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重生之第一娘子   作者:习炎   第一章 心有未了,重回往昔   第一章心有未了,重回往昔   八年前,煌湳国先皇早逝,皇位传于长子,定年号为宣呈,设首辅三公。   政权更迭,朝廷之中风云巨变,各方势力倾轧碾压,三公之中,首辅丞相安龙义最终掌控实权,诛锄异己,把持朝政。   宣呈八年九月二十三,首辅丞相安龙义于丞相府中大排盛宴,庆祝其花甲之寿。皇城之中官员无论官职大小,皆前往祝寿,外城亲信嫡系官员千里迢迢赶赴皇城祝寿者亦大有人在。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位权倾朝野显赫一时的首辅丞相,竟然在寿宴之上遇刺身亡。   同天夜里,凶徒又潜入了皇城外官馆驿,杀死了前来祝寿的武明郡郡太守贺笠靖。   一日之内,两名朝廷大员死于非命。此事一出,顿时轰动了整个煌湳国。   皇城之中,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府衙殿堂,无一不在讨论此事。   年轻的皇帝雷厉风行,下了圣旨,限刑司衙门三天之内缉拿真凶。而刑司衙门更是不辱皇命,就在第三天一大清早,派出了百十余号轻骑都尉在全城张贴榜文,宣布已经将杀人凶手擒获。   一时之间,这个杀人狂徒的身份成了大家猜测的焦点,而这个人为何要杀那两位朝廷大员,又是如何得手的,更是众说纷纭,为众人津津乐道。   没过多久,皇榜再出,公开处决此案凶犯,以正国法。   行刑当天,上街围观者可谓人山人海。四方城卫营和刑司衙门联手维持秩序,从监牢到刑场的这一路上守卫森严,三街九市到处都能看到城卫官兵和轻骑都尉们的身影。   一大清早人们就涌上街头,临街的商贩也有准备好粗瓷海碗,只等着这个轰动一时的凶犯过来,上前给一碗断头酒。   辰时刚过,刑部衙门后身的监牢门轰然打开,一人多高的木笼架在牛车上,车前没有赶车人,拉车的老牛迈着沉重的步伐,吱吱呀呀,缓缓而行。   一个上了年纪的酒馆掌柜挤到人群最前面,请护送刑车的都尉放行,让他过去喂一口断头酒。   等他颤巍巍端着大碗跑到牛车后面,弯着腰仔细看去,只见那木笼之中的凶徒披头散发,低垂着头,一身雪白的崭新囚衫包裹着瘦弱的身体,呼吸之间,胸前两个隆起处,随之起伏。   “是个女娃!”   老掌柜的一句话不胫而走,人群中唏嘘之声此起彼伏。   谁能想到,一日之内连杀两名朝廷大员的凶徒,竟然是个女人!   炙日当空,牛车驶入刑场,看热闹的人都被挡在了远处。   木笼打开,都尉们上前把女子拽出来,五花大绑,在她身后插上了大红朱批的死囚斩标,然后推到了半人高的刑台上。   监斩官拿着刑司的批文刑卷走上高台,来到女子面前,撩起她的头发看了一眼,然后清了清嗓子,高声说了一句,“案犯冷轩蓉,验明正身!”   女子的名字在人群中被传扬开来,监斩官皱着眉头看了看手里的刑卷,沉声道,“经刑司衙门查证,案犯在宣呈八年九月二十三,于西街丞相府中,趁寿宴之时,刺杀当朝首辅丞相后逃窜,又于当天潜入皇城外官馆驿,刺杀武明郡郡太守。以上罪行,刑司衙门上呈皇命,按煌湳国刑律,钦定,斩立决。圣上施恩,容案犯在行刑之前当众开口,有冤可申,有怨可诉。”   冷风呼啸,冷轩蓉打了一个寒战。   她缓缓抬起头,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监斩官。   围观的人群哄然震动,监斩官见状,眉头皱的更紧。   “冷轩蓉,你可有冤情?”   钦定的犯人在斩之前都要这样问上一问,犯人甘心伏法才能显示出皇上的圣明。   监斩官问过之后,又仔仔细细看起了手中的刑卷。冷轩蓉杀人证据确凿,而她自己也在刑司大堂上亲口供认过了,这些都没有问题。   确认这些之后,监斩官的忧虑就只剩下一个。   他走到冷轩蓉跟前,蹲下身,压低声音对她说,“冷姑娘,你大仇得报,也该知足了。如今你若是还有什么未了心愿,只要在本官力所能及之处,一定会替你达成。”   冷轩蓉空洞的双眼之中没有一点神采,她冷冷的望着监斩官,嗓音沙哑,低声念了一句,“大仇得报……”随即挑着嘴角苦笑了一下。   她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如果不是有人想要利用她,凭她一介女流,怎么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她杀了那两个人,却换不回颜良大哥和父亲的性命!   大仇得报,难道现在她应该觉得死而无憾么?   冷轩蓉紧紧闭上双眼,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鲜红的血滴顺着唇边滑进嘴里,血腥味弥漫开来。   她的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不甘心。   她还能回忆起那些被她亲手杀死的人临死前的面容。   她耳边还回响着那些人呜咽的声音。   鲜血溅在身上的温度似乎还没退却。   可这一切都没办法补偿她这一生的痛苦,没办法让她最亲的人复活,更没办法让那些冤屈公诸于世。   根本没有什么大仇得报,如今跪在刑台上,冷轩蓉只能回忆着那些苦痛,只能狠狠咬紧牙关。   不甘心。   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她为什么要被那么多人欺凌?她为什么只能眼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人死去?她为什么要独自饮泣?为什么又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不甘心!   引魂炮响起,震天动地。   “你的身后事,王爷亲自嘱咐过了。冷姑娘,安心去吧。”   监斩官说罢之后,返身下了刑台。   两个刽子手随后上了刑台,其中一个上前一把拽住冷轩蓉的头发,狠狠往前一拽,另一个则抱起了那柄闪着寒光的钢刀。   头皮像要被扯下来一样疼痛,冷轩蓉骤然高声喊叫起来。   凄厉无比的声音响彻法场,死囚最后的声音在围观众人耳畔回荡。   疼……   好疼……   为什么到了最后一刻还要被这样折磨!   为什么!   钢刀挂着冷风一挥而起。   冷轩蓉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喊。   为什么!   为什么!   ……   “轩蓉……”   “轩蓉……醒醒……轩蓉!”   有气无力的苍老声音在耳畔响起。   这熟悉却有遥远的声音……   “轩蓉!昨天你是不是去当东西了?银子呢?”   冷轩蓉努力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一个骨瘦如柴的身影在眼前晃动。   那个满头花白的男人似乎十分焦急的在翻找着什么……   为……什么……   冷轩蓉茫然四望,眼前这苍老的男人,身下这张床榻,还有这个破落的老屋……   家……   父亲……   遥远的记忆一下子充斥进脑海中,冷轩蓉翻身坐起,她瞪大了双眼,实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一切。   那个人……明明就是父亲!这里……明明就是她的家!   “轩蓉,银子让你放哪儿了?快拿一些来!”父亲在老屋里翻找了一遍,最终一无所获,只好抖着手到冷轩蓉面前来。   冷轩蓉呆呆的望着父亲,当年她就是在这间老屋发现了父亲的尸体,然后用现在她身下这块破席子将父亲惨不忍睹的尸体卷了拖到乱葬岗子去的。   “为……什么……”   清脆如铜铃般的声音从冷轩蓉口中发出来,这声音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岁月的摧残早就夺走了她所有的美好,这样的声音,应该早就不属于她了啊……   这时父亲皱起眉头,苦涩的开口道,“哪儿还用问为什么啊?为父前些日子欠了西城李公子的那些银子要是再不还上,他怕是不能饶过为父了。轩蓉,这是最后一次了,你就拿些银子让为父去还了人家吧。”   父亲说的这些话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冷轩蓉所有的记忆,当年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入冷轩蓉的脑海。   她明白了。   前一刻,她还是刑场上待斩的死囚,如今,她却再世为人!   回来了……   她回来了……   钢刀的冰冷似乎还停留在脖颈之间,可她回到了从前。   不知不觉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那温热的触感让冷轩蓉确定这不是幻觉,她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会回来?   为什么……   心中的激荡简直无法形容,她站起身来一把抱住枯瘦的父亲,放声痛哭。   父亲被冷轩蓉突然爆发的哭泣吓得不知所措,他低头看着女儿,突然意识到,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操持家务照顾自己的女儿,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父亲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拍了拍冷轩蓉的头顶,长叹一声,“孩子,别哭了……为父知道,自从你母亲辞世,为父带着你弃官而逃,这么多年来,你跟为父吃了太多的苦……唉……都是为父的错……父亲以后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让你享福……”   听到父亲说的话,冷轩蓉身子猛地一颤。   她突然抬起头来,厉声问,“现在是哪年哪日?”   父亲从来没见过冷轩蓉露出如此锐利的目光,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颤声回答,“宣呈五年三月初十……”   三年前……   恰好是三年前!   冷轩蓉绝对不会忘记,三年前,正好就是她人生最惨痛的开始。在之后的漫漫三年中,她饱尝人间疾苦,最后落得被当众斩首的下场。   不行!   冷轩蓉狠狠咬紧了牙关,刑场上的不甘,心中的怨恨,她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这次,她不会再让那些人随心所欲,这次,她要握紧自己的命运!   第二章 前世之情,今生之愿   第二章前世之情,今生之愿   冷轩蓉突然的变化令父亲有些无所适从,那一场痛哭令他心生内疚,所以也没再提起钱的事情,安慰了冷轩蓉几句就离开了。   冷轩蓉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老屋里,努力把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她还是不明白为何会回到三年前,但冷轩蓉知道,现在不是去想为什么的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三年前的这个时候,冷轩蓉只是一个一心想着如何过日子的天真少女,这时她生活中最苦恼的事情还只是没有办法偿还父亲欠下的那笔赌债,她每天都要去找一些缝补的活儿来维持生计,除此之外,她想的最多的,便是那个一直对她关照有佳的县衙衙差曾颜良。   前世经历过的一幕幕在冷轩蓉脑海中闪过,颜良大哥前世他留下的最后一个笑容,冷轩蓉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一想到这里,她的眼中不禁又满含泪水。   要救他。   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颜良大哥再喊冤而死了。   冷轩蓉擦干脸上的泪水,跑去打了水回来好好梳洗一遍,她要去见颜良大哥。自己既然回到了三年前,那么一切都应该和当初一样,父亲还活着,颜良大哥也还活着。   她要趁着颜良大哥还没出事儿之前去阻止他。   冷轩蓉望着铜镜中自己那张幼稚的面容,明明是曾经的自己,可在她看来,却是无比陌生。   黛眉弯弯,杏核大眼,现在的她,脸上没有风霜留下的痕迹,眼中没有空洞的惆怅,她的双手虽然粗糙了一些,可这双手上还没有沾染鲜血。   一想到自己能够以这个样子与曾颜良相遇,冷轩蓉的心底不由得升起一丝企盼。   “再相遇,我们不约来世,只盼今生……”   轻声说出这句话,冷轩蓉抿起嘴,浅浅一笑。   铜镜中,俨然映着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冷轩蓉从老屋中出来,迎面正好碰到每天与她一起去做针线活的赵大婶儿,赵大婶儿看到冷轩蓉的样子就是一愣,上前小声问,“看看这眼睛哭得,像俩灯笼似的……是不是你爹又跟你要钱了?”   前世冷轩蓉没出事儿之前这位赵大婶儿对她一直不错,所以现在冷轩蓉见到她也倍感亲切。她拉过赵大婶儿的手,压低声音说,“大婶儿,这两天要是邻县刘财主家找你做活,你可千万别接,他家不给工钱。”   赵大婶儿突然听冷轩蓉这么说,有点摸不着头脑。   她哪知道,前世她接了这个活之后被刘财主家诬陷说她故意毁了料子,不仅没拿到工钱不说,还被刘财主家的家丁乱棍打了出来,结果大病一场,差点丢了性命。   说完之后冷轩蓉转身要走,赵大婶儿急忙问了一句,“今儿不去做活儿了么?”   冷轩蓉笑着摇摇头,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赵大婶看着冷轩蓉瘦小的身影远去,轻叹一声,心中暗想,也不知道今天这孩子是怎么了,说起话来奇奇怪怪,看人的眼神也不一样了,平日里为了她父亲那些赌债,她恨不得接下所有能做的活,今天怎么还突然不去了呢?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辞别赵大婶,冷轩蓉一路直奔衲岩县的县衙。   衲岩县虽然只是一个小县城,但因为前几任的县令都是有所作为的好官,所以整个县城里都被建设的井井有条,尤其是这座县衙,前面大堂宽阔明亮,后面私宅更是气派,就连旁边那一排给衙役们住的厢房看上去都很不错。可新任县令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新来的县令名叫梁秋荣,年近五十,本是商贾出身,也不知他是怎么入了仕途,成了这衲岩县的县令。   自从他到任,县衙就变成了只看银子不看事儿的地方,而且他不知隐晦,完全是商贾做派,县衙上下从师爷到衙役没有不暗中叫苦的。前世时冷轩蓉也从曾颜良口中听到过不少关于县令梁秋荣暗中做的事情,那时她只当是闲话,根本没有在意过,可今生,冷轩蓉却知道的比曾颜良要多得多。   绕过县衙前门,冷轩蓉直接来到衙差班房,跟值班的衙差说了她要找曾颜良,值班衙差盘问了几句才不情不愿的去把曾颜良给找了出来。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从班房后门出现的时候,冷轩蓉的眼泪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   原本笑呵呵走过来的曾颜良一看冷轩蓉哭了,马上慌了手脚,小跑上前,皱起眉头问,“怎么了轩蓉?怎么了?别哭别哭!出什么事儿了你告诉我,有我呢,别怕……”   这时值班的衙差过来冷笑了一声,嘟囔道,“完喽,曾颜良把小姑娘欺负哭喽……”   曾颜良闻言回头狠狠瞪了值班的衙差一眼,他虽然气势汹汹的,可转回头来看冷轩蓉时,脸上却有些红了。   他第一次遇到冷轩蓉的时候冷轩蓉和她父亲刚刚来到衲岩县,他们父女俩买下了那栋荒置已久的老屋,到县衙来办房契时所有的事情都是冷轩蓉来做的,曾颜良那时就觉得这位姑娘与众不同,所以从那以后他便有意无意的与冷轩蓉接触,到现在为止,曾颜良觉得他们两人已经算得上心意相通了。   话虽如此,可曾颜良本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终身大事,他自己要开口,还有些难为情,所以这事儿就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平时冷轩蓉忙着给人家做针线活,几乎没有什么空闲的时间,每次都是曾颜良找各种借口去看她。她到县衙来找曾颜良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冷轩蓉强忍住眼泪,小声说,“颜良大哥,我有话对你说……”   曾颜良一听,急忙带着冷轩蓉离开衙差班房,到旁边一个小茶馆里找了清静的座位让冷轩蓉坐下,又叫了一壶热茶。   曾颜良倒了杯茶水推到冷轩蓉面前,借机仔细看看冷轩蓉,惊然发现几天不见,她竟然憔悴许多,脸色苍白不说,一双眼睛都哭肿了。曾颜良面带关切的轻声问,“轩蓉,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冷轩蓉此刻真想把自己前世经历的事情全都说出来,她想告诉颜良大哥,她亲眼见到他被斩首,她亲眼见到父亲惨死,她受了无数的苦难,她最后杀了让他含冤而死的仇人,而她也为此赔上了一条命……   泪水噼里啪啦的落进茶杯里,无论冷轩蓉如何努力想要克制,却始终无法停止哭泣。   她双手紧紧攥着茶杯,瘦弱的身子随着啜泣不停的颤抖。   曾颜良从来没见过哭的这么伤心的人,他的心像是被狠狠割了一刀似的,望着对面这个熟悉的姑娘,他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双手。   那只茶杯明明冒着热气,可冷轩蓉的手却冷若寒冰。   “轩蓉……”   一声呼唤,竟然无比温暖。   冷轩蓉抬起头,再看看对面,那人一双剑眉紧紧锁起,眼中映着一张哭泣的脸,他就坐在那里望着自己,关心着自己,他还活着。   过了好半天冷轩蓉才舒缓过来,她止住悲声,缩了缩手。曾颜良低头一看,吓了一跳,猛地也把自己双手缩了回来。   男女授受不亲,这要是让别人看到了,一定会传闲话的。   好在上午这个时间小茶馆里没什么客人……   曾颜良正想着,突然听冷轩蓉开口道,“颜良大哥,后天……我想去武明郡的静安寺里上香,你能陪我一起去么?”   冷轩蓉记得清楚,前世时,后天曾颜良会被派去参加护送朝廷饷银的任务,他就是在那时出事儿的,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约出去,只要他不去参加任务,自然就不会有以后的事情了。   曾颜良想了想,后天似乎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以前也没见冷轩蓉拜佛烧香,而且衲岩县里也有和尚庙,为什么非要去武明郡呢……   虽然满心疑问,可来自冷轩蓉的主动邀约,对于曾颜良而言,明显是个巨大的诱惑。只是略作思索,曾颜良马上点头答应。   “没有问题!”   看到曾颜良一如往常的爽朗笑容,冷轩蓉心中一股暖意缓缓而升。   等曾颜良再问冷轩蓉为何会哭成这个样子,冷轩蓉就只说自己是梦到了母亲,想起了以前的伤心事,所以才会伤心流泪的。   曾颜良一想也是,就算冷轩蓉再坚强,她也毕竟是个弱女子,哭哭啼啼本是应该的。   如此一来,两人都释然了。   曾颜良没有急着回衙门,难得冷轩蓉没去做针线活,曾颜良连说带劝的,拉着她跑到大街上闲逛散心。   曾颜良跑到卖桃子的商贩那里抓了个桃子,付了钱,跑到冷轩蓉面前晃着桃子说,“你就是因为整日逼着自己干活,所以才会一下子心情低落,看看,眼睛肿的像这桃子一样。嗯……水灵灵的……”   冷轩蓉噗嗤一下笑了,小声道,“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好还是不好。”   “好!”曾颜良立即大声回答,可他擦了桃子塞在冷轩蓉手中,再仔细看看,又皱起眉头道,“不好不好,哭成这样怎么能好呢……”   冷轩蓉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冷轩蓉与曾颜良并肩在街上缓缓而行,前世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一场噩梦。   第三章 衲岩墨阁,名笔青云   第三章衲岩墨阁,名笔青云   与颜良大哥的约定冷轩蓉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等曾颜良把她送进家门之后,他还不忘笑呵呵告诉她一声,“我一定陪你去烧香,放心吧。”   又过了一天,冷轩蓉等到父亲出了家门,这才跑到床榻的角落里,从两块墙砖的缝隙中抠出了一个扁平的木盒。   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支赤支毛笔。   这本是父亲当年收藏的东西,他们父女二人流落在外多年,其他值钱的东西都已经当光了,只留下了父亲一直舍不得拿出来卖掉的几支毛笔。最近冷轩蓉没能接到缝补的活计,家里眼看揭不开锅了,这时她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东西。   前两天她将毛笔拿到当铺去,当铺掌柜只看了一眼,就给她出了三钱银子的价钱。   冷轩蓉知道,就算是下品的金兰镇紫毫,在市面上至少也值十两银子,更何况,她父亲收藏的这支笔可是号称青云的金兰镇上品紫毫,当初冷轩蓉的父亲是费了好大力气才从熟识的店家手中将这毛笔买下来的。   正因如此,冷轩蓉当时没舍得当,就把毛笔带了回来。   前世一时心疼,却让重生的冷轩蓉庆幸不已。   她记得当初最后她还是把这支笔当了三钱银子,可如今的她却不会再吃这样的亏了。   昨天和颜良大哥闲逛的时候,冷轩蓉发现城里有一家很气派店铺,专门卖文房四宝,问过颜良大哥之后冷轩蓉才知道,这是衲岩县里最有名的店,听说里面还卖不少贵重的东西,只可惜曾颜良喜武厌文,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所以了解的也不多。   那时冷轩蓉就想到了这支青云毛笔。   拿着毛笔离开老屋,冷轩蓉精致来到那家店铺。   门前匾额上隽秀的四个金色大字,衲岩墨阁。   前世的冷轩蓉几乎从没到这里来过,那时候她单纯的以为要想把手中的物件换成钱,就一定要去当铺。可现在冷轩蓉却有了其他主意。   在衲岩墨阁门前徘徊了一会儿,冷轩蓉突然迈步走了进去。   店里的伙计早就发现了她,原以为她转两圈就会离开,没想到她最后还是进来了。   一进门,冷轩蓉就感觉到了伙计的视线,但是她就像完全没有发现一样,十分谨慎的观察起店中的商品来。   衲岩县虽然只是个小县城,但因为地处交通要道,四通八达,所以这里商铺很多,卖的东西也非常齐全。   冷轩蓉的目光扫过一沓沓宣纸,一块块砚台,最后落在了挂着毛笔的架子上。   她走上前,仔细端详着那一支支毛笔。   这时店中的小伙计走到冷轩蓉身边,打量她一眼,冷声问道,“姑娘,你是要买毛笔么?”   冷轩蓉回头看看小伙计,见他一脸瞧不起人的模样,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前世的冷轩蓉遇到过许许多多这样的人,这样的眼神她已经司空见惯了。   今生,一切都该改变。   冷轩蓉攥了攥拳头,压住心中的火气,冲伙计摇摇头,小声说,“我先看看。”   伙计白了冷轩蓉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刚要走,却见到另有客人上门。   来的这名年轻男子头顶戴着象牙玉的发簪,一身白衣素袍,脚底一双雪白布靴纤尘不染,再看这男子的面容,清眉朗目,薄唇挺鼻,举手投足间,文雅气度,非同凡响。   伙计看到这个人进门,态度顿时转变,他一溜小跑上前,笑呵呵招呼道,“窦先生,正等着您来呢。嘿嘿,我家掌柜的昨天刚从武明郡回来,特意给窦先生带回了上好的泾尺生宣、明和县官窑的青花笔洗,还有皇城木活师傅亲手雕花的乌木砚匣。都是好东西啊!”   那位窦先生听了伙计的话,浅浅一笑,轻声说,“劳烦掌柜的费心了,既然如此,这些东西都送到书斋去吧。”   小伙计欢欢喜喜应了一声,然后又问,“窦先生再看看需要什么?店里还到了不少新东西。”   窦先生点点头,冲伙计一摆手,伙计明白他的意思是不需要他跟着介绍了,便马上识趣的躲在一边,不说话了。   这位窦先生和伙计短短的交谈,冷轩蓉看的是一清二楚,她心中暗喜,知道自己刚才想出来的计划十有八九能成了。   她在门外徘徊的时候就在盘算着怎么才能把手里这支毛笔卖个好价钱,正想着,就看到了这位富贵书生模样的人似乎是冲着这家店来的,冷轩蓉灵机一动,这才先他一步进来。   刚才他们两人的对话也说明了这位窦先生应该是个出手大方而且识货的人。   这对冷轩蓉来说可谓是天赐良机。   她深吸一口气,高声叫过伙计,问道,“伙计,你们这里有没有更好毛笔?”   伙计皱着眉头走到冷轩蓉面前,看看她眼前笔架上一排毛笔,冷哼一声。   “怎么?这些毛笔姑娘都没看中?”   冷轩蓉神情自若,点了点头。   伙计重新打量打量冷轩蓉,见她身上穿的粗布衣服角落里还有两个不起眼的补丁,一看她这样子也不会是有钱买好毛笔的样子。   小伙计翻了个白眼,抱着肩膀冷声道,“我们这衲岩墨阁什么好东西没有?可就怕我拿出好东西,姑娘你买不起啊。”   冷轩蓉闻言,马上说,“既然如此,还请伙计你把好东西拿出来,让我看看吧。”   这时在一旁的窦先生一转身,正好看到了小伙计昂着头,对那位想买东西的姑娘露出一脸瞧不起的样子,而那位姑娘却微微笑着,看上去非常真诚。   窦先生眉头微皱,走上前来,对小伙计说,“伙计,既然这位姑娘说要看看更好的毛笔,你就拿出来给她看看吧。”   伙计一看窦先生走过来,抱在胸前的双手马上放了下来。听窦先生这么一说,伙计急忙赔笑道,“窦先生说的在理。其实我也不是不想拿出来,只是怕这位姑娘不识货,出了门再说我们店胡乱要价什么的……”   解释几句,伙计转身跑回里间屋去取毛笔。   冷轩蓉趁着这个机会冲那位窦先生深施一礼,轻声道,“多谢先生。”   窦先生笑着摆摆手,压低声音说,“自古店家皆如此,姑娘不要往心里去。”   冷轩蓉刚要再说什么,却见那小伙计托着几个黑漆木盒跑了回来。   打开盒子,里面一排排放着的都是毛笔。   伙计介绍到,“这些都是上好的青竹羊毫,这边还有几支狼毫,更贵一些……”   伙计见冷轩蓉拿起一支笔仔细看看,开口说,“这支笔用的是上好的山羊毛,卖三钱银子。”   冷轩蓉听他说完,把笔放下,又拿了别的看。   她每拿起一支,伙计都马上说出那支笔的价格,她连着看了五六支笔,价钱一个比一个高。   “姑娘,这支笔用的是雨后湘妃竹加上冬天里最好的北狼毫做出来的,用料好不说,工艺也精细,这支笔在我们店里已经是上品了,要价一两银子。如何?”   冷轩蓉仔细看看这支笔,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小伙计心中暗想,你就装吧,你要是能买得起这支笔,我都把姓倒着写。   哪知这时冷轩蓉拿着毛笔走到窦先生面前,双手将毛笔递过去,笑呵呵对他说,“这位窦先生想必是识货之人,还请先生看看,这支笔如何?”   窦先生闻言,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是这家店的熟客,与这里掌柜还有些交情,这个时候让他来评判店中的物品好坏,实在有些为难。   可窦先生再看看眼前这位姑娘,见她满怀期待的望着自己,面露诚恳,他又觉得有些不好拒绝了。   略微想了想,窦先生还是接过了毛笔。   “姑娘,这支笔的定价在下不好说,但用料确实和伙计介绍的一样。”   听窦先生这么说,伙计也松了一口气。他狠狠瞪了冷轩蓉一眼,暗想,怎么样?连窦先生都这么说了,你倒是买下来啊!你倒是拿银子出来啊!   冷轩蓉全然不在乎伙计那一脸挑衅,只见她拿着那支毛笔,轻叹了一声,而后抬头又对窦先生说,“窦先生果真是识货之人,小女子还有一个问题想向先生讨教。”   窦先生一愣,原以为这位姑娘只是要买毛笔,如今却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请讲。”   冷轩蓉轻声道,“这么一支普通的狼毫就能卖到一两银子……”   她这前半句话出口,伙计差点栽倒。   普通的狼毫?好大的口气!   窦先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听冷轩蓉接着说,“那么请问窦先生,你可知道一支青云,价格几许?”   伙计一听冷轩蓉口中说出“青云”两个字,先是一惊,随即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冷轩蓉莫名其妙的望向伙计,“你笑什么?”   伙计捂着嘴摇摇头,目光转向窦先生。   窦先生此时也是淡淡的笑着,他对冷轩蓉说,“所谓青云,是指金兰镇出产的上品紫毫,用料十分讲究。要有十年以上经验的老师傅亲手做出来的千里挑一的毛笔,才能称之为青云。姑娘,这样的毛笔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若能遇到,谁还会在乎花多少银子呢。”   这时伙计也插嘴道,“也不知道你从哪儿听说了这个名字,可你要是想在这衲岩县找青云啊,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吧。别说是衲岩县,就是整个武明郡,恐怕也没有几支!”   伙计说完这话,再看冷轩蓉,却见她嘴角上扬,笑的十分灿烂。   第四章 名笔佳士,世事无常   第四章名笔佳士,世事无常   “窦先生。”冷轩蓉压住心里的喜悦,对窦先生说,“实不相瞒,我现在身无分文,到这衲岩墨阁来,确实不是为了买毛笔。”   这话一出口,小伙计顿时窜起老高,吼道,“我就知道!”   冷轩蓉冷冷的瞟了小伙计一眼,接着又说,“我到这里来,其实是为了要拿手中一样东西,换些维持生计的银两。”   小伙计一听这话,更是火大。   “你要拿东西换银子就去当铺啊!跑这里来搅和什么!滚滚滚!快滚!”   说着,伙计就要伸手来推冷轩蓉。   可这时那位窦先生冲伙计一摆手,止住了他,“听这位姑娘把话说完。”   冷轩蓉感激的看了看窦先生,继而从袖筒中拿出那个木盒,打开盒盖让窦先生看。   “这是家父珍藏多年的东西,情非得已,只能拿出来了。我怕当铺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所以想来看看这里掌柜是否能将其收下,妥善保存……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到先生您……”   窦先生呆呆的望着冷轩蓉手里的东西,好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任谁都能看出,这位窦先生是完完全全被这支毛笔吸引住了。   伙计也皱着眉头凑上前来,当他看到冷轩蓉那木盒里的东西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当了这么多年的伙计,他还是有些眼力的。   金兰镇上品紫毫,青云!   掌柜的想方设法都没弄到的东西,如今却被这个毫不起眼穿着破衣烂衫的姑娘拿着……   这要是让掌柜的看到,说不定他会伸手来抢了……   得快点去告诉掌柜的!   伙计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往后退去。   可就在他刚一转身的时候,那位窦先生突然开口。   “还请姑娘割爱!这支毛笔,就卖给在下吧!”   小伙计的心顿时一沉,脚步也停了下来。   冷轩蓉没有马上递过毛笔,而是合上了木盒的盒盖,望向窦先生。   窦先生愣了半天,猛然惊觉,从袖筒里掏出一个丝绸钱袋递向冷轩蓉。   “在下今天出门只带了这么多银子,不够的,日后在下定会为姑娘补齐。”   冷轩蓉接过钱袋,打开看看,里面装着一个银锭子,几块碎银子,少说也有十几两,还有些铜钱。   “姑娘若是信不过在下,可以现在就随在下回书斋去取银子!”窦先生有些着急,又说了一句。   冷轩蓉抬起头,微微一笑,轻声说,“先生一言九鼎,断不会有什么差错。”   其实能换得这么多钱已经远远超出冷轩蓉的预计了,她深知贪则生祸的道理,于是见好就收。   木盒一落在窦先生手中,他马上露出了兴奋无比的笑容,就连小伙计在一边提醒他看清楚东西小心上当的话他都像没听到一样,就这么捧着木盒欢欢喜喜离开了衲岩墨阁。   他走之后冷轩蓉才想起来,他的钱袋还在自己手里呢。   冷轩蓉把银子收好,转头问小伙计,这位窦先生是什么人。   小伙计现在可再也不敢瞧不起这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姑娘了,人家可是伸手就能拿出一支青云毛笔的主儿!   看这姑娘言语间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似乎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一定是她家里落难,所以才把好东西拿出来了。   人家现在揣着十几两银子,那可比小伙计三年的工钱还多!   眨眼的功夫,小伙计像是换了一张脸皮,他冲着冷轩蓉呲牙一笑,客客气气的告诉冷轩蓉,那位窦先生是方圆百里甚至在整个煌湳国都非常有名气的读书人。他虽然年纪轻轻,又没官没职,但不知为何,许多官宦人家为了将孩子送到他的书斋读书,都不惜大撒钱财。   听小伙计这么一说,冷轩蓉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这位窦先生,莫非就是那个前朝隐士张承沐的徒弟,窦皓维……”   伙计闻听此言便是一愣,“先生确实叫那个名字,但他是谁的徒弟我就不知道了……”   冷轩蓉不再理会小伙计,快步离开了衲岩墨阁。   一边走,冷轩蓉还一边回忆着。   前世时,她也听人说起过这位隐士的徒弟,据说他诗词歌赋,无一不精,琴棋书画,无一不晓,而且美貌绝伦,性情宽厚,是个声名很好的人。   没想到今天自己竟然能遇到这位窦先生,而且还把毛笔卖个了他。   这位窦先生,百闻不如一见,言谈气度,相比前世那些传闻,真是有过而无不及。   冷轩蓉在心中暗暗感叹,可见到传闻中的窦皓维只是个意外,现在冷轩蓉还有更加紧要的事情要做。   她拿出一小块银子,买了米面和应季蔬菜,然后带着这些东西回到老屋。   一到家,冷轩蓉就把剩下的银子全都藏了起来。   等到晚上,父亲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回来,看到桌上放着两个馒头,还有两碗红黍粥,马上跑到冷轩蓉身边问她哪里来的钱。   冷轩蓉把筷子塞在父亲手里,轻声说,“我把那支青云毛笔卖了。”   父亲闻言,脸上马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沉默许久,他才又问,“卖了多少钱?”   “三钱银子。”   “三钱银子?那可是青云!”父亲低吼了一声之后,抬手捂住脸,好半天,他才放下手,沉声说,“还剩多少?李公子那边追的实在太急……”   冷轩蓉看到父亲这个样子,心中一阵绞痛。   但她努力保持着平常的样子,从袖子里掏出几个铜板扔到父亲面前。   “买了米面,只剩下这么多了。”   父亲抓过铜板,手不停的颤抖着,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铜板塞进腰带里。   父女俩吃过晚饭,早早睡下,冷轩蓉听着远处父亲的鼾声,眼泪又流淌下来。   明天便是和颜良大哥约定好的日子,也是前世颜良大哥出事的日子,只要过了明天,颜良大哥就不会再有性命之虞了,到那时,再拿着卖青云换回来的银子去找那个李公子,还上那笔赌债,这样前世让冷轩蓉最为揪心的两件事也就算是了结了。   可是,冷轩蓉躺在床榻上,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前世颜良大哥身首分家的情形,又或是看到惨死在家中的父亲。   前世害死他们的人,在今生还逍遥自在的活着……   不甘心……   冷轩蓉就这样一会儿流泪,一会儿被噩梦惊醒,一整夜也没睡好。天刚刚有些微亮她就从床榻上起来,生起火来,做了一些素菜馒头装在篮子里,剩下的等父亲起来之后都给父亲当做早饭了。   父亲只吃了几口,就带着昨天的那些钱出门去了,冷轩蓉望着父亲骨瘦如柴的身影,看他出么的方向,知道他一定又是到赌场去了。   前世冷轩蓉看到父亲这样,心里总有些怨恨,可今生留在她心里的就只有心疼。她现在知道父亲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了。   轻叹一声,冷轩蓉转身回到屋中,梳洗打扮妥当,她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等着曾颜良来找她。可直到日上三竿也没见到曾颜良的身影。   冷轩蓉忍不住出门四下张望,却正好碰到了迎面而来的赵婶儿。   赵婶儿一脸郁闷的抱着针线篮子走过来,看样子是要回家。   冷轩蓉见她似乎瞪了自己一眼,忙上前问,“赵婶儿,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出活儿回来了?”   赵婶儿咂巴一下嘴,冷声说,“什么这么早啊,是今天根本就没活儿!那天你不是说嘛,刘财主家的活儿不能接,唉,你说我啊,一把年纪了,就是耳朵根子软,昨天人家来约活儿,我一口回绝了。这不,那份活儿被前街的孙寡妇接去了,我一打听,人家就做一套衣服,给出了二十个铜钱啊!”   说着,赵婶儿忍不住又瞪了冷轩蓉一眼,哼道,“这份儿钱算是跟我没缘分,今儿歇了,回去给那几个快饿死的娃儿做饭……”   赵婶儿念念叨叨的走了,冷轩蓉却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这位赵婶儿也不会出事儿了……   可刚想到这里,冷轩蓉心底突然泛起一丝异样。   赵婶儿没接那份活儿,她一定不会出事,可那份活被孙寡妇接下了,刘财主最后还是会诬陷人,工钱也不会给,最后被乱棍打出来的就会变成孙寡妇……   这时冷轩蓉才突然意识到,今生的事情,已经改变了。   糟了!   一个念头从冷轩蓉脑海中一闪而过,她顾不上别的,奋力朝县衙狂奔而去。   大街上,所有看到冷轩蓉飞奔的人都会觉得这个姑娘是疯了。   冷轩蓉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她心中想的就只有一件事,千万,千万别出什么变化。   自己好不容易回到这个时候,好不容易能够阻止一切惨剧发生,千万不要再出现什么差错了!   可等她气喘吁吁的跑到县衙班房时,得到的答案却如同午夜惊雷一般。   值班的衙差告诉冷轩蓉,今早天还没亮的时候他们突然接到县太爷命令,包括曾颜良在内的十几名衙差都被紧急调动,出城去了。   冷轩蓉闻言,脑子嗡了一声,双脚一软,扑通一下栽倒在地。   完了……   晚了……   第五章 风驰电掣,祸事难阻   第五章风驰电掣,祸事难阻   按照值班衙差的说法,曾颜良他们出城已经有两个时辰以上了,按路程算下来,他们现在恐怕已经快要到那个凤泉岭的缓坡了。   前世曾颜良只告诉冷轩蓉他是在那个地方、在今天出的事儿,冷轩蓉却忽视了具体时间的问题。   她怎么也没想到,曾颜良他们竟然是在半夜被突然派出去的!   怎么办……   冷轩蓉脸色惨白,汗水从额角不断的滚落。她眉头紧锁,双手狠狠抠在地上。   站在旁边的值班衙差被冷轩蓉这个样子吓得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蹲下身说,“姑娘,你找曾颜良有什么事儿么?他不到晌午就能回来,你别着急……”   冷轩蓉狠狠捶了一下地面,挣扎着起身往外走。   回不来了。   冷轩蓉知道,既然曾颜良他们已经去了,那么事情就一定还会发生,等他们这一行人再回来,就是气息奄奄被关在囚车木笼之中拖往法场的时候了。   怎么办?   冷轩蓉的心怦怦直跳,她摇摇晃晃的往回走,前世的记忆不断从眼前跃出,阻碍了她的思考,这样下去,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这样下去,她难道还要再受一遍那些屈辱和痛苦?   不行!   冷轩蓉抬起手来,狠狠咬了一口。   鲜血顺着牙印缓缓溢出,疼痛传来,冷轩蓉这才稍微冷静下来。   她稳住心神,匆匆回了老屋,翻出昨天卖笔剩下的银子,又跑了出去。   冷轩蓉先跑到药材店买了一些止血的金创药,又到布铺买了几尺白布,连同金创药放在一起弄了个小布包背在身上,然后直奔县城最东边的集市。   冷轩蓉在集市上找到雇用马匹的地方,交了五两银子的押金,挑了一匹看上去脚程不错的马,又到旁边店铺买了几件男人的旧衣服,冷轩蓉这才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出了县城。   前世这个时候的冷轩蓉,别说是骑马,就连让她站在马匹边儿上她恐怕都不敢,可现在她骑在马上,说不上熟练,却也像模像样。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心急如焚,根本顾不上害怕。   催马狂奔了一个时辰,冷轩蓉只觉得整个下半身几乎都快没有知觉了。   凤泉岭就在眼前,冷轩蓉强咬牙关,狠狠挥着鞭子,马儿简直就像四蹄腾空一般,卷着官道上的尘土飞驰而去。   一直跑到前世曾颜良所说的那个缓坡,冷轩蓉带住马,四下寻找,好半天她才发现这里的地面似乎被人清扫过一遍,还特意盖了一层新土。   冷轩蓉翻身从马上下来,脚下一软,摔倒在地。她就这样躺在地上缓了好半天,地上满是血腥味,冷轩蓉的心顿时沉在了谷底。   等她从地上爬起来之后才发现,没有被新土盖住的斑斑血迹一直延伸到旁边树林中。冷轩蓉牵着马走到树林,沿着血迹寻找过去,大约走了能有一炷香的时间,微风拂过,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迎面而来。   冷轩蓉死死攥着马的缰绳,与其说现在是她牵着马,倒不如说是马在拖着她往前走。   突然,冷轩蓉发现远处枯叶堆中似乎埋着什么,她扔掉手中缰绳,跌跌撞撞的跑过去,仔细一看,那里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人,他们身上都堆着枯叶,一看就是被人弄到这里没有来得及掩埋。   冷轩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拉住一个人的衣服,使劲儿往外拽,等拽出头来才发现这人确实是县衙的差役,但不是曾颜良。   不能死!不能死!   冷轩蓉一边胡乱的用手扒这些人身上的枯叶,一边暗暗念着,颜良大哥不会死的,前世他也出事儿了,但是最后他是死在法场上的,不是死在这里……   颜良大哥……   “颜良大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冷轩蓉拼命的呼唤,她一个个的检查地上躺着的人,却始终没发现颜良大哥。   最后冷轩蓉总共找到二三十具尸体,她木然的望着地上二三十具尸体,这其中一半的人都穿着县衙衙差的衣服,其余人身上的衣服冷轩蓉也认识,这正是前世她被带往法场的时候那些沿街维持秩序的刑司直属轻骑都尉的一身行头。   没错,就是他们!就是这件事!前世颜良大哥就是在这件事中蒙受冤屈的!   可是……   “颜良大哥!”   冷轩蓉高声呼喊,她的声音在树林中传荡开来,却始终没有得到什么回答。   怎么回事?   冷轩蓉再低头仔细看看,突然恍然大悟。   被拖到这里的都是刚才在官道上就死了的人,前世颜良大哥被带到了法场上,而且那个时候他已经身受重伤,这么说来,现在颜良大哥一定是身上带着伤躲在哪里……   冷轩蓉想清楚这点,马上返身回去牵着马一路小跑回到了官道。她沿着官道仔仔细细的查找着蛛丝马迹。   此时此刻,她是在与命运和时间赛跑。   如果一切都如前世,那么很快将会有县衙的人得到消息到这里来搜索,冷轩蓉知道,她必须在那些人到达这里之前找到颜良大哥。   官道上不时有车马通过,冷轩蓉把自己的马匹拴在了树林里面,确保不会被官道上的人发现之后冷轩蓉带着她事先准备好的小布包,沿着山岭的缓坡前前后后开始搜寻起来。   她不知道县衙的人什么时候会来,所以也不敢大声呼喊。时值初春,整个凤泉岭上都是一片萧索的景象。树木都还没有发芽,野草也还没长出来,唯一能够躲藏人的地方就只有山岭上大大小小的沟壑。   这样的沟壑现在都被枯叶填满,要是有人掉进去,马上就会被盖的严严实实。   官道两边这样的沟壑也有不少,冷轩蓉开始还小心翼翼的在沟壑边缘轻声呼唤,拿着树枝往里面戳,可后来她见到一个沟壑就趴在沟边翻找,甚至整个人跳到里面去寻找。   就这样一直找了足足一个时辰也没见到曾颜良的身影。   可就在冷轩蓉急的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官道远处摇摇晃晃朝这边走来。   颜良大哥!   冷轩蓉瞪大双眼仔细看去,那个用长剑支撑着自己,踉跄着走过来的人,确实穿着衲岩县衙差的衣服,那人确实就是曾颜良!   冷轩蓉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奋力跑过去。   等她跑到曾颜良面前,这才看到,他满头满脸乃至全身都已经被鲜血浸透,看他走路的样子就知道他受了伤,可到底伤在哪里伤的多重却完全看不出来。   “颜良大哥!”   听到一声呼唤,曾颜良抬头一看,顿时愣在了原地。   他怎么也没想到冷轩蓉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轩……轩蓉……你……怎么……”   每说一句话都会带动脸上的伤口,剧烈的疼痛使得曾颜良不得不皱起眉头抬手捂住脸颊。   冷轩蓉来不及多说什么,过去扶着曾颜良就往旁边树林里面走。曾颜良被冷轩蓉带到树林深处,等他看到树上还拴着一匹马的时候真是完全不明白了。   “颜良大哥,你怎么从那边过来了?”   冷轩蓉一边用带来的白布给曾颜良清理脸上的血迹和伤口一边问。   曾颜良强忍着疼痛说道,“我们被派来护送官银,哪知早有人埋伏在这儿了,他们人多势众,兄弟们都奋力抵抗。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就记得自己被砍伤了,然后可能是晕了。反正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掉到路边的沟里去了,我爬出来想去追那些劫官银的人……那些人跑的连影儿都没有了……”   护送官银,官银被劫,这些都与冷轩蓉前世所知道的一样。   冷轩蓉利手利脚的帮曾颜良把身上的几处伤口都简单处理了一下,曾颜良惊异的发现,冷轩蓉竟然还带着金创药,简直就像是知道了他会出事有备而来的。   “轩蓉……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还有这马和药……”曾颜良小心翼翼的问。   冷轩蓉见曾颜良受的都只是皮外伤,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下来。她听到曾颜良问她,皱着眉头轻叹一声,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颜良大哥,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曾颜良闻言就是一愣。   “怎么办?”略微思索一下,曾颜良说,“我得去找找兄弟们,说不定……”   “没有活口了。”   冷轩蓉打断曾颜良的话,伸手一指她发现尸体的方向,小声说,“那边有二三十具尸体,别的地方我刚才也仔细找过了,没有了。”   曾颜良瞪大双眼望着冷轩蓉手指的方向,半天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官银被劫,差役被杀……这事非同小可,得快点回去给县衙报信……”   “不行!”   冷轩蓉攥着曾颜良的衣角使劲儿摇头,“颜良大哥,你不能回县衙,绝对不行。”   曾颜良见冷轩蓉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身子微微颤抖,不由得心疼起来,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冷轩蓉那只攥的发白的手背。   可他还是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所能够理解的范围。   冷轩蓉现在也有些后悔,之前她被吓得惊慌失措,实在是太着急了,只想着如何能救颜良大哥,却没想到如何跟他解释现在这个情况。   第六章 惊醒一梦,旧事重来   第六章惊醒一梦,旧事重来   眼看着日头往西转,冷轩蓉觉得如果县衙来搜寻曾颜良他们的话,这个时候差不多也该到了,可如果现在让曾颜良看到县衙来的人,他一定会跟着他们回去。到时他会被说成是勾结强盗一起谋划抢丨劫官银的内奸,他会背负着这样的冤屈而被斩首。   怎么办?   冷轩蓉抬起头来,发现曾颜良眼中尽是疑惑,她简直想马上把她前世今生的事情全部说出来,就在此时此地,让颜良大哥知道她曾经经受过怎样的苦难。可冷轩蓉也知道,她不能说。   那些伤痛留在她的心里,总有一天她会想办法抹去,可要是让颜良大哥知道了,只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颜良大哥。”冷轩蓉望着曾颜良,轻声说,“还记得昨天我跟你说的话么?”   曾颜良眉头紧锁,点点头,“我还以为这次就是一个简单的护送任务,中午之前就能回去……”一想到自己没能遵守约定陪冷轩蓉去上香,反而差点在这里丢了性命,曾颜良心灵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冷轩蓉见曾颜良脸上露出歉疚的神情,更是心疼,想来这世界上会对她露出这样表情的人,怕是只有父亲和颜良大哥了。   “那天我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之后我才发现,在这世间,除了父亲之外,就只有颜良大哥对我最好。”冷轩蓉声音有些颤抖,说到这里,眼圈又红润起来,“我们父女逃难至此,在这里,只有颜良大哥你不问我们的过往,时时处处帮着我们。要是颜良大哥出了什么事,我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曾颜良听冷轩蓉这么说,心中也是一阵绞痛。他从小孤苦伶仃,自从遇到冷轩蓉之后才开始明白人间温情,一想到今天自己差一点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不由得后怕起来。   “轩蓉……都是颜良大哥不好……”曾颜良抬手帮冷轩蓉抹掉眼角的泪花,小声安慰道。   冷轩蓉低下头,接着说,“自从做了那个噩梦之后,我就一直心神不宁,本打算与颜良大哥一起去庙里拜拜菩萨,上一炷香,好让菩萨和我娘亲的在天之灵保佑颜良大哥平安,没想到,最后那噩梦竟然还是成真了……”   没错,冷轩蓉攥紧手中沾满血迹的白布,暗暗想着,前世,那所谓的前世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噩梦。   “噩梦?”曾颜良似乎有些明白了,可要说是因为噩梦她便准备这么周详的赶来找自己,实在还是有些匪夷所思。   冷轩蓉轻叹一声,将上午她到县衙打听到了曾颜良去向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我怕颜良大哥真的出事儿,所以才快马赶来,没想到那噩梦竟然成真,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与其说谎话骗曾颜良,冷轩蓉更希望他能够接受这样的说法。   如果不是天意,她早就在法场上断头而亡了,这一切确实都是天意。   曾颜良也长叹了一声,心想,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可能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劫数,轩蓉则是上天安排来帮我度过难关的。想到这里,他再看看冷轩蓉,只见她原本白皙的小脸上如今满是泥污,身上的衣衫也被树枝刮出了几个口子,可见她为了找自己,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曾颜良暗下决心,等这件事情平息之后,他一定马上找媒人去提亲,他要用八抬大轿把冷轩蓉迎娶回来,让她跟自己过上好日子,生儿育女,长相厮守。   “轩蓉,既然连老天爷都帮着咱们,那咱们就不用害怕。”曾颜良轻声安慰道,“这次是意外之事,又有你前来搭救,这就是我曾颜良命不该绝。没事儿了,不用再担心了。回去之后我就跟县令老爷请几天假养伤,趁着这段时间我们去拜佛上香……”   冷轩蓉闻听此言,脸色顿时大变。   “颜良大哥,你不能再回县衙了。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你还活着。”   冷轩蓉这话出口,曾颜良才想起刚才她似乎也这么说过来着。   “为什么?”曾颜良不解的问。   冷轩蓉眉头紧锁,思索片刻才开口道,“官场上,凡事最重要的不是惩戒真凶,而是推脱责任,息事宁人。这次官银被劫,责任全都会被推到我们衲岩县的县令身上,到时他为了推脱责任,必然会想办法查找凶犯。”   “可是如今的情况颜良大哥你也看到了。”冷轩蓉目光扫视四周,接着说,“犯案之人已经逃的无影无踪,根本无从查起,而一同押运官银的衙差加上刑司直属的那些轻骑都尉们,除了颜良大哥你之外,全都死了。那么这件事情中,唯一的知情人,就只剩下你一个。”   曾颜良发现冷轩蓉说话时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许多。而她所说的这些事,曾颜良完全没有想到。   “如此说来……”曾颜良顺着冷轩蓉的思路往下想,突然打了个寒战。   “县令最后恐怕就会把一切都推到颜良大哥身上,只要杀了你,他既能把责任推卸掉,又能清除所有知情人,到时就算上面追查下来,一切都无凭无证,这件事,就变成了死案。”   冷轩蓉说完,再看曾颜良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沉默良久,冷轩蓉再次开口,压低声音说,“颜良大哥,不管你现在还有什么疑惑,总之先信我一次,你换了衣服随我回去等上几天,几天之后如果事情没有什么变化,到时再做打算也不迟啊。”   说罢,冷轩蓉起身从马背行囊里拿出了那几件旧衣服,放到曾颜良面前。   曾颜良感觉身上伤口的疼痛和刚才心中的悸动已经使他无法思考了,眼前这个姑娘虽然做的事情和说出的话都有些匪夷所思,可他能感受到,她是真的关心自己,真的在为自己担忧。   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曾颜良艰难起身,把身上沾满血迹破碎不堪的衙差官服脱了下来,换上一套旧衣服,冷轩蓉又帮着他把发髻散开重新束成寻常百姓的样子,整理一下,用白布包裹住他脸上的伤口,这样一来,估计就不会有人认出他了。   冷轩蓉把那身衙差官服包裹好,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深深埋在枯叶中,然后与曾颜良一起骑上马,从山间小路返回衲岩县城。   进城之后冷轩蓉先把马匹送了回去,两人一直等到天黑之后才悄悄回到老屋。   冷轩蓉的父亲见天都黑下来了女儿还没回家,本就有些着急,等见到她带着一个男人回来之后父亲差点把曾颜良挡在门外。   好在冷轩蓉的父亲也见过曾颜良几次,知道他没少帮他们父女,这才让他们进屋。   冷轩蓉打了一盆清水,点上油灯帮曾颜良重新清理伤口,父亲在一边看着那些吓人的刀剑伤不住的抽冷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轩蓉的父亲实在忍不住,问曾颜良。   曾颜良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简单述说一遍,说到冷轩蓉去找他的那段时曾颜良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便一语带过了。   冷轩蓉的父亲听完之后沉思片刻,点头道,“轩蓉说的一点都没错。官银被劫是会惊动朝廷的大案子,像衲岩县县令这样的小官小吏一定会想方设法摆脱这个重大的责任。”   曾颜良借着油灯昏暗的光线仔细打量着冷轩蓉的父亲,他以前见到这老头儿的时候总是觉得他病怏怏很懦弱的样子,可今天听他说的这几句话,似乎与以前的印象大不相同。   衲岩县的县令是小官小吏么?   这时曾颜良才想起冷轩蓉说过的那句话,他们父女二人是逃难到此的。之前他还以为所谓的逃难应该是家宅田地遭了天灾,可如今听他们两人说话,似乎另有隐情。如此一来,曾颜良对他们父女以前的事情倒是有些好奇了。   这时冷轩蓉突然开口说,“父亲,衲岩县现在出了大案,过段时间朝廷怕是会派人来督查……”   父亲闻言,身子立时抖了起来,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曾颜良刚要开口问是怎么回事,冷轩蓉的父亲突然站起身不声不响的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冷轩蓉给曾颜良换了金创药,重新包扎好伤口,然后起身到里屋去找被褥。   曾颜良举目四望,他知道这老屋算上厅堂只有三间屋子,今晚他怕是只能睡在这个只摆着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的简陋厅堂里了。   等冷轩蓉抱出两床被褥之后曾颜良自己跑到厅堂角落里铺好,看着冷轩蓉返身回她的房间之后曾颜良才吹灭油灯躺下来。   伤口阵阵疼痛使得曾颜良根本合不上眼,他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一场前所未有的打斗,同伴们倒在血泊中的情景,还有自己恢复意识从沟壑里爬出来去追劫犯的心情……   曾颜良觉得这一切都像是梦境,只有冷轩蓉的身姿面容和她说的那些话才是最真实的。   今天的冷轩蓉和以往不同,虽然满身满脸都是污渍,可这些在曾颜良眼中却是最美丽的装饰。   她说的那些话虽然曾颜良还是想不太明白,但所有的疑惑都比不上她那一句“要是颜良大哥出了什么事,我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曾颜良现在想起这句话来,心里还像是有一股暖流缓缓淌过一样。   第七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七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此时,一墙之隔的房间中,冷轩蓉呆呆的坐在床榻上,她在努力的思索。   回想着今天的事情,冷轩蓉心中突然有了难以言喻的危机感。   之前她以为自己重生之后可以根据前世的记忆掌控一切,她以为她既然知道了什么事情会发生,就一定能够阻止,可现在她明白了,前世固定的轨迹已经随着她的重生而变化了。   现在的曾颜良已经和前世一样被卷入这场官银被劫的事件之中,现在要想让他脱身,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官银被劫这件事也一定会因为曾颜良的不知所踪而产生新的变化,冷轩蓉有些害怕,虽然她现在把颜良大哥救回来了,可躲在这老屋里绝对不是长久之计,以后该怎么办,冷轩蓉现在完全想不出来。   更何况,按照前世事情的发展,不久之后她还要去应对一场降临到父亲头上的灾难。官银被劫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对那件事产生什么影响,而如果她真的成功办成了那件事,又不知道会不会反过来对他们父女和颜良大哥产生什么新的影响。   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间起了变化,冷轩蓉就像是从一条熟悉的道路上突然走到了陌生的地方。前世的恐惧像是混杂在了压抑的黑夜中,一点点侵蚀着冷轩蓉,她突然觉得自己脖子后面吹起一阵冷风,只要闭起眼睛就好像又有钢刀将要斩下来似的。   冷轩蓉钻到被子里,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可即使这样她还是觉得身边冷若寒冬,她身子不停的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害怕。   也许当初真的死了更好……   这样的想法在冷轩蓉脑海中一闪而过,冷轩蓉一个激灵,猛地摇摇头。   不对,如果她那时真的死了,如果她没回到从前,那现在颜良大哥也不会安安稳稳的躺在一墙之隔的厅堂中。   她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一夜也没合眼。   接下来的几天,冷轩蓉细心的照顾曾颜良,然后每天出去打听消息。   官银被劫,参加押送的县衙差役和刑司直属的轻骑都尉都被杀,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衲岩县,等差役们的尸体被拉回来之后人们才发现,只有曾颜良不在其中。   一时之间,市井之间各种谣言流传开来。   随后没过多久,衲岩县就在县衙外面贴出告示,说曾颜良伙同劫匪里应外合抢丨劫官银之后逃窜,现悬赏缉拿之。   当冷轩蓉把这个消息告诉曾颜良之后,曾颜良又是一阵后怕。没想到一切都被冷轩蓉给说中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似乎谁也没想到曾颜良会躲藏在衲岩县中,所以县衙派出的人都到衲岩县去了,老屋这里至今为止还没人来查过。   曾颜良肯老老实实躲在老屋中闭门养伤让冷轩蓉松了一口气,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段时间父亲似乎也受了惊吓,连着几日没出门。   冷轩蓉知道父亲在害怕什么,只是她现在没法告诉父亲,他所害怕的事情,暂时不会发生。   现在冷轩蓉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父亲如果一直不去赌场,那么赌场一定会派人到这老屋来找他,要么来软的劝他去赌,要么来硬的让他还赌债,无论是哪一种,颜良大哥怕是都不会坐视不理。他要是一出来,必然会暴露身份。   虽然一直这么想着,可冷轩蓉却实在没法开口让饱受惊吓的父亲再去赌钱,她真后悔那天晚上说了那句话,其实她真正的意思是想让父亲有所防范。   就在冷轩蓉满心烦恼的时候,老屋里突然来了不速之客。   来的人完全不在冷轩蓉的预计之内,实际上前世的冷轩蓉与这个人根本没有过交集。   “在下姓韩,是衲岩墨阁的掌柜。”   站在冷轩蓉面前的中年男人看上去有四五十岁,一张笑面,穿的是华贵丝绸,他身后的人冷轩蓉倒是认识,正是那天冷轩蓉在他们店里遇到的伙计。   伙计手中提着两大包东西,脸上满是讨好般的笑容,估计也是这个韩掌柜让他这样做的。   冷轩蓉上下打量打量他们,冷声问道,“韩掌柜是有什么事情么?”   那韩掌柜笑呵呵走上前一步,拱手施礼道,“在下是特意来拜访冷老先生的。”说着,他回头给了小伙计一个颜色,然后又对冷轩蓉说,“这些薄礼还请冷姑娘笑纳。”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冷轩蓉看着韩掌柜的笑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看这韩掌柜的穿着打扮,他应该是个很讲究的人,若非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应该不会特意到这里来,而且还带着礼物,更说明他要说的事情怕是不简单。   想到这里,冷轩蓉也微微一笑,道,“实在有些不巧,家父近来身体不适正卧床休息,小女子不便待客,还请韩掌柜谅解。”   韩掌柜闻言,眼中掠过一丝不满,可他马上低头掩饰过去,等他抬起头来,脸上依然是那个不变的笑容,“既然如此,韩某也不叨扰了。还请冷姑娘替在下给令尊带上一句话,就说……在下仰慕冷侍郎风采,改日再来拜访。”   说这话时,韩掌柜死死盯着冷轩蓉,他把“冷侍郎”三个字特意拖了长音,见冷轩蓉确实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这才心满意足的冲小伙计一摆手,离开了老屋。   冷轩蓉站在门前如木雕泥塑一般。   重生之后不过十几天的时间,事情的变化竟然就这么大。   冷轩蓉的心砰砰直跳,她死死攥着拳头,好半天才长出了一口气,关上门,回到屋中。   曾颜良看到回来的冷轩蓉脸色惨白,急忙上前问道,“怎么了轩蓉?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冷轩蓉微微点了点头。   曾颜良轻叹一声,对冷轩蓉说,“凡事总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冷轩蓉知道曾颜良是误会了,她抬头对曾颜良说,“刚才来的是衲岩墨阁的掌柜,说是要拜访家父。”   刚才曾颜良说的那句话正好戳中了冷轩蓉心中痛处,她坐到桌边,良久之后才又开口道,“世间所谓真相,不过是权势之人需要与不需要而已。”   这时曾颜良也来到桌边坐下,冷轩蓉望着他,轻声说,“颜良大哥,刚才那人与你的事情无关,他怕是要来找我们父女的麻烦。”   曾颜良闻言便是一愣,他知道那衲岩墨阁的掌柜,此人名叫韩忠义,在衲岩县乃至武明郡都算得上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了。据说衲岩墨阁的东家是皇城里的大官,下面的生意都是全权交与掌柜打点,这个韩忠义大概也是靠着他背后的东家才能有如此作为。   这样的人,为何会来找冷轩蓉父女俩的麻烦?   冷轩蓉看出曾颜良是有所疑惑,父亲的事情,她不想对曾颜良有所隐瞒,而且她也猜到了,事到如今,就算是她想要隐瞒,怕是也瞒不住了。   “颜良大哥,我与父亲的事情,并非有意对你隐瞒。”冷轩蓉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的房间,压低声音对曾颜良说,“我们父女其实是被人追杀,所以才会逃到这个衲岩县来的。”   曾颜良突然发现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他看看冷轩蓉,又看看那边的房间,怎么也想不出他们两人为何会被人追杀。   冷轩蓉也不卖关子,一五一十把以前的事情都告诉了曾颜良。   “家父名讳承戚,宣呈元年金榜头甲第六名,后来官拜兵务司侍郎。官任上,家父得罪了朝廷中手握重拳的高官,被其迫害,所以家父只能带着我弃官而逃。哪知那高官不治家父于死地誓不罢休,几年之中,我们父女二人历经生死,最终逃到这里,父亲心灰意冷,只为临死之前有个安身之所,我们父女二人不至于曝尸荒野,所以才用剩下的钱财买了这个老屋。”   说到这里,冷轩蓉鼻子一酸,差点又掉下眼泪,她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泪水,接着说,“没想到我们藏在这里竟然一直没被发现……可刚才,那个韩掌柜却说出了家父的官职……他怕是都知道了。”   旁边听着的曾颜良此时真是震惊无比。他怎么也想不到躲在旁边屋子里面那个嗜赌成性一副窝囊样子的老头儿竟然是朝中大官!   兵务司侍郎,曾颜良掰着手指默默算了半天才算出来,那可是正四品的官位!衲岩县的县令是正七品,如此说来,他比县令老爷的官要大上整整三个品级!   难怪那天那老头儿开口就说县令是小官小吏了……   曾颜良再抬头看看冷轩蓉,这时他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才从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与众不同,人家可是侍郎千金,就算是落了难,也一定与寻常小门小户家的女子有所不同。   愣了一会儿,曾颜良又想明白一件事,那天冷轩蓉在凤泉岭找到他时说的那些话,后来曾颜良仔细回忆时发现许多难以理解的地方。比如冷轩蓉为什么知道参与护送官银的那些人是轻骑都尉,现在想来,冷轩蓉小的时候应该是随着父亲住在皇城的,轻骑都尉是刑司直属,听说他们有时也会协同管制皇城治安……   原来如此……   那么冷轩蓉对于官场之事洞察精准,怕是也与她父亲的经历有关吧……   曾颜良慢慢把这些事情在脑海中都理顺一遍,这几天徘徊在他心里的疑惑似乎一下子全都能够解释通了。   等他从沉思中挣脱出来,再看冷轩蓉,发现她微微皱着眉头,似乎也在想什么想的出神。   第八章 祸起青云,杀身侍郎   第八章祸起青云,杀身侍郎   冷轩蓉虽然不知道那衲岩墨阁的掌柜到底为什么要“拜访”她父亲,但她知道这件事一定与之前她在衲岩墨阁卖个窦先生的那支青云毛笔有关。   冷轩蓉把她卖笔的事情也告诉了曾颜良。   “家父这几天闭门不出,就是因为那天我说了一句朝廷里八成会派人来调查官银被劫的事情。家父现在就像一只惊弓之鸟,衲岩墨阁掌柜知道他身份的事情,我暂时不想让他知道。”   曾颜良点头应下,并且拍着胸脯打了包票,一定会照顾好她的父亲。   第二天冷轩蓉早早出门,直接去了衲岩墨阁。   她一进门,小伙计就快步迎了上来,点头哈腰的把她带到里间屋坐下,奉上茶水,然后才去找他家掌柜。   韩掌柜进屋看到冷轩蓉坦然坐在桌边,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他知道,自己昨天的威胁是起作用了。   “侍郎千金大驾光临,真是使我这小小的衲岩墨阁蓬荜生辉啊。”   韩掌柜和昨天一样,故意把“侍郎千金”四个字咬的很重。他坐在冷轩蓉对面,笑呵呵端起茶杯,悠然喝了口茶。   冷轩蓉望着韩掌柜的眼神之中没有一点温度,她最恨这样的虚伪小人。   虽然如此,冷轩蓉却还保持着平和的语气,对韩掌柜说,“韩掌柜说笑了,这里哪有什么侍郎千金。”   韩掌柜眉头微皱,他倒是没看出来,眼前这小丫头看上去年纪不大,但这一言一行,倒真有些官宦大户人家的稳重。   原本没怎么把冷轩蓉当一回事儿的韩掌柜也警惕起来,他坐直身子,冷下脸来说,“冷姑娘,咱们虽然不熟悉,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事到如今你想打马虎眼,怕是不行了。”   冷轩蓉眯起眼睛看了韩掌柜一眼,心想,这家伙看样子是想吓唬吓唬我。   哼。   如果现在的冷轩蓉还是前世这个时候的冷轩蓉,可能早就被他吓唬住了。可现在在冷轩蓉眼里,这韩掌柜也不过是个鼠辈。   “韩掌柜。”冷轩蓉微微一笑,轻声道,“小女子没见过世面,更不懂你们生意场上的行话。什么叫打马虎眼,可否请韩掌柜给我解释解释?”   韩掌柜一听冷轩蓉这话,心中顿时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再看这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眼神之中竟然能透出让他韩忠义都为之动摇的寒意。   不过这样的感觉也只是一瞬,韩掌柜轻咳一声,稳住心神,他好歹也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怎么也不可能被一个小女娃给震住。   韩掌柜舒了一口气,又露出那个让冷轩蓉看着心烦的笑容,道,“既然冷小姐不懂,在下就给你解释解释。前些日子你在本店拿出一支毛笔,并且当着我里伙计的面,把那毛笔卖给了窦先生。确有此事吧?”   冷轩蓉点点头,“这件事确实是我做的,当时我家中已经无米入炊,只好带着那支毛笔来找掌柜,只可惜掌柜不在。然而天不绝人,让我遇到了窦先生。这笔买卖算是我借了贵方宝地,韩掌柜您若是觉得我占了您的财气儿,那小女子在此给您赔罪了。”   说罢,冷轩蓉起身冲韩掌柜深施一礼。   韩掌柜轻哼一声稍微欠了欠身子,嘴上却说的热闹,“哎呦呦,冷小姐快请坐快请坐。韩某哪儿敢挑你冷小姐的理呢,这一来一往的,是你们双方有缘分,二位都是贵人,能在我这里做成买卖,那是我这小店铺的福分。”   旁边伙计听着自家掌柜这么说,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韩掌柜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伙计被吓得一缩脖子,低下头不敢出声了。   韩掌柜接着说,“在下听这伙计说,冷小姐卖给窦先生的是一支名笔,所以趁着为窦先生送纸墨的机会特意去看了,那确实是金兰镇出产的上品紫毫青云。这种毛笔实在难得,实不相瞒,韩某一直在想要得到一支青云,却始终没有缘分。也正因如此,衲岩县中有人能拿出一支青云,实在是让我这个专做文房四宝生意的人大吃一惊……”   说到这里,韩掌柜压低声音,望着冷轩蓉,道,“不知道冷小姐知不知道,这青云毛笔,每一支都出自老工匠之手,而每一位老工匠,似乎都会在自己做出的笔支上,留下特殊的记号……”   冷轩蓉缓缓皱起眉头,这件事,她还真的不知道。   前世这支青云只换了三钱银子,冷轩蓉根本没注意过它。   韩掌柜一看冷轩蓉那从容的表情起了变化,心中暗想,果然,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就算你装的好,可又怎么能敌的过我?   想到这里,韩掌柜长出一口气,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接着说,“这标记别人可能找不到,可这几十年来我看过的名笔数不胜数,这青云上标记的位置,我自然知道。”   韩掌柜略带自豪的斜眼看看冷轩蓉,笑道,“剩下的事情更是简单。我让手下人稍作查找就找到了这支青云的主人。没想到啊,这支名笔当初竟然是经过皇城制笔师父之手,直接卖个了兵务司的冷承戚冷侍郎,听说这位冷侍郎是个喜欢收藏好东西的文人,他虽然弃官而逃了,可我猜,现在他的手里,应该还有些东西没有出手。应该……还有比青云更好的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韩掌柜的话就像夹着刀子,挂着冷风嗖嗖而过。冷轩蓉坐在那里默默听着,直到他说完,冷轩蓉才抬起头,冷声道,“这么说来,韩掌柜是想要那位冷侍郎藏起来的东西了。”   韩掌柜闻言一笑,摇头道,“韩某只是商人,不是强盗。这世间一切事情在我眼里,都是买卖。买卖买卖,有买有卖,你有东西我有钱,只要你把东西拿出来,韩某自然不会白拿,银子照付。而且……生意场上有这样的规矩,那就是一笔生意一笔账,这比生意做完之后,我韩某恐怕就想不起这位冷侍郎是谁了。”   冷轩蓉知道这韩掌柜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应该已经把他能够查到的事情都调查清楚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提着礼物亲自上门。   冷轩蓉试探着说,“韩掌柜,你可要知道,一个避世已久的逃难之人,手里怕是也藏不住什么东西了。”   韩掌柜放下茶杯,冲冷轩蓉摆了摆手。   “冷小姐有所不知。”韩掌柜压低声音说,“韩某在这买卖文房四宝的圈子里,还算得上有些门路。那位冷侍郎收藏了什么东西,韩某托人稍作调查,再与市面上还未出现的东西稍作对比……嘿嘿……”   冷笑一声,韩掌柜冲伙计挑了一下手指。   伙计立即端过来一个散发着幽幽香味的檀木盒子,韩掌柜小心翼翼把盒子打开,只见盒子里面雪白丝绸上放着一支通体漆黑的毛笔。   “这支笔名叫晨娘,冷小姐请看,这笔的笔支用的是上好的黑玉,经少女之手温润多年才生出这般光泽,而这笔毛漆黑如墨,用的便是那少女的秀发精制而成。”   听韩掌柜这么一介绍,冷轩蓉不由得背脊发凉,瞄了那毛笔一眼便不再看了。   而这时韩掌柜收好了毛笔,接着又说,“这毛笔本是一对,另一只名叫夜将,笔支同样是黑玉制成,不过那支笔支是由一位年轻将军温养出来的,笔毛用的也是那位将军的头发。”   随后韩掌柜给冷轩蓉讲了关于这两支毛笔的传说,在韩掌柜口中,这“晨娘”和“夜将”化身成为一对被战争拆散的苦命鸳鸯,他虽然说的十分简略,可冷轩蓉却在他讲述的时候想起了当年的父亲。   那时父亲风华正茂,是有名的才子,他也时常给冷轩蓉讲那些天方夜谭一般的故事,有时说的是万里山河,有时讲的是爱恨情仇,更有那些寄物托魂的鬼魅妖魔故事。冷轩蓉小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就是听着父亲的低语之声沉沉睡去的。   “晨娘”与“夜将”,冷轩蓉暗叹着,如果父亲没有弃官带着她逃跑,也许这个故事就会是父亲讲给她听的。   可如今……   冷轩蓉抬头看了一眼陶醉在故事中的韩掌柜,从心底泛起一阵恶心。   说完了故事,韩掌柜冲冷轩蓉一笑,变回奸商的嘴脸,说道,“据我所知,‘夜将’现在应该还在令尊手中。只要令尊肯割爱将那支毛笔卖给在下,那在下就心满意足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冷轩蓉也明白这韩掌柜的目的了。她答应回去问问父亲手里还有什么东西,便从衲岩墨阁中走了出来。   那韩掌柜一副胜券在握的泰然样子让冷轩蓉火冒三丈,不过这次的事情也算是给她提了个醒儿,虽然经历过前世那么多事情,她现在做事还是会有疏忽。   前世事情没有出在那支青云毛笔上,现在冷轩蓉仔细想想,大概是因为时间上的问题。要是当时没有发生别的事情,说不定还是会有人从那毛笔的线索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父女。   一路上冷轩蓉都在想如何才能化解这场危机,韩掌柜的威胁冷轩蓉不打算顺从,前世的种种事情让她非常清楚,对韩掌柜这样的卑鄙小人,绝对不能认为顺从一次之后就可以相安无事。   冷轩蓉要想出一个办法,让他永远闭嘴。   第九章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第九章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回到家中,冷轩蓉刚进屋就发觉了不对劲儿。   曾颜良和父亲围坐在厅堂桌边,两人都低垂着头,父亲体若筛糠,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从椅子上掉下来,而曾颜良也黑着脸紧紧皱着眉头。   冷轩蓉急忙问,“出什么事儿了?”   曾颜良抬头看着冷轩蓉,脸上满是歉意,“刚才来了一群人硬闯进屋找冷伯伯讨债,我把他们赶走了。”   冷轩蓉闻言,脑子嗡了一声。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怕什么就来什么。   “颜良大哥,那些人……会不会认出你来?”冷轩蓉现在并不是怕父亲被人追债,而是怕暴露了曾颜良的身份。   曾颜良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认不认识我,我倒是认识他们。那些都是李家赌庄养的庄丁,以前县衙巡查,我和兄弟们去过几次……”   李家赌庄……   冷轩蓉算算时间,现在已经差不多是前世父亲出事的时候了。   看来是要一起对付那个衲岩墨阁的韩掌柜和李家赌庄的李公子了。   冷轩蓉安慰曾颜良几句,然后转而问父亲关于那支“夜将”的事情。   原本就脸色铁青的冷承戚一听女儿说出“夜将”两个字,顿时惊呆了。好半天他才缓过这口气,颤声问,“轩蓉,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个名字的?”   冷轩蓉坐到父亲身边,扶住他的身子轻声说,“父亲,现在我没有时间把事情的详情告诉你,但请你相信女儿,女儿做事自有分寸。”   冷承戚那浑浊空洞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波澜,他呆呆望着女儿,良久,只见他突然起身回到他的那间屋子里,又过了一会儿,他拿出了一个小木盒放在桌上。   冷轩蓉见那盒子与韩掌柜的那只一模一样,知道这里面装的一定就是“夜将”了。   打开盒盖,那支漆黑的毛笔竟然还和新的一样。   冷轩蓉心里一阵绞痛。   那支青云毛笔,父亲虽然也一直带在身边,可却不像这“夜将”一样保存的如此完好。一看这笔冷轩蓉就明白了,父亲一定是时常把它拿出来,对着它回忆往昔。   冷承戚把毛笔拿起来,仔仔细细看了看,放回盒子里,哑声对冷轩蓉说,“这支‘夜将’……比那青云名贵百倍……”   说到这里,他竟然哽咽起来。   冷轩蓉知道父亲是想说就算把这笔拿去当了,也要多当些银子。   “父亲放心。”冷轩蓉狠下心来,把毛笔连同盒子一起放到自己袖筒里,起身就要往外走。   这时曾颜良上前拉住冷轩蓉,压低声音问她要去哪里。   冷轩蓉告诉曾颜良,她要带着这支毛笔去见那个李家赌庄的李公子。   “不行!”   曾颜良在县衙做了那么多年衙差,对赌庄的事情自然非常清楚。聚集在那里的人都是亡命徒,杀人不眨眼的大有人在。   “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实在要去,我陪你一起。”曾颜良坚定的说。   冷轩蓉叹道,“官银被劫的事情现在正传的满城风雨,颜良大哥出了这个门,怕是就会被人认出来。”   曾颜良急的一跺脚,看看远处失魂落魄的冷冷承戚,压低声音道,“就算是我会被认出来会被抓走,在此之前我也一定要保你周全!那赌庄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姑娘家的要独自去闯,叫我怎么能放心!”   “颜良大哥……”   冷轩蓉望着满脸焦急的曾颜良,心里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暖流一般。   这样关心着她的颜良大哥还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真是太好了。   冷轩蓉压住心中的感动,对曾颜良说,“我会带着衲岩墨阁的韩掌柜一起去,到时毛笔归韩掌柜,而钱则由韩掌柜付给赌庄,这样两边都会满意,他们也不会难为我的。”   冷轩蓉说的这个办法曾颜良到是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冷轩蓉费了半天口舌才算把他劝住,这样曾颜良只好与冷承戚一起留在老屋等消息,冷轩蓉独自一人带着名笔“夜将”出门而去。   李家赌庄在衲岩县里开张不过两年,可就在这两年之内,赌庄老板李公子的名字可谓是家喻户晓。倒不是因为他有钱有势,而是因为他手下养着一群凶狠的庄丁。   这些人平时都在赌庄里做些琐事,一旦有人倒霉被李公子盯上,那么这些人便摇身一变,也不管是市井街头还是家宅庭院,只要逮住那人,他们马上一拥而上。这几年里,被李公子盯上过的人,轻则断手断脚,重则丢了性命。   而那李公子似乎与商贾出身的县太爷非常投缘,他做出来的事儿,最后都由县太爷出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正因为这样,赌庄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   单是李家赌庄的门面就足足占了半条街市,离着老远就能听到赌庄里传出的呼喊喧哗还有杯盘色子的碰撞声。   冷轩蓉孤零零一人站在赌庄门前,望着守门的两个彪形大汉,她还是有些紧张。   之前她跟曾颜良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为了让他安心。冷轩蓉根本就没打算把手中这支毛笔卖给韩掌柜,更不想带着他来赌庄完成什么各取所需的交易。   冷轩蓉清清楚楚,就算是她真的那么做了,别说韩掌柜,就这赌庄的李公子也不可能心满意足。   更何况,这里的李公子可与那衲岩墨阁的韩掌柜不同,前世冷轩蓉与李公子有不少的瓜葛,她对这李公子的事情,可是了若指掌。   冷轩蓉心中暗想,李公子啊李公子,你苦心积虑在这里等机会,那我就给你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吧。   赌庄门前守门的两名大汉早就看到了一个瘦小的姑娘站在对面望着他们赌庄的招牌发呆,两人对视一眼,咧嘴一笑。其中一名大汉大步走过来,对冷轩蓉说,“丫头,怎么着?你想进去啊?”   冷轩蓉瞟了大汉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大汉冲同伴点了点头,又说,“这里可是大老爷们儿来的地方,姑娘家要是想进去,我们可得问清楚了。你是来给相好的送银子啊,还是没有脂粉钱了,想来找个主顾啊?”   说完这话,两名大汉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大汉的话虽然刺耳,可冷轩蓉却不为所动。   她抬头盯着那大汉,冷声说,“去向你家李公子通禀一声,就说冷老先生的女儿找他,有要事相商。”   大汉见冷轩蓉冷着脸高高在上似的说话,也敛去了笑容。   “冷老先生?”他小声嘟囔一句,似乎没想起这衲岩县哪位有头有脸的人是姓冷的,便开口问,“你说的冷老先生是谁?”   冷轩蓉皱起眉头瞪着大汉,厉声道,“你个守门的奴才!冷老先生是谁也是你能打听的?去告诉那个姓李的,能给他换来高官厚禄的东西就在本姑娘手里,他要是不想要,本姑娘立马走人!”   大汉没想到这么个小丫头竟然开口就敢这样训斥他,一股火冲上脑门,他抬手就要打冷轩蓉,可他手还没落,身后另一个大汉急忙上前把他给拦住了。   敢在李家赌庄门前这么说话的人,怕是都有些来路。两名大汉商议一下,一个人转身跑进去报信,另一个留下来盯住了冷轩蓉。   冷轩蓉的心怦怦直跳。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动一下,自己好不容易装出来的强硬气势就没了。   她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如果不这样做,她怕是很难见到那李公子,那么后面的事情也就无从下手了。   好在,李家赌庄的下人也多少是见过些世面的,要换做平常店铺,她大概早就被打跑了。   等了能有一炷香的时间,只听赌庄里突然传出一阵震耳的喧哗声,赌庄大门随之敞开,一伙凶神恶煞般的庄丁从里面冲了出来,分立在赌庄大门两侧。   冷轩蓉稳住心神,定睛望去,等庄丁走出来之后才有一个年轻男子摇着扇子缓缓而出。   这男子头顶戴着翠玉发簪,身上穿着月白绸缎长衫,腰间挂着几块佩玉,走路时砰的叮当响。再看这人的容貌,一双斗鸡眼圆鼓鼓像要涨出来一样,高高的鼻梁,厚唇阔嘴,真是说不出的难看。   李渡恩。   冷轩蓉记得他是叫这个名字。   前世就是他和他手下这群庄丁害死了父亲,冷轩蓉死死攥着拳头,心中暗想,今生,我不会再让你活的潇洒痛快了。   “公子,就是那个姑娘。”刚才进去报事的大汉一直冷轩蓉,对李渡恩说。   李渡恩撇着他那张大嘴,瞪着那双斗鸡眼上下打量打量冷轩蓉,开口问道,“你就是冷老头儿的女儿?”   冷轩蓉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声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可知道你那一句冷老头儿出口,是个什么罪过么。”   李渡恩闻言就是一愣,收起扇子重新看看冷轩蓉,试探着问,“能是什么罪过?”   “煌湳国刑律有言,官未呈旨,走而不辞,就是说没有皇上的朱批调文,就算是不在其位,官品仍然不变,官也还是官。”冷轩蓉走到李渡恩面前,压低声音森然道,“李公子,你应该知道,对四品官员不敬,是个什么罪名吧?”   第十章 赌庄公子,意想不到   第十章赌庄公子,意想不到   李渡恩闻言顿时就是一惊。他死死盯着冷轩蓉看了半天,突然转身冲他手下高声道,“你们这群奴才长得都是狗眼吗!让冷姑娘站在外面说话,真是该死!还不快往里面请!”   说罢,李渡恩转回身冲冷轩蓉一笑,“都是我这些手下人没见识,冷姑娘还请不要见怪,来,我们有话还是到里面去说吧。冷姑娘,请。”   冷轩蓉沉着脸,迈步跟着李渡恩进了赌庄。   李渡恩这些手下稀里糊涂被骂了一通,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赌庄后面便是李渡恩的私宅,他带着冷轩蓉到正堂落座,让下人泡了一壶好茶,亲自给冷轩蓉满上一杯,推到她面前。   “这是今年新茶,昨天刚刚送来,冷姑娘尝尝味道。”   冷轩蓉看了一眼满杯翠绿,没有动手。   她抬眼看看站在旁边的几个下人,转头对李渡恩说,“李公子,可否请这些人回避一下?”   李渡恩急忙点头,手一挥,把屋子里的人都打发出去。   这时冷轩蓉才把手搭在茶杯上,轻声道,“恭喜李公子啊。”   李渡恩一愣,他最近没什么喜事儿,不知道这冷轩蓉为何一开口就说恭喜。   冷轩蓉看他一眼,冷笑一声,接着说,“听闻李公子最近得了武明郡郡太守贺笠靖贺大人的赏识,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啊。”   冷轩蓉这一句话,差点把李渡恩吓得从椅子上栽下来。   武明郡管辖着包括衲岩县在内的十几个县,武明郡的郡太守也是正四品官位,管制一方,算得上是他们这里执掌一切的父母官。郡太守贺笠靖为官多年,上下通达,据说他与如今的首辅丞相还是准亲家,要是巴结上这个人,那么真的就是前途无限了。   李渡恩其实早就与这位贺大人有些联系,不过贺大人对他一直不温不火的,没有过什么特别的关照,直到前段时间,那位贺大人突然派人来交托他做一件事,并且给他许下愿,如果这件事情办成了,那前面就一定会有高官厚禄等着他。   可他们两人之间的联络一直都只非常隐秘,李渡恩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件事会被眼前这个小丫头知道?   冷轩蓉见李渡恩额角冒出了冷汗,刚才还因为虚张声势而紧张的她不由得挑起嘴角,冷笑起来。   李渡恩也是个经过事儿的人,他正好看到冷轩蓉冷笑,眼前明明是个不过十几岁的姑娘,可她刚才的笑容,她刚才那一瞬间的眼神,却像是那些看惯了生死的亡命之徒一般。   这小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头!   李渡恩擦掉额角的冷汗,强稳住心神,讨好的笑着问冷轩蓉,“冷姑娘说的哪里话,贺大人是我们武明郡的郡太守,官位尊崇,他怎么会看得上我这么一个小小赌庄的老板呢。”   冷轩蓉低念了一声,“官位尊崇……”说罢,她抬头冷冷一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郡太守应该也是正四品官?”   李渡恩心里一颤,他当然知道冷轩蓉的意思就是说郡太守与她父亲其实是同等官位的人。   可就算如此,那冷老头毕竟是个逃官。李渡恩虽然不知道那冷老头到底做过什么,但他知道,现在冷家这父女俩都是非常重要的人,郡太守让自己接近他们,却又暂时不准要了他们的性命,这足以说明他们父女还有什么重要的价值。   李渡恩有些犹豫了,按理说,就算是眼前这个小丫头知道了他和贺大人之间的什么事情,她也应该带着父亲逃跑才是,她为什么会找到赌庄来?   这时他又抬头看看冷轩蓉,见冷轩蓉正死死盯着他。   李渡恩背后一阵发冷,汗毛根根竖起。   他暗叫一声,他妈的!这丫头的眼神为什么这么吓人!   冷轩蓉看出了这李渡恩是在盘算着什么,不过冷轩蓉也知道,就算是再借给他三个脑袋,他也想不出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   见李渡恩似乎有些恼怒起来,冷轩蓉这才按照她想好的,开口道,“其实我也是久闻李公子大名。家父每日到这赌庄来,还多亏了李公子照顾。小女子虽然不懂什么礼数,但也听过知恩言谢的道理,长久以来,多谢李公子了。”   李渡恩一听这话,急忙摆手。   其实最开始冷老头来赌场的时候李渡恩根本没有注意他。这赌场每天迎来送往,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像冷老头那样一看就是活着了无生趣的人。而且那冷老头一看就不是有钱的人,李渡恩做的这赌庄生意是惹大事不惹小事,明知道对方没有什么能耐更没有什么油水可榨,就不会故意去找他的麻烦。   直到前段时间李渡恩突然接到了贺大人的指示,他这才开始让人设局骗冷老头的钱,然后再假装好意,借钱给他,如此循环,一边让他体会到了赌场的乐趣,一边也让他无法再离开这里。   说白了李渡恩就是要困住这个冷老头。   他也知道,眼前这小丫头说的什么照顾,什么恩,都是场面话。只是,如果是个场面人说出来这样的话倒也没什么,就这么个小丫头说出这样的话,李渡恩心里别扭的感觉越来越严重了。   冷轩蓉也不管李渡恩是怎么想的,她接着说到了正题,“家父最近跟我说,他似乎欠了李公子一笔钱,是么?”   冷轩蓉这话说的简单,可李渡恩却像是被将了一军。   冷轩蓉看出李渡恩在努力的想对策,她也不催促,等着对方决断。   这么一段短短的停顿令冷轩蓉非常高兴,在她的预计之中,就应该是这样的。   她知道李渡恩这样的小人最擅长的就是恃强凌弱,但实际上要让他办什么大事儿,他一定马上就会自乱阵脚。冷轩蓉开始报上父亲的名号和官位其实就是想让这个李渡恩有所顾忌。   一个逃官,在任何人看来都应该是极力躲藏的,但冷轩蓉却堂堂正正的说了出来,不仅说出来,而且还设下了郡太守这团迷雾。   在这一点上,冷轩蓉自认为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不过,她按照前世对李渡恩的了解加上她所知道的事情,料想到这个时候李渡恩应该已经有些手足无措了。   果不其然,停顿片刻之后,李渡恩苦笑一下,说道,“冷姑娘有所不知,赌场之中总是有输有赢,赢钱了自然欢欢喜喜,可输钱之后,赌客大多都不愿意就这样认输回去,所以我们这赌庄里就会稍微借一些钱给这样的赌客。冷姑娘所说的事情,也许就是这么回事……都是手下人按照规矩办的……”   听他这么一说,冷轩蓉就知道她前面做的事情都起作用了。这李渡恩是在给自己留了退路!   冷轩蓉忍住笑,轻叹一声,道,“李公子果然是个心地良善的生意人。不过自古以来欠债还钱都是天理所在,贵赌庄派人到我家去跟家父讨债的事情,也是情理之中。那笔银子我们没有当时就还上,真是对不住李公子了。”   李渡恩微微皱起眉头,去冷家催债的事情是他亲自安排的,目的是为了让许久没路面的冷老头重新会赌庄来,不过听回来那些人说,冷家突然出现了一个身手不错的男人,赌庄派去的人都被那男人给赶了出来。李渡恩正想让人去好好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冷家的小丫头就上门了。   她这么说,难道是要来还了那笔赌债?   李渡恩有些莫名其妙。他对冷家的经济状况可谓是了若指掌,这冷家父女都快揭不开锅了,他们当到当铺的东西,全数都被李渡恩赎走了,最开始还有些不错的东西,可最近他们当的都只剩下破衣烂衫了。那笔赌债数目不小,按理来说他们应该是还不上的。   还没等李渡恩再开口,冷轩蓉却接着说道,“想必李公子也该知道,我们父女现在身上连糊口的银子都没有,这笔赌债怕是难还了。”   李渡恩刚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冷轩蓉突然凑到李渡恩身边,压低声音问,“李公子,其实我这次来找你,一来是为了道谢,二来,是为了还你那笔银子。”   李渡恩一愣,不是说还不上了么?他现在真的想马上叫人来把这小丫头绑了,狠狠抽上几十鞭子。   冷轩蓉从怀中拿出那个小盒子,放到李渡恩面前打开,盒子里面放着那杆“夜将”。   李渡恩虽然也识文断字,可他对笔墨纸砚这些东西没什么好感,所以看到冷轩蓉突然拿出一支毛笔,他真是满头雾水。   冷轩蓉起身走到门前,开门朝外面看看,然后又关门回来,一副非常谨慎小心的样子。   看着冷轩蓉这个样子,李渡恩气的鼻子都歪了,要不是他看冷轩蓉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早就冲她大吼一通了。他狠狠攥着拳头,强压心中怒火,只盼着这冷家的小丫头真的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来,要不然他可真要忍受不住了。   难道在他的地盘上,还能有什么奸细不成!   第十一章 巧布迷阵,借力打力   第十一章巧布迷阵,借力打力   冷轩蓉指了指桌上的毛笔问李渡恩,“李公子可知这是什么?”   李渡恩额头蹦起青筋,强忍心中怒火答道,“一支毛笔。”   冷轩蓉摇头浅笑,“这可不是普通的毛笔。”   说罢,冷轩蓉轻声细语的把之前衲岩墨阁韩掌柜讲的故事又给李渡恩讲了一遍。   那故事虽说也是跌宕起伏,夹杂着爱恨情仇,可对于现在的李渡恩而言,却是没有一丁点的吸引力。   他听到一半,实在忍不住了,打断冷轩蓉问道,“冷姑娘有话不妨直说,这支毛笔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轩蓉叹道,“李公子有所不知,这支毛笔本是家父任上收藏的东西,据说是十分珍贵的物件,家父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妥善珍藏着,也可见其珍贵了。可如今,我们父女却不得不把这支毛笔拿出来了。”   话到此处李渡恩才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心想,莫非是这冷家的丫头想用这毛笔抵债,让我放过她的父亲?   开什么玩笑!   在此之前,李渡恩并没有太在意冷轩蓉,她毕竟是一介女流,按理来说她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可交谈几句之后李渡恩才知道这小丫头说不定比那冷老头更不容易对付。不说别的,就她那如刀似箭的眼神,李渡恩就难以忍受。   他已经暗下决心,等贺大人那边的事情办好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留着这个冷家丫头在世上碍眼。   回头再想,这冷家丫头凭什么在他李渡恩面前作威作福?说她爹是四品官,可毕竟只是逃官,真的要是上报朝廷,那冷老头还不得马上被刑司派人捉回去么?   李渡恩暗暗咬牙,心想,我这么个常年打鸟的人,今天怎么还被鸟给啄瞎眼了?一想起刚才自己有些害怕有些怯懦,李渡恩就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   “冷姑娘,按理说呢,我这里是赌庄,招待的都是赌桌上的客人……”李渡恩换了平日的语气,拖着长音对冷轩蓉说,“今天是因为姑娘你来找我,我才破例接待。我做的是买卖,合理合法,我不管你爹曾经是四品官,还是如今是四品官,他怎么着也得讲这么个礼。姑娘,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派人去问问,应该也是情理之中吧。还有一件事,我得先说在前头,我这里进进出出的,都是雪花白银,什么名贵器皿啊,珍奇玩物啊,我们这里的人是一概不认识。”   冷轩蓉一看,这小子翻脸比翻书还快,不过她也早就料到了,只见她不慌不忙的把“夜将”毛笔重新收好,浅浅一笑,小声问李渡恩,“那我再问李公子一句,之前我说的,高官厚禄,你可有什么想法?”   李渡恩闻言,脑子嗡的一声。   他真想狠狠揍自己两巴掌。   对啊!怎么把这个茬口给忘了!这丫头说的高官厚禄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乎就在一瞬间,前一刻还板起脸来的李渡恩呲牙一笑,轻声道,“哟,你看我把这话给忘了。冷姑娘你可莫要见怪,我这……这……啊,年纪大了,脑袋不好使了……”   二十出头的李渡恩实在找不到别的话来掩饰,也只好这样了。   冷轩蓉噗嗤一笑,冲李渡恩摆摆手,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随即收敛笑容压低声音说,“李公子,你应该知道,家父手里,有贺大人想要的东西。”   李渡恩瞪大双眼望着冷轩蓉,好半天才点了一下头。   “莫非……莫非是这支……”   若真是冷轩蓉手里毛笔,李渡恩现在绝对会抢下来。   冷轩蓉冷哼一声,道,“他武明郡郡太守也不是个乡间小吏,怎么会为这种身外之物如此小心谨慎。那位贺大人要的,是一件事情的真相,而这真相,只有家父才知道。”   李渡恩额角再次渗出汗水,他似乎嗅到了朝廷中争斗的味道。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终有一日也能参与到这些事情之中。   他早就想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现在听到冷轩蓉这么一说,李渡恩一下子明白了“高官厚禄”的意思。   这时冷轩蓉接着说,“想必李公子也看出来了,家父早就心灰意冷,对朝廷的事情,他已经厌倦了。他想过平静的日子,终此一生就足够了,那个秘密,早晚也会浮出水面,到时我们父女的命运如何,谁也说不好。”   “我知道,这个秘密如今不仅对李公子很重要,对贺大人也很重要。”冷轩蓉说,“其实李公子你有所不知,那位贺大人与家父是同科进士,以前他们感情好的不得了,家父弃官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想把贺大人卷入其中。可现在他想让贺大人知道真相,却又不能亲自去告知,所以……”   “原来如此!”   李渡恩突然开口打断了冷轩蓉的话。   他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那个冷老头与贺大人是同僚,感情还很好,难怪贺大人再三叮嘱不要对冷老头动粗,不要让他丢了性命,莫非贺大人其实是想让我暗中保护他的故旧?   按照这冷家丫头的说法,冷老头想借着谁的手,把消息传给贺大人,消息传到之后,他们父女又会远走高飞吧。   不管怎样,只要这消息先落到我的手里,那么到时候这个消息就是换取高官厚禄的绝佳筹码!   原来如此!   李渡恩来不及细想,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官袍加身时候的样子,突然想到了家中从来不正眼看他的父母欣喜若狂的样子,突然想到了他大展宏图的样子!   来了!总算来了!   李渡恩站起身,一共扫地,抬起头来激动的说,“冷姑娘!你若是信得着李某,李某必定会为侍郎大人效力,将那事情的真相告知贺大人!”   然而,话音落下许久,冷轩蓉却一动不动。   李渡恩呆呆的望着冷轩蓉,头脑也稍微冷静下来一点。他这才发现,事情似乎不会像他想的那么简单。事实上,所有的事情都不会简单,他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完完全全是被“高官厚禄”四个字冲昏头了。   冷轩蓉脸上再没有一丝笑意,她知道自己该做的事情已经都完成了。她从袖筒中再次拿出那支毛笔,冷声道,“李公子,你的高官厚禄,与这支毛笔连在一起了。现在不单是你知道家父身份,这小小的衲岩县中,还有一个知道家父身份的人。这个人的来路我不清楚,但这个人的目的我却是知道的。李公子,你看着办吧。”   说罢,冷轩蓉装起毛笔,不再理会发呆的李渡恩,独自出了房间,离开了赌庄。   从赌庄出来,冷轩蓉板着脸一路快步走到旁边的小巷之中,这才长出一口气。   总算是没有出什么意外。   就在这时,她的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冷轩蓉吓得身子一抖,差点叫出声来。   她回头一看,顿时瞪大了双眼。   “颜良大哥!”   只见曾颜良头上包着一块破布,身上穿着一身似乎是冷老头的破烂衣服,脸上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给抹的黑一道白一道,离远了看,活像一个沿街乞讨的乞丐。   “颜良大哥,你怎么……”冷轩蓉话刚出口,突然想到了,颜良大哥一定是因为实在不放心她独自来赌场,所以才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跟过来的。   这时曾颜良咧嘴一笑,摆手道,“放心吧,这个样子一定没人能认出是我。快,我们回去吧。”   两人悄悄绕着小巷,偷偷摸摸的跑回了老屋。   进屋之后冷轩蓉赶快去打了水让曾颜良洗掉脸上的东西。   “嘿嘿嘿,我看这样变装挺好的,以后我可以这样出去打听消息,免得天天让你到处跑……”曾颜良一边洗脸一边说。   冷轩蓉皱着眉头气的直跺脚,“不行不行!颜良大哥,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准再出去了!怎么变装都不行!”   曾颜良用干布捂着脸,偷偷看着一脸焦急的冷轩蓉,不由得挑起嘴角。   不过他对冷轩蓉的话却是不置可否,马上岔开话题,问她为什么没有去衲岩墨阁,而是一个人去了赌场。   冷轩蓉这时才想起,她想要骗一骗曾颜良似乎不难,可要是让他真的担心了,跟踪之类的可是他的专长。今天她就完全没有发现曾颜良在后面跟着她。   “计划变更!”冷轩蓉抱着肩膀坐在桌边压低声音对曾颜良说,“颜良大哥,你说我们是应该息事宁人呢,还是永绝后患?”   曾颜良先是一愣,随即拿着干布坐到冷轩蓉身边,也压低声音道,“要是能永绝后患,何必委曲求全呢。”   两人相视一笑,冷轩蓉从袖筒中拿出那个装着“夜将”的小盒子,轻轻抚摸着,低声说,“这是父亲在最危险的时候也舍不得丢掉的东西,我不能让别人夺走它,更不能让那些小人得逞。”   曾颜良看看小盒子,又抬头看看冷轩蓉,道,“要是现在我还能帮你做些什么,那该多好……”   第十二章 春花雨露,执年佳人   第十二章春花雨露,执年佳人   冷轩蓉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曾颜良露出了自责的表情。她知道曾颜良虽然一直什么都不说,可实际上他对官银被劫的那件事非常在意。   这几天一直都是冷轩蓉出去打听消息,每次她跟曾颜良说那些事情的时候她都能够感觉到曾颜良急切的心情,可曾颜良大概是为了让冷轩蓉少冒些危险,所以从来都不会追问,她说多少就是多少。   正因为如此,今天曾颜良变装出去,冷轩蓉才会这么着急。   她深知曾颜良的个性,成功一次之后他一定会再冒险出去的。   “颜良大哥……”冷轩蓉轻声说,“现在的事情,我还能够应付,可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怕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说到这里,前世曾颜良最后的笑容一下子又浮现在冷轩蓉眼前,她身子一抖,急忙转过头去,抹了眼角的泪水。   她的一举一动曾颜良都看得清清楚楚。   冷轩蓉背着他抹眼泪的样子实在让曾颜良心疼,可他现在也没有办法说出“一定不会出去”的话。   那些死去的兄弟,还有官银被劫时的一幕幕他实在无法忘记,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一直做缩头乌龟?自己身上的冤屈,难道还要等着别人去给洗脱么?   想到这里,曾颜良一狠心,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开口问冷轩蓉今天在赌庄发生的事情。   事到如今冷轩蓉也不想瞒着曾颜良,她把计划说了一遍,曾颜良皱着眉头好半天才嘟囔一句,“会那么顺利么?我看那个李渡恩也不是个傻子,他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受人摆布呢……”   冷轩蓉也不多做解释,只让他等着看事情会如何发展。   之后的几天,出乎冷轩蓉的意料,不管是衲岩墨阁还是李家赌庄,都十分平静,两边都没人再来找她的麻烦,更没有传出什么别的消息。最诡异的是就连县衙那边对官银被劫一事的调查似乎都停滞住了。   冷轩蓉一直没有再去接缝补的活计,每天进进出出的,就是为了打听这些事。   这天早晨,冷轩蓉从老屋出来,没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丫头!冷家丫头!”   一听这声音冷轩蓉就知道是赵大婶儿。   她停住脚步回头一看,果然,赵大婶儿挎着一个小篮子,笑呵呵赶了上来。   冷轩蓉记得上次见到赵大婶儿的时候她似乎是很生气来着,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个年近四十的大婶儿精神抖擞,整个人看上去喜气洋洋的。   “哎呀,丫头啊,你这小身板儿看着挺单薄,走起路来倒是跟阵风似的。”赵大婶儿喘了几口粗气,抬手拿下篮子,二话不说硬是塞给了冷轩蓉。   冷轩蓉抱着篮子呆愣愣望着赵大婶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赵大婶儿笑嘻嘻的说,“多亏了丫头你啊,刘财主那家的活儿我不是没接么,后来被那个长舌头的小寡妇接去了,你猜怎么着?嘿嘿……”   冷轩蓉知道这赵大婶儿和那个“长舌头的小寡妇”素来不和,两人为了抢生意好几次都大打出手,而接了那活的后果,冷轩蓉自然也最清楚不过……   “那刘财主,不仅没给钱,而且还把那小寡妇乱棍打了出来!哈哈哈……她呀,现在正瘸着腿躺家里养伤呢!”赵大婶儿笑的非常灿烂,见冷轩蓉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才稍微收敛,拉着冷轩蓉小声说,“这可不是赵大婶儿我心冷啊,你说这么长时间,那长舌头的小寡妇给我泼了多少脏水啊。我觉得啊,这是老天爷看不公,所以才借你的口给我提了这么个醒儿。现在好啦,做活儿的人都来找我,丫头啊,放心吧,赵婶儿不会亏待你的……”说到这里,赵大婶儿似乎才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最近你都没来做活儿,家里日子宽裕了?”   冷轩蓉苦笑着摇摇头,“父亲年纪大了,最近身体不舒服,我把家里能当的东西都当了,换些钱来缓一段日子,也好照顾照顾我父亲。”   赵大婶儿听冷轩蓉这么说,撇着嘴点了点头。   “唉,你是苦命的孩子啊。不过呢,女孩儿前半生享福不算富,后半辈子享福才是真有福。丫头你长得好看,又贤惠,以后一定能找个好人家……”   一旦说到这个话题,赵大婶儿的话就像是决堤的洪水,谁也阻挡不住了。   等冷轩蓉好不容易脱身跑老屋,她不由得靠在门上喘了半天粗气。   翻开篮子上的薄布,冷轩蓉发现里面装的是赵大婶儿做的杏仁糕。这赵大婶儿心灵手巧,缝补刺绣在衲岩县有名有好,做的糕点更是好吃的不得了。   当初冷轩蓉不过是突然想起前世的事情,随口提醒她一下,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结果。   这可真是世事无常。现在想来,前世赵大婶儿出事儿之后,那个“长舌头的小寡妇”怕是也一样的开心吧。   冷轩蓉浅笑着提着篮子往屋里走,口中还说着,“颜良大哥,快来尝尝赵大婶儿做的杏仁糕……”   可等冷轩蓉进了厅堂之后才发现,曾颜良竟然不见了。   她放下篮子在老屋里找了个遍也没看到曾颜良的身影。   冷轩蓉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知道,颜良大哥一定是又像上次一样,变装之后悄悄出去了。   自己明明提醒过他的……   冷轩蓉不敢耽搁,扭头奔出老屋,出去寻找曾颜良。   曾颜良是个孤儿,从小就受过不少的苦,也没少了做偷鸡摸狗的事情,后来据说是被县衙的一个衙差收留,这才学了一身武艺,最后也成为了衙差。在冷轩蓉的印象中,曾颜良的身手是非常不错的。但是冷轩蓉却从来没见过曾颜良和谁打斗。   前世冷轩蓉见过不少打打杀杀的情景,其中令她印象最深的是刑司衙门的轻骑都尉。那些人平日里趾高气扬的骑着骏马在皇城旁若无人的到处巡视,看上去非常让人反感,可当冷轩蓉真正见识到他们打斗之后才感觉到这些人平日里的气焰都不是装出来的,他们是真的可以自豪,也真的很厉害。   冷轩蓉不敢做出引人注意的举动,所以到了大街上,她只能低着头慢慢的走路。   一边走着她还一边想,也不知道颜良大哥的身手能不能达到那些轻骑都尉的水平……   她找了几个地方之后才沮丧的发现,她对颜良大哥平日的行踪根本完全不了解,别说是现在颜良大哥在躲藏着,就算是没出事之前让她来找,她也只能想到去县衙班房问问。   冷轩蓉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撞,直到日头偏西了,也没发现颜良大哥的身影。但是令冷轩蓉欣慰的是,她也没听说有人被县衙抓住的消息。这大概说明颜良大哥真的隐藏的很好……   冷轩蓉想到这里才觉得稍微放心一点,可精神稍微一松懈,肚子就咕噜噜响了起来。   她摸了摸袖筒,发现自己出来的匆忙,根本没带钱,只能长叹一声,找了个看上去比较干净的台阶坐下来休息。   刚一坐下,冷轩蓉就听到不远的地方传来了阵阵读书的声音。   “拂天下之大义,君行善,臣行忠,无妄为,无奸佞,是以得意,能万代矣……”   好久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读书声了。   冷轩蓉微微闭上双眼,似乎能回忆起当年父亲站在书房门口轻声读书的样子。   那时候父亲见到她躲在回廊柱子后面偷看,就会笑着过来把她抱到书房那张红木椅上坐好,然后给她细细讲述书里那些艰涩言语的意思。   君行善,臣行忠……   冷轩蓉哼笑一声。   她想起了前世见过的那两个人。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囚徒,而另一个,另一个人临死前那难以置信的眼神冷轩蓉还记得清清楚楚。   “君欲行善,何为善……臣欲尽忠,何为忠……”   冷轩蓉小声嘟囔着,轻叹了一声。   哪知她的话音刚落,身后大门突然缓缓打开,她的头顶上响起了男子温润的声音。   “忧心百姓则为善,鞠躬尽瘁则为忠。”   冷轩蓉猛地睁开眼睛,抬头一看,面前站着的竟然是窦先生!   窦先生背着双手笑呵呵站在冷轩蓉面前,见她睁开眼睛一脸惊讶,轻声道,“没想到,姑娘悠然一叹,竟然是君国天下,实在是愧煞我等读书人了。”   冷轩蓉急忙站起身来冲窦先生深施一礼,然后才问,“窦先生为何会在这里……”   窦先生抬起手,用手中的书卷向上一指那大门上的匾额。   冷轩蓉这才抬头去看,只见那匾额上面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染尘书斋。   “我教学生念书,心中有些烦闷,出来转转,没想到却听到了姑娘的一声感叹……”窦先生看看冷轩蓉,道,“姑娘坐在这里,怕是有些累了吧?不如到书斋里喝杯茶,休息片刻,如何?”   冷轩蓉想了想,她确实是累了,便点点头,随着窦先生进了书斋。   第十三章 书斋先生,君国天下   第十三章书斋先生,君国天下   进了大门之后冷轩蓉不由得惊叹,这染尘书斋实在比她想象中要气派多了。   这院子的院墙和普通人家差不多,所以冷轩蓉走到近前也根本没注意,可随着窦先生往里面走的时候冷轩蓉才发现,这书斋到处都透着清新的书卷气。   进门便是一个小庭院,院子四周种着挺拔的桦树,旁边是精心收拾过的花草,院子中央一块被矮栅栏围起来的地方铺着雪白的细沙,细沙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   窦先生发现冷轩蓉的注意力被那边吸引过去,便为她介绍道,“这一小块沙地是为了纪念家师,他常说,清风流水蚀白沙,金银消,珠玉损。”   冷轩蓉细细品味着这句话,不由得对那位前朝隐士张承沐生出些敬佩。   这世间,多是追风逐浪之人,哪有几个真正懂得这清风流水蚀白沙的?冷轩蓉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经历了前世那么多的世态炎凉和生生死死,她现在怕是也不会明白。   “能参透此理,难怪……”   冷轩蓉轻声嘟囔着,突然发觉自己差点失言了。前世她虽然知道那位张老先生和这位窦先生的关系,可之前衲岩墨阁的伙计却完全不知道,如此看来,这件事在这小县里应该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窦先生见冷轩蓉说了半句话,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既然冷轩蓉止住了话头,他自然也不会再问了。   这院子只有正对大门的一排房子,没有厢房。而且那一排房子看上去格局都差不多,虽然还是初春,可窗子已经有几扇被打开了。透过外面的回廊雕栏,冷轩蓉看到对面几间屋子里似乎都坐满了书生打扮的人。   “这些……都是窦先生的学生么?”冷轩蓉有些吃惊,粗略的看去,这里起码也有近百人,这样的景象如果是在皇城中倒是常见,可像衲岩县这样的小县城,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学生呢。   窦先生似乎习惯了这样的问题,浅浅一笑,小声对冷轩蓉说,“可造之材实在寥寥,可叹啊。”   冷轩蓉看看窦先生,也笑道,“若想找个与窦先生资质差不多的,恐怕这煌湳国里是再没有了。”   窦先生马上秉手微施一礼,“姑娘莫要取笑在下了。”说完之后这窦先生的心情似乎更好了,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请冷轩蓉跟他过去。   冷轩蓉也不知道这窦先生是不是因为听了句赞赏的话而高兴,但再她看来,两人之间似乎有了些可以彼此调侃的默契。   窦先生打开最边上一间房门,冷轩蓉这才发现这间屋子里没有学生。   纤尘不染的地板覆盖了整间屋子,屋子的正中间放着一块雪白的圆形毛毯,毛毯上放着一个长条桌案。   窦先生请冷轩蓉坐在桌前,然后叫了侍童泡茶,他坐在冷轩蓉对面,放下了手中一直拿着的那本书。   冷轩蓉好奇的翻过封面一看,发现是一本前朝老臣写的警醒后人的书。冷轩蓉隐约记得小时候父亲似乎也给她讲过这本书,不过她现在也记不起来了。   侍童奉茶,屋子里顿时弥漫起一阵茶叶的芳香。   冷轩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之前的疲倦像是一下子消除了不少。   这时窦先生又开口问,“还没问过姑娘芳名……上次见面实在唐突,不如我们重新来过。”说着,窦先生一拱手,“在下窦皓维,敢问姑娘芳名?”   冷轩蓉也学着他的样子一拱手,“小女子姓冷,名轩蓉。”   “冷姑娘,幸会幸会。”   “窦先生,久仰久仰。”   两人相视而笑,不知为什么,只是做了一笔生意,见了两面,他们却像是彼此都很熟悉了一样。   窦先生伸出纤长的手指一指桌上那本书,问冷轩蓉,“冷姑娘知道这是什么书么?”   冷轩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只记得这本《警世言》是前朝尚礼司长司孔无齐孔大人所著,但其中语句现在怕是想不起来了……”   “果然……”   窦先生抚着那本书,若有所思似的轻声说,“冷姑娘果然是个识文断字知书达理的女子……”   冷轩蓉突然想起一件事,小声问,“窦先生最近可曾去过那衲岩墨阁?”   窦先生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些歉意。   上次从冷轩蓉手中买下那支“青云”毛笔之后窦先生真的非常高兴,后来衲岩墨阁的韩掌柜来打听毛笔的事情,窦先生没太在意,便将毛笔拿给那韩掌柜看了。后来窦先生从衲岩墨阁那个小伙计口中听说了韩掌柜去找冷轩蓉的事情,马上明白了一定是韩掌柜从那毛笔上看出了什么。   如此一来,他的无意之举怕是给这位冷姑娘添了不小的麻烦吧。   想到此处,窦先生皱起眉头关切的问冷轩蓉,“衲岩墨阁的韩掌柜是不是去难为你了?”   冷轩蓉知道这位窦先生和衲岩墨阁以及韩掌柜都有些往来,所以想到要从他口中打听些衲岩墨阁最近的消息,哪知这位窦先生竟然还内疚起来了。   听他开口问了,冷轩蓉只好苦笑一下,摇头道,“韩掌柜自己说了,他是商人,求的是有买有卖。之前那支‘青云’还多亏碰到了窦先生……”   窦先生轻叹一声,“韩掌柜……说到底也还是生意人,在他眼里,这些东西都是钱财……”说到这里,窦先生突然想到了什么,正色对冷轩蓉说,“上次那支‘青云’,我付给姑娘的银子远远不够,姑娘可以随时来取银子,如果冷姑娘你手中还有什么珍贵的物件,一定要妥善保存,千万不要再拿出来了,免得糟蹋了东西。”   冷轩蓉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窦先生竟然会这么说。   前世,冷轩蓉回想前世,她没有见过这位窦先生。如果那时也能与他相遇,她的生活命运会不会有所改变?   抬起头,冷轩蓉见窦先生依然满脸认真的等着她的回答,冷轩蓉笑着点头道,“窦先生放心吧,不管韩掌柜想要什么,他怕是得不到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冷轩蓉起身告辞。   窦先生也起身相送,两人刚走出房门,只见刚才奉茶的侍童跑过来对窦先生说,“先生,县衙梁三公子刚才派人送信来,说请您马上过去,有要事相商。”   冷轩蓉一听到“县衙梁三公子”这几个字,就如同五雷轰顶一般。   县衙……梁三公子……   莫非是那个县令梁秋荣的三儿子?   这时窦先生却满脸笑容的小声嘟囔了一句,“他能有什么急事,胡闹罢了。”随即点头对侍童说,“去告诉三公子派来的人,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侍童转身去复命,冷轩蓉极力掩饰自己心中的激动,与窦先生一起走到门口,施礼之后道别,离开了染尘书斋。   等冷轩蓉确定了自己离开了窦先生的视线,而且身边左右没人跟踪她之后,她才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笑容。   听窦先生的话,他似乎与那梁三公子十分熟稔。没想到,冷轩蓉暗喜,实在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这里找到了一个机会!   看来自己卖了那支“青云”毛笔,是福祸掺半了!   冷轩蓉快步往回走,她现在虽然还不想与那县令梁秋荣为敌,但这段时间以来她也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意,前世的仇怨不会凭空消失。   就像是赵大婶儿和小寡妇的事情一样,不是你哭,就是我哭,对于冷轩蓉来讲,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可以说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重获新生的她才能明白每一个机会的重要性。   冷轩蓉隐隐感觉到,今生她会遇到窦先生也许不是巧合,也许这位窦先生,会帮助她改变人生。   冷轩蓉就这样欢欢喜喜回到老屋,刚进门她就闻到一阵血腥味。   这味道冷轩蓉实在太熟悉了,她整个人就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一下子停在原地,完全没办法迈步了。   可这时屋子里却传出了曾颜良的声音。   “轩蓉!你可回来了!看我弄了什么回来?哈哈哈……”   颜良大哥……   冷轩蓉听到这声音才算松了一口气,她急忙推门进屋。   只见屋子里唯一的那张桌子上,并排放着两只宰好之后褪了毛的鸡……   “这是……”   冷轩蓉呆愣愣看看飘着血腥味的鸡,又看看拿着几根漂亮尾羽摆弄的颜良大哥。   “嘿嘿,顺路弄回来的。”   曾颜良说着,放下手中的尾羽,起身到冷轩蓉身边,拍拍她的肩头,小声说,“就这么一次,你可别生气啊。”   冷轩蓉皱起眉头闷声问,“这是……你在凤泉岭上弄回来的野鸡?”   曾颜良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冷轩蓉叹了口气,她可没想到曾颜良竟然会胆大到在全县戒严的时候出城去,还特意跑到案发的地方去了。   可话说回来,曾颜良从来也不是胆小的人。而且,既然他平安回来了,看来他还是很有办法的。   这一点冷轩蓉实在是自愧不如了。   她抬眼看看曾颜良,什么也没说,走过去拿起那几只野鸡,不声不响的去做饭了。   第十四章 县衙私宅,梁三公子   第十四章县衙私宅,梁三公子   窦先生送走冷轩蓉,让侍童准备了软轿,他去安排好学生之后换了一身衣服,乘着软轿来到县衙。   县衙前面是办公的地方,后面则是县令梁家的私宅。   窦先生的软轿直接停在了私宅的正门,看门的衙差一看到这顶软轿,离着大老远就迎了上来。   窦先生和衙差打了招呼,独自进了梁家院子,轻车熟路,直奔后面一个小院。   刚走到月亮门洞,窦先生就听到里面传出了霹雳巴拉的声音。   窦先生心想,这位三公子说不定又想出什么新花样儿了。   县令梁秋荣一共有三个儿子,长子每日刻苦读书,准备以后接替父亲入仕途,次子每天跟着打理梁秋荣留下来的那些生意,常年不在这座私宅露面,而这位三公子则是与众不同。   要说读书,他比他大哥要强的多,就连窦先生都打心底赞赏他的才智,可他本人却完全不喜欢科举那套,入仕途这件事他更是抵触。久而久之,梁秋荣也不做这种打算了。至于经商,他常用的那些阴谋诡计倒是每次都能赚到不少银子,可他做过几次之后就被梁秋荣严厉禁止了,说他是邪门歪道,做不了长久生意。   这一点窦先生是十分赞同的,要让他用一个词来形容三公子,他绝对脱口而出,就是“邪门歪道”。   窦先生小心翼翼的从月亮门洞探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轻声唤道,“三公子……慕寒兄……我来了……”   话音刚落,窦先生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等他再拢目光仔细看,发现森冷的剑锋离他鼻尖只有一寸远。   那位梁三公子手中握着长剑,摆出了一个窦先生完全看不懂的扭曲姿势停在了他面前。   窦先生后退一步,皱着眉头长出了一口气。   “慕寒兄,你我无仇无怨,这是为何啊……”   “哈哈哈……”   随着一串爽朗的笑声,梁三公子收回长剑,走过来一把搂住窦先生,贴在他耳边小声问,“害不害怕?”   窦先生使劲儿拨开他的手,答道,“刀剑不长眼,三公子不长心,我能不怕么?”   “哈哈哈哈……”   梁三公子也不生气,随手把那柄长剑扔了,拉着窦先生就往院子里面走。   窦先生看着院子里那几株青竹上斑驳的伤痕,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两人到屋中落座,窦先生开口就问,“你派人去找我,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梁三公子直勾勾盯着窦先生,好半天才开口道,“我听说了,你最近弄到一支非常好的毛笔。”   窦先生闻言就是一愣。   没想到自己买到一支“青云”毛笔的消息竟然能传到眼前这个人的耳中。窦先生知道,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被梁三公子关注了,就一定不同寻常。   梁三公子见窦先生没言语,接着又说,“你也别奇怪,这事儿的风声是从衲岩墨阁传出来的。”   窦先生眉头紧锁,嘟囔道,“你的耳目倒是不少……”   梁三公子微微一笑,站起身凑到窦先生身边,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说,“这些耳目还不都是为你准备的么。”   他的一句话出口,窦先生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可梁三公子却接着又问窦先生,“听说你得到的那支名叫‘青云’的毛笔很少见,但是你知不知道,那个衲岩墨阁的韩掌柜手里还有更好的玩意儿?”   窦先生像是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梁三公子也不管那么多,自顾自的说,“听说啊,那个韩老头儿手里有一支名叫‘媚娘’的毛笔。嘿嘿,多有趣,还媚娘呢,估计也就你们这些附庸风雅的文人能把一支毛笔取成这种名字。更有趣的是,这毛笔其实是一对。另一支叫什么来着……夜……”   “夜将!”   梁三公子只是略微停顿,窦先生就马上说出了这个名字。   “啊,对对,就是夜将。两支毛笔而已,还有个什么故事……”   梁三公子滔滔不绝的讲着故事外带对窦先生这样的酸腐文人冷嘲热讽。   不过这些话窦先生都像没听到一样,他现在的震惊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媚娘和夜将两支毛笔,他听说过不止一次,他怎么也没想到,其中一支竟然会在那个衲岩墨阁韩掌柜的手中!   “皓维啊,你看你眼睛都直了,那两支毛笔,你是不是想要啊?”梁三公子蹲在窦先生面前,双手支着头,笑嘻嘻的望着他。   窦先生想都没想,使劲儿点了点头。可下一刻他又发觉有些不对劲,忙问,“你不是说韩掌柜只有一支‘媚娘’么?难道你知道那支‘夜将’在哪里了?”   再看梁三公子,只是眨巴着眼睛盯着窦先生,不言不语。   窦先生气的抬手在他头顶拍了一下,怒道,“你还跟我卖关子!快点说,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梁三公子这才站起身,揉着脑袋对窦先生说,“也不是我跟你卖关子,是这事儿有点绕弯。”   窦先生仔细听了梁三公子述说的经过,也不由得露出惊讶的表情。   “就昨天的事儿吧,那个赌庄的李渡恩带着重礼来找我打听事儿。”梁三公子说,“他倒是以为做的滴水不漏,但那小子你也知道,比市井混混也好不了多少,虽然看着是长了个脑袋,可里面估计就是空壳一个……总之他是要打听那个衲岩墨阁的背景。我觉得有点奇怪,所以派人去仔细查了查这几天的事儿,这才发现,原来一切的起因,都在你的身上。”   窦先生低着头没说话,梁三公子就接着把他买了一个小丫头拿来的毛笔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可不知道啊,那个小丫头不是个普通人,姓韩的去过她家之后,她又独自一人去找了姓韩的,而后她竟然又独自一人去了那个李家赌庄。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她到底是有什么打算,可这小丫头一定是在谋划着什么。”   梁三公子笑呵呵说着,窦先生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刚刚在染尘书斋里,他与冷轩蓉说的那些话似乎还在耳边回荡,那时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冷姑娘竟然因为卖了那一支“青云”毛笔而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如此说来,那支“夜将”应该就在她的手上,而韩掌柜也是盯上了这支带着传奇故事的毛笔,所以才去找她的麻烦。   窦先生不知道韩掌柜是如何推测出冷轩蓉手里有“夜将”毛笔的,但他现在却更加自责了,当初如果他没有让韩掌柜看那支“青云”毛笔也许就不会出这些事儿了。   可让窦先生不明白的是,冷轩蓉为什么会去赌庄找那个李渡恩,而李渡恩又为什么会冒着巨大的风险来找梁三公子打听那个衲岩墨阁的底细。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这时窦先生感觉到了身边那股炙热的目光,扭头一看,梁三公子正撅着嘴不知道生什么闷气。   “慕寒兄……你怎么了?”   梁三公子闷哼一声,道,“我可是一心想帮你把那两支傻气冲天的毛笔弄到手,你倒好,不言不语的……至少也该谢谢我吧?”   窦先生闻言一愣,不过他也知道这梁三公子的古怪性子,听他这话的意思,似乎是在谋划着要夺那两支毛笔啊。   韩掌柜那边窦先生倒是不怎么担心,他毕竟是有靠山的人,就算是梁三公子使出什么坏水,他大概也不至于有什么太大的损失,关键还是冷轩蓉那边。   窦先生想了想,开口道,“什么‘媚娘’‘夜将’的,两支毛笔而已,我又没说想要。”   哪知他这话一出口,梁三公子顿时跳起老高,伸手指住窦先生的鼻子吼道,“你敢说你不想要!”   窦先生吓得一闭眼,心想,坏了,这下看来是拦不住他了……   等窦先生好不容易把梁三公子安抚住,他才小心翼翼的问,“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梁三公子咧嘴一笑,“你别管那么多,我这招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叫做寡妇踢庙门……”   不等梁三公子最后一句话说完,窦先生赶紧捂住了自己耳朵,默念了几句圣人之言。   被梁三公子纠缠住的窦先生一直在县衙私宅里呆到日落西山,为了避免被灌酒,他是绝对不敢陪着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吃晚饭的,所以见差不多了,他便用尽了浑身解数,终于成功脱身。   坐在软轿中,窦先生还在想着冷轩蓉的事情。   之前的言谈之中,他就感觉到了冷轩蓉似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如今想来,大概就是这件事了吧。   一想到这么一位年纪轻轻又知书达理的姑娘竟然卷入了这么麻烦的事情之中,窦先生就不由得叹气。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没有办法阻止梁三公子的计划。   倒不如等梁三公子把毛笔交到他的手上之后,他在暗中将那支“夜将”送还给那位冷姑娘吧。   窦先生觉得想要息事宁人,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   下定决心,他这才觉得舒心了许多。   第十五章 伊人在侧,往昔手足   第十五章伊人在侧,往昔手足   月光透过老屋陈旧的窗棂纸照进屋中,正好照在曾颜良身上,他躺在那里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吃饭的时候他发现冷轩蓉和往常一样,似乎没有因为他偷偷变装出去而生气,这让曾颜良安心不少。   想起白天的时候打听到的事情,曾颜良忍不住坐了起来,他抱着肩膀回想着这些事情。   据说现在县衙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那位梁秋荣梁县令被上面的官员逼的很紧,朝廷虽然没下达什么旨意,但是这件事似乎已经成为了朝中派系斗争的导火索。   至于这件事到底波及了多大范围,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曾颜良就打听不出来了。   还有一点是令曾颜良最在意的,就是除了他之外,所有参与这次押运官银的衲岩县衙差和刑司直属的轻骑都尉都已经被彻底调查了一遍。   那些轻骑都尉曾颜良并不在意,可据他所知,那些衙差的家人也都被牵连其中,很多人都被带到县衙审问,甚至连抚恤的银子都没发放。   曾颜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真是又生气又心疼。   只要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那些衙差兄弟们拼死保护官银的情景,可如今他虽然知道这些事,却无处诉说。   自己所蒙受的冤枉,还有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所蒙受的冤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洗脱。   曾颜良到此时才发现,如果他不替那些死去的兄弟们伸冤,这件事情的真相怕是永远都难以大白于天下了……   就在他想的出神的时候,突然听到房门轻响。扭头一看,是冷轩蓉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颜良大哥,还没睡?”   冷轩蓉轻声问。   曾颜良点点头,“你怎么也没睡?”   冷轩蓉走到曾颜良身边,也坐了下来。   其实自从冷轩蓉重生之后,她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一闭上眼睛要么是看到前世的情景,要么就是做今生的噩梦。   “睡不着……”冷轩蓉轻叹一声,扭头问,“颜良大哥,今天你都打听到什么了?”   曾颜良把白天打听到的事情对冷轩蓉说了一遍,冷轩蓉心想,果然,颜良大哥打探到的消息比自己去打探回来的那些要有价值的多。   最后曾颜良把他的想法也告诉了冷轩蓉。   “现在活着的只剩我一个人,我不能为了独自苟且偷生而让兄弟们蒙受这样的不白之冤……”曾颜良低着头,说完这话,他长叹一声,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之后才对冷轩蓉说,“我想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做人应该顶天立地,这件事,我一定要去做。轩蓉……对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冷轩蓉急忙抬手按在他的嘴上。   “这件事情,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颜良大哥你和那些衙差兄弟们的冤屈,一定可以洗清。”冷轩蓉故意把“我们”两个字说的很重。   曾颜良犹豫一下,最后握住冷轩蓉的那只冰冷的手,皱着眉头轻声说,“轩蓉,我这辈子能遇到你,已经足够了。这件事情非比寻常,稍有差池,性命难保。我不能连累你们父女……”   冷轩蓉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岂能不知这件事情非比寻常?她更知道如果只凭着曾颜良自己的力量,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有好结果的。   “颜良大哥……”冷轩蓉抬起头,望着曾颜良,低声道,“我们父女二人这么多年一直在躲避仇人,一直在被人追杀,如今我父亲的身份已经被衲岩墨阁的韩掌柜和赌庄的李渡恩知道了,这个时候要说是你连累我们还是我们连累你,难道不就只能看天意了么?”   其实冷轩蓉也曾想过,如果现在让曾颜良一个人远走高飞的话,凭着他这一身的本事,那些人也未必会抓住他。而且如果事情还是和前世一样发展,那些人怕是会逐渐忘了曾颜良这个人的存在,那时他不就安全了么?   可这样做的前提就是,曾颜良必须放弃洗脱冤屈的想法,而且他们父女必须与曾颜良分开。   “颜良大哥……”冷轩蓉低着头小声说,“官银被劫的事情,朝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真相早晚都会浮出水面,就算你……什么都不做……”   曾颜良也低着头,好半天之后才开口道,“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不知为何,冷轩蓉听到曾颜良这么说,她竟然觉得安心了许多。   至少,不必与他分开了……   就在他们两人并肩坐在这里聊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李家赌庄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赌庄前面早就打烊了,李渡恩在后院厅堂里居中而坐,翘着二郎腿,端着茶杯一口一口喝着茶水。他的身边站着数不清的庄丁。   虽然乍一看李渡恩一副悠闲的样子,实际上这厅堂中的人都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   突然,一个光头大汉急匆匆跑了进来,伏在李渡恩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李渡恩挑起嘴角微微一笑,放下茶杯站起身来一拍桌子,高声道,“大家伙儿都给我听好了,今天晚上要办的这件事,关系到公子我的高官厚禄,你们要是做得好,以后都跟着公子吃香的喝辣的,要是有做的不好的,到时候可别怪公子无情!”   周围这些庄丁一个个站的笔直,同时吼了一声,“是!”   声音高亢嘹亮,李渡恩似乎非常满意。他点手叫过一个贴身的随从,交代几句,那随从挑了几个壮实的庄丁一起离开了厅堂。   没过多久,这些人又回来了。只见他们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大堆刀枪棍棒,这些东西都是李渡恩平时放在仓库里,很少动用的玩意儿。   众庄丁见到这阵势,更是紧张。   他们完全不知道李公子这是要对付什么人。或者说他们根本想不出这小小的衲岩县竟然还有什么人能够让李公子动这么大的干戈。   莫非他是想去打县衙不成?   众人猜测归猜测,但有这么一位即将有“高官厚禄”的人给撑腰,他们也都如血沸腾,所有人都领了趁手的家伙,气势汹汹的在庭院中列队,只等着李渡恩一声令下,他们就往外冲。   李渡恩回到里屋换了一身绣满牡丹花的花哨衣服,手中拿着一柄折扇,摇摇晃晃走到院子里,看看左右两边的庄丁,满意的点点头。   再看他,深吸一口气,抬手一挥,高喊一声,“出发!”   李家赌庄上百号庄丁齐吼一声,呼啦啦冲出院门。   李渡恩骑上一匹高头大马,得意洋洋走在队伍前面,他的目标便是那衲岩墨阁。   月光如洗,衲岩县原本沉寂的街道上突然热闹起来,街道两边的人家有的亮起烛火,有人披着衣服出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很快,街坊邻居叽叽喳喳的讨论和那些喧哗声混杂在一起,更显热闹了许多。   李渡恩是故意找了这么个时间,故意弄出这么大声势的。   等他到了衲岩墨阁门前,衲岩墨阁里的伙计也早就听到了声音,披着衣服露出头来看热闹,小伙计哪里能想到对方是冲着他们这个店铺来的,见那些人停在自家店铺门前不动了,小伙计当时就吓傻了。   李渡恩手下都点起火把,百十余个火把顿时把衲岩墨阁门前照的亮如白昼。   “小伙计!”   光头大汉大步走到衲岩墨阁门前,伸手把小伙计像捉小鸡一样捉了出来,对着他的脸高声吼道,“你们这里的掌柜,是不是叫韩忠义?”   小伙计被吓得都快哭出来了,听到光头大汉问他话,他急忙使劲儿点头。   光头大汉一把将他又甩出去,高声道,“你去告诉那个韩忠义,就说李家赌庄的李公子大驾亲临,让他赶紧滚出来!”   小伙计被摔出一溜滚儿,他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立马转身往里面跑。   他可是听说过李家赌庄李公子的名头,听说他手下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小伙计跑到后面敲开韩掌柜的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把前面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韩掌柜气的头顶青筋直蹦,口中骂着,“太岁头上动土!他一个小小的赌庄,还想翻天了不成!”   韩掌柜一遍骂着一遍穿好衣服,扯着小伙计耳朵交代了几句,这才迈大步往外走。   等他一到衲岩墨阁门前,看到对方的架势,也把他给吓了一跳。   大半夜的,上百号人都怒气冲冲举着火把站在对面,怕是任谁都没办法保持冷静了。   可这位韩掌柜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他强稳住心神,出了店铺的门,背起双手,挺起胸膛,冷声问,“是什么人在我店铺门前闹事啊?”   他这句话刚说完,只见人影一闪,刚才那个光头大汉猛地冲过来,一把抓住了韩掌柜衣领,二话不说,扬起手就狠狠扇了他几个耳光。   耳光的声音竟然比周围人的喧哗声还要响亮,那些跑来围观的人们看这情景,顿时都闭上了嘴巴。   第十六章 鹬蚌相争,鱼死网破   第十六章鹬蚌相争,鱼死网破   韩掌柜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打了几个耳光,他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天旋地转,好在这个时候光头大汉还抓着他的衣领没放手,要不然他怕是要摔掉几颗牙了。   没等他缓过神来,只听光头大汉闷哼一声,扯着他沉声道,“你可看好了,你面前这位是李家赌庄的李公子,你要是再敢装模作样的,别怪老子手下不留情面,抽掉你老小子满口牙!”   说完,光头大汉一松手,韩掌柜像一滩软泥般栽倒下去。   光头大汉回身望向李渡恩,李渡恩骑在马上,微微点了点头,这个下马威很合他的心意。   韩掌柜趴在地上喘了半天粗气,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几乎没办法张嘴。等他缓过来,再站起身,还真的不敢像刚才那样趾高气扬了。   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看马上的李渡恩,心想,这可真是怪事儿了,我与这地痞无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他为什么大半夜来找我的茬?而且还这么肆无忌惮?难道他不知道我身后有人么?   李渡恩见那韩掌柜站起来了,他也从马上跳了下来。双脚落地,李渡恩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往韩掌柜面前走。   韩掌柜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李渡恩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由得挑起嘴角笑道,“哟,这不是衲岩墨阁的韩掌柜么?怎么着,不年不节的,吃了多少肥肉才胖成这样啊?”   韩掌柜伸手摸了一下脸颊,可手刚碰到肿胀的地方,他就倒吸一口冷气,又把手缩了回来。   他强忍着疼痛,想要扯出往日里那副笑容,可嘴角刚一扯开他就笑不了了。   韩掌柜恶狠狠的看着李渡恩,把所有的火气都压住,勉强张开嘴,口齿不清的问道,“李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李渡恩抿嘴一笑,然后冷下脸来,道,“你问我要做什么?我还要问问你想做什么呢。韩掌柜,你我都是生意人,应该明白生意场上的先来后到的道理。你要半途劫我的货,难道还不准我来找你问问么?”   韩掌柜闻言就是一愣。   他做的是文人的生意,买的卖的都是文房四宝,最多再加上些珍贵书籍旧年孤本之类的,而据他所知,这个李渡恩应该是个不学无术的市井之徒,做的是赌庄生意啊,他韩忠义什么时候劫过李渡恩的货?   “李公子,我看这事儿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在下做的生意与李公子不同,在下……”   韩掌柜这话还没等说完,只见李渡恩冲身边站着的光头大汉一使眼色,光头大汉呼的一下又冲到韩掌柜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厉声问,“老小子你说什么!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赌庄的生意?啊?”说着,光头大汉又狠狠扇了韩掌柜两巴掌。   扇完之后,光头大汉再次垂首退到李渡恩身边,李渡恩则笑呵呵看着狼狈不堪的韩掌柜。   韩掌柜两边的脸颊都已经肿起来了,他爬起来之后死死盯着李渡恩和他身边的光头大汉,嘴唇颤了几颤,最终还是忍住了嘴边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拱手冲李渡恩鞠了一躬,咬着牙说,“在下失言了!”   李渡恩笑着晃晃扇子,“韩掌柜这话说的客气。好,既然如此,我们还能谈谈。”   “还请李公子明示。”韩掌柜声音都在发颤,他极力忍着,听李渡恩怎么说。   这时李渡恩看着韩掌柜的样子,心底倒是生出几分敬佩来。这老头真不愧是纵横商场多年的老手,也不愧是被皇城中那位大人看中过的人。   不过,李渡恩想到这里又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正所谓好汉不提当年勇,这老头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李渡恩摇头晃脑的靠近韩掌柜一步,低声说,“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几天前,你是不是去找姓冷的人要毛笔了?”   韩掌柜闻言就是一惊,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李渡恩是冲着这件事来的。   “这……这……”   韩掌柜那张被抽的通红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脑海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日盼夜盼的那支“夜将”毛笔。莫非这个李渡恩说的“货”就是指那支毛笔么?   可韩掌柜非常确定,他仔仔细细查过了,那支毛笔应该就是在那个冷侍郎手里……   这时李渡恩开口了,“韩掌柜,我今天就问你一句,你知不知道,有句老话叫欠债还钱?”   韩掌柜木然点了点头。   李渡恩满意的接着说,“就是这么回事儿。那个姓冷的老头儿在我的赌庄赌钱,输了不少钱,又借了不少钱,等到他要还钱的时候,你猜猜怎么了?嗯,他没钱还给我。于是呢,他说手头有个好玩意儿,是一支会讲故事的毛笔……我好奇啊,正等着他给我拿来呢,这不,就听说那玩意儿被韩掌柜你看上了。是这么回事儿吧?”   韩掌柜差点把一口牙咬的粉碎。   什么会讲故事的毛笔!   “韩掌柜啊,你想想,这支笔本来已经抵了赌债,所以说这支笔已经是我李公子的东西了,你再百般纠缠着想要,这不就是劫我的货么?”   李渡恩说到这里,韩掌柜也听明白了。   看来这个李渡恩也是知道了那支毛笔的珍贵之处,所以想从冷家父女手里得到毛笔。一定是那个冷家的小丫头把这件事情告诉李渡恩的。   可韩掌柜还是有些不明白,那支“夜将”毛笔虽然算得上珍贵,可大概也还没到让李渡恩动这么大阵势的程度。难道说那毛笔里还有什么玄机?   韩掌柜正想着,李渡恩却过来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压低声音道,“韩掌柜,还是那句话,你我都是生意人,应该明白生意场上的规矩。对吧?”   韩掌柜紧锁双眉望着李渡恩,他突然发现这个李渡恩眼中闪着寒光,身上也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莫非……   一个念头在韩掌柜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额角一瞬间就渗出了冷汗。   这时再看李渡恩,正转过身慢悠悠往他那匹马身边走。   韩掌柜知道事不宜迟,连忙高声叫道,“李公子留步!在下还有话说!”   李渡恩一脸不耐烦的回过头来望着韩掌柜。   韩掌柜跑上前去,压低声音对李渡恩说,“李公子,你也看到了,我不过是这间衲岩墨阁的一个小小掌柜,我上头还有东家。我就是个办事儿的,真正想要那支毛笔的人,是我们东家啊。”   李渡恩挑起嘴角冷笑着问,“哦?我还真没听说过你们东家的谁。”   韩掌柜神经兮兮的看看四周,用手遮着嘴,小声说出了一个名字。   李渡恩听到之后也敛去的脸上的笑容,皱起眉头想了想,然后低声问,“真的是那位大人的产业?”   韩掌柜使劲儿点了点头。   “千真万确!”   李渡恩背着手转了两圈,突然咂巴一下嘴,冷声道,“如果是真的,那以后我再到那位大人面前谢罪就是了,想必他老人家也不会在乎这个小县里的一家小买卖吧。哈哈。”   说罢,李渡恩瞪起眼睛,狠狠一挥手,高声道,“给我砸!”   随着他这一声,他身后一百多号人呼啦一声,全都冲进了衲岩墨阁,连门带窗,一下子都被砸的粉碎。   再听那店里,清脆的竹竿断裂声,玉石破碎声,还有刺啦刺啦的撕纸声都响成了一片。   韩掌柜呆呆的站在远处看着那些人如虎狼一般在自己店中撒野,他竟然有些不相信这是真的。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韩掌柜甩头一看,差点哭了出来。   来的正是一队县衙差役。   韩掌柜之前听到小伙计说有人来捣乱,为了以防万一才让小伙计去县衙找人,刚才韩掌柜之所以能忍的住,也正是因为想要等官府来人为他撑腰。   他觉得李渡恩就算再霸道,也不过是个地头蛇,可这衲岩县的官府对他韩忠义也算了解,对他背后的势力更是敬怕,韩掌柜觉得,这个时候官府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   差役们下了马,都皱着眉头看了两眼正在衲岩墨阁里闹腾的那些庄丁,可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韩掌柜仔细一看来的这些人,发现为首的并不是衙差。   “三公子!”   韩掌柜惊呼一声,快跑两步到了最前面的马匹前,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三公子!你要为我做主啊!”韩掌柜说出这句话,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周围这些人,包括看热闹的和李渡恩都认识眼前这个身着素黑衣衫的年轻男子。他正是县令梁秋荣梁大人的三儿子。   李渡恩脸上露出惊异之色,他没想到这位梁三公子会深更半夜的跑到这里来。其实他特意选在深夜来闹事,一则是为了给韩掌柜来个措手不及,二则也是因为考虑到深夜官府里不会有麻烦的人物过来。这位梁三公子虽然无官无职,但他满肚子坏水是衲岩县里出了名的,栽在他手上的人中也不乏地位尊崇者。听说那位大名鼎鼎才华横溢的窦先生都拿这小子没辙。   李渡恩心中暗想,这家伙,不会是来坏我好事儿的吧……   第十七章 因外有因,果外有果   第十七章因外有因,果外有果   县衙差役们下了马,都恭恭敬敬的站在梁三公子身后,完全没有要去阻止李渡恩手下那些人的意思。   韩掌柜也顾不了这么多,现在梁三公子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也管不了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事儿了,跪在梁三公子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三公子,我们这衲岩墨阁做的生意你也知道,都是在县衙备案过的。我韩忠义的人品你更了解啊!”说着,他抬起头来,用手一直自己肿的老高的脸颊,“三公子你看,这就是李渡恩手下打的!”   梁三公子背着手站在那里一直没出声,不过韩掌柜那张脸似乎勾起了他的兴趣,他蹲下身皱着眉头仔细看看,突然伸手在韩掌柜脸颊上拍了一下,口中还低声问了一句,“疼么?”   韩掌柜惨叫一声,捂着脸颊爬出老远。   梁三公子站起来笑着冲李渡恩勾勾手指。   李渡恩也是明白事理的人,眼下他可不愿意得罪了这位满肚子坏水的县令三公子。   他小步跑到梁三公子面前,躬身施礼,道,“小的李渡恩,见过三公子。”   梁三公子一把搂住李渡恩,伏到他耳边小声问,“真是你让人打的?”   李渡恩没敢直接回答,目光偷偷扫了一眼梁三公子,他不由得在心中暗叹,这梁三公子的想法,他一时半会儿怕是摸不透了,这下恐怕是糟了啊。   可没想到就在他胡思乱想的功夫,梁三公子接着说,“我可听人说了,你最近巴结上了郡太守贺大人,今晚这事儿,是贺大人示意你做的?”   李渡恩心中一惊,怎么他跟贺大人有联系的事情已经被这么多人知道了?   事到如今,李渡恩只能狠下心,压低声音对梁三公子说,“这件事与贺大人交托的事情息息相关,还请梁三公子体谅小的。”   梁三公子闻言一笑,放开李渡恩,转而走到韩掌柜面前,提高了声音问,“韩掌柜啊,你说说,人家为什么找你麻烦啊?”   韩掌柜看到刚才梁三公子的举动,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他还是坚信官府的人一定会看在他背后那位大人的面子上帮着他,所以他从地上站起来,昂起那张看不出模样的脸,抬手一指李渡恩,道,“他说我劫了他的货,可那支毛笔并不在他手上,而且那个姓冷的父女俩人谁都没跟我说过什么赌债的事儿,这完全是他的借口!是无理取闹!”   “哦……”梁三公子装作有些明白的样子,扭头又问李渡恩,“他说毛笔,什么毛笔?”   李渡恩也不隐瞒,把冷家老头儿欠下赌债以及那支“夜将”毛笔的事情如实对梁三公子说了。   李渡恩所说的这些事韩掌柜倒是全都不加否认,只是关于赌债那一部分,他极力说他事先根本不知道,所以这件事与他无关。   梁公子听他们两人争论了一阵,终于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一摆手,止住他们两个的争论,道,“韩掌柜,李公子,你们两位的事情,我都听明白了。我虽然身上无官无职,但家父断案我却没少去看,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不如现在我教教你们。”   李渡恩和韩掌柜都不知道这位梁三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梁三公子背着双手,板着脸说,“所谓断案呢,首先要有事儿。你们现在在这里争吵,这就是事儿。有了事儿之后,还要有个由头儿,就是前因后果啊。之后还要有人。所有与事儿相关的人都聚在一起,这才能把事儿说明白。两位,你们现在不管怎么吵都没有用,这事儿里啊,还差个人。人到齐了之后再找来证人,交上证物,这案子就差不多能破了。明白了么?”   李渡恩和韩掌柜对视一眼,恍然大悟,他们说了半天,都是绕着冷家父女和那支“夜将”毛笔转悠,而最重要的冷家父女以及“夜将”毛笔却不在这里。   如果是办普通的案子,自然应该照着梁三公子的话,把冷家父女找来,再把那支毛笔拿来,大家共上公堂,县太爷拍板断案,事儿就了结了。   可李渡恩和韩掌柜都知道,这么做绝对行不通。   那冷家父女如果听说要对峙公堂,他们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逃之夭夭。   霎时间,四周一片安静。   梁三公子看看李渡恩,又看看韩掌柜,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森冷的笑声在夜幕之下显得无比诡异,李渡恩和韩掌柜都不由得冒出了冷汗。   等梁三公子笑够了,这才指着韩掌柜问李渡恩,“你可知道是谁在背后给这老头儿撑腰么?”   李渡恩皱着眉头想了想,冷笑一声,说,“那位大人我确实知道,不过那位大人会不会站在他背后给他撑腰,怕是难说啊。”   梁三公子闻言,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可他却依然笑着走到李渡恩身边,拍了两下他的肩头,轻声说了一句,“斩草若不除根,后患无穷啊。”   说罢之后,他笑呵呵走到自己那匹马边上,提高了声音周围衙差说,“衲岩墨阁和李家赌庄两个商家深更半夜武斗扰民!任其发展,定会令衲岩县百姓怨声载道,所以有劳诸位衙差大哥将他们刑拘所带。这么恶劣的事情,绝对不能姑息!还有,按照他们两人所说,你们也去把那个冷家父女带回县衙一起审问,顺便把那支毛笔也找来,那是重要的证物!”   梁三公子一声令下,周围衙差齐吼一声,七手八脚便把李渡恩和韩掌柜用绳子绑了起来。没等李渡恩和韩掌柜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那位梁三公子已经骑上马跑到周围围观的人群面前招手致意去了。   李渡恩的那群手下根本不敢与衙差对峙,所以这些人也只能眼看着那两个人被众衙差带走。   而就在衙差们骑上马带着李渡恩和韩掌柜朝县衙去的同时,其中几名衙差却拐了个弯,直奔冷家父女住的那栋老屋去了。   时至深夜,冷轩蓉与曾颜良已经不知不觉聊了差不多半宿有余,可他们之间的话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一样。你一言我一语,两人都几乎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可就在此时,曾颜良突然起身跑到老屋门口去听了听,然后皱着眉头跑回来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外面有马蹄声!不知道会不会是冲这里来的。”   冷轩蓉也隐约听到了马蹄声,她相信曾颜良的判断不会出错。这一片街道的房子里住的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只有这个老屋里住的是一个正在被悬赏通缉的要犯和被人追杀的逃官父女,半夜有人骑马过来,不是找他们还能是找谁。   脑袋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冷轩蓉急忙推着曾颜良,口中说道,“颜良大哥,你快点找地方躲起来。无论如何也不要出来!我去叫父亲。”说完,她便扭头跑到父亲屋中去了。   曾颜良知道如果真的是有人来抓人,那还是冲着他来的可能性最大。他急匆匆的把地上的被褥卷起来,看看四周,冷家父女家徒四壁,实在没有放这些东西的地方。   马蹄声果真到了老屋。   冷轩蓉看着躺在床榻上,形如死尸的父亲,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了。   就在此时,曾颜良抱着被褥推门进来,没等他说什么,只听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冷轩蓉的心似乎也随着破旧的房门颤抖着,她看看曾颜良,又看看父亲,一咬牙,压低声音对曾颜良说,“你躲起来,不用管我父亲。”   说完,冷轩蓉迈步出屋。   她脑海里不断的闪现前世发生过的事情,推断着现在又会发生什么。   等她走到门前,极力稳住自己,高声问了一句,“谁啊?”   门外传来男子浑厚的声音,“县衙衙差!开门!”   冷轩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尽量保持平静,提高声音道,“深更半夜,多有不便,不知差爷有什么事儿啊?”   外面几个衙差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其中一人狠狠踹了一脚破门,高声吼着,“哪儿来这么多废话!我们奉命来带冷家父女回去问话!快点开门!”   冷轩蓉快步跑到门前,用身体死死抵住门,说道,“我们父女难道是犯了什么事儿吗!”   那名衙差怒骂一声,似乎又要砸门,可旁边有人拦住他,换了比较柔和的声音对冷轩蓉说,“姑娘你别害怕,今晚李家赌庄的李渡恩带着不少庄丁去找衲岩墨阁的韩掌柜,打人砸店,还惊动了梁三公子,三公子让我们来找你们父女过去,就是想问问那笔赌债还有那支毛笔的事儿。”   冷轩蓉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她的心顿时就放下了一半。   长出一口气之后,冷轩蓉急忙高声道,“既然如此,还请几位差爷稍等片刻……”   这时外面那衙差又说,“啊,冷姑娘,你顺便把那支毛笔也拿出来,三公子要看看证物。”   第十八章 心有暗鬼,险象环生   第十八章心有暗鬼,险象环生   冷轩蓉迅速跑回屋中翻出那支“夜将”毛笔塞在怀中,等她从房间出来,正好看到曾颜良从父亲房中走了出来。   冷轩蓉跑过去压低声音对曾颜良说,“是李渡恩和韩掌柜那边的事儿,你放心吧,我去去就来,你可千万千万别出去!”   曾颜良还是非常担心,可冷轩蓉把手指放在嘴前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曾颜良点了点头,退回屋里去了。   冷轩蓉不敢耽搁,装好毛笔开门出了老屋。   屋外几个衙差都牵着马站在那里,冷轩蓉皱着眉头看看,迈步出门,返身又把大门关上。   一个衙差冷声问,“你爹呢?”   冷轩蓉转回身冲这几个衙差躬身施礼,答道,“家父卧病在床,神志不清,行动不便,一切事情都是小女子一人所为,还请几位差爷体谅,让我带着毛笔去县衙回话吧。”   刚才说话的那个衙差似乎非常不满意,放开马匹的缰绳上前一步叉着腰对冷轩蓉说,“三公子说的清楚明白,让我们带你们冷家父女还有那支毛笔回去,这能是你说一句‘体谅’就算了的么?你爹就算爬也得……”   没等他的话说完,旁边一个衙差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算了,事儿能问清楚就行了。”   冷轩蓉听出这声音是刚才门外安慰了她的那个人,她抬头一看,发现这人还有些眼熟,仔细回忆一下,冷轩蓉这才想起,这人就是之前她去衙差班房找曾颜良时和曾颜良开玩笑的那个值班衙差。   他冲身后几个人摆摆手,意思大概是让他们得过且过,将就一下。   他身后的几名衙差也没再说什么,各自牵着自己的马,翻身上马。   冷轩蓉被这个衙差抱上他的马,一行人在夜幕中风驰电掣的返回县衙。   到了县衙之后有人出来迎接他们,衙差们都各自回班房,而冷轩蓉却没有被带到县衙前面的大堂上。   一个穿着黑色粗布衣服的下人跟衙差们打了招呼,带着冷轩蓉绕到县衙后面的私宅,才私宅小门进到了院子里。   双脚一迈进县衙私宅的院子,冷轩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她心里泛起无比的厌恶,前世她在这院子里留下的痛苦回忆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   冷轩蓉克制这逃跑的想法,随着仆人绕过几个回廊,进了一个月亮门。   月亮门的另一面种满了竹子。   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有什么光亮一闪而过,冷轩蓉放缓脚步,左右看看。   清冷的月光下,这些竹子表面闪着寒光,冷轩蓉发现,靠着青石小路边的竹子上都满是刀剑的刻痕。   看着这些横七竖八的刻痕似乎马上就能感觉到这院子主人心中的烦躁。   而就在这些竹子中间,竟然明晃晃的插着一柄长剑。   冷轩蓉皱起眉头抬头看看,不远处,一间二层的小竹楼似乎就是这院子主人的住处。   这小竹楼也不知是什么工匠来建造的,很多竹子都歪七扭八,而且这小竹楼既没有门也没有窗子。   冷轩蓉前世虽然到过这座私宅,但这个院子她却从未来过。   不过,看到这样的情景冷轩蓉也猜出这院子里住的人是谁了。   衲岩县最有名的怪人,梁家三公子。   冷轩蓉眉头皱的更紧,当她听到衙差说要带她来的人是梁三公子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考虑对策。李渡恩和韩掌柜的争执应该算是商户之间的事情,按理来说应该交给县令处置。   冷轩蓉倒是更希望这件事由县令梁秋荣出面,因为她对梁秋荣的了解远比对这个梁三公子的了解多的多。   可现在她被带到了梁三公子的住处,冷轩蓉完全不知道事情是要往什么方向发展了。   仆人先进屋回禀之后才让冷轩蓉进去。   冷轩蓉小心翼翼的踩着咯吱作响的竹板地面,跟着仆人一直往竹楼里面走。   这座竹楼虽然从外面看着不是很大,可进来之后冷轩蓉才发现,原来这竹楼里面就像一个大筒子,单是过道就非常长。   等冷轩蓉终于随着仆人走到一间房门前停下的时候,冷轩蓉已经满头大汗了。   仆人打开房门让冷轩蓉进去,冷轩蓉站在门前就看到了坐在屋中的三个人。   她脚步一滞,差点撞在门框上。   小小的竹屋之中放着四张椅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屋中黑漆漆的,只有从墙壁缝隙透过来的月光。冷轩蓉揉揉眼睛,勉强看清了这三个人的面容。   李渡恩端坐在正对门的位置上,房门一开,他正好和冷轩蓉视线相接。只见李渡恩眉头微微皱起,又挑了一下嘴角,似乎是想起身跟冷轩蓉打个招呼。可他又看了旁边两人一眼,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坐在李渡恩左手边的人,冷轩蓉看了两眼,还是觉得有点不敢认。   这人整个脸都肿着,脸上一条条红色的大手印清晰可辨。   冷轩蓉往前走了一步才确定这人就是韩掌柜。她心中暗叹,这个李渡恩果真不愧是市井混混出身,下手真是不留情面。   就在这时,坐在屋子最黑暗角落里的那人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走到冷轩蓉面前,高声道,“想必这位就是冷姑娘吧!”   冷轩蓉被吓了一跳,撤步扭头看过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细眉狐眼的男人。   梁三公子。   冷轩蓉对这个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前世的记忆中。   那时曾颜良已经被斩首示众,冷轩蓉的父亲也被人害死了,冷轩蓉被县令梁秋荣带到府中,那梁秋荣一心想从她口中问出她父亲手中的东西藏在哪里,可那时的冷轩蓉经受着连续失去两个至亲之人的打击,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了,所以梁秋荣也只能将她软禁在府中。   就是在那个时候,冷轩蓉见到了这个梁三公子。   在冷轩蓉的印象之中,梁三公子总是笑呵呵的,可他的笑容却总是不同。   有时天真烂漫的像个孩子,有时那笑容中却透着渗人的寒气。   今天梁三公子脸上也带着笑容,青色的月光透过竹屋缝隙照着那笑容,冷轩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哈哈哈……冷姑娘,不要害怕。”   梁三公子抬手拉住冷轩蓉的衣袖,腾出另一只手冲带着冷轩蓉来的那个仆人摆了摆,那仆人关上门退下去,梁三公子这才拽着冷轩蓉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们四个人正好坐成了四个方位,梁三公子背对着透光的竹屋墙壁,坐在正南,而冷轩蓉则被他按在北边的位置上。东边是李渡恩,西边是看不出模样的韩掌柜。   屋中气氛诡异而又尴尬,冷轩蓉几乎不敢大声呼吸。不仅仅是她,就连李渡恩和韩掌柜似乎也都很紧张。   这时梁三公子开口道,“三位,不必如此紧张。你们也都知道,我身上无官无职,也没有审问你们的权利。今天把你们三位找来呢,只是聊天。聊天。”   冷轩蓉偷眼看看李渡恩,只见他强装出镇定的样子,但那紧紧握着拳头的双手却把他的心情完全暴露出来了。   再看那韩掌柜,他大概是脸上疼的厉害,所以满头大汗。   梁三公子笑嘻嘻的接着说,“刚才在大街上我说的话啊,都不作数。你们也知道,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都知道我是县令家的三公子,所以我也不能看到你们二位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儿却什么都不说扭头就走。是吧?你们二位可不能怪我,要怪呢,就怪那挑事儿的人。”   梁三公子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   冷轩蓉暗想不好,一抬头,果然看到那李渡恩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冷轩蓉不知道梁三公子知道了多少事,要是父亲的身份被这个人知道了,怕是麻烦大了。冷轩蓉现在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那个李渡恩和韩掌柜没把所有事情都抖落出来。   梁三公子看看李渡恩,又看看冷轩蓉,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冲冷轩蓉问,“冷姑娘,他们两人说了争执的原因是一支会讲故事的毛笔?你把那毛笔带来了吧?”   除了梁三公子之外的三人一听他这么说,脸上都露出了一瞬的呆滞。   会讲故事的毛笔……   好在冷轩蓉早知道这梁三公子是个怪人,马上反应过来,从袖筒中拿出毛笔,递了过去。   韩掌柜看到冷轩蓉竟然轻易的就把毛笔送到了那个说出“会讲故事的毛笔”的梁三公子手中,心猛地一缩,他想都没想,上前一步,一把将装着毛笔的盒子抢过来抱在怀中,警惕的看着梁三公子。   冷轩蓉和梁三公子都被韩掌柜这个举动吓了一跳,梁三公子皱起眉头冷声问,“韩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韩掌柜才反应过来,他看看对面坐着的三个人,颤声说,“这……这毛笔可是非常珍贵的东西……还……还请三公子手下留情……”   “事情都还没问清楚,你让我留什么情?”梁三公子露出不满的表情,望着韩掌柜道,“难道说,韩掌柜,你这是自认有错了,还是觉得我是个会随手毁了好东西的不学无术之徒?”   第十九章 四人围坐,智压双方   第十九章四人围坐,智压双方   韩掌柜听着这话身子就是一抖。他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样,口中含糊不清的说着“不是不是”,小心翼翼的把盒子重新交还给了梁三公子。   梁三公子打开盒盖,借着月光看看那毛笔,皱着眉头嘟囔道,“不就是毛笔么,都是一根杆儿上面粘撮毛儿,有什么好玩儿的……”   听他这么一说,冷轩蓉心中火气腾的一下窜了上来。这支毛笔是他父亲心爱之物,怎么能容得他扯出这般说辞。   冷轩蓉瞪了梁三公子一眼,开口道,“小女子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梁三公子大名。今天小女子深夜被衙差带到贵府来,不知道所为何事?”   梁三公子抬头瞄了冷轩蓉一眼,咂巴一下嘴,顺手把盒盖盖好,将这小盒子塞到了自己怀中。   “小丫头话还挺多……好吧,小丫头,你可给本公子听好了!”梁三公子站起身,一指李渡恩,道,“这个开赌庄的说你爹欠了他们赌庄的银子,你准备用这支毛笔抵债,可有此事?”   冷轩蓉看了李渡恩一眼,心中暗想,这家伙比想象中的还没用,前世他做的那些事恐怕都是那个郡太守贺大人一件件指使的。   李渡恩似乎也发觉了冷轩蓉对自己露出瞧不起的神情,他一瞪眼,攥了攥拳头,却没敢站起来。   冷轩蓉知道现在自己要是不把他压制住了,他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这边的秘密说出去,而韩掌柜那边也是一样,那个人说到底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他一定会按照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去想办法解决眼前这个困境。   想到这里,冷轩蓉对梁三公子说,“梁三公子有所不知,这件事情,其实另有隐情。”   梁三公子重新坐下,听冷轩蓉细说,而一边的韩掌柜和李渡恩也都竖起了耳朵听着。   冷轩蓉尽量压住心中的紧张,轻声说,“三位都知道,小女子与家父是几年前逃荒到这里来的,其实我们冷家原本是个大户,家父喜欢收藏些东西,所以逃难出来的时候,我们也带着不少值钱的玩意儿。只可惜,这一路上我们吃喝用度不少,又遇到了劫匪强盗,所以等我们到这衲岩县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什么银子了。家父也因此一蹶不振,这才沉迷上了赌博,每天都去李公子的赌场转悠。”   说道这里,冷轩蓉看了一眼李渡恩,李渡恩急忙点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冷轩蓉这才接着说,“强盗抢走了我们带的黄白之物,却不认得毛笔也有珍贵的。所以我们才留下了两支毛笔。其中一支名叫‘青云’,那天我想去找韩掌柜看看,却有幸遇到了染尘书斋的窦先生,‘青云’便被窦先生买去了。”   梁三公子一听到“窦先生”三个字,眼睛一亮,立马来了精神。   “窦先生给我的那些银子,我本打算拿到李公子的赌庄去还给李公子还了赌债,哪知这时家父却生病了。唉……窦先生给我银子都被我拿去买药了,剩下的赌债,我也就只能找到李公子,想让他看看这支‘夜将’毛笔能不能够抵消债务了。”   冷轩蓉摇头叹气,抬眼再看向韩掌柜,道,“就在这个时候,韩掌柜带着小伙计到我家去,提起了要买下这支毛笔。”   韩掌柜闻言也急忙点头,对梁三公子说,“当时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什么赌债,只是想买下毛笔而已,只是做买卖,单纯的想做买卖。”   梁三公子抱着肩膀眯着眼睛看向冷轩蓉,轻声道,“这么说来,惹出这么多麻烦的罪魁祸首是你了。”   冷轩蓉早有准备,她就料到梁三公子会这么说,所以马上摇头否认道,“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要让我说的话,应该是当初劫了我们父女二人的盗贼。”   说着,冷轩蓉站起身,缓缓走到李渡恩背后,边走边说,“如果没有当初那盗贼劫了我们父女,我们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落魄,如果不是这般落魄,家父也不会在李公子的赌庄中沉迷。如果家父没有迷恋在赌庄中,我们自然也就不会欠下李公子什么债,也更加……不会给李公子带来什么好处。”   说到这里,冷轩蓉抬起手,轻轻拍了一下李渡恩的后背。   李渡恩身子一震,只听冷轩蓉接着小声说了一句,“家父欠下的这笔赌债虽然不会给李公子带来什么高官厚禄,但这做生意自然应该是只赚不赔的。对吧,李公子?”   冷轩蓉故意把“高官厚禄”四个字说的很重,李渡恩眼珠轱辘轱辘乱转,心中盘算着什么。   这时冷轩蓉又缓步往韩掌柜身后走,边走边说,“如果我们没有欠下李公子那笔赌债,那么韩掌柜想要得到这支毛笔,我们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当初如果我们父女去县衙报案,县太爷见到家父,一定很高兴。要是我们父女身上还有些家资,还有些脸面,说不定就会由韩掌柜为家父引荐……”   韩掌柜那张肿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冷轩蓉还是轻轻拍了他后背一下,小声说,“我听说我们的县太爷也是个喜欢交友之人,如果没发生过那些事情,县太爷现在也许会因为韩掌柜没给引荐家父而大发雷霆呢……韩掌柜,你会不会因为私心而偷偷隐藏什么呢?”   听了冷轩蓉这句话,韩掌柜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冷轩蓉说完这些话之后走回自己的座位,冲着梁三公子深施一礼,道,“不过事到如今,梁三公子说的不无道理。家父身体不适,这件事完全是小女子一人所为,有许多不妥之处,可能是让李公子和韩掌柜误会了。错都在我身上,还请两位宽宏大量,化干戈为玉帛,商讨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李渡恩皱着眉头看看韩掌柜,韩掌柜也抬起头看看李渡恩。他们两个都知道,现在他们之间的仇恨是没有办法化解了。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冷轩蓉刚才说的那些话的意思就是,如果他们现在把冷老头儿的身份抖落出去,到时候冷轩蓉绝对会反咬一口,让他们谁都没有好日子过。而实际上,他们两个人身后都有比衲岩县县令更大的靠山,如今这个场合下,他们也根本没有必要把冷老头儿端出去,那样的话只会白白便宜了梁县令。到时候,依着梁秋荣的个性,他一定会把所有的好处都独自抢走,而他们两个无论是谁,都什么也得不到。   李渡恩和韩掌柜心中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李渡恩还牢牢记着刚才在衲岩墨阁前面梁三公子小声对他说的那句话,所谓的斩草除根,一定就是在暗示他要杀了这个韩掌柜。李渡恩虽然查出了韩掌柜与他背后那位大人并没有他一直宣扬的那种亲密关系,但其中毕竟还有些不确定性。李渡恩本来打算把这个姓韩的从衲岩县赶走,最好赶出武明郡也就可以了,可这时他才感觉到梁三公子说的话是有道理的。   他们两人都知道冷老头儿的事情,而这份功劳,最终只会落在一个人的头上。李渡恩看出来了,冷轩蓉对韩掌柜完全没有好感,如果说她肯把好处交给某一个人,那么李渡恩觉得自己现在是最接近这份功劳的人。   如此一来,韩掌柜不除,他的事情就不会顺利。   这个李渡恩本来就整天在一群亡命之徒中间过日子,所以如今有人挡了他通往“高官厚禄”的道路,他脑海中第一个想法便是“杀”。更何况,梁三公子说了那种话,那就说明他们县衙对这个韩掌柜也没有好感。   李渡恩知道,这个韩掌柜仗着背后那位大人确实作威作福很长时间。   李渡恩看着韩掌柜,心中暗想,韩老头儿,你算是死期将至了。真到了黄泉路上,你要责怪,首先要怪你自己,而后要怪这个冷家的小丫头。   这时韩掌柜也在心中盘算着。   他虽然一直期待着县衙能为他解决麻烦,可看现在梁三公子摆出这个架势,似乎事与愿违。   韩掌柜注意到,刚才梁三公子理所当然似的就把那支“夜将”毛笔收进了怀里,而那个冷家的小丫头也没说什么。他不知道冷家的小丫头做的是什么打算,可现在他也根本没有办法开口再提想要买那支毛笔了。   毛笔是没有什么指望了,韩掌柜只想摆脱面前这个眼路寒光的李渡恩。   李渡恩的名声在衲岩县内一直都是臭不可闻。韩掌柜也多少听说过一些传闻,什么有人欠了李家赌庄的钱,之后就被发现惨死在家中。还有生意上冲撞了李渡恩的人最后也都非死即伤。韩掌柜做了一辈子买卖,却从来没有摊上过什么性命攸关的事儿。所以他是真的害怕了。   韩掌柜忍着脸颊的疼痛,努力想办法。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那位一直被他挂在嘴边的大人,可谁也没有他清楚,长久以来,他其实有点挂羊头卖狗肉的感觉,那位大人权倾朝野,怎么会为了他这么一个小人物解决这么一件小事呢。除非他现在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能够引起那位大人的注意……   想到这里,韩掌柜不由得扭头看了冷轩蓉一眼。   第二十章 稳中求胜,贪则必亡   第二十章稳中求胜,贪则必亡   冷轩蓉知道现在李渡恩和韩掌柜一定都在权衡利弊,他们两个人都不是傻子,刚才她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冷轩蓉前世亲手杀了两个朝廷高官,今生她虽然想尽量压制心中那股令自己都感觉到害怕的寒意,可到了有威胁的时候,决绝的事情她还是做得出来的。眼前的三个人对于冷轩蓉来说并不是最大的威胁,她现在只希望他们不会坏了她的事。   要救颜良大哥,要救父亲,冷轩蓉现在还不能栽在他们这些小人物手上。   李渡恩刚才望向韩掌柜的那个眼神冷轩蓉看的清清楚楚,她知道,现在只要她能够应付了对面的梁三公子,那么李渡恩一定不会放过韩掌柜。   倒是那韩掌柜,死倒临头竟然还盯着那支被梁三公子拿去的毛笔。   冷轩蓉心中暗想,贪婪之人最后必定会死在这份贪婪上。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梁三公子突然站起身来,拍了拍双手,笑呵呵道,“冷姑娘的话说的有道理。这件事都怪那些盗贼,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衲岩县治下出现了拦路抢g劫的事情,所以才使冷家父女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作为县令的儿子,我愿意负起这个责任,为你们解决问题,各位意下如何?”   冷轩蓉听到这话之后没有做声,她现在最摸不准的就是这个梁三公子。   看他今天办的这个事情,冷轩蓉隐约感觉到他似乎是冲着“夜将”毛笔来的。冷轩蓉虽然心疼那支毛笔,但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就算是现在毛笔被梁三公子拿去了,她以后也一定有办法再把它弄回来。   她与梁三公子几乎是无仇无怨,可他的父亲梁秋荣却是冷轩蓉的大仇人。前世就是梁秋荣让曾颜良蒙受冤屈,又将冷轩蓉引向了通往一世痛苦的道路。   而且,就算不算前世的仇怨,今生颜良大哥也已经被梁秋荣陷害了。   这一笔笔的帐冷轩蓉一定会找梁秋荣算。所以就算是毛笔被梁三公子拿去,冷轩蓉觉得要拿回来也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时机还未成熟,冷轩蓉现在不得不采取避祸的态度,当她看到这屋中的情形时,就已经知道今天这支毛笔是保不住了。也正因为心里有了这样的盘算,所以刚才她才二话不说就把毛笔给了梁三公子。现在对冷轩蓉而言,这支毛笔到梁三公子手中远比到李渡恩和韩掌柜手中要好得多。   在所有不利的情况中选择相对有利的一条路去走,是冷轩蓉前世学到的重要的生存方式之一。   想到这里,冷轩蓉也站起身,冲梁三公子深施一礼,口中道,“多谢梁三公子挺身而出,还请三公子为小女子做主。”   李渡恩一看冷轩蓉这么说,急忙也站起身来,高声说,“三公子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李渡恩绝无二意!”   韩掌柜满怀信心,觉得就算是之前梁三公子没有表现出倾向于自己这边,那一定是为了等到最后一锤定音,他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的。所以韩掌柜也拱手道,“全凭三公子做主。”   梁三公子拍手大笑,连连叫好。欢腾了一会儿之后他才说,“其实呢,这事儿要说解决也很简单。不就是因为这么一支毛笔和一笔赌债么?”   三人都站在那里静静听着梁三公子的话。   梁三公子抱着肩膀说,“我们先说这支毛笔,在我眼里啊,这毛笔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跟平常使用的一样。不过既然你们都说它会讲故事价值连城,那我就信你们这一回。现在是冷姑娘只有一支毛笔,而他们两人都想要,所以如果不管毛笔让你们其中的谁得到了,我看以后都是个事儿。不如这样,冷姑娘,你把毛笔给我,我不仅替你还了赌债,而且再给你一笔银子,就算是对你们父女当年在衲岩县内被劫的补偿。如何?”   冷轩蓉心想,这梁三公子果然是冲着毛笔来的。他说的方法倒是解决表面上这个问题的最稳妥办法,不过,冷轩蓉还有一个顾虑。   她对梁三公子说,“这支毛笔是家父最珍贵的东西,还请三公子善待之。”   梁三公子闻言一笑,“放心放心,我会找个善待毛笔之人,把这支会讲故事的好毛笔交给他保管的。”   冷轩蓉皱起眉头扭头看了一眼韩掌柜。   梁三公子见了马上补充了一句,“公平起见,也为了避免以后的事端,我绝对不会把毛笔给韩掌柜的。我梁慕寒说到做到。”   冷轩蓉这才放心,冲梁三公子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接受了他这个解决方案。   对于李渡恩而言,那么一支破毛笔他还真就不想要,他最想听到的,其实就是梁三公子最后说的这句话。有了这句话,就能说明梁三公子彻底把自己和韩掌柜撇开关系了。   李渡恩轻咳一声,挺直腰板对梁三公子说,“小人做的赌庄生意,只看银子进账,不管这银子是从哪儿来的。三公子心地良善,肯帮冷家父女还了赌债,是三公子给自己积德增福,我李渡恩现在虽然流于市井,但也算得上是个场面上的爷们儿,今天这事儿是三公子的面子,我与这位冷姑娘以及她父亲的帐就算是了结了。以后我一定不会再找这两位的麻烦。”   说到这里,李渡恩若有所指的看了一眼韩掌柜,意思是告诉他,虽然他与冷家的帐了结了,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儿还没完呢。   韩掌柜看到李渡恩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刚才梁三公子说要收下那支毛笔的时候韩掌柜还打好了算盘,心想这梁三公子一定是算计好了,先把毛笔收到自己手里,然后再转给我,那不是顺理成章而且谁都不得罪么。可就在他偷偷高兴的时候,梁三公子却说出了一定不会把毛笔给他的话。   韩掌柜真的懵了。   他实在没想到梁三公子竟然会这么做。这个时候他仔细一回忆今天发生的事情,发觉梁三公子竟然一次都没有站在他这边为他说过话。   难道说梁三公子从一开始就是想要那支毛笔么?   想到这里韩掌柜突然又想到,这会不会是梁三公子为了得到那支毛笔而与李渡恩一起布下的局?   梁三公子可谓是恶名在外,如果他真的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有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他已经知道冷家父女的身份了。要是那样的话……   韩掌柜又打了一个冷战。   之前冷轩蓉也在话语中给过他暗示。他得知了冷家父女的身份之后大摇大摆的去威胁他们拿出毛笔,但另一方面,按道理来说,发现逃官之后应该先报官。尤其是对于韩掌柜而言,他虽然是身在商场,但他与官家联系非常紧密,这样的事情他自然应该知道轻重。他没去把冷家父女的身份告诉县令,是藏了双重的死心。一则是“夜将”毛笔,二则是想借着此事向他身后那位大人邀功。   这样的小算盘被县令知道之后,他可不会轻易饶过韩掌柜,给穿小鞋还是其次,现在韩掌柜最害怕的便是梁三公子与这个李渡恩联合起来。   李渡恩冷森森的一眼把韩掌柜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他哆哆嗦嗦的想,完了完了,这下可真的要命了。   韩掌柜扭头看向梁三公子,却见梁三公子正笑呵呵的小声和冷轩蓉以及李渡恩说这什么,根本没注意到他。   “那个……三……三公子……”韩掌柜战战兢兢开口。   梁三公子扫了韩掌柜一眼,一瞬间便沉下脸来,冷声问,“怎么?韩掌柜对我这个办法不满意么?”   韩掌柜心中一惊,急忙摇头道,“不是不是!三公子的办法是最好的办法……只是……”   “只是什么?”梁三公子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望着韩掌柜。   韩掌柜咽了一口口水,小声说,“我……李公子砸了我的衲岩墨阁……这误会……”   冷轩蓉一听这话,暗暗冷笑一声,再回想起之前韩掌柜那高高在上的样子,与现在这种随时都会被吓破胆的样子对比起来,真是无比的滑稽。   梁三公子撇撇嘴,站起身走到韩掌柜面前,冷声对他说,“韩掌柜啊,这可不是我故意想说难听话。你说你也一把年纪了,这个道理你还不明白么?李渡恩对你怎么样,他对你的店铺做了什么,这可都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儿啊。我无官无职的,顶多为你们做个调解。韩掌柜,你要真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出门往前走就是县衙,你是直接去找家父也好,击鼓鸣冤也罢,这我可就管不着了。”   说完,梁三公子刷的转身,马上又绽放出笑脸,冲冷轩蓉一招手,轻声道,“冷姑娘,深夜把你找来,真是对不住了。我这就让人准备软轿,送你回家。请。”   冷轩蓉微微施礼,起身先是看了李渡恩一眼,而后又看了韩掌柜一眼,什么都没说,跟着梁三公子离开了这间屋子。   他们两人一走,这屋子里像是瞬间入了寒冬。   第二十一章 衲岩墨阁,殒命消失   第二十一章衲岩墨阁,殒命消失   冷轩蓉随着梁三公子顺着竹楼的走廊缓缓往外走,梁三公子走在前面,冷轩蓉这时才有机会仔细看看这竹楼里面的样子。   狭长的竹楼似乎只有这一条走廊,走廊两边都是和刚才那间小屋子一样的屋子,而且每个屋子的门和墙壁都做的非常粗糙,从外面一眼就能看到屋里是什么样子。透过月光的那一边冷轩蓉能看的非常清楚,那一排屋子里面似乎个个都只放着几把椅子,有的放了简陋的竹制小桌。   冷轩蓉边看边想,真不知道这位梁三公子脑袋里都想些什么,这样的屋子哪里是给人住的……   就在这时,梁三公子突然开口,轻声说了一句,“冷姑娘,你害怕么?”   冷轩蓉一愣,抬头一看,只见梁三公子放慢脚步走到她身边,温和的笑着,道,“我本来是让人把你和你父亲一起带来,没想到你竟然自己来了。这深更半夜的,可不是一个姑娘家独自出来的时候。冷姑娘,你害怕么?”   冷轩蓉觉得他话中有话,可却想不到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低头小声说,“衙差到了家门口,小女子别无他选。”   梁三公子闻言嘿嘿的笑了几声,“是啊是啊,官府的人都找上门了,要是还不觉得怕,那可就怪了。嗯……这么说起来,冷姑娘,刚才你对李渡恩和韩忠义说的那些话,不卑不亢,条条入理丝丝入扣,真不像是你这个年龄的姑娘能说出来的。而且其中几句似乎值得一品……怪啊,怪啊……”   冷轩蓉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没想到这个梁三公子竟然会是如此敏锐的人。难道说他知道什么了?   她转头看看梁三公子,却见他只是笑着摇头,似乎没有再追问什么的意思了,冷轩蓉这才稍微放心,她不敢再说话,低着头,尽量控制自己的脚步,不让梁三公子感觉出自己是急着要逃走。   好不容挨到出了竹楼,梁三公子点手叫过一个仆人,低声交代了几句,然后告诉冷轩蓉跟着那仆人走就可以了。   冷轩蓉施礼谢过梁三公子,紧跟着仆人离开了县衙私宅。   私宅门口果然预备了一顶软轿,不过冷轩蓉却极力推脱,说什么也没坐上去。   刚才梁三公子说的那些话让冷轩蓉心惊胆战,她现在可不敢坐上他给安排的轿子。   仆人见她说什么也不上轿子,也无心勉强,带着软轿回了县衙私宅,而冷轩蓉也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看天色,应该已经是寅时了,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有如此发展,冷轩蓉觉得正好趁着往回走的这个时间仔细想想以后该如何是好。   刚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冷轩蓉以为事情会与前世差不多少,可现在想来,那时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   现在颜良大哥如前世一样,被卷入了那个饷银被劫的事件之中,不仅要为他洗脱冤屈,颜良大哥还一心想为兄弟们洗脱冤屈,如此一来,只能把这件事一刨到底。   冷轩蓉知道在这一点上,自己前世的记忆一定不会有什么偏差,他们以后要遇到的人,或者说应该去遇到的人,冷轩蓉现在心里都有数了。在此之前,只要能够让颜良大哥平平安安的活着,对于冷轩蓉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让冷轩蓉没想到的是父亲这边的事情会出现如此大的偏差。   前世冷轩蓉的父亲命如草芥一般,死在了那个市井之徒李渡恩手里。那时冷轩蓉既没遇到韩掌柜,又没遇到梁三公子,更加没有遇到窦先生。现在李渡恩和韩掌柜已经结下了仇怨,鹬蚌相争,最后一定两败俱伤。这两个人的事情冷轩蓉暂时不担心,令她烦恼的是以后应该如何应对梁三公子。   这个人比想象中的还要难缠。   冷轩蓉从他身上嗅出了危险的味道。一想到终有一日自己要与这样的人为敌,冷轩蓉就觉得心烦意乱。   前世的她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肉畜,别人做了什么,她都只能远远的看着,别人对她要吃还是要杀,她都只能忍着,那时她要做的事情就只有在心里怨恨,她从未想过,也根本无法做到“改变”,她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更不能改变别人的命运。   现在她有了这样的机会,她必须要改变,她也不得不改变。为了这些改变,她只能花上更多的心力去思考去分析。   重生之后这么短短的一段日子,冷轩蓉甚至感觉自己比前世吃苦受罪那个时候还要劳累。   长长一声幽叹随着冷轩蓉的脚步传扬出去,就在这时,冷轩蓉突然看到眼前人影一闪而过。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站在原地没敢动。   “轩蓉!”   轻轻一声呼唤,躲藏在黑暗中的那人露出头来,冷轩蓉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颜良大哥!   “颜良大哥!你怎么跑出来了!”   冷轩蓉真是又惊又喜,她快步跑到曾颜良身边,曾颜良一把拉住她的袖子,两人闪身躲到了角落里。   “我不放心!”曾颜良压低声音说,“你被衙差们带走的时候我就悄悄跟出来了。没想到他们会把你带到私宅去……轩蓉,你没事儿吧?”   冷轩蓉见曾颜良满头大汗,一脸担心的样子,心中说不出的感动。可她又想到颜良大哥为自己冒了这么大危险,竟然还跟着跑到县衙去,她又有些害怕起来。   “颜良大哥,你别担心,我没事的,是那个梁三公子想要我手里那支毛笔,我把毛笔给他了,以后也不会有事了。你放心吧。跑到县衙去实在太危险了,以后可不能再去了!”   曾颜良闻言一笑,“要不是你被他们带走,我才不会去呢……”说到这里,他又敛去笑容轻声问,“那毛笔不是你们父女俩的宝贝么?就这么给了梁三公子?”   冷轩蓉笑着冲曾颜良摆摆手,压低声音说,“以后会有办法拿回来的。”   曾颜良见冷轩蓉说这话时似乎自信满满,也不再追问,两人小心翼翼穿街过巷,回老屋去了。   这晚的事情很快就被衲岩县里的人传扬开来,李家赌庄和衲岩墨阁的仇口到底在哪儿,也流传出了许多猜想。   不过冷轩蓉出去打听了一圈,发现大家注意的焦点似乎都在韩掌柜如何被打,被打成什么样子,而与他们冷家父女没有多少关系。这样冷轩蓉也安心不少。   两三天之后,衲岩墨阁那间被砸的不成样子的店铺中突然传来惊人的消息,韩忠义韩掌柜竟然深更半夜独自在店铺中自缢而亡。   韩掌柜的尸体就挂在衲岩墨阁的房梁上随着微风摇摇晃晃,人们站在大街上从破损的窗户就能看的清清楚楚。韩掌柜那张被打的肿胀不堪的脸如今变得又青又紫,那一双眼睛睁得老大,似乎马上就要崩裂出来,一条舌头从嘴里伸出来,直拖到胸前。   事出之后,衲岩墨阁的小伙计似乎卷走了衲岩墨阁账上的银子逃之夭夭,而韩掌柜的家人过了大半天之后才找人把他的尸体抬了回去。   这件事虽然十分蹊跷,可韩掌柜的家人并没有报官,据说是要回老家安葬韩掌柜,于是不声不响的带着韩掌柜的尸体举家离开了衲岩县。   谁也没想到,这么一家经营了几十年的衲岩墨阁,在短短几天之内摊上祸事,继而从衲岩县永远消失了。   冷轩蓉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心中也有些感叹。   冷轩蓉并没有去看韩掌柜的死状,她想到了前世的父亲,那时她发现父亲死在老屋中,那凄惨的景象深深刻在她心中,她绝对不会忘记。   李渡恩这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为了他的高官厚禄,他可以毫无顾忌的铲除所有人。冷轩蓉心中暗想,这个李渡恩做尽了丧尽天良的事情,就算是自己不出手,想必老天爷也不会饶过他。   可一想到这里,冷轩蓉却突然打了一个寒战。   恰好在这时,曾颜良端着一个簸箕走了过来。他把簸箕放到冷轩蓉面前,问道,“轩蓉你看,这样可以么?”   冷轩蓉呆愣愣的望着那簸箕,看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簸箕里装着许多粗细不等大笑不一的竹竿,最粗的大概有颜良大哥的拇指那么粗,最细的比冷轩蓉的小指还要细,这些竹竿都已经被曾颜良顺着竹节的地方切开了。   冷轩蓉拿起几个来仔细看看,抬头笑着冲曾颜良点了点头,“这样就行了。”   曾颜良舒了一口气,坐到冷轩蓉身边,道,“剩下的就是要去找些动物的毛了吧?”   “没错。”冷轩蓉望着曾颜良说,“不过想要用这些竹子做笔杆,还得把它们好好的干燥一下。在等个十天半月的,颜良大哥,到时我们一起去凤泉岭那边逮兔子吧。”   曾颜良一愣,“怎么?你不是不让我出去么?”   “再有十天半个月的,风声也差不多该过去了。而且……”冷轩蓉玩弄着手中的竹竿,若有所思的说,“到时我们说不定会有什么奇遇……”   第二十二章 前世孽缘,媒婆出现   第二十二章前世孽缘,媒婆出现   韩掌柜惨死之后的几天,冷轩蓉一直呆在家中,跟父亲和曾颜良一起摆弄那些竹竿。她告诉他们两个人,因为衲岩墨阁关门了,所以她想做些毛笔拿出去看看能不能卖掉。   冷承戚听冷轩蓉说赌庄的债务已经还上了,他也从萎靡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一些。这段时间曾颜良常常陪他说话,冷承戚有时会对他讲讲自己当年的事情,虽然每次他都会以叹气结束话题,但曾颜良和冷轩蓉都看出来了,冷承戚眼中的神采也比以前多了许多。   听说冷轩蓉和曾颜良准备做毛笔,冷承戚竟然也参加进来。   他本来就非常喜欢毛笔,对于毛笔的制作工艺自然也知道的比冷轩蓉和曾颜良要多上许多。所以挑选和晾晒竹竿的事情都是冷承戚和曾颜良一起完成的。   毛笔虽然暂时还一支都没做出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赚到钱,但这三个人却都像是找到了新的目标一样,对于这件事无比热心。   其实冷轩蓉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曾颜良以前每天在县衙,过的一直都是忙碌充实的日子,突然间让他躲在这老屋里,他自然觉得憋闷的慌。而父亲冷承戚不能去赌庄,生活中就再也没有别的目标了。突然有了可以做的事情,他们当然就会热衷于此。就算是渺小的目标,也比漫无目的要好许多。   好在他们两人相处的非常愉快,几天下来,冷轩蓉竟然听到父亲和曾颜良两人哈哈大笑了。   父亲的笑声,冷轩蓉几乎忘记是什么样子的了。前世直到父亲去世,她也没能听到父亲如此欢笑。   那一瞬间,冷轩蓉几乎要流下眼泪了。   之前的疲倦感似乎一下子就被他们两人的笑声驱散的不见踪影了。   冷轩蓉心中暗想,前世的那些经历也许反而使自己的胆子变小了,如果他们两人能够每天都这样生活下去,也不枉自己重活一次了。   这样的想法让冷轩蓉又重新充满了斗志,她决定去李家赌庄看看李渡恩那边如何了。   她跟乐呵呵摆弄竹竿的两个人打了招呼,独自出了家门,朝李家赌庄而去。   冷轩蓉低着头贴着路边快步往前走,刚拐过一个街角,突然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哟!冷家丫头!”   冷轩蓉抬头一看,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迎面走过来的人,竟然是三叉巷的陆媒婆!   冷轩蓉清清楚楚的记得,前世父亲被李渡恩手下的人害死之后,她还没来得及掩埋父亲的尸体,这个媒婆就带着一群人冲到老屋里,强行把她五花大绑塞进了花轿里,而那个所谓的夫君,竟然是个已经死了的人……   就是这个陆媒婆,她那张涂满了白粉满是皱纹的老脸映着大红的喜堂,看上去更加可怕,就是因为她,前世冷轩蓉才被迫嫁给了一个死人!   后来冷轩蓉拼命逃了出来,可却被那死人的家人告到了县衙大堂,之后冷轩蓉便出现在了县令梁秋荣的视线中,也正是因为如此,梁秋荣才得知了冷轩蓉的身世。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陆媒婆!   不知不觉间,冷轩蓉已经瞪圆了双眼,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最凄惨的事情,莫过于守活寡,而这陆媒婆竟然会狠毒到为了赚那么点银子而毁掉一个年轻女子的一生!   她该死!   冷轩蓉死死的攥着拳头,整个脑海中充满了“她该死”三个字。   而此时对面走过来的陆媒婆却还是笑盈盈的样子。   “你就是冷家丫头吧?哎呦呦,看看、看看,这小脸儿,这腰身儿……哟……怎么了?这时在跟谁运气呢?”   陆媒婆一边说着一边看看身边,见四周都没有人,她才一甩手帕,嗔道,“哟!你这丫头不是在跟婆婆我生气吧?我可没招你没惹你啊!”   冷轩蓉闷哼一声,心想,你今生还没机会招惹我,我也不会让你再有机会招惹我了!   她强压心中怒火,冷声问道,“你有什么事儿?”   陆媒婆最会察言观色,她看出冷轩蓉气鼓鼓的,也马上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一边扭捏着一边尖声细气的说,“我有什么事儿啊,我是个媒婆,天天就是东家看看西家瞧瞧,要是哪家有没出嫁的大闺女,哪家有身强体壮的棒小伙儿,我就给撮合撮合。怎么样?冷家丫头,有没有心上人啊?陆婆婆别的本事没有,可不管是哪家的俊俏小伙儿,只要是你看上了,陆婆婆保准儿给你说成!”   “哼!”   冷轩蓉实在没忍住,瞪了陆媒婆一眼。   陆媒婆被瞪的一愣,随即开口就骂,“哟!这小蹄子还会瞪人!你以为你是什么大家闺秀啊?你了不起啊!你出去在这衲岩县十里八村打听打听!看看谁敢在我陆婆婆头顶动土!你个给脸不要脸的小蹄子!……”   这陆媒婆从小就是个得理不让人的主儿,撒泼骂街更是一绝,冷轩蓉也没想到自己瞪她这一眼她竟然还这么不依不饶的骂起街来了。   “敢瞪陆婆婆,借你两个胆子!冷家丫头你给我听好了,今儿你瞪了陆婆婆一眼,以后有你哭的那一天!哎呦呦,这都什么世道啊!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没有家教,叫花子养个母狗也比你强!……”   陆媒婆越骂越起劲儿,嘴里蹦出来的话是越来越不中听。   冷轩蓉皱起眉头转身想走,这老太太竟然还不依不饶的,过来伸手拉住冷轩蓉,说什么也不让她走。   大街上路过的人渐渐围了上来,冷轩蓉突然感觉到似乎有点不对劲儿。   这陆媒婆不会是故意的吧……   一想到这里,冷轩蓉再也不敢迟疑,使劲儿甩开陆媒婆的手,扭头就跑。   她跑出老远还能听到身后陆媒婆扯着嗓子喊叫,冷轩蓉见到胡同,想都不想就往里钻。   过了几道胡同,直到冷轩蓉再也跑不动了,她才停下脚步。仔细听听身后似乎没有什么声音了,她这才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冷轩蓉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想,不管这陆媒婆今天的举动是不是故意为之,今生这件事情与前世又不相同了。自己一定要小心谨慎,绝对不能因为这件事而把好不容易救下来的父亲和颜良大哥牵连进去。   就在冷轩蓉胡乱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身边气氛不太对劲儿。   冷轩蓉猛地一抬头,只见几个小孩正直勾勾盯着她。   这几个小孩身上都穿着青色的袍子,头顶束着发髻,手中都提着小布包,那布包方方正正的,看上去应该书籍之类的东西。   冷轩蓉再仔细一看,他们拿的那个布包上似乎都工工整整的写着“染尘”两个字。   染尘……莫非是染尘书斋……   冷轩蓉这才抬头分辨方向,自己辨别一下,却发现这里应该不是染尘书斋才对。   “几位学童,你们都是染尘书斋的学生么?”冷轩蓉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其中一个学童皱起眉头,操着稚气的口音回答,“正是。”   冷轩蓉点点头,又问,“那你们这是结伴出游,还是要去书斋上课?”   另一个学童抢先说,“今天先生要在桃林教我们学画!”   说罢,几个小孩互相看看,冲冷轩蓉一拱手,扭头跑出了巷子。   冷轩蓉走出巷子一看,果然,不远处就是前任县令留下来的一片桃林。   三月将了,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   错落有致的桃树上满是怒放的粉红桃花,远远望去,简直就像飘荡着的悠悠云朵。   冷轩蓉不知不觉的朝桃树林走过去,望着这一簇簇的桃花,刚才受的惊吓似乎也平复了许多。   “这真是,清风尽染脂粉色,伊人娇面映桃花……”   听到这声音,冷轩蓉后头一看,竟然是窦先生笑着走了过来。   窦先生似乎特意为了赏花而穿了一身雪青色的衣衫,他站在桃树下,映着那些桃花,更显得超凡脱俗,如果不是冷轩蓉早就认识了窦先生,怕是会觉得他是从仙境走出来的。   窦先生走到冷轩蓉身边,轻声说,“真是巧了,我正想去找冷姑娘,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你了。”   冷轩蓉哪敢说她是听学童说了他们要在这边学画才莫名其妙走过来的,她略有些尴尬的浅笑着说,“恰好路过此处,见到这满枝桃花,不由自主的就走进来了……”   窦先生理所当然似的点头道,“春色美,桃花艳,这几天正是赏花的好时机。”说着,窦先生伸手一指远处渐渐聚集起来的学童,道,“我今天带着学童来赏花,顺便教他们作画。”   窦先生扭头看看冷轩蓉,试探着问,“冷姑娘对作画可有兴趣?”   不知道为什么,冷轩蓉觉得与窦先生在一起就会变得非常轻松,她抬头看看满枝桃花,又看看远处那些小学童,最终点头道,“能亲眼看到窦先生作画,这样的机会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请务必让小女子从旁观赏一二。”   窦先生欣喜一笑,口中道了一个“请”字,带着冷轩蓉往学童聚集的地方走去。   第二十三章 桃林幽境,水墨佳景   第二十三章桃林幽境,水墨佳景   学童们早就在桃林中放了几张从旁边人家借来的桌子,窦先生带着冷轩蓉来到学童中间,冷轩蓉这才发现,今天来的似乎都是染尘书斋中年纪较小的学童。   问了窦先生之后才明白,本朝科举中并没有对画作的要求,这只是加强自身修养一类的课程,所以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学童就不再钻研此道了。   窦先生笑着告诉冷轩蓉,其实他那里有几个学生在这方面才华算得上出众,只不过碍于世人眼界,那几个学生也只能老老实实的专心念书,今天也没能带过来。   一个学童把窦先生用的宣纸摊开,四脚压上镇纸,又拿出砚匣,从里面拿出一块砚台摆好,在里面放了一条墨块,再在旁边摆上几个小碟子,碟子旁放了几个手掌大小的青瓷小坛,之后又放上一个圆肚笔洗,最后在手边的位置小心翼翼的摆上了一支通体乌黑的毛笔。   冷轩蓉对这桌子上的几样东西都很熟悉,那宣纸是质地上乘的泾尺生宣,那镇纸看上去通体雪白,像是寒玉做的,雕花则是异兽奇鸟,至于名称,冷轩蓉就叫不上来了。而那砚匣冷轩蓉也听说过,应该就是皇城木活师傅亲手雕花的乌木砚匣,还有那个明和县官窑的青花笔洗,除了寒玉镇纸之外,这几样东西似乎都是那天在衲岩墨阁中小伙计说过的。   冷轩蓉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支毛笔上,不看还好,冷轩蓉仔细一看,骤然睁大了眼睛,她差点惊叫出声。   这支毛笔不正是被梁三公子拿走的那支“夜将”吗!   它怎么会在这儿……   冷轩蓉突然想起那天梁三公子说过,他不会把这支毛笔交给韩掌柜,而是要找一个爱惜毛笔的人妥善保管。他说的这个人,竟然就是窦先生!   对了,窦先生确实与梁三公子相识……   冷轩蓉回忆起那天在染尘书斋听到侍童说的话,她后背有些发凉。那天梁三公子叫窦先生去府中,会不会就是要说这支毛笔的事情?   窦先生看到冷轩蓉呆呆的望着那支“夜将”毛笔,苦笑一下,小声道,“冷姑娘,刚才我说要去找姑娘,就是为了此事。”   说罢,窦先生点手让小学童开始研墨。   他站在桌边,背起双手望着四周的桃花,开始为学童们讲述作画的要点。窦先生一开口,原本嘈杂的学童们一下子就都安静下来,认真听着窦先生说话,生怕漏掉哪一句。   就连冷轩蓉也暂且放下了心中的疑惑,认真听了起来。   讲述片刻,窦先生伸手打开那几个巴掌大的小瓷坛,只见里面放着银朱、赭石、白粉等等色彩斑斓的颜料。   他再不说话,看了看远处景色,又转头看看冷轩蓉,淡然一笑,提起那支“夜将”毛笔,刷刷点点开始作画。   窦先生作画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观看,甚至连呼吸都放的平缓了许多。   没过多久,这一片桃花美景就落在了窦先生笔下那张宣纸上。   待窦先生收了最后一笔,学童们和冷轩蓉才长出一口气。   冷轩蓉望着纸上朵朵桃花片片美景,不由得暗中赞叹,前世只听人们对这位窦先生的称赞,却没想到这世间竟然真的有如此才华横溢之人。   “可惜……”窦先生把洗好的笔提在手中,轻叹一声,“幽怨如此,也难怪这一笔笔落下去,总会带着隐隐悲情……”   冷轩蓉不解的望向窦先生,窦先生冲学童们挥挥手,让他们都去各自作画,之后才转过头对冷轩蓉说,“冷姑娘,这支毛笔,你可认识?”   冷轩蓉眉头微微皱起,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家父曾经收藏过的‘夜将’吧。”   窦先生点了点头,随后又从旁边拿过另一个小盒子,打开之后又问冷轩蓉,“那么这支笔,冷姑娘可识得?”   冷轩蓉接过毛笔仔细看看,惊讶的望着窦先生,“这支……莫非就是与这‘夜将’同源而生的‘媚娘’么?”   “正是。”   窦先生说着,把两支毛笔都收在盒中,交到冷轩蓉手上。   “冷姑娘,实不相瞒,这两支毛笔都是这衲岩县的县令梁大人家三公子赠与我的。听说这‘夜将’是冷姑娘为了抵偿令尊欠下的赌债而交给梁三公子的,而这支‘媚娘’则是那衲岩墨阁的韩掌柜去世之后梁三公子从他家人手中收购而得……唉,这件事个中原委我虽然不得而知,可却始终觉得对冷姑娘过意不去……”   窦先生又轻叹一声,接着说,“如今韩掌柜故去,这两支毛笔也因此能相聚一处。我知道这‘夜将’是令尊珍爱之物,所以不敢据为己有,冷姑娘,还请你将这两支毛笔一并带走,好生保管吧。”   冷轩蓉原本还在觉得毛笔到了窦先生手上似乎就不容易弄回来了,可窦先生说话时眼中流露出的真诚却让冷轩蓉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望着手中两个木盒,一时之间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时窦先生轻轻抚着刚才画的那幅画,轻声说,“这两支毛笔源自两个痴情之人,他们活着的时候饱受相思之苦,故去之后又不能葬于一处,悲情日久,也浸透在这两支毛笔上了……看这‘夜将’画出来的画,本应有些豪情,如今却只剩凄凉了……”   冷轩蓉望着桌上那幅画,心里七上八下不是滋味。她没有窦先生那份情怀,更看不出画中到底是有豪情还是有凄凉,可窦先生的一言一行却令冷轩蓉深深感觉到了这个男人内心的细腻柔和之处。   “窦先生……”冷轩蓉突然开口,她把两个盒子小心翼翼放在桌上,而后才说,“轩蓉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窦先生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窦先生似乎有些吃惊,不过却还是点头道,“冷姑娘请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情,我一定尽力而为。”   冷轩蓉把两个盒子推到窦先生面前,道,“这两支毛笔分别已久,如今能够在窦先生手中团聚,一定是窦先生与这两支毛笔有这缘分。轩蓉请求窦先生将这两支毛笔收在身边,以免他们再有离别。”   窦先生闻言更加吃惊,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位冷姑娘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请求。   这位冷姑娘,果然不同寻常。   窦先生望着那两个并排放在一起的盒子,想了许久才说,“冷姑娘……如此一来,令尊怕是会心疼……”   冷轩蓉马上笑道,“窦先生,我有个办法,能让家父高兴起来。”说着,冷轩蓉一指桌上那幅画,道,“家父也是一位文人,他当年除了喜欢收藏笔墨纸砚之外,还非常喜欢诗书画卷。不如就请窦先生在这幅画上题诗一首,赠与家父,如何?”   窦先生一听,顿时露出欢喜的笑容。   思索片刻,他拿出那支“媚娘”毛笔,饱蘸香墨,在宣纸上题诗一首。   诗曰:   青峰翠岭胭脂桃   黛眉粉鬓云墨梢   珠玉落尽铅华逝   乌匣穷守待今朝   写下这首诗,窦先生像是了结了什么心愿一样,长长出了一口气。那两支毛笔他也不再推辞,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而这幅字画则交给他随身的侍童拿去裱起来再给冷轩蓉送去。   这件事情说完,窦先生似乎轻松了不少。可冷轩蓉却没有了刚才赏花的心情。   她到不是因为心疼这两支毛笔,刚才她开口说把两支毛笔交托给窦先生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了。以后的日子,她和父亲还有颜良大哥都要面对非常多的艰难和危险,如果说要将这两支毛笔交给谁去保存,窦先生无疑是最佳人选。   让冷轩蓉烦躁起来的其实是那个梁三公子做的这些事。   他无疑是在此之前就计划好了一切,甚至有可能连韩掌柜惨死的事情都与他有关联。冷轩蓉心想,那个李渡恩会不会瞒着她与梁三公子暗中勾结起来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可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冷轩蓉匆匆向窦先生辞别。   说话的时候,冷轩蓉发现窦先生听说自己要离开了,脸上一瞬间竟然流露出落寞的神情,她有些惊奇,又觉得也许是自己看走眼了。   窦先生执意将冷轩蓉送出了桃林,两人这才挥手道别。   转过一个街角,冷轩蓉加快脚步直奔李家赌庄走去。   一路上冷轩蓉还忍不住回想着窦先生临别时的那个表情,直到她到了李家赌庄门前才回过神来,猛然间发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这李家赌庄原本算得上整个衲岩县最热闹的地方,赌庄中那些人的喊叫声隔着大半条街就能听的清清楚楚,可今天,这条街道上似乎出奇的安静。   冷轩蓉站在门前看了半天才发现,不仅是赌庄里没有声音,而且之前在这里守门的人似乎也不在。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这李家赌庄出什么事儿了?又或者是李渡恩出什么事儿了?   冷轩蓉心中顿时满是疑惑。   第二十四章 阴阳两世,缘从何来   第二十四章阴阳两世,缘从何来   李家赌庄的异常景象让冷轩蓉警惕起来,她没急着进去,反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头快步离开了。   冷轩蓉想在附近打听一下这个赌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可打听了半天,只听说之前几天这里都和往常一样,谁也不知道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收获,冷轩蓉也不敢冒着风险现在去赌庄找李渡恩,于是她便返回老屋去了。   这一天基本上算是一无所获,冷轩蓉回到家中情绪也有些低落。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李家赌庄的异常,吃晚饭的时候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曾颜良和冷承戚两人都看出冷轩蓉似乎是有心事,两人对视一眼,冷承戚先开口问道,“轩蓉啊,是不是又出什么事儿了?”   冷轩蓉猛地回过神来,见他们两人都盯着自己,急忙摇头道,“没什么事儿……”   冷承戚一看她这个样子,便叹着气放下手中碗筷,小声说,“轩蓉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颜良都跟我说了……唉……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让你承担这么多……真是苦了你了……”   冷轩蓉夹了一口菜放在父亲碗中,笑呵呵说,“这点小事儿,算不得什么苦不苦的,父亲,只要你和颜良大哥能够平安无事,我也就安心了。”   冷承戚闻听此言,难得的露出了笑容。他抬起双手,一手按住曾颜良的手,另一只手握紧冷轩蓉的手,道,“你们两个人都是好孩子,等事情平静下来,父亲为你们做主,办了你们的婚事。到时……我也死而无憾了。”   冷承戚这话一说出口,冷轩蓉和曾颜良两人的脸都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冷轩蓉一下子抽回手,低下头嘟囔一句,“父亲你说什么呢……”嘟囔完之后她稍稍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颜良大哥,谁知这时曾颜良也正抬头偷偷望向她这边。两人四目相对,视线相交,只是一瞬,冷轩蓉的心像是跳漏了一拍,她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落荒而逃。   回到房中,冷轩蓉的心还在怦怦乱跳。   而此时厅堂之中却传来了冷承戚的笑声,冷轩蓉知道他们两人一定还在谈这个话题。   能与颜良大哥成亲,是冷轩蓉前世时时刻刻梦想的事情,她甚至想过,就算是在阴间相遇,她也要袒露心声,与颜良大哥携手而行。可现在真的有这个机会的时候,心底的羞涩却还是占了上风。   冷轩蓉小心翼翼的在屋中转了几圈,拼命告诉自己,现在自己还是个懵懂少女,害羞是理所当然的。   过了好长时间,冷轩蓉坐在床榻边上,一闭眼似乎就能感觉到自己正置身于新房之中。   她想象着自己头顶盖着大红的喜帕,身上穿着绣了鸳鸯牡丹的红衣,这身衣服也许是赵大婶儿她们几个过来帮忙做的,做衣服的时候她们还会说一些祖辈传下来的中年女子对新嫁娘开的那些玩笑,又或者是有些嘱托。这样一身衣服,穿在身上才会有成亲的喜悦。   颜良大哥没有什么亲人,所以新房大概也会找这些街坊邻居三姑六婆的过来帮忙布置。屋子里能上漆的地方都会被颜良大哥刷成朱红的颜色,远处窗边那张桌子上摆上一对红烛,到了晚上,烛光摇曳,照亮那张有些泛黄的窗棂纸。   屋子外面还有推杯换盏的声音。父亲虽然没有什么酒量,但到了大喜的日子,他一定会一直喝到烂醉如泥……   冷轩蓉嘴角微微挑起,她长出了一口气,幻想着这样美好的光景,乐滋滋的躺倒在床榻上。   可就在她的手碰到被褥的一瞬间,她的眼前猛地窜出了一张青紫的有些发黑的脸。   这张脸竟然如此清晰真切,那鼓胀浑浊的双眼,那微微张开的毫无血色的嘴,还有从嘴中伸出来的僵硬的舌头……   冷轩蓉的心骤然缩紧,她被吓得几乎忘记了如何张开眼睛!   这个人……这张脸……   冷轩蓉记得清清楚楚,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这个已经死去了的男人,是她前世拜过堂的丈夫……   猛然睁开双眼,微弱的油灯光亮竟然变得有些刺眼。冷轩蓉的心剧烈的跳动着,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上的汗水几乎把衣服都要浸透了。   冷轩蓉就那样躺在床上,睁大眼睛呆望床顶,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为什么……   为什么会想到那个人,为什么会想到那个景象……   这简直就像是老天爷故意给她一个提醒,让她不要忘记前世发生过的事情一样……   不管今生将会发生什么,哪怕是她真的嫁给了颜良大哥,也无法改变她心底的记忆。她曾与一个死人拜堂成亲,她刚刚想到的一切美景,都真真实实的在她生命中发生过一次。只不过,那时的她完全没有喜悦,她恐惧,她无助,她无法忘记。   不要……   冷轩蓉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眼泪像是决堤一般从她的眼角滑落。   眼前明明是幸福的开始,可她却要背负着前世那些记忆活下去。   隔着房门似乎还能隐约听到曾颜良和冷承戚的交谈说笑声,冷轩蓉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她啜泣的声音被外面那两个人听到。   她极力想要平静下来,可眼泪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前世发生的事情,颜良大哥和父亲都不知道,她也绝对不能跟他们说。其实就算是说了,谁会相信什么死而复生重活一次的事情?而且那些事情与其说是过去了,不如说是从未发生过。就算那些记忆在冷轩蓉的脑海中再鲜明,它们还都是完全不存在的。所以就算是说出来了,大概也于事无补……   冷轩蓉死死咬住自己的衣袖,任凭眼泪流淌下来。   这一切都只能由她自己来承受,不管是痛苦,还是恐惧,哪怕是想要忘记,也都只能靠她自己去做。   她就这样躺着,不知过了多久。眼泪似乎干涸了,可她还是不敢闭上眼睛。   油灯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熄灭了,清冷的月光透过那发黄的窗棂纸照进屋中,一切似乎都那样的平静。   可冷轩蓉却无法平静下来。她想到了一件事。   自己之所以会回忆起前世那段婚事,恐怕不仅仅是因为父亲在晚饭时说过的话,还有一个原因,应该是她在街上遇到的那个陆媒婆。   冷轩蓉一想起陆媒婆做的事情,心中无比难受,她有些不祥的预感。   按理来说,前世她被陆媒婆抢去成亲是因为父亲无法偿还赌债,所以陆媒婆靠着李渡恩的关系才促成了那门亲事。可今生,赌债已经一笔勾销了,李渡恩现在恐怕也不会跟陆媒婆合计什么阴谋了。但李家赌庄的异变加上陆媒婆处事的蹊跷让冷轩蓉不得不警惕起来。   冷轩蓉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才发现,明天正是五月初七,前世的这个时候,颜良大哥已经被斩首了,而父亲被李渡恩那个小人死死逼迫着,恰好就是在五月初七的这一天,那个姓陆的媒婆带着人突然跑到家里来抢亲。   这么说来……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在今晚死去的……   冷轩蓉想到此处,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好不容易挨到东方发白,冷轩蓉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出去准备生火做饭。她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出来,蹑手蹑脚的往厨房走,生怕惊动了还在睡觉的颜良大哥。走到颜良大哥身边,她实在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颜良大哥的面容似乎比以前要瘦削了许多,以前他每天在外面抓差办案,被晒得黝黑,可这么一段日子下来,他也变得白净起来了。这时冷轩蓉才发觉,这段时间如果换做另一个人,怕是会每天忧心忡忡愁眉不展,可颜良大哥却一点都没有消沉。不管是说起他身上的事情还是说起冷轩蓉他们父女的事情,颜良大哥最后总是会笑着对她点点头。那眼神清澈而又坚定,也知道他是如何释怀的。   冷轩蓉本来只想看一眼就赶快走,可这一眼看下去,就有点看不够了。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冷轩蓉才回过神来,她刚迈步要走,眼角余光正好看到曾颜良放在旁边椅子上的那件袍子。冷轩蓉突然想到了什么,暗自点了点头,这才到厨房去生火。   火刚点燃,冷轩蓉就感觉身后有人过来了。抬头一看,正是颜良大哥。   “啊,颜良大哥……”冷轩蓉见颜良大哥笑呵呵的不声不响过来帮忙,轻声道,“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曾颜良把柴火堆到冷轩蓉脚边,抬头看看冷轩蓉,摇摇头,然后说,“我来烧火吧。”   等冷轩蓉到旁边去准备做早饭的时候曾颜良还不时的扭头偷偷看她,原来早上冷轩蓉站在那里盯着他看的那会儿他就已经醒了,本来打算马上起身过来帮冷轩蓉生火,谁知道竟然发现冷轩蓉盯着自己看了那么长时间……   曾颜良再一想到昨天晚饭时冷承戚说的话,他这心里就美滋滋的。   第二十五章 东街为邻,西街为居   第二十五章东街为邻,西街为居   平平常常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三个人吃了早饭之后坐在一起商量以后的事情该怎么办。   这样的商量对于冷轩蓉而言是十分新奇的,因为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几乎都从来没和任何人分享过心事和想法。不过看样子颜良大哥和父亲已经十分习惯了。   他们两人知道的事情对于冷轩蓉而言其实没有什么价值,不过能够知道他们两人的想法,对冷轩蓉而言还是非常重要的。   曾颜良身上发生的事情他已经非常详细的告诉冷承戚了,他们两人能够坐在一起商量事情,主要也是因为冷承戚最近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方面都恢复的很好。他现在说出来的话,在冷轩蓉听来,和他当初做侍郎时候没什么差别。尤其是说到官场上的处事方法,他说的那些事情,连冷轩蓉都不甚清楚。   “官银被劫这件事朝廷一定非常重视,上指下派,责任是一级一级往下压。而且如今朝廷之中派系争斗严重,虽然他们表面上都顺从最强硬的势力,可暗中却并非如此。这就如同一江清水,表面上虽然很平静,实则下面暗流总是非常汹涌。”   冷承戚沉声说,“以我之见,这几年下来,当年的幼主也长大了,现在朝廷里应该分成两股最大的势力。现在也该是两股势力往死里斗的时候了,不是你死就是他亡,恐怕这件官银被劫就是因为这场恶斗而起。”   曾颜良皱着眉头听冷承戚说这些话,他原本不过是个小小的衙差,什么朝廷社稷,什么天下大事,他不仅不知道,而且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牵扯到这么严重的事情里面去。现在他真的觉得庆幸,并不是因为他能够死里逃生,而是因为像他这样的一个小人物,竟然能够有机会听到一位名声显赫的才子、官居四品的侍郎大人给自己讲这么多为官处事的道理。   如果不是出了这些事,如果自己不是被冷轩蓉救回来,他怕是一辈子都没有这个机会吧。   而另一边的冷轩蓉也觉得吃惊,前世她没有多少机会听父亲说官场中的事情。因为那时没出事之前她对父亲的印象基本上就只是醉心于那些笔墨纸砚和古卷字画之类的东西,虽说他是在朝为官,但实际上作为一名文人墨客的感觉更加鲜明。而出事之后,父亲受的打击非常严重,所以直到去世,他也没能给冷轩蓉留下什么话。   冷轩蓉心中暗叹,父亲不愧是为官多年的才子,这些事情他虽然没有经历过,更不知道背后的真相,但只听他现在的分析就已经丝丝入扣寸寸入理了。冷轩蓉甚至觉得现在只要自己稍微点破一点,父亲就可以想清楚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就这一点,冷轩蓉现在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说。   冷轩蓉默默的告诫自己,现在她做任何事情都要小心谨慎,上天给了她这么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她绝对不能做错任何一件事。以后将会发生的事情现在也正随着她做的改变而改变着,现在就算是把结果说了出来,也不过是让他们两人徒增烦恼。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至少要等到一个最最恰当的时机,也许到那时一切都会变得理所当然了。   “现在最沉重的枷锁套在了那个县令梁秋荣身上,他现在就是马前卒,一个弄不好,他就会成为这件事情中第一个被抛弃的棋子。”冷承戚说到这里,若有所思的接着轻声道,“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为那些死去的衙差兄弟们洗脱冤屈,最正常的途径就是让梁秋荣发布榜文……不过我看他是绝对不会发这个榜文的。发了这个榜文只会让他自己更加被动,而且就算是发了榜文,对颜良而言也没有什么好处……”   曾颜良一听,急忙问,“为什么?”   冷承戚轻叹一声,道,“哪怕是梁秋荣发了榜文说你们这些衙差都与劫官银的事情无关,可你毕竟是唯一一个当时在案发现场而又活着的人。就算是梁秋荣不抓你,想要抓你的一定还大有人在。颜良,你要记住,官场上这些人不是就事论事,而是无事生非。哪怕是你身上什么都没有,他们也能借着你这个人的存在兴风作浪,他们为的是他们之间的争斗,而不是要什么真相。”   这番话落到冷轩蓉耳中,她是无比的赞同。前世见到的那些丑陋场面还历历在目,那些人的一言一行,无一不是与父亲所说的这些话一模一样。   而曾颜良听到这话也不由得点了点头。他也轻叹一声,对冷承戚说,“伯父,看来我是没办法从这件事情里面脱身了……唉,其实我无父无母,就算死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说着,曾颜良看了冷轩蓉一眼,低头小声说,“如果能有办法……就好了……”   冷承戚也看了一眼冷轩蓉,他拍拍曾颜良的手,安慰道,“世间艰险,有起有落。你看伯父我,说实话,我之前早就觉得生无所恋了,可轩蓉为了救我这么个没用的父亲做了那么多事情,我如果再不振作,那岂不是对不起她。所以啊,颜良,你和我们父女俩在一起,我们一起想办法,度过这些难关!”   冷承戚说的虽然只是些安慰的话,可在曾颜良听来,却无比受用。他知道现在最辛苦的人就是冷轩蓉,可冷轩蓉却从来没有跟他们两人抱怨过什么,反而每天都仔仔细细的在思考着以后的事情,每天都小心谨慎的去做她预想的事情,这样的冷轩蓉虽然看上去有些陌生有些可怕,可每次她回过神来,总是会对着曾颜良露出柔和的笑脸。   曾颜良也知道,是这一切把冷轩蓉逼迫的不得不去算计,不得不去做那些原本不应该由她去做的事情。   他觉得冷承戚说的有道理,如果他们两个男人不能保全自己,不能想办法摆脱这些阴霾,那么到时候最伤心最凄苦的,必定会是冷轩蓉。   曾颜良绝对不想看到冷轩蓉伤心落泪……   今天早上两人一起做早饭的时候,曾颜良看到冷轩蓉的眼睛似乎红肿了不少。自从他住到这老屋中来之后他就发现冷轩蓉似乎常常在深夜偷偷躲在屋中哭泣。好几个早晨,她都是满眼通红走出来的。可只要曾颜良一问起来,她只会淡淡的说一句没睡好觉。   每次看到眼圈通红的冷轩蓉,曾颜良都心疼无比,想过去安慰安慰她,可却一直都没办法开口。   说什么呢?   现在想来,不如先想办法把自己身上的事情解决掉,然后光明正大的找来媒人,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把冷轩蓉娶进门,以后就再也不让她独自一人躲起来饮泣了。   一想到这里,曾颜良心中就像是燃起了一团烈火,斗志一下子提升了起来。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嘶吼,而后便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呐!这儿是不是冷家父女俩住的地方啊?”   曾颜良和冷承戚听到这声音之后都不由得皱起眉头,而冷轩蓉则猛地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念了一句,“来了!”   她顾不得满脸惊讶的曾颜良和冷承戚,飞快的跑到门前,找了个缝隙往外看。   只见门口站着的,正是昨天她在大街上遇到的那个陆媒婆。   陆媒婆头顶插着几朵鲜花,满身香粉的味道隔着一道门都觉得刺鼻,她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不停的抖落着手里的丝巾,等了一会儿,又抬脚踢了两下门。   “有没有个会喘气儿的!出来应个门啊!”   冷轩蓉看了半天,确定门外只有陆媒婆一个人之后才算长出了一口气。   可就在她刚稍微放下心来的时候,只听远处骤然响起鼓乐唢呐的声音,而那陆媒婆则皱起了眉头扯着嗓门儿喊道,“哎呦!你们这帮没长脑子的,我刚才跟你们说什么来着!都停下!给我停下!要热闹还不得等人出来吗!”   这话音未落,冷轩蓉背后的冷汗已经流了下来。   她跌跌撞撞跑回屋中,曾颜良一步上前扶住她,问道,“怎么回事儿?”   冷轩蓉来不及回答,她努力的想着办法。   那陆媒婆的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冷轩蓉的脑子也越转越快。   突然,她一把抓住曾颜良的衣袖,沉声说,“颜良大哥,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能出来。躲起来,快点!躲起来!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出来!”   曾颜良被她吓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等他点头,冷轩蓉就迫不及待的把他推进了冷承戚的那个屋子里。   等他进去了,冷轩蓉飞快的跑到冷承戚身边,压低声音说,“父亲,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别往前站,别怕,别着急。找准了机会你就赶快想办法脱身,脱身之后,父亲,你一定要记清楚,赶快去李家赌庄!”   第二十六章 媒婆抢亲,救且权益   第二十六章媒婆抢亲,救且权益   自从冷轩蓉重生之后,她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着急过,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害怕过。   她死死抓住父亲手臂,一字一句都说的非常清楚,“你到赌庄去,找到李渡恩之后告诉他,如果他想要得到高官厚禄,就要先把我毫发无损的救回来。”   冷承戚一听这句话,顿时吓得哆嗦起来。而这时被冷轩蓉塞进屋中的曾颜良也听到了这句话,他忍不住大步跑出来,皱着眉头压低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儿!门外的到底是什么人!”   冷轩蓉急的直跺脚,“没有时间解释了!你们两个一定要照我说的做!”   话音刚落,只听那扇破旧的木门砰的一声被踹倒了。   冷轩蓉想都没想,一把抓住曾颜良的手臂把他拽到父亲屋中,等她关上门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陆媒婆换晃悠悠走了进来。   “哎呦……我还以为这家没人呢,这不父女俩儿都好好的在这儿呢么。”   冷承戚看到陆媒婆也是一惊,再看到她身后站着的那几个彪形大汉,冷承戚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惊恐的望向冷轩蓉,而冷轩蓉则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声说了一句,“父亲,别忘了我说的话。”   见父亲微微点了点头,冷轩蓉这才稳住心神往前走了一步,冷冷的看着陆媒婆,高声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是要干什么?”   陆媒婆斜着眼睛看看冷轩蓉,狠狠白了她一眼,扭着身子走到冷承戚身边,挤着满脸皱纹一笑,尖声细气的说,“冷老头儿啊,你家这闺女倒是伶牙俐齿的,陆婆婆我这次可真是闭着眼睛做生意,亏了大本儿了啊。”   冷承戚闻言就是一愣,可一边的冷轩蓉却听出了陆媒婆的意思。   陆媒婆看样子也没有什么心思在这儿多耗时间,她接着从怀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糙纸径直交给了冷承戚。   冷承戚颤巍巍结果那张纸,只看了一眼,他一个踉跄就栽倒在了地上。   冷轩蓉吓得赶快过去扶住父亲,只见他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冷轩蓉就知道那纸上是写着什么了。   前世冷轩蓉就亲眼看到过那张纸上的内容。那是他父亲被陆媒婆哄骗着签下的婚契。   “我……我不知道……”   冷承戚一把抓住冷轩蓉的手臂,使劲儿摇着头连声说,“我真的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怎么办……怎么办……”   冷轩蓉狠狠的咬着牙,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和愤怒,抓过那张纸又看了一遍,果然上面写的东西与她印象中的相差无几。   “父亲别怕,没事儿。”冷轩蓉说着,拍拍父亲肩头,然后站起身来冲陆媒婆一抖手中的那张婚契,冷声道,“陆媒婆,你这是什么?”   陆媒婆趾高气扬的瞟了冷轩蓉一眼,哼道,“哟,你这丫头是不识字啊,陆婆婆告诉告诉你,这叫婚契,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你爹已经通过我陆婆婆做媒,把你许配给了柳成庄柳员外家的大儿子。今天就是婚期,这不,婆婆我带着柳家的人来接你了。”   冷轩蓉啪的一下把那张所谓的婚契扔到陆媒婆面前,道,“这桩婚事我不同意。你们回去吧。”   陆媒婆闻言就是一笑,她扭着身子走到冷轩蓉面前,仰着脸用白眼仁儿扫了冷轩蓉一眼,提高了声音说,“你一个小丫头家的,不懂这些,婆婆不怪你。丫头,你听好了,所谓的婚契呢,就是定下之后一定要遵守的东西。我拿着这东西不管是经官还是上堂,理都在我这儿。更何况,在这上面签了字画了押的是你爹,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么个小丫头出来说话了?还说什么你不同意这桩婚事,哟,你也不觉得脸上发烧?不臊的慌?”   冷轩蓉紧紧皱着眉头,冷承戚则在一边哭得泣不成声了。   陆媒婆冷哼一声,她就瞧不起像冷轩蓉这样穷横的人。明明拿不出银子,又没什么本事,还装的像个人似的。这样的小丫头她陆媒婆见的多了,可不管你性子有多烈,到最后不还都得老老实实给人家当媳妇么。   想到这里,她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冷家丫头啊,不是陆婆婆有意来跟你们找茬。但是你说这婚契上写的清楚明白,你爹欠了人家的银子,你们这不是还不上银子么?正好就用你这婚事得来的彩礼把你爹的债还了,以后呢,你有一段好姻缘,你爹呢,也能过上好日子。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好姻缘?”冷轩蓉瞪着眼睛狠狠咬着牙走到陆媒婆身边压低声音说,“你所谓的好姻缘,就是那个死人么?”   这句话只有冷轩蓉和陆媒婆两个人能听得见。   陆媒婆一听这话,吓得惊叫了一声,倒退了好几步,差点儿没倒在地上。   她身后的几个男人见状赶快过来问她怎么了,陆媒婆嘴巴一张一合,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她似乎只能看到冷轩蓉充满愤怒的眼神,那眼神冰冷的像是钢刀利剑,陆媒婆马上感觉到一股窒息感,那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被眼前这小丫头杀死了……   “你……你怎么知道……”   陆媒婆的嘴唇哆哆嗦嗦,她这话一出口,她身后的那几个大汉似乎也非常惊讶。   其中一个大汉急忙跑到陆媒婆身边,伏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嘟囔了两句话,陆媒婆听完,这才恢复了一些精神。   她那张沾满脂粉的脸上也没有笑意,她瞪着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颤声对冷轩蓉说,“小丫头,我可不管你是在哪儿听说了什么,但我告诉你,这婚约已经是定局了。你是想嫁也得嫁,不想嫁,也得嫁!你今天要是不跟我们上花轿,以后你爹就得不着好!”   冷轩蓉瞪着陆媒婆,半天才开口,“陆媒婆,你刚才说,我父亲是因为欠了别人的银子还不上所以才跟你签了这个婚契,是不是?”   陆媒婆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她想都没想,就点头应道,“对!你爹欠了李家赌庄一大笔赌债,我是好心,李家赌庄的李公子也是好心!用彩礼还债不是挺好吗!”   冷轩蓉弯腰捡起地上那张婚契,一字一顿冷声说,“这桩婚事,是你给我父亲下了圈套让他签下的,你是以为有这笔债务压着,我一定会为了父亲勉强同意,哼,陆媒婆,我看你是打错了算盘。”   说到这里,冷轩蓉抬起头来,望着陆媒婆接着说,“陆媒婆,你是个没有见识小老太婆,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我也不怪你。现在我就告诉你,你听好了,家父与李渡恩之间的这笔赌债,已经由县令家的梁三公子为我们还上了。”   这句话简直像个晴天霹雳一样,直直的击中了陆媒婆。   “什……什么……”   不仅是陆媒婆,就连她身后站的那些大汉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冷家父女的赌债还上了?刚才这小丫头说什么?是由县令家的梁三公子给还上的?   那位梁三公子能为他们还赌债?   冷轩蓉看出他们脸上渐渐露出了嘲讽般的神情,她淡然道,“你们要是不信,现在可以马上到李家赌庄去问李渡恩。”   她这句话出口,陆媒婆身后一个大汉突然笑了起来。   冷轩蓉听到这笑声就是一愣,她心中的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时,那大汉开口道,“那李家赌庄的李公子这两天都没在衲岩县中。据说是到武明郡去做什么重要的事儿了。所以赌庄也没开张。赌债到底有没有还上,我看啊,还是等你们拜完天地成亲之后再去问吧!”   一听大汉说的这话,陆媒婆也马上来了精神。她抖了抖手中的丝巾,叫嚷起来,“哎呦,你看看这小丫头多让人操心啊,陆婆婆都被她给弄糊涂了。对啊,这婚事最重要,良辰吉日可不能错过了。至于赌债什么的,就等以后慢慢说吧。人家柳家啊,可是个大户人家,给你们过的彩礼是一分也不会差的。这么说吧,按正理儿啊,这彩礼应该先送过来,可这不是你家情况特殊?你爹和你,啧啧,别说人家柳家怎么想啊,我这个做媒人的就信不过。不过你们放心吧,等婚事一成,明儿我就让人把彩礼如数给你们送过来啊。到时候你是要还赌债还是怎么着我陆婆婆就不管了!”   说到这里,陆媒婆冲着身后几名大汉一挥手,高叫一声,“还等什么呢?快把新娘子带到花轿上去啊!动手啊!”   她这话像是炸雷一样响开,冷轩蓉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巨响。   糟了。   这下真的糟了。   都怪自己太大意,怎么就没想到李渡恩会不在衲岩县呢,怎么就没想到提前好好计划一下这件事呢……   怎么办,如今该怎么办?难道今生自己又会绑到那间屋中,与那死人成亲么?   第二十七章 黑心媒婆,蒙面之人   第二十七章黑心媒婆,蒙面之人   眼前这情景真是让冷轩蓉手足无措,在此之前她一心想着颜良大哥的事情,一心想着父亲的事情,却忽略了这桩婚事。   前世这桩婚事是因为前面发生的事情而延续下来的,冷轩蓉本以为前面那些事情解决之后这件事情也会迎刃而解,可谁知道事到如今会变成这样。   她在事情发生之前还做好了打算,就算是自己被这伙人绑走,她也已经嘱托了父亲去找李渡恩,李渡恩惦念着自己的高官厚禄,一定不会对这件事置之不理,倒是不仅能借着李渡恩的手来惩治这个陆媒婆,还可以一鼓作气把牵连在一起的所有事情都解决。到时她为李渡恩设计的圈套也会完全布设开来,只要等着他自己往死地里跑就醒来了。   可现在眼下的事情才是关键,如果现在她真的被绑去做了那死人的妻子,那不管是以前她所做的一切还是她已经计划好的以后要去做的事情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为什么会犯下如此大的失误?   冷轩蓉真想狠狠扇自己几个嘴巴。   可现在她连做这件事的机会都没有。   那几个跟着陆媒婆一起来的彪形大汉一听到陆媒婆下了指示,马上冲上前来,抓住冷轩蓉的胳膊就往外拽。其中两个人还拿出了绳子,看这架势如果冷轩蓉不老老实实的跟着他们出去,他们就要用绳子绑了。   冷轩蓉满心懊悔,又满是焦急,她甚至忘了求救,忘了躲闪。   可刚才一直在她身后痛苦不止的冷承戚这时却像变了个人一样,他拼了老命一样冲上前去,挡在冷轩蓉面前,一边嘶吼着一边和那几个彪形大汉推搡。   冷轩蓉见到父亲突然冲上来,用那弱不禁风的瘦弱身躯与那几个大汉搏斗,鼻头一酸,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父亲!”冷轩蓉使劲儿挣扎着,高声对父亲叫道,“父亲,小心!小心!我不会有事的!”   冷承戚老泪纵横,他死死扳住一个大汉的手,哽咽着说,“求你们……求你们行行好……求你们放过我女儿吧……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求你们放过轩蓉吧……”   可那大汉根本不为所动,他皱着眉头一挥手就把冷承戚甩出老远。   冷承戚被摔得哼哧一声,差点没背过气去。   冷轩蓉看这情景不由得惨叫一声,“父亲!”   她拼命挣扎,想过去看看父亲怎么样了,可她这么一个瘦弱的小丫头怎么挣的过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   就在冷轩蓉眼看着就要被这些大汉拽出门去的时候,里屋的门突然砰的一声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蒙面男人飞快的从屋子里面冲了出来。   只见他像一阵风一般冲到了那几个大汉中间,抬手几拳,拳拳都能打中那几个大汉的要害。抬腿又是几脚,脚脚都带着风声。   霎时之间,这老屋之中哀嚎声此起彼伏。   冷轩蓉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倒在父亲身边了。   她来不及多想,伸手探了一下父亲的鼻息,见父亲只是被摔晕倒了,她这才扭头去看那个蒙着脸跑出来的男人。   颜良大哥!   冷轩蓉眼见着颜良大哥利手利脚的跟那几名彪形大汉打在一处,那几个大汉虽然长得壮实,但毕竟只是稍微强壮一些的庄家汉子,真的打起架来,他们哪能比得上伸手灵巧的曾颜良。   曾颜良下手全无留情,眨眼之间就有两个人抱着手臂倒在地上惨叫起来。   而其他人见到这个情景,也都撤出老远,不敢再上前跟曾颜良动手了。   曾颜良整个脸上都蒙着破布,只露出两只眼睛,恶狠狠的瞪着这些人。见他们不敢上前了,他沉声怒吼,“滚!”   这一声如闷雷一般,这些大汉们只觉得头皮发麻双腿发颤,他们急忙拉上那两个受伤的人,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这时冷轩蓉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被吓得瘫软在一边的陆媒婆身上。   她挣扎着站起身,跑到陆媒婆面前厉声叫道,“你这黑心的老太婆!还不滚!”   陆媒婆连头都没敢抬起来,手脚并用,一溜烟跑了出去。   老屋中,冷轩蓉和曾颜良并肩而立,两人都重重的喘着粗气。   没过多久,只听远处响起一阵混杂的声音,等那声音消失,冷轩蓉和曾颜良才松了一口气,估计那些人是仓惶逃窜了。   “颜良大哥……”冷轩蓉扭头看向蒙着脸的曾颜良,心中一阵激荡,她再也忍不住,一头扑到曾颜良怀中,放声痛哭起来。   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太危险了。   要不是颜良大哥在这里,要不是他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挺身而出力敌那些大汉,冷轩蓉真的难以想象自己应该如何是好。   都怪自己没有事先做准备,都怪自己考虑的不周全,都怪自己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粗心大意……   冷轩蓉越想越后怕,越哭越难过。   曾颜良扯下头顶上那块破布,长出了一口气。他轻轻拍着冷轩蓉的后背,安慰道,“轩蓉,别怕,那些人被我赶走了,没事儿了。别怕……”   嘴上虽然是这么说着,可曾颜良的心却也在怦怦跳个不停。   刚才他是气撞脑门,那一瞬间,他几乎想抄起家伙杀了那几个拉扯冷轩蓉的男人。   可恶!可恶!   如果他现在还是衙差,他一定二话不说,马上把那几个人连同那个媒婆一起带到县衙去!把他们都戴上枷锁扔到大牢里去关上一年半载,看他们还敢不敢这样为非作歹!   冷轩蓉的哭声让曾颜良揪心不已。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上门抢亲,曾颜良连听都没听说过!   他就这样一直抱着冷轩蓉,让她在自己怀中尽情的哭泣。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冷轩蓉不知道哭了多久,她似乎用尽了全力,把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所有痛苦都化作泪水,流淌到了曾颜良的肩头。   哭得累了,冷轩蓉才听到曾颜良那无比柔和的声音。   “别怕……别怕了……”   冷轩蓉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不怕,不能害怕,我绝对不能害怕!   这件事给自己的教训是空前的惨烈。没想到就算是步步小心谨慎,还是会出现这样的纰漏。不是事情变化太繁琐,而是自己思量的不够多。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之前就应该考虑到的,既然已经知道了这张婚契的存在,为什么没有早做准备?明明知道了今生的事情与前世有所不同,为什么没有好好去调查一下?还有就是昨天她看到李家赌庄的异变,这绝对是应该注意的地方!   这些关键点,都应该好好的反思。如果仔细的去考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   直到这时冷轩蓉才发现,自己回到今生之后,一直误以为自己经历的已经够多了,自己已经比前世这个时候的自己精明多了,可现在看来,她需要的不止是那么一点点的小聪明,她需要更周详的计划,她需要更努力的思考,她需要更加谨慎。   只靠耍些小聪明,以后的事情中一定还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纰漏,倒是害人害己,甚至有可能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想清楚这些,冷轩蓉狠狠咬住牙关,暗暗下了决心。   她抬起头,见曾颜良脸上满是牵挂,她抿着嘴,硬挤出一个笑容,哑声说,“没事儿了,颜良大哥,别担心。”   两人四目相接,这一瞬间,两人的心意似乎用眼神就传达到了对方心中。   冷轩蓉拭干泪水,和曾颜良一起把父亲抬到里面屋中。   冷承戚紧紧闭着双眼,口中还念念叨叨的,他虽然被摔了一下,但冷轩蓉觉得他昏倒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不仅受了惊吓,而且太过担心。   曾颜良出去烧了热水,两人抬起冷承戚的身子,掰开他的嘴给他灌了些温水,冷承戚这才睁开双眼。   他看到冷轩蓉和曾颜良两人平安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这一下他的身子也经受不起,说起话来都虚弱的很。   冷轩蓉做了些稀粥让冷承戚喝了一些,看着他安稳的睡下之后,她才和曾颜良一起出来。   两人围坐在桌边,许久都没有言语。   最后还是冷轩蓉先开口,轻声说,“颜良大哥,今天的事儿……多谢你出手相救……”   曾颜良看了冷轩蓉一眼,低声道,“说什么见外的话……”   冷轩蓉深吸一口气,目光突然扫到地上,只见那张婚契还落在那里。   她走过去把它捡起来,又重新坐回桌边,把婚契展平放在桌上,呆呆望着,口中幽幽道,“这件事不是父亲的错。那陆媒婆和赌庄里的人一起设下了圈套……”   冷轩蓉回忆着前世陆媒婆趾高气扬的指着她的鼻子骂她,那时自己无依无靠,只能流着眼泪忍受一切。   曾颜良看了一眼那婚契,皱着眉头怒骂一声,“这个该死的陆媒婆!”   冷轩蓉用手指一下一下轻抚着那张糙纸,默默的低声重复着,“该死……该死……这个陆媒婆,确实该死……”   第二十八章 山穷水尽,柳暗花明   第二十八章山穷水尽,柳暗花明   虽然曾颜良暂时赶走了陆媒婆一行人,但冷轩蓉知道,不管是这个陆媒婆还是那个柳家都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现在只能更加小心的更加仔细的去想办法。   冷轩蓉非常清楚,现在柳家那个大儿子一定以及死了,所以那家人一定急的火上房似的在等着陆媒婆把新媳妇给接回去,陆媒婆这一行人被赶回去之后说不定很快就会被柳家人逼上绝境。到时候陆媒婆会怎么做?是再到别人家抢一门亲事还是返回来用更加强硬的方法逼她冷轩蓉?   冷轩蓉抱着肩膀坐在那里苦苦思索,如果陆媒婆再带着人回来,那么他们就一定有所准备了,到时候颜良大哥双拳难敌四手,说不定还有暴露身份的危险。   不行。暴力的冲突自己这边根本不占优势。一定要想方设法以绝后患才行。   冷轩蓉思来想去,觉得也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去试试看了。   她把那张写着婚契的糙纸收好放在怀中,然后嘱托颜良大哥照顾好父亲。   曾颜良见她这样子是要出门去,急忙阻拦。   那些人刚被赶走,怎么想现在出去也实在太危险了。   可冷轩蓉却非常坚持。她虽然不能跟曾颜良说明白自己的想法,但她现在却不得不这么做。   “颜良大哥,别担心,我有分寸,这件事如果我不去做,那么以后说不定就会牵连到更大的麻烦。”   曾颜良心中虽然还有千百个担心,但冷轩蓉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只能嘱托几句,之后让她一个人离开了老屋。   冷轩蓉小心翼翼出了家门,可她刚走到街上,马上就被旁边冲过来的几个中年女人围住了。   为首的人还是那个赵大婶儿,她手里抱着个篮子,看样子是刚做了缝补的活计回来。   她一脸关切的望着冷轩蓉,压低声音小声问,“怎么了丫头?我听说刚才陆媒婆带着一群人闯到你家去了?”   冷轩蓉实在不想在这里跟这些女人浪费时间,她皱着眉头对赵大婶儿说,“没什么,赵大婶儿,你们可能是听错了,那陆媒婆确实是到过我家,但只是想和我父亲商量什么事儿,至于到底是什么,我一个姑娘家的,也没好多问。这不,他们都走了。大婶儿,我还有事儿,先不跟你们说了啊。”   说完,冷轩蓉一溜烟逃之夭夭。   可她身后,这些中年女人却没散去,她们七嘴八舌,有人看到了进冷家门的人鬼哭狼嚎的被抬着跑了,而且那陆媒婆可是在这十里八乡都臭名昭著的。这么新鲜的事儿落在这些中年女人嘴里,简直就是无穷无尽的话题。   冷轩蓉也管不得那些人在背后怎么议论自己,她飞快的朝染尘书斋而去。   染尘书斋中依旧是书声朗朗,冷轩蓉到了院门外,喘匀气息之后才抬手叩门。   敲了半天才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把门欠开一条缝隙,那老头看了冷轩蓉一眼,喃喃问道,“这位姑娘到书斋来是要做什么啊?”   冷轩蓉还有些纳闷,上一次她来的时候恰巧遇到窦先生开门,而且窦先生带她进去的时候也没看到过这个白头发的老头儿,不过想来这里好歹也是有名的书斋,有个看门人也是正常。   冷轩蓉冲老头儿深施一礼,道,“这位老先生,还烦劳您通禀一声,就说冷轩蓉要拜见窦先生。”   白头发老头儿听完冷轩蓉的话站在那里没有动。他像是反应有些迟缓,好半天才开口道,“要见窦先生,需要拿拜帖来。姑娘,你有拜帖么?”   冷轩蓉一听,心中就是一凉。没想到窦先生平日里架子还挺大的,怎么见一面还得拿拜帖?   “老先生,我这里事出紧急,没来得及准备拜帖,还请您通禀一声吧……”冷轩蓉有些着急,又有些紧张起来了。   因为之前几次与窦先生见面,说起话来都十分轻松,所以在冷轩蓉心里,窦先生应该是个很有同情心而且是乐于助人的人,可现在吃了半个闭门羹之后冷轩蓉才想起来,人家窦先生毕竟是个有身份的人,和自己之间相差实在太过遥远。也不知道现在就算是自己真的能够拜访窦先生,他能不能帮自己这个忙……   那位白发老人慢悠悠的上下打量冷轩蓉不知道多少眼,见她真的面带急色,这才说了一句,“姑娘若不介意的话,请在门外稍等片刻,老朽腿脚不便,走路……怕是会有些迟缓啊……”   一边说着,白发老头儿一边把那扇大门关上了。   冷轩蓉站在门外焦急的等候着,她反反复复的思量应该怎么对窦先生开口,怎么说才能使他乐意出手帮自己这个忙。   没想到,只过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染尘书斋的大门毫无预兆的突然敞开。   “冷姑娘!”   窦先生笑容满面,他脸颊有些红润,也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一看就是快速跑过来的。   冷轩蓉一看窦先生这个样子,刚才那股紧张的感觉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她急忙深施一礼,对窦先生说,“轩蓉冒昧到访,不知道府上的规矩,还请窦先生原谅。”   窦先生先是一愣,随即有些窘迫的压低声音解释道,“都是因为常有些官家富贾的亲朋好友到我这里来,所以守门的伯伯有些厌烦了……冷姑娘千万不要介意。”   冷轩蓉使劲儿摇摇头,毕竟是她坏了人家的规矩。   窦先生搭了一个请字,带着冷轩蓉又来到上次两人交谈的那间屋子。   侍童奉上茶水,窦先生这才仔细看看冷轩蓉。不看倒还罢了,他这么一看,心里不由得一翻过儿。   “冷姑娘,你可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了么?”   冷轩蓉刚刚痛哭一场,一双眼睛红肿的厉害。   冷轩蓉一听窦先生问到了,她也不想拐弯抹角,点头轻声道,“窦先生,我真的是遇到非常为难的事情,才想请窦先生帮我出出主意。”   说着,冷轩蓉从袖筒中拿出那张婚契放到窦先生面前。   窦先生小心翼翼拿起婚契来一看,顿时有些傻眼了。   “这……这不是婚契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冷轩蓉长叹一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对窦先生讲述了一遍,当然,关于曾颜良的事情,冷轩蓉是只字未提。   窦先生听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半天,他才愤愤的说,“这一纸婚契,明明就是买人卖人,就是卖身契!什么用彩礼偿还赌债……啊……”说到这里,窦先生突然想起来,他望向冷轩蓉,问道,“令尊的赌债不是已经偿还了么?为何还会有这婚契?”   冷轩蓉说,“这婚契是在很早之前,父亲沉迷在赌庄之中的时候,那陆媒婆伙同赌庄里的人蒙骗家父才签字画押的……在那陆媒婆今天拿出这东西之前,父亲似乎都不知道有这东西的存在。”   窦先生这才点点头。他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这张婚契,叹道,“这东西……如果拿到官府去,怕是全凭县令梁大人一句话方能断定该如何处理了吧……”   说完这话,窦先生又觉得不太对劲儿,他抬头看看冷轩蓉,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一双刚哭过的眼睛之后,窦先生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   他一狠心,轻拍一下桌子对冷轩蓉说,“冷姑娘,你别怕,既然这份婚事不是你所希望的,更不是令尊所希望的,那么大不了就是退婚。对方若是要你赔偿彩礼,窦某不才,还能帮你一二。”   冷轩蓉一听这话,心中暗想,窦先生果然是个正直的文人,是翩翩君子。他所思所想,只是正经的道义,可这其中的暗流,却远远不止于此啊。   想到这里,冷轩蓉先是低头施礼,而后才说,“窦先生,若只是这样,我也不会来找你帮我想办法。其实这件事,还有隐情。”   “还有隐情?”窦先生马上又紧张起来,他的身子倾向冷轩蓉这边,认认真真的听她讲述。   冷轩蓉又是长叹一声,低着头,好半天才开口道,“其实……这婚契上所写的那位柳家的长子……已经死了。”   窦先生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   冷轩蓉见到他惊讶的样子,接着说,“那个陆媒婆今天到我家中抢亲,就是想趁着外面还不知道柳家长子已经死了的事情,让我去做那死人的媳妇。这桩婚事若真成了,被他们柳家娶进门的女子就不得不守一辈子活寡……我今天虽然没有被他们抢去,可……可……说不定他们这几天之内还会再来更多的人到我家抢亲,或者……或者去抢了别人家的姑娘嫁给那个死人……”   说着,冷轩蓉眼中又现出湿润来了。   这一番话真的让窦先生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所谓的隐情竟然会是这个样子的。   抢了人家的姑娘去嫁给一个死人?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窦先生又看了一眼桌上那张糙纸写成的婚契,抬起手来,狠狠一拍桌子,口中怒道,“这真是……岂有此理!”   第二十九章 先生之怒,寻谋寻方   第二十九章先生之怒,寻谋寻方   冷轩蓉还是第一次看到窦先生生气的样子。   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人一旦生起气来,还真是有些吓人。   不过这也正是冷轩蓉想要的,她知道,窦先生这样生气,那么他一定会想办法帮忙解决这件事。   果不其然,窦先生思索片刻,马上站起身来,拿起桌上那张纸对冷轩蓉说,“冷姑娘,你所说的事情如若属实,那么现在就是刻不容缓了。那陆媒婆和柳家人既然选定了今天是大婚的日子,他们一定会极力促成此事。这张婚契暂时放在我这儿吧,冷姑娘,这件事情你不便出面,我这就派人送你回家。你好生在家呆着,如果再有人去闯你家门,你马上找人到县衙求助。”   冷轩蓉也急忙站起身来,对窦先生千恩万谢。窦先生正在气头儿上,也没多说什么,出门叫来侍童,冲着他高声说了几句话,侍童马上跑出了染尘书斋,没过多久,只见几个身强体健的男人抬着一顶软轿进了院门。   窦先生对冷轩蓉说,“他们送你回家,不必担心。”   等冷轩蓉上了轿子,窦先生忍不住又嘱咐了一句,“等事情解决之后我再去找你,在此之前,你尽量留在家中以免出什么意外。”   冷轩蓉点头答应,辞别窦先生,软轿这才离开染尘书斋。   眼望着冷轩蓉离开,窦先生的眉头越锁越紧,他想了想,迈步也离开了染尘书斋。   窦先生徒步而行,一路直接来到县衙。   他轻车熟路进了县衙后面的私宅,转眼就看到了那间竹楼。   正是晌午,艳阳高照,这小院中竹阴习习,看上去倒是清幽。   可窦先生一进院子就听到竹楼里传出了隐约刺耳的声音。   再走近一些,他才听出来,原来是那位梁三公子在放声歌唱。   他唱的到底是什么,窦先生一点都听不出来,窦先生对这位梁三公子算得上了解,他对音律是一丁点都不通,甚至连最简单的调子在他口中都能九曲十八弯,最开始窦先生以为他是故意这样唱着逗人开心,可时间长了窦先生才知道,这梁三公子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音痴。   越是音痴的人,偏偏还越爱唱。   窦先生一肚子怒火都被这扭曲着的歌声给消磨掉了大半。   他迈步走进竹楼,穿过弯曲的走廊,直接到了梁三公子最喜欢的那间屋子。   站在门外,窦先生不由得掩住了自己的耳朵,提高声音叫道,“慕寒兄!皓维前来拜望!”   这一声刚出口,刚才那阵刺耳的噪音瞬间就停止了。   眨眼的功夫,只听扑通扑通几声,像是什么人笨拙的奔跑,随后竹门一开,梁三公子披头散发赤裸着上身站在那里,脸上满是惊喜的笑容,上前一把抱住窦先生,高声到,“皓维!你可算是来了!”   窦先生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一下子把梁三公子甩开,退后几步靠在后面墙上,狠狠指着他怒吼,“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把衣服穿上!”   梁三公子有些失落的呆立在那里,过了好半天才一转身,默默走回屋中。   窦先生深深喘了几口气,跟着他进屋,左瞧右看好不容易找到一件被他甩出去的长衫丢到他手中,然后坐在桌前长叹起来。   梁三公子随意的披上衣服,坐在窦先生身边,像是没发生过刚才的事情一样,小心翼翼的问,“皓维,怎么几天不见,你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发生什么事情了?”   窦先生被他这句话气的鼻子都歪了,可一想到今天自己来的目的,他又不由得长叹一声。   “慕寒兄,今天我要说的事情可是件正经事儿,你可不能拿这件事来胡闹。行么?”   为了以防万一,窦先生还是决定先确定一下身边这个疯子的精神状态再说。   梁三公子使劲儿点了点头,喃喃道,“我什么时候跟你胡闹过啊?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吧。”   看样子他还算是正常,窦先生想到这里,从袖筒中把那张婚契拿出来交给了梁三公子。   梁三公子看了两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冷家……还是那个冷轩蓉的事情吧?”梁三公子话语中带着明显的不满,他把婚契扔在桌上,撅着嘴说,“皓维啊,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还对那么个小丫头上心了呢?”   窦先生闻言就是一愣。   梁三公子看出窦先生一脸疑惑的样子,嘿然一笑,伏到他耳边小声说,“桃林会佳人,这事儿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啊。你太坏了,我好不容易给你弄到的毛笔,你竟然要给那个女人,好在是她识时务,没要,她要是真的拿回去啊……嘿嘿……”   窦先生背后一凉,随即皱起眉头怒道,“你派人跟踪我?”   梁三公子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缩回身子,使劲儿摇摇头,“没有没有!只是碰巧,我家一个手下也去赏花!碰巧了!”   “哼!”窦先生愤而起身,转头就要往外走。   梁三公子一看这架势,急忙也站起身子,一个腾空跃起,狠狠扑在了窦先生后背上。   “不许走!”   窦先生被梁三公子压的一个趔斜差点扑倒在地,他怒吼一声,“混蛋!你放开我!”   梁三公子听到一个“混蛋”,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大名鼎鼎的窦先生竟然说出混蛋二字,这要是传扬出去……哈哈哈哈……”   被他这么一说,窦先生更加恼怒了。可这梁三公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笑了几声之后就发现窦先生真的生气了,急忙在他耳边高声吼道,“我错了!我错了!我补偿你还不行么!那个冷轩蓉的事情我替你解决还不行么!”   这话一出口,竹屋之中顿时安静下来。   窦先生喘着粗气冷静下来一想,还是冷轩蓉的那件事比较重要,自己与其在这里跟这个疯子胡闹,倒不如让他把事情先解决了。至于被跟踪的事情,也不是发生过一回两回了……   “这可是你说的。”窦先生扭头看一眼趴在自己背后那个披头散发的家伙,冷声说,“你要是能把这件事儿办好了,跟踪的事情就一笔勾销。如若不然,别怪我无情无义。”   梁三公子把下巴搭在窦先生肩头,口齿不清的说了一句,“你本来就无情无义……”   等窦先生好不容易把粘在自己身上的梁三公子弄下来坐好,两人这才重新说起这一纸婚契的事情。   窦先生把冷轩蓉所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梁三公子,梁三公子似乎也有些惊讶。   “给死人娶媳妇,这姓陆的媒婆真是没少了损阴德啊……”梁三公子望着那张婚契,念叨一句,然后转头问窦先生,“这件事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窦先生义正言辞道,“这样为祸人世的人,应当立即抓到县衙大堂,审问出她做过的坏事,然后按律……”   “行了行了……”   不等窦先生说完,梁三公子便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你这酸腐的文人啊,就是不明白事理。就算是抓住了这个陆媒婆,律法又能把她怎么着?人家要婚契有婚契,要委托有委托的,不过是个做买卖的中间人而已,最多你说她做的是黑心的买卖,可做黑心买卖的人多了,你还能都抓起来问罪么?不行的。”   窦先生想了想,觉得这话也有道理。   纵使窦先生再是正人君子,对于世间丑恶,他还是非常清楚的。不过要如何应对那些丑恶的小人,却实在不是他所擅长的事情。   与他完全相反的,便是梁三公子。   这家伙知道这件事之后不仅没有丝毫犹豫,反而像是精神百倍了。   只见他挂着那件衣服,赤着双脚在竹屋中走了几圈儿,最终打定了主意,跑到旁边的屋子换了一身正常的衣服,然后死乞白赖的让窦先生帮着他束好了头发,两个人这才出了县衙。   他们两人拿着这张婚契,乘上了两顶软轿,临走前梁三公子还特意嘱咐窦先生,没到目的地之前,绝对不能往轿子外面看,他硬逼着窦先生答应了之后,两人这才出发。   坐在轿中,窦先生真是设想了无数个解决的办法。从最正大光明的办法,一直想到了梁三公子会用到的最歪门邪道的办法。   按照窦先生对两三公子的了解,就算是这家伙请来法师诅咒那个陆媒婆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窦先生现在也只能默默祈祷着,希望那疯子能够稍微正常一会儿,选择一个差不多的法子吧。   感觉也没走多久,轿子就停了下来。   窦先生这个轿帘刷的一下挑开,梁三公子笑呵呵道了一个“请”字。   等窦先生从轿子里出来一看他们到的这个地方,顿时想跳起来揍梁三公子一顿。   他们面前是一栋气派的木楼,木楼上金字大匾写着四个字,“德顺福楼”。   衲岩县最有名的酒楼!   “你把我带这儿来干嘛!”窦先生气急败坏的问梁三公子。   梁三公子反而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拉着窦先生就往里面走,边走还边说,“这不正好是吃饭的时间么,吃饱了喝足了之后,事情也就解决了……嘿嘿……”   第三十章 阴谋诡计,阴霾暗涌   第三十章阴谋诡计,阴霾暗涌   梁三公子硬拉着窦先生到衲岩县最好的酒楼里去吃午饭,这一顿午饭吃完,天色竟然已经暗下来了。   窦先生头痛欲裂,他都不知道自己被梁三公子灌下了多少酒,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染尘书斋的。   与窦先生完全相反,梁三公子眼见着窦先生上了轿子,拿顶轿子缓缓而去,梁三公子笑着摇摇头,背起双手优哉游哉的在街道上漫步而行。   等他回到县衙私宅就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府中老管家一看到梁三公子回来了,急忙跑过来压低声音对他说,“三公子,老爷刚才找你来着,听说你出去了,老爷生气着呢。”   梁三公子闻言微微一笑,冲老管家摆摆手,轻道一声“没事儿”,晃悠悠往前面院子的书房走去。   老管家看着梁三公子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这位三公子的脾气也不知道是随谁,老管家也是看着三公子长大的,可他的脾气,老管家却一丁点都摸不透。   梁三公子来到书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朱红的房门,轻声唤道,“爹,慕寒来了。”   房中传出略显苍老的声音,“啊,慕寒啊,进来吧。”   梁三公子开门进屋,随手又把房门关上。   这间书房大概比冷轩蓉现在住的那个老屋子还要大,整个书房中的布置可谓是奢华无比。   房中放着一排足有两人高的楠木书架,架子上一排排书籍整整齐齐的分门别类摆放着,其中不乏有很多珍贵的古卷孤本。外间屋里放着几个巨大的青瓷矮缸,每一只矮缸里都塞满了卷轴字画。过一道门进到里屋才能看到县令梁秋荣的书桌。这张书桌也非常讲究,用的也是上好的楠木,而且层层勾漆,寸寸纹花,看上去既显得古朴,又非常华贵。   这张桌子上的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每一样东西都是梁秋荣花了大价钱弄回来的东西。   他虽然也说不出这些东西到底好在哪里,总之无论什么人进了这书房,总免不了啧啧称赞一番。   梁秋荣是商贾出身,虽然很会算计,却并不小气。在官场上,他也常常一掷千金,深得上面官吏的喜爱。不过商贾出身对如今的他而言是非常不利的,同僚们常常以此打趣,大多都有些瞧不起的意味。   刚开始的时候梁秋荣还想方设法学着同僚们的处事方式,可久而久之,他发现还是顺其自然的好。而且他现在年纪也大了,以后不管是官位还是商场上的生意都会交给自己的儿子们。   他给儿子们分派的任务,儿子们都完成的非常不错。长子跟随着远近闻名的窦先生学习,可以说是学业略有小成了,只等着恩科一开,金榜题名,到时他家也名正言顺的成为了官宦人家。而二儿子似乎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材料,生意上的事情都被他打理的妥妥当当,家中可以说是财源广进,不愁吃穿用度。   唯一让梁秋荣不安稳的,就是三儿子梁慕寒。   这个三儿子是他三个儿子之中头脑最好使行事最干脆利落的人,梁秋荣做了大半辈子生意,又做了好几年的官,看人的眼光是绝对不会错的。他知道,自己这个三儿子绝对是个人物,只可惜,他那脑袋里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老大不小的年纪整天不务正业,就顾着胡闹。   梁秋荣已经不止一次的跟梁慕寒谈过以后的事情,可不管话题如何进行,最后年过半百的梁秋荣总是会败下阵来,被自己这个狡猾无比的儿子带着跑。   今天上午梁秋荣听下人来回禀,说是窦先生又来找三公子了,梁秋荣想让人来请窦先生过去说说话,可派出去的人回来却告诉他那两个人一起出门了。   梁秋荣一直惯着三儿子不管的主要原因就是这位窦先生。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前朝隐士的徒弟对待别人的时候无论对方身份如何都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可唯独对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三儿子不一样。这两个看上去完全没有共同点的人,竟然时常来往,似乎成了朋友。   梁秋荣是个会算计得失的人,他知道这位窦先生以及他身后那位隐士师父无论在哪方面来讲都有可用之处,虽然他不知道三儿子是如何跟人家攀上的朋友,但这种关系对他,对梁家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是,每次到了他想从窦先生那里得到什么甜头的时候,自己这个三儿子总会有种胳膊肘向外拐的趋势。   今天似乎就是如此。   梁秋荣坐在书桌后面,抬眼看看梁三公子,沉声问道,“听说今天窦先生来找你了?”   梁三公子漫不经心的点头应了一声,走到书桌前,随手拿起桌上的东西翻看起来。   梁秋荣也不阻止他,接着问道,“他来找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嗯。”梁三公子看到桌上放着一个账本,一把拽过来,一边翻看一边小声说,“他来找我办点儿事儿……”   听他这么一说,梁秋荣高兴起来,急忙道,“让你办什么事儿?给他办!一定要给他办成!”   梁三公子抬眼看看梁秋荣,扯着嘴角微微一笑,问道,“爹,你连是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就让我给他办?他让我帮他杀人也行么?”   闻听此言,梁秋荣先是一愣,随即皱起眉头道,“窦先生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么,他怎么会让你去杀人呢……就算是他让你去杀人,杀就是了!死一两个人算什么?只要不是太麻烦的人,找人暗中去杀,你做事向来稳妥,爹信得着你!”   梁秋荣这话说的认真极了,梁三公子听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梁秋荣闷哼一声,“笑什么笑!你做的那些事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衲岩墨阁那个韩掌柜,是不是你让人弄死的?”   梁三公子微微摇头,撇嘴道,“我杀那么个没用的人干嘛。那件事情跟我可没有关系。我只是看上他手里的一支毛笔罢了。而且那支毛笔也送给了皓维。”说到这里,他冲梁秋荣一笑,“爹,你不是总说嘛,想要亲近一个人就要投其所好,我给皓维的那支毛笔,他可是喜欢着呢。这可比多少真金白银都管用。”   梁秋荣心中暗想,这小子果然是滑头中的滑头,要是自己另外两个儿子也有些这样的心眼儿就好了……也不知道这小子是随了谁……   父子两人东扯西扯的说了半天关于那支毛笔和韩掌柜的事情,之后梁秋荣突然想起了之前的话头儿,他问梁三公子窦先生到底让他去做什么,梁三公子也不隐瞒,把陆媒婆抢亲的事情跟梁秋荣详细说了一遍。   梁秋荣眉头紧锁,拿着那张婚契仔细看了两遍,这才咂巴着嘴叹道,“这陆媒婆可真是黑了心,哪有这样做生意的?生意场上讲究的是合情合理,就算是做暗地里的买卖,表面上也要让人看得过去,得给自己找到道理……像她这样,就算是上了大堂,也没有赢的道理。”   梁三公子依然在仔细看着手中的账本,口中嘟囔着,“其实这件事算不上什么……”   梁秋荣斜着眼睛看看三儿子,觉得他这是话中有话,却又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想了一会儿,梁秋荣才恍然大悟,问道,“这婚契上写的冷轩蓉是什么人?窦先生为什么会对她这么上心?”   梁三公子给父亲投过去一个赞许的目光,答道,“我之前也没怎么在意这个姓冷的,不过她能拿出让皓维都觉得高兴的毛笔,我看这人不简单……嗯……等这件事办妥了之后我再去会会这位冷姑娘……”   那个赞许的目光似乎让梁秋荣很是受用,他也变得有些得意洋洋起来。   这时梁三公子放下了手中的账本,指着其中一处冷声问,“爹,你现在还给尚礼司送什么银子?这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么。”   这一句话把梁秋荣刚才的那点兴致全都打消掉了,他长叹一声,望着账本道,“爹当时也是有些慌乱了,病急乱投医,就想要撒张大一点的网,到时候谁知道哪里能有活路啊……”   梁三公子闻言眉头微微皱起,压低声音道,“事情还没到让爹你慌乱的时候。官银被劫,不单是这衲岩县的过失,死了的那些人里面,不是还有一半是刑司衙门的轻骑都尉么?”   梁秋荣最近一段时间已经被官银被劫的事情逼到了手足无措的地步,他先是想办法查找凶犯,可上头给的破案期限越来越近,他实在是没有什么突破点,也就只能想办法上下疏通,好让上面的人帮忙想想办法了。   “唉……之前为了能摆脱一些责任,不是放出榜文,说那个失踪的衙差曾颜良是劫匪同伙么?现在朝廷中有人借着这个,说衲岩县衙中养贼为患,说爹不仅办事不利,而且目不识人……说这件事本来是应该可以防患的,最后却成了这个样子……唉……”   梁秋荣现在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第三十一章 东起西落,日日相同   第三十一章东起西落,日日相同   当初梁秋荣是一时乱了手脚,所以才轻信了手下师爷给提出的这个意见,放出榜文说曾颜良就是与劫官银的那伙匪徒勾结的内奸。当时梁秋荣以为这个曾颜良十有八九是死在凤泉岭上了,只要找到曾颜良的尸体,也算是对上头有了个交代。到时候要是谁再说他办案不利,他也能有点还口的余地。   可谁知道,他派出了县衙所有的人在凤泉岭找了这么长时间,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有。这个曾颜良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梁秋荣的如意算盘算是彻底打空了。   如今这件事是越闹越大,他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上头的人三天两头的密信口信过来催促,可梁秋荣却实在是什么都拿不出来。   他甚至已经想到了自己出银子把这个官银的空缺给补上,可他让人到朝廷中一打听,除了官银上押的印记不一样之外,这笔官银的数目更是大的惊人。   梁秋荣每每想到那个数字都恨不得咬刑司长司一口。   运送这么一大笔银子,他竟然只派了几十个轻骑都尉,而且让各地方派人护送的时候,谁也没说银子的数目!   这不就是等着被劫呢么!   可梁秋荣转念一想,也不是这么回事儿。一般情况下,谁吃了熊心咽了豹子胆,敢劫朝廷火印的官银?   最终还是他的这个古灵精怪的三儿子给他道破了这件事情里的暗门。   梁三公子听说这件事的始末之后就告诉梁秋荣,与其想着靠查案解决这件事,不如赶快去撒下人手在朝廷中走动。这件事一定非比寻常。   梁秋荣之前还不太相信三儿子对官场上的事情能够看的这么透彻,可事情一天天演变,他总算是对自己的三儿子佩服起来。   果然跟他说的一模一样。   “唉……”梁秋荣长叹一声,对三儿子说,“要是当初没听那个该死的师爷的话就好了,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被动。慕寒啊,这件事儿,你跟窦先生说起过没有?”   梁三公子白了梁秋荣一眼,撇着嘴道,“我跟他的话多的说不完,怎么也扯不到你这件事儿上啊。”   梁秋荣看到三儿子刚才那个表情,抬手在他头顶拍了一巴掌,怒道,“我是你爹!你爹现在这么为难,你就不想着帮跌想想办法吗!等你爹哪天要是真的被人给阴一把,到时候倒霉的不都是我们梁家吗!”   梁三公子捂着头又白了梁秋荣一眼,嘟囔道,“有什么关系……到时候大不了我们还回老家做生意,那样不是更好么?官场上人心叵测,爹你又不是个聪明人,被人阴了也不稀奇……”   “混蛋!”   梁秋荣气的胡子撅起老高,他狠狠一拍桌子,高声道,“我可不管你小子平时怎么犯浑,这次爹是真的遇到难事儿了,你要是不能帮着我……我就……我就……”   梁秋荣想了半天,才终于想起一件能够威胁梁三公子的事情。   “要是爹真的拖家带口回老家,到时候你想不娶那个李家的小娟都不行了!”   刚才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梁三公子一听到“李家的小娟”几个字,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   他狠狠瞪了梁秋荣一眼,闷声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去问问皓维就是了。不过我可告诉你啊,人家皓维是个正人君子,这件事我看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   梁秋荣一听他妥协了,马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从梁秋荣的书房出来,梁三公子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他抬头看看,天色还不算晚。稍微想了想,他点手叫过下人,嘱咐几句之后转身回自己的那座小竹楼去了。   这名下人撒脚如飞跑出了县衙私宅,往旁边一拐,进了衙差们休息的班房。   班房里的衙差们都认识这个下人,可这些人见到他来了,全都扭过脸去,没有一个过来打招呼的。   这个下人也不以为然,他跟着梁三公子多年,深知大家这么做并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他的那位疯子三公子。   下人一路小跑来到一位衙差身边,笑呵呵说,“赵大哥,三公子吩咐了一件事情,指名要赵大哥带着兄弟们去办。”   这位姓赵的衙差一听这话,脸马上变得跟苦瓜似的。   他转过身来,冲那个小人苦笑一下,点头道,“三公子真是看得起我啊……”   要是冷轩蓉在这里,她一定能认出,这位赵大哥就是当初她去县衙找曾颜良那个时候值班的衙差,而且在梁三公子派人去找冷轩蓉的时候,也是这位赵大哥给了她一些关照。   其实这位姓赵的衙差名叫赵寒武,跟曾颜良是非常要好的兄弟。曾颜良被派去押送官银的时候赵寒武正好闹肚子,所以那天他们这一拨人里面只有他一个人留了下来。   没想到,当日一别,竟然成了生死之别。   得知官银被劫,所有参与这次任务的人都死了的时候,赵寒武差点哭得背过气去。他跟着其他衙差去收敛同伴们的尸体,却惊喜的发现曾颜良并不在这些人之中。   他把这个事情告知了县令大人,哪知转眼之间县令竟然发出榜文说曾颜良是勾结劫官银那伙人的内奸。   赵寒武最了解曾颜良,他从小无父无母,一心把这个县衙当成他的家,把这里的兄弟们当成他的亲兄弟,他怎么会是内奸呢!   于是赵寒武夜不能寐,心中既是心疼又是懊悔,要是当初他没有说出曾颜良不见了,说不定就不会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县令大人派人出去找曾颜良的时候,每一次赵寒武都会积极参加,他想,如果自己先找到曾颜良,一定让他逃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一定不能再回来了。   可他们出去找了很久,曾颜良就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音讯全无。   赵寒武也不知道是应该担心还是应该庆幸。   那次梁三公子让他带着人去冷家找冷轩蓉,赵寒武当时就知道,这个冷轩蓉就是那个曾颜良日思夜想的姑娘,所以赵寒武才对冷轩蓉照顾有佳。赵寒武这几天都一直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替曾颜良照顾照顾冷家的那父女二人。   最近官银被劫的事情还没有平静,县城里又发生了衲岩墨阁的事情。别人都不太在意这件事与冷轩蓉的关联,可赵寒武却看出了其中的一些蛛丝马迹。他不知道这个冷轩蓉到底是什么底细,只是,她也卷入了这件事情之中是可以肯定的。   同样参与了这件事的,还有李家赌庄的李渡恩,以及最重要也是最让人头疼的,梁三公子。   县衙所有的衙差对梁三公子都很了解。他们不是讨厌这位三公子,因为相比其他两位公子,这个三公子跟他们混在一起的时间最长,给他们的油水也最多。   出来当差的,谁会嫌银子咬手呢?大家有得到银子的机会自然千恩万谢。   可让赵寒武他们闹心的是,这位梁三公子的行事风格总是非常诡异,让他们办的事情也是千奇百怪。   就拿今天的事情来所,直到赵寒武和兄弟们骑马出了县衙,才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梁三公子让他们现在马上就去县城外面柳成庄柳员外家捉拿一个姓陆的媒婆。   这到底是哪儿跟哪儿啊。   可赵寒武他们也都清楚,梁三公子吩咐下来的事情如果不照做,等待他们的就是无穷无尽的痛苦。那个疯子要想整治一个人,真能让他生不如死。   一行衙差骑着高头大马飞奔到县城外柳成庄。   这里是归衲岩县管辖的一个小地方,整个柳成庄大概能有一百来户人家,其中有一个大户,姓柳,别人都尊称他一声柳员外。   这帮衙差骑马跑了约有一个时辰,到了柳成庄的庄口,赵寒武就发现这里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儿。   他们放缓了马的速度,一直走到柳员外家门口,竟然一个人也没看到。   而这位柳员外家竟然张灯结彩,到处都挂着红色的灯笼和大红的喜帘。   看样子这是要办什么喜事儿啊。   赵寒武领着人下了马,这时他才想到,说要到这儿找媒婆,那这家有喜事儿也是正常。可这办喜事儿哪有这么安安静静办的?不都应该是热热闹闹的才对么?   就在他纳闷儿的时候,突然听到院落之中传出了一声非常惨烈的哀嚎声。   几个衙差都是一惊,有人接过赵寒武手中的马缰绳,赵寒武这才大步上前,抬手拍门。   “开门!我们是衲岩县县衙差官!快点开门!”   接着又有两个衙差过来跟赵寒武一起拍门,可大门里面却一下子安静下来,就连那哀嚎声似乎都马上止住了。   赵寒武心里更是疑惑,他扯着嗓门高声喊,“快开门!再不开门可就是妨碍我们办案子了!开门!”   话音刚落,乌黑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中年男人弯着腰探出头来,苦着脸小声问,“差爷……各位差爷是有什么事儿么……”   第三十二章 大红丧事,罪纠何人   第三十二章大红丧事,罪纠何人   赵寒武瞪起眼睛看着开门的那个人,吼了一声,“哪儿来这么多废话!我们是衲岩县衙的差官,开门!”   说着,他们几个差官抬起脚来朝那扇门砰的一踹,躲在门后的那个人哪儿能抵挡的住这个力道,连门带人都被踹到一边去了。   两扇乌黑的大门大敞四开,赵寒武他们几个人看到眼前的情景,都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这院子里面齐刷刷站着一圈人,所有的人都面向主屋,低着头像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不动。   整个院子里面到处都装饰着喜庆的东西,大红的窗花,大红的灯笼,还有一架停在院中的大红喜轿。再仔细看,几个身穿大红喜衫的人贼头贼脑的躲在那轿子后面,有的人手上缠着破布,看上去应该是轿夫,还有几个手里拿着锣鼓唢呐,可他们却都露出了一副受过惊吓是神情,没有人敢与赵寒武他们对视。   赵寒武隐隐感觉到一股森森的寒意,可他毕竟是在县衙做过多年差事的老手,诡异的场面他也没少了看到。他稳住心神,上前一步高声喊道,“这家的主人在哪儿呢?出来一个回话的人!”   对于这个庄子上的人来讲,柳家可能是个不好惹的角色,可对于赵寒武这样的衙差而言,这小地方的财主什么都不是,这些人都只有巴结他们的份儿。所以这些人办起事儿来也加倍的硬气。   稍微等了一会儿,正房房门打开,一个年轻的男人挑起大红的门帘走了出来。只见他身上穿着崭新的一身绸缎衣服,腰间扎着一朵挺扎眼的红布扎花,可这人脸上却是一丁点的喜气都没有。   他朝赵寒武他们打量了一眼,见赵寒武是领头的人,他急忙小跑两步走到赵寒武面前拱手道,“几位差爷,在下名叫柳明初,是这家的二儿子。不知道几位差爷有何贵干?”   赵寒武仔细打量打量眼前这男人,只见他中等身材,略显消瘦,平头正脸,说起话来倒是文质彬彬的。   对于这样的人,赵寒武向来都是礼尚往来,他也冲这个柳明初一拱手,说,“我们是奉了县衙里的命令,来这里找一个人……”说到这里,赵寒武突然想到了什么,改口问道,“看这样子你们家里是有什么喜事儿啊。怎么办喜事儿不是热热闹闹的,你们家这喜事儿够冷清的啊?”   柳明初闻言脸上的肉微微跳动了两下,他硬挤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再次冲赵寒武拱手道,“差爷们想要找谁,我这就让人去把几位要找的人给你们带来。差爷您说的没错,家中正在办事儿,多有不便,还望几位差爷体谅,改日我必定到县衙去登门道谢……”   赵寒武闻言一摆手,止住柳明初的话头。这件事是梁三公子交代下来的,梁三公子让办的事情之中就没有几件是正常的,所以赵寒武虽然有些好奇,却也不愿意再多探究什么。他想还是速战速决,把三公子要的人带回去就得了。   “我们要带走一个姓陆的媒婆,不知道方便还是不方便?”   赵寒武这话刚一出口,那个柳明初竟然被吓得倒退了两步,差点栽倒在地上。   “差爷……你们……找谁?”   柳明初像是害怕什么一样,压低了声音小声问。   赵寒武不满的皱着眉头道,“陆媒婆!”   柳明初又是一惊,然后木呆呆的点了点头,再没说什么,转身就往回走。   赵寒武和几个衙差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只见那房门再次被打开,大红的门帘被一个仆人模样的人摘了下来,一男一女先后从门中走了出来。   先出来的那个男人有四五十岁的样子,他上身穿着黑色绸缎的短袄,下面衬着暗红色的长袍,而他身后的那个中年女人更是头戴红花身穿暗红花纹的一身利落长裙。   那中年男人走到赵寒武面前,抱拳施礼道,“在下是这院子的主人,今天正逢家中出了诸多事情,慢待了各位差爷,还请各位见谅。诸位,如不嫌弃,里面请。”   赵寒武打量一下这男人,想必他就是柳员外了。这人看上去并不像是个土财主,倒是有点江湖气。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们是来办事儿的,只要把人带回去别的他们也就管不着了。   想到这里,赵寒武冲柳员外一抱拳,“柳员外,我们几人是来找一个姓陆的媒婆,听说她就在你家,你家中办喜事儿,我们也不便讨饶,请你让那个媒婆出来,我们带她走就行了。”   站在旁边的那个女人一听这话,竟然转过身去掩住脸颤抖起来。柳员外回头看了一眼,轻声说,“你到偏房去休息吧。”   那女人看看柳员外,又看看赵寒武几个人,冲他们深施一礼,然后被几个女眷搀扶着,一群女人到旁边偏房去了。   这时柳员外才走到赵寒武身边,压低声音对赵寒武说,“敢问差爷怎么称呼?”   赵寒武自报姓名,柳员外又是一抱拳,道,“赵差官,唉……说起来,这件事还要请赵差官帮我想想办法。几位,里面请吧。”   说罢,柳员外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赵寒武等人互相看看,见不进去是不行了,他们留下了几个人在外面照看着马匹,三个人随着赵寒武还有柳员外进到屋中。   几个差官刚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们定睛一看,只见宽敞才正厅里面,横七竖八的倒着好几个人。   这些人身上都满是血痕,其中几个身形粗壮的男人似乎已经断了胳膊。而赵寒武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角落里一个像血葫芦一样的人身上。这人一看就是个女人,她穿着裙子,披头散发趴在地上,还有一个男人蹲在她身边用破布按着她的头,看样子是怕她喊叫。   赵寒武见状急忙问柳员外这是怎么回事。   柳员外长叹一声,答道,“就如几位差官所见,今天本来是我儿子成亲的大喜日子……”说到这里,柳员外停顿一下,随后又咬着牙继续说,“可这些人不仅没接回新娘子,反而被人打的腿断胳膊折……那边躺着的那个……”柳员外一指旁边那个女人,愤恨的说,“那个就是你们要找的陆媒婆!所有的事儿都是坏在她身上的!”   这时那陆媒婆似乎也听到了这边的声音,她拼命挣扎着扭过头来朝这边一看,见到几个穿着县衙差役官服的人站在那里,她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猛地甩开身边的男人,连滚带爬的跑到这边来,一把抓住了赵寒武的衣服厉声叫道,“差爷!差爷救命啊!差爷你们可得救救我!他们……他们……”陆媒婆瞪圆了双眼指住柳员外,“他们杀人不眨眼!他们不是人!他们要杀我!”   赵寒武真是被眼前这个景象弄的一头雾水。梁三公子交代下来的事情果然都不是简简单单的事儿啊!   他心中升起一丝厌烦,抬脚踹开陆媒婆,怒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身后那几个衙差脸上也都现出了怒色,而那柳员外也紧紧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反倒是陆媒婆,她再次从地上爬起来,高声嘶吼着,“这家黑心的人家,儿子明明都已经死了,还非要找一门亲事!说到底我也就是贪那么一点钱财,真正不是人还不是他们!人家姑娘不愿意,还怪上我了!你们怎么不想想人家姑娘怎么就知道了这事儿呢!昨天晚上人才死透,人家姑娘今天就知道信儿了!还不是你们家的人坏的事儿吗!还能怪到我头上来吗!”   说着,她又跑到赵寒武身边,这次她倒是没敢过来抓赵寒武的衣服,只是死死盯着赵寒武高声说,“差爷!你们快抓了他!抓他去见县太爷!他非让我带着人去抢个大姑娘回来给他那个死了的儿子做媳妇,我们没带人回来,他就让人把我们往死里打!你看看,你看看地上这些人……都是……都是他打的!”   “放屁!”   柳员外额头青筋暴起,瞪着陆媒婆怒道,“这些人明明是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要说那丫头知道了这件事,那也一定是你泄露出去的!要不是你跑来说能办成这门亲事,我们也不会做这个打算!你这个黑心的老妖妇!”   柳员外双目如炬,瞪的陆媒婆心惊肉跳,而且他句句话说的都没有错,陆媒婆回来之后又挨了一顿打,她现在站起来都很勉强,也实在不敢跟柳员外对峙了。   赵寒武听了他们两人的话,总算是理出了一些头绪。不过这头绪反倒不如没有的好,给死了的儿子找媳妇,这是什么事儿啊!   柳员外见陆媒婆不做声了,强压住心中的火气,对赵寒武说,“赵差官,这件事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但是我唯一能拍着胸脯打包票的就是我们的人绝对没有触犯什么律法。这件事不管闹到什么地方,我姓柳的都不怕。”   第三十三章 魑魅魍魉,瑟瑟锦弦   第三十三章魑魅魍魉,瑟瑟锦弦   赵寒武又仔细问了一遍事情的经过,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件事情虽然惊人,可最令赵寒武吃惊的还是这件事牵扯到的另一个人,竟然就是曾颜良看上的那个名叫冷轩蓉的姑娘!   回来的路上,赵寒武还有些后怕,听柳员外和陆媒婆说的,是冷家突然出现了一个蒙面的男人把跟着陆媒婆去的那几个男人打了出来。所以他们才没能抢回冷轩蓉。   赵寒武暗想,如果不是有那个伸手不凡的男人出手相救,那位冷轩蓉姑娘岂不是要受一辈子苦了么。而最令他在意的,便是那个出手救下冷轩蓉的男人的身份。   据赵寒武所知,冷家只有冷轩蓉和她的一个老父亲两人相依为命,那么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谁?他出来救人,为何又要蒙着脸?   莫非……   一个念头窜上赵寒武的脑海,他竟然有些紧张起来。   自己的猜测如果是真的,那么就是说曾颜良还活着?难道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藏在冷轩蓉家里么!   赵寒武一行人带着陆媒婆一路快马返回衲岩县城,等他们到了县衙,那个陆媒婆都快被颠簸的没气儿了。这些衙差都已经知道了她做的事情,几个人都恨的牙根痒痒,纵使她一路怪嚎不止也没人搭理她。跑了两柱香的时间之后陆媒婆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回来之后他们把人直接押进了县衙的监牢,而赵寒武则到县衙私宅里去找梁三公子复命。   这时天色已经擦黑,梁三公子听说他们把人带回来了,又听赵寒武仔细讲述了在柳家发生的事情之后,赞许了赵寒武几句,而后摆摆手,告诉他没有他的事儿了。   赵寒武从县衙私宅出来,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换了一身便装,悄悄来到了冷轩蓉他们住的这间老屋。   赵寒武行事非常谨慎,他特意观察了周围,确定没有人盯着这里也没有人跟踪他之后才敲响了冷家的大门。   屋中,冷轩蓉正和曾颜良坐在那里闲聊。   她去找窦先生的事情让曾颜良心中有些郁闷,他怎么也没想到冷轩蓉竟然会这么信赖那位窦先生。虽然冷轩蓉说了这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可曾颜良不管怎么安慰自己,也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两人已经商量好了,如果窦先生没能帮忙解决这件事,他们无乱如何也要带着冷承戚三人一起逃出衲岩县,然后再另作其他打算。   不过如果事情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的话,冷轩蓉心中所想的那些计划就再也没有办法实行了,而她恐怕也再也没有机会报仇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曾颜良身上才冤屈恐怕也不能洗脱,他那些冤死的兄弟们也就要永远背负那些恶名了。   他们两人谁都不愿意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所以两人一直在研究是不是还能有别的办法。   油灯刚刚点燃,两人突然听到轻微的敲门声。   冷轩蓉被吓了一跳,她猛地转头看了曾颜良一眼,曾颜良也皱起眉头,瞪着门口。   他们实在想不出谁会在这个时间到这里来。   曾颜良给冷轩蓉使了一个眼色,冷轩蓉开口高声问了一句,“谁啊?”   门外,赵寒武压着嗓子回了一句,“衙差,赵寒武。冷姑娘,我是一个人来的,有点事情想问问你。”   曾颜良一听这话,身子就是一动,冷轩蓉见状赶紧按住他,使劲儿指了指旁边的屋子,压低声音说,“我先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再说。颜良大哥,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曾颜良皱起眉头想了一下,冲冷轩蓉点了点头,闪身躲进了里面的屋子。   冷轩蓉听颜良大哥提起过赵寒武这个名字,也知道他就是那个曾经关照过自己的人,可她却不明白这个赵寒武为何会在这个时间来找她。   带着这些疑问,冷轩蓉走到门前,把大门稍微欠开一条缝隙往外看了看。见赵寒武果真是一个人来的,冷轩蓉这才闪身从门缝儿中挤了出去。   她挡在门前,对赵寒武施了礼,“小女子家中多有不便,不能请赵衙差进去,还请您多多谅解。前些日子承蒙你的关照,我还没来得及道谢呢。”   赵寒武连忙摇头道,“什么关照不关照的,举手之劳,我本应该多来看看你们父女,也算是为颜良进些心意。”   说着,赵寒武死死盯着冷轩蓉,当他说到曾颜良的时候,他发现冷轩蓉脸上马上露出了揪心的表情,像是非常悲痛一样。赵寒武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他长叹一声,道,“今天县衙梁三公子让我们去城外柳成庄里抓回了一个姓陆的媒婆,听说她们早上来你家抢亲……”   冷轩蓉闻言,心中暗喜,心想自己计算的果然没错,这件事落在窦先生手中之后,他果真去找梁三公子了。而梁三公子现在抓住了陆媒婆,事情就算是解决了一半。   想到这里,冷轩蓉皱起眉头小声问赵寒武,“你们抓了陆媒婆?那……那这事儿是不是要上大堂?还有那个柳家……他们家是土财主吧……我……我可怎么办啊……”冷轩蓉装出一副受了惊吓手足无措的样子。   赵寒武一看冷轩蓉这样,急忙安慰道,“冷姑娘你别怕,那个柳家的人已经把事情都跟我说了,他们不会再来找你们的麻烦,这件事情是梁三公子出头管的,大概也不会闹到大堂上去。只是……梁三公子到底要怎么办……我就不得而知了……”说完这话,赵寒武见冷轩蓉还是满脸担忧的样子,赶快又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想办法帮你的。冷姑娘,你放心吧。以后要是再遇到什么难事儿,你就来找我。我跟颜良是最好的兄弟,如果他还在世,这些事情他一定也会不遗余力的去帮忙的。”   冷轩蓉感激的望着赵寒武,轻声道,“赵……赵大哥,谢谢你。”   赵寒武鼻子一酸,急忙冲冷轩蓉一抱拳,叮嘱了几句,道别之后快步离开了。   冷轩蓉转身返回屋中,脸上满是难掩的喜色。   成了!   这件事情虽说是落在了梁三公子手里,到底如何还不得而知,但至少这第一步算是解决掉了。   不过一阵欢喜过去,冷轩蓉又觉得担心起来。   窦先生跟梁三公子也不知道是如何计划的,最重要的是,赵寒武今天为什么会来。他是特意来通知自己这个消息,还是另有所图?   这时曾颜良从屋子里面出来,冷轩蓉把他们两人说的话告诉了曾颜良,他脸上也马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轩蓉……你说,会不会是寒武看到了那几个被我打了的人身上伤,然后推断出我没死,躲在你这里了……”   曾颜良一句话说的冷轩蓉背后一阵发冷。   “颜良大哥,你的意思是那位赵大哥今天是来试探我的?”   曾颜良沉思了半天才开口道,“没事儿,就算是寒武知道了我没死,就算是他知道我在这儿,他也不会把我的行踪说出去的。我们是十多年的兄弟了,情同手足……”   可不管曾颜良怎么说,冷轩蓉依然担心起来。   她知道,那个梁三公子可比赵寒武要精明千百倍,既然赵寒武能推断出曾颜良在这里,那梁三公子只要稍微想一想,恐怕也能推断出这个结果。   怎么办?   冷轩蓉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突然起身跑去拿了黄历过来,往前翻几页,又往后翻几页,然后闭起双眼像是在仔细回忆着什么。   曾颜良看着这怪异的景象却不敢出声打扰,他实在不知道冷轩蓉是在做什么。   好半天之后,只见冷轩蓉嘴角突然微微挑起,她放下手中的黄历,对曾颜良说,“颜良大哥,之前我们弄出来的那些竹竿晾晒的怎么样了?”   曾颜良闻言就是一愣。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那些竹竿是曾颜良和冷承戚一起弄出来的,阴干好一段时间了,按理来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可现在冷承戚卧病在床,似乎不是考虑竹竿的时候啊。   曾颜良一脸疑惑的望着冷轩蓉,只见冷轩蓉死死盯着黄历上某个日子笑道,“做毛笔不光是要有竹竿,还得有适合的笔头。现在春暖花开,动物也都出来活动了。颜良大哥,你能逮住什么野物么?”   曾颜良想了想,点头道,“凤泉岭上什么都有,山鸡野兔,大一点的还有狼虫虎豹,只要有合适的工具,想逮住这些东西应该都没有问题。”   冷轩蓉又问,“颜良大哥,你在山上过几夜能行么?”   这次曾颜良信心更足,他小的时候没少了在山上呆着,那时他还是个流浪的孩子,整天只能在山上逮小动物拣蘑菇吃,在山上过夜更是家常便饭。   “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捕回来!”曾颜良双眼放光,一瞬间就变得神采奕奕。   冷轩蓉微微一笑,压低声音对曾颜良说,“颜良大哥,你就在我说的那段山路上等着,最大的猎物很快就会出现的。”   第三十四章 窦姓先生,梁三公子   第三十四章窦姓先生,梁三公子【相遇·过往】   “公子,县令梁家又送东西来了。”须发皆白的老管家把手中一张大红的礼帖往前一递。   那墨发白衫的青年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摆摆手,轻声道,“退回去吧,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他们的东西。”   老管家犹豫一下,皱着眉头站在那里没动。   青年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还有什么事情么?”   老管家轻叹一声,又从怀中掏出另一张帖子递过来。   青年接过这张帖子一看,发现原来这是一张拜帖。   落款处写着三个清爽的楷字,梁慕寒。   “这是……”青年似乎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老管家恭恭敬敬的回答,“这位便是那县令梁秋荣的三公子,他现在正在府外等候。”   青年一愣。老管家接着解释道,“方才这位梁三公子便随着送东西的那些人一起到了,可我请他进来的时候他却说,如果公子你收下了这份礼单,他便不进来了。可如果你不接礼单,他就一定要与你见上一面……公子,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青年微微皱起眉头,他刚到这衲岩县城没有多长时间,没想到名声就不胫而走了。他不胜其扰,根本不想跟这些人有什么牵连,但同时他也不想刚到一个地方就得罪了当地的权贵。   “请他进来吧。”青年轻叹一声,现在他才算明白师父当初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归隐山林的了。   名声,最没有用处的东西,更何况自己这名声还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厉害,而是因为自己有那么一位师父……   青年苦笑一下,坐到矮桌边上,亲手煮起茶来。   没过多久,老管家便带着另外一个青年走了进来。   那青年不等老管家开口说话就冲他一摆手,示意他退下去。   老管家虽然有些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悄悄退出去了。   “窦先生。”后进来的青年轻唤一声,拱手冲坐在那里煮茶的青年深施一礼。   “梁三公子。”坐在那里的青年抬头看了他一眼,见对方施礼了,他也要起身还礼。   “窦先生不必客气。”梁三公子快步走到窦先生身后,轻轻压住了他的肩头。   窦先生对梁三公子这样的举动有些反感,不过他还是顺从的坐回原来的位置,同时也请这位梁三公子坐下。   梁三公子并没有坐在对面,而是拽过蒲团坐在了窦先生身边。   “好茶。”梁三公子望着桌上的小炉说了一声。   窦先生挑起嘴角微微一笑,道,“梁三公子说笑了,在下这茶还是茶,水还是水,你又如何知道这是好茶还是歹茶?”   奉承的话窦先生最近这段日子听的太多了,面对眼前这个一看就像是富贵人家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一样的人,他真的没有什么心情去打圆场了。   尴尬一下也好,免得一会儿他奉承的废话更多。   窦先生打定了尽快把这人赶走的主意,笑呵呵不再说话了。   没想到那梁三公子不仅没有露出窘迫的样子,反而哈哈笑了起来。   “早就听说窦先生是个知书达理的圣贤门生,没想到你还是个爽快人。哈哈哈……”梁三公子一边笑着一边凑到窦先生耳边小声说,“你啊,太老实了。再装一下样子比较好啊。”   窦先生闻言便是一惊,他扭过脸盯着梁三公子,冷声问,“梁三公子何出此言?”   梁三公子挑起嘴角冷冷的一笑,那笑容就像是冬日里的寒风一般,窦先生见到之后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今天家父让人来给你送点东西,你为何不收?”梁三公子若无其事的问。   窦先生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他还没有注意到,现在才发现,他根本看不出这个梁三公子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   这时梁三公子歪着脑袋望着窦先生,满脸疑惑,“嗯?”   窦先生犹豫一下,答道,“在下只是一个读书人,无功不受禄,似乎没有什么由头让在下能够收下县令大人这么重的礼……”   “是么?”梁三公子恍然一般的点了点头,而后一指桌上的茶壶,道,“泡茶。”   窦先生回头一看,原来是壶中的水煮沸了。   他伸手拿起那小壶,冲了茶水,倒在杯中,推到梁三公子面前。   梁三公子小心翼翼拿起那小茶杯,轻啄一口,浅笑道,“果然是好茶。窦先生亲手煮的茶,也不知这世间有几人能有这口福喝到。”他转头问窦先生,“你经常给人煮茶喝么?”   窦先生莫名其妙的摇头道,“今日梁三公子是赶的巧了……”   “原来如此。”梁三公子放下手中茶杯,拍拍手,笑道,“好运气啊好运气。不过呢……”他突然换了音调,沉声说,“正所谓,无功不受禄,窦先生亲自为我煮茶,我可消受不起。这一杯茶若是耗尽我一生的好运气就不划算了。不如……我出些东西换回这杯茶的运气。窦先生,如何?”   梁三公子说完这话,从袖筒中拿出一张大红的礼单,轻轻放在了桌上。   窦先生这才明白这个梁三公子是要做什么。他也知道,自己这是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了,如此一来,这份礼他是不收不行了。   “梁三公子……”窦先生为难的望着那礼单,并没有伸手。   梁三公子一口喝干杯中的茶水,而后站起身来潇洒一笑,指着那礼单对窦先生说,“如果窦先生觉得这份礼不够换你一杯茶,我改日再来补上。”   “不……”窦先生急忙摆手,“梁三公子你不必如此……”   “那么……”梁三公子冲窦先生拱手施礼,道,“在下就先告辞了。”   说罢,他转身就往外走。   窦先生呆呆的坐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梁三公子走到门口,转身又补了一句,“窦先生,在下……改日再来向你讨茶喝。”   说罢,他转身离去。   屋中只剩下窦先生一人,他望着桌上那大红礼单,许久之后才长叹一声。   师父说的没错,这世间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奇人奇事,不尽然也……   第三十五章 水艳晏华,尽散谁家   第三十五章水艳晏华,尽散谁家   时至晌午,冷轩蓉刚给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喂了些稀粥和汤药,便听到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冷轩蓉心中一动,脸上却现出了一丝冷笑。她稳住心神,帮父亲将被子盖好,然后才从父亲房中出去到外面开门。   “是谁啊?”冷轩蓉虽然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她还是如同什么的都不知道一样问了一句。   “轩蓉姑娘,在下窦皓维,与梁三公子一起来讨扰了。”   门外,窦先生一边说话一边死死拉着想要直接闯进去的梁三公子。   冷轩蓉倒是没想到窦先生会与梁三公子一同前来,她急忙过去打开大门,冲两人深施一礼。   “不知……”冷轩蓉看看笑嘻嘻的梁三公子,又看看窦先生,做出惊讶的样子。   不等窦先生再开口,梁三公子绕开冷轩蓉,径直往屋子里跑去。   窦先生一把没拉住,让梁三公子跑了,他有些窘迫的皱起眉头冲冷轩蓉道歉,“轩蓉姑娘……这位梁三公子一向如此……真是……唉……真是失礼了……”   冷轩蓉赶忙摇摇头,请窦先生也进到院中来。她关上大门之后才问窦先生他们为何会来,两人一边往屋子里面走,窦先生一边将昨天他去找梁三公子的事情和后来梁三公子派手下人去柳成庄带回那个陆媒婆的事情简略的跟冷轩蓉说了一遍。   这些事情冷轩蓉虽然已经从赵寒武口中听说过了,但她还是装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等两人走到屋中才发现不见了梁三公子的人影。   “梁三公子?”窦先生提高声音唤了一声。   房门一开,梁三公子竟然从冷轩蓉房中走了出来。   他还是笑嘻嘻的样子,冲冷轩蓉一拱手,“抱歉,冷姑娘,我口渴的厉害,实在忍不住了就想进来找碗水喝……哈哈哈……见谅见谅。”   窦先生上前一步拉过梁三公子小声责斥了他两句,可梁三公子只是傻笑,也不反驳什么。   窦先生也觉得莫名其妙,这位梁三公子虽然一向行事古怪,但却从来都不会忘记为人的礼节,今天他这是怎么了?   窦先生是不知道那间屋子是冷轩蓉的居室,如果知道,他一定马上拉着梁三公子离开。   冷轩蓉脸上也露出些不满,要不是前世她经历过更加屈辱的事情,她现在一定会将这个梁三公子赶出家门。   她知道梁三公子为什么会先跑进来,也知道他在找什么。   这家伙果然狡猾,冷轩蓉心中暗想,他一定是从赵寒武他们回来说的话语中推断出什么异样之处了。不知道赵寒武有没有将颜良大哥之前与她的关系说出来,如果真的说了,那这个梁三公子恐怕还不会善罢甘休了呢。   没关系。   冷轩蓉狠狠一咬牙,自己这边已经提前得知了这个消息,做的准备也万无一失。   哼,就算是性格狡猾行事诡异的梁三公子又能奈我何?   想到这里,冷轩蓉挤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指着屋中那几张椅子道,“窦先生,梁三公子,二位请坐,容我为二位倒杯水来。”   梁三公子皱起眉头看了一眼那几张破烂椅子,急忙冲冷轩蓉一摆手,“行了冷姑娘,你也别费心了。我们有话要说,还请你先听听,然后跟我们去个地方。”   冷轩蓉一听他这么说,便站住没动。   窦先生万分后悔,早知道梁三公子如此失礼,不如他自己来拜访冷轩蓉了。可事到如今,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只听梁三公子开口道,“皓维刚才应该跟你说过了吧?他把你拿来的那张婚契给我看了,我派人去柳成庄把那个媒婆给逮了回来。不过事情也不能仓促决断,所以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让你跟着我们一起去见见那个媒婆,把事情说个清楚明白。如何?”   “我们会陪着你一起去的。”窦先生急忙又补充了一句。   冷轩蓉发觉梁三公子说话的事情目光闪烁不定,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谋划着什么。   不过,既然有窦先生在,冷轩蓉心中便也有了些底气。   “劳烦二位了。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也希望能够把事情解决。”冷轩蓉说完,又冲两人施了一礼。   窦先生急忙点了点头算是还礼了,而那梁三公子却笑道,“皓维说的有些道理,冷姑娘,这两次见面我看清楚一件事情,你啊,确实跟别的女子不一样。”   说完,他拉着窦先生转身就往外走。   冷轩蓉皱起眉头跟在他们两人身后,听了梁三公子刚才的话,她心中不免有些不安。   梁三公子说的大概也有些道理,冷轩蓉知道,现在的自己不管是做事还是看人,都与前世这个时候的自己不同了。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的不同,才使得窦先生注意到她。而如果这样的不同让更多的人发觉,那么以后会不会对她的行动有所影响?又会不会对今后事情的发展有所影响?   看样子自己应该更加注意才行啊。   冷轩蓉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尽量让自己在表面上更像原来的自己。   三人乘上软轿,没用多久就到了县衙后面的私宅。   这是冷轩蓉重生之后第二次进县衙私宅了。窦先生一路有意护着冷轩蓉,一直走在她身后不远处,跟她随意的搭上几句话。   冷轩蓉对窦先生满是感激,不过她还是有些心神不定,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梁三公子身上,不知道对方到底有什么打算。   竹楼中,梁三公子带着他们来到最靠近院子的一个房间,打开门之后冷轩蓉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陆媒婆。   陆媒婆被拇指粗的麻绳绑的结结实实,她身上的衣衫沾满血迹,那一张涂满脂粉的脸上也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冷轩蓉狠狠攥着拳头望着那黑心的媒婆,她真想现在就冲过去狠狠踹她两脚,狠狠往她脸上吐一口唾沫。   你总算有了这一天!   冷轩蓉脑海中闪现出前世她被困在那柳家的时候,她也同样被绑成这个样子,她也被打的不成人形,她哭喊着求媒婆为她说句好话,可那时,这媒婆却只是笑着冲她挥挥那肮脏的手帕,然后转身扭着腰肢离开了她的视线。   时光倒转,这媒婆应该得到应有的报应!   冷轩蓉强压住心中怒火,迈步走进屋中。   窦先生跟在冷轩蓉身后,他发现了冷轩蓉身子似乎在微微发抖,他上前一步轻轻拍了一下冷轩蓉肩头,小声说了一句,“轩蓉姑娘,别害怕。”   冷轩蓉回头看看窦先生,使劲儿点了一下头。   不怕,我不怕!   冷轩蓉现在只想知道梁三公子会如何处置这个黑心的媒婆。   冷轩蓉气撞脑门,她只顾着看地上躺着的媒婆,却没发现从她站在门口开始,那梁三公子就一直抱着肩膀在旁边观察她。   “冷姑娘,你还认识这媒婆吧?她可是被那柳家的人收拾的够呛,这条小命儿还能剩下多少时间,真是不好说啊……”梁三公子望着冷轩蓉,幽幽的说。   冷轩蓉双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她咬了一下下唇,半天才开口道,“这陆媒婆也是自损阴德,天理不容。”   “哦?”梁三公子笑着过去踢了陆媒婆一脚,见那陆媒婆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是笑笑,冷声道,“有没有阴德,谁也不知道,天理难容,也不一定。不过我可是知道,她做的事情,王法之中,可是没有明令禁止。”   窦先生闻言就是一愣,他仔细想了想,也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陆媒婆手上拿着婚契,不管这婚契是她用了什么手段得来的,既然有了签字画押,那么理就是在她那一边。   这一点冷轩蓉早就想到了,她不慌不忙的走上前一步,对梁三公子说,“小女子才疏学浅,更不懂什么王法,一切但凭三公子做主,这件事如果能够在私底下解决,小女子只求平安自保,若是要上公堂对峙,那也还要请三公子和窦先生为小女子指一条明路。”   冷轩蓉这话不是平白无故说出来的,从她去找窦先生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如果窦先生与这个梁三公子能够将这件事情私了,那么冷轩蓉以后就不用再担心陆媒婆找自己麻烦了,而如果要对峙公堂,她知道窦先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再加上梁三公子,就更是如虎添翼。自己这边有如此强硬的靠山,就不用害怕柳家仗着财大气粗压自己一头了。   而且柳家这件事做得本来就见不得人,如果事情真的闹大了,这件事的责任必定会被他们推到陆媒婆身上,到时陆媒婆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人人唾弃,不耻与之,她这辈子也一定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了。   冷轩蓉垂眼望着地上的陆媒婆,心中暗想,陆媒婆啊陆媒婆,你就算是活过了这道坎儿,也别再想祸害别人家的姑娘了。我重活一次,虽然不是为了替天行道,却也不能任由你为祸一方!   第三十六章 媒婆恶果,洞穿秋毫   第三十六章媒婆恶果,洞穿秋毫   窦先生虽然也知道那陆媒婆做了错事,可现在看她那个样子实在是太惨了,他一介书生,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场面。再看看冷轩蓉一直死死攥着拳头,目光中满是寒意,窦先生就以为她是在硬挺着没掉眼泪。寻常人家的姑娘见个死猫死狗的都会被吓哭,更何况现在眼前躺着的是个血葫芦一样的老太太呢。   窦先生皱着眉头走到梁三公子身边,压低声音道,“慕寒兄,你若要问什么就赶快问吧,别难为轩蓉姑娘。”   梁三公子挑起眉梢看看窦先生,脸上虽然还有笑容,心中却有些不满。他闷哼一声,对冷轩蓉说,“轩蓉姑娘,你刚才说的对,这件事是从你开始的,你来问问她,如何?”   冷轩蓉犹豫一下,但她见窦先生关切的望着自己,便抛开那些顾虑,大步走到陆媒婆面前,蹲下身冷声问了一句,“陆媒婆,你可还认识我么?”   那陆媒婆刚才被梁三公子踹了一脚,疼痛感令她清醒了不少。她勉强睁开肿胀的眼皮,满是血丝的眼珠转了一下,“你……”一张嘴,陆媒婆不由得又倒吸了一口冷气。   冷轩蓉不动声色又开口道,“陆媒婆,我是那冷家的姑娘啊,就是你带着人来抢亲的那家,忘记了么?”   陆媒婆脸上根本看不出表情,但她身子却颤抖起来。   冷轩蓉看到她那个样子,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舒畅感。   “陆媒婆,不知道那柳家要给你多少银子,有了那笔银子,说不定你还能治好这一身伤。我知道,你虽然早就知道那柳家的大儿子身患恶疾,但还是答应要为他说媒冲喜。只可惜,事与愿违,那柳公子福薄命短,死的早了。这件事要说谁对谁错,怕只有老天爷才能断定了。是么?”   冷轩蓉这些话说的声音非常低,她看着陆媒婆身子越抖越厉害,忍不住挑起嘴角浅笑了一下。   不过她又马上板起脸,站起身来冲窦先生和梁三公子深施一礼,道,“小女子实在不知该问些什么,还请两位做主。”   窦先生看看梁三公子,给了他一个眼神,意思是你还要做什么就赶快做,不然我可就带她走了。   梁三公子假装没看到窦先生那眼神,他晃悠悠走到陆媒婆身边,抬脚又踢了一下。陆媒婆应声卷成了一个团。梁三公子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冷轩蓉,他泰然自若,开口问道,“冷姑娘似乎对这媒婆积怨很深啊?看我踢她,你似乎挺高兴的?”   冷轩蓉一惊,她实在是努力掩饰自己的心情了,可在这一点上她根本就不擅长。前世几年她浑浑噩噩的度过,想要隐藏自己的时候,她只能做到冷冰冰的面无表情,可那一招现在明显不好使了。   “我是恨她……”冷轩蓉低下头小声说。   一旁的窦先生见状急忙伸手拍拍她的肩头,劝慰道,“这媒婆做的事情任谁都会生出厌恶之情的,轩蓉姑娘,这是人之常情。”   冷轩蓉点点头,身子不由自主的朝窦先生这边靠近了一点。   梁三公子瞪了窦先生一眼,说,“好,这是人之常情,是我问的不对。不过呢,冷姑娘,我有一件事情没想明白,还请姑娘指点。”梁三公子抱起肩膀道,“我听回来的衙差们说,在这媒婆带着空花轿回柳成庄之前,那柳家长公子的死讯就连同庄的人都不知道,甚至连柳家的下人都不甚清楚。可这消息却被你知道了。这是为何?”   冷轩蓉早就想到他会有此一问,她也想好了对策。冷轩蓉轻轻抓住窦先生宽大的衣袖,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惊魂一梦,谁又知道是真是假……我早就听人说过那柳公子身染恶疾,这媒婆突然到我家中,我只怕会是这样的情况,一诈之下这媒婆就漏了马脚……”   窦先生呆呆望着冷轩蓉那只抓着他衣袖的手,不由得愣了一会儿。等冷轩蓉这话说到最后,显然有了哭腔。窦先生回过神来,急忙冲梁三公子说,“行了,慕寒兄,我看这事儿显而易见,轩蓉姑娘知道的事情也都说出来了,后面的事儿如何处理,就由你做决断吧。”   说罢,他犹豫一下,最终还是没好意思去拉冷轩蓉的手,只是做了一个请势,“轩蓉姑娘,我们走吧。”   冷轩蓉松了口气,她点头随着窦先生离去,走到门口,她忍不住回头又看一眼那陆媒婆,可当她目光刚落回屋中,却猛然发现了站在陆媒婆身边冷笑的梁三公子。   冷轩蓉身子一颤,脚步马上停滞下来,可就在此时,窦先生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轩蓉姑娘,不如同去我那染尘书斋歇息片刻,如何?”   冷轩蓉一愣神,随即点了点头。   两人出了县衙私宅,乘上软轿来到染尘书斋。   将至晌午,窦先生让人准备了饭菜,执意留冷轩蓉在这里吃顿午饭。   两人闲聊之中冷轩蓉才知道,这位窦先生不仅是那前朝隐士张承沐的弟子,而且还是这煌湳国中显赫的大族之后。   “家母族中的叔叔与我师父是至交好友,所以我才有机会拜于师父门下。”窦先生一边给冷轩蓉布菜一边说。   冷轩蓉隐约记得前世她在皇城时听说这位窦先生也是与另外一位地位很高的人在一起,但那人到底是谁,冷轩蓉就完全想不起来了。不过如此一来,她也察觉到了,窦先生之所以呆在衲岩县这样的小地方,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做吧。   至于到底是什么事情,冷轩蓉是绝对不会开口问的。   前世的经验告诉她,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尤其是牵扯到什么前朝隐士,什么国中显贵,神神秘秘的事情通常伴随着巨大的危险。   冷轩蓉身边现在最不缺少的就是各种危险。   吃过了这顿饭,冷轩蓉对窦先生千恩万谢才告辞回家。   一路上她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算起来基本也都在她的预料之中。虽然那梁三公子越看越觉得难缠,但至今为止总算还没有跟他正面交锋。冷轩蓉不敢掉以轻心,却实在是苦无良策。她知道梁三公子和窦先生之间的关系不错,可若是一直在窦先生身上打主意,她总觉得心中充满了负罪感。窦先生是真心实意帮助她,她总不想破坏了两人之间现在这种恰当好处的信任感。   等冷轩蓉回到家中,一进门她就惊呆了。   只见正堂中一名男子随意的歪坐在那里,手中还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哟,回来了?”那男子眼都没抬,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茶水。   梁三公子?   冷轩蓉万没想到他会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到她家中来。   梁三公子放下茶杯冷声问,“和窦先生一起吃了午饭?”   冷轩蓉有些紧张,她只能在心底悄声告诉自己,所有的破绽都已经被自己填补好了,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窦先生美意,小女子不敢拒绝……”冷轩蓉轻声说罢,满脸疑惑的问梁三公子,“梁三公子,你怎么会屈尊又到这里来了?”   梁三公子呲牙一笑,“话还没说完,我自然要来。”   冷轩蓉闻言心中就是一颤。   “话……在竹楼中不是都说了么?”   梁三公子摇摇头,站起身走到冷轩蓉身边,轻声道,“你不是也知道么,皓维那人实在太实心眼儿,在他面前,我们怎么能畅所欲言呢?”   冷轩蓉额角渗出一丝冷汗,她真的完全弄不清楚这个梁三公子到底要说什么。   “那个媒婆……”梁三公子接着说,“在你们走后不久就伤重不治,死了。”   说到这里,他伏到冷轩蓉身后,用极阴冷的声音小声问了一句,“怎么样?这回高兴了吧?你临走的时候还露出一副不甘心的表情……真是让人心疼啊……”   死了……   死了又能怎样。   冷轩蓉双眉紧锁,她现在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喜悦,反而是这个梁三公子带来的巨大危机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这小丫头有点儿意思。”梁三公子朝门口走了两步,提高了声音说,“你能拿出会说话的毛笔,能梦到病秧子什么时候死,能在危机时候变出个神秘人挺身相助,又能耍小心机算计那书呆子……”   说到这里,他猛地回身,冷冷的盯着冷轩蓉,咬着牙接着说,“但你记住了,你若是再打那书呆子的主意,别怪三公子我不会怜香惜玉。”   说罢,他突然又呲牙一笑,转身大步离开了老屋。   屋中只剩下冷轩蓉一人,她完全被惊呆了。   梁三公子的话语想一声声惊雷,剩下的余音还在她脑海中回荡着。   他发现了?   被他发现了?   不对,没有。他只是推测,要不然他也不会只是来说这些话。   冷轩蓉退后两步想要坐下来,可她脚下一软,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她忍住疼痛,抱起双膝埋头坐在那里,身子不住的颤抖。   第三十七章 山岭之间,猎人小屋   第三十七章山岭之间,猎人小屋   死了一个陆媒婆似乎在街面上没有引起什么波澜,柳家抢亲的事情也不了了之了。   冷轩蓉心惊胆战的等了几天却没有发现梁三公子有什么其他举动。冷轩蓉也去窦先生那里探了口风,可窦先生似乎不愿意多提梁三公子的事情,所以冷轩蓉也没能打听出什么来。   后来冷轩蓉又去找了那个衙差赵寒武,不过听说赵寒武被派出去办事,没在县衙。   冷轩蓉虽然扑了个空,但却觉得这也未尝不是好兆头。毕竟到现在为止都没出现什么影响她下一步行动的事情。更何况,就算是那梁三公子精于诡计,他却也算不到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在这一点上,冷轩蓉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除去打听消息的时间之外冷轩蓉都一心一意照顾父亲。   冷承戚虽然受了不小的惊吓,但得知这件事情平安了结之后他也算放心了,安养几天之后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轩蓉啊……”冷承戚颤巍巍在屋中找了一圈儿才到冷轩蓉身边问,“颜良呢?”   冷轩蓉浅笑着轻声说,“颜良大哥说要出去捕些野兽回来给父亲你补补身子。”   “哎呀……”冷承戚苦着脸摇头道,“他现在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还出去捕什么野兽啊。我这么个糟老头子多活一天就多拖累你们一天,又何必呢……”   冷轩蓉扶着父亲坐下来,道,“父亲你可别这么说,等这些事情都了结了之后我们还要过好日子呢。等父亲身体再好一些,我就去凤泉岭上把颜良大哥找回来,然后我们就开始做些毛笔之类的出去卖一卖,到时说不定还能发一笔小财呢。”   冷承戚又是苦笑一下,他抬起那只干裂的手轻轻抚着冷轩蓉的头顶,轻叹道,“傻孩子,这小小的衲岩县里有多少读书人?就算是他们每人来买一支我们做的毛笔,又能赚回多少铜钱啊。我看啊,我们不如尽早变卖了这间老屋,出去找一处荒地,耕田种地,上山打猎,避世而居,也是乐事……”   冷轩蓉听着父亲的话,眼前似乎出现了那男耕女织的场景。如果生活真的能够那样平和该有多好。   只可惜……   冷轩蓉忍住嘴边的话没有说出口。   父亲啊,只可惜这世上事不由人,如果只是躲藏,到最后怕是还会落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   不行啊。   冷轩蓉又陪父亲说了一会儿话,而后换了一身从赵婶儿家里借来的赵婶儿儿子穿的衣服,带上家中剩下的最后一点银子,向父亲辞别。   “轩蓉,你可一定要小心啊。”冷承戚眼角含泪,声音也有些颤抖。   冷轩蓉依然浅笑着,她已经跟父亲交代好了,“父亲,我不在的时候,不管是谁来了,你都不要害怕,也不要慌张。这件事情,我们一定能够做成!”   冷承戚望着女儿那炯炯有神的目光,不禁也使劲儿点了点头。多少年了,他从未有过如此希望。   虽然女儿要做的事情有些令他摸不着头脑,但女儿能够成功,一定!   冷轩蓉背上装满干粮的包裹小心翼翼的出门,一路朝着东边城门而去。   出城的时候虽然受到了盘查,但冷轩蓉身上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所以最后顺利出了衲岩县城。她走累了就坐在路边休息一下,饿了就从包裹中掏出干粮吃一口,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她才来到凤泉岭。   傍晚的凤泉岭树影摇曳,寂寥清冷,有些吓人。   冷轩蓉不敢乱走,她顺着官道低头前行,突然听到耳边响起一阵响亮的鸟鸣声。   冷轩蓉心中暗喜,前后看看,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她才一猫腰,快速跑进了旁边的树林中。   没跑几步,冷轩蓉就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而后便见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颜良大哥!”冷轩蓉轻唤一声,抬腿就往前跑,哪知忙中出错,一脚踩在了一块石头上。   她身子一歪就要往下倒,这时曾颜良风驰电掣一般闪到冷轩蓉身边,伸出手臂将她稳稳接在了怀中。   冷轩蓉气喘吁吁,脸上的红润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跑了几步还是因为曾颜良这敏捷一抱。   曾颜良也难掩脸上的喜悦,他扶着冷轩蓉站起身,拉着她的手,往林中深处跑去。   两人又跑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算停住脚步。   在这里说话官道上一定听不到声音了。   曾颜良这才开口道,“轩蓉,你可算是来了。我可担心死了。”   冷轩蓉喘匀了气儿才解开身上包裹递到曾颜良手里,“颜良大哥,快吃点儿东西吧。”   曾颜良把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都是干粮。他咧嘴一笑,拿起一个馒头咬在口中,然后包起剩下的东西塞进怀里,再次拉起冷轩蓉的手大步往林中走。   又走了几步,眼前竟然闪出一座一人多高的小木屋。   曾颜良打开屋门,带着冷轩蓉来到屋中。   这屋子是用木头堆砌出来的,四面墙壁和房顶都用兽皮堵的严严实实,虽然看上去非常简陋,但是至少还能够遮风避雨。屋子里面放着一张木床,床上也铺满了兽皮。屋子正中间,一小堆灰烬似乎还有些温度。   这里没有桌椅,曾颜良便让冷轩蓉坐到那木床上,他把干粮掏出来放好,然后又出去了。片刻之后,他抱着一堆干柴回来,手中还提着一大块肉。   “这季节野兽身上都没什么肉,要是秋天就好了。”曾颜良一边说着一边在那灰烬堆中重新拨弄出火星儿,然后放上木柴,没多久火焰就窜起来了。   他熟练的把肉割开,串在木棍上烤了起来。   冷轩蓉目不转睛的在一边看着曾颜良利手利脚的做这些事,这些事情对她而言都无比新鲜。   “轩蓉,那个陆媒婆怎么样了?”曾颜良蹲在地上烤着肉,一张脸也被火光映的红彤彤的。   他离开老屋之前最不放心的就是陆媒婆的事情,但那时冷轩蓉说自己有办法解决这件事,让他放心到这边来,这段时间他可真是心急如焚,要不是冷轩蓉千叮咛万嘱咐说这边的事情非常重要,他一定早就回去了。   冷轩蓉也知道颜良大哥会担心,她便简略的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死了?”曾颜良皱起眉头抬头望着冷轩蓉,问道,“莫非是那个梁三公子杀的?”   冷轩蓉摇摇头,“我去见陆媒婆的时候她就已经身受重伤了,梁三公子说她伤重不治,也许是真的……”   其实冷轩蓉完全不是这样想的。   伤重不治?笑话!   就算是那人伤的再重,怎么会这么巧就在冷轩蓉和窦先生离开的时候就死了呢?再说冷轩蓉当时看的清楚,那陆媒婆气息不弱,不像是马上会死的样子。一定是那梁三公子杀了陆媒婆。可是冷轩蓉现在并不知道梁三公子为何这么做,她不想让颜良大哥跟着担心,所以也就只能这么说了。   曾颜良长出一口气,叹道,“陆媒婆以前如何我是不知道,但就她对你做的事情,也算是死有余辜了。贪财作恶之人有这样的下场,也算是老天有眼。”   说完这话,曾颜良拿着烤好的肉交给冷轩蓉,笑呵呵道,“这几天我白天都蹲在路边等着,晚上就在这四周猎些小东西。尝尝这兔肉好不好吃。”   冷轩蓉家中一直贫寒,前世也一直受苦,所以几乎很少能够吃到像样的东西。这肉香让她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张口咬下一块,肉汁鲜美,好吃极了。   曾颜良见冷轩蓉狼吞虎咽的吃着兔肉,不由得抬起手来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轻声道,“慢慢吃,我猎来很多呢。”   一句话让冷轩蓉鼻头一酸,可她还是忍住了将涌出来的泪水,低下头一口一口吃那鲜美的兔肉。   等冷轩蓉吃饱之后,曾颜良把东西都收拾好,他让冷轩蓉睡在木床上,自己拿了两张兽皮躺在地上。   两人其实都没有什么睡意,便借着微弱的火光轻声聊起来。   曾颜良告诉冷轩蓉,这里其实是山中猎户打猎时用的房子,这山岭上像这样的房子还有不少。前几天曾颜良怕县衙里的人再来山上找人,所以没敢到这猎户小屋中来,但是观察几天之后他发现这山上完全没有风吹草动,看样子赵寒武说的一点都没错,县衙是真的放弃在山上寻找他了。   “而且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曾颜良望着冷轩蓉,轻声说。   冷轩蓉默默算着日子,“再等等吧,许是就在这一两天了。”   曾颜良张了几次嘴,那到嘴边的话却都没有说出来。   冷轩蓉只告诉他在这里等着,转机便会出现,可到底要等什么,她却没说。之前那些事情让曾颜良明白了冷轩蓉做的事情十有八九是有道理的,可现在看来,她自己却对这次的事情没有什么把握。   那所谓的转机到底是什么?冷轩蓉又到底知道些什么?   曾颜良只能根据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猜测,可凭空猜测恰巧又是他所不擅长的。   苦恼与困惑只能压在心底,曾颜良看着冷轩蓉有些疲倦的面容,嘴角却挑起了欣慰的笑容。   他心中暗想,放心吧,不管以后出什么事儿,我都会护你周全。   第三十八章 前路漫漫,一路走好   第三十八章前路漫漫,一路走好   就像是在验证冷轩蓉心中的不安一样,她离开到武明郡办妥事情之后再回到那间猎户小屋,曾颜良依然告诉他,周围都没有异动。   冷轩蓉在返回衲岩县的路上一直在想,是不是今生的事情与前世完全不同了?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是不是官银被劫的事情在朝廷中又有新的发展了?   可不管她怎么想,现在她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在尽力做了。如果这件事真的有其他发展,她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回到家中,冷轩蓉从怀里拿出她到武明郡买回来的东西。   “父亲,你看这宣纸和墨有没有错?”冷轩蓉指着自己刚拿回来的那一卷宣纸和几方墨块问父亲。   冷承戚仔细检查一遍,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些东西。”   冷轩蓉去拿出砚台毛笔,为父亲研墨。   冷承戚先拿了两张发黄的破纸练习,他久不写字,手一直不停的颤抖。写了几个字之后才算是稍微好了一些。   冷轩蓉望着父亲笔下那苍劲漂亮的墨字,心中不免感叹,想当年,自己的父亲也是名动一时的才子啊。谁能想到这样一位满腹诗书的人会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冷承戚似乎也有些感慨,他深吸一口气,拿过一张宣纸,稍微想了一下,而后刷刷点点开始书写。   屋中针落可闻,冷轩蓉屏息凝神看着父亲写下的那些东西。   恍然间,冷轩蓉似乎回到了小时候,父亲穿着一身月白长衫,头顶带着翠玉的发簪,那只握着笔杆的手纤长而又有力,他全神贯注的书写着,似乎那笔下流出的不是墨汁,而是闪耀着光华的思绪。   没有丝毫停顿,没有片刻犹豫,洋洋洒洒,几张宣纸不多时就被写的满满的。   收了最后一笔,冷承戚这才长出一口气,   “这样大概就可以了。”冷承戚皱着眉头将写好的东西交给冷轩蓉,道,“你看看。”   冷轩蓉苦笑一下,对父亲说,“办法虽然是我出的,但这文笔措辞我哪里能看出什么啊……父亲写出的东西一定没有问题。”   冷承戚闻言也苦笑起来,他坐在那里又仔细检查了两遍,确实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了,这才将几张纸收好,重新交给冷轩蓉。   “父亲……”冷轩蓉有些犹豫,她最担心的那件事,最后还是要再问一次,“你虽然与那武明郡的郡太守贺大人是至交,但他真的能够辨别出你的字迹么?”   冷承戚笑道,“为父这几年虽然……唉……读书人大抵都是一个样,拱手皆君子,挥墨比言真,相隔百里亲,识字不识人。”   冷轩蓉见父亲说完这话之后似乎又想到了从前的事情,她也不再多问,带着这东西出了家门。   冷轩蓉离开的这几天,李家赌庄的李渡恩派人来老屋找过她好几次。   等冷轩蓉到了李家赌庄,里面那些人马上将冷轩蓉奉若上宾,接进里面厅堂之中。   李渡恩从后面出来,一见到冷轩蓉便马上摆出笑脸。   冷轩蓉却从他那幅笑容里看出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感觉,这家伙眼窝深陷印堂发暗,一看就是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李公子,多日不见,为何如此憔悴了?”冷轩蓉先开口问道。   李渡恩先是一愣,随即苦笑一声,道,“让冷姑娘见笑了。前些日子赌庄生意出了点儿问题,我到武明郡去了一趟……”   衲岩墨阁那件事情发生之后韩掌柜的家人并没有善罢甘休,他们暗中上下疏通,似乎也找了不少权贵。只可惜那些人见韩掌柜死了之后他背后那位大人也没做出什么表示,便也都不做理会了。可即使如此,李渡恩这边的生意也还是受了波及。   他趁着这个机会想到武明郡去见见贺大人,一来是借机诉苦,许能讨些甜头,二来他也是想探探贺大人口风,到现在为止李渡恩都不知道这位贺大人和那个冷老头儿之间到底有什么事儿。   可天不遂人愿,李渡恩在武明郡吃了闭门羹。   他等了好多天,最后里面传出话来,告诉他暂且回衲岩县等着,以后有事儿就派人来找他。   这对李渡恩可是不小的打击。没想到为贺大人办事儿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李渡恩仔细回想一下才发现,自从他接下贺大人的嘱托之后,似乎也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进展。怕是贺大人对自己失望了吧。   李渡恩垂头丧气的回到衲岩县,他现在就只等着在冷轩蓉这里能真的拿到她口中所说的能够换取高官厚禄的东西了。   “冷姑娘,该办的事儿咱都办了,那东西……”   李渡恩满怀希望的望着冷轩蓉。   冷轩蓉微微一笑,她面对梁三公子的时候虽然束手无策,可面对李渡恩这个小人的时候,却是信心满满。   “李公子,之前的事情都是托李公子的福气,你以后注定是能够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我们父女俩也等着借李公子……不对,是李大人的光呢。”   冷轩蓉说罢,从怀中拿出冷承戚写满字的那几张纸,在李渡恩面前晃晃。   李渡恩一见冷轩蓉真的拿东西出来了,他眼前便是一亮。这家伙起身就要去抢冷轩蓉手里的那几张纸,可冷轩蓉早有准备,她迅速站起身,背着手闪在一边。   “李公子,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冷轩蓉冷笑道,“我们父女现在落难,日子可是不好过啊。”   李渡恩也知道自己刚才是有些失态了,他站在那里想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看冷姑娘这话说的,令尊是朝中高官,就算是暂时离了官位,那也是显赫之人。小的虽然做的只是小本生意,但要孝敬冷老先生,小的自然不会吝啬。”说到这里,李渡恩叫来下人,附耳嘱咐几句,那下人出去没多大一会儿就带着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木盒回来了。   李渡恩打开小木盒对着冷轩蓉道,“冷姑娘,这几次我派人到你家中去,听说冷老先生身子不适?这些算是我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姑娘带回去给冷老先生买些补品将养身子吧。”   冷轩蓉看了一眼那盒中的东西,一排排小银锭子整齐排列着,这一盒估计是放了整整三百两。   如果拿三百两银子就能换到高官厚禄,那这高官厚禄怕是有些便宜了,可若是要用这三百两银子做个进阎王殿的买路钱,倒也就不嫌少了。   冷轩蓉笑呵呵接过小木盒,顺手将那几张纸交给了李渡恩。   “我与家父就在那老屋中恭候您一步高升的好消息,小女子不才,在此先为李大人贺喜了。”   说罢,冷轩蓉抱着那木盒冲李渡恩深施一礼。   李渡恩脸上笑开了花,可他还是有些疑惑。这小丫头话说的虽然好听,可也不知道能不能相信啊。就这么几张破纸就能换回高官厚禄?若是自己上了这小丫头的当,可就丢人了。   可李渡恩转念又一想,这小丫头和她那逃官的爹要是有别的本事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他们住在衲岩县,就算是在自己掌心。她敢骗自己,到时候他们父女俩的小命儿也别想要了。   哼!   李渡恩想到这里,又得意起来。他马上想展开那纸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这时已经转身要走的冷轩蓉突然回头又说了一句,“李大人,请再听小女子说一句话。”   李渡恩抬头望着冷轩蓉,只见冷轩蓉似笑非笑,轻声道,“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就再也不能回头了。前路漫漫,李大人,一路走好。”   望着冷轩蓉离去的身影,不知为何,李渡恩不禁打了个寒战。   冷轩蓉带着一小盒银子回到老屋,她将银子藏好,跟父亲交代了几句之后又换上了男子的衣衫,到集市上找了一匹马,匆匆出城,直奔凤泉岭而去。   她这一来一回算是很快了,可等她远远望见凤泉岭那道山梁时天也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她快马奔驰,耳边却听到了一阵阵异样的声音。   山间非常宁静,声音能够清楚的传出很远。冷轩蓉带住马匹仔细辨别,她马上紧张起来。   远处传来的是喊杀声!   来了!   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冷轩蓉催马冲着喊杀声就冲了过去。   骑在马上,离那喊杀声越来越近,冷轩蓉的心也越跳越快。   她现在算是确定下来了,前世发生的事情,在今生也还是会发生。除了通过她改变过的事情之外,别的一般都不会变。   转机,就在眼前。   快一点,再快一点!   冷轩蓉知道,这个时候颜良大哥应该已经知道他该做什么了。   她也很担心,虽然颜良大哥身手不错,但现在厮杀的那些人却个个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   但愿他们能够分清敌我,千万别把颜良大哥也当做敌人。   等冷轩蓉纵马到了出事地点的时候,她才算是长出一口气。   官道上,到处都散落着没有熄灭的火把,这些火把的光辉将这一段官道照的通亮。   在厮杀的人群最中间停着一架非常华丽气派的马车,冷轩蓉带住马,死死盯着那辆马车。   那个人,现在一定就在马车里!   第三十九章 王爷现身,一决生死   第三十九章王爷现身,一决生死   冷轩蓉不敢直接上前,她悄悄将马匹拴在树林中,小心翼翼靠近出事地点。   两伙人激战正酣,战场中间那辆马车却稳如泰山。冷轩蓉回想着那个人的容颜,心中满是紧张。   前世的冷轩蓉害怕过很多人,但却只有一个人令她从心底生出深深的畏惧。这样的畏惧也从前世被她带到今生,冷轩蓉死死攥着拳头,不停的安慰自己,如今自己立场不同了,只要将事情仔细理顺,就算是那个人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这时冷轩蓉的目光落在了那些身穿同样黑色衣服的那些人身上。他们虽然看上去打的有些辛苦,但每个人脸上都没有一丝动摇。   冷轩蓉仔细在人群中寻找,很快就发现了颜良大哥的身影。   令冷轩蓉没有想到的是,与那些黑衣人共同对敌,颜良大哥竟然丝毫不显势弱。他手中握着一柄猎户用的猎插,左挡右杀,敏捷无比。   与他们交手的那些人都用粗布蒙着脸,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才跟这些黑衣人纠缠了这么长时间,黑衣人虽然也有伤亡,但这些人明显快要顶不住了。   冷轩蓉静静等着,果然,没过多久那些人就开始溃散,而护着马车这些黑衣人并不去追,只是逮住了几个没来得及逃跑的人。   战场很快就安静下来,黑衣人三三两两的开始清查马车周围,这时有人站在马车的窗子边上对车里面的人小声说了几句话,而后只见那马车门一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一瞬间,冷轩蓉紧张的几乎忘记了呼吸。   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这人身上穿着一身绀青长衫,外罩月白素袍,腰间盘丝腰带,下面缀着温润玉佩,樱红的长穗随着他的动作飘然而动,看上去好不潇洒自在。再看这人头上戴着青鎏古玉饕餮冠,墨黑长发衬着一张白净面庞,一双剑眉下面是闪着精锐光芒的凤眼,挺直的鼻梁下一双薄嘴片使他看上去有些刻薄。   这男人站在那群黑衣人中间,神态自若,气度非凡,就好像刚才根本没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   他手中攥着一把墨竹纸扇,背起一只手冷冷的望着那几个被黑衣人捉住的家伙。   远处,冷轩蓉咬着嘴唇,死死盯着那男人。   就算是她死过一次,她也绝对不会忘记,那男人的面容,不会忘记那男人的名字,更不会忘记那男人的身份。   他就是这煌湳国中人尽皆知的骁瀚王杜亦霖!   骁瀚王杜亦霖是当今皇上唯一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虽然现在朝廷中权政多数都被当朝首辅丞相把持着,但皇上毕竟还是皇上。他对这个亲弟弟疼爱有佳,将手中能够动用的兵权全都交给了这位骁瀚王。而这位骁瀚王又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就算是那首辅丞相见了他也要让他三分。可以说,若非是有骁瀚王帮着皇帝,那现在这煌湳国是谁的天下就不一定了。   “王爷,这些人嘴都很硬,怕是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什么。我们是继续赶路还是……”黑衣人的首领恭恭敬敬的过来问。   这些黑衣人正是这位王爷的贴身亲卫,冷轩蓉之所以敢让曾颜良只身参与到这件事情之中,也正是因为她知道,王爷手下这些亲卫个顶个都是有真本事的。   杜亦霖对那个亲卫首领说,“不必问了,这些人没有用处,就地处置。”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手中拿着猎插站在那里喘粗气的曾颜良,他冲亲卫首领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处置那些被抓住的人,而杜亦霖自己则朝曾颜良走过去。   “壮士。”杜亦霖走到曾颜良面前冲他一拱手,道,“在下一行人途经此处,路遇歹徒,承蒙壮士出手相助,还不知壮士尊姓大名家住哪方?在下务必要登门道谢啊。”   曾颜良一听这话面露难色,他也冲杜亦霖一抱拳,“这位大人定是身份显赫之人,您这一个谢字我可承受不起。我一介山野莽夫,无名无姓,整日在山野间捕猎,这凤泉岭便是我的容身之所,今天恰好捕猎归来遇到此事,贸然出手,只怕是给大人这些手下还添了不少麻烦呢。大人不责怪我,我就感激不尽了。”   杜亦霖听曾颜良说这一番话,眼中便闪出一丝疑惑。   就在此时,一直躲在旁边的冷轩蓉匆匆忙忙从树林间跑了出来。   她刚现身,王爷手下那些亲卫就警惕起来。曾颜良仔细一看跑过来的是冷轩蓉,急忙解释道,“她不是坏人!”   杜亦霖借着地上火光仔细看过去,也马上发现对面跑过来的竟然是个穿着一身男装的女子,他冲身后人微微一摆手,那些亲卫们便退后一些没有过来。   冷轩蓉气喘吁吁跑到曾颜良身边,一把抓住曾颜良衣角,低声问了一句,“颜良大哥,你没事儿吧?”   曾颜良忙回道,“我没事儿。”   杜亦霖仔细打量来的这姑娘,见她长得倒是清秀可人,只是眉宇之间满是阴翳,看上去像是心事很重的样子。她穿着一身男子的粗布衣服,估计是穷苦人家的女子吧。可当他看到冷轩蓉抬起头来望向自己的眼神时,心中不由得又是一动。这女子的眼中分明充满了畏惧和警惕。这样的眼神杜亦霖再熟悉不过,他身边熟悉他的人看向他的时候大多都是这样的眼神。可奇怪的是,眼前这姑娘应该不认识他才对啊……   刚才曾颜良一番话就让杜亦霖觉得奇怪,而突然出现的女子更是奇怪,杜亦霖不禁皱起眉头,重新打量一番对面站着的这对男女。   这时冷轩蓉喘匀了气息,上前一步对着杜亦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头道,“小女子冷轩蓉,拜见王爷。”   冷轩蓉这一跪,使得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曾颜良瞪大双眼望着跪在地上的冷轩蓉,完全不知所措了。   而杜亦霖也是一惊。   他可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岭见突然出现一个小丫头就能够知道他的身份。   不过这位骁瀚王脸上丝毫没有露出惊讶,他展开折扇,饶有兴趣的看看跪在地上的冷轩蓉,挑起嘴角笑道,“真是没想到啊,本王到这衲岩县来,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么?这位冷姑娘,你是如何得知本王身份的?”   冷轩蓉抬头望着杜亦霖,心中暗想,前世,若不是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便不会落得被当众斩首的下场。今生我又如何回不认得你呢。   “小女子不知道王爷身份,可这衲岩县中却有人知道。小女子没见过王爷,小女子身边却有人见过王爷。”   杜亦霖分明看到了这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刚才一瞬间露出了幽怨的表情,这下他更是不明白了。   他从来没到过衲岩县,这衲岩县中有谁会见过他?县令么?不对。这衲岩县的县令是个商贾出身,他应该没被宣召入皇城过。对了,听说那个窦皓维现在就在这衲岩县中开了个书斋,这姑娘说的莫非是他?   杜亦霖俯身拉起冷轩蓉,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问,“冷姑娘,你说你身边有人认识本王,这个人是谁啊?”   冷轩蓉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沉声道,“那人正是我的父亲。”   “你父亲?”   窦皓维年纪和杜亦霖差不多,自然不会是这姑娘的父亲。杜亦霖这下可真的猜不出来了。   “你父亲是何人?他怎么会认识本王呢?”   冷轩蓉知道,关键的时刻终于还是来了,自己现在要说的话,关系到他们三个人的命运,关系到他们的生死存亡,关系到那件官银被劫的事情,甚至,有可能会关系到整个煌湳国以后的走向。   一切只凭自己几句言辞,一切只凭眼前这位王爷一念之差。   “王爷,小女子今日到这里来,是有些重要的话想告诉王爷。”冷轩蓉皱着眉头望着杜亦霖说,“小女子虽然人微言轻,但我所说的话却希望王爷能够仔细听听,以免误了家国大事。”   杜亦霖看出来了,眼前这小丫头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非常认真,她一定是抱着很大的决心才会在自己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的。   家国大事?杜亦霖想象不出来这么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能够说出什么家国大事。   不过事已至此,不妨听一听她要说什么,杜亦霖心中好奇,便打定了主意,他点头对冷轩蓉说,“冷姑娘,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本王洗耳恭听。”   一直站在冷轩蓉身边的曾颜良已经有些晕头转向了。   之前冷轩蓉只是告诉他在这里能够等到事情的转机,他偶然发现有人埋伏在这里,等到深夜见那些人袭击一行队伍,他忍不住出手相助,虽然他看出了对方那一群护送队伍是训练有素的人,也想到了车上坐的一定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可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冷冰冰的年轻男子会是王爷!   而此时他也明显感觉到了冷轩蓉身边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可即使如此,冷轩蓉却还是能够面对面的跟一位王爷冷静对话,曾颜良不由得在心中暗想,轩蓉啊轩蓉,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第四十章 时不饶人,岁不流去   第四十章时不饶人,岁不流去   冷轩蓉面对这位骁瀚王,心中无比紧张,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强稳住心神,开口开始述说她思量过无数遍的话语。   “王爷,实不相瞒,我与家父本不是这衲岩县人氏,我们父女二人是逃难至此,只因父亲心灰意冷,才决定留在此地,只等着那些苦苦寻找我们的人找到这里,我们父女二人也只能认命了。”   一听冷轩蓉这话,杜亦霖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看来这姑娘身世还真是有些隐情。   只听冷轩蓉继续说,“我们父女之所以会被人追杀,是因为家父知道了一些不该他知道的事情,而他手中又握着一些不应该留存在这世上的东西。”   “你父亲是何许人?”杜亦霖问。   冷轩蓉望着他,冷声说,“家父名讳冷承戚,宣呈元年金榜头甲第六名,官拜兵务司侍郎,至宣呈六年遭人陷害,携家眷弃官而逃……我母亲在逃亡路上遇难而亡,如今只剩下我们父女相依为命了。”   “冷承戚……”杜亦霖稍加思索便想起了这个名字。那正是皇兄刚刚登基那年,恩科中出了几名才德兼具的人物,朝廷上下一片欢欣,这冷承戚便是其中一人。当时他也多次到皇宫中参加宫廷盛宴,盛宴上吟诗作对,谈吐潇洒自如,对周围权贵进退适度,当时杜亦霖还多多少少有些佩服这个人。   后来听说他深陷兵务司内部的纠纷之中,被首辅丞相一伙人排挤,最后无故弃官而走,再无音讯。   朝廷下了榜文寻找此人,但这两年一直也没有回音。   原来他是躲在这衲岩县里了。   杜亦霖回想起刚才冷轩蓉说的话,这才明白她为何要先说出那样一番话来。杜亦霖心中暗想,这小丫头果然有些心机,她没有先报上父亲姓名,是怕我不由分说派人去捉拿他父亲这个逃官吧。原来他父亲弃官而逃是另有隐情的。   其实不用冷轩蓉说,杜亦霖也马上想到了,两年前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在他心中记得清清楚楚,那个冷承戚会被卷入什么事情之中他心里也大概有了些眉目。   不过令杜亦霖不明白的还是冷轩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冷姑娘,请你继续说吧。”杜亦霖摇着折扇,脸上一直都没有任何动摇的样子。   冷轩蓉也根本无法从杜亦霖表情上看出他在想什么,但是这种情况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她这次可不是要来为了父亲的事情伸冤诉苦的。   “我与家父一同逃到这里,却意外的平静下来,两年之中似乎没有人察觉到我们。但就在不久前,这衲岩县却发生了另一件事。而被卷入那件事情中的某人,正是这两年来一直照顾我们父女二人的人。王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这次屈尊到这小小的衲岩县来,一定是为了前些日子官银被劫的事情吧?”   没想到冷轩蓉会开口问话,杜亦霖挑起嘴角微微一笑,点头道,“冷姑娘,本王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名震皇城的才子之女,果然也非比寻常,本王可是在你身上看到了令尊的影子啊。”   冷轩蓉听到杜亦霖这句恭维之言,心头竟有些感动。如果父亲亲耳听到这位骁瀚王说出这句话,想必他也会高兴吧。   不过感动之余冷轩蓉也发觉了,杜亦霖避开了自己刚才的问题,这人果然还是跟狐狸一样狡猾。   无奈,冷轩蓉只好接着说,“王爷您一定知道,那官银被劫的事件中,有一名县衙衙差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县令梁秋荣查探多日却苦无证据,最后只好将所有罪责都推到那个衙差身上。他说那衙差是内奸,伙同劫匪一同做下这滔天大案。”   杜亦霖又轻轻点了一下头,道,“这件事梁秋荣上了折子,那个下落不明的衙差似乎到现在都没找到……”   这时,冷轩蓉一把拉过一直站在旁边的曾颜良,开口说,“王爷,他就是那个参加了护送官银,最后下落不明的衙差。”   曾颜良单膝跪倒,冲杜亦霖施礼道,“小人曾颜良,拜见王爷。”   杜亦霖收起折扇看了看曾颜良,突然朗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有意思啊,这可真是有点意思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朝廷一直寻找的逃官和朝廷一直在寻找的衙差竟然都有下落了。”杜亦霖边笑边摇头,最后他冲曾颜良一摆手让他起来,而后盯住冷轩蓉,问道,“冷姑娘,难怪你刚才来的时候就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原来你要说的事情,还真是事关重大啊。好!本王今天就听你好好说说这些家国天下的事儿!”   说罢,他点手叫过旁边那名亲卫首领,吩咐他给曾颜良找了一身他们那些亲卫的衣服换上,然后杜亦霖带着冷轩蓉一起上了马车。   曾颜良去取了冷轩蓉骑来的马,跟杜亦霖的亲卫们一起护送着王驾马车朝衲岩县而去。   马车中,冷轩蓉坐在杜亦霖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喘。   杜亦霖扭头见冷轩蓉那紧张的样子,浅笑着轻声说,“冷姑娘,你可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啊。这次的事情都是你策划出来的么?”   冷轩蓉一惊,急忙摆手道,“王爷你可不要误会,那些来拦截你的人可不是我弄出来的。”   “哦?那个曾颜良是事先等在这里的吧?你若不知情,又为何会深夜赶到?”杜亦霖这话虽是质问,但语气却很柔和。   他知道刚才那些人绝对不会是冷轩蓉指使出来的,不过他又忍不住想要看看冷轩蓉动摇的样子。   冷轩蓉虽然早就想好的说辞,但她与杜亦霖这样一同坐在马车中实在令她无比的难受。   前世她也有过这样的经历,那时这位王爷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那时冷轩蓉还忍不住心动不已,可如今再回想起来,冷轩蓉却更想逃走。   但凡有一丝可能,她都不愿意靠近这王爷一步。   冷轩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摇摇头,这才睁开眼睛说道,“颜良大哥这段时间一直躲藏在我与父亲居住的老屋之中,县令梁秋荣估计是没想到他会返回县城,所以一直没有在县城里大规模的搜捕。家父得知官银被劫的事情之后就说,这件事一定会在朝野中激起一阵大波……后来梁秋荣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街面上传的沸沸扬扬,而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发现似乎有人知道了我们父女的行踪。家父说这绝对不是巧合,那官银被劫的事情,怕是与当年他蒙受的冤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说到这里,冷轩蓉望着杜亦霖说,“家父觉得朝中一定会有人察觉到这件事之中的诡异之处,到时候那人恐怕就会亲自到这里来查探一番。而这个心系社稷,一心辅佐皇上,心思缜密,又有远见卓识的人,必定就是王爷您。”   冷轩蓉说的这一番话,并不是为了拍杜亦霖的马屁,这些都是她所知道的事实。   前世的冷轩蓉就无比清楚,这位王爷是真心实意的为社稷江山和百姓着想,这也正是冷轩蓉钦佩他信任他的地方,这也是冷轩蓉今生决定来找他的最大原因。   杜亦霖虽然年纪轻轻,但自小在皇室长大,他对自己的看人的本事还是非常有信心的。当他看到冷轩蓉说这话时那个表情的时候,他不由得在心中感叹,没想到自己今天竟然看走眼了。   刚才他虽然夸赞了冷轩蓉两句,但如今看来,那两句夸赞根本配不上眼前这位冷姑娘。   怎么看她也不过十几岁,就算是有那么一位号称才子的父亲,就算是在逃亡之中了解了一些世事,可她的眼神为何能够如此深邃?   刚才她说的话,无疑是表露真心了,可就在此时,她那一双眼眸中透露出来的冰冷几乎令杜亦霖要打寒战了。   那是经历过生死的眼神吧?   杜亦霖眯起双眼望着冷轩蓉,轻声说了一句,“冷侍郎谬赞了。”   冷轩蓉低下头,接着说,“就因为父亲说了这样的话,所以我觉得这可能是唯一能够让颜良大哥洗脱冤屈的机会,也是唯一能让父亲重见天日的机会……”   马车稳稳前行,冷轩蓉一字一句小心谨慎的将曾颜良亲眼所见之事完完整整的告诉了杜亦霖。她又简单的说了一下父亲跟她说起过的那些当年蒙冤受屈时发生的事情。   最后杜亦霖展开纸扇轻轻摇着,整理一下思路,开口问冷轩蓉,“照你这么说,这次官银被劫的事情是个无头案,应该与冷侍郎的事情没有关系啊。”   冷轩蓉摇头道,“王爷请想,朝廷官银上面都打着官家印记,而且往来护送的都是刑司直属轻骑都尉,那些人的身手如何王爷应该清楚,再加上各地县衙派出来护送的衙差,这可不是谁都敢去劫的东西。有这样胆量,又有这样手笔的劫匪做完了这件事之后却像是泥牛入海,他们要么是远遁深山,要么就是被人包庇起来了。”   见杜亦霖还是有些不相信的样子,冷轩蓉只好又说,“令家父这样想的最大原因,其实还要算在武明郡郡太守贺大人身上。”   第四十一章 许险尤还,今止此偿   第四十一章许险尤还,今止此偿   杜亦霖自然知道冷轩蓉口中所说的武明郡郡太守是谁。这人名叫贺笠靖,也是宣德元年那一批科举出身的文人。这么算起来,这个贺笠靖与冷轩蓉的父亲冷承戚还是同科。   冷轩蓉本不想多提李渡恩的事情,但她知道眼前这位王爷精明的很,他要是不把所有的事情都打听出来是不会做出最后的决断的。   “家父心灰意冷沉迷赌场之中,李渡恩亲口承认是那贺大人与他授意让他监视着我们。王爷请想,如果他不是另有目的为何在得知家父下落之后不马上派人来捉拿我们回去交与朝廷?官银被劫的事情算起来也是发生在他的治下,他现在正急需一个能够分散朝廷注意力的机会。可即使如此,他依然没有行动。足以表明他另有打算。”   冷轩蓉尽量简单的述说了这件事,她只希望杜亦霖能够把注意力转移到官银被劫的事情上去。   杜亦霖从冷轩蓉的话语中听出了些什么,他也不再开口问冷轩蓉,只是摇着那柄折扇独自思考。   这种时候是最难熬的,冷轩蓉紧张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马车虽然走的很稳,但冷轩蓉却渐渐觉得坐在杜亦霖身边如坐针毡,这马车每颠簸一下,她都想借机逃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马蹄声靠近马车,车窗外有人沉声说了一句,“王爷,马上就到衲岩县的县城了。城门已关,是否派人去知会当地官员出来迎接?”   杜亦霖略微想了一下,用扇子尖儿挑起车窗上的帘子对外面的人说,“去吧,让他们把城门打开就行,住处也不用他们管。本王谁也不见。”   车外的人领命去安排这些事情,杜亦霖这才转回头对冷轩蓉说,“冷姑娘,你方才说,来找本王是你能想到的唯一救那个曾颜良和你父亲的方法,如果本王猜想的没错,姑娘你大约也知道,你所说的两件事情牵扯重大,正是你所说的家国大事。所以本王现在既不能偏听偏信,也不能随便行动打草惊蛇。”   说到这里,杜亦霖望着冷轩蓉微微一笑,“冷姑娘,你像是个有智慧有谋略的人,世间这样的女子可不多啊。不管你所说的话里面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本王都现在都不想深究。不过本王也知道,你既然做到了这一步,一定是对之后的事情也有计算了。说吧,你想从本王这里得到什么?”   冷轩蓉死死攥住自己衣服的一角,她心中暗叹,她可不是杜亦霖所说的那样,什么有胆识,什么有智谋,这一切不过都是因为前世她经历过,所以她才能够谋划,才能够鼓足勇气来做这些事。如果没有前世那些记忆,她现在也不过只是个寻常的小姑娘而已。   反倒是眼前这位王爷,年纪轻轻就能够有如此老谋深算,从他们见面到现在,他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不仅将冷轩蓉这边的事情都问清楚了,而且他既然发问,恐怕是已经推断出了冷轩蓉将要做什么吧。   冷轩蓉知道自己现在只能硬着头皮按原来的计划行事,她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在这位王爷面前重新思考什么。   “小女子不敢在王爷面前提什么要求,只想请求王爷能够让整件事情真相大白,还曾颜良清白,还家父清白。在此之前,小女子斗胆求王爷庇护我们三人,免遭恶人毒手。”   冷轩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颤。   杜亦霖皱了一下眉头,冷轩蓉说出的这番话跟他预想的差不多,但说这话时冷轩蓉的神态却出乎意料。   胆怯?   杜亦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从未谋面的女子似乎对自己的脾气非常了解。   朝中有首辅丞相兴风作浪,那首辅丞相的脾气秉性使得杜亦霖一直以来都非常讨厌别人在他面前理所当然似的提出什么要求。   杜亦霖再打量打量冷轩蓉,目光突然落到了她垂在身旁的手上,那一双有些粗糙的手上全无血色,那附近的一片衣角已经被她抓的全是褶皱。   杜亦霖挑着嘴角扭过头忍住了笑意,半天才开口道,“原来你是想在本王这里寻求庇护。嗯,好吧,要想让本王庇护你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世间诸事皆是有付出才能有收获。本王庇护你们三人,你们三人就要为本王做事。如何?”   这王爷从来都是只做有赚头的“买卖”,冷轩蓉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了。   “我们三人拼上性命也会将这些事情调查的水落石出,如果有什么能为王爷效劳的地方,我们在所不辞。”冷轩蓉低下头,沉声说。   杜亦霖眼中寒光一闪。   这小丫头竟然有所准备,她能够想到我会有此一问?   有意思……   说完那一番话,见王爷许久也没再开口,冷轩蓉心中一块大石算是缓缓落了下来。   她知道,现在这王爷对她的警惕多于信任,但只要自己与他先有了这个约定,这次的行动就已经算是成功了。   冷轩蓉回想了一下,前世的这个时候,自己正在柳成庄饱受摧残,父亲已经不在了,颜良大哥也将要被押上法场。而今生,她却已经将那黑心的陆媒婆彻底摆脱,颜良大哥现在安然无事,父亲迟早也会振作起来的。   骁瀚王到衲岩县的消息一旦传扬开来,衲岩县县令梁秋荣以及那武明郡郡太守贺笠靖一定都会有所行动,就连他们上面的人也不会对这件事置之不理。可以说官银被劫的事情现在已经上升到一个新的阶段了。   冷轩蓉也盘算好了,她已经对那个赌庄的李渡恩设下了圈套,只要他那边进行的顺利,那么自己苦苦想出来的计划也就开始了。   为了能够得到杜亦霖的真心庇护和帮助,只凭着口头说话自然不行,冷轩蓉也知道,以她现在手中掌握的东西,顶多能够达到吊起杜亦霖兴趣的程度。如果不尽快进行之后的行动,如果不尽快拿出点什么给杜亦霖看到,她们三人很有可能会成为杜亦霖手中的弃子。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冷轩蓉只盼着自己的计算不会出现什么大的纰漏。   王爷这边暂时告一段落之后,现在最令她头疼的,就是那个神鬼莫测的梁三公子。   冷轩蓉偷偷看一眼身边的闭目养神的王爷,突然觉得这位王爷与那梁三公子说不定是一类人。可她仔细想想,却又摇摇头,绝对不对。   杜亦霖虽然做事也有些奇怪,但他那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来的,而且他明显是将自己最在意的那部分利益放在首位去思考,不管得出什么样的结果,他都会想方设法去办成这件事。   但梁三公子就不一样了,他做的事情未必对自己有利。他杀了陆媒婆这件事就说明了这一点。冷轩蓉到现在为止都没想明白梁三公子为何会如此干净利落的就杀了那个陆媒婆。   是那陆媒婆的命在他梁三公子眼里太不值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冷轩蓉越想越觉得没有头绪,她的眉头也就越皱越紧。   马车颠簸一下,杜亦霖缓缓睁开眼睛,扭头一看,正好见到冷轩蓉双眉紧蹙,一副凝重的样子。   他心中感叹,如果是生在别的人家,这姑娘怕是也不会有如此心事。也不怪她会这样,她现在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   杜亦霖又想到了自己,他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冷轩蓉被这一声轻叹吓了一跳,身子猛地一震。   杜亦霖笑着冲她摇摇折扇,轻声问道,“冷姑娘,你现在年方几许啊?”   冷轩蓉被问的一愣,她没想到王爷竟然在这个时候跟她聊起家常来了。   还没等她回答,杜亦霖又改口问道,“啊,这个不说也罢。嗯……外面那个曾颜良,刚才那些凶徒过来的时候,我看他身手相当不错,一个小小衲岩县县衙的衙差,竟然能够与本王手下这些训练有素的亲卫并肩而战,足以说明他是个可造之材啊。你可知道他这一身武艺是跟谁学的?”   冷轩蓉回想一下,她似乎听颜良大哥说起过,“颜良大哥说,因为他是孤儿,所以要做各种各样的事情维生,他可能从小就很灵巧,后来县衙的一个衙差收他为徒,不过那衙差很早就去世了……”   “孤儿……”杜亦霖幽幽说了一句,“无牵无挂,好啊……”   说罢,他又用那折扇挑起车窗的帘子朝外面叫了一声。   一直在不远处随行的亲卫首领听到王爷召唤,急忙靠近过来。   杜亦霖让他去叫来曾颜良,等曾颜良来到车窗外,杜亦霖笑呵呵问他,“本王这亲卫营,你看如何?”   曾颜良马上被问愣住了。   队伍中虽然车马声不断,但杜亦霖的声音还是传扬出去很远。随行的亲卫们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他们听到王爷这么一问,都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   杜亦霖见曾颜良一脸木然不知所措的样子,浅笑两声又问了一句,“本王想让你暂时藏在这亲卫营中,随亲卫营一起行动,如何?”   曾颜良一听这话,一把拽紧缰绳,瞬间瞪大了双眼,脱口而出,“真的?”   第四十二章 城与何人,旧识相见   第四十二章城与何人,旧识相见   今天与这些黑衣亲卫并肩而战令曾颜良热血沸腾。他自然看得出来,这些黑衣亲卫每一个都是英雄好汉,而且一起对敌的时候,他们之间似乎已经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现在哪怕只是让曾颜良一直呆在这些人周围,他似乎就能够感受到无穷的力量。   只不过……   曾颜良脸上惊喜的表情渐渐消失,他摇头道,“王爷,我在县衙当衙差时的那些兄弟们,大多都在官银被劫的事件中死了,事后那县令梁秋荣又将诸多罪名加在了兄弟们头上,如今那事件中活下来的只剩我一个,知道当时情况的人,也只剩下我一个,我若不给兄弟们伸冤诉苦,他们在九泉之下怕是也难以安心……”   夜幕中,曾颜良的声音浑厚而又响亮。   “我虽然不知道这些事情之中到底有什么内情,但只要能够为兄弟们伸冤,我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自从出了官银被劫的事情之后,曾颜良一直在躲藏,冷轩蓉让他到凤泉岭来之后他才感觉到久违的失落。与县衙差役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每天都有说有笑,有时候打打闹闹,却也不伤感情。   如今那些人大多都丧命与凤泉岭,曾颜良无时无刻不想着要为他们伸冤报仇。   曾颜良皱紧一双剑眉望着坐在车中的杜亦霖,沉声道,“王爷,只要能够让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沉冤得雪,曾颜良听凭王爷差遣,刀山火海,义无反顾。”   杜亦霖听完曾颜良这番话,朗声大笑。   “哈哈哈……好啊!有血性,有义气!”   杜亦霖放下那车窗帘子,扭头对冷轩蓉说,“就先让他跟着我的亲卫营吧。劫匪还是要抓,让他去最合适不过了。”   冷轩蓉满心感激,如此一来,颜良大哥至少不用躲藏的那么辛苦了。   等马车到衲岩县城门前,冷轩蓉偷偷从车窗缝隙中向外看了一眼,只见一片灯火通明,好多人打着火把站在道路两边,恭恭敬敬的迎接这支队伍。   虽然这么多人都在此等候,耳边却只能听到车马的声音。   冷轩蓉知道,王爷亲临这小小的衲岩县,那是天大的事情,县令梁秋荣他们一得到消息一定都出来迎接了,只因为杜亦霖传下一句话,说谁也不见,他们才会如此安静。   队伍浩浩荡荡进城,亲卫首领来到马车边问道,“王爷,县令梁秋荣请王爷到县衙私宅下榻。”   杜亦霖面无表情轻声说,“找人带路,我们到窦皓维那儿去。”   冷轩蓉听到窦皓维这个名字从杜亦霖口中说出来,不由一愣。   随即她才反应过来,窦先生声名远扬,他与这位王爷相识倒也不算奇怪。   只是一想到自己还在王爷马车上,如果这样就去见窦先生,势必又会费上一番唇舌了。   虽然这么想着,可冷轩蓉却不敢在这个时候说什么。她只好迅速开始盘算一会儿见到窦先生之后如何应对了。   马车一路前行,举着火把的那些人也一路跟在后面。杜亦霖没有发话,他们谁也不敢就这样直接回去睡觉。杜亦霖挑起车窗帘子往后看了一眼,皱起眉头冷声吩咐道,“谁也不许跟着。”   这句话传下去之后,包括县令梁秋荣在内的衲岩县官员和有头有脸的那些人都不敢再往前跟了。他们脸色铁青的站在原地,望着王驾队伍缓缓远去。   有人领着这支队伍直奔窦先生的染尘书斋,等到了书斋门前,却只看到书斋紧闭着大门。   亲卫首领突然想到自己没派人来通知这边,他本以为衲岩县里有些名气的人都会出来迎接王驾,却没想到唯独王爷指名要见的人却像是根本没得到消息。   事已至此,亲卫首领只好硬着头皮到马车旁边禀告,“王爷,我们到了。只是……似乎没有人来通知这边……”   杜亦霖闻言不仅没恼怒,反而爽朗的笑了起来。   他起身推门走出马车,亲卫们一看王爷出来了,也都急忙下马垂首站在两边。   冷轩蓉也急忙跟着杜亦霖从马车中出来。她悄悄躲在马车边上,尽量不引人注意。   杜亦霖缓步走到那扇黑漆门前,抬头看看门上匾额,笑道,“染尘书斋?没见过这么会抱怨的人啊。”   说着,杜亦霖用手中折扇轻敲了两下门上的铜环。   稍等了片刻,黑漆大门一开,只见那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脸怒色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   他看到外面来了这么多人,似乎被下了一跳。   “你……你们这是……”   老者上下打量站在最前面的杜亦霖,开口问道。   这时那亲卫首领上前一步,对老者说,“王爷驾到,还不快快开门迎接!”   杜亦霖笑着冲亲卫首领一摆手,而后对老者说,“老人家,劳烦你去告诉窦皓维,就说故友前来拜访他了。”   “王爷?故友?”老者揉揉眼睛又看了杜亦霖两眼,嘟囔一句,“这深更半夜的……唉……公子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亲卫首领一听老者这话就是一瞪眼,可还没等他发作,老者已经关上大门回去了。   杜亦霖倒是没什么脾气的样子,就站在门前等着。   只一会儿工夫,就听院中传出脚步声,而后黑漆大门一开,窦先生快步从里面跑了出来。   冷轩蓉站在远处也看的清清楚楚,窦先生披散着头发,只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衫长裤,脚上似乎也是随便蹬了一双鞋子。与这狼狈的样子截然不同的是,他脸上竟然笑的无比灿烂。   “王爷!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了?哈哈哈哈……”   杜亦霖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似乎也在窦先生一露面的时候就消散了不少,他摇着折扇笑呵呵打量着窦先生,道,“深夜来访,可扰了皓维兄清梦啊?”   窦先生朗声大笑,“扰了扰了,不过王爷驾临,一夜清梦又算得了什么呢。快快,快请到寒舍中饮杯热茶。”   杜亦霖点点头,冲身后人说,“你们也都进来吧。车马都带到院子里来。我们今晚就在这里落脚了。”   窦先生闻言一愣,可这些人却不管有没有他的应允,手脚利索的随着杜亦霖就往院子里来。   杜亦霖拉着不知所措的窦先生走到屋檐下面,返身看着那些黑衣亲卫们将马匹和那架华丽的大车都弄到院子中来之后他才压低声音对窦先生说,“皓维啊,这次我到衲岩县来可是为了办正事儿来的。你得帮我啊。”   窦先生皱起眉头望着杜亦霖,也同样压低了声音说,“你办的从来都是正事儿,我又有哪次没帮你了?”   杜亦霖浅浅一笑,他抬手拍拍窦先生肩头,而后迈步走到马车前,让赶车人打开车门,对里面说,“冷姑娘,出来吧。”   窦先生听到杜亦霖叫了一声冷姑娘,他又愣住了。等他看到冷轩蓉从那马车中出来的时候,心中惊异简直难以言喻。   冷轩蓉看到窦先生那个样子,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也不知道一会儿自己说出那些事情之后窦先生会做何反应。万一窦先生认为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都是我在利用他,可就无可挽回了……   杜亦霖不知道冷轩蓉与窦先生的关系,他带着冷轩蓉走到窦先生面前,介绍到,“这位是前兵务司侍郎冷承戚的女儿,那位宣德元年出来的冷才子你还记得么?”   窦先生瞪大双眼望着冷轩蓉,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轩蓉……姑娘……你是那位冷先生的女儿?”   杜亦霖一听窦先生对冷轩蓉的称呼才发现原来他们两人早就相识。他便不再多言,转头望向冷轩蓉。   冷轩蓉有些窘迫的对窦先生说,“窦先生,我与家父逃难至此,家父是朝廷缉拿的逃官,个中缘由实在是一时半刻难以说明……没有对先生说出事情,实属无奈,还请先生见谅……”   窦先生闻言,这才恍然大悟。   两年前朝廷中的那场风波他也多少知道一些,冷先生弃官而去后来消失无踪的事情他也听说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带着女儿躲在这小小的衲岩县中。他更没想到,这位轩蓉姑娘竟然就是那位才子之后。   怪不得自己一直觉得轩蓉姑娘身上散发着特别的气息呢。这与她父亲的言传身教一定有很大关系。   窦先生愣了一会儿神,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冷轩蓉穿着一身男子衣衫,脸色似乎也很苍白。   “啊!别站在这里了,快到屋中坐吧!”   窦先生将冷轩蓉和杜亦霖让到屋中,有侍童来奉上茶水,三人围桌而坐。   冷轩蓉坐在这两个人身边,竟然比刚才在马车里还要紧张。窦先生似乎还是满心疑惑,但那王爷杜亦霖却看上去十分轻松。   “皓维啊,我这次来可不知道要呆多长时间,你这儿能不能给我腾出点儿地方来住几晚?”   窦先生皱起眉头问,“王爷到这里来,县令不会连个住的地方都不给安排吧?”   杜亦霖笑道,“怎么?我就是想赖在你这里,不行么?”   窦先生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摇着头轻声道,“王爷赖在我这书斋,我可是求之不得呢。”   第四十三章 相识相知,相与相溶   第四十三章相识相知,相与相溶   冷轩蓉坐在一旁听着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觉得他们似乎是相交甚好甚至到了没有身份地位之差的程度。   其实相识至今窦先生也没有说起过自己的身世,一想到这里,冷轩蓉刚才心中的负罪感就顿时削减了许多。   听了一会儿,她也发现了与自己前世所见不太一样的杜亦霖。   前世她见到的杜亦霖似乎每时每刻都戒备森严滴水不漏,然而当他与窦先生聊天的时候,明显轻松了许多,就算是还有冷轩蓉在场,他也会跟窦先生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没想到那令人望而生畏的王爷竟然也有这样平常的一面。   冷轩蓉虽然还是大气也不敢出,心中却轻松了不少。   这时窦先生突然开口问道,“轩蓉姑娘,你这一身打扮……莫非是为了你父亲的事情……”   不等冷轩蓉说话,杜亦霖先笑着说,“这位冷姑娘是大智大勇,实在令本王敬佩啊。”   冷轩蓉闻言,急忙低头道,“王爷言重了。”   窦先生轻叹一声,道,“这世间的事情真是变化无常。难怪冷姑娘能够拿得出那一杆青云,又能够拿得出夜将毛笔……”他转头望着杜亦霖问,“王爷,那冷先生的事情可有转机?”   杜亦霖浅笑着看看冷轩蓉,又看看窦皓维,不答反问,“皓维兄,以前你可不是这么乐于助人的人啊。莫非是又在张先生那里学来了什么君子之道不成?”   窦先生闻言脸就是一红,不过他也不示弱,皱起眉头低声反驳,“这不就是你时时关心的正事么?与君子之道无左,做也无妨。”   “哈哈哈……有理有理。”杜亦霖这才说,“冷承戚的事情有没有转机还要看这件事情如何发展。皓维啊,你最近应该也听到些风声了吧?不然我也不会到这里来。”   杜亦霖这话一出,窦皓维脸色就是一变。   两人似乎有什么默契,话说到这里之后就不再深入了。   他们又聊了几句家常,杜亦霖才说,“这座染尘书斋现在怕是已经被人盯住了。皓维,你也给冷姑娘安排一下住处吧,等天亮之后再想办法送她回家。”   窦先生点了点头,起身出去安排。   屋中只剩下冷轩蓉和杜亦霖,这时杜亦霖突然开口道,“冷姑娘,皓维兄为人坦诚,没有什么心机,但他却偏偏又是个古道热肠的人。你觉得呢?”   冷轩蓉马上明白了杜亦霖这话中的意思。   没想到这杜亦霖竟然与那梁三公子一样,也不知他们为何会如此维护窦先生。   冷轩蓉点头道,“窦先生是谦谦君子,实在令人敬犹不及。”   没过多长时间,窦先生就安排好了杜亦霖和冷轩蓉的住处。   剩下那些黑衣亲卫都被安排在平日学生们读书的地方休息,曾颜良也混杂在其中。   曾颜良与这些黑衣亲卫相处融洽,他其实早就听说过窦先生的很多传言,传言之中无一不是赞誉窦先生人品。今日又见他特意为冷轩蓉做了安排,曾颜良也放下心来。   众人休息暂且不说,再说那些被杜亦霖赶走的人。   他们不敢再靠近王爷的队伍,最后都聚拢在了县令梁秋荣身边。   梁秋荣背着双手满面愁容站在人群最中间,耳边满是叽叽喳喳的喧闹声。   王爷亲临衲岩县,那可是天大的事情。尤其这来的不是别的王爷,偏偏是那最难缠的萧翰王。   令梁秋荣难以置信的是,这么大的事情,他之前竟然一丁点风声都没听到!   是王爷他防范的太好了么?   不对,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没有听到风声只能说明要么是有人故意要整他,所以切断了他上面那些关系,要么就是上面那些人故意没给他传送消息!   不管是哪一种,梁秋荣都深切的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而此时,他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身边这些人。他们之中,到底谁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到底又有那些是在等着看自己笑话的?   梁秋荣叫过身边一个衙差问,“王爷去哪儿了?”   那衙差拱手回道,“听人传回消息,说是到窦先生的染尘书斋去了。”   “染尘书斋?”梁秋荣闻言就是一愣,他不由得问了一句,“他怎么会到那儿去?”   这时旁边有一个富贾模样的人过来说,“那位窦先生声名远播,也许是王爷慕名而至,想去拜望他一下?”   梁秋荣一听这话,眉头皱的更紧了。   真的会是这么回事儿么?那窦先生就算再有名声,他也不过是一个年轻书生而已,他能劳动王爷大驾亲自到他家中去?   想到这里,梁秋荣突然又一拍脑门儿。   他心中暗想,自己可真是越老越没定力了,怎么还忘记了呢,他去找窦先生不是最好不过了么?自己手中可是攥着跟窦先生的联系呢!   想都这里,梁秋荣分开人群就往县衙跑。   梁秋荣甩下身后众人匆忙返回自己那县衙私宅中,他也不顾现在是什么时辰,直奔后院的竹楼。   他一进那小院就感觉一股莫名其妙的恶寒从背后涌起。他虽然常常听长子次子跟他提起说自己那三儿子住的地方阴森吓人,可他却几乎从来没到三儿子住的这个地方来过,今天深更半夜的到这里来,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长子次子为什么会那么说。   也不知道这孩子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梁秋荣在心中抱怨一句,他干脆提高声音喊叫起来,“慕寒!儿子!”   竹楼中幽静非常,根本没有回应。   梁秋荣稍等了一会儿,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迈步上了台阶,开门到了竹楼中。   他越是往里面走,背后寒意就越重。   没想到自己府上还有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改天一定想办法拆了这竹楼!   梁秋荣一边往里走还一边呼喊着,可不单是梁三公子没有出现,就连个下人都没见到人影儿。   直到梁秋荣走到竹楼最里面的一间屋子,他突然听到房门一响,一颗披头散发的人头突然从那门缝中伸了出来。   梁秋荣被吓得一声惨叫,返身就往外跑。   可他没跑出几步,衣襟就被人死死抓住了。   “父亲,你来都来了,还跑什么啊。”   那阴冷的声音像是从阴曹地府发出来的,要不是梁秋荣这些年勤加保养身强体健,怕是这一下就能被吓死。   他壮起胆子回头仔细一看,鼻子差点被气歪了。   只见那梁三公子身上披着一件轻薄雪白的长衫,胸膛都露着,披头散发,还带着满身酒气。再往下看,他手中竟然还提着一个酒壶,也不知道他是被吵醒了还是一直在喝酒。   “慕寒!你这是……”梁秋荣气的全身发抖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骂起。他见自己那儿子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也只好压下心中火气,拽着他走到屋中,找个椅子坐下来,沉声说,“爹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情,你给我好好听着。”   比起责怪儿子,现在更重要的是王爷那边的事情。   梁秋荣尽量详细的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以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跟梁三公子说了一遍。梁三公子伏在桌子上,一只手撑着头,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睡着了一样。   等梁秋荣说完之后梁三公子才闷哼一声,道,“爹,这你还看不出来么,官银被劫的事情现在闹大了,上边的人都想着明哲保身,谁也不想趟这浑水呢。”   梁三公子这话正好戳中了梁秋荣心中痛处,他皱起眉头长叹一声,“唉……这些事情爹哪能不知道呢。我们梁家本身就是商贾出身,现在能稳在这衲岩县全是靠着爹不吝金银……如今真到出事儿的时候,真是谁都靠不上了。原本爹还觉得只要爹这边稳住了,以后你大哥能够靠着正正经经的科举走上仕途,那我们梁家也就算是能翻身了……”   “爹……”   梁三公子一脸不耐烦的打断梁秋荣的话,“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么,官场上那些事儿都是明摆着的,像我们这样没根没底的,就算是爬的再高,只要有风吹草动,最先掉下来的一定就是我们。金银财宝你不送还有别人送,但那层层关系网络却是没办法结出来的。我早就跟你说了,与其让大哥费那力气去考什么科举,还不如让他好好收拾打扮一下,找个好人家倒插门儿……”   “慕寒!”梁秋荣面现怒色的望着梁三公子,可他却也知道,梁三公子这话说的不无道理。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时候不就看出来了么?就算是现在他的大儿子也有个一官半职,不也还是帮不上什么忙么?   梁秋荣心中暗下决心,如果这次的事情能够平安度过,风平浪静之后一定赶快去找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倒插门是不太好,还是想办法娶回来一个吧。   远水解不了近渴,那些都是后话了,梁秋荣现在最烦心的还是眼前这一个烂摊子。   “慕寒啊,你与那位窦先生不是相交甚好么?”梁秋荣满怀希望的望着梁三公子问道。   梁三公子晃晃手中酒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他将酒壶放在桌上,抄起茶壶猛灌了一口茶水,而后才说,“这件事连那骁瀚王都惊动了,我可不觉得皓维能帮的上什么忙。不过爹你放心,明天我就去皓维那里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   有了梁慕寒这句话,梁秋荣的心也算是放下了一半。   第四十四章 好汉不提,当年之勇   第四十四章好汉不提,当年之勇   梁三公子虽然行事诡异,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却意外的成了县令梁秋荣唯一能够全无顾忌一起商议事情的人。   梁秋荣也发现了,自己这儿子虽然常常口出妄语让他摸不到头脑,但那些话若是仔细想想就能发现其中暗藏着不少的玄机。   两人畅谈许久,直到东方天光见亮,梁秋荣才离开这座竹楼。   梁三公子独自一人提着那空空如也的酒壶呆呆坐在那里不知道想着什么,等清晨的阳光透过竹楼的缝隙照到他脸上的时候,他猛地抬起头,挑起嘴角微微一笑,闪身从这房间离开了。   冷轩蓉虽然感觉到非常疲倦了,可她躺在床榻上却一点睡意都没有。闭着眼睛挨到天亮,她才悄悄起床,稍微梳妆一下,依旧穿上那身男子衣衫,从屋中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   院子中站着好几个王爷身边的黑衣亲卫,白天再看他们这些人,更是威武非凡。   冷轩蓉极力想要避开这些人,可院子就这么大,她想要去找曾颜良,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到处转悠了。   亲卫们纪律严明,一个个站在那里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冷轩蓉根本不敢上前去问他们什么。好在这些人都认识冷轩蓉了,要不然恐怕在冷轩蓉刚露头的时候就被他们拿下了。   冷轩蓉躲在角落里不知所措,自从昨晚见到王爷开始,冷轩蓉就没来得及再跟颜良大哥说上一句话。她现在有千言万语想告诉颜良大哥,如果现在找不到他,再等一会儿王爷和窦先生他们醒过来了,有些话可就不好说了。   就在冷轩蓉焦急的时候,学生们读书的那排房子一扇房门敞开,那名亲卫首领走了出来。   亲卫首领身上肩头挂着一块甲胄一样的东西,冷轩蓉马上就认了出来。她犹豫片刻,给自己鼓足了勇气,上前与那亲卫首领打招呼。   亲卫首领见到对面过来的是冷轩蓉,爽朗一笑,问,“冷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冷轩蓉见到亲卫首领和善的笑容,也松了一口气,她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我想找颜良大哥……就是昨晚那个……”   亲卫首领看看远处王爷休息的地方,冲冷轩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返身回到屋中,不多时就领着曾颜良出来了。   曾颜良脸上还带着些疲倦,他似乎也整夜没睡,不过他一见到冷轩蓉,那股疲倦顿时就消失了。   亲卫首领嘱咐他们不要吵到王爷休息,两人应声之后悄悄溜走,找了这书斋中最偏僻的地方才停下来。   不远处就是厨房,书斋中的人似乎已经开始准备早饭了。   阵阵菜香飘荡出来,此起彼伏的锅勺响动恰好能掩饰两人的说话声。   曾颜良心中有许许多多的疑惑,可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冷轩蓉不敢耽搁时间,开口就说,“颜良大哥,你就暂且留在那些亲卫中间,跟着王爷,对别人千万别说出自己身份。”   曾颜良知道冷轩蓉在担心什么,他伸出手轻轻揉了一下冷轩蓉头顶,笑着说,“放心吧,轩蓉,我会加倍小心,不会被发现的。”   曾颜良的一只大手只是轻轻在冷轩蓉头顶揉了一下,可冷轩蓉却感觉到了那久违的温暖。   望着曾颜良的笑容,冷轩蓉一直紧绷着的心突然放松了许多。   她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并不是独自一人面对眼前的一切了,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无依无靠的苦命丫头了,她身边还有颜良大哥,家中还有父亲。   一想到这些,冷轩蓉不由得眼角有些湿润。   曾颜良一看冷轩蓉像是要哭出来了,顿时慌了手脚。   “怎么了怎么了?”曾颜良微微俯下身扶着冷轩蓉肩头望着她柔声说,“别怕轩蓉,这不正是你之前说过的,事情已经有了转机么?我们只要抓住这个转机,努力去查明真相就行了啊……别怕……”   冷轩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抹了一下眼角,暗自责怪自己竟然变得软弱起来了。   曾颜良不断的安慰着冷轩蓉,使得她也很快振作起来。   现在根本不是感动的时候,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冷轩蓉压低声音对曾颜良说,“颜良大哥,你可千万别太信任这位王爷。他虽然嘴上说着一定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这一点,冷轩蓉最清楚不过。   前世她所遭所遇,今生她绝对不会让那些在曾颜良身上重新上演一遍。   曾颜良闻言显得十分惊讶,在冷轩蓉说出这话之前,他几乎已经将那骁瀚王认作是最能够依靠的人了。   昨晚他与那些亲卫聚在一起,亲卫们没少在他耳边称颂王爷是如何好的主子。   难道这样的人也不值得信任么?   曾颜良疑惑的问了一句,“他……不就是为了调查清楚这件案子来的么?”   冷轩蓉看看四周,确定没人之后才拉过曾颜良,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朝廷里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所谓真相。王爷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找到一个对他最有利的结果而已。颜良大哥,我们随时都有可能洗清冤屈,也随时都有可能成为王爷手中最不值钱的弃子。所以……一定要加倍小心。”   冷轩蓉这话就像是一盆凉水,从曾颜良头顶一直浇到脚底。   曾颜良扭头望着冷轩蓉,他突然感觉眼前的冷轩蓉似乎有些陌生,又有些可怕了。   这段日子,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使得曾颜良心中堆积的疑惑越来越多,这些疑惑堆积到一定程度之后,他自己都会将其变成理所当然。他今天还是第一次想到,无论是出身家室还是见识头脑,自己都比冷轩蓉差的多……   在见到王爷之前,曾颜良虽然知道了冷承戚的身份,可他却没想到那老头子竟然是个连王爷都交口称赞的人物。   曾颜良更没想到,冷轩蓉之前所谓的转机,看上去毫无根据,而实际上她却似乎将一切都掌握了。   她到底是如何知道王爷会来的?这句话曾颜良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问不出口。   也许……曾颜良在这一瞬间想到,也许许多自己心中疑惑无比的事情,在冷轩蓉脑海中却是理所当然的……   就在曾颜良胡思乱想的时候,冷轩蓉一把抓住了曾颜良的衣袖,望着他压低声音说,“颜良大哥,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最重要的不是查什么真相,而是要保住你自己的性命!答应我,一定要全力保护好自己!”   曾颜良在冷轩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看到的是无尽的关切和柔情,他使劲儿甩了甩头,心中暗骂自己真是没出息,都什么时候了,还胡思乱想。轩蓉做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让他摆脱现在的困境么?不管什么身世还是头脑,只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轩蓉关心他!   “好!”曾颜良使劲儿一点头,沉声应道,“说好了,不管以后出什么事情,我一定保护好你,保护好你父亲,还有,保护好我自己。”   冷轩蓉听到颜良大哥这么说,心中也立时变得温暖起来。   她看了一下旁边厨房,发现已经小童模样的人来催早饭了,她急忙又对曾颜良交代几句,而后匆匆返回了前面院子。   等到王爷杜亦霖和窦先生用过早饭之后,冷轩蓉便与他们两人辞别,在亲卫首领的帮助下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染尘书斋。   出来之后,她径直回到老屋。   冷承戚这一夜也没合眼,他见到女儿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心中一块大石算是落在了地上。   父女二人围桌而坐,冷轩蓉这才将发生的事情告诉父亲。   当冷承戚听闻女儿让曾颜良去等的竟然是骁瀚王的时候,他可真是大惊失色了。   “女儿啊……你怎么……怎么知道那王爷会来……”   冷轩蓉摇头苦笑,她清楚的记得前世这个时候,正是那县令梁秋荣被逼无奈,狗急跳墙,将所有罪责都推在曾颜良身上,下令要斩了颜良大哥。   等到骁瀚王杜亦霖来到衲岩县时,颜良大哥已经身首异处了。   后来这位骁瀚王只与冷轩蓉有一面之缘,等冷轩蓉再见到他时,人就已经身处皇城了。   冷轩蓉回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就发现了,杜亦霖到衲岩县来,一定不单单是为了官银被劫的事情,他应该是接到了什么消息,特意来确定那消息的。   但无论冷轩蓉如何去理顺记忆,她都没办法从她所知道的事情之中猜测出这位王爷这次到衲岩县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且现在冷轩蓉又有了新的疑惑。   根据她的记忆,前世窦先生应该也在衲岩县开着那个染尘墨阁,可她并没有听说过前世王爷与窦先生有所接触……   冷轩蓉本身前世与窦先生也没有过什么接触,所以她非常不安,也不知道现在他们两人相见是今生的变数,还是前世也如此。   不管怎么说,冷轩蓉都没有办法跟父亲解释清楚自己是怎么知道王爷会来的。她只好敷衍两句,然后将话题转移走。   “当我说起父亲名讳时,王爷马上就想起来了。他还对父亲称赞不已,就连那位窦先生都知道父亲你的事情。”   听冷轩蓉这么说,冷承戚苦笑着摇摇头,轻声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第四十五章 纵古名利,一还一报   第四十五章纵古名利,一还一报   冷轩蓉笑着对父亲说,“等这些事情都过去了,父亲你被人诬陷的那些罪名也就都该大白于天下了。而那些陷害你的仇人们也都会受到惩罚,到时皇上一定会让父亲官复原职,重回兵务司的。”   冷承戚闻言又发出一声叹息,他站起身,从袖中掏出一张很皱的纸,又拿出一杆毛笔,他用毛笔蘸着杯中茶水,在那纸上写了“名、利”二字。   冷轩蓉望着那苍劲的水痕,也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她明白父亲是什么意思,经历过痛苦的事情之后,谁都不愿意再重新面对留存了痛苦的地方。   然而冷轩蓉更加清楚,如果不在这样的地方加倍努力,痛苦就永远只会是痛苦。   重新回到这世间的冷轩蓉真的想告诉父亲,她现在所经历的,就是那曾经给她留下深深伤痛的事情。她没法逃避,只能努力。   这些话,冷轩蓉没有说出口。且不说父亲如今心境如何,只说现在的这些事情,冷轩蓉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够顺利按照她的预想发展。   之前的一夜对于冷轩蓉而言实在是惊心动魄,而此时最令她牵挂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恰巧,冷承戚也开口问到了这件事。   “你交给那李渡恩的东西,会不会因为王爷突然出现而再有什么变故?”   冷轩蓉皱着眉头思索着,那李渡恩一心只想要高官厚禄,按理说他得到了那件东西之后应该马上送出去,但是父亲说的也有道理,如今那高高在上的王爷就在眼前,他会不会傻到想走捷径,直接将那东西交给杜亦霖?   “那件东西已经在他手上了,估计他也应该看了那纸上写的内容,李渡恩求官心切,不管他现在怎么做,最终等着他的道路都只有一条。”   冷轩蓉这么说,有一半是事实,另一半却是为了安慰父亲。   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这种深思熟虑却并非没有破绽,冷轩蓉再怎么所也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总会有顾此失彼的时候。   如今李渡恩这件事,她就不得不重新考虑该怎么办了。   想了许久,冷轩蓉都没有理出一个思路。要想临时调整设计好的圈套,她发觉自己这边似乎是少了某样变化。   可这变化到底应该是什么,她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了。   就在此时,只听门外传来响动,有人提着嗓子喊叫着,“冷姑娘!”   冷轩蓉跑出去仔细一听外面人说话的声音,心中就是一惊。   她打开院门就见到外面站着的正是梁三公子。   梁三公子今天穿了一身素白长衫,腰间束着月青的盘丝带,外面一身月青长袍带着隐约的流云暗纹。往日随意散下来的头发今天也束的整整齐齐,他这样站在门前,还真是有些贵公子的潇洒。   冷轩蓉对这位不速之客是惧之不及,对方这样突然上门,必定是有什么事情。冷轩蓉不敢怠慢,急忙冲梁三公子深施一礼,开口问道,“三公子到我家来……莫非是有什么事儿么?”   梁三公子笑着点点头,一指身后两顶软轿,“还请冷姑娘跟我去个地方。”   冷轩蓉心生警惕,小声问,“不知道梁三公子要带我去哪儿……所为何事……”   梁三公子看看巷子里左右没人,凑到冷轩蓉身边,压低声音说,“陆媒婆的事情不是还没完么?今天我们就去了结了这件事。”   冷轩蓉闻言就是一愣,那陆媒婆已经死了,还有什么事情没了结?莫非是这梁三公子想在这件事情上面做什么文章不成?   可还没等冷轩蓉再问,梁三公子却接着说,“冤仇难了,怒恨难消,冷姑娘,其实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一清二楚。”   冷轩蓉听到这话,心里顿时一翻过儿。   “梁三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冷轩蓉说这话的时候,额角冷汗就已经渗出来了。   可梁三公子却依旧笑着,道,“嘿嘿,那天你见到陆媒婆时那眼神明显是想让她死,许这就是天意,姑娘你想让她死,她就真的死了。那一个媒婆活在这世间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处,倒不如她一死了之,也换冷姑娘你一个舒心。是吧。”   冷轩蓉只觉得自己背后寒毛直竖,她有些惊恐的望着梁三公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冷轩蓉不是因为梁三公子杀了那陆媒婆而感到吃惊,她是因为梁三公子说出来的这目的而吃惊。梁三公子为何会杀了陆媒婆这件事让冷轩蓉百思不得其解,可若今天梁三公子这话说的是真心的,他岂不是就只为了冷轩蓉流露出的那一丝杀意而杀了陆媒婆么?   梁三公子伸出一只手,搭在冷轩蓉肩头,用非常低沉阴冷的声音在冷轩蓉耳边说,“冷姑娘,我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从你这样一个小丫头身上感觉到那么强烈的杀意,但总而言之这件事也算是我帮了你一个大忙。我们讲究个礼尚往来,这次也该让我使唤使唤你了。”   梁三公子这么一说,冷轩蓉刚才那种紧张感突然削减了不少。既然是“使唤”,也就是说对方的目的不在她冷轩蓉身上,而是他要利用自己去达到别的什么目的。   冷轩蓉跟父亲打了招呼,然后上了软轿。   轿子一路缓缓而行,冷轩蓉在心中暗暗盘算着。   这梁三公子确实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但与之相对应的,冷轩蓉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太不会掩饰自己的情感波动了。   冷轩蓉猜想着梁三公子要做的事情,脑海中一道闪电划过,冷轩蓉突然笑了。   她知道梁三公子要做什么了。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赐良机?冷轩蓉暗想,之前自己还愁苦着不知道如何应对那李渡恩,没想到上天就给她安排来了一个梁三公子。这梁三公子有自己的小算盘,可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冷轩蓉这边也已经开始了算计。   冷轩蓉知道自己已经算是旗胜一筹了,不管梁三公子了解多少关于自己和父亲的事情现在对他们都不会有什么影响了,而颜良大哥那边又有王爷杜亦霖做后盾,如此一来,梁三公子也不能拿他怎么着。实际上冷轩蓉觉得现在的梁三公子应该是自顾不暇,至少他们梁家现在的处境就已经足够让他去动脑筋了。   他再怎么怪异,也不会放任家中出祸事吧。   等到软轿落地,冷轩蓉也为自己下一步的行动做好了打算。   她要一个个消除在前世跟她有积怨的人,复仇,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个李渡恩了。   下了软轿,冷轩蓉抬头一看,嘴角便不由得微微扬起。她猜的一点没错,这梁三公子果然是将她带到了染尘书斋。   染尘书斋门前戒备森严,几个黑衣亲卫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压着腰间大刀站在那里。   梁三公子走上前去跟其中一个黑衣亲卫说了几句话,那亲卫转身进了院子,等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那亲卫才出来。   “窦先生请梁三公子到里面去。”   亲卫看看梁三公子,又看看冷轩蓉,做了一个请势之后便站到一边去了。   梁三公子带着冷轩蓉进了染尘书斋,那看门的老者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带着他们绕过了前面一排房子,直接去了后面窦先生的书房。   这里冷轩蓉还是第一次来,看样子梁三公子似乎也没来过几次,两人一进门就看到窦先生伏案写着什么。   冷轩蓉和梁三公子都没有上前打扰窦先生,他们在旁边红木椅子上坐下来,等了好半天也没看到平日里来奉茶的小童。   梁三公子皱着眉头站起身来走到那长长的一排书架处无聊的随意翻看,冷轩蓉也有些好奇,便也随着他过去了。架上的书都整整齐齐的放着,梁三公子毫不在意的随意翻动,冷轩蓉却不敢伸手去砰。   冷轩蓉记得她很小的时候自己家中也有这样一个书房,好几次她贪玩儿偷偷跑到书房中来翻看书架上的书籍,最后都被父亲训斥了。   这时只听身边梁三公子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了一句,“冷姑娘,你看这本书如何?”   冷轩蓉扭头一看,梁三公子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名叫《奇古宗游卷》的书。一看就知道这书中写的应该是些神鬼怪谈之类的事情,冷轩蓉摇摇头,“怕是难登大雅之堂。”   梁三公子翻了两页看看,轻声念道,“天之异方,有山名斗阳,山林遇野翁,云,此中有仙,发如清泉,眸若皓月,常唤君王之尊,犹若在人间……”   念完这两句,梁三公子皱起眉头嘟囔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旁边传来窦先生的声音,“是说在另一片天空下面有一座名叫斗阳山的地方,那里住着神仙,虽然是神仙,却总是呼唤人间君主的称谓,与凡人一样。”   窦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将他刚刚写好的东西折起来放在早就准备好的封中,然后用朱漆封住,放在了手边一个小小的黑盒子里。   第四十六章 因祸得福,风吹叶动   第四十六章因祸得福,风吹叶动   听了窦先生的解释,梁三公子还是没明白那书上两句话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也不想深究,甩手将那本书扔回书架中,走到窦先生身边拍着他的肩头问,“最近可是难得见到你这么认真写什么啊,是要紧的事儿么?”   窦先生看了梁三公子一眼,又转头看看同他一起来的冷轩蓉,不答反问道,“你怎么将轩蓉姑娘也带到这里来了?”   梁三公子呲牙一笑,“我要是不找点由头,怎么能进得了你这染尘书斋的大门呢。”   窦先生闻言不由得瞪了梁三公子一眼,压低声音说,“我就知道你不是冲着我来的。”   梁三公子也不否认,闪身悠然坐到椅子上,耍赖一样什么也不说了。   冷轩蓉虽然知道梁三公子的目的,却没看懂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最开始冷轩蓉就觉得非常奇怪,窦先生对这位梁三公子似乎特别没有耐性,平时他对别人似乎都很温和,唯独对这梁三公子暴躁的很。而那梁三公子看着窦先生的眼神似乎也与看别人的时候大不相同。也不知道他们是有什么缘由还是怎么回事。   窦先生见梁三公子一副无赖样子,只是轻叹了一声便不去管他了。他来到冷轩蓉身边,轻声问道,“轩蓉姑娘若是觉得不便,我马上让人送你回家,不必在这里陪着那人胡闹。”   “那可不行!”梁三公子高声道,“我这次可不是为了见王爷来的,我是为了要帮冷姑娘把之前那件事情办妥才来找你商量的。这件事情商量不出个头绪,我们谁也不走。对了,午饭就讨扰了。”   窦先生又回头狠狠瞪了梁三公子一眼,可那梁三公子不痛不痒,只是呲牙笑着。   实在没有办法,窦先生只好让冷轩蓉也坐下来,他独自一人带着刚才写的那东西离开了书房。   过了约有两柱香的时间,窦先生回来叫上了梁三公子和冷轩蓉一起回到了前面正厅。   正厅之中,骁瀚王杜亦霖居中而坐。   梁三公子和冷轩蓉进门便跪倒在地向这位王爷施礼。   礼到之后杜亦霖也让他们两人坐下,等小童来奉了茶,杜亦霖才开口冲梁三公子问道,“刚才听皓维说,你是这衲岩县县令梁秋荣家的三子?”   梁三公子点头应道,“这里的县令正是家父。”   杜亦霖又看了一眼冷轩蓉,“你与这位姑娘又是什么关系?”   冷轩蓉抬头看了杜亦霖一眼,发现他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脸上冰冷如霜,就像是完全没见过自己一样,冷轩蓉马上就明白了,杜亦霖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之前见过面。   其实冷轩蓉还不知道,当杜亦霖听窦先生梁三公子带着冷轩蓉到这里来的时候,还真是吃了一惊。时间紧迫,他也没来得及多问。   梁三公子冲杜亦霖一拱手,道,“其实是这位冷姑娘与皓维相识,前几天她险些被一个黑心的媒婆强行带走,所以找到了皓维求助,皓维便找到了我。事情还没了结,昨天那媒婆却死了,此事没有在县衙备案,所以我就与冷姑娘一起来找皓维商议一下此事应该如何了结。没想到……打扰了王爷,实在是不应该。”   梁三公子说到这里,爽朗的一笑。   杜亦霖脸上表情虽然没有变化,可他心情却比刚才要差了许多。那梁三公子一句一个“皓维”的称呼窦先生令他非常不爽,他扭头看看窦先生,幽幽道,“原来你与他是至交好友。”   窦先生苦着脸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   杜亦霖转头望向冷轩蓉,开口问道,“冷姑娘,媒婆是怎么回事?”   冷轩蓉预料到了梁三公子就是要借着媒婆的事情来找窦先生,从而见王爷一面。这一定也是那县令梁秋荣所希望的。梁三公子说完那一番话之后冷轩蓉就以为这里完全不应该有自己说话的时机,可没想到杜亦霖竟然会问起这件事来了。   冷轩蓉一愣神的功夫,窦先生急忙接了话头,将冷轩蓉和陆媒婆之间的事情简单的对杜亦霖说了一遍。   杜亦霖听完这事眉头也皱了起来。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杜亦霖望着冷轩蓉,心中暗想,这姑娘可真是够命苦的,原本应该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如今却差点落得嫁给死人守活寡……亏得她如此聪明谨慎,如若不然,可真是不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冷姑娘。”杜亦霖沉声问道,“现在陆媒婆已经死了,你还有什么忧虑的么?”   冷轩蓉转头看了一眼梁三公子,心中暗想,你是不是没想到王爷会对一个小丫头的事情感兴趣?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不是我,你八成是收不了场了吧。   “那陆媒婆虽然做了错事,但人既然已经死了,也就不必再追究什么了。”冷轩蓉轻声说,“我只是担心那份婚契,当初那媒婆骗走的婚契应该有两份,其中一份我交给了窦先生,而另一份却应该在那陆媒婆或者是柳家。现在有窦先生和梁三公子为我出头,柳家不敢再来了,可说不准以后他们还会不会拿着那张婚契来挑弄是非……”   冷轩蓉说完,梁三公子和窦先生都点了点头,梁三公子给冷轩蓉投过去一个“做得好”的眼神,冷轩蓉急忙垂下头去,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只有杜亦霖认真考虑着这件事情,他最初对冷轩蓉只是好奇,而后生出些敬佩,现在竟然又有些怜惜了。   这样命途多舛却又不屈不挠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样吧,冷姑娘,刚才梁公子也说了,这件事情没有通过本县官府。那么不如就由本王派人去一趟那柳家,帮你把另一份婚契取回来销毁,以后就万无一失了。”   杜亦霖说完,问旁边的窦先生,“皓维,你看如何?”   窦先生露出惊喜的神情,忙道,“王爷有此心意,甚好甚好!那便劳烦那些亲卫兄弟们去柳成庄走一趟吧。”   杜亦霖再望向冷轩蓉,冷轩蓉急忙起身跪倒在地,拜谢王爷恩典。   其实冷轩蓉一点都不担心那个柳家会再找上门来,只是,如此一来,对冷轩蓉而言,这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冷轩蓉灵机一动,跪在地上抬头问道,“王爷,我可以与亲卫大人同去柳成庄么?”   杜亦霖微微点头,算是应允了。   冷轩蓉重新拜谢,而后坐回座位上。   这时梁三公子才开口道,“久闻王爷您爱民如子,体恤百姓,今日一见,实在令人敬佩啊。”   杜亦霖冷眼望着梁三公子,半天才说,“本王与皓维是旧识好友,深知他这人的脾气,他能与你想交,说明你也应该是个不错的人。来的路上本王听人说起过,这里的县令梁秋荣是商贾出身,不懂为官之道,今日见了他的儿子,本王却觉得世人传言,不足为信。”   梁三公子浅浅一笑,拱手道,“王爷抬爱了,不过家父却是不懂为官之道,如若不然,也不会连王爷大驾到此都没有提前听到消息。准备不周,让王爷下榻在皓维这座书斋中,实在是为官的失职。”   窦先生和冷轩蓉两人虽然离的很远,但杜亦霖和梁三公子这话说完之后,两人目光竟然对上了。   两人心里都是一动,窦先生苦笑一下,轻轻摇了摇头,冷轩蓉眨眨眼睛,垂下头去。   窦先生心中暗想,估计慕寒也是被他爹逼着来的,不然以他的性格,他也不会拉上一个毫不相关的姑娘当借口到这里来。可怜轩蓉姑娘还要对诸多事情守口如瓶,难怪总是看到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过好在王爷亲口答应了帮她了结婚契的事情,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可另一边,冷轩蓉却在思索着杜亦霖和梁三公子所说的话。   看样子杜亦霖这次是有备而来,他到窦先生府中住下恐怕也不是偶然,而那梁三公子则是在为他的父亲开脱,恐怕他不仅是想说这次王爷来的事情,更是要说那官银被劫事发之后梁秋荣的处境吧。   梁秋荣,今生冷轩蓉还没与他相见,但是前世的事情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相信就在不久之后,自己也会与梁秋荣相逢,到时那梁秋荣也别想逃脱他赢得的惩罚。   不过在此之前,冷轩蓉还是觉得应该静观其变。   杜亦霖听了梁三公子的话,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摇着手中折扇站了起来。   他一起身,梁三公子和窦先生也都急忙起身,冷轩蓉见了也急忙跟着站了起来。   杜亦霖径直走到冷轩蓉面前,用扇尖轻轻拍了一下冷轩蓉肩头,道,“一会儿你留下,本王马上派人带你去柳家。”   说完之后他迈步就往外走。   走出几步,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一样,回过身来冲梁三公子说,“梁公子,你替本王传个话儿吧,让你父亲安排一下,本王想见见这衲岩县里的人。”   说罢,他洒然而去了。   屋中剩下梁三公子三人,好半天,梁三公子才苦着脸跑到窦先生身边,问了一句,“皓维,那王爷说的……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七章 从官入仕,忠君为主   第四十七章从官入仕,忠君为主   梁三公子苦着脸拽住窦先生的衣袖不放,嘴里嘟嘟囔囔抱怨起来,“王爷他可真是怪啊,府衙安排的地方怎么还不得比这破书斋强?他怎么就不去呢……皓维你说,他是要见谁啊?怎么个见法儿啊?”   窦先生使劲儿甩了几下袖子也没甩掉梁三公子那一双爪子,他长叹一声,也不再抵抗了,只好由着他这样,“我这书斋确实比不得你们给安排的馆驿,可你也不必当着我的面说我这里是破书斋吧?王爷要见谁,你回去问问县令大人,他许是知道呢,你问我有什么用啊……”   “我要是就这么回去,我爹又得到竹楼去烦我……皓维你就稍微帮我一次,给我指条明路。”梁三公子不依不饶,非要从窦先生嘴里问出点什么来。   窦先生有些无奈,他思索片刻,伏在梁三公子耳边也不知道说了点什么,梁三公子听完之后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他拍了窦先生肩头两下,说了一句,“改日到竹楼来,共饮美酒!”说罢,他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望着梁三公子离开的身影,冷轩蓉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没想到就在同一时刻,窦先生也长出了一口气。   两人相视一笑,窦先生走到冷轩蓉身边,低声问道,“他没难为你吧?”   冷轩蓉摇摇头,窦先生这才放心,有些无奈的说,“这次慕寒一定是被梁大人给逼急了,不然他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冷轩蓉倒是觉得梁三公子不是被什么人逼着就能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的人,不过这一点她也不想跟窦先生说。   “窦先生……”冷轩蓉轻声问,“王爷……能在这里停留多久?”   窦先生想了想,答道,“王爷说这次要将官银被劫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他浅笑一下,安慰冷轩蓉,“轩蓉姑娘,你放心吧,现在王爷知道了你们父女和那位曾公子的事情,他不会袖手旁观的。”说到这里,窦先生停顿了一下,而后轻声道,“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冷轩蓉似乎从窦先生这语气中听出些什么异样,她心头一阵悸动,却又十分不安。   屋中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窦先生轻咳一声,刚要说些什么打破这气氛,屋外突然有人朗声问道,“冷姑娘在这里么?”   窦先生急忙应了一声,让那人进来,冷轩蓉一看,来的正是王爷那些黑衣亲卫的首领。   亲卫首领对冷轩蓉说,王爷已经吩咐了让人带着冷轩蓉去柳成庄办那件事情,亲卫首领安排了两名手下以及曾颜良随冷轩蓉一同前去。   冷轩蓉一听颜良大哥可以跟自己同去,顿时欢喜起来。   她辞别了窦先生,随着亲卫首领去与曾颜良三人会合。   三人衣装一样,看上去整齐而又充满威严,为了不让曾颜良暴露身份,三人都用黑纱将口鼻蒙住了。准备好马匹之后,三人大大方方从染尘书斋出来,曾颜良托着冷轩蓉的腰将她扶上枣红马,而后自己也腾身骑了上去。另外两人都是单人独骑,四个人三匹马直奔衲岩县东边城门飞驰而去。   城门处守门的官兵见到来的人装束诡异便将他们拦了下来,可等这些人知道他们是王爷亲卫之后就不敢再说一个“不”字了。   快马疾驰,曾颜良将冷轩蓉护的稳稳的。   越是接近柳成庄,冷轩蓉越是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她深吸一口气,偷偷抓着曾颜良衣襟一角,暗暗告诉自己不要害怕。   曾颜良似乎感觉到了冷轩蓉的异样,他眉头紧锁,伏在冷轩蓉耳边说了一句,“轩蓉,你坐稳,我们快到了。”   曾颜良的声音像是一颗定心丸,冷轩蓉使劲儿点了点头。   等着三匹马进到柳成庄曾颜良就发现这庄子不同寻常。   艳阳高照,这庄子却如死一般沉寂,别说是人的声音了,就连牲畜鸡犬的声音都听不到。   他们顺着进庄的大路一直往里走,不多时就看到了一座气派的庄园。大门上面一块门匾,上面写着大大的“柳”字,四人这才下马过去敲门。   足足敲了能有一盏茶的功夫,大门里面才传出声音。   那声音有些沙哑,又满是不耐烦的感觉。   “何人到访?有什么事情吗?”   冷轩蓉听到这声音,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了一个人的面容。出来应门的,莫非是这家的那个小儿子柳明初么?   前世她被抢到这柳家的时候不止一次见过柳明初,柳明初可以说是她的恩人,如果当初没有柳明初的帮助,她恐怕早就死在柳家了。后来她能够从柳家逃出去,也应该是托了柳明初的福。虽然冷轩蓉不知道那时柳明初到底是有心帮她,还是无意之举,但对于冷轩蓉而言,那都是苦难之中难得的恩德。   冷轩蓉记得清楚,这个柳明初应该是与那梁家的大公子一样,正在准备参加科举。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他为什么会亲自来应门了?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一名黑衣亲卫上前报了身份和来意,大门一开,里面出来的果然是那个柳明初。   柳明初双眼凹陷,无精打采的上下打量打量来的几个人,而后冷声说,“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还能惊动了王爷亲卫,既然如此,几位还请屋中详谈吧。”   说完这话,他竟然敞开大门,独自转身就往里面走去。   两名黑衣亲卫和曾颜良二人互相看看,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进门之后他们发现偌大的庭院中居然破落不堪,庭中落叶尘土像是好久没有打扫过了,那门楣上挂着的红白粗布也只是随意散落着,也不知道这家是在办喜事还是在办丧事。   仔细一看,院子角落里竟然还堆积着不少的花白纸钱,旁边竟然还随意摆放着灵幡火盆之类的东西。   他们虽然满心疑惑,却也来不及细看,一行人进了正堂,马上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低头一看就能发现这正堂地上似乎还残存着乌黑的血迹。   冷轩蓉似乎明白了什么,刚才进院的时候,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停留在了旁边一间有些残破的厢房中。   前世她就是被关在那间屋子中,与那死人成亲的。   当晚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如今她却能够与黑衣亲卫以及颜良大哥一起来质问这柳家的人。   前世的柳家所有人似乎都盛气凌人,这庄园之中满是下人丫鬟,那些人当时望向冷轩蓉的眼神都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可如今,柳家出了如此不光彩的事情,那些人估计都是怕被牵连,早早溜之大吉了吧。   曾颜良掏出汗巾擦干净椅子让冷轩蓉坐下,其他两个黑衣亲卫似乎都很在意这里的诡异气氛,警惕的站在门口透过门缝望着外面。   又过了约能有一炷香的时间,只听外面传来哒哒的拐杖声,两个亲卫打开房门,看到柳明初扶着一个看上去非常虚弱的老头儿走了过来。   冷轩蓉仔细打量一下那老头儿,心里顿时有些难受起来。   眼前这老头儿冷轩蓉也认出来了,他就是柳明初的父亲,人称柳员外。这柳员外本是个精神饱满器宇轩昂的人,没想到他现在竟然会变成这样。   等那柳员外坐下,曾颜良上前一步冲他一抱拳,道,“我们是奉了王爷的旨意,带着这位姑娘来取回那张婚契的。”   柳员外连头都没抬,只是冲着柳明初微微摆了一下手,那柳明初苦着脸从袖筒中拿出一张泛黄的纸交给曾颜良,道,“这是当初那陆媒婆给我们的东西,如今……我们要它也没有用处。你们把它拿走,以后还请不要再来了。”   曾颜良将那婚契交给冷轩蓉,冷轩蓉仔细看看,确定就是这张东西之后将它收入袖筒之中。   而后她站起身来,走到柳明初面前,微微施礼,开口问道,“柳公子可知道我是谁么?”   柳明初皱着眉头看了冷轩蓉一眼,冷声道,“想必你就是那陆媒婆说过的冷家姑娘吧?你若觉得吃亏了,想要什么,我们柳家陪给你便是。金银还是田地,柳家不会少了你的。”   曾颜良一听这话,气撞脑门,可没等他发作,冷轩蓉竟然笑了起来。   “柳公子是小看我冷轩蓉了。”冷轩蓉止住笑声,说,“我知道这件事其实是那陆媒婆从中作梗,如今那陆媒婆死了,而你们柳家,看这样子也不好过啊……我要是再开口来要补偿,岂不是比那陆媒婆还不如了么?”   柳明初抱起肩膀翻了一下眼皮,闷哼了一声。   这时一只在旁边没什么动静的柳员外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家门不幸,报应啊……报应……”   柳明初听到父亲开口,急忙过去小声说,“爹,婚契给他们了,这件事情了结了。以后不会再……”   不等柳明初的话说完,柳员外长叹一声,口中念叨着“报应”两个字,拄着拐棍一步步往外面挪去。   柳明初似乎有些恼怒,他对曾颜良几人说,“柳家的笑话你们看到了,婚契也拿到手了,这庄园中现在连个烧水的下人都没有,你们还是快走吧。”   曾颜良也觉得只要拿到婚契就好了,于是就想带着冷轩蓉等人离开这里。   可冷轩蓉却快步走到柳明初身边,轻声道,“柳公子可否容我再说一句话?”   柳明初皱着眉头望着冷轩蓉问,“你还想说什么?”   冷轩蓉压低声音道,“从官入仕,忠君为主,切不可被邪道所惑。”   第四十八掌 今日成败,在此一举   第四十八掌今日成败,在此一举   柳明初一脸莫名其妙的望着冷轩蓉,他不知道眼前这小姑娘为何会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来。   冷轩蓉也不想多做解释,转身随着曾颜良等人就往外走。   这次来,她本来是想多与这柳明初接触一下,这人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处,可如今看来,他连能不能去参加科举都是问题。以他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去参加了科举,也未必能得到像他前世得到的那种成绩了。   冷轩蓉是念在前世那一点恩德,所以在这里给他留下一句良言,虽然不知道这句话对他以后能不能有所影响,但冷轩蓉觉得自己也算是偿还了前世那些许好处。   从柳家出来,两个黑衣亲卫又去庄中找了别人,稍作便得知这柳家原来是连遭祸事,长子死后因为陆媒婆弄出的这些是非,只能草草安葬了。哪知随即而来的,柳家老夫人也不知道是悲痛过度还是怎么回事,一夜间也撒手人寰。等葬了那位老夫人之后庄中就传出闹鬼的事儿,这柳成庄的人都说是那柳家长子没娶到媳妇,所以心有不甘,夜夜来闹腾他的家人。   柳家老员外丧妻丧子,也病倒了,如此一来,那传闻就更显真实。原本在他家干活的那些下人们也都纷纷离去,所以柳家才会看上去如此破落不堪了。   神鬼之说,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庄中有人请来游方的道士驱鬼,那道士说柳家是被厉鬼压了,那厉鬼甚至有可能影响全庄人的性命,所以全庄上下杀机宰狗,再不敢出什么响动,只等着七七四十九天之后那道士再回来拔除厉鬼了。   四人从柳成庄出来,那两个黑衣亲卫还不断的安慰冷轩蓉。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对于鬼神之类的说法多少有些谢敬不敏,而曾颜良自小在山野游荡,也不怕什么冤魂厉鬼的故事,他们都担心冷轩蓉会害怕起来,毕竟那所谓“厉鬼”原本要迎娶的新娘就是冷轩蓉。   听着那三个男人你一句我一句略显笨拙的安慰,冷轩蓉又是感激又是感动。   其实她也不怕鬼。   或者说,现在的她已经不像前世这个时候的她那样怕鬼了。   如果硬要说的话,冷轩蓉倒觉得自己似乎更接近“鬼”的存在。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虽然没见过什么鬼怪,但不管“生”还是“死”,又不管是“杀戮”还是“被杀”,她都经历过了。对她而言,只有“活着”这件事才是最可怕的。   回来的路上四个人相谈甚欢,冷轩蓉这时才知道,随他们一起来的两个黑衣亲卫,一个名叫蒋涛俊,长得结结实实,身强体壮的样子,另一个名叫雷立雨,说起话来像是蹦豆一样,比蒋涛俊瘦了一圈儿,但看上去也非常挺拔英俊。   这两个人从那天晚上就与曾颜良并肩战斗,短短一两天,三人已经很熟悉了。骑在马背上偶尔还能开上两句玩笑,冷轩蓉也被逗得欢声不止。   将到衲岩县城的时候,冷轩蓉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开口问旁边两个黑衣亲卫,“蒋大哥,雷大哥,你们跟随王爷,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就像上次那样半路被人拦截的事情,是经常还是偶然?”   两人在马上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雷立雨指着曾颜良说,“你小子真是好福气啊,冷姑娘这是怕你跟着我们遇上什么危险吧。”   蒋涛俊也笑道,“干我们这一行的,虽不说是有今天没明天,但遇到危险的时候也不少。不过冷姑娘你大可放心,颜良老弟身手不凡,他跟我们在一起,吃不了亏的。”   曾颜良也笑着轻声对冷轩蓉说,“别怕,没事儿的,当初在县衙里面我们也没少出去平息各地事端。”   冷轩蓉一听他们这么说,急忙摇摇头,假装十分担心的样子说,“县衙中办的差事怎么能和跟着王爷相比呢?就说这次查找官银被劫一事的真相,那些作案之人可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万一你们真的要去捉拿他们,他们还不得拼死反抗么。”   “冷姑娘这话说的倒也没错。”雷立雨虽然这么说着,但神情却显得非常轻松,“如果真的遇到那些人,说不定还真的会是一场恶仗……对了。”他转头问曾颜良,“颜良老弟,你跟那些人交过手,他们有多少人,用的什么路数你可看出来了么?”   事发之后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曾颜良这个问题,他马上答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对方那些人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他们不仅做事干净利落,而且来去匆匆。当时在场的不仅有我们这些衲岩县的衙差,而且还有刑司的轻骑都尉,就算是我们这些衙差没有发现对方是有可能的,可连那些轻骑都尉都没发现他们,这件事可就有些说不通了。对方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令我们几乎没有反应时间,马上就打了起来……”   曾颜良说起那天的事情,语气也不由得沉重许多。   蒋涛俊听了曾颜良的话,思索片刻,问道,“如此说来,他们要么是行动很快,要么是隐藏的很好了?”   曾颜良点头道,“后来我也不止一次去事发地点,却一丁点线索都没找到。我甚至怀疑他们在事发之后又到那个地方去重新清理过一次。”   蒋俊涛和雷立雨对视一眼,雷立雨小声嘟囔了一句,“怪不得……”   后面的话,他们谁都没说出口,但只是这小声的一句嘟囔,却没有逃过冷轩蓉的耳朵。   她故意将话题转到官银那件事情上去,为的就是要听到他们言语中的蛛丝马迹。   这两个人显然不会知道太多事情,也许他们连王爷杜亦霖到底要来做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们一直跟随在杜亦霖身边,一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怪不得,这句怪不得隐藏着什么?   冷轩蓉心中暗想,那杜亦霖果然是知道了什么之后才会到衲岩县来的。他的目的,一定不止是要查官银被劫的事情。   等他们再回到染尘书斋,就发现窦先生和王爷都不在这里了。   打听之下才知道,杜亦霖说要在这衲岩县里面转一转,窦先生便陪着他出去了。   冷轩蓉告诉曾颜良她要回家去,便独自一人离开了染尘书斋,曾颜良本想送她回去,可马上被冷轩蓉拒绝了。冷轩蓉还叮嘱了他几次,让他不要贸然离开染尘书斋,免得惹出什么麻烦。又暗中嘱托他注意这些黑衣亲卫们的一举一动,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冷轩蓉却是只字没提。   离开染尘书斋之后冷轩蓉并没有回家,而是小心翼翼贴着墙边在街道中到处寻找杜亦霖和窦先生的踪迹。她找了足有一个时辰,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杜亦霖他们的踪影。   实在没有办法,冷轩蓉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她来到李渡恩的那个赌庄,找了个没什么人来往的巷子躲了起来。   冷轩蓉蹲在巷子角落里,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冷轩蓉的注意力似乎渐渐没有办法集中了。   她一会儿想到那个李渡恩,一会儿想到那杜亦霖,一会儿又想到梁三公子,头脑中一件件事情和一张张面孔交错在一起,渐渐交织成了巨大的蜘蛛网,劈头盖脸的朝她落了下来。   窒息感油然而生,冷轩蓉急忙站起身来甩甩头。   抬眼看看,日头已经偏西了。   赌庄中生意虽然不如以前那样兴隆,但似乎谁也抵挡不住那些赌徒,他们依旧喧闹着。   门前那两个守门的壮汉也百无聊赖的聊着天,冷轩蓉看了他们一会儿,轻叹一声,心想,自己做的这事儿也确实有点太笨了,就在这里等着,那王爷怎么会这么巧就到这儿来了呢……   可就在冷轩蓉已经放弃准备回家的时候,远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骚乱,这骚乱声只持续了一小会儿,而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冷轩蓉急忙探头朝外面看过去,一看之下,她不由得喜上眉梢。   原来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   远远走来的,正是杜亦霖和窦先生!   两人缓缓而行,边走边看着街道两边的人家店铺,杜亦霖一直板着脸,可窦先生却不时的笑一笑,也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他们两人身后跟着一群黑衣亲卫,可走在黑衣亲卫身边的,却是衲岩县县衙的差役们。   这些差役无一不是神情紧张,刚才那阵骚乱似乎就是他们在驱赶沿路行走的人们。现在那些人都安安静静的跪在道路两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冷轩蓉心中暗想,真是天助我也!   她整理好衣衫,左右看看,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拿来用的东西,她想了想,眼珠一转,伸手使劲儿揉起双眼,直到把眼睛揉的发疼了才停下来。   对面队伍确实朝这边走过来了,冷轩蓉看到李家赌庄门前两名壮汉似乎也发现了远处的异样,其中一人已经不见了身影,应该是回去报信儿了。   冷轩蓉深吸一口气,心想,今日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第四十九章 时运险胜,一摔而至   第四十九章时运险胜,一摔而至   冷轩蓉算准了时间,低着头匆匆从小巷中走了出来,她径直往前走,脚步有些凌乱,却一直贴着墙边,一副小心翼翼不想引起别人注意的样子。   可这大街上的人都跪在两边,只有她这么一个匆匆而行的人,怎么会不引起走在路中间那些人的注意呢。   随行的衙差眼见着一名女子走过来了,心中都暗叫一声不好。那领头的衙差急忙让手下人过去将那女子拦下来。   两名衙差快步过去拦住冷轩蓉,冷轩蓉猛地一抬头,差点撞在对面衙差身上。   “姑娘,快退到旁边去跪下!王爷驾临,你不要命了吗?”对面衙差压低声音责备着,突然“咦”了一声,“冷姑娘?”   冷轩蓉仔细一看,对面来的竟然是衙差赵寒武。   “赵大哥!”冷轩蓉轻唤一声,又伸头看看正走过来的王爷杜亦霖和窦先生,她急忙又抬手揉揉眼睛,轻声道,“赵大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前几天我去县衙找你……”   她的话还没等说完,赵寒武急忙摆手打断她道,“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说,冷姑娘,你快躲到一边去,不然一会儿王爷责怪下来,谁都担待不起。”   “王爷?”冷轩蓉做出惊讶的表情,又伸头朝对面看了看。   杜亦霖和窦先生已经走近了,但两人聊得正欢,似乎没发现冷轩蓉。   冷轩蓉皱了一下眉头,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李家赌庄。进去那名大汉还没出现,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出来。   这可真是全凭运气了。   冷轩蓉稍微发愣,马上被赵寒武拽着手臂拉到了一边。   赵寒武看上去是真的在为冷轩蓉担心,他有些焦急的说,“跪下跪下,千万别抬头!”   冷轩蓉灵机一动,假装慌乱,左脚绊在右脚上,整个人扑通一声直挺挺趴在了地上。   就连站在她身边的赵寒武都没反应过来,冷轩蓉就这样敏捷迅速的摔倒了。   她身材虽然较小,但动作幅度实在太大,这一下引得不远处那些跪着的人的目光全都投到了这边。   窦先生正跟杜亦霖讲着这衲岩县的风土人情,突然发现远处两名县衙差役似乎拉了一个年轻女子一下,而后那年轻女子就摔倒在地了。   窦先生皱起眉头大步走过来,有些不满的对赵寒武两人说,“这路本来就是给百姓行走的,你们要劝阻一下倒也无妨,又何必拉扯一位姑娘呢……”   说着,窦先生蹲下身扶住趴在地上的女子,轻声问,“姑娘,摔伤了没有……”   等冷轩蓉一抬起脸,窦先生马上倒吸了一口冷气。   “轩蓉姑娘!”   他急忙从怀中拿出一块雪白汗巾,轻轻擦拭了两下冷轩蓉的脸颊,而后小心翼翼将冷轩蓉从地上扶了起来。等冷轩蓉站稳了,他又忙着上下打量,似乎在确认她有没有伤到哪里。   “窦……窦先生……”冷轩蓉话语中带着哭腔,她根本没有料到自己能摔得这么狠。   “流血了……”窦先生皱着眉头望着冷轩蓉袖子上的斑斑血迹,他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抓起冷轩蓉的手查看。   果然,冷轩蓉一双手都擦破了,尘土和血混杂在一起,让人看着就觉得疼。   这时杜亦霖也走了过来,他望了一眼冷轩蓉的手心,点手叫过身后黑衣亲卫,吩咐道,“去弄些清水,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大夫。”   黑衣亲卫一溜烟跑去弄水找大夫,杜亦霖走到冷轩蓉身边,见窦先生一副紧张的样子,他的目光也变得冰冷起来。他转头望向赵寒武两人,沉声问,“怎么回事?”   赵寒武和另一名衙差被这冰冷的目光吓坏了,两人急忙跪倒在地,话都说不出来了。   冷轩蓉见状急忙开口道,“王爷,不怪这两位衙差,他们只是让我跪迎王爷,都怪我自己不小心,不知怎么就摔倒了……”   杜亦霖眉梢微微挑起,点头道,“既是如此,你们两个回去吧。”   赵寒武两人如蒙大赦,起身退了两步,匆忙返回队伍。赵寒武走出老远再回头看看冷轩蓉,发现她竟然和那位窦先生以及王爷如同旧识一般全无畏惧的在说话,赵寒武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两人一离开,杜亦霖就过来小声对冷轩蓉说了一句,“脑子还算好使,腿脚倒是挺笨的。”   冷轩蓉有些吃惊,没想到王爷会用这种近乎于开玩笑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但她现在要忍住眼泪已经很不容易了,实在没有闲情去感慨这件事。   窦先生眉头紧锁,嘟囔着,“还是要怪那些衙差,办点事情毛毛躁躁的……”   冷轩蓉怕赵寒武受了这事儿牵连,急忙使劲儿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衙差大哥们……”   窦先生停下手,看看冷轩蓉,无奈的长出一口气,而后又低头清理起伤口来,一边清理着还一边小声说,“不怪那些衙差,那就怪王爷好了。不去应付那些官员富贾们,非要来看什么市井街头,走这一路,闹得鸡犬不宁……”   “皓维……”杜亦霖撇着嘴无奈的摇摇头,“说我坏话也要背着我说啊。”   窦先生头也不抬,冷声道,“背地里说人坏话不是君子所为,要说就得当面说。”   杜亦霖假装没听到这句话,转身看看,皱起眉头怒道,“找个大夫弄点清水怎么用这么长时间!”   不多时,黑衣亲卫端着一盆清水来到这里,窦先生一丝不苟的帮着冷轩蓉将手上的泥土弄掉,又等了一会儿,背着药箱的大夫匆匆而来,为冷轩蓉处理伤口。   大夫为冷轩蓉处理伤口的时候,窦先生才发现冷轩蓉的双眼似乎非常红肿,他急忙好言安慰,而杜亦霖却似乎看出什么,开口问冷轩蓉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冷轩蓉怏怏的将刚才想好的借口说了出来,她谎称自己是到这边寻些缝补活计,对方却将本来答应好的活儿交给别人做了。   “受委屈了?”杜亦霖问。   冷轩蓉抬头看他一眼,小声回答,“为求生计,不算什么委屈……”   “谎话。”   那一双眼睛明显是哭过了,摔伤了都没哭的姑娘,若不是因为受了委屈,又因何而哭?这小丫头一定是因为念着那活计,心不在焉,所以才会摔倒。   不算委屈?还嘴硬。   杜亦霖想到这里嘴角挑起一丝微笑,压低声音道,“没想到你还真是不会说谎的人啊。”   冷轩蓉低下头,心中暗想,王爷,你这可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窦先生听了杜亦霖的话,脸上更加阴沉,不过他像是顾忌着什么,便没有再说话。   等大夫将冷轩蓉的双手包扎好了,窦先生这颗心才算放下。他从大夫手中接过几个治疗冷轩蓉手上伤口的小药包,直接装到自己怀中,然后对杜亦霖说,“天色晚了,我送轩蓉姑娘回家,王爷你就自己回书斋去吧。”   杜亦霖闻言就是一愣,可他随即又笑了起来,“好啊好啊,皓维,你也顺便替我拜望冷先生,告诉他,若有机会,本王会亲自去见他一面。”   窦先生敷衍的应了一声,点手叫过一直跟在队伍后面的两顶软轿,让冷轩蓉上了其中一顶,他抬腿就要上另外一顶。   杜亦霖一看急忙问了一句,“皓维!且慢!这可是本王的轿子!”   窦先生回头冲杜亦霖摆摆手,大有不耐烦的意味,“没有多远,走回去吧。”   说罢,他头也不回就上了轿子。   两顶软轿缓缓离去,杜亦霖虽然冷着脸,心中却默念了窦先生无数坏话。   无奈,他只好潇洒转身,带着身后那一群人,翩翩然漫步而行,朝染尘书斋走去。   两拨人都离开了,街道上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谁都没有注意到,李家赌庄那扇房门后面,一群人都缩头缩脑的躲在一个人身后,声息全无。   蹲在最前面的人,正是李家赌庄的东家李渡恩。   李渡恩望着王爷离去的身影,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他扑通一声坐到地上,嘴里不住的嘟囔,“王爷啊……骁瀚王,那可是正牌的王爷,皇上面前的红人啊……”   他身边一个伙计小声说,“东家,你说咱要是能攀上他,以后不就吃喝不愁了吗!”   “放屁!”李渡恩瞪起眼睛狠狠拍了一下那伙计的脑袋。拍过之后,他似乎又有些走神。   伙计的话正说到他心里去了。   这要是有个机会,让他攀上这位王爷……哪怕就让他跟王爷说两句话也行啊……   说两句话……   李渡恩突然皱起眉头,狠狠咬住了牙关。   刚才这里发生的事情他看的清清楚楚,王爷和那位窦先生为了一名女子还特意找了大夫来。这样的恩宠,别说是寻常百姓,就算是皇城里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也得不到啊!   那窦先生望着那女子的神情,明显是非常担心,而那位王爷与那女子说话的时候似乎也丝毫没有王爷的架子。而且那女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对王爷跪拜!而王爷竟然连怪罪她的意思都没有!这是多大的恩典!   最令李渡恩百思不得其解,恨得咬牙切齿的是,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冷家的丫头,冷轩蓉!   第五十章 一抹红霞,从长计议   第五十章一抹红霞,从长计议   李渡恩真是不明白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对那冷家的丫头了解的很多了,可就这么几天没见,她又是怎么跟突然到这里来的王爷还有那个孤傲清高的窦先生混熟的?   这小丫头到底隐藏了多少事情?她又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李渡恩就那样呆呆的坐在门前想了好半天,等他回过神来,突然起身往里面院子跑去。他跑回自己卧房,从床底下掏出一个朱漆木盒,小心翼翼打开盒子上的牛鼻大锁,从里面拿出了一件东西。   这东西正是冷轩蓉交给他的那几张由冷承戚亲笔写的东西。   他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终于下定了决心,将这几张纸小心翼翼放回盒子里面,又用朱漆将盒子死死封住,然后叫来手下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把盒子送出去了。   做完这件事情之后李渡恩才发现自己全身的汗水几乎浸透了衣衫,他让人去弄了洗澡水,脱光衣服泡在大木桶里,热气蒸腾,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李渡恩脑海中还在盘算着,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将那东西送出去,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上次去武明郡被拒之门外对李渡恩而言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从冷轩蓉手中得到这几张纸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上面的内容一字不漏的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看过之后,李渡恩才明白冷轩蓉临走之前对他说的那句“有些事情,只要知道就不能再回头”是什么意思。   这几张纸上写的事情,他真的想一辈子都不知道。但现在他看到了,对他而言,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前路漫漫,李大人,一路走好。”   冷轩蓉那阴冷的声音还在李渡恩耳旁徘徊,虽然他现在泡在热气腾腾的水中,他还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眼前这一条路,要么是通往高官厚禄,要么是通往黄泉地狱,李渡恩非常清楚。   这也就是他一直没有将东西送出去的原因。他现在根本没有什么依仗,贸然邀功,只怕会有杀身之祸啊。   可当他看到冷轩蓉与那位骁瀚王在一起的样子之后,李渡恩突然想到了,现在不仅仅是他参与到了这件事情之中,上至那位骁瀚王,甚至是皇上,下至那狡诈的丫头冷轩蓉,无一不是处心积虑的想要从这个巨大的漩涡中占据一个有利位置。   与那些人相比,李渡恩深知自己不过是一条无名小鱼。   如果现在自己不能抓住眼前这一棵救命稻草,万一东窗事发,自己知道内情的消息走漏出去,自己必死无疑。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爬的高一点,找一个更强硬的倚靠。   李渡恩是天生的赌徒,当眼前只有一条路可走,只有两点可压的时候,他几乎毫不犹豫的将宝押在了自己认为赢面最大的那一边。   一个逃官和一个郡太守。   原本在李渡恩心中,整件事情只是围绕着这两个人展开的,就算是后来出现了那么个小丫头,他也没有太在意,就算是又出了衲岩墨阁韩掌柜的事情,李渡恩也没有害怕。哪怕是让他面对那梁家的三公子,李渡恩也没有如此心慌。   那轻轻的几张宣纸上写的事情,对于李渡恩而言,实在太大了。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贺大人让他办的事情会是牵扯这么大的事情,更没想到那所谓的“高官厚禄”竟然是与他的这颗项上人头分量相当。   怪不得……   怪不得那冷家丫头一直阴阳怪气的。   李渡恩撩起水拍拍自己的脸,心中暗暗下了决心,等自己过了这道坎儿之后,无论如何也要逮住那小妮子,弄清楚她到底知道些什么,又到底要做什么。   就在李渡恩绞尽脑汁烦恼着这些问题的时候,载着冷轩蓉和窦先生的两顶软轿已经到了那间老屋。   两人进到屋中,冷承戚从自己房中出来一看冷轩蓉双手都包裹着雪白的软布,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颤巍巍走过来问道,“怎么了轩蓉?这是怎么了?”   冷轩蓉强忍手上疼痛,笑了一下,安慰父亲道,“没事儿,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这时窦先生上前轻声道,“冷先生不必担心,轩蓉姑娘的伤已经由大夫诊治过了。”说着,他将那几包药从怀中掏出来放在桌上。   冷承戚拿起药包闻了闻,这才点点头,叹道,“要小心啊……”   冷轩蓉让父亲坐下来,然后重新跟他介绍,“父亲,这位窦先生,他是前朝隐士张承沐张先生的弟子。”   窦先生恭恭敬敬冲着冷承戚深施一礼,道,“晚辈窦皓维,久闻冷先生大名,迟来拜望,还望先生海涵。”   冷承戚站起身来扶起窦先生,让他也坐下来,这才说,“没想到,张先生竟然还有如此年轻的弟子……不知他身子可还安康……那几尾龙凤锦鲤养的如何了……”   窦先生闻言便是一愣,回过神来,忙道,“家师归隐山林,每日与清风明月为伴,见繁花草木而吟诵,豁达无忧,故而身强体健。那几尾龙凤锦鲤家师一直视为珍宝,养在后院卧房窗下,朝朝见,夜夜看,偶尔还会与之共饮,舞琴而唱……”   冷承戚听到这里,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却又长叹了一声。   就连坐在远处的冷轩蓉都看出来了,父亲似乎与那位张先生相识,而且还不是泛泛之交。   窦先生见状也马上问,“莫非冷先生与家师是故交旧友么?”   冷承戚皱起眉头又叹了口气,“他老人家活的潇洒自在,现在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好。”   窦先生也皱起了眉头,他跟随师父多年,可却从没有听师父在他面前提起什么故交好友,每当说起往事的时候,师父总是用一物代替人名,所以窦先生也无从猜测师父到底说的是谁。   不过窦先生也非常清楚,能够与师父结交的人,大多声名显赫,这些人大多脾气古怪,师父不提他们姓名,估计也是另有深意的。   没想到,眼前这位饱经风霜枯瘦病弱的冷先生,竟然也与师父相识。   窦先生只是稍微感叹了一下,便又说道,“冷先生,轩蓉姑娘应该也跟您说了,骁瀚王到这衲岩县来了,他从轩蓉姑娘口中得知先生您的事情之后也非常惊讶,不过……现在朝中污浊未清,王爷暂时无力分身为先生您洗脱冤情,还请先生暂时忍耐。王爷托我给您带一句话,他说来日如果有机会,他定会亲自登门拜望。”   冷承戚听了窦先生这话,似乎也有些激动,他声音有些发颤,道,“王驾千岁能够记得老朽,已经是老朽的造化了,还哪敢劳王爷大驾亲临……这不是折煞老朽了么……唉……”冷承戚长叹一声,望着窦先生说,“窦先生,老朽常听小女说起,这段时间要不是你多次出手相助,我们父女怕是也难以度日了,如此恩德,老朽不知今生今世还能不能有机会报答。老朽身上背负的事情还不足以助王爷清污除垢,但若有用到老朽之处,就算是拼上这一条贱命,老朽也在所不惜。”   窦先生看到冷承戚说这话是眼中透出无比的坚毅,他心中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一介书生,历经磨难之后竟然还能如此刚烈,这位冷先生,实在是读书人的典范。   想到这里,窦先生再次站起身,又冲冷承戚深深鞠了一躬。   冷承戚急忙起身要去扶他,可稍一起身,眼前一黑,又载会椅子上去了。   冷轩蓉一看,急忙跑过来扶住父亲,窦先生也吓了一跳,两人一起将冷承戚送回房间休息,从那房间中出来之后,窦先生突然抓住冷轩蓉的手臂,皱着眉头道,“轩蓉姑娘,让我尽一份绵力,为你,也为令尊……”   冷轩蓉被窦先生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她不知所措的呆呆站在那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轻声问道,“窦先生,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她这么一反问,窦先生自己也愣住了。   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抓住了冷轩蓉的手臂,这一下窦先生脸颊突然一红,急忙松开手,往旁边退了几步。   好半天,他才解释道,“我只是一介书生,朝中事情怕是也无能为力,但黄白之物还有一些,至少……至少……”窦先生难得说话如此吞吞吐吐,他努力半天才说出这句话,“至少我不想再见到你受那样的委屈了!”   冷轩蓉这才明白窦先生是什么意思。   明白之后,冷轩蓉不仅没有高兴,反而有些不是滋味。   要说银子,她手中现在还有从李渡恩那里敲来的三百两纹银。所谓的委屈也不过是故意做给杜亦霖看的小把戏。没想到,最后却让窦先生信以为真,而且说出了这样的话。   窦先生见冷轩蓉皱起眉头露出了苦恼的样子,他心就是一翻过儿。想到自己这么说可能是唐突了,窦先生急忙又解释道,“王爷已经答应帮你们父女,所以轩蓉姑娘你现在不是要为生计操劳的时候……冷先生身体欠佳,只有将他照顾好了,以后才能从长计议……”   第五十一章 思与窒途,行而不悦   第五十一章思与窒途,行而不悦   窦先生开始只是想表达出自己想要在生活上稍微给冷轩蓉一些帮助的意思,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话竟然越说越走样儿了。他不由得责怪自己,好歹他也是个饱读圣贤之书,每天给别人说文论道的人,怎么现在还连几句话都说不清楚了呢。   冷轩蓉见窦先生满脸尴尬的神情,她急忙开口道,“窦先生美意,轩蓉感激不尽,家父若是知道了先生如此费心帮助我们父女,一定也会感激先生的。”   听了冷轩蓉这话,窦先生这颗心才算是放下了。   他长出一口气,从袖筒中掏出一个月白的缎子荷包交给冷轩蓉,道,“轩蓉姑娘若是不嫌弃,就先把这个拿去。今天我来的匆忙,没给冷先生带什么东西,还劳烦轩蓉姑娘亲自去买些进补之物为冷先生调养身体。明天我再找王爷随行的大夫来为冷先生诊脉。”   说完这些,窦先生便匆忙告辞。他不敢再在这老屋中久留,只怕自己再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让轩蓉姑娘误会了。   送走窦先生,冷轩蓉返身回到自己屋中。借着清冷油灯,她仔细看看手中那巴掌大小的荷包,嘴角挑起一丝苦笑。她打开荷包,将里面东西倒在桌上。   这小荷包中放着一锭整银和几块散碎银子,加到一起大概有十几两,除此之外还有些铜钱。   冷轩蓉突然想起上次自己拿着那支青云毛笔去衲岩墨阁的时候,窦先生似乎也是这样拿出了一个荷包交给自己,那荷包中差不多也是放着这么多银子。   想到这里,冷轩蓉起身四下寻找,最终在针线篮子里找到了那个荷包。   两个小荷包摆放在一起,冷轩蓉不禁长叹了一声。   她觉得有些对不起窦先生。   窦先生为人正直,但却不傻。冷轩蓉觉得自己若是有意去骗他,说不定真的会被他看出什么端倪。可如今两人之间发生的一件件事情,似乎都那么自然。如果真的让冷轩蓉去选择,她一定不会对窦先生说一句谎话。   只是,现在她身不由己,她有太多的不得已。   前世没有遇到窦先生,冷轩蓉根本不知道这世间还会有这样的人。今生她有机会与这样一位君子相识,还有幸得到他诸多照顾,冷轩蓉第一次感觉到了上天似乎真的在眷顾她。   窦先生是她今生的贵人。   冷轩蓉轻抚着两个荷包,如此感叹着。   月光如洗,烛火摇曳,冷轩蓉从装着针线的篮子里挑出几缕桃红,穿针引线,一针针绣了起来。   第二天,刚过晌午,窦先生果然带着一个中年大夫来到老屋。   大夫为冷承戚号脉之后将冷轩蓉和窦先生叫出来,不住的摇头叹气。   “这位老先生气虚体弱,若要好好休养,以后无风无浪的,也许还能颐养天年,可……”大夫说着,抬头看看这间老屋,又看看窦先生,而后冲窦先生一抱拳,道,“恕在下直言,若是这位老先生一直在这样的条件中拖着,就算有神仙妙手也难以再有什么好办法了。”   窦先生明白大夫的意思,他也冲大夫一拱手,“程大夫,你不必有所顾忌,这位老先生是家师故友,在下会尽晚辈绵力,尽心照顾他的。”   大夫一听这话马上释然,“既然如此,那我便留下方子。老先生依此调养,一年之内便会有起色。”   说罢,大夫刷刷点点写下一张方子交给窦先生,然后便乘着软轿回染尘书斋去了。   窦先生看过方子之后却并没有将方子给冷轩蓉。   “以后我让人按时送药过来,轩蓉姑娘,这位程大夫是皇城中有名的良医,他说的话一定没有错的,你就放心吧。”   冷轩蓉千恩万谢,之后从袖筒中将昨天窦先生给她的那个月白缎子荷包拿了出来。   “这个……若是没了,只怕先生也会觉得不便。我擅自绣了些东西上去,先生不要嫌弃……”   冷轩蓉将那荷包交给窦先生,窦先生低头一看,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意。   那小小的月白荷包上,竟然浮着一片桃林。桃林中朵朵桃花在枝头绽放,层次分明,栩栩如生。   “轩蓉姑娘,真是巧手……”窦先生欢喜的看着荷包,轻声夸赞了一句。   冷轩蓉见窦先生似乎挺喜欢,她心中愧疚多少也减轻了一些。   窦先生在老屋中又喝了两杯茶,而后才起身告辞。   他走之后,冷轩蓉呆呆坐在那里,盘算着以后自己应该怎么办。   现在对于冷轩蓉而言,应该是变数最多的时候。因为王爷杜亦霖在衲岩县到底要做什么她还不清楚,而那位王爷的行事风格并非直来直往,从他住到窦先生的染尘书斋就看的出来。   他对梁三公子说的那句话,别说是梁三公子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是冷轩蓉也想不出来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   前世这个时候冷轩蓉正在柳家挣扎,衲岩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根本不知道。而且今生因为有她做的这些事情,使得变化越来越多了。   冷轩蓉心中暗想,如果自己所料没错的话,现在李渡恩应该已经将那件东西送出去了。在此之后,她要对付的人就没有一个是好惹的了。   下一个是谁?   前世,冷轩蓉好不容易从柳家逃出来之后,回到家中,看到的是父亲冰冷的尸体。她没有机会为父亲收尸,很快就被县衙差役捉回去了。   在那之后,冷轩蓉就被带到了县衙私宅。在那私宅中,冷轩蓉悲痛欲绝,她面对的是软硬兼施、日夜不停的拷问,还有最惨痛的屈辱。   让她承受这一切的,都是那县令梁秋荣。   前世这个时候的梁秋荣已经是被逼急了的老鼠,他只为寻那一根救命稻草,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这时冷轩蓉突然发觉自己又在发抖。   她急忙跑回屋中,一头倒在床榻上,用被子将自己蒙的严严实实。   等到这一股恶寒过去,冷轩蓉才露出头来,长出了一口气。   她尽量不去回想那些与现在无关的事情,只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在回忆中寻找有用的蛛丝马迹。   可人的记忆不是如此轻易就能被操纵的,同样,心中的恐惧与焦躁也无法逃避。   等冷轩蓉好不容易想到些什么的时候,她几乎要将被子的一角扯破了。   冷轩蓉从床榻上坐起来,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出去弄些热水擦洗了身子,然后重新回来躺下,这才算是让头脑冷静下来了。   她重新整理自己刚才想到的事情。   前世她在衲岩县的时候虽然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王爷杜亦霖,但在她被梁秋荣捉回府中的时候,王爷似乎还在衲岩县。   在那个时候梁秋荣已经显露出被逼上绝境的意思了。冷轩蓉猜测,如果不是有什么性命攸关的事情发生,梁秋荣绝不会揪住她这么个小丫头不放。   当时梁秋荣一直逼问她的事情冷轩蓉还记得清清楚楚,他似乎非常想知道冷轩蓉有没有从曾颜良口中听说过什么。   曾颜良没有亲人在世,临行前只有冷轩蓉在法场上与他有过简短的对话。冷轩蓉在此之后被陆媒婆带人抢走,那时梁秋荣并没有派人去找她,也就说明那个时候,不管曾颜良知道些什么,对梁秋荣而言都不重要,所以他才恃无忌惮的将曾颜良杀了。可杀完曾颜良之后,事情又出现了新的状况,在这个时候,曾颜良这么一个唯一在事件中存活过的人就变得非常重要,也许重要到他的一句话就能够让梁秋荣免于杀身之祸。所以他才会派人寻找冷轩蓉,将其捉拿回去,百般折磨,只为求得那一句救命的话。   然而,冷轩蓉记得再清楚不过,当时在法场上,冷轩蓉只顾着哭喊曾颜良的名字,而曾颜良也只是强咬牙关,告诉冷轩蓉要照顾好自己。   这些话,冷轩蓉都如实告诉梁秋荣了。可显然这些话并不是梁秋荣所期望的。   前世的这个时候,王爷到底对这个梁秋荣做了什么?梁秋荣那时又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冷轩蓉虽然知道以后的事情是如何发展的,可这两个问题,她却一点都想不出来。   她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一点就是,此时此刻,颜良大哥也许就是那个关键的人物。然而现在不仅是颜良大哥没有发觉,恐怕就连王爷杜亦霖都没发觉到颜良大哥掌握着整件事情的一个关键点。   要比他们都提前知道这个关键点到底是什么。   冷轩蓉心中暗想,自己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能够比那些人提前知道事情发展的方向,如果此时不提前知道这个关键点是什么,那么以后的事情恐怕就更难预料了。到时失了先机,只怕追悔莫及。   这个关键点虽然在颜良大哥身上,可他知道的事情差不多都对冷轩蓉说了,到底其中哪一点才是关键,主要还是要看王爷杜亦霖的行动。   按照前世事情的发展,这个关键点就是在他办成了一件事情之后才出现的。   骁瀚王杜亦霖……   冷轩蓉皱起眉头暗想,你到这小小的衲岩县来,到底做过什么?到底要做什么?   第五十二章 往事重提,师恩如父   第五十二章往事重提,师恩如父   冷轩蓉把当下的事情理顺之后又把自己以后将要做的事情一遍一遍仔细推敲。   又过了一天,曾颜良实在牵挂冷轩蓉便偷偷回到了老屋,冷轩蓉也正想着应该去染尘书斋找他,见他回来,也十分欢喜。   冷轩蓉跟曾颜良商议,“颜良大哥,现在你的处境也算是安全了,我们去见一见赵寒武,如何?”   曾颜良一愣,之前他说赵寒武是可以信任的人的时候冷轩蓉似乎还有不少顾虑,现在她竟然主动提出要去找他。不过想来也是,当时曾颜良如果露面,万一出现什么意外,他们一定就束手无策了。如今他们有了王爷这个靠山,冷轩蓉心里大概也有了些底气吧。   “寒武是可以信任的人。”曾颜良对他们兄弟之间的情意坚信不疑。可冷轩蓉却并不这么认为。   所谓兄弟情意并不是坚不可摧的东西,手中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冷轩蓉也不会拿这一点去冒险。现在她之所以要去见赵寒武,主要是因为她必须找到一个途径探听到县衙中的动向。   不过这些话冷轩蓉并没对曾颜良说。她深知无法信任任何人的这种苦闷,她不想让颜良大哥也变成这样的人。   两人约定了时间地点,曾颜良从老屋中出来,返回染尘书斋。   他刚迈进书斋大门,亲卫首领就迎面过来告诉他,王爷要见他。   曾颜良整理好衣衫,跟随着亲卫首领直奔王爷平日休息的房间。这屋子正是之前窦先生与冷轩蓉喝茶聊天的地方,如今已经完全被王爷杜亦霖霸占了。   曾颜良进到屋中,只见杜亦霖正端坐在小桌后面品茶读书。曾颜良不敢怠慢,单腿跪地向杜亦霖施礼。   杜亦霖抬眼看看曾颜良,浅笑着冲他摆手,“过来坐下吧。”   曾颜良到杜亦霖对面,正襟危坐。   杜亦霖放下手中的书卷,上下打量曾颜良,笑道,“紧张什么?你要与那位冷姑娘学学,她与本王说话的时候可是理直气壮的。”   曾颜良也不知道杜亦霖这话是不是另有所指,他只好垂头沉声道,“小人不敢。”   杜亦霖长出一口气,感叹着,“是啊,别说是你不敢,就是跟随了本王多年的亲卫们,也没有敢那样平心静气与本王说话的……冷姑娘,了不起啊。”   曾颜良闻言,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抬头看一眼杜亦霖的脸色,似乎又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曾颜良这才稍微放心。   这时杜亦霖又说,“曾颜良,你也了不起。在这个小小县城中竟然能够练出这般身手,是有名师指点吧?”   曾颜良想了想,才说,“我自小没了双亲,不得已,只能做些活计为生,从那时起就练了些蹿房越脊的功夫,后来县衙一位衙差可怜我,便教了我一些功夫……”   杜亦霖点点头,打断曾颜良的话,问道,“那位衙差必定是个武功高强的人,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昌洪凯。”   杜亦霖听到这个名字就是一皱眉,但他随即又问,“这么说,你这一身武功都是从这位昌洪凯身上学来的。那他现在人在什么地方?”   曾颜良回想起这位从来没承认是他师父的师父,心情也有些沉重起来。曾颜良小的时候如果不是得到这个人的帮助,现在说不定早就死在哪个荒山野岭里了。   他轻叹一声,答道,“昌大叔有一次外出办事就再也没回来……后来我们在凤泉岭上找到了他的遗物。似乎是在山路上遇到野兽而不敌……”   曾颜良与这位昌大叔的感情一直很好,昌大叔没有家室,最后还是曾颜良给他立了一个衣冠冢,年年拜祭。   杜亦霖看出曾颜良说到那位昌洪凯之后情绪就低落下去了,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的追问道,“那应该是前任县令在任时候的事情了吧?”   曾颜良点了点头。昌大叔死后不久,前任县令就离开了衲岩县,而后这衲岩县令就换成了梁秋荣。   杜亦霖沉默半晌,似乎在思考什么,曾颜良也不知道这位王爷为何会对自己以前的事情如此感兴趣,他更不敢打扰王爷思考,只好端正坐在不出声响。   过了一会儿,杜亦霖才回过神来,他笑着倒了杯茶水推到曾颜良面前,曾颜良急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依旧端正的坐着。   杜亦霖笑着摇摇头,轻声说,“那县令梁秋荣向朝廷上的奏折里写着是你勾结那些匪徒一起抢了官银,可他却没想到有人会给他加上一顶养虎为患的帽子。这个人在朝中没有根基,现在他只能垂死挣扎。可不管他最后结果如何,他上过的折子都不会有所改变。要想洗脱你身上背负的罪名,只有将那些匪徒捉住,让他们指认是否与你有所勾结。”   曾颜良也知道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他想了想,抬头对杜亦霖说,“王爷,轩蓉和冷老先生都曾经告诉过我,他们说官银被劫这件事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件劫案。这事情背后可能还有更大的阴谋。我曾颜良身上背负的罪名是小,朝廷社稷才是大。”   “你们能这么想,实在难得。”杜亦霖浅笑着说,“你果然与冷姑娘不同。”   曾颜良一听这话,急忙摇头,“王爷,轩蓉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杜亦霖摆摆手,“这几天你和亲卫们一起去凤泉岭上寻查,不要单找事发周围那么一点地方,到山林里去问问猎户什么的。你对这附近比较熟悉,对这里的人也比较熟悉,这件事情由你来做最合适不过了。”   曾颜良闻言,急忙起身抱拳领命。   杜亦霖这次带来的亲卫加到一起大概有一百多人,他吩咐亲卫首领从中拨出了三十人组成一个三个小队,其中一队交给曾颜良带领。   亲卫首领带着曾颜良与另两支队伍的领头人一起研究了一下行动方向,他们将搜索范围扩大,预计在凤泉岭上过上几夜。   为了以防万一,亲卫首领让书斋的下人出去置办这次行动需要的东西,干粮衣物还有些绳索之类的。   准备这些东西也需要些时间,于是队伍定在次日傍晚出发。   他们这些事情虽然是尽量隐秘的去做,可如今他们毕竟是在衲岩县城中,这里一丝一毫风吹草动都躲不过县令梁秋荣的眼睛。   县衙议事堂中,县令梁秋荣背着双手不停的踱步。在他身边,几个县衙官员和几个本县富贾都苦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这时,一个衙差匆匆跑进来报事。   “老爷,书斋里面出来人了。他们好像在置办上山要用的东西。”   梁秋荣一听这话,脸色更差了。   他挥手打发走衙差,然后闷哼了一声,又背起手在屋中转圈儿。   这时旁边一个官员轻声嘟囔一句,“要置办什么东西,跟县衙说一声儿不就得了么?王爷他可真是见外……”   梁秋荣狠狠瞪了那人一眼,气鼓鼓的坐回上座,冷声道,“王爷做事自有主张,我们这些小官小吏没有资格乱说话。”   那名官员知情识趣,闭上嘴不再说什么了。可他身边一名穿着华贵的人又开口了,“他们置办上山用的东西,就是要到凤泉岭上去吧?县太爷,你可是派了手下在凤泉岭上搜了几天几夜也没找出什么来,万一这次让王爷找到什么蛛丝马迹,那我们衲岩县……可就悬喽。”   梁秋荣一听这话,气的手都有些哆嗦。   官银失窃之前,坐在这里的这些人还都与他称兄道弟,摆出一副荣辱与共的样子,可现在再看他们,恨不得马上跟自己撇清关系。   势力小人!都是势力小人!   就在此时,只听门外有人朗声而笑,“哈哈哈哈……只不过是去搜个山,衲岩县又能悬到哪儿去?各位叔伯莫非以为王爷长了三头六臂,会翻江倒海不成?”   话音落下,只见梁三公子摇着折扇走了进来。   梁三公子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只有他那张脸还算不错,可他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难受。   梁秋荣一看三儿子这个样子就出来了,头上青筋直蹦。   这臭小子,难道还嫌别人在他们背后说的闲话不够多么?   “慕寒,你怎么这个样子?到这儿来干什么?”梁秋荣怒道。   梁三公子微微一笑,冲梁秋荣深施一礼,又抬起身扫了一眼坐在周围的这些人,他目光冰冷,像是要将所有人面孔都好好记住一样,看过之后才开口道,“各位想必都在等着王爷查出什么之后,再到这县令衙门来吧?哼,这么想也有道理。王爷到衲岩县却无一人知晓……啊,不对,恐怕是有人知晓,却没知会别人。”梁三公子说完这句话,又扫视众人一眼。   在座这些人都听说过梁三公子的脾气秉性,跟有人在他手上吃过苦头,所以没人迎上他的视线。   梁三公子挑起嘴角微微一笑,接着说,“不过晚辈要在这里知会各位叔伯一声。你们都准备好了,王爷说他要会会这衲岩县里有头有脸的人。”   第五十三章 故交相见,心意犹存   梁三公子的一句话让在座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王爷吩咐过了不见任何人,所以他们这些人都束手无策,只能静观其变,可听梁三公子这话的意思是他已经见过王爷了?   梁三公子看到这些人露出惊讶的神情,他却不以为然的笑道,“各位叔伯怎么还坐在这里不动呢?王爷只说要见见你们,可没说到底要什么时候见,你们还不赶快去准备准备,随时听候旨意么?”   众人都将信将疑,可之后不管他们再怎么问,梁三公子都只是笑着摇头,不再说话了。   这些人无奈,只好向县令梁秋荣告辞。   等他们走后梁秋荣才气鼓鼓的站起来埋怨梁三公子,“都说了这件事儿我们还没弄清楚之前不要告诉这些人,这下好了,他们都知道了!”   梁三公子也收敛了脸上笑意,冷声说,“爹,你怎么就不知道因时制宜呢?之前我们不告诉他们,是因为那时王爷还没有什么动作,现在他已经开始行动了,难道我们要伸脖子等死么?”   梁秋荣一听这个“死”字,身子就是一颤。他脸上现出焦急的神色,问梁三公子,“那你说,现在告诉他们有什么好处?我们不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梁三公子抱起肩膀皱着眉头轻声道,“王爷这话说的蹊跷,就连皓维似乎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我总感觉王爷之所以说要见见那些人,可能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他转头对梁秋荣说,“爹,不管是官银被劫的事情,还是王爷到衲岩县来的事情,追根究底,最多治你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现在只要不出大乱子,王爷也许就是我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梁秋荣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急忙问,“什么意思?”   梁三公子拉过梁秋荣,压低声音说,“之前上面的人压着你,就是想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你的身上。可现在王爷亲自出手办这件事了,如果他办得成,那爹你也就没有什么忧虑了,而如果他没办成,那么爹到时候也有了这个借口。连王爷都办不成的事儿,凭什么你一个小小县令就能办成?”   梁秋荣一听这话,心中顿时像是敞开了一扇大门。   “对对对,慕寒,你这话说的对!”   梁三公子一摆手,又接着说,“我们现在不如以静制动,爹你这么多年不吝钱财,上面没有根基,下面也没有什么仇敌,现在那些人不敢靠近只不过是因为怕受到这件事的牵连而已,我猜这些人之中,也没有谁非要至你于死地。而我见王爷一面,发觉他对爹你的事情似乎也很了解。至少他知道你不是哪一伙儿的人,这就是对我们最有利的地方。”   梁秋荣眼睛睁得老大,不住点头,仔细听着,生怕漏了一个字。   “爹你只是一个小官,若不是这件事实在闹的太大,根本就不会有人想到来难为你。所以这次王爷插手之后,他估计也不会难为你。”梁三公子说到这里,自己也长出了一口气,他拍拍梁秋荣肩头,小声说,“爹,我们只要伺候好这位王爷,让他高高兴兴的办好自己想办的事儿,说不定这次就可以化险为夷呢。”   梁秋荣紧皱双眉认真的想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上前一把抱住梁三公子,有些哽咽的叫道,“好儿子!真是爹的好儿子!没想到到了这种关键的时候,还是慕寒你最有用!爹可真是没白疼你!”   梁三公子一听这话闷哼一声,一把推开梁秋荣,嘟囔道,“爹,你说话可得凭良心,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疼过我了?”   梁秋荣也不生气,他张着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转了两圈儿之后才说,“以静制动,以静制动,现在只要等着王爷那边有什么动作就行了吧?”   梁三公子叹了口气,冷声说,“你现在开始就帮着刚才离开那些人去准备吧。王爷只说要见他们,又没说要怎么见。我看啊,怎么热闹怎么来,我们没机会接王爷进城,总能有些别的机会赞颂王爷功德吧?”   一说到这一点,梁秋荣可真是一点就透。他马上欢欢喜喜跑出去着手准备去了。   梁三公子看着父亲如释重负的身影,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   事情不会如此简单的。   梁三公子摇着折扇返身回自己那座竹楼去了。   晌午刚过,县衙一扫往日清静,突然热闹起来。   衙差们都被召集在一起,梁秋荣难得的升座大堂为手下人训话。   “你们也都知道了,王爷亲临衲岩县。我们县虽然只是个小县,但也是要人有人,要物有物的。上次王爷亲自出来视察街道,说明他对衲岩县百姓生计非常感兴趣。故此,本县令决定在县衙搭台,找来附近最好的戏班子,连唱三天三夜!”   这个消息一经梁秋荣说出口,马上不胫而走。能够有戏看,百姓们自然欢天喜地,但这件事传到那些官员富贾耳中,却是褒贬不一。   衙差们也都愁眉苦脸,县衙亲自办这件事,也就是给他们增加了许多不必要的活儿。   这些人都在背后说县令是急昏头了,所以才想出这么个办法讨好王爷。   不过不管怎么说,事儿还是得办。   搭台子请戏班,还要做好王爷亲临的准备,县衙内外都重新粉刷,连那青石台阶和门前的石狮子都要刷的一尘不染。   衙差们一边在心中咒骂,一边领了工具去清理自己被分到的地方。   赵寒武也是其中一员,他提着个水桶骂骂咧咧的到县衙水井里打了半桶水,然后不情不愿的来到县衙后门。抬头看看那两个威风凛凛的石头狮子,赵寒武真恨不得马上踹碎它们。   他刷了一会儿,长出一口气,狠狠把手中刷子扔在地上。   就在这时,只听不远处传来微弱的声响。   “赵大哥……赵大哥……”   赵寒武皱着眉头朝远处一看,突然发现有一个女子躲在巷口正在呼唤他,再仔细看,那女子正是冷轩蓉。   “冷姑娘?”赵寒武有些惊奇。上次冷轩蓉与窦先生和王爷说话的情景似乎还历历在目,弄的赵寒武现在都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跟冷轩蓉说话了。   冷轩蓉见赵寒武发现自己了,这才走过来冲赵寒武施礼道,“赵大哥,上次真是给你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赵寒武闻言急忙摆手,“哪里哪里……对了,冷姑娘你的手没事儿了吧?”   冷轩蓉为了不让曾颜良担心,早就将手上包裹的软布撤掉了。好在那大夫给的要特别管用,现在只要小心一点都不会觉得疼了。   冷轩蓉笑着摇摇头,而后对赵寒武说,“赵大哥,刚才我一路走来,听说县衙要搭台唱戏?”   赵寒武一听这件事,头顿时隐隐作痛。他苦笑着一指手边水桶,道,“也不知道县太爷是犯了什么毛病,说是要让王爷看看本县百姓在天子治下如何安享太平……唉……”   冷轩蓉掩面而笑,轻道一声,“这可真有梁大人的风格。”   赵寒武闷哼一声,“哼!乡下土财主遇到喜事儿才会想到这么干呢。”   他这一句话出口,冷轩蓉笑的更欢畅了。   赵寒武也被自己那句话逗乐了,两人笑了一会儿,他这才问,“冷姑娘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冷轩蓉点点头,“确实是有事情要与赵大哥商议……”说着,冷轩蓉左右看看,似乎在确定这里没有别人。   赵寒武心中暗想,这位冷姑娘做事总是这么神神秘秘的?   不等他多想,冷轩蓉突然上前一步,伏到他耳边,拢住嘴压低声音说,“我想带赵大哥你去见一个人。”   赵寒武闻言心中就是一动。他瞪起双眼看看冷轩蓉,见她一扫刚才欢声笑语的样子,眼神变得深邃无比,这表情似乎验证了他心中猜测,赵寒武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见……什么人?”他不禁问了一句。   冷轩蓉摇摇头,轻声道,“还请赵大哥随我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   赵寒武一颗心怦怦乱跳,他将水桶和刷子藏起来,免得惹人注意,然后跟随冷轩蓉小心翼翼出了巷子,一路尽量避开旁人的前行。   两人走了约有两柱香的时间,冷轩蓉带着赵寒武进了一家很不起眼的小酒馆。   酒馆角落里一张桌边,一个男子背对着门坐在那里。   赵寒武一看那人的背影,脚步就是一滞。他先是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即现出狂喜。他紧跑两步来到那张桌边,张嘴刚要呼喊,坐在那里的男人却猛地回身,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赵寒武也马上意识到什么,急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看看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之后,他才在旁边坐了下来。   这时冷轩蓉也走了过来,她不慌不忙坐在另一边,点手叫过小二,加了一壶酒两道菜,等小二转身离去,她才长出了一口气。   赵寒武也实在忍不住了,他瞪大双眼望着最开始坐在这里的男人,瞪大双眼压低声音问了一句,“颜良!你真的没死吗!”   第五十四章 古朴银钗,素雅深情   赵寒武虽然早就猜测曾颜良可能没死,可当他真的看到活生生坐在这里的曾颜良时,还是难掩心中的惊讶。   曾颜良看着这样的赵寒武也是感慨万千,他使劲儿拍拍赵寒武肩头,压低声音道,“我哪是那么容易死的?你看,这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哈哈哈……”   赵寒武一把攥住曾颜良的手,激动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时冷轩蓉开口道,“赵大哥,之前颜良大哥处境很危险,所以你到我这里来的时候我也没敢将这件事告诉你,还请赵大哥不要怪罪。”   赵寒武听到冷轩蓉这话才回过神来,不住点头道,“小心为上,小心为上。”   说完这话他才想起曾颜良现在正是朝廷出榜缉拿的要犯,他有些担忧的问曾颜良,“你这样出来是不是太危险了?”   曾颜良笑着摇头道,“寒武,你放心吧。我自有主张。今天我之所以让轩蓉去把你找来,一是想跟你报个平安,二来,我也有事相托。”   曾颜良话说到这里,见小二端着酒菜过来,便闭口不言语了。等店小二将酒菜摆上,曾颜良给赵寒武倒了杯酒,说,“我们兄弟二人能再相见,实属不易,来兄弟,干了这杯。”   赵寒武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他一抹嘴,说,“颜良,我是真的没想到你还能活着,这可真是上天有眼。我们这一群兄弟里面,现在也就只剩下你我两人了。不管你有什么事儿让我做,刀山火海,我赵寒武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配做你兄弟!”   赵寒武这句话一出口,就连冷轩蓉都觉得热血沸腾起来。   以前曾颜良就曾跟她说过,他与赵寒武兄弟情意十分深厚,可直到现在冷轩蓉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什么才是兄弟情意。   曾颜良紧紧攥住赵寒武的手,两人都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稍等片刻,冷轩蓉开口对赵寒武说,“赵大哥,现在不仅是颜良大哥身上背负着不白之冤,就连那些死去的衙差们也不能瞑目,更别说如今那县令梁秋荣连这些人的抚恤银子都扣下了……”   冷轩蓉说到这里,见赵寒武瞪起眼睛握紧了拳头,他恶狠狠的说,“梁秋荣那个王八蛋,他的眼睛里只有钱,还以为有钱就能解决一切。朝廷拨的抚恤银子早就被他拿去贿赂上面的官员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问冷轩蓉和曾颜良,“你们这个时候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对付那王八蛋的办法了?”   曾颜良看看冷轩蓉,见她没说话,曾颜良转回头对赵寒武说,“兄弟,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但你如果能够协助我们,那么官银被劫这件事就一定能够真相大白,还有那个王八蛋县令梁秋荣,他一定会自食恶果。”   听完这话,赵寒武完全没有犹豫,他拍着胸脯应声道,“你们放心吧!只要是我赵寒武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一定尽力而为。至于缘由,我也不问。只等着颜良兄弟你洗脱了身上冤屈,到时我们兄弟还能堂堂正正坐在一起开怀畅饮!”   话说到这里,冷轩蓉对这位赵寒武的印象也大为改观。她嘱托赵寒武注意府衙中的动向,尤其是关于梁秋荣和梁三公子的一举一动,都要记在心中。   赵寒武听冷轩蓉这么一说,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让他注意梁秋荣的动向他还能理解,可为还要盯着梁三公子?   但刚才他已经把话说出口了,什么都不问,只等着事成之时。   事情说妥,赵寒武不敢久留,他与曾颜良依依惜别之后离开了小酒馆。   酒馆中只剩下冷轩蓉和曾颜良两人,冷轩蓉感叹道,“这位赵大哥果真是热血的汉子。”   曾颜良笑着点点头,不过随即他又轻叹一声,小声说,“寒武家中还有父母,但愿这件事不会连累到他……”   冷轩蓉见曾颜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有些心疼,她抬手轻轻按住曾颜良手背,柔声安慰道,“颜良大哥,你别担心。你与王爷亲卫们一起去搜山这段时间,这衲岩县中大概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儿。就算是真的出事儿了,万一殃及到赵大哥,我也会去王爷面前替他求情。赵大哥只是一介衙差,没事儿的。”   曾颜良一想也是,赵寒武做事谨慎,这次又不是让他做什么危险的举动,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虞。   想到这里,他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握住冷轩蓉的手,轻声道,“轩蓉,我这次出去搜山,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现在衲岩县中的事情瞬息万变,你千万要小心。”   冷轩蓉感觉到曾颜良手心传来的温度,脸颊也有些红润起来,她点头道,“颜良大哥你也要小心……”   说到这里,冷轩蓉突然想到什么,她急忙抬起头伏到曾颜良耳边压低声音说,“颜良大哥,这次你上山去,一定要小心身边那些黑衣亲卫。尤其是,如果你们在山上发现了什么,在回来的路上,你千万千万要小心。”   这一句嘱托像是寒冬腊月的阴风一般吹进曾颜良心底。   如此说来,轩蓉是怕王爷让那些黑衣亲卫们卸磨杀驴不成?   曾颜良不知道冷轩蓉为什么对王爷杜亦霖一直如此戒备,但他却知道冷轩蓉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对了……”冷轩蓉皱起眉头问曾颜良,“这两天王爷有没有单独找你问话?”   “有。”曾颜良答道,“就在今天早晨那会儿……”   冷轩蓉双眼一亮,马上接着问,“你们都说什么了?”   曾颜良将早晨他与王爷的对话大致重复了一遍,说完之后还顺便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话的时候王爷似乎对昌大叔挺敢兴趣的,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冷轩蓉也不明白。   昌大叔?昌洪凯?   冷轩蓉似乎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在她前世的记忆中,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想来也是,这人在曾颜良遇到冷轩蓉之前就死了,曾颜良自己都没怎么跟冷轩蓉提起过他。   那杜亦霖是对这个人感兴趣,还是偶尔说到这些话,随口一问?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要让颜良大哥带人去搜山,这一点似乎与前世的记忆能够呼应。   冷轩蓉心中暗想,虽然不知道前世梁秋荣被逼迫是在杜亦霖从衲岩县发觉什么线索之前还是之后,但可以肯定的是,杜亦霖所作出的行动一定是直奔他的目的。   “轩蓉……”   曾颜良的话将冷轩蓉的思路打断,只见曾颜良从袖筒中掏出一个小包放在手心轻轻展开。   冷轩蓉惊异的发现,那小包里面放着的竟然是一支银钗。   这枚银钗并不是十分精致,看上去也不华贵,但曾颜良将它托在手中,小心翼翼,像是十分沉重。   “我爹娘死的早,没给我留下什么东西。”曾颜良沉声说,“这支银钗是我娘给我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本来……我把它埋了,可上次到凤泉岭上去的时候,我去拜祭爹娘,又把它拿出来了。这银钗虽然不值钱,却是曾家唯一传下来的东西。我想……我想……”   曾颜良说到这里,声音似乎有些发不出来了。他紧张的望了一眼冷轩蓉,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冲冷轩蓉说,“轩蓉,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就收下它吧!”   冷轩蓉望着那支古朴无华的银钗,这才明白曾颜良为何会如此小心的托着它。   冷轩蓉听曾颜良说起过他小时候挨饿受冻几次差点丧命的事情,可就在那时,他也未曾将着银钗拿出来换些吃的穿的。如今,他却双手捧着它,要将它交给自己。   眼前这个男人,不会花言巧语,不懂附庸风雅,他只是在尽自己所能的一切来表达着那最淳朴的情感。   “颜良大哥……”冷轩蓉声音有些发颤,眼角有些湿润,她颤着手拿起那支银钗仔细看看,小声说,“这钗真漂亮……颜良大哥,你能帮我戴上么?”   曾颜良见冷轩蓉接受了这支钗,脸上露出欢愉的笑容,他拿过银钗,小心翼翼的将它插在冷轩蓉那如墨的秀发中。   “好看么?”冷轩蓉望着曾颜良,笑着问。   曾颜良使劲儿点点头,“好看!真好看!”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见外面天色已晚,两人便起身离开了小酒馆。   曾颜良说要送冷轩蓉回去,可冷轩蓉怕他行踪暴露,执意让他先返回染尘书斋去了。   冷轩蓉独自一人回到家中,到掌灯之后,忙完了一天的事情,她回到自己屋中,这才摘下头上银钗,用软布仔仔细细擦拭起来。   颜良大哥把这银钗拿出来的时候,一定就想着今天这样的情景吧。   冷轩蓉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望着这支银钗,感觉这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   月上枝头,这个时候染尘书斋中静悄悄的。   曾颜良和衣而卧,久久不能入睡。他挑着嘴角,笑的无比甜蜜。一想到今天亲手为轩蓉插上那支银钗的情景,他就觉得美滋滋的。   第五十五章 三掌为赌,三丈为言   第五十五章三掌为赌,三丈为言   冷轩蓉接受了那支银钗,这件事对于曾颜良而言是这次搜山行动最大的动力。他一定要找到线索,一定要尽快洗脱身上冤屈,就像赵寒武说的,要正大光明的站在人前,正大光明的为兄弟们讨回公道,然后正大光明的将冷轩蓉迎娶回来。   有了这份心意,曾颜良斗志满满。   三支队伍都带好应用之物,骑上快马离开了衲岩县。   曾颜良带着分给他的那支队伍直奔劫案发生的地点,曾颜良觉得就算是那里已经被县衙衙差们搜索遍了,但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留存下来。   然而,等他们到那里之后才发现,县衙的衙差们在这里可真是掘地三尺了。   这里原本堆积的落叶已经全都不见了,就连旁边的那些沟壑似乎都被清理了一遍。附近的山石树木也都受到殃及,似乎连鸟兽都不敢靠近了。现在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可只有这一片地方,连一棵野草走没长。   曾颜良等人望着这一片荒芜景象,都不由得摇头叹息。   如此一来,什么线索都不会残留了。   曾颜良带着这队人马在这里暂住一夜,第二天朝着凤泉岭更深处进发,只希望能够找到些什么   得知杜亦霖让手下进凤泉岭去寻查,窦先生非常吃惊。   “王爷,你应该知道吧,现在那里已经被县令派人彻底翻了好几遍,就算是你的亲卫们去了,又能找到什么?”   杜亦霖只是笑着摇摇头,非但没有回答,反而转移了话题。   “听说衲岩县里热闹起来了?”   窦先生知道杜亦霖这样就是不想说了,他也不逼问,点头道,“是,一定是因为你告诉慕寒那句话……”   “慕寒?”杜亦霖凑到窦先生身边,冷森森望着他轻声问,“叫的可够亲切的。谁是慕寒?”   窦先生表情一滞,扭头避开杜亦霖的视线,有些不耐烦的说,“就是那天来的……梁秋荣的三儿子。”   “对了。”杜亦霖站直身子摇着手中折扇,背过一只手,摆出一副“王爷”的样子冷声说,“本王虽然暂时住在你这破书斋里,但可不是为了方便你去结交好友的。你要是将这边的消息走漏给你口中那个慕寒,到时候别怪本王翻脸不认人。”   窦先生站在杜亦霖身后狠狠瞪了他一眼,闷哼一声,拱手道,“既然王爷信不过在下,那在下也就不勉为其难了。听说县令为王爷准备了本县最好的住处,在下恭送王爷。”   杜亦霖一听这话,猛地转身一把抓住窦先生手腕怒道,“你赶我走?”   窦先生丝毫不退缩,“你自找的!”   两人四目相对,互相瞪了半天,杜亦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皓维啊皓维,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这倔脾气上来,谁都奈何不了你了。当年要不是本王看你有趣,免了你的顶撞之罪,你这颗脑袋早就搬家了。你说你怎么就不会吃一堑长一智呢?怎么就不知道感谢感谢我呢?”   窦先生使劲儿往下掰杜亦霖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嘟囔着,“你不是昏庸的王爷,所以没杀我。吃一堑长一智也未必就是求生之道。”   杜亦霖笑呵呵抓着窦先生手腕就是不放开,他自小练武,手上劲道掌握的很好,可怜了窦先生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憋得满脸通红也没掰开他的手指。   “皓维啊,你猜猜,那梁慕寒会不会再来找你?”   “他上次来虽然是为……他父亲……可他不是不知进退的人……不会再为他爹的事情来了……”   两人一边说话还一边较着力。   杜亦霖见窦先生以及气喘吁吁了,这才放开手,笑呵呵搂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压低声音说,“我个你打赌,不出两天,他一定会再来找你,而且一定还是为了他父亲的事情。”   窦先生只顾着一边喘气一边揉自己手腕,好半天才使劲儿推开杜亦霖,皱着眉头问,“你要赌什么?”   杜亦霖抱着肩膀想了想,呲牙一笑,伏到窦先生耳边轻语几句。窦先生听完之后脸顿时红了起来,他退后几步,指着杜亦霖颤声道,“荒……荒唐!你……你……你堂堂王爷……”   “赌是不赌?”杜亦霖笑嘻嘻挑衅般的望着窦先生,那意思就像是不管窦先生赌还是不赌,他都看着高兴似的。   窦先生见他那样子,心中火气腾的一下蹿了起来。他一狠心,“好!赌就赌!不过你若是输了,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杜亦霖点头道,“那是自然。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窦先生犹豫一下,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我要一家店铺!”   “店铺?”杜亦霖有些莫名其妙的望着窦先生问,“怎么?你是想要弃文从商了?”   窦先生急忙摆手,刚才说话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冷轩蓉。   他虽然说了要在生活上关照冷轩蓉父女二人,可实际上他思来想去,不管是他定时给冷轩蓉送银子还是让人去送东西,都难免落人口实。毕竟冷轩蓉现在待嫁闺中,万一传出什么闲话,那他窦皓维岂不是对不起轩蓉姑娘么。   更何况,冷老先生与他的师父是旧识,他虽然不知道那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只凭冷老先生那一句话就可以断定他们应该是故旧好友。这样一位老先生,只怕什么时候上来脾气不愿再接受他送的金银,到时岂不是又要难为轩蓉姑娘了么。   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如果让王爷赐给他们一家店铺,哪怕是他们经营不好,他也可以从各个方面多加关照。   更何况,如果打着王爷的幌子开店,当地官员商贾哪个还敢不照应着?   窦皓维越想自己这办法越觉得绝妙无比。   不过窦先生也想到了,如果自己把这想法跟杜亦霖说了,这满腹坏水儿的王爷说不定又给他找什么别扭,倒不如等他赢了这场赌再作打算。   “总而言之,一家店铺。你赌是不赌?”这回换做窦先生摆出理直气壮的样子了。   杜亦霖看出窦先生是在打什么小算盘,不过他觉得有趣,也不戳破,伸出手来,道,“打赌击掌,谁也不许反悔。”   窦先生也伸出手来,两人三击掌,这赌就算是成了。   两人这场赌约中的主角梁三公子现在正被他那父亲梁秋荣缠着,烦躁不已。   “反正你也去过一趟了!再去一次又有何妨!而且这主意还不是你出的吗!”梁秋荣站在阴暗的竹楼里气的直跳脚。   梁三公子躺在床榻上,用被子死死捂住自己脑袋,像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梁秋荣一看他这个样子,上前一步一把揪住被子一角,用尽全身力气使劲儿一扯,好好一条被子刺啦一声裂开一条大口子,花白的棉花散落一地。   梁三公子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恶狠狠盯着梁秋荣,吼道,“不去!不去不去!不管你怎么说我也不去!上次就被皓维识破了,他也不傻,这个时候我去找他,他能不知道我是为什么去的吗!”   “不就是要让他知道吗!他知道又能怎么样!他不知道的话还有谁能请动王爷大驾啊!”梁秋荣也提高了声音吼道。   梁三公子翻身下了床榻,捡起腰带胡乱系在腰间,迈步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高声说,“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与皓维相交,不是为了你!更不是为了你的官位!如果我三番五次去为难他,他一定会讨厌我的!”   “什么三番五次?什么为难?不过就是让他帮忙递个话儿而已!而且这不才是第二次吗!”梁秋荣追着梁三公子也往外走去。   “那也不行!反正我是不会再为了你的事儿去找皓维了!你另想别的办法吧!发官文也好,递折子也好。对了,你还可以带着那些脑满肠肥的老头子们到染尘书斋门口去跪请!那王爷年纪轻轻的,也不会难为你们这些年过半百黄土埋腰的老头子们!去试试吧!”   梁秋荣一听这话,先是愣了一下,可仔细一想,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脸面全无了么?不行不行……   “慕寒!慕寒你给我站住!”梁秋荣随着梁三公子跑到另一个房间,一进房间他就看到脱的精光的梁三公子正在几个一人多高的红木衣柜里面翻找着什么。一件件衣服被他随手丢在地上,似乎没有一件令他满意的。   梁秋荣也不管儿子身上穿没穿衣服,他还得接着说,“你想想啊慕寒,这可不是爹一个人的事情。万一爹的官职没了,你那两个哥哥怎么办?”   梁三公子闷哼一声,手上不停,口中嘟囔道,“大哥学业有成,考取功名是早晚的事儿,二哥那边买卖做得比你还好,就算是你没有官职,他们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话不能这么说啊!”梁秋荣真是急了,他跑上前两步,开口刚要说话,只见梁三公子猛地转回身来,用一件衣服挡着身子冲他吼道,“三丈以外!出去!”   第五十六章 烟花之地,怪异之人   第五十六章烟花之地,怪异之人   梁秋荣被吼的愣眉愣眼,他刚要发作,可一想到自己这儿子本来就是个怪人,现在自己又是有事相求,只好乖乖退后几步,然后开口说,“慕寒你别总是置身事外,现在这不正是我们梁家的事儿么?你说,你要是不帮爹一把,还有谁能帮爹?你那两个哥哥,就像你说的,让他们念书做生意还行,可让他们应对这事儿,他们谁也比不上你。再看看外面那些人,他们就等着看我们梁家的笑话呢。你说说,爹还能怎么办……”   梁秋荣这话是越说越伤心,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他都有些哽咽了。   可等他缓过这阵情绪,抬头再看梁三公子,只见人家已经穿好了衣服,将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看样子是要出去了。   梁秋荣心中暗喜,“慕寒,你能帮爹一把,爹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想要什么爹都……”   梁秋荣话没说完,梁三公子走到他面前,狠狠剜了他一眼,冷声道,“我说不去找皓维,就是不会去。不管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去。”   “那……你这是……”梁秋荣指着梁三公子这一身出奇整齐的衣衫问。   “躲清静!寻欢作乐逛窑子!”   说罢,梁三公子抬腿就走。   身后梁秋荣不断的骂着,可梁三公子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扬长而去。   从府中出来,梁三公子果然叫人准备了软轿,直奔衲岩县最有名的烟花之地。   他虽然不是这里常客,但整个衲岩县中又有几个不认识他梁三公子的人呢。他一露面,那些烟花女子马上蜂拥而上,将他围在当中。   梁三公子脾气虽然怪,但他却是个不吝金银的大主顾,只要将他说的事情做到了,那得到的银子可是十分丰厚的。   烟花柳巷一夜沸腾,直到午夜过后,梁三公子才点了个最中意的姑娘带到房中。   这姑娘还装出娇羞的模样,实际上她说不出有多高兴呢。她可不是这里的头牌,但连头牌都没入人家梁三公子的眼,今晚这位金主公子哥儿却要上她的床,这可不单是赚银子的事儿,从此以后估计她这身价也会水涨船高啊!   梁三公子脱下衣服搭在旁边屏风上,翻身上了床榻。   姑娘见状心中暗想,哟,这就上去了?看来刚才是玩儿累了啊。好,看本姑娘我怎么把你服侍的舒舒服服,等你上瘾了,以后没准儿我还能混个姨太太做呢!   这个满是雄心壮志的姑娘理顺云鬓,轻捻薄衫,踩着莲花步走到床榻边上,轻声说了一句,“公子你可是累了?让小女子服侍你更衣……”   “不许上来。”   梁三公子闭着眼睛冷声说了一句。   那姑娘闻言就是一愣,但烟花之地的女子都被训练出了一身讨巧的技艺,她轻笑两声,手指轻轻抚上梁三公子胸膛,柔声道,“奴家只想伺候好公子……”   “爪子,不许碰我。”   梁三公子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却没有落在女子身上。他幽幽的冷声说,“那边有张椅子,你去,老老实实坐那儿。不许出声儿,也不许乱动。”   他这话可是说的清清楚楚。再机灵的姑娘此时也难免不知所措了。   梁三公子见她没动,突然瞪起眼睛怒吼了一声,“去!”   这一声把那姑娘吓得差点儿摔倒,她急忙跑到旁边,乖乖坐到椅子上,再也不敢出声儿了。   梁三公子这才长出一口气,重新闭上了双眼。   老鸨子特意给他安排了一间清静的房间,可梁三公子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脑海中闪现出杜亦霖的面容,他在思考如何才能够巧妙的将眼前的难关度过去。   其实现在他比他爹梁秋荣还要清楚他们梁家所要面对的危机,但他也知道,不管从哪方面讲,窦皓维都是非常重要的人。他不想,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就让两个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感崩毁。   也许,这件事情之中,如果有另一个人能够将这条线穿起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另一个人……   这个人必须与窦皓维有所关联,与自己有所关联,又要有各种借口在两人之间来往办事……   这个人……   梁三公子突然从床榻上弹了起来,随即朗声而笑。   坐在旁边的那个姑娘被吓得缩成一团,她心中暗想,哎呦我的妈呀,人家都说梁三公子是个怪人,这可真是一点儿也没说错……今晚老娘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这时梁三公子突然开口叫道,“你!你跑那儿干嘛去了?快过来伺候爷!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的,把爷凉在一边儿自己歇着去了?你新来的吗?”   姑娘黛眉紧蹙攥紧粉拳心中暗骂,“你个少爷羔子是成心耍老娘来的吗!”   虽然她心中这么想着,可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娇声细气,“爷,你可真有眼光,奴家可不就是新来的么。伺候的不周到,爷你可得担待着……”   说罢,她小心翼翼站起身,见梁三公子兴致满满的盯着她,这才稍微安心,走到床榻边,靠着梁三公子缓缓坐下,嗲声问,“爷,这都快过丑时了,要不,奴家伺候爷歇着了?”   梁三公子呲牙一笑,“歇着?爷可不想歇着。”   说罢,他一把将那姑娘按倒,栖身压了上去。   他一双手不停的在姑娘身上四处摸索,惹得那姑娘咯咯直笑,梁三公子一边亲吻啃咬着香肌嫩肉,一边撕扯她身上的衣服。   可就在他把那姑娘身上衣服都扯的差不多的时候,他脑海中突然又闪出一个念头。   不对。   事情不对,人也不对。   梁三公子停下动作,皱起眉头缓缓起身,放开了那双抓在姑娘身上的手。   那姑娘正高兴着,没想到梁三公子竟然突然停住了。她仔细一看,梁三公子脸上表情似乎凝重无比,也非常吓人。她心中一紧,急忙轻吟一声,叫道,“爷……公子……再来啊……”   梁三公子站在那里抱着肩膀像是没听到她说什么一样,她只好缩缩身子,扭动着想方设法引起梁三公子的注意。可她扭了半天,梁三公子还是一动不动。这姑娘终于生气了,她起身一把拉住梁三公子的手臂,拽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前一坨软丨肉上,娇声道,“爷你摸摸,奴家身子都……”   哪知梁三公子猛地抽回手,皱着眉头一指旁边那张椅子,冷声道,“去!那边!”   “爷……”   “去!”   要不是对方是有名的梁三公子,这姑娘怕是会摔门而去了。可她知道自己一定惹不起这个少爷羔子,只好起身捡了两件衣服裹住身子走到椅子前。她看着那椅子真是火冒三丈,想想觉得来气,干脆把那两件衣服连同身上还剩下的衣服全都脱下来扔在一边,就这样光溜溜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可梁三公子根本没注意到她。   梁三公子抱着肩膀躺回到床榻上,心中细细思量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刚才他灵光一闪,想到的那个人,正是冷轩蓉。   冷轩蓉不仅跟他有关系,跟窦皓维也有关系。如果这件事想想办法让她去做,虽然不会天衣无缝,却也未必让皓维生气。   可梁三公子又突然想到,这个冷轩蓉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在自己脑海中浮现出来?因为最近的几件事情,似乎都与她有关。   从衲岩墨阁韩掌柜的事情,到赌庄李渡恩,再到那个媒婆,虽然事事都像是偶然,但这个小姑娘却似乎事事都能处理的恰当好处。之前那些事情虽然让梁三公子也多少有些疑惑,可他一直没有确凿的证据。可如今这个小姑娘竟然能够成为自己心目中解决事情的关键,这是巧合么?   梁三公子可以确定这个冷轩蓉一直隐瞒着什么。   从陆媒婆说过的话语中,梁三公子已经怀疑过那个阻止了陆媒婆抢亲的人是什么身份。如今再想来,这件事就更加可疑了。   还有她与皓维相识的经过,两支毛笔,一笔赌债……   梁三公子就像是身处迷雾之中,似乎伸手就能抓住什么,可又无从抓起。   他刚才那一阵心悸中的灵感似乎随着时间冷却下来,而后就消失不见了。他再也找不到那所谓的蹊跷,也再也抓不住冷轩蓉身上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了。   是什么呢?   梁三公子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就在他烦恼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响亮的喷嚏声。   他抬起身子转头一看,只见那姑娘光溜溜坐在椅子上缩着身子正在擦鼻子。   姑娘抬头见梁三公子望向自己了,努力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实在摆不出好脸色了。她破罐子破摔,狠狠瞪了梁三公子一眼,扭头不看他了。   “过来。”   梁三公子的声音出奇的温柔。   姑娘心头一动,扭头看到梁三公子浅笑着冲她招手,她犹豫一下,起身走了过去。   梁三公子拉着姑娘的手,让她上了床榻,然后拉过被子将两人都盖上。   “睡吧。”   说罢,梁三公子将这姑娘搂在怀中,轻柔的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   暖意渐渐升上来,这姑娘心中怒气一下子都消退了。   从她入行以来,还从未被如此对待过……   缓缓合上双眼,这姑娘竟然感动的流出了泪水。   次日清晨,等这姑娘醒来时,发现屋中空空如也,只有桌上放着一张面额不菲的银票……   第五十七章 拙计欺人,巧言以对   第五十七章拙计欺人,巧言以对   梁三公子天不亮就离开了那花街柳巷,昨晚那笨女人睡觉太不安生,害的梁三公子几次都想把她从床榻上踹下去。最后他实在忍无可忍了,见天光见亮,他扔下银票就离开了。   走了一会儿,梁三公子觉得嗓子有些干,转头看到街上有家茶楼,他也不管人家关着门,上前一阵狂敲。敲开茶楼的门,他上了二楼雅座,点了上好的春茶和一些小点心,守着窗边坐下,拄着下巴想自己的心事。   他在这茶楼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直到日上三竿,他才下定决心,出了茶楼直奔冷轩蓉住的那老屋去了。   等梁三公子到那老屋,正看到冷轩蓉站在门前跟一个胖大的中年女人说着什么。   梁三公子笑呵呵走上前去,冲冷轩蓉拱手施礼,“冷姑娘,早啊。”   冷轩蓉正和赵大婶儿说些家长里短的话,突然闻到一股冲鼻子的胭脂味儿,两人齐齐转头,恰好这个时候梁三公子拱手施礼。   冷轩蓉眉头皱起,还礼道,“梁三公子……”   旁边赵大婶儿一手掩住鼻子,另一只手稍微扇了扇,她刚要出言嘲讽,可仔细一看来的这公子哥儿衣着华贵,她这话就没说出口。再看一眼,赵大婶儿差点惊叫出声。   哎呦我的天呐,这不是县令老爷家的三公子吗?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梁三公子看都没看赵大婶儿,他又对冷轩蓉说,“冷姑娘,在下来找你是有点儿事情想说,不知可否讨扰姑娘一会儿?”   赵大婶儿把捂着鼻子的手缓缓滑到嘴上,瞪大双眼看看梁三公子又看看冷轩蓉,心中暗想,堂堂梁三公子来找冷家这丫头干什么?说话还这么客气,这可是个大事儿啊!   冷轩蓉也没心思去管赵大婶儿,她心中盘算着,不知道梁三公子来找自己是要做什么。   稍微犹豫,冷轩蓉转头对赵大婶儿说,“赵大婶儿我家来了客人,以后再陪你聊天儿了。”   赵大婶儿身子一颤,急忙点头,“你忙你忙!聊天儿不算个事儿……”   冷轩蓉歉意的一笑,然后冲梁三公子做了一个请势,“梁三公子,请到屋中坐吧。”   “冷姑娘先请。”梁三公子同样也做了一个请势。   冷轩蓉微微低头,转身进了院子。   梁三公子也跟着她进了老屋,而那赵大婶儿则像是火烧了屁股一样,一溜烟跑去传播这个消息了。   冷轩蓉给梁三公子倒了杯茶水,两人坐下来,冷轩蓉这才问,“梁三公子有何指教,冷轩蓉洗耳恭听。”   梁三公子看都没看那杯茶水,沉声说道,“冷姑娘,梁某今天是有事相求。这件事情,除了姑娘你,谁也办不成。”   冷轩蓉心中一动,她假装惊讶,又有些难以置信的说,“梁三公子这么说可真是吓坏我了,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非我去做不可的?”   梁三公子笑的非常温和,他点了点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看看四周,问道,“你爹呢?怎么没看到他?”   “父亲卧病在床,不能出来迎接梁三公子了。”冷轩蓉低声说。   梁三公子就等着这句话呢,他假装一惊,随后唏嘘道,“老人家身体不好,要尽心调治。冷姑娘,你可曾请了大夫来啊?”   他这话一出口冷轩蓉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冷轩蓉心中暗笑,梁三公子,你这花花肠子这次可不管用了。   “前几日窦先生来看过家父,他找了王爷随行的大夫来看过了,现在还定时送药过来。”冷轩蓉不动声色的说。   梁三公子这次真的惊讶了。他可没想到竟然有人捷足先登,而且那人还是窦皓维。   “皓维他……”梁三公子又上下打量冷轩蓉几眼,喃喃道,“他对你还真是照顾周全啊……”   冷轩蓉听着梁三公子这话里有话,但她现在更在意梁三公子所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于是她也不再跟梁三公子玩这你来我往的游戏,直接说道,“梁三公子,家父赌债那件事还有陆媒婆的那件事情都是仰仗梁三公子你,我们父女两人才能相安无事,公子你若有什么差遣,但说无妨。小女子势单力薄,自知没有什么本事,但如果真的是我能够办到的事情,我一定竭尽全力为公子效劳。”   冷轩蓉说的像是自己欠了梁三公子人情一样,她心里虽然不是这么想的,但嘴上说说无妨,这个梁三公子纵然狡猾,却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   果然,梁三公子一听冷轩蓉这么说了,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他摆摆手,说,“冷姑娘说的那些事情都算不得什么,见人有难,我也不能袖手旁观。更何况你是皓维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以后冷姑娘千万不要见外。”   说到这里,梁三公子这才将话题转到正题上,他浅笑着对冷轩蓉说,“冷姑娘,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相信也不需要我说的十分详细。自从王爷到这衲岩县来,不管是县衙还是百姓,都还没有机会恭迎王驾。家父身为县令,自然十分忧心。你也知道,我爹他原本是商贾出身,做什么事情都带着铜臭味儿,这次他弄出个什么搭台唱戏的事儿,却不知道王爷能不能赏脸,所以就非逼着我去探王爷口风。”   梁三公子说到这里,长叹一声,“王爷现在住在皓维的染尘书斋里面,我要想去见王爷,自然还得向上次那样通过皓维。”   他说到这里,冷轩蓉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原来这梁三公子是想借着自己去探王爷的口风。他上次在书斋的做法冷轩蓉看的一清二楚,窦先生那时的态度冷轩蓉也看出来了,梁三公子对窦先生似乎非常小心,估计他是不想惹人讨厌吧……   冷轩蓉暗笑,这可真是正中下怀。   “梁三公子,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去通过窦先生探听一下王爷的意思?”冷轩蓉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的问。   “冷姑娘果然聪慧过人。”梁三公子笑道,“如果冷姑娘肯帮我这个忙,我梁慕寒感激不尽。”   冷轩蓉知道,这件事情自己参与的越多越好,但如果这样简单就答应下来,只怕时候梁三公子会起疑。于是冷轩蓉皱起眉头假装犹豫,半天才说,“梁三公子,这件事情由我去做,恐怕不行吧。我只是一介女流,纵使窦先生对我有所关照,可要去打听王爷的事情,他怕是不会帮忙……”   其实这一点梁三公子也早就想到了,事情在那儿摆着,如果让冷轩蓉直接去问,窦皓维一定马上就能想到他梁三公子是背后主使。所以这件事情还要有些技巧。   梁三公子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这就要稍微委屈冷姑娘你了。明日县衙那边的戏台就开始了,到时候整个县城都一同欢庆,方圆百十里的商贩艺人们都会集中到县城来,县城中到处都是热闹。冷姑娘不妨去书斋问问皓维愿不愿意与你同去凑凑热闹,到时皓维自然就会说出他明日是如何安排的。”   冷轩蓉一想,梁三公子说的这办法倒也合情合理,如此一来,她也能借机打听到王爷的动向,两全其美。   “既然梁三公子有此良策,我便去试试。不过能不能成,我可无法保证。”冷轩蓉装作还是有些心虚的样子,勉为其难的说。   梁三公子一听她要去了,急忙安慰道,“只要冷姑娘尽力而为就行了,成与不成,听天由命。不过……”梁三公子叮嘱道,“无论如何,还请冷姑娘你不要将今天我来见你的事情告诉皓维……”   冷轩蓉见梁三公子真的一脸担忧的样子,不由得噗嗤一笑,“梁三公子你大可放心,就算窦先生问起,我也不会将公子你透露出来。”   梁三公子正儿八经的站起身,一躬扫地,“多谢冷姑娘。”   事不宜迟,梁三公子又交代了几句之后就离开了冷家老屋,他们定在傍晚再见一面,成与不成,到时自见分晓。   冷轩蓉送走了梁三公子,回到自己屋中重新梳妆打扮一番,收拾整齐之后从老屋出来,直奔染尘书斋而去。   她一路边走边想,这梁三公子对窦先生如此小心谨慎,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自己这一去,又该怎么做呢?   梁三公子说的法子确实不错,但若真依次行事,岂不是又要利用窦先生,他梁三公子不愿意做的事情,冷轩蓉也一样不愿意做。而且冷轩蓉也知道,她在这个时候去找窦先生,不管是窦先生还是王爷都不会认为她只是为了要凑个县城里的热闹。   梁三公子的小算盘打的够响,不过对于冷轩蓉却并不适用。   盘算一路,冷轩蓉来到染尘书斋前,见到门前守卫的黑衣亲卫,冷轩蓉上前施礼,小声说,“亲卫大哥,我想见王爷和窦先生,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那亲卫看看左右没人,将大门欠了个缝儿让冷轩蓉进去,然后嘱咐道,“先让小童带你去找窦先生,这个时辰王爷应该在处理政事,千万别去打扰。”   第五十八章 狡诈无尽,滑头无边   第五十八章狡诈无尽,滑头无边   冷轩蓉小心翼翼进了染尘书斋,先找到了伺候窦先生的小童,等小童通报之后她才跟着小童一起来到窦先生的书房。   自从王爷住到书斋之后原本在这里读书的学生都暂时放假,被窦先生遣回家中去了。没有了学生,窦先生就显得清闲不少。他自己也乐得清闲,每天除了陪着王爷杜亦霖吃喝闲聊之外,剩下的时间都用来读书作画了。   冷轩蓉进书房的时候,窦先生正高高兴兴的望着桌上一张画作。   冷轩蓉先跟窦先生施礼,而后走过去看桌上那幅水墨。   画中是一片幽幽山林,林中青雾弥漫,隐约能见到几个鬼魅一般的影子。整个画面看上去十分清雅,却又透着些阴森之气。   “轩蓉姑娘,你看这幅画如何?”窦先生兴致满满的问冷轩蓉。   冷轩蓉想了想,突然掩嘴轻笑,道,“莫非窦先生又读了那本《奇古宗游卷》?”   窦先生一听冷轩蓉这么说,马上投来赞许的目光,然后从旁边宣纸堆下面翻出那本泛黄的古书,一脸怜惜的翻了两页,喃喃道,“这本书中写的事情虽然都光怪陆离,但不知为何,我却总觉得这书中所言非虚。”   “世间本就有千奇百怪的事情……”冷轩蓉望着桌上的画,若有所思的说,“魑魅魍魉,神鬼妖怪,这些许是都有,只是少在人前出现……转世轮回,阴路阳世,应该也有,只是明者不语,知者不言……”   “明者不语,知者不言……”窦先生细细品着这句话,浅笑着点点头,“轩蓉姑娘你说的有理,就算真有这书中说的事情,讲出来也是无意,倒不如任其隐于山林,更加潇洒自在。”   说完这话,两人都望着那幅画,好长时间没再说话。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窦先生突然回过神来,他一拍脑门儿,有些懊恼的说,“失礼失礼,我可真是……轩蓉姑娘你快请坐……这茶怕是也凉了,我让小童再送新的来……”   冷轩蓉刚才其实也想着自己的事情想的入神,听到窦先生说话她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见窦先生手忙脚乱的样子,冷轩蓉急忙止住他说,“窦先生别急,我这次来是有点事情想想你讨教。”   窦先生闻言一愣,而后执意要冷轩蓉坐下,他又叫了小童将茶水换了,这才算是舒心。   “轩蓉姑娘有什么事情?”窦先生问。   冷轩蓉喝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轻声说,“听说县令梁秋荣弄了个什么庆典恭迎王驾,不知王爷……”   她的话还没说完,窦先生突然露出惊讶的神情,冷轩蓉急忙止住话头问,“窦先生为何如此吃惊?”   窦先生放下茶杯犹豫半晌才压低声音问,“轩蓉姑娘,是不是梁三公子去找你了?”   冷轩蓉一听他这么问,马上明白了,窦先生和王爷一定商议过这件事情,也许是他们想到了梁三公子会用这么个迂回策略。冷轩蓉也不隐瞒,笑道,“窦先生真是聪明,我来这里之前,梁三公子确实到我家中去了。不过他一再叮嘱我不要在你面前说出来……没想到被窦先生先猜出来了……”   窦先生苦笑着摇摇头,说,“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想方设法不亲自露面。”   冷轩蓉也笑着说,“本来梁三公子交给我一个万全的办法,只是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该对先生有所隐瞒,拐弯抹角的,怕会让先生误会……”   窦先生一听这话,好奇心上来,急忙问,“他给你出了什么办法?”   冷轩蓉将早晨她和梁三公子说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窦先生听完大笑不已。   “狡猾!这家伙可真是狡猾!哈哈哈哈……”窦先生边笑边说,“不过也难为他想的这么周全了……也亏得他想的这么周全!”   说罢,窦先生让冷轩蓉在此稍后,他出去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小童回来请冷轩蓉到前厅去见王爷。   冷轩蓉随着小童来到前厅,只见窦先生和王爷杜亦霖坐在那里正说笑着。   杜亦霖见冷轩蓉来了,招手唤她过来,“冷姑娘,你可是让本王痛失一赌啊。”   冷轩蓉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她也不敢多问,小心翼翼坐到窦先生身边,听他们两人说什么。   窦先生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对杜亦霖说,“王爷,这可不能怪到轩蓉姑娘,要怪就该怪王爷你顾事不周,没想到人家梁三公子还有这么一招儿。”   杜亦霖一撇嘴,“他也就是耍耍滑头而已,最终不是还把自己暴露了么?这叫得不偿失。”   “不管怎么样,王爷你这一个赌局算是输了,愿赌服输,你可别不认账。”窦先生这么说着,越发得意起来。举国上下要说能够从这位骁瀚王手里赢来什么的,出了他窦皓维,怕是也没有第二个了。   杜亦霖摆摆手,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他心中暗叹了不知多少个“可惜”呢。   他们两人的赌约也没有对冷轩蓉解释,杜亦霖稍微问了一下冷轩蓉和梁三公子之间的事情,然后笑呵呵对冷轩蓉说,“曾颜良被我派到凤泉岭上去了,明天这热闹还真就没人跟你一去看了。不如你就按那个梁三说的,问问皓维有何打算吧。”   说完这话,杜亦霖看戏一般望着窦皓维。   冷轩蓉知道杜亦霖这么说一定是有所预谋,她扭头也看看窦皓维。   两人的目光投过来,使得窦皓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瞪了杜亦霖一眼,然后转头望着冷轩蓉,有些尴尬的说,“轩蓉姑娘若是不嫌弃……我们明天同行如何?”   窦先生的话一出口,冷轩蓉实在没有时间去思考了,她只好先行应了下来。   至于梁三公子那边,杜亦霖告诉冷轩蓉不需要她再去赴约了。他从袖筒中拿出一张折子递给窦先生,窦先生看过之后又给冷轩蓉看。   冷轩蓉接过折子,发现这是县衙用的官折,展开之后见上面写的意思大致就是衲岩县百姓恭迎王驾,举县上下欢庆三天,剩下的就是些冠冕堂皇的词语了。折子最后写着衲岩全县百姓恭请王驾到庆典主场,也就是县衙。话说的虽然好听,实际上也就是这里稍微有点脸面的人想要见一见王驾千岁。   冷轩蓉不太清楚应对这些事情时官场上惯例如何,想必父亲冷承戚在这里的话会更明白一些,冷轩蓉恭恭敬敬将折子奉还给窦先生,然后问杜亦霖,“王爷要我不去赴约,那么您是决定亲临县衙了么?”   杜亦霖微微一笑,唤了个亲卫进来,“去告诉县令梁秋荣,就说本王对他办的庆典很感兴趣,让他好好办,本王等着看这衲岩县里的热闹呢。”   亲卫领命下去,杜亦霖对冷轩蓉说,“那梁三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一定知道自己暴露了。所以就算你去赴约,他也未必出现。”说到这里,杜亦霖又对窦先生说,“皓维,我们赌的是今天,谁输谁赢,可还不一定呢。”   窦先生眼睛瞪得老大,他可没成想杜亦霖竟然还有这么一招回马枪!   他这样戳破梁三公子的小把戏,依着梁三公子的性格,他非赶来不可!   “耍赖耍赖!”窦先生也顾不得冷轩蓉就在旁边坐着了,他皱起眉头不满的说,“你这是事后补救的,不在赌约之内!这是耍赖!”   杜亦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站起身摇着折扇悠然往外走,边走边说,“那赌约里也没说不能事后补救啊。皓维,愿赌服输吧。”   说罢,他朗声笑着走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冷轩蓉和窦先生坐在桌边,冷轩蓉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没问出口。这两个人之间的赌约似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或者说,冷轩蓉隐约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赌约,不是自己应该问的事情……   冷轩蓉见没什么别的事情了,便起身告辞。   原本以为赢定了的窦先生这下可真的心里没底了,他极力掩饰着心中的不安,安排了一顶软轿送冷轩蓉回去。   冷轩蓉坐在轿子里还在想,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赌了什么,怎么感觉窦先生从未如此慌张过呢?   不过等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冷轩蓉躺在床榻上再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她不禁有些感慨。   王爷就是王爷,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胜他一筹。   今天王爷说的那些话依然滴水不漏,他就像是一个站在远处的看客一般,从来没有将自己的想法透露过一丝半毫。就连他今天让亲卫传给县令梁秋荣的口信都含糊不清。他只说等着看热闹,却没说自己真的要去县衙参加什么庆典。也不知道梁秋荣和梁三公子那边是作何打算的,冷轩蓉却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杜亦霖,他既不离开,又没做什么,到现在为止,他唯一做过的事情就是派了曾颜良他们到凤泉岭上去搜山。可这件事不管是谁看,都会觉得是毫无意义的。   他到底……到底在酝酿什么?   真是让人完全摸不透啊。   想到这里,冷轩蓉翻身从床榻边上拿过刚摘下来的那支银钗,她轻抚着银钗,心中暗想,颜良大哥……也不知道你现在找到些什么没有……   第五十九章 牛头马面,面具糖人   第五十九章牛头马面,面具糖人   此时的曾颜良又经历了一无所获的一天,他们十几个人在树林中点了一堆火,围着火一边烤着白天捉到的野物一边闲聊。   蒋涛俊和雷立雨正好都被分到了曾颜良这支队伍中,两人与曾颜良坐在一起,东扯西扯的倒也轻松自在。   雷立雨说了一会儿之后发现曾颜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手中的肉都烤出糊味儿了,他还浑然不知的样子,雷立雨伸手拍拍曾颜良肩头,道,“颜良老弟,你可别想太多。我们现在这是大海里捞针,找到了就是运气好,没找到我们回去交差,王爷自会想个别的法子帮你和你们那些衙差兄弟们报仇……”   曾颜良轻叹一声点了点头,他也知道,就算自己现在着急也是于事无补。   这时雷立雨又开口道,“这凤泉岭,不来不知道,一进山可就看出来了,太大了。在这里别说是躲十个八个人,就算是躲上三五千人,估计不仔细找都找不到。”   曾颜良为了缓和一下自己的心境,便接了话茬,“凤泉岭在衲岩县的只有一小部分,这山岭蔓延出去不知道到底有多远,在这附近住的猎人们都不敢往深山里面走。”   雷立雨看了蒋涛俊一眼,两人像是有了什么默契一样,点了点头,又靠近曾颜良一点,蒋涛俊压低声音问曾颜良,“颜良老弟,听说教你武功的人就是在这山里出事儿的?有这么回事儿么?”   曾颜良一愣,没想到自己跟王爷说过的话也能被他们这些人听去。不过他并没有多想,干脆的回答,“昌大叔确实是在山中出事儿的。不过衲岩县中的人都知道,在这凤泉岭中走夜路,十有八九会出事儿。”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走夜路回衲岩县?”雷立雨急忙接着问。   曾颜良回忆一下,当年出事儿的时候他刚进县衙,知道的事情也不多,他现在隐约记得当时昌大叔是被派出去单独办什么事情。昌大叔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去向他道别,如今想来,也许那个时候昌大叔就已经知道自己那次出去有可能是有去无回了。   在县衙做衙差,平日里也看不出什么,但到了紧要关头,那也是要玩儿命的。尤其是像昌大叔那样有本事的人,当年的县令似乎对他非常器重。   与其说是器重,更不如说是依仗。   说来倒也奇怪,后来昌大叔久久未归,县令却没有立刻派人出去寻找。到最后还是曾颜良执意要上山,县令这才派了几个人与曾颜良一起到山上来寻找。   “吃着皇粮,也是身不由己吧。”曾颜良感叹道。   曾颜良身边的两个人都皱起了眉头,停顿片刻,两人也都长叹一声,蒋涛俊伸手拍拍曾颜良肩头,轻声说,“颜良老弟,真是苦了你了……”   不等曾颜良说话,雷立雨也拍拍他的肩头,道,“不知那位前辈葬在何处,我们真该去拜拜他,给他坟前填几把土……”   听他这么一说,曾颜良心中也有些感慨起来。他抬头分辨一下方向,在心中算了算,估摸着这里离昌大叔的坟头似乎也不太远。曾颜良心中暗想,自己也好久没去拜祭昌大叔了,明天顺便过去看看也好……   第二天太阳还没出来,衲岩县中就已经非常热闹了。   四面的城门都提前敞开,连夜赶来的商贩们早早进城之后按照县衙安排好的位置将摊位摆设好。而沿街的商铺也都早早的出来按照县衙前一天下的命令装饰门面。   最辛苦的还是县衙的衙差们,他们从昨晚开始就马不停蹄的忙碌,这帮人怨声载道又无处发泄,只好将心中所有的怨气都发在了商贩们的身上。   大街上人仰马翻,倒也有些庆典的样子。   冷轩蓉家的老屋算是偏僻,但即使如此,街道上的喧闹声也传了进来。   冷轩蓉早早起床,梳洗之后为父亲送去早饭和汤药,告诉他今天她要与窦先生一同出去。   冷承戚调养了几天之后身子已经恢复许多了,他嘱咐冷轩蓉万事小心,然后又一再告诉她如果遇到什么难事不要逞强。   冷轩蓉知道父亲一定是想到了自己这次出去并非为了看热闹,她也不想跟父亲说的太明白,看着父亲把药喝了,她便端着碗碟出了父亲房间。   昨天窦先生告诉她会过来接她,所以冷轩蓉换好衣衫之后拿出针线篮子,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等着窦先生。果然,没过多久,外面门就响了起来。   冷轩蓉再次整理一下,这才出去应门。   大门一开,冷轩蓉便愣住了。   站在门外的,不止是窦先生一人。那摇着折扇绷着脸装作若无其事样子的,不正是王爷杜亦霖么?   再看看左右,那群黑衣亲卫连个影子都没见到,软轿也没有,似乎只有他们两人一同来的。   冷轩蓉急忙躬身施礼,口中道,“参见王爷……”   杜亦霖摆摆折扇,“冷姑娘,今天本王要与民同乐,你不必多礼了。一会儿走出去你也不必称呼本王为王爷,嗯……就叫杜公子吧。”   冷轩蓉应了杜亦霖,而后又满脸疑惑的望向窦先生。只见此时的窦先生脸上几乎都能挤出苦水来。他轻叹一声,伏在冷轩蓉耳边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今早他执意要这样跟着我,我也没有办法了……他若是惹了什么麻烦,我们只当做不认识他,丢下他好了……”   这样的话从窦先生口中说出来,冷轩蓉不由得掩面而笑。   三人结伴而行,窦先生和冷轩蓉边走边聊,而杜亦霖则只是摇着纸扇静静听着。   今天不单是衲岩县里的人都出来了,就连附近村县的人也都闻风而来。从上午开始大街上就是连天的叫卖声,还有往来不息的人群。   窦先生和冷轩蓉正说着话,只见杜亦霖快走几步,到旁边一个小摊前面停了下来。   小摊上面摆着各种各样纸糊的面具,杜亦霖一眼看中了角落里的一个,伸手拿过来戴在脸上。   那小摊的商贩一看他拿了那张面具,急忙有些歉意的说,“这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那张面具只是个坯子,还没画脸儿没上色呢……”   杜亦霖像是没听到一样,转身问窦先生,“皓维你看,如何?”   煞白的面具上只露着两只眼睛,和一张嘴,窦先生抱起肩膀像是很认真的望着,点头道,“甚好,甚好!”   杜亦霖一听,转身又从小摊上拿起两个面具,一个交给窦先生,一个交给冷轩蓉。   给窦先生的是一张长脸阔鼻的马脸面具,而给冷轩蓉的则是一张带着两个犄角的半脸面具。   冷轩蓉看着这面具也觉得新鲜,接过来就戴在脸上,而窦先生却似乎有些不满,他看看马脸面具,问杜亦霖,“杜公子,你为何要挑个马脸给我,挑个牛头给冷姑娘?”他一指旁边那些青衣小生的面具,“人脸面具不是更好?”   杜亦霖摇摇头,“这你可就说错了。”他凑到窦先生身边,小声说,“带着两个人有什么好玩儿的?我就要带着牛头马面访人间。”   窦先生冷哼一声,“你这地府恶鬼可别见谁收谁,真要是惹出什么乱子,牛头马面可抵挡不住。”   杜亦霖闻言朗声大笑,他突然举起手中折扇高声道,“阎罗手下小鬼无数,哪里用的找你们抵挡?且随我畅游人世,饱览这大好山河!”   说完这话,杜亦霖高高兴兴的转身就走。   旁边那小商贩看的有些愣住了,等他回过神来,杜亦霖已经走远了。他急忙从摊子后面绕出来高声喊叫,“公子!客官!你还没给钱呢!”   窦先生戴上面具长叹一声,从袖筒中拿出那只月白桃花的荷包,倒了几个铜板出来付给小商贩,然后有些歉意的转身对冷轩蓉说,“杜公子他少有机会这般轻松……”   冷轩蓉会意的点了点头,随着窦先生一同去追杜亦霖。   一边走着,冷轩蓉心中还在感叹。   前世见这位王爷,只知道他满腹心机为人谨慎,在冷轩蓉的印象中,他总是绷着一张脸,就如同他现在戴的那花白面具一般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可今生,或许是因为有窦先生在,这杜亦霖虽然还是让人琢磨不透,但却多了不少人情味儿。   戴着面具的三个人就这样穿街过巷的,杜亦霖一直走在最前面,他见到稀罕玩意儿就停下脚步,喜欢了就拿走,玩儿坏了就扔在一边。   窦先生手里提着那月白的荷包等着,他闪身离开,窦先生就要把铜板银子递给商贩。   不等他们走出两条街,窦先生已经烦了。可他再看看冷轩蓉,发现冷轩蓉对杜亦霖玩儿的那些东西似乎也很感兴趣。   半截儿小糖人儿的身子从杜亦霖那花白面具嘴的地方露出来,他将另一个小糖人儿塞进冷轩蓉手中。   “挺好吃的,尝尝。”   冷轩蓉看看那做的惟妙惟肖的小糖人儿,笑道,“做的这么精细,吃了岂不可惜?”   “唔……做的好看,才让人想要下口去吃……”杜亦霖把小糖人儿剩下的半个身子从嘴里拽出来,回头冲做糖人儿的商贩说,“再做一个俊俏的小生给我们这位公子哥儿。”   第六十章 心平气和,平心静气   第六十章心平气和,平心静气   (庆典前一天)   梁三公子刚进县衙私宅的大门,下人便火急火燎的来找他,说是老爷正在宅子正厅里发火儿呢。大少爷二少爷都被老爷找回来了,现在几位夫人也都在那儿听训呢。   梁三公子虽然不情不愿,可一听爹居然把大哥二哥都叫回来了,那自己若是不去,这事儿恐怕还真就难以收拾了。   实在没有办法,梁三公子只好迈步前往后宅正厅。   一到正厅,果然看到两位兄长都铁青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母亲也坐在旁边,几个姨娘则都缩着脑袋站在老夫人身后,谁也不敢抬头。   梁秋荣气鼓鼓的看了一眼刚进门的梁三公子,啪的一拍桌子,怒吼道,“昨晚你到哪儿去了!”   梁三公子十分自然的说,“青楼。”   屋中所有人一听梁三公子说出这话,一瞬间都瞪大了眼睛。   好半天,梁家二少爷才跑到梁三公子身边压低声音责备道,“老三!爹娘都在这儿,你乱说什么呢!”   梁三公子不以为然的抬起袖子凑到二哥鼻子边,“不信你闻闻,还有胭脂味儿呢。”   其实那冲鼻子的香味儿在他一进门的时候这些人就都闻到了。   二少爷皱着眉头瞪了自己这弟弟一眼,甩袖子坐了回去。   梁秋荣指着梁三公子,对老夫人说,“你看看,你看看你这儿子已经被你惯成什么样子了!”   老夫人挑起眉梢,冷声道,“老爷,今儿在这屋子里的可都是家里人,家里人说话也不必拐弯抹角的,你有什么事情不如直说,又何必怪这个怨那个的呢?慕寒是什么样子,你难道还不清楚么?就是这样的慕寒,你不还得指望着他帮你办事儿么?”   一句话,把梁秋荣顶的声息皆无。   他作出这个样子,也无非是想借着家中其他人一起给三儿子施加压力,让他去找窦先生问清王爷的心思。   梁三公子笑呵呵走到老夫人身边,装作乖巧的样子帮老夫人揉揉肩膀,轻声道,“还是娘亲了解儿子。爹要说的话,儿子早就听过多少遍了。娘亲放心,儿子懂得做事的分寸。”   老夫人笑着拍拍梁三公子的手背,缓缓起身说了一句,“老爷们儿的事情,就你们几个老爷们儿想办法处理吧。”说罢,她给几个姨太太使了个颜色,几个人携手揽腕,翩然而去。   这时梁家大少爷也站起身来冲梁秋荣说,“以后没有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找我了,浪费这些时间,不如读书。”说罢,他又走到梁三公子身边,很有威严的训斥道,“花街柳巷那种地方,以后不准去!”   梁三公子伸手指住梁秋荣,有些委屈的辩解,“都是爹……”   “还学会还口了?”大少爷皱起眉头十分不满的望着梁三公子沉声道。   梁三公子话没说完,见大哥真的生气了,只好撅着嘴点头道,“不去就是了……”   听他这么说了,大少爷才拍拍他的肩头,转身离开了。   梁家的二少爷一看别人都走了,他也站起身,到梁三公子身边轻声说,“三弟,爹现在正是艰难的时候,我们不帮他,就没人帮他了。你别使小性子,金银珠宝,漂亮女人,你想要什么二哥都给你弄到手。”说罢,他又回身对梁秋荣说,“爹,三弟这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怎么也跟个小孩子似的跟他一般见识了呢?钱庄那边还有点事情,我就先走了啊。”   二少爷说完这几句话,也一溜烟逃了出去。   偌大的正厅之中,转眼间又只剩下梁三公子和梁秋荣了。   两人相视半晌,梁秋荣突然苦着脸开口要说话,梁三公子一看,急忙抬手止住,先说一声,“这件事儿我已经在办了,你就等消息吧。”   梁秋荣一听这话,脸上顿时洋溢起了笑容,就仿佛刚才的怒气从来就没有过一样。   他拉着三儿子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等到梁三公子忍无可忍起身要走的时候,突然有衙差气喘吁吁跑来报信儿,说是王爷那边亲卫传话来了。   衙差将王爷亲卫传过来的话重复一遍,梁秋荣当即高兴的直拍桌子。   可梁三公子听了衙差的话之后却皱紧了眉头。   好半天梁秋荣才反应过来,他笑呵呵夸赞了梁三公子几句,然后便匆忙去准备庆典的事情了。   梁三公子抱着肩膀在屋中转了几圈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自己的算盘就这么落空了。也不知道那个冷轩蓉到那边是怎么说的,自己这么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居然也败露了?   不过现在要想是如何败露的也迟了,梁三公子也顾不上回去换衣服了,他让人备了轿子,直接赶奔染尘书斋。   不出梁三公子所料,他在染尘书斋完全没有受到欢迎。   在窦先生的书房中,窦先生苦着脸坐在那里,明明没有做别的事情,却连头都不抬,看也不看梁三公子一眼。   梁三公子小心翼翼的凑过去扯扯窦先生的衣袖,小声问,“生气了?”   窦先生长叹一声,心中暗想,这家伙……还是来了啊……   窦先生现在都可以想象出杜亦霖见到这情景之后会露出什么样的得意表情。   “皓维……我就是不想让你生气,才去找冷轩蓉来的……谁知道你们都这么厉害,一下子就把我的小把戏戳穿了……皓维好厉害!”梁三公子看着窦先生的脸色,硬着头皮说着。   这时窦先生突然发觉有些异样,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扭头望向梁三公子,开口问道,“你身上……什么味道?”   梁三公子一愣,随即退后好几步,抬起袖子闻了闻,心想,坏了,居然还有味道……   他再看窦先生,脸色似乎比刚才还难看了。   “啊,哈哈哈……刚才我……我去帮姨娘买胭脂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扯出这么一个谎话来,梁三公子一边说着,一边跑到窗口去把窗子打开,然后拼命的甩袖子散味道。   窦先生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梁三公子,口中嘟囔一句,“帮姨娘买胭脂?”   看着梁三公子那可疑的举动窦先生觉得这话一定是假的,他梁三公子能好心的帮姨娘买东西?说出来谁都不会相信。   不过窦先生现在还有苦恼的事情,他没心思去戳穿梁三公子的谎言,只好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别甩了,看着心焦。”   梁三公子闻言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他又跑到窦先生身边,小声问,“还生气?”   “生气有什么用?”窦先生站起身来到书房门那里左右看看,然后回来悄声问梁三公子,“你来的时候有人看到你么?”   他马上想到的,就是将梁三公子来找他的事情抹消掉。   可梁三公子马上泼了一盆冷水,“我是从正门进来的……那里的守门亲卫和你家的看门老头儿都看到我了……啊!我可不是偷偷翻丨墙进来的!”梁三公子以为窦先生又误会自己了,急忙解释一下。   窦先生听完,长叹一声,心中暗想,你还不如偷偷翻丨墙进来呢……   看来这件事杜亦霖一定知道了,这场赌他算是赢了……   一想到这里,窦先生就觉得全身都没有什么力气了。   梁三公子见窦先生无精打采的样子,似乎不是因为跟自己生气。他伸手按在窦先生脑门儿上,皱起眉头问,“皓维,你是不是生病了?”   窦先生拍掉梁三公子的手,瞪了他一眼,“我没生病!你要办的事情都办好了,还赖在这里干嘛?”   梁三公子背过手在屋中转来转去,既不离开,也不说话。他见窦皓维一脸烦恼的样子,也不理他,只好又凑过去轻声问,“皓维,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儿?说给我听听,如何?”   窦先生皱着眉头望着梁三公子,冷声说,“你可别想在我这儿打听到什么关于王爷的消息了。说实话,我现在也没有对你有用的消息。”   一听窦先生说出这话,梁三公子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皓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梁三公子抓住窦先生的手腕,高声说,“要不是我爹缠着我要我这样那样,我连那小把戏都不会去做!你以为我来找你只是为了那个王爷吗!”   窦先生见梁三公子真的生气了,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似乎有点不近人情。梁三公子现在的立场,窦先生再清楚不过,而他的做事风格,窦先生也再熟悉不过了。   想到这里,窦先生晃晃那只被抓住的手,轻声道,“不是就不是,你不是来谢罪的么?哪儿有立场发脾气?”   梁三公子闷哼一声,这才放开窦先生那只手。   窦先生拿起桌上的毛笔,饱蘸墨汁,在宣纸上写了四个大字,“心平气和”。   梁三公子看着那四个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从窦先生手中抢过毛笔,在“心平气和”前面又加了“气静”两个字,于是这张纸上变成了横着写的六个字,“气静心平气和”。   窦先生抱着肩膀看看,板着脸冷声说,“你啊……哪儿来这么多无聊的点子?好好一幅字……”   梁三公子握着毛笔倒是一脸得意。   “意境,这才是意境!”   第六十一章 李家赌庄,惨声断臂   第六十一章李家赌庄,惨声断臂   冷轩蓉随着杜亦霖和窦先生两人在热闹的人群中穿来走去,她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不要掉以轻心,可却还是被这庆典的气氛所影响,渐渐将注意力转到那些新奇玩意儿上去了。   杜亦霖更是玩的不亦乐乎,三人之中只有窦先生还算冷静,不过他掏钱的速度也渐渐加快,掏钱的时候似乎也不像最开始那样满脸无奈了。   三个人正玩儿的高兴,就发现前面人群骚动起来。   如果是平时,冷轩蓉见到这样的情形一定会马上逃到人少的地方去,窦先生也不是好事之人,所以两人都下意识的闪身要离远点儿。可走在最前头的杜亦霖却与他们两个不一样。他兴致满满,也不个冷轩蓉他们打招呼,奔着骚动的人群就过去了。   他这么已过去,冷轩蓉和窦先生也不得不随着他往前面挤过去。   现在只要够宽敞的街道上都有商贩随地摆摊,冷轩蓉踮起脚来看了半天才分辨出来,原来这里正是李渡恩开赌庄的那条街。而人群骚乱的地方,似乎就是李渡恩的李家赌庄。   冷轩蓉心头涌起一阵悸动,她突然从庆典的气氛中挣脱出来,心中暗想,莫非是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按压住心头狂喜,冷轩蓉和窦先生跟着杜亦霖分人群往前面走。   最前面被人挤得水泄不通,杜亦霖实在挤不过去了,只好拍拍前面人的肩头问,“前面出什么事儿了?”   那人回头看到杜亦霖脸上的面具吓了一跳,缓过神来才告诉他,原来是有人趁着庆典到这李家赌庄闹事来了。   所谓庆典,对于普通人而言不过就是要凑热闹。商家想尽办法在这个时候赚些银子,喜欢玩乐的人想尽办法在这个时候花掉手中的银子。   李家赌庄前段时间生意受了影响,不管李渡恩再怎么想当官,他这个赌庄现在还是他银子的来源,所以这次庆典他也想了写办法来让赌庄多赚些银子。   李渡恩本以为庆典这几天他这生意也未必好做,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庆典刚一开始,他的赌庄刚开张就满客了。   没想到好赌之人来的这么多,李渡恩真是乐开了花儿。   他亲自上阵,跟来的赌客们豪赌了几场。虽说是为了图个好兆头,但就这几场,他就收入不菲。   李渡恩当了这么多年赌庄东家,自然是知道进退的。赢来的银子能收的就收了,不能收的他又想办法巧妙的给人家送回去了。   本以为这是开了个好头儿,可谁承想,还不等到晌午,这赌庄里就出事儿了。   “来耍横儿的了!还不止是一个!”杜亦霖前面的中年男人撇着嘴说,“听说这赌庄的东家李公子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对了,就是前段时间死的那个衲岩墨阁的韩掌柜。八成是韩掌柜家人找来挑事儿的……”   “韩掌柜?”杜亦霖可没听说过这么个人。但他身边的冷轩蓉和窦先生闻言却都明白这男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那韩掌柜死的可是太惨了。据说就是这李公子下的黑手。现在也该轮到他了……”中年男人还是个健谈的人,说起来还没完了,“听说那韩掌柜背后可是有皇城大官儿给撑腰呢。他李渡恩可真是胆子大了,什么人都敢惹。”   杜亦霖十分好奇,拉着中年大哥要他详细说说,中年大哥也难得遇到这么有好奇心的人,便兴致勃勃的开始添油加醋的讲述起韩掌柜和李渡恩之间的恩怨来。   这件事情冷轩蓉和窦先生都很清楚,中年男子说的大多都是凭空想象出来的,不过这样说出来倒是更加精彩了。   等中年大叔说完,杜亦霖若有所指的望着窦先生说,“没想到这里还有那个梁三的事儿呢?”   窦先生轻叹一声,“说来话长……”   正在此时,只听不远处那家李家赌庄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随着这声惨叫,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杜亦霖趁着这阵骚动巧妙的变换位置,竟然就这样被他挤到最前面去了。而冷轩蓉一直紧随着他,他走一步冷轩蓉也走一步,等他挤到最前面的时候冷轩蓉也随着挤到了前排。   冷轩蓉脸上带着牛头面具,透过面具上的两个圆孔,她能清楚的看到李家赌庄的正门。   两扇门都敞开着,有几个胆大的人趴在门边往里面观望。惨叫声过后不久,只见几名大汉从那门中闯了出来。   天气已经暖了,可为首的大汉身上依然裹着两片鹿皮,腰间围着皮质的宽大腰带,腰封下面还挂着一条狐狸尾巴。这大汉上身衣服敞开着,满是胸毛的宽厚胸膛显露无疑。   这样一身装束的人走在街道上已经够吓人了,而这大汉如今脸上身上沾满血迹,暴着青筋的手上,赫然提着一条男人的胳膊。   这血淋淋的场面使得站在前面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尖叫后退。   杜亦霖望着这个男人和他身后那几名壮汉,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为了使自己不那么显眼,也随着人群退后了几步。   就在他退后的时候,他突然发觉自己身边还有别人。面具使得他视线变得狭窄,他扭过头一看,眉头顿时皱的更紧了。   与他一样没有马上后退的不是别人,正是冷轩蓉。   冷轩蓉的视线也因为面具的关系变得狭窄,她看到那大汉和他手中那只断臂的时候马上想到了那断臂的主人,她眯起眼睛仔细看看,发现那断臂手指上果然戴着几枚看着眼熟的戒指,冷轩蓉心中不由得暗喜起来。   不过这暗喜只是一瞬,当她注意到别人都往后退时,她也急忙随着人群往后退去。但就是这迟疑的一瞬,却被杜亦霖发现了。   杜亦霖扭头的动作冷轩蓉没看到,她退后几步之后悄然站在人群中。人群骚动不已,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几名大汉身上。   这时为首的大汉突然张嘴高喝一声,“各位衲岩县的乡亲父老!”   他这一声如闷雷一般,在场所有人都被震得耳根发麻,原本嘈杂的声音渐渐消散,赌庄门前变得异常安静。   大汉看看左右,而后举起手中那只断臂,高声冲周围的人说,“你们别以为老子是什么大奸大恶,这条手臂,是老子正儿八经在赌桌上赢来的!”说罢,他将手臂往前一扔,那手臂翻滚几下停住对面人的脚前。   几声尖叫过后,大汉又开口说,“老子听说今天衲岩县里有什么他妈的热闹,带着哥儿几个过来看看。要说热闹还能有什么啊?不就是白天赌钱,晚上逛窑子吗?老子揣着大把的银子,不就是来找个乐儿吗!可这他妈赌庄的东家是个孬种!老子赌赢了银子他不给,还要跟老子动横的!你们说,是他有理还是老子有理?”   周围一片安静,没有人敢出声。   大汉也不管这些人搭不搭话,自顾自的接着说,“他既然不给银子,老子就得让他知道知道这是个什么世道!他跟老子又赌了一场,这场赌的不是银子了!这场赌的就是胳膊!老子这次又赢了,所以老子剁了这姓李的小子的胳膊!你们这些看热闹的,以后出去都给老子传个话儿,事儿在理儿在,老子可不亏欠谁的!”   说完,这大汉冲身后几个人一摆手,分开人群大步流星的就走了。   他们刚一离开,赌庄里面就冲出几个人,这几个人身上都粘着血迹,从赌庄出来之后,直奔远处跑去。   “找大夫去了?”“找大夫去了!”“寻仇的?”“人家不说了么?就是赌客……”“活该!”“那几个人不会是山贼吧?”   人群中议论四起,有些人看到这里就转身离去了,可大多数人却还站在这儿像是等着看接下来的事情。   这时窦先生也十分吃力的挤到冷轩蓉和杜亦霖身边,他看到地上那血淋淋的手臂就倒吸了一口冷气。杜亦霖回头看看他,小声问,“看到县衙的人了么?”   窦先生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听说今天县衙衙差们都忙着这庆典,就算是有人去县衙报案,估计一时半会儿的他们也来不了。”   杜亦霖听完这话又扭头看看冷轩蓉,只见那半张牛头面具下面,冷轩蓉微微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窦先生问杜亦霖,“我们走吧?还在这儿看什么啊?”   杜亦霖摇摇头,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大约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刚才跑出去的那几个人拖着一个被药箱的大夫跑了回来。大夫被他们像拖死狗一样拖进赌庄,进去之后,里面久久没有再发出什么响动。   有好事儿的人又凑到门口去探头往里看,不多时,有消息传了出来。   李家赌庄东家李渡恩,死了。   众人有的不相信,有的唏嘘不已,又等了片刻,赌庄里传出响亮的哭喊声,这时人们才彻底相信了,那李公子是真的死了。   有赌庄的打手出来将那条手臂捡了回去,众人这才一边讨论着这件事,一边渐渐散去了。   第六十二章 怨仇得偿,老奸巨猾   第六十二章怨仇得偿,老奸巨猾   当冷轩蓉听到人群中传来“李渡恩死了”的话语时,她的心就不由得怦怦直跳。当那赌庄里真的传来哭声时,冷轩蓉几乎难以抑制自己了。   她伸手拿下面具,低下头,用那半截面具挡住自己下面的半张脸。她闭着眼睛,嘴角却始终是扬起的。   死了。   他死了。   那个前世害死她父亲,让她沦落到嫁做死人妻的人,死了。   冷轩蓉并不知道刚才那几个大汉是什么人,但她知道,那些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们来办这件事情的人。   那背后的主使者是谁,她再清楚不过。   这件事做得巧妙,可以说是那背后主使者的功劳,而这件事之所以会发生,则完全是因为冷轩蓉。   她让父亲亲手写下的东西,便是那李渡恩的催命符,前世那李渡恩害死了父亲,今生,他便得了这么个结果。   前路漫漫,一路走好,就算是到了阴曹地府,你要索命,也找不到我冷轩蓉头上来。   冷轩蓉睁开眼睛望着地上的血迹,忍不住在心中这样说。   想到这里,冷轩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扭头看看正在小声交谈的杜亦霖和窦先生,心中暗想,这杜亦霖就算再聪明,怕是也不会猜到我的身上,这件事不仅绕的远,而且参与其中的所有人都会守口如瓶。只不过,那背后主使大汉们来办事儿的人应该没有料到这场面会被王爷亲眼看到吧。   冷轩蓉脑子转的飞快,她突然想到,对方如此急于下手,莫非是特意挑了这个时候?   仔细想想,现在还算是庆典刚开始的时候,大汉们说的理由乍听之下确实令人无法怀疑,而这个时间又是县衙那些人最疲倦最混乱的时候,大汉们来去匆匆,也不容易跟官府碰面。最重要的是,不管王爷对这庆典有没有兴趣,任谁也不会想到,王爷会这么早就微服出来,还恰巧就在这附近。   冷轩蓉最后得出的一个结论就是,那幕后主使确实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   除了李渡恩之后,冷轩蓉也算是少了一个心腹大患。不过她也清楚,从此以后她要面对的人,就没有一个是她轻易能够算计的了的了。   这时杜亦霖和窦先生过来叫冷轩蓉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   三人都没有了玩闹的心思,脚步也加快了不少。窦先生带着杜亦霖和冷轩蓉来到这县城最大的酒楼德顺福楼。   店小二一看来的是窦先生,急忙将他们带到楼上雅间。   三人坐下之后先要了一壶茶水,杜亦霖摘下面具放在手边,长出一口气,这才对冷轩蓉和窦先生说,“没想到,这小小的衲岩县里,还能见到如此凶事。”   窦先生也将方才拿下来的面具放在桌子上,皱着眉头轻声说,“王爷受惊了。我看我们还是尽快回书斋吧。要不然我让人去把亲卫们叫过来。”   杜亦霖浅笑一下摇摇头,他一指冷轩蓉,道,“你看,连冷姑娘看到这事儿都没害怕,我若退缩,岂不是让人笑话了?”   冷轩蓉闻言就是一愣,她手中攥着牛头面具,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杜亦霖这话似乎带着刺儿呢,可冷轩蓉却想不出他是什么意思。   窦先生见冷轩蓉低下头没说话,急忙安慰道,“轩蓉姑娘,人生在世,总要有个生老病死的事情,方才那凶徒作恶,县衙不会置之不理。你放心吧,不必害怕……”   “她根本就没害怕。”不等冷轩蓉有所表示,杜亦霖就冷声将话头儿接了过去。   冷轩蓉双手紧紧抠住那牛头面具,她根本不敢抬头去看杜亦霖,更不敢出言反抗。方才在李家赌庄前,她心中只有畅快,只有喜悦,哪里来的害怕?   没想到,杜亦霖竟然发现了……   窦先生一听杜亦霖这么说,不由得瞪住他低声道,“那场面任谁都会害怕!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话到这里,窦先生似乎突然发觉自己有些失言了,他急忙将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杜亦霖眼中寒光一闪,随即却笑了起来。   “皓维啊,你说你怎么那么实在呢?你看你,还急起来了。我这不就是开开玩笑么?要不然冷姑娘一直紧张兮兮的,看着怪可怜的不是?”杜亦霖说到这里,又冲冷轩蓉说,“冷姑娘你也是的,好歹说句什么啊,免得我又要被皓维责怪了。”   冷轩蓉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她缓缓抬起头来,轻声说,“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杜亦霖闻听此言朗声大笑,“好了好了,算是我玩笑开的不对,那今天这顿午饭就算是我给你们二位赔罪了。小二!”   杜亦霖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午饭之后付银子的自然还是窦先生。   其实三个人都没吃多少东西,从德顺福楼出来之后没走多远杜亦霖就露出满脸不悦的转身瞪着窦先生问,“是你让人去送信儿了?”   窦先生点点头。   冷轩蓉也发现了,周围有不少目光炯炯身材精悍的人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这些人看上去都挺眼熟,想必都是窦先生叫来的王爷亲卫。   等冷轩蓉再转头望向杜亦霖,发现他脸上的表情与上午大不相同。那冷冰冰的样子,俨然就是人前的王爷。   窦先生抬手将那张惨白面具递过去,低声说,“刚才你都看到了,这庆典上还不一定会出什么事儿。王爷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你让我怎么办?”   杜亦霖望着那张面具,冷哼一声,闹着别扭没有伸手接。   “没有兴致了!”杜亦霖嘟囔一句,背着手一转身。下一刻,他猛地又转了回来,一把拉住窦先生的手,皱着眉头问,“这个人莫非也是你叫来的?”   窦先生和冷轩蓉同时转头朝杜亦霖视线的方向望过去,见到对面走过来的人,两人都皱了一下眉头。   对面来的人正是梁三公子,他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县衙衙差。   窦先生使劲儿摇摇头,对杜亦霖说,“这可绝对不是我通知的。八成是巧合……”   这时梁三公子也走了过来,他带着身后的衙差们跪倒向杜亦霖施礼,口中念着“王爷千岁”。周围百姓一看梁三公子带着衙差们对那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跪了,这些百姓也急忙呼啦啦跪倒一片,再看剩下站着的几十人全部都是王驾亲卫。   这下杜亦霖算是彻底暴露了,他心情变得更加不好,闷哼一声对窦先生小声说,“看吧,都怪你!”   窦先生也不敢还口了,他知道这件事确实“怪”他。   杜亦霖轻叹一声,冷声对周围人说,“都平身吧。”   他这话虽然说出来了,可那些百姓哪有一个敢动的?只有梁三公子抬头看了一眼杜亦霖,然后恭恭敬敬站了起来,走到杜亦霖身边垂首轻声说,“不知王驾亲临,没有随行保护,实在是县衙虑事不周,还请王爷恕罪。”   杜亦霖看他一眼,挑着眉梢说,“你身无官职,要说这话也该你父亲来说。”   梁三公子急忙退后一步,低头道,“王爷教训的是。家父也带着人在街上寻查,只是无福遇到王爷。”   他这话刚说出口,只听远处一阵嘈杂声传来,众人转头一看,只见那县令梁秋荣正带着一群衙差气喘吁吁的往这边儿跑。   等他跑到里杜亦霖还有三丈远的地方,他就扑通一声跪趴在地上,气息不匀的高声说,“衲岩县……县令……梁……梁秋荣……参见王爷!”   梁三公子一看爹来了,也急忙跑过去,跟着他重新跪倒在地上。   杜亦霖后头看了窦先生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质问窦先生,“你看吧!闹大了吧!”   窦先生双眉紧锁,露出一脸苦涩的无奈。   杜亦霖现在虽然恼火,可事已至此,只能顺水推舟了。他转回身对梁秋荣说,“梁大人,平身吧。”   梁三公子搀扶着梁秋荣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刚才那一路快跑差点要了梁秋荣这条老命。他现在双腿还在颤抖,好在梁三公子一直扶着他,他才算勉强站稳。   杜亦霖想了想,走到梁秋荣面前,露出一个充满威严的笑脸对梁秋荣说,“这庆典办的不错,上午本王各处走了走,衲岩县以及附近的百姓都安居乐业、欣欣向荣,这也是你梁大人的功劳。有如此父母官治理一方,实乃我煌湳国之幸事。”   梁秋荣听了这话,眼中竟然闪出泪光,他急忙又挣脱梁三公子的手,重新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头,而后说,“有王爷这一句话,我梁秋荣万死报国而无憾!”   官场上这种场面杜亦霖实在是见多了,他表情不变,微微点了点头,“行了,梁大人办这庆典实在不易,想必诸事繁杂,你们都回去各忙各的吧。”说罢,杜亦霖冲那些亲卫门一摆手,“回书斋。”   他一回身,又看到窦先生和冷轩蓉两人并肩站在旁边,两人都低着头,活像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杜亦霖走到冷轩蓉面前,轻声对冷轩蓉说,“冷姑娘,今天让你受惊了,实在是本王的疏忽。以后有了机会本王再做补偿,一会儿让皓维送你回去,好好歇着吧。”   第六十三章 庆典彩台,天道因果   第六十三章庆典彩台,天道因果   县令梁秋荣虽然跪在远处,但王爷说的话他是一句没漏全都听的清清楚楚。听到杜亦霖突然放缓了声音对人说话的时候,梁秋荣惊讶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这时他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杜亦霖身后的冷轩蓉和窦先生。   窦先生梁秋荣自然是认识的,可他们身边那个穿着朴素甚至可以说是破衣烂衫的年轻女子又是何人?   杜亦霖对冷轩蓉说的那几句话也令梁秋荣无比惊讶,没想到这位王爷竟然会对那样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女子如此客气……   就在这时,杜亦霖跟窦先生交代完了之后转身就要带着亲卫们离去,梁秋荣一看王爷要走了,他急忙高喊了一声,“王爷!下官还有一事想要像王爷禀告!”   梁秋荣的声音十分浑厚,这一句话出口,也如同一声闷雷。   杜亦霖皱起眉头转身问,“梁大人还有何事?”   梁秋荣跪爬一步,拱手道,“衲岩县承蒙皇恩,又得王驾亲临,实在是全县百姓之大幸,本县地域虽不甚大,却也有一些当地特产和乐闻趣事,故而,这庆典的重头戏便是县衙搭设的彩台。下官斗胆,恭请王驾亲临,届时还请王爷尝尝这里百姓进献的特产,还有当地艺人们的表演。”   梁秋荣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他明知道那些东西绝对入不了这位王爷的眼,但除此之外,他还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而周围跪着的那些百姓们的心也都悬了起来,他们无一不赞叹这位平日里不怎么样的梁县令,没想到到了这个关键时候,他还真就敢于上前,为衲岩县挣点儿脸。   杜亦霖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变化,他也对这个梁秋荣的印象有所改观了。身为王爷,杜亦霖知道自己的一句赞赏也许就能让当地百姓传颂多年,更有可能让当地特产身价倍增。身为一县县令,能够如此冒死争取,也实属罕见。   想到这里,杜亦霖让梁三公子将梁秋荣扶了起来,然后对他说,“梁大人一片苦心,本王又怎能置若罔闻呢。本王也很期待这衲岩县的特产和表演。”   说完这话,他这才带着亲卫们离开。   等那些人走远了,梁秋荣才算松了一口气,他刚要抹去额头的汗水,突然发现窦先生和那名女子似乎也正要离去,他又急忙一溜小跑拦住了他们。   “窦先生!”梁秋荣满脸堆笑对窦先生说,“最近县中诸事忙乱,我也许久没去拜望窦先生了。听犬子回来说窦先生近日又重新开始研习画作,改日可要让下官一览大作啊。”   窦先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梁秋荣说,“梁大人既然诸事忙乱,也不必特意抽时间来关照我那书斋了。”   这时梁三公子也跟了过来,他一脸不耐烦的对梁秋荣说,“爹,你还有什么话就快说,别拐弯抹角了。”   梁秋荣闻言一笑,对窦先生说,“我这儿子就是这古怪脾气,还多亏了有窦先生帮扶,不然他可真要成妖成魔了。哈哈哈……”干笑两声之后他才说到正题,“县衙的彩台就在今晚,窦先生你也知道,王爷是在皇城中看过最好的戏班子吃过最好的山珍海味的,我怕这里的东西不合王爷胃口……到时还请窦先生与王爷一同前来,算是帮帮我,更算是帮了这衲岩县全县的百姓……窦先生,你看如何?”   窦先生也知道这件事关系到的不仅仅是梁秋荣,更关系到这一方百姓。他没有过多犹豫,马上点头答应。   他答应之后梁秋荣立时欢喜起来,可让窦先生和梁三公子没有想到的是,梁秋荣这时竟然又对一直站在旁边的冷轩蓉说,“不知这位姑娘今晚可不可以也一同前来?”   梁三公子一皱眉,对梁秋荣说,“爹,你这是……”   梁秋荣没等梁三公子的话说完,急忙冲他摆摆手,满脸堆笑的对冷轩蓉说,“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想必这位姑娘也愿意为衲岩县的百姓出一份力吧?而且到时来看彩台凑热闹的年轻男女一定很多,到时本县派衙差接送姑娘,岂不是更加周全?”   窦先生一听这话,转头看看冷轩蓉,见她似乎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忙说,“轩蓉姑娘,那不如我们现在同回书斋去,到时与王爷一同去看彩台。”   冷轩蓉微微点头,算是应下了。   一边的梁三公子像是有些吃味,他撅着嘴对窦先生说,“那不如我也跟你们一起回书斋,到时大家一同去看彩台。”   梁秋荣问言大喜,他连忙退后,口中说着,“如此甚好,甚好,到时我派衙差去迎王驾。哈哈哈……”   说罢,他转身带着衙差们急匆匆走了。   窦先生一脸无奈的望着梁三公子,好半天才开口问,“你不是还要带人去巡视街道么?”   梁三公子甩手撇嘴道,“你没听王爷说么?我身上无官无职,巡视街道的事情,让别人去做好了。”   三人回到书斋之后窦先生就为冷轩蓉安排了休息的地方。冷轩蓉千恩万谢,到那房中休息。   她坐在雕花木床的边上,望着那崭新的被褥,却一点要休息的心情都没有。   刚才在外面的时候她还尽量保持着平静,如今一旦变成独自一人,她脑海中马上混乱起来。   李渡恩的死,杜亦霖的话,还有如今事态的发展,似乎有数不尽的事情等着她去理顺,而她现在又根本无从下手。   那杜亦霖说的话是真真假假让人琢磨不透,而现在曾颜良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按理来说,李渡恩一死,冷轩蓉就应该将矛头对准那县令梁秋荣,她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更是这么准备的,然而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她突然意识到,不管前世梁秋荣做过什么,今生的他,似乎还没有让人除去他的理由。   今生的梁秋荣,到现在为止也不过是一个偶然被卷入这件事情里面的一个倒霉官员,他将事情推脱到曾颜良身上确实不对,他克扣了那些死去的衙差们的抚恤银子更是不对,可到现在为止,他并没有做出直接针对冷轩蓉的事情。   冷轩蓉觉得奇怪,今天她看到梁秋荣的时候,心中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痛苦,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愤怒。   也许是李渡恩的死让冷轩蓉过于舒畅了。   冷轩蓉想着这些事情,不免有些苦恼。   这种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冷轩蓉本以为到了晚上看戏的时候能从王爷或者是梁秋荣口中听到什么消息,可没成想王爷竟然一直冷着脸,完全漠视身边那些谄媚的家伙们。直到他坐的烦了起身离开,总共他也没说上几句话。   倒是陪在冷轩蓉身边的梁三公子看上去十分热情,他一会儿跟窦先生聊两句,一会儿又跟冷轩蓉搭话。   好不容易熬到散场,窦先生要亲自送冷轩蓉回家,梁三公子像块狗皮膏药似的也粘着他们一起将冷轩蓉送回了冷家老屋。   眼看着冷轩蓉关上大门,窦先生不由得长叹一声。今天的事情可真是让他始料未及,早知道会这么混乱,到不如不约轩蓉姑娘一起出来了。   这时梁三公子抬手搭在窦先生肩头,轻声说道,“皓维,你下午跟我说的那事儿,我让人去查了。那些在李家赌庄闹事的人似乎不是这附近的人。”   窦先生一愣,两人转身慢慢往巷子外面走,窦先生开口问,“莫非县衙没有着手探查此事么?”   死了人的事情在窦先生眼中都应该是县衙该管的事儿,尤其是这次死的人还是在衲岩县中稍微有些名气的李渡恩。   梁三公子今天似乎也累坏了,他说起话来都变得有气无力的,“县衙这几天大概都没有功夫管这件事儿。李渡恩的几房小妾们正忙着分他的家产,估计也没人会较这个真儿。在赌庄里剁了他手的那几个人据说看上去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梁三公子望着窦先生,像是在向他求证。   窦先生点了点头,“那几名大汉确实看上去都很彪悍。”   “那就是了。”梁三公子说,“就算是抓住他们,也未必能判他们的罪。赌桌上的交易,官府也不好说谁对谁错。顶多是让他们披麻戴孝给李渡恩灵前磕头,再守上三天,也就得了。”   窦先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这可是人命关天……”   梁三公子闻言一笑,用食指按住窦先生脸颊小声说,“李渡恩那一条命又怎么能算是‘关天’呢?他活着的时候还勉强能够兴风作浪,可他现在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你想想被他弄死的衲岩墨阁韩掌柜,再想想衲岩县以前出过的那几桩惨案。县衙虽然没明说,但其实谁都知道,幕后主使这些事儿的,都是他李渡恩。现在他这样被赌客弄死了,说不定也是报应。”   窦先生对李渡恩所做的事情多少也有耳闻,他皱着眉头想了想,便不再提这件事了。   两人缓缓前行,不知过了多久,窦先生才猛然惊觉,“我怎么走这儿来了?慕寒……你别拉着我了,这不是回书斋的路……”   梁三公子呲牙一笑,死死拉住窦先生说,“这么晚了,王爷怕是休息了。你现在回去不是惊扰了王爷么?走吧,跟我回竹楼住一晚。”   第六十四章 假想非真,欲而不惑   第六十四章假想非真,欲而不惑   五天之后,曾颜良一行人无功而返。   杜亦霖听了三路人马的领队说完各自行程以及所见所闻之后,并没有表示出什么,他只是让这些人都回去好好休息,等着下一次的行动。   曾颜良垂头丧气的悄悄回到冷家老屋去找冷轩蓉,两人见面之后,曾颜良告诉冷轩蓉,完全没有找到新的线索。   其实这样的结果也在冷轩蓉的预料之中,她详细问了曾颜良在杜亦霖面前都说了什么,听完之后,她似乎还是找不到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前世杜亦霖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梁秋荣那么着急的?他到底想从曾颜良身上知道些什么?   冷轩蓉虽然看出曾颜良十分失落,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遍一遍反复询问曾颜良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事情。好在曾颜良对冷轩蓉的询问都耐心的一一作答,就连他在山上与亲卫们闲暇聊天的事情都被冷轩蓉问出来了。   “晚上说到了昌大叔,所以第二天我就抽空去拜祭了一下,然后带着他们顺着那条路继续往山里走……”   “等等!”冷轩蓉突然打断曾颜良的话,问道,“你们那天晚上谈论起昌大叔,是谁提的话头儿?”   曾颜良皱着眉头努力回想着,好半天才说,“不是雷大哥就是蒋大哥……”他望着冷轩蓉,莫名其妙的问,“怎么了?”   冷轩蓉站起身走了两圈,理顺一下自己的思路,“我记得你们出发之前,王爷就问起了你师父的事情……莫非……”   莫非这个昌大叔有什么古怪?   冷轩蓉完全想不明白,可她刚才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的只有这么一点点蹊跷。   也许只是巧合?   冷轩蓉没有把握断定,但她再仔细想想,除此之外,这次行动似乎没有什么地方更值得注意了。   在冷轩蓉前世的记忆中,从时间上判断,梁秋荣被王爷紧逼就应该是在他发动了这次巡山任务之后。这次任务到底有什么意义,冷轩蓉真是一头雾水,什么都猜不到。   总而言之,现在只能按照直觉去办了。   冷轩蓉姑且假定自己刚才想到的事情是对的,假定王爷的目标就是那个昌大叔,加上前世记忆中的事情,然后去前后推断。   那么把整件事情串在一起,就能够推测王爷行动的意义。   根据曾颜良所说的,王爷对那个昌大叔的评价是身手非常好,或者是武功很高超。也许在王爷眼中,衲岩县这样一个小地方,不应该有这样的“高人”。如此一来,昌大叔这个人的存在就引起了王爷的注意。而促成这一点的,无疑是曾颜良的身手出乎王爷意料之外的好。   假设王爷最开始就注意到了曾颜良身上这一点“出人意料”,因此才将他留在自己身边,那么这个行动也就为后来他打听出昌大叔这个“高人”做了准备。   其实冷轩蓉也觉得按照常理来说,王爷不应该将曾颜良收在自己的亲卫中。   曾颜良毕竟身份特殊,哪怕杜亦霖是王爷身份,可如果曾颜良的身份暴露了,杜亦霖恐怕也难以对世人有个交代。窝藏朝廷缉拿的要犯,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搪塞过去的。是什么促使杜亦霖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如果假设他是为了查清曾颜良背后那位“高人”的身份,也许这件事就可以解释的通了。   而后杜亦霖从曾颜良口中得知了“高人”昌大叔这个人,又知道他死了,按理说事情到这里就是尽头了。   可偏偏那昌大叔是在山中遇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这个人真的是杜亦霖想要找的人,杜亦霖会不会怀疑他尚在人世?   怀疑之后他必然想要让人去查查昌大叔的坟冢,因此他派了雷立雨和蒋涛俊两个人做引子,让曾颜良带着他们去看了坟冢……   想到这里,冷轩蓉不由得苦笑起来。   不知不觉间,自己似乎还真的把这件事情解释的透彻了许多。   可在自己解释的同时,似乎又有太多的假设,太多的理所当然。其中真实的成分占得比重实在太少,如果把这些假设都说出来,恐怕没有人会相信。   曾颜良见到冷轩蓉苦笑,便问她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冷轩蓉犹豫半天才将自己刚才想出来的事情说了出来。   曾颜良听过之后也笑着摇摇头,“昌大叔早就死了好多年了,他就算武功再高又能怎么样?王爷莫非是想把他找回去做自己的亲卫么?”   话虽然这么说,可冷轩蓉这脑海中的思路却像是没有办法停止了一样。   她忍不住去想这个昌大叔的身世。   曾颜良说过,昌大叔没有家小,更没有亲人。也许他本来不是衲岩县的人,而是从别处来的。如此一来,他就有可能在别处经历过什么事情。或许,是像冷轩蓉父女二人一样。他们父女在外人眼中不是也很平凡普通么?如果有人说冷承戚身上背负着什么,别人也许也不会相信。   而昌大叔的死更使得这个人的身世变得扑朔迷离。   一个高手为何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是在山中遇到了什么,还是遁逃了?   如果昌大叔背后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那么他遁逃的可能性就非常大,而这样的话,也许他的事情就牵连着什么。   换句话说,王爷杜亦霖,真的就有可能是冲着昌大叔,或者是昌大叔背后牵连的事情而来的。   冷轩蓉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并非没有可能。她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了。   怎么办?   现在摆在冷轩蓉面前的道路只有两条,一是等着杜亦霖再有其他行动,静观其变,二是从自己的假设出发,依此行动。   冷轩蓉权衡一下,发现就算是自己现在依照刚才的假设去展开行动,如果猜错了,似乎也不会对整个事情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于是她当即决定,与其坐等,不如动上一动。   冷轩蓉对曾颜良说,“颜良大哥,你现在赶快回染尘书斋去,看看雷立雨和蒋涛俊两人还在不在书斋。如果他们还在,你就等上一等,两天之内他们如果离开了书斋,你就回来知会我一声。”   曾颜良不知道冷轩蓉又是打了什么主意,但既然她这么说了,曾颜良也就点头答应,起身要走。   就在这时,冷轩蓉突然想起什么,叫住曾颜良之后跑回屋中取出一件布包的东西塞在他手上。   曾颜良打开布包一看,包裹中竟然放着几件崭新的衣服。   冷轩蓉见曾颜良脸上露出惊喜,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轻声说,“颜良大哥你常常到这里来,一直穿着王爷亲卫的衣服也不方便。我趁着你上山的这几天做了几件衣服,你拿回去试试,如果哪里不合身,拿回来我再改动……”   曾颜良将布包重新包好,脸上笑开了花,“合身!一定合身!嘿嘿嘿……”   冷轩蓉看着曾颜良傻笑,脸颊现出一片红霞。   曾颜良抱着这一包衣服出了冷家老屋,专挑僻静的地方往书斋走。   这一路上他的嘴就没合拢到一起过,之前那股失落劲儿一扫而空。他长这么大,除了那几身县衙衙差的官服之外,其他衣服都是到衣帽庄置办回来的,有时候他看到身边兄弟穿上一身娘亲或者媳妇儿给做的衣服,真是无比羡慕。   没想到,自己大难不死,现在还有人为自己缝制衣衫了!   要不是他怕被人发现,这会儿他真想高喊几声,蹦上一蹦。   等他回到书斋,院中习武的亲卫们看到他那高兴样子,几个和他一同上山的人马上笑嘻嘻围了过来。他们都知道曾颜良出去是找冷轩蓉的,所以几个人连打带闹,起了半天哄。   不过他们也不敢闹的太凶,万一惊动了王爷,谁都吃罪不起。   玩闹一会儿,曾颜良突然一愣,而后抓住一个亲卫问,“怎么没看到雷大哥和蒋大哥?”   那个亲卫想都没想,答道,“听说王爷又让他们出去办什么事儿了,一两天估计就能回来。”   曾颜良一听这话,脑子里嗡了一声。   被轩蓉料中了!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其他亲卫的声音。   “窦先生,这是要出门?”   “啊,去看看那几个将要应举的学生。晚上大概不会回来了,若是王爷问起,还劳烦你们帮我通禀一声。”   曾颜良听到这话转身一看,正见到窦先生迎面而来。   他急忙上前冲窦先生施礼,窦先生一看过来的是曾颜良,便也还了一礼。可当他看到曾颜良手中那些东西的时候,窦先生的神情不由得一滞。   曾颜良那包裹早就被亲卫们打开了,几件衣衫都搭在曾颜良手臂上。   窦先生走到曾颜良近前,小心翼翼拉起那衣衫的一角看了看,轻声问,“这莫非是轩蓉姑娘亲手缝制的?”   曾颜良早就敛去了脸上的笑容,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话。   窦先生看到那衣衫上细密的针脚,顿了一下,之后浅笑着说了一句,“轩蓉姑娘真是一双巧手。”   说罢,他又冲曾颜良一拱手,而后洒然出门去了。   第六十五章 推而往之,成而已之   第六十五章推而往之,成而已之   曾颜良不敢有片刻耽搁,回去放好衣衫之后又出了书斋,一路直奔冷家老屋。   他这一去一回不过一个时辰,当冷轩蓉知道那雷立雨和蒋涛俊被杜亦霖派出去之后,她也惊讶不已。   莫非自己那看似荒谬的推断还真的说中了?   见曾颜良也是一脸疑惑,冷轩蓉只好将之前想到的事情逐一理顺,又对曾颜良说了一遍。   “昌大叔身上隐藏了什么事情?”曾颜良双眉紧锁,努力去回想当年与昌大叔的记忆之中是不是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可不管他怎么想,回忆中的昌大叔都不过是一个善良而又武功高强的大叔而已。   唯一令曾颜良有些在意的是,那时候他似乎常常看到昌大叔一脸落寞的坐在那儿发呆,可这也不能说明他身上就背负着什么沉重的过往啊。就算是他真的有什么心事,却也未必就是如同冷承戚那样能够引起王爷注意的事情啊……   两人探讨了一会儿,终还是不能理出头绪。这时冷轩蓉想到了什么,她到父亲屋中将父亲叫了出来。   冷承戚身体好了一些之后便整日躲在屋中撰写着什么。冷轩蓉觉得父亲写下来的东西说不定会对以后有什么作用,所以也就不打扰他了。   今天的事情算是特殊,冷轩蓉和曾颜良两人一起将发生的事情对冷承戚说了一遍之后冷轩蓉开口问,“父亲,你在朝中的时候可曾听所过一个名叫昌洪凯的人?”   冷承戚想了半天,摇了摇头。   “如果这位昌洪凯真的是隐藏了什么事情之人,那么他说不定在来这里的时候改名换姓了,这样才能躲过别人的追查。也有可能他并不是朝廷中的官员,以你们所讲,这位兄台武功高强,有可能是刑司的轻骑都尉,也有可能是内侍黄门的带刀侍卫,还有可能是皇城中某位王孙公子的近身亲卫。”冷承戚毕竟比冷轩蓉和曾颜良知道的事情多,经他这么一说,冷轩蓉和曾颜良也都豁然开朗。   冷承戚想了想,又问冷轩蓉,“轩蓉啊,如果按照你的推断,那两位王爷的近身亲卫是回到凤泉岭上去找昌洪凯的坟墓了?”   冷轩蓉点点头,这是她能够想到的唯一可能性。   可曾颜良却皱着眉头说,“昌大叔的坟墓当年也是我立的,那薄皮棺材里面就放了一些昌大叔当年留下来的一些东西还有几件衣衫鞋袜……他们就算去了,又能找到什么?”   冷承戚轻叹一声,道,“一个人如果想隐藏些什么的话,一定会在哪里留下些蛛丝马迹。”说到这里,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于是接着说,“当年我在兵务司衙门供职,常和刑司那些人有往来,后来相处的熟悉了,我也曾到放卷宗的去过几次。那些陈年旧案的卷宗数不胜数,其中就有一些是追查失窃之物的。不管是多高明的盗贼,刑司的那些人总是能够通过一些意想不到的蛛丝马迹将他们藏起来的东西找出来……”   冷轩蓉想起前世父亲临死之前似乎也藏过一些东西,后来那些东西的去处,冷轩蓉就不得而知了。想必也是被人找出来了吧……   三人沉默片刻,曾颜良突然开口说,“如此说来,如果轩蓉的推断是正确的,那王爷此次到这衲岩县来,就不是为了追查官银被劫的事情?”   冷轩蓉闻言一愣,她一看曾颜良的脸色似乎是有些生气了。想来也是,冷轩蓉是从最开始就知道杜亦霖这次来衲岩县不单是为了要查官银被劫的事情,而且她更清楚杜亦霖这一趟衲岩县之行是不可能将这件事查清的。   可此时此刻的曾颜良却不知道这些,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是一心一意的以为杜亦霖能够将官银被劫的事情查清楚,一心盼着他能够洗脱身上的冤屈,一心盼着能为那些死去的兄弟讨回公道。现在他得知杜亦霖是为别的事情来的,自然会生气。更何况,如果冷轩蓉推断的没错,杜亦霖派曾颜良他们出去是为了让曾颜良带着雷立雨和蒋涛俊他们找到昌大叔的坟墓,那么自从杜亦霖到衲岩县之后,根本就没做过什么与官银被劫一案有关的事情。   曾颜良越想越是生气,一边是为了杜亦霖和那些亲卫们欺瞒自己的事情而生气,另一边则是因为如此一来追查官银被劫一事真相就又遥遥无期了。   冷轩蓉脑子里乱作一团,现在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那推断到底有多少是事实,而就算是那推断是真的,那位昌大叔又是什么身份,他身后又有什么隐藏的事情,前世杜亦霖和梁秋荣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按理来说曾颜良应该是这件事情的关键,可如今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冷轩蓉紧锁双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在努力的思考,努力的从这一件件事情之中理出一个头绪来。   曾颜良原本应该知道,现在却不知道的事情……   又或者是,死去的曾颜良应该知道,而如今活着的曾颜良应该知道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这时曾颜良突然站起身来,冲冷承戚和冷轩蓉说,“伯父,轩蓉,我这就出城去,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去了昌大叔的坟墓,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要找什么。”   没等冷轩蓉说什么,冷承戚起身一把抓住了曾颜良手臂,他满脸担心,哑着嗓子对曾颜良说,“傻孩子,你现在去,万一跟王爷的近身亲卫碰上了,那岂不是危险吗?如果这件事真的值得王爷大老远追到衲岩县来,别说是你去,就是那两个去取东西的亲卫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一定啊!”   一听冷承戚这话,曾颜良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突然感觉自己背后寒毛都竖起来了。   可不是么,如果昌大叔真的是在这么多年之后还值得王爷亲自追到这里的人,如果那坟墓中的东西真的那么重要,那这背后又该牵扯到多大的事情?   在这件事情之中雷立雨和蒋涛俊未必知道太多,他们两个只是听从王爷的命令而已。   知道一切的,怕是只有王爷一人吧。   想到这里,曾颜良心中火气一下子消退了不少。   冷承戚的话冷轩蓉也听到了,不过她与曾颜良想到的却不一样。   她现在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只有一个词语。   不对。   她不知道是什么不对,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只知道不对。   前世的记忆在她脑海中还非常清晰,她不记得随后一段时间之内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是她不知道,还是根本就没有?   冷轩蓉发觉自己一直是钻了一个牛角尖。   她说出来的那些推断其实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与她自己前世的记忆有关的。而这一部分恰恰就是最重要的。   她是将结果,也就是梁秋荣拷问她的那一部分当做重要参考才推断出今生的事情的。然而,到现在她才想到,今生与前世不同,最大的不同点就是,曾颜良还活着。   前世,杜亦霖到这衲岩县之后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查找出昌洪凯这个人,又查出他与曾颜良关系密切,而在这个时候,曾颜良已经被梁秋荣给杀了,所以杜亦霖才会让梁秋荣去想办法找到那个关键点。   前世梁秋荣之所以会逼问冷轩蓉,也完全是因为曾颜良死了。   曾颜良死了,而冷轩蓉是与他亲近的人,所以梁秋荣理所当然的将矛头对准了冷轩蓉。   冷轩蓉觉得自己推断出现的差错应该就在杜亦霖查出昌洪凯这个人的地方。   前世杜亦霖也许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查到那么一个名不见经传、没有家小亲人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衙差是自己要找的人,而今生,他从曾颜良身上就察觉到了昌洪凯这个人的存在。   如此一来,不仅是时间上,连事件的发展上似乎都与前世不同了。   曾颜良没有死,所以杜亦霖不管想知道什么,不管想做什么,他都会从曾颜良身上下手。如此一来,与那个梁秋荣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冷轩蓉一直不自主的去把梁秋荣与整件事情联系到一起,如今看来,这才是牵制了她思路的结点!   冷轩蓉站起身来抱着肩膀在屋中走了一圈又一圈,她的神情变换不定,冷承戚和曾颜良看的有些心惊胆战,他们谁也不敢出声,都站的远远的,望着冷轩蓉。   冷轩蓉已经完全进入了自我的世界,她的脑海中像是有了一道道闪着金光的丝线,一点点的将所有疑问和事情都串了起来。   没有梁秋荣,抛开梁秋荣!   那么杜亦霖知道了昌洪凯这个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那个关键!这件事就是他到衲岩县来要做的事情!   今生他知道昌洪凯这个人之后做了什么?他派曾颜良他们去了凤泉岭!他千方百计的让手下人打探出了曾颜良与昌洪凯的关系,又想方设法得知了昌洪凯坟墓的位置!   前世这个时候杜亦霖要梁秋荣查找的,就是昌洪凯坟墓的位置。   曾颜良说过,那座坟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记,昌大叔没有后人,所以也没有立碑。前世也是这样,所以梁秋荣也根本无从找起!他也许觉得曾颜良临死之前托付冷轩蓉去为昌洪凯扫墓?   没错!一定就是这样!   这个推断虽然还是没有得到证实,但冷轩蓉此时却对自己这个推测有了新的认识,有了更大的信心!   第六十六章 迷雾之光,生机与偿   第六十六章迷雾之光,生机与偿   在重重迷雾之中,一旦找到一丝光芒,人很容易就会随着这道光芒往前走。冷轩蓉如今的情形就是这样。   她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按照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去努力前行。   虽然她想到了那昌洪凯的坟墓中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冷轩蓉绝对不敢让曾颜良现在就去凤泉岭。一则是因为就算曾颜良现在去了恐怕也于事无补,二则那样做就会将曾颜良重新推回危险之中。   冷轩蓉让曾颜良将他当年埋下的东西仔细回忆,说了一遍。三人最终还是没想出那些东西中有哪一样是有蹊跷的。   冷承戚告诉他们两个,不管是那些混迹江湖的人,还是混迹官场的人,多少都会有一些秘密,而他们又通常都会有一些隐藏秘密的手段。如果昌洪凯真的就是杜亦霖要找的人,那么很有可能杜亦霖也不知道那坟墓中到底有没有他想要找的东西。就算是他真的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也未必就能够顺利的达到他最终的目的。   不管怎么说,冷轩蓉知道,如果他们的推断都是对的,杜亦霖得到了昌洪凯坟墓中的东西之后就一定会有所动作。   他最有可能做什么?   今生没有了他逼问梁秋荣的那段事情,也许他得到东西之后就会离开衲岩县了?   冷轩蓉想到这里,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她背脊一阵发凉,额头也冒出了冷汗。   前世杜亦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么?   如果前世他没得到,而今生却因为有了曾颜良这个人,使得他得到了那样东西,那么今后的事情,会不会就与前世大不相同了?   如果这个时候杜亦霖返回了皇城,那么就连事件发展的时间都对不上了!   如此一来,前世与今生之间还会有多少差距?   冷轩蓉此时才想到,她手中掌握的先机,正在一点点被她自己消除掉!   冷轩蓉害怕了,她脸色变得惨白如纸,如果自己连这么一点点先机都占不到,那么以后将要遇到的那些人,她如何能对付的了?   怎么办?   逃么?   冷轩蓉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她想逃,想马上就逃!   “……蓉……轩蓉……轩蓉!”   冷轩蓉猛地回过神来,她第一眼便看到了正关切的望着她的曾颜良。   “轩蓉,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了?”曾颜良轻声问。   冷轩蓉有些木讷的摇摇头。她扶着桌子重新坐下来,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稍微缓过来一点。   不能逃,没法逃。   冷轩蓉双眉紧锁,她抬头看看曾颜良,又看看父亲,两人都露出了非常担心的表情。   “我没事……”冷轩蓉想要挤出一个微笑,却无论如何都没能扯动嘴角。   实在没有办法,她只好接着说,“刚才我们说的这些其实都只是假设,就算是王爷真的只是为了昌大叔而来的,他毕竟顶着查办官银失窃一案的名头,而且他也亲口答应要帮我们了,这一点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冷轩蓉这话说的倒是没错,不过现在曾颜良更关心的却是冷轩蓉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刚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突然间就像丢了魂一样,曾颜良想象不到冷轩蓉想到了什么,他只知道责怪自己拙嘴笨腮又没有什么本事,所以才会使冷轩蓉为这些事情操心费力。   “轩蓉,你好好休息一下吧,就算王爷真的不做什么与那官银被劫的事情相关的,我们现在也比最开始的时候安全多了。大不了我们自己再想办法,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有结果的事情……”曾颜良这样安慰着冷轩蓉。   冷轩蓉点点头,可她整个人还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依然在思考,在使劲儿的思考。   现在绝对不是坐以待毙的时候,应该做些什么,至少现在先机应该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刚才那股害怕劲儿过去之后,冷轩蓉便想到了。如果不想让事情发展到最坏的程度,那么自己应该还有办法让今生发生的事情尽可能的与前世相吻合。至少在时间上,不能出现太大的差错。   前世事情的轨迹与今生事情的轨迹就如同一道车辙与前进中的马车,冷轩蓉现在就要做那赶车人,她必须让这辆马车尽可能稳妥的在原先的车辙上行驶,不然的话,这辆马车就一定会进入一个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世界。   冷轩蓉冷静了许多,她想到了仔细现在应该做什么。   首先她要将王爷拖住。不管他查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还是没有查到,总之现在当务之急是不能让王爷比前世提前返回皇城。   如果这个时间拖延住了,也许以后的事情变动就不会太大。   只要拖住杜亦霖,冷轩蓉就有机会再想办法证实自己那些推断是不是正确的。   该怎么拖住杜亦霖呢……   冷轩蓉迈出去的脚步就那样停滞住了。她甚至有些忘记了疲倦。   这时一个人的面容出现在冷轩蓉的脑海中。   梁秋荣。   这个人,应该可以利用。   冷轩蓉想到了前世这个时候,自己在那县衙私宅中经受的痛苦,一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冷笑一声。前些时候她还在为梁秋荣在今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而迷惑,到底要不要“报仇”,到底该不该“报仇”,这两个问题困扰了冷轩蓉很久。可如今想来,自己是在是想太多了。   那梁秋荣骨子里就是个阴险小人。今生之所以他还没有做出什么坏事,还不是因为杜亦霖没有逼他,还不是因为他暂且不需要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么?   如果让他有了危机,他一定还会毫不犹豫的将被人推到水深火热之中,只为了保全他那一条贱命!   冷轩蓉咬着牙暗想,前世的那些痛苦我是真真切切的经历过的,今生如果就这样放过梁秋荣,这一口恶气,怕是出不来。   不如,就用这梁秋荣来拖住杜亦霖吧。   下定了这个决心之后,冷轩蓉又想到了另一个麻烦。   梁秋荣固然阴险狡猾,可相对而言他的狡猾程度应该远远不及他家的三儿子梁三公子。之前种种事情已经表明了,如果梁秋荣出了什么事情,梁三公子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冷轩蓉一想到她将要面对的人会得到梁三公子的帮助,她的头就隐隐作痛起来。   冷轩蓉重新坐下来,她看看曾颜良和冷承戚,开口问,“父亲,颜良大哥,你们说,这衲岩县的县令梁秋荣如何?”   “如何?”曾颜良不太明白冷轩蓉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在他的印象之中,梁秋荣是个商贾,不是县官。衙差们全都在背后说梁秋荣的坏话,因为他做的那些事情都让人看不顺眼。可衙差们却又都不愿意让梁秋荣离开衲岩县,因为他出手比一般的县令都大方。所以说这梁秋荣算不上是个好官,却是个好老爷。   冷承戚则摇头轻叹道,“商贾为官,利弊皆有,若能真正为一方百姓着想,倒也未尝不可。可这梁秋荣却一心在仕途,只因他现在官小,若是真让他把官做大,只怕是弊大于利啊……”   一心在仕途……   冷轩蓉听父亲说出这话,首先想到的便是那个刚死了不久的李渡恩。   冷轩蓉灵机一动,她急忙抓住冷承戚的手,有些激动的说,“父亲,你快去,再把我交给李渡恩的东西再写一份出来!”   冷承戚虽然不明白冷轩蓉这又是要做什么,但李渡恩死了的消息他也听说了,他隐隐感觉的出李渡恩的死与那份东西有关,可他又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写的那份东西不像是能够置人于死地的啊……   如今冷轩蓉又要一份那东西,冷承戚真是摸不着头脑了。   冷轩蓉极力催促,冷承戚只好先回屋去写。   这时冷轩蓉又对曾颜良说,“颜良大哥,这件事情可以说是非常危险,但却不得不做。”   曾颜良双眉紧锁,沉声道,“轩蓉,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但说无妨。”   冷轩蓉伏在他耳边将要他去办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曾颜良听完之后先是一愣,随即拍拍自己胸膛,道,“我曾颜良别的本事没有,但这件事一定能够办成!轩蓉,你就放心吧!”   冷轩蓉依然有些担忧,“颜良大哥,不可以逞强,万一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你就赶快脱身,我们再另想别的办法。”   曾颜良咧嘴一笑,“就照你说的。做不成我就回来。”   曾颜良这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实际上他心中可是下了决心,一定要把事情办成。   等冷承戚写好了东西交给曾颜良,他把那几张纸折好了放进怀中,看看外面已经彻底黑下来了,他这才辞别冷轩蓉和冷承戚,离开了冷家老屋。   曾颜良出门之后找了个没人的角落,从袖筒中掏出一块方巾绑在脸上,收拾一下衣衫,然后一塌腰,碎步疾驰,直奔县衙方向跑去。   冷轩蓉送走了曾颜良之后就回到了自己房中,她又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心中不断的祈祷,但愿自己这次做的决断是正确的,但愿老天爷能够保佑颜良大哥办成此事。   第六十七章 莺莺彩台,艳艳竹楼   第六十七章莺莺彩台,艳艳竹楼   窦先生一脸无奈的坐在彩台对面专门为贵客搭建的看台上面,他的身边,梁三公子口中嚼着点心,手里还攥着个酒杯。   窦先生斜眼看看那酒杯,里面果然又空了。   他轻叹一声,摇了摇头,然后起身就要往外面走。   刚走出一步,就感觉自己的袍子被拽住了,窦先生回头一看,果然是梁三公子笑嘻嘻的扯着他的袍子一角。   “你要去哪儿啊?”   梁三公子舌头似乎都有些不听使唤了,说出的话也变得有些甜腻。   “我……”窦先生刚要说自己想要回去了,可一想到这梁三公子一定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他便换了个说法,“我方便一下,去去就来。”   总之先离开梁三公子的视线,然后偷偷跑掉就是了。   窦先生这么打算着。   没成想,梁三公子一听他说这话,竟然也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一把搂住窦先生的脖子,用他做支撑,两人一起下了高台。   窦先生心中暗叫不好,他有些心虚的问,“慕寒,你这是要做什么?”   梁三公子呲牙一笑,“方便。”   两人离开人群,进了县衙,守门的衙差们都认识这两个人,他们一看梁三公子挂在窦先生身上一副烂醉如泥的样子,谁都没敢上前打招呼。   窦先生本想将梁三公子交给衙差,一看他们那心惊胆战的样子,想想便只好忍了。   好不容易把梁三公子带到能够“方便”的地方,梁三公子却突然站直了身子,把手从窦先生脖子上拿起来,然后抱在自己胸前,冷声对窦先生说,“去吧,我等着你。”   窦先生愣愣的望着梁三公子。   梁三公子又一指那边,“难道要我亲自帮你么?快去吧。”   窦先生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那拙劣的谎言被这家伙识破了。可识破也就识破了,干嘛还非得装成醉酒的样子一起到这儿来呢……刚想到这里,窦先生背后寒毛刷的一下就竖了起来。   “那……那个……慕寒……今晚我真的得回去……”   梁三公子一看窦先生也不去方便了,一把拉起他的手,转身就往私宅方向走。   “慕寒……慕寒!”   窦先生甩不开梁三公子的手,只好一句一句的叫起来。   梁三公子也不理会,拉着他穿庭过院,进了竹林小院。   “这里又不是贼窝,你怕的是什么?”梁三公子一边把窦先生往竹楼里拽一边嘟囔,“以前你常常来住,也没说这么不行那么不行,自从那王爷来了之后,皓维,你就变了!怎么?我这竹楼还比不上你那破书斋么?”   窦先生心中暗想,这阴森恐怖又四面漏风的竹楼,还真就比不上那染尘书斋,可这话却是不能说出口的,他只好道,“王爷好不容易才到我那里去住几天,我却夜夜不归,这不是大不敬么。就好像我厌烦了他似的……万一他怪罪下来……”   “怪罪我好了!”梁三公子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硬是把窦先生拖进了竹楼。   两人推开一间屋门进去,窦先生还在抵抗,“我饮杯茶就走!”   梁三公子却已经招呼着下人去弄洗澡水,给窦先生准备他常住的那个房间了。   窦先生知道自己根本拗不过这梁三公子,便拉着他坐下,准备跟他说说他最讨厌的诗书礼教,等他烦了,自己自然能够脱身了。   可哪知今天梁三公子心情似乎特别舒畅,两人坐在桌边,不管窦先生说什么,梁三公子都乐呵呵听着。   直到窦先生自己都说的烦了,梁三公子才乐呵呵轻声道,“洗澡水都快凉了,你就别再挣扎了。”   窦先生闻言,真如同一个泄气的皮球一般。   果然,自己这挣扎一点效果都没有。   没有办法,他只好自暴自弃决定随遇而安。今晚就住这里了,看你梁慕寒能把我怎么着!   心中这样想着,窦先生去洗澡的时候还是留了个心眼儿。他把那竹子做的房门关的严严实实,门上的插销也都插紧了,这才脱衣入浴。   热水漫过胸前,窦先生长出一口气。   最近一段时间为了照顾那王爷杜亦霖,窦先生也比平时辛苦的多。周围安安静静的,没有亲卫们寻查,窦先生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了。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瞥见那竹门缝隙处,似乎有个人影。   窦先生吓得身子一抖,等他壮着胆子再仔细一看,顿时破口大骂,“梁慕寒!你是要吓死我吗!”   门外,梁三公子扒着门缝小声说,“大男人的洗澡还要插住门?我本来还想一起……”   “不准!”窦先生怒道,“就是因为不想跟你一起洗,所以我才插上门!你不准再趴这儿偷看了!等我洗好了自会去叫你!”   梁三公子撅着嘴转身走了几步,然后蹑足潜踪,又悄悄蹲回门口。   窦先生怒火中烧,“我知道你又回来了!再不走的话,我今晚可要书斋了!”   梁三公子撅着嘴站起身,闷哼一声,这才真的离去。   等窦先生洗完了,梁三公子这才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不声不响的去洗澡了。   窦先生来到准备好的房间中,坐下来长出了一口气。这房间似乎就是专程为他准备的,屋中摆设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就连备用的衣服也是梁三公子从书斋里硬抢过来的。每次他穿走了,梁三公子就再去抢一套回来备着。   换好衣服,窦先生关上房门躺到床榻上去准备睡了。   还没等他安稳下来,就听到哒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窦先生心中暗叫一声不好,马上蜷缩起身子。   果然,他刚蜷缩起来,身边就有人猛地窜到了床榻上。   梁三公子高高兴兴的扯过窦先生身上的被子,硬挤进了被窝里。   “皓维,你睡着了么?”梁三公子高声叫喊着。   窦先生背对着他,心中暗想,就算是睡着了,也会被你这一声给吓醒。   不过他一动不动,什么也不说。   梁三公子扭头看看,咧嘴一笑,翻过身来,伸手搂住窦先生的腰,贴在他耳边轻道一声,“睡吧,明早叫我起床。”然后闭上双眼,酣然睡去。   窦先生长叹一声,低头看看环着自己的那只“爪子”,也无奈的闭上双眼,心中暗道,睡吧,再敢打呼噜,我绝不会饶过你了……   第六十八章 县衙私宅,贼人巧逃   第六十八章县衙私宅,贼人巧逃   曾颜良蹑足潜踪来到县衙后身。   县衙前面搭的彩台上传来歌舞之声,曾颜良在周围转了两圈,发现原来看守这边的衙差们似乎也都不在。   彩台这样的热闹在衲岩县并不常见,曾颜良猜想那些衙差们大概也都偷偷跑去凑热闹了。这是绝佳的机会,曾颜良看看左右没人,翻身跃上墙头,而后飘然落下。   除了后面私宅之外,曾颜良对整个县衙也算得上是了若指掌了。可这次冷轩蓉却说了,要想这件事万无一失,就一定要冒些风险将那东西送到梁秋荣私宅中的书房里面去。   曾颜良小心翼翼的分辨方向,穿过县衙前面的院子,过了一个月亮门洞,进了后面的私宅。   这座私宅有三重大院,大院里面还套着小院。自从梁秋荣上任以来,也没少花银子在这周围建房造舍。   曾颜良不知道梁秋荣书房到底在什么地方,只好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寻找。前面县衙中的衙差差不多都去凑热闹了,可私宅之中规矩甚严,曾颜良一路上碰到不少端茶送水的下人。好在曾颜良身手矫捷,转了大半个私宅都没有被人发现。   正焦急着,曾颜良突然发现眼前又出现一个月亮门洞。他悄悄过去一看,这月亮门洞中是一片竹林。深更半夜的,竹林中影影绰绰,看着有些阴森。曾颜良突然想起以前听说过的事情,那位梁三公子似乎就住在这么一个吓人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因为好奇还是鬼使神差,等曾颜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来到竹楼前了。   竹楼中似乎闪动着光亮,曾颜良从外面小心翼翼的绕到那光亮处,顺着竹板之间缝隙朝屋中看去。   一看之下,曾颜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屋中烛光盈盈,床榻上,一个男人衣衫散乱,满脸怒色的揪着另一个男人的耳朵,而另一个男人则呲牙咧嘴的抓着对方的手,口中喃喃,似乎在求饶。   这场面本就出人意料了,更令曾颜良没有想到的是,那床榻上的两个人,他都认识。   衣衫散乱满脸怒色的男人竟然是窦先生,而那个求饶的,正是梁三公子。   曾颜良又皱着眉头看了几眼,便悄然后退准备离开。   哪知道,就在他后退的时候,脚底突然传来轻微的震动,而后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曾颜良站的那块地方竟然整个翻了起来。   曾颜良感觉到震动的时候就提起一口气,猛地腾空跃起。   恰好不远处长着一根粗壮的竹子,曾颜良跳起的同时从袖筒中甩出一根绳子,绳子前端拴着一个小铁球,等绳子搭在竹子上,小铁球恰好绕了几圈,把绳子紧紧挂在了竹子上。   曾颜良借着这个力道一跃而出,跳出几丈之后收回绳子,悄然落在地上。他并未停留,闪身顺着刚才进来的小路飞驰而出。   这时屋中的两个人也听到了刚才那响亮的声音。   “皓维皓维快松手!机关被触动了!”梁三公子使劲儿拍着床板高声喊道。   窦先生一脸怒气,皱着眉头朝外面望着,怒声问,“什么机关?什么触动?”   梁三公子声音已经有些凄惨了,他那只耳朵已经快被揪掉了。   等窦先生好不容易相信了梁三公子的话松开了他的耳朵,梁三公子也不顾衣衫散乱,连鞋子都没穿,匆忙就往外跑。   而窦先生见他这个样子,也匆忙跟了出去。   竹林小院中很快灯火通明,听到声音的小人们点上了火把将竹楼门前照的通亮。   梁三公子从竹楼里冲出来,指着远处高声喊道,“陷坑!快去看看陷坑里是不是捉住什么了!”   手下人应声擎着火把朝那边跑过去。   等他们来到出事地点便看到竹楼旁边一丈见方一块地面整个变了样子。原本应该是和周围一样的草皮土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块霉味冲天的大竹板。   梁三公子兴奋的跑过来一指那大竹板旁边一圈儿凸起的把手,招呼着下人们一起动手将这块竹板翻开。   竹板下面是黑漆漆的深坑,放眼一看,这坑怎么也得有三人多高。   大坑里面黑漆漆的,梁三公子站在坑便对旁边人说,“扔一个火把下去!”   那人听话的把火把扔了下去,梁三公子探头往里面一看,立马失望了。   这时窦先生才赶过来,他伸头朝下面看了一眼,只觉得一阵头晕,急忙退回了好几步。   “这……这是什么?”窦先生拉着梁三公子低声问。   梁三公子垂头丧气的回答,“这叫翻板,捉贼用的……竟然跑了……”说到这里,他才突然想起什么来,回头冲身后那些下人吼道,“还都愣着干什么!贼人跑了,还不快去追!”   下人们闻言,这才呼喊吆喝着跑出去捉贼。   院中很快只剩下梁三公子和窦先生两人,窦先生皱着眉头看上去十分担心,梁三公子长叹一声,扯住他的衣袖转身就要回竹楼去。   “不去捉贼吗?”窦先生瞪大双眼问梁三公子。   梁三公子不耐烦的挥挥手,“捉贼什么的,有那些人去就够了……我们回去接着睡觉……”   窦先生甩开梁三公子的手,怒道,“那贼人跑到你的院子里来,那一定是冲你来的啊!今天若是不捉住,以后说不定还回来,到时候你不是很危险吗!”   梁三公子挑起眉梢狠狠一指自己红肿的耳朵,“难道还能比被扯掉耳朵危险吗?”   窦先生一时语塞,瞪了梁三公子一眼,心中暗想,要不是你有错在先,我又怎么会扯你耳朵!   梁三公子一看窦先生气鼓鼓的不说话了,急忙摆出笑脸,上前安慰道,“皓维,你别担心。这里是县衙私宅,不是寻常百姓家。就算是再有人来,我这院中还有无数机关埋伏等着他呢。有下人们去追,一会儿衙差们一定就参加了。我去不去也没有关系的。”   说罢,梁三公子硬拉着窦先生返回了竹楼。   走出几步,梁三公子扭头瞟了一眼那掀起的翻板。   他心中暗想,能够躲过这个埋伏的,一定不是普通贼人……   而且,这贼人的目的,恐怕也不会他梁慕寒……   梁三公子眼中闪过寒光,他嗅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感觉到了将要到来的风雨。   与此同时,从竹林小院中冲出来的下人们很快就惊动了整个后宅的人,进而有人去前面彩台通知了县令梁秋荣,梁秋荣急忙派了衙差们来后院帮忙捉贼。   曾颜良伏在一个屋顶,看着下面越来越热闹,他心中真是说不上有多恼怒。他在生自己的气,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那该死的竹林小院……   时至深夜,后宅中这喧闹很快就惹得梁家家眷火气冲天。赶过来的衙差们一个个被骂的狗血淋头,他们满心怨气,也没人想要捉贼了。   稍微检查了几个房间,又搜查了一遍几个院子,衙差们便告诉从竹楼小院来的下人们,今日夜深,明天再去检查那个什么所谓的翻板。   而竹楼小院来的下人们也早就习惯了自家公子弄出来的各种古怪事情,既然有人这么说了,他们也就都回去睡觉了。   眼看着这一切的曾颜良见到众人散去,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恰在此时,曾颜良突然看到衙差中一个人离了人群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而等他定睛再看,曾颜良不由得挑起嘴角笑了起来。   赵寒武晃晃悠悠的朝茅房走,边走还边小声骂骂咧咧。   刚才他带着人去梁家大公子的院子捉贼,结果被正在看书的大公子狠狠斥责了一顿。   那大公子平日里看上去温文尔雅一副书生模样,可训起人来,却异常狠毒。他说的那些话赵寒武他们有些听不懂,但却越听越来气。   “你以为老子愿意大半夜给你们梁家捉贼?呸!等有人来偷了你家那些金银财宝,看你还能不能扯出那些之乎者也来!”   赵寒武越想越闹心,他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气哼哼往前走。   就在这时,赵寒武突然感到身后一阵气息直压过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脖子就被人捉住了。   “啊!”   “别喊!”曾颜良使劲儿拍了一下赵寒武肩头,压低声音说,“寒武,是我!”   赵寒武硬生生咽回那一声惊叫,回头一看,一个身穿黑衣脸上蒙着布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后。   等那男人扯下脸上的布,他才瞪大双眼压低声音惊道,“颜良!啊……那贼人莫非就是你?”   曾颜良苦笑一下,拉着赵寒武跑到一个隐秘的地方,这才把刚才触动了竹林小院机关埋伏的事情说了。   “还好当初我们兄弟一起见识过那种东西,要不然我还真就被逮住了……”曾颜良说起来,还是有些后怕。   连赵寒武额头都渗出了一丝冷汗。   “还好还好……颜良你也就是仗着身手灵巧……”   说完这话赵寒武才反应过来,他急忙问曾颜良,“你现在这情况……大半夜的跑到这县衙私宅来做什么!”   第六十九章 财运亨通,王爷赏赐   第六十九章财运亨通,王爷赏赐   曾颜良不敢在这是非之地久留,他拉过赵寒武小声问,“你知不知道梁秋荣的书房在哪儿?”   赵寒武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皱起眉头拉着曾颜良就走。   曾颜良知道赵寒武这是要带着自己过去,可万一被人发现了,怕是要连累这位兄弟,他压低声音对赵寒武说,“寒武,你只要告诉我路就行了……”   赵寒武也不回头,低声道,“这院子里说不定还有没睡的下人,万一遇到什么人,我也好遮掩一下。一会儿办完事儿,我送你出去。”   曾颜良知道自己再多说什么,赵寒武都不会放手不管了,于是两人蹑足潜踪直奔梁秋荣书房而去。   赵寒武常常帮着梁三公子办事,所以到后面私宅的机会多一些,他轻车熟路带着曾颜良找到梁秋荣的书房,他在外面守候,曾颜良进去将冷承戚写的东西按照冷轩蓉说的,放在了书桌上。   办完这件事,赵寒武带着曾颜良小心翼翼出了县衙私宅。   等两人从县衙私宅出来,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赵寒武拍拍曾颜良的肩头,轻声道,“颜良,以后有什么事情你知会兄弟一声,但凡是兄弟能办的事情,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曾颜良浅笑着点点头,冲赵寒武一抱拳,“有兄弟这句话足矣。”   两人不敢多说,曾颜良拜别赵寒武,独自返回冷轩蓉家。   这一番闹腾下来,时间也不短,可曾颜良回到老屋的时候,却发现老屋里面还亮着灯光。   冷轩蓉打开门看到曾颜良平安无事的回来了,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这件事情办妥之后,冷轩蓉依然让曾颜良回到王爷杜亦霖身边去,毕竟现在王爷还是他们唯一能够指望的人。   他们这边安静等着事态发展,而梁秋荣那边却已经沸腾起来。   当梁秋荣看到书桌上多出的那封信件时,心中就已经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之前府中来了贼人的事情他也听说了,不过因为那件事是从梁三公子院子里传出来的,整个府中的人也都见怪不怪了。后来梁秋荣才想到,那贼人十有八九就是来送这封书信的。   心中虽然忐忑,但他还是将信拆开读了起来。   这一封信中只有三张纸,寥寥数语,可梁秋荣看完信之后,却变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他拿着信的那只手抖的几乎捏不住这薄薄三张纸,他瞪圆了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些话语都是真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梁秋荣才算缓过神来,他将这三张纸重新折好放回信封中,然后将这信封收在了他存放最机密东西的密匣里。   梁秋荣背着双手在屋中转来转去,细细消化着刚才看到的那惊天的事情。   他是商贾出身,从来都是精于算计,可官场中这些事情,他却常常觉得自己把握不准。   这次信中所写的事情如果是真的,那么他觉得自己应当早做准备。可令他不能理解的是,这信中只是陈述了一件事情,而这事情看上去也与他没有什么关系。送信来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是想让他去做什么,还是想从他这里获得什么?   梁秋荣有些害怕了,他不知道这封信是什么人送来的,更不知道这信送来之后还会不会有后续。   梁秋荣知道,这官场上,有些事情是可以知道的,有些事情是不能知道的。今天这信中所写的事情,就是不应该他梁秋荣知道的。可如今他知道了,那么也就是那送信的人将他推到了一个不得不面对这件事情的立场上。   自己应该怎么办?   梁秋荣不知道想了多久,却始终没有办法决断。   而这件事,他又不能找人商量。   梁秋荣纠结了几天,就连庆典结束,他都没有什么心情去办善后的事情了。   县太爷整日愁眉苦脸的消息通过赵寒武传到了冷轩蓉的耳中。冷轩蓉没想到这梁秋荣知道了那信中的事情之后竟然只是烦恼,除此之外完全没有别的举动。她这下可真是发愁起来了。   自己的计划没有按照预想中的进行,庆典结束,杜亦霖那边也一直没有什么消息。最近窦先生似乎也被梁三公子缠着,冷轩蓉去书斋几次都没有见到他。   如果一直是这样,说不定哪天杜亦霖突然就会离开这衲岩县返回皇城了。那样的话,时间上,事件上,就都与前世不一样了。   冷轩蓉思来想去,还是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   可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曾颜良突然回到了老屋中。   曾颜良身上穿着冷轩蓉为他亲手缝制的衣衫,乐呵呵的进了老屋。   冷轩蓉有些吃惊,曾颜良大白天的到这里来实在有些危险,可他那样子,却像是有什么好事儿。   “轩蓉,是王爷派我回来的。”曾颜良进屋就说。   他这么一说,冷轩蓉更不明白了。   曾颜良坐下来之后才为冷轩蓉解释,原来冷轩蓉给曾颜良做的衣服在王驾亲卫之中引起一股轩然大波,这些亲卫们闲暇聊天的时候,只要见到曾颜良,就一定会把话题转到这衣服上。后来这些话传到了杜亦霖耳中,杜亦霖便想了个主意来堵住这些手下的嘴。   “王爷体恤属下亲卫们,决定给他们每人都做一身便服,也方便以后行动。这件事,王爷说想请轩蓉你去帮忙办一下。”曾颜良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交给冷轩蓉,接着又说,“王爷说了,你也不必亲手去做,总之他就是想让大伙儿乐呵乐呵。这些银子给你拿去买料子请手工,不够的话就再去领,多出来的全当王爷给个赏……嗯……王爷是这么说的。”   冷轩蓉接过小盒子打开一看,工工整整放着的全是银锭子。   一百两。   冷轩蓉突然觉得今生自己真是财运亨通,之前在李渡恩那里弄到三百两,如今又从天上掉下来一百两银子。这些银子能做多少衣服?冷轩蓉微微摇头,一时半刻的大概是算不出来。   曾颜良见她呲牙咧嘴还不住的摇头,急忙问,“轩蓉,这事情你是不想做么?你要是不想做,我拿回去……”   “不是!”冷轩蓉一瞪眼,“啪”的把盒盖扣上,按在手心下面。   谁能嫌银子来的多?冷轩蓉可不是傻子。   估计王爷也是借着这件事接济他们父女,冷轩蓉乐得拿这光明正大的钱财。   只不过……   冷轩蓉开口问曾颜良,“颜良大哥,我记得王驾亲卫人数不少,若想全都做上一身衣服,就算是我找齐了整个衲岩县会手工的人来一起做,怕是也得做上几天……”   曾颜良一笑,“这个我也问了,王爷说,不必着急,多找些人,五天七天大概也做的出来。”   冷轩蓉点点头,心中暗想,如此说来,这杜亦霖暂时是不打算走了。五天七天?这段时间他还要在这衲岩县中做什么?   不管杜亦霖要在这五天七天中做什么,不过他决定不走,也算是让冷轩蓉松了一口气。   趁着这段时间,冷轩蓉觉得自己也能想到个法子再拖上几天。   只要等到与前世杜亦霖返回皇城差不多的时间,后面的事情,多少也就能够与前世符合了吧。   交代好了这件事情之后曾颜良便返回染尘书斋去了。   冷轩蓉看着那小盒子中闪闪发光的银锭子,心情也顿时好了不少。   事不宜迟,她揣上银锭子,跟父亲打了招呼之后马上离开老屋。   冷轩蓉首先去找的,便是那个赵大婶儿。   赵大婶儿一听冷轩蓉从王爷那里接了一份大活儿,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掉出来。之前染尘书斋那位窦先生以及县衙梁三公子到冷家老屋来的消息已经成为了这街坊四邻茶余饭后最喜欢议论的话题,如今这冷家丫头竟然又得了王爷手中的活儿……这可真是让赵大婶儿她们有些措手不及了。   当赵大婶儿看到冷轩蓉拿出一块闪亮的银锭子之后,才真正相信了冷轩蓉的话,而在此之后,赵大婶儿对冷轩蓉的态度一下子就变得恭顺小心了……   冷轩蓉也不见怪,她让赵大婶儿去召集那些针线手艺好的人,而她自己则去绸缎庄选料子。   等她这边料子选妥了,赵大婶儿也带着浩浩荡荡的针线活儿娘子军团过来了。   冷轩蓉没敢贸然将她们带到染尘书斋去,她带着布料样子先独自去了书斋。   王驾亲卫们都听说了王爷让冷轩蓉找人给他们做衣服的事情,守门的亲卫们见到冷轩蓉来了,都欢喜不已,急忙将冷轩蓉让到院中。   “王爷在么?”冷轩蓉见院中比往日清静,便想到杜亦霖大概是出去了。   将冷轩蓉让进院子的亲卫笑呵呵说,“王爷去了县衙,不过窦先生回来了。”   冷轩蓉一听这话,心中暗喜。与那杜亦霖相比,冷轩蓉更喜欢和窦先生打交道。   叫过侍童去通禀之后,没想到窦先生竟然亲自迎接出来。可他的身影刚刚出现,冷轩蓉一眼就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尾巴”。   第七十章 杀气在身,异迹难掩   第七十章杀气在身,异迹难掩   梁三公子从窦先生身后一露头便露出满脸笑容。   “冷姑娘!”梁三公子表现的竟然比窦先生还要热情,他乐呵呵从窦先生身后走出来,到冷轩蓉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然后看看冷轩蓉手中抱着布料,开口问,“听说你针线手艺不错,给皓维绣的荷包我看到了,真是漂亮啊!改日也给我绣一个?啊……今天带这么多料子来,莫非是要给皓维做新衣服了?难怪皓维那么喜欢你,连我都觉得你以后一定是个好媳妇……”   梁三公子笑嘻嘻的说着这话,可窦先生听到,脸却马上变得通红。他上前使劲儿把梁三公子拽到一边,狠狠瞪他一眼,低声怒道,“别乱说话!这成何体统!”   训了梁三公子之后窦先生又急忙转头对冷轩蓉说,“轩蓉姑娘,慕……梁三公子就喜欢乱说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冷轩蓉面颊也有些泛红,刚才梁三公子说那话的时候,冷轩蓉分明在窦先生眼中看到了一丝期待。   “窦先生……王爷差人去知会我,说是要我找些人来要为这些亲卫兄弟们每人做一身便服。”冷轩蓉尽量稳住心神,轻声对窦先生说,“现在人手我已经找齐了,布料也都置办好了,所以这才想过来问问王爷该怎么办……”   “怎么办?”窦先生不太明白这种事情,便马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来。   这时梁三公子又跑了过来,双手伏在窦先生肩头上,用下巴压住窦先生肩膀嘟囔道,“给人做衣服不是要量尺寸么?而且还得有个做衣服的地方不是……冷姑娘啊,你就把人带到这里来吧,那边书生们读书的地方宽敞的很。”   窦先生非常嫌弃的拍开梁三公子,然后笑着对冷轩蓉说,“既然是王爷的旨意,那就将你请的人都带到这里来吧。只要干活的时候安静一些,不打扰到王爷休息就可以了。”   冷轩蓉得了这个应允,急忙点头,谢过窦先生之后转身就要回去叫人。   她来开染尘书斋没有多久,突然听到身后有人高声呼喊,“冷姑娘等一等!冷姑娘等等我!”   冷轩蓉回头一看,见风风火火跑过来的人正是梁三公子。   冷轩蓉心中疑惑,这梁三公子做事总是不合常理,他跑来干什么?   梁三公子跑到冷轩蓉身边,笑嘻嘻的小声说,“不知有没有我能够帮忙的地方?随时恭候冷姑娘差遣。”   冷轩蓉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小声说,“梁三公子说笑了,我一介草民,哪里敢差遣您梁三公子呢……”   梁三公子依然笑着跟在冷轩蓉身边,“冷姑娘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不是。自从你我相识,我便看出冷姑娘与众不同。我这倾慕之心,冷姑娘似乎没有发现啊。哈哈哈……”   冷轩蓉扭头冷眼又看他一眼,低下头心中暗想,倾慕之心?我只听说你梁三公子眠花宿柳、游戏人间,却没见你有过什么真心,更别提对我倾慕了……   这么想着,冷轩蓉倒是觉得窦先生这人也够奇怪的,明知道梁三公子是个怪人,可他却还能与之交好,纵是恼怒生气,似乎也没有要断绝交往的意思。而这梁三公子,似乎还挺享受窦先生训责他的。   梁三公子见冷轩蓉似乎在低头想着什么,也不接他的话茬,干笑几声之后只好换了语气低声对冷轩蓉说,“冷姑娘,你可是这衲岩县难得一见的聪明女子,这事儿你还想不清楚么?说白了我就是想讨好讨好王爷嘛……”   冷轩蓉这次连看都没看梁三公子。她就知道梁三公子会这么说,其实这也是最合理的解释,但冷轩蓉就是觉得这梁三公子别有用心。   曾颜良送到梁秋荣那里的书信到现在还没有引起什么事情,冷轩蓉不知道这梁三公子是不是也知道了那信中的内容。现在她实在不想招惹梁家的人,免得惹祸上身。   不过梁三公子这赖皮的模样一般人怕是也难做到,就算是冷轩蓉不说话低着头只顾走路,他还是一直笑呵呵跟着。   “冷姑娘,说起来我倒也真是佩服你啊。真是看不出来,皓维到底喜欢你哪里呢?啊。听说你读过书?女子能够读书实在不易,听说你们父女二人是从外地逃难来的,莫非你父亲以前是官家?或者是富贾?”   冷轩蓉本不想应他的话,可转念一想,现在还不是跟这梁三公子闹僵的时候,至少脸面上不能让他难堪。   想清楚这一点,冷轩蓉便轻叹一声,道,“家父是个文人,我小时候顽皮的很,家父读书写字,我便去捣乱,家父为了安抚我,便教我读书识字了。”   梁三公子撇着嘴点点头,而后又问,“那你说,王爷为什么也会对你如此看重呢?”问完这话,梁三公子皱起眉头背着双手接着说,“那位王爷啊,一张脸像是铜铸铁打的一样,连个笑模样都没有过。他对皓维好,那是因为他们两人……是故交……”话说到这里,停顿了好长时间,然后才有接着说,“别说这衲岩县啊,听说王爷路过武明郡的时候都下过旨意,不准官员拦路……他可是谁也没见,谁的面子都没给。可他为什么就这么看得上你呢?”   冷轩蓉越听梁三公子这话就越是生气,等他说完了,冷轩蓉突然停住脚步,望着梁三公子冷声道,“梁三公子,我冷轩蓉只是一介寻常女子,也许是运气好了,这才有幸与窦先生相识,有幸与王爷见面。那两位都是身份尊贵的贵人,我冷轩蓉有这自知之明,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可不敢奢望。王爷交托我为他的亲卫们做些衣衫,这也不过都是些下人做的活儿,哪里说得上看得上还是看不上?梁三公子,我看你是多心了。”   梁三公子听完这话,眯起双眼微微一笑。   “就是这个气势。”他指着冷轩蓉笑道,“冷姑娘,自打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看到过你这气势。平日里你隐藏的好啊,不过我可看得出来,你身上……”   梁三公子伏到冷轩蓉耳边,压低声音幽幽说了三个字。   “有杀气……”   这三个字从梁三公子口中说出来,冷轩蓉心中不由一惊。   杀气……   前世一幕幕,鱼跃一般从眼前跳过。   冷轩蓉猛地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皱着眉头轻声说,“梁三公子这话……我可不懂了。”   正在此时,远处一人匆匆跑来。   梁三公子扭头一看,呲牙笑道,“哎呀呀……被发现了……”   跑来那人正是窦先生。   窦先生跑到冷轩蓉他们面前,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他一边喘气一边指着梁三公子怒道,“你……你又骗我……说什么方……”他话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冷轩蓉在这儿,便急忙止住话头,深吸了几口气,然后问冷轩蓉,“轩蓉姑娘,他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冷轩蓉脸色有些苍白,她看看窦先生,又看看梁三公子,小声道,“梁三公子句句话都奇怪,小女子才疏学浅,实在没能听懂。”   窦先生闻言,又见冷轩蓉那脸色十分难看,顿时回身狠狠瞪了梁三公子一眼。   梁三公子满脸无辜的撅着嘴说,“我不就是想讨好讨好王爷么……冷姑娘,我开始不就是这么说的么……”   窦先生一听这话,倒是有些恍然了。他这会儿才算喘匀气息,长叹一声,对冷轩蓉说,“轩蓉姑娘,方便的话,我们随你一起去叫人来,好么?”   窦先生的话,冷轩蓉不会反驳。于是三人同行,去找冷轩蓉安排好的那些人。   刚走几步,梁三公子又开口问道,“说也奇怪啊,王爷为何突然要为亲卫们做衣服?”   冷轩蓉心中一惊。   梁三公子认识曾颜良,而曾颜良又躲在染尘书斋中,这件事是从她为曾颜良做了衣衫而起……   冷轩蓉正考虑应该如何应答,却听窦先生不耐烦的说,“王爷做事,谁能猜出缘由来?”   梁三公子撅着嘴瞪了窦先生一眼,憋憋屈屈似的,不再说话了。   三人总算是去找到了那些做针线活儿的人,众人一看与冷轩蓉一起来的竟然是赫赫有名的窦先生和梁三公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画了无数个问号。   窦先生和颜悦色的为这些女人们讲了一下到书斋去做针线活儿的注意事项。这些女人们都是穷苦出身,哪里见过有人这样文雅的说话?她们既觉得新鲜,又有些犯怵。总之不管窦先生说了什么,这些人都使劲儿点头,然后随着这三个人来到染尘书斋。   做针线活儿的人到了,冷轩蓉请一个亲卫兄弟去布行打了招呼,布料也很快就送到了,于是做衣服这件事便在染尘书斋前面的房子中开始了。   亲卫首领随着王爷出去了,冷轩蓉便亲自去招呼着留守在这里的亲卫兄弟一个个去量尺寸选布料。   满屋子的女人一看到进来的那些精壮男子,顿时沸腾起来。窦先生说过的那些注意事项,马上就被她们抛诸脑后了。   第七十一章 险而疑生,惑而无解   第七十一章险而疑生,惑而无解   染尘书斋中难得有这般喧闹场面,窦先生站在门口看着那些三姑六婆拿着皮尺衣料“逗弄”那些王驾亲卫们,不禁觉得又些窘迫,他很快就离开了,而梁三公子也跟着他一起走了。   冷轩蓉好说歹说,劝着这些人将声音压低了许多,好在这些女人也都是手脚麻利的人,一边聊天说话,一边却也不耽误干活。   晌午窦先生派人去准备了饭菜,这些女人们就在那屋子里吃了一顿。而冷轩蓉则被窦先生请到其他屋中,与他和梁三公子一同吃午饭。   午饭过后没多久,王爷一行人回来了。杜亦霖刚进院子,就有人将冷轩蓉带人来做衣服的事情对他禀报了。   杜亦霖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他让人将冷轩蓉带到正厅来见他。   冷轩蓉每次去见杜亦霖,都免不了紧张。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杜亦霖这个人对冷轩蓉而言,都太神秘莫测,她不敢有一丝的掉以轻心。   正厅中,杜亦霖居中而坐,冷轩蓉进去之后才发现这屋中除了杜亦霖之外没有别人。   冷轩蓉深施一礼,轻声说,“王爷吩咐的事情,我一定竭力办好。”   杜亦霖摆摆手,没有接这个话茬,转而问冷轩蓉,“冷姑娘……你父亲可好?”   冷轩蓉闻言就是一愣。   杜亦霖刚从县衙回来,为何开口就问冷轩蓉的父亲可好……   冷轩蓉微微皱起眉头,心中暗想,莫非是那封信落到杜亦霖手中了?   “家父……安好……”冷轩蓉不敢迟疑,急忙回答一句。   杜亦霖目不转睛的看着冷轩蓉,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好半天,他才长出一口气,微微一笑,对冷轩蓉说,“冷姑娘,本王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本王在这里还会逗留一段时间,不管是曾颜良的事情还是你父亲的事情,本王都会处理妥当的。”   冷轩蓉一听这话,马上栖身跪倒,口中道,“多谢王爷厚恩。”   杜亦霖站起身来,说了一句,“起来吧。”而后大步走了出去。   听着杜亦霖的脚步远了,冷轩蓉这才缓缓起身。她有些想不明白杜亦霖今天为何要说这些话,而实际上,自从杜亦霖到这衲岩县之后,他基本没怎么调查官银被劫的事情。   就连冷轩蓉自己似乎都忘记了那件事……   冷轩蓉这时才想起来,也许是因为自己在前世已经知道了整件事情的发展,所以就把这件事个忽略了。按理来说,杜亦霖一直没有动作,不论是她还是曾颜良都应该表现的更加焦急才对。   颜良大哥的焦急完全被冷轩蓉给压制住了,而冷轩蓉自己又专心与别的事情。   莫非杜亦霖起了疑心?   冷轩蓉长叹一声,自己如今这状况就是有百密而难逃一疏,按倒了葫芦却顾不得瓢。   可不管怎么样,至少现在应该着眼大局。只要杜亦霖还留在这衲岩县,她冷轩蓉就算是胜了一筹。   有了这么个插曲,冷轩蓉回去做针线活儿也有些心不在焉。   另一边,梁三公子得知杜亦霖从县衙回来了,等了半天,最后出去打听了才知道,王爷见过冷轩蓉之后就回去处理公事了。   窦先生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怎么样?我就说你在这儿赖着也没有用。”   梁三公子垂头丧气的又呆了一会儿,终于起身离开了染尘书斋。   回到县衙,梁三公子特意到前面去看了看父亲。   谁知道一进后堂屋子就发现梁秋荣的脸色苍白如纸,一副受了很大惊吓的模样。   梁三公子皱起眉头过来问,“父亲,你这是怎么了?莫非是王爷给你出什么难题了?”   梁秋荣似乎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被梁三公子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抬头看看梁三公子,长叹一声,“难题。真是难题。唉……”   梁三公子坐到梁秋荣身边,也跟着长叹一声,“爹,我就不明白了。人家都说,千里为官只为财,你说我们梁家,要银子有银子,要生意有生意,花不完的钱财啊……你为何还非要当这么个操心费力的破官呢?”   梁秋荣这时才从刚才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他瞪了梁三公子一眼,低声说,“你这孩子书读的太少,事儿见的也少。民间有话叫做升官发财,你不当官,家财多了能守的住吗?”   梁三公子挑起眉梢装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然后呲牙一笑,对梁秋荣说,“既然如此,爹你就好好当这个官啊。有什么难事儿,跟儿子说说?”   梁秋荣一听这话,眉头皱的更紧。他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在这屋中转了几圈,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对梁三公子说,“慕寒,你们兄弟三人之中,你大哥性子耿直,你二哥重情重义,只有你……”   “爹!”梁三公子听到这里急忙打断梁秋荣的话,瞪着眼睛说,“我可是诚心想要帮你啊!”   梁秋荣摇摇头,接着说,“只有你既有那股狡猾劲儿,又能用出狠毒的手段……我这当爹的,真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梁三公子一拍椅子扶手,站起身来冷着脸就往外走。   这是梁秋荣上前一步,又把他给拽住了。   “你听爹说完!”梁秋荣满脸严肃,皱着眉头对梁三公子说,“爹不是要训斥你,也不是故意要说难听的话,爹……是有事要嘱托与你!”   梁三公子很少看到自己父亲露出这样的表情。此时的梁秋荣就像是大祸临头的将死之人,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当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神情满是绝望。   梁三公子停住脚步,也收起了平日的顽劣样子,正色问梁秋荣,“爹,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梁秋荣苦着脸摇摇头,“慕寒啊,你别问,爹就告诉你,趁着这几天时间,你去给你二哥想想办法,把我们梁家的家产能藏的都藏起来,藏不了的,也都尽量妥善安置,弄的跟梁家没有关系一样。恩科将至,你大哥这边,也要靠你。若是能行,你就让他去参加恩科。若是……若是不行……唉……到时你们兄弟三人再想办法吧……”   梁三公子越听这话越觉得奇怪,也不知道到底出了多大的事儿,爹怎么都开始留起遗言了呢?   “爹,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如果是王爷那边对你施压,我……”   不等梁三公子话说完,梁秋荣又摆手打断了他,苦笑着道,“慕寒,你以前常说爹爹是没有气魄的商贾,有风险的生意,你二哥敢做,爹爹却不敢做。嗯。这话你爷爷也曾经说过。不过啊,你爷爷也说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做生意要的不是一时勇猛,而要稳固,要厚积薄发。”   说着,梁秋荣坐回座位,接着道,“爹小心了这么多年,也是因为没遇上什么大风大浪。梁家这条船啊,一直稳稳当当的走,稳稳当当的停。如今,大浪将至,也不知道爹能不能顶住,也不知道梁家这条船……能不能顶住……”   梁三公子不知道父亲口中的大浪指的是什么,但他现在听明白了,不管来的是什么,父亲都下了决心要一人应对。他不想把事情说出来,或者是不能把事情说出来。   “爹……”梁三公子以前确实一直觉得他的父亲是个中规中矩甚至有些懦弱胆小的人,可今天父亲说的话,却无疑是一个响当当的男子汉大丈夫才能说出来的。梁三公子心中感动,却也更加焦急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父亲,官场上,父亲的手段远远不能在风浪中保全自己。   “爹,不管是什么风浪,儿子都应该在前面为爹顶着。你刚才交代的那些话,儿子做不了,也做不好……”梁三公子也坐下来,沉声说,“你刚才说,三个兄弟之中,只有我狡猾狠毒,爹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如果现在有人在爹爹你背后做了什么手脚,那儿子绝对不会放过那个人!天涯海角,只要我梁慕寒一息尚存,就定会让那人付出代价,我可不管他是王爷,还是皇帝老子!”   这话从梁三公子口中说出来,可把梁秋荣下了个半死,他急忙跑过来捂住梁三公子的嘴,怒道,“你不要命了!你不要命了!”   梁三公子甩开梁秋荣的手,狠狠瞪着他,咬着牙说,“我说到做到!爹你若是不想现在告诉我,要不了两天,我一定能查清楚!”   整个屋中一阵寂然,梁秋荣看着梁三公子一脸狠样,终于长叹一声,带着梁三公子离开了这后堂,一起去了后面私宅梁秋荣的书房。   梁三公子看着梁秋荣从他的那个密匣中拿出一封信,心中暗想,果然是事关重大,不然爹也不会把这东西放的这么隐秘。   到底是什么?   朝廷的密旨?还是皇城中那些人送来的什么消息?   梁秋荣手中拿着那封信,似乎还在犹豫。他小声嘟囔着,“慕寒,这东西,看过之后可千万不能走漏一点风声……这是要命的玩……”   梁秋荣话没说完,梁三公子上前一步抢过书信,展开就看。   短短几张纸,梁三公子看过之后,额角一滴晶莹的汗珠缓缓滑落……   第七十二章 乱麻于胸,切脉问病   第七十二章乱麻于胸,切脉问病   梁三公子看完那封信之后突然抬起头来,压低声音为梁秋荣,“爹,这封书信,是谁写给你的?”   梁秋荣苦着脸摇摇头,“就是这府宅进了贼人的第二天,我到这书房中来,就看到这封信放在桌子上面……”   梁三公子收好了信交给梁秋荣,梁秋荣又把这封信藏回了那个密匣中。藏好之后他转头对梁三公子说,“这回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你了吧。这是多大的事儿啊……”   梁三公子低头想了半天,突然长叹了一声。   梁秋荣有些意外,自己这三儿子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就连他这个当爹的都没怎么见过这三儿子叹气……   梁三公子抬起头来,拉着梁秋荣坐到一边,小声对梁秋荣说,“爹,我看这件事没有这信上说的那么简单。而且爹你也说了,这事儿太大,大到不应该与你这么一个小小的县令有什么关联。可如今为何会有人特意将这东西送到你手里来?依我猜想,送信之人的目的只有一个。”   梁秋荣神情紧张,听着梁三公子目露凶光继续说,“那人一定是预计到了什么事情,而这件事情又将会与父亲有关,送信来的人是想让父亲提前知道这朝中……贺大人他们那些勾当……”   梁三公子这话出口,梁秋荣不由得露出痛苦的样子,使劲儿摆摆手,示意梁三公子不要提起这件事。   梁三公子也明白这话少说一句就少一分危险,于是他便换了说法,接着道,“总之,父亲你现在还有机会……”   父子两人在屋中商议着今后应当如何应对,等梁三公子回到自己竹屋去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梁三公子睡不着觉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思考前前后后的事情,他总觉得这些事情之中似乎有什么被他给忽略了。   那天进了他这院子的贼人身手不凡,这衲岩县中能有如此身手的,怕是没有几个。也不知道这贼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又是谁将他派过来的……   梁三公子生平第一次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了。而且也是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掌握失态发展。   “不好玩……”梁三公子嘟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连续几天,染尘书斋中都是热热闹闹的,而王爷杜亦霖却每天都要到县衙中去。   冷轩蓉想方设法打听杜亦霖到底到县衙中去做什么了,最后还是曾颜良从赵寒武那里得到的消息,说是王爷这几天都在调查衲岩县历届官吏,而且调查的非常细致入微,连每位县太爷在任期间办的案卷以及招募的人员都详细调查了。   别人不知道杜亦霖的用意,可冷轩蓉却觉得杜亦霖的行动越来越能够验证自己那看似荒唐的猜测了。   他在调查那个昌大叔。   冷轩蓉现在也十分好奇那个昌大叔到底是什么人,可她却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因为这个好奇心而做多余的事情。现在自己每做一件事情都会对以后产生影响,所以冷轩蓉觉得应该尽量让事情顺其自然的发展。   这几天梁三公子像是着魔了一样整天神鬼莫测的,不时就会在染尘书斋出现。因为他认识曾颜良,所以曾颜良只能躲出去,晚上也只能回到冷家老屋中去暂住。   每天冷轩蓉回到家中都能看到父亲和曾颜良围坐在桌边聊天。可今天冷轩蓉回家之后却发现冷承戚自己一个人在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线读书。   “父亲,颜良大哥今天没回来么?”冷轩蓉问。   冷承戚点点头,目光没有离开那书卷,轻声说,“他过来打了招呼,说是王爷让他随着一队亲卫去查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冷轩蓉追问道。   冷承戚放下手中书卷摇摇头,“他没说。”   冷轩蓉回到房间中,心中仿佛一团乱麻一般。   最近的事情没有一件是按照她设计的去发展的。梁秋荣那人小心谨慎,县衙中一点举动都没有。而杜亦霖这边做的事情冷轩蓉又一点头绪都摸不到。如果一直这样,冷轩蓉真怕突然发生什么她应付不了的事情。   冷轩蓉躺在床榻上闭起双眼,努力回忆前世这个时间发生的事情。可出现在眼前的,不是那柳成庄的景象就是法场中的那些人,冷轩蓉迷迷糊糊似乎做了什么梦,可等她醒过来之后只觉得全身疼痛,一点也想不起梦到什么了。   第二天她拖着疲倦的身子去染尘书斋。   这几天冷轩蓉为了稍微观察一下县衙里面的动静,每天早晨都特意从县衙门口经过。今天离着县衙还有很远,她就发现了县衙中的异动。   衙差们三五成群的站在外面似乎都在等着什么。   冷轩蓉找了一个角落躲起来偷偷观察着,没过多久,就看到有人牵了马匹过来,这些衙差领了马匹之后都没有急着动,直到有人从县衙门里出来了,他们都等着那人上马之后才跟着也上马。   冷轩蓉定睛一看领头那人,竟然是梁三公子。   今天梁三公子穿着一身轻便衣装,头发也理顺了,这样骑在马上,俨然一位英气勃发的潇洒公子。   冷轩蓉眼看着他们离开,心中竟然升起一丝烦躁的感觉来。   这明显不对劲儿。   梁三公子这几天的行动就不对劲儿。   一边是个摸不着头脑的王爷杜亦霖,另一边是一个行踪诡异的梁三公子。   冷轩蓉隐约觉得他们今天的行动似乎有些联系,可现在她根本没有办法得知他们去做什么了。   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一下子从冷轩蓉心中涌出,她垂头丧气的离开县衙,一路上满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一直到了染尘书斋都没有缓过来。   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冷轩蓉突然听到身边有人轻声呼唤自己。   “轩蓉姑娘……轩蓉姑娘……”   冷轩蓉木然抬头,发现窦先生竟然满脸关切的蹲在自己身边。   “是不是不舒服了?脸色这么不好……”窦先生回头看看周围那些做针线活儿的女人们,那些人虽然看上去都盯着自己手中的活计,可窦先生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四面八方投过来的视线。   冷轩蓉也知道周围这些女人整日以闲话为乐,她急忙摇摇头,露出笑颜对窦先生说,“昨夜没睡好而已。没有大碍的。”   窦先生犹豫一下,站起身来转身要出去,可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俯下身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一会儿到我书房来。”   说罢之后,窦先生匆匆离去了。   窦先生刚走,赵大婶儿就凑了过来。   “这窦先生人真是不错啊!”赵大婶儿一边做手中活计一边说,“有学问,人长得也好,听说他家中没有妻室,也没定亲呢!”   冷轩蓉惊奇的望着赵大婶儿小声问,“你听谁说的?”   赵大婶儿一脸得意,“昨天他来的时候我问的。这可是他亲口说的,绝对没错儿啊!”   冷轩蓉几乎能够想象到窦先生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有多窘迫。难怪刚才他神情那么别扭……   “丫头啊,你得听赵大婶儿一句话……”赵大婶儿说到关键处,干脆放下手中针线,拉过冷轩蓉,伏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姑娘家就是要找个好人家嫁了。这件事儿啊,你要是觉得不好开口,赵大婶儿就去跟你爹说!唉,也可怜了你这个没娘的孩子……不过我看这窦先生在这边也没有家眷,不知道这亲事他是该自己做主还是该怎么办……对了丫头,你爹不是识字儿吗?正好!让他写一封信给窦先生的爹娘问问……”   赵大婶儿说起这话来,简直就如同这是她自己家的事儿一样,滔滔不绝。   冷轩蓉被吓得闪身往后挪出老远,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她说话的间隙猛地站起身来高声道,“我……我出去一下……”   说完这话,冷轩蓉匆匆逃出这间屋子,跑出老远才停住脚步长出一口气。   还没等冷轩蓉喘匀气息,抬头正好看到窦先生从书房中走了出来。   “啊……轩蓉姑娘……”窦先生快走两步到冷轩蓉身边,有些疑惑的问,“你怎么……跑过来的?”   冷轩蓉脸腾的一下红了,她使劲儿摇摇头,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好。   好在窦先生没有追问,带着她到书房中坐下,然后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等冷轩蓉喘匀了气息,窦先生才开口道,“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   冷轩蓉喝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浅笑着说,“还要多谢王爷将这差事交给我做,这些人平日里对我都多有照顾,接了这份活计也算是我回报她们平日的照顾了。”   窦先生笑着点点头,他仔细看看冷轩蓉,又皱起眉头小声说,“你的脸色真的不太好。不然我叫大夫来给你看一看吧……”   冷轩蓉急忙摆手推辞。   窦先生见冷轩蓉这样,也不再勉强她,不过他想了想,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主意。   他转身到书架上找出一本书来,回来笑着对冷轩蓉说,“我这里也有些医书,不如我来给你号脉诊治,如何?”   第七十三章 赌局真相,输赢圈套   第七十三章赌局真相,输赢圈套   窦先生平日里其实也没少了读那些医书药典,如今虽然算不得大夫,但要说书籍上写的症状,却还是没有问题的。   冷轩蓉也不好驳了窦先生的面子,便伸出手来将衣袖稍微提上一点让窦先生号脉。   窦先生探出三根手指轻轻压在冷轩蓉手腕上,仔细感觉着这脉象,然后与自己头脑中记住的东西对照。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窦先生皱起眉头收回手,轻声说,“大概是王爷他们回来了……”   这话刚说出口,就听远处有人高声喊叫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念书写字儿的事情老子可是一样也不会!”   冷轩蓉和窦先生对视一眼,匆忙出了屋子到前面院子去看情况。   前面的院子中,亲卫们架着几个被五花大绑的大汉站在院中,看那样子是在等候发落。   旁边屋子里面做针线活儿的女人们听到声音都偷偷摸摸的朝院子里面观望。她们看到冷轩蓉和窦先生一起从后院过来,神情马上又变了另一个样子。   冷轩蓉没有心思去理那些女人,她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几个大汉。他们正是庆典头一天在李渡恩的赌庄闹事的那些人!   没想到杜亦霖竟然把他们给抓回来了!   窦先生也认出了这几个人,他双眉紧锁,扭头朝正厅中看了一眼。   恰好这时杜亦霖笑呵呵从正厅走出来,他看到窦先生脸上似乎带了怒色,马上走过来解释,“手下人多事儿,把这几个小贼给找回来了。皓维你放心,我不会脏了你的院子的。”   窦先生闷哼一声,“既然是小贼,为何不送到县衙去?那里才是审讯问案的地方吧?”   杜亦霖闻言摇摇头,伏到窦先生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窦先生这才长叹一声,算是默许了。   冷轩蓉竖起耳朵也没听到杜亦霖对窦先生说的那句话,但她知道这几个人一定是杜亦霖让手下人去找回来的,绝不可能是手下人多事儿。   背后指使这些人的幕后之人冷轩蓉非常清楚是谁,而这件事背后牵扯到冷轩蓉做的那些小动作。她现在不能断定杜亦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又或者是单纯处于好奇……   如果他真的顺着这条线去调查,说不定最后会调查到那封书信,调查到书信之后一定就会调查到冷承戚他们这边来。到时候冷轩蓉在背后做的所有小动作就都露馅儿了。   怎么办?   冷轩蓉趁着窦先生没注意,离开他的身边躲到不起眼的地方,她仔细观察着杜亦霖,最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杜亦霖只对窦先生有些笑容,跟窦先生说完那些话之后杜亦霖又恢复了平时“王爷”的样子,冷声对亲卫们说,“把他们带到正厅来。本王问他们几句话。”   杜亦霖这句话刚说完,那大汉之中有一人马上怒吼起来,“老子们可不管你是王爷还是什么,老子们没犯王法,快放老子们回去!”   杜亦霖有些不耐烦的问身边亲卫首领,“刚才一直叫唤的就是那个人么?”   亲卫首领恭敬的点了点头。   杜亦霖转回身挥挥手,“让他闭嘴。”说罢,他迈步就要回正厅。刚走一步,杜亦霖似乎突然发现了躲在一边的冷轩蓉,他挑起嘴角微微一笑,冲冷轩蓉勾勾手指,小声说了一句,“好奇的话就进来看看。”说完这话,他这才进正厅去了。   冷轩蓉一看自己被发现了,便也不躲藏,重新走回窦先生身边去,就在这个时候,亲卫首领已经走到那个一直怒吼不止的大汉面前了。   窦先生见到亲卫首领手按在腰间刀柄上了,急忙喊了一声,“别在这院子里……”   亲卫首领回头看了窦先生一眼,有些歉意的笑了笑,然后冷下脸转回身抬手就是一拳。   这一拳挂着风声,正好打在那叫喊的大汉脖颈上。那个壮硕的七尺大汉吭哧一声翻了个白眼就倒在了地上。   大汉一倒,亲卫首领冲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个亲卫们一起将这个大汉从院中拖了出去。   其余几个大汉原本脸上还满是不服不忿的样子,可当他们看到亲卫首领那毫不迟疑的一拳时,背后都吹过一股寒风……   这些人马上变得老实了许多。   亲卫们将这几个人推到正厅中去,他们从冷轩蓉和窦先生面前经过,冷轩蓉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这几个大汉。   窦先生本不想再去看杜亦霖审问他们,可他发现冷轩蓉似乎对这件事非常感兴趣,而刚才杜亦霖也准了他们去看,窦先生只好硬着头皮小声问冷轩蓉,“一起去看看热闹?”   这话正和冷轩蓉心意,她冲窦先生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到正厅中,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站着听杜亦霖的审讯。   杜亦霖居中而坐,悠然端着茶杯品茶。   几名大汉都跪在杜亦霖面前,谁也不敢再乱说话了。   好半天,杜亦霖才开口问道,“是谁指使你们到那赌庄去行凶杀人的?”   几名大汉似乎也没想到杜亦霖开口就问的这么直白,为首的大汉先是一愣,随即使劲儿摇头,“老……我不知道王爷说的是什么意思!赌庄那件事全是赌桌上的胜负,没有什么人指使……”   等大汉把话说完,杜亦霖也把茶杯放回桌上。他冷眼望着那为首的大汉,轻声说,“听说你还有个不错的诨号,嗯……大钱串儿?”   为首的大汉有些谨慎的犹豫了半天,最后才点头承认,“都是赌桌上的朋友随便乱叫的……”   “你赌桌上的那些朋友可没少了夸奖你啊。”杜亦霖冷声说,“说这衲岩县方圆十里,你大钱串儿是出老千第一人。赌桌上胜胜负负,你也是个翻手成云覆手成雨的角色。李渡恩是赌庄的东家,不会没有听说过你的名号吧。”   大钱串儿闻听此言,额角便渗下汗水。   一边听着这话的冷轩蓉暗中捏了一把汗。当初她还以为在幕后指使这件事的人将这件事做的不错,可如今这么一看,真是烂透了!跟杜亦霖的手下一比,真是烂透了!   杜亦霖也不愧是能够让皇城中那些人都头疼的人物,这件事在他眼里怕是连芝麻绿豆都算不上吧。   冷轩蓉只能默默祈祷这些人聪明一点,别把后面的人给供出来。   可那五大三粗的大汉似乎比冷轩蓉想象中的更加没有用,他只是稍作犹豫,便开口说道,“王爷,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么多了,小人也不敢再对王爷有所隐瞒。小人虽说是个地痞无赖,可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我身后这些兄弟更是冤枉……这件事……这件事我们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   听他这么一说,冷轩蓉心下就是一沉。   杜亦霖再次端起茶水,“嗯。说吧。”   大钱串儿深吸一口气,而后又长叹一声,开口说道,“王爷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在赌桌上一半靠的是出老千,另一半靠的就是耍无赖。那天我们一群人去李家赌庄,那李渡恩原本是不想让我们赌的,更不想跟我们赌,可我们耍横,要闹他场子。那天不正好是庆典么?李渡恩怕坏了他一天的声音,实在没有办法,这才上了赌桌,跟我们约定只赌三局,三局之后无论输赢,都不再赌了。”   杜亦霖喝着茶水,就像根本没听他说话一样。   大钱串儿看了杜亦霖一眼,再没有什么脾气,低下头接着又说,“后来我们按照计划的,赌了大注,然后出老千输了这局……”   “输了?”窦先生闻言口中不自觉的冒出一句话。   杜亦霖抬眼看看窦先生,浅笑着说,“皓维,你怎么躲那里去了?哈哈……过来过来。我告诉你啊,这就是欲擒故纵。那李渡恩一定打算输给这些人点银子,打发了他们就安生了。却没想到对方会输。这些人是什么人啊?输了银子一定要回本,可要回本他们还没有本钱,怎么办?只能赌上胳膊腿儿的……那李渡恩要他们的胳膊腿儿一定没用,但是也不能拿这些人的银子,所以就故意输上一局,打算把银子还给他们把事情给了结了。”   说到这里,杜亦霖转头问大钱串儿,“是不是啊?”   大钱串儿露出敬佩的神情,猛拍马屁,“王爷真是聪明绝顶!就是这么回事儿!哎呀呀……真不愧是王爷,您没看到的事儿都能说的跟亲眼所见一样,真是……真是……厉害!太厉害!天下间没有比您再厉害的了!”   这马屁水准低到让杜亦霖身边那个不苟言笑的亲卫首领都噗嗤一下笑出声儿了。   杜亦霖苦笑着摇摇头,示意大钱串儿继续说事儿。   大钱串儿见杜亦霖笑了,以为自己马屁拍成功了,急忙接着说,“就跟王爷说的一样,第二局李渡恩故意输给我们。输了之后他说把赢了我们的银子给我们,然后再赌一局,不论输赢,都不玩儿了。但我们当时就告诉他,我们既然赌了手臂,赢的也就不是银子。他输了,就要输一条手臂给我们。”   第七十八章 牙飞齿落,真相如何   第七十八章牙飞齿落,真相如何   大钱串儿到底是个无赖凶徒,他一说到赌场中的事情,脸上竟然洋溢出得意的神色。   “那李渡恩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厉害人物呢,一听说我们要他手臂,当时就翻脸了。说什么他现在也是衲岩县中数得上数的人物,以后更是不得了。还说我们现在招惹了他,以后一定要给我们好看……哈哈哈……老子可没管他那个,他身边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们也没拦得住老子们。咔嚓一下就把他个剁了!哼!看他到了阴曹地府还能不能吹牛!哈哈哈……”   这大汉越说情绪越高涨,最后竟然狂笑起来。   可他刚笑了几声,就猛然意识到周围气氛不太对劲儿,他骤然止住笑声,望着面无表情的杜亦霖小声说,“就……就是这么回事儿……”   杜亦霖见他说完了,转头对身边亲卫首领轻声说,“掌嘴。”   亲卫首领点头领命,过来揪住大钱串儿的衣襟,狠狠扇了他几个嘴巴。   这几个嘴巴打完之后大钱串儿只觉得天旋地转,嘴里满是血腥味,稍微一低头,口中竟然吐出几颗牙来。   窦先生看到这血腥场面,胃里一阵翻腾。可当他扭头望向冷轩蓉的时候,发现冷轩蓉竟然完全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或者是害怕……   这样的情景冷轩蓉前世见的实在太多了。而且她自己也曾经过被人五花大绑这样狠狠打过,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此时冷轩蓉脑海中只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杜亦霖到底能从这个大钱串儿嘴里撬出多少东西来。   大钱串儿被打之后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可见那亲卫首领下手有多重。   杜亦霖也不管他,指着他身后另一个人说,“你说,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大钱串儿身后那些人的定力还远远及不上大钱串儿呢,他们一看眼前这位王爷虽然看上去像是弱质书生,可一下手竟然就这么狠,这群人心里打鼓,谁也不敢再有什么歪心眼儿了。   被杜亦霖指到的那人心中暗叹自己倒霉,苦着脸开口道,“我们都是被大钱串儿叫过来的,他给了我们不少银子,而且去赌庄用的银子也都是他拿出来的。听说这些事儿也都是给他银子那个人教给他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我们都没见过。”   这次不等杜亦霖说话,亲卫首领再次拽住大钱串儿的衣领,冷声道,“说,那个人到底是谁,要不然你这一口牙都保不住了。”   纵使这大钱串儿平日再横行霸道,如今他也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   他嘴角还流着血沫子,强忍疼痛有些口齿不清的说,“不是……不是这衲岩县里的人……也……不是这附近的人……以前从来没见过……”   杜亦霖闻言,轻叹一声。   亲卫首领像是明白了杜亦霖的意思一样,抬起双手,一手捏住大钱串儿的脸颊,一手伸进他嘴里,也没看他怎么使劲儿,那大钱串儿就惨叫起来。   等亲卫首领伸出手,只见他沾满血迹的手上拿着一颗牙齿。   “说实话。”亲卫首领沉声道。   “实……实话!都……都……都是实话!真不认……不认识!”大钱串儿拼命摇头,疼的嗷嗷直叫,鲜血从嘴里不断的流淌出来,沾满了他的衣襟。   亲卫首领听他还这么说,又伸手掰下他一颗牙齿。   如此几次,大钱串儿终于哭喊的嗓音沙哑,整个人如同丢了魂儿一样趴在地上不动了。   这时亲卫首领才转回头对杜亦霖说,“王爷,看来他是真不知道。”   杜亦霖摆摆手,“叫人来把这里打扫干净。”   “那这些人该如何处置?”亲卫首领问。   杜亦霖想了想,不耐烦的一挥手,什么都没说。   一旁的窦先生看到这情形心中就是一惊,急忙上前一步问道,“王爷,你不会是要杀他们吧?他们刚才不是说了么,他们纵是作恶,却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这次教训想必足够他们改恶从善……”   杜亦霖走到窦先生身边,一把搂住窦先生的脖子,浅笑着小声问,“皓维啊,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狠毒的人么?”   窦先生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那趴在地上的大钱串儿,还有他身边那几颗沾着血迹的牙齿,真想点头认了杜亦霖这句话,可他回头再看杜亦霖眼中神情,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知道王爷本性纯良,心慈面软……”   杜亦霖闻言噗嗤一笑,放开搂着窦先生的那支手臂,叹道,“皓维你就是这点不好……嗯。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我可没说要杀这几个人。”   说罢,他又走到冷轩蓉面前,小声问,“冷姑娘对此事有何看法?”   冷轩蓉犹豫一下,开口道,“王爷刚到这衲岩县怕是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我与那赌庄的李渡恩有过接触,他生性残暴,为了他那赌庄的声音,他不知道做过多少恶事。我想就算是有人想要他性命,恐怕也不奇怪……”   杜亦霖冷笑一声,“不奇怪么?嗯。冷姑娘既然说了不奇怪,那就不奇怪了。好,这件事到此结束!”   说罢,他背起双手离开了正厅。   亲卫首领招呼着手下人处理这几个大汉,窦先生急忙领着冷轩蓉也离开了正厅。   两人返回窦先生的书房,坐下之后窦先生试探着问冷轩蓉,“刚才……轩蓉姑娘受惊了……”   冷轩蓉先是一愣,随即急忙说,“以前我只觉得王爷有些难以亲近,真没看出来,王爷对待那些大汉可真是够凶狠的……”   窦先生一听这话,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王爷他从小就是在勾心斗角中长大的,皇城中,皇宫中,不知道什么人是别有用心,也有很多事情是容不得王爷心软的。王爷这也是身不由己。其实他真的就是心地善良的人……”窦先生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   冷轩蓉望着窦先生,心中满是敬佩,真不知道这位窦先生为什么会活的这般纯粹,此时冷轩蓉也明白了为什么王爷杜亦霖和那梁三公子都喜欢围着窦先生打转了。   人的心中黑暗越多,就越是喜欢靠近纯粹。   冷轩蓉觉得自己对窦先生的感觉应该也是这样。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窦先生给冷轩蓉讲了几件从前发生在杜亦霖身上的事情,事情虽小,却也能让人感觉到杜亦霖本性的纯良。冷轩蓉也听出来了,窦先生是有意无意的在维护杜亦霖。   他们正说着话,突然有人匆忙跑来。脚步声有些凌乱,那人猛地冲过来,打开房门就叫嚷着,“皓维!皓维你快点给我讲讲刚才怎么回事儿!”   窦先生和冷轩蓉都不用起身就听出了进来的人是谁。   梁三公子跑过来看到冷轩蓉与窦先生坐在一起聊天,似乎有些惊讶,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咧嘴笑着对冷轩蓉说,“最近看到冷姑娘你的次数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冷轩蓉上下打量梁三公子几眼,见他穿的就是之前冷轩蓉在县衙门口看到的那一身装束,知道他应该是出去办了什么事情之后直接到这染尘书斋来的。   “梁三公子如此焦急,是有什么急事儿吧?”冷轩蓉站起身来冲梁三公子深施一礼,道,“那我也不在此打扰两位了。”   “别啊!”梁三公子上前一步,按着冷轩蓉肩头又将她按回到座位上,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窦先生和冷轩蓉两人对面,抹一把头上汗水,开口问道,“你们刚才应该都看到了吧?王爷弄回那一群人。那些人都说什么了?”   窦先生双眉紧锁,瞪了梁三公子一眼小声说,“你这又是玩的什么花样?”   梁三公子有些焦急的冲窦先生摆摆手,扭头又问冷轩蓉,“冷姑娘你最好了,快告诉告诉我吧,算我梁慕寒求你了。”   冷轩蓉看了窦先生一眼,见窦先生满脸无奈,冷轩蓉浅笑着摇摇头,开口道,“庆典第一天,王爷带着窦先生和我出去,恰好遇到了李家赌庄东家李渡恩被外面绑来的那些人给……给砍了一只手,最后毙命了……”   梁三公子面现惊讶,却没有打断冷轩蓉的话。   冷轩蓉接着说,“王爷把他们带回来问是谁主使他们做的这件事情,最后也没问出什么。”   大钱串儿什么也没说出来,实在是让冷轩蓉松了一口气。看了刚才那情形她也知道了,现在不管别人再用什么手段,那大钱串儿也说不出别的东西了,所以她才放心大胆的在梁三公子面前说这话。其实冷轩蓉也明白,这话就算是她不说,梁三公子也会软磨硬泡的从窦先生嘴里打听出来。   梁三公子听完冷轩蓉的话,皱起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窦先生闷哼一声对梁三公子说,“这件事是王爷做的,你可别冒冒失失的触了他的眉头啊。”   梁三公子一听窦先生说这话了,像是回过神来,他呲牙一笑,小声说,“多谢皓维提醒,多谢皓维关心。”   窦先生狠狠瞪他一眼,嘟囔一句,“我是怕你捅出漏子再跑到我面前转圈儿!谁关心你了!”   第七十九章 清冷夜幕,睡莲花开   第七十九章清冷夜幕,睡莲花开   梁三公子打听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像是松了一口气。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悠然喝了起来。   窦先生上下打量梁三公子几眼,忍不住开口说道,“慕寒,你这般打扮可不常见啊……”   梁三公子呲牙一笑,放下茶杯说,“今天早上县衙接到消息,说是李渡恩那件案子的凶徒被人发现了。最近我爹一直忙着帮王爷翻以前的那些记录什么的,所以就由我出面带着人去解决这件事了。没想到,竟然还被王爷给捷足先登了。”   冷轩蓉听完这话心中疑惑更多。   如此说来就是梁三公子和杜亦霖两个人同时在查李渡恩的事情。   冷轩蓉虽然知道李渡恩这件事背后另有玄机,可在表面上看,李渡恩的死,不过是好事之徒寻仇作乱而已啊。为什么梁三公子和杜亦霖都要去调查?   冷轩蓉还不明白,看刚才梁三公子那焦急的样子,一定是因为迫切的想要知道什么。他们到底看出了什么端倪?又或者是感觉出了什么蹊跷之处?   这些疑惑一直在冷轩蓉心头萦绕,可想了很久她也没想出什么来。   晚上返回家中之后冷轩蓉便被心中那无比的无力感给弄的心烦意乱。等曾颜良回来,冷轩蓉听说大钱串儿那几个人最后被梁三公子带走了,冷轩蓉心中的烦躁似乎更加重了重多。   曾颜良发现冷轩蓉今天似乎与往日不太一样,吃过晚饭之后他便借着与冷轩蓉一起收拾东西的机会凑过去轻声问,“轩蓉,是不是又遇到什么难事儿了?”   冷轩蓉心里虽然无比烦躁,可她一看到颜良大哥满脸担心的样子,那股火气似乎就削减了不少。   冷轩蓉一边洗碗碟一边小声对曾颜良说,“颜良大哥,这段时间我总觉得像是要发生什么事情,可到底要发生什么,我却完全想不出来……”   曾颜良听冷轩蓉这么说,觉得有些奇怪。所谓世事无常,谁能够预知以后的事情?想不出来不是正常么。   冷轩蓉没有看到曾颜良脸上疑惑的表情,接着说,“不管怎么样……都要加倍小心啊。”   说完这话,冷轩蓉把洗好的碗碟都放起来,然后转过头挤出一个笑容对曾颜良说,“其实也没什……”   这话还没等说完,曾颜良突然拉起冷轩蓉的手往外面走去。   冷轩蓉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曾颜良已经将她拉出老屋了。   “颜良大哥,这是要去做什么?”   曾颜良拉着冷轩蓉出了巷子,先躲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然后才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颜良大哥带你去散散心,如何?”   冷轩蓉有些吃惊,她刚要说两人这样出来太危险了,可曾颜良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拉着她朝着一个方向就走。   冷轩蓉感觉到曾颜良那只强健有力的大手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不知为何,这种安心感,竟然让冷轩蓉把所有的烦躁都抛诸脑后了。   夜幕下,衲岩县中大多数的人家都熄灯睡觉了。月光清冷,巡夜人的梆子声有些飘渺,冷轩蓉不需要低头看路,她紧紧跟随在曾颜良身边,任由曾颜良带着她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冷轩蓉突然嗅到了淡淡的幽香。   抬头望去,只见远处波光粼粼似乎是个水塘,而水塘中影影绰绰,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随风摆动。   曾颜良拉着冷轩蓉快走几步,冷轩蓉这才看清楚。原来这个不太大的水塘中竟然开着几朵睡莲。   冷轩蓉觉得有些惊奇,现在应该还不到睡莲开放的时节,可那几朵雪白娇嫩的花朵,却摇曳绽放着。   曾颜良望着那小水塘感叹道,“前几天就看这几朵花苞像是要开了……能赶上,真是太好了……”   月光照耀在睡莲花瓣上,使得那花瓣像是也在闪闪发光,冷轩蓉凑近一些,看到有些着迷了。   冷轩蓉越看越觉得好看,她站在水塘边探着身子,低头一看,突然发现这水塘中似乎还养着鱼儿。   巴掌长短的鱼儿成群结队的在睡莲叶子下面悠然游动,曾颜良拿了一个小石头抛在水中,鱼儿们受了惊吓四散而逃,过了一会儿再聚拢回来,依然是一副悠然的神态。   冷轩蓉笑着小声对曾颜良说,“你看它们胆子多大。”   曾颜良又在地上摸过一块小石子,再投下去,鱼儿们逃开一阵,又聚拢回来。   等曾颜良又拿了小石子要投进去的时候,冷轩蓉拉住他的手臂阻止了。她就这样抱着曾颜良的手臂,静静的望着池中鱼儿游走,望着睡莲迎风摇曳,这难得的惬意,使得冷轩蓉平静了许多。   “颜良大哥……”冷轩蓉突然开口小声问,“你说这睡莲为何在这个时候开放了?”   曾颜良想了想,朝身后指指,压低声音说,“这后面的宅子,住的是那个做药材生意的廉家老爷。以前听说他喜欢淘弄些稀奇玩意儿,估计这池中的睡莲花儿和这些鱼儿也都是他淘弄来的。”   “稀奇玩意儿……”冷轩蓉轻声重复一遍,轻叹一声,“这些花儿提前开放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来看过,明年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开。”   曾颜良笑道,“轩蓉你要是喜欢,明年我还帮你留意着。”   “明年啊……”冷轩蓉一边嘟囔,一边抱紧了曾颜良的手臂。   她回忆起前世的明年,那时没有睡莲花开,更没有身边的颜良大哥,那时她在做什么来着?   冷轩蓉使劲儿摇摇头,她不愿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些事情了。   “轩蓉……”曾颜良看到冷轩蓉又皱起了眉头,轻声安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的事情,还有冷伯父的事情,前后思量,谨慎行事。可是……”曾颜良说到这里,抬手轻轻拍拍冷轩蓉的手臂,“你若有什么难解的心事,我也愿意帮你分担……”   冷轩蓉听到这话,心中一阵刺痛。   她犹豫半天,才开口低声说,“颜良大哥,你说,人如果死了……嗯……死了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   曾颜良先是一愣,然后想了想,答道,“我听昌大叔给我讲过,人死如灯灭。灯要是灭了……可能什么都没有了吧。”   冷轩蓉抬头望着曾颜良,小声问,“那……一旦灭了的灯,还有机会再点亮一次么?”   曾颜良摇摇头,“油尽灯枯,再也没办法点亮了吧。”   也是啊……按理来说,死了就是死了,不应该再被点亮了啊。冷轩蓉在心中感叹着。   曾颜良一看冷轩蓉的情绪又低落下来,急忙转移话题,笑着对冷轩蓉说,“轩蓉,这几天我与冷伯父聊天,冷伯父说,以后想到深山老林中去,盖几间茅屋,过一过隐居的生活。就像窦先生的师父一样。”   “父亲他从前就有这样的心愿。也许是他们文人都向往隐居吧。”冷轩蓉附和着。   曾颜良努力半天,最终小声问了一句,“那……你呢?”   冷轩蓉扭头看着曾颜良,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脸颊顿时泛起红润,小声嘟囔,“我自然也随父亲一起到深山中隐居……”   深山老林之中,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是是非非,冷轩蓉一旦想起,就心驰神往。只是,她知道,能够在深山老林中隐居的人,要么是像窦先生师父那样有大智慧的人,要么就是了无牵挂,无欲无求的人。   她现在不是两者之中任何一个,所以就算是现在去了深山老林,她也一定没法安宁。   冷轩蓉这边刚一溜号,耳边又响起曾颜良的声音。   “嗯……到时候每天巡山打猎,或许还能耕种些田地。冷伯父说他还会酿酒的法子,有酒有肉,可真是神仙日子啊……”   冷轩蓉听着这话,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了父亲与颜良大哥在茅屋中一起举杯对饮谈笑风生的画面。   不自觉的,嘴角微微上扬。   可等冷轩蓉回过神来,却看到曾颜良正望着自己傻笑。   冷轩蓉顿时窘迫不已,她急忙松开曾颜良的手臂,顺手一推,小声说了一句,“傻笑什么……”   这时两人呢正站在池边,冷轩蓉怎么也没想到,她这么一推,曾颜良身子一晃,脚下不稳,竟然扑通一声掉到池子里去了!   “颜良大哥!”冷轩蓉惊呼一声,手足无措的望着在池中扑腾的曾颜良。   曾颜良挣扎着站起身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急忙冲冷轩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冷轩蓉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左右看看,见没人经过,这才压低声音呼唤道,“颜良大哥……你没事儿吧……”   曾颜良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儿。这时他扭头看到手边那绽放的睡莲,顺手从怀中抽出短刀,把那朵雪白的花儿割了下来。   等他好不容易从池子里爬出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花儿送到冷轩蓉的手上。   冷轩蓉接过睡莲花,再看看全身湿透的曾颜良,小声说,“对不起颜良大哥……我不是故意……”   话没说完,曾颜良趁着冷轩蓉没有防备,凑过来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回去吧。”   曾颜良脸上绽放着灿烂笑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冷轩蓉满脸通红,一只手中攥着睡莲,一只手被曾颜良拉着,在夜幕之中返回老屋去了。   第八十章 谜题端倪,闪烁未经   第八十章谜题端倪,闪烁未经   曾颜良身上一直在往下滴水,冷轩蓉低着头看着那一路水迹,犹豫了几次,最终才鼓起勇气轻声问,“颜良大哥,冷么?”   曾颜良回头一笑,“不冷!”   两人回到老屋,冷轩蓉急忙去拿了冷承戚的旧衣服和干布来。放下这些东西,冷轩蓉跑回自己屋中,靠着门听着外面曾颜良换衣服的声音,心砰砰直跳。   估摸着曾颜良衣服换好了,冷轩蓉这才出来,把那几件湿衣服抱走,放到木盆中要去洗了。   “我自己来吧……”曾颜良一路跟着冷轩蓉,却不敢过去抢她手中的木盆。   冷轩蓉使劲儿摇摇头,“颜良大哥你快去睡吧,我把这洗了吹一夜风,明早大概就能干了……”   曾颜良看着冷轩蓉忙来忙去,最后坐下来开始洗衣服,他也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坐了下来。   冷轩蓉洗了两下,突然发现曾颜良竟然坐下来了,忙问,“怎么不去睡呢?”   曾颜良支着下巴小声说,“没有睡意,不如在这里和你说说话。”   冷轩蓉眼中掠过一丝欢喜,随即低下头去搓手中的衣衫。   好半天,曾颜良才开口说,“这几天亲卫们都高兴的不得了。听说那些去做针线活儿的大婶儿们还要给他们保媒找媳妇呢。”   冷轩蓉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   那些女人们平日里就是坐在一起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聊这些事情。东边那家的姑娘该找婆家了,西边的那家小伙子该娶媳妇了。这些人嘴里虽然总是这般说笑,但实际上她们却都不太去做媒婆的活儿。一来是媒婆遭人怨,二来那也是抢别人的生意。   “那些亲卫都是皇城中的贵人,哪里能在衲岩县找媳妇呢。”冷轩蓉轻声说。   “嘿嘿……”曾颜良笑道,“是他们没有那么大的福气。”   说到这里,曾颜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今天我跟寒武碰面,他跟我说,县令梁秋荣似乎差人在准备彩礼。”   一听这话,冷轩蓉精神顿时一阵。她急忙问曾颜良到底是怎么回事。   曾颜良把他跟赵寒武说的话原原本本对冷轩蓉讲述一遍。原来是那梁秋荣想找人带着这些彩礼到武明郡去为他家大公子求一门亲事。   冷轩蓉听完这话,脸上露出喜色。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就是梁秋荣开始有所动作了。   他派人到武明郡去求亲,求的是哪一门亲?   “武明郡太守贺大人家中有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长女已经有了婚约,莫非梁秋荣以为自己能够求到贺家二女儿做自己儿媳么?”冷轩蓉说完这话冷笑了一声。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贺家那两个女儿是什么样的人。这梁秋荣如果真是想去求这门亲事,怕是只能撞一鼻子灰回来。   这时一边的曾颜良开口问道,“轩蓉……你笑什么……”   冷轩蓉急忙收敛自己的神情,低头一边洗衣服一边说,“颜良大哥,这梁秋荣上套儿了。他现在想要亲近武明郡的郡太守贺大人,但早晚要被那贺大人反咬一口的。”   曾颜良不太明白冷轩蓉这话是什么意思,便摇了摇头。   冷轩蓉想了想,小声对曾颜良说,“现在王爷一个劲儿的在县衙里面调查以前的东西,分明是在寻找什么蛛丝马迹。如果之前我们猜的没错,那么这件事还是出在那位昌大叔身上。我不知道王爷手下的亲卫在昌大叔的坟墓中找到了什么,但王爷一定是因为确定了某样事情之后,才决定在这衲岩县中滞留的。”   没错,冷轩蓉现在一边对曾颜良说着这些事情,一边理顺自己的思路。最近几天她被心中烦躁给弄的脑子里面像一团乱麻一样。今晚跟曾颜良出去这一趟,是冷轩蓉一下子冷静了不少,心中的火气也全都消散了。   趁着现在头脑清晰,冷轩蓉决定将眼前的事情好好理顺出来。   “王爷要调查的事情,梁秋荣全然不知情。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全力配合。”冷轩蓉用力搓着衣服,喃喃道,“但是上次颜良大哥送去的那封信起了效果。梁秋荣知道现在是风雨欲来,他要尽快给自己找个靠山……”   这时曾颜良突然开口问,“那信中写的到底是什么?”   当初冷轩蓉让曾颜良去送信的时候便对曾颜良说这是事关重大的事情,而且十万火急,所以曾颜良也就没有去看信中的内容。   冷轩蓉看看曾颜良,冲他勾勾手指,等曾颜良凑到她身边,冷轩蓉才伏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那信中写的是,武明郡的郡太守贺笠靖,意图谋反!”   意图谋反!   这四个字从冷轩蓉口中说出来,在曾颜良耳边就如同响了一个炸雷一样。   曾颜良退回身子望着冷轩蓉,无比震惊。   寻常百姓人家,哪有随随便便能够说出这样四个字的?   那是要掉脑袋的事儿啊!   就算是如今冷轩蓉和曾颜良他们这种情况,那也只是一人一事,怎么能够扯得上谋反二字!   武明郡的郡太守,那也算得上是一方大员!镇守着下设的十几个县,手中握着一方兵权!   意图谋反?   曾颜良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但这话是冷轩蓉说出来的,他又不得不信。   “为……为什么?”   曾颜良已经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了。   冷轩蓉说出这话之前就知道曾颜良会有这样的反应,她低下头依然洗着手中的衣服,小声说,“不管因为什么,总之这件事情有根有据。知道了这件事情的人,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路是站在朝廷这一边,放在现在的梁秋荣身上,那便是顺承王爷的意思,全力相帮。而另一条路,便是投靠贺笠靖,等到他谋反的时候,与他一起挑旗。”   曾颜良双眉紧锁,似乎还有点想不清楚冷轩蓉现在所说的话。但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急忙凑过身来压低声音问冷轩蓉,“之前你说给李渡恩一封信,莫非……莫非那信中写的也是同样的内容?”   冷轩蓉低着头,挑起嘴角,应了曾颜良一句,“没错。”   冷轩蓉当初也是给了李渡恩两个选择的余地,而李渡恩也如她所想,选择了投靠贺笠靖。   “为什么……”曾颜良莫名其妙的问,“再怎么说,他贺笠靖也不过是一个郡的郡太守……李渡恩和梁秋荣为什么要巴结他而不是将这消息上报朝廷呢?”   冷轩蓉依然低着头,她知道这样曾颜良就看不到她的表情了。她脸上那森然的冷笑,一定会吓到曾颜良。可她自己几乎无法阻止自己现在脸上露出来的表情。   是啊。   这两个人都明知道那贺笠靖只是一个郡太守,却都选择了他而放弃了朝廷。   其中缘由,冷轩蓉还不能告诉曾颜良。   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冷轩蓉大概也会觉得奇怪。   “颜良大哥,这件事情就像是刚才那水塘。其中有花有鱼,有水有泥,有我们能看到的,也有不能看到的。等我们什么时候能够放空池中水,到那时,才捉到水中鱼。”   冷轩蓉说罢,抬起头来冲曾颜良微微一笑,低声说,“在此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曾颜良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他实在佩服冷轩蓉,她竟然能够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穿引起来,而且善加利用,真是厉害……   这时冷轩蓉又接着说,“谋反这类的事情,我们不必理会。现在要做的,只是要想如何能够将王爷的注意力从那位昌大叔身上转移到官银被劫的事情上去。那个案子一日不破,颜良大哥你身上的冤情就一日不能摆脱。”   曾颜良闻言点了点头,说到底,还是这件事情最重要。   只是,说话容易做事难,曾颜良有些垂头丧气的小声嘟囔,“王爷做事,谁能妨碍的了?今天的事情不也是么。王爷突然说要去捉人,亲卫们便去把人捉回来了。听说回来之后也没问出什么,这件事就算是不了了之了……”   “恐怕……”冷轩蓉停下手,长叹一声,道,“没有那么简单啊……”   李渡恩当初选择了投靠武明郡郡太守贺笠靖,但他没有想到,那贺笠靖是个多么小心谨慎的人。当他知道有人得知了他的秘密之后,怎么还会留下这样的活口?   冷轩蓉就是算准了李渡恩和贺笠靖的为人,所以才设下这样的局。   后来果然如她所料,李渡恩被大钱串子他们弄死了,而这件事情背后的主谋,一定就是郡太守贺笠靖。   贺笠靖把这件事情做的也算是干净利索了,最后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但冷轩蓉怎么也想不通,王爷杜亦霖和梁三公子为何都会去着手调查此事。   这件事情里面最为重要的便是冷轩蓉给李渡恩的那封信,杜亦霖或者是梁三公子查到了那封信,那么顺藤摸瓜,说不定就会查到冷轩蓉头上来。   冷轩蓉不怕杜亦霖查到自己,却怕梁三公子探到其中端倪,那么冷轩蓉再想从梁秋荣身上做文章,就是难上加难了。   第八十一章 复小花娘,又三公子   第八十一章复小花娘,又三公子   冷轩蓉之所以不怕杜亦霖知道李渡恩那件事是她在背后弄出来的,是因为冷轩蓉非常清楚杜亦霖知道“意图谋反”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算是杜亦霖真的查究到她头上,冷轩蓉还有周旋的信心。但梁三公子那边却不相同。   这就叫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冷轩蓉非常清楚,一旦梁三公子知道曾颜良送去的那封信是她冷轩蓉父女二人在背后指使,那梁三公子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想方设法除去冷轩蓉和冷承戚。到时候恐怕真的谁都没法保护他们父女二人的性命,别说曾颜良不行,就算是求到杜亦霖身上,他也未必能挡得住那梁三公子的杀意。   冷轩蓉洗好了曾颜良的衣服,用手臂抹了一下汗水,不经意间又长叹了一声。   这时曾颜良急忙跑过来蹲下身从冷轩蓉手中拿过衣服使劲儿绞干,出去晾上。收拾好其他东西之后,曾颜良笑呵呵对冷轩蓉说,“轩蓉,别想太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今天还是快去休息吧。”   冷轩蓉也真的感觉到累了,便冲曾颜良点了点头,然后回到屋中去了。   屋子里还弥漫着睡莲独特的香气,冷轩蓉把这朵花修剪一下,放到了一个小水罐中摆在床边。熄了灯火,这朵睡莲映着幽幽月光,越发美丽了。   冷轩蓉躺在床榻上呆呆望着这朵睡莲,脑子里乱七八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夜风徐徐吹过,衲岩县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了人烟。   唯一还亮着烛火光辉的,怕是只有县衙监牢中的那间专门用来审讯犯人的屋子了。   梁三公子坐在长条桌案后面,悠然喝了一口茶水,然后瞟了一眼跪在面前的那个人,冷声说,“你可想好了,这儿不是染尘书斋,这里的人也不是王驾亲卫,在这里你不老实,丢的可就不是几颗牙了。”   跪在那里的大汉依然被五花大绑着,这大汉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丁点原样,他双眼通红,脸颊肿的像是塞了什么东西在嘴里,嘴角血迹还在,这凄惨模样实在令人心惊胆战。周围几个狱卒都皱着眉头不敢出声,他们都认识跪在这里的人,人送绰号大钱串儿的大汉,以前好歹也是一方有名的恶霸,谁能想到他回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如何啊?”梁三公子站起身,绕过桌案缓缓朝大钱串儿走去,边走边问,“你到底能不能想起找你的那个人是谁?”   大钱串儿满眼都是恐惧,他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勉强从肿胀的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三公子……三公子饶命!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那人是谁!”   梁三公子蹲在大钱串儿面前,呲牙一笑,拍拍他的肩头轻声说,“听说你跟王爷也是这么说的。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在撒谎。我梁三公子呢,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这样,你好好描述一下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我们这里有画影涂形的高手,等他画出来之后,你认一认。行不行?”   大钱串儿哪里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他急忙朝坐在远处颤巍巍提着笔的那位画师先生跪爬了几步,使劲儿回忆着当初给他银子那个人的长相,一点点描述给画师先生听。   这位画师先生在衲岩县衙供职多年,真的是一方高手,今天他是半夜突然被梁三公子派人给弄过来的,本就提心吊胆,再看到大钱串儿那不成人形的样子,更是害怕。   花了大约能有半个时辰的时间,画像终于完成了。   画师把画像拿给大钱串儿看,大钱串儿点头如捣蒜。   “就是他!就是他!一点儿错都没有!”   有了这句话,画师先生才把画像交给悠然坐在一边的梁三公子看。   梁三公子看了一眼,随手将画像递给身边的衙差,吩咐道,“这个人,你们不要大张旗鼓的查,更不能让我们那位高高在上的王爷知道。三天之内要是查不到,你们,还有你……”梁三公子说着,将屋中所有人都指了一遍,连大钱串儿都没放过,“你们都跑不了。”   说完这话,梁三公子站起身,晃悠悠走出了这间屋子。   梁三公子从监牢出来,站在门口想了想,背起双手,朝私宅的反方向走去。   他想找一个能够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的地方,自从他看过神秘人放到梁秋荣书桌上的那封信之后,梁三公子的心境就再也恢复不到从前那种轻松自在的状态了。   这几天他一直心烦意乱,这些事情在头脑中打转,却找不到一个头绪来。   梁三公子缓缓而行,一边走一边想着乱麻一般的事情。等他再抬头,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一个热闹地方。   “哟!看看!看看!这是谁啊!”满脸白粉满头金银饰品的老鸨子直奔梁三公子冲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尖声叫道,“姑娘们!快来!快来啊!我们梁三公子回来了!”   梁三公子皱起眉头甩开老鸨子的手,却马上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给包围住了。   说也奇怪,梁三公子被这一群姑娘簇拥着进了屋子,周围吵吵闹闹的,梁三公子却觉得心中安稳了许多。   不过梁三公子终究还是没有什么心情玩耍,正当他要起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女子与其他人不一样,别人都使劲儿往梁三公子身边凑,而那女子却躲得远远的。   梁三公子指住那个女子,高声问,“你为什么躲那么远?”   他这一句话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女子身上,原本喧闹的屋子也骤然安静下来。   那女子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老鸨子笑呵呵过去把那女子拉到梁三公子面前,小声说,“三公子您是贵人多忘事,上次您来我们这儿,不就是这小花娘陪您过夜的么?这丫头脸皮薄,见到您啊,不好意思了。”   周围一片起哄的声音,那小花娘翻了个白眼儿,却没敢说什么。   梁三公子隐约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的,他见那小花娘脸上连点笑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有了些兴趣。   “小花娘……好啊,那今晚也就由你来陪爷吧。”梁三公子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锭子扔给老鸨子,然后上前搂住小花娘就走。   小花娘挣扎两下却没挣脱梁三公子的手,就这样被他搂着到了后院贵客的房间。   一进屋子,梁三公子就将这小花娘压在墙上,一边啃咬她的脖颈一边撕扯她的衣服。   小花娘似乎有些意外,但她也不是第一次接客了,这种情况她早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爷……轻点儿啊爷……嗯……爷……”   小花娘的声音越来越娇媚,嘴上虽然在抵抗,身子却一个劲儿的往前挺,恨不得把胸前那两坨软丨肉贴在梁三公子手里去。   哪知就在这小花娘来劲儿的时候,梁三公子却突然退后几步,大笑起来。   小花娘靠着墙呆愣愣的娇丨喘不止,而那梁三公子却边笑边摇头,走到床榻边猛地倒了下去。   小花娘一看他躺下去了,急忙甩着汗巾跑过去,可还没等她到床边,梁三公子又突然坐了起来。   “小花娘,你叫小花娘?”梁三公子笑呵呵的问。   小花娘衣衫散乱,胸前空落落的起起伏伏,她木然点头,却马上又瞪起眼睛使劲儿一跺脚,抬手指住梁三公子高声骂道,“你又来这一套!你说老娘到底哪儿不和你眼了?啊?来这屋子的主顾哪个不是对老娘我交口称赞?怎么到你这儿就……你提不起兴致来就别到这地方来玩儿啊!”   梁三公子一听她说出这话,又大笑起来。   “换人换人!”小花娘恼羞成怒的一边整理自己衣衫一边转身要往外走。   这时又听身后梁三公子开口道,“你回来,我给你银子。”   小花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马上转了方向回到梁三公子身边,脸上也没了刚才恼怒的样子,笑容满面的娇声道,“看三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呀,您就是不给银子,小花娘也得把爷伺候的高高兴兴的。”   上次梁三公子出手相当阔绰,这小花娘可是不会忘记的。更何况最后梁三公子抱着她入睡还让她感动了好多天呢。   梁三公子见她回来了,马上从怀中掏出一块银锭子捏在手中冲小花娘晃晃,轻声道,“乖乖的跟爷说说话,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小花娘上前一把抢过银子塞进荷包中,兴高采烈的问梁三公子,“您说怎么样,小花娘就怎么样。”   梁三公子翻身躺到床榻上,拍拍身边,说,“来,躺这儿。”   小花娘装出扭扭捏捏的样子躺到梁三公子身边,一只手轻柔的搭在梁三公子胸前,小声问,“爷,别怪小花娘多嘴,看爷这样子,是有什么心事啊……在小花娘这儿啊,什么都能说。爷你不如把心事儿说出来,松快松快?”   “嗯……”梁三公子想了想,转身搂住小花娘的腰,认真的问,“什么都能说?”   小花娘浅笑着点点头,“小花娘嘴严着呢。什么都能说。”   第八十二章 花楼小婊,是非无短   第八十二章花楼小婊,是非无短   梁三公子就这样躺在床上搂着小花娘,幽幽开口,“现在啊,我这心里除了烦躁,就没剩下别的什么。”   小花娘轻声附和着问,“三公子您要银子有银子,要权势有权势,还有什么好烦的?”   梁三公子拍拍小花娘的脸颊,笑道,“你这青楼里的小婊子能懂多少事儿?有银子有权势就足够了么?”   小花娘撅起小嘴白了梁三公子一眼,还口道,“青楼里的小婊子迎来送往的可都是有银子有权势的爷,那些爷来到这儿找了乐子,光着身子躺在这床上,也不少说事儿。倒是没有像三公子您这样,不找乐子光顾着耍人玩儿的。”   “嗯……”梁三公子翻过身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才说,“能躺在这里说的事儿啊,一定都不是大事儿。现在让我心烦的,可不是那样的事情啊。”   小花娘支起身子望着梁三公子说,“三公子,您可别怪小花娘话多,小花娘这么多年也没少了听爷们说烦心事儿,有些事儿确实难办,有些事儿呢,也确实理不出个头绪来。但说到最后啊,还是要顺其自然。不是有句话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么?”   听了小花娘这句话,梁三公子望着她那涂满脂粉的脸,突然觉得这女子似乎也有那么一点可爱之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梁三公子口中念了一遍这句话,挑起嘴角浅笑着叹道,“当年第一个说出这句话的人,不知道是信心百倍,还是绝望透顶了呢……”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梁三公子这心里却像是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现在他确实只能去相信这句话。   梁三公子甚至比梁秋荣更加清楚眼前的形势是什么样子的。   王爷杜亦霖那边从到这衲岩县来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暗中调查什么,这一点,他们就算是用尽全力,怕是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衲岩县中原本的平静也已经被衲岩墨阁韩掌柜的死以及那李家赌庄李渡恩的死给打破了。这两个人虽然看上去都不过是小小的商贾,但实际上两人背后都有各自的势力支撑着。韩掌柜死后,衲岩县中已经有传言说那韩掌柜的家人拼死了去求助于韩掌柜当初的主子,皇城中的那位大人物。虽然实际上结果不知道如何,但这样一个消息也足够让衲岩县中,甚至是武明郡中的一些人骚动起来了。   而那李渡恩,梁三公子十分清楚,他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巴结上了武明郡的郡太守贺笠靖。而且有消息说最近一段时间那李渡恩还与贺大人频繁联系过。李渡恩去武明郡被郡太守拒之门外的事情也没有逃的过梁三公子的耳目。就在这件事之后不久,那李渡恩就被人蓄意害死了,这不是很蹊跷么?   尤其是当梁三公子得知那大钱串儿不知道背后主使是谁的时候,他更加坚信,这件事之中,必有隐情。   令梁三公子没有想到的是,他派人去找到了大钱串儿的同时,王爷却先他一步把人抓了。梁三公子怎么也想不明白王爷为何会在意这件事情。   环环相扣,梁三公子感觉自己已经被绕进一个漩涡中了。   另一件让梁三公子大惑不解的事情便是那封信。   到底是谁送来的那封信?这个背后主使的人,一定会成为左右事情发展的关键,梁三公子几乎可以断言,谁先找出这个人,谁就有可能得到先机。因为那个背后主使很明显已经先他们所有人好几步而料到了以后将会发生的事情。   “也许,爹让人去向贺笠靖提亲的事情,也在那人的预料之中呢……”梁三公子想到这里,不禁轻声说出了这句话。   躺在旁边的小花娘一听提亲二字,马上来了精神,“谁提亲?莫非是三公子你要娶亲了么?”   梁三公子扭头冲小花娘一瞪眼,“如果是我要娶亲了,还能跑到这儿来找你么?”   小花娘也有些摸透了梁三公子的脾气,抬起粉拳捶了他胸膛一下,嗔道,“小花娘命苦,只有等你娶亲之后才能盼着哪天把三公子伺候好了,三公子能给小花娘赎身,带我回去做个小妾,享享福呢。”   梁三公子笑着翻过身来拍拍小花娘的脸,小声说,“等哪天你真的把我伺候好了,我就带着大红花轿把你风风光光的娶回去做娘子。”   “哟!”小花娘扭扭身子,故意撩拨着梁三公子,娇声道,“那我可得加把劲儿啊……三公子,你看看,你也不给我伺候你的机会,这不是难为小花娘呢么?”   梁三公子皱起眉头摆摆手,“不是我故意为难你,而是我们梁家家规甚严,眠花宿柳这种事儿是做不得的。要是被我大哥知道我跟你做过什么越矩之事,他非拿出那套诗书礼义训我三天三夜不可。”   小花娘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如此可笑的理由。她一把扯开胸前衣衫,把梁三公子的手按在那柔软上面,小声说,“这还不算越矩之事啊?三公子,小花娘可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样坐怀不乱的……”   梁三公子捏了两把,便听到几声娇丨喘。他翻身把小花娘压在身下,小花娘还以为这三公子是下定决心了,急忙摆出一副任君宰割的样子,哪知梁三公子伏到小花娘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刚觉得你有点意思,你又这样来扫兴。看样子你这辈子是没法儿把三公子伺候好了。”   说罢,梁三公子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扔下两个银锭子,洒然而去。   窦先生迷迷糊糊的坐在桌前,算一下时间,差不多应该是寅时了。大概再过一会儿天就会亮了。   桌上烛火摇曳,冰冷的茶水几乎难以入口。   而坐在桌子对面那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脂粉味儿,更是让窦先生气不打一处来。   “慕寒啊……”   窦先生长叹一声,皱着眉头对桌对面那人说,“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又跑到烟花柳巷去了?”   梁三公子翘着脚仰着头撅着嘴,一副无赖样子,“是啊。不过事到中途,我想起了你窦先生的谆谆教诲,所以迷途知返,这不就回到你这里来聆听教训了么。”   窦先生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这深更半夜的,你跑这里来聆听什么教训?饶了我睡觉还是小事,万一饶了王爷休息……”   窦先生话刚说到这里,梁三公子急忙摆手止住他,不耐烦的说,“刚才门口那两个亲卫已经说了好几遍了。我差点被他们两个人用眼皮夹死。总之我现在心情不好,你要还算是我的朋友,就安慰安慰我。”   窦先生知道,这梁三公子就算性情再奇怪,也不至于不懂人情道理,他这么晚跑到这儿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   不过……   “你要说想娶个青楼女子回去,我可没法儿给你出主意啊!”   窦先生还是得把丑话说在前头,要不然真等梁三公子提出这事儿,窦先生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啊?”   梁三公子皱起眉头看着窦先生,好半天才无奈的摆手,“不是这个事儿……”   梁三公子犹豫片刻,之后才正色道,“皓维,你发现了么,最近这衲岩县不对劲儿。”   窦先生一看梁三公子神态变得严肃起来,知道他说的一定是正事儿了。   “你莫非想说,王爷要在这衲岩县中掀起什么风雨么?”其实窦先生也算是身处其中,他比谁都了解王爷杜亦霖,也比谁都知道他做事的风格。这次杜亦霖说要在衲岩县逗留一段时间,窦先生就知道是要出什么事情了。   没想到梁三公子却摇摇头,他小声对窦先生说,“王爷到底要做什么,我不清楚。但现在已经有人在背后开始有所动作了。只是,这动作是针对王爷,还是针对别的人别的事,我却不得而知。”   窦先生闻言也皱起眉头。   他想了想,才说,“听说王爷最近一直在查衲岩县近几年的事情。你父亲梁大人全力配合,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   梁三公子闷哼一声,而后突然一把抓住窦先生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问道,“皓维,事出之后,你是不是要走?你是不是就等着这里出什么大事儿呢?”   梁三公子这突然的举动,把窦先生吓了一跳。他张口结舌,竟然半天都没能回答出梁三公子这个问题。   梁三公子像是看出了什么,长叹一声,放开窦先生的手,小声嘟囔,“我就知道,像皓维你这样身份的人,不会平白无故的窝在衲岩县这样的小地方……”   窦先生脸上现出苦涩的表情,轻声说,“当初师父只交代我要在这里潜心读书,修身养性,待来日必有大用。可到底会是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啊……”   “你师父是何等高人……”梁三公子幽幽道,“他老人家大概是能掐会算,又或者是神仙下凡,算准了这世道……算准了这些人……哼。该闹的总该闹,该来的总该来。只是苦了我们这些蝼蚁之众,要在这茫茫泥沼中挣扎求存……”   第八十三章 疯癫公子,细雨绵绵   第八十三章疯癫公子,细雨绵绵   窦先生还从未听过梁三公子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有些吃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慰才好。   梁三公子说的没错,窦先生深知自己师父料事如神,当初师父让他到这衲岩县来,窦先生毫不犹豫便来了。可真等到事到临头了,窦先生才发觉他身处事中,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也不知道梁三公子从哪里看出了什么大事的苗头,窦先生有些不敢问,也不想问。   现在有杜亦霖在,说不定大事是由杜亦霖挑起来的,窦先生不知道自己在惧怕什么,只是看着梁三公子那惆怅样子,心底有些隐隐不安。   “慕寒,莫非是事关县令梁大人么?”窦先生实在忍不住,便这样问了一句。   梁三公子平日里看上去疯疯癫癫的,但窦先生最清楚不过,梁三公子其实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梁三公子也不对窦先生隐瞒,点头道,“只怕到了现在,眼前的路只有一条。”他望着窦先生,轻声说,“慕寒,不管以后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能怨我恨我,因为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窦先生不懂梁三公子为什么要这么说,但却感觉到了梁三公子话语中的悲凉。   人交一世,几许真心。   窦先生长叹一声,刚要开口说话,旁边的梁三公子却以极快的速度起身过来拉住他,高声道,“夜深人静,说这些烦心事儿又会睡不着了。来吧皓维,我们还是先睡过今晚,有事儿明天再议。”   窦先生被梁三公子拖到了床上才想起挣扎,他抬脚使劲儿踹住要凑过来的梁三公子,怒道,“今天无论如何也不准你跟我挤一张床!”   梁三公子笑嘻嘻的转了个圈儿,趁着窦先生不备,还是钻到床上去了。   “嫌我身上有烟花柳巷的味道?那我脱掉衣服好了……”梁三公子边说边脱,眨眼间便赤条条钻到了窦先生被窝里。   窦先生火冒三丈,七手八脚把梁三公子的那些衣服扔的远远的,叉腰看着被子中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梁三公子,好半天才下了决心,一脸厌烦的到床上去,使劲儿扯过一点被子,背对着梁三公子躺下来了。   屋中再无言语,不知不觉间,天边亮起一道道红霞。   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的。   冷轩蓉醒过来之后听到外面落雨的声音,马上想到了昨晚晾在外面的那几件衣服。她匆忙起身,出去之后却发现那些衣服都不见了。这时她才想起,刚才似乎也没看到曾颜良的身影。   等她再回到屋中,才注意到后面厨房有响动。过去一看,竟然是曾颜良在生火。   曾颜良转头看到冷轩蓉蓬头垢面的站在那里,笑道,“被雨声吵醒了?别担心,衣服我早就拿回来了。”   冷轩蓉拿了几根柴火过去蹲下身跟曾颜良一起生火,曾颜良放下手里的东西,把她拉到身边,小心翼翼的帮她理顺了头发,然后仔细看看她,有些心疼的说,“昨晚又没睡好么?看你这憔悴的样子……”   冷轩蓉闻言,急忙抬手捂住脸,好半天才露出眼睛,轻声问,“我……变丑了么?”   曾颜良使劲儿摇摇头,有些焦急似的说,“谁说你变丑了?没有没有!总之……你再去睡一会儿!等我做好了早饭再去叫你!”   冷轩蓉犹豫一下,最后捂着脸跑回房间去了。   在床榻上又躺了一会儿,冷轩蓉一点睡意都没有。她起身梳洗打扮一番,照着铜镜,看着自己的脸庞,发现果真有些憔悴的样子。   冷轩蓉轻叹一声,照着自己现在的方式过日子,怎么能不憔悴呢。   她抬头看到窗台上那朵睡莲,似乎也比昨晚少了些神采。伴着雨声,冷轩蓉望着睡莲又发了好长时间的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轻响,曾颜良来唤她吃早饭了。   清晨如此,虽然平淡,却让冷轩蓉心中暖意融融。   细雨绵绵,恰好冷轩蓉和曾颜良都要到染尘书斋去,于是曾颜良为冷轩蓉撑伞,两人一同出门。好在有这细雨遮幕,路上也没有什么行人,两人借着雨伞遮挡,绕了几个小巷,没有过于躲藏。   两人一路轻声细语聊些有的没的,等到了染尘书斋门口,那守门的亲卫却拦住了曾颜良。   “梁慕寒昨夜来的,这会儿还没离开呢。”亲卫们都知道曾颜良的事情,所以每次梁三公子来的时候他们都会帮着曾颜良掩护过去。   曾颜良看着冷轩蓉进了院子,这才撑着油纸伞离开。   曾颜良在城中转了几圈,突然发现有县衙的衙差们行色匆匆,不知道出城去做什么。他跟出去看看,才知道他们是拿着一张画像在附近村庄镇店上找什么人。   等曾颜良返回衲岩县城中去找赵寒武问过之后才知道了昨晚梁三公子做的事情。   这无头的案子谁都不愿意去做,但梁三公子下了死命令,又不得不做,就连赵寒武都觉察出来了,最近发生的事情,非常不对劲儿。   “颜良你说,是不是要出大事儿了?”赵寒武偷偷问曾颜良。   曾颜良一愣,随即反问,“这话怎么说的?”   赵寒武长叹一声,“最近县衙里面是鸡犬不宁。咱那县令老爷是整日被王爷耍的团团转,不管是师爷还是账房先生,只要有个能认字儿的,全都被叫过去帮着查那些个卷宗之类的了。我们这些目不识丁的衙差呢,就被那梁三公子带着,今天跑这儿,明天跑那儿。你说跑也跑了,至少也要告诉我们一个为什么吧?人家梁三公子,什么都不说,只会瞪眼睛让你去做。做成了,有赏。梁三公子出手那叫一个大方!银元宝一锭一锭的往外掏,看得人那叫一个眼馋啊。可要做不成呢,皮鞭大棒,可是一点都不留情面啊……”   曾颜良笑着冲赵寒武摆摆手,“银锭子好看,可只怕是咬手啊。”   “可不是嘛!”赵寒武咂巴着嘴,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对曾颜良说,“昨天我听人说啊,咱那县令老爷派到武明郡去的人,好像是给回信儿了。大公子求亲的事儿,恐怕是成不了。”   “哦?”曾颜良其实也早就觉得梁秋荣做这件事会碰一鼻子灰,可当他从冷轩蓉口中听说了那件“意图谋反”的事情之后,对于梁秋荣与那贺笠靖的关系,曾颜良也更加留心了。   “那边是怎么说的?”曾颜良问。   赵寒武看看左右没人,压低声音对曾颜良说,“那边的回信儿好像是说那未来的亲家出门办事好几天了,根本见不着。你看看,这话说的,见不着。这不就是没戏了么。”   曾颜良想起昨天冷轩蓉说的话,她猜测那梁秋荣是派人去向武明郡郡太守贺笠靖的女儿求亲,郡太守是一方大员,确实不是说离开就离开的。本来冷轩蓉说,梁秋荣求亲这件事是他想摆明自己的立场,想借机靠到贺笠靖那边去。如此一来,岂不是贺笠靖根本就不想拉梁秋荣入伙么?   与赵寒武分开之后曾颜良估摸着梁三公子也差不多该离开了,便又回到染尘书斋。果然,亲卫们告诉他,那梁三公子在这里吃过早饭之后就离开了。   曾颜良找到冷轩蓉,把从赵寒武这边得来的消息告诉她。   曾颜良也不能在那些来做针线活儿的大婶儿们面前露脸,所以说了一会儿话,他便再次离开了。   冷轩蓉感觉到这衲岩县中的气氛越来越诡异,可又过了两天,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小雨连下了三天,阴沉沉的天气弄的所有人似乎都少了笑颜。   直到第四天头上,天空才有点放晴。   恰好这天所有的衣服都做好了,冷轩蓉带着人仔仔细细检查了几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把这些衣服叠整齐,由两名亲卫帮忙拿着,一起去见王爷杜亦霖。   这几天杜亦霖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甚至与窦先生说话都少了许多。冷轩蓉每天留意观察着,知道他一定是因为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东西,所以焦急起来了。   这对冷轩蓉倒是没有什么影响。   她随着亲卫们进了杜亦霖休息的房间,施礼之后轻声说,“王爷,所有的衣服都做好了。”   杜亦霖手中拿着几张纸,像是什么信件,他认真的看着,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对冷轩蓉说,“啊,辛苦你们了。把这些衣服给他们送去吧。然后……”他用手一指旁边托着衣服的亲卫,吩咐道,“带这位冷姑娘去领赏。”   说罢,他便又低下头去,不再言语了。   分发衣服这件事冷轩蓉交给赵大婶儿去做,而领来的赏银她也都按着做工多少分给了这几天来做针线活儿的女人们。   众人都高高兴兴的领了赏银离开染尘书斋,窦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听到这个消息,也从书房出来了。   “这几天,辛苦你们了。”窦先生看着周围那些女子一个个离开,突然想起什么,皱起眉头小声叹道,“啊……可惜……以后轩蓉姑娘就不能每日到这书斋来了……”   第八十四章 苦仇幽幽,血染纠纠   第八十四章苦仇幽幽,血染纠纠   其实冷轩蓉心中想的也是同一件事。   以后不能每天到这染尘书斋来,想要知道杜亦霖在做什么事情就更加困难了。没有一个好借口,冷轩蓉也不能整日赖在这里。   窦先生见他说完这话之后冷轩蓉也低头沉思起来,心头竟然涌起一阵悸动。   “不……不知轩蓉姑娘可否愿意再到这里来与我一起……”   窦先生鼓起勇气把这话说出口,可还没等他说完,只见一名亲卫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   冷轩蓉和窦先生都看得出那亲卫神色凝重,像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窦先生本想把这句话说完,但转头一看冷轩蓉的注意力似乎全被那亲卫给吸引走了,只好作罢。   那亲卫跑进杜亦霖所在的那房间没多久,又大步跑了出来。   冷轩蓉上前一步拦住那亲卫问了一句,“出什么事儿了么?”   亲卫想都没想便回答道,“武明郡的郡太守来了。”   说罢,他也像是发觉自己不该跟冷轩蓉说这话,便冲冷轩蓉和窦先生一抱拳,离开了这院子。   窦先生听了亲卫的话不由得皱起眉头。冷轩蓉有些疑惑不解的问窦先生,“武明郡的郡太守……可以随便到这里来么?”   窦先生想的也是这件事。   “按理来说这衲岩县是武明郡下属地界,所以郡太守到这里来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窦先生回头看看杜亦霖所在的那间屋子,轻声对冷轩蓉说,“王爷一行到这里来的时候曾经有过吩咐,不准当地官员擅离职守,免去他们出城迎接的礼仪……当初王爷车马路过武明郡的时候,郡太守贺大人他们也是奉了这个旨意所以没有出来迎接……不知为何现在特意到衲岩县来了……”   窦先生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头脑中满是那天天没亮时梁三公子跟他在房中说过的那些话。   那武明郡的郡太守,窦先生虽不熟悉,但在这衲岩县中几年,也略有耳闻。那人说的好听叫做为官稳健,说的难听便是趋炎附势之辈。窦先生见多了那样当官的人,倒也不觉得奇怪,那那样为官的人,窦先生是绝不愿意与之相交的。   据说那位贺大人与皇城中许多人都有交往,虽然他们都有种种手段加以掩饰,但窦先生不是世俗之人,懂得其中道理。这个时候贺大人的到来,绝对不会是他一时所想,估计与皇城中的局势也有很大关系。   这果真是风雨欲来啊。   窦先生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冷轩蓉表情也十分凝重。   冷轩蓉在回忆前世的事情。   她可以断言,前世这个时候,那个贺笠靖绝对没有到衲岩县来。   为什么?   今生是什么事情促使他到这里来了?   冷轩蓉又开始回忆她重生之后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不知道是其中哪一件事影响到了如今。   两个人站在院子中想事情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又有亲卫从外面跑了进来。这次这名亲卫手上拿着东西,冷轩蓉见到之后急忙扯扯窦先生衣角,给他指了一下那东西问道,“窦先生,那是什么?”   窦先生仔细看了一下告诉冷轩蓉,那是下级官员求见上级官员的时候递上来的拜帖。   屋子里,杜亦霖看着那张拜帖,他脸上虽然没露出什么表情,但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火气。   “让他进来吧。”   杜亦霖冷声说完,把拜帖扔到了一边。   亲卫匆匆出门,穿过院子出了大门,离染尘书斋大约有三五十丈远的地方,静悄悄的停着几顶软轿,一群人规规矩矩的列队站在那里,为首的几个人身着官服,一个个都沉着脸,谁也不说话。   那亲卫出了院子便不再匆忙,他正步而行,威风凛凛的走到那些官员面前,冲站在最前面的那名中年官员一抱拳,朗声道,“王爷准贺大人进去了。”   那中年官员有些微胖,长得倒是白净周正。唇边两缕乌黑的须髯飘荡,看上去儒雅悠然。这人,便是那武明郡的郡太守贺笠靖。   贺笠靖冲那亲卫拱手施礼,然后又冲身边人拱手道,“诸位还请再次稍后,本官先去与王爷请安。”   他身后那些人脸色虽然都不太好,却也都不忘躬身还礼。   贺笠靖搭了一个请字,让那亲卫带着他进了染尘书斋。   一进院子,贺笠靖就看到一对年轻男女站在那长排房子门前与一名中年女人在说话。贺笠靖的目光一下落到了那男子身上,他叫住亲卫,小声问,“那位公子是什么人?”   亲卫有些不耐烦的回答,“那就是本宅主人窦先生。”   贺笠靖一听到“窦先生”三个字,神情骤变,他急忙上前两步,冲窦先生拱手施礼,轻声道,“下官贺笠靖,见过窦先生。”   窦先生和冷轩蓉知道那亲卫去找贺笠靖了,两人本打算回避一下,却没想到正好被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的赵大婶儿给堵住了。赵大婶儿口若悬河,话里话外的想要撮合冷轩蓉和窦先生一段姻缘,弄的两人都尴尬非常却又不好说什么,于是便一直站在这里听着赵大婶儿唠叨。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工夫,贺笠靖就进来了。   窦先生听到贺笠靖的说话声,急忙回身去看,一看那身朝服便知道来的人就是武明郡的郡太守,窦先生也拱手施礼,口中道,“啊,见过贺大人。贺大人是得了传召吧?王爷在里面屋中处理公事。”   贺笠靖又施一礼,脸上露出温和笑颜,对窦先生说,“下官在武明郡中早就听闻窦先生大名,尊师张老先生,更是人人敬仰,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啊。下官先去参见王爷,改日先生得闲,下官再来向先生讨教。”   窦先生也还一礼,“贺大人言重了。请。”   “请。”   寒暄之后,贺笠靖这才随着亲卫朝王爷所在的那间屋子去了。   他们刚走,旁边赵大婶儿便轻声问了一句,“冷家丫头,你没事儿吧?”   窦先生闻言,回头一看,只见冷轩蓉脸色煞白,额角似乎还挂着冷汗。她身子有些微微发抖,喘息似乎也有些不匀了。   “轩蓉姑娘,你怎么了?”窦先生见状,立时慌了手脚。   好在赵大婶儿反应快,她放下手中东西,把冷轩蓉扶到屋中坐下,然后让窦先生叫人去取了热茶来。   冷轩蓉喝了几口热茶,冰冷的手脚才稍微有了些温度。   “一定是这几天下雨,这丫头受了些风寒……哎哟,可不是有点热么……”赵大婶儿摸着冷轩蓉头顶,皱着眉头叹道,“冷家丫头你也真是,哪里不舒服可不能硬挺着啊……”   赵大婶儿的话刚说完,窦先生便匆忙起身离去了。   没过多久,他就带着王爷随身的那位大夫回到屋中。   大夫给冷轩蓉号脉之后似乎也没发现什么,便只说是天阴气冷受了些风寒,喝些姜汤休息休息就没事儿了。   等窦先生送走大夫,回过身来便让赵大婶儿把冷轩蓉扶到客房中去休息。   冷轩蓉摆摆手,“没事儿的,我回家去睡上一觉也就好了……”   窦先生皱着眉头坚持道,“你这样回家去,谁能照顾你?冷先生那边我找妥帖的人去伺候,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喝碗姜汤再说。”   再加上赵大婶儿敲边鼓,冷轩蓉只好由着两人,被搀扶到了客房中躺到床榻上休息。   赵大婶儿没有久留,安置好冷轩蓉之后就离开了。窦先生吩咐人去煮了姜汤,他一边看着冷轩蓉一口一口把姜汤喝下去,一边说,“季节更迭,要更加注意。这几天就想着为亲卫们做衣衫,一定是忘了自己添减衣服。轩蓉姑娘,喝了姜汤之后安心在这里睡一觉,若是晚了,我送你回去。”   冷轩蓉放下空碗点了点头,借着姜汤的热乎劲儿缩进被子里去,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声对窦先生说,“给窦先生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   窦先生难得看到冷轩蓉这个样子,不由得浅笑着摇摇头,伸手轻轻拍拍冷轩蓉身上的被子,然后起身离去了。   等窦先生关了房门,屋中顿时冷清下来。   冷轩蓉把盖到脸上的被子拉开,狠狠咬住了嘴唇。   她刚才那样子,哪里是因为什么天阴气冷?哪里是因为什么受了风寒?   她脸色发白身子发抖,是因为她看到了那个伪善之人,看到了那个阴险之辈,看到了她曾亲手杀死过一次的男人!   贺笠靖。   前世那苦寒之夜,冷轩蓉把手中利刃深深插到他的身体中,他面目扭曲,眼中满是无尽的惊恐。那一腔鲜血溅满冷轩蓉的衣衫,冷轩蓉如今似乎还能感觉到那炙热的温度。   今生,他又活生生站在了她的面前。   今生,这个男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仇恨与怒火一涌而上,冷轩蓉死死攥着拳头,她恨不得再杀那男人一次。   可冷轩蓉闭上双眼,她不断的提醒自己,前世那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今生,她与那贺笠靖只是第一次见面。   纵是报仇,今生也无须她双手染血,冷轩蓉骤然睁开眼睛,心中暗想,哪怕是耗尽心机,她也要让这个贺大人尝尽前世她尝到的痛苦,然后再奔黄泉路!   第八十五章 小径难行,莫入迷途   第八十五章小径难行,莫入迷途   冷轩蓉躺在床榻上,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虽然她这几天脑海中时常能够想到贺笠靖这个人,但想到与真的见面大不相同。在见这一面之前,冷轩蓉还能够冷静的去回忆以前的事情,可现在冷轩蓉脑海中似乎只剩下了仇恨与前世挥刀时的决绝。   她睡不着,甚至不敢闭上双眼。走马灯一般的情景在眼前一阵阵闪过,冷轩蓉就这样躺在那里。   而相隔不远的另一个房间中,也是死一般的安静。   贺笠靖恭恭敬敬的站在进门的地方,不时抬头偷眼看看坐在桌边批阅公文的王爷杜亦霖。   杜亦霖像是忙的忘我,看都不看贺笠靖一眼。   过了约有两盏茶的时间,杜亦霖才放下手中毛笔,长出了一口气,端起手边茶碗喝了一口茶。   等他放下茶碗,抬头看看贺笠靖,冷声道,“这不是贺大人吗?来了怎么连个声儿都不出?”   贺笠靖闻言,急忙上前几步,行了官礼,然后笑呵呵的说,“下官匆忙前来,怕惊扰到王爷,故而一直站在门边候着呢。”   杜亦霖挑起眉梢问道,“本王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天本王还收到兵务司和度支司递过来的折子,他们说贺大人你上奏折说是武明郡查出不少河堤隐患,要增兵拨银去理河工。想不到今天贺大人就亲自到这衲岩小县来了。怎么?是河工的事情有什么头绪了?还是有什么别的事情啊?”   贺笠靖早就知道杜亦霖开口就会问他上那折子的事情,他也早有准备,开口便应道,“王爷,下官这次到衲岩县来,也正是为了河工一事。下官在冬天的时候便派出人手在武明郡内所有县中勘查一遍,其他县中,虽然暂时没有朝廷拨款,但还有当地官员百姓自发修缮,更有专门寻查看护河堤的人手。却惟独这衲岩县中的河堤,其中几段经人勘查之后发现全然没有汛情过后的整修迹象,更有甚者,竟然有报称这衲岩县的县令梁秋荣擅自带人到河堤上取石材木料据为己用。”   说到这里,贺笠靖皱起眉头,有些义愤填膺,“衲岩县境内有河道一百余里,如果消息属实,那么县令梁秋荣就实在是胆大包天了。武明郡中官员百姓为年年河堤汛情之事都是拼尽全力,作为一郡太守,下官决不能容忍有人以百姓之性命,换取自家钱财!”   贺笠靖深吸一口气,拱手冲杜亦霖说,“故而,下官星夜前来,为的就是查清河堤之事真假,还一方百姓安心,还朝廷安心。”   杜亦霖听完贺笠靖的话,没做任何反应,端起茶杯又喝一口茶,而后才说,“原来还有这等事情。贺大人能够如此重视河工,亲自来巡查,难得啊。”   贺笠靖闻言急忙躬身,“这是下官分内之事。”   “嗯。”杜亦霖瞟了贺笠靖一眼,冷声说,“做好你分内的事情,效忠朝廷,有贺大人这样的官员镇守一方,皇兄知道了,定会高兴的。”   贺笠靖脸上神情一滞,答了一句“下官定当尽力而为”,便不再说话了。   杜亦霖放下茶杯,对贺笠靖说,“你别因为本王在这里就放不开手脚。既然是为朝廷做事,就要好好去做。做完之后也不必来告诉本王,照着规矩往朝廷上折子就行了。”   “下官谨记。”贺笠靖似乎犹豫着想说什么,但他看到杜亦霖那脸色略有不善,便打消了念头,恭敬站在一边。   “行了。回去吧。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杜亦霖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这就算是把贺笠靖给轰走了。   贺笠靖行礼之后退出这个房间,从怀中掏出汗巾擦擦额头的汗珠,而后长出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有亲卫端着茶盘进来给杜亦霖换茶水。   杜亦霖开口问,“那个贺笠靖出去之后做什么了?”   亲卫一边换茶一边说,“贺大人吩咐随行官员不要来打扰王爷,专心办好自己的差事。然后一行人到县衙去了。”   杜亦霖点点头,小声吩咐道,“盯住了。”   亲卫心领神会,躬身出去了。   等到屋中没有旁人,杜亦霖才皱起了眉头。   贺笠靖的到来对于他而言也有些突然,杜亦霖心中暗想,自己这边的事情还没做完,那边的人竟然就已经忍不住了。看来自己还是要找个法子掩住众人耳目才行啊。   这时房门轻响,窦先生的声音传来。杜亦霖精神一振,起身开门,把窦先生请了进来。   窦先生坐下之后便问杜亦霖,“王爷,您何时返回皇城?”   杜亦霖闻言一愣,“怎么?这就要赶我走么?难道我在你这儿住着招你烦了?”   窦先生急忙摇头,皱着眉头正色道,“如今这事儿……我觉得王爷您还是要以安危为重,不管您要查什么事情,交给下面人去查也就是了,万一您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儿,你可叫我们这些人如何向皇上交代啊……”   杜亦霖不仅没喜,反而闷哼一声,“皓维,你乱担心什么啊?就算是我出了事儿,皇兄也不会怪罪到你头上的。再者说了,我能出什么事儿?你放心吧。这群人虽然虎视眈眈,但还不到动手的时候呢……”   窦先生似乎从杜亦霖的话中听出了什么,他眉头皱的更紧,压低声音问杜亦霖,“王爷,你这次来,莫非是皇上……”   杜亦霖浅笑着摇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换了话题,问窦先生,“这几天那个梁慕寒没来找你啊?”   窦先生垂下头轻叹一声,“慕寒不知在忙着什么事情……”   他回想起梁三公子曾将自己比作蝼蚁,怕是也有些道理。王爷能够呼风唤雨,能够掌握事态扭转乾坤,可与之相比,梁三公子却只能努力奔波,为的也不过是保全他在意的人和物和自己的身家性命。   窦先生自知自己不是王爷这边的人,也不是梁三公子那边的人,他虽然像是身处世外,却又不得不徘徊在事情之中。所以他不能出手,不能参加,只能默默看着。   一边默默看着梁三公子努力挣扎,一边默默看着杜亦霖以身犯险。   “王爷,无论如何,你还是尽快办完事情,然后回皇城去吧。也免得皇上担心。”窦先生又努力强调了一遍。   杜亦霖看着窦先生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他笑着摇摇头,轻声说,“皓维啊,你可知道你师父为什么要让你到这衲岩县来?”   窦先生听杜亦霖提起这个话头,心中竟是一惊。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的事情,莫非杜亦霖能够知道?   杜亦霖见窦先生一脸惊骇,笑的更是开怀。   等他笑够了才拉过窦先生,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虽然我也只是妄断,但张老先生的意思我也摸清了一些。他让你呆在这衲岩县中,一定是因为万一这里着起了冲天大火,你可以挺身出来灭火。”   窦先生被说的一头雾水,他一介书生,哪怕是拼了这凡胎肉身,也抵不了什么冲天大火啊。   “王爷……此话怎讲?”窦先生疑惑的问。   杜亦霖做出惊讶的样子反问,“你真的不知道?”说完之后他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哎呀呀……张老先生真是收错徒弟喽……”   窦先生狠狠瞪了杜亦霖一眼,嘟囔着,“要说便说,何必出语伤人呢……”   “哈哈哈哈……”杜亦霖朗声大笑,而后神神秘秘的用手指着一个方向问窦先生,“那边,有什么人?”   窦先生开始还有些迷惑,但他随即想到了什么,眼中亮起神采,一拍自己头顶,叫道,“我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呢!真是……真是……唉!唉!要是师父他老人家知道,真的要打我几巴掌才能出气了!”   杜亦霖笑呵呵点点头。   窦先生望着那个方向一边点头一边轻声说,“王爷说的没错,我窦皓维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不管有什么冲天大火,只要我修书一封,那人必会过来扑火。只要他来,什么火都烧不起来了。”   杜亦霖长出一口气,叹道,“是啊。就因为有你和那个人在这里,所以我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办事……这件事不办成了,我不能回皇城。这件事不办成了,以后只怕遗祸无穷啊……”   杜亦霖若有所思,好半天才又开口道,“皓维,你既然与那梁慕寒是朋友,那就抽个时间去告诉他一声,小径难行,莫入迷途。”   窦先生起身冲杜亦霖拱手一拜。   杜亦霖笑着摆摆手。   他们两人都知道,这良言一句,却也未必能得什么善果。   不知不觉,外面天色暗了下来。   冷轩蓉躺在床榻上,不知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她猛然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脑海中似乎一直是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去考虑以后的对策。   梁秋荣那边的事情还没有进展,如今贺笠靖又来了,她应该如何在这些人之中开出一条复仇之路?   冷轩蓉望着窗外亮起的灯笼长叹一声,从床榻上下来,开门走到院中。   第八十六章 一步棋错,满盘皆输   第八十六章一步棋错,满盘皆输   冷轩蓉的房门一开,便有一个人跑了过来。   冷轩蓉定睛一看,发现来的竟然是颜良大哥。   曾颜良皱着眉头过来,担心的将冷轩蓉上下打量一遍,轻声问,“好些没有?”   冷轩蓉勉强挑起嘴角笑了一下,一句“好多了”还没出口,远处房门轻响,又有一人走到院中。   窦先生没想到自己与杜亦霖的话越说越多,竟然一直说到这个时候。他抬头看到院子里掌灯了才想起冷轩蓉还在旁边客房里休息。   一出门,窦先生正好看到曾颜良站在冷轩蓉身边一脸关切的看着她。   不知为何,窦先生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脚步顿时停滞住了。   这时杜亦霖也从屋中走出来,他看到远处曾颜良和冷轩蓉,又看看站在门口的窦先生,像是明白了什么,笑着抬手冲冷轩蓉打招呼,高声道,“冷姑娘,曾颜良,过来过来。”   冷轩蓉见王爷召唤,急忙朝这边走过来。   窦先生退后一步,轻声对杜亦霖说,“轩蓉姑娘身体不适,我让她在这里休息。”   杜亦霖点点头,等冷轩蓉走过来便问,“身子感觉好一点了没有?”   “已经好了,多谢王爷关心。”冷轩蓉冲杜亦霖深施一礼。   杜亦霖又看看曾颜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曾颜良说,“颜良啊,有件事情,本王想让你去做。”   曾颜良闻言急忙抱拳道,“请王爷吩咐。”   “那武明郡的郡太守贺笠靖说衲岩县县令梁秋荣擅自盗用河堤石料木料谋取私利,你对这衲岩县最为熟悉,这件事由你去调查最适合不过。再找两个人与你同去,尽快把这件事调查清楚。”   杜亦霖说完这话,又看看冷轩蓉,而后又补了一句,“颜良,这件事要赶在贺笠靖前面查清楚,你现在就带人去办吧。”   曾颜良领了这命令,却没有马上离开,他皱着眉头对杜亦霖说,“王爷,我先把轩蓉送回家去……”   “不必担心。”杜亦霖一摆手,“一会儿我派人去送冷姑娘回家。你安心去办事吧。”   有了杜亦霖这话,曾颜良也没法再说别的,这才嘱咐冷轩蓉几句,拜别杜亦霖和窦先生,转身离去了。   等曾颜良走了,杜亦霖才露出笑颜拍拍窦先生肩头,“你知道冷姑娘家在哪儿吧?一会儿你送冷姑娘回家。”   窦先生脸上露出窘迫的样子,急忙拱手领命。   交代好了这些,杜亦霖便返身回去了。院子里只剩下窦先生和冷轩蓉两个人。   杜亦霖刚才做的事情,冷轩蓉多少也有点明白了。这时冷轩蓉才突然感觉到,自己与窦先生的关系,似乎变得有些麻烦了。   窦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不好开口说什么,最后决定转移话题,对冷轩蓉说,“轩蓉姑娘,在这里用过晚饭再回去吧。冷先生那边,我已经派人去照顾了,你不必担心。”   冷轩蓉觉得现在也不是拒绝窦先生的时候,只好点头应了。   饭桌上只有窦先生和冷轩蓉两个人。   窦先生犹豫半晌才试探着开口问,“轩蓉姑娘,你与曾公子……是如何相识的?”   冷轩蓉苦笑一下,答道,“当初我与父亲到这衲岩县中,无亲无故。父亲心灰意冷,我又不懂世事……当时若不是颜良大哥多方维护,我们父女怕是早就……”   说到这里,冷轩蓉突然抬起头望着窦先生,轻声问,“窦先生,那官银被劫的事情,王爷是不是不想查了?”   窦先生见冷轩蓉说这话时像是有些失望,他急忙安慰,“官银被劫,是朝廷一件大事,王爷既然说了会查清,就一定会继续查的。只是……如今形势有变,王爷怕是难以顾全啊……”   官银被劫的事情再大,也大不过杜亦霖现在调查的那件事,更大不过贺笠靖的突然出现。窦先生非常清楚现在的局势,如今根本不是调查什么官银被劫的时候。但是窦先生也非常清楚冷轩蓉的心情,一边是蒙冤受屈的父亲,一边是尚被通缉的恩人,她如何能够不着急呢。   冷轩蓉听了窦先生的话,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   前世这个时候官银被劫的案子在朝中是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当时虽然王爷也在调查别的事情,但等冷轩蓉从衲岩县的县衙出来之后,耳边还满是官银被劫这件案子的消息。这件案子无疑是推动后面所有事情的重要事件,可如今呢?   冷轩蓉觉得今生这里似乎有了出现分歧岔路的地方。   如果王爷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他现在在调查的事情上,或者是王爷在这个衲岩县就与那贺笠靖出现什么摩擦,那么以后的事情就绝对不会照着冷轩蓉所经历的前世发展。   也就是说,如果进入了这个岔路,冷轩蓉的今生,就从这里开始就与她所经历的前世完全不一样了。   冷轩蓉突然意识到,之前自己一直在注意时间,一直以为只要时间对上了,那么事情便十有八九会与前世一样。可如今再看,不单是时间上容易出现问题,就连事件上,也并非顺风顺水,一切都不是顺理成章就会与前世一样的。   哪怕只有一点差池,以后的事情都会变得不同。   以前想的,实在太天真了。   想要让所有事情都与前世一样去发展,除了要让王爷在前世返回皇城的时间离开衲岩县之外,还要将官银被劫的事情重新拉回到众人的视野之中。   冷轩蓉非常清楚这件官银被劫的事情与以后的人和以后的事情有着多么巨大的关联。但此时她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对身边的人透露一星半点隐情。如今的冷轩蓉更加清楚,自己哪怕是说错一句话,或者办错一件事,就有可能改变以后所有的事情。   一步棋错,满盘皆输。   谨慎。如今除了谨慎以外别无他法。   官银被劫这件事,不单是关乎到曾颜良安危,见过杜亦霖现在这些行动之后冷轩蓉才想清楚,那件事情更关乎着以后所有重大事件的走向。如果忽略了这个案子,说不定国将倾覆,说不定江山易主啊……   冷轩蓉突然又对杜亦霖心生敬畏,前世那些看似简单的事情,原来暗中还隐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泥沼。   冷轩蓉又想起前世的自己。   那时她只是杜亦霖手中一颗棋子,被杜亦霖利用完了之后,冷轩蓉跪在法场上,还曾经想过,自己所做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监斩官对她说过,王爷吩咐,将她的身后事都安排好了。   当时冷轩蓉什么都没感觉到,可如今再想起来,冷轩蓉却觉得杜亦霖并非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那时他利用冷轩蓉,实在是兵出险招,也许是拼死一搏,是无奈之举。成功了,所以才保得住江山社稷,若是失败了呢?   杀冷轩蓉,大概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吧……   想到这里,冷轩蓉眼角竟然滑落一滴滴泪水。   只是一瞬间,冷轩蓉竟然觉得自己还跪在那冰冷的法场上,若是那时知道这么多事,她可能就不会有那么多不甘,不会有那么多怨恨。如果那时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有何等重要,恐怕这一刀过颈对她而言,也没有那么痛苦了……   如果那时知道这一切……   也许……   就不会回来了……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落在冷轩蓉端着的饭碗中,她身子似乎仍被绑着,她身边似乎仍有冷风,远处似乎还有围观人群的嘈杂声,还有……还有刽子手磨刀的声音……   “蓉……”   “……蓉……轩蓉……轩蓉姑娘……”   焦急却又温柔的声音渐渐压过了那些冰冷,一丝温度与这声音一起传了过来。   冷轩蓉猛地回过神来,木然转头,正看到窦先生慌张的站在自己身边,手足无措的呼唤着。   手中的碗筷砰然滑落,冷轩蓉起身扑在窦先生怀中,放声痛哭。   窦先生看到冷轩蓉坐在那里呆呆的想了一会儿什么,然后突然就哭了起来。他就以为冷轩蓉是为了曾颜良和她父亲的事情太过焦急,又听说杜亦霖似乎没有闲暇去调查官银被劫的事情,所以才会这样痛哭起来的。   听着冷轩蓉如同崩溃一般的哭泣声,窦先生心如刀绞。他紧紧抱住怀中的冷轩蓉,要紧牙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   肩头的衣衫被眼泪沾湿了一片,窦先生却仍没想出安慰的话语。   每日读的那些诗书,如今一点都用不上。窦先生在心中拼命责备自己,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冷轩蓉从未这样痛哭过,哪怕是前世经历无数苦难,她也从未这样痛哭过。   那时没有这样一个人会这样抱着她,没有一个人会安慰她,甚至没有一个人会正眼看她。   痛哭,像是要把那些痛苦那些委屈都发泄出来,像是临刑前,唯一的慰藉。   也许哭够了就死而无憾了……   冷轩蓉不敢睁开眼睛,只知道身边这温度还在,自己便还活着。   第八十七章 重其一部,身临泥沼   第八十七章重其一部,身临泥沼   冷轩蓉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她再也流不出眼泪之后才突然想起自己如今的样子实在是失态了。   她抹干脸上的泪水,从窦先生怀中挣脱出来,一双红肿的眼睛不敢望向窦先生,冷轩蓉声音也有些沙哑,只是深施一礼,说了一句,“我该告辞了……”   说完这话,她转身便要离去。   可就这么一转身的功夫,窦先生却上前一步,从背后将她紧紧抱住。   “轩蓉姑娘……”窦先生轻唤一声之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甚至对自己现在做出来的动作都惊讶无比。   冷轩蓉也被吓了一跳,她急忙扳开窦先生的手臂,离开几步,哑声说,“窦先生……我……我……告辞了……”   说罢,她再次转身要走。   可窦先生又跟上前一步,紧紧抓住冷轩蓉的手。   “让我……让我送你回去……”   窦先生的话语中满是无奈,他放开冷轩蓉的手,转身到屋中去取了一件月白披风给冷轩蓉披在身上,然后开门送她出去。   院中巡视的亲卫们似乎听到了刚才冷轩蓉的哭声,他们都躲得远远的,没有一人和以前一样上前打招呼。   出了染尘书斋,冷轩蓉只觉得冷风吹的眼睛有些刺痛,也许是刚才哭得太过厉害,头也有些疼。   窦先生一直默默跟在冷轩蓉身边,走出好远,他才轻声开口,“轩蓉姑娘……这些事情,总有解决的一天……你不必担心冷先生和曾公子的安危……”   冷轩蓉愣了半晌,好不容易想清楚了窦先生说的这话,心中又是一暖。   “有窦先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两人没再说什么,等冷轩蓉回到家,发现果真有人在这里为父亲做了晚饭,煮了每天要喝的药,而且将这老屋中又重新打扫了一遍。   冷轩蓉和冷承戚对窦先生千恩万谢,等他离开之后冷承戚才关切的问冷轩蓉出什么事儿了。   冷轩蓉心中尽是没法对别人说出来的话语,她应付父亲几句之后就实在没有心力再说什么话了。   回到自己房间,冷轩蓉这才看到铜镜中自己的样子。   一双红肿的眼睛,苍白的脸色,果真憔悴的吓人。   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最后残留到冷轩蓉脑海中,最为清晰的竟然是窦先生从背后抱住她的瞬间。   窦先生平日里绝对不是能够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是一时情急?又或者是……真情流露?   不管是什么,冷轩蓉明白,自己与窦先生之间的关系从此以后怕是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风轻云淡了。   窦先生是个谦谦君子,冷轩蓉对窦先生只有敬慕。她深知窦先生的身份地位绝不是她这样的人能够攀的起的,而以后,冷轩蓉要做的事情如果被窦先生知道了,只怕他再也不会以为她只是一个悲苦少女了吧。到那时窦先生心中这份情愫不会变么?   冷轩蓉长叹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冷轩蓉才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她非常清楚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如何使官银被劫的事情重回众人眼中,如何让杜亦霖在前世返回皇城的时间段上离开衲岩县,这都是急需思考的事情。   就在理顺头绪的时候冷轩蓉突然想起杜亦霖对曾颜良说过的话。   说是贺笠靖到衲岩县是来查河堤上的事的,而且这件事似乎针对的是梁秋荣。   一想到这里,冷轩蓉心情马上敞亮了许多。   之前她还不知道贺笠靖为什么会突然到衲岩县来,现在却非常清楚了。   一定是因为李渡恩将那封信送到了贺笠靖手中,并且将这衲岩县中的事情以及他们冷家父女的事情大体都告诉了贺笠靖。贺笠靖看到那封信件之后除了派人杀死李渡恩,还要转头来应对冷承戚。   如果换做平时,贺笠靖大可像对付李渡恩一样派人来杀冷家父女,可如今王爷杜亦霖在衲岩县,贺笠靖一定是想到了,冷承戚不会束手就擒,说不定已经跟王爷取得了联系,所以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另一边,梁秋荣突然派人过去求亲,这种明晃晃的示好实在太让人起疑了。   冷轩蓉将自己放在贺笠靖的立场上去分析,这个李渡恩是衲岩县中有点头脸的地痞无赖,他这人虽然不懂官场中的事情,但也未必是个傻子。他送出那封信来邀功之前,会不会将那封信给别人看过?最有可能的,是给梁秋荣看过,并且拉他一起入伙。又或者是李渡恩死了之后,县衙的人去清剿赌庄家资,收到了李渡恩藏起来的信件抄录?   总之不管怎么样,梁秋荣是十有八九看过这封信,知道这信中的内容的。   贺笠靖没有答应梁秋荣提亲的事情,态度非常强硬,说明贺笠靖已经将梁秋荣放在了对立的位置上。   如此一来,贺笠靖到衲岩县来就变的顺理成章了。   他一边是要想办法对付在这里的冷承戚,一边是要安抚住梁秋荣并且伺机把他除掉。   也许他还很在意杜亦霖正在做的事情,贺笠靖头顶的人,更担心的应该是杜亦霖。   几者相合,贺笠靖不得不找一个借口到衲岩县来。而这个借口,便是河堤上的事情。   冷轩蓉看出来了,贺笠靖现在是用这个借口开始把梁秋荣往死路上逼了。   冷轩蓉不知道贺笠靖能够将事情做到什么程度,但她知道,自己对梁秋荣的报仇,十有八九能够借着贺笠靖的手实现了。   如果能够除掉梁秋荣,冷轩蓉便又少了一块心病。   但与此同时,贺笠靖的另一个目标应该是冷轩蓉的父亲冷承戚。   到现在为止,冷轩蓉都将希望放在杜亦霖身上,但是这时冷轩蓉突然又想到,如果杜亦霖走了,他们父女二人还留在这里,岂不是非常危险么?   冷轩蓉整夜没睡,为的就是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   她这边暂且没有什么行动,而与她一样彻夜无眠,还有县令衙门后面私宅中几个人。   梁秋荣和三个儿子坐在屋中,四人脸上都是无比凝重的神情。   “父亲。”梁家大公子先开口道,“贺大人没有应下亲事,与他来调查河堤那边的事情,也未必有什么关联吧……又或者是他想避嫌……”   梁秋荣看看自己的大儿子,长叹一声,对他说,“你啊……就是太过耿直。”   这时梁家二公子也扭头对他大哥说,“大哥,现在的事情,不能只往好了想,要想到最坏的情况。”说完,他又对梁秋荣说,“爹,咱也不用害怕。前几天,我跟三弟照着你的嘱托,把咱梁家的家财换成金银,妥善藏好了,就那些金银也足够梁家三代吃喝不愁了。这个官啊,能做就做,实在不行,爹你就跟朝廷请辞,告老还乡吧。”   梁秋荣想了想,又仔细问问那些金银和其他财产的处理情况,直到他觉得果真妥善了,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啊,如今这件事,只怕不是辞官就能摆脱的……”梁秋荣说完这话,抬头看看梁三公子。虽说都是家里人,但那封信中的内容,却只有梁秋荣和梁三公子两人知道。   梁三公子一直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梁家大公子见父亲望向三弟,急忙呼唤道,“三弟!三弟!你想什么呢?大家坐在一起想办法,你想到什么就说出来听听。”   梁三公子见大哥皱着眉头像是有点生气了,急忙苦笑着低声道,“我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一样,大哥,你们说你们的。”   梁家大公子咂巴一下嘴,怒道,“三弟,你就这样不好,什么事情老放在自己心里,怎么就不能说?平日里就你鬼机灵,现在家中有难了,怎么也得想出个点子渡过难关啊!”   梁三公子不敢跟大哥顶嘴,站起来转个一圈儿,整理好了思路,才又重新坐下,开口道,“为今之计,只有力求自保。”他扭头看着梁秋荣问,“爹,河堤那边的事情,到底有没有纰漏?”   梁秋荣闻言,表情便是一僵。   而那梁家二公子额角也渗出一丝汗珠来。   “没……没有那么严重……”梁秋荣像是在寻求安慰一样望向二儿子,梁家二公子也急忙点头对梁三公子说,“账目之类的我已经找最好的人去修整妥当了,至于河堤周围那些百姓,也已经派人去安抚好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梁三公子听完这话,皱起眉头长叹一声。   他最怕的便是这样的情况。   河堤上的事情不是空穴来风,梁家的生意这么多年红红火火,也绝对不是那么清白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是修补的再好,也难免百密一疏。   那贺笠靖明晃晃是冲着整倒梁家来的,他还不得下狠手去寻找蛛丝马迹么?   官位做到贺笠靖那种程度,也算得上能够颠倒黑白了。没有事儿他都能搅出三分事儿,更何况现在是有事儿呢!   而且,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事情。梁三公子对那封信念念不忘,如果没有那封信,也许就不会有如今的局面。梁三公子总觉得自己和父亲现在做的事情,不仅没有逃离一步,反而是越来越靠近了神秘人的陷阱。   第八十八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第八十八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梁三公子知道,就算是他们现在想方设法挡住了贺笠靖这边,只要没把那个送信的神秘人给揪出来,这件事就算是没完,整个梁家,也就说不上安全。   但梁秋荣现在却对贺笠靖这一行人畏惧的不行,他满脑子只想着如何能够将河堤那边的事情蒙混过去。   “万一……万一被他们查出个蛛丝马迹的,现在王爷又在衲岩县……再加上官银被劫的事情还没了结……我这颗脑袋,怕是真的保不住了啊……”   梁秋荣说着这话,脸色惨白无比。   梁家大公子和二公子闻言,急忙安慰父亲。可梁三公子却被梁秋荣这话给提了个醒儿。   他猛地站起身脸上刚露出一丝喜色,却又马上凝重下来,坐回座位上去。如此往复几次,梁三公子终于烦躁起来,甩袖子离开了这厅堂。   梁秋荣和大公子二公子都被梁三公子这一举一动给弄的莫名其妙,但他们也知道梁三公子生性怪癖,他这么一走,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贺笠靖带着一行官员住在馆驿之中,梁秋荣多次请见,贺笠靖都是好言好语,顾左右而言他,他们虽然把目标定做河堤一事,但这事在贺笠靖口中,却又变成了是刁民闹事,走个形式过场给王爷看看,不会对梁秋荣有什么影响。   梁秋荣也不是傻子,这种官场上的场面话他还是听得出来的。他几次找机会想表一下诚心,或者提及一下那封信中的内容,可贺笠靖像是早有防备,每次见梁秋荣的时候,都有其他人在场,弄的梁秋荣一点机会都没有。   梁秋荣其实也想过,实在不行,干脆自己还是做个顺承的小官,把自己这一片忠心孝敬给王爷,但仔细想想,却又觉得不妥。   贺笠靖现在看上去虽然势小,但他背后的大人却势大,王爷现在看上去虽然高高在上,但他背后的那位如今却正在险境。   一步走错,以后可就没有办法回头了。   梁秋荣努力克制自己心中的恐惧,一边努力帮王爷做事,一边努力去奉承贺笠靖,另外一边,他还要顾及到河堤那边的事情。   贺笠靖身边的人已经大张旗鼓的派往河堤勘查了,而梁秋荣这边也已经暗中派人过去提前做防备了。   这一场较量,看上去是两方较力,但实际上,两边都知道,王爷应该也已经派人去调查过这件事了。   实际上杜亦霖派出去的人比贺笠靖和梁秋荣派去的人去的都早。   曾颜良对衲岩县方圆几百里的地形河堤都了若指掌,他带着蒋涛俊雷立雨两人星夜赶路,很快就看到了流经衲岩县的河流。   三人沿着河流走过各个小村小落,明察暗访,最终还真被他们查到不少的事情。等三人回到衲岩县中将所见所闻禀告给杜亦霖,那个平日里总是冷着脸的杜亦霖,如今脸上竟然现出了怒色。   梁秋荣在衲岩县上任之后,最先着手去做的,便是河工生意。   梁家生意都是由梁家二公子经手的,这河工每年有朝廷调拨的款项,又有府衙发放的银子,是肥的不能再肥的活儿。自从梁秋荣上任以来,每一年的河工,都是由梁家二公子全权包办的。   要修河工,就要用土石木料,这土石木料,都是梁家二公子购入的。再者还要用到人手,人手工匠多少,活儿干多少天,每天给多少银子,这所有一切都由梁家二公子说了算。   他这里克扣一点,那里克扣一点,积少成多,便成了梁家万贯家资。   朝廷中本来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早就下令禁止官员亲属承办这样的工程,但这禁令在衲岩县竟然形同无物。   “当地百姓说,河堤每年都有决口,百姓田产每年都有损失,但是衲岩县的官差每年都来检查,不准当地村落迁移,更不准有人擅自去整修堤坝……”曾颜良其实早就对这些事情有所耳闻,他皱着眉头对杜亦霖说,“那些老百姓田地被淹之后一年没有收成,只好靠别的维持生计……”   杜亦霖沉声问,“没有粮食,他们靠什么活着?”   蒋涛俊和雷立雨两人都不敢说话,实际上他们去调查的时候,也没问及此事。他们两人齐齐转头望向曾颜良。   曾颜良轻叹一声,对杜亦霖说,“王爷,这些事情其实在衲岩县不算什么新鲜事儿,只是……以前没人能管,便也习以为常了。没有收成的人家会到河中打渔,吃一些卖一些,家里女人手巧的,再做些席子织些布拿出来卖,做手艺活儿的也不少……要是碰到年景好一点,还能到凤泉岭上打猎,如果再遇到有什么大事儿……”   “赶集卖货?”杜亦霖气的把手中茶杯重重摔在桌上,怒道,“难怪了,前几天那庆典,本王还纳闷为何这小小的衲岩县中会有这么多出来摆摊卖货的,原以为是衲岩县辖区安泰,百姓安居乐业了,没想到那些人都是被逼着用那些东西讨生活的!打渔狩猎?听听!多像是衣食无休的乐呵日子!”   曾颜良见杜亦霖这样发脾气,也有些犯怵。这时蒋涛俊上前轻声道,“王爷,您可别气坏了身子。百姓能想办法讨生活,总比流离失所好。”   杜亦霖狠狠瞪他一眼,“比流离失所好?他们能打渔能狩猎,为什么还非要住在那河堤边上?”说完这话,杜亦霖强压心中怒火,拍着桌子咬牙切齿的说,“衲岩县,跟这武明郡其他县一样!每年从朝廷要走的赈灾款项数不上数!而且与年俱增!要银子的时候说辞都是一套套的……老百姓打渔狩猎,那这些银子都花哪儿去了!”   曾颜良三人面面相觑不敢再说话,都低着头等着杜亦霖消气。   杜亦霖坐在那里心中暗想,这梁秋荣看上去老奸巨猾,实则不懂为官之道。如今这事一出,他一定就是那个替罪羔羊。河堤上的事情,整个武明郡应该都大同小异,只是别的官员做的隐秘。   杜亦霖脑子一转,便想到,贺笠靖,是有什么紧急的情况,要除掉梁秋荣啊。   如若不然,他绝不会用河堤这件事作为借口。   河堤的事太容易牵连到别人啊,这贺笠靖一向小心谨慎,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冒这个险。   是梁秋荣知道什么了?   杜亦霖眯起双眼,突然将目光移向曾颜良。   曾颜良被杜亦霖看的变毛变色,小心翼翼开口问,“王爷,有什么事情吩咐么?”   杜亦霖微微摇摇头,长出一口气,冲蒋涛俊和雷立雨摆摆手,“你们两个下去吧。”   蒋涛俊和雷立雨明白王爷这是有话要单独跟曾颜良说,两人便躬身退了出去。   曾颜良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心里更是疑惑不解。   杜亦霖冲曾颜良招手,让他在自己旁边坐下来。   曾颜良有些犹豫,但见杜亦霖脸上还有怒色,便不敢违背,只好小心翼翼坐下了。   这时杜亦霖才开口问道,“颜良啊,你与冷姑娘……是不是有了婚约?又或者是……嗯?”   曾颜良万没想到杜亦霖会开口问这个问题,他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急忙摆手,“我们……我们还……还没有婚约……只是……只是那个……”   杜亦霖见他这个样子,便也猜到了事情是怎样的,他先是轻叹一声,而后感叹道,“冷姑娘冰雪聪明,又有勇有谋,堪比男儿……不对,应该比很多男人要强啊。家中遇难,她却不退反进,真是可敬可佩。有这样的女子在身边,一生足矣。”   曾颜良突然觉得杜亦霖这话中似乎还有别的话,他心中暗惊,心想莫非是这位王爷看上轩蓉了?   杜亦霖似乎发觉曾颜良脸色不对,突然挑起嘴角微微一笑,摇头道,“你们两人情投意合,又是共患难的,以后说不定就是一对神仙眷侣。”   说到这里,杜亦霖像是想起什么,随口问道,“对了,本王记得你曾经说起过,当初你在凤泉岭上与那些劫官银的人打斗受了重伤,是冷姑娘把你救回来的?”   曾颜良放下一些警惕,点了点头。从王爷口中说出官银被劫这件事,曾颜良心中也宽慰许多。至少王爷还没忘了这件事……   “这可有些奇怪了啊,这官银被劫的事情谁都不知道,冷姑娘怎么就那么巧,在凤泉岭上把你救回来了呢?”   杜亦霖一边问,一边仔细观察着曾颜良表情的变化。   曾颜良似乎在回忆当初的事情,其实那个时候曾颜良身受重伤,而后不久又听闻自己被冤枉成了劫匪一伙,心中满是焦急,对于冷轩蓉为何会出现在那里的事情,根本没有多做考虑。   如今再想一遍,他竟然忘了当初冷轩蓉是如何解释这巧合的。   实在没有办法,曾颜良只好实话实说,杜亦霖也看出曾颜良没有说谎,便不再追问了。   再没有别的什么事情,杜亦霖便将曾颜良也打发出去了。   曾颜良一离开这屋子,杜亦霖脸色马上变得凝重起来。   他想到了什么,却又想不出所以然,怀疑着什么,却又觉得太过荒诞。无数想法在他脑海中盘旋,这位骁瀚王竟然难得一见的被自己脑海中的想法给纠缠住了。   第八十九章 杯酒伴更,故昔遥情   第八十九章杯酒伴更,故昔遥情   梁三公子突然出现在窦先生面前时,两个人都被对方的样子吓了一跳。   梁三公子头发蓬乱,上面似乎还挂着树枝树叶,满脸泥污,身上衣衫散乱不堪,脚底一双靴子竟然还少了一只,远看就像是刚从破庙里走出来的要饭花子。   而窦先生则形色憔悴无精打采,眼中满是血丝,黑眼圈十分浓重。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两人几乎同时问出这个问题,相视许久,却没有一个人回答对方。   最后还是梁三公子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他突然抬起手指着窦先生讪笑道,“为情所困?为情所困吧?”   窦先生一听这话,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狠狠瞪了梁三公子一眼,可随后又长叹了一声。   窦先生转回身往书房中走,边走边吟诵起来,“雨后萧萧声,斜阳日日红,伴更一杯酒……”   “遥念故昔情。”   梁三公子脱下另一只鞋子甩在一边,接下了窦先生的诗句。接完之后他还挑着眉梢对窦先生说,“你啊,别一次情伤成千古。读那些诗书,怕是都把你的脑子给读坏了。什么萧萧声,什么日日红?哪里来的那么多凄凉悲惨?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偶尔回想一下伤怀一下倒也罢了,要是一直被那些东西困住啊,人就活的累了。”   窦先生闷声坐在桌边,提笔将这四句诗写下来,边看边叹气。   感叹了一会儿,窦先生突然闻到一股异味,他抬头一看,那味道来源正是脏兮兮的梁三公子。   窦先生一脸嫌弃的连打带踹把梁三公子赶去洗了个澡,又把自己的衣服借给他一身。等梁三公子洗干净换好衣服再回来,窦先生才发现,他脸上竟然还有伤痕。   窦先生上前扒开梁三公子衣服检查一下,发现这家伙身上也有几处伤口。   “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窦先生瞪着梁三公子问道。   梁三公子呲牙一笑,还是什么都不说。   两人回到窦先生屋中,窦先生一边给梁三公子处理伤口一边逼问,梁三公子没挺上多久,最终还是招认了。   “我去了一趟凤泉岭。这些伤都是不小心摔出来的……没什么。”   听梁三公子这么说,窦先生手上的动作就是一滞。   他突然想起,王爷让自己带给梁三公子的那句话,自己还没机会跟他说。   “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跑出去胡闹……”窦先生明知道梁三公子做的事情一定自有用意,却不想再深究了。   梁三公子趴在窦先生的床榻上小声嘟囔,“能做的事情,我爹和我二哥都做了。这种时候,我不出去玩闹,还能干什么?就和当初一样,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做那些事,不能阻止,也不想参与。”   梁秋荣所做的事情,窦先生和梁三公子都知道,但是他们也知道,不单是衲岩县,整个武明郡都是如此。   窦先生曾经在自己师父那里听过一句话,叫做官不为善,民可聊生,太方太平,官为善而民无生,是为险象。   这衲岩县中百姓虽然每年都要遭受水灾,但实际上却都有一线生机。朝廷款项虽然被当地官员侵吞不少,但实际上能够分到下面的,寥寥无几。   说白了,这一切祸端并非出在梁秋荣一人身上,而是朝中上面的种种,才使得下面有这样的事情。   窦先生刚给梁三公子处理好了伤口,就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   窦先生出门一看,是杜亦霖的亲卫过来传话,说让窦先生过去,杜亦霖有事找他。   窦先生不敢怠慢,丢下满口怨言的梁三公子,匆匆到前面去见杜亦霖。   没想到见过之后杜亦霖似乎并没有什么急事儿。   屋中没有别人,杜亦霖仔细打量窦先生,皱着眉头叹道,“黑眼圈又重了许多,你这几天真是寝食难安啊。”   窦先生有些尴尬,那天他和冷轩蓉的事情怕是瞒不过杜亦霖的,所以他也只能点头认了,“轩蓉姑娘以后怕是不敢再接近我了……这几天她也没到书斋来……唉……”   杜亦霖呲牙一笑,过来拍拍窦先生肩头,安慰道,“人家冷姑娘怕是早就芳心暗许给那个曾颜良了,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果真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啊。你啊,就别再苦着自己,去想那些没用的事情了。皇城中大家闺秀名门贵胄要多少有多少,你喜欢谁,我就帮你撮合谁,如何?”   窦先生闻言更是尴尬,他皱起眉头瞪着杜亦霖低声说,“我对轩蓉姑娘可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君子坦荡荡,我们只是朋友之交。如今坏了我们这交情的也不是别人,就是因为你迟迟不去调查官银被劫的事情,没法给曾颜良清白,又不能给冷先生伸冤,那天轩蓉姑娘痛哭不止可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这些事情!”   杜亦霖一看窦先生越说越着急,像是想赶快解释清楚什么一样,忍俊不禁,最后竟然笑的前仰后合。   窦先生也豁出去了,抱起肩膀做出仰天长叹的样子,“这果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说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杜亦霖上前一把揽住窦先生的脖子脚下一踹,窦先生应声倒地。   这一下把窦先生摔得吭哧一声,更要命的是杜亦霖不仅没离开,反而骑坐到了窦先生身上。他学着刚才窦先生的样子,抱着肩膀笑呵呵望着窦先生问,“你再说一遍,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窦先生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使劲儿摇头,嘴里无声说着,“王爷饶命……”   杜亦霖玩的高兴,栖身压在窦先生身上,捏住窦先生脖子靠近他耳边小声问,“听说梁家那个三儿子又来了?”   窦先生双手握住杜亦霖一只手,使足了劲儿却还是搬不开,他只好低声求饶,“王爷有话好说!我们这个样子若是被人看到,只怕坏了王爷亲和属下的名声!”   杜亦霖挑起眉梢冷声道,“你又不是我的属下,欺负欺负你,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这话,杜亦霖却放开了手,起身拉起窦先生,整理好衣衫,转头问他,“你想不想知道那位冷姑娘是不是还在生你的气啊?”   窦先生闻言便是一愣,随即使劲儿点了点头。   杜亦霖笑呵呵对窦先生说,“给你一个机会,你现在就到冷家去把冷姑娘找出来。先出去转转,转的差不多之后再把她带到这里来。”   “啊?”窦先生惊讶的望着杜亦霖,好半天才退后一步摇头道,“不行不行!这算什么机会!”   杜亦霖淡然的说,“这要是你自己跑去这么做,自然不是什么机会,但这件事是我让你这么做的,不就变成机会了么?我想见见冷姑娘,但是现在这里和我的亲卫们都被那个贺笠靖盯的严严实实。也只有你能帮我办这件事了。”   见窦先生还是一副茫然神情,杜亦霖这才详细解释道,“这衲岩县中的人都不认识冷承戚,更不知道他的来历,但是贺笠靖与冷承戚是同科,以前又是至交好友,冷姑娘贸然进出这里,怕是很快就会被贺笠靖发觉冷承戚的存在。这段时间冷姑娘一直没到这里来,十有八九就是因为她想到了这一点。”   话说到这里,窦先生才恍然大悟。   原来轩蓉姑娘是为了她父亲的安危着想,所以才没来这染尘书斋啊!   想到这里,窦先生猛然扭头盯着杜亦霖,沉声道,“你早就想到了?想到了却还不告诉我?”   杜亦霖一惊,急忙摇头摆手,“我也是刚刚想到……刚刚想到!”   窦先生皱起眉头闷哼一声,他知道杜亦霖一定是一直看他笑话,所以才故意不说的。   “总而言之……”杜亦霖见窦先生生气了,急忙自己给自己打圆场,“你带着一个跟冷姑娘身形差不多的侍童出去,避人耳目,到冷家之后让冷姑娘换了侍童衣服,转几圈再回来,这样贺笠靖就不会发现她了。这段时间,你正好还可以跟她好好聊一聊,修复一下你们的朋友之情。”   窦先生虽然有些生气,但知道杜亦霖出的是个好主意。他假装有些不情愿的样子,犹豫半天才点头答应下来,可出了房门之后,窦先生却脚步匆匆,片刻都没有耽误,找了侍童,又让侍童藏了一套衣服在身上,然后两人一起离开了染尘书斋。   他们出门之后没有径直去冷家老屋,而是在衲岩县城中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跟在身后了,窦先生这才放下心来,带着侍童前往冷家老屋去了。   这一路上,窦先生心中都在咚咚的敲鼓,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紧张。他使劲儿的提醒自己,他与轩蓉姑娘是朋友之情,绝没有非分之想,可越是对自己这么解释,似乎就越是紧张无比。   窦先生一想起那天自己冲动之下从背后抱住了冷轩蓉,就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第九十章 池中月影,蟾宫嫦娥   第九十章池中月影,桂宫嫦娥   窦先生带着侍童来到冷家老屋,敲了门之后窦先生的心就难以抑制的砰砰直跳。   大门一开,那个熟悉的娇小身影出现在窦先生面前。   冷轩蓉还是一副憔悴样子,看上去也是一直没有休息好,她是皱着眉头来开门的,看得出刚才她也一直在想着什么难以思考的事情。   窦先生张着嘴却想不出要说什么,冷轩蓉见到门外站的竟然是窦先生,也有些吃惊。   上次的事情冷轩蓉回来之后纠结一阵,但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面对,所以冷轩蓉没有一直惦记着。如今又看到窦先生一脸尴尬的站在门前,冷轩蓉心中竟然一阵绞痛。   “窦先生,你怎么来了?快请进来……”冷轩蓉低着头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将窦先生请进了院子。   窦先生和侍童被冷轩蓉请到屋中,窦先生和以前一样先去看了冷承戚,聊了几句之后才从冷承戚房间退出来,跟冷轩蓉围桌而坐。   “轩蓉姑娘……你又憔悴了许多……”窦先生有些心疼的说。   冷轩蓉抬头看看窦先生,心中暗叹,你有何尝不是呢。只是冷轩蓉知道两人忧心的事情略有不同,窦先生一定是一直在为那天的事情烦恼。越是知道如此,冷轩蓉心中痛楚越深。   冷轩蓉这时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很喜欢窦先生。不是男女之情,不是想要相守终生,而是彼此站在远处却又能够心意相通的感觉。如果这样的情意能够一直持续下去,该有多好。   冷轩蓉心中这样想着,禁不住苦笑一下,轻声吟诵道,“池中月影美如画,蟾宫嫦娥艳盛华,檐下虫鸣独幽幽,抚琴酌酒抹烟霞。”   窦先生听着冷轩蓉出口便是一首诗,先是惊讶,细细品来,竟然茅塞顿开。他站起身来,冲冷轩蓉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望着冷轩蓉轻声说,“轩蓉姑娘不愧是冷先生的女儿,四句诗便能点破这世间道理,窦某自叹不如。以后轩蓉姑娘若是愿意,我们便做个吟诗对词读书习画的朋友,如何?”   窦先生说出这话,大大超出了冷轩蓉的意料之外,刚才那四句诗其实是她无意中说出来的,但等她自己回味一下,也不由得浅笑起来。   “在窦先生面前献丑了。”冷轩蓉脸上有些泛红,她感激的望着窦先生,起身回礼道,“蒙先生不弃,以后还请先生指点。”   冷轩蓉无意中袒露心声,而窦先生也毫不扭捏,坦然接受,两人相视一笑,便懂了彼此心意。   解开了之前的心结,窦先生才悄声对冷轩蓉说,这次他来其实是在王爷杜亦霖那里领了旨意的。   冷轩蓉一听杜亦霖要见自己,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她这几天来将所有事情在脑子里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她感觉到了,现在这个时候,除了她之外,只有杜亦霖最有可能成为掌握最多信息的人。不管是对贺笠靖还是对梁秋荣,甚至,冷轩蓉回想起杜亦霖去捉拿那个杀死李渡恩的大钱串儿他们一伙,十分有可能是杜亦霖从李渡恩身上推断出了什么。   李渡恩那件事虽然看上去做的谨慎,实际上如果仔细想想,也未必推想不出什么蛛丝马迹,这件事对别人也许有些难度,但冷轩蓉非常清楚,杜亦霖是何等聪敏,心思又是何等细密。   “窦先生,王爷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见我?”冷轩蓉不动声色,皱着眉头看上去十分担忧的问窦先生,“就如王爷所说,现在武明郡郡太守贺大人在衲岩县,如果我的行踪被他发现的话,很容易连累到我父亲……”   窦先生这时才发觉自己出门之前就顾着想如何面对冷轩蓉了,却没有去问杜亦霖为何要见冷轩蓉。不过他还是安慰道,“王爷出了一个主意。”说着,他一指身边那个侍童,将杜亦霖给出的主意对冷轩蓉说了一遍,然后让侍童把那身衣服拿出来交给冷轩蓉。   冷轩蓉看看那身衣服,又看看窦先生,知道窦先生不会对她故意隐瞒什么,冷轩蓉只好抱着衣服回到自己房间去换上这身侍童的装束。   一边换衣服冷轩蓉一边想,现在最坏的情况就是他们父女身份暴露,如何能够避免这一点,又如何能跟杜亦霖周旋,冷轩蓉心中是一点底儿都没有。   两人换好衣服之后将侍童留下来伺候冷承戚,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冷家老屋。   衲岩县最近聚集了一位朝廷中来头甚大的王爷,又来了武明郡的郡太守,这种情况在衲岩县算得上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就连街边说书的老者都知道,这是风雨前的征兆。   街道上的店铺虽然还和往日一样做生意,但来往的人却少了许多。   县衙中的衙差们也都被梁秋荣给指使的晕头转向,平日里在大街上巡查的人也都没有了。   窦先生和冷轩蓉走了一会儿,窦先生突然开口叫住冷轩蓉。   “轩蓉姑娘,我们去桃林看看吧?”窦先生问。   冷轩蓉这才想起杜亦霖的主意中有让他们两个到别处去转一转的说法,便欣然点头,随着窦先生往桃林走去。   桃林中已然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翠绿,放眼望去,还能看到隐在叶子里面那些圆溜溜的青桃。   两人缓步而行,窦先生突然开口,轻声说道,“衲岩县,是个好地方。依山傍水,百姓生活也算富足了。如果能够一直住在这里,继续开这个书斋,教人读书写字,倒也悠然……”   冷轩蓉扭头看看窦先生,见他是在感叹着,冷轩蓉摇摇头,“窦先生你才华出众,又有仁爱之心,当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在这衲岩县中避世而居自然也好,但只是可惜淹没了一身才华。”   窦先生苦笑一下,“想当年家师才冠四海,最终却只愿隐居山野,不再尘世争夺。为朝廷效力固然是好,只是一如官途,恐怕就身不由己了。用这一身才华做些好事,倒也能坦然安寝,可若一步走错,就怕要悔恨终生的。”   冷轩蓉听窦先生说这话,突然想起父亲似乎曾经说起过,窦先生的师父,前朝名士张承沐似乎是因为某一件事情而下定决心隐居的,但到底是什么事情,却睡都不知道。窦先生这话若有所指,恐怕说的就是那位前朝名士心中的苦涩之处吧。   冷轩蓉不是不知进退的人,她虽然有些好奇,却也没有多问,反而转了话题,问窦先生,“窦先生有此一叹,莫非是要离开衲岩县了么?”   窦先生闻言又是长叹一声,他停下脚步,望着冷轩蓉,轻声说,“轩蓉姑娘,你也看出来了吧?最近这衲岩县,只怕是要出什么事情了。唉……就算是不出事情,我大概也不能在此地久留了……”   “窦先生……是要回皇城去了么……”冷轩蓉说出这话,神情竟然有些落寞。   窦先生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对冷轩蓉说,“轩蓉姑娘,王爷曾经答应过我一件事,等这边稍微平静一些,我便请求王爷为你们父女置办一家店铺,到时你们父女隐姓埋名,经营店铺,有了王爷的名号,你们也可以安稳度日……”   之前窦先生和王爷用梁三公子打赌,窦先生虽然最后输了,但既然有过这么一个话儿,窦先生知道王爷一定不会驳了他的面子。更何况当初王爷答应过冷轩蓉,要保护他们父女二人性命,如此一来,冷轩蓉他们也就算是安全了吧。   冷轩蓉没想到窦先生会为他们父女二人设想的如此周全,但纵是窦先生有这一番好意,冷轩蓉却也知道,他所说的日子,他们父女根本就不可能拥有。   衲岩县的风雨还没到,等这边的事情真的结束了,说不定天翻地覆,说不定一命呜呼。   冷轩蓉望着窦先生,真想现在就告诉他,他的身边发生了什么,正在发生什么,还有不远的以后,以后又会发生什么。   好在,冷轩蓉努力回忆前世的记忆,前世,她没有机会见到窦先生,但几次听说窦先生的名字,似乎都伴随着无比的尊崇。   窦先生大概不会被卷入到什么危险之中,冷轩蓉祈盼着,至少这一点要与前世相同。   桃林中幽静的气氛似乎会让人更加感悟伤怀,两人都察觉到了,便加快了脚步离开桃林。   又转了一会儿,他们才小心翼翼的返回染尘书斋。   书斋之中依然满是肃穆的气氛,窦先生让人去通禀之后,杜亦霖的亲卫过来传话,说是王爷只想见冷轩蓉一人。   窦先生安慰冷轩蓉几句,便到后面书房去了。   冷轩蓉独自随着亲卫来到杜亦霖所在的屋门前,得了应允,推门进去,冷轩蓉一眼就看到了桌案边双眉紧锁满目怒火的杜亦霖。   杜亦霖听到关门声,这才舒展了神情,抬头看到冷轩蓉,竟然马上露出了十分亲和的笑容。   他放下手中奏折,冲冷轩蓉招招手。   冷轩蓉背后有些发凉,她心中暗想,这王爷果然是难惹的家伙,就这一瞬间表情的变化,若不注意,根本察觉不到什么异样。   想到这里,冷轩蓉更加警惕起来。   第九十一章 一问解惑,既往不咎   第九十一章一问解惑,既往不咎   杜亦霖招呼着冷轩蓉坐到他身边,又亲手给冷轩蓉倒了一杯茶。   冷轩蓉诚惶诚恐的接过茶水喝了一口,而后才小心翼翼的问,“王爷叫我来……不知道是有什么吩咐?”   杜亦霖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之后长出一口气,轻声对冷轩蓉说,“其实啊,茶好茶坏,我喝不出来。因为心不在这上面。要是让皓维来品一品,说不定还能说出点什么名堂。冷姑娘,你也在皇城里生活过,你可能尝出这茶如何啊?”   冷轩蓉苦笑着摇摇头,轻声回答,“当初家父倒是常常出去与同僚品茶,但小女子才疏学浅,没有机会习得一二。”   杜亦霖会然一笑,“冷姑娘虽然没学到品茶的本事,却学到了别的。”   说到这里,杜亦霖目光变得有些冰冷起来,他盯着冷轩蓉,轻声问道,“冷姑娘,今天本王把你找来,只是想问你一句话。你如果能够老老实实回答本王这个问题,本王对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冷轩蓉一听杜亦霖这话,身子就是一抖。   既往不咎?   什么叫既往不咎?   这意思就是杜亦霖知道了自己做过什么事情么?   冷轩蓉脑海中闪现出来的,不是今生种种,而是那前世的一件件事情。她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无比,可她脑海中却在努力思考着对策。   他到底知道了什么?他能够知道什么?   冷轩蓉突然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她在害怕,但害怕的同时却超乎寻常的能够冷静思考。   这几天拼命整理好的思路一下子变得更加顺畅,冷轩蓉迅速得出一个结论,杜亦霖不能拿她怎么样,或者说,杜亦霖是在虚张声势!   冷轩蓉死死攥住拳头,用那指甲刺入掌心的痛楚让自己停止颤抖。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口道,“王爷,您有话问我,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不会有所隐晦,但若是我不知道的,我也没法凭空编造。”   杜亦霖微微眯起双眼,他看出了冷轩蓉那一瞬间的变化,知道冷轩蓉是动摇了,但动摇之后却很快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他佩服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别说是她,就算是朝中大臣,也未必能有这样的定力。   杜亦霖刚才那话确实有一半是虚张声势,但也有一半是真的。看到冷轩蓉的反应之后,杜亦霖更加坚信自己那看上去有些荒诞的想法了。   稍作停顿,杜亦霖开口问道,“冷姑娘,本王到衲岩县之后,听到见到不少事情。最让本王在意的,不是那件官银被劫的案子,而是这衲岩县中的种种怪事。”   杜亦霖站起身子背着手轻声说,“这第一件怪事,是你与曾颜良如同事先料到本王将要到衲岩县来,甚至像是知道本王会在途中遇到拦截一样,及时出现,而且冒着两件杀头的重罪来跟本王求助。这样的事情,一般人是做不出来的。甚至可以说是不可思议。但冷姑娘你却做得非常谨慎非常沉着。”   “这第二件事,便是在本王见到皓维之后发现他竟然对一位女子赞赏不已。而这位女子,正是做出种种惊人之举的冷姑娘。冷姑娘,你没见过从前的皓维,所以大概也不觉得奇怪,但若这件事在皇城中传开,怕是有不少人会与本王一样觉得奇怪。”杜亦霖说完这话,对冷轩蓉浅浅一笑,像是故友谈心一样,十分轻松。   可冷轩蓉听到这话,额头却已经渗出汗珠了。   这时杜亦霖又接着说,“第三件怪事,是本王要查的事情。没想到这件事情的突破口,竟然会在曾颜良身上。”说到这里,杜亦霖又重新坐回到冷轩蓉身边,凑近冷轩蓉小声问,“冷姑娘,你知道本王在查什么,是吧?”   冷轩蓉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尽量低下头,轻声回答,“王爷要查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是啊,你怎么会知道呢?”杜亦霖挑着嘴角,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本王要查的事情,连朝中最机要的大臣都不知道,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知道呢?”   冷轩蓉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杜亦霖这样轻声细气的说话,使他那森冷的声音显得更加吓人。   “啊,还有,怪事还没说完。”杜亦霖接着又说,“这第四件怪事啊,是庆典那天本王和你还有皓维一起见到的赌庄主人被杀的事情。事后本王派人去查了,那个李渡恩不单单是一个赌庄的东家,他还是贺笠靖派来监视你们冷家父女的人。对吧?”   这话从杜亦霖口中说出来,冷轩蓉真的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恐惧了。   她瞪大双眼盯着杜亦霖,颤声说,“监……监视?”   杜亦霖听到冷轩蓉这声音,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他皱起眉头闷哼一声,“哼!你可别说这件事你不知道。皓维曾经跟本王说起过,当初你们相识,是因为一支青云毛笔。在那次事情里,李渡恩也有参与。你们有过接触,而后来与你有怨的衲岩墨阁韩掌柜死于非命,外面流传,是李渡恩下的手吧?在此之前李渡恩与韩掌柜无冤无仇,为什么在此之后他要杀韩掌柜?为了那两支毛笔么?”   杜亦霖目光冰冷的盯着冷轩蓉,冷轩蓉此时觉得眼前的杜亦霖一如前世那位高高在上的王爷,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根有据的,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不容别人反驳。   冷轩蓉甚至移不开视线,她就像是被猛兽盯住的猎物,连跑的勇气都没有。   杜亦霖冷着脸,接着又说,“杀死李渡恩这一招用的好,那帮地痞无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说。这样的事情,不是你这么一个小丫头能够做出来的。本王对你真是刮目相看啊,连那武明郡的郡太守,也被你给玩弄于股掌之中?不仅如此,他杀了李渡恩之后还不放心,竟然还要亲自到衲岩县来。”   说到这里,杜亦霖像是有些厌烦了。他喝了一口茶水,淡然道,“冷姑娘,这些事情一环套着一环,但好歹都有一个解释。唯一令本王不明白的,是你为何能够去凤泉岭救了曾颜良。”   冷轩蓉额头的冷汗已经流淌下来了,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完了,一切都完了。   自己苦苦去计划,苦苦去筹备的事情,竟然就这样轻易的被眼前这个男人看透了。   李渡恩的事情,甚至是之前的事情,看上去迷雾重重,但在杜亦霖眼中,却如此清晰明了。   他是为何能够如此断定?他又是为何能够推测的这样准确?   其中明明有很多未知甚至是不可解的因素在,但杜亦霖将这些话说出口,却是如此断定,如此自信!   怪事?谜团?   他明明都想清楚了啊!   冷轩蓉好害怕,她甚至觉得眼前这杜亦霖也是从前世跟着她一起回来的,她甚至觉得杜亦霖也知道前世发生的一切!难道他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啊!   杜亦霖长叹一声,接着说,“其实啊,冷姑娘,你就如同这茶杯中的水,到底有什么味道,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本王根本就不在意。但你若是想坏了本王的事儿,本王也不能坐视不管。”   说到这里,杜亦霖抬起头来,第一次用看脏东西一样的眼神望着冷轩蓉,不耐烦的说,“本王刚才说的话一定算数,冷轩蓉,你只要回答本王一个问题,不管你以前做了什么,本王既往不咎。告诉本王,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到底知道什么?   冷轩蓉的嘴唇都在颤抖。   难道让她如实回答么?   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现在的事情,知道从前的事情,甚至知道以后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到底知道什么!   她什么都知道!可却又什么都不知道!   她救了曾颜良,救了父亲,救了自己,她借人之手杀了韩掌柜,杀了陆媒婆,杀了李渡恩,她认识了梁三公子,认识了窦先生,甚至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位王驾千岁,前世里出现的,今生中发生的,她知道,却又完全不同!   这个问题,单单这样一个问题,冷轩蓉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我……我……知道……”冷轩蓉的声音像是被寒冬腊月的冷风冻住了一样,从嗓子中出来,就带着剧烈的疼痛。她坐在那里,身子抖得可怕。她望着杜亦霖,眼中再也没有什么掩饰,全是惊恐。   杜亦霖似乎没有想到冷轩蓉会被吓成这个样子。他杜亦霖的印象中,眼前这小姑娘是一个敢于拦截王驾的女子,是一个看到断臂血污都不会动摇的女子,是一个有心计有权谋,甚至有可能比他见过的大多数人都要狠毒的女子。这样一个女子,怎么会因为这样一个问题就害怕到这种程度?   杜亦霖不明白,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怕死么?   不是的。   杜亦霖见过拍死的人什么样子,冷轩蓉那眼神明显不是怕死,她所害怕的,是杜亦霖不知道的东西。   杜亦霖更觉奇怪,眼前这小姑娘,真是充满了令他都不能探究清楚的谜团。   第九十二章 峰回路转,死中得活   第九十二章峰回路转,死中得活   冷轩蓉眼中渐渐模糊起来,一滴泪水落下之后,眼泪就变得无法抑制了。但这哭泣是无声的,她一边任凭着泪水流淌,一边却在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这流淌不止的泪水,杜亦霖没有催促冷轩蓉。   直到她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才深吸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开口道,“王爷,我冷轩蓉只是一介小民,用您的话说,我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那些事情,虽说不是意外,但若说是我有意为之,只怕您也不能相信。如果让我解释,我只能说那是天意。天意如此,让我几次死中得活,让我遇到了遭难的颜良大哥,让我护住了父亲,让我在那些人之中找到了一丝生机。”   冷轩蓉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规规矩矩跪到杜亦霖面前,低下头继续说,“王爷问我知道什么,我怕,不敢说。王爷,您当初说过会保全家父性命,保全颜良大哥,冷轩蓉不敢再有别的奢望,只求我说了这些话之后,王爷之前说过的话,不会有所改变。”   说完,冷轩蓉鼓足勇气抬起头望着杜亦霖。   杜亦霖看到冷轩蓉眼中只有绝望,似乎她说了这话之后,就敢于赴死一样。   杜亦霖刚才说的怪事,其实还有一件,那便是冷轩蓉无意之中露出的几次神情。那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够拥有的神情,阴冷阴冷的,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又像是亲手取过他人性命的夜叉。   此时,冷轩蓉的眼神就是这样。   杜亦霖被冷轩蓉这样盯着,甚至觉得背后有些发冷。但他脸上完全没有露出一丝动摇,只是稍微点头,轻声道,“本王说过的话,一定不会反悔。”   冷轩蓉闻言,长出一口气。   “所需钱粮,多有不妥之处,遂查证之。用度开销非城池,非粮饷,非河工,非官度……账目有实,登记造册,名姓俱在,惟利而不止,恐有异端,其心难夺,其志难掩……”   冷轩蓉一字一句的背诵着,尽是冷承戚那书信中所写的内容。   当年冷承戚从皇城中逃出来的时候为何会被追杀,而后贺笠靖为何又会广派人手寻找监视冷家父女,为何又会牵扯到李渡恩和梁秋荣,甚至,李渡恩为什么会被贺笠靖找人杀死,贺笠靖为什么又会急于到衲岩县来,他的矛头为什么要指向梁秋荣……   这一切的一切,杜亦霖听完冷轩蓉背诵了这封信之后,全都明白了。   杜亦霖吃惊了。   他脸上再没有淡定神情,他甚至愤怒的咬牙切齿。   等冷轩蓉的声音停下来,杜亦霖腾的起身,他就那样攥着茶杯在屋中转了几圈,最后狠狠将茶杯摔在了地上。   茶杯应声粉碎,杜亦霖咬着牙指着冷轩蓉怒道,“你……你们冷家父女,竟然守着这样的秘密不说!你!你竟然还敢用这件事情来报私仇!你该死!你们父女都该死!”   冷轩蓉痛苦的闭上双眼,什么也不敢说了。   杜亦霖像是从来没有生过这么大的气。   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冷轩蓉,还有她那个弃官而逃的父亲,竟然早就知道了朝廷之中有人意图谋反,而且那冷承戚竟然是因为藏有谋反罪证而被人追杀至此的!   而这冷轩蓉,竟然将写着这些事情的信件通过李渡恩的手,送到了贺笠靖的手中!她竟然用这样的方法,让贺笠靖除去了李渡恩!   也就是说,现在贺笠靖不仅知道冷承戚父女在这衲岩县中,而且他也已经知道了,冷承戚手中有他意图谋反的罪证!贺笠靖到衲岩县来,不单是为了梁秋荣!他还是为了保他自己的命,也为了要拿到那最为重要的东西!   何等危险!   杜亦霖这才想清楚,那贺笠靖为什么要带着众多兵将到衲岩县来,他又为什么一直不顾体统,冒着被自己这边发现的危险一直监视着这个染尘书斋。那贺笠靖是在等!   对于贺笠靖而言,现在要么露出马脚,然后用强硬手段护住自己性命,要么杜亦霖离开,他返身杀了冷家父女找到那罪证!   如果早知道有这样的事情,杜亦霖绝不会在衲岩县久留!   他死死瞪着冷轩蓉,眼前这小姑娘所做的事情,简直罪同滔天!   杜亦霖强压火气,坐回座位上,冷声问冷轩蓉,“你说,你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此时冷轩蓉不敢再隐瞒什么,她微微抬起头来,小声说,“我只想保住父亲和颜良大哥的性命……没想到贺笠靖会亲自到这里来……当初那个李渡恩追着我父亲要赌债,而且他是贺笠靖的手下,为人狠毒,我觉得他早晚会按捺不住,取我父亲性命到贺笠靖那里去邀功,所以不如先发制人,只要他死了,便少了一个心腹大患……”   杜亦霖闷哼一声,见冷轩蓉被吓得一哆嗦,他皱起眉头示意冷轩蓉接着说。   冷轩蓉渐渐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她像是突然在无尽的漆黑之中看到了一丝曙光。杜亦霖的愤怒给了冷轩蓉极大的启发,杜亦霖之前说的话,更成了冷轩蓉心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就如同那一杯茶水,杜亦霖并不在乎。杜亦霖在乎的是他们杜家的江山社稷,他在乎的是有人要谋反,在乎的是有人危及到了他的性命。   前世今生,这样的话就算是说出来,杜亦霖也绝对不会相信。   冷轩蓉心中暗想,不如自己就说一说杜亦霖在乎的事情,不如自己就将那所谓的前世今生,变幻成一团迷雾,让这位聪明的王爷自己去寻找他想要的一切。   镇定下来之后,冷轩蓉没有忘记不时的抹一把泪水。   女人的眼泪是最好的武器,冷轩蓉需要这一点点的思考时间。   “那个李渡恩盯着我的父亲,而那个梁秋荣则盯着颜良大哥。”冷轩蓉接着说,“既然李渡恩知道那封信之后就被贺笠靖给除去了,我觉得梁秋荣知道那封信中的内容之后,贺笠靖也不会留着他。所以……所以我让颜良大哥夜入县衙私宅,将那封信放到了梁秋荣的桌子上……”   杜亦霖闻言,狠狠一拍桌子。   果然!果然!   难怪贺笠靖这么着急不顾一切的要除了梁秋荣,原来也是因为这封信!因为这封该死的信!   “你说……”杜亦霖手指有些颤抖的指着冷轩蓉,咬着牙压低声音问,“你说的那封信,你到底给几个人看过?那信中的内容,还有谁知道?”   冷轩蓉顿了一下,低声说,“除了李渡恩和梁秋荣之外……只有我和我父亲知道……就连颜良大哥都没看过那封信……”   杜亦霖一听冷轩蓉这么说,心才算稍微放下一点。   若是眼前这小丫头看谁不顺眼就给他一封这样的信然后等着贺笠靖来收拾烂摊子,杜亦霖绝对马上扇冷轩蓉一巴掌。   杜亦霖强压心头怒火,仔细想一想,现在知道那信中内容的,有冷轩蓉、冷承戚,估计曾颜良也知道一二,还有死了的李渡恩,然后信到了贺笠靖手上,之后便是梁秋荣……   一想到梁秋荣,杜亦霖马上又想到了最近县衙中的异动。   杜亦霖几乎可以肯定,除了梁秋荣之外,梁家那个整天粘着窦皓维不放的三儿子一定也知道了那信中的内容。   如此一来,这些人都不应该活在世间了。   杜亦霖扭头看看跪在地上的冷轩蓉,恰好冷轩蓉也仰头看着杜亦霖。   杜亦霖眼中杀机一露,冷轩蓉立马打了个哆嗦。   她心中暗叫不好,杜亦霖这样子,是要杀人了啊……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就这么死了!   冷轩蓉眼珠一转,突然开口道,“王爷,您要查的那个昌洪凯,还没查到吧?”   杜亦霖一听到昌洪凯这个名字,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   就像是印证了他心中最荒诞的猜想一样,眼前这个小姑娘所知道的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多!   杜亦霖紧紧盯着冷轩蓉,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冷轩蓉深吸一口气,干脆从地上站起来,回到刚才的座位坐下,又开口道,“恕小女子无礼,王爷,我虽然不知道您要查的那个昌洪凯是什么人,但我知道,您要查他,一定是为了朝中大臣意图谋反这件事。”   杜亦霖听到“意图谋反”这四个字之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不过他没有说话,依然静静听着。   冷轩蓉接着说,“王爷如此忧心,一定是因为朝廷中局势有变。但王爷能够从皇城中出来,说明皇城中还能够控制。所以您想要找到事情源头,借着官银被劫的事情,想要先人一步,占个先机。但是王爷,您绕了远路。所谓先机,在那里,也不在那里。”   冷轩蓉这话是越说越玄,而杜亦霖听着,却越听越觉得冷轩蓉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他不知道冷轩蓉到底了解多少,但冷轩蓉所说的,正是这些天来他日夜苦思的事情。   第九十三章 陷入绝境,脱身无法   第九十三章陷入绝境,脱身无法   冷轩蓉将自己心中的恐惧极力压制住,用最大胆的行动去努力争取那一线生机。她知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绝对不是害怕的时候。   她胆大妄为的坐在杜亦霖身边尽量平起平坐的与他说话,只是为了给自己鼓足每次开口的一点勇气。   而坐在她对面的杜亦霖就那样静静的听着,冷轩蓉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能不能达到预想的效果。现在的她,只能放手一搏了。   “王爷,请恕冷轩蓉在此妄自猜测,我猜想您到衲岩县来,一定是因为什么事情发生在了衲岩县,或者与这衲岩县有非同寻常的关系。与此同时,衲岩县中又发生过官银被劫的事情。官银被劫,可以说是匪夷所思,而王爷您要查的事情,大概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吧?两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在同一个地点,两者之间,难道没有一点联系么?”   冷轩蓉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死死盯住杜亦霖的脸。她希望能够从他眼神或者是表情变化中察觉到什么,哪怕是一星半点令她稍微安心的变化也好。可是等冷轩蓉说完之后,杜亦霖依然面无表情。   虽然没有面无表情,但杜亦霖却开口对冷轩蓉说,“你这猜测很有意思。如此说来,你觉得官银被劫和本王要查证的事情,有所关联?”   冷轩蓉知道杜亦霖这话是在试探她。   如果她承认了,那么就说明她知道了杜亦霖在查什么。如果她不承认,刚才她自己说过的话就全止于猜测,杜亦霖依然可以肆无忌惮的杀了他们。   想到这里,冷轩蓉低下头,没有马上回答杜亦霖的话。她深吸一口气,搌搌眼角的泪水,想好了应对的话语,而后才抬起头轻声说,“王爷,官银被劫这件事,是关键中的关键。如果您将这件事情查清楚了,大概就什么都清楚了。”   沉默良久,杜亦霖突然冷笑一声,他对冷轩蓉说,“冷轩蓉啊冷轩蓉,你真是自作聪明……”   说到这里,杜亦霖提高声音叫了一声“来人”,一名亲卫进来之后杜亦霖对亲卫说,“把这小姑娘看押起来,没有本王旨意,任何人等不得与她见面。”   进来的亲卫认识冷轩蓉,知道她原本是王爷和那位窦先生的座上宾,他看看王爷脸色似乎是在生气,不敢违背王爷旨意,只好带着冷轩蓉出去了。   杜亦霖说是要把冷轩蓉看管起来,并没有说要如何看管。那亲卫也不敢难为冷轩蓉,便将她带到了以前她住过的那间客房中。   进门之后亲卫对冷轩蓉说,“冷姑娘,你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别给兄弟们惹麻烦。王爷这股火气过去了,说不定明天就放你出来了。”   冷轩蓉上前一把拽住这个亲卫的袖子,有些焦急的对他说,“亲卫大哥,你能不能帮我传一句话?”   见亲卫脸上露出难色,冷轩蓉急忙又说,“亲卫大哥您也知道,我家中还有卧病在床的老父亲,王爷迁怒于我,却并未责罚我那孤苦的老父亲,麻烦亲卫大哥知会窦先生一声,劳烦他叫个人去给我那老父亲做一碗稀粥菜汤,免得他老人家冻着饿着……”   冷轩蓉一边说着这话,眼泪噼里啪啦又掉下里。   之前冷轩蓉在这里为亲卫们张罗做衣服的事情,这个亲卫也都看在眼里,他心中暗想,这么一个柔弱姑娘,能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八成是说话没有遮拦,才惹怒了王爷。再过两天,说不定又是王爷面前的红人了。   一想到这里,那亲卫便轻叹一声,安慰冷轩蓉道,“冷姑娘,你且安心,我去跟窦先生说一声,让他帮忙想想办法。窦先生与王爷是故交,说不定他去求求情,王爷就不追究你了。放心吧。”   说罢,这亲卫转身离去。   冷轩蓉返身走到屋中,坐在桌边,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她这时才发觉,自己全身的冷汗,似乎已经打湿了衣衫。   好难受。   但比这更难受的,是生死难料的忐忑。   冷轩蓉不是不怕死,她怕死,怕自己死,更怕父亲和曾颜良死。   杜亦霖今天突然说出的那些话,是冷轩蓉从来没有想到的。就算是她知道杜亦霖心思缜密,也绝不会想到他竟然能从那些杂乱无章的事情之中理出一条如此清晰的头绪。   但是冷轩蓉冷静下来仔细想想,那杜亦霖就算是怀疑她,可所有的怀疑,却只能是怀疑。   冷轩蓉做的那些事只能说明冷轩蓉知道什么,纵使杜亦霖再聪明,他也绝不会想到冷轩蓉是如何知道的。   朝廷中有大臣蓄意谋反这件事,是冷承戚当初弃官的原因。这一点是非常清楚明了的。   但就如杜亦霖所说,冷轩蓉为什么能够在特定的时间地点出现,为什么能够“未卜先知”,他没法想明白,也绝不可能知道其中缘由。   冷轩蓉现在身上的危险来源于她“知道”一些她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冷轩蓉明白,如果不能扭转现在的处境,那么用不了多久,她以及她父亲和曾颜良都必死无疑。   冷轩蓉在房中静静的想着办法,而此时杜亦霖的房间中,却有人争吵起来。   窦先生从亲卫口中听说了冷轩蓉被杜亦霖下令看管起来的消息之后震惊不已,他匆匆跑去找杜亦霖,想问问他是出了什么事情。   杜亦霖一看到窦先生那火急火燎的样子,脸上怒气更重。   等窦先生一开口,杜亦霖便不耐烦的冲他一摆手,“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求情。但是这件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   窦先生一愣,“是很重要的事情?轩蓉姑娘做什么了么?”   杜亦霖狠狠一拍桌子,咬着牙怒道,“你口中那轩蓉姑娘,她可真是没少做什么!哼!看着倒真像是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谁知道她满肚子鬼主意!”说到这里,杜亦霖起身拉过窦皓维,恶狠狠的对他说,“皓维,我可告诉你啊,以后你不准再见那个小丫头!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窦皓维越听越糊涂,杜亦霖平时虽然口舌恶毒,但却很少说出这样粗鄙的话语,而且在此之前他一直对冷轩蓉态度意外的亲和,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什么?什么不是好……什么?”窦先生焦急的有些语无伦次,却不停的对杜亦霖逼问。   杜亦霖实在烦了,快走几步开门轰走了门口的亲卫,然后把窦先生拉到里面屋子,压低声音对他说,“皓维,朝廷中的事情,你多少也得到消息了吧?”   窦皓维皱着眉头不明白为什么话题又突然转到这里了,但既然杜亦霖这样神神秘秘的说了,一定是有原因的,他不敢打断杜亦霖的话,只好点点头。皇城中总会有人给窦先生传来消息,其他地方也有信件往来,窦先生也算得上是个消息灵通的人了。   杜亦霖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接着对窦先生说,“那我再问你一件事。你安静听着,不准大喊大叫。”   窦先生果真认真听着。   杜亦霖压低声音问,“朝廷中,有人意图谋反,这件事,你知道么?”   这句话一出口,窦先生双眼骤然睁大,声音被压在嗓子里,差一点就叫出声来。   窦先生知道风雨欲来,知道要出大事儿,但听到王爷亲口说出这话,他还是大吃一惊。   “这……这……这……”   窦先生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杜亦霖皱着眉头一摆手,对窦先生说,“你看看,你看看把你吓得!你不知道吧?可那冷轩蓉却早就知道了!她不仅知道了,竟然还用这消息,除了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不仅除去一个,现在还等着有人替她再除去另一个!她把所有的事情都算计好了,就等着收网呢!”   “什……除去?收网?”窦先生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轩蓉姑娘知道朝廷中有人意图谋反?   轩蓉姑娘除去了什么人?   轩蓉姑娘还要除去什么人?   这……   窦先生根本没办法将这些疑问与那位和自己轻声细语说话的女子联系到一起,他脑海中浮现出冷轩蓉的面容,那绵绵之音,种种种种,无一不是清纯可人……   这样的女子,怎么会……   杜亦霖闷哼一声,一看窦先生的表情就知道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刚才说的话。   “你就是被这女人耍的团团转,自己还不知道呢!”杜亦霖说着,伸出拳头重重在窦先生肩头捶了一下,看到窦先生疼的一呲牙,他又接着说,“那冷轩蓉可不是你想想中那么简单的人,她不仅知道这些朝廷中最机密的事情,甚至……我怀疑她知道的更多,有可能参与的更多!”   窦先生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冷,他使劲儿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啊王爷!一定是误会,你一定误会了!轩蓉姑娘绝对不可能……”   “她不可能什么?你很了解她么?”杜亦霖对窦先生怒道,“皓维,你仔细想想!你很了解那个女人吗!”   第九十四章 伊人旧事,君可听否   第九十四章伊人旧事,君可听否   窦先生被杜亦霖问的呆住了。   他回想着和冷轩蓉相识到现在的经过,一边回想,窦先生一边不住的摇头。   杜亦霖实在生气,干脆把窦先生拉到桌边,两人坐下之后杜亦霖皱着眉头问窦先生,“皓维,你好好想想,在我来之前,你能够猜想出那个冷轩蓉是冷承戚的女儿么?你能够看出她私自在家中藏了一个朝廷要犯么?如果不是我来了,这些事情她恐怕都会隐藏的很好,你绝对不会发现吧。”   窦先生不由自主的开口辩解道,“这些都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她怎么能够随随便便跟别人说呢!”   杜亦霖闷哼一声,“你不觉得她隐藏起来的生死攸关的大事太多了吗?你难道不觉得她身边巧合太多,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吗?”   经杜亦霖这么一说,窦先生头脑中似乎清醒了许多,以前没有留意到的细节似乎都闪现出来。   窦先生不得不承认,冷轩蓉是一个精于计算的人。   两人初次相识,冷轩蓉所做的事情,便是计算出来的。这一点是冷轩蓉亲口承认过的。那时窦先生只觉得这女子虽然有些心机,但也是为生活所迫,而且她没有继续隐藏,而是对自己实话实说,这已经是十分难得的坦诚了。   后来杜亦霖的到来,冷轩蓉说出自己身份以及曾颜良的事情,窦先生也觉得冷轩蓉对他隐藏这些事情都是情理之中。毕竟相交不久,换做是自己,恐怕也不敢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对别人说……   窦先生想到这里,抬头想对杜亦霖说什么,可杜亦霖却摆手止住,开口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你想想,能够用朝廷大事来算计别人性命的人,心中怎么会有纯良?当初我们是一同在李家赌庄门口看到那些人把李渡恩的断臂扔出来的吧?当时你没有留意,但我却看的清清楚楚,这女子看到那满是血污的断臂时,眼中没有一点动摇!我那时还纳闷,为什么这样一个小丫头会像是一个见惯了生死的人?为什么她会这么淡定。现在我算是知道了,因为这些事情,都在她的意料之中!说不定当时我们看到这场景,都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窦先生猛地站起身,背着双手在屋中转圈儿。   他脑子里太混乱了,窦先生知道杜亦霖不会对他说假话,但他又觉得自己与冷轩蓉相处这么久,也绝不会全是虚假的。   当初在桃林中他为她画画,后来她在那荷包上亲手为他绣了桃花,阴云细雨时,她伏在他肩头放声痛哭,纵是她真的做过什么错事,那苦涩而又无法抑制的哭泣却是没有办法装出来的。   窦先生觉得冷轩蓉是信任他甚至是喜欢他的,虽然两人说过要相交于此,但两人之间确实存在着彼此倾慕的情意。   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么?   绝对不可能。   冷轩蓉隐藏着什么,也许就是因为她隐藏着什么无法对别人说出来的事情,所以她才会常常露出疲倦的神态,她才会越发憔悴。   一定是这样的。   窦先生心中一阵绞痛。   回想起来,哪怕就在刚才,他还以为自己与那位姑娘会成为一生一世的朋友。可如今再看,一切却都脆弱的可笑。   “王爷……”窦先生转回身来对杜亦霖说,“让我去见见她。”   杜亦霖狠狠一锤桌子,高声道,“不准!皓维!我告诉你!你不准再见她!”   窦先生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轻声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王爷,也许我能从她口中问出她不愿意告诉你的事情呢。”   一听窦先生这么说,杜亦霖露出疑惑的神情,冷声问,“就算是她告诉你了,你回来之后肯告诉我么?”   窦先生想了想,点点头,“我知道的,便是王爷知道的。”   杜亦霖闻言,长长叹了一口气。   “皓维,你就是个老好人,何必……何必这样为难自己呢……”   杜亦霖虽然说了这话,却也同意让窦先生去见冷轩蓉。   窦先生脚步异常沉重。他甚至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去见冷轩蓉。   见了,问什么?   问她为什么要做那些事?问她有没有骗自己?还是问她如何看待两人之间这种微妙的感情?   不管是哪一个问题,似乎都没有办法开口。   窦先生站在客房门前,犹豫半天,才敲了敲门。   房门一开,只见冷轩蓉眼角还挂着泪痕,双眼又如那天一样红肿着。   窦先生有些心疼,轻声问道,“你还好么?”   冷轩蓉早就想到了,这个时候有人来,那么一定就是窦先生。   “王爷不是下令,不准任何人来么?”冷轩蓉哑着嗓子问道。   窦先生苦笑一下,“我厚着脸皮求了个人情……”   冷轩蓉鼻头一酸,急忙转身往屋中桌边走去,边走边小声说,“轩蓉哪里值得先生这样做……”   窦先生跟着走到屋中,回手关上房门,然后也来到桌边。   两人围桌而坐,好半天,谁都没有说话。   冷轩蓉搌干泪痕,对窦先生说,“刚才我劳烦亲卫大哥给先生传了一句话,希望窦先生能够可怜我家中卧病在床的老父亲,稍微照顾他一下……”   窦先生一听,急忙说,“轩蓉姑娘,你请放心,冷老先生那边的事情,我会派人去照顾好的。”   冷轩蓉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来后退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给窦先生磕起头来。   她这举动可把窦先生吓坏了,窦先生急忙起身过来把冷轩蓉从地上拉起来,“这是……轩蓉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啊……”   冷轩蓉脚步有些不稳,说话也带着哭腔。   “自从与窦先生您相识开始,我就一直没少了麻烦窦先生。在这衲岩县中……在这世上,我冷轩蓉能够依靠的人,除了颜良大哥之外,恐怕就只有窦先生了。窦先生对我的恩德,我冷轩蓉今生怕是……怕是偿还不了了……”   如果……如果再有来世……   冷轩蓉心中想着,如果再有来世,哪怕是让她做个端茶倒水的丫头,她也想要报答这位窦先生。   听到冷轩蓉这话,窦先生简直心如刀绞。   再一想到冷轩蓉的身世,窦先生真想仰天长叹,为什么老天爷要将这么多苦难加诸在一个如此柔弱的女子身上?   王爷说冷轩蓉满腹心机,可试想,如果她不是满腹心机,又如何能够保全她父亲的性命?又如何能够保全那个唯一能够让她依靠的颜良大哥的性命?难道她所做的一切,不全都是被逼无奈吗?   “轩蓉姑娘……轩蓉!你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到底又做过些什么!”窦先生抚着冷轩蓉的肩头,望着她那一双红肿的眼睛,激动的说,“我不相信你是歹毒的恶人!我不相信你有什么滔天的阴谋!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你快告诉我!”   冷轩蓉的肩头,被窦先生捏的疼痛万分,她知道,窦先生能够如此激动,能够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因为他现在也备受煎熬,他一定也苦恼不堪。   冷轩蓉皱紧眉头,缓缓开口,“窦先生,你愿意听我说么……这些事情,你都愿意听我说么……”   窦先生使劲儿点点头。他不想被蒙在鼓里,不管是对是错,是好还是坏,他都要自己去判断。哪怕是还有一线生机,他也不愿意就这样看着冷轩蓉被杜亦霖处死。   两人重新围着桌子坐下来,冷轩蓉沉思片刻,这才开口说道,“家父当年在兵务司供职的时候,偶然之间发现了下面传到皇城中的密函。这些密函本来应当是直接上呈皇帝的,但不知为何却被压了下来。父亲觉得奇怪,便偷偷看了其中内容。写那密函之人,早就被罢官免职继而失踪了,而密函中的内容,父亲也并未向我提起,但后来我在父亲贴身行囊之中发现了几张信件,信件中提到这事,并且说这件事便是后来一切的起始。”   冷轩蓉一字一句,说的异常沉稳,“父亲的行囊中,还有几个账本。这账本中的内容有些我能够看懂,有些我却看不懂。原本我也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但直到后来父亲心灰意冷又欠下赌债,绝望之时,他才跟我说了当初弃官逃走的原因。”冷轩蓉望着窦先生,说,“父亲发现,朝廷之中,有人密谋造反,而他手中那几本账本,便是那些人行动的证据。”   窦先生一听这话,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时他才知道,原来当初轰动整个皇城的那些事情,已经是如今皇城中乱事的起点。一切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冷轩蓉看到窦先生惊讶的样子,不禁又长叹了一声。   她叹的不是窦先生的惊讶,而是叹自己。她就算是对窦先生充满感激,但如今她对窦先生说的这些话,却还是半真半假。   前世的记忆就像是一只只长了巨螯的蟹,想起一点,冷轩蓉便被掐的痛苦难当。   第九十五章 清池潜底,若有若无   第九十五章清池潜底,若有若无   从前世回到今生这件事冷轩蓉自然不会说的,而现在,窦先生听到的话,以及从窦先生口中说给杜亦霖的话,是决定冷轩蓉、曾颜良和冷承戚三人命运的关键。   如果上天再给冷轩蓉另外一个选择的余地,她都不愿意让窦先生成为自己计划的一部分。   如今,是没有办法。   被逼到了绝路,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冷轩蓉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朝中有人意图谋反的消息,我是从父亲口中得知的。而其他的事情,却大多都是我猜测出来的。比如王爷正在调查的事情。王爷到衲岩县来一定有原因,最大的原因,应该就是与朝中的局势变化有关。家父离开皇城差不多有三年了,当年那些筹备着谋反的人,说不定已经快要成事了。王爷想要找到事情的源头,又或者是想要找到什么关键的人和事……这也不难推测出来……”   冷轩蓉望着窦先生,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窦先生皱着眉头仔细想想,如果知道了朝中有人意图谋反,再加上杜亦霖行动的异常,倒也真的不难推断出他行动的目的。   就如同皇城中那些人的猜测一样,就如同窦先生自己对杜亦霖安危的担心一样。   见窦先生认同了,冷轩蓉这才接着说,“除此之外,便是我们冷家父女与颜良大哥的事情。”   说到这里,冷轩蓉似乎又伤怀起来,她放低了声音,对窦先生说,“发生过的那些事情,窦先生你应该也都有耳闻。一桩桩一件件,若不是我小心谨慎,怕是现在也没有人会在这里与窦先生说这些话了。那李渡恩是贺笠靖派来监视我与父亲的,我确实清楚。他一心想要高官厚禄,纠缠着要我交出贺大人想要的东西……我……我被逼无奈,只好让父亲将当年那些事情写出来,交给了李渡恩……”   “后来……”冷轩蓉接着说,“李渡恩死了,当我们看到有人在他那个李家赌庄闹事的时候,我马上就想到了,一定是贺笠靖那边出了问题。这天大的事情被贺笠靖知道之后,他没有上报朝廷,反而要杀人灭口,窦先生,相信你也看得出来吧?那贺笠靖他……”   不等冷轩蓉话说完,窦先生急忙冲冷轩蓉摆了摆手,意思是不必再往下说了。   冷轩蓉会意,点头道,“王爷气恼,说我不该将这么重要的消息放出去,更不应该以此为机除去李渡恩……我百口莫辩,当初如果我不将那封信交给李渡恩,我们父女……还有颜良大哥哪里还有命在?窦先生,你是听说过那衲岩墨阁韩掌柜是怎么死的吧?”   窦先生稍作回忆,便想出了这些事情之间的联系。   窦先生心中暗想,难怪当初李渡恩会参与到那些事情之中,原来是因为他一直监视着冷家父女尤其是冷轩蓉的行踪。后来他用残忍的手段杀了韩掌柜,莫非就是为了敲山震虎,吓唬冷家父女么?   如此想来,这些事情倒是也能理顺出来。   冷轩蓉,果然只是因为种种不得已,所以才会走到今天这步。   窦先生长叹一声,他本想说冷轩蓉当初要是把这些事情告诉他,找他商量一下也不至于到如今,可转念再想,以冷轩蓉的立场来开,她怎么可能将这些事情随便告诉别人呢?那样不仅是让他们三人更加危险,而且更有可能把他窦皓维也拖入危险之中。   更何况……   这世间,谁能没有几件不能对别人提起的事情。   就算是他窦皓维,也有那些讳莫如深,从来没有对冷轩蓉坦诚相告的事情啊。   相比之下,倒是冷轩蓉坦诚的多,如今她肯将前因后果都说出来,这不就是对他最大的信任么?   窦先生知道眼前这个身材瘦弱的姑娘身上背负着的,不单是她自己的性命,还有另外两个人的性命。她行动谨慎,她心思细腻,甚至是她谋划的事情,都是为了她背负的这些重担。   别说是这样一个女子,就算是七尺男儿,又有几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呢?   窦先生有些自愧不如,而此时他也回忆起当初第一次见到冷轩蓉时察觉到冷轩蓉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   现在想起来,说不定就是冷轩蓉的隐忍,还有她心中这些郁郁之结才使得她与众不同吧。   “轩蓉姑娘,你要知道,王爷为何会将你关起来,又为何会生气。”窦先生决定不再去想以前的事情如何,他决定要保护冷轩蓉,他不能坐视眼前这个充满苦难的女子而不管,哪怕是拼尽全力,哪怕是他错了,他也要保住冷轩蓉三人性命。窦先生坚信,冷轩蓉那些泪水不是假的,他相信冷轩蓉不会做出杜亦霖担忧的那些事情。   冷轩蓉发现窦先生神情变化,知道自己刚才一番话打消了窦先生心中的疑虑。   窦先生皱着眉头对冷轩蓉说,“轩蓉姑娘,你和你父亲,还有曾颜良,如今都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李渡恩为何会死,你应该最清楚。王爷在担心什么,你也应该清楚。这个消息如果有一丝半点泄露出去,那天下将会大乱,朝中说不定就会有一场血雨腥风。轩蓉姑娘,你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么?不单是你们的性命,更是远在皇城的皇上,王爷,还有那些衷心护主的朝臣,以及天下无数百姓的性命之忧。”   冷轩蓉有些不安的咬住嘴唇,望着窦先生,连大气都不敢喘。   窦先生轻叹一声,接着说,“这么多年来,王爷动过刑,杀过人,但他绝不是残暴之人。他做这些,为的都是江山社稷。如果他今天要杀你们三人,相信谁都阻挡不了……”窦先生望着冷轩蓉,压低声音说,“但是,我们现在只能想一个办法,让他不杀你们。”   冷轩蓉闻言,心中扑通一跳。   生机!   一线生机!   她凑过身子,生怕听漏了窦先生口中说出来的一个字。   窦先生像是从未如此烦恼过,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说出话来,声音都有些变了。   “为今之计,只能让王爷信任你们,并且成为事件之中必不可少的存在。让王爷不得不留着你们……”   窦先生非常清楚,杜亦霖不会轻易信任任何人,甚至连窦先生自己都不敢保证杜亦霖是信任他的。匆忙之间,他只能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冷轩蓉三人成为杜亦霖手中的棋子。只要把衲岩县这盘棋下活,只要冷轩蓉三人成为有用处的棋子,杜亦霖暂时就不会杀他们。   窦先生对冷轩蓉说,“轩蓉姑娘,我想到的虽然不是万全之法,但我会竭尽全力去做。如果成了,你要答应我,从今以后,你,你的父亲,还有曾颜良,谁都不能再违背王爷的意思。如果……如果不成……”   窦先生说到这里,语中带着苦涩。   是啊,不成的话,又当如何?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人死么?   可这时冷轩蓉却说话了,她轻声道,“窦先生,如果王爷能够留我们三人性命,我们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如果王爷觉得我们三人非死不可,只求窦先生差人在郊外为我们三人挖上一个深坑将我们尸骨埋了,我们三人不怨王爷,更会感激窦先生的大恩大德。”   窦先生又是长叹一声。   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起身离开这屋子,临走之前还不忘嘱咐冷轩蓉千万不可以有逃走的念头,不然可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等冷轩蓉应了,窦先生才返回到杜亦霖的屋中去。   杜亦霖一看窦先生的脸色,就知道他是要来保冷轩蓉性命的。   杜亦霖也不等窦先生开口,便先说到,“一个是弃官而走的臣子,一个是朝廷缉拿的要犯,还有一个是逃官之女,窝藏要犯之人,杀了他们,是礼法之中,理所应当的。”   窦先生闷不吭声坐到杜亦霖身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望着杜亦霖开口道,“亦霖兄,我们现在不说礼法,只像从前一般,论朝事,讲因由,看看这国何以如此,看看这一方何以无安宁。如何?”   杜亦霖有些意外,但他马上笑了起来,出门吩咐人置了酒菜。两人不声不响的等酒菜摆齐,这才围桌而坐,互相斟酒,对饮一杯之后,才开始回转正题。   杜亦霖感慨道,“一别多年,你却还和以前一样。满腹诗书,满口文章,就像是站在池边看水中游鱼一般,能将这朝中事情看的透彻。可你却又单纯,太容易相信人,太容易相信那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你不入仕途,也算是有些自知之明了。”   窦先生苦笑一下,摇头说,“诗书文章都只是外物,看到些事情,懂得些事情,也不过是因为岁月。只是,眼见着这一池清水慢慢浑浊了,我却没有师父那般定力。你说我单纯,我也认下,但单纯未必不好,相信也未必有错。倒是你,渐渐从水面潜到水底,只怕以后满眼淤泥,再难看到朗日晴天了。”   杜亦霖望着窦先生,挑着嘴角笑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不妨下水,把我捞起来。”   窦先生放下酒杯,正色道,“那我现在就捞一下试试。   第九十六章 一线生机,退而与之   第九十六章一线生机,退而与之   杜亦霖还是第一次见到窦先生露出担忧又焦急的神情。他虽然在掩饰,但杜亦霖还是看出来了。   杜亦霖端起就杯喝了一口酒,浅笑着对窦先生说,“皓维,今天有什么话你都可以说,我们不论对错。”   窦先生点点头,开口道,“朝中局势,只怕会越来越严峻。那人纵使没有反心,但如今尾大不掉,他也不得不有此图谋。下面这个贺笠靖便是其中一员,这是毋庸置疑的,而这衲岩县中,甚至是整个武明郡中,都不知道隐藏着什么。亦霖兄你就是因为知道其中什么隐情,所以才会到这里来吧。”   杜亦霖不置可否,抬手拿过酒壶,把自己杯中酒倒满。   窦先生知道杜亦霖在听着他的话,便接着说,“现在那贺笠靖大概也在猜测你到这里来的目的,他知道有人手中握着那要命的证据,一定更加疑神疑鬼。这武明郡中养着多少兵?就单说这衲岩县周边的军防又有多少?亦霖兄,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杜亦霖垂眼想了想,其实他也知道窦先生在担心什么,而且也知道他担心不无道理。   那贺笠靖刚来的时候,杜亦霖不知道还有冷轩蓉暗中做的那些事情,更不知道冷承戚手中还攥着那要命的证据,那时他敢于在这里停留,完全是因为他赌定贺笠靖就算是再胆大包天,也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动他这位王爷一根汗毛。   可如今再想,事情却不是这样的。   正所谓狗急跳墙,现在正是两方较力的时候,杜亦霖非常清楚,如果自己出了意外,皇城中局势必然大变。到时候皇兄自己能不能将这江山局势撑住都未可知。对方一定也会算准这一点,所以现在他们动手,虽然危险,却能占去先机。   再想想李渡恩那件事情,对方只要稍微用些手段,便能遮掩一阵。哪怕是很短的时间,大概也够他们准备好举旗起事了吧,毕竟,他们为这件事做准备,绝对不是一天两天了。   “皓维,你看的最清楚。”杜亦霖皱起眉头轻声说,“现在贺笠靖不仅是来想办法弄死这个知道内情的梁秋荣,更是来监视我的。如果我现在走了,贺笠靖必然会揪出冷承戚,或者是那个冷轩蓉,只要他知道这件事传到了我的耳朵里,他们那一伙人都不会再等下去了。”   “正因如此……”窦先生凑到杜亦霖身边,压低声音说,“亦霖兄,你只要将他们的视线转移开就行了!或者说,给他们一线生机!”   给他们一线生机……   杜亦霖突然明白了窦先生说的是什么意思。   窦先生现在不单是要救冷轩蓉他们三个人,他是真的考虑清楚了如今形势的险峻,所以他刚才才会说出要捞上一捞的话啊……   杜亦霖望着窦先生,心中暗想,皓维确实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如今最危险的人,不是冷轩蓉,而是自己。   如果说给别人一线生机,那么最先想到的应该是给朝中那些人一线生机。   现在只要去拿到冷承戚手中的证据,那么就能够追究朝中那些人的底细。但如此一来,必然会掀起巨大的风浪,最后被掀翻的船却未必是那些人坐的那条船。也就是说,现在还不到去取冷承戚手中那些证据的时候。放朝中那些人一线生机,是保存自己这边的唯一办法。   再者,便是要给贺笠靖留下一线生机。   贺笠靖一定是个叛臣。他手中握着整个武明郡,杜亦霖知道,如果自己之前得到的消息没有错的话,贺笠靖甚至还能发动更大的力量来与朝廷对抗,与他杜亦霖对抗。就算是杜亦霖现在能够借着窦先生的手调来救兵,却也未必能够压制的住这个贺笠靖。   贺笠靖现在无疑是惊弓之鸟。也许在杜亦霖刚到武明郡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危机。   那个时候杜亦霖偏偏又没有见他,直接到了衲岩县。当时杜亦霖虽然不知道冷承戚他们的事情,但贺笠靖却是知道的。他会不会怀疑杜亦霖是冲着冷承戚和他手中那些东西去的?   很有可能。   但是后来阴差阳错,有了李渡恩这件事。当贺笠靖接到李渡恩送给他的那封信时,他说不定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个消息会落到李渡恩手中,也就说明杜亦霖还不知道冷承戚手中握有他们谋反证据的事情。如若不然,杜亦霖绝对不会让这个消息泄露到李渡恩手中。   冷轩蓉做的这件事,竟然还成为了给贺笠靖的最好的定心丸。   虽然有了这颗定心丸,但贺笠靖不会就这样彻底放心。后来他又猜到梁秋荣也知道了那封密信的内容,于是他才着急起来,迫不及待的找了一个借口过来想方设法铲除梁秋荣。   贺笠靖到这里来,一则是要铲除梁秋荣,二则是要监视杜亦霖的动向,三则,他一定会想方设法从冷承戚手中将那证据弄走销毁掉。   现在杜亦霖不能把贺笠靖逼到狗急跳墙的地步,却又不能这样讪讪而退。这件事情要做的滴水不漏,才能保持住现在两方势力的平衡。   如何放贺笠靖一线生机,是最困难的事情……   杜亦霖皱着眉头问窦先生,“你有什么办法?”   窦先生就等着杜亦霖问他这句话呢。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头脑中的思路,开口道,“王爷你当初是声称要查官银被劫一案才到这里来的,如今不如再用这个借口脱身。至于冷承戚手中的证据,与其让它成为一个隐患,不如让它成为王爷手中一张明牌。敲山震虎,占一招先机。”   窦先生这话一出口,杜亦霖骤然一惊,就在不久之前,冷轩蓉口中也说出过类似的话。   这一招先机,到底在何处?   杜亦霖双眉紧锁,攥着手中酒杯思考着眼前的事情。   如今的形势,自己要脱身就一定要有完全的准备。而一旦自己脱身之后呢?难道就便宜了贺笠靖他们一伙人么?而且当初自己来时要调查的事情呢?难道就此放弃了么?   杜亦霖想到这里,又看了窦先生一眼。   他想明白了,窦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   眼前的浑浊似乎一下子变得清朗起来,杜亦霖挑起嘴角微微一笑,抬手揽过窦先生,端起酒杯把这一杯酒灌到了窦先生口中。看着窦先生被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杜亦霖大笑不止。   笑够之后,杜亦霖才悠然叹道,“皓维啊,以后你随我如何?不必为官,在我身边做个……做个每天与我一同喝酒聊天的人……侍童?管家?小妾?”   窦先生抹掉眼泪狠狠瞪了杜亦霖一眼,怒道,“你喝醉了?”   杜亦霖使劲儿摇摇头,“没醉没醉,只是有些高兴。啊……如此说来,倒是有一人适合做我的小妾……”   窦先生一听这话,神情又紧张起来。   杜亦霖一看他那个样子,不由得又笑起来,他摆着手对窦先生说,“你又何必那么紧张?她与你不是朋友之交么?做谁的妻子小妾又有什么关系?她若是入了我的王府啊,说不定比跟着那个曾颜良过的好呢。而且你来我府中吃酒聊天,顺便找她谈谈风花雪月我也不会拦着啊……哈哈哈……多好……”   “你这是要仗势欺人强抢民女么?”窦先生瞪着杜亦霖嘟囔道。   杜亦霖撇着嘴说,“能攀上王爷,做个王府中的小妾,那是多少女子一生都难以实现的梦想啊。不信你去问问冷轩蓉,她说不定乐得如此呢。”   没想到杜亦霖这话越说越像真的,窦先生可真是有些急了。   “王爷,这可是事关人家女子清誉的事儿,您不能这样啊。”   杜亦霖想了想,做出郑重的神情说,“她不嫁我,我如何能够放她一条生路?”   窦先生一拍桌子起身怒道,“她要是嫁给你了,那岂不就更没有生路了吗!”   杜亦霖闻言,神情一滞,随即苦笑一下,拉住窦先生的手,小声说,“皓维,你这可是戳到我的痛处了……”   窦先生也发觉自己有些失言了,急忙重新坐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人家轩蓉姑娘对曾颜良一往情深,让她嫁给别人,岂不是要受一辈子相思之苦么……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杜亦霖借着这个机会又灌了窦先生一杯酒,而后两人仔细商议了一下对策,推敲之后觉得没有问题,窦先生这才起身辞别杜亦霖。   离开之前,窦先生还不忘让杜亦霖说了好几遍不会动冷轩蓉一丝一毫的话。等杜亦霖都说的有些烦了,窦先生才放心离去。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窦先生回到房中,整理一下行装,带了些随身东西,而后便听到有亲卫们到门前来等候了。   等窦先生从房间出来,亲卫们都有些吃惊,因为他们看到平日里满是儒雅风范的窦先生,今天竟然穿了一身便捷的衣装。手腕扎着护袖,脚底蹬着一双流云长靴,冷眼望去,竟然有些少年侠士的感觉了。   第九十七章 一成一幕,如何是好   第九十七章一成一幕,如何是好   窦先生带着几名亲卫出了染尘书斋,有人牵过马匹,一个亲卫刚要过来扶窦先生一把,却见窦先生拉过缰绳脚下蹬住马镫另一手扳着马鞍,腾身而起,稳稳骑在马上。   这匹马知道有人骑在自己身上,甩了甩头打了几声鼻响,窦先生急忙拉紧缰绳,皱着眉头稳住身子。直到确定果真坐稳了,这才对随行的亲卫一摆手,其他人也都纷纷上马,簇拥着窦先生离开了染尘书斋。   一行马队刚离开,远处便有几个黑影闪动。   再说此时的杜亦霖,他独自坐在桌边,吃了几口已经冷掉的菜,又喝了一口酒,而后突然起身,出了房门,直奔冷轩蓉所在的那个房间而去。   杜亦霖直接推门进屋,然后反手关上了房门。   屋中的冷轩蓉一直坐在桌边,突然看到有人进来,冷轩蓉本以为是窦先生,可却发现来的竟然是杜亦霖。   冷轩蓉闻到杜亦霖身上有酒气,又见他面沉如水,心中不免又紧张起来。   杜亦霖来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然后开口道,“冷轩蓉,不知道你运气太好,还是真的能够算计的如此周全……嗯……有些事情,怕也只能说是巧合吧。”   冷轩蓉不明白杜亦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完全不敢插嘴。   只听杜亦霖接着又说,“皓维是个谦谦君子,他所做的事情,都是他认为对的事情。所以,你别以为你有本事,能够左右那个人的想法。这么多年来,我都没能改变那人分毫,更别说是你了。”   杜亦霖说到这里竟然皱了一下眉头,他抬头望着冷轩蓉,那眼神如同深潭寒冰一般,冷轩蓉见了,身子不由自主的一抖。   “冷轩蓉,从今以后,你就是我骁瀚王手下的奴才,只要你做错一件事,本王便会取了你的性命。到时不管谁再来给你求情,本王都绝不会手软!”   杜亦霖扔下这冷冰冰的话,起身离开了这房间。   冷轩蓉呆呆坐在桌边,她不仅没有因为逃过一劫而高兴,反而觉得自己像是被戴上了一副枷锁,头顶悬着一柄别人看不到的锋芒利刃。   骁瀚王手下的奴才?   也许有很多人争着抢着想要做他骁瀚王手下的奴才,但冷轩蓉却知道,杜亦霖说出这话,从此以后,她的一言一行,都会传到杜亦霖耳中,她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这位王爷的眼睛了……   如此一来,她有前世记忆,会预先知道很多事情,迟早会被杜亦霖知道……   逃过一劫?冷轩蓉苦笑着问自己,她这算是逃过了一劫么?   不等冷轩蓉多想,房门轻响,一个亲卫进来小声对冷轩蓉说,“王爷有旨,让我们送你回去。王爷还说,回去之后你和你父亲不准随意行动,一切都等王爷旨意。”   冷轩蓉得了这个赦令,急忙跟着亲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等冷轩蓉回到老屋中,发现曾颜良正在屋中陪着冷承戚说话。   两人一看冷轩蓉双眼通红像是刚刚哭过,都急忙问她是出什么事儿了。   冷轩蓉也不敢隐瞒,便把今天在染尘书斋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对他们两人说了一遍。   曾颜良听完冷轩蓉的话,气的狠狠一敲桌子。   “欺人太甚!”他说完这话,又有些心疼的望着冷轩蓉,安慰道,“轩蓉,不如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不然,干脆我们这就到深山中去避世而居,那王爷现在自顾不暇,恐怕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追我们……”   冷轩蓉长叹一声,望着曾颜良轻声说,“颜良大哥,事已至此,我们怕是跑不了了。”   冷承戚这时也点头道,“既然那些东西已经被王爷知道了,他一定不会轻易让我们离开他的掌控。现在逃走,只怕更会危险。”   曾颜良皱着眉头问冷承戚,“伯父,如此说来,难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么?”   冷轩蓉也望着冷承戚,想听一听他怎么说。   冷承戚想了半天才开口道,“这位骁瀚王,不仅心思缜密,而且有胆有识。我虽然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办法,但我敢断言,他放过我们三人性命,绝对不会是因为窦先生开口求情。事关天下,王爷不会如此轻率。从窦先生和王爷说的话来看,他们是谋划着什么……”   冷轩蓉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恐怕,现在他们最在意并不是要杀谁,也不是如何封锁这个消息,而是如何让王爷从衲岩县脱身,又如何继续追查王爷当初想要查的事情。”   “昌大叔的事情?”曾颜良问。   “没错。”冷轩蓉答道。窦先生说完那些话离开之后冷轩蓉就一直在推测窦先生会用什么办法说服杜亦霖,思来想去,冷轩蓉觉得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可行。那就是,在杜亦霖摆脱危险之后,让冷轩蓉他们三人继续调查昌大叔的事情。   杜亦霖在衲岩县这么长时间,将县衙所有的宗卷资料都详详细细的调查了一遍,但却还是没有找到这个昌大叔的蛛丝马迹。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也许也是事关以后大局的事情,所以杜亦霖绝对不会放弃调查。他走之后,还能留下谁来调查此事?   不知情的人只怕是会遗漏什么线索,而杜亦霖此时又绝对不会让其他人知道朝廷中有官员伺机谋反这件事。   如此一来,唯一能够利用的,恐怕就只有冷轩蓉他们三人了。   冷承戚是满腹诗书的才子,又在官场混迹多年,官场中的事情,他都清楚。   曾颜良身手非凡,行动力强,不管是要他去做什么,都非常令人放心。   而最重要的,大概还是冷轩蓉。   冷轩蓉不知道现在杜亦霖对她了解了多少,但“心思缜密,诡计多端”这样的评价,怕是不会错的。   有这三个人来接替杜亦霖调查,杜亦霖应该会放心了。   只是……   冷轩蓉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一件事。那就是,这样的安排如何能够过的了贺笠靖那一关。   曾颜良自不必说,他是朝廷要犯,那官银被劫一案一日不破,曾颜良便一直都是待罪之身,他没有了王驾亲卫这个身份做掩护,恐怕是寸步难行的。如果曾颜良的存在被贺笠靖知道,说不定又会掀起什么风雨。   而冷承戚更是逃官,他又与贺笠靖是旧识,如今贺笠靖知道冷承戚手中有那要命的罪证,他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杜亦霖一走,贺笠靖就会成为冷轩蓉最大最危险的敌人。   冷轩蓉再一次有了非常强烈的无力感。   自己知道很多事情,那又如何?前世的记忆能够帮助自己度过眼前这一道道的难关么?   不能。决不能。   冷轩蓉眼前甚至出现了前世她杀死贺笠靖的场面。   再做一次么?   杀了那个无耻之徒!   这个念头从冷轩蓉脑海中一闪而过,她自己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冷轩蓉身边的曾颜良看到冷轩蓉身子一抖,急忙脱下自己身上的罩衫披在了冷轩蓉肩头。   温暖与熟悉的气息将冷轩蓉的理智重新拖回来,她猛地摇摇头,在心中告诉自己,自己已经不是前世那个被逼到绝境之中,生无所恋的人了。   “轩蓉,你别着急。”曾颜良轻声对冷轩蓉说,“既然王爷下了旨意不让你和伯父出去,这样也好,你们在这老屋中也很安全,外面的事情,我去办。王爷那边的消息和县衙那边的消息我都能打听到,我们随机应变也就是了。”   冷轩蓉点了点头,又有些不放心的告诉曾颜良,“颜良大哥,最近这事情是瞬息万变,你在外面,一定要加倍小心。如果出了什么事儿,你千万不要犹豫,能逃就逃。”   曾颜良苦笑一下,还没等说话,旁边的冷承戚开口道,“是啊,颜良,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你就先逃。能跑出一个,总比全被砍头要好啊……”   悲凉的气氛弥漫开来,曾颜良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知道,此时不管再说什么,都没有办法让冷轩蓉轻松一些,他也知道,现在不管他说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眼前的现实了。   如何是好?   曾颜良回想起冷轩蓉说的话,就无比后怕,如果当时不是有窦先生出手相助,冷轩蓉还能回来么?   曾颜良心中有一股怒火,却不知道该发泄到什么地方,他又不甘心,可眼前所有的事情都明朗无比,没有任何一件事是他能够左右的了的。   曾颜良觉得自己无能,不仅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反而要时时处处让她护着自己。   如何是好?   等冷轩蓉和冷承戚都回房间之后,曾颜良呆呆的坐在那里,出神的想着。   一夜无眠,到了次日清晨,曾颜良尽量不让自己露出苦闷的神情。吃过早饭之后曾颜良便悄然离开了冷家老屋。   他早就习惯了避开人们的视线,躲在角落中去观察这街市上的异常之处。   很快,曾颜良便发现衲岩县中似乎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   这些人虽然都穿着百姓衣服,但那举手投足之间,却隐隐透着杀气。   第九十八章 置宝长剑,深山藏人   第九十八章置宝长剑,深山藏人   曾颜良小心翼翼的跟着这些奇怪的人,很快就发现他们行动似乎也十分谨慎。按照曾颜良以前的经验,这样无所事事小心谨慎在城中到处转悠的人,要么是来探道的,要么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到城中来找人的。   曾颜良一直跟着他们,整整一天,这些人都不断的在衲岩县中穿梭。   太阳西斜到了快关城门的时候,这些人才混在出城的人群中离开了衲岩县的县城。   曾颜良毫不犹豫跟了出去,可这些人出城之后似乎有人接应。他们到了官道旁边树林中取了快马,顺着官道飞驰而去。   曾颜良确定自己跟不上他们了,这才返回城中。   还不到掌灯的时候,曾颜良怀着满心疑惑去了他与赵寒武定下每天碰头的地方。   小酒馆中,赵寒武居然已经在等曾颜良了。   他听曾颜良说了今天发现的怪事之后,瞪大双眼压低声音对曾颜良说,“奇怪的人?说不定跟我发现的这些事儿有关系!”   原来赵寒武在县衙中也发觉了奇怪的事情。   前几天梁三公子每天必定会差遣县衙衙差们出去做这做那,可这一两天,梁三公子却像是在独自鼓捣什么。   别人都乐得清闲,但赵寒武却起了疑心。   他虽然不敢跟踪梁三公子,但却一直在仔细观察他。   “满身泥土,马匹蹄子上也都是很深的泥污。”赵寒武皱着眉头小声说,“之前下的那三天雨,县城周围土地都应该干的差不多了,能沾上那么多深深浅浅的泥,恐怕也就只有在凤泉岭上了。那梁三公子连着去了好几天,不知道是不是在谋划着什么啊。”   曾颜良有些不解,问道,“现在这个时候,梁三公子还到凤泉岭上……他能做什么?”   赵寒武看看身边左右没人,拉过曾颜良,神神秘秘的问,“颜良,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我们一起查过的那个案子?”   曾颜良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猛然想起赵寒武说的是什么。   两年前,正好是冷轩蓉他们父女到衲岩县的时候,曾颜良和赵寒武,还有在官银被劫事件中死了的那些兄弟们一起查了一件算的上大案的案子。   衲岩县这个地方,周围有山有水,是个绝佳的住所,但那凤泉岭纵深千百里,就连最有经验的老猎人也不敢往深山中走。更有传说,说那凤泉岭最深处隐藏着无数妖魔,人若进去,必然有去无回。   这都是前一辈甚至是更上一辈人传出来的老话,所以像曾颜良这个年纪的人有意无意的都会对那山岭产生敬畏。   但山大了什么鸟兽都会出现,这样的深山之中又隐藏着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初曾颜良和赵寒武他们就是接到有人报案,说是凤泉岭上,归衲岩县管辖的地界中出了一伙强盗。   那时梁秋荣刚刚上任不长时间,接到这样的案子他也不太清楚应当如何处置,身边执笔的师爷说差人去查一查就可以,梁秋荣便派了曾颜良赵寒武他们去查探。   衙差们查了几天,在山岭周围找猎户们打听,发现他们确实发现这山中似乎突然来了生人,不过这群人到底是不是强盗就不得而知了。   后来冷承戚带着冷轩蓉到衲岩县来的途中遇到过强盗,这件事被曾颜良他们知道之后,曾颜良才会去找他们父女二人。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就此结识了。   不过这件案子却一直没有什么眉目,曾颜良记得后来他们似乎找到了什么线索,但是这些线索上报上去之后……   想到这里,曾颜良双眼一亮,他望着赵寒武,压低声音问,“我记得当时这件事被梁三公子揽过去了吧?”   赵寒武使劲儿点点头。   当初梁三公子似乎是闲的无所事事,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就独自带着行李到凤泉岭中去查探,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之中,县衙的衙差们没少了讨论梁家的态度。儿子到深山中下落不明,这一家人竟然没有一个追问一句,更没有人表现出任何担忧。   直到梁三公子平安归来之后,这些人才从梁家以前的下人口中得知梁三公子是一个谁都管不了,谁都没法理解的怪人。   赵寒武轻声对曾颜良说,“颜良你还记得么?当时梁三公子去凤泉岭的时候是赤手空拳只带着一个随身的小包裹出去的,可他回来的时候,身上却戴着一把佩剑。”   曾颜良当时把精力全都投到冷轩蓉身上了,哪里会注意到这么细致的事情?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记得了。   赵寒武咂巴一下嘴,“我可是记得清楚着呢。那柄长剑剑鞘上还镶着几颗宝石,当时我还跟兄弟们逗乐子,说人家梁三公子拿的那一柄长剑就够我们吃喝一辈子了……后来我发现那柄长剑被梁三公子插在他那竹林院中来着,不过镶着宝石的剑鞘却不知道被他放在哪儿了……”   赵寒武越说越来劲儿,他悄声对曾颜良说,“其实当时我就怀疑啊,说不定那凤泉岭上真的藏着什么人。但这些人一定不是衲岩县的强盗,他们说不定是在别的地方做了什么案子,然后跑到凤泉岭中去躲避。梁三公子那次上山,说不定就是找到了他们,那柄长剑,说不定也是从他们那里得来的。”   曾颜良以前还真没发现赵寒武这小子头脑转的够快的,他这些猜想倒也算得上合情合理。   凤泉岭上要藏人,别说是一个两个,就是来了百八十万,只要往深山里面走,估计也不会露出什么马脚,没什么问题……   “那……你的意思是说,梁三公子现在又想起那些人,他上凤泉岭找那些人了?”曾颜良还是有些疑惑,按照赵寒武的推测继续下去,估计是要说今天曾颜良看到的那些人有可能就是当初隐藏在凤泉岭上的强盗了。可如今形势如此险峻,尤其是对他们梁家而言,简直就是站在悬崖边儿上了,梁三公子还去找强盗做什么?   这一点,赵寒武自然也解释不了。不过对于梁三公子近日行动的猜测,赵寒武还是很有自信的。   “绝不会有错。”赵寒武说,“不管怎么样,那梁三公子一定是在谋划着什么,颜良,你们千万要小心。”   曾颜良点了点头,又问赵寒武,县衙中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赵寒武苦笑一下,对曾颜良说,“上面来的那位郡太守贺大人你知道吧?他不是要查河工那边的事情么?哼。梁秋荣做的那些勾当,就算是没人来查,下面的人不是也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么。现在梁秋荣整日愁眉苦脸的,似乎在想办法抹平河工那边的事情。”   曾颜良闻言也冷笑一声。   武明郡所有下县的河工都有事儿,不单单是他梁秋荣一家这样。正因为如此,梁秋荣怎么也不会想到贺笠靖会用这件事情来查他吧。现在再想抹平那些事情,恐怕也没有什么机会了,现在梁秋荣除非是出了什么奇招,不然只怕难逃罪责了。   “梁家那个一直埋头读书的大公子,已经启程离开衲岩县了。说是要去皇城准备参加科举考试,但是谁看不出来啊?就是梁秋荣怕自己完了拖累儿子,先把他给送走了。梁家那二儿子和河工那边的事情难脱干系,估计是跑不了了。只剩下梁三公子,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赵寒武对梁家人都没有什么好感,头顶县令换了,他也还是继续做衙差,所以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只当做是闲话聊天。   两人又聊了一阵,等到掌灯之后,曾颜良便与赵寒武出了小酒馆,各自离开了。   曾颜良没有急着回冷家老屋,而是趁着夜幕掩护,悄然去了染尘书斋。   一到书斋附近曾颜良就发觉了,周围监视着这座书斋的人,不是一般的多……   如此明晃晃的监视,就算是曾颜良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暗叹,那王爷杜亦霖如今怕是也不好过吧。   想到这里,原本心中积压的火气,也稍微消散了一些。   曾颜良提起一口气,点脚上了房顶,穿墙越脊,仗着他对染尘书斋熟悉无比,顺利绕过了所有监视的人,跳到了书斋院中。   巡视的亲卫马上就发现了曾颜良,曾颜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又指了指院子外面。巡视的亲卫马上明白,曾颜良这样回来是为了躲避外面那些人的耳目。   “王爷睡下了么?”曾颜良压低声音问。   巡视的亲卫摇摇头,有些担忧的对曾颜良说,“听说昨天王爷对冷姑娘动了怒,你这个时候过去,王爷未必能见你啊……”   曾颜良苦笑一下,又叹了一口气,拍拍那亲卫的肩头,冲他身后的兄弟们抱拳打了招呼,然后大步朝前面院子走去。   染尘书斋前面院子中,灯火通明。   曾颜良径直走到杜亦霖休息的房间门前,沉声道,“王爷,曾颜良求见。”   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屋中传出杜亦霖的声音,“曾颜良啊……进来吧。”   第九十九章 命攥谁手,命又何偿   第九十九章命攥谁手,命又何偿   曾颜良推门进了屋子,发现杜亦霖面无表情的坐在桌案后面看着桌上的奏章。   曾颜良每次来见杜亦霖,似乎第一眼见到的都是这样的情形。杜亦霖桌上堆的像个小山一样的奏章似乎从来就没有减少过,而杜亦霖看那些奏章时的表情似乎也从来就没变过。   听到曾颜良进来的声音,杜亦霖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冲他招了招手,示意曾颜良过去。   曾颜良关了房门走到桌边,低头看一眼桌上的奏章,上面似乎有几处红色的朱批,但写的什么却没有看清。   杜亦霖随手将奏章合拢,然后抬头问曾颜良,“昨天的事情,冷轩蓉都跟你说了?”   曾颜良皱起眉头望着杜亦霖,沉声道,“轩蓉回来说,王爷非常生气,她这条命差点就丢在这染尘书斋里了。”   杜亦霖闻言冷笑一声,“你们的命都攥在你们自己手里,做错了事情丢了性命不是天经地义么?”   曾颜良咬着牙瞪着杜亦霖说,“我不会让轩蓉丢了性命的!”   杜亦霖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曾颜良身边,拍拍他的肩头,轻声说,“颜良啊,你要明白一件事。本王不会为了自己的喜好而去杀人,只是到了该杀的时候,本王不动手,也会有人动手。能够保全性命的办法一样也是攥在你们自己手里,不逞一时之勇,权衡利弊。你这一身好武功可千万别用错了地方,你这刚正不阿的品性,更不应该因为悟错了道而枉费。”   曾颜良听杜亦霖这么说,心中的火气才算消了一点,他虽然不知道杜亦霖是因为有所顾忌才说了这一番话,还是因为事实如此……   像杜亦霖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的话总是让人难以一下子就听懂,在他身边呆了这么一段时间,曾颜良对杜亦霖的了解也增加了许多。杜亦霖平日里对人总是冷冰冰的,就算是对他手下亲卫也是如此,如今他能够和颜悦色的说出这一番话,也算是有诚意了。   杜亦霖似乎看出了曾颜良释怀了一些,轻声接着说,“冷轩蓉回去大概也跟你说了,现在是非常时刻。你们若是乖乖听话,不仅能够保全性命,说不定……你身上的案子,还有冷承戚身上的案子都有机会抹平。”   曾颜良闻言双眼一亮,他急忙追问,“王爷,你是要重新开始查官银被劫的事情了吗?”   杜亦霖挑起嘴角微微一笑,反问一句,“冷轩蓉是这么跟你说的?”   曾颜良一听这话又露出警惕的神情,只要这杜亦霖口中说出冷轩蓉的名字,曾颜良就觉得非常反感。   “轩蓉只说过官银被劫的案子也许非常重要,王爷你早晚是要查的。”   “哦?”杜亦霖像是非常感兴趣,他站在曾颜良面前望着他小声问,“颜良,你觉得你了解冷轩蓉么?”   曾颜良先是一愣,随即低头沉思一会儿,而后才回答杜亦霖。   “我与轩蓉相识时间虽然不长,她的很多事情我也是最近才渐渐知道的,但我知道她本性纯良,这一点是不会有错的。除去这一点之外,其他都是繁杂世事,知道或是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曾颜良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非常认真,而这些话却又被他说的非常自然。   杜亦霖又冷笑一声,摇摇头,冲曾颜良一挥手,“行了,你回去吧。最近这段时间你行动也小心一点,有要你去办的事情本王会让亲卫去通知你的。”   曾颜良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有些犹豫。杜亦霖微微眯起眼睛,低声说,“那身亲卫的衣服还有亲卫的腰牌你都带着,那东西本王既然给你了,你也别以为轻而易举就能还回来。”   曾颜良被看破心思,脸色又差了几分。但杜亦霖既然还让他保留着亲卫的身份,这一点对曾颜良而言有利而无害,曾颜良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等房门关上,杜亦霖那冰冷的样子瞬间就不见了。他望着房门轻叹一声,嘴里嘟囔着,“本性纯良……除此之外都是繁杂世事?哼……单纯……单纯啊……”   话虽这么说,杜亦霖心中却隐隐有些难受。   看着曾颜良的一言一行,杜亦霖真的无比羡慕。那个男人就像是一头猛虎,只要看到食物就会扑上去拼死一搏,而其余的东西对他来说,似乎都没有什么值得多想的。什么风云变幻,什么斗转星移……杜亦霖每时每刻都在留意的事情,在曾颜良眼中大概都只是“繁杂世事”吧。哪怕是他心爱的那个女人对他隐藏了那么多的事情,他都能够泰然处之?   杜亦霖觉得这种情况如果放在自己身上,是绝对难以置信的。   杜亦霖会去深究对方到底为什么要隐瞒,又到底隐瞒了什么,还有什么没有告诉自己,最后将所有的热情都消耗在追寻这些答案上面……   苦笑一下,杜亦霖觉得此时自己只能感叹自己做人做的太累。再看一眼桌上那堆积如山的奏章,他只能挪着沉重无比的脚步再次坐到桌边,翻开桌上那奏章。   “……函谷城西二百里现人马数千,疑似幕燎国军士……请钱粮充以军用,另请增兵以御外敌……”   奏章上工工整整的写着这些字,下面有兵务司和一道道经手衙门的转印,而在旁边空白的地方,有几行非常显眼的朱批。   “报与骁瀚王,调协查,交兵务司与度支司同办。准放钱粮,酌情增兵。”   那朱批是皇上亲笔,不知是不是心中所想,杜亦霖只觉得这几行朱批中似乎都透着隐隐无奈。   如今,边关竟然告急,除了这函谷城之外,其余几个西边边境的城池也有类似的告急。而与此同时,兵务司呈请增兵的折子也如同雪片一样,度支司则是叫苦连天。这里也要银子,那里也要银子,哪里能够凑出那么多银子?   杜亦霖知道,皇兄如今在皇城中日子是要多难就有多难。当初自己在的时候,还能为皇兄分担一些,如今自己出了皇城,皇兄怕是也要忍耐到极限了。   原以为这边的事情用不了多久就能了结,谁知道,竟然越来越乱。   杜亦霖长叹一声,想起昨天离开的窦先生,口中轻叹,“皓维啊……你可要把事情办好……要不然……唉……”   杜亦霖刚叹过这一声,突然听到门口有人来禀告,“王爷,信使到了。”   “进来。”杜亦霖坐直身子说了一句。   房门一开,一名亲卫带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走了进来,这男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等杜亦霖把信接过去,这男人便垂首站在一边候着。   杜亦霖展开信一看,是皇兄亲笔。   信中只有一个字,“伤”。   杜亦霖放下信,沉思片刻。他知道皇兄写这个字给他,不是因为皇兄受了什么伤,而是要避过身边那些人,传个消息给他。   伤……   一人在侧,一人在上,奋而挺直,一力独为。   杜亦霖在心中暗叹,一定是皇兄又发现后宫里面多了别人派去的耳目,心中焦急,要我速速回去呢。   想到这里,杜亦霖拿过一张宣纸,提笔也写下了一个字。   “医”。   三面遇围,却有一边开口,擎矢而出,即刻必返。   杜亦霖觉得皇兄一定能够看懂自己的意思,便将这张纸折好,用朱漆封上,交到那身穿黑衣的人手中,冲他摆了摆手。   那人冲杜亦霖躬身施礼,然后默不作声的返身离去。   亲卫也对杜亦霖施了礼之后跟在那黑衣人身后出了屋子。   黑衣人也不跟谁打招呼,径直往外走,出了院子之后只见门前马匹停在那里,他抓过缰绳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那亲卫一直望着他身影不见了,这才返身关门回去。   这时,远处两个不起眼的黑影微微晃动两下。   躲在那里的,正是贺笠靖派来监视这染尘书斋的人。   “去,把这件事禀告贺大人。”其中一个人像是头目,如此对另一个人命令到。   另一个人也不耽搁,小心翼翼退后几步,转过身以极快的速度朝馆驿方向跑去。   夜幕之下,衲岩县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这个人借着透过窗棂纸的烛光一路快跑,很快就到了官家馆驿。   门口的守门人已经认识他了,双方没有打招呼,这个人直接进了里面,绕过几道回廊,只见一间屋中还亮着烛火。   这人走到门前,开口道,“大人,有动静。”   “进来说。”沉稳的声音响起,波澜不惊。   这人推门进屋,只见贺笠靖正坐在桌案边借着烛火手中一张纸。   回来的这个人贴近贺笠靖耳边轻声说,“皇城来的信使刚刚离开染尘书斋。”   贺笠靖放下手中那张纸,扭头问来人,“呆了多长时间?”   “片刻而已。”   贺笠靖点了点头,挥手将这个人打发走了。   等这人离开之后,贺笠靖的贴身下人到屋中来,低声对贺笠靖说,“大人,季管事来了。”   贺笠靖闻言,眉头一挑,急忙站起身来对下人说,“快请!带他到后厅中去!”   第一百章 枷锁重重,如沸如烹   第一百章枷锁重重,如沸如烹   贺笠靖匆忙到后厅中去,等了一会儿,见下人将那位季管事请了进来。   季管事身上穿着暗红的绸缎小衫,衬着绀色褂子,脚下蹬着一双千层底的黑色布鞋。这人脸上线条硬朗,一双眼睛像一条线一样看不出他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单薄的嘴片紧紧抿着,像是非常紧张的样子。   贺笠靖一见到这人就急忙迎上前两步,拱手作揖,口中叫道,“哎呀呀,季管事,大老远的,您怎么到这穷乡僻壤来了?看看,看看!有什么事儿还能劳您大驾到此啊。”   那季管事稍微躬身算是还礼了,一开口,声音就像是刀刃刮了铁板,“我一个小小管事,在贺大人面前怎么称得上大驾?贺大人您可真会开玩笑。”   贺笠靖将季管事请到上座,季管事口中话语虽然客气,但却毫不在意一样,一屁股坐到了上座上。   贺笠靖在下垂手的座位相陪,满脸谄媚的笑容,“季管事,您是相爷身边的人,这职位官位的在您眼中,都算不得一回事儿。嘿嘿……呃……季管事大驾光临,是不是相爷有什么吩咐啊?”   贺笠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一颗心怦怦直跳。他倒不是怕眼前这个季管事,而是怕这季管事头顶上那位相爷。   季管事十分不屑的瞟了贺笠靖一眼,冷声道,“贺大人,这边儿的事儿,相爷可是天天要问的。你传过去的消息,相爷也都关心着呢。只是啊,相爷有些烦了。骁瀚王在这里多停留一日,就多一份危险,你要做什么,还得趁早。而且相爷也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儿,要弄死一个县令,犯不着把别人也拖下水。这事儿要是闹大了,总得有人出来顶罪的。明白了么?”   贺笠靖听完这话,脑袋嗡了一声。   季管事能说出这一番话,明摆着是武明郡中有人把事情捅到相爷那里去了。   贺笠靖当初知道从冷承戚那里抠出东西的话,再拿到相爷面前去,一定就是大功一件,所以藏了这个心眼儿,他没把自己得到冷承戚行踪的事情报给相爷。后来李渡恩的事情,贺笠靖就更不敢对相爷说了。他想要除掉梁秋荣,一是怕梁秋荣倒到骁瀚王那边去,二是怕梁秋荣越过自己,直接把这事情报给相爷。   所以贺笠靖急了,自从骁瀚王到武明郡的地界,他就急的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后来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简直就是一道道枷锁,现在他已经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若不是这么着急恐慌,他也不会用河堤的事情作为借口来办梁秋荣。   可后来他稍微冷静下来才想到,他查了梁秋荣这边的河堤,那其余几个县城的县令一定也都会慌张起来。如此一来,必然会有人将事情捅出去啊……   贺笠靖现在有点后悔到这衲岩县来,但是反过头一想,要是不来,又有诸多事情解决不了。这就是左右为难啊。   贺笠靖知道,不管自己现在有多难,也得先把这个季管事答对走了。   季管事是相爷面前的红人,他的嘴要是一歪,在相爷面前说点什么不中听的话,贺笠靖不仅头顶的乌纱帽保不住,恐怕连性命都有危险。   “嘿嘿,明白。相爷的意思,下官都明白。”贺笠靖笑着说,“下官为任一方多年,这些事情一定能够办的妥妥当当的。还请季管事为下官带一句话,请相爷放心。”   季管事冷哼一声,“嗯。你们啊,嘴上都是这么说的。相爷看的是你们办的事儿,不是要听你们表什么决心。对了,还有官银被劫的那件事儿啊,你想个办法压住喽。”   贺笠靖闻言就是一愣,他眼珠一转,试探着问,“季管事,您的意思是……结?还是不结?”   季管事一听贺笠靖这话,马上瞪了他一眼,咂巴着嘴说,“贺大人,您听听您这话说的。什么叫我的意思啊?我一个小小的管事,我能有什么意思啊?告诉你,这是相爷的意思。‘让他把那案子压住喽’,相爷的原话儿!我可不敢多给你解释什么。什么结不结的,您自己琢磨去吧。”   说完这话,季管事起身就往外走。   贺笠靖急忙跟着站起身,叫道,“季管事,您这才刚来,怎么就要走啊?”   季管事头也不回的冲贺笠靖挥挥手,“贺大人,你就办好自己的事儿吧。”   说罢,他就这么匆匆而去了。   贺笠靖皱着眉头冲身边那个下人使了一个眼色,下人心领神会,追了出去。   等屋中剩下贺笠靖一人,他紧锁着双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现在的形势,实在是太令人头疼了。   一边是那个谁都看不透的王爷,一边是那个掐着要命玩意儿的冷承戚。有这两个人在,贺笠靖真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当初杜亦霖到衲岩县来的时候,贺笠靖还心存侥幸,以为他到这里看看就会离开,哪知道相爷竟然还传了话儿来,说是官银被劫的事情,不能让杜亦霖查出什么线索。   贺笠靖派人沿路袭击杜亦霖的车马队伍,以为吓唬吓唬他,他还不得知难而退么?哪成想自己派去的人不仅没能吓唬住杜亦霖,反而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好在贺笠靖小心谨慎,才没有把自己暴露出去。   后来杜亦霖似乎也没查到什么,贺笠靖刚要放心,没想到冷承戚那边又出事儿了。   贺笠靖早就接到过李渡恩的消息,说是冷承戚穷困潦倒,带着个女儿住在一个破旧老屋里等死,没想到这家伙不仅没死,反而还将那么重要的事情写在了信中交给了李渡恩。   那冷承戚,当年也是一名才子,贺笠靖想起两人称兄道弟时候的事情,心中还不免感慨,如今这家伙也不知道是头脑不清楚了,还是真的心灰意冷破罐子破摔了,做的事情简直匪夷所思。   谋反这种事情,如果被那骁瀚王知道了,恐怕要有一场大的风波,可被那李渡恩和梁秋荣知道了,算是怎么回事儿?   大鱼好钓,小鱼小虾却最容易漏网而逃啊!   他们逃了倒还好,可要是跳到汤锅里,岂不是要坏了大事儿么?   贺笠靖一直在心中默默祈祷,他真的希望杜亦霖没有跟冷承戚有过接触,更希望冷承戚这消息没有透露给杜亦霖。   如果一切如常,风平浪静,杜亦霖安安稳稳的回皇城,那以后的事儿就与他贺笠靖没有什么关系了。可如果杜亦霖在这衲岩县中挑出什么事头儿来,贺笠靖以后的麻烦就绝对少不了。   贺笠靖都已经想到过最坏的情况,那就是杜亦霖接到谋反的消息,然后当场办了他这个郡太守。   到时候为了保命,也为了相爷的大事,贺笠靖只有最先挑头起事。可贺笠靖也知道,就算是他挑头了,这件事到皇城中,说不定也得变味儿。   到时候相爷大可把冷承戚手中那些事儿全都推到他贺笠靖身上,然后坐享渔利。到时候碍眼的骁瀚王没有了,罪过又由他贺笠靖顶住了,相爷乐得如此吧。   贺笠靖在官场多年,这一步棋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所以,他要全力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两天贺笠靖派人死死盯住杜亦霖的动向,又将周围能够调动的兵士全都调动起来,为的就是最坏的情况发生之时他有一线生机。   而他又不敢轻举妄动,只盼着杜亦霖乖乖的离开这衲岩县。   昨天有人来回报说窦先生带着一群亲卫离开了衲岩县,贺笠靖心中暗喜不已。只要杜亦霖那边有了动作,就说明他有回皇城的意思了。   两方较力的时候,不怕对方有动作,现在贺笠靖怕的是双方实力相差太过悬殊,他这边一动就赢了,那等着他的才是九死一生。   不过另一边,贺笠靖也知道,梁秋荣不会坐以待毙。贺笠靖真心想让杜亦霖平平安安离开衲岩县,而对于梁秋荣,他却非下死手不可。   贺笠靖心中盘算着,等他堂而皇之的除了梁秋荣,之后送走杜亦霖,安稳下来,再去会一会那冷承戚。   故友多年,冷承戚就算是变了,也不会看不清个好歹。   贺笠靖觉得只要自己略施手段,将冷承戚手中的东西弄回来,然后再把冷家父女一杀,清理干净,他的心头之患也就没有了。   拿着冷承戚的东西到相爷面前,说不定还能换点什么奖赏……   心中这样想着,贺笠靖似乎也轻松了许多。   就在他盘算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县衙私宅之中,梁秋荣也合不上眼睛。   他现在与其说是提心吊胆,不如说是垂死挣扎了。   贺笠靖手下的人在河堤上每天都能查获到他梁秋荣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的证据,梁秋荣知道,对方现在不动,是因为时机未到。只要那个时机一到,自己头顶的乌纱帽,自己的项上人头,甚至……自己家中亲眷,恐怕都难逃一死啊……   梁秋荣一闭眼就是大儿子临行前的样子,耳边似乎还回想着他对自己说的话。   “父亲放心,孩儿到皇城中上下疏通,无论如何,也一定要为父亲求下一个人情来!”   第一百零一章 麒麟秘营,神鬼莫测   第一百零一章麒麟秘营,神鬼莫测   梁秋荣心如刀绞一般,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一方的小小县令,虽然能够拿出些金银,但也毕竟不是能够与皇城中那些人相提并论的。大儿子到皇城之后如果能够安心读书,也许有朝一日还能得个一官半职,有翻身的机会。可如果他真的在皇城中上下疏通,为自己去求人情,恐怕不仅要吃尽苦头,最后也得不到什么好结果。   梁秋荣再三嘱托大儿子不要再管家中的事情,去皇城之后安心读书,可他也能够从大儿子眼中看出那无比的坚定。   短短几天之中,梁秋荣一下子老了许多。原本硬朗的身子也变得沉重无比,就连走路似乎都有些吃力了。   梁秋荣长叹一声,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响动。   梁秋荣皱起眉头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推门一看,院中果然有人形色匆匆走了过来。   “慕寒?”梁秋荣借着屋檐上挂的灯笼看清来人的面容,惊叫了一声。   梁三公子一脸凝重,走到门前抬眼看看梁秋荣,开口要说什么,犹豫一下,又摇了摇头。   梁秋荣觉得莫名其妙,却又不敢开口问。他知道三儿子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暗中做什么事情,他知道那一定是一件能够救他性命的事情。但梁三公子每次回家似乎都面色沉重。是这件事情办不成?还是他渐渐失去了信心?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梁秋荣觉得自己与阴曹地府又近了一步。   梁三公子看着父亲惨白的脸色和那担忧的神情,知道父亲在想什么。他走过来轻轻拍拍父亲肩头,小声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到底能行还是不能行,要看天意了。”   梁秋荣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梁三公子说,“染尘书斋那边的人来回报,说那个窦皓维带着几个亲卫骑着快马出了衲岩县城朝西边去了。你知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梁三公子闻听此言,神情便是一滞。   皓维出城了?西边……他是要去哪里呢……   想了一会儿,梁三公子眼中突然一亮。   对了,是那里。   梁三公子将梁秋荣拉到屋中,关了房门,悄声问道,“爹,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离衲岩县不远的地方驻扎着一群特殊的军士……当初我说要去见识见识,你还连威胁带恐吓的不让我去。那到底是些什么人?领兵的又是谁?”   梁秋荣坐下来,语气沉重的说,“这个时候提他们做什么?那些人不会干预衲岩县这边的小事的。”   梁三公子抓住梁秋荣的手,瞪着他冷声说,“小事?爹,你难道还以为这衲岩县中要发生的是小事?”   梁秋荣一听梁三公子这是话中有话,便来了精神,凑到梁三公子身边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三公子压低声音对梁秋荣说,“爹,那封信上的内容说的是谁你再清楚不过。现在贺笠靖来了,你难道以为他是专程为了对付你来的么?不是。绝对不是。他是要看紧了那位骁瀚王。”   “难……难道?”梁秋荣瞪圆双眼惊然醒悟。   梁三公子点了点头,“皓维不走我倒是还不敢确定,但如今皓维离开衲岩县了,这件事我猜的就是十有八九了。爹,你快说那边的军士们到底都是些什么人,也许在他们身上,能够找到我们梁家的一线生机!”   梁秋荣听说有了一线生机,他马上急躁起来,口丨唇有些发干,梁秋荣颤抖着双手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然后才开口说起这衲岩县附近那支军队来。   梁秋荣不懂用兵,但他猜测这衲岩县似乎也是什么兵家要地,所以在这附近驻扎的军队除了归属兵务司直辖的那些之外还有归属武明郡贺笠靖之手管调的一部分。剩下的,就是那支传说中百战百胜的麒麟营。   麒麟营直接归属皇帝调遣,除了皇帝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对其发号施令。据说麒麟营每隔多少年便要换一个地方安营扎寨,然后训练军士们。但梁秋荣到任的时候便听上一任衲岩县县令说过,这麒麟营来衲岩县附近驻扎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更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那时还是有人向上一任县令回禀,说是砍柴的樵夫偶然发现这么一支军队,被吓了个半死然后才传出了消息。   上一任衲岩县县令曾经去那军营拜望过,但据说连军营的影子都没看到就被赶回来了。   就是因为听了这样的话,梁秋荣才决定不去触那个眉头。   什么天子直辖的麒麟营,什么听天命传圣言,这些东西对梁秋荣而言都没有用,他只想要权势,只想要金银。   “爹,那你知不知道统领麒麟营的人是谁?”梁三公子皱着眉头问。   梁秋荣苦笑一下,“这衲岩县上一任县令在首辅丞相面前混的是风生水起,连他都不知道的时期,爹怎么又会知道呢?”   梁三公子心中希望像是一下子落空了不少。不过,只要知道有这个麒麟营的存在也已经足够了。   “爹,王爷这是要逃了。”梁三公子眯起双眼冷声说,“等那麒麟营一现身,这衲岩县的风雨,也就到了。”   梁秋荣被这话惊得半天没动弹,等他回过神来,才哑着嗓子小声说,“麒麟营……现身?慕寒……你刚才没听到我说么?那麒麟营是皇帝直属的,他们只听皇上的指令。就算是来的是骁瀚王,他们也未必……”   梁三公子闻言,浅笑一下,轻声道,“哼,爹你没看出来么?骁瀚王做不到的事情,皓维却能够做到。这大概也是当初骁瀚王到衲岩县来不见你们这些小官小吏,却要住到皓维那里去的原因吧……他……也许从一开始就打算利用皓维了……”   梁三公子说着这话,眼中森冷寒光一闪而过。   梁秋荣看到自己儿子露出凶像,身子不由自主的一抖。   梁三公子抓过刚才梁秋荣倒的那杯茶,仰头把剩下的水都喝了,然后起身便走。   一边往自己那竹林小院走,梁三公子一边在心中暗想,皓维啊皓维,我们当初确实说过不会探究彼此的秘密,但你这秘密,可真是藏得太深了……   “……先生!窦先生!”   黑纱遮脸裹着腥红披风的王驾亲卫催马上前高声喊着。   窦先生眯着双眼死死抓住缰绳,有些吃力的稍微回头,提高声音问,“怎么了?”   这声音从喉咙里一发出来,窦先生就觉得自己嗓子像要冒火了一样。   那亲卫像是看出了窦先生痛苦的样子,急忙放缓了速度,带着窦先生的马匹也慢了下来。   “窦先生,快喝口水歇一歇吧!我们连着赶路,差不多有两天两夜了!”   窦先生一手抓着缰绳,伸出另一只手从身边掏过皮囊,可皮囊刚拿在手中,窦先生身子就是一晃,他差点从马匹上掉下去。   窦先生稳住身子,又把皮囊放回马鞍上,冲身边那亲卫苦笑一下,勉强发出声音,“再……再走一段大概就到了。辛苦兄弟们了……”   身边几个亲卫都围了上来,他们彼此看看,都点了点头。   刚才说话那亲卫对窦先生说,“先生您要是实在走不动了,不如我让一个兄弟先去报个信儿……”   窦先生闻言,使劲儿摇摇头。   “走吧。”说罢,他双脚点了一下马镫,枣红马打了个鼻响,又飞奔起来。   趴伏在马背上的窦先生只觉得自己这身子都要散架了。可他更清楚,那麒麟营是什么地方?如果单是这些王驾亲卫,绝对不可能进得去。恐怕连带个话进去都不可能。   窦先生就这样带着那些亲卫们一路飞奔,眼看着天边有些泛白了,他们走的这条荒芜道路上,突然出现了几个异样的身影。   亲卫们定睛望去,发现对方似乎是骑在马上,但那马匹似乎又比正常的马要高大,而且棱角分明,映着月光,竟然闪闪发亮!而那马背上的人也都顶盔惯甲,手中提着的兵器,更是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窦先生!先生!对面有人!”领头的亲卫发现窦先生趴在马背上似乎没看到对面那几个影子,急忙呼喊起来。   窦先生听到声音抬头一看,望见那身影,心中竟然激动万分。   跑到离那几个身影还有百十余丈的时候,窦先生就带住了枣红马。   他运足了底气,用从未有过的音量高喊,“对面,可是麒麟营的兄弟吗?”   声音在这荒芜的地方飘荡开来,对面那几个人听到这声音似乎都是一愣。其中一个人催马往前走了几步,他那马匹一动,众人耳边便响起了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擅闯禁地?”那人声音浑厚无比,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   窦先生吃力的在马鞍上直起身子,攥着那缰绳冲对面的人一拱手,高声道,“在下窦皓维,自衲岩县星夜前来,求见麒麟营统领谷将军!”   对面那几个人听到“窦皓维”三个字,似乎更加吃惊。其中两个人更是催马上前,近几步仔细看。   窦先生抬手扯掉蒙在脸上的黑纱,又摘了头顶帽子,冲对面几个人苦笑一下,道,“几位兄弟,好久不见……”   第一百零二章 惊马奔腾,将军勇猛   第一百零二章惊马奔腾,将军勇猛   窦先生拿掉遮着脸的东西之后对面那几个人借着月光也能分辨的出窦先生的面容了。其中一个人惊叫一声,“窦先生!”而后催马就朝这边跑过来。另外几个人面面相觑,领头的那个人对其中一个打了个手势,那人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等最先过来的那人到窦先生他们身边,王驾亲卫几个人才看清楚,为什么他们的马看上去都比正常的马要大。   原来不单是他们这几个人身上都穿着甲胄,就连他们骑的马匹身上也都挂着闪出森冷寒光的甲胄。   最先跑过来的那人似乎非常高兴,来到近前便开口叫道,“窦先生!你怎么会来这里?我家将军还时常念叨,说这里离衲岩县近,保不准哪天窦先生就会过来看看他!哈哈哈……还真被将军说着了!”   这人背对着月光,头顶还带着头盔,窦先生眯起眼睛仔细看也没看清这人是谁。   “你是……”窦先生轻声问。   “是我啊窦先生!小十九!”那人说着这话催马凑近窦先生。可却没成想,他这马身上带着甲胄,看上去凶猛强悍,这么贸然一凑近,窦先生骑的那匹枣红马顿时受了惊吓,猛地退后几步,正好撞在身后王驾亲卫的马头上,后面的马打了个鼻响,这响声一起,枣红马顿时惊了。   窦先生这枣红马悲鸣一声,前面双蹄一个腾空,窦先生连想都没想,急忙俯身趴下,死死扳住了马鞍子。还好他反应比较快,不然这一下就被摔下去了。   可就算没被摔下去,窦先生处境也没好到哪儿去。   枣红马像是非常忌讳对面那几匹披着甲胄的马,惊吓之中,扭头就跑。   这荒凉的地方只有这么一条道路,旁边全是长满杂草的荒野,再远一点,便是起伏不断的山了。   窦先生听到自己身后那些人高声喊叫起来,可他现在只是稳住自己身子不掉下去就已经十分吃力了,根本没有余力去分辨他们在喊什么,更不可能自己拉住枣红马了。   枣红马拼了命似的狂奔,窦先生耳边风声阵阵,腿上身上不知道受了多少次撞击。他心中暗想,这下可糟了,我这一条小命丢在这里倒也罢了,可王爷的事情没有办成,可该如何是好?   枣红马啊枣红马,你可知道你这一惊,要害死多少人么?   窦先生的身子渐渐感觉不到疼痛了,他的意识似乎也变得迷迷糊糊了。他自己知道,再这样下去,不是自己先从马上掉下去摔死,就是连人带马都死在什么沟壑山涧里。   怎么办……   怎么办……   就在窦先生马上就要没有力气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枣红马身子猛然一震,一边嘶鸣着一边企图停住脚步。   可这马跑得实在太快,再加上连着两天赶路脚也乏了,再这么一滞,脚步顿时散乱起来。   窦先生以为真的是前面有山涧,枣红马是看到山涧所以才想停下,他心中暗叫,完了!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铸铁碰撞声夹杂着凛冽寒风冲击而至,窦先生只觉得自己头顶一凉,耳边枣红马的嘶鸣声顿时停止了,而他后背的衣服似乎被紧紧勾住了一般,身子晃了几晃,竟然停住了!   只在电闪雷鸣般的瞬间,窦先生骤然睁开眼睛,惊觉自己胯丨下枣红马直挺挺站在那里,身子摇晃着,像是随时都要倒下去一样。而他的身边,一匹披挂着甲胄的战马稳稳停着,窦先生后背的衣服,就是被骑着那匹战马的人死死的攥在手中。   “别扳着那马鞍子了,把脚从马镫里退出来。”   清冷无比的声音在窦先生耳边响起,窦先生连想都没想,急忙缩手缩脚,照着那人说的话做了。   等他好不容易把脚从马镫里退出来,只感觉身子一轻,下一刻,自己竟然趴在那匹披挂着甲胄的战马后背上了。   窦先生听到身后扑通一声,知道是自己骑的那枣红马倒下去了。虽然不知道身边这人是如何停住的枣红马,但估计枣红马是活不了了。   窦先生吃力的扭头望向坐在马鞍上的人,咧嘴苦笑一下,轻声说,“多谢……谷将军……搭救……”   月光照着骑在马背上那人的盔甲,寒光闪烁,头盔下,那人的双眼如同猛兽一般。   来的这人正是麒麟营统领,姓谷,名叫谷峙翼。他年纪不过二十几岁,却能够统领整个麒麟营,这人身上不单有过人的本事,他背后的家世更是显赫非常。只不过,这个谷峙翼因为统领麒麟营,所以不管是朝廷中还是民间百姓都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名号,更没有多少见过他真面目的人。   谷峙翼盯着趴在马背上的窦先生,好半天才开口说,“皓维……你可太笨了……”   窦先生一听这话,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气力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他就这样舒展着双手双脚横着趴在马背上,感觉轻松了一些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像是随时都会吐出来一样。刚才的惊险如同做梦一般,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那枣红马的尸体。   战马缓缓而行,这匹马身上虽然披着甲胄,却比那枣红马要稳的多。窦先生知道,谷峙翼周围连一鸟一虫恨不得都是训练有素的,更别提他使用的战马了。   骑在马上的谷峙翼冷眼看看窦先生身上,伸手捏起他屁股那里的衣衫看看,冷声问道,“听说你们骑着快马两天两夜赶过来的?疼不疼?”问着这话,他竟然还伸出一根手指在窦先生屁股上戳了两下。   窦先生惨叫着挣扎两下,“疼!疼!能不疼吗!”   “真疼?”谷峙翼又戳一下。   窦先生怒吼起来,“真疼!真疼!你再敢戳我屁股我可要去告状了!”   谷峙翼一听这话,那冰冷的表情顿时一变,说话的声音也马上变得温和了许多。   “那……那个……皓维啊……你……你姐姐……”   窦皓维屁股疼的厉害,身上似乎也恢复了只觉,无数的疼痛袭来,他的心情也变得暴躁起来。他也不管自己现在的处境了,怒道,“谷将军,你是要问我还是要问我姐姐?我的状况你现在是看的一清二楚,要我告诉你我姐姐怎么样,好歹也得等我换个地方趴着再说吧!”   谷峙翼皱起眉头闷哼一声,“都说你知书达理,整日君子做派,怎么一跟我说起话来就变得没大没小的?”   窦先生猛地扭过头,死死瞪着谷峙翼,抬手狠狠一指自己屁股。   无言的控诉。   谷峙翼见这情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再没说话,催着战马加快了速度。   窦先生闭着双眼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他差不多要睡着又或者是要昏过去了的时候,身子一轻,突然被人从战马上拉了起来。   窦先生猛地睁开眼睛,发现似乎能看清周围的东西和人了,看样子是要天亮了。他被谷峙翼打横抱着,周围一群身穿盔甲的人都默默望着他,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训练有素。   窦先生脑海中只能闪现出这样一个词语。   等他被抱到一间屋子里,看到了那个似乎很舒服的床榻,窦先生的心才放了下来。   谷峙翼小心翼翼的将窦先生放在床榻上,然后转身吩咐跟过来的军士,“去找大夫过来,给皓维准备热水洗澡,去我那里拿一身干净衣服来给他换上,让后厨做点容易入口的东西,连我的份一起送到这里来。”   军士应声而去,窦先生趴在床榻上感叹道,“多谢谷将军照顾的如此周全……”   谷峙翼站在门口看着军士走远了,突然关上房门,快步跑到床榻边,摘下头盔蹲下身子压低声音问,“皓维你快点说,你姐姐怎么样了?最近我送去的信她都没回,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窦先生看着蹲在自己面前这个人,一双如剑锋的双眉下苍鹰般的锐利双目中如今闪烁出的光芒,竟然如此炙热。   如果不是窦先生非常了解眼前这家伙,一定会被他态度翻转这么快吓到。   窦先生趴在那里,好半天才开口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谷峙翼一听这话差点没栽倒。他一把攥住窦先生从床榻上垂下来的手,焦急的小声说,“你怎么能不知道呢?那不是最心疼你的姐姐么?她没给你写信?信中没提到我?”   窦先生刚要说话,就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   谷峙翼听到这脚步声,匆忙站起身将头盔又戴回去,然后威风凛凛的站在床榻边等着人进来。   门外来的人打了招呼,推门进来,窦先生一看来的原来是这军中的军医。   军医年纪也不大,但不苟言笑,看上去非常可靠。他帮着窦先生褪掉衣裤,检查了伤势,发现不过都是些皮外伤,没有大碍。   “窦先生不适应骑马,休养两天就好了。”军医冷冰冰说完这话,起身冲谷峙翼一抱拳,带着东西返身离去了。   窦先生有些奇怪的问谷峙翼,“这个军医……冷冰冰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谷峙翼一撇嘴,小声说,“还冷冰冰的,人家那是鄙视你呢。这么一点小伤,在麒麟营里哪里有叫军医去看的?”   第一百零三章 麒麟军鼓,通天彻地   第一百零三章麒麟军鼓,通天彻地   窦先生听到谷峙翼的话马上奋起反抗,“你这麒麟营的人都是被你训练出来的,他们瞧不起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不都是你教的?”   谷峙翼神情一滞,没法还口了。窦先生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整个麒麟营中,所有训练都是由他自己一手操持,手下这些人的脾气秉性,自然也都是他训练出来的。   平时这谷峙翼总说,男子汉大丈夫,受点小伤小痛就叫苦,那干脆脱下一身盔甲回家绣花儿去得了!于是手下这些军士们都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就算是断胳膊断腿都不愿意去找军医。   谷峙翼被窦先生说的哑口无言,好半天才闷声还上一句,“你也就是牙尖齿利,把你放在敌人面前,看你能不能咬死一个两个。”   跟谷峙翼的口舌之争窦先生总能占上风,偏偏这个谷峙翼在别人面前无比渗人,在他窦皓维面前只能抓耳挠腮,什么招数也施展不出来。   追其根源,就在刚才谷峙翼说的那位最疼爱窦先生的那位姐姐身上。   窦先生的姐姐是皇城中皇族贵胄之中无人不知的美女,而且她不单人长得漂亮,琴棋书画更是无所不精,可谓是出口成章,心中韬略不逊于男儿。   三人从小就相识,而这个谷峙翼,从小就对窦先生的姐姐倾慕不已。   军士们很快就准备好了洗澡水,等窦先生泡进木桶里,一扭头,发现那个全身披挂着盔甲的家伙竟然还威风凛凛的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谷将军,你……还站在这里干嘛?”窦先生趴在木桶边缘轻声问。   谷峙翼轰走干活儿的军士,搬了个椅子坐在木桶边冷声说,“告诉你多少遍了,要叫我谷大哥。叫谷将军显得我们多不亲近啊?毕竟是从小就相识,我对你可是比对我自己亲弟弟还要亲呢!”   谷峙翼这话说的真是一点都没错,窦先生也知道,这谷峙翼为了训练他那个亲弟弟,随手就把那可怜孩子从悬崖扔下去了。不过也正是拜这所赐,他那个亲弟弟如今也是小小年纪就练就一身惊人本领,现在正在皇帝身边负责护卫皇帝的安全。   窦先生抬起头想了想,脸上突然露出笑容,对谷峙翼说,“谷大哥,刚才我是逗你玩儿呢。其实啊,姐姐给我的信里面,可没少了提起你呢。”   谷峙翼一听窦先生这话,双眼顿时放亮。   只听窦先生接着说,“嗯……应该是这个月的月初吧,我接到姐姐差人送来的信,信中说,小桃花儿……啊,就是你们两个传书递简的那个鸽子,好像是吃错了什么东西,病了,所以她一直没有回你的信。后来见你又一封接一封的送过去……唉,姐姐原话啊,是这么说的,‘展书于案上如云如水,不知何所忧’。意思,明白么?”   谷峙翼想都没想便使劲儿摇了摇头。   窦先生幽叹一声,解释道,“这就是说啊,我姐姐不明白,你这一封信接着一封信的写给她,也不知道你是在担心什么啊,还是怎么回事儿……”   “我担心啊!”谷峙翼一拍大腿猛地站起身来瞪着眼睛说,“我还以为她生病了不能写字,又或者是皇城中有了什么麻烦,波及到她了。现在这个时候,什么事情不会发生?我当然担心啊!”说完这话,他突然又生起气来,怒道,“小桃花儿!看它回来之后我不好好教训教训它!敢随便乱捡东西吃,真是不受教的东西!”   窦先生苦笑着摇摇头,小声问,“谷大哥,你说你这么担心姐姐,为何不去向家父提亲呢?”   这句话一下戳中了谷峙翼的痛处,他后退几步,张了半天嘴,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话,扭头落荒而逃。   窦先生望着那个有些狼狈的高大身影,不由得嗤笑两声。   不过笑过之后,他才发现阳光已经透过窗棂纸照到屋中来了。   一想到衲岩县中的事情,窦先生脸上笑容顿时消失不见了。他好好洗了洗身子,然后出去换上军士拿来的衣服。这些衣服都是谷峙翼的,窦先生穿在身上,意外的没有大出多少。   窦先生不敢在这麒麟营中随便走动,他径直回到刚才那个房间,却发现谷峙翼正坐在桌前望着桌上热气腾腾的早饭发呆。   窦先生忍着屁股的疼痛坐下来,自己给自己盛了一碗清粥,然后抓过一个馒头,大口咬了下去。   这两天他基本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根本没怎么吃东西。   谷峙翼抬眼看看窦先生,小声嘟囔一句,“吃相倒是豪爽了不少……”   窦先生艰难的咽下馒头,口齿有些不清楚的说,“谷大哥,你也看出来了吧。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这件事你要是帮我做了,以后你和我姐姐的事情,我自然也会帮你。”   谷峙翼一听窦先生这话,神情立即变得警惕起来。他皱起眉头犹豫一下,然后试探着问,“皓维,你不会是惹了什么麻烦吧?”   如果是别人惹了什么麻烦,谷峙翼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就能答应帮忙解决,可这窦皓维如果惹了什么麻烦,那就一定是天大的麻烦。   窦先生摇摇头,喝下一口粥,小声说,“不是我惹的麻烦,是骁瀚王的麻烦。”   “亦霖兄?”谷峙翼一听窦先生这话,更是惊奇了。在他的印象里,杜亦霖不管是遇到什么事情,就没有过吃亏的时候,更不需要特意让窦皓维这样辛辛苦苦跑来找他相帮啊!   “你们两个到底做什么了?”谷峙翼抓起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瞪着眼睛问窦先生。   窦先生喝下几口热粥,力气恢复不少。他一边叹着气,一边将衲岩县中发生的事情如实对谷峙翼说了一遍。   “现在亦霖兄那边是万分危急。你也知道,贺笠靖手中能调动的人马,加上衲岩县周围那些人马,亦霖兄手中的亲卫们根本抵挡不住。”   窦先生说完这话,才发现谷峙翼已经气鼓鼓的吞了五六个馒头了。   “意图谋反?哼哼!把他们给狂妄的!”谷峙翼一边嚼着嘴里的馒头和菜一边怒道,“给我来一道圣旨,别说是武明郡,就算是再来几个别的郡,我也一样铲平他们!一个小小的郡太守就能威胁当朝王爷了?真是狂妄!狂妄至极!亦霖兄就是太依赖他那一套圆滑处世的办法,要是换做我,早就一刀砍了他的脑袋,看他还拿什么来造反!”   窦先生听着谷峙翼这话,不禁皱起眉头。他最了解谷峙翼,他可不是那莽撞的粗野大汉,他刚才说这话,明显是推搪的说辞。   “怎么?你不愿意帮忙?”窦先生不想绕圈子,直接问道。   谷峙翼神情一滞,咽下嘴里的饭菜,喝了一口茶,而后才苦笑着说,“皓维啊,你不是也知道么?我这麒麟营就跟那狼群似的,不出去还能安安稳稳的,只要一出去,必须就得带点儿肉回来啊。我要去帮你没有问题啊,但是一则没有圣旨,二则兄弟们出去跑一趟,带不回什么东西……”   “你是山大王吗?”窦先生高声怒喊道。   谷峙翼呲牙一笑,而后正色道,“没有圣旨,麒麟营就不能随便乱动。皓维,你明白其中缘由的。”   窦先生瞪了谷峙翼一眼,闷头想了半天,最终一拍桌子,起身就往外走。   谷峙翼被吓了一跳,急忙抓起桌上头盔戴好,跟着窦先生出了这屋子。   窦先生虽然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但在这麒麟营的军营里,他还是走的小心翼翼的。眼角余光看到谷峙翼跟在他身后,窦先生才稍微放心。   果然,他刚走出两步,就有凶神恶煞一般的军士提着他们麒麟营特制的大刀朝他走了过来。好在身后谷峙翼打了手势,那人才退下去。如此往复几次,谷峙翼才苦着脸跑到窦先生身边压低声音问,“皓维皓维,你在找什么呢?”   窦先生本不想问他,可他身边那些家伙又实在吓人,窦先生只要摆出生气的样子,勉强开口问了一句,“你们麒麟营的那个……那个军鼓放哪儿了?”   谷峙翼长叹一声,立时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你不告诉我,以后可就别怪我到姐姐面前说你坏话!”窦先生说这话的时候都惊叹自己竟然也有这么无赖的一面。不过一想到这是为了杜亦霖,为了冷轩蓉,为了更多的人,他也只能咬牙继续装下去了。   谷峙翼被他这话将了一军,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投降了。   他悄悄一指远处,窦先生扭头望去,果然看到那里放着一个看上去不太起眼的架子,架子上摆着一面鼓。   再给窦先生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在麒麟营里快步走,他知道这军营之中如果有陌生人擅自走动,不管是谁都可以上前查问,如果那陌生人跑起来了,谁都可以一箭射死。   这是谷峙翼这个冷血的家伙定下的规矩,窦先生还有些自知之明,绝不敢挑战那些百发百中而且完全遵守谷峙翼那些变态规矩的军士们。   第一百零四章 将军之谋,巧言成事   第一百零四章将军之谋,巧言成事   窦先生屁股火烧火燎的疼,再加上枣红马受惊之后带着他狂奔时身上留下的伤痕,他只能一瘸一拐的慢慢朝那面军鼓走去。   原本窦先生到麒麟营来的消息就在麒麟营中传开了,如今又有人看到他朝军鼓去了,而谷将军竟然就任由他这样朝军鼓去,军士们就算是再有定力,也难掩心中疑惑了。   其实窦先生与这军中大多数人都是旧识。尤其是那些最早就跟随谷峙翼的那些头目们,窦先生都与他们称兄道弟,他们也都知道窦先生与他们将军的关系。   这些人没有上前来跟窦先生打招呼,完全都是因为那个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脸无奈的将军大人。   窦先生好不容易走到军鼓前,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旁边满是奇怪图腾的鼓槌,狠狠朝那面画着麒麟图案的军鼓砸去。   麒麟鼓闷响一声,偷偷躲在远处观察着他们两人的军士们精神都是一振。   麒麟鼓闷响两声,就能看到穿戴着盔甲的军士们闷不吭声秩序井然的在军营中穿梭起来。   窦先生扭头看看这些人忙乱的样子,觉得有些新鲜,他停住手,似乎在等着什么。站在他身边的谷峙翼皱起眉头看着那些忙乱的军士们,似乎在想什么,他扭头看看窦先生,冷声问,“怎么不敲了?”   窦先生无比自然的说,“不是三声麒麟鼓响就要过来集合么?他们还没准备好……”   不等窦先生的话说完,谷峙翼上前一步抢过窦先生手中鼓槌,使劲儿在那麒麟鼓上敲了一下。   三声麒麟鼓响。   窦先生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奇特的场面。   刚才还看似杂乱的军士们,听到这第三声麒麟鼓响,竟然如同被针线穿引了一样,迅速组成了整齐的队形,而且这整个过程之中,窦先生除了听到他们身上甲胄的响声和脚步声之外,没有听到任何人说过任何一句话。   变态训练出来的人,果然也都是变态……   窦先生突然有些明白父亲为什么会那么坚持反对姐姐嫁给这个谷峙翼了……   等军士们都聚集齐了,谷峙翼才怒吼一声,“慢了!”   “慢了!”军士们齐声吼道。   “再有一次,全员受罚!”谷峙翼吼道。   “是!”军士们吼完,一个个站的笔管条直,等着谷峙翼说话。   等了半天,却发现谷峙翼不再说什么了。   站在前面的几个人都看到了窦先生气鼓鼓的样子,他们心中虽然有疑惑,但谷峙翼站在那里,谁也不敢开口去问出什么事儿了。   窦先生被这些人的怒吼声震慑住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稳住心神,扭头看看谷峙翼,发现他似乎是没有反对自己说话的意思,于是他摸摸自己喉咙,运足底气,用自己能发出来的最大的声音高声道,“在下……”   两个字出口,没想到,跟刚才那雄浑的声音一比,窦先生发觉自己的声音意外的没有什么阳刚之气。   算了,反正这些人安安静静的……   想通了这一点,窦先生干脆放弃高声说话的念头,冲眼前的军士们躬身施礼,而后淡然一笑,开口重新说,“诸位麒麟营的兄弟,在下窦皓维,刚才贸然敲响麒麟鼓……”说着,他扭头瞪了谷峙翼一眼,接着说,“真是对不住各位了。”   军士们难得见到有人敢大刺刺的等他们将军,都强忍住笑意,谁也没动。   谷峙翼闷哼一声,“有什么对不住的?慢了就是慢了!”   窦先生也不跟他纠缠,又冲对面军士们一拱手,说道,“麒麟营的兄弟们差不多与在下都是旧识,在下也就不隐藏什么了,实不相瞒,在下这次到麒麟营来,是对各位有事相求。”   军士们一听这话,心中便有些释然了,与此同时,这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家伙们脑袋里都开始盘算着一会儿应该怎么抢到这次出去的机会了。   谷峙翼看着手下们脸上表情的变化,也是强忍着笑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群家伙心中的想法,刚才他之所以没有马上答应窦先生,其实就是想要给窦先生一个机会乐呵乐呵,也让手下这些家伙们乐呵乐呵。   但是窦先生却不知道眼前这些人的心思,他还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措辞,之后才郑重其事的开口说道,“这件事,说是在下的事情,倒不如说是关乎到江山社稷的事情,因为身处在险境的人,正是当今朝中那位骁瀚王。诸位兄弟应该也都知道骁瀚王,他是皇上的亲弟弟,这次到衲岩县中也是为皇上办事。如今他处境危险,来不及到皇城中去请皇上旨意,所以我才会带着他手下的王驾亲卫到这里来请求谷将军以及诸位兄弟帮忙,前往衲岩县,一同帮助骁瀚王摆脱险境……”   “帮助骁瀚王!摆脱险境!”   没等窦先生话说完,这群军士们便都红着眼睛齐声高吼。   这帮人心中都是一个念头,管他什么王爷遇险,总之是有打架的机会了!说不定这次还是一场硬仗!不管如何,总比一直呆在军营中强上百倍!   打仗!打仗!吼吼吼吼!   这些人心中嗷嗷直叫,可脸上却都不敢表现出来。   谷峙翼见差不多了,便上前一步,冷声道,“这次是皓维来找人帮忙,不是我们麒麟营的行动,所以……自愿!”   “自愿”两个字刚一出口,就见几道身影如闪电一般冲到了谷峙翼面前。   “吾等愿随窦先生去衲岩县!”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人,是麒麟营中几个领队。他们口中说的吾等指的可不是站出来的这几个人,而是他们手下各自的队伍。   现在就像是饿狼抢食一样,这几个人彼此看看,眼中都露着凶光。   谷峙翼瞟了窦先生一眼,心中暗想,怎么样?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这帮家伙都想去,但是有不能都去,怎么办吧?   谷峙翼可不想为窦先生做垫背,他后退一步,对窦先生说,“皓维,他们各自手下都有一群人,我可以借给你两支队伍,随你挑,请便。”   谷峙翼的话刚一说完,眼前几个将士的目光都投向了窦先生。   窦先生也惊觉自己是落入谷峙翼的圈套了,他狠狠瞪了谷峙翼一眼,却发现这家伙扭头转向一边,完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窦先生心中暗想,这家伙刚才还敢说人家亦霖兄圆滑处世,他这模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他再回头,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眼前几个人都是熟面孔,以前在一起玩闹的时候,因为窦先生是个文弱书生,所以他们都自然而然的护着窦先生,可这次是“抢食”,眼前这几个人眼睛里面都闪着光,脸上表情完全可以用面目可憎来形容。   “呃……不知……不知哪位兄弟……”   “吾等愿与先生同去保护王爷!”几人像是心有灵犀一般齐声道。   说完这话,他们彼此看了看,脸上都露出“敢跟老子抢食!”的凶狠表情。   这时其中一人眼珠一转,瞧了瞧站在一边假装漠不关心样子的谷峙翼,犹豫一下,最终还是上前一步,摆出笑脸对窦先生说,“皓维,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一起去山上打猎的事情?那时候王爷不是也在么?我们熟悉王爷的脾气秉性,我们跟你一起去,一定更有分寸!”   窦先生一看,过来说话的是名叫白重令的将领。白重令比窦皓维要大几岁,当初一同玩乐,白重令总是像个大哥哥一样对窦先生照顾有佳。   窦先生一看白大哥过来了,欢喜点头道,“白大哥!好久不见,你肯来帮我,实在太好了!”   成了!   白重令上前拍拍窦先生肩头,然后扭头冲自己领的那些人做了一个得胜的手势。那些家伙雀跃不已,脸上也都露出了欢乐的神情,心中不断夸赞自己队伍的老大头脑够灵活!   白重令这么一得逞,其他人马上着急了,众人刚要开口,只见一人行动异常迅捷,窦先生只感觉到眼前一花,身子一轻,再稳住脚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被拉到旁边去了。   把窦先生拉过来的人正是之前没进麒麟营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小十九。   小十九一脸讪笑,他拉着窦先生的手对窦先生说,“皓维皓维,带我去吧!我也想看看皓维现在住的地方什么样子!”   窦先生知道这小十九看着像个孩子,实际上身手非常了得,便也笑着点点头,“好!多谢小十九肯帮我这个忙!”   小十九小声嘟囔一句,“成了!”然后冲窦先生一笑,扭头冲身后那些没赶上的人做了一个鬼脸,做完鬼脸之后,小十九扭头就跑。   谁也没想到选人这么简单就结束了,更没想到白重令和小十九这两个家伙竟然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把窦先生这个老实人给拿下了!   众人心中有气,却也不敢发作。只能眼巴巴望着谷峙翼,盼着他能改变这个结果。   哪知道,谷峙翼竖着耳朵听到窦先生选好人了,马上挥挥手,“白重令和小十九手下到营前集合,其余人等,留守!”   说罢,他转身拉着窦先生走了。   第一百零五章 麒麟出营,言之凿凿   第一百零五章麒麟出营,言之凿凿   谷峙翼拉着窦先生到另一间屋子里面见了与窦先生一同前来的那几个王驾亲卫,窦先生见了他们几个人的面才发现,这麒麟营对待王驾亲卫几人与对待寻常的外来人一模一样。   几名亲卫所在的这间屋子只有一道可以从外面锁住的铁门,整个屋中没有别的出口,更没有窗子。屋子正中放着一张黑漆漆的木桌,桌边放着几张椅子。桌上点着一盏小油灯,昏暗的灯光甚至不能将整个屋子都照亮。   窦先生进屋的时候见那几个亲卫兄弟都没坐在椅子上,他们望向窦先生身后的谷峙翼,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窦先生转头一看谷峙翼,发现他也和以前一样,对着不相识的人就冷若冰霜,加上他身上那与生俱来的杀伐之气,看上去甚是吓人。   屋中气氛太过紧张,窦先生几乎有种快要喘不过气的感觉。他尴尬的笑着冲几名亲卫兄弟一拱手,开口道,“委屈几位兄弟了。麒麟营中的规矩向来如此,还请几位不要见怪。”说罢,他回身一指谷峙翼,给亲卫们介绍道,“这位是麒麟营统领谷将军。”   亲卫们互相看看,有些犹豫的冲谷峙翼抱拳施礼,口中道,“见过谷将军。”   谷峙翼也一抱拳,冷声说,“素闻骁瀚王身边亲卫都是忠勇之士,王爷那边发生的事情,皓维都已经告诉我了。我们马上点兵出发,想必几位也休息好了吧?”   亲卫们发现眼前这冷冰冰的谷将军说话似乎也不是十分刻薄,便都点头答话。   亲卫们都知道,这传说中的麒麟营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请动的,这次如果不是窦先生出面,他们这些人绝对办不成这件事。而如今看到这位谷将军不单是对窦先生礼遇有加,而且爽快的答应了出兵,他们不单对窦先生刮目相看,对王爷那边的担忧也消除了大半。   不过,事不宜迟。衲岩县那边还是十万火急,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出事儿,亲卫们虽然都连着赶了两天的路,却没有一人叫苦说累的。   唯一令他们不放心的,是出门时候还一瘸一拐的窦先生。   窦先生实在没有办法骑马了。   他苦着脸望着蓄势待发整齐排列着的队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不等谷峙翼开口,一名身穿盔甲的人小心翼翼的跑到谷峙翼身边,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小声对谷峙翼说,“将军,你看看,窦老弟现在没法骑马,跟着你们一起走,还不是要了他的命么?不如这样吧,你们先赶去办事儿,我带着手下人护送窦老弟,慢慢往回走。如何?”   窦先生扭头一看,过来的人他也认识,那人约有四十左右,长得浓眉大眼,一脸不太利落的大胡子。   这人名叫康寒斌,虽然看上去一副憨厚样,实际上却也多得是心眼儿。这人以前是一员边关守将,以悍勇出名,后来因为某些变故才入了麒麟营。窦先生对他是尊崇有佳,没想到这个时候,康大哥竟然会出来帮忙了。   “多谢康大哥!”窦先生眼中满是感激。   谷峙翼看了一眼窦先生,又看看康寒斌,心中暗想,这皓维真是从来不会把人往坏处想,怎么就想不到这老康是你做由头在这儿讨个出营的机会呢?这就叫吃不着肉也要捞碗汤喝啊!   肉是好肉,汤自然也是好汤。   谷峙翼也不拦着,点头同意了。   康寒斌乐得一蹦老高,拉着窦先生一溜烟跑回了他和手下人那一排军营。   他们如何安排谷峙翼也不管了,当下上了战马,带着白重令和小十九两队人马,加上那几个王驾亲卫,风驰电掣的出了麒麟营的营地。   阳光从竹林缝隙中透过来,照在那座扭曲的竹屋中。   梁三公子衣衫散乱的躺在床榻上,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眼中布满了血丝。   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他还是没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或者说,如今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已经没有了所谓的“万全之策”吧。   一缕阳光就在这个时候不识相的照在了梁三公子脸上,他不耐烦的挥挥手,像是要赶走这阳光一样。可阳光终究是赶不走的,梁三公子猛地翻身从床榻上起来,皱着眉头将身上的衣衫撕扯下去,光着身子走到旁边暗红的楠木衣柜去翻找衣服。   等他穿戴整齐之后,迈大步离开了竹林小院。   梁三公子出了县衙私宅后门,却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   若是放在从前,他心烦的时候自然会去找皓维玩闹,可如今皓维不在,梁三公子这苦闷似乎也就无处发泄了。   想了半天,他突然灵机一动。   除了皓维之外,似乎还有一个人,能够在这个时候听他说说如今心中的苦闷。那人虽然不比皓维值得信任,却又有些特别的地方,也许还能从那人身上找到些灵感。   想到这里,梁三公子摇起手中折扇,缓步走去。   走了约有半个时辰,他才到了目的地。   眼前一座破旧老屋,梁三公子抬手敲了敲那扇破门。   足足敲了三次,那破门才敞开一条缝隙。   一个小姑娘的身影闪现出来,发出的声音也显得十分冰冷。   “梁三公子?你……你怎么来了?”   梁三公子呲牙一笑,“冷姑娘这话说的可太让人伤心了,朋友之间走动走动不是理所当然么?”   冷轩蓉闻听此言,心中顿时泛起一丝厌恶,暗暗想到,这叫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这梁三公子顶着一对黑眼圈,定是在为他父亲的事情烦恼。只是,冷轩蓉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会来找自己。   冷轩蓉出了大门,反手将门带上,然后抬头问梁三公子,“我何时有这份荣幸,成了梁三公子的朋友。贱宅难待贵客,你是有什么事儿吧?”   梁三公子没想到这冷轩蓉对自己竟然会这么冷淡,他来了兴致,笑道,“怎么?几天不见,冷姑娘就这般生分了?也罢,不如在下请冷姑娘喝杯茶,好好聊上一聊,如何?”   冷轩蓉就怕梁三公子执意要进她家门,现在曾颜良还在屋中,虽然能躲,却难免露出什么马脚。   “梁三公子美意,小女子不敢推辞,只是……”冷轩蓉做出为难的样子,犹豫着小声念叨。   梁三公子笑着摇摇手中折扇,一边绕到冷轩蓉身后小心翼翼的推她一下,一边说,“无妨无妨,只是喝茶聊天,这光天化日的,冷姑娘不必担心。”   梁三公子带着冷轩蓉来到她家附近一处茶楼,要上一壶好茶,等小二摆好点心离开,梁三公子才开口对冷轩蓉说,“冷姑娘你可知道皓维离开了衲岩县城的事情?”   冷轩蓉摇摇头。她从染尘书斋回来之后一直在想窦先生所说的办法到底是怎么回事,又一直在考虑眼前各方如何较力,杜亦霖对曾颜良说的那些话冷轩蓉也全都听说了,但后来的事情,她就完全不知道了。   梁三公子见冷轩蓉有些木然的只顾着喝茶吃糕点,便慢悠悠的说,“也难怪你不知道。皓维是在你为王爷办完事情之后才走的……嗯……说起来也真是奇怪,王爷为什么突然想起为他手下那些人做衣服呢?”梁三公子问冷轩蓉,“冷姑娘,你说,为什么?”   冷轩蓉不急不慢的吃下一块糕点,然后才说,“王爷是有钱人,有钱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梁三公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冷姑娘做了这一桩大买卖,以后必然也要变成有钱人了。”   冷轩蓉抬眼看看梁三公子,“梁三公子此话怎讲?”   梁三公子摆出一副奸商模样告诉冷轩蓉,她给王爷办过事,那就是王爷的人了,以后顶着王爷的名号,做起什么事情来,别人都会让她三分。   “记得那个衲岩墨阁的韩掌柜么?”梁三公子压低声音说,“他不就是借了一个大官的名号,才有那么一番家业么。冷姑娘,你现在背后的靠山,可比那韩掌柜大多了。”   冷轩蓉听完这话,不由得长叹一声。   别说是借一下为王爷手下人做几件衣服的名声,就算是没有这事儿,她现在也已经变成那位骁瀚王手中的棋子了。如果可能,冷轩蓉宁可什么都不要,只求回到以前的自由身。   “怎么?冷姑娘是觉得不满足啊,还是觉得我说的不对?”梁三公子追问道。   冷轩蓉猛地反应过来,这梁三公子狡猾无比,恐怕他现在装作一副闲聊的样子,实际上每一句话都不是白说的吧?   他是在试探?还是另有目的?   冷轩蓉原本松懈的神经马上绷紧起来。   “梁三公子所言只怕是给了我一个美梦,最终还是要醒来的吧。”冷轩蓉苦笑一下轻声说,“王爷身份何等尊贵,我只不过是一介女流,为王爷手下人做了几件衣服而已,怎么能攀得上那名声。”   “冷姑娘此言差矣。”梁三公子像是拿准了这件事,言之凿凿,“衲岩县中,有名的有钱的人多了,王爷谁都不用,只用你冷姑娘,这可就是最大的恩典,也是冷姑娘你在王爷眼中与别人有所区别之处啊。”   第一百零六章 巧成一计,托而银灼   第一百零六章巧成一计,托而银灼   冷轩蓉听梁三公子这话里话外的竟然全是奉承的意味,这可不是他平日里说话的风格。冷轩蓉心中暗想,他现在一定一心想帮梁秋荣解了眼前的危难,所以他现在的目的要么是在贺笠靖身上,要么就是在杜亦霖身上。   窦先生既然离开了衲岩县城,也就是说这个梁三公子在杜亦霖身边没有内应了。   莫非他就是因为这个才来找我?   想到这里,冷轩蓉皱起眉头长叹一声,她知道自己在这梁三公子面前演戏十分危险,且不说她根本没有什么演戏的信心,就这梁三公子一双眼睛,她也是逃不过去的。不过冷轩蓉也有应对的办法,既然演戏不行,不如说实话好了。   冷轩蓉开口道,“梁三公子,实不相瞒,自从我为王爷做了那些衣服之后,就再也没去染尘书斋。你刚才不是问过,窦先生离开的事情。连窦先生离开我都不知道,更别提什么王爷的人之类的话了。更何况,我与梁三公子不同,我一来没有银子做买卖,二来我一介女流不能入仕为官,就算是王爷真的对我有一点点差别相待,我也只有感恩戴德,而后老老实实的做我的平民百姓啊。”   梁三公子望着冷轩蓉,嘴角微微挑起一点,却又不像是笑的样子。   他现在有点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   之前他来找冷轩蓉,不过是想逗逗她,自己散散心中郁结,可跟这冷轩蓉说了几句话之后,梁三公子眼前却像是开朗了许多。他这时才想到,眼前这个小丫头虽然不是身处事中,却莫名其妙的与这事情中的人都有些瓜葛。至少她现在在那位王爷面前,似乎还能说上那么无关紧要的一两句话。   有些时候,就算是无关紧要的一两句话,也能成为事件的转折点。   梁三公子默默思索着,半天没有说话。   冷轩蓉不催促梁三公子,只是喝茶吃点心,一会儿之后,桌上两盘点心两盘干果就都少了大半。   这时梁三公子突然凑到冷轩蓉耳边,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冷姑娘,我们两人也算是老相识了,有一件事情,我想请你帮我去做。”   来了。   冷轩蓉放下手中干果,望着梁三公子暗想,这家伙现在果然是被逼到了绝境,他怕是知道现在事情瞬息万变,容不得一点拖延,所以才会这么单刀直入的来让我帮忙吧。   “梁三公子,以前许多事情都是你帮助我,现在如果有什么我能做到的,你请尽管吩咐吧,我当尽力而为。”冷轩蓉语气虽然依然有些冷,但不乏感慨之色。   梁三公子也知道,以前那些事情他虽然都另有目的,但落在眼前这小丫头眼里,应该算得上是莫大的帮助了。也正因为如此,他现在才能这么开口让冷轩蓉去帮自己。   “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梁三公子说,“我想请冷姑娘你去见王爷一面。”   冷轩蓉闻言就是一愣。   “见王爷?”   梁三公子点点头,他依然一脸微笑,可眼中却带着一丝决绝的寒意,“冷姑娘你也许知道,现在武明郡郡太守贺大人正在调查河工上的事情,家父也牵扯在内。所以王爷发下话来,说不想参与地方的政务,免得有阻碍之嫌。于是他现在不见当地任何官员。我虽然不是官员,却也没有资格去见王爷,所以这件事,我就只能托付给冷姑娘你了。”   说着,梁三公子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交给冷轩蓉,轻声说,“冷姑娘,劳烦你将这块碎银子交给王爷,并且说明,这是我梁慕寒呈上的。”   冷轩蓉看着手里那块碎银子,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这梁三公子要做什么?好不容易求人一次,却要给王爷带去一块碎银子?这……这是什么意思?   冷轩蓉莫名其妙的望向梁三公子,却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全都敛去了,意外的露出了十分正经的样子。   这还是冷轩蓉第一次看到梁三公子露出这样的表情。   梁三公子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小声念叨着,“如果王爷能够理解其中的意思……倒还有些希望。如若不然,就只能……”   说到这里,他猛地抬头看着冷轩蓉,沉声嘱咐,“冷姑娘,这件事情,请你务必要做到。事成之后,我梁慕寒必有重谢。”   冷轩蓉虽然还想问问他送这一块散碎银子是什么意思,但想了想,就算是自己问了,梁三公子也绝对不会将本意说出来的,倒不如就这样办了这件事好了。   事不宜迟,梁三公子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之后便知道一切都应该是在这三五天之内了。他庆幸自己先前做好了准备,也庆幸皓维这个时候不在衲岩县城。能够利用冷轩蓉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如今万事俱备,就只缺一个能挑起火头儿的事情了。   梁三公子催促着冷轩蓉,让她即刻就去染尘书斋。他想先知道王爷那边的口风,而后再开始燃起这片火焰。   他越是催促,冷轩蓉就越觉得奇怪。   之前冷轩蓉已经将所有的事情想了好多遍,她知道现在不论是谁挑出一件事,都会引起衲岩县中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冷轩蓉却想不到这个事头儿是会被王爷杜亦霖先挑起来,还是会被贺笠靖先挑起来。如今看来,这个事头儿,是要被梁三公子捷足先登挑起来了。   冷轩蓉跟着梁三公子出了茶楼,梁三公子给冷轩蓉叫了一顶软轿,直接让轿夫们抬着她去了染尘书斋。   冷轩蓉下了轿子才发现,原来那梁三公子竟然跟着轿子一起来了。   冷轩蓉有些为难,她怕梁三公子企图与她一同进染尘书斋,又有些害怕自己这样明晃晃的到染尘书斋来会被贺笠靖的人发现。   好在梁三公子也很有分寸,他让轿夫把轿子停在了染尘书斋后门的远处,眼看着几个贼头贼脑的探子在他们前面晃悠,似乎没有发觉他们的轿子。   梁三公子打发走了轿子,拉着冷轩蓉躲到角落里,然后指着那几个贼头贼脑的影子对冷轩蓉说,“那些都是郡太守贺大人派来监视王爷的人。”   冷轩蓉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小声问,“郡太守贺大人为什么要监视王爷?还有人能监视王爷么?”   梁三公子笑着摇摇头,回答道,“不仅有人能监视王爷,而且那人还能……”话说了一半,梁三公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收住了后半句话。   冷轩蓉看到他那样子,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没想到这梁三公子也用了这一招,看来那封信梁秋荣没有守住,也被这梁三公子看去了。那人还能?还能造反吧。   梁三公子见冷轩蓉的反应有点奇怪,但此时他也没有心思去考虑眼前这小丫头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一心只想办成自己这件事。   “冷姑娘,你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   听到梁三公子这话,冷轩蓉却没急着动。她站在那里想了想,竟然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梁三公子一把拽住她,皱着眉头低声问,“怎么?你反悔了?”   冷轩蓉见梁三公子似乎急了,摇头道,“偷偷摸摸从后门进去不是太可疑了么?我们做完衣服那天,郡太守贺大人正好到这染尘书斋来过,我还与他见过一面。光明正大的进去,就算被他手下探子看到,也不会觉得奇怪的。”   这样虽然也是冒险,但冷轩蓉觉得还是比从后门偷偷摸摸进去要好。总之现在要做到一切都假装与自己无关,冷轩蓉相信,只要自己按照平常那些下人的样子进出染尘书斋,就算是贺笠靖手下的探子,也不会想到她有什么特别之处的。   梁三公子见冷轩蓉如此有信心,听她说的也有些道理,便只能随她去了。只要他托付冷轩蓉做的事情不被那贺笠靖知道,就没有问题。   于是冷轩蓉绕了一圈儿,从后门走到正门,假装没有注意到那些贼头贼脑的探子,一路大大方方的来到染尘书斋门前。   门前守门的亲卫一看是冷轩蓉来了,直接开门让她进了院子。   等有人去向通禀了之后,冷轩蓉才被带着进了杜亦霖处理公事的房间。   一进屋,冷轩蓉就发现杜亦霖沉着脸坐在桌案后面望着她。   “你怎么来了?”杜亦霖打发走了亲卫,沉声问冷轩蓉。那语气完全是对自己的下人说话时一样的语气。   冷轩蓉心中有些不舒服,却又无力反驳什么,前世她见到杜亦霖的时候,杜亦霖其实基本也是这样冷冰冰的对他说话的,只是今生有了那么一段温和,再变得冰冷之后,才让人有些接受不了。   这也是自作自受?   冷轩蓉觉得以前就不应该改变自己对眼前这位王爷的看法。   她先是对杜亦霖施了礼,而后从怀中拿出梁三公子给她的那块银子,放到杜亦霖那张书桌上,轻声说,“这块银子是梁三公子托我给您带过来的。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用意,所以……”   “所以你就开始为别人做事了?”杜亦霖看上去有些烦躁,但他一边说着这话,却又伸手将银子拿了过去。   第一百零七章 村野有乱,山民猎户   第一百零七章村野有乱,山民猎户   冷轩蓉见杜亦霖一副烦躁不堪的样子,不敢多嘴说话,她垂头站在一边,默默看着杜亦霖的反应。   杜亦霖盯着那锭银子看了半天,沉声问冷轩蓉,“梁三对你说什么了?”   冷轩蓉将两人在茶馆中说的话全都告诉杜亦霖,没想到杜亦霖竟然冷笑了一声。   “他这话说的倒也没错,你给我办过事情,以后不论是这衲岩县的人,还是别处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会高看你一眼。狗仗人势,狐假虎威,说的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冷轩蓉从杜亦霖这话中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之前所做的那些事情让杜亦霖对她的看法产生了根本的改变,还是因为冷轩蓉自己在之前对杜亦霖有了什么错觉,这样态度的转变使得冷轩蓉心中腾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委屈感,她甚至想大声问问杜亦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可冷轩蓉终究是不敢去问的,实际上杜亦霖的王爷身份就足以让他有藐视冷轩蓉的权利。   面对这样的杜亦霖,冷轩蓉无力反抗,只能在一边苦苦忍耐。   不知过了多久,杜亦霖抬手将那块银子扔在冷轩蓉面前的地上,冷声对她说,“你回去吧。以后我不找你,你就别到这里来了。”   冷轩蓉犹豫一下,伸手将那银子捡起来,转身刚要出去,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轻声问,“王爷,听说窦先生离开衲岩县城了……”   坐在桌后的杜亦霖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用极其厌恶的眼神望着冷轩蓉,沉声说,“出去!”   冷轩蓉被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出去了。   关上房门,冷轩蓉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她不敢再在这染尘书斋多做停留,匆忙出了院子。走出去的时候,她特意用眼角余光留意着那些守在这书斋周围的人,直到她走的远了,确定身后没有那些人的影子,这才放下心来。   又走出几条街,冷轩蓉的手臂突然被人抓住,冷轩蓉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可回头一看,才知道抓住她的是梁三公子。   梁三公子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芒,他将冷轩蓉拉到旁边角落里,低声问,“如何?王爷是怎么说的?”   冷轩蓉从怀中拿出那块银子交给梁三公子,梁三公子看到那银子,顿时变得失望无比。   冷轩蓉告诉梁三公子,杜亦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了一会儿,就将银子扔回来了。本以为梁三公子会就此离去,却没想到梁三公子听了冷轩蓉的话之后,竟然就这样皱起眉头看着那块银子沉思起来。   冷轩蓉想就这样离去,但转念一想,现在是关键时刻,梁三公子下一步要做的行动很可能关系到整个局势的走向,于是冷轩蓉便决定留下来看梁三公子到底要怎么做。   梁三公子此时的状态,竟然与刚才杜亦霖望着那银子的样子一般不二,冷轩蓉更觉得奇怪了。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拿着这么一块银子都想了些什么,冷轩蓉绞尽脑汁,却依然没有找到什么头绪。   过了约有两柱香的时间,梁三公子脸上突然露出笑容。他口中喃喃,“扔回来了……扔回来了……弃……弃而不取……弃而不取了……”   等他再抬起头来,见冷轩蓉还站在面前呆呆的望着他,梁三公子高兴的将手中这块银子塞在冷轩蓉手里,刚要离开,似乎又觉得这点谢礼不太够看,于是又回身从袖筒中掏出一个荷包塞在冷轩蓉手中,而后也不等冷轩蓉说什么,他一溜烟跑走了。   冷轩蓉匆忙跟了几步,见他是朝着县衙方向跑去,便不再追了。   望着手中那绀色的精致荷包,冷轩蓉不由得感叹,这已经是她重生之后第三次收到一整个的荷包了吧?   回到老屋,冷轩蓉把荷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曾颜良也凑过来,两人数了数里面放的银两,单是散碎银子就有不少,里面还放着两锭小元宝。冷轩蓉心中暗叹,这梁三公子平日带的银子可是比窦先生多的多了。   曾颜良听冷轩蓉说了事情经过,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那梁三公子和王爷之间到底打的是什么哑谜……莫非他们之间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冷轩蓉摇摇头,小声说,“怕是梁三公子要挑出什么对付贺笠靖的事情来,他借着这银子去试探王爷的态度。王爷把银子扔回来了,要么是没明白梁三公子要做什么,要么就是告诉梁三公子,他不会出面管那些事情……只是,不知道梁三公子做的什么打算,也不知道王爷有没有猜出他要做什么……”   现在眼前这些事情完全在冷轩蓉的掌控之外。前世的记忆中没有这一段,所以冷轩蓉就觉得自己像是重新被打回了原型,与前世这个时候的她差不了多少。要让她在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算计那几个精明的男人,她一丁点胜算都没有。   曾颜良也觉得有些担忧,他也发现了,自从冷轩蓉以前做的事情在王爷那里败露之后,冷轩蓉似乎就变得低沉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了,还是因为另有别的想法。   曾颜良把桌上的银子重新收回到那绀色的荷包里,交给冷轩蓉,轻声说,“轩蓉,把这东西收好,以后也许会有些用处。”   冷轩蓉看看那荷包,轻叹一声,站起身返回屋中,将这荷包扔在了针线篮子里。   现在哪怕是在她面前摆上一座金山,怕是也难让她高兴起来了。   等她再从屋中出来,发现曾颜良已经换了一身利落的衣衫,看样子是要出门去了。   冷轩蓉急忙过来问曾颜良,“颜良大哥,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曾颜良笑着拍拍冷轩蓉的肩头,小声说,“我去查探一下梁三公子有什么打算,如果他真的有所动作,我们也尽早做个准备。”   冷轩蓉低头想想,还是觉得不妥。   “现在街道上看似平静,实际上剑拔弩张,王爷手下,贺笠靖的人,还有县衙里梁家的人,万一出什么乱子,可就麻烦了。而且县衙的人和梁三公子都认识你,大白天的你就这样去查探,未免太危险了!”   其实冷轩蓉所说的,曾颜良也想到了。不过他更记得冷轩蓉刚才说过,现在是关键时刻,事情不一定在什么时候就发生了。   “我会加倍小心的。”曾颜良这样安慰了冷轩蓉一句,不等她再阻拦,转身出了屋门。   从老屋的院子出来,曾颜良马上把一顶竹条编的帽子戴在了头顶上。   天空中一朵朵厚重的云彩缓缓飘荡,似乎随时都能堆积起来化作一场大雨似的。拜这天气所赐,曾颜良这样的装束走在街道上倒也不奇怪。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县衙,路上遇到几名衙差匆匆而行,曾颜良躲在一边观察着,觉得他们似乎是接到了什么紧急的命令才返回县衙去的。   曾颜良就跟在他们后面,直到无法再靠近了,曾颜良才找了个角落隐藏下来。   就在此时,曾颜良惊然发觉,除了他之外,还有别人也正远远盯着县衙。   那些人到底是谁曾颜良无法得知,但他知道,对方也发觉了衙差们的异动。   直到天色有些暗下来的时候,突然有两个山民猎户模样的人匆匆跑到县衙门前,他们慌乱的在县衙前转了半天,最终像是鼓起了勇气似的,从县衙门前放着的大鼓架子上拿出鼓槌,使劲儿砸响了那面叫怨的大鼓。   曾颜良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心中觉得奇怪。他在县衙当差的时候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县衙门前那大鼓就是摆设,百姓要去敲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平日里县衙门前必然会有站岗的衙差,若是有百姓靠近,他们二话不说,一通乱棍就把想要扰乱县衙的刁民赶走了。   可今天,站岗的衙差却一个都没见到。   那两个山民猎户模样的人一个玩了命似的使劲儿敲鼓,另一个探头缩脑的四处张望。   曾颜良也看见了,那个负责张望的人不单是朝衙门里面张望,而且还时不时的看看这县衙周围的情况。   大鼓敲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县衙角门才缓缓打开。   几个衙差一脸不耐烦似的从山民猎户手中抢回鼓槌,照例问了他们为何要击鼓。   那两个人似乎是习惯了山中生活,说起话来声音也特别大。他们的话,曾颜良在远处听的是清清楚楚。   只听其中一个人依然有些慌张似的高声叫嚷,“山上……凤泉岭!哎呀妈呀……好几个……好几十!死人!全是死人!”   另外一个人看上去镇定不少,他的声音也稍微小了一些,不过他的动作却十分夸张。他做了个怀抱的动作,口中道,“这么多!这么多!太多了啊!搬都搬不动啊!”   衙差们又不耐烦的问,“那么多什么啊?”   “银子!”   两个山民猎户瞪着眼睛齐声高喊。   衙差们都皱着眉头,一脸不相信的模样。恰在此时,从那县衙角门里又走出一个人,只听这人朗声说,“有百姓击鼓,就要带到大堂中审问,你们还在门前干什么呢?有什么冤情,带进去说!”   曾颜良放眼望去,只见说话那人,正是梁三公子。   第一百零八章 一行远去,一触即发   第一百零八章一行远去,一触即发   梁三公子把话说完,转身又进了角门。   几个衙差像是不情不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催促着两个山民猎户进了县衙角门。   曾颜良努力猜测着刚才两个山民猎户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凤泉岭,他们两个应该是来自凤泉岭的。还有什么?死人?很多死人?还有银子,很多的银子……   曾颜良想了一会儿,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他猛地站起身,差点惊叫出声。   然而曾颜良却又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缩回刚才躲藏的位置,仔细观察一下远处,见自己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他这一颗心才算是放下了。   凤泉岭上有死人有银子,这场面在曾颜良脑海中闪现出来,竟然是那再深刻不过的情形。这不正与当初发生官银被劫一案时候是一样的么?   可曾颜良马上又想到了,自己刚才的想法未必太过不切实际,那两个山民猎户说的事情未必会与当初官银被劫一事有关。因为当初不止是这衲岩县衙派了无数人手上凤泉岭上去查了很多次,就连他自己也随着王爷的亲卫们去彻彻底底查过了。那凤泉岭上,他们能够走到的地方,根本没有任何关于官银的影子,更别说那些劫了官银的人。   那两个进了府衙的人说的到底是什么,曾颜良一边告诫自己不可以报什么希望,却一边急切的想要找他们问个清楚。   天色越来越晚,眼看着太阳偏西,曾颜良已经看不到远处另外几个监视着县衙的人影了,就在这时,县衙大门骤然敞开,一队队衙差鱼贯而出。   衙差们手中都擎着火把,一个个满脸严肃,曾颜良知道,这些家伙只有遇到大事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几队人步行开道,先在县衙门前集结起来,而后就能听到马蹄声响,又是几队人骑着高头大马从县衙中冲了出来。   没过多久,曾颜良就看到衙差的首领双眉紧锁,大步走出来,他翻身上马,高声对身边那些衙差们说,“都精神着点儿!这次谁也不许出差错!事情办不好,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的声音传出很远,曾颜良听的清清楚楚。   衙差的首领口中说出这样的话也是不太常见的,曾颜良最了解那个人,他靠着拍梁秋荣的马屁成了首领,却没办过什么实事儿。   就在曾颜良胡思乱想的时候,另一匹马从县衙跑出来,曾颜良探身细看,才发现那马匹上的人正是梁三公子。   随着梁三公子出来的,还有被几个衙差推出来的那两个山民猎户。   那两个看似非常老实的人都吓得哆哆嗦嗦,他们被簇拥到队伍的最前头,梁三公子纵马走到衙差首领跟前说了几句什么,再看那衙差首领谄媚的点了点头,而后高声喊道,“出发!”   衙差们带着两个山民猎户以不太快的速度朝衲岩县城城门方向走去。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要去检查两个山民猎户所说的事情。   凤泉岭。   曾颜良眼睛望着渐渐远离的队伍,脑海中却不断闪现出当初他们护送那些官银被劫时的场面。   那两个人发现的到底是什么?会不会与那件事情有关?   曾颜良摇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等着那队伍走的稍微远一点,他才小心翼翼的离开了县衙附近。临走之前他还注意看了看远处另外几个人所在的地方,虽然不能肯定那里还剩下几个人,但曾颜良觉得,他们也一定会将这件事情的消息报告他们的主子。   曾颜良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带的东西,觉得没有问题了,便顺着那些衙差们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一路上,他加倍小心。   好在那些衙差们还要顾及两个山民猎户的脚程,几队人虽然看上去气势汹汹,而且十分着急的样子,但整体行进速度却并不太快。以至于他们刚出了衲岩县城没有多久,曾颜良就发现了身后另外有人也跟了上来。   曾颜良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的烦乱,更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的期盼,他多么希望那两个山民猎户发现的什么银子和死人就是与官银被劫一案有关,这样的话,他就很有可能恢复自由之身了。如此一来,他不单能够为死去的兄弟们伸冤,更能光明正大的活动,以后就不用让轩蓉如此辛苦,不用让她出面撑起一切了。   曾颜良心中这样想着,小心翼翼的跟着梁三公子带领的队伍而去。   而此时,冷轩蓉却在自己房中苦苦思索。   颜良大哥没回来,冷轩蓉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什么事情了。或者说,一定是梁三公子那边有什么动作了。   梁三公子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他到底能用什么方法去救他的父亲,这一切冷轩蓉都想不明白。   直到次日,曾颜良到了中午还没回来,冷轩蓉实在呆不住了,便不顾父亲的阻拦,出了家门。   她先去县衙看了看,见县衙门前冷清无比,冷轩蓉忍不住长叹一声。光靠她自己的话,估计是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到,什么事情也办不了的。   她在街道上缓步而行,不知不觉的没有了方向,等她再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馆驿附近。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冷轩蓉似乎都没到馆驿附近来过,因为这里离她家住的地方很远,平时没有官员来的时候,这里也冷清的很。不过现在冷轩蓉远远望着,却不由得退后几步,躲在了一边的角落处。   馆驿前面四名岗哨充满威严的站在那里,像是在告诉别人,这里现在住着大人物,闲杂人等不得随意靠近。   冷轩蓉知道,他们守着的那个大人物,就是前世曾经死在她手里的贺笠靖。   曾经死在自己手里的人转眼又活蹦乱跳在这里作威作福,冷轩蓉想到这个,就不由得咬紧了牙。但再一想到自己今生也许有机会让那男人尝一尝前世积怨种下的苦果,冷轩蓉这心里似乎又燃起了斗志。   她就这样躲在馆驿外面望着那四个守卫乱想了半天,最终才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想要离开。   可就在她起身还没有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有穿着官服的人骑着马匹飞快的朝这边跑来,目的地毫无疑问就是那馆驿。   冷轩蓉迅速退回到角落里,等着那身穿官服的家伙到了馆驿下了马进去,她脑子里才又闪出一线光亮。   看这人的样子,应该是送信回来的。冷轩蓉非常清楚贺笠靖这家伙在这衲岩县城里面撒满了眼线,但他的那些眼线都身着便装,行动非常隐秘。刚才这个穿官服的,一定是办的明面上的事情。   如今贺笠靖光明正大办的事情,就只有调查河工。这件事在衲岩县中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受牵扯最严重的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县令大老爷梁秋荣。   那人匆忙回来送信,十有八九是河工那边查出什么来了吧。   冷轩蓉在这儿等了一会儿,见那人迟迟没有出来,她干脆转身离开了。   冷轩蓉心中盘算明白了,如果那人送来的真是河工上的消息,那么梁秋荣的大难就到了。就算她猜错了,估计事情也差不多到了爆发的时候。   冷轩蓉掰着手指算日子,按照她的记忆,前世,那位骁瀚王杜亦霖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候返回皇城的。如果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那么事情该就是在这两天发生了。   早前心中万般的恐惧,似乎随着杜亦霖拆穿她那些把戏的时候都随着泪水流淌出去了,冷轩蓉也不知道自己是多了些勇气,还是少了些担忧,这几天她感觉到自己可以把很多事情想开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她还能做什么?现在是杜亦霖、贺笠靖贺梁秋荣三个人之间的角逐,冷轩蓉觉得自己只能等着结果了。   心中虽然是这么想的,可等她回到家中,还是忍不住去问父亲,这个时候,事情大概会如何发展。   说来也是奇怪,局势变得紧张,但冷承戚的精神状态却似乎一天比一天好了。窦先生让人定期送来药物和补品,冷轩蓉一点也不马虎,每天都细心的给父亲做好。窦先生还派人送了些书籍来,冷承戚闲来无事读书写字,又有曾颜良时不时的陪他聊天,一段日子下来,眼中也有了神采。   他听冷轩蓉说了心中疑虑,略加思索,告诉冷轩蓉,在官场之上就算是上级要整死下级小官,也一定要把所有形式都准备齐全,否则落下一个坏名声是小,以后万一有人翻案,毁了自己前程就是大了。   对于贺笠靖查河工一事,冷承戚也给冷轩蓉讲的清清楚楚。   “贺笠靖为人小心谨慎,他一定要先把与自己有关的东西全都撤掉,估计这件事早在他来衲岩县之前就做好了。而后去派人大肆调查,做出声势。既然如今王爷都知道了这件事,那么声势也算是造的够足了。最后他会把证据收集的万无一失,确保自己能够一下整死梁秋荣,之后就该动手了。”   第一百零九章 走投无路,访而探之   第一百零九章走投无路,访而探之   正如冷承戚所说,贺笠靖就是等着将他所想要的证据全都弄到手,就一下子整死那个让他吃不香睡不稳的梁秋荣。   他派到下面去的人手不分昼夜的寻查,终于找到了一切致命的证据。   梁秋荣看着桌上一封一封回禀调查所获的书信,他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有了这些东西,那梁秋荣就非死不可了。只要他一死,知道那个秘密的人,就只剩下冷承戚了。   至于冷承戚,贺笠靖现在还想不出个应对的办法。他也从李渡恩那里听说过不少关于冷承戚现在的事情,贺笠靖觉得那样一个自甘堕落的人,如今也未必能对他有什么威胁,至少现在还不是去考虑他的时候。   事不宜迟,贺笠靖派人将手中掌握的证据开始汇总。他带来的人都住在馆驿中,这一夜,馆驿灯火通明,所有人彻夜不眠,将他们所查到的衲岩县河工之事全部整理出来,尤其是针对县令梁秋荣的,更是重中之重。   待到天光见亮,有穿着夜行衣着的人前来回报,说是梁三公子带领的那伙人已经进了凤泉岭。   贺笠靖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他手下人之前回报的,梁三公子带那些人走的十分缓慢。从衲岩县到凤泉岭也算得上路途遥远了,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回来那人解释说,也许是梁三公子着急了,走到半路突然带着那两个山民猎户甩开了步行的那些衙差们,分成两队,前队进了山,后队缓慢前行。贺笠靖派去的人都没有骑马,所以只能跟着后队,他们得到的消息也是有衙差在两个队伍之间往来传达的。   贺笠靖明显感觉到梁三公子是有所图谋,但他又仔细想想,连那梁秋荣现在都束手无策了,他的儿子又能搅出什么风浪来。于是贺笠靖只是让人继续盯着那边,随时回来禀报,而后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应对梁秋荣身上。   他们这边在仔细整理手中获得的罪证,梁秋荣那边自然也听闻了消息。   梁秋荣现在真的是束手无策了。他疲态尽显,就连他那二儿子都慌了神。   “爹,你快想想办法,最迟明天,最迟明天了!”梁家二公子不停的在屋中转圈儿,口中喃喃道。   梁秋荣坐在那里,眼中满是绝望。   他也知道,最迟明天,那贺笠靖就会来兴师问罪,但到现在为止,他能够想到的办法都已经想了,能做的事情也都去做了,他们梁家背后没有强硬的靠山,如今更是成了众矢之的,别说是要找一个帮他们的人,就算是想找一个能给他们出个主意想想办法的人都没有了。   还有以前有些积怨的,如今都借着这个机会狠狠在梁家背后捅刀子。梁秋荣本打算提前将自己那几房姨太太送走,可他这动作不知道是被什么人闻到了风声,一早通知了贺笠靖,贺笠靖以此为由,下令调来了邻县的官兵,守住了衲岩县城的几个城门。   最令梁秋荣想不通的是,这样明显违背常理的事情,却似乎没有引起骁瀚王的注意。王爷这几天一直闭门不出,唯一接触的人,就是为他手下做了衣服的那个姓冷的丫头。   根据梁三公子所说,那姓冷的丫头是受了他的嘱托去办事的,梁秋荣再怎么追问,梁三公子就是不多说什么了。   “爹,你说老三到底去做什么了?”梁家二公子皱着眉头问。   梁秋荣长叹一声,有气无力的说,“慕寒说他有一个铤而走险的办法,就算是解决不了眼前的危机,说不定也能给我们争取一点时间。只是……只是就算是争取到了时间又有什么用?那河工上的事情……怕是……”   梁家二公子听到这话也垂头丧气,河工那边的事情都是他经手的,事情闹到如今这般地步,他也难辞其咎。   两人都知道,如今再说什么后悔不后悔的都没有用了,他们只能期盼着有个什么转机,能够让他们度过这场危机。   “爹,王爷现在在衲岩县城,我们为何不去求求王爷……”梁家二公子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底气都没有。当初梁秋荣示意他去接近窦先生,可这位二公子吃过两次闭门羹之后差点带人去砸了窦先生的染尘书斋,要不是有梁三公子圆下了当时的场面,他们梁家与窦先生的仇怨可就结大了。如今说去求王爷,二公子知道,一定要踏得上窦先生的人情才行。   “等老三回来,让老三去好好求求窦先生,哪怕是钱财尽散,只要保住性命……”梁家二公子低声嘟囔着。   梁秋荣抬起头来瞪了自己那二儿子一眼,冷声说,“别说现在窦先生和你三弟都不在衲岩县城,就算是他们都在,凭借他们两人,也解决不了这件事。王爷,王爷是什么人?他要是想管这件事,他早就管了。我们小小的梁家在人家王爷眼里算什么?我们那点家财在人家眼里算什么?”   二公子见父亲有些恼怒了,急忙摆手解释道,“爹,你别冲我叫嚷了。现在这时候,死马当做活马医,总得想个办法不是?除了王爷以外,我们还能指望谁?”   梁家二公子的话一直在梁秋荣脑海中徘徊,他坐在那里呆呆的想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站起身来,颤巍巍往外走。   梁家二公子一看父亲要出去,忙起身上前问了一句,“爹,你去哪儿?是想到什么办法了么?”   梁秋荣没有回答,出门离去了。   冷轩蓉觉得自己刚刚睡着似的,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她努力睁开眼睛,见窗棂纸映着外面灰蒙蒙一片,似乎还没有亮天。她匆忙起身,心中满是忐忑。   这个时间到她家中来的,自然不会是街坊邻居,更不可能是颜良大哥,颜良大哥大可以直接进来,不必敲门。   冷轩蓉一边想着会是谁来了,一边穿好衣服出去开门。   走出院子,冷轩蓉抬头看看天空,此时应该是太阳露头的时候了,可今天阴云密布,厚密的乌云压在头顶,让人有些窒息的感觉。   冷轩蓉没有急着开门,她轻声问了一句,“是谁啊?”   等了一会儿,只听外面传来有些沙哑的苍老声音,“请问……冷姑娘是住在这里么?”   这声音犹如一柄利刃,一下子刺入了冷轩蓉心间。   不等她有所回应,外面那声音再度响起。   “在下……在下姓梁,是来拜望冷姑娘的。”   梁秋荣。   不管这个人的声音如何变化,冷轩蓉还是能分辨的出。就算是今生她与梁秋荣没见过几次,但冷轩蓉绝对不会忘记前世他是如何在自己面前嘶吼,如何对着自己喊叫,如何冷言冷语,如何假意关切,最后又是如何将不成人样的她从这衲岩县送到另一处森罗地狱的。前世的一切,冷轩蓉都不会忘记。   回过神来的时候,冷轩蓉发觉自己在颤抖。   她努力镇定下来,走到门边,打开了那扇破旧的大门。   抬头望去,只见那梁秋荣眼窝凹陷,颧骨突出,胡子和头发都变得花白。他身上虽然还穿着质地良好的衣衫,可却像是从别处捡来套在身上的。连冷轩蓉都没想到,短短一段时间,这梁秋荣竟然愁苦到如此境地。   冷轩蓉刚才心中的紧张似乎因为梁秋荣这模样而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她心底里迸发出来的得意。   没错,就是得意。   冷轩蓉几乎想开口问问梁秋荣,问他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问他知不知道所谓的前世因后世果。   这问题在冷轩蓉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打了一个冷战。   前世因,后世果?   这样的说法,冷轩蓉现在不敢多想了。   梁秋荣看到从门中出来的正是那位冷姑娘,他像是松了一口气。见冷姑娘一直望着他,表情阴晴不定,又不说话,梁秋荣有些不自在。   他冲着冷轩蓉一拱手,开口道,“这么早来打扰姑娘,实在抱歉。”   梁秋荣这么一开口,冷轩蓉也马上反应过来,急忙还礼说道,“梁大人……恕小女子无礼,不知道是梁大人到了……”说完这话,冷轩蓉又露出疑惑的表情问,“梁大人您……您为何会到这里来?”   梁秋荣听到冷轩蓉这么问,长叹一声。如果以前有人告诉他说他以后终有一日会被逼到走投无路一大早去拜访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他是绝对不会信的。   “冷姑娘,不知道可否方便到屋中一叙?”梁秋荣厚着脸皮小声问。   冷轩蓉犹豫一下,还是敞开了大门,请梁秋荣进来。   等梁秋荣看到冷轩蓉住的这破破烂烂的老屋,心里不由得一翻个。   早知有今天,为何以前不照顾照顾这小姑娘?说来也奇怪,这样的家里出来的小姑娘,是如何得到王爷的赏识的?   梁秋荣忘不了庆典那天他见到王爷望着眼前这小姑娘时的眼神。   “冷姑娘,听说你家中还有卧病在床的老父?唉……在下为官一方,却没能让一方百姓安居乐业,真是……唉……”   冷轩蓉默默望着梁秋荣在一边感叹,心中疑惑更多。   第一百一十章 仗义相助,趁人之危   第一百一十章仗义相助,趁人之危   冷轩蓉连水都没给梁秋荣倒,她就坐在桌边等着梁秋荣开口说他来这里的目的。   梁秋荣有些尴尬,但一想到眼前坐的大概就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头,他也只好忍着,皮笑肉不笑的开口说,“冷姑娘,听说你帮王爷为手下亲卫们做了衣服?”   冷轩蓉见他还要绕圈子,冷声回道,“梁大人,您家梁三公子对这件事应该十分清楚。我上次去见王爷,就是受了三公子所托。那次之后,我再也没去过染尘书斋。”   梁秋荣一听冷轩蓉这话,脸上尴尬神色更明显了。   “啊……是啊是啊,我也听慕寒说了……冷姑娘仗义相助,在下……”梁秋荣一边说着,心中一边狠狠的骂自己。没想到自己这么大的年纪竟然急昏了头,知道王爷对这小丫头高看一眼,就想从这小丫头身上得些帮助,可就算是王爷再看得上这小丫头,她还能怎么帮忙呢?   梁秋荣想到这里,不由得又长叹一声,他站起身来,冲冷轩蓉躬身作揖,口中说着,“在下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当面向姑娘道谢。”   冷轩蓉看出这梁秋荣是萌生退意了,她眼珠一转,心中暗想,眼前这老东西大概也蹦跶不了几天了,他自知性命难保,所以才病急乱投医跑到这里来,如此说来,贺笠靖那边怕是应该要动了。   今生,自己也许就是最后一次见这个梁秋荣了,他自己送上门来,让他就这么回去,实在有些便宜他了。   想到这里,冷轩蓉也站起身,挑起嘴角笑着对梁秋荣小声说,“梁大人,您这是急着要走么?恕小女子多言,您到这里来,不单是为了向我一介平民之女道谢吧?”   梁秋荣猛地抬头,看到冷轩蓉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他背后寒毛不由得竖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梁秋荣突然发觉眼前这小丫头,似乎和刚才不一样了……   冷轩蓉上前一步,凑到梁秋荣身边,压低声音说,“梁大人,听说窦先生现在不在衲岩县中,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这衲岩县中少了窦先生,实在是让人心神不宁啊。您说呢?”   梁秋荣不自觉的退后一步,腿弯恰好碰到椅子上,他扑通一声坐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突然的磕绊受了惊吓还是怎么回事,梁秋荣额角渗下一丝冷汗,他抬手擦拭一下,却又突然发觉了自己的失态。   梁秋荣勉强笑了一下,抬头对站在对面的冷轩蓉说,“冷姑娘连这件事都知道……对了,听小儿说你与窦先生也相交甚密。”梁秋荣一边干笑一边感叹,“哈哈哈,冷姑娘年纪轻轻,真是能人所不能,羡煞老夫了……”   没想到梁秋荣这话出口,冷轩蓉反倒将眼睛瞪了起来。   “梁大人这话说的可有些奇怪了。窦先生谦谦君子,我们在衲岩墨阁相识,贵府三公子是知道事情经过的。而王爷是窦先生故交,经由窦先生引荐,小女子才有机会得了王爷的话,可以随时去见他们……要说能人所不能,未免有些严重……”   “你说什么?”   不等冷轩蓉把话说完,梁秋荣腾地一下又站起身来瞪大了双眼问冷轩蓉,“王爷准你随时都可以去见他?”   冷轩蓉见梁秋荣上钩了,忍住心中欢喜,很自然的点了点头,“这是王爷以前就说过的,我随时都可以去见他。梁三公子托付我的事情我不是也办好了么?”   梁秋荣闻言,心中顿时燃起一丝希望的火光。   他猛地抓住冷轩蓉手臂,急着问,“冷姑娘,能不能请你再帮老夫一个忙!”   冷轩蓉的手臂被他捏疼了,她毫不客气的使劲儿推开梁秋荣,一脸厌烦的瞪着他,冷声道,“梁大人,您要是有话就好好说话,这是干什么?”   梁秋荣自知失态,急忙闪在一边,鞠躬道歉。   冷轩蓉闷哼一声,瞪了梁秋荣一眼,而后坐下来,对梁秋荣说,“梁大人,还请您先坐下,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梁秋荣再也不敢小瞧眼前这个小丫头了,他看出来了,这小丫头绝对不简单。不论是言谈举止,还是那神态语气,都与最开始为他开门的那个有些弱不禁风的小丫头不同。没想到她居然能够这般隐藏,这般的逢场作戏。   也许这样一个小丫头,真的能够救自己一命。   梁秋荣重新落座,仔细想好了措辞,才开口对冷轩蓉说,“冷姑娘,老夫也不拐弯抹角,只想请冷姑娘帮老夫带一封书信给王爷,只要冷姑娘将书信交到王爷手中,老夫便感激不尽。到时只要是冷姑娘你想要的,只要是老夫能够做到的,不管你要什么,老夫都会尽量满足。冷姑娘你大概也知道,我梁家别的没有,金银珠宝倒是还积攒了一些……”   闻听梁秋荣这话,冷轩蓉不由得冷笑起来。   冷轩蓉心中暗想,这梁秋荣不愧是商贾出身,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想着用金银来保全自己的性命。反过来一想,他说这话倒也没错,不管什么人来看,像冷轩蓉这样的小姑娘,除了金银之外还能想要什么?   冷轩蓉望着一脸疑惑的梁秋荣,心中暗叹,梁秋荣啊梁秋荣,你估计是做梦也想不到,在你面前的,不是一个与你毫无瓜葛的小姑娘,而是一个时时刻刻想要你偿还血债,时时刻刻想要至你于死地的人。那些金银珠宝也许买得了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帮你送一封书信,却是买不回你这一条贱命!   想到这里,冷轩蓉凑过身子,压低声音对梁秋荣说,“梁大人,你说的金银珠宝,可是那位贺大人正在查的你们梁家从河工上扣下来的银子么?”   梁秋荣一听这话,头就像被狠狠砸了一锤,嗡的一声闷响。   他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件事传扬的太广还是眼前这小丫头知道太多事情,但抬头再看这小丫头,她眼中明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觉得欢喜?是因为可以从他这里敲一笔银子么?   梁秋荣一咬牙,沉声道,“冷姑娘听到的都是流言蜚语,我梁秋荣为官清廉,此次是受了他人陷害……我要向王爷呈递书信,就是想请王爷为我主持公道!梁某从商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底也可以说颇为丰厚,根本犯不着去扣什么河工银子!”   冷轩蓉听梁秋荣这么说,微微一笑,身子也向后撤了撤,她起身拿着茶壶出去,不多时就返回来,将装满水的茶壶放在了梁秋荣面前。   梁秋荣口舌发干,急忙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可这水喝到嘴里,却是冰凉冰凉的。   冷轩蓉无视梁秋荣那质问的眼神,她抱着肩膀轻声对梁秋荣说,“梁大人,既然你说自己从商多年,那必定是经验老道的商人了。我冷轩蓉家中贫寒,没做过什么生意,但有一点我是清楚的,这一场生意,付出多少,就得有多少回报。帮您送一封信,看上去不是什么难事,但实则呢?整个衲岩县城之中,只怕您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办到这件事了吧?而且我听说贺大人那边查的急啊,梁大人,您可要及早做好了准备。”   梁秋荣脸色铁青的听着冷轩蓉说完这话,他皱紧眉头,咬着牙问,“冷姑娘有话可以直说,你想要什么?”   冷轩蓉忍不住冷笑两声,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但开口却又温和下来,“我只是好奇,这样的事情,梁大人为何会亲自前来,让贵府三公子来找我不是更好么?”   梁秋荣眯起双眼沉声回到,“慕寒带人上山去了……”   上山……   冷轩蓉先是一愣,随即稳住自己心神,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为难梁大人。此前梁三公子对我多方照顾,我都记在心中。虽然那些事情在此之前也算是扯平了,可我冷轩蓉也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说完这话,冷轩蓉沉思片刻。   她不知道应该向梁秋荣要什么。他的金银冷轩蓉不想要,她也知道自己现在不能要梁秋荣的金银。那些东西只要一动,贺笠靖必然会注意到,伸手要了金银就等于是在找死。   除此之外,还能要什么?   冷轩蓉最想要的就是梁秋荣偿还前世对她施加的那些残暴酷刑,可如今看来,却未必能够实现了。   之前冷轩蓉假装无意问过冷承戚,官员受审是什么样子的,冷承戚说的很清楚,曾经做过官的人,在公堂上是不会受刑的,哪怕是问了死罪,最后也是一刀了结。   对于这一点,冷轩蓉多少觉得有些遗憾。   就在冷轩蓉沉思的时候,梁秋荣也在努力思考眼前的状况。   他并不怀疑冷轩蓉说的话,整个衲岩县中,确实只有她一人能够见到王爷。可梁秋荣心中结着一个疙瘩,也不知道是自己太过多疑,还是眼前这小丫头太过诡异,他从这冷姑娘眼中看的不是善意。就算是她说了不会趁人之危,但她望向自己的眼神,绝对没有任何一丁点善意。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以物换物,乐极生悲   第一百一十一章以物换物,乐极生悲   梁秋荣自然不知道冷轩蓉在想什么,她恨他,望着他的时候,眼中不可能会有善意。她现在在思考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如何才能让这个梁秋荣得到应有的惩罚,如何才能让他死的更惨。   一刀过颈,将这种死法施加到梁秋荣身上,冷轩蓉觉得远远不够。但她也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她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做的了。   比爽快的死去更加痛苦的是什么?   这问题在冷轩蓉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时候,她就马上找到了答案。   冷轩蓉决定,让梁秋荣怀有一点点希望,然后再落入深深的绝望,这样折磨他,直到他走向刑场。   “梁大人。”冷轩蓉开口小声对梁秋荣说,“您的金银珠宝我是不敢要的,但就像我刚才所说,这件事情,我也不能白白的帮你去办。我帮你一个忙,不如你也帮我一个忙。如此一来,我们两厢就算是扯平了。”   梁秋荣心生警惕,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的他最清楚不过,能用金银买到的东西是最容易取得的,对方突然说不要金银,那其中一定另有原因了。   “冷姑娘所说的,是什么事情?”梁秋荣小心翼翼的问。   冷轩蓉挑起嘴角微微一笑,“梁大人您现在还是这衲岩县的县令,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是易如反掌。”说到这里,冷轩蓉探身凑到梁秋荣身边,压低声音接着说,“我要知道一个人的全部底细,麻烦梁大人帮我查一查。”   梁秋荣皱着眉头问,“什么人?”   “他叫昌洪凯,生前是你们县衙的一个衙差。”   冷轩蓉说完这话,见梁秋荣脸上露出了无比的疑惑。   “生前?这个人已经死了?那你还查他做什么?”   冷轩蓉自然不会告诉梁秋荣,王爷在他衲岩县中查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调查这个昌洪凯,实际上当初王爷杜亦霖查这件事的时候,也并没有指明自己要查什么,更不会告诉梁秋荣他要查的是一个叫昌洪凯的人。所以梁秋荣现在才一头雾水,他从未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   这件事情冷轩蓉觉得还是一个关键,错过这个机会之后,以后她再想知道有关昌洪凯的事情,怕是就难了。她也知道梁秋荣未必能够查的清昌洪凯的来历,毕竟这件事连王爷都没查出来,但如果他查出来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就算是他没查出来,这梁秋荣必定在焦急懊恼中度过余生了。   冷轩蓉直勾勾盯着梁秋荣,见他一脸难色,冷轩蓉冷哼一声,说道,“原来梁大人是不想帮我这个忙啊。没有关系,反正我现在就算是不知道那死人的来历也没什么,倒不如……”冷轩蓉垂下眼睑,似笑非笑的小声说,“也不知道到了阴曹地府,那人的阴魂可否散去了……若是有人能带个话过去也好啊……”   说罢,冷轩蓉挑着嘴角,悠然起身,像是要回自己屋里去的样子。   梁秋荣听到冷轩蓉最后说的那句话,脖子就是一凉,他急忙起身拦住冷轩蓉,下了狠心似的说,“只要冷姑娘答应帮老夫带一封信给王爷,老夫什么事情都可以帮冷姑娘办。不过是找一个人的来历而已,区区小事,老夫这就去办!”   冷轩蓉一听这话,笑了起来,说起话来,也不那么阴冷了,她冲梁秋荣施礼,轻声道,“如此最好,那就请梁大人办好事情之后差人将两样东西一起送过来……梁大人公事繁忙,也不必再来了,免得梁大人的行踪落到歹人眼里,给你平添是非。”   梁秋荣再没有别的话说,只好起身告辞。   送走了梁秋荣之后,冷轩蓉心中还残留着那种畅快的喜悦。   这时,里屋的房门一开,冷承戚走了出来。他一看到冷轩蓉的样子,脚步顿时一滞。   冷轩蓉发现父亲的异样,急忙上前扶住父亲,将他扶到正厅椅子上坐下,轻声问,“父亲,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冷承戚摇摇头,犹豫半天,才开口道,“刚才来的,是不是这衲岩县县令梁秋荣?”   冷轩蓉点头应道,“正是他。”   冷承戚轻叹一声,抬头望着冷轩蓉,轻声问,“轩蓉啊,你是不是从他那里打听到什么重要的事情了?还是……唉……”话问道一半,冷承戚像是说不下去了,摆摆手,站起身来,脚步有些不稳,径直返回自己屋中。   冷轩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自己的父亲从来就不是话说半截的人啊,今天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一边想着这事,冷轩蓉也迈步回到了自己屋中。   刚进屋,冷轩蓉便从那光洁的铜镜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她自己也是一愣。   那张熟悉的面容上,竟带着她完全没见过的表情。   幸灾乐祸?奸计得逞?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总之冷轩蓉发觉自己在笑,不是嘴角的笑意,而是她眼中的喜悦。   自打重生回来之后,她一双眼睛里,常常流露出无尽的悲苦,今天却是第一次,露出了这样的喜悦。   为什么会觉得喜悦?   冷轩蓉有些害怕了。她坐在铜镜前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越想就越是害怕。   难道梁秋荣所做的事情,真的一死难偿么?更何况,那些事情发生在前世,前世的事情,对于冷轩蓉而言确实是发生过的,可对于现在她身边的所有人而言,那也许就是一场梦而已。有谁能为他人一个梦境负责?   前世,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冷轩蓉已经想的不愿再想了,可今天她对梁秋荣的恨意却让她不得不再次想到这个问题。   脑海中浮现的事情越来越扭曲,冷轩蓉坐在那里,呆呆的,任由脑海中一幅幅画面闪动。   不知过了多久,冷轩蓉再不感觉害怕了,也没有任何喜悦了,她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冷轩蓉也想明白父亲为何欲言又止了,他一定是和自己刚才一样,看到自己眼中无比的喜悦,想到这喜悦的来源,害怕了。   他们从前都是那样的弱小。冷承戚虽然官居侍郎,却只能任由别人欺凌,最后落得悲惨下场。冷轩蓉更是一味忍受,即使最后法抗了,却也不过是借助了别人给铺就的道路。   可今生,冷轩蓉不愿意再做一个弱小的人。   冷酷又如何?残忍又如何?   这些她曾经无比恐惧的东西,都能让今生的她变得强大,这样不就足够了么?   即使冷酷了,即使残忍了,但她能够保护她身边的人,这样不就足够了么?   这样想着,冷轩蓉似乎好受了许多。   她做好了饭菜,叫父亲出来一起吃。冷承戚似乎也想通了什么,父女二人不再提起之前的事情,只说眼前要面对的困难。   冷轩蓉给父亲夹了一口菜放在碗中,轻声说,“父亲,我想颜良大哥这么长时间没回来,该是随着那梁三公子去了凤泉岭。”   冷承戚闻言就是一愣,“你怎么知道?”   冷轩蓉放下碗筷,说道,“刚才梁秋荣说梁三公子上山了,这么危急的时候,梁三公子还要带着人上山去,想必是与官银被劫的事情有关。颜良大哥知道这件事之后,必定会跟着前去。”   冷承戚露出担忧的样子,也放下了碗筷。   他深知曾颜良对官银被劫的事情念念不忘,就怕那凤泉岭上出了什么事情,他会被卷入其中。   “也不知道这件事情,王爷有没有听到消息。”冷承戚小声念叨着。   冷轩蓉一笑,“不管他知道还是不知道,我都要去给他送个信。”   冷承戚想了想,不安的问冷轩蓉,“上次你回来不是说了,王爷不准你再擅自去见他……”   冷轩蓉挥挥手,“王爷不准我去,是因为我们父女二人如果现在暴露了身份,他恐怕是自身难保。反而言之,父亲,我想清楚了,就算是我现在触怒他,他也不能杀我们。他杀了我们,不就是告诉贺笠靖他已经知道了你所掌握的秘密么?”   虽然听冷轩蓉这么说了,冷承戚还是一个劲儿的摇头,他不知道冷轩蓉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有信心,但她要做的事情,无疑是火中取栗,冷承戚绝对不会赞同她这么做。   冷轩蓉安慰父亲,如果梁秋荣那边查不到昌洪凯的事情,那么她也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如果梁秋荣查到了昌洪凯的底细,那么冷轩蓉手里就又多了一张保命的牌。   原以为杜亦霖都没查到的事情梁秋荣也不会那么容易查出来,可事实却出乎冷轩蓉的预料。次日下午,梁秋荣便派心腹人到冷家老屋送信来了。   冷轩蓉让那人进屋落座之后,那人从怀中掏出两张折叠整齐的信,将其中一张先交给了冷轩蓉。   冷轩蓉接过信,展开一看,上面写的是类似于大堂上录下的口供一样的东西。   提交口供的人姓名住址都写的非常清楚,最后还有那人按的大红手印,看起来非常正规。   冷轩蓉抬头望着来的那人,只见那人谄媚的笑着,轻声告诉冷轩蓉,这是县太爷昨晚夜审了好多人之后从中找出来的。   “县太爷说,这份口供大概就是冷姑娘想要的,所以派小的送来了,冷姑娘,请过目。”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五里雾中,迷而不解   第一百一十二章五里雾中,迷而不解   冷轩蓉仔细看着手中那封信,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一份堂供。   这上面清楚的写着一个家住衲岩县县城西面杨柏巷子里面的名叫尚德全的人所说的话。这个人是土生土长的衲岩县人,而昌洪凯则是与他比邻而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邻居。   这份堂供之中,几乎记录了名叫昌洪凯的男人在衲岩县中半数的生活轨迹。   这样一份堂供,恐怕在梁秋荣问的时候都会觉得十分枯燥乏味,但来送信的人说,梁秋荣让那尚德全仔仔细细的回忆,将他能想到的所有关于昌洪凯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冷轩蓉确定梁秋荣一定也花了时间仔细研究这份口供,但他看不出其中有什么不妥,更不能猜到冷轩蓉为什么要得到这样的东西。就连冷轩蓉自己看了这份口供之后,都不敢说这份口供是不是真的有想象中那么大的用处。   她皱着眉头将这份堂供收好,而后又收下了那人给她的另一封信件。   这封信无疑是要给王爷杜亦霖的。   冷轩蓉将两封信都收好,见梁秋荣派来的那人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微微一笑,对那人说,“请你回去转告梁大人,让他放心,今晚之前,我一定将这封信送到王爷手上。只是,这件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有你在这里跟着,就更不容易了。”   那人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露出难色。   冷轩蓉瞪起眼睛,有些恼怒的说,“就算是你们梁大人在这里,也不会这样不知分寸。你以为要给王爷送信是很容易的事情么?”   梁秋荣派来的人吓得一哆嗦,急忙拱手告辞。   冷轩蓉看着他出了门,才急忙起身,到父亲屋中,让父亲将梁秋荣送来的那份堂供又抄了一遍。   趁着冷承戚抄堂供的时间,冷轩蓉小心翼翼的挑开另一封信上的火漆,展开信件,一字不漏的将梁秋荣给杜亦霖的信看了一遍。   看过之后冷轩蓉有些失望。   这封信中详细列出了河工这件事情牵连到的官员,自然包括贺笠靖,还有河工一事中许多内情。这些事情看似重要,实际上,连冷轩蓉都知道,杜亦霖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管什么河工,就算是梁秋荣这样反咬一口,也绝对不能将贺笠靖怎么样。   但是等冷承戚看过这封信之后,额角却渗下了汗珠。   冷承戚告诉冷轩蓉,有这样一封信在手中,就算是王爷暂时不会对贺笠靖怎么样,但只要时机成熟,就可以用这封信作为起点,对贺笠靖严加查处。这里面列举的事情,不单针对贺笠靖,还有不少与他关系密切的人。这些人无疑都是贺笠靖的爪牙,对照着这封信上写出来的人员,完全可以铲除贺笠靖的势力。   不过这些事情在冷轩蓉眼中都是后话,她非常清楚,要除掉贺笠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别说是她,就是杜亦霖也不会轻易动贺笠靖的。   等冷承戚抄写完成之后,他又小心翼翼的将朱漆封好交给了冷轩蓉。冷轩蓉将抄下来的那份堂供留给冷承戚保管,她带着另外两封信出了家门,直奔染尘书斋而去。   杜亦霖有话在先,不准冷轩蓉擅自到染尘书斋来,所以这次冷轩蓉被亲卫带到院中之后去通报的亲卫很快就苦着脸出来了。   “冷姑娘,王爷说你好大的胆子,如果你说不出个好理由来,他就要让我们给你杖责三十然后轰出去了……”   冷轩蓉伏到那亲卫耳边悄声告诉他一个理由,那亲卫疑惑的望着冷轩蓉,见她一脸自信的样子,便又转身去通禀了。   片刻之后,亲卫皱着眉头出来,小声告诉冷轩蓉,“进去吧,但我可先告诉你,王爷心情非常不好,你可别触了他的眉头,要不然这顿杖责可是逃不了的。”   冷轩蓉使劲儿点点头,迈步进了杜亦霖的屋子。   杜亦霖依然坐在桌案后面,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似乎从来就没减少过。他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毛笔,看样子是遇到了什么困难的事情。   冷轩蓉关上房门,站在那里不敢乱动。   等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杜亦霖挥笔写下什么,而后长出一口气,这才抬起头来。   他眼神冰冷,望着冷轩蓉,好半天才开口说,“你,好大的胆子啊。”   冷轩蓉听他开口说话了,急忙上前几步,从怀中掏出那两封书信递过去,小声说,“轩蓉知罪,但这件事我不敢耽搁,怕误了王爷大事啊。”   杜亦霖伸手接过两封信,有些不耐烦的展开,当他目光落在那纸上的时候,冷轩蓉就发现他的表情变了。   等杜亦霖看完了两封信,他的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   “梁秋荣为什么会去找你?”杜亦霖问。   冷轩蓉犹豫着,开口回答,“他……应该是知道了上次我受梁三公子所托到你这里来过的事情……”   杜亦霖脸色阴沉,瞪了冷轩蓉一眼。   他不知道这个冷轩蓉是真的很有勇气还是认定了他现在不会动她所以才以身犯险无视他的旨意到这里来,他冷眼望着这个冷轩蓉,觉得她又在算计着什么。   自己手中这两封信冷轩蓉一定已经看过了,尤其是那封关于昌洪凯的。杜亦霖不知道梁秋荣是如何与这冷轩蓉做的交易,但他非常清楚,调查昌洪凯这件事,一定是冷轩蓉提出来的。   以梁秋荣现在的处境来看,冷轩蓉要什么他都会照办,杜亦霖不知道冷轩蓉还向梁秋荣要了什么,但单是这一份堂供,就能说明眼前这小姑娘有多少心机。   杜亦霖不知道冷轩蓉这么做是要讨好自己,还是另有意图……   杜亦霖问冷轩蓉,“那梁秋荣给你什么好处了?”   冷轩蓉低头回答,“他说金银珠宝他有很多……”   “哦?”杜亦霖冷笑一声,“你可以狠狠敲他一笔了。”   冷轩蓉抬起头来,皱着眉头望着杜亦霖,那眼神就像是有些不相信杜亦霖刚才说出那句话来一样。   “我……没要他的金银珠宝,只让他查了这个昌洪凯……”   听冷轩蓉这么一说,杜亦霖心中更是不舒服。他现在越看眼前这个小姑娘就越是烦躁,她的心计,她做过的事情,与她所表现出来的全不相同。   她是如何隐藏住自己的?   杜亦霖不愿意再想,他挥挥手,对冷轩蓉说,“你出去吧。”   冷轩蓉一愣,她没想到杜亦霖什么都没有吩咐,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让她离开。   杜亦霖见冷轩蓉愣在那里似乎在等着什么,他皱起眉头冷声说,“还等什么?出去!”   冷轩蓉不敢再做停留,转身要往外走。   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亲卫的声音。   “王爷,武明郡郡太守,贺大人求见。”   杜亦霖看了冷轩蓉一眼,心中暗想,不会是这小丫头把那贺笠靖招惹来的吧?   不管怎么样,冷轩蓉这样出去一定会与贺笠靖碰个对头。杜亦霖冲冷轩蓉一摆手,让她躲到里面屋中去。   “不许出声。”杜亦霖嘱咐了一句,而后又像赶苍蝇一样冲冷轩蓉挥挥手。   冷轩蓉急忙过了珠帘幔帐,到里面屋中去。   进去之后冷轩蓉才发现,这屋中放着床榻和桌椅,看样子是给杜亦霖小憩用的。   冷轩蓉躲在幔帐后面,偷偷朝外面看,能够很清楚的看到坐在桌后的杜亦霖。   这时房门一开,身着官服的贺笠靖走了进来。他恭恭敬敬对杜亦霖行了大礼,而后将手中一本奏章呈上。   杜亦霖翻开那奏章看了看,沉声问,“这些罪名,都落实了?”   贺笠靖回答,“下官派人寻访多日,这奏章上所列出来的罪状,都是有真凭实据的。而这衲岩县县令梁秋荣及其下属所犯之事,只比这上面列出来的多,绝不会少。下官听到寻访官差回禀之后,深感自己失职,竟然一直没能得知衲岩县中竟然出了这种为祸一方的官员。他所做的事情,使得当地百姓,尤其是沿河村民们受了太多损失。说梁秋荣草菅人命也不为过。”   杜亦霖合上那奏章,沉默片刻,之后才说,“你既然能够亲自到衲岩县来查这件事,做的已经不错了。这件事要详加审问,具体的,还要上报朝廷,交由刑司衙门论处。至于那衲岩县的县令梁秋荣做过的事情,你身为武明郡的郡太守,要想办法补救。河工一事,绝对不能耽搁。”   贺笠靖拱手道,“下官也考虑到这一点了,故而今日前来,想请王爷示下,是否可以查抄梁秋荣经由河工一事私吞的赃款,以此补救河工支出,以便马上着手修复河堤。”   杜亦霖想了想,提起笔来在贺笠靖递上来的奏章上写了些什么,然后合上奏章,对贺笠靖说,“就照你说的办吧。”   贺笠靖小心翼翼拿过那有了批示的奏章,眼中露出喜色。他将奏章收在袖筒中,犹豫一下,开口问杜亦霖,“王爷,查处梁秋荣,会不会对王爷要做的事情有什么影响?”   第一百一十三章 竹阴深处,暗涌叠出   第一百一十三章竹阴深处,暗涌叠出   贺笠靖所说的话,冷轩蓉听的清清楚楚,她惊讶不已,没想到贺笠靖竟然如此胆大,敢对杜亦霖说出这样的话来。   杜亦霖听了贺笠靖的话,也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杜亦霖知道,贺笠靖是在试探自己。而偏偏此时他又不能把这个贺笠靖怎么样。   屋中气氛十分凝重,就连隔着珠帘幔帐躲在里面屋子的冷轩蓉都感觉到了一股窒息感。   片刻之后,只见杜亦霖缓缓站起身来,轻叹了一声,喃喃道,“本王为了调查官银被劫一案,在这衲岩县也逗留很久了。没想到这件案子错综复杂,查了这么久,还是苦无头绪啊。”   贺笠靖垂眼躬身,低声附和着,“那些劫匪准备周全,行事迅速,而且没有留下活口,要找到这案子的线索,恐怕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办到的。”说到这里,贺笠靖抬头望向杜亦霖,试探着问,“王爷,这件事既然发生在武明郡下,不如……交与下官继续调查,如何?”   杜亦霖闻言,微微一笑,他转身又坐回到座位上,像是十分高兴一样,朗声说,“贺大人,有你这句话,本王也就放心了。这官银被劫的案子在朝中轰动甚大,本王会亲自到这里来,也不过是为了掩悠悠之口。这么大个煌湳国,丢这么点儿银子又算什么呢?只是有些大臣小题大做,不依不饶,惹得皇兄恼怒了。”   这话刚说完,外面有人轻轻敲门,是亲卫送灯来了。   屋中烛火点燃,刚才那股阴沉似乎也一扫而光。   杜亦霖又向贺笠靖问了些公务往来的事情,便让他回去办事了。   贺笠靖一离开,杜亦霖脸上马上露出了恼怒的神情。   冷轩蓉眼看着杜亦霖脸色的变化,心里有些犯怵,不知道应不应该出去。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再躲一会儿好了。   可这想法刚从脑海中蹦出来,就听杜亦霖冷声叫道,“你还躲什么?出来!”   冷轩蓉见躲不过去了,只好挪着步子从珠帘幔帐后面走了出来。   杜亦霖沉着脸坐在那里,像是一身的火气没有地方撒,冷轩蓉吓得心砰砰直跳,就怕杜亦霖把这一腔怒气发到自己身上。   杜亦霖似乎发现了冷轩蓉在担心什么,他一指旁边椅子,“你坐那边去,贺笠靖刚走,你等一会儿再离开。”   冷轩蓉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好顺从的走到旁边,坐下来之后尽量保持安静,和环境融为一体,企图让杜亦霖忘记她的存在。   杜亦霖也像是一直没有注意她一样坐在桌子后面生闷气,冷轩蓉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空气中的沉闷,杜亦霖身边似乎都围绕着一根根看不到的利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碰到那刺上。   冷轩蓉甚至不敢朝杜亦霖那边看一眼,生怕迎上杜亦霖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冷轩蓉额角渗出汗水,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呼吸也变得不太顺畅,没有杜亦霖发话,她不敢起身告辞。   就在冷轩蓉无比痛苦的时候,杜亦霖却突然开口了。   “你父亲冷承戚与那个贺笠靖曾经是至交好友,对吧?”   冷轩蓉被杜亦霖的声音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她扭过头去望着杜亦霖,半张着嘴,惊恐的点了点头。   杜亦霖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怒道,“你连我说的话都敢明目张胆的违抗,现在就别摆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冷轩蓉急忙闭上嘴,垂下头来正襟危坐。   不知为什么,杜亦霖看冷轩蓉这样子,又闷哼了一声,却没有再发脾气。他像是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开口又问冷轩蓉,“你有没有从你父亲口中听说什么关于贺笠靖的事情?”   冷轩蓉犹豫一下,她父亲冷承戚对贺笠靖这个人评价并不很高,两人虽然曾经是至交好友,但也仅限于谈诗论画,在冷轩蓉的记忆之中,父亲似乎从来没有称赞过贺笠靖的为官之道。   不过,冷轩蓉自己却对贺笠靖了解的非常之多。   前世她在贺笠靖府上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单是对贺笠靖的为人,就连对他家中那几名家眷的脾气秉性,冷轩蓉都无比清楚。   一想起前世在贺笠靖府中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冷轩蓉就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狠狠咬着牙。   她这变化没有逃过杜亦霖的眼睛,杜亦霖对眼前这小姑娘所表现出来的恨意惊讶不已。   “冷轩蓉,你父亲跟你说什么了?”杜亦霖想不出冷承戚对冷轩蓉说了什么才能使得她对贺笠靖有如此恨意。   冷轩蓉听到杜亦霖的问题,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慌忙为自己找个借口,一个念头闪过,冷轩蓉几乎脱口而出。   “家母……是被贺笠靖害死的!”   这话说出口之后,连冷轩蓉自己都觉得惊奇。   她的母亲是在路上染了重病去世的,跟贺笠靖扯不上半点关系。   但冷轩蓉抬头再看杜亦霖,发现他的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一丝同情的意思。   “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杜亦霖冷声问。   冷轩蓉脑子转的飞快,这个时候,她绝对不能让杜亦霖知道自己是在说谎。   “家母……家母身染重病,不治身亡……”   “那怎么说是贺笠靖害死的?”杜亦霖追问一句。   冷轩蓉低下头,小声说,“当时我们三人正逃到武明郡地界,家母病倒之后,家父似乎曾向贺笠靖求助过,但最后我们却没有得到任何帮助,母亲就那样走了,家父也心灰意冷,带着我到这衲岩县来,买下那间老屋,只等着事发的一天……”   短短几句话,却耗费了冷轩蓉全身的力气。说完这些之后,她的心跳得非常快。她生怕杜亦霖再冷笑着揭穿她的谎言。   可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杜亦霖的声音。   冷轩蓉小心翼翼抬起头来,一看之下,冷轩蓉惊呆了。   杜亦霖坐在那里,脸上竟满是落寞。   冷轩蓉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冷轩蓉可以肯定,那一定是杜亦霖心中最深处的回忆,是平时他绝对不会触及的地方。   等杜亦霖回过神来,他似乎也有些尴尬。   “冷轩蓉,你回去吧。”杜亦霖起身对冷轩蓉说,“贺笠靖要对梁秋荣下手,不是今晚就是明天。你帮他送来的这些东西也没有什么用处……”   杜亦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外面又响起敲门声。   门一开,一名亲卫皱着眉头走了进来。   “王爷,梁家三公子梁慕寒求见。”   杜亦霖闻言,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腾的一下蹿了起来。   “本王的话都被他们当做耳边风了是吗!”   冷轩蓉听到梁三公子的名字,脑海中马上闪现出一个念头。她见杜亦霖发火了,而来送信的亲卫又被吓得不敢抬头,冷轩蓉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轻声对杜亦霖说,“王爷,梁三公子怕是真的有什么急事……”   “放肆!”杜亦霖扭过头来瞪着冷轩蓉,刚要说什么,却又马上皱起了眉头,把后面半句话咽了回去。   冷轩蓉借着这个机会,匆忙补充道,“梁秋荣来找我的时候曾经跟我说起过,梁三公子带人上凤泉岭上去了……”   “凤泉岭?”杜亦霖脸上还带着怒色,声音却缓和下来了,“他到凤泉岭去……”   话没说完,又有一名亲卫推门进来,小声禀报道,“王爷,曾颜良求见。”   先是梁三公子明知王爷有不见任何人的话还前来求见,而后又是曾颜良,再加上冷轩蓉刚才说的话,杜亦霖马上发觉了其中牵连。   “先让曾颜良进来。”杜亦霖说完,转身回到了桌后坐下。   两名亲卫转身离去,冷轩蓉见杜亦霖没有再赶她走,便规规矩矩站在一边候着。   没过过久,房门一开,曾颜良闪身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边的冷轩蓉,曾颜良脸上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   “轩蓉?”   冷轩蓉皱起眉头冲曾颜良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告诉他不必理会她,先去应对王爷才对。   曾颜良反应过来,匆忙到王爷面前抱拳施礼。   “曾颜良见过王爷。”   杜亦霖也不想跟曾颜良废话,开口就问,“你怎么来了?”   问完这话之后杜亦霖才借着烛光打量曾颜良。   只见他满脸满身都是尘土,衣服也被划破了不少,看样子十分狼狈。但曾颜良眼中却闪烁出前所未有的神采,杜亦霖知道,自己的猜测大概是对的。   曾颜良难以抑制兴奋之情,他一抱拳,朗声对杜亦霖禀报道,“王爷,官银被劫的案子,终于有眉目了!”   “哦?”杜亦霖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他心中暗想,果然如此。   曾颜良没有发觉杜亦霖的心思,接着说,“有山民猎户到县衙报官,说是在凤泉岭上见到了银子和尸体,于是梁三公子带着衲岩县的衙差们与猎户们上山去查证。我恰好那时在县衙门口,便跟着他们一起上山去了。结果,凤泉岭上果然有银子和尸体!很多银子,很多尸体!”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案已破,事犹未解   第一百一十四章大案已破,事犹未解   听到曾颜良这话,杜亦霖和垂首站在旁边的冷轩蓉都吃了一惊。但这两个人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喜悦的神色,因为他们两个都知道,这件事之中,必然有些蹊跷。   杜亦霖让曾颜良详细说说他所见到的事情,曾颜良也发觉了这两个人样子有些奇怪,刚才那股喜悦也随之变淡了许多。   他冷静下来,一五一十将他所见所闻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曾颜良跟着梁三公子的队伍走了一段之后,梁三公子的队伍突然改变了行进方式,曾颜良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所以等他跟着后面队伍到达凤泉岭上的时候,看到的只是被衙差们谨慎包围起来的一片地方。   “尸体都已经被先到的衙差们收拢到一起了,剩下的还有好几个融银子的大锅。那些大锅已经放置了一段时间了,里面的银子全都凝成了坨。”   曾颜良说完这话,望着杜亦霖问道,“王爷,我看到这景象之后马上就返回来报信了,刚才回来的时候,我发现梁三公子似乎也带人匆忙赶回来了……他们就在门外,到底是怎么回事,您问问梁三公子就知道了。”   冷轩蓉听曾颜良这么一说,急忙上前拉了他一下。   曾颜良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看冷轩蓉,见她双眉紧锁,十分严肃的样子,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便不再开口了。   杜亦霖看到冷轩蓉阻止曾颜良说话,便问冷轩蓉,“这件事,你认为如何?”   冷轩蓉没想到杜亦霖会这样问她,犹豫一下,冷轩蓉还是开口说道,“王爷,上次我替梁三公子送信,拿一块银子给你看的时候,你就已经料到会出这样的事情了吧?”   冷轩蓉此时对杜亦霖只有敬佩。   她没有忘记杜亦霖当初看到那一块银子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如今事发,杜亦霖虽然没有得意,却也完全是意料之中的样子。   冷轩蓉也知道这些事情,也晓得其中来龙去脉,却没有想到梁三公子会这么做。   也许……   冷轩蓉心中暗想,也许自己前世所见的那些血雨腥风在这位王爷眼中,也算不得什么吧。   杜亦霖站起身,走到曾颜良面前,拍拍他的肩头,轻声说,“好了颜良,这件事情你做的不错。你带着冷轩蓉到后面休息,暂时不要离开这染尘书斋。今晚怕是还有些事情要做……到时候本王会派人去叫你们。去吧。”   说罢,杜亦霖叫来亲卫,让亲卫带两人出去。   杜亦霖背起双手,见冷轩蓉临走之前眼中还似乎充满疑惑,他不由得轻叹一声。   这女子的眼睛,就像会说话似的……   冷轩蓉和曾颜良被带到后院客房中休息,虽然说是让他们两人休息,但实际上连曾颜良都看出来了,王爷这就是将他们两个软禁起来了。   曾颜良有些不明白,眼下明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官银被劫的案子,难道王爷不想查了么?   可当曾颜良再回头去看冷轩蓉的时候,竟发现冷轩蓉愁眉不展,乖乖的坐在桌边苦思冥想起来。   曾颜良知道,冷轩蓉要这样的时候就是不能被打扰的时候,他只要压住心中的疑惑,老老实实坐在了冷轩蓉身边。   冷轩蓉双手支着下巴,眼睛望着桌上摇曳的烛火,思绪却早就飘出去了。   凤泉岭,银子和尸体。   虽然冷轩蓉听说的只有这三个词语,但她却想到了梁三公子要做的是什么。   没想到,他为了救自己的父亲,为了救梁家,竟然能使出这样的手段。只可惜,这样的手段也未必有用。冷轩蓉非常清楚这一点,她感觉梁三公子似乎也明白其中道理,所以才会让她带一块银子给王爷看。   最终的结果如何,可以说全在王爷一句话,但如今王爷的处境,怕是也要受他人左右。   之前贺笠靖出言不逊,还有杜亦霖那满脸火光的样子,依然在冷轩蓉眼前徘徊着。   今晚。   冷轩蓉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但她能够肯定,事情一定会发生在今晚。   染尘书斋外面,几支火把熊熊燃烧。   梁三公子站在染尘书斋的门前,脸上写满了焦急。   刚才他听到有人前来回报,说是贺笠靖那边已经有所行动了。   事态一触即发,他却只能在这里等着王爷的旨意。   万一他不见我怎么办?万一这件事成不了怎么办?   梁三公子从未如此紧张过。抬头就能看到染尘书斋的匾额,梁三公子咬着牙暗想,如果此时皓维在这里,事情也许就容易的多了……   正胡思乱想着,角门一开,去报信的亲卫走了出来。   梁三公子迎上那亲卫,却发现他冷着脸沉声说了一句,“王爷让你等着。”   等着?   等什么?   梁三公子差点冲上去揪住对方的衣领,但脚下一动,身子却又停住了。   他强压心中的火气,转回身后退几步,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等着,等着就等着。   梁三公子点手叫过身边一个衙差,吩咐他回县衙去看看,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过来禀报。衙差接了命令,翻身上马,奔驰而去。   又等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这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对于梁三公子来说,却是如此的漫长。   梁三公子只感觉到心口似乎有什么黑漆漆的东西在不断膨胀,一点点压迫着他的心,一点点冲蚀着他的理智。好几次他都想用腰中佩戴的长剑斩了眼前那两个面无表情的亲卫,然后冲到染尘书斋中去。但是他又一次次的忍耐住了。   万一被皓维知道我在他门前杀人,以后我可就再也入不得这书斋半步了……   梁三公子如此劝慰自己,结果却只能独自苦笑。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院中突然出来另外一个亲卫,这人冲梁三公子一摆手,高声道,“是梁慕寒吧?王爷要见你。”   梁三公子心头一阵狂跳,迈步往前走,要跟着那亲卫进书斋。可刚到门口,那亲卫却又将他一把揽住了。   “见王爷不得佩戴刀刃。”   那亲卫的口气沉重而又不容置疑。   梁三公子看他一眼,随手摘下那柄长剑扔在地上,而后迈大步进了角门。   那柄长剑的剑鞘上,镶嵌着一颗颗石头,这些石头映着火把上火苗的跳动,闪闪放光。   梁三公子一进屋门,就看到杜亦霖背着双手站在那里,像是在等着他。   亲卫关了门出去,梁三公子恭恭敬敬走到杜亦霖面前,双膝跪倒,给杜亦霖磕了一个头。   “草民梁慕寒,参见王爷。”   这也许是梁三公子一辈子唯一一次如此守礼法规矩,而此时他心中没有任何一点不甘,相反,如果这样就能让他达到目的,他宁可做千次万次。   杜亦霖垂眼看看他,冷声道,“梁慕寒,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你不知道本王发下话去,不见任何人吗?”   梁三公子抬起头,轻声说,“梁慕寒胆子再大,也不敢违抗王爷的旨意,但王爷既然能见冷轩蓉,我斗胆揣测,王爷也会为了某些事情,见我一面。”   “某些事情?”杜亦霖闷哼一声,冲梁三公子一摆手,“你起来吧,把你所说的某些事情,详细道来。”   梁三公子缓缓起身,对杜亦霖说,“王爷刚到这衲岩县来的时候,我就听闻,王爷是为了那件官银被劫的事情来的。王爷在衲岩县多日,那件案子,却似乎依然毫无进展。想必,王爷也为此忧虑了吧?”   杜亦霖没有搭话,悠然坐回桌子后面,像是对梁三公子的话没有什么兴趣。   梁三公子不为所动,接着说,“当初这案子一发,家父便想尽了办法,却依然毫无所获,王爷到了之后,他更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就想着如何才能破了这个惊天大案,以报皇恩,以报王爷。”梁三公子说到这里,上前一步,拱手道,“家父虽然只是县令小吏,却对朝廷,对王爷,都是忠心耿耿的……”   杜亦霖有些不耐烦的一摆手,“我煌湳国的官吏都是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不然要这些官吏做什么?梁慕寒,你有什么话赶快说,天色也不早了,本王早就乏了。”   梁三公子皱起眉头,犹豫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开口。   “王爷,那件官银被劫的案子,破了。”   杜亦霖闻言,挑起眉梢望着梁三公子,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好半天才说,“这么一件轰动朝野的案子,你一个无官无职的平民说破就给破了?我看你未免有点太小看朝廷法度了吧。”   梁三公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但他马上垂下头,低声说,“并非是我小瞧朝廷法度,小瞧朝廷法度的,恐怕另有其人。”   杜亦霖冷冷的看着梁三公子,单是他刚才说的那一句话,就正好戳中了杜亦霖心中恼怒的地方。   没错,与那个人比起来,再与那个人头顶上的人比起来,眼前这一个小小的梁慕寒,还有他身后那个小小的梁秋荣,又算得了什么呢?   杜亦霖突然有了一种无力感,对于这衲岩县中的人和事,他有些厌倦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慧眼识人,有面无心   第一百一十五章慧眼识人,有面无心   杜亦霖坐在那里,心中突然烦乱的很。   他缓缓敲着桌面,看上去像是随意的动作,实际上他却是在以此计算日子。   皓维离开几天了?   杜亦霖暗暗一算,现在应该恰好是窦先生离开染尘书斋的第四天。   四天……   杜亦霖轻叹一声。   如果时间能够再充裕一点就好了。可实际上却是不可能了。从贺笠靖进这屋子来的时候杜亦霖就知道,事情不可能再拖下去了。   他抬头看看梁三公子,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杜亦霖想了想,觉得现在事情都是明摆着的,就算是身处险境,自己也没有必要再装糊涂了。   他开口问梁三公子,“梁慕寒,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救你的父亲了么?”   梁三公子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冷笑一声,“王爷,我与父亲并没有奢求,只要能够保全一家人的性命足矣。这件事您比我们谁看的都清楚,那贺笠靖是冲着什么来的,恐怕您再清楚不过。我父亲……如我刚才所说,他不过是一介小吏,如果不是卷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贺笠靖根本不屑对他出手。而那不得了的事情,恐怕也不是您想要现在就掀出来的……”   说到这里,梁三公子也轻叹了一声,他一边说着这话,心中的希望就越来越小。   梁三公子怎么能够不清楚,自打当初那神秘人将那封书信放在梁秋荣书桌上之后,他们梁家的命运就算是注定了的。哪怕是这次逃过一劫,他们又能跑到哪里去?这天下,还能有他们梁家的容身之地么?   可梁三公子又不甘心。   至少,至少他要先保全家人,然后找出那个置他们于死地的人是谁。   想到这里,梁三公子眼中又现出寒意,他望着杜亦霖,轻声说,“王爷,您既然是为了官银被劫一案来的,为何不能现在解决了这件事情,然后返回皇城?”   杜亦霖闻言,摇摇头,“本王可以这样做,但这却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杜亦霖用手支着下巴,冷笑一声,说道,“你想让本王借由官银失窃一案治你父亲罪责,而后带着他到皇城受审,如此一来,他就免于落入贺笠靖之手了,是么。”   这话虽是问句,杜亦霖说的却一点都不容梁三公子反驳。   而梁三公子也微微一笑,他嘴上最然没有说什么,但心中却突然有些赞赏眼前这年轻的王爷。   想必当初他看到冷轩蓉带来的银子时,就已经明白这个意思了吧?   “难得你能想出这个办法,也难得你们能够舍得那些银子。”杜亦霖浅笑着,像是在说什么家常一样。   梁三公子也笑着回应,“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梁三公子回想起自己要去做这件事时二哥望着满满两箱银子那心疼的样子,心中暗想,如果这两箱银子能够办成此事,可就太值得了。   他将两箱银子带到山上,放在那些大锅中融了。   当初被劫的官银上面都打着官府的印号,那东西是绝对伪造不了的。但银子这东西,融化之后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所以如此一来,没人能说那一口口大锅里面的银子,就不是当初被劫的官银。   杜亦霖见到梁三公子让冷轩蓉带来的那块银子的时候,就想到了梁三公子会用这种伎俩。   案子破不了怎么办?   只要假装将案子破了就行了。   所谓假装,只要做的天衣无缝,那么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官银被劫这个案子到底能不能查的出来,什么时候能查的出来,谁也不知道。杜亦霖甚至不在乎这件案子到底是谁做的,实际上就连在朝中整日念叨着这件案子的人,也并非是因为想要查出案子的真相。   这天下间,真正想要得知案子真相的人,怕是只有曾颜良一个吧。   可惜,曾颜良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的愿望,没有人会帮他去实现。   然而要把这案子假装好了,除了融化银子一招还是不够的。   杜亦霖望着梁三公子,他之前还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与皓维相交甚好的男人会做出那种事情。然而今天听了曾颜良的叙述,显然,梁三公子做了,而且做的非常好。   “劫匪一共二十七人,他们一直在凤泉岭躲藏着,官府查探的人都撤走了,他们才冒出头来,而后分赃不均,大打出手,最终全员无一幸存。尸体被山民猎户发现,如今都由县衙衙差妥善看管着。”梁三公子像是知道杜亦霖想要问他什么一样,毫不犹豫的将造就想好的话说了出来。   “二十七人……”   杜亦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不知道这二十七人都是些什么人,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但杜亦霖可以肯定,这些人之中,没有一个是参与了那件劫取官银一案的人。   但他们都死了,死无对证,于是活着的人说他们生前做过什么,他们就做过什么。   银子和尸体都有了,缺少的就只剩下一样。   那就是一个主事之人出来说一句,案子破了。   梁三公子目不转睛的望着杜亦霖,杜亦霖也迎着梁三公子的视线回望着他。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桌上烛光摇曳,映着杜亦霖手边两封冷轩蓉拿来的信。   时已入夜,本该幽静的时候,却总隐约能听到些嘈杂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杜亦霖缓缓站起身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他刚一转身,梁三公子马上上前一步,冷声道,“王爷,您累了么?”   杜亦霖眉梢一挑,转回身来,语带怒气的对梁三公子说,“之前本王就告诉你了,本王累了。”   听杜亦霖这么说,梁三公子却丝毫也不退让,他又上前一步,身体几乎碰到了杜亦霖面前的桌子,“王爷,草民到这里来的时候就听说贺大人之前来过。想必……贺大人此时还没有休息呢。”   “哦?”杜亦霖装作一愣,随即笑道,“夜深人静,该是休息的时候了。梁慕寒,你应该也劳累了吧,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退下吧。”   梁三公子皱起眉头,望向杜亦霖的眼神也变得锐利无比。   杜亦霖发现这梁三公子似乎在狠狠咬着牙,他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梁慕寒啊,本王一直觉得皓维交人是有些眼光的,但今天看到你这样子,纵是皓维见了,怕是也会失望的。”   这话像是刺到了梁三公子的痛处,他瞪起眼睛,狠狠攥着拳头,从嘴角吐出声音,“王爷,你是在等皓维回来么?”   杜亦霖闻言也皱起眉头,“是又如何?”   “哼!”   梁三公子冷哼一声,“我也一直觉得皓维交人有些眼光,可今日一看,他那一双眼睛也不过是摆设而已。与我相交是皓维运气不好,可与王爷相交,却是他真真正正的看走了眼。”   说完这话,梁三公子瞪了杜亦霖一眼,一甩袖子,转身往外走去。   等梁三公子出去了,杜亦霖才微微眯起眼睛。   手心传来一阵痛感,好半天,杜亦霖才抬起手看了一下,原来是指甲刺进了掌心,一行血迹明晃晃的印在了那里。   梁三公子从杜亦霖的屋中出来,大步冲出了院子。   出了院门,他拉过自己的马匹,翻身上马,拽出马鞭,朝后面狠狠抽了一鞭子。那匹马疼痛难忍,打了个响鼻,猛地冲了出去。   跟随梁三公子来的衙差们都被梁三公子这气势吓了一跳,急忙都翻身上马,跟着朝县衙方向跑去。   染尘书斋门口两名亲卫对视一眼,最后目光都落在了孤零零躺在地上那柄长剑上。   其中一名亲卫把长剑捡起来,送进了书斋中。   亲卫首领一直在院中巡视,他接过守门的亲卫送来的长剑仔细看看,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柄长剑上镶嵌的宝石非比寻常,而那柄长剑也是绝佳的兵器。   “是那个梁三公子扔下的?”亲卫首领问送剑来的亲卫。   那亲卫点点头。   亲卫首领拿着长剑想了想,觉得此时不该去打扰王爷,便带着这长剑朝后院走去。   王爷身边带着专门管理杂物的小吏,那人住在后院,亲卫首领准备将长剑送到他那里去。   进了后院,亲卫首领发现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光。   他知道,在那里呆着的,是曾颜良和冷轩蓉。   亲卫首领望着那屋中光亮,轻叹一声,心中暗想,这两个人的命也够不好的,招惹了那么多的事情,最后也不知道能落个什么结局。   他一边感叹,一边朝小吏房间走去。   房中,冷轩蓉和曾颜良都听到了脚步声。   曾颜良站起身来仔细听听,一会儿又坐了下来。   “走远了……”曾颜良小声嘟囔一句,他以为那人是来找他们的。   王爷只说有事会派人来找他们,可曾颜良却完全想不明白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冷轩蓉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曾颜良也不敢打扰她。   等曾颜良满脸失望的再次坐下来,却发现冷轩蓉伸手拿过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悠然喝了一口。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条理有序,大仇未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条理有序,大仇未了   冷轩蓉喝了一口水之后,情绪似乎也稳定下来了。她抬头一看,见颜良大哥正满脸疑惑的望着她,急忙摆手让颜良大哥坐下来。   冷轩蓉压低了声音对曾颜良说,“颜良大哥,你现在不必着急,我们现在都不必着急。现在应该着急的,是梁三公子,是梁秋荣,是贺笠靖,是王爷,却单单不应该是我们。”   曾颜良皱着眉头问,“为什么?”   冷轩蓉起身在屋中找到一盒棋子拿过来放在桌子上,打开木质的盒盖,从里面抓出一把剔透的白色棋子。   棋子在桌上散乱的摆放着,冷轩蓉开始向曾颜良说明现在的局势。   “梁秋荣,他侵吞河工银子,以权谋私,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说罢,冷轩蓉推出一颗棋子。   曾颜良点了点头,梁秋荣做的那些事情,他也是十分清楚的。   冷轩蓉接着又推出一颗棋子,说道,“除了梁秋荣以外,其他人都精于算计。比如贺笠靖,梁秋荣知道了他的秘密,他要铲除梁秋荣。但此时王爷在衲岩县,所以他还要防着王爷。而且这个贺笠靖仗着有人给他撑腰,实际上他对骁瀚王既没有忠心,更没有尊重,他只是碍于对方身份地位,才不得不摆低姿态的。”   贺笠靖对杜亦霖说的那些话,或多或少也透露出了他对杜亦霖的看法。杜亦霖虽说是朝廷中颇有盛名的王爷,但不管怎么说,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在贺笠靖的眼中,也许杜亦霖只不过是个稍微难对付一点的黄毛小儿罢了。   当然,这只是冷轩蓉的猜测,她并没有听贺笠靖亲口评价过杜亦霖,所以那人到底是什么想法,她也不得而知。   冷轩蓉在她推出来的那颗白色棋子旁边,放了两颗黑色棋子,代表贺笠靖的目的。   曾颜良用手托着下巴,望着那两颗黑色棋子,小声说,“贺笠靖想要造反,又不把王爷放在眼里,难道王爷不知道么?”   “王爷知道。”冷轩蓉又在旁边放了一颗白色棋子,说道,“王爷其实比谁都清楚,他现在身处危险之中。贺笠靖在观察着他的反应,甚至很可能随时出手,要了他的性命。王爷想要查的事情到底查没查出来,如今只有王爷自己知道。贺笠靖心中一定非常不安,他一定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冷轩蓉望着那白色棋子,心中暗想,昌洪凯的事情,现在恐怕已经不是杜亦霖最想查的事情了,但她将那份堂供给了杜亦霖,说不定他还是会顺着这条线索一直查下去。   但就算是查到最后,他又能将贺笠靖怎么样?他又能将贺笠靖头上的那个人怎么样?   前世冷轩蓉所做的那些事情,今生恐怕没有人会再去做了,所以冷轩蓉也不知道以后将会如何发展。   也许……   冷轩蓉抬头看看曾颜良,轻叹一声。   曾颜良也抬头看看冷轩蓉,他见冷轩蓉又叹了一口气,急忙安慰道,“轩蓉,你要是累了的话就去休息……”   冷轩蓉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伸手又拿过两个黑色棋子放到刚才代表杜亦霖的白色棋子旁边。   “王爷可以说是现在处境最危险的人。这边他要防着贺笠靖,那边……恐怕他也被梁三公子记恨了。”说着,冷轩蓉又拿出一颗白色棋子放在旁边。   “梁三公子想要从贺笠靖手中救下他的父亲。如果梁秋荣的罪证被贺笠靖查实,他一定会被贺笠靖的人押送到皇城刑司去受审。受审还是小事,这一路上,那梁秋荣恐怕就凶多吉少了。所以梁三公子一定要避免父亲被贺笠靖带走。但他父亲身上罪名是无法抹除的,所以只能两害取其轻,与其落在贺笠靖手中,不如以别的罪名落在别人手中。”   曾颜良一听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别的罪名?梁秋荣还有什么罪名?他还能落到谁的手中?”   “王爷。”冷轩蓉按住手中那颗棋子,小声说,“梁三公子想到的办法,是把一件大事的罪责揽到他父亲头上,然后请王爷出面,顺理成章的以那件大案为由,接手梁秋荣的押送。等梁秋荣安全到了皇城,到时候梁三公子再提出那大案的疑点,将那些重罪推翻,而后上下通融,也许就能保全他梁秋荣一条性命了。”   “原来如此……”曾颜良从未想过这么复杂的事情,更没想到梁三公子竟然会用上这么危险的手段,这简直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是玩命的办法啊。曾颜良感叹,“也许只有梁三公子那样疯癫的人,才能想到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吧。”   冷轩蓉点点头,“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他不这么做,梁秋荣只能等死。”   这时曾颜良脑海中突然闪起一道灵光,他猛地站起身,问道,“能让王爷接手的大案,轩蓉,你说的,莫非是官银被劫一案?”   冷轩蓉皱着眉头站起身,走到曾颜良身边,拉起他的手,轻声说,“颜良大哥,你看到的那些,恐怕都是梁三公子设下的圈套,那些死尸,恐怕也都不是当初那些劫匪……”   曾颜良呆呆站在那里,好半天才透过一口气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恼怒还是应该失落,本以为身上的案子就要破了,本以为自己要恢复自由之身了,没成想原来一切都是那梁三公子为了救梁秋荣而布下的局……   怎么会呢?   曾颜良望着冷轩蓉,眼中满是疑惑。   冷轩蓉拉着曾颜良坐下,将她推测的事情对曾颜良说了一遍。   “他……梁三公子就算是能拿出那么多银子,可他又去哪儿弄那么多的尸体……”话刚出口,曾颜良却突然想起当初赵寒武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梁三公子上山去了好几次,莫非就是找当初他结识的那伙人给他弄那些尸体去了?   曾颜良突然觉得后背冒起一丝寒气。   他回想自己见到那场面,几十具尸体远远的堆放在那里,当时他根本没有过多的注意那尸体是否有异样。如今想来,那些人也许是往来的商贩,被强盗绑了留着,积攒够人数之后给他们换上符合劫匪身份的衣服,然后杀了……如此一来,梁三公子大概就以为没有人能辨认出来他们到底是不是劫匪了。   曾颜良狠狠捶了一下桌子,他咬着牙沉声说,“那些劫了官银的人,他们每一张脸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听曾颜良这么说,冷轩蓉不由得摇摇头,“颜良大哥,这案子,恐怕已经不是真或者假的问题了。”   梁三公子既然已经把事情做出来了,就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颜良大哥,你不是说了,当时不止是你跟着梁三公子的队伍去了凤泉岭,还有其他人在后面跟着么?”冷轩蓉问。   曾颜良点点头,冷轩蓉便接着说,“那些人恐怕都是贺笠靖的人。贺笠靖一旦知道了凤泉岭上的事情,他也一定能够推断的出梁三公子的意图。如此一来……”冷轩蓉拿起一颗黑色棋子放到桌上,代表着贺笠靖的那颗白色棋子周围,就有了三颗黑色棋子。   “贺笠靖一定更加紧张,他不知道王爷会不会误了他的事,或者说,他不知道他与王爷之间,会不会因为一个梁秋荣而发生什么争执。梁秋荣他是不能放手的,所以这件事最终,就只能看王爷的态度了。”   冷轩蓉点点代表杜亦霖的白色棋子,轻声说,“王爷如果顺着梁三公子铺的路走,那么他与贺笠靖之间,必有一争。王爷如果不顺着梁三公子给铺下的路走,他就是在贺笠靖面前势弱了。如此一来,不单是王爷丢了脸面,更是助长了贺笠靖的嚣张气焰……”   曾颜良望着桌上那一小堆棋子,咬牙坐了下来。他现在算是知道了,面对那几个人的勾心斗角,他在乎的那件事,竟然变得如此微不足道。明明应该是整件事情的关键,可不论是听冷轩蓉讲述,还是曾颜良自己去思考,现在都没有人在意梁三公子布下的那个局到底是真是假,也没有人会在意官银被劫的案子,是真的能破,还是假的能破。   曾颜良也发现了,冷轩蓉说的那两个“王爷如果”之中,根本没有包含王爷会纠出梁三公子所做的假象,认真追查官银被劫这件事的真相。也就是说,官银被劫这件事,似乎只能这样稀里糊涂的就此了结了。   不甘心。   回想起当初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身上的大仇不能得报,想到自己身上的冤屈不能洗清,曾颜良真是不甘心。   冷轩蓉见曾颜良气鼓鼓的坐在那里,身子都有些发抖,知道他是在为现在事情的发展而生气。   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曾颜良,其实在冷轩蓉心中,只要曾颜良活着,她就已经很高兴了。   “颜良大哥……”冷轩蓉犹豫着开口道,“官银被劫的事情,也许不会就这样结束。那案子绝对不会如此简单……”   第一百一十七章 坦途崩塌,苦痛离别   第一百一十七章坦途崩塌,苦痛离别   曾颜良以为冷轩蓉说这话只是为了安慰自己,只好苦笑一下,对冷轩蓉说,“暂且不要管那件事了,还是说眼前吧。既然现在事情的抉择落在了王爷手中,你觉得王爷是会选择与贺笠靖为敌,还是会隐忍而保全自己?”   冷轩蓉摇摇头,轻声说,“王爷应该早就料到了会有今天这局面,所以……所以窦先生才会离开衲岩县城吧……”   当初窦先生走之前,曾经告诉冷轩蓉,他会找到解决事情的办法,可冷轩蓉却不知道窦先生到底去做什么了。   如今杜亦霖身处险境,如果杜亦霖出了什么意外,冷轩蓉三人必定也活不长了。   冷轩蓉在心中暗暗盘算着,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先为三人想一条后路,如果事情朝着混乱的方向发展,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逃的出去。   “颜良大哥……”冷轩蓉突然有些不安,她凑到曾颜良身边,压低声音说,“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你就立刻想办法逃走,回到老屋里面去,我那房间床脚下放着一个盒子,你带上那盒子与我父亲一起逃走……”   曾颜良挺直了腰板,沉声对冷轩蓉说,“如果真到了非逃不可的时候,我们三人一起逃走!轩蓉,你放心,到时候颜良大哥就算是拼了性命,也会把你们父女送出这衲岩县城!”   曾颜良眼中闪着坚毅的光芒,冷轩蓉久久凝视着他,所有的不安似乎一下子都消散了。   两人喃喃而语,不知不觉间,竟像是忘了刚才的那些急躁,淡然了许多。   他们两人这边越来越淡然,可这衲岩城中其他地方,却满是紧张气氛。   馆驿中,贺笠靖身着官服,沉着脸听从外面回来的人禀报着什么。那人说完之后,贺笠靖身边一个官员冷哼一声,道,“这梁家的三儿子是要做什么?弄了这么一出,以为是唱戏呢?”   贺笠靖皱起眉头想了想,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   “派人出城,让巡防营和禄旗营马上将衲岩县城围起来。”   贺笠靖这命令一下,马上有人骑着快马出城传令去了。   馆驿中的气氛也因为贺笠靖这一个命令而变得紧张起来。   贺笠靖身边官员们似乎都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可他们脸上却都满是疑惑。   “贺大人,这样贸然调动巡防营和禄旗营,是不是有点……不妥啊?”有官员小声问贺笠靖。   “不妥?”贺笠靖闷哼一声,“等到你觉得妥当的时候,说不定脑袋早就让王驾亲卫给摘走了!”   那官员一听这话,缩着脖子退出老远。   贺笠靖背着双手皱着眉头在屋中转圈儿,过了一会儿,有人来禀报,说是贺笠靖要准备的东西都整理好了,人员也已经到齐了。   贺笠靖摆摆手赶走那人,继续在屋中转圈儿。   按理来说,他现在就应该到县衙去捉拿梁秋荣了,可梁三公子那边的事情,他实在是不放心。   梁三公子分明是冲着王爷去的,他把官银被劫的案子揪出来,看样子是要让王爷插手梁秋荣的事情。如果王爷真的要插手,事情可就难办了。   没想到那梁秋荣的三儿子竟然能想出这么一个办法。贺笠靖狠狠咬着牙,下定决心等他弄死梁秋荣,也绝不会饶了他的那个三儿子。   话虽如此,现在却不是考虑梁家三儿子的时候。   贺笠靖箭在弦上,只是不知道应不应该发出去。   “来人!”贺笠靖突然开口喊道。   下人匆匆进来,跪在地上等着命令。   贺笠靖皱着眉头压低声音对那人说,“去,看看染尘书斋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速速回来回报。”   下人应了一声,快步出门去了。   没过多久,就有人前来回禀,“大人,梁三公子进了染尘书斋,但没多久就出来了。看样子是挺生气的,连佩剑都扔下了。他们现在返回县衙去了。”   “哦?”贺笠靖眼中闪出光芒,有些高兴的问,“你说梁家那个三儿子看样子挺生气?”   回禀的人使劲儿点了点头。   贺笠靖扬手将他打发出去,心中有些激动。   看样子梁家三儿子的计谋没有得逞啊!   如此说来,莫非王爷是不愿意趟这一滩浑水?   对啊,他不是不愿意趟,而是趟不起啊。   贺笠靖脸上露出一些得意的神色,他猜想王爷一定是知道了他提前将巡防营和禄旗营都调到了衲岩县周围,所以感觉到了危险。王爷身边亲卫虽然能够以一敌十,但面对大军前来,他还是惧怕。更何况,所谓的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贺笠靖现在不就是堂堂正正的地头蛇么?   想到这里,贺笠靖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不管以后怎样,总之先捉了梁秋荣再说。还有他那个三儿子,先让他们两个闭嘴,之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大不了冒一点风险,把那王爷打发走就行了。   贺笠靖重新振奋精神,迈步出了屋子。院落之中站满了人,灯球火把将整个院子照的通亮。贺笠靖高声对在这里集合的人们说,“衲岩县县令梁秋荣,贪污公款,徇私舞弊,所犯大罪十余条。本官身为武明郡郡太守,有权有责,捉拿梁秋荣归案。”   说罢,他大手一挥,那些人呐喊一声,列着队伍出了馆驿。   与此同时,梁三公子拼命的抽打着胯下马匹,飞快的赶回了县衙。   他一回来,就将整个私宅都惊动了。   梁秋荣根本没合眼,他匆匆迎出来,一把拉住梁三公子的手,颤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梁三公子双眉紧锁,脸上还带着怒气,不等他说话,梁家二公子也从屋中跑了出来,看样子他们父子二人一直在等着梁三公子回来。   “老三,怎么样?王爷怎么说的?”梁家二公子这几天下来,也已经消瘦的不成人形了。   梁三公子看着父亲和二哥这个样子,心中顿时涌起一阵酸楚,他狠狠咬着牙,微微摇了摇头。   发不出声音,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眼前这两个人,那王爷贪生怕死,不敢与贺笠靖抗衡,不敢管这件事。   满腔的怒火加上心中的不甘使得梁三公子几乎要将口中的牙齿咬碎了。   可他没有别的办法。   梁秋荣见到梁三公子摇头,整个人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支撑,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上。   兄弟二人急忙上前搀扶父亲,好不容易将梁秋荣抬到了屋中。   梁秋荣像是突然得了重病一样,气息都微弱了许多。他抬手拉住梁三公子的衣袖,颤巍巍说道,“慕寒啊……慕寒!你快走!快走!梁家的金银藏在哪里你都知道,现在也就只有你能够逃走了!去找你大哥,你们兄弟两个改名换姓,等风声过去了,找个偏远的地方过日子,千万别再管爹爹和你二哥的事情了!慕寒啊!你快走!”   梁家二公子满眼泪水,他看看父亲,又看看梁三公子,上前一把拽住梁三公子的胳膊,拖着他就往外走。   “老三,你快点离开!什么也别带,什么人都别告诉,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暂时也别去找大哥!躲起来!”   梁三公子使劲儿甩开二哥的手,吼道,“我不能走!”   他的话刚出口,梁家二公子一回手,狠狠扇了他一个嘴巴。   “老三!”梁家二公子眼中泪水还在不停的往下落,他皱着眉头压着声音说,“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了!你不走,梁家说不定就一个都活不了了!快点走,以后好好活着!二哥这辈子从来没骂过你打过你,更没求过你,但是这次二哥求你,你走!”   梁三公子呆呆的站在那里,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也知道现在应该逃走。或者说,只有现在,他能够有一丝逃走的机会。   可父亲还在,哥哥还在,一家人还在。   纵使是以前他从未在乎过的人,如今让他丢下他们独自逃走,梁三公子还是难以迈开脚步。   梁三公子第一次看到二哥哭,第一看到二哥的眼泪像是止不住一样流淌的满脸都是。   梁家二公子紧紧攥住梁三公子的肩头,一边啜泣一边颤声说,“老三,你放心吧,不管到哪儿,不管是在这边还是到那边,我都会照顾爹他们的。大哥要是能逃过一劫,以后你们兄弟就像爹说的一样,好好过日子。我们一起藏起来的那些东西,也够你们用了。大哥是个直肠子,你要看好他。你以后也别随着性子了……走吧。快点走……”   说完这话,梁家二公子使劲儿推了梁三公子一把,而后转身朝屋里走去。   梁三公子看着二哥的背影,狠狠一咬牙,扭头朝后院方向狂奔而去。   出了县衙私宅的后门,梁三公子像是疯了一样的奔跑。他没有看方向,更没有看有没有人跟着他,心中的怒火,一阵阵的酸楚,还有那涌上脑海中的愤恨,像是要将他吞噬了一样。   不应该的。   事情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梁三公子知道自己那计划原本就没有多少胜算,可见了那王爷之后,他就再也没办法抑制自己对他的恨意。   第一百一十八章 凶神恶煞,掩月而行   第一百一十八章凶神恶煞,掩月而行   梁三公子眼中有些模糊,脸颊还疼的厉害,他满脑子都是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深一脚浅一脚的,不知什么时候踩到了哪里,身子一晃,栽倒下去。   扑通一声,梁三公子就那样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月光透过厚重的云彩,偶尔露出一丝光芒,照在他的身子上,远远望去,如同死人一般。   云朵缓缓而动,像是悄悄的遮挡着什么。   街道上似乎比往日还要阴冷许多,远处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传来阵阵马蹄声,在这幽静的深夜,传扬的很远。   火把的光芒比月光要明亮许多,那些手擎火把的人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就如同他们置身事外一样。   等他们跑到目的地,火把的光芒便照亮了那气派的朱红大门。   门前两尊大石狮子依然庄严无比,抬头看那匾额,亮闪闪的金漆大字,“衲岩县衙”。   众人分列两旁,闪出队伍中间那一顶孔雀蓝绒顶子的软轿。有人挑开轿帘,穿着一身整齐官府的贺笠靖弯腰走了出来。   在他身边,站着相关人等,这些人眼中没有一点同情,更没有一点关切,像是他们早就料定了会有这么一天到来。   贺笠靖一挥手,有人心领神会,跑上前去敲县衙那朱红大门。   没敲两下,就有穿着衙差衣服的人从角门露出头来。   那人刚一露头,看到外面这架势,吓得马上又要往回缩。可没等他缩回去,衣领子就被叫门的人捉住了。   “武明郡郡太守贺大人在此,还不快点开门!”   那人气势汹汹的说。   衙差使劲儿点头,好不容易挣脱了对方的手,回去将县衙大门敞开了。   贺笠靖带着身后众人,大步进了县衙。   这些人的动静惊醒了所有住在这里的衙差,衙差们急急忙忙出来,一个个衣冠不整。   贺笠靖根本不睁眼看这些人,只是沉声问了一句,“梁秋荣怎么还不出来?”   有衙差听到这话,急忙跑到里面去报信。   县衙私宅中,梁秋荣已经将所有的家眷都召集出来,穿戴整齐,就等着贺笠靖来了。   前面那一阵喧闹梁秋荣他们都听到了。女眷们个个掩面而泣,这时候梁秋荣和梁家二公子反倒镇定了许多。   见有衙差来报信了,梁秋荣缓缓站起身,颤抖着双手,整理好自己身上的官府,由梁家二公子扶着,两人朝前面大堂走去。   大堂中,一片煞人的气势。   梁秋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听着贺笠靖的师爷一条条念他的罪状,梁秋荣有千言万语的辩解之词,此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等那师爷念完了手中的东西,贺笠靖才皱着眉头问,“梁秋荣,你有三个儿子,为何只来了一个?”   梁秋荣身子一颤,抬头应道,“贺大人,下官所做之事,似乎还不到牵连我儿子的程度吧?”   贺笠靖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梁秋荣,本官念在你为官多年,给你留了情面,我看你现在是不知悔改啊!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罪名会轻的了吗?你残害了多少百姓?你葬送了多少性命?”   说完,贺笠靖使劲儿一拍惊堂木,怒道,“扒掉梁秋荣一身官服!连同他的家人,全都关押起来!有逃走的,迅速捉拿归案!”   众人闻言而动,整个县衙之中顿时一片哭号。   为贺笠靖办事的这些人,全都是贺笠靖从武明郡带来的,县衙那些衙差,贺笠靖是一个都没用。   那些人分成两队,一队留在这边查抄梁秋荣的家,另一队被派出去,捉拿逃走的梁慕寒。   就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衲岩县城却突然像是水入油锅一般炸开了。   贺笠靖手下人全然没有顾忌,挨家挨户敲门盘查。   如此一来,衲岩县中的百姓很快就知道了他们那位县令大人梁秋荣犯了事儿,被郡太守给查办了。   这消息很快传到了杜亦霖耳中。   杜亦霖皱起眉头狠狠攥着拳头,他心中的怒火一直寄存着,而且越来越旺盛,简直要将他烧死一般。   他听说梁家那三公子跑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居然松了一口气。   杜亦霖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转圈儿,没过多久,又有亲卫来禀报。   “王爷,武明郡的巡防营和禄旗营已经将整个衲岩县包围了。”   亲卫声音沉稳,听不出一点慌张。   杜亦霖知道,自己这些手下人到了关键时刻是会舍命保护自己的。   但他不愿意看到这些人为他丢了性命。   杜亦霖皱起眉头,挥手让亲卫出去。   房门关上之后,杜亦霖轻声嘟囔一句,“皓维啊皓维,你可一定要快点回来啊……”   “唔……”   窦先生皱起眉头,下意识抬身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屁股。   疼。   真是太疼了。   这时旁边马匹缓缓跑过来,马上那大汉声音爽朗,望着窦先生问,“皓维,你要是挺不住,我们就慢点走。反正将军他们也差不多该到了。”   窦先生垂头丧气的摇摇头,苦笑着说,“多谢康大哥了……我……还忍得住……”   马队行进的速度其实不慢,但窦先生非常清楚,这种速度对于身边那些披挂着盔甲的战马而言,恐怕连散步都算不上。但对于他这个屁股早就受了伤的文弱书生而言,却已经是极限了。   窦先生心中泛起一阵阵莫名的烦躁,他也想快点回衲岩县去,不知道为什么,自打天黑之后,他心里总是一阵阵的难受。   马蹄不停,在官道上驰骋着,窦先生在心中暗暗盘算,自己这边速度虽然不够快,但谷将军他们应该差不多能到衲岩县了吧……   窦先生眼望着前方,默默祈祷,但愿谷将军他们能够赶得上,但愿王爷无恙,但愿……轩蓉姑娘没有再出什么意外……   如窦先生所料,谷峙翼带着手下两队军士快马疾行。   天空中乌云滚滚,在这样的夜色中,他们这些人就如同是从阴曹地府中冲出来的,马蹄声和马匹上的盔甲撞击声响彻九霄。   突然,前方一匹战马跑了回来。   “将军!前面有人围了衲岩县城!”   战马上那人的语气竟然无比兴奋。   谷峙翼一挥手,原本还在疾驰中的战马如同刀削斧剁的一样,骤然停了下来。   整个队伍一停下,马上没了声息。只有卷起的尘土缓缓飘散到他们前方,渐渐散去。   谷峙翼冷声问回来的那人,“多少人围城?”   那人高声回答,“城门处约有两三千人!都是朝廷军队!”   谷峙翼身后众人听到这话,眼中都放出了异样的光彩。   谷峙翼微微挑起嘴角,冷笑道,“也该给他们一个锻炼的机会了!走!”   一个“走”字出口,这些身穿盔甲的军士们全都将兵器从马鞍桥上拿下来擎在手中,双脚点蹬,战马嘶鸣着,如狼似虎一般朝衲岩县城冲去。   在这些麒麟营军士们的眼中,根本没有所谓的友军,更没有谁能称得上是自己人。   他们面前只有敌人!   等堵在衲岩县城外面的军士们发现麒麟营众人的时候,全都大惊失色。   巡防营和禄旗营平时虽然也算得上训练有素,可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   黑灯瞎火的,这些人单是听到那震耳欲聋的响声,就吓得不知所措了。   他们骑的马匹也都受了惊吓,不少人被甩下了马,而那些受惊的马匹则四散奔逃,顿时冲乱了原本还算整齐的队伍。   队形一散,人心马上随之散乱。   眨眼之间,麒麟营那些怪物般的战马就冲了过来。   哪里还有人敢抵抗?   整个城门前响彻着悲鸣声,麒麟营如同热刀入冻油一样,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力,就到了城门前。   身后是慌乱悲鸣的军士们,眼前是一扇城门。   谷峙翼皱起眉头一咋舌,他回头看看那些军士,心中暗想,这些没用的东西,如果真是敌军,恐怕这么一会儿,一个都剩不下了。   他再扭头看看那城门,回头问在他身边的白重令和小十九。   “谁去?”   小十九猛地抬手,“我!”   可旁边白重令却呲牙一笑,得意的说,“晚了!老子手下已经上去了!”   他这话刚说完,只听城门嘎吱吱响了起来。   原来他们刚到城墙那里的时候,白重令就让手下用飞剑射了鹰爪钩爬到城墙上去了。这样的技能在麒麟营是人人都会的。   城门大开,刚才爬过去的几个人重新上了战马。   小十九被抢了功劳,一脸怒火,纵马就往城里冲。   白重令当然不会让步,脚下一点蹬,也冲了进去。   两支队伍就此分开,最后只剩下谷峙翼单人独骑悠然的往城里走去。   他进了城门,又回头看看身后那些军士们,见他们之中有一部分虽然已经找回了秩序,但却没有人敢过来拦他。   谷峙翼冷哼一声,心中暗想,带出这样队伍的将领,一定也都是窝囊废。这样的人还敢领皇粮,真是该杀。   一边想着,谷峙翼一边回忆着皓维告诉他的路线。   染尘书斋,在哪里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乌云滚滚,杀气腾腾   第一百一十九章乌云滚滚,杀气腾腾   天空中乌云滚滚,街道上被惊扰了的人们披着衣服露出头来看热闹,有眼神好使的看到远处黑影晃动,伸头仔细一看,顿时惊叫着跑回屋中去。   谷峙翼就伴着这样的惊叫声,骑着他那匹披挂着甲胄的战马威风凛凛的悠然在街道上缓缓而行。   他一边分辨着方向,一边听着远处的声音。   整个衲岩县城似乎被惊醒了,喧闹声,惨叫声,还有男人们愤怒的嘶吼声响成一片,谷峙翼甚至已经分辨不出自己麒麟营那些战马奔跑发出的声音了。   他转过几条街道之后才辨别出方向,照着窦皓维给他指的路纵马而行,不多时就看到了亮着灯笼的地方。   那原本清雅的街道如今似乎也多了些杀伐的气息,谷峙翼远远望见守在门前的几个亲卫,心中暗想,杜亦霖还真是想方设法糟蹋了皓维这一块好地方啊。   不等谷峙翼战马到门前,亲卫们就拉出了战斗的架势拦在那里。   谷峙翼带住战马,朗声喊道,“我是受了窦皓维所托来的。”   亲卫们都有些发愣,且不说他们从未见过谷峙翼这样的装束,来到王爷门前不下马不自报名号的人,他们谁也没见到过。   亲卫们见谷峙翼似乎没有再说别的话的意思,其中一人急忙转身回去回报王爷。   杜亦霖一听亲卫所说的话,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朝外面走去。   等染尘书斋大门敞开,王爷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亲卫们都大吃一惊。   他们不知道眼前来的这名奇怪的武将是什么身份,竟然能够让王爷亲自出来迎接!   谷峙翼其实也不是故意托大,他见到染尘书斋的大门敞开的时候,就急忙下了战马。   一身盔甲哗啦啦直响,谷峙翼迈大步迎着杜亦霖走过去,走到他面前,单腿点地就要跪拜。   杜亦霖快走一步拦住谷峙翼,眼中带着喜色,开口道,“谷将军快快免礼!”   谷峙翼站直身子冲杜亦霖一抱拳,“谷峙翼见过王爷,王爷一向可好?”   杜亦霖笑着摇摇头,而后放眼看看谷峙翼身后,疑惑的问,“谷将军为何单人独骑?莫非皓维没说清楚这里的事情?”   谷峙翼朗声笑道,“王爷谅解,我手下那些人被关的时间久了,一放出来就不知道怎么撒欢儿好了。他们在这衲岩县城里溜溜,王爷想见,随时都能召唤回来。”   杜亦霖闻言,这才放心。   这时谷峙翼压低声音对杜亦霖说,“王爷,还有一件事,请您谅解。这城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不少人,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军士。他们挡着城门,我们进来的时候,一不留神,把他们给冲散了……至于有没有伤亡,这个就不太好说了……”   杜亦霖望着谷峙翼,发现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表情十足就是个抢了银子的山大王。杜亦霖苦笑一下,摆手道,“这些事情都不劳谷将军费心了,以后本王自会妥善处理的。”   说完这话,杜亦霖突然想起一件事,谷峙翼手下那些人撒欢儿去了,窦皓维不会也跟着去撒欢儿吧?   “谷将军,皓维呢?”杜亦霖有些担心的问。   谷峙翼淡然道,“皓维那文人的屁股受不了日夜兼程赶路,我让另外一队人马护送他,可能会迟些才到。”   杜亦霖眉头微皱,他知道皓维为这件事一定是没少吃苦。   事不宜迟,杜亦霖也没让谷峙翼进书斋,直接让亲卫们牵马出来。同时杜亦霖还没忘了吩咐亲卫去叫上冷轩蓉和曾颜良。这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用得上,杜亦霖觉得还是带着的好。   冷轩蓉和曾颜良也都听到了外面的喧闹声,见有亲卫来叫他们,两人毫不犹豫,匆匆跟着出了染尘书斋。   一出门,冷轩蓉就看到了已经重新上马的谷峙翼。   那连人带马的一身盔甲,看上去真是煞气逼人。   两人随着亲卫们上了马,混杂在亲卫们中间,随着谷峙翼和杜亦霖朝县衙而去。   一路上,杜亦霖看到被贺笠靖手下人搜查而搅闹起来的那些百姓,心中怒火又增加了几分。他回头问手下亲卫,贺笠靖手下那些人为什么要挨家挨户的搜查,有出去打探消息的亲卫来回话,说是贺笠靖去查梁秋荣的时候发现梁家的那个梁三公子不见了,所以正在全城搜捕梁三公子。   杜亦霖皱起眉头想了想,点手让人叫曾颜良过来。   曾颜良带着冷轩蓉,两人同乘一匹马,听到王爷召唤,曾颜良纵马上前。   杜亦霖放缓速度,沉声问曾颜良,“梁家那个三儿子找到的那个放银子和尸体的地方,你还记得吧?”   曾颜良听过冷轩蓉说的那些推断之后,心中依然有些不舒服,可他也知道,事到如今,他根本没有办法回转这件事情了,只好点头应道,“还记得。”   杜亦霖满意的点点头,对曾颜良说,“当初本王答应你,要破了官银被劫的案子,还你自由之身,为你那些兄弟们伸冤报仇,今天你只要按照本王说的去做,这件事就能办成了。”说罢,他扫了一眼坐在曾颜良身前的冷轩蓉,见冷轩蓉也正望着他,杜亦霖皱起眉头想了想,而后对冷轩蓉说,“冷轩蓉,你也别忘了本王说过的话。”   说完这话之后,杜亦霖提马朝前面跑去。   曾颜良和冷轩蓉坐在马上随着队伍缓缓而行,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曾颜良低下头,伏到冷轩蓉耳边小声问,“王爷他这是要做什么?”   冷轩蓉皱着眉头心中暗想,走在杜亦霖身边那名武将一定就是杜亦霖等待的援兵吧。如今援兵到了,所以杜亦霖才精神抖擞的要去跟贺笠靖算账。只不过,这笔帐到底怎么算,冷轩蓉不清楚,而刚才杜亦霖对曾颜良和她冷轩蓉说的那两句话,摆明了是算账的时候要用到他们两个。   他到底要怎么做,冷轩蓉似乎有些了然,却又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扭回头对曾颜良说,“颜良大哥,你只要照着王爷说的话做就行了。他说过的话,一定能够做到的。”   曾颜良闻言,点了点头,可脸上的表情却一点都没有放松。   冷轩蓉和他一样。两人此时心中想的其实是同样一件事情,那就是等杜亦霖用过他们两人之后,他们的命运又会如何。   杜亦霖无疑是要完成他自己的事而利用他们两人,等他的目的达成之后,他们两人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会放过他们么?还是会让他们成为弃子?   冷轩蓉在人群之中没有找到窦先生的身影,也就是说,如今唯一能够稍作依赖的人也不在身边。   不管现在杜亦霖做着什么样的打算,他们只能接受,根本无法抵抗。   冷轩蓉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心中暗想,这一晚,也许能够除了梁秋荣,让颜良大哥恢复自由之身,而后他们逃出生天,又或者是生死一线,落入杜亦霖的圈套而丢了性命。不管怎么样,她现在能够与颜良大哥一起面对眼前的凶险,也已经比前世那个时候要好上许多了。   高头大马放开四蹄跑动,曾颜良双臂护着冷轩蓉。夜凉如水,冷轩蓉却能感觉到身边有一个会舍命保护自己的人。纵使心中还有不安,却没有无助,没有恐惧了。   “颜良大哥……”冷轩蓉转回头望向曾颜良,小声唤了一声。   曾颜良低下头看她一眼,皱着眉头沉声安慰道,“别怕,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我一定会带着你逃出去的。”   冷轩蓉点了点头,再不说什么了。   对她而言,有这样护着她的臂膀,有这样一句话,这样就足够了。   杜亦霖率领的队伍在混乱的街道上通过,很快到了县衙门前。   此时的县衙门前,灯火通明,天边被照亮一片,如同白昼一般。   杜亦霖刚到县衙门前,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纵使是他,也没想到这里会是这样的景象。   只见县衙门前停留着三种装束的队伍,其中一种,是县衙衙差们,这些人一个个灰头土脸,都像是受了巨大惊吓一样,所有人都缩着脖子蹲在贴近县衙外圈的墙角下,活脱脱一群丢盔弃甲的逃兵一样。   另外一种装束的队伍比县衙差役们稍微好了一点,他们身上的官服还都穿戴整齐,这些人规规矩矩聚成一堆站在县衙门前不远处,所有人都握着手中兵器,但却没有一个人敢抬头,他们就如同木雕泥塑的一般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剩下最后一支队伍,那帮人简直是趾高气扬,一个个坐在披挂着甲胄的高头大马之上,隔着他们一身盔甲都能感觉到他们那盛气凌人的模样。   这帮家伙手中拿的都是长兵器,此时看他们虽然稳稳当当一动不动,但谁都看得出来,只要其余两队的人有乱动的,那些兵器必然会招呼到他们身上。   杜亦霖心中暗想,以前皇兄提起他手中麒麟营就一脸得意,估计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手里养着的这群家伙,竟然有如此杀气……   第一百二十章 公堂对峙,势压千钧   第一百二十章公堂对峙,势压千钧   麒麟营一众人等分立两边,杀气腾腾如同恶鬼一般守在县衙门前,看那架势就是将整个县衙都占领了。   杜亦霖他们见到这情景都以为是麒麟营众人身上这杀戮之气是因为占领县衙时与县衙衙差和贺笠靖手下那些人起了冲突,可谷峙翼却是微微一笑。   谷峙翼看着自己手下两队人马分别站在县衙门前两边,就知道他们一定是同时冲到了县衙,两厢争斗,没有分出胜负,所以互相怒目而视,等着抢这功劳呢。   果不其然,麒麟营众人见到谷峙翼的战马出现,精神都是一振,所有人麒麟营军士都带住战马,齐声高喊,“恭迎将军!”   这喊声惊天动地,就连杜亦霖手下那些亲卫都被震慑住了。   谷峙翼冲那些人一挥手,而后转头对杜亦霖说,“王爷,这衲岩县的县衙看上去还挺热闹的,只是不知为何,官员们都不守朝廷法度规矩,没出来迎接王爷呢。”   杜亦霖心中暗骂,要说不守朝廷法度规矩,你谷峙翼算第二个的话,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不过谷峙翼的所作所为都是皇帝特许的,杜亦霖明白其中厉害,也不真的计较。他翻身下马,朗声说,“既然他们不出来迎接,我们不如进去看看吧。”   说罢,杜亦霖率领众人大步朝县衙里面走去。   谷峙翼也下了战马,随着杜亦霖他们进了县衙,一边朝里面走,谷峙翼目光扫过混杂在亲卫中那两个身着布衣的男女。那男人脸上带着刚毅神情,看上去是个习武之人,而更令谷峙翼在意的是他身边那寻常百姓模样的女子。   那女子从刚才开始就引起了谷峙翼的注意,不是因为别的,在谷峙翼的印象之中,但凡女子见了他的麒麟营众人之后,大多都会露出恐惧的样子,可那女子却与周围王驾亲卫们差不多,只是吃惊一下,而后她竟然比那些亲卫们还要早的镇静下来了。   谷峙翼不明白杜亦霖为何会特意将他们两人带在身边,只感觉这趟来衲岩县,大概能看一出好戏了。   众人大步走入院中,眼前依然灯火通明,再看那公堂里面,更是令人吃惊。   两个身披盔甲的人站在公堂正中央,面向对方,一手掐腰,一手握着一人来高的兵器,看上去正在对峙,而且互不相让。两人周身杀气滚滚,使得周围那些人都呆若木鸡,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谷峙翼见惯了这景象,几步走到前面,朗声道,“王爷驾到,你们两个还不快点见礼!”   他这一句话如同惊雷一般,炸醒了公堂中所有人。   不等那两个对峙的人动,一群身穿官服的人都呼啦一声跪倒在地,其中一个人黑着脸似乎有所顾忌似的往前走了两步,跪倒在地,高声道,“下官贺笠靖,未能迎接王驾,还请王爷恕罪!”   叩拜之后,他抬起身子,看了看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两个身穿盔甲的武将,摆出一副“都怪他们”的样子。   那两名武将也不再跟对方较劲,大步走到杜亦霖他们这一群人面前,单腿点地,抱拳拱手,高声说,“末将白重令/小十九,参见王爷,恭迎将军!”   杜亦霖扭头看看谷峙翼,笑道,“谷将军果然治军有方,手下全是精锐之士啊。”   谷峙翼毫不客气的点点头,冲两人沉声说,“你们两个都起来吧。”   那两个人一起身,都急忙冲到谷峙翼身边,小十九指着白重令,怒道,“将军!看他多不要脸!我都进来了,他还硬往里闯!”   白重令翻了个白眼,冷声说,“你才不要脸呢!这小县城就这么一块地方,凭什么你能进来我就不能进来?有本事你把我打出去啊!”   “这话可是你说的!”小十九握紧手中兵器喊道,“你以为我不敢把你打出去?动手吧!”   白重令闷哼一声,毫不相让,“动手就动手!老子还能怕了你不成!”   在场所有人,包括杜亦霖在内都被这两个人旁若无人的吵闹弄的一头雾水,只有谷峙翼看穿了他们两人的花花肠子,冷声说,“你们两个滚外面动手去!别误了王爷的大事!”   两人原本还气势汹汹,可一听谷峙翼说了这话,神情不由得一滞。   他们哪里是要动手,不过是演这一出戏,等着谷峙翼给他们分奖励罢了。   哪知道这次的事儿跟往日不同,奖励看样子暂时还没有,两人不由得长叹一声,眼巴巴看着谷峙翼,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谷峙翼见他们两人那个样子,眼珠往身边一瞟。   他戴着头盔,这眼神别人是没看到,但站在他正对面的白重令和小十九却都发现了。   两人甚至不用多想,齐齐冲着站在谷峙翼身边的杜亦霖一抱拳,高声道,“末将等,听凭王爷吩咐!”   杜亦霖先是一愣,随即心中了然,他在心中暗骂谷峙翼一句,眼中却闪出了喜悦。   “两位将军请带着你们的人在县衙外面等候,本王还有些事情要办。等事情办好之后,本王再为你们接风洗尘。”杜亦霖说完,也抬起手来,冲白重令和小十九一抱拳。   两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眼前这王爷是个明白事儿的,等事情办妥,好处一定会有。   两人脸上顿时绽放笑颜,向谷峙翼行礼之后,这才高高兴兴的带着手下人出去了。   他们一走,整个县衙院子和公堂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杜亦霖扭头看看,见谷峙翼没有要出去的样子,也就没赶他走。   众人随着杜亦霖进了公堂,亲卫们将堂上那张太师椅摆到桌案前面,杜亦霖抖袍落座。   众人重新对王爷施礼,而后才按照官职列队站好。   杜亦霖让人又取了椅子,让谷峙翼坐在自己身边。   贺笠靖等人都将谷峙翼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可他们之中,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位威风凛凛的将军到底是谁。   从刚才有人闯到公堂中来的时候开始,贺笠靖就知道这一定是王爷请来的援兵了。他心中满是悔意,却又无计可施。他试过好几次想要派人出去将围城的士兵叫进来,可那两个穿着盔甲的家伙太厉害,只要他一动,他们手中的兵器就马上指过来了。   贺笠靖现在看上去虽然还算平静,但实际上他心中却如同火烧一般。   他不知道杜亦霖会怎么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住这颗脑袋了。   失算。真是失算。   贺笠靖心中不停的念叨这句话。   早知如此,不如自己先下手。就算是挑起了事端,至少也不会这么轻易丢了性命。   可贺笠靖还有一丝希望。他知道杜亦霖的立场其实与他一样,两人谁都不愿意,或者说是不能先挑起这个事端。   一步不慎,说不定就要惹得朝廷上下一场骚动,如今皇帝还在皇城,杜亦霖这边如果杀了贺笠靖,说不定贺笠靖头顶上的人就会惊觉事情败露,进而将他们预计的行动提前。   那样的话,杜亦霖可以说是得不偿失了。   贺笠靖明白自己在整个一局之中所处的位置,所以他才能勉强压制住自己心中恐慌,尽量保持平静来应对杜亦霖。   杜亦霖坐在那里,大概有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说话。   整个公堂中,掉地上一根针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众人心中都在敲鼓,他们盘算着,杜亦霖要做什么,要怎么做。   也许是等够了,杜亦霖幽幽开口道,“日前这衲岩县中发生过一件大案,由刑司衙门派遣了轻骑都尉护送的官银行至衲岩县管辖的凤泉岭地界,竟然被人劫了。那些人不单是劫了官银,而且将护送官银的刑司直属轻骑都尉和衲岩县派去参与护送的衙差们都杀了。”说到这里,杜亦霖看看面前那些人,问道,“衲岩县县令,梁秋荣何在?”   话音刚落,只听扑通一声,队伍之中一个人竟然栽倒在地了。   好在旁边的人又将他扶起来,搀扶着那人分众人走到前面跪倒在地。   杜亦霖低头看看,见那脸上没了血色,面容憔悴被搀扶着的,正是县令梁秋荣。而搀扶着他的,是一个年轻男子,杜亦霖知道,这人该是梁秋荣的二儿子了。   梁秋荣磕了个头,颤声道,“衲岩县……县令……梁秋荣……叩见王爷……”   杜亦霖点点头,又问,“本王说的那案子,你可用心去查了?”   梁秋荣苦着脸说,“下官……下官不眠不休,将衲岩县境内凤泉岭全都找遍了,可就是……就是没找到劫匪的影子……”   杜亦霖闻言,闷哼一声,抬头望着众人说,“这件事情影响极其恶劣,在朝野之中也掀起一阵大波。本王就是因此才到衲岩县来的……”   杜亦霖话刚说到这里,只见那贺笠靖黑着脸上前一步,拱手道,“王爷,这件事情,下官已经跟王爷商讨过,王爷也曾说过,此事就交由下官继续追查,王爷忘了么?”   杜亦霖皱起眉头看看贺笠靖,好半天才冷声说,“本王确实那么说过。不过那是在今晚之前。贺大人,本王心急,找到了与这案子有关的线索就想继续追查一下,莫非贺大人有什么不满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 生门死路,何去何从   第一百二十一章生门死路,何去何从   贺笠靖明显感觉到了杜亦霖态度的极速转变。之前他到染尘书斋去的时候杜亦霖说起话来语气还很温和,可如今却冷厉的让人不敢还口。   他更加确定杜亦霖已经对他没有顾忌了。   贺笠靖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他拱手退后,口中恭敬的说,“下官不敢。”   杜亦霖见他退下了,才闷哼一声接着说,“本王到衲岩县之后也马上着手开始调查官银被劫一案,虽然有些进展,却一直没能找到劫银的元凶。那些人有谋在先,本王曾派手下亲卫到山中寻查,却也没有找到他们。”   杜亦霖这话出口,梁秋荣和贺笠靖心中都是一惊。   他们都知道王爷派亲卫上过山,但他口中说的“有些进展”他们却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梁秋荣满头雾水,当王爷重提官银被劫的事情之后他马上想到,一定是三儿子梁慕寒设下的计策起了效果,可到底是好的效果还是坏的效果,他却无从得知了。再听杜亦霖说了原本查那件事就有些进展,梁秋荣更是心里没底了。   杜亦霖看到眼前站着的这些人神情都紧张起来,他缓缓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冷声道,“就在本王以为一定会无功而返的时候,却从梁秋荣的三儿子口中,听说了新的线索。就在今晚,梁秋荣的三儿子闯到染尘书斋去见本王,将他所发现的事情详详细细的告诉本王了。”   说到这里,杜亦霖又冷眼看看贺笠靖,他接着说,“可本王到这里来的路上,看到不少城中百姓家里都遭到了盘查,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武明郡郡太守贺大人派人在全城搜捕梁秋荣的三儿子。贺大人,是这样么?”   贺笠靖心中一惊,他马上想到,这梁三公子,不会是被杜亦霖给藏起来了吧?   “王爷……”贺笠靖重新上前一步,拱手回道,“下官刚刚还在办理衲岩县县令梁秋荣侵吞河工款项及相关一案,梁秋荣次子及三子都是案件之中重要相关人等,故而下官才……”   不等贺笠靖说完,杜亦霖一挥手打断他的话,冷声问,“本王只问你找到那个梁慕寒没有。”   贺笠靖皱着眉头沉声回答,“还没有。”   “既然如此,贺大人可以继续找。”杜亦霖点点头,接着说,“不过贺大人,你手下人如果找到那个梁慕寒,就要将他马上带到这里来。因为他也是官银被劫一案的重要证人。本王还有话要问他。”   贺笠靖一听这话,脸色更加阴沉。   他惊觉,原本没有被他放在眼里的梁三公子那小伎俩,如今竟然起了效果。   难道说杜亦霖是要从他手中抢走梁秋荣么?贺笠靖咬着牙暗想,这梁秋荣如果吐口说出他知道的秘密,可是要坏了大事的。到时候不单是他贺笠靖,就连他头顶上的那位大人也要受到牵连。   如果杜亦霖真的打算挖走梁秋荣,贺笠靖也只能拼死一搏了。   贺笠靖心中盘算着,自己现在虽然看上去是处于劣势,但城外上万人马围住了几个城门,但凭杜亦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奇怪军士,恐怕也难以抵挡得住上万人吧。如果真的起了大战,贺笠靖还是占着优势的!   贺笠靖按下心中不安,如此安慰着自己。   杜亦霖背着双手假作缓步行走,实际上他眼角余光一直观察着贺笠靖的反应。见他面露凶光,杜亦霖真是恨得牙根都痒痒,若不是有诸多顾忌,他真想马上下令,马上绑了他推出去斩首。   但朝廷诸事都不能轻率行事,杜亦霖深知其理,越是气恼,就越是沉得住气。   “梁慕寒不在,也不耽误办案子。”杜亦霖重新坐下,朗声说,“事发经过以及前因后果有人说的清楚。不如今天也让他当众出来说说。”   说罢,杜亦霖冲着一直躲在亲卫们中间的曾颜良一挥手,叫道,“曾颜良,你过来。”   在场半数人听到这个名字都瞪大了眼睛。   梁秋荣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曾颜良?   曾颜良?   那不就是当初去运送官银的衙差里面唯一没找到尸体的么?   不就是那个被他说成是勾结了劫匪的人么?   他怎么……   他怎么还活着?   他怎么会在此时出现?   不等梁秋荣反应过来,曾颜良已经分开人群走到杜亦霖面前。他跪倒施礼,而后站起身又冲身后的梁秋荣一抱拳。   “梁大人,好久不见了。”   梁秋荣瞪着眼睛长着大嘴颤抖手指指着曾颜良,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你……你还活着……”   曾颜良冷哼一声,“梁大人,我不仅活着,而且我从未做过你所说的,勾结劫匪之事。当初我与县衙众兄弟们拼死保护官银,身受重伤,不慎掉到沟壑中,幸而后来被人所救。但等事情传出来的时候,你竟然说我勾结劫匪!你竟然还以诸多借口克扣了那些抚恤死去的兄弟们的银子!梁大人,你做的太绝了!”   梁秋荣本就脸色惨白,听了曾颜良说出这话,他竟然一时之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他嘴巴颤抖半天,硬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梁家二公子搀扶着父亲,只觉得父亲身子越来越沉,像是根本没了骨头一样。   这时杜亦霖开口说道,“曾颜良,你别急着去说梁秋荣。把你所知道的,关于官银被劫一案的来龙去脉都详细对这些人说说。”   曾颜良一抱拳,整理一下思路,然后从头开始,将官银被劫一事前前后后都详细述说了一遍。等他说到被人所救的时候,他故意一句带过,没有提及冷轩蓉的名字。   而后又马上说到了有山民猎户到县衙击鼓,梁三公子带人上凤泉岭查证一事。   “等我到达那里的时候,那些尸体已经被县衙的衙差们看管起来,而林中还残留着好几口融化银子用的大锅。”曾颜良说罢,对杜亦霖又是一抱拳,“王爷,您若现在派人去查,那些东西和尸体应该都还在原地。曾颜良愿带路前往。”   杜亦霖点了点头,他没急着让人去查这件事,反而幽幽的问曾颜良,“刚才你说,有人将受了重伤的你从凤泉岭上救了回去,那人是谁?”   曾颜良闻言一愣。他看看杜亦霖,又扭头看看躲在远处的冷轩蓉,只见冷轩蓉咬着嘴唇皱着眉头像是很紧张的样子,曾颜良转回头低声问杜亦霖,“王爷……这……”   杜亦霖有些不耐烦的说,“本王问你,你就照实说!”   没有办法,曾颜良只得沉声说,“那人名叫……冷轩蓉……”   这名字一出口,梁秋荣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响。身子晃了晃,好在被二儿子给稳住了。   冷轩蓉,是那个小丫头……就是那个跟自己做了一笔交易的小丫头……   梁秋荣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这前前后后,他不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   没想到曾颜良会出现,没想到是冷轩蓉窝藏了他,更没想到这两个人都与这要命的王爷有关!   梁秋荣此时已经深深感觉到,这件事情别说是他,就算是梁慕寒现在在场,恐怕也只有惊讶的份儿。   而此时感觉震惊的,不单是梁秋荣。   他身边不远处,贺笠靖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额头冒出阵阵冷汗。   他看到一个十几岁样子的小姑娘从人群中缓缓走来,贺笠靖甚至有些喘不过气了。   冷轩蓉。   这小丫头名叫冷轩蓉。   他记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小丫头。   对了,是在染尘书斋,当时这小丫头跟窦皓维站在一起。   那时他似乎没怎么留意她,可如今听到她的名字,贺笠靖心中便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冷承戚的女儿……叫什么来着?   冷轩蓉一步一步往前走,一颗心扑通扑通越跳越快。   她有些慌了,她不知道杜亦霖这个时候特意叫她出去是什么意思。   她能明显感觉到贺笠靖那锐利的目光,她甚至觉得只要她身份暴露,贺笠靖就会冲上前来掐住她的喉咙。   前世,那贺笠靖想要杀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不对。   冷轩蓉皱着眉头闭上眼暗暗告诉自己,不对。   不能害怕。   就算是在前世,那贺笠靖最终也是死在了她的手上。   不需要害怕他!   冷轩蓉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变得坚定了许多。   她迈开大步分人群往前走,到了杜亦霖面前,飘然万福。   杜亦霖依然没有马上开口,而此时坐在他身边的谷峙翼却微微眯起了双眼。   他明显感觉到,面前走过来的小姑娘身边,竟然腾起了一股浓重的杀意!   那小姑娘年纪不过十几岁,脸庞还有些稚嫩,看样子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可她眼中决绝的光芒,她身上的杀气,却如此明显。   若不是经历过生死,若不是亲手杀过人,谷峙翼觉得她不可能带上这样的气息。   望着冷轩蓉,谷峙翼心中暗想,这小丫头到底是什么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风吹烛摇,冷风萧萧   第一百二十二章风吹烛摇,冷风萧萧   公堂外面被灯笼火把照的通亮,风吹火把,火光摇摆不定,映着肃然而立的那些军士们,使得他们一个个看上去都如同没有气息一般阴冷。   公堂中安静异常,在场的人都不错眼珠的盯着刚刚走到杜亦霖面前的那个年轻女子,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人,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杜亦霖会在这种时刻将她叫出来。   冷轩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像这样站在公堂上,对她这样的女子而言,已经是不得了的事情了,更何况,如今坐在冷轩蓉对面的,还是一位冷着脸的王爷。   冷轩蓉施礼之后站在那里,猛然间想到,这种时候自己似乎应该给杜亦霖下跪参拜,而不是这样简单行礼了事。她犹豫一下,刚要跪下去,却听到杜亦霖开口说道,“报上你的姓名吧。”   冷轩蓉抬头看看杜亦霖,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强稳心神,开口轻声说,“民女名叫冷轩蓉。”   “说说你父亲叫什么。”杜亦霖说话的声音中不带一点波澜,不知是因为他此时有恃无恐了,还是他定力极强。   听到杜亦霖这么一问,冷轩蓉脑子就嗡的一声。她身子微微一晃,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冷轩蓉心想,这杜亦霖现在身边有了披甲将士们的保护,他莫非是想在这衲岩县中与贺笠靖决个生死么?此时露出自己父女二人的身份,难道杜亦霖想在这里将贺笠靖的野心公诸于世?   杀死一个贺笠靖是小,可万一惹恼了他头顶上那个人,杜亦霖打算怎么办?   冷轩蓉皱着眉头望着杜亦霖,那眼神像是在向杜亦霖确认是不是真的要说出父亲的名字一样。   杜亦霖看到冷轩蓉那眼神,对这女子更是反感。   自作聪明。   杜亦霖冷声道,“怎么了?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没有办法,冷轩蓉只好咬着牙回答,“家父……家父名讳承戚……冷承戚……”   这三个字从冷轩蓉口中说出来声音并不大,但落在远处贺笠靖耳中,却如同响了三声炸雷一样。   冷承戚。   真的是冷承戚!   这小丫头,竟然是冷承戚的女儿!   贺笠靖想起当初在染尘书斋见到这小丫头的情景,隐约记得那时这小丫头望向自己的眼神……真是该死!真是大意了!   贺笠靖想抬起手来狠狠抽自己几巴掌。   他以为那冷承戚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了,他以为当初李渡恩给他送的消息是没有问题的,那冷承戚不单沉迷赌场,而且已经是油尽灯枯活不了多久了。而且他身边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女儿,这样的父女二人还能做出什么来?   没成想!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贺笠靖双眉紧锁盯着冷轩蓉,他脑海中一下子混乱起来了,不知道杜亦霖做的是什么打算,不知道杜亦霖是不是从冷承戚那里知道了什么,而且,他更不清楚的是,如今如果自己这边出什么事儿,城外的救兵能不能及时赶到!自己这一条性命,到底能不能保住!   贺笠靖紧张起来了。他脸上的肉都在微微颤抖,自从为官之后,他似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紧张过。   贺笠靖的变化逃不过杜亦霖的眼睛,他心中没有喜悦,反倒想到了别的事情。   这时杜亦霖扭头对坐在他身边的谷峙翼说,“谷将军,可否劳烦你让手下将士去走一趟,将那个冷承戚带来?”   谷峙翼微微点头,伸手从腰间拽下一块手掌大小的银亮牌子,对杜亦霖说,“王爷找人带路,拿着这麒麟牌就可以让我的人跟着去了。”   杜亦霖满意的接过麒麟牌,借着烛火光仔细看看,见那麒麟牌是纯银质地,上面繁琐复杂的图腾看样子是出自宫廷御匠之手。这样的腰牌杜亦霖并不陌生,但凡是听从皇帝直接调遣的军队基本都用类似的东西。   他点手叫过曾颜良,让他附耳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话,然后将腰牌交到他手上。   “去吧。”杜亦霖冷声对曾颜良说。   曾颜良依然皱着眉头,他看看手里那块麒麟牌,似乎还有些犹豫。但抬头再看看杜亦霖,曾颜良却像是下定了决心,冲他一抱拳,转身往外走。他走到冷轩蓉身边,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了一句,“轩蓉,别怕,我去去就来。”   说罢,曾颜良分人群出了公堂。   公堂中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在调查官银被劫一案的时候,杜亦霖却让曾颜良这么一个与此案关系重大的人出去找什么冷承戚。实际上,在这里站着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冷承戚到底是个什么人。   冷轩蓉回头望着曾颜良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她感觉到自己双手渐渐变得冰冷起来。   颜良大哥不在这里,也许是一件好事。   她缓缓转回头来,长出了一口气。   这次不单是谷峙翼,就连杜亦霖都发觉了冷轩蓉身上气息的变化。   如果说刚才冷轩蓉身上只有一些谷峙翼这样的武将能够感受到的杀伐之气,而如今她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便是能够让所有人都感受的到的阴冷。   如同绝望的死囚一般,冷轩蓉一双眼中没有了一丝神采,脸上也像是撕掉了一张面具一般,变得了无生机。   见到这样的冷轩蓉,杜亦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冷声对冷轩蓉说,“冷轩蓉,刚才曾颜良说是你救了他,你是如何救他的,详细说来。”   也许冷轩蓉自己没有发觉自己身上的变化,她说话时的声音依然十分柔和,但就是这柔和的声音,从如今的她口中发出来,竟让这满屋子的人都觉得心底发毛。   “那天恰逢民女到凤泉岭上去,路过那片树林,正巧见到受了重伤的颜良大哥摇摇晃晃往回走……”   对于这段事情的解释,冷轩蓉早在心中反复琢磨过多少遍了,所以她说的详细而且条理分明。从她救回曾颜良,到她窝藏曾颜良的经过,直到后来他们“偶然”与王爷相遇的事情,冷轩蓉都说了出来。   直等她说到那天晚上杜亦霖在凤泉岭遇劫,杜亦霖才摆手让她停下来。   被搀扶着的梁秋荣听到王驾队伍被劫的事情,身子又是一沉。他心中暗想,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单是河工事情没有着落,谁能想到王爷到衲岩县来,还受了劫?   他扭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贺笠靖,只见那贺笠靖脸色也变得铁青。   杜亦霖像是回想着当初的事情,慢悠悠的说,“那天那伙劫匪凶猛异常,而且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之辈。说不定,那伙人就是劫了官银的人。所以本王派人仔细详查了一番。结果发现空欢喜一场,对方原来不是那劫了官银的劫匪。不过也正是因为此事,本王确定曾颜良不是勾结劫匪的人,所以让他随本王进城,与本王亲卫们一起调查官银被劫一案。可惜,结果也没查出什么,直到县衙接到那两个山民的消息。”   说完这话,杜亦霖长出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一样。他点手叫过随着自己来的亲卫,吩咐他带上县衙衙差去凤泉岭查证那堆放着融化银子的大锅和尸体的现场。而后杜亦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望向了贺笠靖。   贺笠靖微微眯起眼睛,听杜亦霖说道,“贺大人,这件事还是你武明郡内的事情,依本王看,清点现场证物这件事,不如你也派些人一同前去,这样以后也免得有什么纰漏。如何?”   贺笠靖来不及多想,只好点点头,“全听王爷的。”   杜亦霖满意的点点头,而后示意手下亲卫可以出去办这件事了。   亲卫心领神会,领旨出去了。   一直站在公堂中央的冷轩蓉一直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子。   她不知道该看什么地方,不知道该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处境。   等杜亦霖吩咐人下去之后,冷轩蓉才抬头看他一眼,像是在询问他还要自己做什么。   杜亦霖明明看到了冷轩蓉望着自己,却假装没有看到一样,让人给自己和谷峙翼奉茶,而后只顾着喝茶,什么都不说了。   谷峙翼虽然不明白杜亦霖到底想做什么,却也看清楚了这屋子里这些人之间的门道。   他发现了站在远处的那个郡太守贺笠靖脸色越来越差,一双眼睛不时乱转,额角的汗水不断,一看就知道是焦急的在想什么办法。而另一边那个县令则是一副认命的样子,惊魂未定,大口大口的喘粗气。   只有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小姑娘,让谷峙翼琢磨不透。   越是看,谷峙翼对冷轩蓉越感兴趣。他扭头问杜亦霖,“王爷,我可否问这女子几句话?”   杜亦霖似乎有些意外,却并未阻止,“谷将军有话尽管问吧。”   谷峙翼冲冷轩蓉摆摆手,示意她到自己面前来。   冷轩蓉迟疑着迈步走到谷峙翼面前,深施一礼,轻声道,“民女冷轩蓉,见过……谷将军……”   她听杜亦霖是这么称呼眼前这个顶盔惯甲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暗暗无常,条条赤身   第一百二十三章暗暗无常,条条赤身   谷峙翼仔细打量打量冷轩蓉,开口问道,“冷轩蓉,你家中可还有兄弟么?”   冷轩蓉摇摇头,“家中只有我与父亲两人相依为命。”   就在谷峙翼想要再问冷轩蓉几句话的时候,突然有身穿盔甲的将士从外面跑进来,直跑到谷峙翼身边,压低声音对他说了几句话。   冷轩蓉此时正好站在谷峙翼面前,所以那将士说的话她也听得到。   那将士告诉谷峙翼,有人领兵进城了,看样子是冲着县衙来的。   冷轩蓉听到这话心中一沉,她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有人领兵进城,那就一定是贺笠靖的手下。万一两方发生冲突,王爷可就危险了。现在冷轩蓉连同她父亲以及曾颜良三人身份全都暴露了,这个时候有一点闪失,他们三人都性命不保。   可就在那将士说完这话之后,冷轩蓉却发现谷峙翼坐在那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   谷峙翼笑过之后站起身来,冲杜亦霖一抱拳,说道,“王爷,这衲岩县中有人不守规矩,容我去将其带来给王爷处置。”   说完这话,谷峙翼也不等杜亦霖回应,带着身边将士大步就往外走。   谷峙翼分人群出了公堂,带着将士走出县衙府门,见他手下队伍皆骑在马上,分列大门两边。谷峙翼一出来,就有人将他的战马牵了过来。   谷峙翼撩袍上马,也不说话,从马鞍上拿下他应手的兵器。亮银长枪朝空中一举,麒麟营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打探消息的将士在前面的带路,谷峙翼率领队伍风驰电掣一般离开了县衙。   没跑出多远,迎面看到刚刚闯入衲岩县城的军队。   这支军队看上去十分正规,前面披甲马队,后面率领着手持长矛手盾的步兵。几名将领身上也是穿戴着盔甲,手中擎着兵器,看上去煞是威武。   对面这些人似乎也马上发觉了麒麟营,双方在相距三十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街道两边家家关门闭户,没有人再敢探头出来看热闹,耳边只能听到孩童啜泣声和家犬的狂吠。   谷峙翼带住战马,将长枪放回到了马鞍得胜钩上,他抱着肩膀冷笑着问身边人,“你们看对面这队伍,怎么样?”   话音一落,小十九拉一下马缰绳凑了过来,笑嘻嘻说,“谷将军,你看对面那将领身上的盔甲,像不像金子?像不像宝石?”   他这么一说,麒麟营众人借着对方打起的火把光线仔细看,发现对方领头的将领穿戴的盔甲,确实有些门道。   那中年男人长得五大三粗,浓眉虎目,他戴着的那顶头盔上面满是凹凸不平的花纹,而那些凸起的花纹似乎都是黄金打造的,而花纹中间,还镶嵌了不少各色宝石。不单是他头顶头盔全是金子,这将领肩头肩甲、前胸和腰间的护甲、甚至连战裙上都满满的镶嵌着闪亮的金银珠宝。   这战将离远一看,就像是个展示他这一身盔甲的架子,配上他一脸耀武扬威的表情,实在不伦不类。   “谁去把他擒来,那一身行头就归谁了。”谷峙翼冷笑着沉声说。   他这话出口之后,小十九扭头看看白重令,白重令也扭头看看小十九,两人同时呲牙一笑。   下一刻,两匹战马从麒麟营队伍中飞驰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对方冲了过去。   对方那个满身金银珠宝的家伙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对面两个战将朝自己冲了过来。   他慌忙带马后退,可他身下坐骑往前走容易,往后退却有点难。动作稍微一滞,对面两个战将便凶神恶煞般冲到面前了。   此时这边后面有其他将领反应过来,提兵器上前来挡麒麟营过来的两个人,可他们兵器刚往前一送,无一例外被对方兵器架开了。   可怜那个穿了满身金银珠宝的家伙,脸上惊色未消,整个人却已经被对方两人拖住,悬在两匹披挂着甲胄的战马中间,朝对面而去了。   小十九和白重令两人快马回到谷峙翼面前,手一松,将那人甩在了谷峙翼马前。   那将领被摔的吭哧一声,翻滚了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他站起身之后还一脸怒色,口中嚷嚷着,“你们这群毛贼草寇,可知道老子是什么人吗!你们捉了老子,以后性命不保!……”   不等这家伙把话说完,谷峙翼冷哼了一声,冲小十九一挥手。   小十九乐呵呵下了战马走到这将领面前,一把揪住他露在甲胄外面的衣领,左右开弓,狠狠扇了他几个嘴巴。   将领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等衣领被松开时候,他捂着脸瞪着小十九,一咬牙,挥起拳头要跟小十九动手。   小十九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做,不慌不忙后退一步,抬脚横向一扫,脚尖正好点到将领腰间。   只听这将领惨叫一声,身子顿时矮了下去。   小十九嘿嘿笑着走过去揪住他头盔上的羽翎,将那满是金银珠宝的头盔揪了下来抱在自己怀中,然后满意的回到了自己战马旁边待命。   这时谷峙翼才开口问那将领,“你叫什么名字?你所统帅的军队是隶属哪里的?”   将领被小十九一脚踢中腰侧,虽然有甲胄隔着,可他还是疼的冷汗直流,头盔被人拿走了,他只觉得头上一阵阵冷风,刚才心中那股火气顿时消了。   抬头一看那战马上的将军,似乎不是个好惹的角色,这将领觉得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苦笑一下,应声回答,“老……末将……末将名叫关河利,是武明郡巡防营麾下偏将……”   “巡防营?”谷峙翼皱起眉头沉声道,“若非遇到国战或是天灾,各郡巡防营历来不得随意调动,你怎么会带兵出现在这里?”   关河利好不容易站直身子,呲牙咧嘴的一边哼哼一边仔细打量打量战马上这位将军,只见他满身煞气,看着就吓人,关河利眼珠一转,急忙长叹了一声。   “请恕末将眼拙,不知道阁下是什么人,但你既然问到今天这事,我也不妨告诉你了。”关河利摆出一副不想跟谷峙翼他们动手的样子,神情也轻松了许多,“我们巡防营是受郡太守大人直接管辖,今天我们来围武明郡,就是受了郡太守贺大人的命令。所以说……”   关河利回头看看自己队伍,见没有人要过来救他,他在心中暗骂一句,回头又堆起笑脸,对谷峙翼说,“诸位还请报上姓名出处,若是友军,免得一场误会,若是敌手……这城外已经被我们巡防营和禄旗营围的严严实实,我们不妨讲一个何去何从。”   “何去何从?”谷峙翼一听这话,冷笑一声,“你与敌手都要讲个何去何从么?”   关河利一听谷峙翼这么说,心底就是一沉。他看着对方军姿严整,不像是什么山贼草寇,但若说是哪里调来的正规军,怕也不能。关河利一辈子从军,可从未见过这样的正规军装束。   刚才他那话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一个退路,等他自己安全之后,还讲什么何去何从?直接拼杀,以多敌少,那不是稳操胜券么?   可一听谷峙翼这么问,他又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了。   谷峙翼见他眼珠乱转却不回答,就知道这家伙是有些慌了。他不愿跟这么一个偏将废话,便看了一眼旁边的白重令。   白重令早就像饿狼一样等的眼睛都蓝了。他一看到谷峙翼给他一个眼神,便乐颠颠儿从马背上下来,晃悠悠走到了关河利面前。   关河利看到白重令的眼神,不由得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   白重令轻声道,“关将军,既然你说我们可以讲个何去何从,那我也不浪费时间跟你寒暄了。你脱下这一身铠甲,再让你身后那些人把身上值钱有用的东西都拿出来,我们就可以放你们出城了。”   白重令这话出口,关河利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什……什么?值钱的东西?”关河利皱起眉头看看白重令又抬头看看谷峙翼。   白重令笑着从腰间抽出佩剑,只见剑光一晃,再收回手的时候,剑尖上便有几滴鲜血流淌下来。   关河利左边脸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惨叫一声,伸手一摸,这才发觉自己左边耳朵不见了!   “啊!啊!你……你们……啊!”关河利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厉声惨叫起来。   白重令用剑尖指着他的头顶,冷声说,“既然你耳朵不好使,不如削去。你要是再假装没听到爷爷说了什么,另外一只耳朵也保不住。”   关河利猛地抬头,瞪着眼前那闪亮的剑尖,狠狠咬住牙,最后憋出一句,“给……给你们!”   一身镶嵌着金银珠宝的甲胄虽然染了鲜血,却也让白重令乐呵了一阵。等那关河利赤条条回到自己队伍中,立马怒吼着下令冲杀。   “一个都不许留!给老子杀!统统杀光!”   白重令和小十九都重新上马,对方马队一动,他们便都率领手下人迎了上去。   谷峙翼骑着自己的战马站在原地没动。他双眼望着双方厮杀,可脑海中想的,却是别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人嘶马鸣,虎过鹿群   第一百二十四章人嘶马鸣,虎过鹿群   谷峙翼率领的麒麟营如狼似虎一般冲入了巡防营的队伍之中,喊杀声响成一片。谷峙翼凛然坐在战马背上看着远处的战斗,心中想的却是这场争战的理由。   当初窦皓维去找他的时候只说是王爷杜亦霖有难,而谷峙翼并不知道其中内情。今天到这里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谷峙翼心中也算是有了些谱。   对于这武明郡的郡太守贺笠靖这个人,谷峙翼也有些耳闻。麒麟营在武明郡驻扎也有一段时间了,可他们却并没有任何交集,甚至连见面都没有过。   这对于谷峙翼来说,并非因为朝廷中的律例,自然也不是因为有谁授意他如此,只是因为当初他带着麒麟营离开皇城的时候,接到了窦皓维叔叔的一封信。   写这封信的人并非是窦皓维的叔叔,而是那位归隐山林多年的前朝隐士张承沐。   谷峙翼从窦皓维口中听说过这位隐士,自然也知道那位隐士是个大才之人。可那信中所讲的事情,却让谷峙翼大为不解。   信中只有四句话。   不明不发,不言不理,不知不问,不敬不动。   谷峙翼一路上揣测其中深意,感觉有些一知半解,最终到了营地,忙于操练军务,也忘了去找窦皓维问一问这四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今天看到那些事情之后,谷峙翼突然回想起张先生信中的这四句话,背脊竟然有些发凉。   不论这位老隐士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有今天这种情况发生,但他那四句话说的必然是今天这种时候应该采取的行动。   谷峙翼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腰间,回想起刚才自己将腰牌给了杜亦霖,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曾颜良用谷峙翼的腰牌叫了二十名麒麟营将士,加上三十王驾亲卫,浩浩荡荡到了冷家老屋。   院子大门没有上栓,屋门也敞开着,曾颜良带着人进去的时候,冷承戚穿的整整齐齐,正坐在正厅秉烛读书。   曾颜良皱着眉头走过去将发生的事情简单的对冷承戚说了一遍,冷承戚无奈的苦笑着站起身,放下手中那本书,轻声对曾颜良说,“我见你和轩蓉没回来,出去看看,发现街上乱成一团,就知道一定是出大事儿了……唉……既然王爷已经将这话说出去了,我们也没有别的退路了……”   说罢,冷承戚走到曾颜良身边,拉住他的手,伏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嘱托一句,“万一出什么事儿,颜良,你一定要带着轩蓉逃走。不要管我这个老头子。我自己留下的祸根,不需要你们陪着我一起偿还。”   曾颜良闻听此言,心里顿时就是一翻过儿。   如今处境最危险的,确实就是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冷承戚。   不过出乎曾颜良的意料之外,此时的冷承戚,脸色似乎比平时还要好上许多。   在亲卫们的簇拥之下,冷承戚出了冷家老屋,刚迈出大门,他就看到了不远处麒麟营的那些人。   冷承戚脸色一变,他拉过曾颜良问,“这些人怎么会在这里?”   曾颜良小声回答,“我和轩蓉被叫出来的时候就有一个类似装束的人跟在王爷身边了。王爷似乎对那人还十分客气……”   到现在为止,曾颜良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不单是他,就连那些王驾亲卫都不知道麒麟营的存在。   曾颜良从怀中掏出那块腰牌交给冷承戚看,冷承戚接过腰牌,借着火把的光亮,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冷承戚弃官之前是兵务司的侍郎,虽说他也从未见过麒麟营真身,但对这支队伍却也有所耳闻。   冷承戚怎么也没想到,杜亦霖竟然能够调动麒麟营前来帮他脱险。   “伯父……”   这时曾颜良开口打断了冷承戚的思绪,他皱着眉头拿回麒麟腰牌,压低声音对冷承戚说,“王爷让我带人来接你到县衙去,但我现在还不能随你一起回去,因为王爷还交代了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冷承戚也皱起眉头问道,“是什么事?”   曾颜良扭头看看身边的几个人,见都是亲近的人,他才凑到冷承戚耳边,小声说,“王爷让我带人出城去取禄旗营统领首级……”   冷承戚一听这话,又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禄旗营统领首级哪里是那么好取的?冷承戚看看曾颜良带的人加到一起也不过五十,他如何能够……   曾颜良看到冷承戚露出担忧神色,急忙对他说,“伯父放心,有王驾亲卫们和……”他回头看看麒麟营那些人,“还有他们,我……尽力而为也就是了。”   冷承戚也看看远处麒麟营那二十个人,自从他出来到现在,那些人,连人带马站在那里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动都没动过一下。   “麒麟营……名不虚传……”冷承戚想了想,拍拍曾颜良肩头告诉他,“这些人都是受过特别训练的,也许真的能够做到……”   麒麟营?   曾颜良回头看看那些穿戴吓人的家伙们,心想原来他们还有这么一个气派的名字。曾颜良现在已经习惯了冷承戚时不时说出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了,所以冷承戚为什么会知道他们的名字曾颜良也不想去问。只不过,冷承戚对他们那一句夸赞曾颜良倒只能苦笑以对。   王爷交代的事情,曾颜良根本没有资格说不想做不敢做,不管是什么事情,他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曾颜良从亲卫之中分出十个人护送冷承戚去县衙,他自己带着剩下的四十人快马朝南城门方向奔去。   麒麟营那二十人听曾颜良说出此行目的之后,没有一人做出回应。但队伍一离开冷家老屋,他们马上冲在了队伍对前面。   麒麟营战马身上虽然都带着甲胄,但跑起来也比亲卫们和曾颜良的马要快。而且曾颜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他就感觉自从他说出他们要去取禄旗营统领首级之后,这二十个人似乎不约而同的都高兴起来。   马蹄奔腾,尘土飞扬,他们一行人很快到了南城门。   城门紧闭,曾颜良这才想起,王爷只给了他这么一块麒麟牌,却没给他出城要用的腰牌……   可还没等曾颜良去找亲卫们商议,只见麒麟营众人就如同没见到那高大的城门一样,丝毫没有减慢速度,直挺挺的冲了过去。   曾颜良和亲卫门猛地带住马,那一瞬间,他们都睁大眼睛,不约而同的以为眼前这一支铁骑是从阴曹地府冲出来的,他们说不定就会这样眼睁睁穿过那道城门呢……   然而事实是,二十铁骑中两人先冲出去,抡起手中兵器朝前面一掷,曾颜良众人在后面只听见咔嚓一声巨响,而后就看到城门分作两边,缓缓而开,等麒麟营的人冲过去了,曾颜良他们才看到最先冲出去的两个人提着兵器翻身上马,随着队伍朝前跑去。   等曾颜良他们到城门那里定睛一看,原来是前面的人将拦住城门的方木劈碎成两截,而后开的城门。   曾颜良和亲卫众人无不在心中暗叹,那方木足有两尺见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手劈开的。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有意炫耀,还是无意为之。   守城的官兵早被这景象吓得四散奔逃,曾颜良他们也管不了许多,任凭城门这样敞开着,急匆匆追随麒麟营众人而去。   出了南城门曾颜良才发现,就在城墙不远处,黑压压一片片全是行装整齐的军队。   他眼见着麒麟营二十几人像是没看到那几千号人一样依然往前冲,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毛。   扭头看看身边王驾亲卫们,大家似乎也都有同感。   众人不约而同带住马,围做一团商议对策。   “上不上?”一个亲卫皱着眉头看看众人,压低声音说,“这可不是我们兄弟贪生怕死,可让我们二十几个人杀到成千上万人的军营里取对方统领首级,怕是有去无回啊。”   众人齐齐点头,随即有人轻叹一声,“可是王爷有令,我们又都到这儿了……”   这时曾颜良扭头看看,见麒麟营那二十人已经引起了对方惊觉,可他们居然还保持着最开始那冲锋的速度。   曾颜良一咬牙,对周围亲卫们说,“兄弟们,王爷不会故意让我们来送死,更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刚才冷伯父也说这个什么麒麟营很厉害,不如我们跟着冲过去看看,不行的话,谁也别恋战,马上退回来。”   亲卫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都拿出随身带的兵器,齐齐怒吼一声,纵马跟着麒麟营众人往前冲。   可还没等他们前进多少,却又都缓缓停住了。   乌云中透出些昏昏沉沉的光亮,映着远处影影绰绰。   曾颜良他们耳边只听到一声声惨叫,一阵阵人马嘶鸣,再看前面那二十个诡异的身影,竟像是丝毫没有受到阻挡一般,随手挥舞着他们的兵器,速度依然如前!   而他们所到之处,皆如虎过鹿群。   第一百二十五章 愚言巧设,地滚人头   第一百二十五章愚言巧设,地滚人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衲岩县以及被一阵阵喊杀声包围在其中,就连黄发小儿也难免被从梦中惊醒,城中百姓无一不发觉外面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了。   此时县衙中大概是整个衲岩县最平静的地方。   冷承戚被亲卫们带到县衙门前,他下马之后看看周围,发现这里也被麒麟营的人守卫住了,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等冷承戚稳住心神,这才随着王驾亲卫迈步朝里面走去。   门口众官员听到响动,都扭过头去看着呗亲卫们簇拥而来的人,只见那枯瘦的男人穿着整洁的百姓衣装,虽然有些落魄,却带着不同常人的气息。他缓步而来,神情泰然自若。   站在官员队伍最里面的贺笠靖一眼就认出了那男子。   当年她们两人一同在金殿中应试,一同在红榜下欢庆,一同举杯饮酒,而后又同殿称臣,一起成了朝中官员。   从那时开始,两人称兄道弟。   有句话叫,志不同不相为谋,但他们两人谈诗论画,却也相处融洽。   也许因为两人都看透了一些事,也许因为两人都没有太多执念。   可多年之后,两人却终于还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不知是时势逼人,还是有因而后有果。   冷承戚。   贺笠靖身子有些微微发抖。   当初他接到相爷那封密信的时候,心中就如同烛火燎肉一般疼了那么一下。   这冷承戚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可即便如此,他还有一线生机。只要投靠相爷,他以后依然能够稳坐其位,甚至,贺笠靖最为清楚,以冷承戚一身才华,他说不定能够飞黄腾达,达到他贺笠靖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然而冷承戚不识时务。   如果当时贺笠靖在冷承戚身边,他一定会好好劝一劝他,可惜当时贺笠靖已经是武明郡的郡太守了。   冷承戚携家眷逃亡,最后下落不明。   贺笠靖一直对此事念念不忘,派人四处寻找,没想到,最后发现他已经沦落到日日出入赌庄,变成了了无生机的废人。   贺笠靖当时不是没有想过马上捉住冷承戚,逼他交出手里的东西。然而他犹豫之后却没有出手。因为他心中另有打算,他还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武明郡中种种是非已经把贺笠靖弄的焦头烂额了,他现在如同走在悬崖边上,说不定哪天就会掉下去。而一个人身在悬崖边上,不单要小心自己脚下,更要小心自己身边。   能够将一个人从悬崖边上推下去的,一定是这个人身边最为亲近的那个人。   狡兔三窟,贺笠靖便让毫无关联的李渡恩监视着冷承戚。   没想到,纰漏竟然就从李渡恩那里开始了。   贺笠靖望着一步步走到他身边的冷承戚,心中暗想,这个人难道会在此时将手中的东西拿出来么?王爷难道会在此时将那事情挑破么?   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颤抖,额角的汗珠也一滴接着一滴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这时冷轩蓉也看到了父亲。   她心中暗惊,因为她以前从未见过父亲露出这样坚毅的表情。   明明已经瘦骨嶙峋,明明因为久病未愈而脸色发白,可此时的冷承戚,却比任何时候都有精神。   冷轩蓉急忙上前两步,挽住父亲手臂,皱着眉头唤道,“父亲,深更半夜的……让您受惊了……”   冷承戚弯起嘴角摇摇头,伸出那枯木一般的手拍拍冷轩蓉的肩头,小声说,“是为父拖累你们了。”   冷轩蓉一听这话,心中一阵酸楚,眼泪差点掉下来。   冷承戚轻叹一声,将冷轩蓉拉到自己身后,栖身跪倒,叩拜面前坐着的王爷杜亦霖。   “罪臣冷承戚,叩见王爷。”   冷承戚俯身趴跪在那里,久久没有起身。   冷轩蓉一看父亲跪了,她也急忙学着父亲的样子,在父亲身边冲着杜亦霖跪了下来。   杜亦霖放下手中茶碗,皱着眉头看看冷承戚和冷轩蓉,扭头又看看贺笠靖,再扫视一眼面前站着的其他官员,看过之后,他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杜亦霖可以肯定,整个屋子之中,知道冷承戚当年所犯事情内情的官员,应该只有贺笠靖一人。   “起来吧。”   杜亦霖的声音一如既往没有波澜。   冷承戚听到这声音,才直起了身子,可他并没有从地上起来,依然跪着。   “罪臣自知所犯之罪法理难容,王爷如何处置,罪臣绝无二话,但罪臣小女却与此事无关,求王爷手下留情,饶了……”   “哼!”不等冷承戚把话说完,杜亦霖便冷哼一声将其打断。   “你女儿的事情,本王已经全都清楚了。不需要你再多言。”杜亦霖瞪了冷承戚一眼,随即又冷眼看看望着他的冷轩蓉。   冷轩蓉悄无声息的拉了父亲衣角一下,示意他暂时不要说话。   冷承戚心领神会,闭口不言了。   这时杜亦霖站起来,走到贺笠靖面前,见他满头是汗,杜亦霖竟然挑起嘴角笑了一下。   “贺大人,这公堂之中是不是闷热难耐啊?”   贺笠靖吃力的扯出一抹浅笑,回到,“王爷也感觉到了么?没想到,还未入夏,却已经如此闷热,只怕天会有变……”   说到这里,贺笠靖直直望着杜亦霖的双眼,小声说,“也许是要下雨了吧?”   杜亦霖听到贺笠靖口中说出“天会有变”四个字,眼神顿时凛冽起来。   “哈哈哈……”不知为何,杜亦霖突然背起双手,朗声而笑,“外面乌云滚滚,若不下上几滴雨水,就算是天上龙王,也难免被人耻笑了。”   说罢,杜亦霖一指跪在那边的冷承戚,问贺笠靖,“那个人,贺大人应该还没忘记吧?”   贺笠靖见冷承戚正冷眼望着他,便抬起手来,冲冷承戚一拱手,口中道,“这位冷兄当年与本官同榜提名,后任兵务司四品侍郎,听说他不知犯了什么律法,带着家眷弃官而逃……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   贺笠靖嘴中这么说着,脑袋里却想着杜亦霖所说的雨水到底会是什么。   杜亦霖听了贺笠靖的话之后满意的点点头,走回去坐下,重新端起茶碗,掀开盖子一看,茶碗空了,他点手叫冷轩蓉过来。   冷轩蓉满是疑惑的起身走到杜亦霖身边,没想到杜亦霖竟然压低声音对她说了一句,“让你父亲别乱说话。”   说完这话之后,他又指指旁边茶壶,提高声音道,“去让人给本王上茶。”   冷轩蓉顿时明白了杜亦霖的用意,急忙退到一旁,吩咐躲在角落里的衙差去奉茶,而后自己回到父亲身边,压低声音告诉父亲,“一会儿不管王爷说什么,你都不要反驳。”   冷承戚如坠雾中,本以为来到这里就是进了阎罗殿,没想到,这事情竟然与他想的完全不同。   等衙差来给杜亦霖重新上了茶水,杜亦霖才慢悠悠开口,“冷承戚的事情,本王有所耳闻。”   他看看贺笠靖,见他脸上难掩紧张,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冷笑。   “只不过……”杜亦霖接着说,“当年的事情错综复杂,还要详加查证才能知道原委究竟,而根据本朝律例,恩科入仕的官员不辞不退,所以朝廷既然还未下罪旨罢令,冷承戚依然官居四品。只是,这兵务司侍郎一职,暂且不能让你回去了。”   说到这里,杜亦霖望着冷承戚,问道,“你可有怨言啊?”   冷承戚被问的一愣。   按照冷轩蓉的说法,她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告诉王爷杜亦霖了,可今天杜亦霖这么一说,竟然像是想要将冷承戚身上罪名暂且推掉,全做不知情!   情理国法,皆无此道啊!   冷承戚怎么也不认为自己身上那些罪责是能够随随便便就这么轻描淡写一笔勾销的。   可这时冷轩蓉一个劲儿的拽他衣袖,一想起刚才冷轩蓉传的那句话,冷承戚这才回过神来。   “罪臣……没有怨言!”   冷承戚跪在那里,再次给杜亦霖叩头。   “起来吧。”杜亦霖有些不耐烦似的冲冷承戚挥挥手。   冷轩蓉闻言,急忙将冷承戚从地上扶了起来,两人顺势躲到一边去了。   公堂上,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现在这个场面。   就连贺笠靖都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杜亦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公堂里一片尴尬的安静,又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县衙外面传来响声。   杜亦霖眉梢挑起,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   身披盔甲的那些男人走起路来就如同一阵凛冽寒风,他们旁若无人的进了院子,而后分列两边。   这时谷峙翼大步朝公堂走来,众官员呼啦退后,给他留出一条路来。   只见谷峙翼手中提着个黑漆漆的东西,无视身边众人,直接进了公堂,走到杜亦霖面前。   “王爷,刚才我接到手下传来的消息,说是有军士入城了。”说着,谷峙翼扭头看看贺笠靖,闷哼一声,问道,“武明郡郡太守,贺大人,你可曾下令让巡防营入衲岩县城?”   贺笠靖眼角的肉都在一下一下的跳着,他硬着头皮道,“没有。”   谷峙翼挑起嘴角,露出冷笑,顺手将手里那东西甩在了他面前。   那东西咕噜一滚,借着烛火光亮,众人这才看清,原来谷峙翼扔过来的,竟然是一颗人头!   第一百二十六章 峰回路转,意欲何为   第一百二十六章峰回路转,意欲何为   那血淋淋的人头翻滚两下停在了众官员面前,公堂中顿时响起了悲鸣惨叫声。   但这声音很快消失,众人都看到杜亦霖脸色阴沉,像是被激怒了。   贺笠靖也差点叫出声来,他直勾勾看着那颗人头,那人头上一双眼睛虽然变得浑浊,却也直勾勾的望着他。   这个人贺笠靖认识,他正是巡防营统领。   他可以说是贺笠靖的心腹,这次贺笠靖让他亲自带兵前来,本以为万无一失了……   万无一失,这个词在贺笠靖眼前已经变成了无比的讽刺。   贺笠靖猛地抬头,颤声对谷峙翼说,“你……你是什么人?好……好大的胆子……连巡防营统领你都敢杀!”   谷峙翼闻言冷笑一声,“杀他一个小小的巡防营统领,哪里还称得上敢与不敢?哼!这个人擅自率领军队进城,犯了军规王法,皇上早有圣谕,凡是本朝官员,军中将士,不论大小,不分尊卑,吾等皆可先斩后奏!”   “你……你……”贺笠靖嘴巴一张一合,好半天也没再说出一句话。   他不敢问对方是什么人了。   巡防营这次来的人数谷峙翼再清楚不过,能在上万人之中用这么短的时间取了统领脑袋回来,眼前这个被杜亦霖成为谷将军的人,绝对不可小觑。更何况,他所说的什么可以先斩后奏,怎么看都不会是假的……   贺笠靖想到这里,抬头望向杜亦霖。   只见杜亦霖脸色虽然沉着,可他眼中却闪着胜利者的光芒。   他刚才口中所谓的“雨水”,难道就是这个么?   这时谷峙翼返身回到杜亦霖身边,抱拳道,“让王爷受惊了。”   杜亦霖冷着脸摇摇头,摆手示意谷峙翼可以重新落座。   谷峙翼坐下之后目光扫过众人,他马上发现了躲在旁边的冷承戚和冷轩蓉。   谷峙翼从未见过冷承戚,他也没有在意这个面露惊恐的老头子,谷峙翼更在意的,还是冷轩蓉。   之前的话他问到一半,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还应该问冷轩蓉什么。   难道能问她有没有见过死尸,有没有杀过人么?   一个十几岁的姑娘,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杀气?她见到血淋淋场面的时候,为何会比身边所有人都淡定?   谷峙翼望着冷轩蓉,发现她并不像那些胆小的人,遮住眼睛不敢去看地上那颗人头,她也不像好奇的人那样,时不时瞟过那人头一眼。冷轩蓉直勾勾盯着那人头,如同那就是一个物件,如同那不过是死猫烂狗一般。   谷峙翼看出来了,冷轩蓉是望着那人头而想到了什么。她双眉紧锁,紧咬着牙关,努力的思索着。谷峙翼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这个姑娘脑海中所想到的事情,似乎与之前他在衲岩县的街道上想到的事情是一样的。   也许她从这一颗人头,便推断出了今晚所发生的事情里面所蕴藏的玄机。   这个念头一出现,谷峙翼不由得笑着摇摇头。   不可能的。   再怎么奇怪,她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这时坐在他身边的杜亦霖突然开口,轻声问道,“谷将军,你笑什么?”   谷峙翼一惊,急忙一摆手,掩饰道,“没什么。倒是王爷您,似乎还在等什么呢?”   杜亦霖闻言点了点头。   又等了片刻,外面又是一阵骚动传来。   听到盔甲声响,贺笠靖已经不敢回头去看了。   等那些人回来,就听有人又惊叫起来。   曾颜良面色惨白的提着一个不断往下滴血的包裹走了进来。他一进公堂便看到地上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曾颜良抬头看了杜亦霖一眼,又看看他身边坐着的谷峙翼,心里竟然安稳了一些。   他单腿点地跪到杜亦霖面前,将那布包打开,布包里面,也是一颗人头。   贺笠靖看到那颗人头,差点没背过气去。   只听曾颜良沉声对杜亦霖说,“王爷,这是禄旗营统领的人头……”   没等曾颜良的话说完,就见杜亦霖一挥手,高声道,“退在一旁!”   曾颜良先是一愣,随即看到旁边冷轩蓉一个劲儿冲他摆手,曾颜良急忙起身退到冷轩蓉身边去了。   “轩蓉……”   曾颜良见冷承戚没事,心中一颗石头也算落地了,可他也发现了,这屋子里面,气氛非常不对。   “怎么回事?”   曾颜良压低声音为冷轩蓉。   冷轩蓉摇摇头,小声说,“还不清楚。”   说完这话,冷轩蓉悄无声息的抓住了曾颜良的衣角。   这时只见杜亦霖放下手中茶碗,沉声对贺笠靖说,“贺大人,这衲岩县也是你的治下。你说说,为何会出现两个军营擅闯县城的暴丨乱?”   贺笠靖再也不敢怠慢,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先给杜亦霖磕了一个头,而后才说,“下官……下官到衲岩县来之后一心调查河工事宜,对其他事情有所怠慢,军中之事虽然也是下官管制,但毕竟文官武将多有不通,擅闯县城一事,下官更是毫不知情……还请王爷容下官立即着手调查事因……”   杜亦霖沉默半天才长叹一声,开口道,“这可不是小事儿啊。武明郡先有了官银被劫一案,再有河工一案,如今又有两营擅自入城,梁大人,你这一方大员,可有失体统了吧。”   贺笠靖身子一抖,急忙又磕了一个头,口中道,“王爷说的极是,下官实在有失体统,下官任凭王爷责罚。”   杜亦霖站起身来,走到贺笠靖面前,冷声说,“责罚?哼。不罚你,难正我朝为官之风气。本王罚你三年俸禄,全数充河工之用。你可有不服?”   贺笠靖听到这话就是一愣。   罚俸?   当官的谁都知道,所谓罚俸就是一个脸面上的惩罚。不痛不痒,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恩惠了。   贺笠靖本以为自己要么官位被贬,一个弄不好,有可能连脑袋都要保不住了。   可没成想,这杜亦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竟然只是罚俸三年?   “贺笠靖,你是不服么?”见贺笠靖呆愣愣望着自己,杜亦霖有些恼怒,皱起眉头问道。   贺笠靖回过神来,急忙摇头。   “下官不敢!”   杜亦霖背着手朝旁边走了两步,来到梁秋荣面前。   这梁秋荣已经被眼前的情景吓的丢了半条老命了。   他这一辈子,也从未见过有人顺手就往出甩人头的。这偌大的公堂,也算是他的一亩三分地,平日他就算是办案,也很少在堂上见到血腥,如今一下子就是两颗狰狞的人头啊。   就连一直在旁边扶着他的梁家二公子腿都不住的发抖了。   见王爷走到自己面前,梁秋荣再也撑不住了,身子一晃,像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上。   杜亦霖也不计较,沉声说,“梁秋荣的事情,贺大人也查的差不多了。事实俱在,梁秋荣,你可认罪啊?”   梁秋荣勉强发出声音,“下官……我……认罪……”   梁家二公子也跪倒在地,不敢出声了。   杜亦霖点了点头,高声道,“免了梁秋荣衲岩县县令一职,查抄梁家财产,有来历不明的,全数充公。案件相关人等,连同梁秋荣,一并送往皇城刑司论处。”   说罢,杜亦霖扭头对贺笠靖说,“贺大人,这件案子是你办的,后面的事情,你也一起办妥了吧。”   贺笠靖瞪圆了双眼,好半天才叩头领旨。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了!   杜亦霖不单没有给他贺笠靖重责,甚至连梁秋荣都没要!难道他不是那件事来的吗?难道……难道他还不想戳穿这一层窗棂纸?   贺笠靖死死盯住躲在一边的冷承戚,心中暗想,若不是想要提起那件事,杜亦霖为什么特意将这个冷承戚弄出来?他到底……到底还要玩儿什么花样!   就在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只见杜亦霖缓步走到了冷承戚面前,开口道,“冷承戚啊,你是四品官,但既然你身上的事情还未查明,本王现在暂且让你在此地代理这衲岩县县令一职,你可愿意?”   这一句话,在公堂之中传开,落在冷承戚耳中,落在贺笠靖耳中,都如同惊雷一般。   就连冷轩蓉和曾颜良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让冷承戚接替梁秋荣做县令?   冷承戚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不可能!   他是一个逃官!就算是按照朝廷律例暂且没有免他官职,可那也不代表他身上就没有罪了!按常理,他应该马上被关押起来,送返皇城,交由刑司处置。   而这一处置,不单是要罢官免职,受刑坐牢,甚至有可能丢脑袋啊!   这样的重罪,怎么会不追究?怎么还能直接接任县令了?   不可能!   可就在冷承戚要摇头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有人狠狠拽了一下自己后面的衣角。   冷承戚木然回头,发现拉自己的,正是女儿冷轩蓉。   冷轩蓉一边给他使眼色,一边微微点头。   冷承戚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急忙跪倒在杜亦霖面前,高声道,“罪……下官领旨!”   杜亦霖看了冷轩蓉一眼,挑起嘴角微微一笑,而后又冷下脸来,转回头望着贺笠靖问,“贺大人,你可有异议啊?”   说罢,杜亦霖扫了一眼那两颗人头。   第一百二十七章 通平达意,秉烛三夜   第一百二十七章通平达意,秉烛三夜   贺笠靖的目光随着杜亦霖的眼神落在那两颗人头上,他心中扑通通打鼓,知道杜亦霖的意思。   如果现在他说出一个“不”字,下场一定就与那两个人相同。   可是……   他扭头看看站在一边的冷承戚,心中暗想,杜亦霖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冷承戚放在衲岩县做县令是有什么用意?是他们两人之间做了什么交易,还是这个杜亦霖另有别的意图?   就在贺笠靖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目光突然被站在冷承戚身边的冷轩蓉吸引住了。   只见那冷轩蓉虽然依然双眉紧锁,可脸上却露出了与刚才不同的轻松模样。   贺笠靖脑海中闪过一道亮光。   他眼珠一转,迅速想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情,前因后果,成破厉害,这一切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却又都是理所当然的。   杜亦霖从最开始就料到了后面会发生什么,或者说,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贺笠靖发现自己唯一没有算计到的,便是杜亦霖请来的这些援兵。这些人的真实身份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可贺笠靖也想明白了,当初杜亦霖为何要让窦先生令人出去。恐怕是他身边那个谷将军,除了窦皓维之外没有别人能够请动。换言之,杜亦霖自己都没有信心能够请动他们,也就是说,他们这群将士都是皇上直属的人!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敢杀巡防营和禄旗营的统领。   贺笠靖回想起之前杜亦霖对自己那隐忍的态度,本以为那是因为相爷的面子,如今想来,这杜亦霖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巡防营和禄旗营的统领死了,再放什么人来统领这两个营,贺笠靖说的就不算了。就算是他再放心腹进去,要想让他们适应下来,恐怕也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杀了那两个统领,也就是从根本上削减了贺笠靖的力量,从而暂且平定了武明郡这块地方。   原来杜亦霖做的是这个打算!   贺笠靖心中腾起难以遏制的怒火。没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武明郡,竟然会被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给算计了。更没想到,在自己治下竟然还藏着皇上直属的一支军队。   贺笠靖偷眼望向谷峙翼,没想到两人目光顿时相交,贺笠靖立马被吓出一身冷汗。   “贺笠靖,王爷问话,你为何不回答?”谷峙翼冷声问道。   贺笠靖身子一抖,这才想起还未回答杜亦霖的问话呢。   他深施一礼,拱手道,“王爷所做之决定,下官等无权干涉,王爷有权任免朝廷官员,既然王爷说让冷兄暂且代任这衲岩县县令一职,下官等,必会全力相辅。”   这话说完,贺笠靖回头冲身后众官员使了个眼神,众官员急忙齐声附和起来。   杜亦霖似乎对这回答十分满意。扭过头去小声对身边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贺笠靖站在一边趁着没人注意,抬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   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他想明白了,杜亦霖果然不会鲁莽的挑起这一场征战,也就是说,杜亦霖现在还不会对他贺笠靖下手。   冷承戚父女极有可能是与杜亦霖做了什么交易。贺笠靖看到一直跟在冷家父女身边的那个曾颜良,觉得也许那交易就与这个朝廷要犯有关。   他眼珠一转,上前一步,对杜亦霖说,“王爷,除了河工的事情之外,还有官银被劫的事情没有处理完。”说到这里,他抬手一指曾颜良,说道,“这个人是朝廷通缉捉拿的要犯,不如请王爷在这公堂上也做个了结吧。”   杜亦霖心中暗笑,难怪贺笠靖能够做到一方大员的位置上,不单头脑转的够快,而且还会审时度势。看他这几句话,明显是见风使舵,有意讨好冷承戚了。   心中虽然这么想,但杜亦霖脸上却什么都没带出来,他点点头,叫过曾颜良,轻描淡写的说,“曾颜良啊,既然官银被劫的事情有着落了,朝廷对你下的通缉也一并撤销。以后再有牵连,你要全力协助,除此之外,朝廷给战死的那些衙差们的抚恤事宜,你协助新任县令调查清楚,有被克扣了的,全部补发。”   曾颜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爷短短几句话,一直困扰着他的事情,竟然就都被解决了。   他再也不是朝廷要犯了!   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本应该得到的抚恤,也都有望重新得回去了。   只是……   曾颜良心中竟然没有多少高兴的感觉。   因为这件事得意解决,靠的全是梁三公子做出来的那些假想。   王爷所做的,不过是顺水推舟,不过是将计就计,而事实的真相,也许就会被刚才他说出的这短短几句话给永远掩盖住了。   劫了官银的人到底是谁?杀死那些衙差兄弟们的凶徒到底在何处?   曾颜良眼前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黑布,这黑布将那一丝微弱的光线也遮挡住了。   他皱着眉头望着杜亦霖,久久没有说话。   这时冷轩蓉像是明白了曾颜良的心意,她急忙上前,使劲儿拽了一下曾颜良的衣角。   曾颜良回过神来,见冷轩蓉皱着眉头望着自己,不由得苦笑一下,而后转回头对着杜亦霖跪倒行礼。   “多谢王爷为我洗脱不白之冤,多谢王爷体恤那些死去的衙差们。”   说罢,他连磕了三个响头。   杜亦霖若有所思的看着曾颜良磕完了头,最后竟然轻叹了一声。   抬头再看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也亮起来了。   “竟然折腾了一夜。”杜亦霖感叹一声,扭头笑着对谷峙翼说,“谷将军,不如你与本王一起回皓维的书斋去等他回来?”   谷峙翼点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们两人就这样带着手下人离开了县衙。   他们走后,整个县衙都陷入了极度的尴尬之中。   贺笠靖站在那里闭着眼睛缓了好半天,总算是将心中那一团乱麻暂且压下去了。   他现在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可却又气愤无比。   等缓过这口气,贺笠靖睁开眼睛,立即走到冷承戚三人面前。   他重新打量一番冷承戚,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抱住冷承戚,失声痛哭起来。   谁也没有料到会有如此场面出现。就连冷承戚和冷轩蓉他们都贺笠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   只听贺笠靖边哭边说,“承戚兄!承戚兄!原以为天人两隔,没想到……没想到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啊……承戚兄,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们兄弟二人秉烛夜读?你可还记得我们兄弟把酒言欢?唉……当初听说你出事儿了,我这心里……唉……”   他这么哭诉一通,弄的冷承戚也跟着抹起眼泪来了。   一想到从前种种,冷承戚也觉得现在简直如同梦境一般。   他们两人抱头痛哭,可一边的冷轩蓉却明白贺笠靖的伎俩了。   冷轩蓉心中暗想,贺笠靖啊贺笠靖,你是被杜亦霖吓到了,不知道他玩的什么把戏,所以故意来跟我父亲套套近乎,然后打算从他口中探听出些底细来吧?   冷轩蓉最清楚不过,如今因为杜亦霖弄的这一夜迷雾,所以贺笠靖已经不敢轻易对他怎么样了,也正是因为杜亦霖莫名其妙的揭露了他们父女的身份,这就更令狡诈的贺笠靖起疑。   他心中疑团越多,他做起事情来,就越会束手束脚。   冷轩蓉不知道地上那两颗人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也猜想到了,杜亦霖故意这么做,绝对是为了敲山震虎。   杜亦霖对贺笠靖的气恼,冷轩蓉是亲眼所见,但凡有一点机会,杜亦霖是不会轻易放过贺笠靖的。现在他没有动手,只能说明他还有后招。   贺笠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现在最有可能将冷承戚当成杜亦霖“后招”的出发点。   冷轩蓉觉得杜亦霖这样做一定是有所计划了,可现在她也不知道杜亦霖到底有什么计划,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贺笠靖暂时不会对他们冷家父女二人怎么样。   他现在对他们出手,无疑是自讨苦吃。   贺笠靖不是那么笨的人。   冷轩蓉看着抱在一起哭泣的两个老头,唯一希望的便是父亲千万别多说话,等有了机会,还要将自己的推测告诉父亲,免得他轻易将底细透露给贺笠靖,到那时他们可就真的危险了。   好在冷承戚只是落泪,并不像贺笠靖一样边哭边念叨从前的事情。   冷轩蓉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发现父亲似乎也在有意避开贺笠靖试探的那些话,冷轩蓉这才放下心来。   贺笠靖抱着冷承戚哭了一会儿,终于止住悲声,一边擦干泪水,一边拍着冷承戚枯瘦的肩头,望着他轻声说,“承戚兄,既然你我兄弟相逢,又蒙王爷有了恩典,让你暂代衲岩县县令,我们以后便能够常常相聚了。到时候我们再像从前一样,促膝长谈三天三夜,如何?”   冷承戚只是抹着泪水点头,并不说什么。   贺笠靖轻叹一声,转头望着冷轩蓉,又是打量一番,而后笑着点点头,沉声说,“没想到,承戚兄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好女儿……好啊……好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古旧之交,街坊邻居   第一百二十八章古旧之交,街坊邻居   贺笠靖的话传到冷轩蓉耳中,冷轩蓉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恶寒。   她冷眼看着贺笠靖,看着他满脸堆起来的假意笑容,一双手慢慢攥了起来。   前世这张恶心的笑脸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面前,那时她软弱无能,什么人都可以欺负她,于是她只能忍受,将所有的怨恨都放在心底,直到最后那一瞬的沸腾。   可今生不同了,冷轩蓉再次将怨恨压在心底,她知道,她这份怨恨不再是那样无力的,就在不远的将来,她可以复仇,如同之前出现在她面前的那几个仇人一样。   想到这里,冷轩蓉扭头看看一直趴在地上如同死人一样的梁秋荣。   那个人也是如此。他活不了多久了。   冷轩蓉微微一笑,抬头对贺笠靖说,“常听家父提起当年与贺伯父相交甚密,以前在染尘书斋见到您的时候没敢相认,如今家父虽然暂代这衲岩县县令一职,但说到底还是待罪之身,以后还请贺伯父念及旧交,多加关照才是。”   说罢,冷轩蓉冲贺笠靖深施一礼。   贺笠靖有些意外,刚才这冷家的小丫头看着自己的眼神明明不善,可眨眼之间,她竟然能笑着说出这番得体的话来,实在是不简单啊。   贺笠靖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点头道,“那是自然,自然。”   贺笠靖说完这话,旁边有人过来请示该如何处理这里的事情,贺笠靖不假思索,让人开始查抄梁秋荣的家。   冷承戚虽然被认命为县令,但现在忙乱时候,诸事皆不便参与,所以查抄梁家的事情,依然全部交给贺笠靖手下人去做。   县衙后面私宅中,下人们早就知道了老爷出事儿的消息,不少人都想方设法弄些值钱的东西提前逃走了。剩下来的还有梁秋荣的夫人和几房姨太太,贺笠靖命人将她们都暂且关押到大牢中去,同时准备囚车木笼,不日便将梁家所有人都扭送皇城刑司论处。   梁家财产大多数都已经被梁家二公子和梁三公子他们藏起来了,所以贺笠靖能够在这宅子中找到的并没有多少金银。提审梁家二公子,他只说这几年生意做得并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大,此长彼消,进进出出只有这么多。至于那些搬不走的田产地契,还有几处店铺,也全都被官府查封了。   这些事情整整折腾了一天,整个衲岩县中,到处都在传扬这一夜惊变。   县衙里都是贺笠靖的人,他们忙着抄家,闹哄哄的,冷轩蓉觉得不该在那里久留,便带着父亲暂且返回老屋去了。   曾颜良身份公开之后,特意去衙差班房走了一趟,可到那里他才发现,除了事先就知道这件事的赵寒武之外,其他衙差看着他的眼神,都像是见了鬼一样。   他此时才发觉,就算是自己洗脱了身上的污名,却也无法再回到以前那种生活中去了。   好在赵寒武在一旁安慰他,两人约好了腾出时间就好好庆祝一番,而后分别,各忙各的。   曾颜良护送冷轩蓉父女返回老屋,三人刚刚安顿下来,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冷轩蓉皱起眉头起身要去开门,曾颜良快她一步走到他面前,笑道,“好不容易能够见人了,让我去吧。”   冷轩蓉噗嗤一笑,点头应了。   曾颜良大步出门,摘而侧听,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等他开了大门,就看到外面站着一群身穿粗布衣衫的女子。   为首的正是赵大婶儿。   在曾颜良出事儿之前,他就见过这位赵大婶儿。当初他常常到冷轩蓉家来,没少了被赵大婶儿盘问。   如今再见到她,曾颜良心底还是有些犯怵。   “赵大婶儿……你怎么来了……”曾颜良觉得自己舌头都有些转不开了。   赵大婶儿见到曾颜良似乎也吃了一惊,她脱口而出,“哟,怎么还有个大老爷们儿呢?”   可这话说出来之后,赵大婶儿似乎也发觉不妥了,急忙笑着接了一句,“想必也是来贺喜的吧?哈哈哈……”   她这么一笑,身后众女子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不等曾颜良再问,赵大婶儿便带着这些女子冲进了院子。   她们一边往里走一边唤着冷轩蓉的名字,进到屋中,见冷承戚也坐在那里,赵大婶儿笑呵呵打招呼道,“冷家老爷子,看你这脸色可是好多了啊!人家窦先生送来的还真是好药啊!”   冷承戚苦笑着摇摇头,他也应对不了这些女子,只得装作糊涂,起身拱手告辞,独自返回他的屋子里去了。   冷轩蓉见父亲离开,她也松了一口气。   她能够想到眼前这些女子是来做什么的,父亲在这儿,恐怕无比尴尬了。   这时赵大婶儿拉了一把椅子凑到冷轩蓉身边坐下,一把拉住冷轩蓉的手,正色问道,“轩蓉啊,可别怪赵大婶儿好打听,这事儿可都在街面儿上传开了!他们说昨晚儿县衙的事儿,你也在场,还说你爹一下子成了县令?是不是真的?”   冷轩蓉抬头看了一眼躲在门边苦着脸不敢进来的曾颜良,不由得嗤笑出声。   “赵大婶儿……”冷轩蓉拍拍赵大婶儿手背,轻声说,“我们父女二人流落至此,穷困潦倒,无依无靠。多亏了有你们这些街坊邻居多方关照,我们父女才能苟活至今。这份大恩,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说到这里,冷轩蓉看了一眼周围那些目不转睛看着她的女子们,这些人都是平日里与她一起做针线活儿的,有些人与她有点交情,有些人却只是见过,还有因为活计上的事儿跟她有过摩擦的,可那些记忆,都属于前世的冷轩蓉,自从冷轩蓉重生之后,便没怎么再见过这些人了。   对于这些人而言,很多事情也许只是不久之前发生的,可在冷轩蓉的记忆里,关于她们的印象,却都变得那么遥远了。   要不是为杜亦霖手下人做衣服的时候与她们共事一阵,冷轩蓉几乎都已经将她们忘记了。   可就是这些人,如冷轩蓉所说,曾经给过她平和日子里的关照,这些人至少都比前世离开她们之后冷轩蓉所遇到的那些人要好上千万倍。   冷轩蓉长叹一声,而后才开口说,“实不相瞒,这么长时间,我们父女二人隐姓埋名,实在是有难言的苦衷。”   赵大婶儿死死抓着冷轩蓉的手,屏住呼吸,生怕冷轩蓉说到这里就不说了。   可冷轩蓉知道这件事早晚会传扬出来,她也不隐瞒,直言道,“家父曾是朝中四品官员,因故弃官而走,带着我来到了这里。王爷发现我们之后,大施恩惠,这才让家父在这里暂代县令之职的。”   “四品?”   赵大婶儿瞪大双眼,倒吸了一口冷气。周围那些人的反应也都差不多少,可马上又有人悄声问,“四品是多大的官儿啊?县令是几品?”   冷轩蓉给她们简单解释之后,这些人马上都露出了同情的样子。   赵大婶儿一拍大腿,长叹一声,“也行啊!虽然是降了不少,可也还是官儿啊!”她摸着冷轩蓉的手,叹道,“没想到啊,冷家丫头你竟然还是大官儿的女儿,那就是千金小姐啊!唉……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不过,以后你就是县令千金了,也跟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不一样了。”   旁边也有人说,“冷姑娘啊,你这可是苦尽甘来,以后又能享福喽!”   “以后你可得照顾照顾我们啊……哈哈哈……”   “冷小姐,可别忘了我们啊……”   “可真是好福气啊,摊了事儿还能翻身……啊,对了,冷小姐啊,以前你跟我借的那两根马蹄针,留个念想,不用还了……”   “上次给李家庄做活儿的银子,我都给带来了,这李家庄的人可真不是东西,这么点儿银子,拖了一整年……来来来,看看对不对……”   冷轩蓉被这些人围着,不知道应该答对哪个好了。   周围虽然满是笑语欢声,可冷轩蓉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心中暗想,以后就能享福了?你们这些人又能知道什么。   今天这一步走来,是从阴曹地府拔出一条腿,可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又会遭难,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丢了性命。   曾颜良躲在远处见冷轩蓉被重重包围住了,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曾颜良叹了口气,心想不如自己出去再看看情况,眼下贺笠靖和杜亦霖都还在衲岩县里,一个弄不好,还得出事儿。而且他还有一件事不得不去染尘书斋办。   那位神秘的谷将军的腰牌和王爷杜亦霖亲卫腰牌都在曾颜良手中,这种东西,曾颜良可不敢一直带着,他躲在远处冲冷轩蓉比划着他要出去一下,让冷轩蓉放心。   见冷轩蓉苦着脸点头了,曾颜良这才离开老屋。   一出大门,曾颜良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周围有没有可疑的人,而后一塌腰就要顺着他常走的那条隐蔽的路出去。可这动作做出来了,曾颜良才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不需要再躲躲藏藏了。   他笑着摇摇头,挺起胸膛,迈开大步,朝巷子外面走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有功而返,细雨滴檐   第一百二十九章有功而返,细雨滴檐   曾颜良大步走在衲岩县城的街道上,本以为能看到记忆中以前的景象,可没走出几条街,曾颜良就苦笑起来。   小雨淅淅沥沥一直在下,衲岩县中不论是大小店铺,还是百姓人家,都紧关着大门。但凡是在街上走路的人,无一不是行色匆匆,纸伞斗笠下面一张张面孔都挂着些许惊恐。   曾颜良想起昨晚那些事情,一会儿是挨家挨户的搜人,一会儿又是嘶喊杀戮,也难怪人们会害怕了。好在现在平静下来,不然恐怕要有人携家带小逃出衲岩县了。   县衙还处在混乱状态,所以尚未发出榜文解释昨晚发生的事情。   曾颜良快步来到染尘书斋,没等进门,就看到远处有一队马队缓缓而来。   马队速度不快,但那披挂着盔甲的战马和马上同样被盔甲包裹住的将士们看上去看是有些吓人。   曾颜良下意识摸了一下怀中放着的那块麒麟牌,心中暗想,冷伯父称这些人是麒麟营,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底细。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请冷伯父仔细说说。   刚想到这里,曾颜良突然发现这支队伍中间,似乎有一个人没穿戴盔甲。定睛一看,曾颜良不由得惊呼一声,“窦先生!”   这时坐在马背上的窦先生也看到了曾颜良,他露出笑容,冲曾颜良挥挥手。   等马队停下,曾颜良发现窦先生动作有些不自然,像是身上带伤了,便急忙过去搀扶他下了马。   “窦先生,你这是怎么了?”曾颜良皱着眉头问。   窦先生苦笑着摇摇头,“说来话长……曾公子,王爷可好?”   曾颜良使劲儿点点头,“王爷与谷将军一起回到这染尘书斋来了。”   其实今早事情结束之后,谷峙翼就派人去给窦先生他们送了消息让他们安心,但事情详情,窦先生还不知道。   他犹豫一下,又问一句,“曾公子……轩蓉姑娘……可好?”   曾颜良闻言,神情一滞,但他马上笑了一下,告诉窦先生,“轩蓉和冷伯父都已经被我送回老屋休息了。王爷恩典,让冷伯父暂且代任衲岩县县令一职,只因县衙中梁家的事情还没处理完,所以冷伯父还没开始筹备上任。”   曾颜良这短短的几句话让窦先生大惑不解。不过他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只要知道轩蓉姑娘没有出什么意外就够了。   窦先生被曾颜良搀扶着进了书斋,刚一进门,就看到杜亦霖和谷峙翼两人从正堂大步走出来迎接他。   杜亦霖从来没笑的这么爽朗过,他张开双手一下抱住窦先生,高声道,“皓维啊皓维!你真是不负众望!哈哈哈!”   窦先生生怕他碰到自己伤处,急忙挣脱出去,后退了几步,拱手道,“王爷托付的事情,皓维哪敢怠慢。王爷如今安然无恙,皓维也算是安心了。”   杜亦霖点点头,扭头望着扶窦先生进来的曾颜良,问道,“冷家父女都安顿好了?”   曾颜良一抱拳,“他们回老屋休息去了。”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两件东西交到杜亦霖手中,道,“之前匆忙,忘了将这两件东西还给王爷……”   杜亦霖一看,曾颜良给他的,一个是麒麟营腰牌,一个是他的王驾亲卫腰牌。   杜亦霖先将那块麒麟营腰牌还给谷峙翼,眼中含笑,沉声说,“谷将军,麒麟营果然名不虚传,个个都是神勇之士啊。”   谷峙翼接过腰牌,笑道,“士勇不如谋精,王爷谬赞了。”   窦先生听出两人都是话中有话,不由得皱起眉头,更想知道昨天晚上都发生什么了。   可这时杜亦霖又提起手中另外那块王驾亲卫的腰牌在眼前晃晃,对曾颜良说,“曾颜良啊,本王不是告诉过你么?从本王这里拿去的东西,要还回来也没有那么容易。你现在已经不是待罪之身了,本王许给你的事情也做到了。这东西你还放在身上,以后说不定用得着。等哪天没有用了,本王自会从你那里取回来的。”   说罢,他又将那腰牌丢给了曾颜良。   曾颜良双手接住腰牌,一脸困惑。   “行了,你回去照顾好冷家父女吧,他们现在身份已经被拆穿,说不定哪伙儿人会看他们不顺眼呢……”杜亦霖摆摆手,打发曾颜良离开。   曾颜良走后,窦先生才黑着脸问杜亦霖,“王爷,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何冷家父女的身份会……”   不等窦先生把话说完,杜亦霖拉着他就往里面走。   杜亦霖拉着窦先生与谷峙翼一起回到屋中落座,杜亦霖看到窦先生坐下去的时候呲牙咧嘴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是不习惯骑马,屁股受伤了。可窦先生摆出一副隐忍的样子,又像是非常急切想知道昨晚的事情,杜亦霖只好打消了让他先回去休息的念头。   杜亦霖简略的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对窦先生说了一遍。谷峙翼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心中暗叹,这骁瀚王可真是巧舌生花,事儿是说的没什么遗漏,但经他嘴里出来,怎么就感觉与昨晚自己见到的不太相同了呢?在谷峙翼的印象中,昨晚的杜亦霖,简直就是传说中凶残而又喜欢调戏凡人的狐妖,可今天他说的经过,简直将他自己美化成了正义凛然的……王爷。   君子所为,行有其端,言之有理,而且一切似乎都是顺其自然,其中并没有什么是杜亦霖“谋划”出来的。   谷峙翼几次想说事实并非如此,可仔细一想,又没有什么真正可以反驳的余地。   就在谷峙翼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窦皓维提高声音问了一句,“王爷!你说慕寒……梁三公子他不见了?”   谷峙翼扭头再看窦皓维,只见他一脸惊色,眉头紧锁,像是十分焦急。   杜亦霖点点头,道,“那个梁慕寒从这里离开之后回了县衙,大概是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也没办法救他们梁家了,所以潜逃走了。贺笠靖手下人在城中搜索一夜也没找到他。”   “那……那他是不是出城了?”窦先生急切的问,他的声音似乎都有些颤抖起来。   杜亦霖见他这个样子,也皱起了眉头,他想了想,扭头问谷峙翼,“谷将军,昨晚城中情况如何?能有人潜逃出去么?”   谷峙翼摇摇头,“整个衲岩县都被重重包围,若非是我麒麟营,恐怕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皓维,你进来的时候应该也看到那些原地待命的军队了吧?”   窦先生缓缓点头,他确实看到了城外那些大军,仔细一想,现在连普通百姓都没法进出衲岩县城了,更别说是一个被追查的人……更何况,梁三公子在这衲岩县中也算是熟面孔,认识他的人实在太多了……   窦先生一想到梁家的境遇,再想到梁三公子昨晚面对的事情,他的心就抽痛起来。   只可惜,自己昨晚不在。   不对……   就算自己昨晚在这里,又能如何?难道自己能够阻止梁家被查抄?自己能够阻止贺笠靖和王爷两人争斗?   不能。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窦先生长叹一声,扭头对杜亦霖说,“王爷,剩下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我先……出去走走。”   说罢,他吃力的朝外面走去。   杜亦霖和谷峙翼两人望着窦先生的背影,谁都没动。   等他出去了,谷峙翼才冷声问了一句,“你不拦着他么?”   杜亦霖冷声回答,“拦不住。”   雨,越下越大。   雨水打在房檐的声音,竟然能让人如此心烦意乱。   停下……   快停下……   口中干涩难耐,既然有雨水落下,为何还会如此干渴?   发不出声音……头痛欲裂……   梁三公子缓缓睁开双眼,刚想唤下人来奉茶,却发现自己不在那扭曲的竹屋之中。   这里是什么地方?   身子沉的厉害,好不容易才支撑起来,梁三公子呆呆的坐在床榻边上,望着这间脏乱的屋子。   床榻上堆着大红的被褥,角落里还能看到几个破旧的肚兜还有凌乱的衣衫,对面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个铜盆,旁边放着铜镜和大大小小的胭脂盒子。整个屋子里散发着异样的味道,似乎是潮腐气与那些胭脂的香味混杂在一起了。   梁三公子可以肯定,自己这辈子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   啊,莫非是阴曹地府么?   他想起来了,昨晚他从家中逃出来,而后一路狂奔,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停下。当时似乎到处都是黑暗,脚下没深没浅,更没有方向。梁三公子看看四周,突然笑了起来。没想到常常被人说自己疯癫,可真正疯癫起来,却是这么不堪。   就在此时,房门一开,只见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满脸厚厚的脂粉,一看到坐在床上傻笑的梁三公子,就撇嘴嗔道,“哟,不会是傻了吧?这可真是倒霉啊。捡回来一个朝廷要犯也就罢了,这万一再是个傻子,怎么办啊……”   梁三公子眯起眼睛仔细看看那女子,竟然觉得有些眼熟。   第一百三十章 意冷情长,衷尤何所   第一百三十章意冷情长,衷尤何所   “小……花娘……”   这三个字脱口而出,梁三公子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记得这个名字。   小花娘听到梁三公子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脸上竟然现出一丝惊喜,她长着双臂跑过来,一屁股坐在梁三公子身边,像条蛇一样缠住他的手臂,娇声道,“哟,梁三公子,没想到你还能记住我小花娘的名字?嘿嘿,也不枉我救你一回了!”   “救我?”梁三公子头还有些疼,闻着小花娘身上刺鼻的香味觉得有些恶心,他一把将她从自己身边推开,站起身来朝窗子边走去,边走边问,“我怎么还被你救了?”   “哎哟我的三公子!你可赶快回来!”   说着,小花娘急忙跑过去把梁三公子拉住,没让他再往前走。   梁三公子扭头望着小花娘,突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问,“他们来捉拿我了?”   小花娘使劲儿点点头,小声回答,“昨天晚上那架势你可是没看到啊,挨家挨户的搜查!整个衲岩县差点被他们掀翻了!”   梁三公子一撇嘴,回身搂住小花娘的腰,带着她重新回到床榻边上坐下来。   小花娘见梁三公子像是在想什么,半天没说话,她幽幽叹道,“要不是我小花娘门路宽,你梁三公子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儿呢。你可别看小花娘是个烟花女子,但这情义二字,我可是非常看重的。我看梁三公子你啊,不是个坏人……不对,你是个坏人,心眼儿太坏!可坏是坏了,小花娘没怨过什么。见到你倒在我房檐儿底下了,还是得救回来。算是当初你给的银子没白花?不过以后你要是想再碰小花娘一下,可是万万不能了……”   “哦?”   梁三公子突然森森一笑,用手指勾过小花娘的下巴,悄声问,“为什么碰不得了?”   小花娘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接这个话茬,两人一下子贴近,小花娘望着梁三公子的脸,突然发现,这梁三公子不单眼中带着勾人的狡黠,他长得也够英俊!小花娘的心扑通通直跳,嘴上就没了把门儿的。   “你不是没银子么……”   小花娘这话出口,立马知道说错话了。   可梁三公子却只是呲牙一笑,放下手,眼望窗外,轻叹了一声。他想到了,这小花娘昨晚见到自己倒在她房檐下,必定是以为他喝醉了。带他进来,大概也是为了从他身上赚些银子。等知道有人在捉拿他之后,小花娘一定搜过他的身了。梁三公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胡冲乱撞的时候把荷包弄丢了,看小花娘的样子,应该没找到银子。   难得她没找到银子,还能让他藏在这里……   梁三公子压制住自己心中升起的种种疑惑,尽量让自己对眼前这个女子有些感谢之情。   小花娘见梁三公子叹气,也随着叹了一声。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摆弄着自己的头发,轻声对梁三公子说,“小花娘就是这样的身子,谁给钱银子谁就能碰。要是给够了银子啊,让小花娘做什么都行。没银子呢?这世间还哪有没银子就能办成的事儿啊?梁三公子你说是不是?”   梁三公子抬眼看看她,挑起嘴角微微一笑,伸手揽住她的腰,轻轻抚摸着,小声说,“你倒是会说实话。等爷办完了事儿,再回来看看银子到底都能让你做什么。”   说罢,梁三公子起身便往外走。   小花娘愣了一下,急忙又上前拽住梁三公子袖子,低声道,“外面那些人还在找你呢!县衙现在都乱作一团,你们梁家都被抓进大牢了!你现在出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梁三公子闻言,脚步一滞。他回想起那时爹和二哥说的话,他们拼命嘶喊,让他赶快逃走。   不能回去了?   不能回去了。   梁三公子皱起眉头,他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他想赶快想办法解救梁家人。可是如果现在他自己也被捉住,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真是麻烦……   梁三公子抱起肩膀,在屋中缓缓踱步。   小花娘呆呆的望着梁三公子,她这辈子还从未见过一个男人露出这样认真的表情。没有轻佻的语言,没有迷离的眼神,没有鼓乐笙箫,虽然他思考的事情一定与自己无关,但小花娘还是觉得新鲜无比。她目不转睛的望着梁三公子,越看越觉得心里如同小鹿乱撞一般。   回想起当初那个夜晚,她虽然被这梁三公子戏弄了一番,可最后被他拥入怀中的温柔,是小花娘这辈子最美好的记忆。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能做出出乎她意料的举动?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与众不同?   昨晚来搜查的那些人差点闯到这屋子里来,小花娘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将他们打发走。想想都觉得后怕,万一有人知道梁三公子被她窝藏起来了,不单是梁三公子会被捉走,老鸨子恐怕也不敢再把她留在这里了。   如果被赶出去,她小花娘该如何是好?   她可是亲眼见过那些被赶出去的女子们下场如何的,能够活命已经算是天大的幸运,十有八九会横死街头的。   就算如此,她却还是藏了他。   难道还能是为了银子?应该不是。可不是为了银子,还能是为了什么?   小花娘想不出来。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梁三公子突然过来,沉声对她说,“小花娘,去帮我办一件事。”   小花娘闻言就是一愣,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使劲儿点了点头。   梁三公子伏在小花娘耳边低语几句,将事情交代给她。等小花娘从屋子里出来之后才皱起眉头,发觉自己似乎又在做危险的事情了。   也许是因为下了大雨,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影。小花娘撑着一柄油纸伞走在雨中,左顾右盼,仔细看着每一个从她身边走过的人。   一边走,她心里一边犯嘀咕,也不知道这个梁三公子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感觉有点玄。可就算是有这感觉,小花娘还是这样出来了。小花娘渐渐有些懊恼起来,真不知道自己是犯了哪门子邪病,竟然会被那么一个遭了难的落魄公子牵着鼻子走。   转悠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小花娘冷的直打哆嗦。裙子的下摆早就被打湿了,每走一步,鞋子里都会往外冒水。她实在忍不住了,便想先回去算了。可就在她转身要往回走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同样撑着油纸伞的身影。   一名年轻男子缓缓而来,他也是左顾右盼,像是十分焦急,漫无目的的寻找着什么。   小花娘眼前一亮,急忙快步跑到男子面前,上下打量一番,见这男子长得是眉清目秀,像是个从来没进过她们那种地方的人,便开口问道,“公子贵姓?”   男子似乎有些吃惊,犹豫半天才拱手回答,“在下姓窦……不知姑娘……”   “窦皓维!”小花娘瞪大了双眼惊喜的叫道,“你是不是窦皓维?”   窦先生仔细打量眼前女子,见她脸上厚重的脂粉已经被雨水打的有些花了,艳俗的衣衫也都贴在了身上,看样子她应该是在雨中呆了很久了。窦皓维觉得她不像是良家女子,但又不敢妄下断言,便问道,“姑娘,你怎么知道在下姓名?”   小花娘一听他真的是窦皓维,乐得差点蹦起来。她一把揽住窦先生手臂,拖着他就走。   窦先生被吓了一跳,急忙甩开小花娘的手,后退了几步,“姑娘自重!男女……”   “什么男女不男女的!”小花娘皱起眉头重新拉住窦先生,压低声音道,“是梁三公子让我来找你的!”   “慕寒!”窦先生惊叫一声,忙问,“他在哪儿?”   小花娘咂巴一下嘴,再不多说什么,看看左右似乎没人发现他们,拉着窦先生快步往回走去。   等窦先生见到梁三公子的时候,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梁三公子看到窦先生身上穿着将士的衣衫,就知道他回来之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跑出来找自己了。梁三公子笑着上前,一把抱住窦先生,贴在他耳边小声说,“皓维,你可真是个容易被看透的人……”   窦先生皱起眉头,刚要开口说什么,突然看到跟他一起进来的小花娘竟然就在不远处的床榻旁边宽衣解带换起衣服来了,他不由得惊叫一声,甩开梁三公子,转回身闭上了眼睛。   小花娘回头看到窦先生那样子,咯咯直笑。她一边换衣服一边嘟囔,“梁三公子可真是厉害!能掐会算?料事如神?说能遇到这个书生,还真就遇到了!只是这大雨天的,苦了我小花娘……”   梁三公子没理小花娘,他凑到窦先生背后,把下巴搭在窦先生肩头,轻声问,“皓维,你已经听说了吧?快告诉我,昨晚发生什么事情了?”   窦先生身子一抖,睁开眼睛扭头看了梁三公子一眼,“王爷免了梁大人官职,一家人都已经被关押在县衙大牢里了。现在县衙中在查抄私宅里的家产……”   “是王爷在办,还是贺笠靖在办?”梁三公子又问。   “贺笠靖。”窦先生扭头重新闭上眼睛答道。   梁三公子闻言,长叹一声,伸出双手,从后面抱住了窦先生。   第一百三十一章 隐情终破,断脚之兽   第一百三十一章隐情终破,断脚之兽   梁三公子的叹息声在窦先生耳边响起,窦先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也忘记了甩开他的手臂。直到房门一响,窦先生才发觉那个女子已经离开了,他这才问,“慕寒,你怎么会在这里?”   “嗯……以前来过两次,稀里糊涂的就被这个小花娘给救了……”梁三公子没有要松开窦先生的意思,说起话来也透着如同往日一般的懒散。   窦先生皱起眉头喃喃道,“小花娘……莫非是……”   “这姑娘命途多舛,从小没了爹娘,在这里学了歌舞,卖艺不卖身的。”梁三公子随口道。   没想到窦先生竟然信以为真,感叹起来。   梁三公子听了他的感叹,朗声而笑,松开手臂,拉着窦先生到床榻边坐下,小声说,“我随口胡说你都相信,也不怕哪天我把你卖了换酒喝?”   窦先生神情一滞,而后怒道,“我一个男人,还是文弱书生,哪能卖出个酒钱?”   梁三公子笑着摇摇头,不再说什么了。   好半天,窦先生才开口问,“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在小花娘去找窦先生的时候,梁三公子已经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了。他现在从县令公子一下变成了官府捉拿的要犯,而且那贺笠靖一定不会让他轻易逃走,更不会放过他父亲梁秋荣,梁三公子知道自己要走哪一步都会困难重重。   “我爹和二哥……怕是性命难保了……”   梁三公子叹道,“只可惜当时王爷为了保全自己,放弃了那个官银被劫的案子……啊……”说到这里,梁三公子突然扭头问窦先生,“你是去请救兵回来了吧?看这样子,是赶上了?”   窦先生点点头,不过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之前他明明见到了曾颜良,而且曾颜良与王爷所说的话里似乎提到了什么洗脱他身上冤情的事情。既然曾颜良身上的冤情得以洗脱,不就是说那官银被劫的案子已经有进展了么?   窦先生听到梁三公子逃走的事情之后就匆忙出来寻找他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他还没听完整,关于梁三公子做的那些事,他也只听了个只言片语。窦先生说出心中疑惑,没想到梁三公子竟然猛地起身,瞪大双眼问道,“你说曾颜良还活着?洗脱冤情?官银被劫的案子有了进展?真的?”   见窦先生点头了,梁三公子才皱起眉头仔细思索这事情中的前因后果。   梁三公子这时才知道,原来还有很多杜亦霖知道的事情,他梁慕寒不知道。关于曾颜良的事情,看样子窦皓维也是早就知道的。梁三公子拉住窦先生,问道,“皓维,现在能不能告诉我,王爷是怎么知道这个曾颜良,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以前曾颜良和冷家父女的身份都是关系到他们性命的大秘密,而梁三公子又是县令家的公子,算是官面上的人,所以窦先生一直没对梁三公子说。如今双方情况都变了,窦先生知道梁三公子既然问了,就算是他不说,梁三公子以后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弄清楚的。于是窦先生便原原本本将冷轩蓉和曾颜良如何在山中巧遇王驾队伍的事情全都告诉梁三公子了。   梁三公子听完这些事情之后,背后寒毛都竖起来了。   最令他惊讶的,不是曾颜良还活着,不是王爷隐藏了这么多事情,而是那个冷轩蓉竟然也参与其中!   梁三公子回想以前种种,突然发现,原来那个冷轩蓉才是守住了最多秘密的人!   从最开始遇到这个小姑娘的时候,梁三公子就感觉到了她身上有些不同寻常的气息,可每次仔细去看她,又会觉得她实在是太普通不过。她身上有无数疑点,却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让人把她忘记。或者说,她实际上没有参与到什么事情之中,她看上去只是随波逐流的普通女子而已。   梁三公子扭头看看窦先生,他知道被冷轩蓉利用最多的,恐怕就是他窦皓维了。可直到现在为止,皓维言语之间竟然还对她有无数偏袒。   “皓维,冷姑娘身上,是不是也有什么秘密?”梁三公子像是随口一问,语气十分轻松。   窦先生也没多想,答道,“冷姑娘的父亲就是当年从皇城弃官而逃的才子冷先生。”   这句话如同一个闷雷一样落入梁三公子耳中。他脑海中像是敞开了一扇大门,长久以来的疑惑,竟然一下子有了解开的征兆。   从皇城弃官而逃的人是那个冷轩蓉的父亲?   一个从皇城弃官而逃的人,一个曾经的县衙衙差,还有一个有心计到能够在这么多人之中守住最多秘密的女子……这样的人凑在一起,似乎能够办成那件事……或者说,那件事,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什么人能去做?还有什么人能够知道那件事?   “皓维,你知道冷姑娘的父亲,那位冷先生当年为何从皇城中弃官而逃么?”梁三公子面容含笑,轻声问。   窦先生想了想,摇头道,“详细情况我不清楚,不过听说是被卷入了什么案子之中……唉,朝廷里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多是这样没头没尾的……”   话说到这里,窦先生才猛然发现梁三公子有些不对劲儿。   梁三公子身子竟然在微微颤抖,窦先生仔细一看,发现他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容,可眼里却想要冒出火了一样。   窦先生从未见过什么事情能让梁三公子如此动怒,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急忙开口问道,“慕寒……慕寒你怎么了?”   以前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一幕幕就像在梁三公子眼前重演了一遍似的,每一个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似乎都变得清晰可见。梁三公子想清楚了什么,却又想不清楚什么。他明白了梁家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却又不明白为什么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偏偏是他梁家。   莫非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可这深仇大恨又是从何而来?   不清楚的事情实在太多……   等梁三公子回过神来,他才发现窦先生正一脸担忧的望着他。   梁三公子微微一笑,轻声道,“皓维,你在担心什么?”不等窦先生回答,梁三公子马上接着说,“我已经想好以后该怎么办了。我和二哥早就将梁家的大部分家产都变卖了,得来的金银也都妥善藏了起来,那些金银足够我享用一生一世的。昨晚我逃出来的时候,我爹和二哥一再告诉我,躲得远远的,不要再触及这衲岩县发生过的事情……嗯。被捉走的梁家人,只怕一个都剩不下。我要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到皇城中找到大哥,带着他逃离是非,然后安稳的了此余生……”   梁三公子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十分轻松,就好像他真的把这衲岩县发生的事情都放下了一样。可窦先生知道,他是这么说的,却未必会真的这么做。   “慕寒……”窦先生本想劝梁三公子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梁三公子像是看破了窦先生的心思,挑起嘴角浅笑道,“别为我担心。皓维,你也知道我这人心里本就没有什么亲情,要不是我爹百般纠缠,这些事情我也不会插手。河工那些事情毕竟是他们做了,落的如今这个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只是可怜我那傻哥哥还在皇城,只怕他也会被牵连进去。所以……皓维,能帮我么?”   窦先生闻言,使劲儿点了点头。现在不管梁三公子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不会拒绝。只要梁三公子能够真的如他所说,找一个清静所在,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让窦先生去办什么事情他都愿意。   “我先要躲出衲岩县城,不然早晚会被贺笠靖他们捉住。不过这一点无需多虑,凤泉岭上……还有我能够容身的地方……”梁三公子说完这话,长叹一声,而后对窦先生说,“皓维,能不能拿些银子来?还有……要一顶花轿和一个鼓乐班子……”   听梁三公子解释了他要这些东西的目的之后,窦先生苦笑着摇摇头。   “如果真如你所说,用不着这些东西,你也能够出城。而且,为什么非要用花轿和鼓乐班子?难道你现在这身份,还非得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离开么?”   梁三公子挑起嘴角笑道,“我这一离开,恐怕以后都不会回来了。不弄的热闹一点怎么行呢?皓维,听我的一定没错,劳烦你了。”   窦先生虽然还是觉得心里没底,但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照着梁三公子所说的去办了。   小花娘看到窦先生匆匆离开了,便将准备好的饭食放到托盘中准备端给梁三公子。   可她推门进屋之后,看到坐在床边的梁三公子,吓得身子一抖,手里的托盘差点摔在地上。   梁三公子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中满是怒火,他狠狠咬着牙,整个人都在不停的颤抖。   小花娘从来没看到过有谁生这么大的闷气,她突然觉得梁三公子变成了一头断了腿的野兽,他那满腔怒火只能积攒在心中,无法发泄出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屈膝一跪,自由之身   第一百三十二章屈膝一跪,自由之身   小花娘将托盘放在桌上,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和梁三公子搭几句话。他现在这个样子看上去实在吓人,可小花娘又忍不住想去劝上几句。   就在这时,梁三公子突然低着头沉声开口道,“小花娘,你在这里日子过得可好?”   小花娘闻言一愣,随即笑着凑过去一点,甩了一下手中汗巾,怏怏道,“这花街柳巷的,有什么好不好?迎来送往,家常便饭。有主顾看得起小花娘,小花娘就笑脸相迎,没有主顾的时候啊……唉……反正一切都是妈妈说了算的。”   说完这话,小花娘看到梁三公子重新抬起头来,脸上竟然再也没有刚才那股怒气了。小花娘眨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再走近两步去看,梁三公子依然笑着。   梁三公子伸手拉了一把小花娘,她身子一软,跌坐在了梁三公子腿上。梁三公子舒展手臂拦腰抱住小花娘,轻声问道,“你这次救了我,就不怕以后事情败露,妈妈把你赶出去么?”   小花娘听到这话,身子一抖。她可不是害怕么,可明明害怕的要命,却还是没能把这个梁三公子交出去。   “小花娘人穷命贱,事儿都做了,还能有什么办法。”说完这话,小花娘不由得长叹一声,而后想到什么,突然扭头问梁三公子,“梁三公子,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逃走么?刚才那个人,莫非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染尘书斋窦先生么?他是不是会帮你啊?”   梁三公子笑着点点头,“皓维去安排了。我到底是会被人来捉走,还是能够顺利逃出去,也就是这一两个时辰的事儿了。”   小花娘惊叹一声,“不是一定能逃走么?”   “这世间哪里有一定能怎么样的事情?”梁三公子轻松的说,“如果我的推断每次都能算准,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小花娘实在不明白梁三公子为什么能够如此轻松的说出这样的话,他现在的处境,就连小花娘都替他着急。可偏偏人家本人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也不知道是成竹于胸故意卖关子,还是另有别的打算。   “还有一件事,我现在也猜不准了。”梁三公子接着说。   小花娘顺口问道,“什么事?”   梁三公子抬手挑起小花娘的下巴,望着她的眼睛,好半天没有说话。   小花娘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盯住的猎物,动都不敢动一下。明明早就习惯了这烟花柳巷,可现在小花娘竟然只是被梁三公子这样盯着,就不由得心跳加速了。   就在小花娘觉得自己一颗心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的时候,梁三公子才开口问道,“小花娘,我给你赎身,你愿不愿意随我离开这衲岩县?”   “赎身”两个字从梁三公子口中说出来,小花娘顿时惊叫一声,甩开梁三公子的手臂,蹦出老远。   “你……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小花娘瞪着一双眼睛咬着牙指着梁三公子的鼻子叫道,“你你你……你再说一遍!刚才你说什么了!”   梁三公子没想到小花娘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头再看小花娘眼中露出失望的神色,梁三公子便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要给你赎身,这样你就得随我一起离开衲岩县了。这其中危险你想必也是知道的,如果能够顺利出去……”   “啊……真的!我不是做梦吧?真的?真的!”   不等梁三公子把话说完,小花娘就在一边自言自语起来。她使劲儿掐了一下自己脸颊,疼的叫了一声,随即在屋中蹦跳着傻笑起来。   梁三公子暗道不好,心想莫非这小花娘是乐傻了?   可小花娘跳了两下,又停了下来。她突然垂头丧气的回到梁三公子身边坐下,小声嘟囔道,“梁三公子,我知道你的心意。可……可现在你已经不是当初的梁三公子了……你身上又没有银子……怎么为我赎身啊……”   “银子?皓维一会儿会送来的。只要你愿意跟我走就行……”   一听这话,小花娘黯淡下去的目光又重新亮了起来。她一把抓住梁三公子的手,兴奋的说,“我愿意!愿意愿意!只要你真的为我赎身,不管你去哪儿,我都愿意跟着你!”   话音落下,屋中顿时陷入一阵沉默。   好半天,梁三公子才甩开小花娘的手,小声嘟囔一句,“这里的妈妈好大胆子,竟然敢让卖不出去的姑娘来服侍本公子……   这句话一下刺到小花娘心里,她皱起眉头挤到梁三公子怀里嗔怒起来。   梁三公子被这小花娘逗的来了兴致,两人打打闹闹,竟然不觉时间流逝。   另一边,窦先生一点不敢耽搁,冒着大雨返回染尘书斋。他一进门就被王驾亲卫叫住,说是王爷让窦先生回来之后马上过去找他。   窦先生想起梁三公子说的话,便不再迟疑,跟着亲卫来到杜亦霖所在的房间。   杜亦霖背着手站在窗前看雨,听到窦先生的声音,也不回头,只轻声问,“找到了么?”   窦先生干脆的回答,“找到了。”   杜亦霖皱起眉头转回身望着已经被雨水打湿了衣衫的窦先生,有些无奈的说,“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找到他……这是孽缘……”   窦先生苦笑着叹了口气,心中暗想,就算真的是孽缘一场,我也没办法对那个人坐视不管。好也罢,坏也罢,善也罢,恶也罢。既然相交时从未在乎这些,到了现在,又怎么会再去想什么对错呢。   想到这里,窦先生往后退了一步,屈膝跪在了杜亦霖面前。   杜亦霖像是早有预感一样,侧身一步,又走到窗边,闭上双眼长叹了一声。   窦皓维就是这样的人,杜亦霖就知道窦皓维就是这样的人。死心眼儿,又重情义,也不管对方怎么样,反正他窦皓维只要认定了,那么那个人就变成了特别的。到时候哪怕是让他舍了性命,这个窦皓维怕是也不会推辞。   笨蛋!   那个梁慕寒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一个小县城中的公子,两人又能有多少交情?更何况,那个梁慕寒诡计多端,阴险狡诈,怎么看也不是个值得一交的人啊!他有哪里值得皓维为他一跪?   杜亦霖一想到这里,心中就腾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火气。   他真想驳了窦皓维这一次,可他也知道,如果这次窦皓维被驳了,只怕自己这心里,也会留下一个心结。   杜亦霖睁开眼睛,扭头看看规规矩矩跪在那里的窦皓维,气的闷哼一声,而后指着窦先生的脑门儿恶狠狠的说,“皓维啊皓维,你还没看出来?他就是算准了你的!他就是这么百般利用你的!你呢?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得逞!”   窦先生抬头看着杜亦霖,苦笑一下,没说什么。   杜亦霖一咬牙,伸手一把将窦先生从地上拉起来,厉声说,“你要让我答应送他出城也可以,但是有一件事你也得答应我!”   窦先生一愣,问,“什么事?”   杜亦霖望着窦先生的眼睛,道,“跟我一起回皇城,回去之后,留在我身边,帮我做事。”   一听杜亦霖这么说,窦先生脸上马上现出为难的样子。当初他来衲岩县,是师父张先生的意思。如今他要是就这样走了,只怕师父会责怪他的。而且师父让他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用意,窦先生还没来得及让人捎信去问……   可想到这里,窦先生发现杜亦霖眼神十分坚定,看样子这个条件他要是不答应,梁三公子还真就出不了城了。   犹豫片刻,窦先生终于点了点头,对杜亦霖说,“王爷既然这么说了,我随你回皇城便是。只是我还要给家师去信问问……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有什么吩咐……万一还有事情没办妥……”   “不准!”杜亦霖怒道,“就算张先生有什么事情没办妥也不一定非要你去办!难道你还非要我一个堂堂王爷求你不成?”   窦先生有些窘迫的使劲儿摇头,口中一个劲儿的念叨着,“不敢!不敢!”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杜亦霖,窦先生脱身出来,回到自己屋中,把能找到的所有金银都装进一个布袋里,而后带着这个布袋往外走。没等他走出院子,就见有几名亲卫先他一步离开了染尘书斋。   窦先生披了一件蓑衣,戴上斗笠,抱着怀里的布袋以他最快的速度返回了那条烟花柳巷。等小花娘见到那一布袋金银锭子的时候,整个人呆立在那里,眼睛都看直了。   窦先生出面与老鸨子交涉,说要给小花娘赎身。那老鸨子自然也听闻过窦先生的名声,确定窦先生确实不是说笑之后,她高兴的嘴都合不上了。虽然她不知道这个从来没到这里来过的窦先生为什么突然要为那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赎身,但这也阻挡不了她狠狠敲窦先生一笔的决心。   老鸨子一狠心,开口要了五百两银子。可人家窦先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马上让小花娘端出了整整一托盘的银锭子。   望着花白花白的银锭子,老鸨子竟然还有些肉疼,似乎觉得自己开口要的少了。   不过赎身契已经交过了,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小花娘眨眼之间就变成了自由之身,而窦先生,也一下子变成了这花街柳巷人尽皆知的伪君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苦做离别,吹雨华簪   第一百三十三章苦做离别,吹雨华簪   鼓乐班子带着一顶花轿冒着大雨吹吹打打出了这条花街柳巷,整个队伍最后面还跟着另外一顶轿子,看上去里面坐的似乎是一个不愿意露面承认自己赎走烟花女子的男人。实际上,那轿子里确实坐着这样一个男人,而他身边,还挤着那个满脸坏笑的始作俑者。   窦先生长叹一声,回想起刚才老鸨子望向自己的目光,他心里就像是吃了一个苍蝇一样难受。   反观梁三公子,他倒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紧挨着窦先生,轻声安慰道,“皓维,你这是做了一件好事啊。谁说为烟花女子赎身就一定是要领回家做小妾?说不定还是解救人于水火之中呢。等以后让人知道这小花娘在别处自由自在的活着,你窦先生勇救烟花女子的事情又会被传为一代佳话。别叹气了。”   窦先生扭头瞪了梁三公子一眼,怒道,“救人有用大红花轿往回救的么?我都告诉你了,用普通方式接出去就可以,你为什么非要这样?”   梁三公子伸手搂住窦先生的腰,把下巴搭在他肩头,小声说,“要是没有这小花娘,我这条性命怕是也保不住了。受人滴水之恩,都应当涌泉相报呢,更别说是这救命的大恩。她一个烟花女子,还能有什么希望?不过就是被一个显贵赎身,然后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从那种地方抬出去。这场面说不定她做梦都梦到多少次了,难得有个机会,这么做了不是更好?”   听了梁三公子这一番话,窦先生苦笑着摇摇头。窦先生最清楚不过,梁三公子做出来的事情,大多让人捉摸不透,可实际上每一件事都是他仔细想过的,而且他做这些事情的出发点,大多都好的令窦先生咋舌。看似肤浅,却有深意,梁三公子这人就是做尽了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自己被人唾骂,却还乐在其中。   “皓维,以后见不到了,你会不会想念我?”梁三公子突然开口问道。   窦先生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而后又长叹了一声。   “慕寒,你们梁家这件事到现在虽然无可挽回,但却与你没有多少牵连。只要你能放下,以后……”   不等窦先生把话说完,梁三公子便轻笑了几声。   窦先生望着他的笑脸,心里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就像是明明走在平坦的大路上,路边却突然现出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异样,隐约的恐惧慢慢袭来,却又不知那恐惧到底离自己有多远。   “慕寒……你心中若是有什么苦闷,我愿意与你分担,只求你别做鲁莽之事,别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受苦……”   梁三公子听到这话,心中顿时泛起一阵酸楚。他放开手臂,别过脸去,好半天才低声嘟囔一句,“那我就到你看不到的地方去偷偷享乐……你就可以安心了吧……”   轿子有些狭窄,两人身子靠在一起,却都把脸扭到一边,像是怕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一般。   喜乐的声音被雨声湮没了大半,鼓乐班子那些人也被雨水淋透了。领队的人收了窦先生不少银子,心里虽然有些不安,却只能硬着头皮将队伍带到了城门口。   昨晚一夜喧闹,衲岩县中的人都以为是要打仗了,今早城门紧闭,官府却连个告示也没放出来。   可当领队带着这喜庆的队伍到了城门一看,发现城门竟然大敞四开,以前每天守卫在这里的守城官兵也不见了身影。放眼望去,城门外面也一片萧条景象,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就在领队犹豫的时候,只听后面轿中有人高喊了一句,“为什么停了?快快出城!”   领队被吓了一跳,急忙整了队伍,再次吹打着出了这衲岩县城。   他们顺着官道一口气走了一个多时辰,轿夫们累的气喘如牛,实在走不动了,眼看面前到了三岔路口,领队才让他们停下来休息,而他则到后面轿子边去打听一下之后应该怎么走。   当时窦先生只告诉他们,离开衲岩县城之后一直顺着官道走,却没说要到哪里去。   “中间那条道是去赵庄,右边是到武明郡,再往左边儿走,就进凤泉岭了……公子啊,咱这喜队是要往哪儿去?”   轿子里,窦先生皱着眉头问梁三公子,“你要去哪里?”   梁三公子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对窦先生说,“如果以后再有见面之日,你便知道我去哪里了。”   说罢,他从头到脚将窦先生又仔细打量一遍。此时的窦先生,没有了往日风雅气度,只见他面色如纸,惨白没有血色,身上那一身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将士衣衫早就湿淋淋粘在身上,也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紧张,他一直在微微发抖。   今天的窦先生,与平时的他,没有半点相同。   梁三公子苦笑一下,伸手从窦先生头顶将他那根束发的玉簪取了下来。   窦先生的头发一下子散落下来,这使得他看上去更加憔悴了。   梁三公子伸手帮窦先生把头发拢了拢,然后晃晃手里的玉簪,小声说,“以后我只能对着这东西喝酒了。”说完,梁三公子淡然一笑,而后起身出了轿子,像是没发现雨水将他淋湿了一样,缓缓朝前面花轿走去。   窦先生眼中泛起雾气,他也急忙出了轿子,可当他看到梁三公子的背影时,却又没能迈出脚步。   他看到梁三公子弯腰对着花轿说了什么,而后那轿中的小花娘便也不顾落雨,从花轿里走了出来。梁三公子冲小花娘伸出手去,小花娘面带娇羞的拉住了那只手。两人就这样手牵着手,缓缓在雨中漫步而去。直到他们消失在雨幕之中,梁三公子也没再回头看窦先生一眼。   耳边似乎只有雨声,滴滴雨水打在窦先生脸上,面颊竟然会有一阵阵温热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窦先生突然听到身边有人呼唤。   “窦先生……窦先生……”   窦先生回过神来,抹了一把脸,扭头一看,发现身边站着的竟然是王驾亲卫的那位首领。   他撑着油纸伞站在窦先生身后,轻声说,“王爷说窦先生出门的时候穿的单薄,怕您受了风寒耽误行程,让我带人来接窦先生回去。王爷已经派人整理染尘书斋里的东西了,说是要即刻启程。”   窦先生木然的点了点头,转身看了一眼停在自己身边的拿顶软轿,迈步离开,拉过亲卫门骑来的一匹马,好不容易爬上了马背,一甩缰绳,飞驰而去。   等窦先生他们返回染尘书斋,一眼看到的就是停在门前的几架大车,还有来来往往搬东西的王驾亲卫们。   窦先生没有马上去见杜亦霖,而是返回自己房间换了一身衣服,将头发重新束好,然后撑着油纸伞离开染尘书斋,一路疾行,来到了冷家老屋。   出来应门的是曾颜良,窦先生看到了曾颜良脸上惊讶的神色,轻声解释道,“我还有几句话想对轩蓉姑娘说。”   冷轩蓉再次见到窦先生,真是无比惊讶。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窦先生整个人都憔悴成这样,但看到窦先生这样子,冷轩蓉却预料到了他来的目的。   “窦先生是要随王爷返回皇城去了么?”冷轩蓉开口问道。   窦先生点点头,他望着冷轩蓉轻声说,“轩蓉姑娘,听说王爷让冷先生暂代县令一职,我要随王爷离开,有些话,我想嘱托于你。”   冷轩蓉皱起眉头,仔细听着。只听窦先生长叹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如今朝廷正直危难之际,冷先生的事情,看似简单,实际上牵连甚广。王爷有此一举,为的是出他心中一口恶气。而以后事情会有如何走向,谁都无法断言。今日梁家遭难,只是冰山一角。轩蓉姑娘你聪慧过人,又亲眼见了这里发生的事情,该明白其中是非险恶吧……”   听窦先生这么说,冷轩蓉心里就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一样。是非险恶,她早就清楚。而自从她重新回到衲岩县之后,若不是得了窦先生各种帮扶,她也未必能够走到今天。也许这衲岩县中,也未必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冷轩蓉不敢说是自己一手谋划到了今天这一步,可就算是推波助澜,结果竟然使得窦先生露出如此苦涩的样子,这可是冷轩蓉万万想不到,也最不想看到的。   而就在这个时候,窦先生竟然还特意来叮嘱自己以后要小心谨慎……   只是萍水相逢,窦先生是如此,可冷轩蓉再回想自己,却是欺瞒利用,她又有何时将真心用在这位窦先生身上过?   冷轩蓉实在抑制不住,眼中泪水涌出,她哽咽道,“先生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想必皇城中是非更甚,险恶更多,先生万万保重。”   窦先生苦笑一下,点头应了,而后便起身告辞,没再多说什么。   等窦先生离开之后,冷轩蓉搌去泪痕,心中暗想,如今一波已过,自己却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了。王爷离去的日子与前世相同,这便说明,冥冥之中的定数未乱。   下一个,便是那贺笠靖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匆匆离去,鸦青墨阁   第一百三十四章匆匆离去,鸦青墨阁   杜亦霖似乎再没有丝毫在这衲岩县停留的意思,收拾了一夜车马,次日清晨便整队出发了。   整个王驾队伍浩浩荡荡在衲岩县大街上缓缓而行,比他们来时更多了几分威严的气势。整个队伍的对外围全是麒麟营将士,他们身上那股煞气使得这一路围观的百姓都躲出很远。   杜亦霖坐在他那架大车里面,不时看一眼身边满脸憔悴的窦先生,轻叹一声,问道,“对这地方难道还有什么留恋?”   窦先生苦笑着摇摇头,衲岩县的是非他已经想通了,昨晚一夜无眠,窦先生才觉得随着杜亦霖离开这衲岩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让他继续呆在这里,只怕更加难耐。唯一放心不下的事情,大概就只有轩蓉姑娘他们还身处险境。不过,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王爷,冷先生的事情,回到朝中,怕是也难推脱吧。”窦先生扭头问杜亦霖。   只见杜亦霖微微一笑,小声说,“这件事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说到这里,杜亦霖挑开车上帘子望一眼外面,一天的大雨过后,空气中还满是泥土的味道,小小的衲岩县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看上去倒像是重获了新生。   “在这衲岩县的一段日子,前前后后,也许还多亏了那个冷轩蓉。”杜亦霖感叹道。   一听杜亦霖这话,窦先生心中就是一惊,“王爷,你不会是还在生她的气吧?”   杜亦霖一撇嘴,“那小姑娘能有多大本事,还能让我一直惦记着生她的气?皓维,你也别把她看的太重了。”   话虽这么说,可窦先生还是觉得杜亦霖刚才话里有话,现在是口不应心。还没等他再问,杜亦霖却笑呵呵道,“皓维,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们有过一个赌约?那时你跟我说,若你赢了,便给你一个店铺。说实话,你当时是不是想为冷轩蓉要一个顶着我名号的店铺?”   窦先生回想起来,确实如此,他点了点头,可又发觉有些不对。   “王爷,我记得当初那一赌,是你赢了啊。”   杜亦霖摇头道,“皓维你一定记错了。是你赢了。”   窦先生皱起眉头仔细回想,他记得当初那赌,赌的是梁三公子会不会到书斋去找他。杜亦霖说梁三公子一定会来,而窦先生想了个办法,赌的是他绝对不会来。后来……后来慕寒不是来了么?难道……真的是我记错了?   一想到梁三公子的事情,窦先生又开始叹起气来。   杜亦霖脸上现出一瞬的怒色,他也沉默下来,不再说什么了。   整个队伍就在这样的沉默中缓缓出了衲岩县城。   王驾队伍离开的消息如同一阵风一般传遍了整个衲岩县。曾颜良亲眼看着那声势浩大的队伍出了城门,这才返回冷家老屋。刚到老屋门口,曾颜良就发现又有客人来了。   进屋一看,来的是正是杜亦霖身边一个亲卫。曾颜良与那人也十分熟悉,互相打了招呼之后,那人马上起身告辞,追赶王驾队伍去了。   他走之后,冷轩蓉才告诉曾颜良,原来这亲卫是特意来向冷轩蓉传答杜亦霖的旨意的。   “王爷说他与窦先生曾经有过约定,要赠送窦先生店铺一家。如今窦先生随王爷离开衲岩县,所以这家店铺就暂时交与我来打理。”冷轩蓉皱着眉头说完这话,神情又变得十分凝重。   曾颜良也觉得奇怪,便问,“窦先生既然已经去皇城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经营店铺?窦先生怎么看也不是缺银子的人吧……难道说以后他还会回来么?”   冷轩蓉摇摇头,她知道窦先生一定不会再回来了,而杜亦霖所谓的赠送给窦先生一家店铺,也绝对是随意编造出来的借口。他做这么一个行动,意图不言自明。   冷轩蓉抬头望着曾颜良,轻声说,“不管王爷到底为何会有这旨意,只怕我是不能违背他的。当初他说过的话,颜良大哥,你不是也知道么……”   曾颜良闻言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一两天发生的事情几乎让他忘记了杜亦霖对待冷轩蓉态度的转变。那时他与杜亦霖之间的谈话,似乎仍在耳畔回响。他们如今都是杜亦霖手中的棋子,他们没有能力去与杜亦霖讨价还价,更不能违背王爷的旨意。   想到这里,曾颜良使劲儿摇摇头,他扬起嘴角笑道,“轩蓉,我们还是往好的地方想。现在冷伯父成了光明正大的县令,我身上的通缉也没了,现在这情况,不是比之前好上许多了么?不过是经营一家店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了,王爷要我们经营什么店铺?是哪家铺面被他盘下来了?”   冷轩蓉望着曾颜良的笑脸,心中似乎安稳了一些,她站起身来,苦笑着对曾颜良说,“刚才那亲卫说,店铺卖的是文房四宝,如何打理都会有专门的人来指点,而且王爷已经亲自为那店铺取了名字,叫做鸦青。而那鸦青墨阁……”冷轩蓉轻叹一声,“在武明郡城中。”   冷轩蓉也不知道杜亦霖是故意为了让贺笠靖烦乱还是有其他目的,但这一举动,无疑是把苗头对准了贺笠靖。冷轩蓉虽然不知道杜亦霖下一步想要如何处理这个贺笠靖,但至少现在就已经现出了敌意。这一点虽然正合冷轩蓉的意,但同时冷轩蓉也不得不想到,自己这样走在最前头,与贺笠靖面对面交锋,会不会很快成为杜亦霖的牺牲品。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上天故意有此安排,冷轩蓉回想起前世的经历,恰好在这个时候,前世的她受尽梁秋荣的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王爷离开之后,她对梁秋荣而言似乎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然后稀里糊涂的被人带走,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后来过了很长时间,她才打听出自己是所在,那是她到死也不能忘记的地方,是她重新活过一次之后,闭上眼睛还能回想起每一个细节每一样东西摆设的地方。   容不得冷轩蓉仔细思考一下以后将要面对的事情,王爷将给窦先生的店铺交与冷轩蓉打理的事情就不知道从哪里传扬开了。   首先闻风而来的,不出意料,正是贺笠靖。   随行人等都被他留在了老屋外面等候,贺笠靖只身随着曾颜良进到屋中,皱着眉头看看周围,长叹了一声,眼圈都有些红润起来。   冷承戚带着冷轩蓉和曾颜良与贺笠靖互相施礼,而后落座下来。   贺笠靖声音有些哽咽,说起以前与冷承戚之间的回忆,倒也一点没说错。   今时旧事,物是人非,再感叹,也不过是各有所图。冷承戚早就明白这一点,便只是一一应对,只等着贺笠靖说到正题。   贺笠靖在官场混迹多年,表面的功夫做的总是滴水不漏。寒暄足有半个时辰,他才提起冷承戚上任的事情。   “承戚兄上任的准备都做好了,听闻承戚兄身子一直不好,我便擅作主张安排了人手在这里帮着处理些事情。等承戚兄你身子好一些,适应了忙碌,再让他们回到武明郡就可以了。还有,梁家查抄一事已经结束了,你们也就别住在这里了,那私宅里,我已经派人重新清理干净,你们随时都可以搬进去住……”   贺笠靖说的像是理所当然一样,但冷承戚知道,他这是要在自己身边安插人手,将自己牢牢的监视起来了。   这时冷轩蓉轻声问了一句,“贺大人,不知梁家一家人如何处置了?”   贺笠靖似乎对冷轩蓉还有些忌惮,他十分客气,回答道,“梁家按律将会送往皇城,交与刑司论处。只是……那梁家的二公子一时想不开,在狱中以头碰壁,虽然被狱卒发现,却也来不及阻拦……梁秋荣得知噩耗,顿时生了大病,只怕熬不到皇城了……”   冷轩蓉闻言,摇头长叹,垂头不语了。   贺笠靖仔细看着冷轩蓉,只感觉这小姑娘虽然叹息,可她眼角眉梢却似乎带着喜色,刚才还紧攥着的拳头似乎也松开了……   贺笠靖眼珠一转,露出笑颜,对冷轩蓉说,“轩蓉啊,我与你父亲情同手足,兄弟相称,以后你也别一口一个贺大人的叫,显得生分。以后你要叫我贺伯父。”   冷轩蓉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一句,而后抬起头来,脸上绽放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轻声应道,“既然贺伯父不嫌弃,轩蓉以后可就这么叫了。”   “哎,可别说贺伯父嫌弃你,贺伯父还怕被你嫌弃呢。”贺笠靖朗声笑道,“听闻王爷特意让轩蓉你到武明郡里去打理一间店铺,还在临走之前为那店铺提了匾额?能得王爷如此关爱,轩蓉,以后贺伯父可要仰仗你了啊!哈哈哈……”   冷轩蓉闻言也笑着说,“贺伯父实在言重了。我一介女流,本是担不起这重任的,可那店铺就在贺伯父眼皮子底下,若能得贺伯父帮协,大概还能不负王爷这旨意。贺伯父,以后就请您关照轩蓉和那鸦青墨阁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退而无反,玉石俱焚   第一百三十五章退而无反,玉石俱焚   冷轩蓉与贺笠靖两人说完话之后相视而笑,两人心中都知道,这将会是一场斗智斗勇,将会是一场你死我活。   贺笠靖又与冷承戚叙旧片刻,便起身告辞。   “河工一案已经办完了,我这就带人返回武明郡去了。”梁秋荣在门口对冷承戚说,“等衲岩县这边安稳先来,承戚兄,你一定要到武明郡来,也好让我们两人再有具备对饮的机会啊。”   冷承戚谦逊一笑,拱手施礼,算是应了。   贺笠靖带着人离开,冷承戚才长叹一声,带着冷轩蓉和曾颜良回到屋中去了。   没过多久,县衙里面就有人到老屋来恭请新的县令老爷上任。整个衲岩县中就没有人知道冷承戚以前是个什么身份,那晚县衙的事情发生之后,才传扬出以前常在李家赌庄出没的冷老头儿,原来是朝廷里的四品高官的消息。而且那郡太守贺大人看上去对这冷老头儿也十分殷勤,与之称兄道弟的,让周围所有人都有些摸不到头脑。   冷承戚坐在那里看着来的那些人,发觉大多数都是他从未留意过的生面孔。而冷轩蓉和曾颜良却知道来的这些基本都是衲岩县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一个个脸上堆笑,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这位新任县令的喜好。   冷承戚看着这场景,不由得想起几年前自己刚入官场的时候,见到周围都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心中又是一阵恶寒。又想起从前那位隐居的张先生告诉过自己的几句金玉良言,冷承戚这才打起精神,一一应对着这些混世的人。   没到入夜,县衙就来了一群衙差,要帮冷承戚他们搬家。冷轩蓉苦笑着让他们看看这老屋里的东西,这些人才发现,这里还真就没有什么能够搬走的东西。   冷轩蓉和曾颜良一起把他们随身的衣物收拾成两个包裹让衙差先行送到县衙私宅中去,然后三个人坐在一起,商议以后该怎么办。   对于冷承戚和曾颜良而言,事情至此就算是告一段落了。虽然他们也知道贺笠靖那边虎视眈眈,王爷对他们的束缚也没有解除,但到底如何应对,他们却一点谱都没有。   “事不宜迟,我明天就到武明郡去看看那鸦青墨阁。”冷轩蓉沉声说着,“王爷的想法我们现在摸不透,那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让我打理店铺,我就专心打理店铺好了。”   冷承戚闻言点了点头,“那亲卫来的时候,不是说过,有人会在那里帮助你么?估计到时要做什么,那人都会告诉你的。只不过……”冷承戚轻叹一声,望着冷轩蓉说,“轩蓉,你要时刻谨记,那贺笠靖不是个好惹的人物,他头顶的人,更是心狠手辣……我们不能直接与其冲突……否则……玉石俱焚……”   说完这话,冷承戚扭头望向曾颜良,抬手拍拍他的肩头,对曾颜良说,“颜良,你随轩蓉一同到武明郡去吧。”   曾颜良使劲儿点了点头,“伯父放心,我会照顾好轩蓉的。”   说完这话,曾颜良从怀中掏出那块王驾亲卫的腰牌,望着那腰牌叹道,“我将这东西送还给王爷两次,他都没收回去。大概是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冷轩蓉拿过那块腰牌看了看,只见那腰牌一面是龙纹,另一面是奇怪的图腾。这东西做工十分讲究,上面的图案细致繁琐,看上去非常稳重。冷轩蓉心中暗想,这么一块腰牌,也许哪一天就能够救他们三人性命。她将腰牌交还给曾颜良,嘱托他要妥善放好这东西。   而后冷轩蓉又问父亲,以后打算怎么办。   冷承戚苦笑着摇摇头,告诉冷轩蓉不必为他担心。王爷开口让他暂代这衲岩县县令一职,只要王爷那边没出什么乱子,他冷承戚就暂且没有什么危险。贺笠靖安插了人在他身边监视,所以这衲岩县里的事情,只怕他也插不上手。   “王爷这是一箭双雕。”冷承戚轻声说,“他怕我们三人就此遁逃,便用了这个办法。如今我们三人都从暗处现身,再也离不开众人的视线了。贺笠靖担心他们的事情败露,更会担心我手中那份证据落入王爷手里,他会派人死死盯住我们,我们以后一举一动都在他贺笠靖的掌控之中。而王爷又可以依此判断贺笠靖的动向……”   听了冷承戚的话,曾颜良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实在是大错特错了。他们现在的处境不仅没有比之前好,反倒是比以前更加糟糕了。   以前他们虽然身处险境,但毕竟处在暗处,还有逃走的机会。如今他们走在明处,行踪随时被人监视着,万一有什么危险,只怕是连逃走都难了。尤其是冷承戚,他一脚迈进那县衙,恐怕就是进了牢笼,以后能不能脱险,就要看事情走向如何了。   曾颜良攥紧拳头,暗下决心,一定要在这千丝万缕的事情之中找出一个能够引领他们走出困境的头绪来。   与此同时,冷轩蓉也在思索着这一条生路到底在何处,她更不知道这一条生路与她的复仇之路最后的终点,会不会在同一个地方。   次日午后,三人乘着县衙派来的轿子离开了老屋。离开的时候,周围邻居不少出来送行的,冷轩蓉虽然觉得可笑,却也一一应对过去了。而前来迎接他们的人之中,曾颜良一眼就看到了赵寒武。   赵寒武像是有些胆怯一样不敢上前,曾颜良突然想到三人如今的处境,便也没故意去与他打招呼。   等到了县衙之后,冷承戚直接被人带着去接官印了,冷轩蓉则与曾颜良一起查看后面县衙私宅。   县衙私宅看上去依然十分气派,因为之前就知道了冷家父女会住进来,所以贺笠靖特意关照过手下人查抄梁家的时候没有拿走这座私宅中那些日常摆设。   曾颜良发现冷轩蓉看过几个院子之后,神情变得非常悲凉。   “轩蓉,你是不是累了?不如先休息一下吧……”曾颜良有些担心的说。   冷轩蓉却摇摇头,说想去看看梁三公子那个竹林小院。   实际上,这座私宅对于冷轩蓉而言,实在不是一个赏心悦目的地方。尤其是当她看到那些能够勾起她前世惨痛回忆的地方,冷轩蓉更是无法淡然处之。尽管前世在这里受到的屈辱与苦痛都过去了,而且当初施与她那份苦痛的人也已经不在了,可奇怪的是,自己大仇得报,却并没有多少释怀的感觉。再看到这些不变的景物,那些回忆依然会出现,心中的痛苦依然还是痛苦。   冷轩蓉不想在曾颜良面前表现出什么,她怕曾颜良会察觉她心中的秘密。杜亦霖对冷轩蓉态度的转变使得她这种恐惧加深了不少,冷轩蓉自己也清楚,她今生做过的那些事情,不单是会让人反感,也许更会让人觉得她是个心如蛇蝎的狠毒女子。   实际上,她觉得自己确实成了一个心如蛇蝎的狠毒女子。但她不想让颜良大哥知道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前世,她在颜良大哥眼中大概是纯洁而又温柔,所以颜良大哥才会喜欢她,处处帮着她,处处护着她。可如今她变了,变得连她自己都感到困惑,甚至有时她都不敢再迎向颜良大哥的视线了。   这样的冷轩蓉,还能够让颜良大哥喜欢么?   冷轩蓉不止一次想到这个问题。   好在,颜良大哥依然在她身边,依然处处护着她。   不知不觉间,冷轩蓉伸手扯住了曾颜良的衣袖。曾颜良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露出喜色,他轻声安慰道,“轩蓉,别怕。”   冷轩蓉默默点点头,却没有放开那只拉着曾颜良衣袖的手。   等他们来到竹林小院之后才发现这院子里已经变得一片狼藉。这座院子与其他院子不同,梁三公子以前在这院子里放了不少的机关埋伏。贺笠靖手下人来查抄家产的时候不慎误入了机关埋伏,还伤了人,所有他们一怒之下将院中所有机关都触动,使得整个院子都没有了原来的样子。   曾颜良自己也曾触动过这里的机关埋伏,所以一进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对冷轩蓉稍作解释,冷轩蓉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心中暗想,这梁三公子就算是不在了,也照样能把别人玩的团团转。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的一瞬间,冷轩蓉只觉得背后一凉,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曾颜良被冷轩蓉扯着衣袖,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曾颜良一回头,发现冷轩蓉脸上竟然现出无比的惊恐。   冷轩蓉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件事,忽略了一个人。她听说贺笠靖派人到处寻找梁三公子,可至今为止,似乎也没传来梁三公子被擒或是死了的消息。如今衲岩县县城里面已经风平浪静了,城门两天之前就可以随意进出了……这么说来……   那梁三公子,莫非逃走了?   “颜良大哥……”冷轩蓉颤声问曾颜良,“你可知道梁三公子下落?”   曾颜良皱起眉头想了想,道,“听闻贺笠靖手下人找了一整天,将整个衲岩县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他。大概早就趁乱跑出去了吧……”   冷轩蓉闻言,只觉得脑袋里嗡了一声。   第一百三十六章 福点墨玉,富覆鸦青   第一百三十六章福点墨玉,富覆鸦青   只是在短短的一瞬间,冷轩蓉就想到了梁三公子的逃走会留下多少祸根。冷轩蓉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把他给忽略了。可事到如今,追悔莫及,此时此刻,是绝对不可能再把他找回来了。只希望贺笠靖没有掉以轻心,继续派手下人去找梁三公子。冷轩蓉知道,一旦梁三公子落入贺笠靖的手里,他必死无疑。   曾颜良见冷轩蓉神色凝重面白如纸,急忙将她搀扶到竹屋中,找了个摆放了桌椅的房间去休息。   冷轩蓉心中满是懊悔与恐惧,可当曾颜良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冷轩蓉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曾颜良坐在冷轩蓉对面,犹豫了半天才开口轻声对冷轩蓉说,“轩蓉,你心中有什么事,说出来会轻松一些……今时不同往日,我也想替你分担一些……”   这话落在冷轩蓉耳中,一下子就把她心里的恐惧压下了大半,冷轩蓉抬头看看曾颜良,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曾颜良似乎发现了冷轩蓉有所顾忌,他心里一阵抽痛,眉头也皱了起来。他不知道冷轩蓉是在顾忌什么,不知道冷轩蓉在想什么。在曾颜良的心中,冷轩蓉以后一定会成为自己的妻子,他们一定会成为一家人。曾颜良似乎从来没有对冷轩蓉隐瞒过什么事情,而冷轩蓉以前对他隐瞒的事情,曾颜良也知道其中因由。只是,曾颜良知道的事情越多,就越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在渐渐变大。   曾颜良有些不安,他突然动摇了,突然想到,也许冷轩蓉对自己隐瞒的事情不单是他们父女二人的身份,不单是之前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也许还有别的……曾颜良不知道冷轩蓉还有什么话不能对自己说,更不知道那些话她为什么不能对自己说。   是觉得我没有必要知道?还是觉得我没有资格知道?   曾颜良越想就越是不安。   结果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守着对方在这竹屋里坐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两个人竟然都伏在桌上睡着了。   冷承戚接任县令的过程似乎非常顺利,整个衲岩县像是想摆脱之前事情的阴影一样,为了欢迎新县令到任,家家张灯结彩。县中有头有脸的人,更是排着长队等着宴请这位新县令。可惜冷承戚似乎并没有那么高的兴致,只是示意性的赴了几次宴席,以后就全推说身体不适,再没出面。   这也使得众人对他的议论更多了不少。   那些传言落入冷承戚耳中,他也全不在乎。窦先生离开的时候与留守染尘书斋的老管家知会过,他在衲岩县中积攒的那些藏书全都转赠给了冷承戚。这对于冷承戚而言,无疑是最好的贺礼。他派遣衙差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帮他取书送书,而他自己则整日在县衙私宅里读书作画,调养身子,过的十分惬意。   冷轩蓉和曾颜良也无需再为父亲担心,与他辞行之后,便一同前往武明郡去了。   武明郡的郡城比衲岩县那个小县城要大多了,而且生意店铺看上去也都气派不少,街道上来往的人穿着打扮也大不相同。   自从那晚在竹林小院过了一夜之后,冷轩蓉就发现颜良大哥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冷轩蓉也知道颜良大哥一定是在为她不肯对他敞开心扉而烦躁着,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冷轩蓉依然没有找到解释这事的机会。   两人同乘一骑,慢悠悠走在武明郡郡城的大街上,冷轩蓉扭头看看身后的颜良大哥,发现他依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便想找个话题缓和一下气氛。   “颜良大哥,这里可真是热闹!”冷轩蓉假装兴高采烈的一指远处人流穿梭的街道,对曾颜良说,“不如我们先去看看热闹,而后再找人问问路,怎么样?”   曾颜良虽然对那热闹没有什么兴趣,却不想扫了冷轩蓉的兴,便也点头应了,翻身下马,而后将冷轩蓉也搀扶下来。   冷轩蓉在前面走,曾颜良牵着马在后面跟着,他们一前一后朝人多的地方走去。   快到跟前,冷轩蓉才看清楚这些人是在看什么热闹。原来临街一家布庄正在一件一件的展示他们新到的布料。   这店铺门面足有五间,精雕的木门全都敞开着,店内玲琅满目的布料整齐的排摆开来,让人在外面就能见识到这家布庄货品的琳琅满目。布庄门前站着一排约有十五六个店小二,清一色都是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个个都穿着墨兰粗布的短衣长裤,头顶方巾裹着发髻,看上去精神百倍。只见他们人手一匹布料,扯出几尺搭在肩头,口若悬河的冲着周围看客们介绍手中布料的好处。   冷轩蓉扫视几眼,见已经有人从伙计手中买了成匹的布料,高高兴兴的离去了,看样子这武明郡的人是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意。冷轩蓉心中暗叹,前世自己也在这武明郡呆过一段时间,却从来没有机会到街上来见识见识这里的繁华。   正想着,冷轩蓉突然看到一个伙计卖出一匹布料之后又从店中拿出另外一匹布料开始叫卖。   那布料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小伙计展开布料的时候,似乎都比之前小心了许多。只见他将布料搭在肩头展示给众人观看,高声说道,“诸位乡亲父老,请上眼!有识货的您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用锦络郡上好的蝉丝经巧妇之手纺织而成的上等缎料!您再看这色泽!正所谓福禄点墨玉,富贵覆鸦青!咱这一匹上等锦络缎便是正宗的鸦青色!您可以看看这鸦青色与其他颜色对比一下,好坏立显!哪位老爷少爷穿在身上,让人一看便觉得淡雅非凡,身上带着贵气!……”   冷轩蓉望着小伙计肩头那块布料,发现它看上去虽然是深沉的颜色,但却能映出很漂亮的色彩,或墨绿,或幽兰,看上去果真深邃而又美丽。   “鸦青……原来这便是鸦青……”冷轩蓉此时才明白,杜亦霖为何会给那店铺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再没有多想,冷轩蓉分人群挤到最前面,开口便问,“这布料要多少银子?”   冷轩蓉想要买下这布料,亲手给颜良大哥做一件衣裳。等做好之后再亲手送给他,到时候再将自己心中的烦恼对他好好解释清楚,虽然不能全部坦诚,却似乎能够解开一个心结了吧。   冷轩蓉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以后的事情,可没成想,那拿着布料的小伙计竟然扫了冷轩蓉两眼,没搭理她!   小伙计继续口若悬河的介绍着布料,全然没有理会冷轩蓉的意思。   冷轩蓉一愣,以为是自己说话声音小了,对方没有注意到,便攒足了力气,又问了一句,“伙计,这块布料要多少银子?”   问了这话,冷轩蓉才发现,自己周围几个人居然同时发出了轻蔑的窃笑声。这时那小伙计也一脸不耐烦的再次打量一下冷轩蓉,撇嘴道,“咱这可不是小布摊上几钱银子一尺的粗布,小姑娘,你抬眼看看咱这招牌,别走错了地方。”   冷轩蓉果真抬眼看看,见小伙计头顶门面上确实挂着一块金字招牌,上面写着“承贵布庄”四个大字。   “承贵……布庄……”冷轩蓉念出这四个字,一脸疑惑的问小伙计,“难道你们这承贵布庄的布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买的么?”   小伙计似乎有些惊讶,随即又好好打量打量冷轩蓉,喃喃道,“哟,小丫头还认识字呢……”可他再怎么看,眼前站的这一身粗布衣裙的小丫头也不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子,便不耐烦的冲冷轩蓉挥挥手,“咱这布只卖给能出起银子的人。小丫头你就别跟着瞎搅和了。”   冷轩蓉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小伙计是狗眼看人低,以为自己出不起银子。冷轩蓉心中升起一股火气,皱起眉头瞪着小伙计怒道,“既然是出得起银子就能买,这布料就是有价钱的。怎么,连问个价钱都不行么?”   小伙计一看这小丫头纠缠不休,而且周围的人似乎也都等着看热闹了,他只好退一步,挤出笑脸对冷轩蓉说,“行啊行啊,既然你问,我就告诉你,这匹布料十两银子,不赊不欠,不分不减,一手交钱一手取布,问够了么?你能买起么?”   冷轩蓉闻言,看看周围的人,见他们都笑呵呵等着看她出丑,冷轩蓉火气更大。   这时曾颜良找了地方拴好了马匹,这才从人群中挤过来。刚过来就看到这里气氛似乎不对,曾颜良凑到冷轩蓉身边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伙计看到小丫头身边来了男人,急忙冲曾颜良说,“这位小哥,你可快点把这小丫头带走吧。别在这里耽误我们做生意。看你们也不是能买得起这布料的人,她还非得跟我较劲,你说这是何必呢?快走吧!”   曾颜良听出这话里有刺,便问冷轩蓉,“怎么了?”   冷轩蓉闷哼一声,一指伙计肩头那块布,“我要买那块布。”   旁边一个好事的男人对曾颜良说,“那布要十两银子呢!我说啊,你们还是快走,别在这承贵布庄前面惹事儿。”   第一百三十七章 空留寂寞,枯守何时   第一百三十七章空留寂寞,枯守何时   曾颜良一听那块布要十两银子,也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可他扭头看一眼冷轩蓉,发现她一脸怒气瞪着那小伙计的样子,就知道刚才小伙计也没对她说好听的。曾颜良拍拍冷轩蓉肩头,让她站到自己身后去,然后从怀中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扔给那小伙计,朗声道,“这匹布,我们买了。”   小伙计本来都没用正眼神儿看曾颜良,可没成想这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年轻男人竟然出手就扔过一块银子来。   小伙计捡起银子仔细看看,见那银锭子底下打的居然还是官印,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喃喃道,“哎呦妈呀,还是一锭细丝官银……”   见到这块官银,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觉得出乎意料,就连冷轩蓉都没想到曾颜良会掏出这么一块银子来。   实际上杜亦霖走之前派人给曾颜良发了“饷银”,传话说既然他让曾颜良留着那块腰牌,那么曾颜良就隶属与他王驾亲卫,以后一切待遇皆与其他王驾亲卫相同,饷银每个月也会有专门的人给他送来。   虽然曾颜良猜测杜亦霖这一举动大概是为了随时了解他们的动向而找的一个借口,但毕竟银子不会咬手,曾颜良便没有拒绝。   见小伙计拿着银子发呆,曾颜良冷声道,“伙计,你拿了银子,为什么不把布给我们?”   小伙计被说的一惊,再望向曾颜良和冷轩蓉,顿时像变了个人一样。   “嘿嘿嘿……看这位公子说的,还请公子原谅小的刚才的莽撞,实在是小的站在这里时间长了,被太阳晒晕了……小的眼拙!马上就给您把布包好!”   说着,小伙计小心翼翼要将那块布收理起来交给冷轩蓉。   可就在此时,只听人群中一阵骚乱,冷轩蓉和曾颜良听到身后清脆的声音响起。   “今天要是再没有什么好料子,你们这承贵布庄也就别开了!”   众人像是被这声音惊吓到了一样,纷纷闪身朝两边退去,很快便闪出一条路来。   只见一群人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一名年轻女子走了过来。   那女子看上去与冷轩蓉年纪相仿,她头顶梳着流云发髻,满头金银玉饰,看上去耀眼夺目,那一身裙衫也是华贵非常,再看这女子面容,虽然称不上倾国倾城,倒也算是一个美人。鹅蛋脸上一双杏核大眼水灵灵的,看着就让人心动。只不过这女子看着周围人的目光,却是充满轻蔑与厌恶。   这时走在她身边的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对女子说,“早知道贺小姐今天要来,店面上特意留着上好的料子……”说着,他抬头恰好看到那小伙计肩头搭着的那块鸦青缎子,急忙献殷勤似的一指,“贺小姐您瞧,那不就是一块好料子么?”   中年男人说着,引领着众人走了过来。   冷轩蓉眼望着走过来的人群,狠狠咬住了牙关,死死的攥着拳头。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女子身上,她没想到,刚到这武明郡,就见到了另一个仇人。   贺蕊萍!   她是贺笠靖唯一的女儿,也是他的掌上明珠,从小娇生惯养,性情蛮横刁钻,但偏偏她在人前会装出一副乖巧模样,所以也讨了许多人的喜欢。尤其是这武明郡中有头有脸的富家公子,不知有多少对这个贺蕊萍心存好感。只不过,这贺蕊萍身上已经有了一门亲事,而对于那门亲事,冷轩蓉也是了若指掌。   前世,冷轩蓉落在贺笠靖的手里,她不单终日被贺笠靖欺凌,更被这个贺蕊萍折磨的死去活来。身体上的伤痛尚且能够治愈,可心中的伤口,却再也无法消除。   冷轩蓉回想起前世自己杀了的那些仇人之中,似乎没有这个贺蕊萍,如今想来也不奇怪,因为她那时已经嫁做人妇,大概出了事之后就躲在深宅大院之中,所以才躲过一劫吧。   想到这里,冷轩蓉突然觉得心中怒气一下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阵喜悦。   没错,既然前世的仇怨在前世都没能了结,不如今生让她加倍偿还吧。   冷轩蓉紧咬的牙关化作一丝冷笑,紧攥的拳头也松开了。   这时就见那贺蕊萍走到小伙计面前,捏起那布料仔细去看。   小伙计暗叫不好,咧着嘴冲那中年男人挤眉弄眼起来。那中年男人似乎没明白小伙计是什么意思,皱着眉头问小伙计,“你是要抽风啊?没看到贺小姐在看料子么?怎么还不快给介绍介绍?”   小伙计苦着脸看看他还攥在手里的银子,又看看沉着脸站在一边的曾颜良和冷轩蓉,仔细想想,这事儿大概不是自己能解决的,只好一咬牙,对那中年男人说,“掌……掌柜的……这块鸦青缎子,方才已经被这两位客官买下来了……”   一边说着,小伙计还一边晃了晃手中那块打着官印的银锭子。   掌柜的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银锭子上面的官银,他惊讶的扭头看看冷轩蓉和曾颜良,心中打起鼓来。稍作思索,掌柜的便笑呵呵上前,对贺蕊萍说,“贺小姐,摆在街面儿上的料子只怕不入您的眼,店里好料子更多,还请您移步……”   “这料子我都要了。”   不等掌柜的把话说完,贺蕊萍开口幽幽道,“齐掌柜,这块鸦青料子,你们店里还有多少?有一匹算一匹,我都要了。让人马上送到郡太守府上去。”   齐掌柜闻言就是一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啊……哈哈哈……既然贺小姐喜欢,那弊店立即照办……”说着,齐掌柜上前一步,从小伙计手中抢过那块银子,满脸堆笑的走到冷轩蓉和曾颜良面前,语气诚恳的说,“实在不好意思,两位也看到了,这鸦青缎子全都被郡太守千金贺小姐买走了……实在对不住,二位不如再看看有没有其他喜欢的料子,本店会适当给二位一些优惠……”   齐掌柜看着冷轩蓉和曾颜良的衣着,就知道他们两个是外地来的。所以说话时故意将“郡太守千金”几个字说的很重,意在提醒他们不可造次。   可偏偏冷轩蓉与曾颜良两人,谁都没伸手去接那银子。   冷轩蓉看了贺蕊萍一眼,而后冷笑着对齐掌柜说,“这位掌柜的,我看你也是个做大买卖的人,生意场上的规矩你不会不懂吧?正所谓先来后到,我们先给了银子,你家伙计也收了我们的银子,这买卖应该就是做成了。为何你们要出尔反尔,不给我们布料了呢?”   齐掌柜一听对方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说出这番道理,头顶一下冒出汗来。他自知理亏,急忙走到冷轩蓉面前,满脸歉意的冲冷轩蓉点头哈腰赔不是,同时从袖筒中又掏出一块约有三两左右的散碎银子,连同那银锭子一同朝冷轩蓉送来,口中道,“这位姑娘说的在理。只是事出突然,这个……姑娘拿着,算是本店做毁了一桩生意,给姑娘的赔偿……”   “齐掌柜,你等等。”   贺蕊萍突然开口,吓得齐掌柜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那贺蕊萍缓缓走到齐掌柜跟前,抬眼打量打量对面站着的冷轩蓉和她身边的曾颜良,而后冷笑一声,对齐掌柜说,“听齐掌柜话中的意思,是我让你们承贵布庄做毁生意了?”   齐掌柜皱起眉头急忙道,“贺小姐何出此言啊?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那你这又是赔不是,又是送银子的,为的是什么啊?”贺蕊萍边说边又朝冷轩蓉走了一步,她黛眉微蹙,一脸嫌弃的望着冷轩蓉,怏怏道,“这年头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能跑到武明郡来混世撒野。穿得上粗布衣衫就该感谢这里有一位青天大老爷为你们撑起了一片繁华日子,还想装出个富贵样子?也不找个水坑照照自己的模样?唉……我啊,就是心肠软,容不得好东西被糟蹋了……”   冷轩蓉闻言,不由得冷笑一声。   “若要说糟蹋东西,这些布料做成衣服穿了,那不叫糟蹋,可若要一件件做成衣服却没人来穿,只怕那才是糟蹋呢。十两银子买不来什么富贵样子,而人家真正的富贵,也不是谁能装出来的。就算是强拉硬靠攀上了富贵,到头来,只怕是空留寂寞苦,又不知要枯守到哪天呢。”   周围没有一个人听明白冷轩蓉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们只看到那贺蕊萍听完这话之后,原本粉嫩的脸上,顿时被气得是红一阵白一阵。她圆睁双眼,怒瞪着冷轩蓉,抬手指着冷轩蓉的鼻子问道,“你说什么?你个不要脸的死丫头!你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吗!”   冷轩蓉见她气成那个样子,又是开心不少,她脸上洋溢起舒畅的笑容,轻声说道,“贺小姐,我说的,难道不是你么?”   “你放肆!”   一声厉喝,贺蕊萍像是彻底被激怒了,她扬起手来冲着冷轩蓉的脸就打了下去。   可她的手刚往下落,便被人擎住了手腕。   曾颜良探出两根手指捏着贺蕊萍纤细的手腕,皱着眉头冷声道,“亏别人还叫你一声小姐,怎么是个如此没有教养的东西!”   【读者一群:202692716(满)读者二群:135537322(新)习炎作品完整版(包含隐藏肉肉部分)都可以在群共享自取,进群的读者大人请自觉遵守群规】   第一百三十八章 气定意满,鸦青墨阁   第一百三十八章气定意满,鸦青墨阁   贺蕊萍惊讶的望着曾颜良,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武明郡里,竟然会有男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拦着不让她打人,更没想到这男人竟然对自己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来!   说她没有教养?还有人敢说她堂堂郡太守的女儿没有教养!   “你……你……你们……”贺蕊萍气的身子发抖,话都说不出来了。   曾颜良甩开她的手,走到被吓呆了的小伙计面前,伸手把那匹布拿过来,然后对冷轩蓉说,“轩蓉,我们走吧。”   冷轩蓉一把拉住曾颜良,冲他笑着摇摇头,然后拿着那匹布,交还给同样被吓到不敢上前的齐掌柜,同时从齐掌柜手里将曾颜良的那块银锭子拿回来还给了曾颜良。   见曾颜良露出疑惑的样子,冷轩蓉笑道,“何必为了一匹布料,为难这位齐掌柜和他的承贵布庄呢。以后我们一样要在这里打理生意,不如各退一步。”   说罢,她走到贺蕊萍面前,冷声说,“早就听闻贺伯父家中有位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儿,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贺小姐,等你回去,不妨替我给你父亲捎一句话,就说冷轩蓉和曾颜良奉了骁瀚王旨意到武明郡来打理生意,等安顿妥善了,定当登门拜望贺伯父。”   说完这话,冷轩蓉笑呵呵拉着曾颜良分人群离开了这承贵布庄。   一路上,曾颜良似乎还有些气愤,沉声对冷轩蓉说,“没想到那贺笠靖的女儿竟然那么蛮横,可见那贺笠靖是如何溺爱她的……”   冷轩蓉点着头,突然凑到曾颜良身边,小声说,“颜良大哥,多谢你帮我挡了那一下……不然我可要吃亏了……”   曾颜良一愣,扭头见冷轩蓉脸上依然绽放着甜美的笑容,他的心就像被融化了一般,怒气也一下子消散不见了。曾颜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说什么傻话。别人要打你,我不帮你挡谁帮你挡?我还能眼睁睁看着你吃亏不成?”   冷轩蓉闻言,顿觉羞涩,她低下头去,喃喃道,“只可惜那鸦青布料没能买到……本打算给颜良大哥做一身新衣服呢……”   曾颜良一听这话,眼中一亮,心中暗想,难怪轩蓉刚才那么想要那块料子,原来是为了要给我做衣服么?原来如此……   “没关系!布料嘛……哪里都有……不……不急不急……嘿嘿嘿……”   冷轩蓉抬头一看曾颜良为自己一句话就高兴起来,心中也是一暖。   “要是我猜想的没错,过不了多久,那贺蕊萍就会亲自将那鸦青缎子给我们送回来。”冷轩蓉边走边说,“贺笠靖虽然不至于为了这件事责罚他的宝贝女儿,但那贺蕊萍却是个聪明人,一旦她知道我们是王爷的人,她必定会来千方百计的与我们亲近……”   曾颜良不太明白,歪着头问冷轩蓉为什么,冷轩蓉这才将她所知道的贺蕊萍的底细告诉曾颜良。   原来那贺笠靖为了在朝中巩固自己的地位,便费劲了心思,不知用了多少手段,才将自己这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了当朝首辅丞相家的长公子。只不过,这门亲事虽然定了,可那位长公子却迟迟不愿意将贺蕊萍迎娶进门。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迟婚期,贺笠靖也不敢去跟首辅丞相说什么。于是这贺蕊萍便整日幽幽郁郁,她心中最大的痛处也就在这里。   “难怪当你说到什么……‘就算是强拉硬靠攀上了富贵,到头来,只怕是空留寂寞苦,又不知要枯守到哪天’的时候她会气成那个样子……”曾颜良这才释然,心想原来那刁蛮女子竟然也有这么一段隐情。曾颜良点着头,感叹道,“轩蓉,你了解的可真详细……啊,难怪那贺笠靖一直说他与冷伯父如何如何亲近,这些话,也是他跟冷伯父说的吧?”   冷轩蓉犹豫一下,尴尬的点了点头。   其实这些事情连冷承戚都不知道,全都是冷轩蓉前世亲眼看着发生的事情。   好在曾颜良不是什么事都追问到底的人,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找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在一条相对清静一些的街口处,一座二层木楼的大门面矗立在那里。这门面比起刚才那家承贵布庄不知道气派了多少倍,而那一块巨大的金字大匾上,以狂放刚劲的笔触书写着两个大字。   鸦青。   落款处,题着“骁瀚”二字,下面还盖着一方鲜红的大印。   这是杜亦霖亲手题的匾额,别说是在整个武明郡,恐怕就是在整个煌湳国,也就只有这么一块。   冷轩蓉和曾颜良看到这店面的气势,心中都有些犯怵。可两人刚停下脚步,就见到店门一开,有人从里面迎接出来。   一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人走到冷轩蓉和曾颜良面前,拱手施礼,而后问道,“二位可是王爷嘱托来打理店铺的人?”   曾颜良急忙还礼,一指旁边冷轩蓉,道,“在下曾颜良,这位姑娘才是受了王爷嘱托,来打理店铺的人。”   冷轩蓉也翩然还礼,轻声说,“小女子冷轩蓉,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那年轻男人仔细打量打量曾颜良和冷轩蓉,而后再次拱手,“在下姓孟,名唤庄清,是王爷派来协助二位打理这间鸦青墨阁的。二位远道而来,还请先到里面休息吧。”   说罢,这孟庄清搭了一个请字,带着冷轩蓉和曾颜良就往鸦青墨阁里面走。   鸦青墨阁不单外面看着气派,里面也十分宽敞。除了前面店面之外,后面是一座三层院子的私宅。孟庄清告诉冷轩蓉和曾颜良,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各自的房间,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只有孟庄清和几个店中的伙计住在这里。   冷轩蓉和曾颜良对视一眼,心里都明了,刚才他们看到那几个伙计,个个都是一脸精悍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杜亦霖派来监视他们的,又或者是监视贺笠靖动向的。反正这间鸦青墨阁几乎是杜亦霖故意明晃晃的放在这里的。   那孟庄清将冷轩蓉和曾颜良带到后院一间厅堂之后便离开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露出一点笑颜。   曾颜良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这人也够奇怪的……”   冷轩蓉也压低声音笑道,“不是跟他主子差不多么……”   两人回想起杜亦霖绷着脸的模样,不知为何,竟然捧腹大笑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偌大的宅子里连一个下人都没有。冷轩蓉和曾颜良倒是也没指望会有人伺候他们,到了吃饭的时候,两人一起到厨房中去,见那里米面油盐一应俱全,便生火煮饭,忙活起来。等他们做好了饭菜出去招呼在前面收拾店面的伙计们一同吃饭时,伙计们与那个孟庄清似乎都有些惊讶。   冷轩蓉的手艺受到伙计们大肆的赞扬,而那些人听说曾颜良与王驾亲卫们都十分熟稔,并且他也是王驾亲卫的时候,原本绷紧的神经似乎也都放松了下来。除了孟庄清之外,其他人都很快与曾颜良和冷轩蓉畅快的说笑起来。   冷轩蓉从伙计们口中得知,这个鸦青墨阁还没有装点完毕,实际上那块匾额也是今天才放上去的。距离开张营业还有三天,所以伙计们刚才才都在前面忙活。   “这店里……到底卖些什么东西?”曾颜良问。   一个大块头的伙计十分健谈,笑呵呵道,“文房四宝,琴棋书画,但凡是风雅的东西,我看咱这店里都有。不过要说具体都有什么,还要问咱们的账房先生孟公子。”   冷轩蓉和曾颜良这才知道,原来孟庄清是这里的账房先生。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孟庄清身上,孟庄清才放下手里的碗筷,冷着脸轻声说,“三天之后,开业庆典,有王爷的威名,武明郡大概会轰动一阵。来的人也不会少了……”他抬头看看冷轩蓉和曾颜良,若有所指的说,“两位还请好好准备一下,免得丢了王爷的脸。”   说罢,他站起身来,小声嘟囔一句,“饭菜做得很好吃……”而后转身离开了。   等孟庄清离开之后那大块头的伙计才压低声音说,“孟公子原本是在王爷身边记事的,听说很有些才华。这次被派来与我们这些粗人一同做商贾之事,他似乎十分不满。二位以后要多加小心,惹恼了他,只怕他要在王爷那里说你们坏话的。”   冷轩蓉闻言不由得浅笑着点点头,心中暗想,原来是个闷书生,他大概是做了什么错事,所以才被那个一肚子坏水的杜亦霖派到这里来的。让一个自尊心强或者一心奔着仕途的书生来做商贾之事,可真是一个重罚了。   这时曾颜良问了众人姓名,那大块头的伙计不知是顾忌什么,只得意洋洋的说了自己外号,人称九条腿。   “嘿嘿嘿,大家抬举,叫我一声九哥……两位叫我老九就行……”   曾颜良一抱拳,叫了一声九哥,冷轩蓉学着他的样子,也抱拳叫了一声九哥。   众人朗声而笑,倒是使得这老九有些扭捏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沼一泽,一步一履   第一百三十九章一沼一泽,一步一履   鸦青墨阁后面私宅第一重院子里住的是那些伙计,同时厨房饭厅也都在第一重院子,一道回廊与前面店铺后门连在一起,进进出出非常方便。而曾颜良来了之后被安排在第二重院子中。这个院子比第一重院子小,但是要安静许多,曾颜良住进去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房间旁边便住着那个孟庄清。而冷轩蓉是女眷,被单独安排在了最里面的内院。整个内院十分宽敞,三面的房舍加起来共有十八间。似乎是因为常年没有人来打理,所以天井当院全部被青石铺满,连杂草都没有。   住进来的第一天晚上冷轩蓉便不顾路途疲倦,默默的独自打扫起这个院子来。   回想前世,冷轩蓉不知道多少次在心中默默诅咒过那些能够住着大宅子的人们。因为宅子越大,规矩也就越多,宅子越大,需要打扫的地方也就越多。冷轩蓉记得自己上一次打扫宅院还是在天寒地冻的时候,自己流着眼泪去汲水,然后用那冰冷刺骨的水一点点打扫。谁能想到,就是那样的她,有一天也能住进这样的院子里来。   正想到这里,一个念头浮现在冷轩蓉脑海中。   杜亦霖吩咐自己来打理这个鸦青墨阁,那么自己在这里应该是什么样的身份?是掌柜的?还是别的什么?吃晚饭的时候孟庄清说过,三天之后要有开业庆典,似乎还会很盛大,冷轩蓉实在想不出自己到时候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这个疑惑到了第二天便解开了。   孟庄清的表情像是努力在维持基本的礼仪,他冷声对冷轩蓉说,“王爷吩咐冷姑娘你打理这家店铺,你自然就是这家店铺的掌柜的。王爷派人传来的书信上写的清楚,这家店是他送给窦先生的,所以东家是帝师府窦先生……”   “帝师府?”冷轩蓉瞪大双眼惊讶的问孟庄清,“帝师府是什么?”   孟庄清终于皱起了眉头,不耐烦的给冷轩蓉解释道,“皇城窦家书香门第,出了几代帝师,所以皇城百姓都将窦家称为帝师府……”   冷轩蓉闻言不禁暗叹,难怪前世她在那些深宅大院里不止一次听说过窦先生的名字,原来窦先生出身竟然如此显贵,也难怪他在衲岩县开个小小的书斋会引得那么多官家子弟千里迢迢前去拜师……   “窦先生果然厉害啊……”想到这些,冷轩蓉脸上不由露出钦佩之色,口中喃喃叹了一声。   孟庄清听到冷轩蓉的话,似乎有些惊讶,他犹豫一下,稍加思索而后试探着问道,“莫非冷姑娘认识窦先生?”   冷轩蓉思路被打断,想都没想便点头应道,“以前多蒙窦先生帮扶,时常到染尘书斋讨饶,若非窦先生,我与家父今时今日还说不上会在何处呢……”   没想到冷轩蓉这话落入孟庄清耳中,他竟然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张着嘴呆然立在那里半晌没动。孟庄清觉得自己脑子转不过来了。他实在想不出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听她话里的意思,她与窦先生的关系似乎也非同寻常啊!   衲岩县的事情孟庄清也有耳闻,他听说这冷轩蓉是逃官冷承戚的女儿,王爷虽然没有在旨意中明着说让冷轩蓉到这里来打理店铺的意思,但孟庄清何等聪明,他马上就想到了王爷的意思是要让他们这些人将冷轩蓉和曾颜良监视起来。同时他也想到了,也许是王爷还在那个冷承戚身上有什么打算,所以才会让他们父女分处两地,以便日后行动。   原本在孟庄清心中,冷轩蓉实际上就应该是一个受他监视的犯人才对!   可如今听了冷轩蓉这几句话之后,孟庄清突然有些无所适从了!莫非自己推断错了?如果冷轩蓉既与王爷有关,又与窦先生相识,那么……或许王爷是真心让她来打理店铺的?又或许是窦先生通过托她来打理自己店铺的?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轩蓉看着孟庄清脸上表情的变化,猛然惊觉自己似乎从到这里开始就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想到自己之前的疑惑,实在有些可笑。   自己的身份,不正是应该由自己来决定么?   想到这里,冷轩蓉掩面笑了两声,而后稳下心神,凑到还处在手足无措中的孟庄清耳边,轻声问,“孟公子,你怎么了?”   孟庄清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望着冷轩蓉,惊然发觉这小姑娘脸上神情似乎有变……   “孟公子,不知这里可否有快马传书?当日一别,窦先生形色甚是憔悴,也不知他与王爷这一路上是不是顺利……刚才孟先生提起,我才想到,该写封书信给他们问候一下,顺便将这里的事情也知会他们,免得他们为此担心……”   冷轩蓉说罢,默默算了算日子,小声嘟囔着,“他们就算是日夜兼程,怕是也到不了皇城呢吧……”   孟庄清强稳心神,转身去找了笔墨纸砚来摊在桌上,轻声对冷轩蓉说,“冷姑娘若想送书信给王爷,今天就能传出去。这里有专门的人手负责此事。”   冷轩蓉坐在桌边,抬眼看看孟庄清,冷笑着小声说了一句,“我猜也是。”   既然杜亦霖打算监视贺笠靖,又大费周章在这里弄了这么个鸦青墨阁,怎么会没有传书递简的途径呢?冷轩蓉提笔刷刷点点写着,心中暗想,如此一来,通过消息往返时间长短也能够多少了解杜亦霖对这里到底有多重视。   一会儿工夫,冷轩蓉便写下两封书信。一封言辞稳重正式,是给杜亦霖的。心中只有简单几句话,说明冷承戚已经上任,冷轩蓉与曾颜良到了鸦青墨阁,感恩之时,决定以后好好经营此处,定将不负王爷厚望。另一封信是写给窦先生的。冷轩蓉未作犹豫,直言自己与窦先生离别之后心中有所忧虑,怕窦先生因为之前种种事端劳心费神身体染恙,嘱托窦先生一定要保重身体,期待重逢之时再一同赏那满枝桃花……   两封信写好之后,冷轩蓉并未折叠封漆,直接将其交给了孟庄清,让他代为转交送信的使者将两封信送出去。   孟庄清虽然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等冷轩蓉离开之后,还是将那两封信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看过之后,孟庄清心中暗想,还好自己在这两个人刚来的这一天之内便得知了他们与王爷和窦先生相交不浅,如若不然,按照自己之前预想的行动方式,只怕最后是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让孟庄清送走两封信,冷轩蓉心里也踏实了不少。等她再到前面店铺的时候,就发现曾颜良与那些伙计居然已经其乐融融称兄道弟了。   曾颜良原本就性情豪爽知人好交,以前做衙差的时候更是与三教九流的人来往都游刃有余,而且这里的伙计们原本都被孟庄清压的太难受了,所以对于新来的曾颜良和冷轩蓉两人都抱着无比的期待。   老九一看冷轩蓉来了,马上过来询问,“刚才我听颜良老弟说,王爷亲自点名让冷姑娘你打理这家鸦青墨阁?是真的么?”   冷轩蓉点了点头,故意提高声音道,“承蒙王爷器重,让我和颜良大哥一起来打理这家鸦青墨阁。这家鸦青墨阁是王爷赠予帝师府窦先生的私产,而我以前在衲岩县的时候,又受了窦先生不少照顾,所以,我以后定会好好经营这家店铺,以报王爷与窦先生恩德之万一。”   冷轩蓉这几句话,在场的伙计们都听的清清楚楚。众人互相看看,心中都有谱了。看样子这位冷姑娘不单是受了王爷的照顾,更与帝师府窦先生有些瓜葛,他们这些伙计都是皇城出身,没有谁敢小瞧与帝师府有牵连的人。他们虽然还拿不准冷轩蓉与曾颜良所说的话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但他们都知道,不管是孟庄清还是眼前这两个新来的,他们都惹不起。   这时曾颜良走到冷轩蓉身边,压低声音问,“帝师府窦先生?”   冷轩蓉将曾颜良拉到一边简单跟他解释一下。听了解释之后,曾颜良也大吃一惊。   “难怪王爷与窦先生那么亲近……”曾颜良感叹之后,又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轩蓉,这里的人都不是善茬儿。可别看他们表面上跟我称兄道弟的,依我看,这些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呢。”   短短一天不到,曾颜良就看出了这些人与那些王驾亲卫的区别。   王驾亲卫们不论是言谈还是行动,都光明磊落。而这些人则完全不同。他们看似粗犷单纯,实际上曾颜良发现他们有意无意的在套自己的话,似乎是想打听出他和冷轩蓉的底细。   起初曾颜良只是有些反感,却并未在意。可一个人如此,两个人如此,店中这些伙计,竟然个个都是如此,这实在让曾颜良有些难受。   冷轩蓉听他说了这些之后,也顿时提高了警惕。   没想到,这武明郡中的敌人,不单只是那贺笠靖,就连身边这些人,都不能掉以轻心。   第一百四十章 旧情旧景,心有余悸   第一百四十章旧情旧景,心有余悸   冷轩蓉和曾颜良都有了警觉,但却不能让这些人看出什么端倪来。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之后冷轩蓉便和曾颜良开始仔细盘点这家鸦青墨阁。   转过一圈冷轩蓉才发现,作为鸦青墨阁店面的这栋二层木楼实在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上许多。   整个一楼下面被分成了三个区域,最大的一块区域用作展示普通的商品,果然如那老九所说,这里凡是文人墨客用的东西,一应俱全。一个个一人多高的红木架子整齐的排列着,四周靠墙的架子上则全都摆满了书籍。放眼望去,高处挂满了字画,也不知那些字画是出自什么人的手笔,看上去应该也是放在这里卖的。   另外一个比较大的区域在店面靠后的地方,与前面店面之间用露着一条条缝隙的木板隔开,从前面隐约可以看到那房间中放满了东西。按照孟庄清的安排,那里放了一些畅销东西的存货。冷轩蓉和曾颜良进去看了看,发现里面放的大多是宣纸与毛笔之类不太值钱的东西。   至于另外一个区域,冷轩蓉和曾颜良只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因为那里被人用两拳大小的铁锁锁的严严实实。有人告诉冷轩蓉他们,这里是清点楼下这些货物的账房。   之所以说这里只是清点楼下货物账目的地方,那是因为一楼卖的东西与二楼完全不同。一楼的东西就算是普通人来了也都能买的起,而只要来了做大生意的贵客,必定会将其请到二楼上去。   冷轩蓉和曾颜良被伙计带着来到二楼,两人看到眼前景象,不禁有些惊讶。   这里与其说是墨阁,不如说更像茶楼中的雅间。二楼房间分隔的十分精细,除了几间会客的雅间之外,还有几个展示商品的房间。但这几个房间的门也都锁着,听伙计说钥匙全在孟庄清手上。   冷轩蓉望着那几个象鼻子大锁心中暗想,今天她问到自己在这里的职责时,孟庄清虽然说的清楚,但却并没有要交出这些钥匙的样子。看样子要么是孟庄清还没来得及把钥匙交出来,要么就是那孟庄清原本的打算是自己一手把持住这个鸦青墨阁,根本没把他们两个人放在眼里。   走过这一圈之后冷轩蓉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要想在这武明郡有所作为,首先要压制住这鸦青墨阁里的人。如若不然,以后自己不管做什么都会束手束脚。今天冷轩蓉在与众人的言辞中发现了,他们或多或少都在打听自己与王爷和窦先生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冷轩蓉心中暗骂,没想到杜亦霖手下竟然会聚集了一群势力小人,没想到自己和颜良大哥会落到这些人中间。   冷轩蓉对孟庄清这个人的印象,也在这一天之内彻底翻了个过儿。   也许是从伙计们口中听说什么了,吃午饭的时候,孟庄清突然开口对冷轩蓉说,“冷姑娘,鸦青墨阁现在还没开张,很多事情还都没有头绪,冷姑娘刚到这武明郡,也需要休整几天。等开业庆典过后,我再将店中诸多事项逐一像你解释清楚。”   冷轩蓉放下饭碗低头想了想,而后才说,“孟公子既然这么说,我自然没有异议。我与颜良大哥以前都没做过生意,没有什么经验,以后恐怕处处都要依仗孟公子及各位伙计们了。”   孟庄清对冷轩蓉这个反应有些意外。没想到冷轩蓉没有再用她与王爷和窦先生的关系来压他,也没逼他交出那些钥匙。孟庄清摸不透冷轩蓉底细,心中七上八下总觉得难受无比。   鸦青墨阁,表面上一团和气齐心协力筹备开业庆典,实际上各人心中到底有什么小算盘,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晌午刚过,曾颜良便回到后院来找冷轩蓉。   冷轩蓉正在打扫院中的空屋子,听到颜良大哥的呼唤,急忙从屋中出来。   曾颜良脸色有些沉重,他将一张帖子交到冷轩蓉手上,低声说,“刚才两个武明郡衙差到店里来送了这个东西。”   冷轩蓉展开那帖子一看,见上面只写了简单几句话,意思是说,郡太守贺笠靖邀请冷轩蓉和曾颜良两人到郡太守府中去做客。   “这个时候贺笠靖让我们去他府上,多半没有什么好事。”曾颜良皱着眉头说,“大概是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吧。”   冷轩蓉点点头,将那帖子交还给曾颜良,稍加思索,而后对曾颜良说,“颜良大哥,我们去吧。不能刚来这里就输给他一截。”   两人商议妥当之后曾颜良便出去回那两个衙差了。等到差不多掌灯的时候,鸦青墨阁门前来了两顶贺家的软轿,冷轩蓉和曾颜良乘上软轿离开了鸦青墨阁。   他们两人离开之后,鸦青墨阁里的伙计们聚在一起又是一番讨论。孟庄清没有参与那些人的讨论,但他也是一直看着冷轩蓉他们两人离开的。孟庄清心中暗想,这两个人到底有多大本事,今晚便可窥其一斑了。   坐在软轿中,冷轩蓉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颤抖。她拼命告诉自己,今生自己的身份不同了,就算是再见到那些人,她也不必害怕了。可不管默默说了多少遍,她还是难以抑制自己心中的恐惧。她原本不想再入那贺家的大门,原本不想再看到那些狰狞的面孔,原本不想再为前世的记忆而恐惧了……但是不行。她没法控制自己。   用颤抖着的手指掀开轿帘,冷轩蓉探出头去向后面看看,见另外一顶软轿紧紧跟在后面,她的心这才稍微安稳了一些。   至少颜良大哥会陪在自己身边。   冷轩蓉重新坐好,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可怕的。回想一下重生之后的日子,其实所有一切还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前世的那几个仇人,如今不是也都被她送上黄泉路了么?那些曾经欺凌过自己的人,那些赋予了她悲惨命运的人,没有一个能够逃脱。   贺笠靖一定也是如此。   还有那郡太守府中曾经欺负过她的人,她都不会放过!   贺家那个小姐贺蕊萍,她前世是如何折磨我的?冷轩蓉咬紧牙关,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自己前世一幕幕惨状。那时她被贺笠靖那个禽兽折磨的不成人样,也不知道这件事被哪个下人看到然后告诉了贺蕊萍,那贺蕊萍带着人深更半夜跑到关着冷轩蓉的地方,绑住她的手脚,堵住她的嘴,然后狠狠的打了一顿。冷轩蓉被打昏过去,她就让人用冷水把冷轩蓉浇醒,然后再打。   冷轩蓉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那一道鬼门关的。   那次事情之后冷轩蓉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可哪知贺蕊萍又让人给她医治了身上的伤,然后给她吃喝,留了她一条性命。冷轩蓉那时还以为贺蕊萍知道了事情缘由,所以大发善心要救她,后来冷轩蓉才明白,原来她大错特错了。等她伤好之后,贺蕊萍不单没有让她离开贺家,反而变本加厉的欺凌她。直到贺蕊萍大婚,她都没有放过冷轩蓉。   冷轩蓉回想着前世在贺府中的遭遇,几乎要将口中牙齿咬碎了。那些屈辱与痛苦,若非亲身经历,绝对不能明白。   对了,还有她身边那个名叫红叶的丫头。冷轩蓉几乎想象不出这丫头的心肠到底是什么样的,前世自己已经那么凄惨了,那红叶丫头竟然还能做出种种落井下石的事情。   若不是因为她,冷轩蓉不会知道沸水烫身的痛苦,若不是她,冷轩蓉也不会在三九严寒中差点被冻死……   复仇。   冷轩蓉猛地睁开眼睛,心中窜起一个念头。   她一定要复仇,不仅要让贺笠靖尝到自己种下的苦果,还要让他家中那几个黑心的女人也为她们前世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一股火焰在冷轩蓉眼眸中熊熊燃烧,这火焰像是瞬间驱走了她心头的恐惧,像是变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融入了她弱小的身躯,使她变得强壮无比。   两顶软轿停在郡太守府正门前,冷轩蓉和曾颜良下了轿子,看到一个白发老者领着两个下人模样的人在府前迎接他们。   老者冲冷轩蓉和曾颜良拱手施礼,道,“老朽乃是这郡太守府的管家,奉了我家老爷之命在这里迎接两位。冷姑娘,曾公子,里面请吧。”   冷轩蓉和曾颜良跟随老管家从角门进了郡太守府。一进那院子,冷轩蓉便打了一个寒战。   这里一切都如前世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整个郡太守府非常大,如果是第一次来的人,稍不留神大概就会迷路。   冷轩蓉和曾颜良被老管家领着走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才到了一间厅堂。老管家说去通知贺笠靖,让人奉了茶之后便离开了。冷轩蓉打量一下这屋子,心中暗想,贺笠靖这个老狐狸也不知道是要玩什么名堂,竟然将他们请到了他平日里接待贵客的地方。   第一百四十一章 幽幽曲曲,故知何取   第一百四十一章幽幽曲曲,故知何取   曾颜良环顾四周,发现郡太守家的厅堂比想象中的朴素许多。屋子看上去不大,除了上垂首正坐摆着一对桌椅之外,靠着两边还摆放着四对楠木桌椅。冷轩蓉和曾颜良便坐在这里。曾颜良低头看看,发现桌椅上雕花刻纹,看上去倒是有些古朴的贵气。四张小方桌上都放着茶壶茶碗,曾颜良端起茶碗,见这牙黄的茶碗上似乎隐约还能看到细小的裂痕,不由得皱起眉头暗想,就算是贺笠靖装装样子,也没必要拿要坏了的东西出来招待客人啊。   实际上,曾颜良手里那茶碗是青岩窑中烧出来的极品,就这么小小一只茶碗价值千金。可曾颜良哪里懂这些东西,他撇一下嘴放下茶碗,再次抬起头看这间屋子。   屋中已经掌灯,八架青铜烛台环绕着整个屋子,将屋中照的通亮,也照到了墙上挂着的字画。曾颜良看着那一幅幅字画,半天也看不出个什么名堂,最后干脆放弃了。这时他扭头看了一眼冷轩蓉,突然发现冷轩蓉脸色似乎不太好,便开口问,“轩蓉,怎么了?”   冷轩蓉苦笑一下,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大概有些累了……”   冷轩蓉抬头看看周围,对曾颜良说,“颜良大哥,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曾颜良点头道,“那是自然。”说着,他将冷轩蓉手边的茶水端到她面前,小声说,“喝口水,压压惊。”   冷轩蓉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心中暗叹,颜良大哥果然还是看出自己害怕了。   就在这时,门外脚步声传来,有人朗声笑道,“轩蓉!颜良!你们来了啊?哈哈哈……伯父公事繁忙,怠慢你们了!”   冷轩蓉和曾颜良闻言急忙起身朝门口望去,只见贺笠靖穿着一身官服,快步走了进来。他来到曾颜良身边抬手拍拍他的肩头,又扭头冲冷轩蓉笑着点点头,之后才坐到上垂首正座,挥手让冷轩蓉他们也坐下。   重新落座之后,贺笠靖先开口说道,“唉。我本来打算派人去衲岩县接你们来着,结果回到武明郡之后公务缠身,一下子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还好今天听说你们来了……啊……说起来啊……”贺笠靖说着,拍手叫了下人来吩咐几句,等那下人走了,他才一脸苦笑的对冷轩蓉说,“今天我才听说,你们刚到武明郡那天,似乎在承贵布庄门前遇到蕊萍了?”   冷轩蓉微微点头,轻声道,“我和颜良大哥一路奔波至此,没想到刚到这武明郡就碰到贺伯父的女儿了。当时我也没敢攀话,只好请贺小姐代为问候……”   “什么贺小姐!”贺笠靖皱起眉头做出有点挑理的模样说,“论起来啊,我家蕊萍比你稍微大那么一点,以后你要叫她蕊萍姐姐。”   蕊萍姐姐……   冷轩蓉差点冷哼出声。   她急忙捂住嘴假装咳嗽一声,而后应道,“贺伯父说的是。能在大街上与蕊萍姐姐偶遇,也是我们姐妹缘分不浅。”   这话倒像是讨了贺笠靖的欢心,贺笠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水,连道“是啊”。   刚才出去的下人这个时候搬着一个木箱走了进来,冷轩蓉抬眼一看,那木箱约有两尺见方,方方正正的,看不出是装什么用的。   下人进屋之后将箱子放在地上,冲贺笠靖施礼之后又转身冲冷轩蓉和曾颜良施礼,然后才将木箱打开。   接着烛火光亮,冷轩蓉看到箱中映出一抹似绿似兰的光亮,再仔细看,冷轩蓉不由得有些吃惊。那木箱里放着的,正是当日她看中的那块鸦青缎子。   冷轩蓉扭头望着贺笠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贺笠靖像是早有预料,起身从木箱中把东西拿出来。布料展开,冷轩蓉才看出,原来这块布料已经被做成了一件罩袍。   “我听蕊萍说你们相遇是因为这一块料子,便马上让郡里的能工巧匠日夜赶工,将这料子做成了罩袍。来来来,颜良啊,过来试试,看合不合身。”说着,贺笠靖走到曾颜良身边,把那罩袍交到曾颜良手上。   曾颜良也有些发愣,接过罩袍之后看了冷轩蓉一眼,没有马上去穿。   冷轩蓉眼珠一转,上前对贺笠靖说,“让贺伯父费心了。这块料子蕊萍姐姐似乎十分中意,做好的罩袍,也该给蕊萍姐姐才对啊。”   贺笠靖摇摇头,“蕊萍那丫头把事情经过都跟我说了。她啊,从小娇生惯养的,都被我给惯坏了。轩蓉,你看在她比你年长一点,又在深宅大院中没见过什么世事的份上,别跟她一般计较。等你那店铺忙的差不多了,我再让她上门去给你道歉。”   贺笠靖这番话可是出乎了冷轩蓉的意料。这贺笠靖对贺蕊萍的娇惯,冷轩蓉最清楚不过。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说出让贺蕊萍去道歉的话来,实在有些蹊跷。   不过不管怎样,事已至此,冷轩蓉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到曾颜良身边帮他试了一下罩袍做个样子。   “不单是这个……”贺笠靖一弯腰,又从那箱子里拿出一件桃红的衣服交到冷轩蓉手中,道,“听说鸦青墨阁后天就要开业了。开业那天,武明郡中各界人物都会到场,轩蓉,你也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来。这算是伯父的一点心意,你也收下吧。”   冷轩蓉看着那件衣服,面露难色。   贺笠靖一愣,“怎么?这衣服你不喜欢?”   冷轩蓉急忙摇头道,“贺伯父,不是我不喜欢这衣服,而是您刚才说的,武明郡各界人物都要来参加鸦青墨阁的开业庆典,这个……我怕应对不了啊……”   贺笠靖一听冷轩蓉这么说,朗声笑道,“哈哈哈……这件事你也不必担心!到时候贺伯父也会到场,有贺伯父在,你怕什么?再者说了,轩蓉你身后有王爷撑腰,又与帝师府窦先生相交甚好,这武明郡里的人,有谁敢不给你面子啊?就凭着鸦青墨阁上挂的那块金匾,足够压死他们的了!哈哈哈……”   冷轩蓉看着贺笠靖的笑脸,心中暗想,只可惜那块金匾压不死你……   “那到时候可就全仰仗伯父您了。”冷轩蓉深施一礼,对贺笠靖千恩万谢,然后和曾颜良一起向贺笠靖告辞,这才带着那木箱离开了郡太守府。   一路无话,回到鸦青墨阁之后冷轩蓉与曾颜良一起到了后院空房中。   这间屋子冷轩蓉已经打扫过了,桌椅也都干干净净。冷轩蓉取了烛台点燃烛火,与曾颜良围桌而坐,商议以后该如何是好。   曾颜良皱着眉头说,“今天贺笠靖话中的意思,大概是他的人也一直在监视着这个鸦青墨阁。”   冷轩蓉点点头,道,“不单如此,看样子后天的开业庆典,只怕不会顺顺利利的进行啊。”   在冷轩蓉前世的记忆中,并没有什么鸦青墨阁,更没有什么开业庆典。前世这个时候,她只有一个人在吃苦受罪。也就是说,眼前的一切都是没有任何依靠的,如今冷轩蓉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只有颜良大哥,唯一能够借助的,也就只有他的力量了。   “颜良大哥……以后……我们稍有不慎……”冷轩蓉心中忧愁,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曾颜良一把抓住冷轩蓉的手,轻声安慰她,“轩蓉,别怕。那贺笠靖说的话里面有一点是没有错的,现在我们是打着王爷的旗号出来的,而且他们又都对窦先生有所顾忌。只要这边的关系没有断,他们就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确实如此……   冷轩蓉知道,如今她手里攥着杜亦霖的王爷名号,这实际上比杜亦霖在她身边还要管用。现在她做的事情只要不触碰到杜亦霖的利益,那么杜亦霖大概都会听之任之。至少,远水解不了近渴,杜亦霖就算是有所反应,也不会那么快。   至于窦先生那边,冷轩蓉从始至终都不想借用窦先生的力量去做什么,但她也知道,自己其实一直都被窦先生关照着。   既然如此,在自己身处险境的时候,还是不要考虑太多,以眼前的事情为重吧。   想到这里,冷轩蓉的心情也舒缓了不少。她扭头看到脚边那木箱,起身弯腰从木箱中把那件鸦青罩袍拿出来,喃喃道,“本打算自己做的,没想到贺笠靖抢先一步……”   曾颜良一听这话,有些急了,忙道,“这个……这个可不能算数!”   冷轩蓉一愣,扭头问,“什么不能算数?”   曾颜良一指她手中罩袍,“这个可不能算是新衣服啊!说好给我做的新衣服……绝对不能用这个来算!我……我还想要你亲手……做的……”   说完这话,曾颜良的脸一下子红了不少。   冷轩蓉这才反应过来,没想到颜良大哥是在在意这个不是她亲手做的……她不由得掩面而笑。   “颜良大哥,现在开始做也来不及了,后天你就先穿这件吧。”冷轩蓉一边说着,一边将罩袍展开披在曾颜良身上比大小。   曾颜良伸开双手让冷轩蓉在自己身上比量,可口中却还嘟囔,“总之这个是不算数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晨色醉人,朦胧浅吻   第一百四十二章晨色醉人,朦胧浅吻   冷轩蓉给曾颜良比好了衣服长短之后记了下来,第二天她到外面去买来针线,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将贺笠靖送的两件衣服都改了一下。   前面店铺开业庆典的布置冷轩蓉基本没有参与,只有曾颜良这几天一直都在跟着忙活。冷轩蓉趁着这个闲暇尽量独自做些事情,不论是打扫院子还是修改衣服,都能让她安安静静的去思考。   冷轩蓉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思考时间。她要回想起今后会发生的事,要想清楚以后应该怎么做,更要想出个办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昨天晚上在轿子中想起来的那些事情,冷轩蓉再也不能将其从记忆中抹去。她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心中有一团狠狠燃烧着自己的火焰。这股火焰促使着她不得不向着那个方向前行。   从衲岩县离开的时候,冷轩蓉心里只觉得不安,她的目的也十分单纯,她想像报复之前几个人那样报复贺笠靖,而且于此同时不能在王爷那边惹出什么麻烦。可如今冷轩蓉的目的却变得更加明确更加复杂了。   不单是贺笠靖,连同他那宅子里的人,冷轩蓉都不想放过。   该怎么办呢?   冷轩蓉努力回忆前世这个时间段上发生过什么事情。虽然那时她最深刻的记忆便是自己的凄惨,但现在她要躲开这些,去回忆在其他人身上发生过什么。最重要的,除了贺笠靖之外,应该是那个贺蕊萍。   前世贺笠靖做过什么事情冷轩蓉非常清楚,但那些事情冷轩蓉自知没法干预,更不敢干预。那些恐怕都是万一走错一步,就有可能导致巨大变化的事情,冷轩蓉吸取了之前的经验,绝对不想再冒那样的风险。   现在贺笠靖被王爷盯上了,而且应对贺笠靖那边,王爷以后一定会有各种指示,冷轩蓉不想擅自做什么,便下定决心等着杜亦霖的行动。   如此一来,她只要将目标先锁定在贺蕊萍身上就可以了。   贺蕊萍这个千金小姐身上几乎没有什么优点,冷轩蓉想起她就恨得牙根痒痒,而对于她最大的弱点,冷轩蓉也是了如指掌。   前思后想,冷轩蓉决定先在鸦青墨阁的开业庆典上撒下一点点鱼饵,试试能不能捞到些好处。   准备开业那天一大清早,天空中刚有些泛白,前面院子里的伙计们就已经起来开始张罗着吃早饭了。   冷轩蓉也早早的起床,打水洗脸,然后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黄铜镜子开始梳妆。   梳妆台上放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冷轩蓉将这些盒子一个个打开,看着那些自己以前几乎从来都没用过的胭脂水粉,忍不住苦笑一下。昨天自己出去买针线的时候恰好路过一家胭脂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那么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听了那位花枝招展的老板娘口若悬河的介绍,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些东西已经提在手里了。   冷轩蓉努力回想着昨天那胭脂铺老板娘对她说的话,小心翼翼的开始为自己上妆。   前面一层院子中,曾颜良一脸郁闷的望着摊开在桌上的鸦青罩袍。说实在话,像这样做工精细质地不俗的罩袍,曾颜良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机会穿。实际上曾颜良一直以来穿的都是方便行动的束腰长衫,像这样宽大的罩袍在曾颜良看来真是麻烦无比。而相对于这些而言,曾颜良更想要冷轩蓉亲手做的衣服。哪怕是粗布短褂也比这个强。   都怪那贺笠靖老儿多管闲事,以后这笔账要找他算回来。   曾颜良闷哼一声,站起身将罩袍穿在了身上。昨晚轩蓉将衣服改好送来的时候他已经重新试过了,看轩蓉笑的开怀的样子,曾颜良便知道这件衣服一定是合身了。稍微整理一下,曾颜良甩了甩罩袍宽大的袖子,推门出去。   一出门,曾颜良正好看到孟庄清也从旁边屋子开门出来,便笑着打了个招呼。   孟庄清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黑眼圈也十分明显,不知道他是因为店中的事情忙活的,还是因为其他事情难以安眠。他扭头看到穿着鸦青罩袍的曾颜良,神色就是一变。曾颜良心中暗笑,估计是这孟庄清没想到他会弄出一身这样的行头来吧。   孟庄清果真就是这么想的。   短短三天之中,冷轩蓉和曾颜良两人在孟庄清心中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从最开始两个被监视的土包子,到与王爷和窦先生之间的关系变得莫测,再到郡太守贺笠靖对两个人态度的微妙,如今眼前这个曾颜良又猛然间来了个改头换面……   孟庄清上下打量曾颜良,此时他才发现,眼前这男子不单长相不错,身材也如武将般匀称,换了这么一件衣服之后,更是显得英气勃发。   “孟公子,你脸色不太好,昨晚没睡好么?”曾颜良笑着问道。   孟庄清心中暗叹,可不是没睡好么。   昨天收到了王爷那边来的回信,孟庄清左思右想,做了半宿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偷偷将信件拆开看了一遍。   来信一共两封,其中一封是王爷的亲笔,另一封署名皓维,孟庄清知道,这是那位帝师府窦先生的名讳。看到那署名的时候,孟庄清就不由得长叹了一声,他再清楚不过,一个文人,若非是与关心亲密者来往书信,最后署名绝不会这么写。如此看来,那冷轩蓉与窦先生岂止是有些交情……   孟庄清先看第一封王爷写给冷轩蓉的信,信中言辞显得很冷,但孟庄清对王爷的脾气很了解,看一看上下行文,孟庄清的心更是冰凉。如果他猜的没错,王爷对这个冷轩蓉也看的很重啊……   两封信都看完之后,孟庄清彻底明白了。自己之前的推断完全是错误的,王爷和窦先生让冷轩蓉曾颜良两人来打理这家鸦青墨阁,完全是出于对她的信任以及支持,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比孟庄清所想象的要亲密的多。   虽然不知道其中到底还有什么隐情,但孟庄清的失落却是实实在在的。   孟庄清回想起自己接到王爷旨意让他来协助打理这家店铺时的情形,真是羞愧欲绝。实际上在这鸦青墨阁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无比的煎熬。他一介文人,要做的事情本应该是为国为君出谋划策,或是协理朝政,或是体察民意,无论如何,断然不该是做这商贾之事啊!每天看着那些货物进进出出,看着一个个商贾嘴脸,孟庄清真是恨不得直接悬梁自尽算了。   可王爷所做的决定,从来都没有出过什么差错。这一次,孟庄清也坚信王爷对自己是有什么期待,让自己来做这些难以理喻的事情,应该是有什么更深的意图。   本以为监视冷轩蓉与曾颜良就是那更深的意图了,可如今这个猜测也被击的粉碎。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孟庄清单是思考这个问题就想了一整夜。最后他所能想到的事情,全是令他绝望的。   也许,王爷是真的只想让自己帮助冷轩蓉和曾颜良打理好窦先生的店铺吧……   一想到这件事,孟庄清只觉得身子无比沉重,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长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两封信交给曾颜良,而后迈着沉重的步伐,朝前面店铺走去。   曾颜良看着孟庄清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家伙似乎有那么一点可怜。他再看看手中两封信,见是王爷和窦先生写给冷轩蓉的,便转身朝后院走去。   “轩蓉……王爷和窦先生的回信送到了……轩蓉?我可以进来么……”   曾颜良站在门前呼唤两声,等着冷轩蓉的回音。   突然,曾颜良隐约嗅到一阵幽香。他闭上双眼提鼻子闻了闻,心中暗叹,不知道轩蓉买了什么香料,这味道真是不错。   可等他再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两扇房门缓缓而开,清晨的阳光如同柔纱一般滑落,照亮了曾颜良眼前,一道绝美的景象。   那一抹云鬓映着朦胧的柔光,一双柳叶黛眉下杏核大眼闪着华彩,淡粉的胭脂掩不住脸颊的一抹红霞。   “颜良大哥……”   无比诱人的粉嫩唇瓣微微一动,吐出一声呼唤。   曾颜良猛地惊醒,匆忙后退了两步,不知所措的应道,“啊……轩……轩蓉……”   冷轩蓉也有些慌张,她没想到颜良大哥看到自己的样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冷轩蓉心想,莫非是自己画的不好吓到他了?这可如何是好……   “颜良大哥,你……没事吧?我……我第一次用这些东西……我还是……还是去洗掉吧……”   说着,冷轩蓉扭头要跑回去洗脸。可她刚转身走了一步,便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曾颜良一颗心怦怦乱跳,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他拉着冷轩蓉的手,呆呆的望着她娇羞的面容,不知过了多久,才从嘴里挤出一句,“好看……别洗掉……”   曾颜良这句话落在羞愧难当的冷轩蓉耳中,她惊讶的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自己的唇已经被吻住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融情惬意,穷守苦生   第一百四十三章融情惬意,穷守苦生   双唇轻叠,那柔软的触感像是能将人的心都融化掉一般。   这一吻只是匆匆,却又仿佛隔了一生一世。   曾颜良也没料到自己会做出这样冲动跃格的事情,只是一时鬼使神差,便按捺不住了。他来不及享受片刻的美好,急忙放开冷轩蓉的手,退后几步,手足无措的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等他再抬起头去看冷轩蓉,惊然发现冷轩蓉低着头,眼中似乎有泪光闪动,曾颜良暗道一声完了,自己这下怕是会惹得轩蓉生气了。   这样想着,曾颜良快步跑到冷轩蓉身边,低声道,“是……是我不好!轩蓉你别生气……刚才我……我是……”   曾颜良这吞吞吐吐的话语落在冷轩蓉耳中,马上将冷轩蓉的思绪从遥远的地方拉了回来。   冷轩蓉抬头望着曾颜良,见他满脸的焦急和歉意,心中更是动容。就在那片刻之间,冷轩蓉不知道生出了多少感慨,也不知道是多么感动。   她满脸通红,微微摇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就这样站在门前,气氛顿时变得尴尬无比。   冷轩蓉耐不住了,才开口问道,“颜良大哥,你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曾颜良这才想起那两封信,急忙从怀中将信拿出来交给冷轩蓉,然后红着脸逃走了。   冷轩蓉望着颜良大哥的背影,不由得掩面而笑。此时此刻,谁都不能明白冷轩蓉到底有多开心。经历了前生今世种种苦难,刚才那一刻,冷轩蓉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苦尽甘来。虽然只是轻轻一吻,对于冷轩蓉而言,却又不仅是失而复得,更是她从来都没敢奢求过的愉悦。   颜良大哥的心意,像是都凝聚在了刚才那一吻上。   冷轩蓉手捧着两封信回到屋中,偶然瞥见铜镜中那少女灿烂无比的笑容,冷轩蓉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铜镜中少女的笑容渐渐僵在脸上,冷轩蓉猛然间想到了什么。可她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便使劲儿摇了摇头,跑到床榻那里,坐在床榻边上展开手中两封信读起来。   “……鸦青墨阁诸事汝等皆可量力而为,内有帮携,外有体恤,至有所成,本王另有嘉奖……”   冷冰冰的话语就像是杜亦霖站在冷轩蓉面前亲口说出来的,冷轩蓉撅着嘴闷哼一声,心中暗想,这杜亦霖虽然说不上是蛇蝎心肠,但果真是有仇必报的家伙。贺笠靖得罪了他,以后可真是有的受了。今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才弄出这样的风波,如若不然,贺笠靖还能逍遥一段时间。不知道杜亦霖心中做的是什么样的打算,也不知道他要做的事情,会不会波及到其他人……   一边想着,冷轩蓉一边展开了另外一封信。   只见那信中字迹挺拔俊秀,一看就是窦先生亲笔。冷轩蓉轻叹一声,虽然与窦先生离别没有多久,但不知为何,冷轩蓉心里却总像是空落落的。   “……那日一别,不晓时日,得知轩蓉姑娘安然无恙,吾心甚慰。路途漫漫,幸与王爷等相伴,一切安好,劳烦轩蓉姑娘挂念,实乃吾之所料不周,悔意尤生,无偿尔。夏虽已至,逢暖日微风,见轩蓉姑娘娟秀之桃林美景,心舒意切,睹物思人,只盼何时何日桃林漫步,再与轩蓉姑娘赏花论画……”   冷轩蓉的目光最后落在落款“皓维”两个字上,心中竟然泛起一阵酸楚。   不知道为什么,冷轩蓉从这封信中,似乎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悲伤。或许是因为离别而悲伤?可冷轩蓉总觉得有些不对。又或许是因为有了那股悲伤,所以这封信中言辞才会变得如此沉重。如果再有机会与窦先生两人漫步桃林,也许到那时就能知道其中隐情了吧。   冷轩蓉知道,窦先生也许认为从衲岩县离别之后,两人就再难相见了。可实际上如果进展的顺利的话,他们是一定还会再相见的。   看过这两封信之后冷轩蓉的情绪也稳定下来了。她仔细检查一下信上的朱漆,发现有一点重新弄过的痕迹,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冷轩蓉放下信冷笑着想,一定是孟庄清偷偷看了这两封回信。   重新整理一下衣衫,冷轩蓉迈步出了屋子,直接朝前面店铺走去。   卯时刚过,店铺中的筹备都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冷轩蓉在店铺中一现身,顿时引得众伙计一片赞叹声。冷轩蓉不想与这些伙计们纠缠,便只是浅笑着应对几句,而后去找孟庄清。   孟庄清带着人在存货的房间里清点物品,见到冷轩蓉来了,他也有些惊讶。驱走了其他人,孟庄清冲着冷轩蓉一拱手,冷声问道,“冷掌柜特意来找在下,是有什么事情么?”   冷轩蓉微微一笑,“颜良大哥将那两封信给我了。没想到这一来一回只用了不到三天,可真是够方便的。孟公子,这次可真是要多谢你了。”   孟庄清脸上表情有些僵硬,他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点了点头,“冷掌柜以后若是有传给王爷和窦先生的书信,都可以由我代为传达……”   “哦?”冷轩蓉像是有些惊讶,笑道,“原来王爷所说的内有帮携,指的便是孟公子。看来孟公子也是知情晓事的人了?既然如此,以后王爷的嘱托,我也可以与孟公子商议了?”   孟庄清一听这话,心中就是一震。   他不明白冷轩蓉所说的“知情晓事”是怎么回事。王爷当初让他来,除了一同前来的这些伙计的底细之外,其余的事情完全没有多说一句。难道说,这个冷轩蓉还掌握着别的什么事情?难道说,王爷让她来这里,不单是要打理这个鸦青墨阁?   怎么办……   孟庄清微微皱起眉头,他现在面临一个残酷的抉择。要么承认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是装作什么都知道。   如果承认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以后这个冷轩蓉不管是要做什么,自己一定都没有办法参与其中,也就是说,自己一定会被排除在王爷的计划之外。那样一来,别说是想要再回到王爷身边,恐怕就连从这鸦青墨阁离开的机会都没有了吧?那样一来,也许自己就这样变成商贾,不单是自己一辈子一无所成,弄不好以后还会殃及后代……   不行!   可如果现在装作什么都知道,以后一定还是会露馅的啊!孟庄清对自己实在太了解不过了,他虽然算不上耿直,但那些撒谎骗人的伎俩却是为读书人所不耻的啊!难道要为了这件事情而抛弃自己的廉耻么?。   不对。   现在自己这情况,别说是廉耻了,就是丢了脑袋,也不想留在这里做商贾。孟庄清的眼前像是放了两杆称,一杆秤上盛着现在的自己,另外一杆秤上盛着身着官服服侍在王爷身边的自己,在孟庄清的眼里,两个人的重量完全不同!   为求大义,必然要舍弃一些什么。孟庄清按下决心,哪怕是以后落下了话柄,他也要回到王爷身边去!他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为了让自己腹中谋略能够成为救国之策,能够让百姓们因此而过上更好的日子!   没错!就是这样的!   孟庄清经过一阵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终于下了决心,抬头望着冷轩蓉道,“冷掌柜说的一点都不错!以后不管是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商量!”说完这话,他又觉得有些不够,便压低声音加了一句,“也许在下腹中谋略,也能帮到冷掌柜一点小忙呢。”   冷轩蓉眼中还残留着惊讶的神色。她从未见过一个人脸上能够瞬间变化出这么多表情来。面前这个孟庄清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物,刚才那么一小会儿,他的所思所想,就如同都写在了脸上一样,冷轩蓉盯着他,不用多想,就知道了他都想到了什么。   听孟庄清说话了,冷轩蓉这才回过神来,使劲儿点了点头,道,“既然把话说开了,以后我们都要尽心尽力为王爷把事情办好。”   孟庄清也皱着眉头使劲儿点头道,“说的好!为了王爷!”   说罢,他长出一口气,见冷轩蓉再没有别的事情了,这才离开。   屋中只剩下冷轩蓉一人,好半天,她才微微摇了摇头,心中暗想,这孟庄清看样子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单纯的多。前世冷轩蓉见到的这样的人最后都没得好下场,也不知道这个孟庄清会如何。   暂时压制住了孟庄清,冷轩蓉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从储物的房间出来,冷轩蓉站在角落里望着眼前这个偌大的鸦青墨阁,一切都是那样井井有条,一切又似乎都与她这个“掌柜”没有什么关系。这家店铺就算是没有她冷轩蓉来打理,也一样能够正常的运作。   这里的一切没有一样是属于她冷轩蓉的。   脑海中蹦出这么一个念头,冷轩蓉不由得苦笑一下,摇着头迈步离开这个角落,去与众人一起准备开业庆典。   第一百四十四章 鸦青开业,贺家小姐   第一百四十四章鸦青开业,贺家小姐   鸦青墨阁的开业庆典果然惊动了整个武明郡城。从店铺下了板子开始,前来祝贺的宾客就络绎不绝。   来的这些人按理来说冷轩蓉应该一个都不认识,可偏偏冷轩蓉却对其中很多人都有十分深刻的印象。这些印象自然来自前世,冷轩蓉不能表现出来,尤其是当颜良大哥在她身边的时候。   最早来的一批人大多都是郡城中大小店铺的掌柜,这些人都知道鸦青墨阁是骁瀚王和帝师府窦先生的产业,所以拼了命的想与这里的掌柜打好关系。也不知道是谁把冷轩蓉和曾颜良来接管鸦青墨阁的消息传出去的,这些来祝贺的掌柜们为了与冷轩蓉搭上话,大多都是带着家眷来的。   冷轩蓉对这些人没有什么反感,笑脸相迎,应对起来倒也自然。   可等日过三竿之后,再来的人中便有了乘着气派的软轿穿着华贵衣衫的人。其中大多数都是各个店铺的东家们。冷轩蓉见了这些人,脸也冷了不少。她和曾颜良再加上孟庄清三个人不停的来往迎接,但凡是贵客都被请上了二楼稍作休息。   就在冷轩蓉感到有点厌烦了的时候,就见远处一顶软轿缓缓而来停在鸦青墨阁前面,轿帘一挑,一名中年男子从轿子里面走了出来。   这男人身上穿着青花衣衫,外面套着月白罩袍,头顶冠玉,脚下一双雪白长靴,走起路来脚不沾尘,看着倒有几分仙气。冷轩蓉仔细打量对方相貌,发现这男人相貌堂堂,虽然上了些年纪,却依然是个美男子。男人眼角有些下垂,但眼神却十分深邃。冷轩蓉望着他的时候,他似乎也在打量着冷轩蓉。   “想必这便是鸦青墨阁的掌柜了,果真如传言一般,是位清雅脱俗的姑娘。”那男人走到冷轩蓉面前,拱手笑道,“在下齐宗燕,是承贵布庄的东家。”   他说完这话,冷轩蓉才发现跟着他一起来的人,正是那天在承贵布庄看到的那个齐掌柜。   冷轩蓉微微一笑,施礼应道,“小女子冷轩蓉,初来乍到,以后还要请齐东家多多指教了。”   齐宗燕闻言朗声而笑,抬手一指鸦青墨阁里面那些人,道,“想找人指教,那里那些人倒还合适。我齐宗燕混世而居,靠的是祖上积攒的家底子度日,做生意的事情可不懂。”说罢,他回身叫来那个齐掌柜,拍着他的肩头对冷轩蓉说,“我家的生意全都是我这位同姓叔叔打理着,听说之前冷姑娘光顾的时候出了些不愉快,齐叔叔怕冷姑娘怪罪了,只好把我也一起带来,一同给冷姑娘赔罪了。”   说罢,齐宗燕冲冷轩蓉抱拳深施一礼,口中念着,“齐宗燕给冷姑娘赔罪了。”   冷轩蓉急忙向旁边一闪身,说道,“齐东家何必如此多礼呢?当日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妥,我更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倒是这位齐掌柜处事得当,让我受教了。”   齐宗燕直起身子朗声而笑,扭头看到招呼另一拨客人的曾颜良,随口问,“那位公子就是与冷姑娘一同到此打理店铺的曾公子么?”   冷轩蓉点了点头,没想到齐宗燕竟然接着说了一句,“郎才女貌,两位手中都牵着月老的红线呢……”   冷轩蓉闻言一愣,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那齐宗燕已经大步到店中去跟别人打招呼了。   这武明郡中怪事冷轩蓉知道不少,可像齐宗燕这样的怪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回想前世,冷轩蓉印象中似乎没有这么一个名字,更没见过他这个人。想来也许真的如他所说,这人就是个仗着祖上有些产业的混世之辈。   冷轩蓉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这些,没过多久,官员们便陆续来到了。   最先到的是一个名叫徐皓泽的中年官员,他自我介绍说自己是贺笠靖手下六品记事,贺笠靖知道今天这鸦青墨阁会十分忙乱,所以特意让他这个熟悉情况的人来帮忙应对着。   果然,有他在身边,省去了冷轩蓉许多麻烦。前来道贺的官员们见到这个小个子记事似乎也都十分熟稔,打过招呼之后一律都被请到二楼去了。   等差不多到了午时,冷轩蓉发现远处一阵骚乱,而后便有铜锣开道的声音传来。没过多久,有人脚步飞快的跑来传话,说是郡太守贺大人到了。这个消息传上二楼,那些在二楼休息的客人们也都从楼上下来,渐渐聚集在了鸦青墨阁门前。   冷轩蓉站在众人中间,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她冷眼望着远处缓缓过来的两顶软轿,心中盘算着什么。   等软轿停在鸦青墨阁门前,有人轻挑轿帘,贺笠靖从前面的轿子里走了出来。只见他满面春风,就如同这家店铺是他开的一样。   “哈哈哈……轩蓉啊……”贺笠靖一边笑着一边走到冷轩蓉面前对她说,“贺伯父公事繁忙,来的有些迟了,你可要担待啊。”   冷轩蓉淡然一笑,应道,“贺伯父可千万别这么说。”   贺笠靖扫视一眼冷轩蓉身后众人,像是清点人数一样一个个看去,而后点了点头,“来的差不多……这都是轩蓉你的面子啊。”   冷轩蓉在心中冷哼一声,脸上却依然挂着微笑,“贺伯父抬举我了。诸位能够前来捧场,一则是来瞻仰王爷亲笔题的匾额,二则应当都是看贺伯父您的面子吧。”   贺笠靖一听这话,又大笑起来。他心中暗想,这冷家的小丫头年纪轻轻,不单能审时度势看透事情,嘴上又会从来没有出过分毫纰漏……真是与自己家的女儿截然不同啊。   想到这里,他回身冲下人一摆手。下人这才挑开后面软轿的轿帘,请里面的人出来。   轿帘一开,人未出,香先飘。整个鸦青墨阁门前顿时弥漫起一阵甜腻的香味。   冷轩蓉眉头微皱,眼见着贺蕊萍扭扭捏捏的从轿子里走出来,她这心中那一缕火苗顿时窜了起来。   “父亲……”贺蕊萍如风摆杨柳由丫鬟搀扶着走到贺笠靖身边,像是有些娇羞的看了一眼周围那些人,轻唤了一声。   贺笠靖笑着对她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你冷伯父家的女儿轩蓉,你要叫轩蓉妹妹。”   “轩蓉妹……”   贺蕊萍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因为她看到了冷轩蓉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怒色。   冷轩蓉看到贺蕊萍,再看到搀扶着她的那个丫头红叶,心里一阵翻腾。她强压住怒火,稳住心神,暗暗念着,自己不能在这里发作,绝对不能在这里发作。小不忍则乱大谋,暂时不能与她们为敌!   想到这里,冷轩蓉深吸一口气,假装咳嗽两声,然后抬头挤出个笑脸对贺蕊萍说,“蕊萍姐姐,我们之前不是在承贵布庄见过了么?”   贺蕊萍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她咬牙翻了一下眼皮,要不是父亲出门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与这个野丫头冷轩蓉一般见识,她才不会给这个野丫头好脸色看呢。这家伙在承贵布庄前面放下的话,听着实在刺耳,贺蕊萍原本想让人好好收拾她一下,后来听父亲说她还有些来历,便只好暂且作罢了。没想到,自己这边忍让着,她却还有怒气,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想到这里,贺蕊萍也是一笑,轻声道,“上次相见,轩蓉妹妹不肯留下名姓,害的我们相交而过,实在遗憾。等妹妹这里有了闲暇,我们姐妹二人再聚一聚吧。”   冷轩蓉闻言,毫不犹豫点头答应,“全听蕊萍姐姐的。”   这时贺蕊萍扭头看到了穿着鸦青罩袍的曾颜良,她心中一动,没想到那个不起眼的男人穿上这件衣服,竟然还有了几分看头。不过,要不是想到那个人不喜欢深色的衣服,这衣服也不会落在他的身上。   “这鸦青的料子果然不俗,穿在这位曾公子身上,更显贵气了。”贺蕊萍冲曾颜良飘然万福,“那日还多亏了曾公子,不然说不定我与轩蓉妹妹误会更深了呢。”   曾颜良看到这个贺蕊萍就觉得烦,但他也没表现出来,只是冲她一抱拳,便算是回礼了。   贺笠靖趁着这个机会与身边几个亲信的官员打了招呼,而后高声问道,“时辰该差不多了吧?”   孟庄清闻言上前,拱手道,“吉时已到,贺大人,请。”   贺笠靖点了点头,冲冷轩蓉做了一个请势,冷轩蓉做了同样的动作,而后贺笠靖冲远处一挥手,霎时之间,锣鼓鞭炮齐鸣,一声声脆响震动了整个武明郡。   这鸦青墨阁就此开张了。   冷轩蓉掩着耳朵,趁着这个机会偷偷观察身边那些人的样子,心中暗想,我们在武明郡中的敌人,十有八九现在都站在我的身后。日后不论事情如何发展,只要你们是站在贺笠靖那边的,我冷轩蓉,绝对不会对你们任何人手软!   第一百四十五章 峰回路转,心尤忌焉   第一百四十五章峰回路转,心尤忌焉   冷轩蓉没想到单是一家店铺开张就有那么多繁琐的事情要做。整整忙了一天,到了掌灯之后最后一波客人才离去。次日孟庄清将店里的账目交给冷轩蓉看,冷轩蓉看过之后吓了一跳,没想到开业第一天来的那些人不仅个个上了大礼,而且店里的生意也没少得他们的关照。冷轩蓉看着标记出来的银子数额,不禁觉得只靠这个数字,她就可以去向杜亦霖和窦先生交差了。   孟庄清显然也没料到这鸦青墨阁的生意会这么好做,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站在冷轩蓉身边轻声感叹,“都是想巴结王爷和窦先生的人啊……这武明郡可真是个丰饶的地方……”   冷轩蓉又仔细看了一遍礼帐,发现商贾们和当地官员的礼帐都是分开来记的。商贾送来的大多都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数额,而当地官员们相比之下就显得非常寒酸了。冷轩蓉知道,他们这是惺惺作态,不敢在这样的明面上拿出大笔的银子来。   “这礼帐和店铺里的账目都劳烦孟公子定时送到王爷和窦先生那里去吧。以后这些东西都不用给我看了。”冷轩蓉说罢,将账本还给了孟庄清。   孟庄清闻言便吃了一惊,“冷姑娘,你是这里的掌柜,怎么能不知道账面上的事情呢?”   冷轩蓉微微一笑,对孟庄清说,“别的掌柜怎么做的我不清楚,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该做的是王爷吩咐的事情,我该做的,是让窦先生这家店有更多的生意。至于别的,有孟公子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说完这话,冷轩蓉翩然离去。留下孟庄清一人在屋中呆然而立,久久缓不过神来。   实际上冷轩蓉不是不想按照普通的方式来做她这个掌柜的,而是如今她一心想要报自己前世的仇怨,一心想着如何对付贺笠靖一家人,实在不能分心去管什么鸦青墨阁。冷轩蓉也非常清楚,哪怕这里赚了千金万银,对于杜亦霖和窦先生而言,都不算什么。所以这种可有可无的事情,不妨让孟庄清去做。最好是让他忙碌的分身乏术,也免得他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动什么歪脑筋坏了自己的事。   冷轩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曾颜良,曾颜良也十分赞同。只是,冷轩蓉并没有说自己要向贺蕊萍她们报仇的部分,曾颜良只知道他们现在最大的敌人便是那个贺笠靖。   “贺笠靖这么捧鸦青墨阁的场,真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曾颜良一边说着,一边在包裹中翻找着什么。   已经是入夜时分了,冷轩蓉进到曾颜良屋中的时候就看到他换上了一身夜行衣,说是要趁着天黑的时候出去走走,看看这武明郡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良大哥,我可听说那贺笠靖府中有不少从各地请来的高手,你要万分小心。”冷轩蓉看到曾颜良从包裹中拿出一对护腕,便起身过来帮他用黑色布条把护腕束紧。   曾颜良笑呵呵点头,“轩蓉你放心,别的事情颜良大哥不敢夸口,可这种事情颜良大哥是一定不会失手的。”   说这话的时候,曾颜良脑海中一下子浮现起当日他在梁三公子的竹林小院触碰到了机关埋伏时的情景,曾颜良一皱眉,心中暗暗安慰自己,那不过是意外,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了。   冷轩蓉千叮咛万嘱咐,曾颜良听得心里美滋滋的。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曾颜良这才带好了应用之物,离开了鸦青墨阁。   因为之前到过一次贺笠靖的郡太守府,所以这次曾颜良再来,算得上是轻车熟路。果然如冷轩蓉所说,这座宅邸中似乎到处都有家丁巡逻,而且这些家丁看样子就知道都是不俗之辈。也不知道贺笠靖是从哪里搜罗来这么习武的精壮之士来给自己看家护院。   得益于之前很长一段时间躲藏的日子,曾颜良现在对于黑夜中的行动已经十分习惯了。他小心翼翼潜入宅邸,顺着黑暗的角落朝里面摸去。   像这样的私宅大院的布局大体上都差不多,曾颜良回忆着衲岩县县衙私宅的样子,琢磨着大体的方位。可走了一会儿他就发现了,这座宅子比梁家住的那个县衙私宅大太多了,好在没有迷路,曾颜良顺利的过了两道院子,找到了一个看上去十分雅致清静的小院。按理来说,这样的院子一般都是主人书房是所在地。   曾颜良等着巡逻的人过去之后才蹑手蹑脚进到院中,刚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曾颜良就听到亮着烛火的屋子里传来一声怒喝。   “他们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唉……下官也一直在为此事头疼不已,可实在是……”   “哼!”   曾颜良在外面惊讶不已,以为他能够分辨的出来,那个语气强硬的声音尖细略带沙哑,而自称下官的,却是贺笠靖。难道说这屋子里来了比贺笠靖还要大的官?   想到这里,曾颜良不由得高兴起来。没想到自己这次出来还真的能够有所斩获啊。   曾颜良确认不会暴露之后,小心翼翼来到窗边,伸手点破窗棂纸朝屋中看去。果然如他所想,这还真的是一间书房。宽大的书桌上整齐的摆着文房四宝和许多书籍纸张,旁边两排书架上也都放满了书。而不远处靠着里面的墙边还放着一对桌椅,贺笠靖和另外一个男人就是坐在那里在说着什么。   屋中烛火光线有些暗淡,曾颜良只能看出那人大体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的脸。不过从那人身上穿的衣服看,对方也是个富贵之人。   贺笠靖坐在那里看上去有点紧张,平时庄重的样子也没有了,微微弯着腰,像是随时准备从椅子上站起来施礼一样。倒是他身边的那个人泰然自若,看上去根本没把贺笠靖放在眼里。   这时只听贺笠靖开口道,“季总管,您看这事儿下官自己恐怕也难办,是不是跟相爷说说,让相爷拿个主张出来?”   那个被称之为季总管的男人一听贺笠靖说这话,顿时气恼,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贺大人你这是要我把原话告诉相爷吗?你不要官位不要脑袋了不要紧,我可还想再多活两年呢!”   贺笠靖似乎被他这话吓得哆嗦了一下,急忙摇头摆手道,“季总管千万别生气,我这不是跟您讨教呢么?相爷那边该怎么说,还不得听您季总管的么。”   窗子外面的曾颜良看到这情形心中暗想,也不知道这个季总管是多大的官,当初王爷在衲岩县的时候,也没看到贺笠靖对王爷这样卑躬屈膝的讨好啊。莫非这个人比王爷还大?比王爷大的,大概只有皇上了吧……这个季总管,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们口中的相爷,又是什么人?   这时那季总管站起身子背着手烦躁的走了两圈儿,然后重新坐下,对贺笠靖说,“官银被劫的案子这就算是了了。以后谁也不准再提起来。那个梁家的三儿子,你派出人手秘密的去找,找到了之后什么都不必说,直接杀了!他们梁家的人既然被卷到事儿里来了,干脆一个都别留!”   一听到“官银被劫的案子”几个字,曾颜良的脑袋里就“嗡”了一声。没想到这两个人在说的竟然是这件事!曾颜良重振精神,仔细去听。   贺笠靖苦着脸长叹一声,道,“被抓住的那些,都已经处理掉了。那个梁家三儿子,下官也一直派人在找……只是这件事情已经被骁瀚王盯上了。现在他又在武明郡开了一个什么鸦青墨阁,偏巧掌柜的用的还是冷家那个小丫头,这一来一去的,弄的下官束手束脚……”   “贺大人!”季总管腾地起身,咬着牙狠狠的冲贺笠靖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什么鸦青墨阁?什么冷家的小丫头?那些东西又能挑起多大的风浪?等骁瀚王返回皇城之后自有相爷与他周旋,你觉得相爷还能让他有余力想这边这堆烂事儿么?不是我毒舌,我这也是为了贺大人您的身家性命和前途着想,你可清醒清醒吧!”   这一通话说完,季总管抱着肩膀闪身到一边生闷气去了。而贺笠靖也像是没了精神一样,蔫在那里不知道想着什么。   窗外的曾颜良额角渗下冷汗,他知道,如今这个贺笠靖是被逼到绝境上了。要不然他绝对不会露出现在这般模样。听他们两人的话语之中,那个相爷才是策划着这一切的人,而那相爷似乎都可以与王爷抗衡。曾颜良想象不到对方的身份,现在也没有心思去想那些。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贺笠靖听了那个季总管一番话之后铁下心来,做出对轩蓉有所不利的事情。而且他们提到了官银被劫的事情,似乎这个贺笠靖还知道些其中的隐情。   他们急着要找到梁三公子灭口,而之前轩蓉似乎也为自己不慎让梁三公子逃走了而懊悔不已。曾颜良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强烈,他想知道官银被劫的事情真相到底如何!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必娶我,我必嫁你   第一百四十六章你必娶我,我必嫁你   整个郡太守府一片宁静,这个时候,大概连下人们都去睡了。   曾颜良躲在书房窗外,连大气都不敢出。偏偏此时那书房中的两个人也都一声不响的,不知道他们都在想些什么。   过了约有一盏茶的时候,那个季总管才长叹一声,转回身对贺笠靖说,“贺大人啊,我这次是来传相爷的话,既然这话传到了,我也就不在此久留了。至于这边的事情该怎么做,我想你自己也能有个决断。至于相爷那边,你也知道,我不会眼看着那些人在你的背后做什么手脚的……”   贺笠靖一听这话,急忙站起身来拉住季总管,有些急切的说,“季总管,那边的事情,可就全仰仗您了!”   季总管皱着眉头咂巴一下嘴,看上去也像是有什么苦衷一样,他拍拍贺笠靖的手背,道,“贺大人,你也知道我一向有话直说。按理来说现在那边是不应该有你什么事儿的,不管怎么说,你贺大人也与相爷有那么一层亲呢不是?可现在啊,就有许多人在背后传闲话,说什么相爷家那位小祖宗对你家蕊萍心有不满……唉……我看这门亲事要是再拖着呀,是对贺大人越来越不利了……”   贺笠靖闻言,非但没有继续消沉,反倒来了精神头儿,脸上洋溢起笑意,对季总管说,“这件事季总管大可放心。自从您上次来说起有人在相爷那边嚼舌根子的时候,我就留了个心眼儿,让人给相爷家老夫人送了信。这不,老夫人让人带话来说大公子近日就会亲临武明郡。他与小女相见之后,这件事十有八九就不会再有问题了。”   贺笠靖这话说完之后,曾颜良眼看着季总管微微摇了一下头。   一想起那个贺蕊萍,曾颜良也不由得摇了摇头。再看那个季总管已经有要离开的意思了,曾颜良不敢久留,飞身跃上房顶,一直看着贺笠靖将季总管送出去了,曾颜良才顺着另一个方向悄然离开了。   曾颜良身影所过之处,在他没有留意到的另外一个院子中,同样亮着烛光。   这座院子在整个郡太守府的最里面,也算的上是整个郡太守府中最为精致的一个院子。   月光如洗,将院中精心打理过的花花草草都映的美艳无比。只可惜,这院子的主人却从未留意过它们。   “小姐,您听红叶一句劝,别再生气了……”长着一双圆溜溜小眼睛的丫鬟端着托盘站在旁边轻声劝着。   “哼!能让我这么生气,也算是她的本事了!”   说这话的,正是贺笠靖的女儿贺蕊萍。   她披头散发,只穿着雪白的长衣长裤坐在她卧房的圆桌边,气鼓鼓的望着丫鬟红叶刚刚端来的一壶酒和两个小菜。   原本已经睡下了的贺蕊萍闭着眼睛回忆起白天发生的事情,越想越生气,最后竟然烦躁的再也忍受不住,起来叫了丫鬟红叶去弄了些酒菜,准备喝点酒消一消心中火气。   丫鬟红叶还从来没见到过自家小姐气成这个样子。贺蕊萍是贺笠靖唯一的女儿,整个武明郡谁不知道她是郡太守大人的掌上明珠?无论是府上还是外面,从来没有人敢对贺蕊萍说一个“不”字……   也不对……应该说除了那位公子之外,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小姐说过一个“不”字。   红叶轻叹一声,端起酒壶为贺蕊萍满了一杯酒,轻声说,“小姐,你说那个姓冷的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看她年纪轻轻的,还没有小姐大呢,为什么连老爷都……”   不等红叶把话说完,贺蕊萍一把夺过酒杯喝了一口。烈酒如同一条火线一般从口中流淌下来,呛得贺蕊萍不住的咳嗽起来。   等咳嗽的差不多了,贺蕊萍才皱着眉头恼怒的说,“要不是因为爹爹一个劲儿的让我忍着,我怎么可能就那么轻易的放过她?你看到她今天那个样子了吧?笑的假惺惺的,看着就恶心!爹爹说什么她是故交之后,那个所谓的故交不过就是个四品官啊!而且还是个逃官!现在不过就是爹爹治下一个小小的县令而已!”   “可不是么。”红叶怏怏的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攀上了王爷……”   “住口!”贺蕊萍一拍桌子,怒道,“就凭她那姿色能攀得上王爷?”   红叶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一下子想明白小姐为什么会如此生气了。今天在鸦青墨阁的时候众人言谈之中说的最多的便是那个冷轩蓉与骁瀚王和帝师府窦先生有怎样怎样的交情,话里话外除了羡慕嫉妒之外,也有不少的弦外之音。连红叶这样的小丫头都听明白了,不少人是猜测着冷轩蓉与骁瀚王或者是窦先生之间有什么更深的关系。   按理来说,就算是传言是真的,也与贺蕊萍没有什么关系。可红叶最清楚不过,自家小姐从小心高气傲,一直坚信自己就算是不能入宫为后,也一定会嫁入皇城显赫人家。后来贺蕊萍虽然如愿与当朝最有权势的首辅丞相家长公子定了亲事,可为了办成这件事,整个郡太守府,甚至整个武明郡的人都知道贺笠靖花了多少心思找了多少人去求情,甚至不惜大撒金银为皇城中几个说得上话的人置办产业。正因为有了贺笠靖不惜一切的行动,贺蕊萍的这门亲事才算是敲定下来。   然而,亲事虽然定了,可皇城中却传出消息,说是那位丞相家长公子对这门亲事非常不满意,三番五次弄出事端,也正是因为如此,这门亲事虽然定下两年多了,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任何进展。   我贺蕊萍与首辅丞相家长公子结亲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为什么那个处处不如我的野丫头却能够轻易的攀上声名显赫的骁瀚王和大名鼎鼎的帝师府窦先生?   红叶觉得小姐一定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生气到连觉都睡不着。   这门亲事一直都是贺蕊萍心中的痛处,所以红叶就算是想到了什么,现在也不敢开口说话。她抱着托盘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挪,看着贺蕊萍一个人喝闷酒。   三杯酒下肚,贺蕊萍心中更加烦躁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被爹爹定下的这门亲事牵绊住了。如果没有这门亲事,说不定她也能够遇到骁瀚王,如果没有这门亲事,当初那位帝师府窦先生还在衲岩县的时候,说不定她也能够与之亲近。如果顺利的话,现在说不定她已经是帝师府的少奶奶了。   可惜,真是可惜。当初她知道那位窦先生在衲岩县开了个书斋的时候,爹爹已经将她和那个人的婚约促成了……   帝师府……说起来帝师府或许比首辅丞相府更好一点。最重要的是,那位窦先生的声名传扬出来,是因为别人都认为他有真本事。而那个人呢……不管是谁说到他,首先说的都是他是首辅丞相家的长公子……而且……   贺蕊萍回想起那次从皇城来的一个亲戚说漏嘴时说的那些话,心中就像是拧了一个大疙瘩。   自己明明是郡太守千金,身份尊贵,可为什么自己的命就这么苦呢?   贺蕊萍双眉紧锁,自斟自饮,又喝了一杯酒。   如果就是自己命苦也就罢了,偏偏这个时候,自己面前还来了一个轩蓉妹妹!   哼!轩蓉妹妹!看她那一张苦瓜脸!就算是摆出笑容来,也没从她眼睛里开出一丁点笑意!没人注意她的时候,马上就变成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看着都觉得难受。这样的女人凭什么能够得到王爷的青睐?又凭什么能迷惑住那位窦先生?   他们之间,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事情。说不定这个冷轩蓉只不过是那两位大人手中一件用过就能丢掉的工具罢了……一定是这样……   贺蕊萍不知道自己又喝了多少酒,一阵晕眩之后,她趴在桌上,眼中有些湿润起来。   “你可真是狠心啊……为什么?为什么连面都没见过,你就说不喜欢我呢……”贺蕊萍双眼发直,喃喃道,“莫非是我的相貌不美么……莫非是我的家世不入你的眼么……莫非你心中另有旁人……亲事已定,我们便是夫妻,你必娶我,我必嫁你……”   红叶看到贺蕊萍那个样子,知道她一定是又想起了那位公子,心中一阵酸楚,红叶急忙过去拍拍贺蕊萍肩头,轻声道,“小姐,你喝醉了,快点到床上去睡吧……”   “你必娶我……我必嫁你……”   贺蕊萍不停的嘟囔着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酣然睡着了……   冷轩蓉躺在床榻上呆呆的望着被月光照亮的窗棂纸,心中默默想着,不知道颜良大哥回来了没有,不知道他能不能打探到什么消息……前世的这个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冷轩蓉渐渐的回想起来了。   郡太守府有一个小院子,那院子里只有三间房子,院落中满是杂草,似乎从来都没有人去打扫清理过。前世的这个时候,冷轩蓉就窝在那个院子中一间黑暗的屋子里,战战兢兢的祈求上天,千万不要让那个男人再到她的面前。   第一百四十七章 繁星满天,盛夏已至   第一百四十七章繁星满天,盛夏已至   猛地睁开眼睛,与前世相同的一片黑暗让冷轩蓉惊出一身冷汗。她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匆忙跑到不远处的圆桌旁边,点燃烛火,然后端着烛台冲出了房间。   整个院子都被冷轩蓉打扫的干干净净,偌大的院子里除了冷轩蓉之外,再没有其他人。冷轩蓉将烛台放在脚下,缓缓在院中踱步。抬头望,一颗月牙挂在天边,繁星闪耀,竟然让冷轩蓉觉得有些热闹。虽然不时的有一阵夜风吹过,但冷轩蓉一点都不觉得冷,想来也是,现在已经是初夏了。   冷轩蓉突然想起那次与颜良大哥一起看到的那个大户人家门外的池塘,那池塘中的莲花大概都已经开了吧。莲花的幽香似乎随着冷轩蓉的思绪缓缓飘来,冷轩蓉深吸一口气,方才的恐惧一下子被驱散了许多。   前面的院子里没有什么动静,也不知道颜良大哥回来没有。   冷轩蓉突然感觉还是以前在老屋的时候最好,生活虽然艰辛,但每次颜良大哥从外面回来,冷轩蓉都马上会听到响动。开始冷轩蓉总是会开门出去看看,后来她发现颜良大哥怕惊动她,动作越来越小心,于是就算是听到响动了,她也不再出去了。只要隔着门知道颜良大哥平安回来就足够了……   过去的事情,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只要过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冷轩蓉脑海中,冷轩蓉便又打了一个寒战。她不愿再多想,干脆端着烛台出了自己这个院子,蹑手蹑脚的朝前面走去。冷轩蓉觉得随便走走也好,免得自己睡不着胡思乱想。   她怕惊扰了休息的那些人,于是不敢在后面院子回廊中停留,一路悄悄的快步走,径直过了私宅,来到前面店铺。   进了店铺冷轩蓉才想起白天孟庄清跟伙计们说的话,这家鸦青墨阁里面卖的大多都是竹节纸张之类容易走水的东西,所以店面到了天黑就关门,尽量不要把烛火带进来。   冷轩蓉扭头看看自己手中的烛台,再看看周围那些楠木架子上一件件东西,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小心翼翼的从后门退了出来。   站在店铺后门和私宅之间的空隙处,冷轩蓉心中暗想,大半夜的自己跑出来实在不是个聪明之举。   正在犹豫着是不是要赶快回去的时候,冷轩蓉突然听到远处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   仔细分辨,似乎是男人们说话的声音。   冷轩蓉下意识的吹灭了烛台中的烛火,小心翼翼的朝声音的方向走去。等她走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这声音居然是隔着墙从外面传来的。冷轩蓉走到墙边,把耳朵贴在墙上屏住呼吸听着外面两个男人的对话。   其中一个男人低声说,“……这些话恐怕也就只有你敢去说了。我们磨破了嘴皮子也没有用。”   “你们都知道寒庆兄就是这样的脾气。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不管是谁说,恐怕他都不会弃之不顾的……”   冷轩蓉听着这个人说话的声音,隐约觉得有些耳熟。   “唉……这可不是小事儿啊。弄不好山上这些兄弟都要跟着……”   “不会的……寒庆兄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冷轩蓉很快就分辨不出他们在说什么了。   想来两个人大概是走夜路正好经过这里,夜深人静,没想到这么几句话让冷轩蓉给听到了。   寒庆兄……   冷轩蓉没想起来那声音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却记住了这个名字。扭头看看自己手中已经没有了亮光的烛台,冷轩蓉苦笑着摇摇头,心想自己这大半夜的出来游荡,还偷偷听路人说话,真是莫名其妙了。于是转身跟来时一样,悄然返回后院去了。   鸦青墨阁开业之后,不单店面上常常有人光顾,暗地之中也有了不少的生意往来。这些暗中的生意大多数都是冲着王爷杜亦霖和帝师府窦先生来的,所以就算是冷轩蓉说过一切都教给孟庄清,可一旦来了这样的人,她还是不得不出面去应对一下。   刚开始的时候冷轩蓉非常不习惯,甚至连应该与这些人说什么都不知道。好在身边有颜良大哥帮忙,颜良大哥虽然也没处理过这样的事情,但他毕竟见过三教九流的人,尤其是这些人尤其喜欢故弄玄虚说点“暗语”,这种时候曾颜良大多也都能应对自如。在这一点上,连孟庄清都对曾颜良刮目相看了。   店中的这些人都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冷轩蓉心中却有些急躁起来。   虽说他们在这里的目的显而易见是为了那个贺笠靖,可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都过去了,杜亦霖那边竟然再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冷轩蓉也想过是不是应该再给他和窦先生写一封信,可几次提笔,却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写这封信。最后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顺其自然的好。免得说错什么话,让杜亦霖察觉到她极力隐瞒的事情。   而在这半个月中,贺笠靖那边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整个武明郡平静的让人急躁,冷轩蓉越来越急躁。   鸦青墨阁里的人总能看到冷轩蓉坐在二楼一个房间中,盯着手中一本黄历发呆。就连曾颜良都不知道冷轩蓉为什么会对那随处可见的破黄历这么感兴趣。   冷轩蓉皱着眉头一边翻着黄历一边想,杜亦霖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说他到了皇城之后就忘了之前他在衲岩县受的那些气了么?他就这么轻易的放过贺笠靖了?或者是他又有别的打算了?不管如何,好歹也给这边一个音讯啊!   杜亦霖他们一定早就回到皇城了,也不知道窦先生现在怎么样了。从上次他给冷轩蓉回了那封信之后,冷轩蓉也没有再得到他的消息。听那个孟庄清说窦先生似乎一直没有入朝为官的意愿,可冷轩蓉觉得杜亦霖既然将窦先生带回去了,说不定会有别的打算。   不知想了多久,冷轩蓉终于想通了。杜亦霖既然对这边放置不管,冷轩蓉觉得自己还是全心全意考虑自己要做的事情好了。   最近的天气是越来越热,盛夏像是没有什么预兆一样就到来了。不过冷轩蓉也觉得这大概只是自己的错觉。因为不久之前才感叹过初夏的来临。可是外面的虫鸣实在闹人,冷轩蓉几次想找颜良大哥想想办法,却又怕颜良大哥问起她到底是为什么事情心烦。   万一他真的问了,冷轩蓉只怕又得跟他说谎话了。   冷轩蓉不想对颜良大哥说谎话,更不愿意用别的理由借口敷衍颜良大哥。可她所烦躁的事情,是关于前世的记忆。无论如何,只有这一部分秘密她没有办法与任何人分享。   其实就算是说出来了,大概也没有人会相信。颜良大哥会相信么?冷轩蓉不敢去试,也不愿意去试。   她看着手里的黄历,捏住两页不断的前后翻看,因为她不能确定那件事到底是发生在哪一天了。对现在的冷轩蓉而言,这件事可能非常重要,可能关系到以后自己的复仇能不能顺利施行。可她就是没有办法冷静下来回忆出那件事到底是哪一天发生的……   前世的冷轩蓉根本没有看到黄历的机会,更不知道自己还会有需要确定日子的时候。   到底是哪天来着?   “轩蓉,你怎么还在看这本黄历啊……”   曾颜良的声音毫无征兆的响起,吓得冷轩蓉一哆嗦。   曾颜良见自己吓到冷轩蓉了,急忙过来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坐在她身边歉意的说,“房门开着,我见你愁眉不展的在这里翻看黄历,就想进来问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冷轩蓉又是一惊,急忙摇头道,“没……没有什么……”   曾颜良盯着冷轩蓉的眼睛,像是在确定她的话一样,半天才说,“这几天你就一直唉声叹气的……是不是想伯父了?”   啊……有了……   曾颜良这话一出口,冷轩蓉只觉得自己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她急忙点头,“是啊,我们出来也有段时间了,不知打父亲那边怎么样了……他独自留在衲岩县,我实在不太放心。颜良大哥,不如我们找时间回去看看吧。”   “好。”曾颜良当即应了。   可说完这话,冷轩蓉又烦恼起来。   她把黄历放到曾颜良面前,翻着那两页轻声嘟囔,“是这一天呢……还是这一天呢……”   曾颜良看看那两页黄历,恰好就是两三天之后。   “颜良大哥,你说我们哪一天回衲岩县去?”冷轩蓉决定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也想不起来了,就算是错过,以后再想办法吧。反正这件事不像当初去救颜良大哥那个时候一样紧迫。   “嗯……那就早一点回去吧。后天,如何?”曾颜良指着前面那一页问冷轩蓉。   “那就听颜良大哥的。”冷轩蓉低头看看,见那页黄历上写着“宜动土木忌婚丧嫁娶”。   第一百四十八章 深谷清流,冰雪公子   第一百四十八章深谷清流,冰雪公子   两天之后,冷轩蓉将鸦青墨阁的事情全都托付给孟庄清之后便与曾颜良两人骑上马出了武明郡郡城,朝衲岩县方向飞驰而去。   从武明郡到衲岩县的这段路途可谓是翻山越岭。整个凤泉岭横跨武明郡,当年修这条官道的时候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官道大多都是分山修建,有的干脆依仗山势,省下了不少麻烦。但也正因为如此,这一条道上才成为了强盗山贼们出没的地方。   这么多年来,武明郡治下各个县衙最为头疼的事情便是驱除匪患,可这些山贼土匪们精明的很,在大山中到处游荡,今天聚集在这边,明天说不定就跑到哪里去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衲岩县中关于曾颜良的师父昌洪凯的事情才会最终不了了之。   冷轩蓉当初独自穿行在这条道路上的时候不得不女扮男装也是为了避免诸多危险。不过这次有有曾颜良在身边,冷轩蓉便没有再假扮男装,与曾颜良同乘一骑,放缓了速度,赶路的时候偶尔还能闲聊几句。   转眼两人的马匹便走到了一处险要的山谷。这道山谷两边是陡峭的悬崖峭壁,走在山谷中抬头去看,两边的山壁像是连着天际一样。要穿行过这道山谷,快马大概也要跑上一柱香的时间。可以说这里是从武明郡到衲岩县官道中最为险峻的一段了。   曾颜良拉着马匹的缰绳将速度放缓,他警觉的听着周围的动静,突然伏在冷轩蓉耳边低声说,“前面大概出事儿了。”   冷轩蓉闻言,不但没有害怕,反而高兴起来。   “颜良大哥,我们快过去看看!”   冷轩蓉说着,难掩脸上兴奋,抬手拍了一下马的脖子。   曾颜良对于冷轩蓉所做出的奇怪反应似乎也有些习惯了,他也不问什么,脚下稍微使劲儿用马镫磕了一下马肚子,这匹马立时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加快了速度朝前面奔去。   没跑出几步,冷轩蓉也听到了山谷中回荡着的声音。   这声音听上去十分杂乱,看样子前面事发地点人数不少。   冷轩蓉回头对曾颜良说,“颜良大哥,一会儿千万要小心一点。”   曾颜良笑着点点头。他这心有成竹的样子令冷轩蓉安心不少,颜良大哥的身手连那个杜亦霖都交口称赞,所以冷轩蓉才敢这样贸然过去凑这个热闹。   差不多是山谷正中间的位置,一支约有五六十人的队伍被另外一群人紧紧围住。   被围的队伍中几架不太起眼的马车似乎是另外那一群人的目标,冷轩蓉和曾颜良离的还很远的时候就听到了有人高声喊着,“我们只要钱财不取性命!该留下的都留下,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曾颜良将马匹带住,仔细观察两边的人。一看之下,曾颜良不禁“咦”了一声。   冷轩蓉急忙问,“颜良大哥,你是不是看出什么端倪了?”   曾颜良皱着眉头轻声道,“我还以为是这附近的山贼草寇在这里拦截路人取些钱财……这些人看样子不太像啊……”   拦路的大概也有五十来人,他们各个都骑着马,那些马膘肥体壮,身上的毛闪闪发亮,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精心饲养的好马。这附近的山贼曾颜良多少也打过交道,就算是最有名的柳子,如果不是碰上大买卖,他们也不可能特意让这么多好马出来转悠。而且马上那些人手中拿的兵器看上去也不是山贼草寇那种杂七杂八什么都有的样子,他们每人手中都擎着一柄虎头大刀,马鞍桥上还都挂着一杆亮银长枪。看上去更像是军队中标准的配备……   曾颜良心中疑惑,莫非这段时间这凤泉岭中又出什么人物?可是,真的有能在短时间内调教出这样一支队伍的人么?   曾颜良稍微对冷轩蓉解释了一下自己刚才想到的时候,冷轩蓉听罢之后眼前又是一亮。   她和曾颜良两人下了马小心翼翼又朝前面凑了一点,然后找了稍微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看这些人如何做这一拨买卖。   就在冷轩蓉和曾颜良下马躲藏的时候,那个被劫的队伍中,早就有人出来应对对面这群劫匪了。   冷轩蓉探头看去,见几个武师模样的人都抱着肩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昂着头眯着眼睛撇着嘴跟劫匪说话。两边人话不投机,时而高声叫嚷几句,时而又沉声说话,冷轩蓉和曾颜良躲在远处,也没听明白他们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就在这山谷中气氛越来越紧张的时候,被围住的马车之中,突然传出了声响。   琴音……   众人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琴音吓了一跳,谈话顿时停止了。   那琴音柔缓而又清澈,在这山谷之中回荡起来,另有一番韵味。   冷轩蓉听到这琴音,一把抓住曾颜良的衣袖,高兴的压低声音对他说,“颜良大哥!上天都在帮我们啊!是他!真的是他!”   曾颜良稀里糊涂的看看远处那些人,又看看冷轩蓉,莫名其妙的问,“他?谁?”   冷轩蓉没有急着跟曾颜良解释,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拉着曾颜良就走。   曾颜良一手牵着马,另一只衣袖被冷轩蓉拉着,见冷轩蓉没有解释,也只好这样跟着她往前走了。   很快,他们两个人就被对面那两伙人发现了。劫匪中一个看上去像是首领的人扭头看到步行而来的冷轩蓉和曾颜良,顿时皱起眉头闷哼了一声。而被劫那伙人中领头的那个武师脸上也现出了烦躁的样子。   冷轩蓉没管他们,径直拉着曾颜良走到他们跟前,而后攒足了力气用自己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喊了一句,“好一曲深谷清流!真是应时应景啊!”   冷轩蓉说完这话,整个山谷中便只剩下她的声音和那琴声交织在一起缓缓回荡。在场的其他人无不一脸疑惑,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冷轩蓉身上。害的曾颜良不得不放开了马匹的缰绳,握紧腰中的佩剑,随时准备跟这些人动手。   冷轩蓉此时的心狂跳不止,但她依然努力装出神态自若的样子,尽量无视周围那些人的目光,只直勾勾望着对面传出琴音的那架马车。   不出冷轩蓉所料,琴音如同一股细流,又流淌了一会儿,便停歇了。这时马车上的小门缓缓而开,一位年轻的公子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这位公子站在那里,如果不开口说话,就如同冰雕雪塑的一般。他一出来,那些劫匪们都不由得惊叹起来。   这位公子一袭白衣,头顶用一块冰玉束着头发,而他的头发竟然全是白色的。不单是头发,就连他那两行眉毛都是雪白的。他的皮肤更是如同能够透过光亮一般晶莹白净,唯有那一双薄唇上,染了些淡淡的血色,这才使他看上去像是活人。   曾颜良看着那公子从车上下来,倒吸了一口冷气,小声嘟囔,“这是人还是妖啊……”他再扭头看一眼冷轩蓉,发现冷轩蓉竟然一点都没有惊讶,反而十分高兴。   冷轩蓉自然高兴,因为这位冰雪一般的公子,就是她要找的人,就是她复仇的关键!   就在众人惊讶的时候,那位公子跟身边一位老者低声说了两句话,而后上前一步,冲冷轩蓉一拱手,轻声道,“原来是这位姑娘听出了在下的琴音,在下拙技,让姑娘见笑了。”   冷轩蓉闻言,急忙躬身还礼,浅笑着说,“小女子本不善音律,只是恰巧知道这一曲。在这深山之中能闻此佳音,实在是难得。更何况公子你身处险境却能奏出如此平和的音律,实在令人钦佩。”   “险境……”那位公子说着,像是才发现周围那些手持利刃围着他们的人一样,扭头问身边那位武师,“张师傅,这是怎么回事?”   那位武师头目冲年轻公子一抱拳,沉声道,“山贼草寇拦了我们的路,大公子,您还是先回车上去吧。”   年轻公子的目光也像是带着一股寒意,他再次扫视一遍骑着马的那些人,道,“这武明郡治下,可真是一无是处。”说到这里,他抬头冲那个看上去像是劫匪头目的人冷声说,“你们现在拦了我的车马,就算是我答应放过你们,那郡太守贺笠靖也不敢放过你们。赶快逃命去吧。”   说罢,他似乎也不在意那些劫匪作何反应,只是冲冷轩蓉和曾颜良招了招手,“你们两位请到这边来。”   曾颜良看清了形势,看样子这公子是要让手下那些武师们跟这些劫匪打一架了,而且这位公子十分有信心,自己手下那些武师绝对不会输。他知道冷轩蓉特意来找这位公子,一定是有什么用意,于是转身拉了他们的马匹,护着冷轩蓉穿过劫匪队伍,朝那位公子走过去。   年轻公子手下那些人看到他们过来,急忙将他们放过去,然后挺身挡在他们前面。   年轻公子将两人上下打量一遍,而后冲他们微微一笑,随即轻声对身边武师说,“去吧,赶走他们。”   第一百四十九章 琴音绕耳,皑皑祥月   这位年轻公子一声令下,再看那武师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他冲周围人一挥手,再不多说什么,一个个拿出应手的兵器,朝着那些劫匪冲了过去。   曾颜良守在冷轩蓉身边,眼望着那些武师们与劫匪打在一处。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曾颜良看着双方打斗,马上就明白了这位年轻公子的自信所在。他手下这些武师没有一个是泛泛之辈,依曾颜良看,这些人整体上应该比杜亦霖身边的王驾亲卫都要厉害。   而对方那些劫匪似乎也没那么好对付。正如曾颜良之前猜测的,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山贼草寇,他们训练有素,不单人强马壮,而且打起仗来会自行拉开阵型。打群架的时候列阵对敌比单纯的混战有优势,这一点但凡是习武之人大概都知道。但是要想列出这样的队形,不单要有懂行的人在一旁指点,更需要长时间的磨练。能够练到联手对敌的熟练程度,可不是三五个月能成的。   武师们似乎也对这些劫匪列阵的行动大为震惊,但他们很快镇定下来,变换了之前的姿态,全力与对方打斗。   曾颜良被眼前的战斗吸引住,而在他身旁,冷轩蓉和那位年轻公子却似乎对那些事情完全没有兴趣。   年轻公子望着冷轩蓉,露出一丝挂着冰霜似的微笑,轻声说,“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小女子冷轩蓉。”冷轩蓉说完,看了一眼守在年轻公子身后的那名老者,而后问道,“我又该如何称呼公子呢?”   年轻公子也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那名老者,见他眉头紧锁的样子,不由得笑着摇摇头。   “让冷姑娘见笑了,在下身患奇症,所以自小身边人就为在下处处担忧,年长日久,就总是露出这幅样子了。”说到这里,年轻公子冲身后那位老者一挥手,示意他退后。   那老者似乎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往后退了两步,只是脸上凝重的表情依然没变。   “在下姓安,名平之。”年轻的公子说完,看了看全神贯注望着打斗那些人的曾颜良,问冷轩蓉,“这位公子是……”   冷轩蓉见曾颜良专心的都没有听到他们说话,便笑着摇摇头,对安平之说,“这位公子姓曾,名颜良,我们二人从武明郡郡城出来,要到衲岩县探亲,没想到刚如这山谷,就听到有人喧闹。本来颜良大哥想带着我暂避一下的,可我听到安公子的琴音,一时没忍住,就跑出来了……”   安平之一听冷轩蓉这话,脸上明显现出了高兴的神色。   “原来冷姑娘也是喜欢音律之人。竟然不顾危险来为在下的音律道一句好,难得,难得!”   说罢,安平之又看看曾颜良,犹豫一下,问道,“冷姑娘现在家住武明郡么?”   冷轩蓉等的就是安平之问这句话,她急忙点了点头,回答,“说来话长,看安公子这样子应该是从外地要到武明郡去的,武明郡中新开了一家名为鸦青的墨阁,我就暂住在那里。”   “鸦青墨阁……”安平之暗暗记下这个名字,而后又对冷轩蓉说,“在下是从皇城来的,到武明郡……办点事情。今日能够路遇知音,也算是好事一桩。”说着,他看了一眼旁边打斗的情况,眼看着那些劫匪已经有大半落荒而逃了,剩下几个,看样子被武师们逼的很紧,多半是能活捉的。安平之这才道,“冷姑娘,在下一行人来时路过衲岩县,这一路还算得上太平无事,你们二位可以放心。”   这时曾颜良也觉得形势定了,转回身冲安平之一抱拳,“多谢公子仗义出手,除此一害。”   安平之微微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冷轩蓉冲着他施了一礼之后便与曾颜良一起拉上自己的马匹,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等他们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再回头看,发现那些武师们似乎捉住了几个劫匪。曾颜良喃喃道,“就算是把这些人送到郡衙门去,恐怕也未必能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啊……”   曾颜良和冷轩蓉重新上马,出了山谷之后曾颜良才问冷轩蓉刚才为什么要出去见那个白发公子。   冷轩蓉先将安平之的名姓告诉曾颜良,而后才说,“颜良大哥你有所不知,这位安公子可不是普通人。还记得我告诉过你,贺笠靖的女儿贺蕊萍在皇城定了一门绝好的婚事么?”   曾颜良皱起眉头应道,“记得……说是……首辅丞相家的长公子?”   冷轩蓉使劲儿点了点头,高声道,“就是刚才那个白发公子!安平之,他就是首辅丞相家的长公子!”   “啊?”   曾颜良嘴张的老大,简直不敢相信冷轩蓉的话。   首辅丞相,整个煌湳国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现在独揽朝政,就连那位骁瀚王杜亦霖都要让他三分。他的儿子?刚才那个白头发白眉毛像妖怪……还是仙人……一样的年轻公子么?   “轩……轩蓉……你怎么知道是他?”曾颜良不由得问道。   冷轩蓉心中暗想,那位公子只要见过一眼就一定不会忘记吧?前世那个贺蕊萍与安平之成亲的时候,冷轩蓉被当做陪嫁一起送到了皇城。冷轩蓉也因此在首辅丞相府中见过这位公子很多次。所以她对于这位公子的了解也非常多。   “听闻这位安公子最好音律,而且弹奏的时候不分时间地点,有感而发,谁都阻止不了。”冷轩蓉回头望着曾颜良说,“颜良大哥你上次潜入郡太守府的时候不是听到贺笠靖说了么,这位长公子要到武明郡去。”   曾颜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轩蓉是因为刚才那琴曲推断出来那车上的人是安平之的……轩蓉真是厉害啊……   其实冷轩蓉对音律原本一窍不通,只是前世在首辅丞相府中,她常常能够听到这位长公子抚琴之音。   那时冷轩蓉每天要做的事情非常多,而到了晚上还常常想起颜良大哥与父亲,还有自己之前经历过的那些悲惨的事情,于是深夜无眠,她便会到没有人的院子中去吹吹夜风。偶尔一次,冷轩蓉在深夜听到了幽幽琴音,琴音悲凉,触到了冷轩蓉心中痛楚,她躲在角落里一个人落泪,越哭越伤心,不由得哭出了声响。后来哭声惊动了这位长公子,冷轩蓉第一次与长公子面对面的说话,就是在那个时候。   长公子并没有责怪冷轩蓉,反而给了冷轩蓉一条汗巾。   “你因我的琴音而落泪,这泪水,我当为你拭去……”   当时这一句话让冷轩蓉那颗空洞的心怦然动了一下。   然而痛苦太深,哪怕泪水也无法冲刷将冷轩蓉冲刷干净。   后来冷轩蓉有意无意的与首辅丞相府中的歌女有了些往来,不单从她那里学了些音律琴法,而且也从她那里得知了不少长公子的事情。   “安平之从小就患了怪病,人们怕得罪首辅丞相府,所以将其称为‘祥月’。”冷轩蓉给曾颜良解释道,“据说是因为他白天不敢见太阳,只能晚上看看月亮……而那些白狼白鹿之类的东西不都是祥物么?所以人们就给了他这么一个美称……”   “祥月……”曾颜良轻叹一声,“虽然生在那样的富贵人家,却也免不了受病痛之苦啊……”   这话又勾起了冷轩蓉前世的回忆。回想起来,那时确实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看到长公子。   冷轩蓉与长公子见面的次数实际上并不多,但在冷轩蓉前世短短的几年之中,这位长公子已经算是对她最好的人之一了。那块汗巾,冷轩蓉一直没有勇气还给长公子。到最后……最后也不知道那块汗巾丢到哪里去了……   刚才那一曲“深谷清流”是冷轩蓉听过之后跑到歌女那里问出来的。冷轩蓉听到一首曲子,便默默记住,然后回去问那歌女。开始的时候只能哼唱,后来她趁着短暂的闲暇去摆弄歌女的古琴,竟然很快就能够奏出类似的声音来。虽然冷轩蓉弹奏的声音算不上优美,可连那歌女都称赞冷轩蓉心灵手巧,有些天分。   再后来,那歌女听说冷轩蓉识字,便弄到了几本古谱给她。借着月光偷偷的看古谱便成了冷轩蓉唯一一点能够忘记心中痛苦的时间。   只可惜……一切都没有长久……   曾颜良加快了速度,终于赶在关城门之前进了衲岩县。   衲岩县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人们依然安安静静的生活着。   再次见到父亲,冷轩蓉才努力将路上想到的事情抛诸脑后。   冷承戚的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他说自从冷轩蓉他们离开之后,当初窦先生吩咐每天去老屋给送药的人,现在依然不间断的来县衙私宅送药。据说这都是窦先生临走之前嘱托下来的。冷承戚心中感动,所以每天送来的食物和汤药他都一点不剩的吃下喝下。养了这么长时间,身子也变得硬朗多了。   第一百五十章 山谷血光,木盒巧计   冷承戚身体日渐好转令冷轩蓉长舒了一口气,可他们再说起衲岩县里的情况,冷承戚便不由得苦笑着摇头。   果然如同他们之前料到的,冷承戚这个县令虽然是上任了,但是县衙中所有的事务基本上都掌握在贺笠靖的爪牙手中,冷承戚本就不想跟他们争这些事情,于是听之任之,这样一来,他们这些人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现在父亲出门便有人跟着,整天和囚犯也差不了多少。”   听冷承戚这么说,冷轩蓉心中就是一阵刺痛。   “父亲……不如我写信给窦先生问问,王爷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   冷承戚闻言笑着摆摆手,对冷轩蓉说,“王爷现在的意思,只怕是连窦先生也摸不清楚。我在这里虽然形如囚犯,但有他留下来的那些书画为伴,过的也算是清闲自在。轩蓉,你不必为为父担心。”   说完了冷承戚这边的事情,他又问了问武明郡和鸦青墨阁的事情。   冷轩蓉一一回答,而后安慰父亲,“王爷既然还没有明确指示要我和颜良大哥做什么,那贺笠靖大概也不会动手。颜良大哥不时的去外面打探消息,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   冷承戚点了点头,叹道,“现在只看皇城中是什么情况了……王爷和皇上那边……难啊……”   三个人坐在一起足足聊了大半宿,冷承戚不想让冷轩蓉和曾颜良在这里久留,免得让贺笠靖那边再起疑心,所以次日吃过早饭,冷轩蓉便和曾颜良一起又返回武明郡去了。   再经过那道山谷的时候,曾颜良特意下马去查看,看过一圈之后,曾颜良脸色阴沉的回到冷轩蓉身边,告诉她,那安平之十有八九是让手下人将捉住的劫匪都杀了。   “杀了?”冷轩蓉惊讶的瞪大了双眼,在她的印象中,长公子不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人啊……   “尸体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但是那边的血迹……应该不会有错。都杀了……”曾颜良翻身上马,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冷轩蓉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等两人再次回到鸦青墨阁,马上就从伙计们口中听到了关于安平之的消息。   “首辅丞相家的长公子住到郡太守贺大人府中去了!”老九故作神秘的对冷轩蓉和曾颜良说,“听说是为了两家的婚约来的。那位贺大人为了这件事可是费了不少的力气,这次也不知道人家那位长公子是决意娶了那位贺小姐,还是要毁了这门亲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首辅丞相家长公子对这门婚事的态度早在皇城中第一次来人说要推迟婚事的时候就已经传扬开来了。   “听说啊,那位长公子也够吓人的。”老九唏嘘道,“可怜了那位贤淑美貌的贺小姐,好好一位大家闺秀,不单成了父亲仕途的垫脚石,一个弄不好,还得成为众人笑柄。这要是那位长公子不要她了,估计那姑娘也活不成了……”   冷轩蓉听老九的话心中有些烦躁,便起身先告辞了。   回到自己屋中,冷轩蓉狠狠捶了一下桌子,心中暗想,贤淑美貌的贺小姐,有多少人知道她的真面目?如果不是她贪慕虚荣,看上了安家的荣华富贵,只怕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而且长公子安平之如果真的娶了她,那也该是委屈了长公子……   想到这里,冷轩蓉迈步出了屋子,站在院中抬头仰望那一轮明月,回想起前世种种,她方有所悟。前世长公子那些曲子总会唤起冷轩蓉心底最沉重的痛楚,那时冷轩蓉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却从未想过其他。如今想来,弹奏了那些曲子的长公子,心中怕是也有许许多多无法对别人说出来的痛楚吧。   前世的长公子在武明郡做过的事情,冷轩蓉还都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她只是一个连奴婢都算不上的卑微之人,很多事情都是从下人们口中听到的。正是因为发生了那些事情,所以长公子才下定了决心将贺蕊萍迎娶回去。迎娶了她之后,长公子还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弹奏着没有人欣赏的悲伤曲子,这也就是说,长公子根本不喜欢贺蕊萍,他从来没喜欢过贺蕊萍。   既然如此……   冷轩蓉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心中一块大石,像是缓缓落地了。   首辅丞相家的长公子亲临武明郡的事情很快变成了武明郡中最为轰动的消息。到鸦青墨阁中的那些主顾们都不时的谈论起这件事。冷轩蓉心里也有些没底,虽然上天有眼,让她之前与那位安公子巧遇了,可以后的事情将会如何发展,却全都掌握在长公子手中。   过了三天,依然没有什么动静,冷轩蓉已经开始想另外的计划了。   可就在第四天头上,鸦青墨阁门前突然来了一顶软轿,等那轿中的人从轿子里出来的时候,看到这情景的伙计们都不由得惊呆了。   盛夏之日,竟然会有一个如同冰雕雪塑的男人站在鸦青墨阁门前。要不是有下人为他撑着油纸伞遮挡阳光,只怕什么人都会担心他被头顶的烈日晒化了。   有激灵的伙计第一时间跑去叫了孟庄清。   孟庄清匆匆出来,一看门前站的这位公子,急忙上前拱手施礼,口中道,“长公子驾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安平之摆摆手,迈步进了鸦青墨阁,抬眼看看,轻声道,“听说这里是骁瀚王赠予帝师府窦先生的产业?”   “确是如此。”孟庄清脸色有些难看。他也是从皇城出来的,对于这位长公子,他早就有所耳闻。如果是在皇城中,恐怕孟庄清根本不会有机会与这位长公子这样说话。   孟庄清一直侍奉王爷杜亦霖,而王爷与首辅丞相又是面和心不合,所以两方很少有什么来往。更何况,以孟庄清的身份,在人家长公子眼里,恐怕连刚才为他撑伞的那下人都不如。   就在孟庄清额角开始渗出汗水的时候,安平之突然开口问道,“冷姑娘回来了么?”   孟庄清闻言就是一愣。   “冷……冷姑娘?”   “冷轩蓉冷姑娘,她还没回来么?”安平之望着孟庄清问。   孟庄清竟然先注意到了安平之的一双眼睛,那不是和平常人一样棕黑色的眸子,而是一片浅浅的灰色……   哎?他刚才说了什么?冷轩蓉冷姑娘?他为什么会知道冷轩蓉?   哎?为什么他这口气,竟然像是与那冷轩蓉相识一般?   冷轩蓉?   冷轩蓉到底是什么人?   她不是衲岩县来的小丫头么?她与王爷和窦先生都有交情……   难道她与这位长公子也有什么瓜葛?   孟庄清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好使了,他现在只想躲到自己屋子里去背一遍三字经冷静冷静……   安平之见孟庄清没有回答,一双雪白的眉毛缓缓蹙了起来。   恰在此时,安平之抬头看到远处似乎有个眼熟的身影走了过来。   “安公子,您果然来了。有失远迎,还请海涵啊。哈哈哈……”说话的人正是曾颜良。他快步走过来,冲安平之一抱拳。   安平之稍微回想一下,淡然笑道,“曾公子别来无恙?一路上没再遇到什么山贼草寇吧?”   “托您的福。”曾颜良说罢,伸手做了一个请势,“安公子,请到二楼上喝被茶吧。轩蓉随后就来。”   安平之点了点头,随着曾颜良上了鸦青墨阁的二楼。   他们刚上去,冷轩蓉便从后面匆匆走了出来。她看到孟庄清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明了,嘴角挑起一丝微笑,没再理他,径直上了二楼。   曾颜良将安平之请到最好的待客房间中,让伙计去泡茶,他重新向安平之抱拳行礼,道,“之前不知道安公子您的身份,礼数不周,还请……”   没等曾颜良的话说完,就见安平之摆手打断他,笑道,“路途相遇,还讲什么身份礼数?我到武明郡之后就听郡太守贺大人提起你们二位。本想早点过来看看,可这几天却一直忙于应对当地这些闲人……”   他刚说到这里,只听房门轻响,而后便看到冷轩蓉推门进来,满脸笑容的说,“没想到安公子您真的来了。”   安平之笑着点了点头,摆手让他们两人也都坐下。   等茶水上来之后,安平之对冷轩蓉说,“在下听闻冷姑娘乃是才子冷侍郎之女,那就难怪会通晓音律了。想必冷侍郎才华横溢,音律方面,也一定有出众之处吧。”   冷轩蓉心中暗想,这位长公子果然如人所说,只对音律感兴趣,其他一概不闻不问。   “我小的时候偶尔能听到家父抚琴。不过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冷轩蓉说罢,扭头冲曾颜良使了个眼色。   曾颜良想起两个人之前制定下的计划,心中一阵激动,便起身出了屋子。没过多久,只见他抱着一个长条木盒回来。   “难得安公子来了,我有一件东西,想请安公子看看。”冷轩蓉说罢,起身亲手将那木盒打开,展示给安平之看。   第一百五十一章 梅师古琴,畅然幽曲   安平之的目光一触及木盒中的东西,身子一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上步俯身仔细看了看,轻叹一声,“真是一架好琴……”   冷轩蓉小心翼翼的将木盒中放的古琴拿出来放在桌上,然后请安平之仔细观赏。   安平之全神贯注的边看边轻声说,“上好的老杉木……难得……难得啊……斫琴师傅也下足了功夫……”说到这里,他突然抬头问冷轩蓉,“这莫非是沐裎国梅龙趾梅师傅的新作?”   冷轩蓉一脸惊奇的点头应道,“确是那位梅师傅的新作。安公子真是慧眼,居然连这琴的出处都能看的出来。”   安平之浅笑着摇头道,“梅师傅的手艺当世无人能及,能看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听闻梅师傅年过耄耋之后就没有新作了,没想都在这里还能看到如此珍品……”   安平之说着这话,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这架古琴。   冷轩蓉和曾颜良对视一眼,都微微点了一下头。他们知道,这一架古琴对安平之的吸引力看来是足够了。   从衲岩县回来之后冷轩蓉便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行动,偶然之间她回想起店铺开业那天她似乎在这鸦青墨阁的二楼看到过一架古琴,可等她再去找的时候,却发现那架古琴不见了。   冷轩蓉跑去问了孟庄清,孟庄清告诉冷轩蓉,那架古琴是鸦青墨阁里镇店的珍贵货物之一,自然不能随随便便摆放在外面。后来冷轩蓉想方设法从孟庄清口中问出了这架古琴的珍贵之处,然后以“掌柜”的身份强行让他把古琴拿了出来。   冷轩蓉走到安平之身边轻声道,“我也听人说过那位梅师傅的事情,所以不敢断定这架古琴到底是真是假。请安公子过目,果然是对的。”   “真的。当然是真的。”说着,安平之拉了把椅子一甩袍袖坐了下来,舒展双手,将那纤长的手指轻轻放在琴弦上弹奏起来。   琴音清亮,如涓涓细流。   冷轩蓉退后几步和曾颜良站在旁边静静的听着。不知不觉间,冷轩蓉像是回到了前世,这琴音与前世那时一样,淡雅而又空灵,只是今天的琴音中,能够听出隐约的欢喜,而不是带着悲伤。   等琴音终了,安平之扭头问冷轩蓉,“冷姑娘可曾听过这一曲?”   冷轩蓉点了点头,前世冷轩蓉只听到过一次这首曲子,不过因为曲子里有难得的欢快之感,所以她记得非常清楚。   “如果我没记错,这曲名是叫引丹青。”   “没错。”安平之有些意外,因为这曲子是他的一个琴友所做,虽然已经历时久远,但并不是十分出名。没想到连这样的曲子冷轩蓉都知道,莫非她真的是同道中人?   就在安平之想仔细问问冷轩蓉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房门轻响,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有些焦急的说道,“长公子,郡太守府派人来找了。”   安平之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缓缓起身,不耐烦的冲门外说了一句,“知道了。”   自从他到了这武明郡,马上就像是坐牢了一样。那郡太守贺笠靖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派了不少的人手或明或暗的整日盯着他。连同他的那些手下人都没有办法自由行动了。安平之心中虽然有不少的怨气,但又不好直接冲贺笠靖发火。临出来之前,父亲不止一次告诫他,在这武明郡一定不要惹出什么麻烦来,因为这里现在已经被那个骁瀚王给盯上了,局势复杂的很。   安平之实在想不透,当初父亲为何会答应下这么一门麻烦的婚事。   来到这武明郡已经是第四天了,安平之昨天晚上终于见到了那位与他定下婚约的贺小姐。见过之后,安平之对自己之前的想法更加坚信不疑,那贺蕊萍完完全全引不起他一丁点兴趣。如果要他说一说那位贺小姐给他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的话,安平之大概只能说出一个词来。   普通。   要说长相,首辅丞相府中端茶倒水的丫头都有不少是各地官员进献上来的相貌绝美的女子,贺蕊萍和她们比较起来,只能算得上普通。要说才艺,首辅丞相府中养着不少的歌女舞女,她们一个个都精通各种技艺,有的甚至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贺蕊萍在昨天晚宴上假装随口提到的那几样令她自满的事情在安平之眼中,依然普通。再要说到德行,安平之看得出来,那贺蕊萍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根本谈不上什么贤淑,就算是娶回去,也不过是一个“少奶奶”,根本不是安平之所憧憬的“娘子”。   实际上安平之只是从手下人口中听说过,普通人家的“娘子”与“夫君”是可以彼此倾述心事的,更是可以同甘共的。这两样事情放在安平之身上,似乎都是不可想象的。   一想到自己将要迎娶一个“少奶奶”回去,安平之就提不起什么兴致了。之前几次推脱,大体也都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这次若不是父亲开口,安平之也绝对不会到这武明郡来。硬要比较起来,与其娶个贺蕊萍,倒还不如……   想到这里,安平之扭头看了冷轩蓉一眼,他的思绪止于此,因为就在冷轩蓉身边,还站着那个曾颜良。   安平之从别人口中听说了冷轩蓉和曾颜良两人的事情,他们虽然还未成亲,但是两人却一同经历了之前那些危难。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同甘共苦”吧。   羡慕。除了羡慕之外,安平之想不到别的了。   回转身来,安平之笑着冲冷轩蓉和曾颜良拱手告辞。   “安公子若不嫌弃,还请再来。我们随时恭候。”   出门之前冷轩蓉说的这句话让安平之烦躁的心情舒缓了许多。他的指尖似乎还有琴弦的触感,那一曲引丹青实在是令人回味无穷啊……   送走了安平之,冷轩蓉和曾颜良重新回到二楼那间待客的屋子。冷轩蓉抱着肩膀望着桌上那架古琴,笑呵呵对曾颜良说,“颜良大哥,我说的没错吧?那安平之看到古琴,一定会弹奏一曲。”   曾颜良一脸宠溺的望着冷轩蓉点了点头,而后坐在刚才安平之坐的那把椅子上,也和安平之一样,伸出双手放在了琴弦上。   只见他十指缓缓而动,竟然也弹奏出了一曲琴音。这琴音阳刚之气十足,虽然一听就知道有形无神,但冷轩蓉还是有些吃惊。她可没想到颜良大哥竟然也会弹琴。   曾颜良抬头看到冷轩蓉一脸惊讶,笑道,“以前昌大叔教的,据说是他自己做的曲子,喝醉了的时候硬按着我让我学,我好不容易弹对了,等他酒醒之后再听我弹奏,竟然又气恼着不准我再弹了。本来我对这音律之事就不甚了解,以后也就没再碰过……”   说罢,曾颜良起身将那架古琴重新用软布包裹起来,装在木盒里。   曾颜良的话让冷轩蓉察觉到什么。   昌大叔,围绕在他身上的谜团还没有完全解开。当初杜亦霖一心想要查他的底细,后来好不容易从梁秋荣手中弄到了一些含糊不清的线索,却又因为之后发生的事情而使这件事淡出了冷轩蓉的视线。   今天曾颜良提起那位昌大叔,冷轩蓉才想起这个人来。   冷轩蓉本以为那昌大叔一定是一个习武的粗人,却没想到他竟然还通晓音律。如此看来,这昌大叔的身份,便更加扑朔迷离了。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到衲岩县去隐姓埋名做一个衙差?为什么杜亦霖要查找他?他如今,又到底是生是死……   入夜,郡太守府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连着四天了,饭厅中加了两张大桌,一同来吃晚饭的人除了郡太守府中的家眷之外,其余的都是武明郡里有头有脸的人。   安平之一进门,众人马上齐齐起身,冲安平之拱手施礼。   安平之皱起眉头拱手还礼,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到主桌留给他的位置坐了下来。   贺笠靖坐在他的上垂首,他身边坐着的是贺夫人,而贺夫人身边便是那位贺家千金贺蕊萍。   安平之坐下之后先与贺笠靖和贺夫人打了招呼,当他视线转到贺蕊萍那里的时候,心中突然升起一阵莫名的烦躁。   “贺小姐,久等了。”安平之轻声说罢,便假装不经意的扭头不再看贺蕊萍了。哪知那贺蕊萍像是早有准备一样,露出笑颜轻声对安平之说,“听闻今天安公子出去游览武明郡郡城了?可见到什么有意思的地方了么?”   安平之一听贺蕊萍这话,顿时想到贺笠靖派了那些人监视自己的事情,他本想借此说说这事儿,可转念又一想,若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了,贺笠靖怕是下不了台。罢了。   “贺大人治下武明郡百业繁盛,在下只是随意走走,看到的都是一派盛世景象,这实在是贺大人为官之功啊。”   这样的官面话对于安平之而言简直就是家常便发,脱口而出。   第一百五十二章 归雁惊鸿,苦月清风   贺蕊萍一听安平之这样平平淡淡的敷衍她,急忙向父亲投去求助的目光。   贺笠靖早就听人回来禀告他说安平之长公子今天让人带着他到鸦青墨阁去了。其实安平之要是去别的地方,贺笠靖也不会在意,但偏偏他去的是那个鸦青墨阁。按照回来禀告的人描述,他从店中出来的时候与那个冷轩蓉说话的样子看上去还十分谦和,这可与他在这郡太守府中的表现大不相同。   至少,与他对贺蕊萍的态度大不一样。   贺笠靖一想到自己女儿这两年所受的委屈,心中就百般的不是滋味。   “长公子以后要想去哪里游玩,不如找个人与你同去,也好给你介绍介绍这武明郡里有趣的地方。”贺笠靖放下筷子笑着说,“这可不是我自夸,武明郡虽然比不得皇城繁华,但却也有皇城里看不到的景致。”   贺笠靖话中的意思,在场的人几乎都听明白了。这时坐在他身边的贺夫人也急忙帮腔,扭头对贺蕊萍说,“蕊萍啊,明日不如就由你带着安公子四处走走,这待客之道可不能有丝毫怠慢啊。”   贺蕊萍心中暗赞自己母亲有些手段,马上装出有些娇羞的样子看了安平之一眼,而后点了点头。   安平之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他现在也是身不由己,就算是有千万个不愿意,也根本说不出来。这个贺笠靖是镇守武明郡的朝廷大员,手下不单有兵有将,而且在朝中也有一定的影响力。父亲当初若不是有拉拢他的意思,也绝对不会不顾自己的反对应下这门亲事。后来几次推诿,实际上安平之也看出来了,父亲也有心故意将这门亲事往后推,如若不然,自己再怎么说也没有用。   至于父亲为什么要先答应这门婚约而又故意推诿,现在为什么又特意让自己到这里来,安平之只能猜测,父亲除了让他不要惹起事端之外,没有再对他多说别的。   安平之对父亲要做的事情可谓是一清二楚,而到了武明郡之后,他的手下人虽然行动多少受到了限制,却并没有闲着。对于之前衲岩县发生的事情,安平之也已经全都听手下人说了。贺笠靖现在被骁瀚王杜亦霖盯上了,安平之觉得父亲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与贺笠靖做一个了断。要么是彻底拉拢过来,让他死心塌地跟随过来,要么就是干脆让他成为弃子,借此缓一缓杜亦霖那边的声势。   不管父亲做的是什么打算,安平之知道自己现在只能平心静气的在这武明郡呆着了。而且自己充当的是稳住贺笠靖的角色,这个角色如果做不好,大概对父亲那边的事情也会有影响吧。   想到这里,安平之轻叹一声,放下了碗筷,起身冲贺笠靖和贺夫人拱手告辞。   安平之因为患这“祥月”奇疾,所以一直有传言说他身子很弱。虽然安平之自己觉得自己除了外表之外与常人无异,但有了这个传言,也帮他减去了不少麻烦,所以人前他从来没有辩驳过。这个时候正好以身体不适为由搪塞贺笠靖和贺夫人,果然就这么顺利从饭厅出来了。   一路有下人引着,安平之回到了贺笠靖特意为他准备的那个院子。   这院子不太大,但十分清静,院中一池清水里有鱼儿游动,几支翠竹随风轻摇,翠竹旁边还放着石桌石凳。安平之来到这武明郡之后,唯一感到满意的,便是这个小院子。   打发走了下人,安平之回到屋中将自己随身带来的古琴抱出来放在石桌上。对月抚琴,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乐趣了。   轻柔的曲子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擅自从他的指尖滑落,在琴弦上欢腾起来。   又是那一曲引丹青。   安平之淡然而笑。他并非有意要弹奏这一曲,而此时却似乎只想弹奏这首曲子了。   回想起今天在鸦青墨阁所见所闻,安平之心情就意外的开朗了不少。   几年前他就听说那位沐裎国的斫琴师傅梅龙趾不再斫琴了,当时他还惋惜了很久,没想到这消息竟然是假的。今天能够再看到那位师傅的手艺,实在是幸运极了。虽然那架古琴远远比不上自己现在弹奏的这架,但名匠所做,自然就是好东西。若是能够被有心人传承下去就好了。也不知道那架琴有没有被人订下……   今天在鸦青墨阁的时候安平之就想问问来着,只可惜有人来催促他回郡太守府,不然还能好好问问那琴的来历……   一曲终了,安平之的心情也平复下来了。   再换一曲,变成了无比深邃悠远的曲调,这曲名叫归雁惊鸿。   不晓得那位冷轩蓉冷姑娘能不能再说出这首曲子的名字来。   安平之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冷轩蓉的容貌,第一次见到冷轩蓉的时候,安平之就觉得这女子心底一定藏着不少秘密。她脸上虽然常常挂着灿烂的笑容,可那一双眼睛里,却如同冰霜一般。   那天他们相遇,周围满是喊杀声,可谓血光冲天,可冷轩蓉却没有多看身边一眼,也没有露出一点惊恐的神色。安平之当时还有些感慨,心想莫非是这女子对她身边那男子如此信赖,以至于在这样的危险之中,她都没有丝毫的动摇。可等安平之从自己下人口中听说了那衲岩县中一番事情中出现了冷轩蓉这个名字的时候,安平之就明白自己那时十有八九是想错了。   安平之觉得可惜,难得自己在这里偶然遇到了一位“知音”,可那人却是骁瀚王杜亦霖手中的棋子。再仔细想想,他们之间那一场“偶遇”都未必是真的。   想到这里,安平之的手突然停滞下来,一首曲子就这么乍然而止。   曲子刚一停下来,就有一位老者从院子外面匆匆走了进来,他来到安平之身边,一脸担忧的望着他轻声问,“长公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安平之扭头看看那位老者,开口问,“那天的劫匪,都处理妥当了么?”   老者使劲儿点了点头,“没有留下活口。”   “跑了的那些呢?”   “那些……不知去向了。”   安平之一双雪白的眉毛蹙了起来,他沉声问老者,“贺笠靖是怎么说的?”   老者有些惊恐的压低声音告诉安平之,“贺大人说这件事他会处理妥善的,请长公子不必担心……”   老者说完这话,看到安平之脸上现出怒色,急忙又说,“长公子,这本来就是贺笠靖的事情,我们不能再插手了。这件事哪怕是出了乱自己,也全都是贺笠靖一个人的乱子。到时候不管是长公子您,还是相爷,都与此无关啊……”   “与此无关?哼!”安平之冷哼一声,像是不想再与那老者说话了,挥手让他退下。   老者苦着脸像是还想说什么,但再看到安平之脸上的怒色,他也只好作罢,返身离开了。   老者离开之后安平之才站起身来背着双手长叹了一声。   与此无关……怎么可能与此无关?放在旁人眼里,他们父子倒真的像是与此事无关,但安平之自己却清清楚楚,万一这里事发,父亲多年的谋划就会毁于一旦,而他安平之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衲岩县发生的事情,安平之觉得就是最好的例子。那梁秋荣只是一介芝麻绿豆的小官,可他一出事之后,全家都难以幸免于难。听手下人说,现在皇城之中有不少人在暗中寻找那个躲到皇城里去的梁家大公子,也不知道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藏了那个人。但最后估计也未必能够救得了他。   听说还有一个跑掉的,人称梁三公子……官银被劫的事情,就是由他挑头最后引出了那么个结果的。安平之倒是想见识见识那梁三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来武明郡之前,安平之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原以为只要应对好贺家几口人就行了,没想到周围还有这么多麻烦事儿。   真的不如装病躲在皇城里啊……   安平之的感叹没有人能够听到,等到悠然琴声再次响起,已经是深夜了。   贺府后院,贺蕊萍披着一件腥红披风坐在院中,双手支着下巴,对着远处传来琴音的方向发呆。   丫鬟红叶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过来轻声对贺蕊萍说,“小姐,夜深了,外面也冷,不如我们进去吧……”   贺蕊萍一听这话,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轻声嘟囔道,“可不是么,外面这么冷,他身体又不好……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他披件衣服什么的……红叶啊,你去屋里把那件黑绒披风拿来……”   “小姐,这个时间了,咱可不能给安公子送披风去啊。”红叶苦着脸说,“安公子那边不单有郡太守府的人照顾着,还有他贴身的下人呢,小姐您可别为他操心了。要是您自己身子冻坏了,明天就不能和安公子一起出去游玩了。”   这句话像是起了作用,贺蕊萍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转头就往屋子里跑。进了屋子她还不忘吩咐,“红叶啊,你去把窗子打开,我要听着他的琴音入睡。等没有琴音之后你再关窗子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朝闻琴音,折柳与别   红叶按照贺蕊萍的意思将对着安平之住的那个院子方向的窗子全都打开了,然后又给贺蕊萍床榻上多加了一床被子。见贺蕊萍老老实实躺下闭上眼睛了,红叶才坐到桌边去借着微弱的烛火光线做起针线活儿来。   琴声悠悠,直到天边有些发白了才停下来。红叶心中感叹,这未来的姑爷可真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不单是长得奇怪,连性格都奇怪,她红叶可从来没见过谁有这么大的瘾头,弹个琴能弹大半宿的。这样还说身子骨不好?简直笑话。她这么一个身子骨好的都快撑不住了。等小姐嫁过去之后,这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红叶的担忧贺蕊萍一点都没有察觉,她现在是完完全全沉浸在喜悦之中。   第一眼看到自己那未来的夫婿是时候,贺蕊萍就已经心花怒放了。以前她没少听人说起这位长公子,有人说他相貌惊人,也有人说他性格古怪,更有人在背地里传闲话,说什么这位长公子弱不禁风就快不行了,所以才会到这里来提这门亲事回去冲喜。   当初贺蕊萍也为了这些传言而不安,甚至偷偷哭了好几次。可见到安平之之后,所有的谣言都不攻自破,贺蕊萍甚至想把那些乱传谣言的人揪出来当场扇他们一通嘴巴。   自己的未来的相公安公子虽然乍看之下确实有些吓人,可越是仔细看,就越会觉得他其实是个俊俏的美男子!而且不论是言谈举止还是行为做派,怎么看都是出类拔萃的。虽然他看上去确实是身体不太好,但总不至于到要娶妻冲喜的程度。   不过,贺蕊萍还是有点不安,因为几次相见之后贺蕊萍发现,这位安公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她表现出任何一点好感。贺蕊萍猜测安公子或许是顾忌在场其他人和他及他父亲的脸面,所以不好表现的太直白。既然如此,贺蕊萍觉得自己就应该主动一点,给安公子提供些单独与她相处的机会。   伴着安公子的琴音入眠,贺蕊萍在睡梦中都是笑着的。等她清早醒来,马上让下人们开始准备她今天的穿戴。   先是挑选衣衫挑选饰品,而后叫来手艺最好的丫鬟为她梳头点妆,等这些都忙活完了,贺蕊萍对着半人高的古铜镜子仔细照了不知多少遍。   巳时刚过,就见红叶欢快的从外面跑回来告诉贺蕊萍,安公子已经派人来请了。   贺蕊萍高高兴兴的整装出发,带着几个贴身的下人一起出了院子朝前面走去。一直到郡太守府的门口,贺蕊萍才看到外面一群人围着停在那里的两顶软轿。仔细看看,那些人似乎都是生面孔,而且一个个五大三粗的,穿着打扮也不顺眼。   贺蕊萍正有些愣神,只见一名老者健步走了过来,满脸堆笑的对她打招呼。   贺蕊萍认识这个人,他是安平之的贴身管家,因为在安家做下人时间太久,又得了首辅丞相的赏识,所以也让他改了主姓。   “安管家,怎么不见安公子呢?”贺蕊萍轻声问。   安管家依然笑着,有些歉意的说,“贺小姐可能也有所耳闻,我家长公子身染‘祥月’,不能在这大太阳底下久留,所以我千方百计劝他先到轿子里去等着贺小姐了。还请贺小姐能体谅,失礼之处,小人在这里给贺小姐赔罪了……”   贺蕊萍这时才注意到,今天确实是个艳阳天,再加上已经入夏了,这太阳晒在她的身上都觉得有点难受,一想到安公子的病,贺蕊萍也有点担心了。   “安管家,安公子的病,没有大碍吧?若是觉得不适,不如改天……”贺蕊萍实在不想这么说,可却又不得不这么说。要真是因为出去游玩让安公子犯病了,别说是她担待不起,就是父亲也担待不起啊。   可这时那位安管家却笑着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对贺蕊萍说,“贺小姐不必担心,现在让长公子回去,他怕是不肯呢。”   说罢,安管家做了一个请势,将贺蕊萍请上了另外一顶软轿。   贺蕊萍坐到软轿里之后才想明白安管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心中暗喜,莫非安公子也十分期待与我一同出去游玩?嗯。他的贴身管家都这么说了,就一定是这样的。听红叶说他昨晚弹琴一直弹到差不多天亮的时候,说不定那是因为他太过激动……或者是紧张?   贺蕊萍越想越高兴,简直要在轿子里手舞足蹈了。   轿子走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贺蕊萍听到外面有人小声说话,掀开帘子一看,说话的是红叶。   只见红叶皱着眉头像是挺为难的样子,贺蕊萍问她是怎么了,红叶这才压低声音对贺蕊萍说,“小姐,这下可有点不好了啊。我们之前商议的行程之中,大多是游山玩水,可这位安公子不能被晒到,那岂不是要一直坐在轿子里看风景了么?”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贺蕊萍这才想起这件最重要的事情来。   “换!”贺蕊萍皱起眉头怒道,“不会找没有太阳的地方去吗?”   红叶苦着脸像是更加为难了,“小姐,这都出来了,你让我突然想找个适合你们两个单独相处又要没有太阳的地方……我上哪儿找去啊?之前你不是还说,要什么有风情,又要雅致,而且还不能有人来打扰……我可是找了衙门里面不少人帮忙才办妥的啊……”   “哪儿来这么多的废话!让你换你就赶快去想办法!”贺蕊萍也有点急了。她其实明白红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么重要的时候万一选错了地方,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哪里呢?去哪里好呢?   贺蕊萍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挑开帘子叫过红叶,问她,“我记得你昨天提起过,德鼓楼今天不是有个什么事儿来着?”   红叶急忙回答,“说是叫什么折柳会。恩科开试的日子不远了,所以整个武明郡将要参加恩科的举子大概都会聚集在德鼓楼。我听老爷那天说,似乎会有不少参加过恩科的官员学者们都去参与此事。所谓折柳,听说是为文人们送行的意思……”   红叶说起这个来,竟然还滔滔不绝。贺蕊萍听的烦了,摆摆手告诉她,“今天我们也去凑这个热闹。”   红叶闻言就是一愣,“小姐,昨天我跟您说的时候,您可说,要两个人独处才好,哪儿热闹不能往哪儿去啊……”   贺蕊萍一瞪眼,“这不是情况有变么?除了那里之外还能去哪儿?你少废话了,快点去前面带路!”   红叶挨了骂,撅着嘴跑到前面带路去了。   这一路上,越是靠近德鼓楼,人就越多。   武明郡学风甚盛,一来是因为这里的郡太守贺大人本身就是恩科出来的官员,所以对于本地学子们都多加优待。二来则是武明郡治下来了一位不得了的人。所谓不得了的人,自然就是窦皓维窦先生。   帝师府的大名可不是白白传扬出来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窦先生虽然年轻,却得到了前朝隐士张承沐的垂青,成为了他的弟子,不单是学问了得,在朝中更是有不小的影响力。但凡进了窦先生那个染尘书斋的学子出来都可以打着窦先生的旗号四处结交,这无疑对以后的前程非常有帮助。   窦先生现在虽然离开了武明郡,但当初慕名而来的学子们依然以染尘书斋学子的身份而自豪,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也成为了染尘书斋中最后一批学生。正因为如此,今年武明郡的折柳会不单聚集了武明郡中那些学子,更是聚集了许许多多想在他们还没成为官员的时候便与他们混些交情的人。   每年的折柳会不单是学子们聚集的机会,也是商贾们为自家女儿物色夫婿的机会。实际上每一年的折柳会都是由这些商贾们出银子办的,不少人想在这个时候拉到一个前程远大的学子做女婿,等女婿恩科入仕当了官,自己家里的生意自然也就有了底气。   武明郡中不少商贾都用过这个办法,其中自然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有的商贾被假冒的学子骗了银子,更有甚者连自家女儿都被牵连其中。因为出过这样的事情,所以现在若想进到举办折柳会的德鼓楼,要么有十分正规的请帖,要么就要有私塾或者是各地县衙的推荐。   不过这些事对于那些有参加恩科资格的学子们没有任何影响。参加折柳会的学子们也是各怀心事,除了那些故意炫耀的之外,还有不少人是想在这里结交一些友人,好共同上路前往皇城。这也是他们认识当地有声望的人的绝佳机会,那些没有身世背景的学子大可以凭着自己的本事在这里找到自己的靠山。   贺蕊萍当初不想到这里来,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知道来这里参加折柳会的学子中,有不少是那些曾经……甚至是现在都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官宦子弟。让他们看到安公子,贺蕊萍实在拿不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密谋瞬定,天衣无缝   两顶软轿经由红叶的指引顺利来到了德鼓楼,别人要想进这里来不太容易,但贺小姐和皇城来的安公子声名在外,他们两人的到来顿时惊动了德鼓楼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众人闻风而动,纷纷出来迎接。   轿帘挑起,贺蕊萍从轿子里走出来,抬头看到前面有人撑起了纸伞,安平之也从轿子里走了出来。贺蕊萍急忙冲红叶摆手,两人快步上前,来到安平之身边。   “安公子,今天是武明郡文人聚集在一起的日子,这德鼓楼的折柳会,大概别的地方都没有吧。”贺蕊萍笑颜如花,轻声对安平之说。   安平之抬起头来,仔细打量这德鼓楼。   这座德鼓楼是一座高大的木楼,从外面数,约有六层,虽然整个木楼外面没有什么破落的痕迹,但这木楼看上去年代是十分久远了。黑红的木料映着阳光闪闪发亮,一块长条匾额挂在二楼雨檐下面,上面写着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德鼓楼”。   再看德鼓楼门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前来迎接他们的人。   “折柳会……”安平之轻声念了一句。实际上他也曾听说过,每次恩科之前,各地都会有类似送别学子的活动,但是他一直在皇城之中长大,还真的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情。虽然看到眼前这些人令安平之有些烦躁,但一想到只当是见个新鲜,心情倒也平缓下来了。   他扭头对贺蕊萍说,“没想到贺小姐对这文人的事情也感兴趣。难得到此,我们不妨进去看看吧。”   说罢,安平之迈步而去。   贺蕊萍见安平之对这里似乎有点兴趣,心中暗喜,她扫视周围,见到几个相识的面孔,但对方似乎也因为安平之在,所以没敢上前。贺蕊萍这才放心下来,跟着安平之分人群进了德鼓楼。   德鼓楼里面十分宽敞,安平之和贺蕊萍一进来,就有人迎上前来,请他们两人到楼上去。一边顺着旁边的木质楼梯往上走,安平之才发现,原来每一层木楼都是两层窗子,所以虽然从外面看这座楼有六层,实际上却只有三层。而这三层中的每一层看起来都非常开阔,没有一点沉闷的感觉。   每一层楼中都摆着一些桌椅,每张桌子上面都放着茶水点心,聚集在这里的人们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饮茶聊天,时不时就能听到诗书典籍中的典故或者是赋诗作对的声音传来,偶有佳句,便能引得众人一阵欢腾。   贺蕊萍对这些文人学子其实没有什么兴趣,这武明郡中有头有脸的那些人家的公子们,贺蕊萍大概也都认得,其中真的能做学问者甚少,倒是在书斋私塾中混迹者居多。在贺蕊萍没有与安公子定下婚约之前,她还留心过那些人之中的佼佼者,可自从与安平之定了婚约之后,贺蕊萍就懒得搭理他们了。   一边往楼上走,贺蕊萍一边偷眼观察着安平之。   安平之走的很慢,但看上去他并没有特别注意周围那些聊天的学子们。即便是那些人的目光都渐渐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安平之也像是完全不在意一样。他就那么悠然的缓缓而行,时而抬头看看这德鼓楼上雕刻精美的木质墙壁,时而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贺蕊萍几次想上前去与安平之搭话,却都在最后关头错失了机会。   安平之用眼角余光扫了贺蕊萍一眼,他知道贺蕊萍一直想跟自己搭话,但他没什么想跟她说的,所以干脆假装不知情,不动声色的躲开。   等他们几个人随着领路人上了三楼,才发现这个楼层比下面两层楼中的装饰更加富丽堂皇。地上铺的是团花地毯,墙上挂着不少的名人字画,就连摆放在四周的那些桌椅,看上去也比楼下那些华贵的多。   三楼也聚集着不少人,他们见到有人从楼梯口走上来,目光都集中过来。这时那领路人提高了声音说了一句,“首辅丞相府长公子及郡太守府贺小姐到。”   说罢,那领路人做了一个请势,而后便转身顺着楼梯下去了。   三楼中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到楼梯口来,冲着安平之和贺蕊萍鞠躬行礼,有几个人快步上前与安平之和贺蕊萍打招呼,安平之一眼就认出他们是贺笠靖身边的几个官员。   这些官员都是恩科出身,所以这折柳会他们每年都会来参加。多结交些同道中人总没有坏处,这些人也都要为自己的仕途着想。   官员们难得有巴结安平之的机会,所以谁也不愿意打了招呼就离开。他们争相为安平之介绍德鼓楼和折柳会的事情,不知不觉间,就将安平之和贺蕊萍给隔开了。   贺蕊萍有点生气,但那几个官员都是父亲的得力手下,贺蕊萍也不敢在他们面前太过嚣张。没有办法,贺蕊萍只好怏怏的走到一边,找个空着的桌椅位置坐下来生闷气。   红叶苦着脸小声嘟囔,“果然不应该到这里来的,被那些没有眼力的家伙们占了便宜……”   贺蕊萍闷哼一声,没有说话。她看了一眼旁边桌上上的茶水点心,似乎没有能看上眼的。就在这时,只见旁边有个书生打扮的人走了过来,笑呵呵冲贺蕊萍拱手道,“贺小姐别来无恙?这里的东西,怕是都难入贺小姐的眼吧。”   贺蕊萍抬眼一看,心中火气更大。   面前这男子生的一双羊眼,看起来虽然说不上丑,但也总有些不顺眼。贺蕊萍知道他是城中第一富贾大药商李成禄的儿子李欢章。这家伙曾经好多次找媒人跑到她家去提亲,最后都被她父亲以各种理由给推脱了。后来贺蕊萍与安平之定亲的消息传扬出来之后,这个李欢章总算是安生了一阵子。可贺蕊萍与安平之的婚事一拖再拖,这李欢章就像是得了什么便宜一样,见到贺蕊萍的面,就要来假惺惺的安慰她两句。   贺蕊萍知道李欢章是个小肚鸡肠的小人,所以从来没用正眼看过他。如果换做平常,贺蕊萍都懒得跟这个人废话,可今天这种情况下,贺蕊萍却眼珠一转,想借用一下这个李欢章。   “李公子,别来无恙啊。”贺蕊萍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缓步朝着安平之他们所在的方向走去。   那李欢章果然如同狗皮膏药一般跟了过来,他脸上堆笑,小声对贺蕊萍说,“贺小姐,那位长相出众的,便是你未来的夫婿吧?”   贺蕊萍瞟了李欢章一眼,也压低了声音说道,“安公子屈尊来到这武明郡,也是这武明郡的福气。李公子,弯着腰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个人,不是李公子的父亲么?”   贺蕊萍这话说完,李欢章才注意到自己的父亲亦步亦趋的跟在那些围绕着安平之的官员后面,像是想上前说句话,却一直没有机会。那焦急的样子,让人看着实在不舒服。   李欢章皱了一下眉头,却又马上笑道,“这都是托了贺小姐的福。以后贺小姐成了首辅丞相府的少奶奶,我们这些旧识可还要请你多为关照呢。”   贺蕊萍冷笑一声,不动声色的继续往前走。   李欢章本来打算像往日一样给贺蕊萍点难堪,没想到却被她扳回一局,李欢章脸上挂不住,心里也有些烦躁起来。他可不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人,稍微想了想,李欢章又跟上前一步,轻声道,“安公子莫非也是个做学问的人么?看样子他对这折柳会的兴趣够浓的……贺小姐,不如在下陪你在这里四处转转,以解烦闷?”   贺蕊萍一听李欢章这话,恼怒起来,她看了看自己与安平之的距离也差不多了,便提高声音对李欢章说,“李公子,你若再说这种话,我可就只能叫你父亲过来了。”   德鼓楼里的人说话几乎都轻声细语的,贺蕊萍此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   李欢章被吓了一跳,慌忙退了两步,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而一直跟在安平之他们身后的大药商李成禄看到这情景,马上就知道一定是自己儿子闯祸了。他快步上前,一把将儿子拉到身后,然后满脸堆笑冲贺蕊萍施礼,口中道,“犬子无知,还请贺小姐见谅。”   贺蕊萍站在那里,无奈的长叹一声,然后冲李成禄深施一礼,轻声说,“李叔叔,你我两家交好多年,我本不该说这话的。可李公子他三番五次在我面前说这些话,我……”   说到这里,贺蕊萍眼中泛起泪光,她像是无意一样扭头看了安平之一眼,然后急忙掏出了汗巾按在眼角。   按照贺蕊萍的计划,安平之看到她与别人有了争执,一定会过来问问为什么。而她先装作委屈的样子,这样就能让安平之心疼一下,两个人的距离一定会缩短不少。等两人独处的时候一定会再提起这件事,贺蕊萍到时再说出李欢章借着他们两人有了婚约却迟迟没有成亲笑话她,这样一石两鸟,如果顺利的话,安平之就会提出马上成亲……   贺蕊萍心中暗想,这计划简直是……天衣无缝!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天时计破,雪中送炭   贺蕊萍的计划虽然好,但却有一点是她不能左右的,那就是安平之的态度。   安平之扭头看到了贺蕊萍和一老一少两个人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说话,那样子似乎是起了什么争执,他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麻烦”。   不过既然自己已经与贺蕊萍有了婚约,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安平之就不能不管。他分开众人,来到贺蕊萍身边,轻声问道,“贺小姐,出什么事儿了?”   对面的大药商李成禄一看安平之来了,顿时吓的摆手说,“误会!都是误会!”他就怕贺蕊萍趁着这个机会咬他一口,万一这位长公主因此动怒,那他李家不但生意难做了,以后说不定会遇到什么大难呢。   贺蕊萍一看安平之过来了,便知道自己的计划正顺利进行着,她依然擦着眼角那根本不存在的泪水,装作娇柔模样摇了摇头,轻声说了一句,“没什么……”   安平之看出贺蕊萍是心中有话却故意不想说,他抬眼看看对面那一老一少,刚要开口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洪亮的声音。   “鸦青墨阁掌柜冷姑娘及账房孟公子到。”   安平之闻言就是一愣,他回头去看,见有人引领着两个人从楼梯上来,走在前面的女子,果真是那个冷轩蓉。   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安平之心生好奇,不知不觉的已经迈开脚步朝冷轩蓉他们走过去了。   贺蕊萍无论如何想不到,就在自己计划进展正顺利的时候,安平之竟然就这样走开了!   那李成禄一看安平之没有追究他们,急忙拉着自己儿子离开了人群,跑到远处躲了起来。   贺蕊萍回头一看他们两个人也逃走了,如此一来,自己这计划岂不是全都泡汤了么?贺蕊萍心中恼怒,扭头正好看到冷轩蓉满脸笑容朝着安平之走过去,她恨得一跺脚,心中暗想,这个冷轩蓉,竟然坏了我的好事!   再说冷轩蓉,她昨天就收到了这折柳会送到鸦青墨阁的请柬,特意去送请柬的人告诉冷轩蓉,因为大家都听闻她与染尘书斋窦先生关系很好,而且参加折柳会的不少学子都在衲岩县染尘书斋求学,这些学子之中说不定也有与冷轩蓉相识的人,所以他们才特意送了这份请柬。   冷轩蓉也明白他们的意思,自己与王爷和窦先生的关系在这武明郡里是越传越奇,那些学子们想要巴结王爷和窦先生,自然马上想到先来巴结她。其他都是借口,想让她去参加那个折柳会才是真的。实际上也这也是冷轩蓉梦寐以求的,这个折柳会,她是一定要参加的。   恰好这天颜良大哥说要去查一查那天在山谷劫了安平之的那一伙人到底是什么底细,所以一大早就离开了武明郡郡城。没有办法,冷轩蓉只好找了孟庄清陪自己一同前往德鼓楼。   德鼓楼与鸦青墨阁相距不远,所以冷轩蓉和孟庄清是徒步来的。一路上冷轩蓉也问了孟庄清一些过往的事情,这时冷轩蓉才知道,这位孟公子虽然很有学识,但却像是对恩科这件事兴趣寥寥。   “我从小便是王爷的侍读,这辈子只会跟随着王爷,不需要参加什么恩科。”孟庄清是这么对冷轩蓉说的。   冷轩蓉隐约知道王爷的侍读似乎就是从小就跟随在王爷身边的人,如此一来,她对杜亦霖为什么会把孟庄清放到这里来就更加好奇了。不过比起这份好奇,冷轩蓉现在更多想到的,还是前世这个时候的事情。   前世,冷轩蓉也听说过这个折柳会。   冷轩蓉回想着,就是在这折柳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使得贺蕊萍和安平之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折柳会之后不久,郡太守府中就有传言说安平之终于决定要将贺蕊萍迎娶回去,而之后虽然又发生了几件事情,但冷轩蓉知道,促使安平之决定要娶贺蕊萍最开始的事情,一定就是发生在这个折柳会上。   想到这些,冷轩蓉就心潮澎湃。   前世这个时候,她还在郡太守府中饮泣干活儿,而今生这个时候,她却有了机会去破坏贺蕊萍的好事。   冷轩蓉和孟庄清来到德鼓楼的时候就听说安平之和贺蕊萍也刚到,冷轩蓉只怕自己错过了时机,便跟着领路人走在前面上了三楼。   一上楼,冷轩蓉就知道自己来的正是时候。   那贺蕊萍正用手帕抹着眼角,而安平之站在她与另外两个人之间似乎在听他们说什么。   当安平之抬脚向冷轩蓉走过来的时候,冷轩蓉就知道自己之前所做的事情没有白费。而当冷轩蓉看到贺蕊萍脸上的怒色时,心中竟然无比畅快。她微微笑起,暗想,贺蕊萍啊贺蕊萍,前世你何时用这样的目光看过我冷轩蓉?今生,我也会让你知道知道这人世间没有那么多容易得到的东西。   想到这里,冷轩蓉也急忙快步迎向安平之,走到他面前深施一礼,轻声道,“冷轩蓉见过安公子。没想到安公子也来了。”   安平之也拱手向冷轩蓉施礼,“这话该在下说才是,没想到冷姑娘会到这文人墨客们饯别的地方来。这里怕是没有生意可做吧。”   冷轩蓉淡然一笑,“做生意的事情我实在不懂。”不过此话出口,冷轩蓉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安平之刚才说的话算是给冷轩蓉提了一个醒。在这里聚集的几乎是整个武明郡中将会参加恩科的所有文人,而她所打理的那家鸦青墨阁又是做文人生意的,这个时候不出手,还等什么时候再出手呢?   冷轩蓉心中暗想,这件事若是做了,大概只会让杜亦霖得好处。   也罢,算是让杜亦霖欠了自己一个人情。   冷轩蓉想到这里,对跟着安平之一起走过来的几位官员说道,“小女子听闻今天来参加这折柳会的学子中,有不少家境贫寒者。我们鸦青墨阁愿为这些学子提供些笔墨纸砚以供他们前往皇城参加恩科之用,不知几位大人意下如何?”   那几个官员早就看出来了,这冷轩蓉虽然和安平之只是简单说了两句话,但安平之对冷轩蓉的态度与他对待他们这些官员完全不同。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轩蓉的身份使然,还是其中另有奥妙。不管怎么样,这些官员们都明白,眼下他们绝对不能得罪了这个冷轩蓉。   “冷掌柜能如此为武明郡学子着想,实在是学子们的福气啊!哈哈哈……”   “是啊是啊!下官等代替学子们谢谢冷掌柜了!”   “这可真是雪中送炭!雪中送炭啊!”   在众人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中,安平之居然望着冷轩蓉,笑着摇了摇头。   冷轩蓉也望着安平之浅浅一笑,两人之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都缓步离开人群,朝远处窗边走去。   识时务的官员们自然也看出了他们两个人的意思,谁也没敢再跟着。   安平之见周围清静了不少,这才轻声对冷轩蓉说,“冷姑娘好手段啊。”   冷轩蓉苦笑着摇摇头,小声说,“我是受了王爷所托打理这家鸦青墨阁,若是做的不好,我以后还哪有脸去见王爷,哪有脸去见窦先生。”   安平之没想到冷轩蓉会自己提到她是为骁瀚王和窦皓维打理店铺这件事,听冷轩蓉这么说,安平之倒是有些佩服身边这女子的坦荡。   “王爷和窦先生会让冷姑娘你独自在这里打理店铺,一定是深信冷姑娘有这样的能力吧。”安平之扭头看看冷轩蓉,轻叹一声,“这样的重担,只怕不该由冷姑娘这样的弱女子承担。”   冷轩蓉听出安平之话中有话,稍微想想就知道安平之一定是打听到了之前衲岩县发生的那些事情。凭安平之手中的力量,想要了解那些事情并非难事,也许他还能够知道一些其中不为人知的部分呢。   冷轩蓉庆幸自己之前放弃了对安平之隐瞒前情的打算,这样两人算是开诚布公,反倒轻松了许多。   “为什么今天不是曾公子与冷姑娘一同前来?”安平之开口问道,“他是不是又去那山谷了?”   冷轩蓉闻言就是一愣。   安平之笑着解释道,“听说这位曾公子以前是衲岩县的衙差。遇到拦路抢丨劫的事情,他恐怕不能弃之不管。更何况,劫匪没有活口留下,这不是很奇怪么。”   就算是开诚布公,冷轩蓉也绝对没有想到安平之会对自己开诚布公到这个程度。   “果然是长公子下令将那些劫匪都杀了?”冷轩蓉脱口问道。   安平之扭头看看冷轩蓉,好半天才挑起嘴角,有些玩味似的小声说,“长公子……你叫我长公子啊……”   冷轩蓉暗道不好,前世自己一直称呼安平之为长公子,没想到心里动摇的时候说话也疏忽了。   “安公子……不就是长公子么?轩蓉若是叫错了,还请安公子恕罪。”   安平之摇摇头,“冷姑娘别这么说。在下只是感慨。皇城中与在下相识的人大多称呼在下为长公子,冷姑娘以后不如也这么叫吧,也好让在下少些离乡之苦。”   第一百五十六章 思乡之苦,故人卖字   冷轩蓉不太相信安平之会有什么“思乡之苦”,但既然他这么说了,冷轩蓉也只好顺着他的话点头应下了。   这时安平之又叹了一声,冷轩蓉刚要问他为何叹息,下一刻就听到身后有人娇声说,“安公子,这里风大,小心着凉了。”   冷轩蓉转回身,正好与刚过来的贺蕊萍碰了个脸对脸。   贺蕊萍满脸堆笑,上下打量打量冷轩蓉,开口道,“几日不见,轩蓉妹妹脸色好了不少啊。这脸颊上也长肉了,可不像最开始来的时候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那时候姐姐还好担心呢。看来轩蓉妹妹在鸦青墨阁过的也算惬意啊。”   冷轩蓉知道这贺蕊萍现在是恨不得上来抽自己一巴掌,实际上前世她常常这么做,可今生有安平之在这里,她只能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损冷轩蓉两句。   偏偏冷轩蓉对她这些话全然不在乎。   “轩蓉见过蕊萍姐姐。原来是蕊萍姐姐随安公子一起来的,之前没有注意到,真是失礼了。”冷轩蓉说罢,退后一步,冲贺蕊萍和安平之分别施礼,然后转身就要离开。可还没等她走出两步,只听身后安平之开口说了一句,“冷姑娘不必介怀,在下还有事情想向冷姑娘请教。”   安平之这话明显是在挽留冷轩蓉,贺蕊萍顿时恼怒起来。她看到本来已经离开了的冷轩蓉听到安平之的话之后又回来了,忍不住走到安平之面前,皱着眉头问,“安公子,你还有什么事情想像轩蓉妹妹请教?可以让我也听一听么?”   安平之抬眼看看贺蕊萍,心想这贺家的女儿果然是小姐脾气,看样子是要跟我发火了。   可还没等安平之说什么,冷轩蓉先开口了。   “长公子想问的大概是我店中那架古琴的事情吧?实在不巧,关于那架古琴的来历我已经托人去查了,暂时还没查到,所以没办法多做回答。”   安平之一听到“古琴”两个字,就马上忘记了刚才的那一点不快,关切的问道,“冷姑娘是鸦青墨阁的掌柜,却不知晓那架古琴的来历么?”   冷轩蓉有些遗憾似的摇了摇头,对安平之说,“长公子离开鸦青墨阁之后,我就去问了我们店中最了解情况的孟公子。但孟公子说,那架古琴连同店中其他珍品都是骁瀚王派人送来的,到底古琴是从何而来,又有什么经历,我们暂且都不知情。但是孟公子说既然是王爷派人送来的东西,要想查起其来历,恐怕也不会很难。估计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能有消息了。”   安平之皱起眉头想了想,告诉冷轩蓉,“皇城中珍贵的古琴在下多多少少都有耳闻,但你店中那架古琴在下却从未听说过。那架古琴十分有可能与梅龙趾梅师父如今的境遇有相当大的联系,所以冷姑娘你那里一旦有了消息,还请务必告知在下……那架古琴如果是出自皇城哪位琴师之手,只怕那位琴师也是遇到什么变故了……”   冷轩蓉以前只知道安平之对曲乐琴音非常痴迷,却没想到他对斫琴师父甚至是皇城里的琴师们都这么了解这么关心。冷轩蓉突然觉得,如果不是出生在首辅丞相府那样的环境里,这位长公子或许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琴师,单纯的伴着他最喜欢的乐曲活着。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也许他的曲子中,就不会有那么多催人泪下的旋律了吧……   不知是不是受了他们两人对话的启发,贺蕊萍突然开口对安平之说,“安公子,这武明郡的学子们也有不少精通音律者,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们为安公子演奏一曲,如何?”   贺蕊萍这句话一出口,安平之的注意力果然被她吸引过去。   “甚好。”安平之抬手叫过那些一直不远不近跟着他们的官员,告诉他们马上准备让有技艺的学子们来弹奏,若是真有才华出众者,安平之要亲自给他赏赐。   这话一出,整个德鼓楼顿时沸腾起来。   若是这个时候能得到首辅丞相家长公子的赏识,那不管恩科是否得中,恩科之后必然有机会飞黄腾达啊!这可是天上掉馅儿饼,千载难逢的机会!   有人迅速去准备相关事宜,而贺蕊萍也因为出了一个好主意,重新成为了独一无二陪伴在安平之身边的人。   冷轩蓉站在窗边看着渐渐远去的那些人,只见贺蕊萍满脸笑容,扭回头来用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冲冷轩蓉点了点头,冷轩蓉有些无奈的苦笑一下,,心中暗想,果然还是让她尝到了甜头啊。   冷轩蓉也知道,她能做的事情终究有限,安平之不会不顾那一直婚约而对贺蕊萍怎么样。反倒是安平之对待冷轩蓉的态度让冷轩蓉觉得有点蹊跷,简直就像是他故意想要接近她一样。不会是为了几面之缘,更不会全是为了那架古琴,到底为什么,冷轩蓉现在还说不准。   那边热火朝天的开始准备学子们的演奏,冷轩蓉便趁着这个机会四处游荡起来。   孟庄清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冷轩蓉也无意去寻找他。三楼上人来人往,气氛越来越紧张,冷轩蓉觉得有点难受,便悄然下到二楼去了。   要说能够上得了三楼的学子们都是有些门路根基的,那么呆在二楼的这些人则都是想要凭着自己本事在恩科中搏斗的。他们在这里主要是想结识一些同道中人,或者是找人结伴上皇城的。   冷轩蓉在这些男子之中算得上是扎眼的,不过与她在三楼的时候不同,在这一层中,并没有多少人来与她打招呼。   冷轩蓉猜测那些能够进得了染尘书斋窦先生门下的学子大概都是有门路的,所以自称是“染尘书斋门生”的人几乎都在三楼。   她抬头看到挂在高处的那些书画,其中有名家手笔,也有旁边挂了小牌准备出售的。冷轩蓉还不知道这座德鼓楼平日里是做什么用的,也许与她那鸦青墨阁一样,也做这些书画生意吧。   反正闲来无事,冷轩蓉便开始一幅幅仔细看头顶这些书画。没挂牌子的冷轩蓉只是一眼掠过,而那些挂了牌子的则更能吸引她的目光。冷轩蓉倒不是想买字画,只是想比较一下这里挂着的东西和自己那鸦青墨阁中挂着的那些,哪个更好一点。   这里有气势磅礴的山水,有栩栩如生的鸟虫,还有那些令冷轩蓉啧啧称奇的书法。冷轩蓉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也不知道当年父亲参加恩科之前是不是也参加过这样的盛会,更不知道父亲当年参加恩科时,是什么样的心境。   就在冷轩蓉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幅字上。那字乍看之下有些狂乱,但仔细看去,起笔收笔却都十分小心。想必写出这幅字的人是个心怀山河却放不开手脚的人吧。冷轩蓉觉得有点可惜,一点点看下去,等目光落到那幅字的落款处,冷轩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落款那里工工整整写着三个大字,柳明初。   柳明初……   冷轩蓉的思绪像是一下子被拉回到了前世最令她恐惧的夜晚,那个院子,那一家人。   柳明初,正是前世冷轩蓉被迫嫁的那个死人的弟弟。   冷轩蓉想起来了,今生她与衲岩县衙的衙差赵寒武一起去柳成庄的时候还见过柳明初。那时他家因为没娶到冷轩蓉这个冲喜媳妇又被大闹一场而破落不堪,冷轩蓉去的时候只见到了柳明初和他的父亲,他们两人都形色憔悴,而这个柳明初似乎放弃了读书……   这幅字难道是那个柳明初写的?   冷轩蓉扫视四周,并没有看到什么熟悉的面孔。她匆忙叫来在负责张罗这里事宜的人,问他那幅字的来历。负责的人去查问一圈之后才回来告诉冷轩蓉,送这幅来卖的确实是柳成庄的柳明初。而当冷轩蓉问及这个柳明初的去向时,那人告诉冷轩蓉,柳明初用几幅字换了些银两,已经提前上路,赶往皇城去参加恩科了。   冷轩蓉知道这件事之后不知为何,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一样。   她想象不到在她离开柳成庄之后柳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在冷轩蓉的印象中,那柳家还是有些家资的。可如今柳明初却不得不靠卖字换取去皇城参加恩科的路费……   前世呢?   前世那个柳明初后来怎么样了?   冷轩蓉这样问自己,可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却不知道。前世自从她逃离了柳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关于那个柳家的消息。但是冷轩蓉能够猜想到,那时她的逃走对柳家几乎产生不了什么影响。或许那个梁秋荣曾与柳家交涉过,但双方最多有些银子的往来也就罢了。谁会为冷轩蓉这样无亲无故的小丫头费心呢?如此一来,柳家就还是柳家,柳明初虽然失去了那个久病的哥哥,但却还有父母,家里还是当地最大的地主之家……   那样的话,他绝对不会为了路费发愁,更不会沦落到卖字……   冷轩蓉越想越觉得心里憋闷,越想越觉得难受,最后不得不回到三楼,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休息。   第一百五十七章 弄巧成拙,劫有所惑   等冷轩蓉回到三楼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为安平之展示自己的琴艺了。   冷轩蓉也有些好奇,她对音律的印象全都停留在前生听的那些安平之弹奏的曲子,今生冷轩蓉也一直觉得除了安平之之外,似乎没有人能够弹奏出更好听的曲调了。   正如贺蕊萍所说,武明郡中的学子们,尤其是能够到三楼上来的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们,大多都能够弹奏几曲,有些人还对自己的琴艺颇为自豪。只可惜,也不知道是他们没能选对安平之喜欢的曲子还是他们的技艺真的不行,几个人弹奏之后,安平之连连摇头。   最先上去的几个在武明郡以琴技闻名的学子都败下阵来,很快就没有人敢再上前献丑了。安平之是乘兴而来,可很快见到没有能够让自己满意的曲调,真是无比扫兴。   “累了。回去吧。”   安平之轻叹一声,起身就往外走。   贺蕊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也没想到这里这么多学子竟然没有一个能够让安平之满意的。自己本是提了个好意见,本以为能让安平之高兴高兴,哪知弄巧成拙,反倒坏了他的心情。真是失算……   想到这里,贺蕊萍也急忙起身跟着安平之往前走,没走出几步,贺蕊萍突然发现了坐在窗边的冷轩蓉。只见她手中端着茶杯,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那笑容,竟然与贺蕊萍之前对冷轩蓉展露出的得意笑容一般不二……   这个冷轩蓉!难不成她是在笑话我吗!   贺蕊萍心中冒起一股火,差点要冲过去跟冷轩蓉理论理论。好在她身边的红叶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努着嘴示意她安平之已经下楼去了,贺蕊萍这才气鼓鼓离开了德鼓楼的三楼。   他们离开之后,冷轩蓉心里轻松了不少。贺蕊萍自讨苦吃,非但没得到什么便宜,反而让自己难堪。单是这一点就够冷轩蓉高兴的了。   安平之他们一走,那些官员和商贾们便开始重新与自己中意的学子们畅谈起来。也有不少学子找到冷轩蓉聊上两句,来的最多的,自然还是染尘书斋的门生。   冷轩蓉应对一阵,就想离开了。可就在她起身要走的时候,又听到楼梯口的地方有人高声通报。   “承贵布庄齐东家到!”   冷轩蓉抬眼望去,只见那承贵布庄的东家齐宗燕穿着一件竹青色的罩袍神清气爽的从楼梯口上来。他似乎一眼就看到了冷轩蓉,挥着大手笑呵呵冲冷轩蓉打招呼。   冷轩蓉觉得有些意外,她与这个齐宗燕只在鸦青墨阁开业的时候见过一次,没想到他会先与自己打招呼。   “哈哈哈……其实我早就来了,在下面听说郡太守家的小姐和那位安家的长公子在楼上,我就没敢上来。没想到冷姑娘你也来了。”齐宗燕笑的十分爽朗,说起话来也是快人快语的样子,这一点倒是让冷轩蓉有了些好感。   “别人都想趁着这个机会见见那位安公子,你却躲了,齐东家真是与众不同。”冷轩蓉说罢,冲着齐宗燕施了一礼,便要告辞了。   本来两个人就没有什么交情,冷轩蓉以为齐宗燕来与她打招呼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可没想到那齐宗燕冲冷轩蓉拱手还礼之后,竟然又开口接着说,“我家那布庄的小生意也犯不着去攀安公子那样的大人物。倒不如来攀一攀冷姑娘,兴许哪天姑娘心情好了,会再去光顾我那店铺。”   冷轩蓉闻言一笑,见齐宗燕这样子是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说,只好打消马上离开的念头了。   果然,齐宗燕做了一个请势,带着冷轩蓉来到窗边一张桌子旁坐下。   冷轩蓉隔着桌子抬眼仔细打量齐宗燕,见他神情自若,一副悠然模样,实在想不出他特意找自己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这时齐宗燕冲冷轩蓉一笑,开口问道,“听说冷姑娘的家乡是在衲岩县?”   冷轩蓉摇了摇头,“我只在衲岩县住过两年左右。”   齐宗燕了然的点了点头,又问,“冷姑娘的父亲,现在是衲岩县的县令吧?”   冷轩蓉一听他提到了父亲,心生警惕,答道,“齐东家消息真是灵通,家父才刚刚上任没多久,就被齐东家知道了。”   齐宗燕似乎看出冷轩蓉态度起了变化,急忙解释道,“衲岩县之前发生的事情在武明郡中震动极大,虽然我只是一介平民百姓,却也有不少亲戚朋友住在远处。那些事情被他们传的绘声绘色,我也难免好奇……听说冷姑娘前两天还回去来着,可有此事?”   冷轩蓉皱起眉头望着齐宗燕,冷声道,“齐东家莫非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么?”   这言下之意,明显是告诉齐宗燕,他的问题已经让冷轩蓉反感了。   齐宗燕知情识趣,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原来齐宗燕的布庄贩卖的那些布匹都是从各地运送来的,其中不乏值钱的精品布料。以前运送这些布料的时候,齐家总是会请镖局武师随同护送,后来一直与齐家合作的镖局出了变故,镖局散了,那些武师们也没了依靠。齐宗燕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就将这些武师收到了齐家门下,专门负责来往运送布料。   “本是顺顺当当的事儿,哪知道前段时间,运送布料的队伍是三番五次的出事儿。”齐宗燕说起这件事,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布料被抢了不知道多少,那些东西也就罢了,关键是那些拦路抢丨劫的,不单抢了布料,更要伤人。齐家那些武师本是镖局的镖师,一个个武艺精湛,以一敌十不成问题啊。可就是那样的人也都吃了亏。这几趟下来,我们已经有七个武师受伤不能再出去了。”   冷轩蓉听完齐宗燕的话,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齐东家,这些事情应当归武明郡郡衙门管辖啊,治下出了这么厉害的凶徒,他们应当派人去清剿才是。而且据我所知,武明郡下辖不少的军队,应当不至于管不了这件事吧。”   冷轩蓉这话说完,只见那齐宗燕又是长叹了一声。   按照齐宗燕的说法,自从最开始出事儿的时候,他就已经将这件事告知郡衙门了。可郡衙门查来查去,一直也没有什么头绪。而且说这件事未必就是治下匪患,也有可能是当初那个镖局结下的仇恨,因为齐宗燕收留了那些武师,所以当初镖局的仇人才会找齐宗燕报复。   齐宗燕一脸愁容对冷轩蓉说,“听郡衙门这么一说,我也有点拿不住了。到底是镖局的仇人报仇,还是路上的劫匪劫财,实在是不好说啊。”说到这里,齐宗燕抬眼看看冷轩蓉,压低声音说,“冷姑娘,实不相瞒,为了弄清楚这件事,我特意让人埋伏在我们布车来回行走的必经之路上,埋伏了整整三天,没想到这些人回来之后告诉我,他们竟然亲眼见到那些劫匪又出来作案了。”   话说到这里,冷轩蓉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齐宗燕一定是知道了冷轩蓉和安平之在山谷遇到劫匪的事情,所以断定那些劫匪是冲着银子去的,并非如郡衙门所说,是冲着什么镖局的旧仇而劫他们布庄的车。冷轩蓉心中暗想,莫非这个齐宗燕是想让我去郡衙门给他做证人么?   这时齐宗燕接着说,“冷姑娘,你现在在这武明郡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怕手下人看错了,所以才会冒昧来问问,当时那山谷中发生劫案,冷姑娘也在场吧?”   冷轩蓉低头想了想,而后对齐宗燕说,“齐东家,这件事如果你手下人全都看到了的话,应该知道当时谁才是劫匪们要抢的人。”   齐宗燕一听冷轩蓉这么说,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看来我还要回去好好问问那个手下,免得给冷姑娘徒增什么麻烦。”齐宗燕站起身来冲冷轩蓉一拱手,朗声道,“今天齐某冒昧,多有得罪,日后定会登门谢罪。”   说罢,齐宗燕再没与别人打招呼,大步离开了德鼓楼。   冷轩蓉坐在那里,依然觉得莫名其妙。这个齐宗燕的行动实在大大出乎冷轩蓉的预料,没想到他既没有再问那天发生劫案的细节,也没有再向冷轩蓉提出什么要求,冷轩蓉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等冷轩蓉回到鸦青墨阁,发现孟庄清早就独自一人先回来了。等到晚上差不多丑时,曾颜良才从外面回来。冷轩蓉将白天德鼓楼发生的事情告诉曾颜良,当说到齐宗燕的时候,曾颜良也有些吃惊。   曾颜良到山谷中去查找那些劫匪的踪迹,却完全没有发现齐宗燕所说的他派去的人。实际上曾颜良将那山谷上上下下找了个遍,别说是劫匪的踪迹,就连山林野兽的影子也没有。整个山谷像是被什么人特意打扫过了一样,什么都没留下。   “齐宗燕有没有说过他们家的车队是在哪里被劫的?莫非也是在那个山谷?”曾颜良问。   冷轩蓉摇摇头,齐宗燕既没有说他家的车队是在什么地方被劫的,也没说具体时间,所以冷轩蓉只知道有这么个事情,再具体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静观其变,冰凌狐尾   曾颜良虽然在山谷中没查到什么,但他却很快从外面打听回来很多事情。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贺笠靖正在大肆调集人马,似乎是要有什么大的动作。   因为在衲岩县的那一场变故中,贺笠靖失去了手下两个心腹大将,如今禄旗营和巡防营的统领都由朝里新换来的人接管下来。如此一来,贺笠靖再也不能向从前那样随心所欲的调动那些军队了。   冷轩蓉隐约觉得贺笠靖这样调动军队,应该与那些行踪诡异的劫匪们有关,而曾颜良所得到的消息也确实如此。按照曾颜良的说法,齐宗燕的布庄那些运送布料的队伍被劫绝对不是偶然。之后一整天,冷轩蓉和曾颜良分头出去打探消息,回来之后两人果然都得知了这武明郡中有不少商户和齐宗燕一样,都被是被人在山谷附近的官道上劫了货物和钱财。而且这种事情据说不是最近才开始有的,至今为止,大约也有三五年了,只是不知为何,武明郡的郡衙门接到类似的案子总是不闻不问,从来都没有要管一管的意思。   曾颜良觉得其中大有蹊跷。   “说不定那些劫匪与官银被劫的案子有关。”   冷轩蓉发现曾颜良说这话的时候,眼中依然闪动着怒火。看样子他还是没有放弃对那件事的追查。而按照前世发生的那些事情来看,他们也确实不应该就此放弃那件官银被劫的案子。   现在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聚集在了贺笠靖身上,如此一来,冷轩蓉他们如果在暗地之中调查官银被劫一事的真相,似乎也不会引起别人太多的注意。而此时能够得到越多的证据,以后也许事情就会越顺利。   不过这话冷轩蓉还是不敢告诉曾颜良,如果她真的这么对曾颜良说了,曾颜良一定会问个为什么。更何况,现在的调查只能依仗曾颜良独自一人,而冷轩蓉他们之前如果出了什么事情,还有窦先生和王爷做他们的后盾,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同时还要提防着周围的人,所以冷轩蓉觉得还是尽量少去冒险的好。   思来想去,冷轩蓉最后还是决定先劝曾颜良静观其变,再等上一等。   “我觉得那个齐宗燕似乎是要做什么。”冷轩蓉对曾颜良说,“不然他一定不会那样冒冒失失的来找我说那些话。”   曾颜良想了想,既然齐宗燕的行动有所异常,就应该好好查一查他。   关于齐宗燕这个人,自从鸦青墨阁开张之后曾颜良多少也从伙计和周围商贩口中了解了一些。几乎没有人知道齐家祖上是做什么的,自从齐宗燕的父亲带着齐宗燕来到武明郡之后,他们就做起了布庄的生意,而且这生意被他们做的是风生水起。也不知道他们齐家有什么手段,总是能够弄到最好最珍贵的布料,经他们手卖出去的东西,甚至连皇城中的大布庄都比不上。   只可惜,在齐宗燕二十八岁那年,齐家的老爷子突然去世了。后来齐宗燕整整两年没在武明郡露面,据说是将他父亲的灵柩送回老家埋葬了。等他回来之后,布庄的生意依然还是交给那个齐掌柜一手打理,齐宗燕便做了个逍遥少爷,整天结朋访友,要么就到凤泉岭上打猎。   曾颜良特意去调查一番,发现这个齐宗燕还真就像别人说的那样,不是跟一群人饮酒作乐就是独自骑马出城去打猎。   曾颜良那边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可冷轩蓉这边却似乎十分顺利。   折柳会过去两天之后,那安平之安公子又到鸦青墨阁来了。   这次不单是安平之来了,冷轩蓉出门迎接,看到两顶软轿缓缓而来,就知道,贺蕊萍一定是跟着安平之一起来了。   等两人下了轿子,冷轩蓉笑脸相迎,上前对两人施礼之后,将他们请进了店中。   冷轩蓉将他们请到二楼接待贵客的房间,一进门,贺蕊萍便抬头打量一圈这屋子,而后轻声叹道,“没想到这鸦青墨阁中,竟然也有如此雅致的房间。”   冷轩蓉对他们两人做了一个请势,浅笑着说,“毕竟是窦先生名下的店铺,都是请皇城里的人来特意布置的。”   贺蕊萍抬眼看看冷轩蓉,坐下之后开口说,“轩蓉妹妹,我们虽然见过几次了,可却总是匆匆。我还没有机会听你说说你与骁瀚王和帝师府窦先生是如何相识的呢。”   这个问题可是贺蕊萍一路上坐在轿子里想出来的。她对冷轩蓉的积怨在今早听人说安平之要来鸦青墨阁的时候就到达了顶点,所以安平之要离开郡太守府的时候,贺蕊萍什么也顾不上,硬是跟着安平之一起来了。好在下了轿子之后贺蕊萍发现安平之似乎没有厌烦的神情,便也放心下来了。她想趁着这个机会让安平之好好了解了解冷轩蓉,以便断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联系。   冷轩蓉,她不过是一个逃官之女,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才巴结上了骁瀚王和帝师府窦先生,这女人一看就是个有心计的人,万一她再打了安公子的主意……哼!我贺蕊萍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贺蕊萍心中较劲,脸上却一点都没带出来。   冷轩蓉早就料到贺蕊萍会有还击的时候,不过贺蕊萍有几斤几两,冷轩蓉一清二楚,她现在是不慌不忙,只等着有了机会,定要出了自己前世那一口恶气,报了前世那些仇怨。   “蕊萍姐姐,我们姐妹若要叙旧,怕是也该等把长公子的事情说完吧。”冷轩蓉说罢之后望向安平之,问道,“不知长公子今日特意前来,是不是依然为了那架古琴的来历呢?”   安平之欣然点头,轻声问,“冷姑娘派人去查找,可有回音了么?”   “回音虽然还没有,但我却从那架古琴底下发现了一点东西。”说着,冷轩蓉站起身来示意安平之她要去拿那架古琴,而后转身离去了。   贺蕊萍紧锁双眉,等冷轩蓉出去了,她脱口说道,“这冷轩蓉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直接称呼安公子为长公子,难道她是安公子亲近的人么?”   安平之端起手边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对贺蕊萍说,“这不怪冷姑娘,是我要她这样称呼的。”   贺蕊萍闻言便是一愣。她早听说过只有首辅丞相府的人和与安平之最亲近的那些人才称呼安平之为长公子,就连贺蕊萍都没敢这样称呼,可安平之竟然准许冷轩蓉这样叫他……或许对安平之自己而言,一个称呼算不得什么,可对于贺蕊萍而言,这却是她不能让步的事情!尤其是对冷轩蓉!   “安……长公子为何对冷轩蓉如此礼遇?”贺蕊萍有些恼怒的问。   安平之淡然道,“萍水相逢,若不对她礼遇,难道我还能口出污言秽语不成?”   一句话就把贺蕊萍堵了回去。不等她再说话,冷轩蓉已经抱着一个大木盒回来了。   这次的木盒与上次拿出来的那个不太一样,安平之看见那木盒,双眼顿时一亮,急忙起身迎上前去,伸出双手从冷轩蓉手里把木盒接了过来。他仔仔细细看着那木盒,只见这木盒雕刻极其细致,图案也非常漂亮,只是纹理之间似乎还残留着没能清理干净的灰尘,使得整个木盒看上去又旧又脏。   冷轩蓉站在一旁对安平之说,“我重新到库房查找的时候才发现这盒子,原来这里的伙计怕这木盒看上去太陈旧影响了那古琴,所以给换上了新的木盒,而这旧木盒就一直被丢在库房的角落里来着。我稍微清理了一下……”   “路途太过遥远了……”   安平之打断冷轩蓉的话,将那木盒小心翼翼放在桌上,然后一脸怜爱的抚摸着那木盒表面,轻声说,“这木盒装着古琴,大概是经过了非常遥远的路途才到了这里。沐裎国与煌湳国之间的距离,说不定要走上一年半载……辗转而来,真是难得啊……”   冷轩蓉上前伸手一指着木盒上一道花纹一样的东西问安平之,“长公子可知道这花纹是什么么?”   安平之俯身仔细看那道花纹,等他看清之后,不由得喜上眉梢,抬起头来望着冷轩蓉,高声说,“这古琴原来是梅龙趾进献给沐裎国皇族的东西!”   冷轩蓉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推断的。”   实际上冷轩蓉才不知道什么代表了沐裎国皇族的花纹呢,这都是托了孟庄清的福。冷轩蓉在库房里发现了这个盒子,然后拿到孟庄清那里去让孟庄清仔细查找其中线索,在冷轩蓉的重压之下,孟庄清才不情不愿的告诉冷轩蓉那花纹的来历。   “既然这盒子上有沐裎国皇族的冰凌狐尾纹,那么这古琴一定就是从皇族手里流传出来的。而且长公子断定这古琴确实是出自梅龙趾梅师傅之手,我猜想应该不会有错了。”冷轩蓉笑着对安平之说。   安平之抚摸着那道冰凌狐尾纹,轻声道,“这若是一架有故事的古琴就更好了。琴之贵重,质地其一,工艺其二,最重要的,还是这琴中的故事啊。”   第一百五十九章 琴音绕梁,三日不绝   安平之仔仔细细的看着那陈旧的木盒,而后又仔仔细细的看那架古琴,在他眼中,周围的人似乎都一下子消失了,只剩下他和这木盒古琴。对于那未知的故事,安平之心中充满期待。   然而有这一份期待的,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屋子里其他的人虽然都不说话,可都能明显感觉到这屋子里的气氛越来越沉重。   冷轩蓉安安静静的站在安平之身边,看那样子像是尽心尽力的店铺掌柜,陪着安平之一起看琴。然而她的目光虽然也落在木盒古琴上,可心中却在盘算着别的事情。   冷轩蓉最近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她要向贺蕊萍复仇,必然要从安平之身上下手。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虽然引起了安平之的注意,可要达到对贺蕊萍复仇的目的还远远不够。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冷轩蓉还没有什么头绪。前世的记忆变得有些混乱,或者说,根本不能完全依照前世的记忆去谋划之后的行动。毕竟前世没有鸦青墨阁,前世也没有冷轩蓉与安平之的相识。   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今生的安平之与前世的他一样,根本不喜欢贺蕊萍。可按冷轩蓉所见到的,到现在为止,贺蕊萍似乎也没有做出什么让安平之特别反感的事情。   让安平之特别反感的事情……   想到这里,冷轩蓉双眼一亮。   她回头看看一直被冷落的贺蕊萍,见她脸上还挂着怒气,心想现在就是好机会。   冷轩蓉笑呵呵走到贺蕊萍身边,压低声音对她说,“蕊萍姐姐,你一直没说话,怎么像是在生气啊?是不是妹妹招待不周,让姐姐挑理了?”   贺蕊萍闷哼一声。她何止生气,简直怒不可遏。别人或许不知道,安平之自从来到武明郡住进郡太守府,就几乎没有正眼看过贺蕊萍,更别提跟她说点什么贴己的话了。两个人一直就像是再生疏不过的外人,安平之似乎根本就没有想要跟贺蕊萍亲近的意思。   贺蕊萍本来以为安平之就是这样生性淡漠的人,一直在劝慰自己不要在意,可这三番两次的让她看到安平之与冷轩蓉说话的样子,贺蕊萍终于明白了,安平之不是什么生性淡漠,他只是对自己淡漠,对人家冷轩蓉,不单是和颜悦色的,更有亲近之感。   哪有这样的道理!   贺蕊萍上下打量冷轩蓉,怎么也看不出这么个山野出来的丫头哪里比自己强。论长相,自己绝对胜她一筹!论门第,自己是郡太守家的千金小姐,哪里是这样的野丫头能比的?还要比什么?比言谈举止么?这野丫头眼睛里一片死气,说出话来假惺惺的,哪能和她这样的大家闺秀比?安平之到底看上冷轩蓉哪里了?   不对。   贺蕊萍将心中所有的疑问压下来,深吸一口气,仔细回想一下他们两次相见的情景。安公子不是说过么,他对冷轩蓉的礼遇不过是“反正不应该口出污言秽语”的程度。这就是说,安公子对冷轩蓉只不过有最基本的尊重而已,是人和人之间最简单的对话程度。实际上安公子在意的不是冷轩蓉。对了,安公子在意的绝对不是冷轩蓉,而是冷轩蓉打理的这家鸦青墨阁中卖的这架古琴!   古琴!古琴!   贺蕊萍恍然大悟,她真想拍拍自己脑袋骂自己一声笨蛋。怎么会连这么重要的时候都没有发觉呢?贺蕊萍其实早就有所耳闻,安平之最喜欢音律古琴。他不是大半夜的还在弹奏么?自己不是都听到了么?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忽略了?真是越亲近就越容易看不到啊。   贺蕊萍这时才发现自己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仔细想来,全是古琴,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个冷轩蓉什么事儿。为什么自己会马上以为安公子看上了冷轩蓉呢?大概是因为这个冷轩蓉做出了一副让自己讨厌的样子吧。   想到这些,贺蕊萍又恢复了以往目中无人的神态,用眼角扫了冷轩蓉一眼,轻声说,“轩蓉妹妹说的哪里话,你这店里有安公子中意的东西是好事,只要让安公子高兴了,我也就高兴了。”   冷轩蓉看出了贺蕊萍短短一瞬间神情的变化,她虽然不知道贺蕊萍想到了什么,但至少应该不会坏了她刚才想出来的主意。冷轩蓉依然保持着笑容,像是没有看到贺蕊萍那轻蔑的眼神一样,对她小声说,“蕊萍姐姐对长公子的心意真是无人能及,妹妹听说姐姐与长公子早就定下了婚约,真是替姐姐高兴呢。”   贺蕊萍挑挑眉梢,不知道冷轩蓉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两年贺蕊萍听到别人说她定的亲事是好事,大多都是口不应心,但再看看冷轩蓉的样子,似乎有点坦诚的样子。   这时冷轩蓉接着又说,“其实我是听人说过长公子对古琴十分有研究,所以上次长公子来到店里,我才将这古琴拿出来给长公子看看。没想到,长公子当时就在这里弹奏了一曲,那可真是天籁之音啊。没想到长公子真的对音律如此精通如此痴迷……啊,对了,蕊萍姐姐,上次在德鼓楼的折柳会上,蕊萍姐姐不是提议让学子们演奏乐曲给长公子听么?结果如何?”   冷轩蓉虽然是明知故问,却也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那次安平之虽然听了不少人的演奏,却没有什么中意的,最后不欢而散,回到郡太守府之后似乎也有一阵子闷闷不乐来着。贺蕊萍为自己提了一个坏主意还懊悔了好长时间。没想到冷轩蓉今天又提起那件事,贺蕊萍有些恼怒的说,“武明郡中那些学子一心求学,对音律不甚精通,俗烂之音,入不了安公子的耳。”   冷轩蓉像是有些惊讶,随即摇了摇头,小声说,“我看也不尽然。”   贺蕊萍不知道冷轩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皱着眉头问,“那轩蓉妹妹以为如何啊?”   “曲由心生,这演奏之人若是对了长公子的心意,她弹奏的乐曲自然就会让长公子赞叹。反过来说呢,哪怕是技艺不精,以长公子这样精通音律的人而言,一定也能够从琴音中听出弹奏之人对他的心意。”说到这里,冷轩蓉故意顿了一下,而后又接着说,“那些为长公子弹奏的学子们一定都是怀着谄媚巴结的心在为长公子弹奏,长公子听出来了,所以才会不高兴的……”   冷轩蓉说完这话,轻叹了一声,而后又抬头看了看贺蕊萍,笑道,“我想啊,要是蕊萍姐姐来弹奏的话,长公子一定能从琴音中听出蕊萍小姐对长公子的心意,到时候长公子定会夸赞,‘这武明郡中,唯有蕊萍小姐是知音’啊。”   贺蕊萍听着冷轩蓉说话,眉头一直紧锁着。她虽然不知道冷轩蓉说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却一下子戳中了她心中的痛处。   长久以来,贺蕊萍的心意一直没有办法表达出来,没有办法让安公子知道,也许冷轩蓉说的是对的,也许琴音真的能够传达自己的感情……   还没等贺蕊萍想好该怎么办,就听冷轩蓉压低声音问她,“怎么样蕊萍姐姐?不如借这个机会为长公子弹奏一曲?”   贺蕊萍一愣,扭头看看冷轩蓉,见她面带微笑,似乎是真的想帮自己……是啊,她若不是真的想帮自己,为什么要让自己在她店中为安公子弹奏呢?   贺蕊萍心中暗想,也许自己一直以来都误会冷轩蓉了,她刚到武明郡,人生地不熟的,大概是想巴结自己,巴结自己那个郡太守的父亲,听说这冷轩蓉的父亲现在还是待罪之人,或许以后她还会哭着喊着来求自己帮忙呢。   不管怎么样,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自己这门亲事促成。等以后自己成了首辅丞相家的少奶奶,谁还会在乎这么一个小小的冷轩蓉?   想到这里,贺蕊萍脸上也绽放了笑容,她一把拉住冷轩蓉的手,小声说,“那可就劳烦轩蓉妹妹帮姐姐说句话了。”   “放心吧蕊萍姐姐,包在我身上。”   冷轩蓉说完,抽出手来,朝安平之走去。她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心中暗想,贺蕊萍,你可要好好去弹奏这一曲啊。   “长公子,今天难得蕊萍姐姐也来了,不如我们三人就用这古琴各弹一曲如何?”冷轩蓉笑呵呵对安平之说。   安平之放下手中木盒,笑道,“两位有此雅兴最好不过,客随主便,全听冷姑娘安排吧。”   冷轩蓉叫来伙计,让人把另外一间更宽敞的屋子收拾了一下,然后带着这架古琴,和安平之贺蕊萍一起到那间屋子去准备弹奏。   这间屋子里只在最里面靠墙的位置放了一扇八折大屏风,屏风上壮阔山水画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屏风前放着一个低矮的琴桌,上垂手和下垂手各摆着一个小桌,桌上放了些茶水点心。整个屋子看上去十分雅致,简直就像是专门为了谁来演奏乐曲而准备的一样。   第一百六十章 十指抚弦,轻灵空洞   冷轩蓉小心翼翼将那架古琴放在正中间的桌子上,而后对安平之说,“长公子先听听我们姐妹二人琴艺如何吧。”   安平之欣然点头,到上垂手落座,一边饮茶一边等着听贺蕊萍和冷轩蓉演奏。   冷轩蓉拉过贺蕊萍轻声问,“蕊萍姐姐,是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贺蕊萍事先没有准备,多少有点紧张。她虽然也学过古琴,但要是与之前在安平之面前演奏的那些学子们相比,贺蕊萍只能自叹不如。而若是再与安平之比,贺蕊萍更是远远不及了。   见贺蕊萍有点要退缩的模样,冷轩蓉马上做出为难的样子说,“刚才就想着促成这件事了,居然忘了我根本不通音律……要是让我先去,十有八九要惹长公子生气的……”   贺蕊萍闻言狠狠瞪了冷轩蓉一眼,心中暗想,你既然不通音律,为什么还要为安公子演奏?想想也是,听说冷轩蓉跟她那个逃官父亲掏出皇城也有几年了,这几年之中他们过的也十分辛苦,要维持生计又要躲避追杀,怎么可能有时间学什么古琴音律啊……   想到这里,贺蕊萍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轻声说,“我先来吧。”   说罢,贺蕊萍走到中间那桌子后面并膝跪坐下来,整理一下衣袖,然后舒展手指稍微试了一下弦音。   古琴声清脆悦耳,贺蕊萍望向安平之,见他放下了茶杯聚精会神的朝她这边看着,竟然露出了十分期待的表情。   这还是贺蕊萍第一次见到安平之这样看着她,贺蕊萍心中欢喜,又有些紧张。她深吸一口气,想起冷轩蓉说的话,下定决心已定要用琴音向安平之传达自己的心意。   我贺蕊萍是万里挑一的女子,我和你的亲事是天作之合!   贺蕊萍挑了自己最为熟悉的曲子弹奏起来。虽然很久没有碰古琴了,但贺蕊萍依然顺利的将整首曲子弹奏出来了。可等她弹完之后抬头再看安平之,发现他竟然皱着眉头在喝茶。   安平之看上去没有一点高兴的模样,反倒像是无比失望了……   贺蕊萍看到他那个表情,整颗心就沉了下来。她默默起身,心中暗想,都是冷轩蓉出的这么个坏主意,什么用琴音传达心意,简直就是自爆弱点。连那些精通琴艺的学子们都没能讨安平之的欢心,自己居然想要让他从自己的琴音中听出心意来,真是愚蠢之极……这样愚蠢的想法,大概也就只有冷轩蓉这样的人能想得出来吧……真不应该听她的……   就在贺蕊萍懊悔不已的时候,冷轩蓉却笑呵呵站起身来,高声说道,“难怪这武明郡中人人都说蕊萍姐姐是个才华出众的女子,这一曲娇花媚经由蕊萍姐姐的手弹奏出来,更是暖由心生、千娇百媚了,简直让我这鸦青墨阁里都生出簇簇娇花来了。”冷轩蓉夸赞几句之后又问安平之,“长公子觉得如何?”   安平之放下茶杯想了想,轻声道,“是一首好曲子,这样的柔美曲子让贺小姐来弹奏是再合适不过的。”   贺蕊萍全然没想到安平之竟然还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赞美之词来。莫非他很喜欢么?很喜欢但是没有表现出来?莫非安公子是害羞所以才故作冷淡的么?这个念头从贺蕊萍脑海中冒出来之后,贺蕊萍马上变得欣喜若狂。如果这个想法是真的,那么一直以来安平之对她的冷淡也就是害羞而不是真的讨厌她了!   可还没等贺蕊萍高兴多久,再一抬头,发现冷轩蓉竟然坐到古琴前面去了。   “冷……轩蓉妹妹……你这是……”贺蕊萍有些纳闷,刚才这个冷轩蓉不是还说自己不通音律,去弹奏的话会让安平之生气么?为什么她坐到那里去了?   冷轩蓉一笑,“难得长公子和蕊萍姐姐都在,我献丑了,二位可不要笑话我啊。”   说罢,冷轩蓉不等贺蕊萍再说什么,也舒展手指,轻抚琴弦。   冷轩蓉所弹奏的曲子,无比空灵,声音悠长而又让人摸不到头绪,曲子无比简单,可让人听着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就像是整个人飘荡在空中,时而舒缓悠然,时而却撞进云朵,眼前被蒙蔽住,什么都看不见了,可就算是从那阴云中出来,却也难以摆脱那种随时都会掉下去的恐惧。   恐惧……还有浓浓的忧伤。不知道是为什么而忧伤,却让人忍不住想要落泪。   贺蕊萍越听越觉得难受,实在忍不住,她把手中茶杯使劲儿往面前的桌子上一放,高声道,“别再弹了!”   琴音应声而止,冷轩蓉一脸茫然的问贺蕊萍,“蕊萍姐姐为何不让我弹了?这一曲还没……”   “难听!”贺蕊萍皱着眉头对冷轩蓉说,“轩蓉妹妹啊,你刚才说你不通音律,我还以为你是自谦呢。没想到你说的是真的。你这琴音让人听着太难受了……妹妹啊,以后你要是想学学音律,我可以为你介绍介绍这武明郡里有名的乐师……”   贺蕊萍说完这话长叹一声,转头对安平之轻声说,“安公子,你可千万别怪轩蓉妹妹,她是从衲岩县那种小地方来的,没听过什么好曲子……”   话说到这里,贺蕊萍突然发现安平之正望着自己。   不对,不应该说是望着她,而是狠狠的瞪着她。   冷轩蓉坐正中间的座位上看着安平之那一脸怒色,简直要欢笑出声了。再看贺蕊萍也发觉了安平之的怒色,原本来一副颐指气使样子的她如今一脸茫然,冷轩蓉心中暗想,贺蕊萍,这可真是你自找的。祸从口出这句话,你现在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这时安平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扭头望向冷轩蓉,开口问道,“冷姑娘,这曲子……你怎么知道的?”   冷轩蓉站起身来冲安平之深施一礼,有些怯懦似的小声说,“长公子大概不知道,我与家父在这几年之中流落到了不少地方,听到过不少琴音,但能够留存在我记忆之中的,只有这一首。若问我是从哪里听到的这首曲子,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冷轩蓉轻叹道,“只怪我技艺不精,不能将那沁人心脾的佳曲再奏出来……而且至今为止我只听过一次,还不知道这曲子是出自何人之手,更不知道曲名是什么……实在可惜……”   安平之听完这话,使劲儿摇了摇头,直直的望着冷轩蓉,好半天才长叹了一声。   “……却不知那一曲何处寻。”   冷轩蓉只听到了安平之后半句感叹。她想告诉安平之,她知道此曲要到何处去寻,她也知道安平之听到贺蕊萍那几句话之后为什么会那样愤怒。前世冷轩蓉躲在暗处听到次数最多的,就是这首曲子。每次这首曲子响起,冷轩蓉都会为之落泪,她确实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和作者,但却知道这首曲子是安平之最喜欢的一曲。   冷轩蓉走到安平之面前,轻声道,“长公子,请吧。”   安平之先是一愣,见冷轩蓉指着那架古琴,这才想起开始说好了三个人轮流弹奏的。他犹豫一下,最后还是起身朝那古琴走去。   坐在古琴前,安平之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还是冷轩蓉刚才奏出的那个旋律。那一曲,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安平之就会独自弹奏。那一曲,是他为自己而做的曲子。   安平之不知道冷轩蓉到底是从哪里听到的这曲子,但冷轩蓉刚才弹奏出来,确实让安平之感受到了这曲子本就该有的那股深深的悲凉。这悲凉不是源于这首曲子,而是源于冷轩蓉这个人。   安平之能够从琴音中听出很多东西。最开始贺蕊萍弹奏的时候,安平之只听到了一个千金小姐拨弄琴弦的空洞声音,他之所以没有这么说,是顾及到了贺蕊萍的脸面。而冷轩蓉弹奏的曲子,却让安平之更加深刻的感觉到了冷轩蓉这个女子绝不是一般人。她藏着什么秘密,那是一个令她自己都觉得悲凉的秘密。   十指抚弦,轻灵空洞,正是冷轩蓉刚才弹奏的那首曲子。不过这家古琴到了安平之的手里,就像是马上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同样一首曲子,由安平之弹奏出来,却变了一番韵味。   那一瞬间,冷轩蓉像是忘记了贺蕊萍的存在,完全沉浸在了这美妙的乐曲之中。谁能想到,再听到这曲子,竟然隔了一生一世。   还是那个人在弹奏,还是那首曲子,冷轩蓉前世曾无数次想象自己坐在那个人的对面,好好听一听他的弹奏。今生,这个愿望居然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的成为了现实。   如果不是为了报复贺蕊萍该有多好。   复仇,冷轩蓉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对待这“复仇”两个字了。   望着那一心一意轻抚琴弦的安平之,冷轩蓉突然想到,如果自己真的复仇成功了,那么这位长公子是不是也会受到牵连?哪怕就在刚才,这位长公子是不是也受了冷轩蓉“复仇”的牵连?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两世前仇,一记耳光   冷轩蓉胡思乱想着,竟然莫名其妙的落下了眼泪。等到安平之弹完这一首曲子,冷轩蓉流下的泪水已经将自己的衣襟沾湿了。   “冷姑娘为何如此伤怀?”安平之轻声问。   冷轩蓉有些木然的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安平之长叹一声,“下次还是不要再弹奏了,免得徒增伤怀……”说罢,他站起身来,迈步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才像是想起了贺蕊萍一样,停下脚步转身对贺蕊萍说,“贺小姐,我还有点事情要办,先走一步了。”   贺蕊萍无论如何没想到安平之会就这样丢下自己独自离开了鸦青墨阁。她真的生气了。   安平之走后,这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贺蕊萍和冷轩蓉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冷轩蓉掏出汗巾来擦眼泪,那神情像是依然十分悲伤。贺蕊萍看着冷轩蓉那个样子,怒火中烧,她猛地一拍桌子,高声道,“冷轩蓉!你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贺蕊萍突然变脸把冷轩蓉吓了一跳,她这才回过神来抬头去看贺蕊萍。只见她瞪着双眼咬着嘴唇,那样子冷轩蓉竟然觉得无比熟悉。   “贺小姐……”冷轩蓉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可还没等她说出什么,贺蕊萍站起身来走到冷轩蓉面前,厉声道,“我可不管你是骁瀚王的手下,还是帝师府窦先生的什么人,这武明郡可不是你能呼风唤雨的地方!冷轩蓉,我劝你做事还是识相一点好,万一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可别怪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提醒你!”   冷轩蓉坐在蒲团上抬头看着贺蕊萍,她那丰满的胸随着她那些话语一起一伏,她那张樱桃小嘴一张一合,她那双杏核大眼里满是愤怒的火焰,这一切对于冷轩蓉而言,都是那么熟悉!   冷轩蓉心中暗想,前世贺蕊萍不就是这样站在自己面前掐着腰骂自己的么?   没想到,前世的情景,今生还能再看到一次。   冷轩蓉搌干眼角的泪水,站起身来,和贺蕊萍面对面。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轻声对贺蕊萍说,“恕轩蓉愚钝,不知道蕊萍姐姐何出此言。我是做了什么让蕊萍姐姐生气的事情么?”   贺蕊萍咬着牙伸手指住冷轩蓉,怒道,“你刚才故意让我出丑,又在这里装模作样的掉眼泪,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冷轩蓉,我可不管你是什么人,但是你想给我贺蕊萍捣乱,还是先好好想想自己有几斤几两吧!”   冷轩蓉苦笑着摇摇头,“蕊萍姐姐,你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刚才不是为了蕊萍姐姐,所以才提议三个人弹奏的么?我技艺不精,被蕊萍姐姐嘲笑,难道还能是故意的么?听到心念许久的一首旧曲,回想起以前受的那些苦,难道我还不能落泪么?蕊萍姐姐,你可好不讲理啊。”   “你敢说我不讲理?”贺蕊萍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不知道为什么,从她看到冷轩蓉的第一眼起,她就不喜欢这个女子!   “你可不是不讲理么。”冷轩蓉实在挤不出笑脸,干脆冷下脸来望着贺蕊萍,冷声说,“蕊萍姐姐,你可要好好想想,就算是我真的算计你了,你若不是故意想让我出丑,又怎么会打断我弹琴?我还要多谢蕊萍姐姐好心为我介绍乐师呢。对了,你说我让你出丑,你的丑出在哪儿了?是长公子对你冷言冷语了,还是他像你现在瞪着我一样瞪你来着?”   冷轩蓉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厉响,冷轩蓉脸上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而她整个人挡不住这一股极重的力道,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贺蕊萍甩甩自己的手,闷哼一声,对倒在地上捂着脸的冷轩蓉说,“冷轩蓉,你别以为我父亲对你客气你就可以在我面前为所欲为了。这件事就算是我父亲知道,他也会扇你这个耳光。我告诉你,安公子是我未来的丈夫,你要是想在他身上打主意,我不会饶了你的。”   说完这话,贺蕊萍甩袖子大步离开了。   房间中只剩下冷轩蓉一个人捂着脸倒在地上。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笑着。   “未来的丈夫……哈哈哈……”   冷轩蓉轻声嘟囔了一句,眼角便又有泪水滑落。   她知道安平之是贺蕊萍未来的丈夫,她也知道贺蕊萍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她甚至觉得自己挨这一耳光也是活该。   前世冷轩蓉受贺蕊萍欺凌的那些事情,都是冷轩蓉不应该承受的。可今生这一耳光,冷轩蓉却知道,这是自己自找的。   她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往外走,刚出屋门,迎面就有伙计走了过来。那伙计一看冷轩蓉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急忙扶着冷轩蓉下楼往后院走。过了第一道院子,迎面正好碰到了孟庄清。孟庄清一看冷轩蓉的样子也被吓了一跳。   “你……你这是怎么了?”孟庄清双眉紧锁仔细看了看冷轩蓉的脸颊,冷轩蓉抬起手来,就能看到几个鲜红的手指印印在那里,一看就是被人给打了。   可冷轩蓉虽然满脸泪痕,眼睛红肿,却像是全然不在乎一样,一把拉过孟庄清就往他的屋子里走。   旁边那名伙计识相的返回前面店铺,冷轩蓉便拉着孟庄清进了他的屋子。   孟庄清这间屋子陈设十分简单,迎面一张圆桌,桌上铺着血红的暗纹桌布,上面放着一盏精致的烛台。对面小桌上摆着两个瓷瓶,墙上挂着字画。再往里间屋看,窗边放着楠木桌椅,桌子上除了文房四宝之外还堆了不少的书。书桌旁边是一个一人多高的书架,架子上也放满了书。柜子下面是两扇小门,那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再往里面看,似乎就只剩下床榻和衣柜之类的东西了。   冷轩蓉还是第一次到孟庄清的屋中来,她站在门口左右看看,见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这才在圆桌旁边坐下,招手让孟庄清过来。   孟庄清明显有些慌乱,他想了想,跑到书柜那里打开下面小门取出一个方盒子拿过来放在桌上,等他打开方盒子冷轩蓉才发现,原来那盒子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瓷瓶,应该都是疗伤的药。   冷轩蓉急忙摆摆手,对孟庄清说,“我这伤不能治。”   孟庄清闻言一愣,停下手问道,“冷姑娘,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被谁打成这样?”   冷轩蓉脸上火辣辣的疼,说起话来都觉得有些吃力了,她皱着眉头告诉孟庄清是贺蕊萍打的。   孟庄清一听这话,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开业那天孟庄清亲耳听到贺蕊萍开口闭口叫冷轩蓉是轩蓉妹妹,两个人虽然没有多亲近,但也不至于到动手的程度啊。更何况,那贺蕊萍好歹是个千金小姐,怎么能出手把人打成这样呢?   “为……为什么啊……”   这本不应该问的。孟庄清在骁瀚王杜亦霖身边呆了很长时间,最早学会的一个道理就是凡事不要问为什么,就算是再好奇,也不要问为什么。可此时此刻,他却脱口而出,因为他实在想不通,冷轩蓉怎么就挨了贺蕊萍一个耳光。   冷轩蓉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孟庄清。事到如今,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冷轩蓉绝对不能让这一耳光白挨。   “孟公子,请你帮我做一件事。”冷轩蓉吃力的说。   “什么事?”孟庄清问道。   “刚才安平之从这里离开,说要去办什么事情了。等他返回郡太守府的时候,请孟公子马上知会我一声。”   冷轩蓉这话说完,孟庄清脸上的表情明显就是一滞。他支支吾吾的想要说什么,最后却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孟庄清也不想再问冷轩蓉为什么会知道他派了手下人去跟踪安平之了。孟庄清现在已经不知道这个冷轩蓉到底都知道多少事情了,他更不知道这个冷轩蓉到底是要做些什么。也许她做的事情是王爷授意的,总之自己是不得不配合的,孟庄清对于这个现状已经认命了。   冷轩蓉从孟庄清的屋子出来直接返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庆幸曾颜良这个时候不在鸦青墨阁,否则颜良大哥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马上就会冲到郡太守府去抽贺蕊萍几个耳光。   如果颜良大哥真的那么做的话,冷轩蓉觉得自己会很高兴的,可自己好不容易做到这里的计划说不定就泡汤了。   冷轩蓉坐到铜镜前,看着自己肿的像个馒头一样的脸颊,不由得苦笑。她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一定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被打了,所以才会觉得特别疼。如果是在前世,受这样一个耳光,冷轩蓉恐怕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前世挨了打,她也不需要躲着怕谁知道,因为那时候也没有人会为她心疼,没有人会为她抱不平。就连刚才小伙计露出一脸担心的样子,都让冷轩蓉感动了一下。   冷轩蓉望着铜镜心中暗想,也许真的应该让颜良大哥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听上几句他的安慰,看看他为自己挨打而惊慌失措或是愤怒的样子,也许比对贺蕊萍复仇还要好一点。   第一百六十二章 物去人非,夜入郡府   冷轩蓉坐在那里呆呆的望着铜镜中自己红肿的脸颊,望着那几个鲜红的指印,她渐渐不觉得疼了,心思也渐渐转到了贺蕊萍身上。   按理来说冷轩蓉应该是一心想要报复贺蕊萍的,可看着这几个指印,冷轩蓉似乎又有些动摇。自从她从曾颜良口中听说了梁家最后满门都在路上被人害死的消息之后,冷轩蓉就动摇了。   在这世间,所谓前世,大概也就只有冷轩蓉一个人知道。只有一个人知道的前世,到底是不是真的?冷轩蓉有时候觉得前世不过是自己一个梦境,可这个说法却又无法让冷轩蓉平静下来。她当然知道没有梦境能够那么真实,没有梦境能那么清晰。那个前世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是与现在她所在的这个世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根本没有什么联系的。前世发生过的事情,今生也许还会再发生,而前世发生过的事情,也有可能在今生改变。   好多事情都变了。   自从冷轩蓉在今生听到父亲呼唤的那一刻起,今生的好多事情就都变了。   从衲岩墨阁的韩掌柜,到陆媒婆,到柳家,到李渡恩,最后再到梁秋荣一家,冷轩蓉一个一个的报仇,可她心中的仇恨却从未消失过。现在冷轩蓉望着被贺蕊萍打肿的脸,却提不起一点精神去恨她。   冷轩蓉暗暗问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已经选择好的路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了?难道不想复仇了么?   这个念头从冷轩蓉脑海中浮现出来,冷轩蓉便使劲儿摇了摇头。她不能放弃复仇,她不能让那个前世折磨个她的人今生依然活的逍遥自在。如果不复仇,她重生回来还有什么意义?就算是她现在放弃了对贺蕊萍的复仇,只要杜亦霖那边来一个消息,她还是要去面对杜亦霖与贺笠靖的争斗。最后的结果依然只有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冷轩蓉知道自己现在只不过是杜亦霖手中一颗棋子,一颗随时都可能被抛弃的棋子。如今的宁静,不过是山雨欲来之前的片刻宁静而已。   不能动摇,既然最后一定会被卷入这一场生死搏斗,自己干脆不要在乎其他事情,哪怕没有前世的旧仇,今生贺家也已经逃不了了。   冷轩蓉这样勉强压住自己的焦躁心情,又等了约有两三个时辰,终于有伙计来告诉冷轩蓉,孟庄清请她过去。   冷轩蓉抬头看看,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看样子要到掌灯的时候了。她特意换了一身月白衣衫,这样更能衬出脸上那几道手印。换好之后冷轩蓉到前面院子找到孟庄清,孟庄清苦着脸告诉冷轩蓉,外面已经有人传回消息,说安平之已经回郡太守府了。冷轩蓉本想问问安平之是去做什么了,可看到孟庄清一副“打死也不会再多告诉你什么”的样子,她也只好以眼前的事情为重,暂时作罢了。   乘上软轿,冷轩蓉直奔郡太守。   等冷轩蓉到了郡太守府门前,发现门前两只大红的灯笼已经被点亮了。守门人告诉冷轩蓉,郡太守府中正是晚饭的时辰,所有人都在饭厅,怕是不方便去通传。冷轩蓉一听,心中暗喜,给守门人塞了一个银锭子,再嘱咐几句,守门人便乐颠儿颠儿的跑进府中通报了。   郡太守府的饭厅中今天只摆着一张桌子,如此一来,显得偌大的饭厅倍加空旷。   饭桌上的气氛十分凝重,贺笠靖手里端着饭碗,却一直没怎么动筷子。坐在他身边的贺夫人看看贺笠靖,再看看旁边的贺蕊萍,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于是她先开口对安平之说,“听说安公子与蕊萍去了德鼓楼的折柳会?”   安平之点了点头,轻声应道,“确是如此。”   贺夫人笑呵呵又问,“以安公子所见,这武明郡学子如何啊?”   安平之本来就没有什么食欲,干脆放下了碗筷,对贺夫人说,“我才疏学浅,一心只沉迷音律,实在不懂他们那些恩科学子们所做的学问。”   贺夫人闻听此言,摇头笑道,“安公子太过自谦了。谁不知道安公子也是受了名师指点的?只不过你确实不必理会什么恩科……这么说起来,我家长子次子如今也都在皇城读书,长子今年也要参加恩科了。”   贺笠靖听到夫人好不容易挑起了一个话头儿,急忙接茬道,“是啊,也不知道那孩子准备的如何了。”说罢,他转头问安平之,“那孩子在皇城中可曾到首辅丞相府中拜望过?”   安平之想了想,他对贺家的人其实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毕竟有婚约的关系,所以安平之对于贺家的事情还稍微了解一些。贺笠靖的两个儿子在皇城一家有名的私塾读书,这件事安平之也是知道的,不过那两个人到底有没有到他们首辅丞相府去拜望,安平之就真的没有什么印象了。毕竟首辅丞相府每天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安平之平时是不会去理会的。   “我想两位公子应该是去过的,不过他们专心学业,家父也不便让他们在府中久留吧。”   贺笠靖闻言点了点头,刚要再问点别的家常话,这时门外有人匆匆跑了进来。   贺笠靖抬眼一看,进来的正是自己郡太守的守门人。   “有什么事情一会儿再说。”贺笠靖有些恼怒,沉声对守门人说。   守门人就知道贺笠靖会说这话,他急忙躬身施礼,然后开口道,“老爷,鸦青墨阁的掌柜冷姑娘来了,正在外面等着呢。天这么晚了,一个姑娘家只身前来,在咱府门口等着,只怕不妥。不知道能不能先请她……”   守门人的话还没说完,贺笠靖就沉声嘟囔了一句,“鸦青墨阁的冷姑娘?她怎么来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不吭声闷头吃饭的贺蕊萍突然放下饭碗,高声对贺笠靖说,“父亲,不见她!”   贺笠靖扭头看了看贺蕊萍,只见贺蕊萍满脸怒色,贺笠靖这才发觉,原来女儿今天生气,是与那冷轩蓉有关。难怪不管自己怎么问,她都默不作声呢。   “将冷姑娘请到会客堂去吧,我随后就到。”贺笠靖说完,冲守门人挥了挥手。   可那守门人没有离开,又开口道,“冷姑娘说,想求见老爷您,还有安公子和咱家小姐。”   “父亲!你看那冷轩蓉,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人?说想见谁就能见谁么?”贺蕊萍心中隐隐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好,她皱着眉头冲守门人一摆手,怒道,“你还不下去?不见不见!把她赶走!”   贺笠靖没想到女儿会对冷轩蓉如此反感,若是放在平日,他定会顺着女儿的意思,女儿说不见,那就不见了。可今天贺笠靖看了一眼安平之,发现他皱着眉头看了自己女儿一眼,似乎对贺蕊萍刚才那一番举动十分不满,贺笠靖心中暗道不好,如此下去,这安平之说不定要讨厌自己的宝贝女儿了。   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贺笠靖急忙冲贺蕊萍沉下脸,训斥道,“蕊萍,来者是客,你怎么能让人往外赶呢?更何况那冷轩蓉是父亲故交之女,与你姐妹相称,就算是她有失礼数,你也应该体谅她多年在外流落,少了人管教。”   贺蕊萍一听父亲这是在帮自己说话,也就只好忍了。她刚才也看到了安平之望向自己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自己在他面前说错了话,自从安平之回来之后,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中似乎总是有些怒色。   贺蕊萍暗暗咬牙,都怪冷轩蓉!那野丫头偏偏挑这个时候来,说不定又是打了什么坏主意!贺蕊萍有点担心,可等她再朝门口看去的时候,发现那守门人不见人影了。看来今晚是非见冷轩蓉一面不可了。她扭头看看父亲,心中暗想,今晚可就全靠父亲为我做主了。最好是把冷轩蓉痛斥一通,再赶出府去,看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安公子!   晚饭匆匆结束,安平之也随着贺笠靖和贺蕊萍前往会客堂。   这间会客堂在整个郡太守府的最前面,从郡太守府正门进来,绕过一个假石山,再过一条青石路,正对着的就是这个会客堂。会客堂几扇门全都敞开着,进门正对面放着主座桌椅,旁边两排客座相陪。每一张小方桌上都放着青瓷茶具,看上去十分雅致。   贺笠靖他们到这会客堂的时候,正看到冷轩蓉坐在上垂手客座上端着青瓷茶杯在喝茶。   屋中早就掌了灯,八盏琉璃灯将整个会客堂照的通亮。   冷轩蓉在这里也等候了有些时候了,她听到脚步声传来,急忙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来,冲着刚刚进屋的贺笠靖三人飘然施礼,轻声道,“深夜到访,实在是讨饶了。”   贺笠靖和安平之两人直接朝主座走过去,可当他们回身看到刚施礼完毕抬起身的冷轩蓉时,两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事实与否,泪流三滴   八盏琉璃灯的光芒将冷轩蓉脸上那几个鲜红的指痕照的清清楚楚,一身月白衣衫趁着冷轩蓉肿胀起来的脸颊,更是触目惊心。连同冷轩蓉那一双带着些许泪痕的眼睛,实在让人忍不住想要问问到底是什么人将她打成了这个样子。   安平之干脆走到冷轩蓉面前,皱着眉头仔细看看冷轩蓉的脸颊,轻声问到,“冷姑娘,你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贺笠靖也有些吃惊,可他看到冷轩蓉这样子马上就想到了罪魁祸首。果不其然,他扭头一看,贺蕊萍坐在下垂手座位上,摆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冷轩蓉扫了一眼贺蕊萍,而后轻叹一声,对安平之说,“长公子,还请你先坐下,容我慢慢道来。”   等安平之和贺笠靖都坐下来,冷轩蓉这才微微躬身施了一礼,轻声道,“今天实在是我冒昧了。白天的时候长公子和蕊萍姐姐到鸦青墨阁去,也许是我招待不周,又或者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总之是惹了蕊萍姐姐生气。贺伯父说过,我们两人年纪相仿,蕊萍姐姐稍微大我一些,她生了我的气,骂我打我都是应该的。等二位离开鸦青墨阁之后,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登门道歉。长公子,蕊萍姐姐,还请二位原谅我处事鲁莽。贺伯父,我当着你的面为蕊萍姐姐陪个不是,也请你帮我劝劝蕊萍姐姐吧。”   冷轩蓉这话说完,再看安平之和贺笠靖两个人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   安平之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冷轩蓉的脸是被贺蕊萍打的。   他离开鸦青墨阁之后贺蕊萍对冷轩蓉发脾气了?骂她打她?   安平之扭头望向贺蕊萍,那么一个较小的女子,一个大家闺秀,竟然会做出这样如同乡村泼妇一般的事情么?这样的女子,就是自己要娶回去的安家少夫人么?做主子的打骂下人安平之还是见过不少的,可那冷轩蓉,她是鸦青墨阁的掌柜,她是骁瀚王杜亦霖和帝师府窦皓维的人,难道贺蕊萍不知道?她可不是谁都能随便打骂的下人啊!   安平之扭头再看贺笠靖,见贺笠靖沉着脸没说话,安平之忍不住开口道,“贺大人,我与贺小姐到鸦青墨阁去,为的是看一架古琴。看过古琴之后我因故提前离开了,没想到,居然会出这种事情……”   贺笠靖看出来了,这冷轩蓉哪里是来上门请罪的?她明明就是来兴师问罪的!而且还是要在安平之面前对贺蕊萍兴师问罪!贺笠靖最了解自己的女儿,她从小被自己娇生惯养,一身的小姐脾气。整个武明郡中谁不是看在他贺笠靖的面子上忍让着她?整个武明郡中,但凡是年龄相仿的,贺蕊萍对谁都是开口就骂,伸手就打。被她骂过的富家小姐不在少数,被她打过的富家公子更是数不胜数。   蕊萍啊蕊萍,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还如此冲动呢!   贺笠靖真想马上把自己的女儿拉到外面去训斥一顿。可贺笠靖也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恐怕不是训斥自己女儿一通就能解决的了。他看出安平之是真的生气了,这可是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个冷轩蓉倒还好说,可万一因为这件事再让安平之和贺蕊萍只见的婚事有什么变故,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一想到这里,贺笠靖急忙皱起眉头沉声问贺蕊萍,“蕊萍!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蕊萍也看出安平之脸上带着怒色,看父亲脸色也不对,贺蕊萍心里有点害怕起来。不过她再一想,自己占着理呢,怕什么?父亲一定不希望有人在她和安公子中间搅和,而安公子现在大概也不知道冷轩蓉到底是个什么人,那不如把话说开,让他们都明白明白,然后直接把冷轩蓉从这里赶出去。最好是从武明郡赶出去!也好趁着这个机会让安公子以后都离那个冷轩蓉和她的鸦青墨阁远一点儿!   做了这个打算,贺蕊萍把手中茶杯放下,冷声说,“父亲,安公子,你们只看到我打她了,却没看到她在我面前做了什么。”说着,贺蕊萍伸手指住冷轩蓉,高声道,“这个冷轩蓉,自从我们两个人第一次见到,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白天在那鸦青墨阁,她千方百计算计我和安公子,等安公子离开之后她就原形毕露了,不单口出狂言,说要挑散我与安公子,还说了许多不知廉耻的话!我实在听不下去,这才动手的!”   白天的事情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贺蕊萍才不会傻到实话实说呢。她不是看不出冷轩蓉这个时候到郡太守府中来是有什么意图。贺蕊萍心中冷笑,冷轩蓉啊冷轩蓉,你以为我贺蕊萍是三岁小孩子么?我能让你占了先机?哼!笑话!   听了贺蕊萍这话,贺笠靖也多少知道白天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知子莫若父,他当然知道自己女儿这个时候说出来的话十有八九不是那么回事儿,但既然女儿这么说了,贺笠靖也就放心了。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所有的错都不动声色的推到冷轩蓉身上,只要能扭转安平之对女儿的看法就足够了。至于这个冷轩蓉,贺笠靖下了决心,早晚要收拾她!   “蕊萍,我看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轩蓉是你妹妹,怎么会说要挑散你与安公子呢?再说了,你与安公子早有婚约,这是谁能挑散的么?”贺笠靖借着这个机会提及此事,说完之后还特意看了安平之一眼。   安平之原本脸上还有些红润的血色,现在他两条雪白的眉毛蹙在一起,沉着脸,真是冷若冰霜。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更像是冰雕雪塑的了。   安平之没有接贺笠靖的话,顿时使得屋中气氛也冷了许多。   这时冷轩蓉冷哼一声,开口道,“贺伯父这话说的可真是太对了。蕊萍姐姐,我看你是心焦气躁想多了吧?我要挑散你与长公子?我凭的是什么?为的又是什么啊?那时长公子在看古琴,我见你一脸失落的样子,想帮你一把,于是想到了让你在长公子面前展露琴艺这个点子。难道我帮你还有错么?”   贺蕊萍就料到了冷轩蓉会这么说,她也冷哼了一声,“你到底是想帮我,还是想自己借机攀附安公子?我看这件事你是早有预谋了吧?就连那架古琴都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吧!”   贺笠靖怕女儿落了下风,急忙又插嘴问,“什么古琴?”   贺蕊萍应声答道,“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那么一架古琴,安公子就是为了那架古琴才到鸦青墨阁去的。”   冷轩蓉偷眼看看安平之,见他还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那张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变化,冷轩蓉这才对贺笠靖说,“贺伯父,你有所不知。鸦青墨阁里有一部分货物是从皇城送来的,其中真伪我难以分辨。安公子精通音律,对古琴研究颇深,我便将那架传说是梅龙趾梅师父斫的古琴拿出来给长公子看看。没想到连这件事都被蕊萍姐姐误会了……”说道这里,冷轩蓉不由得摇着头苦笑起来。   “误会?”贺蕊萍瞪起双眼一拍桌子怒道,“冷轩蓉!我可没有误会你什么!你就是故意的!你在鸦青墨阁楼上说的那些话,你不会是忘了吧!”   贺蕊萍本以为冷轩蓉会像刚才一样严词反驳她,可没想到冷轩蓉一看她拍桌子了,急忙抬手捂住自己脸颊,低下头轻声道,“我今天本是来道歉的,没成想又惹蕊萍姐姐生气了……”   贺蕊萍一看冷轩蓉那样子,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好在贺笠靖反应很快,他长叹一声,对贺蕊萍说,“蕊萍啊,你别得理不饶人了。轩蓉既然知道错了,还特意来登门赔罪,你也就别再计较了。”   贺笠靖这话音刚落,还没等贺蕊萍说什么,冷轩蓉却又突然抬起头来,望着贺蕊萍,双眼含泪,颤声说,“蕊萍姐姐,我当时真的只是想帮你,你说我让你在长公子面前出丑,我真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如果姐姐还是因为这件事情心中有气,那你再打我骂我,我绝不会有怨言!蕊萍姐姐,我们两人虽然只见过几次面,但我们父辈却是至交好友,我不想让你就这样继续误会我!你那误会……我……我怎么会……这要是被颜良大哥知道……我……我可该怎么解释啊……”   说道这里,冷轩蓉急忙从怀中掏出汗巾按在了眼睛上。她那一双眼睛本就有些红肿,再稍微挤出两滴泪水,倒也真像是那么回事儿了。   贺蕊萍一看冷轩蓉哭了,心中就是一惊。没想到冷轩蓉竟然用了这招儿!她扭头偷眼去看安平之,发现安平之的目光果然落到冷轩蓉身上去了!男人都受不了女人三滴泪,贺蕊萍真是后悔自己没先用上这招数!   第一百六十三章 似拳非拳,言而胜言   贺笠靖看到冷轩蓉掉眼泪,也不由得感叹这小丫头会用手段。这小女子的伎俩在男人眼里总是好用的。冷轩蓉从最开始就是以弱势而来,再加上她挨了打和现在这几滴眼泪,弄的倒像是他们贺家不讲理欺负一个弱女子一样。   贺笠靖站起身来走到冷轩蓉身边,轻轻拍拍她的肩头,安慰道,“行了,轩蓉啊,你也别哭,你能来登门道歉,这份心意贺伯父领了,至于蕊萍打了你呢,你也别往心里去。你们现在彼此还不了解,以后多走动走动,也就不会再有误会了。”   冷轩蓉抹干眼角的泪水,抬头看看贺笠靖,长叹一声,道,“贺伯父,我本来是真心诚意来问候你和蕊萍姐姐的,想要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哪知弄巧成拙,蕊萍姐姐居然说我要挑拨她与长公子……贺伯父你大概也知道,我与颜良大哥是共患难的情意,这话我一个女子虽然不该说,但我对颜良大哥是一心一意的。蕊萍姐姐这么说,不单是对我有辱,我想这也有点对不起长公子吧。”说到这里,冷轩蓉抬眼看看长公子,皱起眉头冲他深施一礼,而后又对贺笠靖说,“贺伯父,我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如果蕊萍姐姐还对我有所误解,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还是那句话,她打我骂我,我都不在意,但以后还请不要再说那些妄断之语了。告辞。”   说罢,冷轩蓉也不等贺笠靖再有回应,起身就走。   冷轩蓉留下的话让贺笠靖和贺蕊萍都是一惊,等冷轩蓉走了,他们再去看安平之,就见他缓缓起身,望着贺蕊萍,那冰冷的目光渐渐变成了无奈的厌烦,最后长叹一声,也没和他们两人再打招呼,甩袖子也离开了这会客堂。   出了会客堂,安平之没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贺蕊萍的哭泣声。他皱着眉头,加快了脚步,尽量让自己别去在意那哭声。   安平之心烦意乱,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他也看在眼里,相比贺蕊萍所说的话,安平之更加相信冷轩蓉所说的那些。当时冷轩蓉的行动确实让贺蕊萍在他面前出丑了,而贺蕊萍自己也一定知道这一点。等他离开之后,贺蕊萍恼羞成怒发了小姐脾气打了冷轩蓉,这是完全可以说的通的。至于什么冷轩蓉企图挑拨他们两个人,冷轩蓉说的也没错,就算是她故意从中挑拨,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安平之觉得现在的自己,是被人架在了火堆上。在别人眼中,他是首辅丞相家的长公子,衣食无忧,地位尊崇,算得上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做什么都可以。可实际上,安平之却是处处都身不由己。这样的苦闷,他根本没有办法向别人诉说,也根本没有人会明白。   如今自己身上这桩婚事,他是千万个不愿意的。可就算是不愿意又能怎样?他能直接推脱掉么?不可能。如果推脱了,必然会坏了父亲的大事。可如果不推脱,自己一辈子就要看着贺蕊萍那样的女人在自己身边转悠了。   越想这些,安平之就越觉得难受。他回到自己住的那个院子,从屋中把古琴搬出来,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边,轻抚琴弦。   弹奏起来,又是那一首怪异而又忧伤的曲子。   安平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冷轩蓉弹奏这曲子的时候,竟然也传出了那样隐藏在深处的悲伤。这个女子到底隐藏了什么呢……   曲声悠悠,却传不到鸦青墨阁。   冷轩蓉回来之后发现还是不见颜良大哥的踪影。她有些担心,不知道颜良大哥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可她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回到房中洗漱一番,然后躺在床榻上回想今天发生的那些事情。   这一夜,冷轩蓉睡的很稳,难得没有做那些关于前世的噩梦。   曾颜良回来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冷轩蓉的脸早就好了,所以这件事没有人提起,冷轩蓉也就没有告诉曾颜良。   曾颜良这两天一直在凤泉岭那山谷中查找关于那些劫匪的线索,回来之后他就告诉冷轩蓉,这件事情似乎非常不简单。   趁着午饭的时间,两人来到后院一间空房中围桌而坐,一边吃饭一边说起了这两天里曾颜良所见到的事情。   “我去找了一直住在山中的猎户,听那猎户说,这些在山谷里拦路劫道的人可以说是来无影去无踪。”曾颜良尽量将事情顺出一个条理来,慢慢讲给冷轩蓉听。   凤泉岭中那些打猎的猎户们都有一定的活动范围,深山里面他们轻易是不敢去的,所以对于那些逃窜进山的山贼草寇们,猎户大多数也都不是十分清楚。但是曾颜良问到一些猎户,他们亲眼见到过那些劫匪抢丨劫,他们描述的情景,跟当时冷轩蓉和曾颜良见到的差不多少,所以曾颜良就此断定猎户说的的确是当日他们见到的那些人。   这些人全员都是马队,所以行动非常迅速。据说他们偶尔来做一拨买卖,似乎收获都颇为丰厚。被劫的对象,大多都是来往武明郡的商贾车队。而且他们在这里活动大概也有一两年的时间了,做过的买卖无数,却从未见官府来捉拿他们。就连当地的猎户都觉得奇怪。   “我让猎户们给我指了那些劫匪们劫了商贾车队之后逃走的方向,顺着那方向沿路查找。结果找了一整天,最终只能确定那些劫匪是往深山里面去了,大概他们现在也还躲在深山之中。”   曾颜良说完,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   这两天他在山里根本没顾得上吃喝,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冷轩蓉挑盘子里最肥美的肉夹到曾颜良碗里,告诉他慢慢吃。曾颜良查回来的消息对于冷轩蓉而言,其实没有什么作用,她庆幸曾颜良没有再往深山里面走,那深山中有曾颜良想象不到的东西,所以再任由他这样查下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冷轩蓉想了想,对曾颜良说,“颜良大哥,再这样查下去恐怕也没有什么进展。我们不如还是把精力放在贺笠靖身上吧。”   曾颜良咽下一口饭,点了点头,“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王爷那边还是没有音讯吧?”   冷轩蓉苦笑道,“他那边没有音讯是好事。等他那边来了音讯,只怕我们这边和父亲那边两头着火,到时候可就难办了。”   曾颜良一听这话,急忙问道,“冷伯父那边会出什么事么?”   “贺笠靖现在是有大半的胜算,所以他才没有轻举妄动……”冷轩蓉说到这里,心中也没了底。不管今后的事情如何发展,父亲现在在贺笠靖的手中,这都不是一件好事。要趁早将父亲从衲岩县那个龙潭虎穴给救出来。   两人正吃着饭,突然有伙计前来报信,说是承贵布庄的齐东家来了。   冷轩蓉有点纳闷,他们这家做文人生意的鸦青墨阁和那承贵布庄实际上没有什么生意上的往来,就算是有生意上的往来,那齐东家应该找的也是孟庄清而不是她冷轩蓉。整个武明郡的人都知道,冷轩蓉就是个甩手掌柜,生意上的事情,什么她都不管。   留下曾颜良继续吃饭,冷轩蓉随着伙计来到前面店铺。直接上了二楼,那齐东家齐宗燕已经在会客的屋子里等着冷轩蓉了。   双方施礼过后,冷轩蓉坐下来,开口问齐宗燕,“齐东家特意到鸦青墨阁来,莫非是有什么生意要照顾我们了么?”   齐宗燕闻言朗声而笑,摇头道,“鸦青墨阁现在可不缺生意,要说缺生意,还是我那承贵布庄。我还等着冷姑娘去照顾我那小生意呢。”   冷轩蓉也随之而笑,上次齐宗燕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可冷轩蓉忙着应对那贺蕊萍,把这件事早就抛诸脑后了。   齐宗燕倒是个爽快人,接着就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我齐宗燕是个好动不好静的人,一闲着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这不最近天气好,我就合计着要到凤泉岭上去打猎。打猎这样的事儿当然不能是我自己一个人去,所以我想来问问,冷姑娘和曾公子有没有兴趣参加……对了……”说到这里,齐宗燕才有些好奇的问,“怎么没看到曾公子呢?”   冷轩蓉浅笑着答道,“颜良大哥刚从外面回来,在吃午饭呢。”   齐宗燕了然的点了点头,而后笑呵呵问冷轩蓉,“冷姑娘意下如何?”   打猎这种事情,冷轩蓉实在没有什么兴趣。而且凤泉岭上现在说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冷轩蓉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到那里去的时候。更何况,陪着这个齐宗燕一同玩乐,基本上就是浪费时间。   冷轩蓉正犹豫着应该如何回绝此事,可那齐宗燕却凑到冷轩蓉身边,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冷姑娘,实际上这件事是我想求冷姑娘帮我一个忙……”   冷轩蓉闻言一愣,不知道齐宗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一百六十四章 山岭狩猎,鸦青卖琴   齐宗燕本是个爽朗的人,今天他说起话来装出那神神秘秘的样子让冷轩蓉有点忍俊不禁,不过冷轩蓉也知道,人不可貌相,她还不了解这个齐宗燕,所以凡事不可掉以轻心。   “齐东家,你说的帮忙……是什么意思?”冷轩蓉开口问。   齐宗燕轻叹一声,皱着眉头小声对冷轩蓉说,“冷姑娘,上次那件事情,就是我们布庄的送货车队被劫的事情,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官府到现在都不出面去查那些劫匪,我们店铺被劫的那些东西就一直不知去向……唉。我们布庄跟冷姑娘的鸦青墨阁不一样,是小本生意。那一部分损失也就算了,可这件事要是一直没有头绪,我们总是要提心吊胆的。以后来往送货,只怕还要损失更多……”   这齐宗燕虽然说过好几次他不管家里的生意,可一旦说起生意上的得失来,脸上神情却十分生动。他唉声叹气了半天,最后才对冷轩蓉说,“据我所知,那天在凤泉岭山谷中被劫的不单是冷姑娘,还有那位鼎鼎大名的安公子。其实我与其他几个被劫过的商家商量好了,准备借助安公子的力量让官府衙门稍微管一管这件事。”   提到安平之和凤泉岭的事情,冷轩蓉就来了精神。   她低头想了想,而后面露疑惑问齐宗燕,“齐东家把我给说糊涂了,去狩猎的事情与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齐宗燕一拍大腿,俯身过来瞪大了双眼对冷轩蓉说,“事儿就在这上面。冷姑娘,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手眼通天,那天折柳会,在德鼓楼上你与安公子两人的关系,不少人都看到了。现在我们这些被劫过又愿意出来说话的商贾之中,几乎都没有与安公子能说上话的。我看冷姑娘面善,所以才来求你这件事。”   冷轩蓉顺着齐宗燕的意思往下猜,然后有些不确信的问,“齐东家,你莫非是想让我去邀请长公子随我们一起去凤泉岭上狩猎?”   齐宗燕闻言,呲牙一笑,使劲儿点了点头。   冷轩蓉看到他这动作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摆手道,“承蒙齐东家看得起我冷轩蓉,可这件事我怕是办不成的。别说是我办不成,估计谁都办不成。”   “此话怎讲?”齐宗燕皱起眉头问。   冷轩蓉轻叹一声,对齐宗燕说,“齐东家没看到那位安公子的样子么?他身患‘祥月’之症,不能在太阳底下久留,别说是这大夏天的出去打猎,就算只是在街上走走,怕是都不行。”   再者说了,冷轩蓉心中暗想,你齐宗燕若是只想往官府递一句话,直接找贺笠靖不是更好么?又何必大费周章的找安平之?更何况就算要找安平之,为什么又非得去凤泉岭上狩猎呢?   这齐宗燕一定是在计划着什么。冷轩蓉现在摸不清他的底细,所以也不敢妄加猜测。不过冷轩蓉几乎可以肯定,齐宗燕是有备而来的。   可没想到,这齐宗燕听了冷轩蓉的话之后,竟然一脸愕然。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原来他有这样的病啊!”说完这话,齐宗燕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看样子是十分烦恼。   冷轩蓉看着齐宗燕,越发觉得他这个人有意思了。他简直就像是一座高山,打眼一看就能看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但若是靠近了,却又会觉得他实际上隐藏了不少的东西。这种又是粗犷又是细腻的反差似乎渐渐将冷轩蓉给吸引住了。   她就坐在那里看着齐宗燕烦恼,直到齐宗燕再次抬起头来,冷轩蓉才浅笑着问,“齐东家是有什么好主意了么?”   齐宗燕苦着脸摇摇头,“既然如此,我回去再想想办法吧。只是……能与安公子说上话的人,非冷姑娘莫属。可以请冷姑娘答应帮我这个忙么?”   也不知道这齐宗燕为什么会这么说,连办法都没想到,先来拜托人答应帮他的忙……冷轩蓉有些无奈的笑道,“如果齐东家能够想到好主意,我一定尽力而为。”   有了冷轩蓉这句话,齐宗燕千恩万谢的离开了鸦青墨阁。   送走他之后冷轩蓉回到自己的小院,进屋门一看,曾颜良已经将桌上的饭菜席卷一空,正在收拾碗筷呢。   冷轩蓉上前一边帮着他收拾,一边将刚才齐宗燕说的那些事情告诉了曾颜良。   曾颜良听过之后似乎有点担心,“凤泉岭上的那群劫匪不简单,而且之前安平之让手下人将捉住的劫匪全杀了,这一点也十分可疑,简直就像是他不想让官府插手那件劫案一样……对了,他堂堂一个首辅丞相的长公子在路途中遇到了劫匪,可这件事似乎一点都没有引起官府的注意。不单没有人提起,贺笠靖也没有派人追查,而安平之也决口不提这件事……现在齐宗燕想借着安平之的手让贺笠靖查劫匪,怕是不太可能吧……”   “齐宗燕这边是小事……”冷轩蓉轻声道,“关键是……贺笠靖一定接到过不少商队被劫的案子,但他却一个都没查……安平之杀了那些劫匪,也许是因为他知道……或者他不想让这件事情传扬开……是不是他也不想有人去查这件事呢……”   说完这话,冷轩蓉已经将所有的碗筷都收拾到一个食盒里面去了。   曾颜良提起食盒,对冷轩蓉说,“暂时不要考虑那么多了。我们还是先想想办法让冷伯父脱险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曾颜良安慰冷轩蓉几句,而后提着食盒离开了后院。   他把食盒放回到厨房去之后回到自己屋中倒头便睡。曾颜良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来回赶路再加上在凤泉岭上查找线索岭曾颜良疲惫不堪。吃饱饭之后他眼皮都开始打架了。   可曾颜良只觉得自己的头刚沾到枕头,耳边就有叫自己的名字。   曾颜良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听出原来是有伙计站在他的门口高声叫他呢。曾颜良迷迷糊糊的过去开门,只见那伙计一脸怒色。   “曾公子,那贺家的小姐来了,点名让你出去。我们怎么说都不行了。你还是赶快去看看吧。”   曾颜良闻言一愣,他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那个贺家小姐。   看伙计的样子,他一定是被贺蕊萍骂的不轻,曾颜良莫名其妙的跟着伙计来到鸦青墨阁前面店铺,刚从后门进去,曾颜良就听到了贺蕊萍尖利的责骂声。   “店大欺客?你们这鸦青墨阁不是号称什么都有么?我有银子你们有东西,为什么不卖给我?”   曾颜良皱着眉头走过去,见孟庄清正黑着脸跟贺蕊萍在解释什么。   可贺蕊萍一看到曾颜良现身了,马上绕过孟庄清来到曾颜良面前。她上下打量打量曾颜良,开口道,“曾公子,听说你在这家店铺也是说了算的?”   曾颜良闻言摇了摇头,冷声道,“当初王爷让轩蓉打理店铺,只有她说了算。我只是来确保这里没有歹人要害轩蓉的。”   贺蕊萍一听这话明显一愣,她有些难以置信的喃喃道,“歹人……歹人?害冷轩蓉?哼!难怪这么嚣张,原来是准本周全才来的……”   曾颜良有些不耐烦的叫过孟庄清,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庄清早就被贺蕊萍气的手都发颤了,他告诉曾颜良,这贺蕊萍到鸦青墨阁来,说什么都要买安平之看上的那架古琴。那架古琴虽然也是商品,但是现在冷轩蓉正让人在查那古琴的来历,对于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按理来说是不能随便出手的。更何况,没有冷轩蓉的话,贵重物品就算是孟庄清也不能随便往外卖。   “那为什么不找轩蓉来问问?”曾颜良有些纳闷的问孟庄清。   孟庄清伸手一指贺蕊萍,高声道,“我给这位贺小姐解释多少遍了,可她说,要是把冷掌柜叫出来,她就让她父亲查封我们的店铺!”   曾颜良闻言不由得冷笑一声,望着贺蕊萍说,“这鸦青墨阁也是说查封就能查封的?”   没想到那贺蕊萍竟然也冷笑了一声,伸手指住孟庄清,怒道,“你个没用的奴才还不赶快滚一边去!我现在在跟你们店铺的主子说话,哪里有你……”   “住口!”   曾颜良瞪起双眼厉喝一声打断了贺蕊萍的话,厉声道,“贺小姐,你可别仗着自己的身份就在这里撒野!你可抬眼看好了,这里是鸦青墨阁,不是你们郡太守府!这里没有谁是奴才!更没有人是该你骂的!”   谁也没想到曾颜良会义正言辞训斥贺蕊萍一通,连贺蕊萍都被曾颜良突然变了脸色吓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孟庄清受了贺蕊萍的侮辱,顿时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可曾颜良站出来替他打了抱不平,孟庄清真是满心感激。   店中气氛像是骤然凝固住了,曾颜良看贺蕊萍呆愣愣站在自己面前,心中实在烦躁,不由得挥挥手,对她说,“贺小姐,你要买的东西我们店中没有,你还是移步别处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仗势欺人,有琴无价   贺蕊萍让人去查了曾颜良的底细,知道他从小无父无母,后来成为了衲岩县的一个小衙差。他可没有冷轩蓉身上那种错综复杂的关系。贺蕊萍从小就被贺笠靖托在手心儿里,她见过的那些衙差,有哪个不是在她面前堆起笑脸等着巴结她?那些人在贺蕊萍眼中就是奴才。这曾颜良既然与那些人身份相同,贺蕊萍觉得他至少应该对自己有三分畏惧才对。   只可惜,曾颜良不单没有对贺蕊萍露出半点畏惧,甚至从一开始就没给她好脸色看。   贺蕊萍气的直跺脚,她指着曾颜良高声骂道,“狗仗人势!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这么对我说话!鸦青墨阁了不起吗?就算是那骁瀚王见了安公子也要礼让,我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你们敢这样对我说话!”   贺蕊萍尖利的声音在整个鸦青墨阁传开,店中原本在挑选东西的客人看到这情景,都急忙离开了。   伙计们一看没有了客人,都围拢过来站到了曾颜良身后。这时孟庄清也被气的额头暴起了青筋,他给身边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伙计撒脚如飞朝店铺后面跑去。   曾颜良强咽下一口气,皱着眉头对贺蕊萍说,“贺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堂堂郡太守千金,难道还要学着街头巷尾的泼妇在我们这店里撒泼胡闹不成?”   一听这话,贺蕊萍抬手就要朝曾颜良脸上打,可她再一看曾颜良那双怒瞪的双眼,想起曾颜良之前拦过她一次,贺蕊萍终究还是没敢出手。她收回手臂,眼珠一转,收敛了刚才那气焰,冷声对曾颜良说,“我再对你说一遍,我要买你们店里那架古琴。不管多少银子我都要买!你们赶快把那古琴拿出来,连同那个盒子,一起给我送到郡太守府去。有卖有买,我可不是要跟你们无理取闹。”   若不是看在贺蕊萍是一介女流的份上,曾颜良早就抬脚把她从这店里踹出去了。可曾颜良也知道,刚才贺蕊萍说的话一点都没错,她好歹是贺笠靖和安平之那边的人,万一真的惹急了,说不定又会有什么麻烦。不过曾颜良也知道,那架古琴是冷轩蓉计划的一部分,绝对不能让这个贺蕊萍拿走。   “贺小姐,我也再告诉你一遍,那架古琴我们不卖。”曾颜良说完,冲伙计们一摆手,高声道,“送客!”   伙计们呼啦啦往两边一闪,露出一条通往门口的路来,齐声到,“贺小姐,请!”   贺蕊萍站在那里左右看看,将鸦青墨阁的伙计们都打量一遍,她冷笑一声,道,“我贺蕊萍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往外赶客人的店铺。想来那骁瀚王与帝师府窦先生也真是有眼无珠,竟然找了你们这样的人来打理店铺。”说到这里,贺蕊萍扭头看到店铺旁边靠窗子的位置放着桌椅,她大步走到那边,坐在椅子上,对随行的丫鬟红叶说,“去,给我叫人来。今天我倒要看看,他们这家店里,到底有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再看那小丫头红叶一溜烟跑出去,没过多久就带着十多个穿着一身黑色粗布衣服膀大腰圆的精壮家丁闯进了鸦青墨阁。   曾颜良一看他们这架势,心中火气更大了。他虽然知道这贺蕊萍是一身小姐脾气蛮不讲理,可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刁蛮到这个地步。这是要来砸店么?简直笑话!就冲着他们鸦青墨阁那一块骁瀚王亲手题字的匾额,放眼整个煌湳国,有几个人敢这样大张旗鼓来这里砸店!   然而贺蕊萍并没有下令让那些人砸店,她高喊一声,“你们!就在这店里去给我找!但凡是看上去有意思的,都拿来给我过目。谁找到能让我中意的东西,重重有赏!”   一声令下,众家丁呼啦一声散开,有人在楼下寻找,还有几个人看到了旁边楼梯,迅速跑到二楼去了。   贺蕊萍抬眼再看看沉着脸站在一边的曾颜良,笑道,“曾公子,你说你们店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我非要找找试试。你们店里的东西,不会都是不卖的吧?”   曾颜良眼角微微颤抖,一遍遍在心中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冲动出手。   鸦青墨阁里有很多怕磕怕碰的东西,伙计们一看那些家丁七手八脚的乱翻货物,都急忙过去守着。曾颜良独自站在那里,只等着看看贺蕊萍要耍什么花招。   只过了一会儿,家丁们就陆续把找到的东西拿给贺蕊萍看。贺蕊萍看了几个,似乎都不合心意,就这样悠然坐在那里等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了,贺蕊萍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她手下那些家丁,依然还在店铺中仔仔细细的翻找。   曾颜良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贺小姐,你到底想要什么?”   “古琴!”贺蕊萍瞪起眼睛高声道。   贺蕊萍话音刚落,就听店铺后门那边传来清冷的笑声。   “有买有卖才叫生意,既然客人上门了,这生意又怎么能不做呢。”   随着这声音传出,冷轩蓉从一个大货架后面现身出来,只见她怀中抱着一个木盒,曾颜良和贺蕊萍都认得,这正是装着安平之中意的那架古琴的盒子。   冷轩蓉缓步来到曾颜良身边,看看周围那些胡乱翻着他们店里货品的家丁们,轻声问,“颜良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曾颜良闷哼一声,道,“贺小姐要找她想买的东西。”   冷轩蓉看出颜良大哥是生气了,她有些心疼,再看贺蕊萍那样子,冷轩蓉不由得恶狠狠咬了咬牙。   “蕊萍姐姐,你这大张旗鼓的到我店里来搅闹,到底是想要买什么啊?”   贺蕊萍一看到冷轩蓉,心中恨意大增。上次的事情过去之后,贺蕊萍发现安公子再没正眼看过自己。要不是因为这个冷轩蓉,贺蕊萍觉得自己现在说不定已经和安公子一起到皇城成亲了!都怪她!   那天冷轩蓉走了,安平之也随即离开了,贺蕊萍嚎啕大哭一通之后仔细回想发生的那些事情,多少有些后悔。等她发觉安平之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之后,贺蕊萍是真的害怕起来了。她与红叶彻夜商议,最终想出的办法就是投其所好,将冷轩蓉手中这架古琴无论如何也要弄到自己手里来,到时候再把古琴送给安公子,多少还能博取他一点欢心。说不定之前的事情也就由此一笔勾销了。   贺蕊萍之前就料到了这架古琴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所以她前前后后想了一遍。与冷轩蓉正面冲突绝对不是好办法,所以她才想先以势压人,直接找看上去比较容易被她吓倒的曾颜良。然而没想到曾颜良一丁点都没有受她摆布,贺蕊萍心中庆幸,自己提前想到了另外的办法。   不能智取,只能强夺。   她虽然也觉得自己这样做也许会捅出大篓子,但只要能夺回安公子的心,就算是捅出再大的篓子,父亲也一定会为自己收拾妥当的。更何况,安公子也不至于看到自己未来的妻子陷入到什么麻烦之中吧,尤其是这麻烦还是因为他才惹出来的。   正因为有了这么多依仗,贺蕊萍才敢带着众多家丁一起到鸦青墨阁来。   无论如何,古琴一定要得到手。   贺蕊萍目光炯炯的盯着冷轩蓉怀中抱着的盒子,开口道,“轩蓉妹妹,上次发生的事情,你我心知肚明。我现在想要那架古琴,不是白要,是做这一笔买卖。你若是卖给我了,之前的事情,我可以不和你计较。可你要是冥顽不灵,可就别怪我……”   “贺蕊萍。”冷轩蓉冷声打断了贺蕊萍的话,道,“你要是有一丁点自知之明,就不该到这里来威胁我。”   贺蕊萍抬起头,正看到冷轩蓉那森冷无比的目光,那目光如同两柄利刃一般,贺蕊萍被吓了一跳,身子一抖,手中茶碗差点没掉下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冷轩蓉竟然又微微一笑,轻声说,“不过话说回来了,我这鸦青墨阁做的是生意,店里的东西卖给谁都是卖,你若是想买,只要出得起价钱,我也可以卖给你。”   曾颜良一听这话,急忙拉住冷轩蓉,冲她微微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害怕这个贺蕊萍,这架古琴也根本不必卖给她。   冷轩蓉冲曾颜良一笑,小声说,“放心。”   说罢,冷轩蓉将古琴盒子放在贺蕊萍手边的桌上,问贺蕊萍,“蕊萍姐姐要买的,是不是就是这个东西?”   贺蕊萍低头看看,“我要安公子看上的那架古琴和那个盒子。你可不要拿别的东西来糊弄我。”   冷轩蓉冷哼一声,抬起头背着双手高声说,“此琴乃是沐裎国皇族之物,经由斫琴师父梅龙趾亲手制成,质地上乘,音色纯美,不单其本身是难得一见的精品,而且这琴的背后,还有一段凄美的故事。因为以上种种,世间再难找出如此古琴,所以……”说到这里,冷轩蓉望着贺蕊萍问,“蕊萍姐姐,你想买这古琴,我知道为什么。但只怕是有琴无价,你买不起啊。”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有琴有价,漫天无偿   冷轩蓉把话说完,笑呵呵看着贺蕊萍。   贺蕊萍像是根本没把冷轩蓉放在眼里,她让丫环红叶把手下那些家丁都叫回来,等他们都列队站在贺蕊萍身边,贺蕊萍才站起身来问冷轩蓉,“说吧,你要多少银子?”   冷轩蓉看看贺蕊萍身边那些家丁,沉下脸来点手叫过孟庄清。   孟庄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去了后面,他跟冷轩蓉一同出来,却一直站在远处没有过来。见冷轩蓉叫他,孟庄清才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冲冷轩蓉一拱手,问道,“掌柜的有何吩咐?”   冷轩蓉一指桌上那古琴,“贺小姐要买这古琴,这笔生意该怎么做,孟公子,还是要请你出面了。”   孟庄清心领神会,点头应道,“明白了。”   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墨兰封面的小本子,翻开看看,然后对贺蕊萍说,“贺小姐,我要先跟你说清楚一点,这架古琴,我们店本是不卖的。但你非要买,没有办法,我才给你报个价格。这架古琴贺小姐要想带走,不能低于这个价钱。”   说道这里,孟庄清抬起手来,用墨兰封面的小本挡住手心,露出四根手指。   贺蕊萍冷哼一声,“四千两?好!我出!”   说罢,贺蕊萍伸手就要去拿那木盒。孟庄清急忙上前一步,用身子挡住木盒,摇头道,“贺小姐,刚才我们冷掌柜的已经跟你解释过了,这古琴是有琴无价,四千两你就想拿走,未免太瞧不起我们鸦青墨阁了吧。”   平时应对客人,孟庄清可从来没说过什么重话,可刚才贺蕊萍骂了他一句奴才,实在让孟庄清气的不行。这会儿他也看出冷轩蓉和曾颜良做好了准备要跟贺蕊萍斗一斗,所以孟庄清也干脆抛开了他那文人的礼义,丝毫不跟贺蕊萍客气。   贺蕊萍眉头微微皱起,仔细想想,安平之能够看上的东西,确实也不应该只值四千两银子。但她也知道,冷轩蓉他们故意不想把东西卖给自己,所以之前说的什么有琴无价,一定都是随口编造出来的。   “这么说是四万两?好!我要了!”   四万两银子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就算是贺笠靖本人现在在场,听到这四万两的数目,恐怕也要犹豫一下。但贺蕊萍知道,只要能讨得安平之欢心,哪怕是再让她花上一倍的银子,父亲也绝对不会不给她拿。   听到贺蕊萍的话,冷轩蓉不由得笑了一声。   孟庄清脸上也露出一丝轻蔑的神色,他再次摇了摇头,“贺小姐,我看你还是回去吧。鸦青墨阁或许本来就不是你这样的大家闺秀应该来的地方。”   贺蕊萍一听他这话,额头青筋都快蹦起来了。一个小小的账房先生竟然也敢对她口出狂言,这鸦青墨阁还真是猖狂!   “难道你们要四十万两?”这次贺蕊萍可没敢直接说她要了,因为四十万两银子,贺蕊萍已经想象不出是个什么概念了。她似乎听父亲提起过,下辖几个县要赈灾,那时拨过去的银子就是四十万两。这样一笔银子,应该算是巨款了吧?难道这一架小小的古琴还能值那么多银子么?冷轩蓉……这是真的要狮子大开口了……   没成想,孟庄清听到贺蕊萍说出的数字之后,依旧摇头。他看到贺蕊萍露出一脸惊讶的神色,不由得欢畅起来。   “做生意本来不应该把往来的银子数目说的那么清楚,但既然贺小姐不是经商的人,又不懂这里面的行情,那我就不妨直接告诉你好了。”孟庄清含笑望着贺蕊萍,高声道,“这架古琴,我们四百万两出手。”   贺蕊萍听孟庄清说出这个数字,脑袋里顿时“嗡”了一声。   四百万两?简直是开玩笑!   这时冷轩蓉上前一步,来到贺蕊萍面前,轻声说,“蕊萍姐姐,现在我们有琴有价,这笔生意是做还是不做,就由你说了算了。”   贺蕊萍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她想过冷轩蓉会漫天要价,可四百万两这样的数字,贺蕊萍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整个鸦青墨阁一片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贺蕊萍身上。   贺蕊萍从来没有这样焦躁过,原本她想的是哪怕是用抢的,也要将这架古琴弄到手,可如今冷轩蓉这么将她一军,根本没有给她制造硬抢的机会。   “冷轩蓉,你这漫天要价,怕是不妥吧?”贺蕊萍额角渗出汗水,尽量稳住自己的心神,想办法要将眼前的局面扭转回来。   可冷轩蓉却像是根本不上当,她一直微微笑着,回答贺蕊萍道,“蕊萍姐姐是觉得哪里不妥?这古琴你如果想买,现在交了银子就可以带走。你要是不想买了……天色不早了,蕊萍姐姐出来久了,只怕贺伯父会担心吧?”   贺蕊萍左思右想,最终一咬牙,拍桌子叫道,“这古琴,我买了!”   整个店铺中的人听到贺蕊萍这句话都是一惊。就连孟庄清都有些愣了。   贺蕊萍站在冷轩蓉对面,叉着腰昂着头对冷轩蓉说,“四百万两,我定会如数给你。但这架古琴,现在我就要带走。”   冷轩蓉一皱眉,“莫非蕊萍姐姐是要先给我们鸦青墨阁打个欠条么?”   贺蕊萍闷哼一声,“难道我堂堂郡太守千金,能赖了你的银子不成!”   冷轩蓉摇摇头,“蕊萍姐姐,你也知道,这家店铺到底不是我冷轩蓉的,我只是应了王爷的命令在这里打理。四百万两,这么大的生意,我可不敢收你的欠条。再者说了,我要是现在收了你的欠条,以后就不得不到你们郡太守府去要债,到时候贺伯父若是恼怒了,我可应对不了。”   贺蕊萍不耐烦的一挥手,怒道,“那些事情我可不管,刚才你说的,有琴有价,我这就给你写下凭证,这架古琴我必须带走。至于银子你也不必担心,我自会让人给你送过来的。”   说罢,贺蕊萍让身边丫鬟红叶去拿纸笔过来要写凭证,那小丫鬟红叶皱着眉头一脸惊恐对贺蕊萍说,“小姐,四百万两……这……这太多了吧……”   贺蕊萍怒喝一声,“是多是少我自有主张!哪里轮得到你一个丫鬟在这里嘴欠!快去拿纸笔来!”   红叶挨了一顿骂,灰溜溜跑到远处架子上拿来笔墨纸砚摊在贺蕊萍身边桌上。贺蕊萍刷刷点点提笔写了一张字据,而后扔下笔抱起木盒就要往外走。   曾颜良一看贺蕊萍那样子,简直跟抢东西没有什么区别,他恼怒起来,上前就想拦住贺蕊萍的去路。可贺蕊萍身边那些家丁也不是吃素的,一群人呼啦一声将贺蕊萍护在中间,拉出架势像是要打架的样子。   曾颜良实在气恼,抬腿一脚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家丁踹出老远,而后指着贺蕊萍怒道,“你要做生意,却不付银子,这和劫匪强盗有什么区别?”   贺蕊萍被曾颜良这一脚吓坏了,她死死抱住怀中的木盒缩在了家丁们的身后。   冷轩蓉一看这情景,急忙上前拉住曾颜良,轻声道,“颜良大哥,既然蕊萍姐姐一定想要那古琴,又给我们写了凭证,就让她去吧。”   曾颜良扭头看看冷轩蓉,见她微微冲自己眨了一下眼睛,马上知道这情况是在冷轩蓉的意料之中了。于是曾颜良火气顿时消了大半,闷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贺蕊萍一看那暴怒雄狮一般的曾颜良被拉住了,她这才抱着古琴和那些家丁们一起逃出了鸦青墨阁,一溜烟返回了郡太守府。   他们走了之后,曾颜良还气鼓鼓的。   “那贺蕊萍真是口不择言,任意妄为!”   孟庄清听曾颜良这话,也在旁边不住的点头。鸦青墨阁一群伙计也都聚拢过来,七嘴八舌的说这贺蕊萍如何如何。   这时唯有冷轩蓉拿着贺蕊萍写下的那张凭证一脸笑容。   曾颜良过来问冷轩蓉,“那架古琴让贺蕊萍拿走了,以后安平之怕是不会再来了吧。”   冷轩蓉抬头望着曾颜良,轻声道,“以后他来或不来都没有关系了。”说着,她晃了晃手里那张纸,笑道,“有了这个东西,简直事半功倍。”   曾颜良拿过那凭证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郡太守千金贺蕊萍在鸦青墨阁买走古琴一架,价值四百万两。今先将古琴取走,银子日后送达。特立此据。”   “四百万两啊……”曾颜良感叹一声,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一想到贺蕊萍拍桌而起说要买下这四百万两的古琴时那情景,曾颜良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这笔银子,她能还上么?”曾颜良扭头问冷轩蓉。   冷轩蓉摇摇头,笑道,“贺蕊萍一定是还不上这笔银子的,不单是她还不上,就连她父亲贺笠靖恐怕也还不上。”   这时孟庄清插嘴道,“四百万两银子,哪怕是朝廷要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也要筹措一阵,她一个郡太守的女儿,怎么可能付的起……”   曾颜良皱起眉头晃晃手里那张纸问,“那这东西不是没有用处了?”   “她贺蕊萍既然敢写下这凭证,这四百万两银子,就该由她去想办法。”   冷轩蓉森然一笑,将那张纸接过来,揣到了自己怀中。   第一百六十七章 四百万两,一国之母   贺蕊萍心中虽然有些忐忑,但她看到怀中那装着安平之心爱古琴的盒子,觉得自己这么做也算是值得了。   回到郡太守府,贺蕊萍直接来到安平之所住的院子前。月亮门那里有安平之随行的武师把守着,他们一见贺蕊萍来了,都急忙抱拳施礼。   贺蕊萍让人去通禀之后,安平之贴身的那位老管家便出来将贺蕊萍带到了院中正堂。贺蕊萍抱着古琴坐在正堂里等了一会儿,安平之才从外面走进来。   一进门,安平之就是一愣,他看到贺蕊萍怀中抱着的那东西,心里顿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贺小姐特意到这里来,有什么事情么?”安平之不动声色的问。   贺蕊萍笑呵呵将怀中木盒放到两人中间的小方桌上,娇声对安平之说,“我看安公子喜欢这架古琴,便……将其取来送与公子……”   原以为安平之会喜笑颜开,哪知安平之不仅没有高兴,反而皱起了眉头。他根本没有伸手去碰那木盒,开口问贺蕊萍,“这架古琴,是你从鸦青墨阁拿回来的?”   贺蕊萍一听到“鸦青墨阁”四个字就心烦意乱,她点了点头,眼珠一转,娇笑道,“安公子,你既然来了武明郡,就是这里的客人,难得有你看上眼的东西,这就算是我送你的一件礼物好了。”   安平之闻言,依然皱着眉头,他望着那古旧的木盒,久久没有说话。   安平之心中暗想,这东西冷轩蓉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就给贺蕊萍,贺蕊萍要么是苦苦相求得来的这件东西,要么就是用了手段硬抢来的。按照这么多天来安平之对贺蕊萍的了解,她去求冷轩蓉把古琴让给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么说来,这古琴十有八九是被贺蕊萍抢回来的……   想到这里,安平之不由得长叹一声。   一架绝美的古琴,竟然染上这样一段污事,实在是……暴殄天物了。   贺蕊萍见安平之不仅没有高兴,反而唉声叹气起来,顿时慌了手脚。她连声问,“怎么了安公子?你为何叹气?你看看这古琴,难道不是你中意那架么?”   安平之摇摇头,轻声道,“古琴虽好,我却不能收下。贺小姐,你还是将其物归原主吧。”   贺蕊萍一听这话,身子就是一晃。她真没想到,她千辛万苦弄回来的东西,安平之竟然不想收下!   “为什么?安公子,你为何不能收下?”贺蕊萍颤声问。   安平之听她这么问了,脸上终于现出一丝怒色,他皱起眉头望着贺蕊萍,道,“琴亦有心,你硬是将它夺来送给我,它绝不会认我为主。我虽然与这古琴有些缘分,却成不了这琴的主人,又何必劳贺小姐费心呢!”   贺蕊萍闻言,眼中顿时现出了泪花。   琴亦有心?硬是将它夺来?我将这琴夺来,不还是为了让你多看我一眼么?   “安公子,你怕是误会了……这琴不是我硬夺来的,是我在鸦青墨阁买回来的。”贺蕊萍强忍泪水,对安平之说,“一买一卖,说不得是夺回来的。琴虽有心,我却不懂,我只知道安公子你喜欢,所以送来给你……你若不收……我……我……”   贺蕊萍越说越是伤心,泪水终于还是夺眶而出,眨眼间就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安平之听了贺蕊萍的话,又看她哭得伤心,只好无奈的摇摇头,轻声对她说,“贺小姐,这架古琴暂且放在我这里,你这份心意我愧受了,还请回去休息吧。”   安平之这一句逐客令像一根利箭刺进了贺蕊萍心里,她再也忍受不了,什么话都没再说,用汗巾捂着脸,快步跑出了这间屋子。   贺蕊萍离开之后,安平之望着那古旧的木盒,又是一阵长叹。   老管家走进来,看着那木盒,低声问,“长公子,这……怎么办?”   安平之有些不耐烦的一挥手,“妥善保管,等事情弄清楚了,给鸦青墨阁送回去。”   老管家点头应了,将木盒抱在怀中,然后伏到安平之耳边小声说,“山谷那边传回消息来了,果然是那些人做的。”   安平之闻言,更加烦躁了,他脸上再没有了平日里的淡然冰冷,一双眼睛里面满是火光,抬手狠狠一拍桌子,怒道,“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简直是找死!”   老管家对安平之的反应似乎完全不吃惊,低着头问了一句,“长公子想如何处理这件事?”   安平之压住心里的火气,坐在那儿想了半天,最后沉声问,“另一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老管家立即回答,“已经探听好了,他们总共有二百来号人,非常适合。”   “那就算他们倒霉了。”安平之站起身来,一边往出走一边说,“这件事情我会去跟贺笠靖说,你让他们都安分一点儿,随时待命。”   “是。”老管家深深鞠躬,直到安平之离开了,才抱着木盒迈步往外走。   贺蕊萍回到自己房中痛哭了一场,等哭的差不多了,她才叫过丫鬟红叶来问安平之那边的动静。红叶战战兢兢的告诉贺蕊萍,安平之并没有让人将古琴给鸦青墨阁送回去,似乎是收起来了。听到这个消息,贺蕊萍心里这才好受了一点。   “小姐,我看安公子那么说,大概还是因为他不好意思收小姐你送的东西。”红叶尽量劝贺蕊萍,“你想啊小姐,安公子是懂行的人,他最了解那古琴的价值,那么贵重的东西,就算他是首辅丞相家的长公子,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收下啊。只是当时小姐急了,没给安公子一个台阶下……”   红叶一想起那古琴的价钱,手还不住的发抖。   劝了一会儿,红叶这才小心翼翼对贺蕊萍说,“小姐,我看这件事……该找老爷说说吧?那四……四百万两银子……可怎么办啊……”   贺蕊萍虽然对这四百万早有打算,但这时再想起来,这件事情确实没办法对父亲隐瞒。尤其对方还是那个冷轩蓉。   贺笠靖公事繁忙,直到晚上才回到府中来,贺蕊萍带着红叶一同到贺笠靖书房去找他,两人一进门,就看到贺笠靖沉着脸,像是在为什么事情烦恼的样子。   贺蕊萍心里顿时没了底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父亲这是怎么了?有人惹着你了么?”   贺笠靖闷哼一声。自从衲岩县的事情过去之后,贺笠靖就想方设法和新来担任禄旗营和巡防营统领的两个人搞好关系,可到现在为止,事情进展的都非常不顺利。兵务司按理来说应该是由相爷一手掌控了,可新来的那两个人却似乎完全不想与贺笠靖为伍。今天贺笠靖特意亲自前往两座大营,到那里之后,不单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反而被那两个人弄的灰头土脸回来了。   贺笠靖现在甚至开始觉得兵务司中是不是有骁瀚王的人混杂进去了,而这两个统领,也极有可能是骁瀚王的人。   他一路上都在想着应对的办法,那禄旗营和巡防营是两支不能忽视的力量,万一他们落入旁人之手,以后到了举旗而起的时候,说不定就会受到巨大的阻碍。在家门口出现敌人,这是贺笠靖最不愿意看到的。   正因如此,他回来之后立即到书房中准备给相爷写一封书信,好好说清楚其中成破厉害,好让相爷想想办法,要么把这两个人弄走,要么就施以威压,让他们顺从过来。   可还没等贺笠靖动笔,贺蕊萍就来了。   “蕊萍啊,父亲这边还有公事没有处理妥当,你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贺笠靖知道女儿特意来找自己,十有八九是为了安平之。但是他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理会女儿心中的烦恼,只要没有闹出太大的事情,等到婚事成了,女儿的烦恼自然也就没有了。   贺蕊萍见父亲没有心情跟自己说话,便犹豫着是不是应该离开。红叶在贺蕊萍身后挤眉弄眼的给贺蕊萍加油打气,贺蕊萍这才开口说道,“父亲,我给安公子买了一架古琴,需要点银子。”   贺笠靖冲女儿苦笑一下,摇头叹道,“蕊萍啊,这么点小事儿就别来一一告诉为父了。要银子就到账房去支,能哄得那安公子高兴,多少银子父亲都给你拿。”   贺蕊萍一听父亲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她跑到父亲身边抱住他的手臂撒娇道,“我就知道父亲一定会这么说的!到底还是父亲最疼蕊萍!”   贺笠靖宠溺的摸摸贺蕊萍的头,轻声道,“等你以后称了首辅丞相家的少夫人,那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么。更何况,再过不久,说不定啊,你就是一国之母,到那时你再能想起父亲疼你就好啦!哈哈哈……”   贺笠靖的话让贺蕊萍更加高兴,一想到“一国之母”四个字,贺蕊萍刚才的担忧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她笑着点了点头,开口对贺笠靖说,“父亲,若是哪天我真的成了一国之母,到时候我一定让父亲做最大的官!”   贺笠靖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才说,“蕊萍啊,没什么事情的话你就先回去吧,为父还有公事要办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追悔莫及,深未见底   话说到这个份上,贺蕊萍已经觉得四百万两银子不算什么了。难道未来的一国之母还能被区区四百万两银子给难住么?   于是贺蕊萍笑呵呵对父亲说,“父亲,刚才说的那个……银子。账房那边怕是做不了主的。”   贺笠靖闻言就是一愣,他回想一下刚才贺蕊萍说的话,隐隐觉得有点不好的预感。   “你说你给安公子买东西?花了多少银子?”   “四百万两。”   贺蕊萍这话说完,贺笠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多少?”   “四百万两。”   贺蕊萍又说了一遍。   贺笠靖皱起眉头摆了摆手,“为父还有公务,你别在这里添乱了。武明郡里能值四百万两银子的东西,就算是有,也不是你能买到手的。赶快回去吧。”   贺蕊萍一听父亲这话,顿时觉得无比赞同。那冷轩蓉不过是漫天要价,一架古琴又怎么会值四百万两银子呢?既然连父亲都这么说了,那这件事就一定都是冷轩蓉的错。贺蕊萍想到这里,便将今天在鸦青墨阁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给贺笠靖讲述了一遍。   原本还很淡然的贺笠靖听完了贺蕊萍说的这些事,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如纸。他瞪大双眼颤声问贺蕊萍,“你说你……你给冷轩蓉写了凭证?你……把那古琴还送给安公子了?”   贺蕊萍点了点头,“父亲你刚才也说了,这武明郡郡城里根本就没有值四百万两银子的东西,冷轩蓉这是借机欺负女儿呢。可不管怎么样,那架古琴是早晚要到安公子手上的,我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让冷轩蓉坏了我的事儿。”   “糊涂啊!蕊萍你可真是糊涂啊!”贺笠靖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变得有了些哭腔。   四百万两银子啊!别人不知道四百万两银子能办多少事情,贺笠靖这个郡太守可是不能不知道的。就算是朝廷给他武明郡拨款,一年也拨不出四百万两银子!他武明郡整个郡一年的税收也到不了四百万两银子啊!   贺笠靖气的手都有些发抖,他没想到那冷轩蓉竟然会如此漫天要价,她是不知道四百万两银子到底是多少吗?还是就随口这么一说?更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个女儿竟然真的会以四百万两银子的价钱去买那么一架古琴!   “蕊萍啊……你赶快……赶快去安公子那里,把那架古琴取回来,赶快给那个鸦青墨阁送回去!”贺笠靖坐到椅子上,皱起眉头闭上双眼尽量压下自己的火气。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想打自己女儿一巴掌。   贺蕊萍闻言马上摇头道,“不行!安公子好不容易才收下那古琴,我怎么能再去要回来呢?”   “好不容易才收下?”贺笠靖睁开眼又问。   贺蕊萍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将她去给安平之送琴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不等贺蕊萍说完,贺笠靖就听明白了,人家安平之一定是因为知道那古琴的贵重之处,所以不敢直接收下那东西,可自己女儿一掉眼泪,他这才勉为其难说暂时放在他那里。安平之一定是料到那古琴他们还会再取走的……   莫非那架古琴真的能值四百万两银子?   越是这么想,贺笠靖心里就越是惶恐不安。   如果对方卖家是个寻常的商铺,贺笠靖自然不会这样,但对方偏偏是那个冷轩蓉。谁知道这几天的种种,是不是那骁瀚王杜亦霖在背后授意的?谁知道这冷轩蓉是不是受了他的指使在这里挑拨安平之与贺蕊萍这门亲事?如果真是那样,这件事恐怕还真的就难以收场了。   贺笠靖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且不说那四百万两银子的凭证该怎么处理,就是安平之那边,也不是那么容易处理妥善的。贺笠靖起身来着贺蕊萍出了书房,直奔安平之住的院子就走。   贺蕊萍被父亲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想把自己的计划告诉父亲,可看到父亲现在这个样子,贺蕊萍也不敢再做声了。   两人到了安平之住的院子之后依然被请到了正堂,稍等片刻,安平之便与那老管家一同从外面走了进来。老管家怀中抱着那装着古琴的木盒,看样子他们是早有准备了。   贺笠靖满脸歉意的起身冲安平之拱手道,“安公子,这件事是小女莽撞,还请安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安平之微微摇了摇头,轻声对贺笠靖说,“贺小姐的心意我心领了,这架古琴,我想亲手送还到鸦青墨阁去。”   贺笠靖一听这话,急忙点头道,“我也正想到鸦青墨阁去一趟,这样正好,我们同去。”   说罢,贺笠靖起身就要往外走。   “父亲!”   贺蕊萍一脸不满的叫住贺笠靖,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这东西我都已经送给安公子了,你怎么还要与他一起给冷轩蓉送回去呢?这岂不是折了我的面子,让我们贺家被人笑话吗?”   贺笠靖瞪起眼睛对贺蕊萍怒道,“还不都是你惹下的祸!现在安公子通情达理,你还有什么怨言!你先回去,等我把这件事处理好了再说!”   贺蕊萍还想再说什么,可贺笠靖像是不想再听她的话了,满脸怒气的对她身边的丫鬟红叶说,“送小姐回房间,没有我的话,你们都不准出来!”   红叶被吓得哆哆嗦嗦,连忙点头称是,然后轻轻扯了扯贺蕊萍的衣角,颤声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贺蕊萍看看自己的父亲,再看看站在旁边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安平之,心中一股委屈涌上来,泪水顿时流淌下来。   一天之内第二次,贺蕊萍哭着跑出了安平之住的这个院子。   她走之后,贺笠靖长叹一声,对安平之说,“蕊萍平时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安公子,还请你见谅。”   安平之看看贺笠靖,心中暗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事到如今,这贺蕊萍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也无需旁人再做解释了。   下人很快给他们两人准备好了软轿,两人出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掌灯了。   等他们到了鸦青墨阁,发现鸦青墨阁前面挂着两个大红灯笼,而店铺门上已经上了板子,看样子早就关门了。   贺笠靖让手下人去叫门,应门出来的伙计也认识贺笠靖和安平之,见他们两个从轿子里出来,急忙卸下两块板子,打开店门让他们进来。另外有伙计撒脚如飞跑到后面将这消息告知了冷轩蓉他们。   冷轩蓉听说贺笠靖和安平之两个人一起来了,心中暗喜。事情完全是照着她设想的方向在进行,这件事办妥之后,冷轩蓉不单报复了贺蕊萍,也为以后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铺好了路。   冷轩蓉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时候不管怎么做,都未必能够置贺蕊萍于死地,如果真的执着于此,说不定反倒会让自己陷入险境。而所谓的复仇,未必就是让自己的仇人死。冷轩蓉非常清楚,还有一种复仇的方法可以让这个仇人比死更加难受,那就是让她活着,让她在最悲惨最孤独的环境中绝望的活着。   安平之十有八九会娶贺蕊萍回去,只要让贺蕊萍在安平之眼中变得一文不值,只要让安平之再不想多看贺蕊萍一眼,那么贺蕊萍以后的人生就注定了会变成冷轩蓉所骐骥的那样。   等冷轩蓉从后院到前面店铺二楼待客的房间时,发现曾颜良和孟庄清已经在这里陪着贺笠靖和安平之了。   四个人分宾主落座,似乎正在谈着什么。   冷轩蓉一到,贺笠靖先站起来笑呵呵冲冷轩蓉一拱手,“轩蓉,我们这个时候来,可真是打扰你们了啊。”他说完这话,安平之也站了起来,同样冲冷轩蓉拱手,轻声道,“冷姑娘,多有讨扰,还请见谅。”   冷轩蓉急忙飘然万福还了礼,然后到他们对面曾颜良身边坐了下来。等贺笠靖和安平之也坐下来,冷轩蓉才看了一眼他们两人中间小方桌上放的那个古旧的木盒,笑道,“两位特意前来,定是因为这架古琴吧?”   贺笠靖苦笑着点头道,“实在是让轩蓉你见笑了,你那蕊萍姐姐做事实在是鲁莽,我已经教训她了,以后绝不会再让她到你这里来胡闹了。”   冷轩蓉一听贺笠靖这话,急忙摆手,“贺伯父,你这么说可就冤枉蕊萍姐姐了。她是一心到我们这里来做一笔生意。只是……这生意我们本不想做,她却太过执着。贵府家丁们也给足了我们面子,没做太过分的事情。”   冷轩蓉特意将“贵府家丁们”几个字说的很重,安平之听冷轩蓉这么一说,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那贺蕊萍真的是到这里硬抢了古琴。贺笠靖闻言脸上现出尴尬的神色,他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安平之,见安平之一脸平静,心里更是不安了。   “千错万错都是你蕊萍姐姐的错……”贺笠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能为贺蕊萍辩解的地方了。这件事确实是贺蕊萍做的不对。他现在只能想想办法,如何开口才能将那四百万两银子的凭证要回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流转风云,凤鸣凄凄   就在贺笠靖烦恼不已的时候,冷轩蓉先有了动作。她从怀中拿出那张贺蕊萍写下的凭证放在她和曾颜良中间的小方桌上,轻声叹道,“其实我也正想将这古琴给长公子送去,没想到蕊萍姐姐就带着人先到这鸦青墨阁来了,而且一口一个生意,说的像是我们有多生分一样。我猜是蕊萍姐姐还因为之前的事情闹别扭的,所以才会这么做的……”   说罢,她低着头摆弄这那张纸,沉默下来。   贺笠靖知道她手上那张纸就是贺蕊萍写的四百万两银子的凭证,他现在真想冲过去把那张纸抢过来。贺笠靖急的努力想办法,他一低头,正好看到手边那古旧的木盒,贺笠靖眼珠一转,马上抬头笑着问冷轩蓉,“我也听蕊萍说了,这架古琴实际上是她从鸦青墨阁买的。没想到,这么一架古琴,竟然价值四百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说完这话,贺笠靖转头问旁边的安平之,“安公子,我对古琴之类实在不甚了解,还没请教,这架古琴,到底因何有如此连城之价啊?”   安平之听到贺笠靖说这古琴值四百万两银子也是一惊,他摇了摇头,轻声道,“这还要问冷姑娘啊。”   冷轩蓉早有准备,开口问安平之,“不知长公子可否了解沐裎国以前的事情?”   安平之点了点头,“各国史事在下也略有耳闻,不知道冷姑娘说的是哪件事?”   “沐裎国那位桦妃娘娘的事情,长公子大概听说过吧?”   关于这架古琴的来历,冷轩蓉托孟庄清让人去仔仔细细的查了。这古琴本是骁瀚王王府中的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连同其它货物一起被送出来了。骁瀚王杜亦霖对音律之事并没有太多兴趣,而类似这样古旧的东西,骁瀚王府中也有不少,缺一件少一件也都不会引起什么他的注意。孟庄清的书信送到之后直接转给了王府中的管事,管事详查一通之后才将这古琴的详细来历写成书信给孟庄清送了回来。   沐裎国皇族的事情就算在他们本国之中也并不十分明了,至于那些关于桦妃娘娘的传说,就更是扑朔迷离了。   这位桦妃娘娘是沐裎国本朝皇帝的生母,有传言说她是沐裎国先帝最宠爱的一位妃子,然而这位妃子红尘薄命,生下皇子之后就撒手人寰了。算起来,那应该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   “沐裎国百姓之中有传言说那位桦妃娘娘是妖邪所化的妖妃,但她所生的皇子却是他们国中最有帝王风范的皇子。他继承皇位之后,沐裎国如今也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所以这谣言现在也算是不攻自破了。”   安平之虽然没去过沐裎国,但对那边的事情,也算是十分了解了。沐裎国前几年发生的一场皇位之争波及甚广,听说桦妃娘娘生的那位五皇子是得高人助其一臂之力,所以一举铲除了挡在他面前的三皇子,顺利登基,成为了皇帝。   关于那位桦妃娘娘和他们沐裎国先帝的传说很多,或唯美,或悲凄,再加上染了几分妖魔色彩,但凡听了,总会有在脑海中留存下来。   “冷姑娘,莫非你是说,这架古琴与那位桦妃娘娘有什么关联?”安平之说出这话,心中竟然隐隐有些激动。如果这古琴真的与那位桦妃娘娘有关,那这古琴可真就是带着他所期待的那样一段故事了。   冷轩蓉微微点头,道,“骁瀚王府的管事查证,这架古琴是近几年才从沐裎国辗转而来,献上这架古琴的人是从一名中年女子手中将其买下的。而王府管事也特意去查了那名女子的来历,她现在居住在皇城中,据她所说,她几年前是沐裎国皇宫中的一名宫女,那时皇宫发生争位之战,不少太监宫女趁机卷了皇宫里的东西逃了出来。而这位宫女以前伺候过桦妃娘娘,她说桦妃娘娘对她有救命之恩,所以出宫之前,她将桦妃娘娘生前最后弹奏过的这架古琴带了出来……后来中年女子为生活所迫将古琴卖了,这才经有心人之手,流入骁瀚王府……”   说到这里,冷轩蓉站起身来走到安平之手边的小方桌前,将桌上那古旧的木盒打开,搬出里面那架古琴,借着旁边烛火的光亮为安平之指出那古琴琴首“凤舌”上的花纹,“长公子请看,这里不正是写着‘薄桦’二字么?”   安平之站起身来接过那古琴仔细去看,见“凤舌”上确实有细密的花纹,而那花纹果真组成了“薄桦”两个字!   传说那位桦妃娘娘身世不明,自称名叫薄桦,而沐裎国的先帝为了表达对其恩宠,甚至破了祖上规矩,将她所住的宫殿都改名为“薄桦殿”。   如此一来,一定是没有错了!   安平之脸上露出欣喜之色,经过他手的古琴可谓成百上千,其中不乏有许多名贵之品,但像这样带着一段神秘而又凄美故事的古琴,安平之还是第一次见到。   “薄桦……薄桦……没想到,那位桦妃娘娘用过的古琴,竟然还能留存下来……竟然能够流落到煌湳国……竟然能让我在这武明郡与其相遇……实在是巧……太巧了……太妙了……”   安平之似乎忘了周围这些人,他轻抚这这架古琴小声嘟囔着,目光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冷轩蓉站在安平之身边,突然看到曾颜良冲她招手。她返回自己座位坐下,探身去问曾颜良为何要叫自己。曾颜良皱着眉头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我看那安公子现在不太正常,怕你一会儿吃亏。”   听曾颜良这么一说,冷轩蓉才发觉,这安平之现在还真不是正常的样子。   前世冷轩蓉在首辅丞相府中听人传闲话,有人说安平之患的“祥月”之症是出自妖魔之手,平日里这位长公子虽然像个正常人,但若受了什么刺激,他就会变成吃人的恶鬼,为祸一方。更有人说,安平之平时之所以沉迷音律,是因为琴声能够压制住妖魔在他身体中施的妖术。   原本冷轩蓉是不相信这些话的,可今天安平之看着那古琴的样子,令冷轩蓉忍不住想起了前世这些流言蜚语,望着安平之那一头银亮的白发,再看他脸上唯一染着血色的眼角和嘴唇,冷轩蓉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然而过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安平之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放下古琴,坐回原处,扭头对贺笠靖说,“贺大人,这架古琴价值何止区区四百万两……更何况,这是骁瀚王府流出来的东西,是无价之宝啊。”   贺笠靖刚才也被安平之的样子吓了一跳,但见他平静了,贺笠靖也马上将注意力放到如何解决手头这麻烦上来。   “安公子说的没错,我家小女竟然想用银子去买这无价之宝,实在是不成体统。”说完这话,贺笠靖望着冷轩蓉,笑的有些尴尬,接着说,“冷姑娘,今天我与安公子就是特意来将这无价之宝返还给鸦青墨阁来的。”   冷轩蓉还是第一次看到贺笠靖露出如此窘迫的神态,而她再看看安平之,发现这位长公子目光没有离开那架古琴,明显是有些不舍。   “唉……”冷轩蓉长叹一声,“本来不应该有这一场误会,蕊萍姐姐来的时候,孟公子就多次向她解释,这架古琴我们不能出手,但蕊萍姐姐不单不听,反而出口伤人……”   贺笠靖一听冷轩蓉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要不依不饶,他的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了。   可没想到,冷轩蓉话说道这里,又给拉了回来,“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追究谁对谁错怕是没有意义。”说罢,冷轩蓉将桌上那张凭证拿在手里,用身边烛台上的烛火将其点燃,直到那张纸化为灰烬,冷轩蓉这才抬头冷声问贺笠靖,“贺伯父,你看这样如何?”   贺笠靖看着那张纸在自己眼前消失,这才暗暗长出了一口气。可如此一来,贺笠靖也知道,自己在冷轩蓉这里就算是落下了一个人情。以后不管是谁把这件事说出去,都是贺笠靖的一个笑柄。   眼前贺笠靖没有精力顾及太多,只好笑着点点头,道,“如此甚好,甚好。”   而后冷轩蓉又对安平之说,“长公子,刚才我也说了,这架古琴我原本就想送到你那里去的。骁瀚王和窦先生都曾对我说过,这家鸦青墨阁中一切生意都由我来做主,这件古琴既然是有琴无价,不如将其送给有缘之人。刚才长公子也说了,你能与这古琴相见,便是天大的缘分。借着这份缘分,就请长公子将这古琴带回去吧。”   安平之怎么也没想到冷轩蓉竟然要将这古琴赠予自己。他刚才还在心疼,也不知道这架古琴最后会被什么人买走,跟不知道这架古琴以后的命运会如何。没想到,眨眼之间,这古琴竟然又要回到他的手中了。   第一百七十章 事尽法随,深夜深山   软轿中,安平之抱着如获至宝一样抱着那架古琴。一番推诿之后,他确定了冷轩蓉是真的想将古琴给他,安平之这才将其接了下来。这古琴虽然是从骁瀚王府流出来的,但面对这样的至宝,安平之实在不想就此与其错之交臂。心中喜悦稍微退却之后,安平之才撩起轿帘叫了自己身边那位老管家嘱咐了几句话。老管家听过安平之的话之后似乎有些惊讶,但既然是自己主人的吩咐,他也只好暗暗记在心里,等着到了时机就去照办了。   冷轩蓉送走了安平之和贺笠靖,像是了了一桩心事。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之后,贺笠靖那边似乎也安静了不少。但是谁都知道这样的安静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曾颜良几乎每天都出去打探消息,而他所带回来的消息也让冷轩蓉越来越担心他们现在的处境。   武明郡郡城外面被调动起来的军队越来越多,有些甚至是贺笠靖根本无权去调动的,他们动了,只能说明另外有比贺笠靖更加有权利的人在行动。冷轩蓉和曾颜良他们都知道,这个更有权利的人是谁,他们自然也能猜测道那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蓄意谋反。虽然冷轩蓉从前世就知道了朝廷中有这样的事情,可前世的她根本没有切身的感受。到了今生,到了现在,她才有了这样的紧迫感。万一事情与前世不同,万一那个人真的拉旗早饭,他的胜算远比骁瀚王他们要大的多。冷轩蓉更加清楚,如果骁瀚王杜亦霖倒了,不单是她冷轩蓉,不单是她的颜良大哥,还有她的父亲,甚至连远在皇城的窦先生都有可能有性命之虞。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冷轩蓉决定与孟庄清合作。每天曾颜良打探消息回来之后都会将其中一部分消息告诉孟庄清。正因为如此,他们与孟庄清等人之间也渐渐有了一点彼此间的信任,孟庄清也会将杜亦霖返回给他们的一些指示告诉冷轩蓉。   分享这些消息对冷轩蓉而言是十分有利的,她从孟庄清口中得知了杜亦霖现在的动向。自从杜亦霖返回皇城之后他不仅没有大张旗鼓的去向首辅丞相挑衅,反而带着窦先生开始到处去游玩。孟庄清是这么说的,但冷轩蓉知道,杜亦霖是在想方设法拉拢更多的人到他那一面。万一那个首辅丞相开始有所动作,杜亦霖绝对会立即反击。   对于武明郡这边,杜亦霖似乎也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他没有明确的说要如何对付贺笠靖,但却说了让孟庄清他们一定要盯紧那个安平之。   这个时候冷轩蓉才想到,安平之到武明郡来,也许不单单是为了他与贺蕊萍之间的婚事。   人总是会被一些自己已经知道的事情给蒙蔽双眼。就如同现在的冷轩蓉。她早就知道了事情以后将会如何发展,所以她所关注的地方就只有与那个结果关联最大的,却忽视了背后那些隐藏着的。   冷轩蓉明白这一点之后,重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顺清楚。但不管她怎么去理顺,也想不出安平之还会有什么目的。按照冷轩蓉前世的记忆,安平之离开武明郡之后这里也没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他们返回皇城之后的事情,便又是皇城里的事情了。难道那个时候发生在皇城中的事情也有与武明郡有关联的么?   冷轩蓉有些头疼起来,因为从武明郡到皇城,前世她在这两个地方所见所闻都不足以成为现在她行动的根据。现在她身处的情况与当初她在衲岩县的时候不一样了。   为了查清安平之到底做了什么,曾颜良带上应用之物决定去跟踪安平之和他手下那些武师们的动向。冷轩蓉虽然担心,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曾颜良和平日一样穿着一身不引人注目的深色衣衫在夜幕的掩护之下离开了鸦青墨阁。他悄然在街道中穿行,很快就到了郡太守府。这里对于曾颜良而言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他小心翼翼潜入郡太守府,躲在高处偷偷观察安平之和他手下那些武师们。   安平之夜里照样坐在院中弹琴,对于这一点,他手下那些武师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天下来,就连曾颜良都觉得习惯了。好几天他们都没有动静,曾颜良甚至觉得他们可能不会有什么动作了。然而就在曾颜良想要离去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有两个武师探头缩脑的纵身上房,悄悄翻丨墙离开了郡太守府。   这样的离开方式,显然是有什么隐情。曾颜良心里高兴,急忙追着他们跟了上去。   两个武师一路往西走,西边城墙有一个缺口,他们就从这里离开了武明郡城。这个缺口连曾颜良都不知道,看到他们出去了,曾颜良心中暗想,安平之手下这些人看样子不是第一次从这里进出武明郡郡城了,不管他们在做什么,一定都不是第一次去做了。   曾颜良跟这这两个武师出了城,继续朝着西面走。他们没有走官道,而是很快进了凤泉岭余脉的山岭中,顺着一条崎岖的小路往深山中走去。在这样的山岭中,曾颜良不得不加倍的小心,也不得不跟的近了一些。万一他跟丢了,说不定自己也会在这山林里迷失方向。所以曾颜良一边跟踪前面的人,一边还要不停的用短匕首在走过的地方做下暗号。   天空中有一轮弯月,可月光却被树木遮挡的严严实实,树影摇动,前面那两个武师的身影越来越难以分辨。他们依然不停的往山里面走,曾颜良甚至有些觉得他们这是要一去不回了。这样连续走了约有两个时辰左右,那两个武师终于停了下来。他们坐在一棵大树底下休息,从怀中掏出些干粮和水袋吃喝。   看到这样的情景,曾颜良终于知道自己是失算了。   他们带了干粮和水,那就说明他们是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可自己却什么都没带,必然没有办法长时间跟踪他们。这么说来,之前的努力也都白费了。   就在曾颜良懊恼的时候,山林中突然有了异样的响动。   曾颜良提高了警惕,飞身上到离自己最近的一棵大树,静静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而那两个武师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收起了干粮和水,警惕的望着四周。   很快,那些响动越来越大,等到有人影显露出来的时候,曾颜良发现,连同他在内,都已经被人包围住了。   来的这伙人都用黑纱蒙着脸,他们手中提着各种兵器,慢慢的朝那两个武师围拢过去,其中领头的人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个武师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是打了什么暗号,他们各自从腰间抽出佩剑,拉起了架势。其中一人高声道,“我们是首辅丞相府的武师,你们这群人有点自知之明的话就赶快走,不然可没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那些黑纱蒙面的人一听这话,彼此看了看,其中几个人还点了点头。两个武师一见这情形,就知道对方是知道了他们的身份而且是特意冲他们来的,这两个人也不再与他们多费唇舌,拉佩剑与他们打在了一处。   两个武师功夫了得,无奈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对面这些黑纱蒙面的人虽然身手都一般,打起架来却也有些章法,他们扬长避短,很快就将两个武师逼到了绝境。两个武师见事不好,一边打着一边高声喊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想要什么?”   那些黑纱蒙面的人似乎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们也没有再与武师们搭话的意思,众人一起怒吼一声,两个武师就再也抵挡不住,双双被生擒活捉。   两个武师被这群黑纱蒙面的人五花大绑蒙住了双眼之后,那群人中有一个身材高挑的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他抬头望着远处一棵大树,高声道,“树上的兄弟,可否下来一叙啊?”   曾颜良长叹一声,从树上跳了下来。   说话那人往前走了几步,冲曾颜良一抱拳,“不知道是哪里的兄弟这么有闲情逸致,来看我们做买卖?”   曾颜良慢慢靠近对方,也一抱拳,朗声道,“诸位这笔买卖做的是出人意料,我只是个路过的,偶尔碰到,真是对不住了。”   等曾颜良说完这话,他也已经走到了离对面那男人只有一丈来远的地方。对面那男人仔细打量打量曾颜良,突然就是一愣。他皱起眉头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而后冲身后那些人一挥手。   曾颜良一看不好,急忙叫道,“诸位兄弟何必多此一举?我与你们无冤无仇……”   话没说完,那些人已经将他围在中间了。曾颜良知道这场仗是没法避免了,只好拉开架势准备迎战。他没有用兵器,因为他知道被这么多人围住,他就算是再生出一双手脚也打不赢,与其拼死一战,不如就这样看看对方到底有什么意图。   一阵拳脚之后,曾颜良被人从背后敲中,他眼前一黑,身子便栽倒下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报事非常,私心主意   “放心吧,办完事情我就回来。”颜良大哥每次出门之前都会爽朗的笑着这样安慰她,这似乎成为了冷轩蓉的定心丸。颜良大哥说没有问题,就一定没有问题,他每次回来都会讲讲他出去行动的过程,而他每一次的行动似乎都非常轻松。   冷轩蓉当然知道那是颜良大哥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故意将危险的部分忽略掉了,但天长日久,她对颜良大哥的信任也日渐增加。   没有问题。   当颜良大哥两天都不见踪影的时候,冷轩蓉还这样勉强安慰自己。可到了第四天的头上,冷轩蓉再也坐不住了。   颜良大哥失踪了。   这个念头从冷轩蓉脑海中划过之后,冷轩蓉顿时慌了手脚。她开始后悔,不应该让颜良大哥出去,不应该让他以身犯险。她甚至开始害怕,万一颜良大哥出了什么事怎么办?难道今生她要再一次失去他了么?   冷轩蓉的头脑就像是不能思考了一样,她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去和谁商议这件事,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去找颜良大哥么?可她要去哪里找?她要怎么找?   冷轩蓉呆呆的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双眼无神,像是丢了魂一样。   这时有伙计来敲门,告诉她承贵布庄的齐东家来找她,看样子还挺着急。冷轩蓉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去应对那个齐宗燕,她告诉伙计自己不太舒服,让他去回了齐东家。可没过多久,小伙计又跑回来对冷轩蓉说,那齐东家无论如何也要见她一面,还说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无奈,冷轩蓉只好强打精神随着小伙计去了前面店铺。   二楼房间中,齐宗燕背着双手站在窗子边。冷轩蓉推门进去时正好看到了他一脸焦急的模样。那齐宗燕扭头见来的正是冷轩蓉,急忙上前做了一个请势让她进来,而后神秘兮兮的把房门关上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冷姑娘,有件事我今天特意来告诉你……”   冷轩蓉一听齐宗燕说话这口气,原本就慌乱的心顿时变得更加慌乱起来。她有一种几近窒息的错觉,提着一口气瞪大了双眼听齐宗燕要说什么。   齐宗燕似乎察觉到了冷轩蓉的紧张,他凑到冷轩蓉身边,皱着眉头问,“容在下先问一句……曾兄弟……是不是没在鸦青墨阁中?”   冷轩蓉强稳心神,反问道,“齐东家为何有此一问?”   齐宗燕似乎也不想跟冷轩蓉绕圈子了,干脆叹了口气,告诉冷轩蓉,“最近我们布庄有一趟生意,之前不是告诉过冷姑娘么,我们运送布匹的车马被劫过好几次,还伤了几位武师。所以这次我特意让他们多带了人手,而且特别留意了周围动静。这次我们的货没出事儿,可我手下那群武师们却看到了别人出事儿……”   冷轩蓉一听“出事儿”几个字,脑袋里不由得“嗡”了一声。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强忍着迫切想要知道详情的冲动,等着齐宗燕把话说完。   “当时我手下那些武师看到一伙人形迹可疑,但他们并没有冲着我们的队伍去,所以最后只是派了两个武师兄弟去看看情况。哪成想那伙人在山林里面劫住了两个人,而后又看到一个人从树上下来,也被他们给打倒带走了。”齐宗燕神色凝重的说,“其中那两个人看样子像是安公子手下的武师,而后来出来的那位,我手下那些人说,看上去非常像是曾公子。”   冷轩蓉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她知道颜良大哥是去调查安平之和他手下人的动向了,如此说来,齐宗燕说的话应该是真的。   “颜良大哥怎么样?那伙人是什么人?”冷轩蓉再也忍不住,急切的问齐宗燕。   一道光芒从齐宗燕眼底闪过,但他马上闭上双眼,一脸遗憾的摇了摇头。   “当时我手下那些武师们也不能确定他们的身份到底是不是安公子手下和曾公子。而且他们还护送着我们布庄的货物,所以没有过多的再做调查,也没有再去确认他们看到的事情……他们回来将这件事告诉我之后我已经把他们狠狠骂了一通……可于事无补啊,所以我这才特意来通知冷姑娘一声……”   冷轩蓉双眉紧锁,她摇晃着走到旁边坐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想个对策。   对方捉走了安平之手下的人,而按照齐宗燕的说法,当时颜良大哥是躲起来而后才被发现的,所以对方的目标是安平之手下。这么说要想知道对方的身份,就要在安平之那边的行动上下手……可是,如果这个时候去找安平之,那岂不是暴露了颜良大哥在跟踪安平之手下的事情么?   想到这里,冷轩蓉抬眼看了看齐宗燕。   “齐东家,你说另外两个被捉走的是安公子手下,那这消息,想必你也已经告诉安公子了吧?他们那边……”   冷轩蓉的话还没说完,齐宗燕便一摆手,他拉了椅子坐到冷轩蓉身边,压低声音对她说,“我还没去告诉安公子,现在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和冷姑娘。”   冷轩蓉有些惊讶,她突然发现这个齐宗燕到这里来告诉她这个消息的目的不是那么单纯的。他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些什么。   齐宗燕望着冷轩蓉,似乎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她现在心里想的事情,他微微一笑,轻声说,“冷姑娘果然聪明绝顶,我齐宗燕当着明人不说暗话,这件事情我之所以要先来告诉冷姑娘,是因为我知道,万一我先去告诉了安公子,他们那边有所行动的话,曾公子的性命只怕就难保了。冷姑娘,曾公子是跟着安公子的人查找什么呢吧?”   如果齐宗燕先把这个消息告诉安平之,安平之一定马上有所行动。等他找到捉走了他的手下和曾颜良的人之后,不管曾颜良有没有查到他的秘密,安平之十有八九都不会留下曾颜良这个活口。到时候万一被冷轩蓉他们发现了,只要推说是那些捉走他们的人做的就可以了,这一点谁都能想得到。   冷轩蓉知道,齐宗燕没有这么做,就是让自己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齐东家,我要把颜良大哥救回来,不知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冷轩蓉本来就没有什么能够商议这件事情的人,如今齐宗燕既然故意想让自己欠下他这个人情,就说明齐宗燕是有事情指望着冷轩蓉给办,他是个知道事情经过的人,估计他也能猜到曾颜良为什么会在那里被抓,所以与他商议一下也不为过。至于具体是什么事情冷轩蓉现在没有时间去想,现在最紧要的,是将颜良大哥救回来。   齐宗燕像是知道冷轩蓉一定会有所一问,他沉声对冷轩蓉说,“冷姑娘,你可别慌。这件事依我看,都是出自安公子那边。那些人本意一定只是要捉安公子的手下,等事情了结了,他们一定会把曾公子放回来的。”   等事情了结,黄瓜菜都凉了。   冷轩蓉微微眯起双眼,站起身来对齐宗燕说,“多谢齐东家特意将这消息告诉我,之后的事情,齐东家怕是也不便插手,刚才是我欠考虑了,还请齐东家莫要怪罪。来日颜良大哥获救之后我们必当登门道谢。”   齐宗燕闻言一惊,之前的事情都是按照他的预想来的,可此时此刻冷轩蓉突然下了逐客令,这可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他眼看着冷轩蓉从惊慌失措突然变得沉着起来,简直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冷轩蓉知道齐宗燕一定还有话没有说完,难道他特意跑来卖一份人情之后就撤身离开么?不对,他一定还有别的什么目的。但她现在没有时间跟这个齐宗燕周旋,颜良大哥被捉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了,现在的每一刻时间都是宝贵的。如果这个齐宗燕有好办法救出颜良大哥,冷轩蓉自然愿意洗耳恭听,可他若是想借着这件事达到他的什么目的,冷轩蓉也没有必要在这里跟他兜圈子。冷轩蓉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这么一股勇气,她现在这是以退为进,激齐宗燕一下,他若是就此走了,冷轩蓉马上想别的办法救颜良大哥,他若是赖着不走,就说明他是有办法的。   果然,如冷轩蓉所料,齐宗燕没有动。   “齐东家,莫非还有什么事情么?”冷轩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冷下了脸望着齐宗燕。   齐宗燕终于无奈的长叹一声,苦笑着对冷轩蓉说,“没想到冷姑娘如此雷厉风行……我是有个带私心的主意,只怕冷姑娘说我是趁人之危,所以一时犹豫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齐东家有主意不妨说出来,我只要能够救出颜良大哥,什么事情都愿意做。”冷轩蓉重新坐回椅子上,眯着双眼听齐宗燕说他想出来的那个带“私心”的主意。   第一百七十二章 救人于难,三人同行   齐宗燕脸上看不到一点奸商的模样,但现在他在冷轩蓉心里却已经与那些奸商无异了。就算是他笑的再敦厚,冷轩蓉恐怕也没办法再信任他了。而齐宗燕似乎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干脆直奔主题,将自己想从冷轩蓉那里得到的东西首先说了出来。   “冷姑娘,我这么做全是为了家里的生意。我那布庄虽然不值多少银子,可布庄上下百十来人都还靠着那生意吃饭呢,我不能让那些人饿死不是?所以啊,凤泉岭里面山贼强盗的事情,我是不得不管一管。”齐宗燕说着这话,也是满脸的无奈。   “也不知道那些山贼们跟我们这位郡太守贺大人是不是有点什么关系……哈哈哈……不怕冷姑娘听着刺耳,我现在是真的这么想了。你说不然的话他怎么就不去查呢?连那些被劫的商家们也都奇怪。冷姑娘,你难道不觉得这件事情现在已经非常奇怪了么?”   冷轩蓉听齐宗燕这样试探着问她,她立即说,“我早就觉得奇怪,颜良大哥也觉得奇怪,所以他才会去调查的。可这事情的缘由还没查出来,他却出事了……”   齐宗燕闻言大吃一惊,“曾公子是为了查凤泉岭的山贼才进山的么?”   冷轩蓉皱着眉头露出些怒气,反问道,“不然齐东家以为颜良大哥是为什么去的?”   齐宗燕被冷轩蓉的话噎住半晌没有缓过来,冷轩蓉只好长出一口气,给他解释道,“之前我们与那位安公子一同在凤泉岭山谷中被劫,当时安公子手下的武师们将那些劫匪制服,并且抓获了其中几人。我们本以为他们会将那些劫匪扭送官府,哪知回来的时候颜良大哥又特意去查看了一下,说安公子手下武师们将他们抓获的人都杀了。颜良大哥以前是县衙衙差,他这么说一定不会有错的……事情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很奇怪了。”   “安公子让人把他们都杀了?”齐宗燕终于露出了认真的神情,他眼睛沉声嘟囔了一句之后似乎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齐宗燕站起身对冷轩蓉说,“冷姑娘,我们这就去找安公子,将事情告诉他,看他会如何处理。”   齐宗燕说完这话看冷轩蓉似乎还在犹豫什么,他沉声对她解释道,“安公子与这件事情有很大关联,也许那些人抓他手下武师就是为了报复,也许那些就是当初劫了你们的人呢!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安公子一定会想办法救人的。”   冷轩蓉闻言摇了摇头,“就算是他现在派人去救人,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对颜良大哥下手……”冷轩蓉在想是不是能够先安平之一步找到颜良大哥,将他救出来。这才是唯一稳妥的办法。可冷轩蓉现在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现在也没有人能够在这方面帮到她……   齐宗燕见冷轩蓉又不说话了,有些焦急的走到冷轩蓉面前高声道,“冷姑娘,我要找安公子出面扫平那些山贼,而你要救曾公子,曾公子又是被那些山贼捉走了,我们现在目的一致,你有什么想法不如说出来我们商议商议啊!”   冷轩蓉抬头看看齐宗燕,微微摇头道,“齐东家,我现在是真的没有什么办法。我不能拿颜良大哥的性命去冒险。”   “再不快点去救他才是在冒险!”齐宗燕好不容易压住自己心中的火气,沉声对冷轩蓉说,“冷姑娘,我本来是觉得这件事情如果有你出面,那安公子多少会顾忌你的面子,彻查山贼的事情,比我自己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商贾独自去要好许多。可你要是不想帮我这个忙,我也不能勉强。我现在有一个办法能够保住曾公子的性命同时让安公子去清剿山贼,你若是照我说的办,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你若是不想照我说的做,那我现在也只能独自去将这个消息告诉安公子,然后豁出一张老脸去求他了。”   冷轩蓉被这个齐宗燕弄的烦躁不已,她自己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现在居然又被威胁了。冷轩蓉冷眼望着齐宗燕,问道,“齐东家有什么办法?”   齐宗燕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只要你自己和那个安公子亲眼看到他是如何对付山贼,是如何救下曾公子的,那他们也就没有机会在暗中害死曾公子了。”   他这话让冷轩蓉心中一动。齐宗燕的意思是让冷轩蓉与安平之随着他手下的武师一起去救人……   心中的焦急与烦躁一起涌上冷轩蓉的头脑中,她怎么想怎么觉得现在就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了。   “齐东家,你且稍等,我们带着孟公子一同去找安公子。”说罢,冷轩蓉匆匆走了出去。   屋中,齐宗燕长出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安平之看着眼前这三个人,不由得微微一笑。   “今天是什么风把三位给吹来了?冷姑娘,在下还没有机会去拜谢你赠送的那架古琴呢。”   冷轩蓉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对安平之说,“长公子,今天我们特意前来打扰,是有重要的事情想告诉你。”说罢,冷轩蓉冲齐宗燕使了一个眼色,齐宗燕这才将之前他对冷轩蓉所说的话又在这里重新对安平之说了一遍。   安平之听完齐宗燕的话,脸上依然挂着一丝笑容。他喝了一口茶水,轻声问道,“这么说,是曾公子跟着我手下的武师到凤泉岭去,被人抓住了,而这场面又恰好被齐东家手下人看到了,所以你们才来找我么?”   冷轩蓉想按照之前自己对齐宗燕说的那套说辞对安平之解释一下曾颜良为什么会与他的手下一起被抓,可安平之却放下茶杯抬手摆了摆手,笑呵呵对冷轩蓉说,“冷姑娘,在下知道你与曾公子情深意切,他被抓了,你一定非常着急。这样好了,在下马上派人去找曾公子……”   “长公子,我想一起去寻找颜良大哥。”冷轩蓉有些迫切的说。   安平之挑起眉梢道,“那深山老林的,冷姑娘怕是不便前往。”   “不单是我要去,长公子也请与我一起去。”冷轩蓉望着安平之,语气坚定的说。   安平之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他抬头看看那个齐宗燕,又看看一直躲在他们身后的孟庄清,安平之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是这三个人一起来找他。   冷轩蓉要与他一起去凤泉岭中找人的主意一定是齐宗燕出的,至于他有什么目的,安平之还不太清楚。而冷轩蓉之所以听从了齐宗燕的话,恐怕大多数是出于对她与曾颜良的安全考虑。冷轩蓉怕他偷偷杀了曾颜良,也怕他偷偷杀了他们两个,所以她会带着齐宗燕与他们一同前去,而留下孟庄清这个知情人随时与他们背后的人保持联系。   这算是冷轩蓉为自己和曾颜良的生命安全做的几重保险了吧?   安平之想到这里不由得冷笑出声。   真是幼稚的有趣。   “好吧。我与你们同去找我那两个武师,还有曾公子。”   说罢,安平之点手叫过身边老管家让他去安排人手。这时齐宗燕上前一步对安平之说,“我手下也有不少护送车马的武师,还请让他们也一起同行,以便助二位一臂之力。”   安平之马上点头道,“好啊,那齐东家也一起来吧。”   齐宗燕低头抱拳,算是应下了。   等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武明郡县城,距离曾颜良被捉住就已经有将近五天的时间了。   冷轩蓉和安平之一起坐在那架宽敞的马车中,两人并肩坐着,他们脚前还放着一个小炭火盆。时至入夜,冷轩蓉和安平之却都没有什么困倦的意思。   安平之扭过头看看冷轩蓉,轻声道,“冷姑娘难道也常常彻夜无眠么?”   冷轩蓉有些窘迫,微微摇了摇头,“我……担心颜良大哥……”   从前世开始,冷轩蓉不知道自己有几个夜晚是能够安然入眠的。而她也知道身边这位安公子与自己相同,也是从前世开始就常常彻夜无眠。或许他更好一点,因为他现在不曾记得前世的事情。   安平之轻叹一声,“可惜出来的匆忙,忘记将古琴带出来了。或许这个时候冷姑娘也无心听琴吧。”   冷轩蓉又摇了摇头,“长公子的琴声能够抚慰人心,若是此时有琴音,也许会安心一些。”   安平之眨眨眼睛,刚才冷轩蓉无意间一句赞美之词令他非常高兴。   “真是奇怪,冷姑娘明明没有听过几次我的琴音,可我却总觉得你所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的……冷姑娘,你就像是一池清水……”   一池清水……冷轩蓉不知道这是一个好的比喻还是安平之另有所指。   安平之没有解释他自己说的话,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冷姑娘,我一直觉得你很奇怪。又或许,你所做的那些事情都是骁瀚王的指使?”   冷轩蓉闻言就是一愣,她不知道安平之口中所说的“那些事”指的是什么。   第一百七十三章 满杯之水,多添无异   安平之浅笑着对冷轩蓉说,“那贺蕊萍确实不合我心,但我却还要娶她。这本就是无奈的事情了,但我却想不出冷姑娘有什么理由非要让这份无奈再增加几分。”   冷轩蓉心中暗叹,没想到这位长公子的心思竟然也如此纤细,看样子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情都被他看穿了。   “是为了贺笠靖么?”安平之轻声问,“听说他招惹了那位骁瀚王。”   冷轩蓉见安平之似乎是不问出点什么就不会罢休的样子,只好对他说,“贺大人是不是招惹了骁瀚王我不清楚,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那贺蕊萍与我有些积怨。”   “积怨?”安平之似乎更加有兴趣了。   冷轩蓉只好将她与曾颜良刚到武明郡的时候与贺蕊萍在承贵布庄前的摩擦告诉了安平之。   “这么说,是因为贺蕊萍抢走了你要为曾公子买的布料,所以就落下了这份积怨么?”安平之听完之后笑着摇摇头。   “长公子或许觉得一块布料只是小事一桩,但那一块布料却毁了颜良大哥的一份期待。我不会轻易原谅贺蕊萍的。”冷轩蓉努力让自己说这话的时候更加咬牙切齿一点,“更何况,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全都是她先挑起来的。”   “哈哈哈……”安平之听完冷轩蓉的话,居然爽快的笑了起来。   “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冷姑娘这可真是畅快的活法,安某实在是佩服啊。哈哈哈……”   冷轩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安公子难道不生我的气么?”   安平之笑够了之后摇摇头,“你在做你想做的事情,而且事情的结果对我也没有什么影响,我为何要生你的气呢。只是,下次那贺蕊萍若是再惹到你,你也不用费那么大力气了,直接来告诉我好了。”   冷轩蓉可没想到安平之会说出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算告诉了你又能怎样?   冷轩蓉轻叹一声,小声说,“如果对长公子没有什么影响,那我之前那些事情就算是白做了。我以为经过那些事情之后长公子会看清贺蕊萍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我以为你会讨厌她呢。”   “我本就没有喜欢过她,也大概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安平之望着冷轩蓉轻声道,“满杯之水,多添无异。”   冷轩蓉到现在才有这样的感慨,如果前世能够多与这位长公子接触一些,说不定之前那些事情真的都不必做了。但是不是满杯之水,也只有这位长公子自己知道,多添那些到底是不是无异,冷轩蓉相信以后的事情会证明出来的。   “冷姑娘与曾公子为何还没有成亲?”安平之又问。   说起这个话题,冷轩蓉有点窘迫起来。但这夜路之上,马车之内,她与安平之两个人倒更像是能够围炉谈心的朋友,而冷轩蓉心中那份不安似乎也能够借着说话派遣许多。   “许是时机未到,许是事犹未尽……”冷轩蓉轻叹一声,“姻缘由天定……”   “如此说来,冷姑娘还不知道上天赐予你的姻缘,到底是不是与那位曾公子在一起了?”安平之说完这话,凑近冷轩蓉一点,轻声问道,“若是上天再赐冷姑娘一位知心人,冷姑娘又当如何?”   炭火盈盈,映红了他们两人的面庞。安平之与冷轩蓉身子几乎挨到了一起,冷轩蓉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说话时吐出来的气息。   安平之那一双白眉,那一头白发,都像是混入了一股妖气,他那双眼睛就像能将人吸进去一样。   冷轩蓉有些呆然,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来。   气氛如此尴尬,可安平之的目光却依然不变。他在等着答案,完全没有要放弃的样子。   冷轩蓉微微皱起眉头,小声回答,“上天若有慈悲心,便能听到轩蓉心中事。”   安平之闻言,长叹了一声。   又过了许久,安平之突然开口又问冷轩蓉,“轩蓉姑娘可曾到过皇城?”   这个话题似乎能够将马车里的尴尬气氛冲淡一点,冷轩蓉马上应道,“我随父母在皇城住过一段时间。”   那时冷轩蓉的父亲冷承戚在朝中任四品侍郎,冷轩蓉也还是冷府中的千金小姐。她整日只在家里读书玩乐,无忧无虑。可这些记忆对现在的冷轩蓉而言似乎有些遥不可及了,现在的她对皇城中的印象除了那风雪杀戮之夜再无其他。   不过安平之似乎对冷轩蓉以前的生活很感兴趣,他又询问了几句,而后告诉冷轩蓉,“如果轩蓉姑娘以后再有机会到皇城中去,一定要来找我。我带你去拜访几位皇城中最富盛名的乐师,如何?”   冷轩蓉点头应下,可心中却想,等她以后再到皇城,说不定又是一场杀戮,到那时这位长公子是否还有心情带着她去找乐师?到那时,这位长公子又会如何……   长路漫漫,一行车马匆匆而行。   皇城中,一座古朴的大宅里依然亮着点点烛光,内宅一间闺房之中,一名女子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穿着一袭薄纱,坐在青铜镜前看着手中那几张信纸。信纸上一行行苍劲有力的小字写的潇洒而又工整,看着这封信,就如同看到了写信的人,他的面容浮现在女子脑海中,女子不由得挑起嘴角,脸颊露出两个小酒窝,这女子的笑容美若桃花。这一封信被她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而后她将手中的信纸分成两份,多的那份被她小心翼翼收到了紫檀木的首饰盒里,剩下来挑出的两张纸被她重新折好交给身边的小丫鬟,轻声告诉她,“让人连夜送到骁瀚王府去,记住,要亲手交给小少爷。”   小丫鬟谨慎的将信纸接过来,转身出了屋子。她一路小跑来到外院,找到一间屋子轻轻敲门。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衣衫的年轻男子开门出来,一看这小丫鬟,便笑道,“王爷都嘱咐过了,若是三小姐再派人去找小少爷,他就要把小少爷生吞活剥了。”   小丫鬟抿嘴笑着摇了摇头,晃晃手中那封信,“三小姐这次是要给小少爷送封信过去,而且嘱咐一定要亲自交到小少爷手里。这件事你要是再办砸了,看三小姐会不会剥了你的皮。”   小丫鬟笑的幸灾乐祸,那开门的年轻男子也只能无奈的将信收在怀中,返身关门,怏怏的从角门离开了这座大宅。   等这年轻男子来到骁瀚王府,给他开门的家丁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窦先生是回不去了,我看你啊,不如回去好好劝劝窦三小姐,别再难为你这个跑腿的下人了。”   “你知道什么?今儿我可不是来找小少爷回去的,今儿我是来送信的。”年轻男子仰着头,大摇大摆的进了骁瀚王府。   窦皓维苦着脸从年轻男子手中接过那封信,轻叹一声,问道,“三姐姐有没有再问起我?”   “没有。”回答干脆而又响亮。   里间屋里随即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狂笑声。   窦皓维打发走了自家来的家丁,拿着那封信转回身走到里面屋子,望着坐在书桌前一边狂笑一边还不停的写着什么的杜亦霖,怒道,“王爷,你还要把我扣在这里多久啊?”   杜亦霖也不抬头,止住笑声对窦皓维说,“皓维啊,你就安心在这儿呆着吧。没看到么?就连最心疼你的那位窦三小姐都已经放弃让你回去的想法了,你自己也差不多该放弃了。我这王府中要什么有什么,何乐而不为呢?”   “不为!不想为!”窦皓维一脸苦闷的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嘟囔着,“自从回到皇城,我就没回帝师府几次。父亲和爷爷他们不派人来救我也就罢了,现在连三姐姐都不帮我想办法了……”   “救你?”杜亦霖突然停下笔抬起头来望着窦皓维,似乎有些茫然的问道,“皓维你一没坐牢二没被绑票,为何他们要来救你?”   窦皓维狠狠瞪了杜亦霖一眼,喃喃道,“我整日被绑在你身边,跟坐牢有什么区别?你还不如那些绑票的山贼呢!”   杜亦霖又大笑起来,接着低头写他的字。   窦皓维气鼓鼓的展开手中那两张信纸,借着烛光仔细一看,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王爷,谷将军来信了。”   杜亦霖一听窦皓维这话,也再次抬起头,“谷将军?麒麟营谷峙翼?”   窦皓维点了点头,拿着这封信走到杜亦霖身边,将信放在他面前。   杜亦霖看完了这封信,半天没有说话。   “王爷,武明郡,恐怕有变啊……”   窦皓维小声说道。   杜亦霖也皱起了眉头。可不多时,他的神情又轻松下来。他抬起头望着窦皓维笑道,“皓维,这可真要谢谢你家三姐姐了,若是没有她,我们可没法知道麒麟营的动向啊。”   窦皓维冲杜亦霖一瞪眼,沉声道,“不准说我三姐姐坏话!”   杜亦霖噗嗤一笑,伸手点了点桌上那封书信,小声说,“这里的变动与皇城中相比不足为惧,因为我们不是还放了一颗棋子在那里呢么。”   第一百七十四章 骁瀚王爷,窦小少爷   窦皓维听了杜亦霖的话,神情顿时有些暗淡下去。他知道那个鸦青墨阁对于杜亦霖来说只是一颗棋子,然而对于窦皓维自己,那里的冷轩蓉却让他十分惦念。   自从他与杜亦霖回到皇城之后就不断的在那些权贵们之间穿梭游走,杜亦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在一刻不停的与时间赛跑,他要在敌人有动作之前做好保护这个国家和皇族的准备,然而在这场战斗之中,杜亦霖却显得有些势单力薄。窦皓维想要竭尽全力帮助他,所以就算是他们之间有些磕绊,两人也只是打打闹闹的便应付过去了。他们忙得焦头烂额,这种生活从来就不是窦皓维想要的,对于他而言,压力也非常之大。   正是因为如此,窦皓维几乎没有时间去顾及到远在武明郡的冷轩蓉他们。自从那次他接到冷轩蓉一封信件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那边的消息了。杜亦霖就像是故意不想在他面前提起那边的事情一样,武明郡和贺笠靖他们的事情似乎也都告一段落了。   要不是今天三姐姐送了这封信来,窦皓维恐怕都不知道谷峙翼他们在武明郡中还有所行动。   谷峙翼的麒麟营不会听从杜亦霖的调动,所以他们的行动一定是出自皇帝的旨意。但是窦皓维非常清楚,当朝皇帝现在几乎是将所有的希望全都放在了他这个皇弟身上,皇上的旨意,其实也就是杜亦霖的意思。   “王爷,难不成你要让谷峙翼他们出马,扳倒贺笠靖么?”窦皓维有些担心的问杜亦霖。实际上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办法,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这个时候杜亦霖用武力将贺笠靖给扳倒了,那皇城这边绝对不会没有动静。更何况……窦皓维眼前一亮,追问道,“莫非王爷想捉住那位安公子?”   “安平之?”杜亦霖似乎有些惊讶,他站起身来拍拍窦皓维肩头,伏在他耳边轻声说,“皓维啊,你可学坏了。绑了儿子威胁老子,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山贼作法,本王还不至于被逼到那个地步吧?”   窦皓维有点窘迫,“那……那王爷为什么要让麒麟营到武明郡郡城附近去?”   杜亦霖背起双手长叹一声,“皓维啊,你可知道那安丞相为何要将自己的儿子送到武明郡去?”   窦皓维想了想,答道,“听说这位安公子与贺笠靖之女早有婚约,想必此时安丞相想要安抚人心,所以要让儿子将贺笠靖之女迎娶回来吧。”   没想到杜亦霖闻言摇了摇头。   “若是那安丞相想要让儿子迎娶贺笠靖的女儿,这件事也不会拖到现在。”杜亦霖拉着窦皓维往更里面的屋子走去,边走边说,“安平之虽然从小特立独行,但对他父亲的话却总是言听计从。他的这门婚事一拖再拖,外面传言都说是因为安平之没有要成亲的意思,但实则这却全在安丞相的计划之中。”   两人挑珠帘来到里面一件暖阁,暖阁里面有南北两个暖榻,暖榻上都放着小方桌,桌上茶具点心一应俱全。两人都上了北边暖榻,盘膝对坐,窦皓维提起茶壶为杜亦霖倒了被茶,轻声问,“如此说来,安丞相对武明郡那边的事情是早有算计了?”   杜亦霖喝了口茶,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是嫌茶水冷了,便放下茶杯不再喝了。   “那老头子也算得上是料事如神,不然我们现在也不必如此吃力的对付他。”杜亦霖长叹一声,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的躺倒在暖榻上,小声说,“但是啊皓维,你说这世上真的能有人未卜先知么?”   窦皓维听得莫名其妙,“未卜先知?王爷此言何意?”   杜亦霖躺在那里盯着窦皓维,说道,“我到衲岩县去的事情,算得上是我临时起意。实际上我根本没有打算在衲岩县停留那么久,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若不是有那个冷轩蓉,若不是再有那个冷承戚,若不是恰巧曾颜良没有死,可能那些事情都不会变的如此复杂。但是这些事情发生之后,安丞相却马上做出了应对,不单是对贺笠靖……皓维你大概还不知道,武明郡那边现在热闹的很,在调动各地军队的不单是我们,安丞相他们也已经按捺不住了。”   “王爷是说……安丞相对于衲岩县的事情也早有预料?所以他才能应对的这么迅速么?”窦皓维有些吃惊,他坐在桌前用手支着下巴,皱着眉头想了想,摇头道,“我看安丞相绝不会是什么未卜先知。更有可能他是早就在武明郡有所部署,而衲岩县发生的事情对他而言也只是一个意外。有了这个意外之后,他才尽快做了调动。这件事只能说明安丞相处心积虑已久,而且实力已经达到了这样的程度……”   杜亦霖又叹了一口气,他翻身趴下,把头扭头另一边,用后脑勺对着窦皓维,高声道,“我不是说那老头子能够未卜先知,我是想说……把你安排到衲岩县去的那位……那才是未卜先知!”   “你说我师父?”窦皓维瞪大了双眼,惊道。   确实,到现在为止窦皓维也没有想清楚当初师父执意要他到衲岩县去到底是要做什么,而他离开衲岩县的时候已经给师父写了信,但师父那边却迟迟没有回信。这个疑惑本来已经被窦皓维抛诸脑后了,没想到今天杜亦霖又提起来了。   未卜先知,那是仙家之术,凡人之中能有几个会此等本事的?   窦皓维虽然是这么想的,可转念再想,自己那位师父也许还真的就是一位有仙缘的凡人。反正他绝对与众不同,要说他真的能够未卜先知,大概也不是没有可能。想当年他归隐山林的时候便留下了几句话,这几句话看似平常,却有人说那几句话就是对以后将会发生的事情的预言。   这一点窦皓维从来没有问过师父,因为他知道,就算是他去问了,师父也只会笑而不语,绝对不会轻易告诉他正确答案的。他要是开始猜想,估计就变得没完没了了。   “皓维……”   一声有气无力的呼唤打断了窦皓维的思绪,只见杜亦霖还像刚才那样趴在那里,活脱脱一具尸体一般。   “王爷……你要是觉得累了,就去休息吧……”窦皓维有些无奈的对杜亦霖说。这段时间杜亦霖简直不眠不休,窦皓维真的有些担心他会突然倒下去。   可杜亦霖似乎完全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只如一具尸体般趴着。   “皓维啊……”他发出声音,却还是不动,“你说,如果你那位师父能够出山帮忙,那该有多好……”   窦皓维轻叹一声,“王爷,你知道要请我师父出山是绝对没有可能的。先帝不是不止一次亲自去请了么?不是也都吃了闭门羹么?”   “嗯……那老头子真是顽固……”   “不要说家师坏话。”   良久,杜亦霖突然从暖榻上爬了起来,他眼中满是神采,一把抓住窦皓维的手臂,兴高采烈的问,“我们虽然请不出你师父张先生,但要是请出另外一位高人,是不是也能有些转机?”   窦皓维从杜亦霖手上用出的力气就能判断出他现在有多么兴奋,但窦皓维实在高兴不起来,因为杜亦霖口中所说的另一位高人,窦皓维心里多少也有数了。   “如果王爷所说的高人是那位高人,我还要劝王爷一句……请三思啊……”窦皓维黑着脸说。   杜亦霖朗声而笑,拍拍窦皓维肩头,“正好这边有你家三姐姐帮忙,明日我入宫请旨,然后你随我去窦府拜望窦老爷子,请窦老爷子写封书信,再加上我和你的书信,让谷峙翼带着整个麒麟营去办这件事,到时候估计十有八九能够成功!哈哈哈……那位高人来到皇城,这皇城可就要翻天覆地了!”   窦皓维捂着脸不住的摇头,他心中暗想,那位高人确实能让皇城翻天覆地,却也必然让他们焦头烂额。   杜亦霖办事雷厉风行,只用了短短一天的时间,他就将皇上的圣旨和众人的书信都收集齐全了。窦皓维难得回府一趟,却还是要被杜亦霖支使着团团转,偏偏爷爷和父亲似乎都很支持杜亦霖,窦皓维真是觉得好不凄凉。   好在他的那位三姐姐最心疼他,见他有了空闲,便把他拉到她的书房中单独劝慰。   “皓维,你可瘦了不少啊。”三姐姐心疼的摸这窦皓维的脸颊,笑呵呵从袖筒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塞在他手中。   窦皓维展开小布包一看,里面包着一颗颗指甲大小的松子糖。窦皓维拿出一颗放在嘴里,笑着问,“是三姐姐亲手做的?”   三姐姐点了点头,“好吃么?”   “好吃!”窦皓维再吃一颗,随口又问,“三姐姐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回来?还特意做了松子糖……”说到这里,窦皓维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他皱起眉头扭头望着三姐姐,小心翼翼的问,“三……姐姐……莫非这是……你要送给谷将军的?让我试吃么?”   三姐姐脸上笑容不变,“只有皓维你吃过我以前做的松子糖啊,味道是不是跟以前一样?”   窦皓维顿时失落起来,垂头丧气的点了点头,把剩下的松子糖包好放到了袖筒中。   第一百七十五章 静候麒麟,山中诡笑   三姐姐看着自己弟弟的样子,不由得笑的花枝乱颤。她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一直都是个率直的孩子,在她面前尤其如此。   “皓维啊,王爷特意带你回来,是为了谷将军那封信的事情吧?”三姐姐止住笑声,说到了正题。   窦皓维点了点头,从怀中将杜亦霖收集来的信一股脑的塞在三姐姐手里,“王爷突发奇想,要请那个人回来帮忙。现在的局面,三姐姐你也该知道的……王爷觉得有了这些信,再加上谷将军的面子,那个人也许能够回来。”   三姐姐看看手里那几封信,其中竟然还夹着亮黄朱漆的圣旨,她急忙站起身冲着皇宫的方向遥拜一番,然后才重新坐下,问窦皓维,“这么说,王爷的胜算是不大了?”   窦皓维皱起眉头望着三姐姐,半天才压低声音道,“王爷势单力薄,三姐姐,你没看到么?就连爷爷他们都不肯出面。”   “爷爷不是让你跟着他呢么。”三姐姐拍拍窦皓维的肩头,安慰道,“你也别怪爷爷和父亲,他们若是真的站出来说话了,不论以后事情如何发展,我们窦家都会有危险。你身后还有张先生,就算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张先生能护着你,我们窦家也能明哲保身。”   其实三姐姐所说的这话,窦皓维也非常清楚。只是……   “如果那个人回来了,难道他就不是我们窦家的人么?到时候……”窦皓维提起那个人来,心中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   “那个人有功的话,这份功绩自然归我们窦家,那个若是有了过,这份罪过自然也与我们窦家无关。皓维,你还是等着吧,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三姐姐说完这话,将那几封信妥善的收了起来。   信是由帝师府的家丁送出去的,现在这个时候,打着帝师府的旗号往皇城外面送东西,远比皇廷侍卫或是杜亦霖的王驾亲卫都保险的多。家丁带着一个紫檀木盒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朝武明郡赶。   等这紫檀木盒被放到谷峙翼面前的桌案上时,谷峙翼恨不得马上就把它打开。可是他还不能这么做,因为他的部署才说到一半。   行军大帐中的气氛凝重无比,帐中十几位麒麟营各队队长的目光都死死的盯在了那个紫檀木盒上,就仿佛他们之前听到的话都无关紧要了,他们现在都应该集中注意力用目光将这个突如其来的盒子击碎一样。   谷峙翼狠狠咳嗽了一声,假装随意的将这盒子放到了桌边角落里,这样盒子被高高堆起来的兵书战策挡住,下面那些如狼似虎的兔崽子们就都看不到了。   “说到哪儿了?”谷峙翼沉声问了一句,想要把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来。   “将军说我们要绕过那些换防的军营,到武明郡附近去。”白重令站在最靠近谷峙翼的地方,所以应声回答。   谷峙翼点了点头,继续说,“告诉他们,更换山林作战的装备,三个时辰之后,我们立即出发。”   原本还应该有许多事情要详细交代,但谷峙翼就这样简而言之一带而过了。那十几位队长都在心中默默叨念,那带着帝师府印记的紫檀木盒,一定是窦三姑娘送来的!   等那些家伙退出去之后,谷峙翼脸上冰冷的表情顿时融化开来,他小心翼翼拿过那紫檀木盒,轻轻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放着一个软布口袋。谷峙翼拿出软布口袋打开紧系着的丝带往里面一看,心中马上像是抹了蜜一样。那一袋松子糖穿过了千百里路,到他手上时,竟然还像三姑娘当年亲手给他的一样!   拿起一颗松子糖放在口中,谷峙翼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就是这个味道,是三姑娘亲手做的松子糖!   他傻笑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应该还有三姑娘的亲笔书信送来,于是一低头,再看那紫檀盒子里,却不止有一封信。   谷峙翼把松子糖的口袋放到一边,从盒子里拿出那几封信,其中最扎眼的,自然要属那封亮黄火漆的圣旨了。谷峙翼不敢怠慢,站起身遥拜圣上,而后将圣旨拆开看了一遍。看过之后,谷峙翼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圣旨上的内容是给他谷峙翼和整个麒麟营放两个月的假,这两个月之内,麒麟营一干人等可以自由行动,不受任何管制。   奇怪。   但谷峙翼知道,这奇怪的圣旨一定是有意图的,而且之前他所接到的几道圣旨也都或多或少有些奇怪,可以说,这些奇怪的圣旨全都是他见过那位骁瀚王之后才来的。皇上传出这些圣旨,一定都是受了那位骁瀚王的唆使。   当今圣上性情温和,而骁瀚王则是一身的戾气,圣上对骁瀚王的宠溺是天下间人尽皆知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到了现在这种时候,骁瀚王才会不顾一切的去帮助圣上力挽狂澜。但是话虽如此,谷峙翼心里还是觉得别扭。他们麒麟营是圣上直属的,历来都只听皇上一人的话,如今皇上却事事都听从骁瀚王的,那若是以后骁瀚王有了不臣之心,皇上又该怎么办?   谷峙翼长叹一声,皇家的事情不是他能够管的了的,若真的有了那一天……谷峙翼现在也想不出应该怎么办。总之现在不管是骁瀚王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都是要保这朝廷不乱,这件事情解决不了,也就没有什么以后了。   想到这里,谷峙翼又从紫檀盒子里将其他几封信拿出来,其中一封信是窦三姑娘亲笔,谷峙翼把它放回盒中,决定最后再看。他先拿出火漆上押着骁瀚王漆印的那封信展开看起来。看过之后,谷峙翼这眉头皱的更紧了。   骁瀚王在信中把事情写的非常清楚,皇城中的局势他也说的明明白白,总而言之,在信的最后骁瀚王说出了他的想法,那就是,要请那个人出山。   放下这封信,再展开其余几封,上面说的意思大体都差不多,帝师府那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说起话来总是婉转的让人有些猜不透,但窦皓维在信中写的却像是将所有的信都解释了一遍。   “……烦请谷将军将实情转告,盼其速返……”   所有人的意思都是,让谷峙翼去把那个人请回皇城去。   谷峙翼苦笑着摇摇头,心中暗想,那个人哪里是那么容易请的?难怪皇上要给我两个月的假期,这意思就是让我哪怕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也得请,实在请不了,就要我把他给绑回去么……   最后,谷峙翼终于展开了三姑娘的那封信,信中言语依然有些冷淡,但最后的最后,三姑娘写了一首小诗。   桃花落尽杏花开,   青莲出水蛙先来。   秋风摇叶犹未落,   闲锄铲土迟迟埋。   谷峙翼读完这首诗,整个人高兴的差点跳起来。   三姑娘这诗中的意思,明摆着说她在等着他去呢!   她在等着他呢!   谷峙翼强压兴奋的心情,又将这首诗读了几遍,确定自己没有漏看之后,他高兴的一拍桌子,朗声狂笑起来。等笑够了,他才将这封信小心的放到怀中,又将其与几封信都收回到紫檀盒子里,然后起身开始整理他的行装。   三个时辰之后,整个麒麟营悄然起行。   凤泉岭上响彻着此起彼伏的喊叫声。安平之手下那些武师们都扯着嗓门高声呼唤着那两个失踪的武师和曾颜良的名字。   冷轩蓉开始不理解安平之为什么会接受她的提议,与他们一同到山上来了,因为从他们离开官道下了马车之后,这位安公子就如同春游踏青一般缓步而行。而那位年长的管家也一刻没有离开他的身边,尽心尽力的为他撑着油纸伞。他们两个人的行动与周围格格不入,齐宗燕甚至因为实在看不下去,独自带着他手下那些武师们到更远的地方去找人了。   冷轩蓉不敢独自走远,她只能跟在安平之身边焦急的望着那些不时高喊的武师们。   “冷姑娘,你别着急。”安平之似乎发现了冷轩蓉的焦急,他淡然笑着,轻声说,“在这山中的劫匪,他们的目的是要捉我手下那些人,所以曾公子不会有事的。”   冷轩蓉心中更是疑惑,她终于忍不住,扭头问安平之,“长公子既然知道那些劫匪是冲着长公子来的,为何还要与我们一起上山?”   安平之停住脚步,笑着对冷轩蓉说,“因为我放心不下冷姑娘。”   冷轩蓉疑惑的望着安平之,此时她才发觉这位长公子似乎是在算计着什么,他那如冰雪般的面孔下,似乎藏着更深邃的东西……   “齐宗燕……”安平之突然问冷轩蓉,“他去哪里了?”   冷轩蓉的思绪被打断,她回过神来,抬手指着前方说,“齐东家说他要带着自己手下的武师去事发之处找一找,先行一步了。”   “先行一步……哈哈哈……”不知为何,安平之突然高声笑了起来。他笑的诡异,冷轩蓉只觉得背后寒毛直竖,一阵阵森冷窜了上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山林中还残留着打斗过的痕迹,安平之的武师们还在高声呼喊着,而那安平之却笑的诡异非常。   就在这一瞬间,冷轩蓉脑海中似乎划过一道闪电,她突然感觉到,不单单是安平之的所言所行非常奇怪,现在她身处这山岭中,似乎所有事情都很奇怪。   按照齐宗燕的说法,那些山中的贼寇很有可能是因为之前安平之杀了他们的人,所以才捉住他手下的武师报复他们,如果这个假设是真的,那么安平之不可能以身犯险随着他们到山里来。只是为了那么短短的几句话一些根本没有说服力的理由么?冷轩蓉现在十分确定,安平之狡诈的很,他绝不会做傻事。   而他却还是来了,为什么?难道是他知道那些贼寇的底细,又或者是他有十足的自信能够对付的了那些山贼么?这自信从何而来?冷轩蓉知道安平之手下那些武师各个身手了得,但单凭这一点,依然不至于让安平之以身犯险。   还有另外一个奇怪的地方,冷轩蓉一直没有在意。那就是安平之手下那些武师找人的方式。   既然知道了那两位武师和曾颜良是被山贼捉走的,那么他们这样大张旗鼓的高声呼喊为的是什么?明显不是为了找人,更有可能是为了吓走那些山贼,又或者,是要将他们引出来。   冷轩蓉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现在只能有两种结果,其一是安平之真的想帮助她找回颜良大哥,那么这些武师们的呼唤就是为了引出山贼们,果真如此的话,颜良大哥尚能有一线生机。而第二种结果便是这些人的喊叫声吓跑了山贼们,他们不会带着颜良大哥他们一起逃走,那颜良大哥和另外两个武师,十有八九会被灭口……   “长公子……你……”冷轩蓉脸色惨白,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不敢再多想了,哪怕只是假设,她也不敢再想了。   安平之止住笑声,眯起双眼看看冷轩蓉,他的目光中有些怜悯,又有些失望,他轻声对冷轩蓉说,“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又或者是因为那曾颜良?冷姑娘,你不必如此惊恐的望着我,让你更惊恐的事情,怕是就要发生了。”   安平之话音刚落,冷轩蓉就听到远处突然传出吼叫声。   这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似乎有很多人在怒吼着迅速朝他们围拢过来。   安平之手下的武师们像是早有预料一样,很快退回到安平之周围,组成了重重人墙,将安平之、冷轩蓉还有那位老管家围在了中间。   于此同时,一道道人影从树林间窜出来,这些人穿什么的都有,脸上都带着怒气,而且无一例外,手里都拿着兵器。他们行动极其迅速,很快就将安平之一行人团团包围了。   冷轩蓉不由自主的朝安平之靠了一步,皱起眉头仔细打量周围这些人。他们穿戴之中多数都有野兽皮毛,看样子都是常年在这山林间生活的,这么说,这些人就应该是齐宗燕所说的山贼了。   想到这里,冷轩蓉不由得一惊。   山贼们是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其中自然也包括齐宗燕他们去寻查的方向,这些山贼们来的无声无息,莫非齐宗燕他们那些人已经被制服了?   “齐东家……”冷轩蓉非常担心,不禁念叨了一声。   听到冷轩蓉这声音,安平之居然又笑了起来,他扭过头来望着冷轩蓉,提高了声音说道,“冷姑娘,你惦念的人,很快就会出现的。”   冷轩蓉闻言一愣,哪知就在安平之说完这话之后,周围那些山贼们都止住的喊叫声。他们排列十分整齐,而从他们身后,有人高声对着安平之他们说道,“要见安公子一面,真是够难的了啊!哈哈哈……”   这声音爽朗而又高亢,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一个看上去非常魁梧壮实的中年人。这中年人分开人群走到前面,冷轩蓉放眼打量,见他头发胡乱的束起来,一张方脸上浓眉虎目,衣襟敞开着,腰间系着一条粗壮的绳子,可仔细再一看,那并不是寻常的绳子,而是一根老虎尾巴。   这男人手里没拿兵器,看上去一副潇洒模样。而当他走出人群之后,冷轩蓉惊呆了,因为跟随在他身后的那个男人,赫然正是齐宗燕!   齐宗燕脸上没有表情,但他的腰间却多了一把佩剑,等走在他前面的男人站定之后,齐宗燕抱着肩膀站在了他旁边。   “哈哈哈……”安平之朗声而笑,扭头对冷轩蓉说,“我说的没错吧?你领来的这位齐东家可不是个等闲之辈呢。”   冷轩蓉一脸惊讶的望着对面这些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了,齐宗燕不是说他那承贵布庄的货物多次被山贼劫走了么?他不是多次到官府去请贺笠靖惩办山贼么?可这时他为什么又站在山贼那边去了?   她再看看安平之,见他一脸淡然,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事情并不吃惊,冷轩蓉额头冒出冷汗,她不知道这位长公子知道些什么,或者是推断出了什么,但冷轩蓉却知道,自己的心机在这些人面前,实在太过浅薄了。若是硬要应对这些人,冷轩蓉恐怕一丁点的胜算都没有……   除了拥有前世的记忆之外,除了知道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之外,除了稍微明白那些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外,冷轩蓉依然还是前世的那个冷轩蓉,她没有突然间变成一个满腹心机城府多深的奇女子,更没有突然间多出三头六臂,她能走到今天,靠的全是她绞尽脑汁的算计,以及老天爷莫名其妙给予她的“恩惠”。   此时此刻,冷轩蓉终于认识到了这一点。她也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夜不能寐,为什么常常在不经意间感觉到巨大的恐惧,一切都是因为她没有变的强大,而是在硬生生的欺骗着自己,让自己觉得自己已经强大到能够应对这些人和这些事了。   假的……都是假的……   冷轩蓉的目光变得有些呆滞,但她却将自己的指甲狠狠的朝自己的手心抠着。那里传来的疼痛能让她稍微分心,不至于陷入到这突如其来的恐惧与惊觉之中。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眼前还有自己从未见过的人,眼前将要发生自己从未见过的事,颜良大哥还生死未卜,哪怕她还不够强大,但此时她却不得不努力等到颜良大哥出现。   这一阵动摇使得冷轩蓉错过了几句寒暄,等她回过神来,恰好那粗犷的男人在报自己的姓名。   “我就是这凤泉岭上朝阳山朝阳寨大当家的龙寒庆,这些,都是我的兄弟……”   龙寒庆……龙寒庆……   不知为何,冷轩蓉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她低头仔细回忆,而后骤然睁大了双眼。   龙寒庆,寒庆兄……   就在鸦青墨阁开业之前那晚,冷轩蓉在鸦青墨阁院墙边偶然听到了两个男人的对话,其中有人说了一个名字,就是“寒庆兄”……当时他们说过的话冷轩蓉已经不记得了,可这个名字却莫名其妙的留在了她的脑海中。   莫非他们说的是这个人?冷轩蓉拼命回忆那晚那两个男人的对话,却只想起了他们说什么连累……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除此之外,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这时安平之分开人群往前走去,冷轩蓉先是一愣,随即也急忙跟了上去。   他们走到队伍前面,与那龙寒庆面对面站着。安平之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开口对龙寒庆说,“一个山贼头目这样想方设法的将我找到山上来,一定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吧?”说到这里,他又看看齐宗燕,笑道,“齐东家,就算是你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为何偏偏要将我身边这位冷姑娘卷入其中呢?”   齐宗燕皱起眉头,脸上表情沉重了许多,他看了冷轩蓉一眼,冷声道,“冷姑娘自有她身后的人护着,你又能拿她怎么样。”   安平之闻言点了点头,可齐宗燕说完这话,却冲冷轩蓉一抱拳,“冷姑娘,事出紧急,齐某多有得罪。以后若有机会,我必当为今日之事向冷姑娘谢罪。”   冷轩蓉依然有些木然,她不由得开口问道,“齐东家,我不明白,你这是何意?难道之前你所说的话,全都是骗我的么?颜良大哥那件事也是?”其他的事情冷轩蓉已经不愿再想了,唯独颜良大哥被捉走的事情,冷轩蓉不得不问清楚。   然而回答了冷轩蓉这个问题的,却不是齐宗燕他们,而是安平之。   “唯独那件事,他应该是没有骗你的冷姑娘,你的颜良大哥,就是被他们捉走的。”   安平之背着双手冷眼看着龙寒庆,开口问道,“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龙寒庆微微眯起双眼,他将双手环抱在胸前,仔细打量打量安平之,而后赞道,“没想到安公子还是一个快人快语的人,如此一来,我们这笔买卖,估计是能做成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事由未及,一诺千金   “买卖?”安平之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他有些无奈的冲龙寒庆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一个小山贼头子没有资格跟我谈什么买卖。要想活命,你只能照我说的去做。”   龙寒庆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而他身边那些兄弟脸上也都重新现出了怒气。在一旁的冷轩蓉听了安平之的话都为他暗暗捏了一把汗,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身处这样的险境还能表现的如此高高在上的人。   但安平之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他接着对龙寒庆说,“你们常年在这凤泉岭中做买卖,知道最近凤泉岭中发生的事情,如今你们又这样特意找我来做什么生意……哼,你们手中的筹码,我已经知道了。”   龙寒庆欲言又止,他看看周围兄弟,长叹一声,对安平之说,“安公子,就算是你料事如神,也未必……”   “先把这位冷姑娘牵肠挂肚的人放了吧,让他们离开。”安平之毫不客气的将龙寒庆的话打断。   龙寒庆强压下心中的火气,看看冷轩蓉,沉声说,“那个叫曾颜良的已经不在了……”   这话从龙寒庆嘴里说出来,冷轩蓉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身子一晃,栽倒下去。   就在她马上就要倒地的时候,离她最近的安平之眼疾手快,伸手揽住了她的腰,手上再一使劲儿,冷轩蓉已经瘫软了的身子就倒进了安平之的怀中。   安平之皱起眉头轻声呼唤,“冷姑娘……冷姑娘?”   冷轩蓉双眼微颌,整颗心剧烈的抽痛着,她像是马上就要昏厥过去了,可脑海中却还存留着一丝意识。   “冷姑娘!”安平之腾出一只手轻轻拍打冷轩蓉的脸颊,小声说,“冷姑娘,快醒醒,你要晕倒,也该把话听完啊!”   不知过了多久,冷轩蓉这一口气终于缓了回来,她眼角滑下泪水,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呆呆的望着抱着她的安平之。   安平之露出欣慰的笑容,柔声对冷轩蓉说,“你这傻丫头,还没听人把话说完就晕了?你的颜良大哥不在这里,他逃走了。”   逃走了?   冷轩蓉皱起眉头有些不敢相信,她挣脱安平之的怀抱,抬手咬了自己手背一口,疼痛传来,冷轩蓉死死盯住龙寒庆,问道,“颜良大哥呢?”   “逃走了。”龙寒庆答道。   冷轩蓉心里这一颗大石才算是落了地,她捂着自己胸口长出了一口气,谢天谢地,颜良大哥逃走了,那么一定平安无事。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冷轩蓉的动作立即停滞住了。她又盯住龙寒庆,问道,“颜良大哥他……是什么时候逃走的?”   “三天前。我们把他押回山寨当天晚上他就逃走了。”龙寒庆有些不耐烦,他现在正有关系到整个山寨生死存亡的大事要与安平之说,可安平之却明显更关心这个小丫头。   冷轩蓉刚放下的心又重新提到了嗓子眼,颜良大哥既然是三天之前逃走的,那他现在去哪里了?他没有理由不赶快回到武明郡鸦青墨阁啊……如此一来,那颜良大哥岂不是真的就此失踪了么?   一想到这里,冷轩蓉眼中的泪水又忍不住滴落下来。   这次连安平之也有些无奈了,他也没料到曾颜良会就此失踪,而在没有找到曾颜良的情况下,他之后要对这帮山贼说的话,还能有什么方法不让这个冷轩蓉听到呢?   安平之轻声安慰冷轩蓉,“曾公子身手了得,他既然能从山贼窝里平安无事的逃出去,一定不会出事的。冷姑娘,我这就派人送你回武明郡,说不定曾公子已经回去了,正在为你担心呢。”   就算是冷轩蓉现在提心吊胆惊慌失措,她也能听出安平之这是在想办法让她赶快离开这里。冷轩蓉看看安平之,又看看龙寒庆,他们刚才所说的话,冷轩蓉也全都听到了。   安平之所说的龙寒庆能够与他做“生意”的“资本”应该就是他不想让她听到的事情,冷轩蓉知道她应该想办法留在这里听听他们要说什么,可此时此刻,她却没法再做出更多理智的行动了。如果没有了颜良大哥,那么她所做的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   这样的慌乱之下,冷轩蓉根本想不出什么妙计来与安平之对抗,更何况,冷轩蓉也知道她根本就没有办法跟安平之对抗。   “多谢长公子……”冷轩蓉说话的声音颤抖着,有些不甘,有些迷茫。   可就在安平之点了手下几个武师让他们送冷轩蓉回去的时候,龙寒庆突然说话了。   “谁也不许离开这里。”龙寒庆双手叉腰站在那里,双眉紧锁,一脸的毅然。今天的行动本就是他花了血本做成的,他们这些山贼绝不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被安平之一两句话吓得乱了方寸。   山贼们一个个晃着手中兵器冲安平之他们呲牙咧嘴,看上去好像是随时都要冲上来一样。   安平之终于沉下了脸,冷声对龙寒庆说,“这件事情与你我有关,却与这位冷姑娘无关。你这山贼未免太不讲人情道理了吧?”   龙寒庆似乎有些动摇,但看着周围那些兄弟,他又不得不咬牙说道,“今天我若是跟你们讲人情道理,来日我朝阳寨上上下下就全都要跟着遭殃。安公子,你有你的人情道理,我也有我的人情道理,我看你还是将就将就吧!”   安平之微微眯起双眼,“好大的胆子……”   龙寒庆闻言冷笑一声,“没有胆子,我们也做不了山贼!”   安平之再没理会他,他扭头看看冷轩蓉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对冷轩蓉说,“冷姑娘,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委屈你了。”说罢,他冲站在冷轩蓉身后的武师使了一个眼色。   冷轩蓉看到那个眼色的同时便知道不好了,可还没等她有所行动,只觉得脖子后面受到了猛地一击,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凤泉岭中不时的响起野兽的叫声。   曾颜良衣衫褴褛,艰难的朝前面走着。   他有些分辨不清方向了,实际上他已经在这深山之中足足迷路三天了。   回想起自己从那个山贼的老窝逃出来,他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当时他与那两个安平之手下的武师都被五花大绑,双眼也都被蒙着,所以曾颜良当时根本不知道他们被关在了什么地方。后来有人将他弄出了那里,曾颜良根据声音判断,对方应该是一男一女。   这对男女将曾颜良带到了山林里,然后将他手上的绳子割了几刀,没有割断,却令曾颜良有了逃生的机会。可等曾颜良终于将绳子挣脱开了之后,他却没有看到是谁救了自己。那一男一女一定是算准了会这样才这么做的。而且曾颜良绕着那里寻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有人活动的踪迹。   从那时开始,曾颜良就迷路了。   他身上没有水和干粮,就连他带的短刀和其他在山林中能用上的小东西也都被那些山贼拿走了。这三天之中,曾颜良只能靠着偶尔看到的未成熟的野果和他认识的那些野菜蘑菇维持。然而三天已经是一个极限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抬头看看被树叶遮住的天空,心中暗想,莫非我曾颜良就要死在这深山老林里了吗?   一想到死,曾颜良眼前就浮现出了冷轩蓉的面孔。   当初他身负重伤的时候,冷轩蓉一直精心照顾他,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天他勉强支撑着沿着官道往回走,心里想着应该如何收敛衙差兄弟们的尸体,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也活着,就在那个时候,冷轩蓉出现了。她那又惊又喜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见到了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反倒是在庆幸,为他庆幸他还活着。从那时开始,冷轩蓉就变得比以前还要坚强了。   如果我死了,轩蓉该怎么办?   曾颜良一步一步往前挪着,脑子里还在想着这些事情。   现在冷轩蓉和冷承戚都处在危险之中,曾颜良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本事,但他却一直在竭尽全力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自从到了鸦青墨阁之后,轩蓉跟他说的话也多了起来,两个人有时讨论起如今的处境,她总是会露出不安的神情。但曾颜良也发现了,只有自己稍微安慰她几句,她的眼神就变得更加坚定起来。也许这就是他能做到的事情,曾颜良也明白,这也是因为轩蓉对他有着无比的信任。   曾颜良记得自己临出门之前,和往日一样对冷轩蓉说了一句,“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回来。”   如果自己就在这里死了,那一句“放心吧”岂不是白说了?轩蓉那么信任自己……难道真的要让她伤心么?   曾颜良扶住一棵大树,长叹一声。看看眼前,根本不是一条路。听听耳边,只有鸟兽虫鸣,连他期待的流水声都没有。天色已经暗了,这一夜,恐怕是难熬了。   往前走。   曾颜良分辨了一下方向,稳住心神,再次迈开脚步。   第一百七十八章 深山老林,野狼为伴   虽然已经入夏,但晚上这凤泉岭的山林中还是有瑟瑟寒风不时吹过。树叶被吹的哗哗直响,这响声扳着虫鸣,让周围显得更加宁静了许多。就算抬头去看,也很难看到月光是从哪个方向来的,更别提想要去分辨天空中的星星了。眼前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脚底下踩住的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偶尔遇到腐烂了大半的野兽尸体卷着沉积下来的树叶,就必然会滑到在地。运气好的话只是摔一下,运气不好的时候说不定就被树枝兽骨划伤了身体。   曾颜良手里拿着一个随手捡到的长树枝用来探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最近这里似乎都没有下雨,但这也仅仅是让曾颜良没有水喝,却没有令路变得好走一些。曾颜良舔了舔早已干裂的嘴唇,靠在一棵树上稍微休息一下。他现在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在不住的发抖,相信再用不了多久,他恐怕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曾颜良脑海中一遍一遍想着应该怎么办。独自在这深山老林中迷了路,他应该怎么办。   曾颜良从小就在衲岩县附近的山林中生活,上山打猎,在山野间游玩,对他来说就像是家常便发一样。但他也听说过很多进了深山就再也没能出来的事情,其中也包括了他的师父昌洪凯。   师父是不是就与自己现在的情况一样?   骁瀚王和轩蓉似乎都认为师父没死,可如果他真是遇到了这样的情况,在深山之中迷了路,他又怎么能够还活着呢?   曾颜良苦笑着,握紧手里的树枝,吃力的撑起身子准备再往前走走。   可就在他起身的瞬间,曾颜良突然发现远处树影之中,有两点光亮一闪而过。   冷风依然吹着树叶和草木,虫鸣也依然在耳边不停的回响着。曾颜良分辨不出什么一样的声音,他甚至有那么一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可这个念头只是在曾颜良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立即重新靠到背后那棵大树上,让自己的身子尽量贴紧树干,然后攥紧了手中的树枝。   他静静的等着,目光环视四周。   好半天,没有任何动静。曾颜良一直秉着呼吸,这种紧绷着的状态他没有办法维持很久,所以渐渐的,额角渗出汗水,喘息声也变大了。   就在这个时候,曾颜良左手便又有两点光亮一闪而过,这次,曾颜良听到了轻微的踩踏树叶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正在朝自己靠近过来!   曾颜良心中暗道不好,不管过来的是什么,以他现在的情况恐怕都难以抵挡了。   一阵绝望油然而生,曾颜良紧皱双眉,稍微挪了挪身子,抬头看了看。他身后这棵树非常粗壮,树干恐怕三个人都没法环抱住,而离地最低的那个树枝大约也有一座房子那么高。   若是平时,曾颜良提起一口气大概就能不费劲儿的上去,可现在这个高度对于他而言,却是十分困难的。   这个时候,远处又有亮光闪烁起来。曾颜良拢目光仔细去看,这次发现,那些闪烁着的幽蓝光芒,竟然都是野狼的眼睛。   原本只是偶尔闪烁一下,等曾颜良分辨清楚它们的时候,就已经有十几双眼睛在曾颜良周围直勾勾的盯着他了。   山岭间的饿狼常常在夜间出来觅食,而且它们总是成群结队的出现,山间野兽若是被他们盯上,几乎没有能够逃脱的。   这一点,曾颜良最清楚不过。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一群野狼围在中间,这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哪怕是自己状态好的时候要对付这么一群野狼恐怕也无能为力,更别说是现在了……   躲在远处的野狼约有十几只,它们静静的等在那里,似乎是在确定什么。它们那一双双眼睛在黑夜中不停的闪烁,目光中充满了纯粹的贪婪。   曾颜良还是第一次被当做食物这样盯住,在这树林中,世俗的纷争似乎与他再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现在只是那群野狼的食物,那些野狼似乎只给了他两个选择,乖乖的被吃掉,或者是反抗之后再被它们吃掉。它们的目光是那么坚定,没有任何一点怀疑和动摇,不管眼前的食物到底会不会反抗,他都是它们的腹中之食。   曾颜良抬头又看了一眼头顶的那个树杈,他知道野狼不会爬树,如果自己能够跳到那树杈上,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但成功或失败,机会只有一次。   他不敢轻举妄动,一点点挪动脚步,寻找着适合望树上跳的地方,与此同时,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远处那些野狼,生怕在自己还没准备好的时候那些野狼就冲过来。   这些野狼远远的望着曾颜良,并没有要冲过来的意思。也许是因为时至夏季,这山林中的野狼的食物比较充足了,又或者是因为野狼们没有见过人,所以看到曾颜良之后还不敢轻举妄动。曾颜良紧握树枝背靠大树站在那里,比野狼的身躯要大许多。曾颜良知道,面对野狼的时候,绝对不能弯腰,只要它们看到对方比自己小了,它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冲上来扑咬。   双方僵持着,曾颜良找到了踏脚的地方,也算计好了往上跳的方位,而那些野狼们,则都耐着性子远远的观察着曾颜良。它们悄无声息,却散发着无比的杀气。   不知过了多久,曾颜良的身子突然晃了晃。他有些站不住了,这时曾颜良才感觉到,如果继续这样耗下去,万一等不到天亮自己倒下去了,还是会成为野狼的食物。抬头看看那被树叶层层遮挡住的天空,似乎没有一点要亮的意思。   怎么办?   是继续这样与野狼对峙,还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跳到那树上去?   这是一个生与死的抉择,就算是曾颜良也没有办法迅速做出一个决断来。   就在这时,那些野狼似乎发觉了曾颜良刚才的晃动,其中几头野狼突然站起身子,朝曾颜良走了过来。它们稍微靠近曾颜良一点,然后再付下身子等一会儿,见对方没动之后,再如法炮制,这样一点点的试探着往前靠近。   曾颜良不得不做出决断了,这些野狼一旦开始了这样的行动,说明它们已经察觉到曾颜良处于弱势了,这样它们很快就会冲上来,而若是等它们冲过来了,一切就都迟了。   曾颜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突然朝前走了一步,这突然的举动将刚才过来的那几头野狼吓得顿时退了回去。曾颜良不管它们,他抬头看看那根粗壮的树枝,深吸了一口气,扔了手中树枝,抖了抖手脚,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之后,猛地塌下腰,卯足了全身的力气,朝上纵身跳去。   这一跃花尽了曾颜良所有的力气,他没有跳到预想的高度,但就在他将要落下去的时候,他伸出了双手,死死抠住了那干裂的树皮。   岁月在这棵大树上留下来的那些干裂的痕迹救了曾颜良一命。他不敢缓气,抠住树皮之后脚底又是一蹬,而后他整个人再次腾空而起,下一刻,他便抱住了那粗壮的树枝。   好不容易爬到树枝上去,曾颜良趴在那里一边喘气一边再往下看,只见那些野狼似乎被他刚才的举动吓了一跳,那些闪烁着的目光都依然落在曾颜良身上,它们一个个都抬着头望着他。   居高临下,曾颜良最近终于绽放出一抹笑意。   他再也不想动了,趴在这树杈上,是他三天以来难得的休息。虽然还是没有水,没有食物,虽然脚下便是一群饿狼,但曾颜良此时却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点点安心感。   若是要死了,不如就死在这树杈上,至少能够留下一具全尸。曾颜良这么想着,干哑的嗓子发出了嘿嘿的笑声。   野狼们等了一会儿,渐渐朝着这棵大树靠近过来。它们固执的不肯离开,像是依然贪恋着这个奇怪的食物。   曾颜良趴在那里,与野狼们再次对峙起来。不过此时曾颜良身边的危机感骤然下降,取而代之的,却是无尽的疲倦。他有些想要合眼睡觉了,但他却知道自己绝对不能睡觉,如此一来,他就只能假装与野狼们说话,借以保持清醒。   开始曾颜良只是在心中默默想着什么,假装与野狼们在说话,可渐渐这样也难以抵挡睡意了,他只能不时的开口发出声音。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野狼们一个个歪着脑袋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怎么才能从这里走出去?”   有的野狼似乎感觉到了威胁,呲牙低吼起来。   曾颜良强打精神,笑道,“今晚你们怕是要饿着肚子回去了。正好,我也饿着呢……”   那低吼的野狼似乎带动了周围所有的野狼们,它们开始朝着这棵大树吼叫,有的还努力想要往树上冲。但这些都只是徒劳,不过是为沉寂的山林中增加了些声音而已。   它们吼叫的声音越是响亮,曾颜良的精神就越足。他趴在那里低着头望着下面那些努力着的野狼们,心情突然畅快了许多。   第一百七十九章 绝处逢生,麒麟再现   天空中有了些光亮,但那些野狼还是恋恋不舍的在大树底下嚎叫着,曾颜良的眼皮越来越重,好几次他都差一点从树杈上掉下去。   就在曾颜良的意识又变得有些模糊的时候,树杈下面突然传来“嘭”的一声,随即便有一头野狼凄厉的嚎叫起来。这嚎叫声将曾颜良惊醒,他低头一看,发现树杈下面,一头野狼身上插着一支羽翎箭,血迹已经浸染了野狼身上的皮毛,而这头野狼的嚎叫声也越来越弱,不多时便倒在地上蹬几下腿不再动了。   这头野狼的死似乎令其他野狼都惊恐起来,它们冲着远处羽翎箭飞来的方向望着,有的还不时的叫嚷几声。   曾颜良看看插在野狼身上的羽翎箭,下一刻,他攒足了全身的力气,用嘶哑的声音叫了一声,“救命!”   有人来了,曾颜良心中充满了喜悦。这个时候遇到人,简直就是绝处逢生,也不知道对方是山中的猎人,还是那山寨中的山贼,现在对于曾颜良来说,哪怕是再被山贼捉走,也比在这里等死强。   他的呼救很快得到了响应,又是几支羽翎箭朝野狼飞了过来。   野狼们一个个身形矫捷,左躲右闪,最后几支羽翎箭都射空了。可于此同时,远处却有几个身影闪现出来,这几道身影如同闪电一般冲到了野狼们中间,只见寒光闪烁,野狼们几乎来不及发出什么声音,便接二连三的倒了下去。   曾颜良几乎没有了睁开眼睛的力气,他眼前模模糊糊,只看到那几个身影停了下来,便又开口叫了一声,“救……救命……”   这话说完,曾颜良便昏了过去。   “将军将军!发现有意思的东西了!”小十九连蹦带跳的跑回来,扬手指住前面对谷峙翼说,“将军,我们在前面发现了一群狼!”   谷峙翼挑起眉梢,冷声道,“这里漫山遍野都是野狼,有什么好奇怪的?杀了还是放跑了?”   小十九笑呵呵说,“将军不是说过么,看到野狼群都不能放走,不然它们会回来找麻烦的,都杀了。将军,我说那有意思的可不是那一群野狼。而是野狼盯上的食物。”   说罢,小十九围着谷峙翼跑来跑去,非要他跟着自己去前面看看不可。   谷峙翼一边在心中念叨着自己一定是把这家伙给宠坏了,一边却还是跟着他走了过去。   一棵粗壮的大树下,小十九那一队人几乎都在清理野狼的尸体。这块地方比较空旷,看样子他们是要在这里准备生火做饭了。   谷峙翼往大树附近走了几步,抬头一看,便发现了小十九口中说的“有意思”的东西——这棵大树离地最近的那个树杈上,居然趴着一个人。   小十九跑到树杈下面仰头望着,高声说,“将军,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就昏过去了。看样子是在山里迷路的人。”   谷峙翼在心里长叹了一下,而后冷声对小十九说,“看到迷路的人了,你们要么别管,要么就把他给弄下来,难道非要挂在树上观赏么?”   “一般迷路的人也不会跑到这么高的树杈上去吧?我就想让将军看看有意思的事儿……走了这么久山路,一直死气沉沉的……”小十九口中嘟囔着,稍微一矮身,脚尖点地,腾身纵起,等他跳到高处,轻舒膀臂,一把抓住了树上那人的衣衫,稍微用力便将他抓了下来。小十九提着那个男人就如同捏了一张纸片儿一样轻盈落地,而后将那男人扔在了地上。   原本在收拾野狼尸体的众人见队长终于决定把挂在树上那人弄下来了,都围拢过来看热闹。可当他们看到那人的面孔时,有些人不由得发出了惊叹声。   “哎?这个人不是……”小十九蹲下身把粘在那男人脸上的头发拨开,仔细端详,喃喃道,“这不是衲岩县那个……曾颜良么?”   谷峙翼也吃了一惊,谁能想到在这样的深山老林中还能够遇到相识的人。   “快去把小大夫叫来。”   小大夫是麒麟营中为数不多的军医之一,本名叫做王佳博,因为是军医之中进入麒麟营最晚的,而且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所以人人都叫他小大夫。   小大夫被叫过来之后直接奔曾颜良冲了过去,仔细检查一番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从腰间拿出水囊,扭开水囊口,让人扳着曾颜良的身子,给他灌了点水。   清水顺着曾颜良干裂的嘴唇流淌进去,没过多久,曾颜良便睁开了眼睛,抬手捧住那水囊,贪婪的喝光了里面的水。   小大夫这时才站起身来冲谷峙翼抱拳行礼,“将军,这人只是身子虚弱,稍加调养便可无事了。”   谷峙翼点了点头,吩咐小大夫留在小十九队伍中,专门照顾曾颜良。   小大夫脸上冷冰冰的没有什么表情,默默转身去与其他人一起生火做饭了。   这时曾颜良也稍微缓过来一点,他躺在地上环视周围,发现自己还在那棵大树底下,而周围弥漫着的血腥味像是在提醒他这一夜所见到的事情都不是做梦。可等他再去看周围那几个人的时候,曾颜良不禁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曾颜良?你是曾颜良?”一个少年模样的人笑嘻嘻的一直这样问着。   曾颜良对这个人有很深的印象,当初在衲岩县的时候,他们曾一道出去杀敌……   “我是……曾颜良……你……你们……”   “真的是他!”小十九站起身对谷峙翼说,“将军,真的是他!”   谷峙翼见曾颜良的样子那么狼狈,便让小十九先想办法让他恢复一下,而谷峙翼自己则还要去查看其它队伍的状况。   等山林中的光线变得更加明朗时,大树底下已经聚集了约有百十来号人。这些人分成好几伙,都弄起了炉灶生火做饭,炊烟袅袅,看上去好不热闹。   曾颜良被拖到大树底下,身子下面铺上了刚拨下来的野狼皮,虽然一股子的血腥味儿,但却非常暖和。这暖和劲儿令曾颜良感觉稍微舒服了一点,他迷迷糊糊的闭着眼睛睡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使劲儿拍打他的脸颊,把他给弄醒了。   “吃东西。”一张年轻而又冷冰冰的面孔出现在曾颜良眼前,那人像是没有多少耐性一样,拿着个用干树枝做成的勺子舀着几乎看不到米粒的粥送到了曾颜良面前。   曾颜良顺从的张开嘴,滚烫的粥便倒了下来。   曾颜良被烫的眼泪差点没流下来,可他却还是硬将这一口热粥咽了下去。下一口,依然滚烫,但这股热气在身体中游走开来,没过多久,曾颜良就觉得自己似乎有了一点力气。   “多谢……”一碗粥喝完,曾颜良也能够开口说话了。他望着那冷冰冰的年轻男子,问道,“请问……你们可是麒麟营么?”   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曾颜良不认识,而刚才他看到的那个自己认识的人却已经不见了。所以曾颜良越来越不确定自己现在的处境了。   “要是能动了,就自己起来活动活动。”   年轻男子像是没有听到曾颜良说的话一样,拿着手里的东西起身要走,恰好这时远处有人高声喊道,“小大夫!找到了!找到了!”   年轻男子闻言,脸上终于现出一丝喜悦的神色,而后抛下曾颜良独自离开了。   曾颜良呆呆的躺在大树底下,闻着远处传来的阵阵饭香,听着耳边男人们嬉笑打闹的声音,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他的头顶上就是自己昨晚拼命爬上去的那个树杈,自己现在躺的地方,就是昨晚那些野狼们拼命嚎叫的地方,而那些野狼,现在都变成了取暖的毛皮,铺在自己身子底下……   多有意思。   曾颜良苦笑着,深吸一口气,然后吃力的想要起身。   努力了好半天,他终于靠着大树坐了起来。   不远处那些男人们像是都没有在意曾颜良一样,他们三五成群的围坐在一起,手中捧着各种样式的东西,一边吃饭一边嬉笑聊天。这些人的装束看上去倒是很有特点,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粗布衣服,外面罩着无袖的软甲,胸前挂着护心铜镜,手臂和小腿上都带着黄铜的护具。而且他们每个人身边都放着一个足有一人来高的巨大行李,不过所有行李都被包裹的严严实实,曾颜良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唯一能看到的,是插在行李外面的长短兵器。他们每个人都带着好几样兵器,其中有些是相同的,有些看上去却是十分奇怪。   这时曾颜良便确定了,这些人一定就是麒麟营的那些人。   没过多久,远处有人跑过来,曾颜良一眼就发现,来的正是那个自己认识的人,在衲岩县的时候,记得他说过,自己叫做小十九。   小十九直接跑到曾颜良面前,笑道,“曾颜良,你能坐起来了?哈哈哈……你可真有本事啊,居然把自己挂到树上去了。好在被我们发现了,算你命大!小大夫带着人去挖草药了,等一会儿就能回来。你老老实实休息吧。”   第一百八十章 前路何方,珍禽美味   曾颜良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小十九,他张了半天的嘴,也没说出什么话来,小十九像是看明白了曾颜良的意思,笑着告诉他,“现在在这里的,都是我们麒麟营的人。你就叫我小十九,谷将军说了,一会儿我们上路的时候,你可以暂时跟着我们一起走。”   “这里……是什么地方?”曾颜良开口问道。   小十九干脆坐到了曾颜良身边的野狼皮上,他抬头看看周围,小声说,“我就知道这里是凤泉岭里面,至于到底是什么地方,估计只有我们那位军师才清楚吧。”说到这里,他扭头对曾颜良笑着说,“曾颜良,你不用担心,我们可不会迷路的。就算是迷路,也有的是办法出去。你跟着我们就行了。”   小十九这话确实令曾颜良安心不少,但他却又想起了冷轩蓉那边的事情。   “你们……是要下山去么?”曾颜良问。   小十九眨眨眼睛,摇头道,“不是,据说还要再往山里走。我们在凤泉岭里面走了足足七八天了,这里山可真是够大的,山连山岭连岭,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地方……”   听着小十九滔滔不绝的说着这几天他们路过的地方,曾颜良心中暗想,这麒麟营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估计就算是他现在开口问了,他们也不可能告诉他详细情况吧。只是,他们若是再要往深山中走的话,那岂不是越走越远了么?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武明郡鸦青墨阁去?自己出来这么多天,轩蓉可要着急死了……能不能给她送个信?或是等自己身子好一点之后就与这些麒麟营的人分道扬镳?   “曾颜良,你怎么到这儿来的?又是怎么迷路的?”小十九突然问道。   曾颜良先是一愣,随即如实回答,“我被山贼抓到山上,然后又不知道被谁给救了,丢在山林之中,迷失了方向,所以……”   “被抓了,又被救了,然后又迷路了,被野狼围住,又把自己挂到树上去……哈哈哈……曾颜良,你可真是有意思!”   也不知道这个小十九是哪儿来的这么高昂的兴致,他朗声而笑,笑够了便起身离开了。   不知道是整个麒麟营的人都这么豪爽,还是只有这小十九性子如此奇怪,曾颜良望着他的背影,只能无奈的叹息。   又过了一会儿,其他人开始收拾炉灶准备启程的时候,那位年轻的小大夫带着一个小包走了回来。   他来到曾颜良身边,将小包裹打开,只见里面放着几株不知名的青草。小大夫把青草拿出来放在手心,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用的力气,双手合上再打开,那几株小草就在他手心中变成一滩带着绿色汁水的草药泥了。   小大夫用手指将那些草药泥涂抹在曾颜良身上那些伤口上,涂完之后又从怀中拿出几个雪白的小面团,把剩余的草药泥捏到面团中。   “张嘴。”小大夫冷声命令道。   曾颜良嘴巴刚一张开,那几个小面团就被丢进了他的口中。   奇怪的辛辣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曾颜良差点把这几个东西吐出来。小大夫抬手捂住曾颜良的嘴,再次命令道,“不许吐!吞下去!”   吃了这奇怪的药,曾颜良不仅没觉得有所好转,反倒难受起来。倒是身上那些伤口不疼了,这才让曾颜良相信这位小大夫不是故意要毒死自己的。   “起来吧,看看能不能走。”   小大夫说完,抱着肩膀站在旁边看着曾颜良。   曾颜良扭头恰好看到了那个曾经被自己拿来做拐杖的树枝就丢在不远处的草丛中,他小心翼翼的对小大夫说,“能帮我把那个拿过来么?”   小大夫立即给了曾颜良一个白眼,然后走过去把树枝捡过来,丢给了曾颜良。   借助这根树枝,曾颜良好歹算是站起来了。   说也奇怪,站起来之后曾颜良身上原本那股难受劲儿似乎很快就消失了。而等他稍微动了动手脚之后就发现自己似乎也能够走动了。曾颜良看看一直冷眼望着他的小大夫,觉得这也许是他给的那些奇怪的药丸的作用,但他又不敢把这话说出口。这位二十出头的小大夫看上去远比那些在医馆坐堂的老头子们可怕多了。   队伍很快重新开始前行,曾颜良走的虽然吃力,却还是尽量跟着麒麟营众人在往前走。他们选择的方向并不是曾颜良来的那个方向,曾颜良也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上山的路还是下山的路,又或者他们现在是走在平坦的地方……这山林中处处都是高低起伏的缓坡,偶尔还能看到远处有悬崖峭壁,但就是分辨不清自己身处何处。   也不知道麒麟营的军师是根据什么来分辨方向的,总之这些人不单是信心百倍,而且还似乎乐在其中。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人来高的巨大行李,看上去负重不少,但就算是这样,他们走起路来看上去还是十分轻盈,曾颜良知道,这应该是他们平日里训练的结果。奇怪的是这些人之中并非每一个都是健硕的大汉,就比如那个小十九,他的身材如同少年一般,看上去就十分单薄。而曾颜良记忆之中还有一位叫做白重令的人,他似乎也是个看上去有些文人样子的人。   一直到这些人再次找了地方休息,曾颜良都努力的保持着没有掉队。也许是出于对这一点的赞赏,小大夫再次来给曾颜良送食物的时候,态度明显好了许多。   “吃吧,你饿了很长时间,所以不能一下子就让你吃饱。这可不是故意要饿着你的。”小大夫一边解释,一边将手里那一碗比早上稍微粘稠了一点的粥交给了曾颜良。   曾颜良说了一句多谢,接过粥和勺子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他抬头发现小大夫一直盯着他看,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曾颜良被盯得有些尴尬,便问,“大夫您是还有什么事儿么?”   小大夫闻言,蹲下身来望着曾颜良,开口道,“听说衲岩县发生的事情你也参与了?”   曾颜良点了点头,不明白这个小大夫为什么对那件事情有兴趣。   “那个窦皓维窦先生,你认识么?”小大夫又问。   曾颜良又点了点头。   小大夫微微眯起眼睛,那目光就像是盯住了玩具的猫一样,压低声音问道,“那位窦先生与我们将军回去之后,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曾颜良被问愣了。当时衲岩县的事情乱七八糟的,而且事情结束之后窦先生很快就被王爷带走了,他怎么知道窦先生的伤好还是没好……   “窦先生与骁瀚王一起返回皇城去了,他身上若是还有伤症,应该也能被妥善医治吧……”   小大夫闻言有些扫兴的长叹了一声,起身要走。曾颜良想起什么,急忙叫住他问道,“请问,谷将军在哪里?”   小大夫扭头看看曾颜良,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沉声道,“我们将军想见你的时候自然会让人来找你,在此之前,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曾颜良没想到麒麟营中的人都这么有默契,小大夫的话几乎被所有他问道的人都重复了一遍。这些人可谓是守口如瓶,他们似乎只能从曾颜良那里问出什么有趣的事情供大家作乐,却不能告诉他任何一点关于他们现在行踪以及他们之后要去的地方的消息。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两天。这两天之中曾颜良的体力不断的恢复,却对自己现在的处境一点都不清楚。   小十九他们似乎是整个麒麟营的先头队伍,他们的职责似乎就是在前面探路,所以这些人不单走的相对缓慢,而且还常常要根据后面队伍传来的消息调整方向。如果再遇到个野兽什么的,他们便会欢快的去追逐野兽,等迷失了方向就在原地一边烤野味一边等着后面传来新的消息。   两天下来,曾颜良对麒麟营中那位给他们指路的军师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同时他也对那位能够驯服这样一群人的谷将军五体投地了。   到第三天头上,小十九突然再次出现在曾颜良面前。   “走吧,我们将军要见你。”   曾颜良长出一口气,急忙随着小十九顺着他们来的路往后面走去。   走出很远,他们才见到另外一拨人。   这拨人的穿着打扮与前面小十九带的队伍都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个队伍之中还跟随着不少马匹。   一堆篝火周围坐着不少打扮与小十九差不多的,曾颜良知道,这些人应该就是麒麟营中的若干管事了。再仔细看看,他认识的那位名叫白重令的人也坐在那里,这便证实了曾颜良的想法。   谷峙翼居中而坐,他手里拿着根树枝,树枝上面还插着一个拨了毛的大鸟。这大鸟已经被烤出了香味,看起来味道应该不错。   曾颜良走到篝火附近,冲谷峙翼一抱拳,朗声道,“多谢谷将军救命之恩,曾颜良无以为报……”   话没说完,谷峙翼手里那树枝连同插着的大鸟就突然冲着曾颜良飞了过来。曾颜良上步闪身抬手抓住了树枝,有些疑惑的望着谷峙翼。   谷峙翼微微一笑,对曾颜良说,“颜良兄弟好身手!听小大夫说你已经可以正常吃东西了,今儿恰好飞来一只野鸡,顺便烤了给你补补身子。快来坐下,我们边吃边说。”   第一百八十一章 何以归期,山中异世   曾颜良一边啃着烤肉一边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详细的告诉了谷峙翼。谷峙翼连同身边众人都静静的听曾颜良说完,而后谷峙翼才问曾颜良,“这么说,颜良兄弟你是跟着安平之手下武师到山里来的?”   曾颜良就知道谷峙翼一定不会只是想要知道这件事情,于是连同鸦青墨阁和武明郡中的来龙去脉他也挑拣了一些告诉了谷峙翼。等他这次说完之后,谷峙翼皱起眉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等曾颜良将这只大鸟吃完了,他才开口问谷峙翼,他们要去什么地方。   谷峙翼拍拍曾颜良肩头,小声对他说,“我们受了皇上的旨意,要在这山中查点事情,等那件事查完之后,我们……就休假了。”   休假这个词从谷峙翼口中说出来,曾颜良甚至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休……休假?”曾颜良不由自主的问道。   谷峙翼周围那些人都苦笑着摇头,坐在谷峙翼身边的白重令对曾颜良说,“可不是么,皇上圣旨,钦赐的休假。我们是想休也得休,不想休也得休啊。”   曾颜良不太明白他们苦笑中的意思,但他却知道,这支皇上直属的军队不可能随随便便的休假,估计是其中另有什么隐情吧。   这时谷峙翼又对曾颜良说,“颜良兄弟,我知道你被骁瀚王收做了王驾亲卫,那么在这件事情上,你也应该不算是外人了。我们在这里能够与你相遇,也是冥冥之中的定数。我们现在要去做的事情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所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独自离开我们的队伍自己下山,我会让军师给你指一条路,但你也知道,这山岭之间变化莫测,谁也不能保证什么。第二个选择便是与我们一同行动,这样至少你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   其实就算是谷峙翼不说,曾颜良也知道他将要面临的选择仅此两条。如果选择了第一条,按照之前的情况看,自己的性命怕是难保了。这深山之中到处都是狼虫虎豹,就算曾颜良现在身子恢复一些了,可若是再遇到那样一群狼,他可未必能有这次这样的好运气了。但是,如果选择与麒麟营这些人在一起的话,想要完成他们的任务可就不一定要在这山上逗留多少时日了。   轩蓉一定着急了。   仔细算算,从曾颜良离开武明郡大概已经有六七天了吧,曾颜良很难想象到这六七天之中冷轩蓉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她恐怕心急如焚,而且曾颜良也知道,现在冷轩蓉似乎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来找他。孤立无助,惊慌失措……单是这样想着,就足以令曾颜良心疼了。   然而之前迷路时的绝望与恐惧,被野狼围住时所想到的事情都还在曾颜良的脑海之中。他知道,无论如何,只要自己能够活着返回鸦青墨阁,活着出现在轩蓉面前,就比自己在这深山之中死了的好。   “谷将军,我虽然不一定能助你们一臂之力,但一定不会为你们添什么麻烦的。请让我跟着你们吧。”曾颜良说着,站起身来冲谷峙翼和周围众人一抱拳。   谷峙翼嘴角挑起一丝笑意,他摆摆手,让曾颜良坐下。   “既然如此,颜良兄弟,有些话我还要告诉你。”谷峙翼的声音非常沉稳,说出的话来似乎也充满了威严,“你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经过之前的事情,我也就不把颜良兄弟你当外人了。我们这麒麟营不单是看上去奇怪,实际上也处处都奇怪。所以我希望颜良兄弟你不管见到什么,都别好奇,别问,以后出去了,也别对任何人说。麒麟营中很多秘密是不能露在外面的,若是有了什么差错,我们也不能心慈手软。再者就是我们将要去做的事情。我们麒麟营做事都是皇上亲自下旨,除了皇上的,我们谁的都不能听。哪怕是骁瀚王今天在这儿,我也只能按照圣旨办事儿……颜良兄弟,明白么?”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要是曾颜良再听不明白,那他可就是傻子了。   麒麟营的事情之前曾颜良都是听冷承戚说的,而实际上这个神秘的皇帝直属军队到底有多么神秘,在这两天的接触之中曾颜良已经稍微有了点体会。至少别的军队是绝对不会出现在这样的深山老林之中的。   从当上衙差的那一条起,曾颜良就一直遵从着师父昌洪凯告诫他的那几句话,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情,绝对不要多问,更不能出去随便乱说,见了不该见的东西,分清自己该看还是不该看,但无论该不该看,都要假装没看到。   曾颜良发现,这几句话似乎特别适用与自己现在的处境。   唯一令曾颜良有些不明白的,是谷峙翼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到皇上和骁瀚王,这位谷将军的气势似乎都变得有些冷了起来。   但曾颜良还是决定首先就将这个疑惑压在心中,不去理会了。他点了点头,又冲谷峙翼一抱拳,“将军所言,颜良谨记于心。”   谷峙翼似乎十分满意,而后又将曾颜良交托给了小十九,小十九便领着他重新回到了最前面他们的那支队伍。   回来的路上曾颜良才听小十九提起,整个麒麟营实际上不止是曾颜良看到的这两支队伍,他们整个营所有人都在这山上,之前在篝火边坐着的那些,便是带领那些队伍的首领们。   “我这个开路的先锋可是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小十九说到这一点,似乎十分自豪。   曾颜良看出来了,他们这些人都是好战的家伙,巴不得在前面胡冲乱撞。   “刚才只顾着与谷将军说话,忘了问哪一位是军师……”曾颜良有些遗憾的说。   小十九呲牙一笑,“怎么?觉得我们军师厉害啊?嘿嘿嘿,告诉你吧,我们军师那可是神机妙算的半仙之体,听说比那位窦先生还厉害呢!不过军师只是个‘半仙’,说是还没学会飞天遁地,所以每次碰到这样用不了车马的路,军师就只能被甩在后面了。有专门的人照顾他,用个二人抬抬着他走……”   听小十九这么一形容,曾颜良自动自觉的将那位军师与窦先生划归到了一处,心想,书生文人,大概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吧,也难得他能跟着这些家伙们了。   一想到书生文人,曾颜良又想起了冷轩蓉的父亲冷承戚。当初他见到那老头儿的时候只当他是一个平平常常胆小怕事的老头子,谁又能想到那样一个沉迷赌场的老头儿竟然会是朝中四品的大官呢,谁又能想到他现在又会变成县令呢。   冷承戚像是迈过了一道坎,当初曾颜良还要东躲西藏的时候没少了与他聊天,曾颜良那时候才发现,像冷承戚那样的文人所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多的曾颜良不得不佩服他。而等他再与窦先生相识之后,曾颜良又觉得他们那些文人之间似乎有种相同的气息,是那种不必说话就能将别人随心所欲的拉到自己身边或是从自己身边推开的感觉。就算是曾颜良这样没怎么念过书的人在他们身边,似乎也能很快感觉到他们是想要与他说话,或者是暂时不想被人打扰。这对于曾颜良而言,是一件很神奇很有趣的事情。   冷轩蓉也识文断字,虽然她算不上文人,但她知道的事情应该也比曾颜良自己知道的多的多。有时候曾颜良也能从她的身上感受到这种气息,只不过更多的时候,冷轩蓉像是会有意无意的将这种气息隐藏起来,不被别人发觉。她是那么坚强,哪怕是怕的浑身发抖,也要咬牙硬撑着冷静的思考,哪怕是悲伤的泪流满面,也没有说过要放弃……   等曾颜良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又在想冷轩蓉的事情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看那些遮天蔽日的树叶,心中暗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   头痛欲裂,脖子后面一阵阵的酸麻,冷轩蓉睁开双眼,视线模糊不清。她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但手一碰到哪里,钝痛便更加难忍了。   自己是被人打晕了。   冷轩蓉很熟悉这种感觉,她闭上双眼尽量深深的呼吸了几次,然后再睁开眼睛,这才多少能够看清周围的情况。   她身处在一间十分普通的房子里,身下是木质的床榻,她的身上还穿着自己的衣衫,一张棉被被胡乱的盖在她的身上。床榻周围没有幔帐,扭过头去看,面前不远处便放着一张老旧的木桌和几把椅子,木桌上放着几只茶杯,却没看到茶壶。桌上还有一支烛台,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别的了。整间屋子里也再没有别的东西了。五六步之外便是窗子,蜡黄的窗棂纸透过微弱的光线,许多灰尘堆积在上面,让这屋子里显得更加昏暗了。旁边的木门紧闭着,但从木门上的缝隙却能够看到外面。   第一百八十二章 身处何处,棠沙徐娘   冷轩蓉眯起眼睛透过木门上的缝隙朝外面看去,只见那里似乎有人影晃动,却看不清对方的衣着相貌。冷轩蓉不知道现在自己身处何处,所以也不敢贸然开口唤人进来。她一边揉着自己疼痛的脖子,一边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   冷轩蓉记得她是与安平之和齐宗燕他们一起到凤泉岭上来找颜良大哥,齐宗燕不知为何成了山贼龙寒庆的同伙,而安平之又不知为何要让手下人将冷轩蓉给打晕。   颜良大哥从山贼的山寨中逃走了,这也许是好事,但却也有可能是坏事。只要还没有见到颜良大哥,冷轩蓉就不得不为他担心。但是冷轩蓉也知道现在担心他也没有用,不如先想办法弄清楚自己这边的情况。现在这个时候,冷轩蓉真是没有办法信任任何人了,那个齐宗燕自不必说,就连安平之也不是她能够依仗的。他与龙寒庆说话的时候冷轩蓉想着颜良大哥的事情没有听仔细,但就安平之最后的行动来看,他们之间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让冷轩蓉听到。   冷轩蓉躺在床榻上好不容易将思路理顺,她觉得自己现在最应该弄清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安平之和龙寒庆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其中的来龙去脉也许对以后也非常重要;第二件事就是自己应该如何摆脱现在的处境,只有平安无事的回到鸦青墨阁之后才能再去想办法寻找颜良大哥。   就在冷轩蓉胡思乱想的时候,房门一开,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冷轩蓉下意识的比起了双眼,假装还在睡觉。   “哟,冷姑娘醒了?”   耳边传来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既然已经被识破了,冷轩蓉也没有必要再装下去了,她睁开眼从床榻上坐起来,打量进屋来的女子。   这女子徐娘半老,却也说得上是风韵犹存,一身樱红的衣衫,领口开的很大,胸前露出一片花白,随着她的动作不住的微微颤动。女子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小食盒看上去十分粗糙,也装不了多少东西,女子将食盒放在桌上,也不打开。她脸上挂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笑容,也在打量着冷轩蓉。她的目光锐利无比,像是一下就能将人看透似的。   冷轩蓉下意识的避开她的目光,开口问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嗓音有些沙哑,这时候冷轩蓉才感觉到干渴。   “哟,是要喝水吧?”女子犹豫一下,转身出了屋子,不多时提着一个粗瓷的茶壶回来了。她随手在桌上拿过一个茶碗,看也不看,到了一碗水端到了冷轩蓉面前。   冷轩蓉低头看看那茶碗中的水,似乎还有些浑浊,也不知道是这里的水不干净,还是那茶碗本身就不干净。她抬头看看女子,没有伸手去接那茶碗。   女子见冷轩蓉那样子,似乎知道了她的心思,只听女子冷哼了一声,“啪”的一下把茶碗扔在了地上。   “哟,这鸦青墨阁大掌柜的可真是娇贵着呢,是我多事了!”女子抱起肩膀冷冷的望着冷轩蓉,撇着嘴说,“冷姑娘,我这一片好心,你可别当了驴肝肺,这山寨里不比你们武明郡,吃的喝的就是这样,你啊,爱吃不吃爱喝不喝,就算是你死在这儿了,也没人心疼你。你想好了吧。哼!”   说罢,女子转身就走。   冷轩蓉见状急忙又问了一声,“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子扭过头白了冷轩蓉一眼,“什么地方?贼窝!朝阳寨!”   扔下这话,女子再不理冷轩蓉,径直离开了这间屋子。   冷轩蓉呆呆的坐在那里,望着那一杯水慢慢润湿了地面,她心中暗想,朝阳寨不就是龙寒庆的山寨么?这么说颜良大哥就是从这里逃走的?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难道是安平之把自己丢给了山贼们?   冷轩蓉自知自己与这里的山贼无冤无仇,所以她很快平静下来,起身稍微动了动,自己重新倒了一杯水喝。壶中的水还是很浑浊,而且喝到嘴里有一股冲鼻子的土腥味,喝这水之前冷轩蓉还特意拔下头顶的发簪放在杯子里试了试,感觉应该是没有毒的,她才去喝那水。但喝完之后冷轩蓉才失笑起来,若是这里的人想杀自己,又何必让自己睡在这里呢?而且她的身上没有绑绳索,就连这屋子的木门似乎都没有上锁,估计是山贼们觉得她这么一个弱女子不敢也不能从这里逃走吧。   虽然没有出去查看,但冷轩蓉知道这山寨一定是在官府难以到达或者难以察觉的深山中,自己如果真的从这里跑出去,十有八九会迷失方向死在山林里。所以她不会犯傻独自离开的。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中闪过,冷轩蓉心中一阵剧痛。她又想起了颜良大哥。颜良大哥从这里逃走的话,说不定也要迷路的。可是……冷轩蓉开始安慰自己,颜良大哥武功高强,他跟自己可不一样。就算是稍微迷失了方向,颜良大哥也一定能够靠着猎取野兽填饱肚子。当初他在山野间不是生活的很好么?两人不是还在山中小木屋里一起烤野味吃来着么?颜良大哥一定不会出事的……   冷轩蓉一边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边将那女子带来的食盒打开。   小小的食盒只有两层,上面一层没有摆盘子,而是在食盒中直接放了几块熟肉。冷轩蓉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动物的肉,只看到一根根肉丝十分粗壮,而且似乎是放在火上烤熟的,完全没有任何作料的样子。把上面这层食盒拿下去,再看下面那一层里,也是没有盘子,直接放了一点已经熟了的五谷杂粮和不知名的豆子。看样子这一层的东西混在一起,应该算是主食了。冷轩蓉把食盒找了个遍也没发现筷子勺子,她只好拉了把椅子坐下来,用手直接捏着杂粮豆子吃起来。   这些东西虽然看着没有什么食相,吃起来味道也不怎么样,但对于冷轩蓉而言,也并非难以忍耐。回想起前世这个时候,别说是干净的水和食物,就连不干净的东西她几乎都得不到。那时候每天的饭菜都是贺府中下人们吃剩的东西,糟糠烂菜,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偶尔能得到贺蕊萍剩下来的一点饭菜,那就算是吃上了一顿好东西。如今想来,冷轩蓉心里还一阵阵酸楚。   吃了点豆子和杂粮,冷轩蓉扭头看看那几块肉,心想难得人家给准备了,便伸手拿过一块,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这肉柴的厉害,冷轩蓉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力才算咬下一块,等到嚼碎咽下去,又是费了一番功夫。没想到只是吃下去一块肉,冷轩蓉就有了一股成就感,之前的不安和失落也随之消失了,她干脆把那点杂粮和豆子都吃干净,然后攥着一块肉跑到床榻上去,背靠着墙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一边狠狠的嚼着肉,一边盯着木门的那道缝隙。   天色似乎有点变暗了,冷轩蓉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她能看到木门外面不时的有人影晃动,说明这间屋子外常常有人经过。偶尔似乎还能听到几句说话的声音,但却分辨不出他们在说什么。冷轩蓉心中暗想,来之则安之,估计自己醒来的消息已经被那女子传出去了,接下来只能等着了。   食盒里的那几块肉足足让冷轩蓉啃了一夜,等第二天那个女子再来的时候,冷轩蓉手里还攥着半块肉趴在床榻上睡着。   女子噗嗤一声笑起来,走到床榻边使劲儿踢了一脚木床的边缘,“咣”的一声巨响将冷轩蓉一下子惊醒了。   “你可怪好养活的!起来吧,我们当家的要见你!”   冷轩蓉迷迷糊糊起身,将手里剩下的半块肉放回食盒中,伸了一个懒腰,打哈欠的时候发现自己两腮有些疼痛,大概是因为不停的嚼那些肉才会这样的。   “昨天……”冷轩蓉揉着腮帮子轻声对那女子说,“实在对不住姐姐了,请问姐姐如何称呼?”   女子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一笑,道,“不愧是做生意的大掌柜啊,变脸变的可够快的,这小嘴也够甜的。我姓木,叫棠沙……”   “棠沙姐姐,多谢你昨天为我拿来饭菜,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冷轩蓉抢先一句,说完之后还冲着木棠沙深施一礼。   “哟,免了免了,你们那些礼数我可受不起啊。快跟我走吧,大当家的等着呢。”木棠沙似乎有些窘迫,她绷起脸转身走在了冷轩蓉前面。   两人出了这间屋子,冷轩蓉这才看到,这屋子外面便是一块宽阔的空场,空场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兵器架子,看样子平时这里应该是山贼们操练武艺的地方。围绕着这个空场,周围除了冷轩蓉刚才呆的那个屋子之外,还有好几排房子,这些房子虽然都围着这空场而建,但断断续续,有的两三间连在一起,有的却是单独一间。冷轩蓉之前所在的那房间便是单独的一间。   第一百八十三章 方桌围坐,来龙去脉   这空场和围绕着空场的房子布局令冷轩蓉心底升起一股恶寒,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这里有些可怕。   “冷姑娘,走吧。”木棠沙催促一声,冷轩蓉这才回过神来。两人一路快步往前走,冷轩蓉虽然想问问木棠沙关于这山寨的事情,但木棠沙却像是有意躲着冷轩蓉一样,完全没有与她再搭话的意思了。冷轩蓉只好边走边观察这座山寨。   这山寨看上去似乎寒酸了一点,一路走来,到处都能看到穿着破烂脸色蜡黄的女子和光着屁股乱跑的小孩子。那些女子们似乎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她们将摊放在脚边的干草树枝一类的东西扎成捆,看上去应该是这山林之中的药材。离开了那个空场之后冷轩蓉再看到的所有房子房檐上都挂着一排排风干的肉和兽皮,屋前没有草药的房子里出来的女人便都在摆弄着那些肉干和兽皮。   与其说这里是山贼们的山寨,倒不如说这里是一个深山之中贫瘠的小村子。   至少在冷轩蓉的想象之中,山贼的山寨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木棠沙带着冷轩蓉走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在房子里穿行,直到冷轩蓉再也分辨不出自己来时的方向了,木棠沙才指着不远处一间再普通不过的低矮小房子告诉冷轩蓉,“去吧,我们大当家的就在那儿等着你呢。我还有别的事情,不跟你一起去了。”说罢,她也不等着冷轩蓉反应过来,掉头就走了。   冷轩蓉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小房子前面,紧张无比。她看看四周,周围那几座房子前面坐着几个整理药材的女人,但那些女人们都只是瞟了冷轩蓉一眼便不再理她了,她感觉就算是自己现在转身离开这里,大概也不会有人去追她的。果然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不会逃走或者他们断定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逃远么?   冷轩蓉长叹一声,稳住心神,上前敲了敲那低矮房子的木门。   木门只是微微关着,冷轩蓉这么一敲,那木门带着刺耳的声音缓缓打开了。   虽然今天的阳光非常好,但却没有办法照进这低矮的房子里,屋中很暗,冷轩蓉站在门口只能看到一张破桌子放在门的对面,几个身影围桌而坐,但却看不清对方的面孔。   冷轩蓉尴尬无比,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就这样进去。   这时屋中有人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来,等那人走到有光线的地方,冷轩蓉才发现,过来的正是承贵布庄的东家齐宗燕。   齐宗燕一脸歉意的笑容,冲着冷轩蓉一拱手,口中道,“冷姑娘,之前真是对不住了,快请进来吧。”   冷轩蓉对这个齐宗燕已经没有什么好感了,她皱起眉头跟随着齐宗燕走到屋中。木门被齐宗燕回身关上,那刺眼的阳光被挡在外面之后,整个屋子里的情形反而更容易看清楚了。冷轩蓉有些惊讶,这小房子里面的空间比她想象的要大一些。   整个小房子只有这么一个房间,屋中并排摆放着三张桌子,每张桌子周围都放着长条木凳。除了这些简单的东西之外,这屋子里也再没有其他东西了。屋里除了齐宗燕之外,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冷轩蓉认识的,这朝阳寨的大当家的龙寒庆,而另外一个人身材细长高挑,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斜着从眼角一直延伸到脖子。这一刀不单是破了这个男人的相,而且还将他的嘴唇划开了一个口子,恰好男人两颗门牙还略微有点往外突出,所以站的稍微远一点去看这男人,活脱脱就像是成了精的兔子。   兔嘴男人似乎发现了冷轩蓉在看自己,便上前一步,冲着冷轩蓉一拱手,朗声道,“在下苗山涛,是朝阳寨二当家的。”   冷轩蓉急忙还礼,“小女子冷轩蓉,见过大当家的、二当家的……”   龙寒庆脸上现出不太自然的笑容,抬手请冷轩蓉坐下。   一张方桌对门而放,龙寒庆坐在北面,脸朝着房门,那个兔嘴男人苗山涛坐在上垂手,齐宗燕坐在下垂手,剩下一个长条椅子显然是留给冷轩蓉的。她背对着房门在那长条椅子上坐下来,顿时感觉到了无比的压力。   对面三个大男人看上去都不太好惹,最重要的是,冷轩蓉现在根本不知道他们要与自己说什么。她还是第一次这样毫无准备的参与这种场合,回想起当初在梁三公子的竹屋中,似乎也有过类似的情景,但那时冷轩蓉对梁三公子他们多少有些了解,对于那次的事情也是算计周全了的,这次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冷轩蓉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口水,深吸一口气,开口问道,“恕我直言,齐东家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只是为了到山上来找颜良大哥……难道是我们鸦青墨阁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贵寨不成?”   龙寒庆闻言轻叹一声,摇头道,“冷姑娘误会了。这件事情,我们实在是另有苦衷。”   “另有苦衷”这样的话从龙寒庆嘴里说出来,冷轩蓉就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一脸疑惑的看看龙寒庆,又看了看齐宗燕。最后还是齐宗燕明白了冷轩蓉的意思,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简略的对冷轩蓉解释了一遍。   齐宗燕告诉冷轩蓉,现在不单是她,就连安平之和他手下那些武师们也都被关押在了朝阳寨上。龙寒庆本来打算与安平之谈一笔生意,哪知安平之不单不给龙寒庆面子,反而对他们的苦苦哀求无动于衷。实在没有办法,龙寒庆才与安平之手下武师打了一仗,然后将所有人都虏获到山寨中来了。   冷轩蓉听完了齐宗燕的话,更加疑惑了。他话里话外都根本不是在对冷轩蓉解释什么,反而是在极力的掩饰着这件事最根本的原因。   龙寒庆他们煞费苦心将安平之弄到这里来,到底为的是什么?而安平之又为何如此强硬?龙寒庆是抓住了安平之什么把柄才会与他做“生意”,但显然龙寒庆觉得这是一个能为自己带来好处……甚至大于好处的把柄,而这把柄在安平之眼中却没有那么重要……   事情在冷轩蓉脑海中也变得混乱了,因为她现在缺少最根本的东西,所以根本无从推断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总而言之,自己是被卷入到他们之间的纷争中来了。   “齐东家……”冷轩蓉苦着脸望着齐宗燕,问道,“虽然我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但有一点我却听明白了。当初颜良大哥被捉到这里来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吧?然后是你计划着借用我来将安平之引到山上来的?你为什么非要将我卷入你们的纠纷中来呢?”   齐宗燕闻言脸色顿时便的难看起来,他苦笑着告诉冷轩蓉,这一切都与他当初的计划不一样了。   “冷姑娘的身份我多少也清楚,你是骁瀚王的人,而之前你又与安平之有过多次的接触,所以我想要将安平之引到山上,只能通过冷姑娘你。而捉住曾颜良这件事也不过是一个意外。我们本来打算等到冷姑娘与安平之一上山,就立即放了曾颜良,这样一来,你们两人就能够平安离去了……哪知……曾颜良不知怎么逃走了……”   “那……颜良大哥会到哪儿去?”一提到曾颜良,冷轩蓉的心又揪了起来。   齐宗燕看看龙寒庆,龙寒庆把目光转到了苗山涛的身上。   苗山涛脸上有那么一道疤痕,再加上他的兔嘴,使得他的表情时刻都很微妙。他望着冷轩蓉,沉声道,“冷姑娘,事发之后我们派人在山上寻找过了,但是没有发现曾颜良的踪迹。实在抱歉,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冷轩蓉闻言,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齐宗燕一看,急忙劝道,“冷姑娘,曾公子的身手你是知道的,他既然能够从这里逃出去,一定是想办法下山去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返回武明郡的,你不必担心。”   冷轩蓉听齐宗燕这话,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两句,而后抬起头来,对龙寒庆说,“大当家的,你们山寨与安平之安公子之间的恩怨,与我这个小女子没有关系,与我们鸦青墨阁更是没有关系,恕小女子斗胆,还请龙大当家放我下山。”   龙寒庆一双虎目有些暗淡,他没有说话,而是又给齐宗燕递了一个眼色。   齐宗燕双眉紧锁,看上去也很忧虑,他对冷轩蓉说,“冷姑娘,现在不是我们不放你下山,而是我们现在都不敢轻举妄动,那位安公子一日不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就只能在这里与他耗下去。”   “条件?”冷轩蓉突然明白了这三个家伙为什么要这样严阵以待一样的与自己说起这些,为什么又在那么不想将实情告诉她的情况下还不得不跟她说这些话,一切一定都是因为他们这个所谓的“条件”。   第一百八十四章 峰回路转,前世秘密   齐宗燕他们口中的“条件”,冷轩蓉觉得大概是安平之不屑一顾的,所以他们为了达成这个“条件”才找自己吧。   冷轩蓉心中这么盘算着,这时齐宗燕终于苦着脸告诉冷轩蓉,他们所谓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冷姑娘到这里来的时候大概也看到了,我们这座山寨中还有不少的女人和孩子,她们都是山寨上兄弟们的家眷。龙大当家的当年拉起这个柳子,实际上就是为周围吃不上饭还受人欺负的山民百姓们找一条活路。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来都是劫富济贫,没有乱杀过一个人,更没有抢过哪个寻常的路人……”说道这里,齐宗燕又叹了一口气,他望着冷轩蓉,像是在寻求她的认同。   可冷轩蓉却没有表现出什么同情的样子。她知道齐宗燕说这些话实际上都是为了后面的话做铺垫,而这样的铺垫越长,就说明齐宗燕越是心虚。   “齐东家,这朝阳寨上的英雄们到底做过什么,似乎也与我无关吧。”冷轩蓉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眯起眼睛,低声道,“反倒是我可不止一次听齐东家说起过,你们承贵布庄来往武明郡的货物,被山贼劫过好几次,为此你还特意去找官府来着……”   冷轩蓉说完这话再看齐宗燕的表情,似乎更加难看了几分。   如果现在齐宗燕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就说明之前他对冷轩蓉所说的话全都是假的,那么从打他与冷轩蓉相识之后所说的那些话之中,就没有多少可以相信了。既然他已经骗冷轩蓉那么久了,如今他再想让冷轩蓉相信他说的话,恐怕也就不容易了。   这一点,在座几个人似乎都听明白了。   大当家的龙寒庆终于开口了,他望着冷轩蓉,沉声道,“冷姑娘,宗燕兄全是受我们所累,希望你不要责怪他。我们朝阳寨上上下下所有兄弟做的事情都对得起天地良心,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宗燕兄为了救我们山寨中上下几百口人命,连他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抛诸脑后了,这次……唉……总是全都是我们对不住宗燕兄弟……”   “寒庆兄,你别这么说!”齐宗燕皱着眉头冲龙寒庆摇了摇头。   冷轩蓉看对面三个男人的样子,似乎都不像是在演戏,他们甚至到了没法掩饰自己脸上苦闷的程度,看来这件事真的是与他们的身家性命有关。而且仔细一想,齐宗燕的所作所为都被安平之他们看在眼里,他与山贼勾结,掳劫安平之众人的事情也不再是秘密了。这样一来,就算是事情得以平息,那承贵布庄恐怕也开不下去了,而这齐宗燕在武明郡的万贯家财,恐怕也都保不住了。   冷轩蓉终于有些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事情才能让齐宗燕舍弃所有一切来做这些事呢?   “齐东家,是小女子失言了,还请你把话说完。”   齐宗燕感激的看了冷轩蓉一眼,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冷姑娘说的没错,以前我确实没有对你说实话。我们承贵布庄的货物在凤泉岭中确实被劫过好几次,连同武明郡中其他商家店铺的货物也都被劫过。我们曾一同到官府报案,但所得到的结果就是我与冷姑娘说的那样。后来我特意到山上来询问了寒庆兄,托他们在附近凤泉岭中查找劫匪……没想到,这一查之下,却惹下了杀身之祸……”   凤泉岭,山贼,劫匪,杀身之祸……   冷轩蓉骤然想起一件事情,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她的这个反应将其他三人吓了一跳,龙寒庆和苗山涛都有些难以置信的望向齐宗燕,而齐宗燕也觉得莫名其妙,死死盯住了冷轩蓉。   “冷姑娘……你……怎么了?”   齐宗燕的声音像是突然飘的很远,冷轩蓉回忆起了前世她所知道的一个牵连着今生发生过的所有事情的秘密。   当年冷轩蓉的父亲冷承戚之所以会弃官而逃,也与这件事有极大的关系。这一点,是冷轩蓉前世将要终了的时候才知道的。那时她是从骁瀚王杜亦霖口中得知的这件事,而今生,恐怕这个时候杜亦霖还在为了获得这个秘密而苦苦寻找呢吧……   冷轩蓉有八九成的把握断定齐宗燕所说的杀身之祸就是来自于那个秘密,而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所有的一切就都能解释通了。   “冷姑娘?”   一声呼唤将冷轩蓉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这时才发现对面三个男人都一脸疑惑的望着自己,那疑惑之中甚至带着惊恐,冷轩蓉放在桌下的手死死攥在一起,她的心难以抑制的怦怦直跳,谁能料到在这种时候,她竟然又有了机会,能够左右今后事情的发展!   一切看上去都是巧合,冷轩蓉突然开始觉得齐宗燕是个好人了。要不是他这样骗自己,自己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要不是他处心积虑的将安平之弄到这朝阳寨上来,自己也不可能有现在这样的机会!   喜悦,激动,还有不知所措,复杂的情绪使得冷轩蓉脸上的表情变得让人难以捉摸。也多亏了这样,对面三个男人才会更加惊恐。   “冷姑娘,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冷轩蓉抬手按住自己的肚子,挤出一个苦笑,有些尴尬的小声说,“肚子……疼……可能是水……或者是昨天吃的东西……”   齐宗燕他们将信将疑,不过齐宗燕还是问了一句,“不然冷姑娘先去休息吧?”实际上他觉得冷轩蓉现在一定是在装样子以掩饰她刚才那奇怪的举动。   事实也证明了齐宗燕的想法,冷轩蓉很快摇了摇头,“不必了,还是请齐东家把话说完吧。”   三个男人互相看了看,似乎没有别的办法,齐宗燕只好接着说道,“能让这几百号人免于杀身之祸的,就只有安平之一人。但那位安公子却冥顽不灵,他高傲的很,甚至不愿意听我们说话。就算是我们现在将他囚禁在山上,他也不肯退让一步。冷姑娘,我们只希望他能答应我们一个条件,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准动这朝阳寨,要保全山寨中几百号人的性命。”   冷轩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听齐宗燕把话说完了,她才问,“齐东家把这些事情告诉我,莫非是想让我去劝说安公子不成?”   不等齐宗燕说话,龙寒庆沉声道,“没错!冷姑娘,现在那安公子完全不愿意再听我们说什么了,我们也确实不敢把他怎么样。在官兵来围剿山寨之前,还请冷姑娘为我们做这一件事。就算是……”说着,龙寒庆低下头,声音有些苦涩,“就算是我们整个朝阳寨,欠了冷姑娘一个情,来日姑娘若有用到我们的地方,我们万死不辞!”   这位龙寒庆龙大当家的看样子平时也是个十分有骨气绝对不会轻易向人低头的人,如今他能够这样低声下气的求冷轩蓉,一定是真的别无他法了。面对这样一个为了身后几百条人命而低头的大汉,冷轩蓉倒真的有些动容了。   然而与刚才不同,冷轩蓉心里有了更加明确的想法,她对现在的情况也掌握了不少,可以说现在她的立场是翻转了过来。之前她看眼前这三个男人还觉得有些发憷,但现在她却知道了他们的弱点,知道了他们手里攥着的那个把柄,甚至知道的比他们还要多。如此一来,这三个男人也就不可怕了。而冷轩蓉也不会为了那么一点动容而去做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行动。   “大当家的……”冷轩蓉长叹一声,对龙寒庆说,“齐东家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们现在的情况我也大概清楚了。就是说如果我不从中做线,为你们促成这笔‘生意’,那么你们朝阳寨几百号人要么就被那个所谓的‘杀身之祸’害死,要么就会被来营救安公子的官兵们剿灭。我说的没错吧?”   龙寒庆脸色铁青,他发现了眼前这个小姑娘的气势突然变了,从她有所异动开始,这小丫头整个人就变得不一样了。刚进来的时候明明是在不安是在害怕,可现在她不单不害怕,反而像是要凌驾于他们之上了。这一点令龙寒庆十分恼怒,对他而言,这就叫做趁人之危。谁能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竟然变脸变得这么快?她是知道了他们有求于她,所以马上就要来讨价还价么?还真不愧是骁瀚王所器重的人,不愧是骁瀚王手下的掌柜的。   “冷姑娘,你要是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龙寒庆声音中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他那一双虎目也闪出了亮光。   冷轩蓉强压住害怕的感觉,微微挑起嘴角,“龙大当家的果然是爽快的人。但我冷轩蓉不是那么没有轻重的人,也知道诸位现在的难处。要说我有什么要求,哼……”冷轩蓉冷笑了一声,“恐怕你们这朝阳寨中也没有什么是我想要的。刚才大当家的说的好,我若是做成了这件事,你们就欠我一个人情,我要是做不成这件事,我们也还是没有什么恩怨。大当家的,我这么说,没有错吧?”   第一百八十五章 知而未行,方桌棋局   龙寒庆望着冷轩蓉,背后升起一阵恶寒。他不知道冷轩蓉为什么突然间像变了个人一样,但他却能够肯定,眼前这小姑娘一定是有了什么阴谋。   “冷姑娘,龙某说过的话,就一定会照办。如果冷姑娘能够办成这件事,以后龙某一定听从冷姑娘差遣。”   冷轩蓉没有理会龙寒庆,而是再次陷入了沉思。   现在这朝阳寨上的情况再清楚不过,而将要到来的事情也再清楚不过。冷轩蓉左思右想,也没有想出一个办法能够让安平之留下这山寨中众人的性命,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眼前这些人所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大,不单是他们,知道那件事情的所有人大概都难逃一死,就算是躲过了这一劫,以后也还是会有人收拾他们。就在他们发现那件事情的同时,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冷轩蓉抬头看看龙寒庆他们三人,不禁叹了口气。   “龙大当家的,我不是想要为难你们,而是这件事情我没有什么把握。”冷轩蓉决定暂时不要贸然行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安平之他们看出自己知道那个秘密,这样至少能够保全自己,至于龙寒庆他们这些人,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她对龙寒庆三人解释道,“刚才齐东家也说了,我多少也算是在为骁瀚王做事,而骁瀚王与安府的关系是煌湳国中人尽皆知的,我之所以与安平之有所接触,实际上就是表面的和气,而背地里我是听命于骁瀚王,这位安公子,恐怕是听命于那位只手遮天的相爷吧。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所说的杀身之祸到底是什么,但单凭猜测,大概……不是小事儿……”   说到这里,冷轩蓉目光扫过对面的三个男人,见他们一听自己这话,脸色顿时变得惨白。齐宗燕刚要开口说话,冷轩蓉急忙摆手止住他,“齐东家,你们也不必再多说了,你们知道的事情我不问你们也别说,至于安公子那边,我只能尽自己所能去试一试。”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不论是龙寒庆还是齐宗燕都再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们知道冷轩蓉是发觉了事情的险恶,所以不愿意多做参与,但同时他们又觉得眼前这小丫头似乎隐瞒了什么,她那洞悉一切的样子,实在让他们心里发毛。   冷轩蓉也不再管他们怎样,直接提出要求,她现在就想去见见安平之。   兔嘴难惹苗山涛出去片刻,不多时那位木棠沙就跟着他回到了屋中。   木棠沙恭恭敬敬给龙寒庆施礼之后对冷轩蓉说,“冷姑娘,你跟我来吧。”   冷轩蓉这才起身随着木棠沙离开了这间小屋。   出门之后,冷轩蓉一把拉住木棠沙的手臂,低声道,“棠沙姐姐,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你,你可要如实回答。”   木棠沙看上去十分惊讶,冷轩蓉此时与分开之前的她简直判若两人,这木棠沙哪里知道冷轩蓉现在是有所依仗,所以做起事来也没有什么顾忌了。   “你们这位龙大当家的,到底是什么人?”冷轩蓉单刀直入的问。   木棠沙虽然不知道冷轩蓉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但她刚才到小屋中的时候却看到了龙大当家的和齐宗燕两人对待冷轩蓉的态度。他们似乎对眼前这小丫头十分忌惮,而且苗二当家的也特意嘱咐过,要尽量满足冷轩蓉的要求。   木棠沙想了想,开口道,“龙大当家的是我们所有人的救命恩人。冷姑娘,你也别难为我,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更多的事情,你以后可以再去问我们大当家的本人。”   冷轩蓉微微皱起眉头,果然没有再多追问。想要知道他们的底细只是出于好奇,对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大的影响,所以冷轩蓉便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再去琢磨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办。   她们在一栋栋房屋之间穿行,走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便看到了一栋比其他房子都要气派的小院子。小院的院墙只有半人多高,木质的院门敞开着,从外面就能看到院子里的一切。院子里有三排房舍,正对大门的一排房子比两边的房子都要高处来一些。靠着墙的一边还有放牲口的棚子,院中一口水井,那汲水的木桶挂在井口,还有水滴不停的滴下来,看样子是刚有人打了水。   院子里没有人,站在院外也听不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就是这里。”木棠沙说罢,带着冷轩蓉往院子里走。冷轩蓉却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地方竟然就是关押人的地方。   她们进了对着大门的正屋,房门一开,就看到五个彪形大汉靠坐在墙角闭目养神。这五个男人听到房门响动,睁开眼睛看了看木棠沙和冷轩蓉,脸上呆滞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   木棠沙皱着眉头对他们说,“大当家的让我带这个姑娘来见安公子。”   其中一个大汉有些不耐烦似的一挥手,意思是让她们自己进去。   木棠沙闷哼了一声,冲冷轩蓉一指左手边那扇木门,“去吧,他就在那里呢。”   冷轩蓉看了看那几个男人,心想也不知道安平之手下的武师怎么会被这些人打败……   木门一开,冷轩蓉不由得大吃一惊。眼前这间屋子跟她在这里所看到的其他屋子大不相同。这屋中窗前挂着遮挡光线的薄纱,墙上还挂着几幅字画,地上铺着兽皮的毯子,北面一张暖榻,榻上放着一张小方桌。   安平之与那位一直跟着他的老者正对坐在小方桌两边,冷轩蓉定睛一看,他们原来是在下棋呢。   冷轩蓉开门的声音惊动了那位老者,他急忙从暖榻上下来,语带恭敬的对冷轩蓉说,“冷掌柜,长公子等你多时了。”   安平之正好坐在背对着房门的方向,这时他也转过身来,只见他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冲冷轩蓉摆摆手,轻声道,“冷姑娘,我们对弈一局,如何?”   冷轩蓉走到暖榻旁边,低头看看小方桌上这一局棋,不由得摇了摇头,坦言道,“我的棋艺怕是难做长公子的对手。”   “无妨无妨。”安平之一边说着一边将棋盘上的黑子挑拣出来放到冷轩蓉那边,自己则将白子放回了自己手边的棋篓里。   “深山老林,山贼的破寨子,这里可真是什么都没有。若是再没有这一盘棋,我怕是再也呆不下去了。”安平之说完,冲冷轩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冷轩蓉想了想,抬手拿出五颗棋子,将棋盘四角和中心都摆上了黑子,然后笑着对安平之说,“长公子,这不过分吧?”   让五子,这可是相当大的让步了。安平之假装犹豫,道,“冷姑娘真是处处压人一头啊。”说完,他自己也笑了起来,“好!那就让了。”   下了几手之后,冷轩蓉便渐渐开始丢掉开始的优势了。   她只是在小的时候见过父亲下棋,父亲那时公务繁忙,又喜欢与友人们相聚,所以没有多少机会教冷轩蓉下棋,府中又没有对手,所以冷轩蓉的棋艺只能说是一知半解,连稀松平常都算不上。   更何况,她现在没有下棋的心情,便只好借着这个机会将要说的话对安平之说一说。   “长公子,我是刚与那位龙大当家的见了面,之后才到这里来的。”冷轩蓉轻声道。   安平之手里捏着一颗棋子,饶有兴趣的问,“那山贼头子是有事情想求冷姑娘办吧?”   冷轩蓉抬头看看安平之,有些不解的说,“长公子真的不能放这里那些人一条生路么?”   “生路……”安平之像是若有所思,“所谓的生路,都是他们自己给堵死的。就算是我想放他们,他们的生路也早就没有了。”说罢,安平之盯住冷轩蓉,道,“冷姑娘,那时我不想让你听到的事情,就是在为你留这一条生路,你向来聪明伶俐,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啊。”   冷轩蓉闻言,长叹了一声,“承蒙长公子夸奖,轩蓉若真的是聪明伶俐,也不会中了齐宗燕的圈套,害长公子与我一起深陷这朝阳寨中无法脱身。”   安平之笑道,“冷姑娘多虑了,这件事怨不得你,当初也是我自己想要来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所以才跟着来的。”   冷轩蓉心里生出一股火气,仔细想来,自己这不是被他们两头利用了么?齐宗燕利用自己来找出安平之,而安平之则利用自己来查看齐宗燕他们知道了些什么事情,唯有自己一心想着如何找到颜良大哥,如今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冷姑娘,你别担心,曾公子会平安无事的。”安平之像是看透了冷轩蓉的心思,如此安慰道。   冷轩蓉放下手里一颗黑子,喃喃道,“一日没见到颜良大哥,我就没法安心。更何况……现在连我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未知了……”   安平之眯起双眼望着小方桌上那盘棋,略有玩味的对冷轩蓉说,“冷姑娘,你这棋下的看似浅显,实则……似乎有些玄妙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 谋久计长,终始祈望   小方桌上那一盘棋早已成了定局,就算是被让了五子,冷轩蓉也根本没有胜算。安平之话里有话,冷轩蓉望着他,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这位安公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难以捉摸,就算是冷轩蓉现在知道了很多事情,但她还是不能预测安平之下一步要怎么做。   看安平之的样子,他应该是已经知道了齐宗燕和龙寒庆他们到底都知道了些什么,而他想要那个秘密暂时不泄漏出去,只能将整个朝阳寨的人都杀了,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偏偏还要留着冷轩蓉,冷轩蓉不知道他是因为顾忌到骁瀚王那边还是另有别的原因使其做出这样的决断的。按常理来说,他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而且已经做出了一个决断,那么就应该尽早从这是非之地抽身了。可安平之却依然留在这里,这又是为什么呢?   冷轩蓉观察着安平之的样子,他看上去和以前一样,淡然的笑着,专注着眼前的那盘根本没有什么看头的棋局,他似乎在隐藏着什么?冷轩蓉眼珠一转,轻声对安平之说,“长公子,我昨天才醒来,不知道我是昏睡了多久?”   安平之抬眼看看冷轩蓉,眼中露出些许关切,“两三天的样子……是我手下人下手重了吧?冷姑娘是不是哪里还有不适?”   冷轩蓉苦笑着抬手揉揉脖子,那里确实还在疼着呢。   “一点小伤没有大碍,但我实在是担心颜良大哥。”冷轩蓉有些急切的探头压低声音问安平之,“长公子,我们还要被困在这里多久?”   安平之那一双眼睛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本应该是漆黑的眼眸中却像是只留下了一点清水,但这一双清澈的眼睛,此时却锐利无比,像是随时都能看透冷轩蓉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一样。   冷轩蓉不敢迎视,她知道安平之技高一筹,哪怕自己拼尽全力装样子,也一定会被他发现。   可这时安平之却轻叹了一声。   “冷姑娘,不瞒你说,我其实早就想要离开这里,但这却由不得我啊。”   冷轩蓉一惊,她之前还以为安平之留下来是有什么意图,但听这话的意思,似乎另有原因。   “此话怎讲?”冷轩蓉问道。   “哈哈哈……”安平之苦笑几声,也凑近了冷轩蓉,压低声音对她说,“冷姑娘你有所不知,这贼窝里的贼头子是真的有两下子,我原本以为我手下那群武师都不是白给的,要对付一群山贼绰绰有余,哪知那贼头子也不知道是从那里学的一手旁门左道的功夫,现在我手下的武师们全都被他给撂倒了。所以啊……”安平之叹了口气,“我们只能等着有人来救我们了。”   冷轩蓉脑中迅速思索着,等安平之说完这话,她急忙又问,“既然如此,长公子为何不应了他们的请求呢?”   安平之闻言一愣,他脸上的笑容也随之不见了。   冷轩蓉对安平之这个反应非常满意。   之前安平之或多或少在试探冷轩蓉有没有从龙寒庆他们那里得知那个“秘密”,而冷轩蓉并没有给他多少回应,所以冷轩蓉猜测现在安平之不仅不知道自己这边的情况,而且一定还在猜她现在要怎么做。   依照现在的情况,冷轩蓉的选择只能有两种,其一就是一直站在安平之这一边,其二就是站在龙寒庆他们那一边。到底冷轩蓉会站在哪一边,十有八九取决于她现在是否知道了那个能够给她带来杀身之祸的秘密。   冷轩蓉站在安平之的角度去猜想,如果她知道了这个秘密,而她又与骁瀚王有着密切的关系,那么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将这个惊天的秘密传出去,告诉骁瀚王。如果这个秘密到了骁瀚王手中,整个煌湳国的局势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且不管那些变化如何,至少冷轩蓉如果想要办到这件事,那么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假装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个秘密,继续与安平之他们一起行动。只要离开了这个朝阳寨,冷轩蓉便可以将消息顺利传出去了。   而如果冷轩蓉现在还不知道那个秘密,那么现在的处境对她而言就应该没有什么可着急害怕的。山贼们与她无冤无仇,安平之也一直没有对她露出分毫敌意,那么冷轩蓉更在意的会是什么呢?   那几百条人命。   朝阳寨上几百条人命,哪怕是最冷血的人看到他们即将迈向死亡,恐怕也不会无动于衷。如果龙寒庆等人想方设法在冷轩蓉这样一个小姑娘面前装装可怜,恳求她想办法让安平之答应留下他们这些人的性命,那么冷轩蓉就很有可能会用她那点小聪明来帮助那些人达到这个目的。   冷轩蓉不知道自己在安平之眼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她觉得自己这种推断十有八九是不会错的。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安平之面前露个破绽。此时此刻,冷轩蓉已经决定,她要尽全力帮助龙寒庆等人,虽然最终的结果大概不会成功,但她还是要这么做。如此一来,安平之就会相信冷轩蓉根本就不知道那个秘密,哪怕是等他以后捉了龙寒庆和齐宗燕去审问,他们也绝不会无中生有说冷轩蓉知道那件事。   前世的记忆,又有谁能够想到呢。   冷轩蓉决定一赌,她要赌自己对这位长公子到底了解多少。如果这一赌成功了,那么自己就可以平安无事的返回武明郡,回去之后只要找到颜良大哥,冷轩蓉就要与他和自己的父亲立即前往皇城,将这里的那个惊天的秘密告诉骁瀚王。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哪怕是她今生根本没有亲耳听到过那件事,更没有亲眼见到过什么。   这是决定性的一步,这一步如果走成了,别说是那个贺笠靖,就是皇城里那位首辅丞相,也离死不远了。   冷轩蓉在此时此刻似乎看到了前世的那个终点,那不是她自己的终点,而是骁瀚王杜亦霖一手造就出来的,所有事情的终点。   终点之后,一切都将归于平静,前世今生,再无纷争。   所有这些念头都在一瞬间从冷轩蓉脑海中划过,不知何时,她的眼中已经充满了泪水,只是一眨眼,那泪水便掉落下来。   “轩蓉姑娘,你为何哭了?”安平之皱起眉头,从怀中掏出月白的汗巾,轻轻为冷轩蓉拭去眼角的泪痕。   冷轩蓉深吸了一口气,想好了谎言。   “长公子……我知道你做的事情,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你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滥杀无辜……龙寒庆他们说长公子您甚至不愿意与他们谈条件,所以他们才会找到我。可我又何德何能?要救这朝阳寨中几百号人的性命,我何以担此重任呢?”   安平之双眉紧锁,一边为冷轩蓉搌去泪水,一边小声说,“轩蓉姑娘,你不必听信他们的话。他们是山贼,是贼寇,他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会不择手段的欺骗你。”   冷轩蓉闻言抬起头来,用一双泪眼望着安平之,哑声问,“他们是在骗我么?可长公子你也说……他们没有活路了……我一路走来,看到这里到处都是生活窘迫的女子和孩童……她们的丈夫、父亲是山贼,犯了王法,可她们又没有做过什么……她们该怎么办呢?”   安平之站起身,走到冷轩蓉身边坐下,将那条汗巾递给冷轩蓉,轻声道,“轩蓉姑娘,你若是能够相信我,就把实情告诉我,那些山贼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冷轩蓉一听安平之这么说,心中暗想,看样子自己的算计是没有错的,现在安平之大概已经觉得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秘密了。   冷轩蓉低着头,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小声将之前在那间小屋中发生的事情和齐宗燕、龙寒庆他们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安平之,这其中冷轩蓉丝毫没有隐瞒,而且她也没有要隐瞒的必要。   等她说完,扭头望着安平之,问道,“长公子,我是不是又被他们骗了?什么杀身之祸,什么几百号人的性命……”   安平之那一双奇异的眼睛里似乎没有了之前的那股寒意,他笑着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冷轩蓉的头,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了伤的小动物一样,轻声对她说,“轩蓉姑娘,等我们从这里脱身之后,不如一起去哪里拜拜菩萨,驱除了你这被骗的妄灾。”   “可是……”冷轩蓉像是还有什么疑问一样。   安平之伸出食指按住了冷轩蓉的嘴唇。   冷轩蓉没有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   安平之看到冷轩蓉的反应,顿时欢快的笑了起来。   冷轩蓉窘迫的扭过头去,可一颗心却还是跳得飞快。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似乎与安平之离得太近了,近到可以嗅到他身上极淡的幽香,那是如初雪一般的味道。   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冷轩蓉突然感觉到自己腰间似乎有些异样,她低头一看,就见到安平之那白皙的不正常的手已经挽住了她的腰身。冷轩蓉惊讶的转回头要说什么,下一刻,安平之的唇却已经覆在了她的唇上。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吻之故,心烦意乱   突如其来的一吻实在让冷轩蓉措手不及,直到安平之的唇移开了,她才回过神来从暖榻上起身逃到门边一脸惊恐的望着安平之。   安平之随之缓缓起身,踏着脚下的兽皮悄无声息的朝冷轩蓉走去,一边走一边笑着轻声说,“轩蓉姑娘,你且安心在这里再住上几日,等我们回到武明郡之后,如果曾颜良还没回去,我会派人帮你去寻找他的。放心吧。”   说着这话,安平之已经走到了冷轩蓉跟前。冷轩蓉背靠着木门旁边的墙壁,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了。   “别怕……”安平之抬起手,像是要为冷轩蓉整理一下垂下来的那一小缕发丝,可就在他抬起手的时候,冷轩蓉像个受了惊的兔子,夺门而逃。   安平之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中,好半天都没有放下。   他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老管家走过来轻声道,“长公子,冷姑娘已经走了。”   安平之这才放下手臂,“嗯。我知道……”话语之中有些怅然,但安平之脸上却依然挂着笑容。   老管家抬眼看看安平之,似乎有些困惑。犹豫半天,老管家才开口问道,“长公子莫非是对这位冷姑娘……”   安平之摇摇头,长叹一声,“她在说谎,但我却看不出她这谎话的背后藏着什么。这个冷轩蓉,明明只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但却又极力藏着什么,有那么一点小聪明,又傻的可怜……真是奇怪啊……”   “奇怪?”   “是啊。奇怪……为什么我会看不透这样一个小姑娘呢……”   安平之坐回到暖榻上,他低头望着小方桌上那一盘棋,喃喃对老管家说,“你来看看,这局棋,是不是还有什么玄妙之处。”   老管家冲安平之施礼之后坐到小方桌对面,两人都凝神望着眼前的棋局。   黑白之间,没有什么华丽的铺垫,没有什么绝妙的掩饰,那一颗颗黑色的棋子似乎都在展示着一股出人意料的直率与坚毅。   木棠沙紧紧跟在冷轩蓉身后,而冷轩蓉则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匆匆往前走着。她脑海中全都是刚才安平之的奇怪举动,那一吻令她心烦意乱。   冷轩蓉实在不明白这个安平之到底是怎么想的,两个人明明是在说着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他为什么突然就……   冷轩蓉抬手摸了一下自己脸颊,到这时她的脸颊还滚烫,冷轩蓉狠狠拍了自己脸颊一下,心想自己可真是没出息。可转念再一想,有出息又该怎么做?难道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么?难道在那种情况下还能继续跟安平之谈下去么?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安平之到底有什么用意?他还不停的安慰自己,说什么要帮着自己去找颜良大哥……如果他这话是真心的,那倒是好了。有了安平之的帮助,要找颜良大哥也会容易许多。可如果他只是随口一说,或者有别的什么用意呢?   用意?他能有什么用意?难道是借此来讨好自己么?为什么要讨好自己?难道说……   一个念头从冷轩蓉脑海中闪过,冷轩蓉猛地停住脚步,使劲儿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冷轩蓉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妄自猜测别人喜欢自己主动示好这种事情,想到了都会觉得窘迫不安。更何况那个人是安平之,他连贺笠靖的女儿贺蕊萍都没看上。冷轩蓉一咬牙,心想,倒不是说自己比那贺蕊萍差,但仔细想想,自己又比那贺蕊萍好在哪儿?安平之为什么不喜欢贺蕊萍?是因为她的长相不如皇城中那些官家小姐们好看?还是因为她的家世不如皇城中那些皇亲国戚尊贵?如果真是因为这些,那么她冷轩蓉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所以安平之一定只是在戏弄她。一定是的。   可安平之在现在这个时候又为什么要如此戏弄她呢!   真是越想越乱,越想越心烦!   冷轩蓉心里像是爬遍了蚂蚁一样,她恨不得马上就把刚才那件事从自己脑海中抠出去。   “冷姑娘……”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将冷轩蓉下了一大跳,她回头一看,这才发现木棠沙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糟了,刚才自己那心烦意乱的样子一定都被她看去了……   冷轩蓉有些绝望的想着,艰难的冲着木棠沙一笑,道,“棠……棠沙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木棠沙皱着眉头望着冷轩蓉,冷轩蓉突然觉得今天她见到的人怎么眼神都那么锐利,自己在他们面前怎么都像是隐藏不住任何事情一样呢?   木棠沙看上去十分担忧,开口问冷轩蓉,“那个安平之是怎么说的?他还是不同意大当家的开出来的条件么?”   冷轩蓉闻言就是一愣。   一瞬间她就像是鸭子听雷一般没听懂木棠沙的话,可下一个瞬间冷轩蓉又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对啊,自己是为了这件事去找安平之的……   突然到来的一吻似乎将冷轩蓉之前的记忆都清空了一样,在极度慌乱的情况下,她也没有余力再管别的事情了。仔细回想一下,安平之似乎没有给出确切的定论。   这么说来……自己大概还要回去找他一次?   冷轩蓉痛苦的皱起眉头,一把抓住木棠沙的手臂,压低声音说,“棠沙姐姐,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成的。还请你去告诉龙大当家的,我会尽力……会尽力……我有点不舒服,想休息一下……”   木棠沙将信将疑的把冷轩蓉带回了围着空场的那间小屋,回到屋里,冷轩蓉一头倒在床榻上,用被子将自己裹住,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等到晚上掌灯十分,木棠沙又给冷轩蓉送了些饭菜来。所谓的饭菜,和之前一样,用食盒直接装着带来的还是那些煮熟的五谷掺杂着各种豆子,还有几块硬邦邦的肉干。   木棠沙拿来了一盏油灯,用腰间揣着的打火石点着油灯之后她走到床榻边。冷轩蓉一直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木棠沙以为她是真的不舒服,所以轻轻拍了拍被子,唤道,“冷姑娘,起来吃点东西吧。睡一觉大概就能好一点……”   话音刚落,那被子唰的一下掀开,木棠沙被吓得急忙后退了一步。   冷轩蓉双眼圆睁,直勾勾的盯着远处,好半天才将视线聚到木棠沙身上,只听她小声说了一句,“棠沙姐姐,留下来跟我说说话吧……”   若不是木棠沙见多识广,怕是会将冷轩蓉当做疯子了。   她顶着蓬乱的头发坐在桌前,用手抓着肉干一口口啃着,还不忘问木棠沙,“棠沙姐姐,大当家的说什么了?”   木棠沙拉了椅子在冷轩蓉身边坐下来,长叹一声,告诉她,“大当家的说只要冷姑娘能尽力帮忙,我们也别无所求了。”   “尽力帮忙……哼……你们大当家的还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呢……”冷轩蓉神情依然有些呆滞,所以她说出话来木棠沙也没有反驳。   其实冷轩蓉现在是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她又重新理顺了一遍思路,决定明日再去见一见安平之。   但做下这个决定之后随之而来的问题便是冷轩蓉实在没有勇气再去见安平之了。那个奇怪的人……从前世开始他就是那么奇怪。前世冷轩蓉若是能在晚上听到这位长公子的琴音,纵使第二天因为做错了事情被责罚,心中也不会有太多的痛苦。可以说长公子的琴音是她前世唯一的一点期待,是前世留下来的唯一一点美好。可谁有能想到,今生冷轩蓉还要为了他而烦恼呢。   前世,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冷轩蓉蜷缩在那有些荒芜的大院子角落里,被冻的瑟瑟发抖,却还是不愿意离去,她只为了能够听到那一曲琴音。那时她也曾幻想过,若是能够与那位长公子并肩而坐,听他为自己弹奏,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那时冷轩蓉甚至想过,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听过一曲便让她去死,她也愿意。那时的她,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一吻。   前世的她连想都不敢想。   可今生她不会满足于一曲琴音了,更不会为了那一曲琴音放弃一切,所以一切都变了,原本是最奢侈的愿望,如今就算是能够实现,恐怕冷轩蓉也不觉得有多美好了。   那位长公子还是前世那位奇怪的长公子,冷轩蓉知道,变了的人是她自己。   “棠沙姐姐……你觉得安平之最终会答应龙大当家的提出的条件么?”冷轩蓉放下手中的肉干,正色问木棠沙。   木棠沙露出苦闷的神情,幽幽道,“我们朝阳寨上下所有人都受过大当家的的恩情,不管事情最后变成什么样,我们都无怨无悔。哪怕是到了阴曹地府,我们也要将那条转生之路留给大当家的……”   冷轩蓉知道木棠沙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往事,但她的往事与冷轩蓉要做的事情没有关系,冷轩蓉现在不想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若是知道了,冷轩蓉怕自己于心不忍。眼前这位棠沙姐姐与她心中的那些往事,怕是都快要从这世上消失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名已至此,命不多时   木棠沙从冷轩蓉那里离开,已经是深夜了。她没有返回自己的住所,而是直接去了之前她带着冷轩蓉一起去的那间小屋。   小屋中,几个男人神情严肃的坐在桌边,他们看到木棠沙回来了,眼中都露出了一丝希望。   木棠沙双眉紧锁,冲着坐在正对面的龙寒庆一抱拳,道,“大当家的,我看这个冷轩蓉与安平之的关系不是那么简单。这件事情,她未必能办成。我们还是听齐东家的吧……”   木棠沙这话说完,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龙寒庆身上。   还不到三十岁的龙寒庆就在这几天之中鬓角就已经现出了白色的发丝,任谁都能看得出他现在是多么的忧愁和痛苦。整个朝阳寨中几百号人的性命现在全都攥在他的手中,他的一个决断就能够定下他们的生死。这段时间以来龙寒庆几乎与整个朝阳寨中所有有能力参与此事的人都谈过了,可几乎所有人给龙寒庆的答案都是“不管是生是死,我们都会追随大当家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几乎要将龙寒庆逼疯了。   一句“追随”便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出去,如果龙寒庆现在不是大当家的,恐怕他也会这样做。实际上这样做的话会轻松许多,至少不需要再考虑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也不需要考虑自己是不是对得起这么多人的信任。   龙寒庆的手肘放在面前的桌案上,他握紧了双手支住自己的头,这样有气无力地姿势是他以前做不出来的,可如今他却没有余力去顾忌这些了,他要做出一个决断,要快,而且要尽量确保这个决断是正确的。   整个屋子里的人们都不敢开口说一句话,他们甚至都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屋中的气氛凝重的让人呼吸困难,可谁都不愿意离去。他们要在这里等着大当家的一句话,这一句话能够决定他们以后的命运。   “宗燕兄……”   不知过了多久,龙寒庆才哑着嗓子开口唤了一声。   就坐在他身边的齐宗燕急忙应道,“寒庆兄,有话请讲。”   龙寒庆这时才抬起头来,脸上满是苦涩,眼中充满血丝,他伸手一把抓住了齐宗燕的手臂,沉声对他说,“宗燕兄,这山寨中的妇孺们,我便托付给你了!”   齐宗燕闻言便是一愣,“寒庆兄……你这是何意?”   周围人听到了龙寒庆的话,也都围拢过来,听龙寒庆如何解释。   龙寒庆扭头看看过来的那些人,他们每一个都是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每一个人的面孔对龙寒庆而言都是如同亲人一般。他突然站起身来,冲周围那些人一抱拳,朗声道,“各位兄弟,承蒙你们不嫌弃龙某,让龙某在此主持大局。山寨中现在发生的事情与我们将要面对的事情,在座各位都是知情人,龙某不才,想出了一个法子,等我说明之后,诸位若是觉得可行,我们便依照这个办法去做,若是诸位觉得这样做不行……那么我们再……再另寻他法……”   说到这里,龙寒庆长叹了一声,重新坐下。   他所想到的办法其实说起来也十分简单。在此之前,齐宗燕曾经提出过,与安平之的交涉如果不能顺利进行,那么他们也不应该就在这朝阳寨中等死。趁着现在官兵们还没有到来,他们应该立即带上所有家眷逃走。他们这几百号人都是常年在深山老林里生活的,现在离开朝阳寨,大不了再继续往深山里面走。这凤泉岭大的没边儿,总能找到一块安身之所。现在还是初夏时节,他们这些人完全可以靠着一身本事在新的地方过活。就当是一切都从头开始,这一场杀身之祸大概也能躲得过去。   但齐宗燕这个想法提出来之后,就遭到了不少的反对。理由不过一点,就是齐宗燕想的太简单了。   朝阳寨中几百号人并非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其中不少的老弱妇孺,要让他们跟着这些人一起逃走,那势必会成为负担。而一旦他们这些人有所动作,安平之他们又岂能不知道?“买卖”既然没做成,安平之就绝对不会与朝阳寨善罢甘休,到时候官兵们也不是吃素的,被他们追上了,还是要做生死一搏。到时候他们连个据守的山寨都没有,那岂不是连最后的一丁点胜算都没有了么。   当时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安平之那边还有能够谈一谈的可能性,所以他们将更多的希望寄托在了那笔“生意”上,支持逃走的人并不多。而这几天下来,与安平之谈条件的希望是越来越小,齐宗燕当初的想法才又被人重新提了出来。与在这里等死相比,那至少是一个办法。   龙寒庆的声音非常沉稳,他皱着眉头,目光一直盯着桌上那盏油灯。   “如果我们全都逃走,那么结果十有八九是会失败的。如此一来,整个朝阳寨全军覆没便在所难免。所以……我想……至少要将我们的后人留下……”   此话一出,众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大当家的,你的意思是说……”齐宗燕脸上露出痛苦而又难以置信的神情问龙寒庆,“你是要我带着妇孺们离开,然后你和兄弟们还留在这里吗?”   龙寒庆闻言点了点头,“一起走,是走不了的。留下来的人可以继续与安平之谈条件,若是谈成了,你们再回来。若是谈不成……我们也不会束手就擒。等他们再想去找你们,你们大概就已经进了深山老林了,他们要想找人,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龙寒庆说完这话,周围所有人都沉默了。   龙寒庆说的这个办法,确实是一个能够达成的法子。或许现在也就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够保全朝阳寨里的一部分人了。可如果按这个办法去做,那么留下来的人恐怕十有八九只有死路一条。若不是安平之那边没有什么希望了,大当家的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   最后还是齐宗燕先开口,他瞪着龙寒庆高声说,“寒庆兄,你若真是决意如此,我齐宗燕举双手赞成。只是你要另换他人带着妇孺们一起离开,我要留在这里!”   龙寒庆听到齐宗燕这话,不由得苦笑起来。   “宗燕兄,你本来与这件事情没有关系,现在你却被我们连累的有家难回……难道我们把你拖累成这样还不够吗?还非要让你陪着我们一起丢了性命不成?”   齐宗燕一咬牙,“嘭”的一下拍案而起,冲着龙寒庆怒道,“我既然不是你朝阳寨里的人,就没有必要听你的话!现在是去是留全由我自己做主,你不必多言了!”   说罢,齐宗燕气鼓鼓的冲出了屋子。   屋中没有人出去追他,所有人都望着龙寒庆。   龙寒庆苦笑着摇摇头,低声道,“宗燕兄就是这样的小孩子脾气,一会儿我再去跟他将清楚。如果大家都同意这么做,那就都回去准备吧。记住不要太过张扬,动作要快。要走要留,大家都做个决断,明日一早便让他们启程。”   屋中众人逐一离去,最后剩下木棠沙和龙寒庆两人。   龙寒庆望着木棠沙,轻声道,“棠沙,你也随着他们一起走吧。那些妇孺都需要人照顾。”   木棠沙摇了摇头,“我要想走,什么时候都能走。明天我再去看看那个冷轩蓉,说不定她还能想出什么法子来。”说完这话,木棠沙欲言又止,最后冲着龙寒庆一抱拳,离开了。   屋中只剩下龙寒庆自己,他趴伏到桌子上长出了一口气。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起身出了这间小屋。他要去找齐宗燕,要说服他带着那些人离开。还有几个人,龙寒庆也想他们跟着那些人一起离开。这一夜对于龙寒庆而言,比刀架在脖子上还要难受。   这一夜冷轩蓉辗转反侧做了好几个噩梦,每一个梦境之中似乎都有安平之的身影。清晨天空刚刚有些亮光的时候,冷轩蓉就瞪着眼睛睡不着了。她只能躺在床榻上思考今天应该怎么办,好在经过这一夜的噩梦,她的头脑居然清醒了不少,而安平之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冷轩蓉全将其当做是噩梦,连同昨天那一吻都抛诸脑后。   今天的目标是要让安平之答应龙寒庆他们提出来的条件,哪怕只是装个样子也行。然后尽快从这里脱身出去,想办法找到颜良大哥。   正想着,房门一响,木棠沙走了进来。   昨天冷轩蓉与这个木棠沙说了不少话,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在冷轩蓉心里,她与木棠沙之间的关系应该已经近了一些。   屋中光线不是很好,冷轩蓉躺在床榻上看不清木棠沙的面容。等她坐起来之后才发现,木棠沙的脸色非常不好。   “棠沙姐姐,是出什么事儿了么?”冷轩蓉开口问道。   木棠沙摇摇头,硬是挤出一个笑容,轻声对冷轩蓉说,“等冷姑娘洗漱之后,我们再去见一见那位安公子吧。”   冷轩蓉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   第一百八十九章 水中之月,镜中之花   从小屋离开之后,冷轩蓉便发现了这朝阳寨中异样的气氛。那些原本都坐在门口整理药材的女人孩子们都不见了,山寨中多了不少匆匆而行的男人们。有些人脸上还挂着泪痕,看样子像是非常痛苦。   “这是怎么了?”冷轩蓉小跑着赶上走在前面的木棠沙轻声问道。   “大当家的要全山寨的人都开始准备与官兵们打上一仗。”木棠沙脸不变色的将早已想好的谎言告诉冷轩蓉。   冷轩蓉没有怀疑,或者她现在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些人身上了。不管他们怎么折腾,最后恐怕也躲不过一死,冷轩蓉无能为力,也不需要将这个残酷的结果告诉他们。所以冷轩蓉只能选择冷漠,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看一看而已。   “冷姑娘,我听说你的主子与安平之是敌人,那你与安平之,又是什么关系?”木棠沙冷着脸突然开口问冷轩蓉。   冷轩蓉闻言一愣,脚步也停滞住了。她想了半天才告诉木棠沙,骁瀚王杜亦霖并不是自己的主子,而她与那位长公子安平之之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木棠沙似乎一点都不相信冷轩蓉说的话,冷轩蓉这时才知道自己之前以为与这女子距离近了一些实在都是她的一厢情愿,这女人甚至对自己连一丁点好感都未必有。   “冷姑娘,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木棠沙又突然开口问道。   冷轩蓉皱起眉头,她似乎有点听不懂这位棠沙姐姐说的话了。   “我为何要害怕?”   木棠沙抱起手臂,微微眯着眼睛望着冷轩蓉,用她那有些魅惑的声音小声说,“难道你还没发觉么?如果我们这朝阳寨没有了,你也未必能够活着回去。”   这一点,冷轩蓉早就想到了。   不管是冷轩蓉如今的身份,还是现在这山寨中发生的事情,都能够成为安平之杀了冷轩蓉的理由。一个为骁瀚王做事的女子,一个有可能知道他们最大的秘密的女子,为什么不杀了呢?   可冷轩蓉确实不害怕,虽然没有找到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但冷轩蓉就是害怕不起来。与之相比,冷轩蓉倒是将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为那一吻的事情烦恼上,对于这一点,冷轩蓉也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太傻了……”冷轩蓉喃喃道。   木棠沙不知道冷轩蓉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皱起眉头又问一句,“你说什么?”   冷轩蓉像是被惊醒了一样抬起头来冲木棠沙笑了一下,轻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算是我害怕,老天爷也不会……”   后面的话,冷轩蓉没说出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她的最掩住了,像是她要说的话是一个禁忌。   但木棠沙已经明白了冷轩蓉的意思,便也不再追问了,两人默默前行,不多时就到了安平之所在的院子。   天色还早,冷轩蓉甚至有些担心她们这个时候来,会不会让安平之有些尴尬。安平之总是整夜整夜的弹琴,所以按理来说现在这个时间正好是他在睡觉的时候。   木棠沙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她也并不在意,两人进了屋子,却发现留在这里看守安平之的人少了两个。   剩下的三个人都抬头看了看木棠沙,领头那人冲着左手边的房门一努嘴,像是在示意她们可以随便进去。木棠沙拍拍冷轩蓉肩头,冲她指了指那扇紧关着的木门,而后自己走到那三个男人面前,蹲下身似乎去与他们讨论起什么了。   冷轩蓉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敲了敲房门。不多时,房门一开,老管家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没有与冷轩蓉说话。等冷轩蓉走进屋子,老管家便从外面将房门关上了。   暖榻的小桌子上面点着一盏油灯,这小油灯光线昏暗,却映出了坐在旁边的安平之。   安平之看上去没有什么精神头儿,他盘膝坐在小桌边,一手放在桌上支着头,另一只手在不住的玩弄着桌上放着的一个粗瓷小茶碗。   冷轩蓉进来,他都没有抬头去看一眼,只是小声说了一句,“轩蓉姑娘请过来坐。”   他这个样子反倒令冷轩蓉放心了不少,她走到暖榻旁边,小心翼翼的坐在小方桌的另一边,轻声问道,“我是打扰了安公子休息么?”   安平之的脸都被那丝丝缕缕垂下来的雪白发丝挡住了,所以冷轩蓉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一阵尴尬的寂静之后,安平之才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不休息也没有关系……反正也不会在这里久留了……”   听这声音和语调,冷轩蓉觉得这位长公子现在的心情一定非常不好。所以她干脆不绕弯子了,直接对他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龙大当家的所说的那笔‘生意’,还请安公子再考虑考虑。”   冷轩蓉说完这话之后,屋中又是一片沉静。   就在冷轩蓉开始怀疑安平之是不是就这样坐着睡着了的时候,他却突然抬起了头。   安平之浑身上下似乎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哪怕已经是初夏时节,冷轩蓉还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轩蓉姑娘,你是真的想让我答应他们提出来的条件么?”安平之问冷轩蓉。   冷轩蓉有些犹豫,但还没等她说话,安平之又问一句,“轩蓉姑娘,你就不问问,那些山贼们到底是要用什么来跟我换他们那些贱命么?”   “贱命”两个字从安平之口中说出来,冷轩蓉的心就像是被针扎的一样刺痛了一下。她呆愣愣望着安平之,实在有些不敢相信刚才的话是他说出来的。   如果自己是前世听到他说出这两个字,如果前世他对着自己说这两个字,冷轩蓉恐怕会觉得痛不欲生吧。   那时的她也是一条贱命,但就算是贱命,也有过一份憧憬。   冷轩蓉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对安平之说,“龙大当家的说了,他们所知道的事情是杀身之祸的源头,既然如此,我当然不想被卷入其中。一切本来就与我没有关系,我又何必非要……”   “你有何必非要替他们出头求情呢?”安平之接下了冷轩蓉的话,言语之中满是冰冷。   冷轩蓉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她皱起双眉,低下了头。   过了许久,安平之突然开口问冷轩蓉,“轩蓉姑娘,你难道不好奇么?”   冷轩蓉苦笑一声,回答,“好奇与活着到底哪一个才是重要的,这一点我还分得清楚。”   安平之闻言像是松了一口气。而冷轩蓉却反问了一句,“长公子,你不杀我么?”   安平之沉思了半晌,轻声道,“我若杀你,这世间不过是少了一个有趣的姑娘,我若不杀你……”说着,安平之转过头来望着冷轩蓉,他的眼神就像是盯住了猎物的猎人一样,“轩蓉姑娘,你可愿意与我做个知音,再不去理会这世间纠葛?”   冷轩蓉怎么也没想到安平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仔细想想,冷轩蓉这才恍然大悟,莫非安平之现在的意思是要让她摆脱骁瀚王,转而投奔到他那边去么?   安平之像是看透了冷轩蓉的心思,他挑起嘴角微微一笑,提高了些声音说道,“衲岩县中发生的事情,我早就派人去查清楚了。至于你父亲冷承戚的事情,我也已经知道了。你之所以依附于骁瀚王,不过就是为了安身立命,我这么说没有错吧轩蓉姑娘?”   冷轩蓉木然的点了点头。如果没有前世那些前因后果,冷轩蓉现在的做法确实就如同安平之所说的,安身立命。   “既然如此,你也没有必要非要受那个人的摆布。”安平之缓缓起身,走到冷轩蓉身边坐下,继续说,“骁瀚王这个人,戾气太重,他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牺牲一切。你与他为伍,最终是得不到好下场的。”   冷轩蓉再一次嗅到了那初雪一般的味道,她的心狂跳不止,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如此紧张。   安平之没有再做什么,他只是坐在冷轩蓉身边,继续说着,“这世间的种种纷争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尤其是对你这样一位姑娘而言,更加没有意义了。如果你是在担心你的父亲和那个曾颜良……”安平之冷笑一声,“我可以保他们平安无事。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这一点,恐怕骁瀚王是做不到的。”   在安平之说这话的时候,冷轩蓉从他那双奇异的眼睛里看到了一股前所未见的傲气,这一刻的安平之似乎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他口中的骁瀚王似乎就如同蝼蚁一般。   冷轩蓉觉得自己是感觉到了什么,这是她前世所不知道的,也是她今生没有来得及去思考的事情。   安平之眼中的傲气一闪而逝,转眼间,他又变得沉静如水。   “轩蓉姑娘,这一次,我们就算是因祸得福,等这边的事情了结,我们便去找你那位颜良大哥。”   冷轩蓉没有应声。她明白了,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直没有感觉到害怕,也明白了安平之为什么要对自己做那些奇怪的举动。   一切都如水中月镜中花,稍微碰触,便会破碎。   第一百九十章 五弦六律,生离死别   冷轩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安平之所在的那间屋子的,她有些失魂落魄,就连木棠沙扯着她的肩头逼问她结果如何,她都只能摇摇头,却说不出什么。   前世今生的思绪都混杂在了一起,前世坚信最为美好的东西,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易便破碎了。   冷轩蓉一直觉得安平之的琴音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声音,或是清澈如泉水激石,或是浑厚如滔滔怒流,有时像天上浮云般悠然,有时又像秋风扫叶一般萧索。这样美妙的声音能够让人得以慰藉,能够让人有所憧憬。然而……   冷轩蓉现在才知道,这些琴音却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美好。   她看错了安平之,从前世开始,她就看错了这位看上去与世无争一心只想着音律的长公子。   琴有五弦六律,只有将这五弦六律都控制妥帖,才能够奏出让人满意的曲子。再进一步,一首曲子又能够左右人心,让人欢快,让人悲伤。前世的冷轩蓉就在不知不觉间受了那些曲子的左右,她的喜怒哀乐,似乎都是由那一首首曲子化解而来的……   若不是今天安平之说了那些话,冷轩蓉也不会想到这些事情。可安平之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光芒实在太过强烈,冷轩蓉根本无法忽视。   她现在才算明白,安平之并非是她想象中的那个与世无争的人,他心中藏着巨大的野心,他要控制住一切。   与贺蕊萍的那桩为什么会被一直推迟到现在,而安平之为什么会不喜欢贺蕊萍,甚至在前世,他将贺蕊萍娶回去之后对她的态度也异常冷淡,如今想来,应该是因为这桩婚事并非全部都在安平之的掌握之中。所以他十分讨厌这件事。而今生,从安平之的话语中冷轩蓉已经知道了,安平之对她所做的事情不仅不反感,反而一直像是在陪着她玩儿游戏一样。事态发展下去,冷轩蓉的目的说不上达成了,但安平之对事态的把握却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差错。一切都在安平之的掌握之中,怕是连冷轩蓉所做的事情,他都提前算计到了。所以他才会没有任何反感的去做那些事情。等冷轩蓉的招数出完之后,安平之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完成的作品,他可以兴高采烈的回味,而冷轩蓉则是那个毫无意识却一直按照他的思路在动作的人偶。   安平之对冷轩蓉的好感不是一个偶然,他喜欢这种高高在上俯视别人的感觉,尤其是当他所俯视的人绞尽脑汁耍着小聪明,但一切却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种感觉,怕是会令安平之欲罢不能。   这次的事情也是一样,安平之明知道齐宗燕在利用冷轩蓉,他却还是跟着他们来了,之前冷轩蓉以为安平之这只是有勇无谋的冒险,但现在看来,他依然是局面的操纵者。   因为龙寒庆等人出乎意料的打败了安平之手下的武师们,所以安平之失算了。一旦事情失去控制,他就会厌烦,会采取无视或是排斥的态度。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什么一直不愿意跟龙寒庆他们谈判的原因。就如同前世他被迫娶了贺蕊萍一样,不想看到的人和事,安平之都不会去多看一眼。   在这个时候,冷轩蓉便成了安平之最好的玩物。   实际上在安平之眼中,冷轩蓉也许一直都只是一个玩物而已。   冷轩蓉知道,自己与骁瀚王的关系,也是一个决定因素。安平之想要控制身边的一切,他的父亲手中的权利似乎能够帮助他实现这个想法。但他们父子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便是骁瀚王。他们甚至连当今皇帝都能控制的了,却唯独不能控制骁瀚王。   在安平之眼中,冷轩蓉是骁瀚王的人。哪怕她只是骁瀚王手里用过的玩具,安平之也不会视而不见。   冷轩蓉不知道安平之到底是有什么打算,但现在话已经被他说明白了,他要从骁瀚王那里将冷轩蓉夺走。不是因为冷轩蓉有多么重要,而是安平之要借此压住骁瀚王一步。   昨天的那一吻,冷轩蓉知道,那一定是为了动摇她的心。因为安平之那时不能确定冷轩蓉是否知道那个秘密,他要确定这件事,就必须让冷轩蓉无法按照预计的行动去做。果不其然,一吻之后,冷轩蓉慌乱了,她几乎毫不犹豫的逃走,说明她根本就没有那么在乎这里几百号人的性命。   失算了。   巨大的危机感一涌而上,冷轩蓉几乎承受不住。她蹲下身子,双手抱住头顶,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一样。然而她的身边什么都没有,那些房子都空荡荡的。   朝阳寨几百号人都聚集在山寨后面一块朝阳的山坡上。这里竖着一个一人多高的旗杆,旗杆上挂着一面破旧的旗子,旗子上没有花纹,只有两个不怎么好看的大字,而这几百号人之中,也没有几个人能够认得这两个大字是什么。   “朝阳”。   龙寒庆将旗子拿下来,轻轻抚摸着那两个大字,再抬头看看站在自己面前那些人,他们衣着破烂,面黄肌瘦,这些男女老少,便是他拼了性命要保护的人们。   龙寒庆长叹一声,将旗子折好交给身边的齐宗燕。   齐宗燕眼中含泪,有些不情不愿的接过了这面旗子。   昨晚他跟龙寒庆争执了半宿,最终却还是被龙寒庆说服了。一会儿他就要带着人离开朝阳寨,此一别,便是永别。   龙寒庆冲所有人抱拳行礼,高声道,“我龙寒庆对不住大家!这么多年来,也没让大家过几天好日子,到头来,还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我对不住你们啊!”   没有人说话,他们默默的跪下来,冲着龙寒庆磕头。   龙寒庆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好半天,他才抹干眼泪,抓住齐宗燕的手臂,沉声对他说,“你们能走多远就逃多远,千万千万别回头!”   齐宗燕使劲儿点了点头,也抹干泪水,弯腰拿起他整理好的东西,迈大步朝山林中走去。跟在他身后的,有不少女人和孩子,等这支队伍陆陆续续消失在山林间,龙寒庆再看看自己身边,剩下来的便只有五六十人了。   这五六十人都是与龙寒庆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决定留守山寨,而其他那些想要留下来的男人们都被他们劝走了。深山老林中到处都是危险,万一遇到了猛兽,单靠老弱妇孺们是没法存活的。所以商议到最后,龙寒庆决定让他们都离开。   送走了他们之后,龙寒庆带着剩下的五六十个兄弟返回朝阳寨中,他要与安平之做最后的谈判,若是不成,他宁愿与之同归于尽。   木棠沙没有随着众人离开,她一直跟在龙寒庆身边。龙寒庆一边朝山寨中走,一边扭头对木棠沙说,“你再去看看那个冷轩蓉,把她也带过来。”   木棠沙应声而走,直奔冷轩蓉所在的屋子去了。   一进屋,木棠沙便看到了蹲在屋子角落里的冷轩蓉。她现在已经完全不明白这个小丫头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发疯一样的行动,而此时的她也没有心情管这些了。   “冷轩蓉,我们大当家的让你去见他。”   木棠沙说罢,抬手抓住冷轩蓉一只手臂,毫不费力的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拖着就走。   冷轩蓉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木棠沙这样对待自己,说不定是因为自己没能说服安平之,所以那个大当家的龙寒庆对自己失去了耐心……难道他们要杀了我么?   冷轩蓉此时此刻才害怕起来。   不行。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冷轩蓉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被木棠沙牢牢的钳住了。她正捏着冷轩蓉脉门,这使得冷轩蓉根本发不出多少力气来。   她们就这样一路往前走,等冷轩蓉发现他们的目的地似乎是安平之所在的那房子时,冷轩蓉似乎看到了一丝生机。   无论如何,要保住自己的性命。这是冷轩蓉此时唯一的想法。   木棠沙带着冷轩蓉直接进了屋子,房门都敞开着,那原本应该挡着窗子有些黑暗的房间现在却十分明亮。龙寒庆坐在暖榻边上,而安平之则像是有意躲着阳光一样,坐在暖榻最里面。   冷轩蓉他们一进来,方才还在说话的两人都停住了。他们望着冷轩蓉,似乎都在思索着什么。   木棠沙放开冷轩蓉的手腕,退了出去。   冷轩蓉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观察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寒庆先开口,他一指隔着小方桌的暖榻,对冷轩蓉说,“冷姑娘,请坐下来,龙某有话要对你们二位说。”   冷轩蓉又扭头看看安平之,见他冷着脸点了点头,冷轩蓉才坐了下来。   龙寒庆的声音低沉而又洪亮,他周身都弥漫着杀气,就连冷轩蓉都能够感觉的到。   “事情的经过两位都清楚,安公子既然不愿意与我们做这一笔买卖,我们也就没有办法了。安公子一直说朝阳寨是个贼窝,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们这里确实就是贼窝。山贼有山贼做事儿的法子,现在生意做不成,我龙某也就只能对不住两位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心存希望,厢房苦肠   龙寒庆说完话之后将锐利的目光投向了冷轩蓉。冷轩蓉顿时明白了龙寒庆的意思。他这狠话虽然说出来了,可实际上他却还是心存一丝希望,他希望安平之能够屈服,答应他的那个条件。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眼神将龙寒庆的软弱显露出来,没等冷轩蓉有所动作,坐在角落里的安平之便发出了刺耳的嘲笑声。   冷轩蓉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她知道安平之这样肆无忌惮的嘲笑一定会激怒龙寒庆。他们现在都在龙寒庆的掌控之下,冷轩蓉怎么也想不出现在激怒他有什么好处。   果不其然,龙寒庆额头青筋直蹦,他一咬牙,冲着门外怒吼一声,“来人!把他们绑了!”   几个彪形大汉冲进屋来,七手八脚把安平之从暖榻上拽下来五花大绑,而木棠沙也跟着他们走了进来,她手中拿着根绳子,面无表情的对冷轩蓉说,“冷姑娘,请吧。”   冷轩蓉无奈的转过身去让木棠沙绑了自己,她扭头再看看安平之,只见他虽然被几个大汉压制着,却还是尽可能的躲着透过窗棂纸照射进来的光线,那阳光似乎使他睁不开眼睛,冷轩蓉也不知道除此之外暴露砸阳光下对他还有什么害处。而此时冷轩蓉就更不明白了,哪怕是暂且骗一骗龙寒庆,假意应允拖延时间也比现在这样受罪来的好,为什么安平之一定要坚持对这些人的恶劣态度呢……   冷轩蓉和安平之都被推搡着出了这间屋子。一走到外面,直接面对刺眼的阳光,安平之顿时痛苦的蹲在地上蜷缩起了身子。龙寒庆一看他那样子,过来一伸手抓住了安平之的腰带,像拎小鸡一样拎着他大步走到旁边厢房,打开房门,抬手将安平之扔了进去。   冷轩蓉急忙跟着跑过去,跑到门边她才看到,这厢房中居然关押着安平之手下那些武师。   这时也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声,“你也进去!”   冷轩蓉被吓了一跳,扭回头去看龙寒庆他们。龙寒庆一脸肃杀之气,他走到冷轩蓉面前,压低声音说,“冷姑娘,对不住了,你若是还想活命,就再想办法多劝安平之几句,如若不然,可就别怪我龙寒庆没有道义了。”   说罢,龙寒庆冲木棠沙使了一个眼色,木棠沙走过来推着冷轩蓉就往那厢房里走。   “我在外面候着,有什么事你可以叫我。”木棠沙在冷轩蓉耳边轻声嘟囔一句,而后将她推到厢房中,反手带上了房门。   厢房的窗子都是用木板钉住的,一条条缝隙间依然能透过些光线。这样的光线足以让人看清屋中的样子,冷轩蓉双手被反绑着,呆呆的站在门前望着这屋子。   厢房比正房要小许多,而且似乎本来就不是留给人住的,所以屋中什么陈设都没有。黄土垫地,泥草抹墙,屋子角落里还放着个木桶。   冷轩蓉看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武师们,暗暗清点一下人数,约有三四十个。她记得来的时候安平之带了约有百十余人,也就是说剩下的那些人要么是战死了,要么是被关在别处了。   这些武师们都像死人一样躺在那里,冷轩蓉清点人数的时候特意仔细看了看,发现他们都有微弱的呼吸,看来这就是安平之所说的龙寒庆使用出来的出其不意的招数。莫非是毒么?冷轩蓉见识有限,不能确定到底自己猜想的对还是不对,所谓的“毒”她也只见过一次,而那还是沾到就死碰到就亡的剧毒。至于世间到底有没有能够让这些本领高强的武师全体倒地的毒物,恐怕还是要去问问安平之了。   安平之被扔进来的时候似乎摔的不轻,刚才冷轩蓉看到了他的那个老管家也躺在武师们中间,状况与武师们一样,冷轩蓉犹豫一下,还是快步跑到安平之身边,蹲下身去查看他的情况。   “长公子!长公子你没事儿吧?”冷轩蓉轻声呼唤着。   安平之扭动着身体,似乎十分痛苦,可听到了冷轩蓉的声音,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好在这屋子里没有刺眼的阳光了,安平之也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走了?”安平之说起话来声音有些微弱,看样子他是在努力忍着疼痛。   冷轩蓉点了点头,有些担忧的问,“长公子,你还好么?”不知为什么,现在冷轩蓉所担心的不是安平之被摔那一下,而是他刚才被阳光照到,说不定阳光会让他有什么变化……灰飞烟灭……或者是怎么样……   仔细想想大概不可能的,安平之再怎么奇怪也应该只是凡人一个。   果然,安平之冲着冷轩蓉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小声说,“我没事……你看到我的管家了么?”   “他在那边……”冷轩蓉本想指出方向,却只能动到手肘而已。   而安平之被五花大绑,单是扭头看着冷轩蓉就很吃力了,更看不到她指出来的那个方向。   安平之长出了一口气,干脆也不去看冷轩蓉了。他喃喃道,“这帮山贼,不杀不快。”   冷轩蓉知道安平之是生气了。之前他对这些山贼也许只有藐视,现在却是真正的生气了。冷轩蓉也不知道这是山贼的愚蠢造成的,还是安平之的倔强造成的。总之最终导致的结果都是令冷轩蓉和安平之等人一起陷入了险境之中。   原本冷轩蓉算是身处世外的,没想到龙寒庆乱了方寸,连她也不想放过了。稳赢的牌面顿时变得扑朔迷离,冷轩蓉也有些急躁起来。   “长公子,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是徒增危险罢了。”冷轩蓉不免有些抱怨,一切都因安平之几声嘲笑而来。   不知道为什么,安平之沉默了好久。   冷轩蓉蹲的累了,干脆坐在了安平之身边。她仔细想了想现在的情况,开口说道,“长公子说过,等出去之后会派人帮我找到颜良大哥,这话还算数么?”   安平之哼笑一声,“我说的话,自然算数。”   冷轩蓉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安心了不少。   安平之的心情似乎也因为冷轩蓉这一句话而变得好了许多。冷轩蓉既然提起了这件事,也就是说,从这贼窝子出去之后,她就不再是骁瀚王的手下,而是接受了自己的条件,愿意做他的知音了。这一点对于安平之而言,可谓是十分重要的。不是因为冷轩蓉这个人有多重要,而是这么多年来,“骁瀚王”三个字就一直都是安平之心里的刺。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赢过骁瀚王的机会,哪怕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好。   至于赢了之后的事情,安平之暂时也不想多做考虑了。   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也是有些险峻的,自己放出去的消息应该早就到了,那些人的行动力,竟然比自己料想的还要慢。一想到以后是要用那些家伙来做大事的,安平之就难免心烦意乱。   他们惹出来的麻烦实在太多,要是再不能派上点用处,那可真就是父亲瞎了眼睛才会去养他们。   安平之不由自主的长叹了一声。叹过之后他才想起旁边的冷轩蓉。   “轩蓉姑娘,等回到武明郡之后,不如我为你找个大媒,促成你与曾颜良的亲事,如何?”   冷轩蓉闻言心中便是一动。如果真的能与颜良大哥成亲,怕是她做梦都会笑醒。可她也知道,现在不是成亲的时候,或者说,现在安平之所说的话,她一句都不信。   “颜良大哥现在生死未卜……我现在只求他能够平安回来,成亲之事……还要有家父做主……”   安平之爽快的笑了几声,而后又叹了口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回去之后,我怕是也要遵从父命,将那个贺蕊萍迎娶回皇城了……”   安平之这话说的就像是酒到畅处突然来的一句扫兴话一样,语气中带着无比的感叹和惋惜。   “蕊萍姐姐其实……”   “你要说她其实挺好么?”安平之身上的疼痛像是减轻了许多,他努力翻了个身,终于能跟冷轩蓉面对面的说话了。   冷轩蓉看着他像个大虾一样卷曲过来,不由得笑起来。   “我是要说,蕊萍姐姐其实就是个富家千金,任性刁蛮,对待手下人还非常狠毒,长公子迎娶她进门,真是天大的不幸。”   安平之眨眨眼睛,直直的望着冷轩蓉,小声问道,“以前我就有点想不明白,那贺蕊萍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你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力气去让我讨厌她?甚至连那架梅龙趾的古琴都舍得送与我……”   他话说到这里,冷轩蓉顿时瞪大了双眼打断他,“长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可不是为了与贺蕊萍之间的事情才将那古琴送给你的!能够弹奏那架古琴的人,只有……长公子……你……”   说到这里,冷轩蓉又想起了之前自己的推测。如果那推测没有错的话,安平之的琴音也就不再是前世她所听到的琴音了。或者是琴音依旧,但听的人心境却变了。也许是因为前世的冷轩蓉太过单纯,所以听不出琴音中掺杂的东西……而今生,她变了,所以也许下次她再听到那琴音,也不会再像前世所听到的那样动人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山林险阻,兵分两路   安平之似乎注意到了冷轩蓉话语中有了些变化,他望着冷轩蓉,神情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几乎同时注意到了这尴尬的沉寂,冷轩蓉急忙转移话题,问安平之身边这些武师们到底是不是中了毒。安平之的回答如冷轩蓉料想的一样,确实都是毒物所为。   “那个山贼头子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毒,这么多天了,我手下这些武师一个醒来的都没有……现在连老管家居然都被他毒倒了……”听安平之的语气,他似乎更加为老管家担心,而不是为被毒了好多天的武师们担心。   冷轩蓉扭头看看躺在远处的老管家,小声说道,“也不知道官兵什么时候能来救我们……也不知道官兵们能不能打败这些山贼……”   “要是他们连这么一点山贼都打不了,要他们又有何用!”安平之气鼓鼓的说完,又轻声安慰冷轩蓉,“轩蓉姑娘,我说过会让你平安出去,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   冷轩蓉使劲儿点了点头,可心中却是一万个不放心。   此时朝阳寨中剩下的那些人都在忙乱着,他们要严防官兵突然冲上来,又要做好长久抵御的准备。能与官兵们拖延的时间越长,那些人就能够逃的越远。   龙寒庆放下一根圆木桩,擦了一把头顶的汗水。他现在站在山寨大门旁边的山壁上,他让人将圆木和石头尽量都搬到这里,等官兵们来了,一股脑的扔下去,一来能够砸死一点冲上来的人,二来也能够将寨门封住。这是一个累人的活儿,就算是龙寒庆也要不时的休息一会儿。   他站在这里,能够看到齐宗燕他们逃走的方向,他心中暗暗念着,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顺利逃走,更不知道他们现在逃到哪里去了。分别之前,他们没有留下要走的方向,实际上他们也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所以就算是现在有人想要去追赶他们,大概也已经追不上了。龙寒庆回头看看身边那些忙活着的兄弟们,他们一个个视死如归,为了家儿老小,也为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义。   一阵悲情涌起,龙寒庆眼中差点又闪出泪光。可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女子的声音。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一定是木棠沙来了。现在山上唯一剩下的女人就只有她一个了。   木棠沙是个身世悲惨的女子,她现在选择与龙寒庆这些兄弟们一起留在这里,似乎是所有人都能够料想到的。而在这些人之中,似乎也只有她一直都十分平静。她没有家人没有孩子,孑然一身,也许正是因为这样,龙寒庆还是想要让她尽快离开。   但话已经说尽了,剩下的全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龙寒庆转过身来,看到木棠沙依然穿着她那一身艳丽而又诱人的衣服,敞开的领口中那两抹雪白还是那么娇艳,但她的神情却变得坚毅无比,一点都不像平常那个木棠沙了。   “大当家的,我看那个冷轩蓉是说不动安平之了,而且那安平之似乎成竹在胸,没有丝毫要退缩的意思。”   龙寒庆脸上再也没有焦急和愤怒了,他微微一笑,对木棠沙说,“棠沙,你去守着他们,我们要走,也得让他们在黄泉路上与我们同行作伴。”   木棠沙闻言也是一笑,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龙寒庆回头再看一眼齐宗燕他们离开的方向,长叹一声,也离开了这里。   山林之中,男女老少几百人一起迁徙,就算是尽量低调行事,却也还是会惊起山中的鸟兽。一群野鸟扑棱棱从一棵大树上四散飞去,齐宗燕抬头看看,只能叹气。   他回头再看看身后跟着的人们,心情更是沉重。   前面有人探路,不时的会回来将情况告诉齐宗燕。整整一个上午,他们根本没有走出多远。现在他们身处的地方,甚至还没有出平日里朝阳寨中兄弟们打猎的范围。再这样下去,难免会被官兵追上的。齐宗燕左思右想,决定再跟众人商议一下。   正直午时,整个队伍都停下来暂作休息,起火造饭。   齐宗燕将那些能够有点担当的人都叫到自己身边,告诉他们自己的想法。这些人走这一上午也都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们个个苦着脸问齐宗燕有什么主意。   “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再如法炮制……”齐宗燕的嗓子有些沙哑了,他不得不提高一些声音,确保所有人都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大当家的让我们逃出来,目的就是为了要留住朝阳寨的后人。可是诸位都看到了,若是我们依旧照着现在的速度往前走,恐怕……”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接着道,“我想,不如让年轻人带着有体力的女人和孩子先走,让他们一路留下记号,剩下的人再随后跟上。我们约定好记号,以后哪怕是走散了,也能彼此照应。”   这个办法可以说已经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了,分散开走有利有弊,走在前面的人面对的将是山林中的各种危险,狼虫虎豹,他们都要挡在前面。而走在后面的人则要随时警惕官兵们的追踪,万一朝阳寨那边挡不住了,他们就要肩负起这个职责,用生命为前面那些人拖延逃跑的时间。   众人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就连做好了饭也没人去吃。   然而再艰难的选择最终也还是要有人来做,齐宗燕最后决定,按照自己说的办法来。能活一部分人,也比这样缓缓而行最后全都死在山里强。龙寒庆的嘱托令齐宗燕不得不这样决定,他一定要让朝阳寨中的后人留存下来。   队伍很快分成两拨,前面一拨人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女带着行动方便的小孩,他们都带着武器,约定了记号之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队伍。这一群约有一百余人,他们走之后,剩下的就是由中年人保护着的那些体力下降的老人和那些带着嗷嗷待哺的孩子的女子们。他们吃饱喝足,清理干净之后也动身往前走,如此一来,他们就只需跟着前面人留下的记号走就行了。   齐宗燕走在前面的队伍中,这是众人极力相劝的结果。他们做了最坏的打算,能够生存下来的,应该是前面这些年轻人。龙寒庆既然说过要齐宗燕带着众人逃生,就一定是要他带着他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过一阵风声之后,再为他们整个朝阳寨报仇。能够担此重任的,只有齐宗燕了。所以众人都不想让齐宗燕留在后面的队伍里。齐宗燕知道众人的心意,更知道龙寒庆的心意,所以他没有多做争执,便与前面队伍一起离开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一定要让身边这些人好好活下去,等到时机成熟之后,他要带着他们一起去为龙寒庆他们报仇,为整个朝阳寨的人报仇。现在的他已经不再奢望安平之那边会突然服软答应他们的条件,他也知道,就算是安平之现在答应了,以后他还是会反咬一口。只有杀了安平之,杀了他头顶的那个人,才能够结束一切。齐宗燕等着那一天,他含着血泪等着那一天。   年轻的队伍前进速度明显快了许多,他们一路做下标记,很快就出了他们平时打猎的范围。再往深山中去,便是未知的地方,齐宗燕提醒众人小心,而后领头冲进了山林。   崎岖的山岭间根本看不到一丁点人活动的影子,没有山路,更没有能够指引他们的东西。现在对于他们而言,连方向都不是那么重要了,他们只是想找一块适合的栖身之地而已。翻过一道山岭,站在高处远眺,茫茫云雾之中,山连着山,似乎没有尽头。脚下是一座山谷,耳边偶尔能够听到野兽的嘶吼声,齐宗燕与身边的年轻人们商议一下,最终决定顺着这山岭下去,看看山谷里能不能有安顿他们的地方。   然而此时已经入夜了,从这里到山谷大概还要走上一天一夜,他们一个个疾行一天,都精疲力尽,没有办法,只好暂且在这山岭上休息一下。   等众人安顿下来,齐宗燕才仔细清点了一遍人数,同时认清了每一个人的面孔。他要记得这些面孔,因为他们以后都将要跟随着自己,等待着复仇的那一天。   看过了所有人,齐宗燕突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儿。他仔细想想,突然问身边的人,“之前大当家的收留的那两个年轻人,没有跟着我们一起出来么?”   身边众人彼此看看,都摇了摇头,有人告诉齐宗燕,从他们出了朝阳寨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再看到他们了。齐宗燕不由得冷哼一声,这就是人间冷暖,寒庆兄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对方却见到他们有了危难便急忙逃走了……   如今再想这些也没有用了,齐宗燕摇了摇头,走到一棵大树旁边坐下,就这样靠着树合上了双眼。他虽然睡不着,但却也要休息一下。至少……他要让自己暂且平静下来,明天还要走一天的山路……眼前还有无数险阻……   第一百九十三章 四面重围,血战一场   入夜,山风凛冽,像是能从人的骨头缝儿中穿过去一样。齐宗燕迷迷糊糊打了个寒战,猛然睁开了眼睛。四周还是一片黑漆漆的,他仔细听听,自己身边似乎只有细微的鼾声。齐宗燕稍微安心,他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尽量不惊动他身边那些熟睡的年轻人。   他们一百来号人虽然没有聚集在一起,但几乎都围在附近这几棵大树周围。山顶的风更大一些,齐宗燕心中暗想,明天一定要尽量找个好一点的休息地方,免得让这些人都受了凉……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中闪过,齐宗燕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丝响动。   齐宗燕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循着响动的方向望去,却只能看到黑漆漆一片树影。   响动声没有停止,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杂乱,这时不单是齐宗燕,有几个警觉的年轻人也睁开了眼睛,他们呼唤着身边的同伴,于是百余号人很快就都醒过来了。   那声音正在迅速的朝着他们接近,齐宗燕让所有人都拿好了自己的武器尽量找地方隐藏起来观察一下。   没过多久,他们终于听清楚了,远处传来的是一群动物快速奔跑的声音。脚踏落叶踩碎树枝的声音越来越近,齐宗燕等人都屏息凝神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观望着。很快,他们就看到两道光芒从一棵大树后面闪出来,那光芒丝毫没有犹豫的样子,蹬着四蹄风一般朝着山坡顶上跑去。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道道身影,连最没有经验的年轻人也认得出来,那些从他们眼前跑过去的东西,是野狼。   野狼们就像是根本没有发现齐宗燕等人一样,以最快的速度穿行而过,它们上了山顶,没有做片刻停留,直接朝着山谷冲了下去。   望着这群野狼匆匆而过,齐宗燕总觉得哪里不对。   按理来说野狼们不可能对他们这些大活人视而不见啊,它们更不太可能这样冒险从有人埋伏的着的地方穿行而过。令它们这样做的理由会是什么?   “糟了!”   齐宗燕顿时脸色惨白,他将所有人都聚集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一定是有什么令野狼都害怕的东西从下面跟上来了。我们快走!”   一声令下,众人迅速收拾东西起身准备朝山谷进发。可就在这个时候,几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了整个山谷,站在山顶的齐宗燕等人也听得清清楚楚。那是野狼的悲鸣声,而声音正是从野狼们刚才狂奔过去的方向传出来的。   几声悲鸣之后,山林间似乎也热闹了许多。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山谷的方向顺着冷风弥漫过来,齐宗燕摆手让众人停下脚步,他知道,不管野狼在躲什么,自己连同这百十来个年轻人都已经被包围了。   一阵绝望从齐宗燕心头涌上来,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包围呢?难道官府早就料想到了他们会逃走所以一路跟踪而来么?不可能的。武明郡里那些官吏齐宗燕再清楚不过,他们绝对不可能有这份心思,更不会为了这么区区百人特意冒险跑到深山老林中来。跟何况,他们现在的行动都是没有任何征兆,可以说都是临时起意的,这样的事情,别人又怎么能够预料到呢?   难道这深山之中还有别的什么?   齐宗燕脑海中虽然在胡思乱想,可他的行动却没有乱了方寸。他将所有人都叫道了一起,众人保持着警惕,观察着周围的变动。   黑暗之中,处处都像是隐藏着杀机,他们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喘息声,这些年轻人的紧张是显而易见的。   没过多久,又有响动声由远及近而来,这次齐宗燕知道自己猜的一定没有错了,他们已经被对方包围起来,对方正在收缩这个包围圈。等齐宗燕见到眼前有火把的光亮闪动是,不知为何,他稍微松了一口气。拿着火把说明对方至少都是人,而不是深山中其他什么见不得的东西。   几棵粗壮的大树成为了齐宗燕他们据守的屏障,而对面围上来的那些人则看上去都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   火把将他们自己都照的清清楚楚,齐宗燕抬眼打量,发现对方身上都穿着同样的衣服,戴着同样的甲胄,乍看上去,就像是护城营的那些军士们一样。然而他们又与护城营的军士们有所不同,他们手中的兵器并不是统一的,而且这些人甲胄上应该有隶属何方标记的地方,全都只挂着一个薄铁片。   齐宗燕看到这些人装束的一瞬间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他心底一凉,暗道一声不好,如果这些人出现在了这里,那别说是要为朝阳寨留下后人伺机报仇,恐怕他们今晚都要死在这里了。   对面一个看上去约有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晃晃悠悠上前两步,冲着躲在高处大树后面的那些人喊道,“你们都是朝阳寨上逃出来的人吧?”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齐宗燕去回答。   齐宗燕犹豫一下,反问道,“你们就是那些等着为安家卖命的人吧?”   那中年男人闻言朗声而笑,“你们这些小小的山贼,要是老老实实的在山上做点寻常买卖,能有今天这一场血光之灾吗?要怪就怪你们那多事的眼睛,要怪就怪你们不应该找到了我们!”   说完这话,中年男人再不等齐宗燕他们说什么,冲着手下一挥手,冷声道,“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这些人如狼似虎一般从四面八方朝着齐宗燕等人冲去,齐宗燕现在所能做的,就只剩下了拼死抵抗。   冲上来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壮男人,他们武功虽然粗浅,但这样的冲杀却也十分有力,齐宗燕带着那些年轻人们依仗着地形稍微有利,一口气抵挡住了这头一股冲锋,双方顿时陷入了混战中。   年轻人之中弥漫着绝望的惨烈,他们都能够想到,既然这些人能够找到他们包围他们,那么他们身后另外一个队伍恐怕也早就被发现了。他们只有几百人,可对方却可能有成千上万。逃不出去了。一定逃不出去了。   齐宗燕一边打着一边绝望的想,那个安平之一定是在上山之前就将消息传出去了,他们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安平之会动用这些人来剿灭他们朝阳寨。他们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些人的行踪,所以才会遭此大难,难道安平之已经不怕这些人暴露了么?又或者他是只想用这些人来清除他们朝阳寨,而从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借用武明郡官府的力量?   一定是这样的。   如果官府出动人手上山来找安平之,那么这件事就会闹大,这个消息想必也会传的人尽皆知。那么无论这山上有什么秘密,安平之都受不住了。但如果他让这些人来动手清除他们,那么一切都只是一场神不知鬼不觉的行动。安平之失踪的这几天,他大可以找什么别的借口搪塞过去。很有可能他在出来之前就找好了借口,所以武明郡官府才会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   原来从最开始,一切就都在安平之的掌握之中!   齐宗燕恨得紧咬牙关,他现在真的想肋生双翅飞回朝阳寨去,把这件事告诉龙寒庆他们。他们一定还在山寨里等着与官兵拼死决战,他们一定还想着要用自己的生命给这些逃出来的人争取时间呢!   齐宗燕杀红了眼,他手里拿着一柄长剑,像是凶神恶煞一般见人就杀。他的头发早就披散开来,他的目光之中似乎只有敌人了。   身边又有年轻人倒下,齐宗燕怒吼一声,又往前冲了几步。然而战局此时渐渐明朗起来,齐宗燕身边与他并肩而战的年轻人越来越少。   齐宗燕把所有的不甘心与愤怒都灌注到手中这柄长剑上,哪怕只剩他一人,也要报仇!   远处,火把的光亮摇摇晃晃,之前与齐宗燕说话的男人一脸的不耐烦,按照他的预想,杀这么一百来个人应该只是举手之劳,哪知真的动起手来,居然耗费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不住的回头望着一个方向,之前他撒出去的探子也不知道是在磨蹭什么,这边都快完事儿了,他们竟然还没回来。这深山老林对于别人而言是令人害怕的险地,可对于他们而言,这里就跟自家后院儿一样。   “啧,这帮小子不会又跑哪儿玩儿去了吧!”中年男人咂舌怒道。   就在此时,一个黑漆漆的东西毫无征兆的从中年男人回头望去的那个方向飞了过来。中年男人没来得及多想,抬手一挡,那东西“啪”的一声撞在中年男人手腕上,而后滚落在地。   一股血腥味顿时散开,中年男人一皱眉,随即惊觉起来。   他的手腕上沾满了鲜血,而地上滚走的那个东西,正是一颗人头。   中年男人暗叫不好,刚要抬手抽出腰间的大刀,却只觉得自己颈间一凉,不等他眨眼,这中年男人项上人头便也滚落到了地上。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之间完成,甚至连那些举着火把的人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将领是怎么人头落地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故人相遇,生死之差   等那些举着火把的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顿时慌乱起来。山顶上的战斗还在持续,而离他们稍远一些等候着的人们也很快被迫加入了与另外一方的战斗。   “刚才那招儿不错吧!哈哈哈哈……”说话的人本来身形就略显瘦小,再加上他行动敏捷,就如同山间的野猴子一般。   “实在是厉害!我都没看清楚!”努力跟在他后面的男人一边随手挡开飞过来的兵器,一边高声说道。   “没看清楚?那可就不怪我了!你眼力不行啊颜良老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十九便开始称呼曾颜良为“颜良老弟”了。   曾颜良虽然觉得如果论年龄的话,自己应该要年长几岁,但若是论及两人实力,被小十九称呼一声老弟也不算亏。   跟随麒麟营在山间行走的这段时间真是让曾颜良大开眼界。麒麟营的训练方式实在是与众不同,而且他们之中,似乎人人都能拿出一两样绝活儿来。就像刚才小十九使用的那个方法,几乎称得上杀人不见血,这是曾颜良想都想不到的,然而这样的手法在麒麟营中是没法拿出来炫耀的。小十九恐怕也就只能跟曾颜良这个外面人炫耀炫耀。   也正是因为曾颜良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再加上小十九天生喜欢炫耀的性格,所以他现在走到哪里都带着曾颜良,还时不时的露两手给曾颜良看看。曾颜良是由衷的赞叹,而小十九则是由衷的得意。   “颜良老弟!小心了!你可看好了,穿着这样衣服的,一个都不能留下!万一跑掉一个半个的,被将军知道是要重罚的!”小十九将刚才的得意转化为行动的动力,对曾颜良说完这些话之后,只见他脚尖点地,速度骤然加快。   这下曾颜良再也跟不上小十九了,他只好抬头看看不远处山顶混战的地方,压腰间大刀朝那边奔去。   麒麟营众人脚力大体都在曾颜良之上,而且他们不管做什么事情也都干净利落,所以等到曾颜良跟着这些人冲到山顶上时,那些穿着甲胄的人就大体都被斩杀殆尽了。小十九似乎看到曾颜良过来了,“嗖”的一声从一棵大树上跳下来,朗声吩咐众人,“仔细检查清楚!不准有一个遗漏!”   众人齐喝一声,算是回答。这声音如同闷雷一般在山谷中回荡着,久久不能散去。   曾颜良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看看周围,他突然发现刚才小十九站着的那棵树下面似乎还坐着几个人。曾颜良走到小十九身边问道,“他们是谁?为什么会被围杀?”   实际上来这里的一路上曾颜良所知道的只有“杀掉所有穿甲胄的人”这样一个命令。至于那些穿甲胄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又为什么要杀他们,曾颜良一概不知。现在居然又多出一群被穿甲胄的人追杀的人,事情看上去就更加混乱了。   小十九冲着曾颜良呲牙一笑,努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你要想知道,不如自己过去问问。”   曾颜良犹豫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问,如果问了,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进而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可若是不问呢,他又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如今他虽然跟着麒麟营在深山之中穿梭,可却一点什么都不知道,这感觉真是难受极了。   想了半天,曾颜良终于还是迈开脚步朝着那几个身上沾满血迹披散着头发坐在大树底下的人走去。   “几位,恕在下唐突,请问几位姓字名谁,家住何方啊?”   曾颜良的声音在这几个人耳边响起,其中一个男人的身子猛地一抖,他缓缓抬起头来,用那双满是血丝的双眼瞪着曾颜良,口中喃喃道,“你……你是……曾……颜良……”   曾颜良闻言便是一愣,谁能想到在这深山老林里遇到的人竟然还会认识自己呢?   “你是谁?”曾颜良蹲下身仔细打量对方,可对方满脸血迹,实在让人分辨不出来。   “我是……齐宗燕……”   齐宗燕的声音沙哑无比,他全身都在不停的颤抖着,身上的血迹不知道是从他自己的伤口流出来的,还是从敌人那里沾到的,在曾颜良过来说那句话之前,他满脑子就只想着一件事。   “杀!”   可一场杀戮莫名其妙的就结束了,齐宗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能够活下来。放眼望去,地上横七竖八全是尸体,朝阳寨中的年轻人活下来的只剩下十几个了。   “齐宗燕……你是承贵布庄的齐东家?”曾颜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全身浴血的男人竟然会是那个齐东家。   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宗燕微微摇着头,他努力用长剑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看看自己身边那十几个年轻人,又放眼看了看在检查尸体的麒麟营众人,他开口哑声问曾颜良,“你从朝阳寨逃走……他们……是什么人?”   这时小十九走了过来,他皱着眉头仔细打量打量齐宗燕,扭头问曾颜良,“怎么?你认识这个人?”   曾颜良点头道,“他是武明郡承贵布庄的东家齐宗燕……”虽然还有些不确定,但他报了自己的姓名,又认识曾颜良,应该不会有错的。   “布庄的东家?”小十九绕着齐宗燕看了一圈儿,撇嘴道,“一定是有什么事儿啊。行了,颜良老弟啊,我们把这几个人带去交给将军吧,反正将军只让我们杀了穿甲胄的,他们怎么处置,还得由将军定夺。”   小十九既然这么说了,曾颜良也没有异议,事情似乎变得复杂起来了,曾颜良觉得让这个齐宗燕稍微冷静一下也好。   小十九手下的人检查过那些尸体之后就带着齐宗燕等人离开了,这些尸体扔在山林里,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野兽的食物,所以没有必要再去处理。   等他们找到谷峙翼的时候,就已经是次日晌午了。   谷峙翼听了小十九回禀夜里发生的事情之后抬眼看看曾颜良,曾颜良不等他开口问便说道,“我和轩蓉在武明郡的时候与这个齐宗燕接触过几次,但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异常。他手下养着一群武师,但现在跟随在他身边那些人似乎不像是武师。”   谷峙翼点了点头,让人将齐宗燕带过来问话。   齐宗燕依然穿着那身浸满血迹的衣衫,只有脸上的血迹被擦下去了。他的长剑也已经被麒麟营的人收走,身边也没有能作为武器的东西了。   齐宗燕抬眼看看围坐成一圈儿的男人们,似乎没有多少惊讶,他只是轻声嘟囔了一句,“又是一伙人……”   他这句话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却只有曾颜良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齐宗燕席地而坐,抬手冲众人一抱拳,道,“在下齐宗燕,身世来历估计曾公子也都跟你们说了。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被那些人围住,说来话长……”   齐宗燕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虽然他不知道现在坐在这里的这些人是谁,但事到如今,他还能怕什么呢?所以齐宗燕从头到尾详详细细的将事情经过讲述一遍,一直讲到他们分作两队先后而行的事情。   “也不知道后面那些人怎么样了……”齐宗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们全都死了。”   冰冷的声音从谷峙翼口中发出来,就像是没有夹杂着一丝一毫的感情,“那些人先找到了他们,然后顺着你们留下来的记号找到了你们。在找到你们之前,他们就已经将那几百号人都杀了。”   出乎意料的,齐宗燕并没有多么惊讶。似乎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似乎一切都理所应当。   原本逃走就是一条不归路,只不过有些人早一点上路,有些人晚一点上路而已。   齐宗燕默默抬起头来,看看谷峙翼,又看看一旁被另外两个男人死死拉住了的曾颜良,轻声说,“大当家的他们据守山寨,寒庆兄那个人,是宁可鱼死网破,也不会给敌人留活口的。”   “谷将军!”   曾颜良一声厉吼,刚才在齐宗燕讲述事情经过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要马上冲上去问问轩蓉到底怎么样了。按照齐宗燕的说法,冷轩蓉完全是被卷入这件事情之中了,什么看到几个穿甲胄的人就有杀身之祸,什么“生意”做不成他们就要逃亡,这些事情曾颜良都没听懂,但他知道冷轩蓉是为了去找他才被卷入这件事情之中的!轩蓉现在还在朝阳寨中,而且随时随地都会有生命危险!   谷峙翼双眉紧锁,他在权衡利弊,现在的事情也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原本他只是需要查探清楚对方底细就要立即撤走,但却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有了正面的交锋。那些家伙没有什么可怕的,但现在被困在朝阳寨中的安平之却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家伙。谷峙翼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一个决定,很有可能会对以后的局势有重大的影响,所以他一定要好好想想,不能贸然做下这个决断。   第一百九十五章 计谋权动,异始由长   曾颜良被小十九和白重令两人连推带拽的弄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小十九收起了平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瞪着眼睛厉声对曾颜良说,“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将军做事自有主张,难道是你闹一闹就能改变的吗?”   白重令也在一边说,“颜良老弟,我们都知道你担心冷姑娘,但现在不是担心就有用的时候。你想想,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冷姑娘不是也要担心你吗?你再耐心等一会儿,估计将军一会儿就会传命令出来的。”   曾颜良甩开他们两人,返身狠狠用自己的拳头敲了身边大树一下。这股力道使得树上的叶子掉下来不少,原本呆在树枝上的鸟儿们也受了惊吓,扑棱棱飞了起来。   曾颜良其实也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使小孩子脾气,但他实在太着急了!   “颜良老弟,其实你仔细想想,现在着急的,恐怕不止你一个人啊。”白重令这话使得曾颜良转过身来,小十九也露出一副疑惑的样子。只听白重令说,“现在冷姑娘和安平之在一起,我们要救冷姑娘,而另外一伙人要救安平之。所以只要安平之没有对冷姑娘起杀心,那么就算是我们这边不动,冷姑娘也会被安平之的人救下来。而按照我的估计,我们将军可不是会按兵不动的人。所以冷姑娘有双倍的机会能够平安无事,颜良老弟,你不用那么担心。”   白重令的话似乎有点道理,但曾颜良还是不放心,他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将心中徘徊已久的疑惑问了出来,“安平之那边那伙人……到底是什么人?”   小十九一撇嘴,喃喃道,“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   白重令使劲儿瞪了小十九一眼,压低声音对曾颜良说,“颜良老弟,那些人的身份就是让朝阳寨遭受这灭顶之灾的原因,你和小十九一起去杀的那些穿甲胄的人,他们本不应该存在,有人冒了天下之大不韪,所以才会闹出这么多乱子。”   听了白重令这话,曾颜良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冷轩蓉曾经告诉他的事情。   “意图造反”,这四个字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是那些乱子的起因。   曾颜良不再问了,他知道再说下去就真的是自己所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了。麒麟营中大家都知道的秘密,却有很多是不应该传到麒麟营之外的。这一点他们三人都非常清楚。   拜这两位所赐,曾颜良终于稍微稳住了心神。等他们再回到谷峙翼身边的时候,谷峙翼抬眼看了看曾颜良,那目光之中似乎多了一份肯定。   “皇上旨意之中让我们办的事情,我们已经办妥了。之后就是那两个月的休假。休假之前我们要找个适合的地方安营扎寨,这一点,军师已经做好打算了。”说完这话,谷峙翼长出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一样,抬手一挥,告诉众人可以自行散去准备启程了。   曾颜良呆愣愣站在那里没动,同样没动的,还有小十九和白重令。   谷峙翼冲他们三人一勾手指,三人便乖乖的凑到了谷峙翼身边。   谷峙翼的声音依然冰冷,但三个人竖起耳朵听着,一个字都不敢遗漏。   “那个齐宗燕还有那几个年轻人我们都带着,以后估计还有用处。你们三个现在就到军师那里去,具体的事情,军师会详细告诉你们的。”   说罢,谷峙翼转身离去。   事情一旦要由军师来亲自传达,就说明其中有些不同寻常之处了。小十九和白重令看上去都兴奋无比,只有曾颜良还是一心想着不知道何时才能救出冷轩蓉来。   朝阳寨中出奇的安静,这几天下来,山下似乎一直没有动静,龙寒庆已经不再派人出去查探官府那边的动静了,因为有这几天的时间,那些人应该也走的够远了。   留下来的这些人开始讨论是不是也应该撤走,龙寒庆告诉兄弟们,有愿意走的就可以走,但他还要再留一段时间。   官府那边不可能一直没有行动,他们杀上来也只是时间问题。这么久都不来救这个安平之,龙寒庆其实已经觉得很奇怪了,越是奇怪就越不能掉以轻心,所以他决定不论最后来的是什么,他都要一力承担。至于身边这些兄弟,龙寒庆还是希望他们能活着与那些逃走了的家人们见面。   然而最终选择离开的也不过寥寥几人,众人送他们离去,而后返回山寨中,又像往日一样加固寨门,运送圆木和石料。   木棠沙一直负责照顾冷轩蓉和安平之他们,也许是因为心中还有一点点希望,希望最后的最后安平之会怕死然后答应他们的条件,所以几次龙寒庆想要杀掉安平之,却都被木棠沙拦住了。   这几天冷轩蓉和安平之都没有得到多少水和食物,而躺在他们身边的那些武师们也已经开始有受不了多日恶毒侵蚀而亡命的。木棠沙甚至懒得往外拖那些尸体,最后干脆将安平之和冷轩蓉两人带回到那间正屋里关着。   安平之和冷轩蓉每个人脚踝上都锁着一个大铁环,铁环上面带着手臂粗细的铁链,链子的另一端则拴着一个脸盆大小的铁球。单是把这东西弄到屋中来,木棠沙就跑去叫了五六个粗壮的男人帮忙。弄好之后,木棠沙又亲自动手,将那扇窗子用木板钉死了。这样一来,阳光也透不到屋子中去,冷轩蓉和安平之就可以悠然的在这里等着了。   冷轩蓉不知道木棠沙这样做是不是为了打动安平之,但这样至少比之前的状况要好了许多。男女之间的不方便也解决了,他们脚上的链子足以让他们走出这间屋子,但最远也只能到正堂门口而已。   “也许我们能够逃出去。”冷轩蓉对安平之说。   安平之笑着摇摇头,叹道,“如果我手下那些武师们能醒过来,大概能够弄开这些锁链。但看他们的样子,怕是都没法活着回去了。”   “活着”这两个字现在变得异常刺耳。冷轩蓉扒着木板的缝隙往外看,却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山寨里的人应该都逃走了。”安平之轻声道,“他们留下一部分人等在这里要做殊死抵抗,剩下另一部分人会朝着深山里面逃走。哈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安平之竟然还笑的这么开心。冷轩蓉扭过头看看他,经过这几天的折腾,安平之身上素白如雪的衣衫也已经变得脏兮兮的,他头发也披散开了,双眼还布满了血丝。如果说以前他的样子多少带着些妖魅的气息,那么现在他的样子就活脱脱是山里跑出来的妖怪。   “长公子……你别笑了……”冷轩蓉现在是什么话都敢说了。事关生死,她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安平之闻言止住笑声,问冷轩蓉,“你怕我么?”   冷轩蓉长叹一声,答道,“长公子刚才那笑声确实可怕,但也不如现在我们的处境可怕。”   安平之微微挑起嘴角,喃喃道,“轩蓉姑娘,你应该听说过我身上所患之疾,是么?”   冷轩蓉一看安平之这是要说起家常话儿来了,只好拖着铁链坐到他身边去。这几天两个人说了不少的家常话儿,从冷轩蓉为别人做缝补的活计一直说到安平之在皇城中见到的那些奇闻趣事。两人像是以此舒缓情绪,而且都没有提及太多关于自身的事情。这样的对话总是能令人感到悠然轻松,所以冷轩蓉一点也不排斥。   “月祥?”冷轩蓉回忆着,有些拿不准了。   安平之点点头,轻声道,“叫什么都好,反正是天生就有了这样的毛病。我刚出生的时候,把父亲和母亲都吓坏了,后来找了不少道士和尚来为我算命,算到最后,才说我是天降祥兆,于是有了这么个病名。后来皇上还为此赏赐了什么给我,说是我会为整个煌湳国带来祥瑞……哈哈哈……”   这件事冷轩蓉前世在首辅丞相府早就听下人们说起过不止一次,所以这时再听到,也没有什么惊奇的。   安平之扭头看看冷轩蓉,有些奇怪的问,“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呢?”   冷轩蓉皱着眉头回答,“既然是天生如此,再好奇又能如何?长公子,莫非你还会什么仙法妖术不成?”   安平之有些木然的摇了摇头,冷轩蓉随之叹道,“若是真有倒还好了,那我们就可以早早离开这里……”   没想到冷轩蓉说完这话,安平之的情绪似乎一下子低落下去。好半天他才开口接着说,“可不是么……我既不会仙法,又不会妖术,但却要时时处处被人另眼相看,怎么想怎么亏啊……”   冷轩蓉突然觉得安平之变得像个孩子,也许这样的话平时他也不会说出口的。此时此地,只有他们两人,又是将要面对生死,也许因为如此,他才将一直积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吧。   冷轩蓉想要安慰他几句,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其实前世每次冷轩蓉看到安平之的身影,目光都会不自觉的被吸引住。那时的他遥不可及,真的如同神仙一般。   而扭头再看看现在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冷轩蓉除了叹气,做不到别的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转瞬即逝,危难关头   安平之见冷轩蓉许久没有说话,便又开口问道,“轩蓉姑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为什么你会那么讨厌贺蕊萍?”   冷轩蓉轻叹一声,心中暗想,如果你知道前世这个时候她是怎么对我的,你一定就不会这么问了。犹豫片刻,冷轩蓉回答道,“我确实不喜欢贺蕊萍,但让我那么做的更大原因是在她父亲身上。”   安平之似乎早就料到了冷轩蓉会这么回答,他点了点头。停顿片刻,他告诉冷轩蓉,“你父亲冷承戚的事情,都过去了。没有人会再追究什么了。”   冷轩蓉闻言一惊,但转念一想,一定是因为之前她故意示好,所以安平之以为自己是死心塌地投奔他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冷承戚自然也就变成了他们安家门下的人,而他手中掌握着的那些东西,也就没有什么用了。但也正是因为安平之随口就说出了这样的话,更加使得冷轩蓉对他没法信任。   如果安平之真的对以前发生的事情了若指掌,那么他不可能不知道,冷承戚之所以会弃官而逃就是因为不愿意助纣为虐,那样一个铮铮铁骨的人,难道现在就能够轻易的随着女儿转投安家么?安平之也不可能不知道,冷轩蓉之所以会为骁瀚王做事,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有冷承戚在她身后。骁瀚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帮助骁瀚王实际上就是在为皇上做事,这一点是人所共知的,而如果转头去帮安家,自然就是与皇上为敌,这样的转变,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就能完成呢。   冷轩蓉知道自己是在演戏,她猜想,安平之也很有可能在演戏。这一出戏如果继续演下去,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不得不一步步按照安平之的计划往下去走,自己变成了假戏真做,不得不背叛骁瀚王杜亦霖,而在此之后,这个安平之也未必会留着她冷轩蓉以及父亲冷承戚。如果一来,安平之是一石两鸟,而冷轩蓉则是赔上了自己和父亲甚至有可能还包括颜良大哥的性命。   绝对不能让事情演变成那样。冷轩蓉前思后想,突然觉得自己陷入了绝境。   原本只是个权宜之计,现在却不得不认真面对了。自己如果不顺着安平之,那么等他的人来救援的时候,朝阳寨一破,自己恐怕就会性命不保。可如果自己顺着安平之,那么等他们回到武明郡,那鸦青墨阁的孟庄清可不会相信冷轩蓉的解释,而安平之大概也明白这一点。只要有一点差错,这个消息就会传到骁瀚王杜亦霖耳朵里。到时候就算是冷轩蓉再生出几张嘴来,也说不清楚了。杜亦霖本来对冷轩蓉就没有什么信任,如此一来,恐怕她这颗棋子马上就会被丢掉吧。   如何是好……   冷轩蓉之前还觉得自己是占了一步先机,早早的就知道了这深山之中安平之不惜血洗朝阳寨也要隐藏住的秘密,可如今再看,这秘密恐怕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了。   冷轩蓉忍不住唉声叹气的努力想办法,安平之见她没有什么心情聊天了,便到暖榻上盘膝而坐,在小方桌前自己摆起了棋谱。   就在他们两个人都安静下来没有多久的时候,只听远处骤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响声就如同天塌地陷了一般,震得冷轩蓉他们这个小屋都随着微微颤动起来。   冷轩蓉顿时惊恐起来,她扭头看向安平之,却发现安平之微微弯起嘴角,像是十分开心的样子。   “长公子……这……”   安平之放下手中棋子,抬头对冷轩蓉说,“别怕,是救兵来了。”   “可是……”什么救兵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冷轩蓉没法不害怕。   “这些山贼对付官兵还是有些办法的,不然他们也不能在这里据守多年。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估计也是为了震慑一下敌人吧?放心吧,这次来的救兵对付这些小山贼是绰绰有余,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得救。”安平之说罢冲冷轩蓉勾勾手指,笑道,“轩蓉姑娘若是真的害怕,不妨坐到我身边来。”   冷轩蓉皱起眉头一咬牙,她实在看不惯安平之现在这副模样,这与前世她所知道的那位长公子实在不像是同一个人。可眼前这个安平之却是真实的,而前世那位神仙般能够奏出美妙乐曲的长公子,却是一直存在与冷轩蓉脑海之中的。   一想到这些,冷轩蓉不由得狠狠一咬牙,她起身拖着铁链出了这间屋子,将铁链全都拖出来,尽可能的站在门口遥望。其实在这里什么都看不到,但冷轩蓉还是想知道前面的战况到底如何了。   朝阳寨寨门这里,可谓是血流成河。   因为准备的十分妥善,所以当有大批的军士们突然冲上来的时候,龙寒庆等人立即将堆积在山寨门两边的山石滚木放了下去。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和一根根圆木顺着山坡极速飞滚下去,冲上来的军士们躲闪不及便会被砸中。冷轩蓉他们听到的一瞬间的巨响便是山石滚木掉落下去发出来的声音,只是这一击便令那些军士们死伤无数。   军士们暂且撤下,龙寒庆等人望着山寨下面的情形,情绪高涨起来。这些抱着必死之心的山贼们都扯开衣襟,放声狂笑。这笑声响彻山间,听得人毛骨悚然。   然而那些前来营救的军士们很快便发起了第二次的冲杀。哪怕脚下就是同伴们的尸体,他们也没法退缩。   寨门这里的大战依然在持续,但龙寒庆他们所准备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少了。龙寒庆找到木棠沙,只是给了她一个眼神,木棠沙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她提起身边一把宽背砍刀,转身朝山寨里面走去。   冷轩蓉正站在屋门口眺望,突然见到远处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很快看出那人是木棠沙,也很快就发现了她手中提着一柄大刀。   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冷轩蓉下意识的迅速提起脚边的铁链冲回屋中。   “长公子!那木棠沙来杀我们了!”冷轩蓉的声音都在颤抖着,她急切的望着安平之,希望他这时再说出一句,“不用担心,我早就料到了。”   然而安平之没有说这句话,他捏在手里的棋子缓缓滑落,掉在棋盘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他看上去并没有慌乱,但冷轩蓉却知道了,他根本就没有料到山贼会破罐子破摔,在最后关头来杀他们!   安平之失算了!   这一瞬间,冷轩蓉只觉得自己从头顶凉到了脚底。这种感觉,哪怕是前世在法场上她也未曾有过。   那木棠沙气势汹汹的来了,可他们却一丁点办法都没有么?   冷轩蓉急的拽着铁链不停的挪动脚步,铁链发出的声响却令她更加慌张。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这时,只听“咣当”一声,正堂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冷轩蓉吓得一蹦,迅速拽着铁链回身望向门口方向。就在她转过身来的时候,木棠沙的身影也出现了。   只见木棠沙沉着脸,原本透着魅色的双眼之中如今满是冰冷的杀气。她手中握着一柄宽背大刀,这大刀的刀刃闪着寒光,看上去无比的阴森。   “棠沙……姐姐……”冷轩蓉瞪大了双眼,声音颤抖的问木棠沙,“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木棠沙望着冷轩蓉,没有一丝的笑意。她微微开口,冷声道,“我们都要死了,官兵已经杀到山寨寨门了。冷轩蓉,黄泉路上,你可以等等我,说不定我们可以结伴而行。你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他。”   木棠沙抬手指住暖榻上坐着的安平之,接着说,“要不是他一意孤行,不单是我们不会死,你冷轩蓉也不会死。到了阎王那里,你可别忘了今生发生的事儿!”   冷轩蓉此时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临死的恐惧!不是第一次,而是再一次!那柄宽背大刀与前世那柄鬼头刀为什么那么相似?冷轩蓉甚至还记得那鬼头刀划过她脖子的时候留下来的触感!难道这一生又要结束了吗?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   冷轩蓉眼睁睁看着木棠沙冲着自己挥起了那柄宽背大刀,寒光一闪,冷轩蓉顿时闭上了双眼。   不要……   冰冷而又无情的刀刃狠狠的砍向自己的脖子,虽然看不到,却无法忘记。就连那声响似乎都还回荡在耳边,冷轩蓉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住自己,她就这样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轩蓉!轩蓉!”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莫非……   莫非自己又回去了一次?   老天爷难道是在戏耍我冷轩蓉么?   “轩蓉!你醒醒啊轩蓉!”   声音中带着哭腔,心疼和焦急显露无疑。   颜良大哥……   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了冷轩蓉的脸颊上。这泪水的温度似乎一下子就让冷轩蓉回过神来。   她微微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被人抱在了怀中。   果然是她的颜良大哥!   冷轩蓉有些茫然,她抬起手来摸摸那张熟悉的脸庞,拭去他眼角的泪痕,便看到了他释怀的微笑。   “轩蓉……你可吓死我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神机妙算,分毫不差   冷轩蓉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她看看四周,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就在她身边不远处,木棠沙趴在铺着毛皮的地上,后背上一道伤口还在不断的往外冒着血沫子,她那柄宽背大刀还握在手中,但却再没有机会去杀别人了。曾颜良身上脸上都溅满了血迹,看得出是他在危机关头杀了木棠沙救了冷轩蓉。而在曾颜良身后还站着两个人,冷轩蓉仔细打量,突然突然想起了这两个人的身份。   “颜良大哥……”冷轩蓉真是又惊又喜,她伸出不住颤抖的双手捧住曾颜良的脸看了又看,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终于喜极而泣。   曾颜良看到冷轩蓉落泪,心里真是酸楚不已。要是自己晚来一步,他们说不定就天人两隔再也见不到了。他将冷轩蓉紧紧搂在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让她尽量冷静下来。   此时站在曾颜良身后的两个人也都不由得有些后怕,不过此时他们更加佩服自家军师能掐会算,就知道这朝阳寨的人不会轻易放过安平之和冷轩蓉,而安平之手下那些人也不可能轻易冲上朝阳寨,所以特意让他们三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偷偷潜入朝阳寨,进而找到了冷轩蓉他们。   一边是差点生离死别的一对男女,另一边是淡定自若的两个青年,安平之看着他们,眼中竟然满是怒火。   很明显这三个人到这里来救了他和冷轩蓉的性命,而更明显的则是这三个人是冲着冷轩蓉来的,而不是冲着他安平之来的。冷轩蓉的身份摆在那里,且不管那个曾颜良,安平之仔细打量过剩下的两个人之后,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像是骁瀚王杜亦霖的手下。   真是机关算尽棋差一招,安平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误。也许自己的错误在于小看了这些山贼。本来一直有老管家服侍在安平之的身边,所以安平之有恃无恐。他的那位老管家虽然貌不惊人且年近耄耋,但却是一位不亚于他手下那些武师的高手。如果有他在身边,自然也不会有木棠沙这么一出危险,没想到山贼们惊然连那个老头子都下了毒,也不知道是误打误撞还是他们早就看出了什么。   实际上就在刚才木棠沙举起刀想要杀冷轩蓉的时候,安平之就想到主意了。这样的生死关头,他怎么也要自保。只要答应了山贼们那个保命的条件也就是了,山贼们跑的再远也难逃他手下那些追兵,只要自己安全返回武明郡,还有什么可怕的。再一次没想到,冷轩蓉居然还会有救兵来,而自己居然会被她身边的人给救了。   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一切却没有按照安平之的计划进行。单是这一点,就足以令安平之火冒三丈了。   等冷轩蓉平静下来,她才被曾颜良扶起来。这时安平之也从暖榻上下来,冲着曾颜良和另外两个人拱手施礼。   “在下安平之,多谢曾公子和两位英雄相救。不知两位尊姓大名,来日安某必当涌泉相报。”   “末将小十九。”   “末将白重令。”   两人冲安平之一抱拳,白重令朗声对安平之说,“末将等在山中巧遇颜良老弟,听闻这里有山贼为患,故而先行前来探路,没想到竟然误打误撞看到了这一幕,这是安公子与冷姑娘福大命大,不必对我等言谢。”   安平之闻言微微皱起眉头,他轻声问道,“二位自称末将,但不知是从属那支队伍,由哪位将军统领?”   白重令一听安平之这么问,更是对自家军师佩服的五体投地,临行前军师交代他的几句话竟然一点没漏,全都用上了。   “我等隶属皇上亲辖御军麒麟营,统领是我们谷将军。”   这话从白重令嘴里说出来,在场几个人马上都看出安平之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时曾颜良将冷轩蓉带到暖榻边坐下,仔细去检查她脚上的锁链。小十九也好奇的蹲下来跟着一起看看,口中喃喃道,“这山贼也真够舍得东西的,做这么大个铰链,平时是做什么用的?”   曾颜良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冷轩蓉脚腕上早就被磨出了伤口,斑斑驳驳的血迹渗出来,看着实在让人心疼。他低声问小十九,“有没有办法弄开这东西?”   小十九呲牙一笑,伸手从怀中拿出一枚柳叶形状的薄片冲着曾颜良晃了晃,“颜良老弟,这就让你再看一样咱小十九的绝活儿!”说着,只见他将那柳叶形的薄片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只露出一寸来长的尖头,而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手腕轻轻一抖,就听“噌”的一声脆响,冷轩蓉脚上那厚重的大铁环便开了一个口子。见这方法行得通,小十九顿时得意起来,他手腕又是一抖,这下铁环断做两截,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哈哈!这么个东西算得了什么?小十九手到擒来!”小十九一蹦老高,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时又听耳边咣当一声响,小十九一愣,低头再看,发现白重令也将安平之脚腕上的铁环弄了下来,他直起身子晃晃手里一串铁钥匙,冲着小十九一撇嘴。   小十九瞪圆了眼睛一跺脚猛地朝白重令扑去,而白重令也没有等闲视之,他上步闪身掠过小十九身边,夺门而逃。两人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了。   冷轩蓉看了曾颜良一眼,曾颜良用一直扶着冷轩蓉腰间的手轻轻拍了她两下,冷轩蓉明白这大概是他们不得不暂且离去,便也没有问什么。   可冷轩蓉没问,安平之却开口问了,他笑呵呵走到曾颜良身边,低头看看冷轩蓉裙摆下雪白绑腿上渗出来的血迹,有些无奈的说,“真是让冷姑娘跟着我受苦了……”说罢,他又望向曾颜良,问道,“曾公子,刚才那两位将军去哪儿了?”   曾颜良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他双眉紧锁,沉声道,“麒麟营众人脾气都古怪的很,他们去哪儿,我也不清楚。安公子,你不必担心,我听说我们离开的时候谷将军他们也已经朝这边赶了,那些山贼们一个都跑不了。”   安平之冷着脸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冷轩蓉和曾颜良有无数话要说,可有安平之在这里,他们什么都说不了。安平之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所以也一言不发。三人就这样沉默着,一直等到白重令和小十九重新回到这屋子里来。这时已经快到掌灯时分了。   小十九冲到屋中来便大声嚷嚷道,“颜良老弟!快来快来!我家将军他们进山寨了!”   安平之闻听此言,心里就是一翻过儿,他知道自己预料中最坏的情况出现了。而这时白重令走到他面前,冲他一抱拳,道,“安公子,我家将军吩咐我来请安公子到前面厅堂中一叙。”   众人离开这间小屋,安平之连看都没看旁边厢房一眼,便随着白重令走了出去。冷轩蓉脚腕有伤,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走起路来难免有些吃力。曾颜良二话不说,将冷轩蓉背在了背上,紧跟着白重令他们走了出去。等走出老远,冷轩蓉才想起回头看看,她这时才发现,那个神出鬼没的小十九又不见踪迹了。   趴伏在曾颜良的背上,这种安心感令冷轩蓉又想落泪了。可她却不想颜良大哥再担心,只好强忍着泪水,伏在曾颜良耳边轻声低语,“颜良大哥,吓死我了……”   曾颜良点了点头,也小声说,“都怪颜良大哥来迟了……”   冷轩蓉轻叹一声,“不是刚才……是我听说你被抓住的时候……”   “哈哈……”曾颜良笑的有些尴尬,被捉住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因为这个令冷轩蓉担心,曾颜良更加沮丧了。不过回想起来也真够危险的,若不是机缘巧合遇到了麒麟营,自己恐怕早没命了。   “以后我一定更加小心,放心吧。”   这一句“放心吧”终究显得有些无力,但冷轩蓉听了却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很快来到了山寨中看上去最宽敞的一间房子,实际上谁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山贼们平时议事的地方,只是因为这里比较宽敞,便临时用来做议事之所了。   院子的大门和正堂的大门全都敞开着,他们走到附近就已经看到了不少麒麟营的军士们在整理行装。   冷轩蓉是第一次看到这些人没有骑着那怪异的战马穿着那一身几乎看不到他们面孔的盔甲,对于他们人人都带着的那个大行李,冷轩蓉也是十分好奇。但显然现在不是去关心那些东西的时候,所以冷轩蓉便没有去问曾颜良。   走到大门附近,安平之突然停住了脚步。白重令和曾颜良发现安平之停下之后他们也跟着停下了。他们顺着安平之的视线方向去看,发现远处几个麒麟营的军士正在清点俘虏。这些俘虏都穿着一样的甲胄,一个个看上去垂头丧气。   安平之愤恨的一咬牙,扭头迈步进了院门。   白重令和曾颜良对视一眼,两人嘴角都挑起了不易察觉的微笑,继而也随着安平之进了院子。   第一百九十八章 杀机隐隐,前呼后应   宽敞的正堂之中,早有几人坐在了八仙桌周围。他们看到安平之走来,都站了起来。唯独居中而坐的那个将领没有起身,看上去十分冷峻。   安平之走进屋中,先是眯起双眼打量了一圈周围的人,而后将目光落在了坐着的那位将领身上。只见那位将领身上穿着软甲,头顶用一根白玉簪子束着简单的发髻,他剑眉冷目,虽然看上去十分年轻,但却有着令人难以小觑的沉着气势。   安平之丝毫没有慌张,他微微一笑,冲着那人一拱手,轻声道,“在下安平之,阁下应该就是麒麟营谷将军吧?”   谷峙翼依然没有要站起来还礼的意思,他顺手一指旁边的座位,道,“安公子,请坐下说话吧。”   其余所有人都退后两步,整齐的排列在了谷峙翼左右。他们这么一站,更显得谷峙翼气势骇人了。   但安平之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他安安稳稳的坐了下来,环顾四周,发现除了这位谷将军身边这些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这时曾颜良背着冷轩蓉也随着白重令一起走了进来,白重令冲谷峙翼一抱拳便退在一边,而冷轩蓉则挣扎着要从曾颜良背上下来。   “冷姑娘不必勉强。”谷峙翼急忙说了一声,而后起身走了过去。   他这动作看在安平之眼中,安平之的火气顿时又窜起了老高。但现在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没法发作,只好坐在那里静静看着。   冷轩蓉也没料到谷峙翼会亲自过来看她,她有些木然的对谷峙翼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谷将军相救……”   谷峙翼摇了摇头,瞟了一眼冷轩蓉的腿,沉声对曾颜良说,“这里暂时没有你们的事了,颜良,带着冷姑娘找个干净屋子先休息一下,为她处理一下伤势。下山的事情,明天再说。”   曾颜良点了点头,还没等他再对谷峙翼道谢,谷峙翼先冲他一摆手,意思是什么话都不必说了。曾颜良心领神会,背着冷轩蓉离开了。   他们走之后,这屋中的气氛一下子又变得凝重起来。谷峙翼回到他的座位,看了看安平之,开口道,“安公子,可否为我们讲讲,你与冷姑娘为何会在这里?”   实际上谷峙翼他们早就从齐宗燕口中知道了这些事情,但为了之后的事情考虑,他还不得不重新问一遍。   而安平之则是只能猜测对方意图,对于这个麒麟营,他也知之甚少。若不是之前骁瀚王突然在衲岩县动用了麒麟营的力量,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一支军队是否真的存在。而眼前这个年轻的将领看上去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安平之现在算得上孤立无助,只能暂且对他们顺从。   他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讲述了一遍,说到自己和冷轩蓉被掳上山之后的情况,安平之倒是一个字都没有说谎。   谷峙翼听完之后皱起眉头,他掰着手指算了算,问安平之,“按安公子所说,你与冷姑娘被掳上山也有半月有余了吧?为何官府到现在都没来找你们?”   安平之望着谷峙翼,轻声答道,“安某虽是丞相家的长公子,却也无官无职,想必是武明郡另有要事,所以暂且没有放出大批人手来寻找吧。而且山贼素来狡猾,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若没有谷将军和麒麟营这样的本事,只怕也难以应对吧。”   谷峙翼听完安平之的话,似乎觉得他所说的十分令人信服,点了点头,而后轻叹了一声,道,“安公子既然是丞相家的长公子,怕是也应该知道一点关于我们麒麟营的事情。实不相瞒,我们在深山之中行走,就是为了免于与当地官府打交道。本来想无声无息的灭了这个匪窝以绝后患,却没成想还牵连到了安公子你……”   安平之眼珠一转,顿时明白了谷峙翼的意思。他微微一笑,道,“谷将军请放心,麒麟营是皇上亲辖御军,你们的行踪没有人会知道的。”   谷峙翼对这个答复非常满意,他冲安平之一抱拳,朗声说,“那就请安公子也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便让人送你们返回武明郡。”   安平之站起身来,也冲谷峙翼一拱手。   就在白重令走过来要带着安平之出去的时候,有将士一脸怒气的走进来冲着谷峙翼行礼之后闷声说,“将军,那些俘虏死活不承认他们是这山寨里的山贼劫匪,还说不知道他们劫的东西都藏哪儿了,怎么办?”   谷峙翼冷声答道,“死到临头哪还有能承认自己是山贼的?既然他们不说,那留着也没用了。杀了吧。”   “得令!”那将士快步如飞,转身离去了。   安平之眼角的肉都在不停的跳动着,但他却没有停下脚步,就这样随着白重令离开了这间屋子。   等安平之被带到一个收拾过的干净屋子之后,他实在忍不住,抬手狠狠捶在了泥草土墙上。一个浅浅的拳头印记留在了墙上,而安平之的手却不住的抖了起来。他没有理会这些,而是一头倒到床榻上,闭起了双眼,独自生起闷气来。   此时,离此不远的另外一间屋中,几盏油灯并排放在床榻边,曾颜良正小心翼翼的为冷轩蓉处理伤口。   之前冷轩蓉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带着那铁环跑来跑去,竟然将那条腿弄的全是淤青和伤口。曾颜良将冷轩蓉的鞋子脱下来,卷起裤脚,露出那满是伤痕的腿,一点点用软布将血迹擦掉,检查了之后他便跑出去了。没过多久,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中便多了一个小瓷瓶。   “这是小大夫给的上好金创药,他说给女子用了,保证不会留下伤疤。”曾颜良一边为冷轩蓉涂药一边逗趣道。   冷轩蓉噗嗤一声笑出来,“难道麒麟营还专门做了给女子用的金创药?”   曾颜良手上动作一滞,歪着头看看冷轩蓉,拖着长音道,“小大夫那个人……十分奇怪……”   “我看是颜良大哥十分奇怪吧。”冷轩蓉掩面而笑,似乎也不觉得那些伤口有多疼了。   曾颜良抿着嘴接着给冷轩蓉上药,过了一会儿,轻声问道,“轩蓉,我们在山上遇到了齐宗燕,这里的事情,我都听齐宗燕说了。你是为了找我才上山来的……真是苦了你了……”   冷轩蓉拍拍曾颜良的肩头,尽量装作爽快的样子,“只要颜良大哥平安无事,一切都是值得的!而且说不定我们因祸得福呢!”说完这话,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随即又开口问曾颜良,“颜良大哥,你快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逃出去的?又是怎么遇到麒麟营那些人的?”   曾颜良先讲了他被捉住之后又莫名其妙的被人放到山林中的这段事。听完之后,冷轩蓉总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儿。   如果当初这朝阳寨大当家的龙寒庆和齐宗燕没有骗她的话,那么他们捉了曾颜良上山之后本意就不是要杀他。而且安平之手下那些人中的毒可不一般,如果龙寒庆真的想对曾颜良怎么样,大可以用那种毒将其毒倒。但他却没有这么做,只是将颜良大哥关了起来,如此一来,就说明他没有说谎,当初他们确实是想借着冷轩蓉将安平之骗上山,然后就放了曾颜良,让他带着冷轩蓉返回武明郡去。   如果事情这样发展的话,后面这些惊险就不会发生,冷轩蓉和曾颜良也就都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但是这个时候却偏偏有人将曾颜良带到了深山之中。   冷轩蓉几乎可以确定这件事是山寨中的人做的,而且龙寒庆和齐宗燕他们并不知情。他们都以为曾颜良是自己逃走的。那么做这件事的人又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是单纯的想要放了曾颜良么?如果他真的想放了曾颜良,为何又不以真身相见呢?按照曾颜良的说法,对方是故意没有立即让他自由,而是挣扎了一段时间之后才挣脱绳索的。这就是说对方不想让曾颜良看到他的真面目。难道救人的人会在乎这么多么?更何况,如果这个人是知道龙寒庆之前的计划的话,那么他这样做,就不单不是“救人”,而是故意将所有的事情都弄乱了。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因为曾颜良“逃走”了,所以安平之不得不让手下将冷轩蓉打晕之后才能与龙寒庆对话。从这个时候开始,冷轩蓉就已经变成了龙寒庆和安平之只见的阻碍。如果不是安平之坚决不理睬龙寒庆,那么冷轩蓉也没有机会见到安平之。如果不是安平之有意拉拢冷轩蓉,估计就算是有救兵来救了安平之,那么冷轩蓉的性命也会保不住。   其余的一切都是巧合,只有曾颜良被“救走”之后冷轩蓉的命运是可以预料到的。   难道说,那个人是想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才去“救”了曾颜良的么?   冷轩蓉额角渗出冷汗,她隐隐觉得其中有一股巨大的杀意冲着自己而来,但她却一点也想不到会有谁要这样做。难道说自己以前得罪过这朝阳寨上的人?   绝不可能!   第一百九十九章 惧由心生,石压心头   冷轩蓉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告诉了曾颜良,两人却都没有想到会是什么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终究没有想出什么头绪来,曾颜良便接着将后来发生的事情对冷轩蓉说了。但之后的这段事情曾颜良没有照着实情去讲,他怕冷轩蓉听过之后觉得后怕。   “当时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身在什么地方,想找找那个山寨也没有找到。所以我就暂且又过回山野猎户的生活了。白天四处乱转,顺手打猎,晚上找地方躲起来。那天正好我躲在树上睡着,就听到野狼的叫声,结果恰好是小十九他们追着狼过来,我们就遇到了。”   生死之处曾颜良只字没提,冷轩蓉听着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之前她也曾亲眼见过曾颜良在山中活的自在。   冷轩蓉长叹一声,道,“谁能想到在崇山峻岭里能有这样的奇遇。若是没有麒麟营路过,颜良大哥你大概还在山中乱转呢。我怕是也没有机会去找你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感觉到只有一步之差,他们就不会再见到对方了。   曾颜良为冷轩蓉处理好了伤口,起身将那些油灯都拿到旁边的方桌上,然后对冷轩蓉说,“今晚暂且休息吧。明天我们就可以下山会鸦青墨阁了。”说完这话,曾颜良转身就要离去。   可冷轩蓉看到曾颜良的背影,心中却突然空落起来,她急忙开口叫道,“颜良大哥,等等……”   曾颜良端着水盆回头看看冷轩蓉,见她泪汪汪的模样,便又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回到冷轩蓉身边坐下。   冷轩蓉拉住曾颜良的手臂,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轻声说,“再陪我呆一会儿吧。”   曾颜良抬手轻轻拍拍她的头顶,没有说什么。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令冷轩蓉心力交瘁,颜良大哥不在身边的时候她万分担心,等颜良大哥回来之后,冷轩蓉的心里就更难受了。一想到万里有个一,颜良大哥就有可能回不来,她就害怕的浑身发抖。现在事情还没有结束,这样的情况就还有可能再次发生。这次是遇到了天大的巧合,算得上是他们两人命不该绝,可下次呢?下次还能有这么幸运么?   刚才曾颜良说起明天要下山返回鸦青墨阁,冷轩蓉心里的石头就更重了。这一天之中,冷轩蓉不止一次看到了安平之那难看的脸色。之前只是因为事情没有按照他的预想他便宁可深陷险境而不与山贼们交涉,如今这样的情况,一定更是大大出乎了安平之的预料,这么想来,他估计已经火冒三丈了。如今这朝阳寨被麒麟营占据,安平之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可等回到武明郡之后,他会轻易放过冷轩蓉么?他们在那小屋之中所说的话又该怎么算?   当时冷轩蓉只不过是为了保命而用的权宜之计,等回到武明郡之后,安平之万一用什么手段让孟庄清给骁瀚王杜亦霖传什么话去,那冷轩蓉的处境怕是堪忧了。更何况,现在朝阳寨里的事情已经牵扯到了麒麟营,冷轩蓉可不认为这件事能够瞒过骁瀚王的耳朵。还有那个导致整个朝阳寨都陷入杀身之祸的“秘密”,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让杜亦霖知道那件事,以后恐怕更难办了。   一切似乎都焦灼成了一团,冷轩蓉几乎没法从其中抽出一个头绪来。   “对了,颜良大哥,你知道麒麟营到底为什么到这里来么?”冷轩蓉突然想到了这个关键问题。麒麟营是不会轻易行动的,他们的异动一定有什么重要的原因。   曾颜良苦笑着摇了摇头,告诉冷轩蓉,麒麟营那些人都守口如瓶,什么话都不多说,更不会告诉他他们行动的目的了。但是在山中的那些事情曾颜良倒是一点都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对冷轩蓉讲述了一遍,其中也包括他们是如何遇到齐宗燕,还有朝阳寨里那些逃出去的人都落了什么样的下场。   “死了?都死了?”冷轩蓉瞪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   曾颜良点了点头,道,“谷将军的命令是杀掉所有穿戴甲胄的人,所以麒麟营派出一部分人先去查找他们的下落,我一直跟着小十九他们,等得到消息的时候就只听他们说那些人在山里杀了几百号人,然后正在追击另外一群人。等我们找到他们的时候,那些人已经和齐宗燕他们交手了。”   穿戴甲胄的人……   冷轩蓉一听这个形容,就知道了那些人的来历。   “颜良大哥,你看到的那些穿甲胄的人是不是看起来都经过训练,和普通的兵士们一样?”冷轩蓉皱着眉头问。   曾颜良点了点头,伸手随便一指外面,压低声音告诉冷轩蓉,“谷将军他们进山寨的时候那些人就堵在山寨门那里,谷将军带着麒麟营一路杀上来,还俘虏了不少。后来似乎也全都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   冷轩蓉一听这话,脸色更难看了。   曾颜良有些奇怪,便问,“轩蓉,莫非你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人么?”   冷轩蓉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她扭头见曾颜良似乎在等着答案,只好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对他说,“那些穿着甲胄的人都是首辅丞相安家偷偷在这凤泉岭深山中最隐秘的地方训练的军队。”   曾颜良闻言一愣。   就算是首辅丞相再有势力,也不能自己私自训练什么军队啊……那岂不是……   冒天下之大不韪!   意图谋反!   这两句话瞬间出现在曾颜良脑海里,他顿时长大了嘴瞪圆了眼睛。   竟然与当初小十九他们告诉他的话都对上了,这么说,真的是冷轩蓉所言那样,那些人都是安家的私军?   冷轩蓉见曾颜良那惊恐的样子,便接着为他解释。   首辅丞相安龙义从几年前就有了谋反之心,那时他势力还没有现在强大,于是他为了替自己稳固一方,也是为了要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便想方设法在这深山中偷偷养起了一支私军。这支私军的人数到底有多少,实力又是如何,谁也不知道。实际上连武明郡的郡太守贺笠靖都不知道这支私军的存在。   “朝阳寨的人阴差阳错在深山里发现了那些私军的行踪,渐渐查清了他们的真实底细,所以才招惹了这么大的杀身之祸。”冷轩蓉低着头小声说,“想必安家的私军也已经知道了他们察觉了这件事,所以安平之才会有所行动。”   到了这个时候冷轩蓉才想清楚。安平之来武明郡,很有可能不单单是为了他与贺蕊萍的婚事。如果不用这件事做为借口的话,他们安家人在武明郡的行动就一定要进过贺笠靖的手,而私军这件事偏偏又不能被贺笠靖知道,所以安平之才会时隔两年亲自前来过问这桩婚事。一切都只是借口,安平之的真实目的应该是为了私军那边的事情。   这么一来,也就难怪之前冷轩蓉做出种种事情,安平之还乐得陪着她。如果没有冷轩蓉搅闹出的那些事,那么安平之在武明郡的日子就平静的太无趣了。而私军这边的事情没有办妥,他不可能离开,再加上贺蕊萍实在不合安平之的心意,为了不令自己的行动显得突兀,安平之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冷轩蓉!   他一边应对着冷轩蓉和贺蕊萍,一边一定是在派人暗中调查私军那边的事情。曾颜良发现他手下武师的异动,一定就与这些事情有关。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可谓是巧合,曾颜良和冷轩蓉被卷入这件事,都在安平之的预料之外。但安平之一定是早就派人去通知了私军那边过来解决掉朝阳寨这个大麻烦。他一定也在武明郡那边安排妥善了,不然依照贺笠靖那个人老奸巨猾的个性,怎么会这么就了都没有一点动作!   “糟了……”   冷轩蓉额角渗出汗水,她死死攥着曾颜良的手臂,低声自言自语似的说,“那些私军杀了龙寒庆他们,然后私军又被麒麟营都杀掉了,安平之损兵折将,他不会就此罢休。麒麟营他是动不了的,但与麒麟营有关的……”说到这里,冷轩蓉抬头看看曾颜良,眼中满是惊恐,“颜良大哥,我们现在是完完全全被卷入这件事情之中了……那个安平之恐怕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我们活着了……”   曾颜良感觉到了冷轩蓉深深的恐惧,他也发觉了事情的严重性。朝阳寨的人知道了那些私军的存在,安平之不惜杀掉他们几百号人来隐藏这个秘密,而现在冷轩蓉和曾颜良也都知道了那私军的存在,安平之又怎么会放过他们?   冷轩蓉之前所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现在就算是她矢口否认自己知道私军的事情也没有用了。事实摆在眼前,这件事算是瞒不住了!   她猜想谷峙翼之所以杀光所有“穿戴甲胄的人”要么是为了给安平之一个下马威,要么就是他想暂时压下这件事。后一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如果私军的事情现在暴露出来,说不定朝廷里面那位首辅丞相就会想出别的办法打击他们,甚至有可能立即举旗造反。   谷峙翼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他不会看不清现在的大局。   第二百章 孤立无援,生死之间   冷轩蓉知道现在他们孤立无援,就算是麒麟营谷峙翼也不可能跟着他们到武明郡去保护他们。   “颜良大哥,你知道麒麟营下一步要去哪里么?”冷轩蓉尽量压制住自己的声音,好让声音听起来没有颤抖的那么厉害。   曾颜良皱着眉头对冷轩蓉说,“听说皇上下旨给了他们两个月的休假,据说是要就地解散,两个月之后再集合。”   “休假?”冷轩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亲辖的麒麟营居然还有休假么?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冷轩蓉虽然这么想,但麒麟营的事情跟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现在只有想办法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麒麟营的休假大有文章,他们一定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去做,所以恐怕指望不上他们了。更何况谷峙翼那个人虽然看上去对冷轩蓉和曾颜良算是温和,但冷轩蓉对他并不熟悉,也想不到理由能去依仗他。   思来想去,冷轩蓉还是想不到办法,现在除非他们就赖在这里与麒麟营在一起,不然早晚都逃不过安平之的手心。   桌上那一排油灯渐渐变得暗淡起来,两个人并肩坐着,一言不发。   时至深夜,曾颜良突然开口对冷轩蓉说,“轩蓉,不如……我们不回武明郡了,直接去衲岩县接上冷伯父,然后逃走吧。”   冷轩蓉听到曾颜良这话,缓缓低下头去。   他们现在陷入了万难的境地,孤立无援,四处受敌,武明郡中有安平之和贺笠靖联手,身后的骁瀚王很可能将其抛弃,如此一来,只有死路一条。曾颜良所说的办法,很可能是唯一一条生路了。然而,如果选择了逃走,冷轩蓉前世的仇恨就再也没法去报了。   贺笠靖还活的好好的,贺蕊萍也活的好好的,皇城中那些曾经让自己受过苦的人也都活的好好的。   更何况,如果今生的事情与前世大体相同,那么没有了冷轩蓉,那些前世被冷轩蓉所杀的人今生命运又将如何终结呢?到时候是不是又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化?骁瀚王会不会因此一败涂地,使得这江山易主?   也许吧……   冷轩蓉扭头看看曾颜良。   不管是大仇无法得报,还是江山有可能易主,都比不上颜良大哥在自己身边这件事重要。   如果继续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颜良大哥说不定还要经历多少危险,自己也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危险。现在放弃,至少他们都能活命,自己也能活命。从此以后三人到深山老林之中,找个僻静之所,再不管什么仇恨,什么心机,什么权谋,到时候只过安逸的日子,不需要提心吊胆……这样不是很好么?   冷轩蓉这时才发现,曾颜良瘦了一圈。也许在山中迷路的日子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松,也许他也经历过多少凶险。可颜良大哥怕自己担心,所以不会跟自己说。冷轩蓉也是在这时才突然发现,这一切似乎都是因为她的执着,所以颜良大哥才会这样努力,才会甘冒风险。如果没有她,颜良大哥洗脱冤屈之后也许会重新回到衲岩县的县衙做一个普通的衙差?又或者是远走他乡,找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隐姓埋名,安定下来。总之他是不会冒这么大风险的。也许,都是自己的错。   “颜良大哥……都是我对不起你……”   如果没有前世那些苦难,就不会有今生的执着,复仇,现在不单是冷轩蓉一个人的事情了,如果复仇的代价是失去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人,那冷轩蓉宁愿忘记前世的一切,只看今生。   曾颜良皱起眉头,抬手拭去冷轩蓉眼角流下的泪花,轻声道,“轩蓉,你有哪里对不起我啊……我们相依为命,只要活着,就比什么都强。现在发生的事情是越来越大了,大到我们已经管不了了。冷伯父身上的冤情也过去那么多年了,县衙那些死去的兄弟们大概也都知道我们尽力了,轩蓉,你没有对不起谁,是我们对不起你啊……别再勉强自己了,我们走吧……”   走,离开之后就不用在管什么骁瀚王还是安平之了,离开之后就可以和颜良大哥一起过安宁的日子了。   走吧。   冷轩蓉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前世的那些记忆却依然如毒蛇一般缠绕着她。可冷轩蓉宁愿让这些毒蛇紧紧的勒住自己,也不想让它们成为害死颜良大哥的根源。   “颜良大哥,我们走吧。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躲得远远的。”   下了这个决定之后,两个人便将明天要做的事情重新商议了一遍。如果就这样突然消失,明摆着是告诉安平之他们要逃走了。所以两个人还不能就这样离开。曾颜良决定先去找谷峙翼商议一下,最好还是能借助麒麟营的力量,至少让他们能够平安的接出冷轩蓉的父亲冷承戚来。要知道,冷承戚现在还在衲岩县的县衙中,名义上虽然是一县的县令,实际上却与被贺笠靖严加看管的犯人无异。要单凭冷轩蓉和曾颜良的力量救出冷承戚,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而另外一方面,他们要暂且安抚住安平之。如果安平之知道了他们有逃走的意思,恐怕他会马上有所行动。到时候不光是冷轩蓉和曾颜良,估计连衲岩县中的冷承戚也难逃一死了。   等两人商议好具体的办法之后,天已经亮起来了。   曾颜良让冷轩蓉休息一下,他独自出了这间房子,出去准备将这些事情告诉谷峙翼。   麒麟营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不会停止每天的训练,他们的训练总是很早就开始了,对于这一点,曾颜良已经习惯了。在山上的时候曾颜良曾经试图参与到他们的训练之中,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根本跟不上他们的脚步。不管是体力上的训练还是武功上的训练都远远超出了曾颜良所能想象的范围。天长日记,曾颜良算是见怪不怪了。   这些人并没有聚集在一起,而是按照他们“队”的分组各自找地方集结起来的。队与队之间都是竞争关系,按照小十九的说法,每年的某一个时间段中,他们都会有类似于比赛的情况,那时候就是分胜负的机会,每年那个时候所有的队伍都不会手下留情,因为对抗的成绩将会直接关系到日后将军为他们分配的任务。越是名列前茅,所能接到的任务就越是重要,而越是重要的任务也就越能锻炼人。只要得到了好的成绩就能顺利进入良性循环,而反之则很难有翻身的机会了。   小十九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就会更加得意,因为他所带领的队伍之所以能够成为走在整个麒麟营最前面的队伍,就是因为在前一年的比赛中他们获得了最优异的成绩。也就是说许多方面他们都比其他队伍优秀。   麒麟营中的竞争意识比曾颜良想象中的要强很多,所以跟着他们走了这么一段时间,曾颜良也有了些转变。   其实曾颜良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什么的人,但现在他们的处境令曾颜良不得不放弃为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报仇的想法。他不能为了一己的仇恨而将冷轩蓉父女都拖下水。昨晚冷轩蓉说出那句“对不起”的时候,其实曾颜良想到也是同样一句话。   哪怕让他收起所有的棱角,只要是能够让冷轩蓉平安无事,他曾颜良也是心甘情愿的。   曾颜良轻叹一声,加快速度去找小十九。   他们的事情曾颜良觉得还是先问问小十九是什么意见比较好。因为他比较了解他们谷将军的脾气,也能为他出出主意。这个小十九虽然平时看上去一副猴子样,实际上他却是一个非常老练的人。不论是遇到突发情况还是要算计别人,小十九都非常擅长。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成为麒麟营中最好的一支队伍的头领。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曾颜良相信在现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头,小十九不会对他置之不理。   曾颜良在朝阳寨中足足找了有半个时辰,才终于在后面一个宽阔的圆形空场找到了小十九和他所带领的队伍。这个空场看样子是朝阳寨的山贼们平时训练的地方,比起其他队伍所占领的地方,这里算得上是最好的了。曾颜良知道,这一定又是争强好胜的小十九抢到的。   果不其然,原本正在训练的小十九看到曾颜良走过来了,呲着牙笑的无比得意,他蹦跳着过来拍拍曾颜良肩头,问道,“怎么样颜良老弟?咱抢的这块地方不错吧?比他们别人好多了吧?哈哈哈!”   曾颜良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他小声对小十九说,“你这么争抢,不怕以后别的队兄弟来整你啊?”   小十九闻言一昂头,“哼!他们得有那本事!”说完,小十九眯起双眼看着曾颜良,那眼神似乎是要将曾颜良看穿了一样,“颜良老弟,一大清早的你跑来找我,是有事儿吧?”   曾颜良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老弟遇到生死存亡的大事儿了,所以来请你十九哥帮忙出出主意。”   第二百零一章 生死攸关,兄弟情义   小十九一听曾颜良说“生死攸关”几个字,顿时皱起了眉头。曾颜良和冷轩蓉他们的事情小十九虽然不是全部都知道,但却也了解一些,曾颜良刚到这里找到冷轩蓉便说有生死攸关的事情,那这件事情就一定不简单。更何况,这还是曾颜良第一次找小十九商议事情。小十九立即拉着曾颜良离开了众人,朝着训练场旁边一间屋子走去。   这间屋中放着一张破桌子和几把椅子,他们也不在乎干净不干净了,围桌而坐,小十九正色问曾颜良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曾颜良将昨天冷轩蓉所说的情况简单对小十九说了一遍,小十九听完也不住的点头。   “你们决定逃走算是聪明的。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个安平之也不简单,虽然他现在在朝中借身上那怪病为由没有出任什么官职,但实际上他却在暗中参与了不少安丞相他们暗中的勾当……”说到这里,小十九看了曾颜良一眼,压低声音说,“颜良老弟,我现在也不把你当外人,我跟你你说的话你可不能去跟别人说。”   曾颜良知道小十九这是谨慎起见,所以十分郑重的答应绝不会将他们今天所说的话再告诉任何人。   小十九这才放心的接着说,“你别看我们麒麟营一直都在暗处,实际上朝廷里的事情,我们将军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先帝驾崩之前还曾特意将我们将军秘密叫道皇宫里去嘱咐了不少事情。那个时候我们将军还不是麒麟营的将军……唉,这些事情说起来就话长了。总之当今圣上现在其实也算不上是孤家寡人,明面上有骁瀚王在外面挡着,而暗地里其实还有不少人在想办法扳倒那个安丞相。那老头子自己一定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偷偷养了不少的私军。现在你们看到的这伙儿不过是冰山一角,单是我们麒麟营找到的安丞相擅养的私军就不下五处。”   不下五处,曾颜良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概念,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那个安丞相也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隐秘强大。至少麒麟营是在一直盯着他的,而且单是看小十九说这话时候的神情曾颜良就知道小十九对那五处私军并没有什么忌惮。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但是就算是那些暗中想办法的人,现在也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们也要保命,更要保江山社稷,保皇上。安丞相与皇上之间现在有一个平衡,这个平衡微妙的很,稍微触动,所不定就要酿成大祸了。所以就连骁瀚王都不敢随便由着性子做什么事情。”小十九抬手拍住曾颜良的肩头,压低声音道,“颜良老弟,我跟你说这些事情,就是想告诉你,现在你与冷姑娘是真的被卷入到天大的事情中了,你们两个可不是那些藏在后面的高人,你们根本没有能力去跟这些人斗。所以说,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你跟我说的,什么要为死去的兄弟报仇,还有冷姑娘父亲的事情,这些和你们的性命比起来,都不算什么。该放下的都要放下,千万不能趟这深不见底的浑水。”   曾颜良使劲儿点了点头。没想到平日里疯疯癫癫蹦蹦跳跳的小十九会突然对他说出这么一番肺腑之言,曾颜良此时才感觉到自己实在是幸运,能够遇到这样一位重情重义的兄弟。   “十九哥,我与轩蓉都商量好了,等我们救出冷伯父之后就归隐山林,找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曾颜良皱着眉头一脸苦涩的说,“可在此之前,单凭我们的力量,恐怕很难顺利将冷伯父从衲岩县救出来。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整个衲岩县就都被贺笠靖安插上了人手,我和轩蓉上次回去,刚一进城门就被人盯上了,这次恐怕也瞒不过贺笠靖的人……到时候安平之如果想要我们的性命,只怕如同探囊取物啊……”   小十九闻言也长叹了一声。其实从曾颜良说了他们要逃走的时候小十九就知道他为什么要找自己了。可谷将军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他们麒麟营中的规矩他也再清楚不过,他们只听皇上命令,只为了保护皇上。现在这件事情与安平之有关,也就是与首辅丞相那边有关。就像小十九刚才说的,皇上与安丞相之间的平衡实在是太微妙了,说不定他们做了什么事情就会将这个平衡打破。到时候就是覆水难收,谁都没有办法了。   谷将军对于这样的事情一向小心谨慎,上次要不是窦先生直接去找谷将军,他绝对不会给骁瀚王那个面子。所以这次曾颜良想要谷将军帮忙,十有八九是不会有结果的。   小十九看看曾颜良,他还挺喜欢这个人的。曾颜良身上有种难得一见的侠义气息,他不张扬,也不懦弱,做什么事情都尽力而为,就像当初他根本跟不上麒麟营众人的脚步,但他却一点都没有抱怨,只是尽力,尽力的跟着,尽力不给他们拖后腿。虽然到底还是跟不上,但所有人都能看出曾颜良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这样的人似乎不会招人讨厌。如果他真的因为得罪那个安平之而死,再连带着一个他心爱的女子也一起死了,小十九还真就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两人既然以“兄弟”相称,至少也该做点兄弟的事情。   想到这里,小十九呲牙一笑,像个猴子一样轻盈的起身,对曾颜良说,“走吧颜良老弟,我跟你一起去找谷将军。”   有了小十九跟着,曾颜良才算是安心了不少。   一切都听小十九的,他领着曾颜良离开房间,临走之前还没忘了拿了一个茶杯揣在了怀里,而后直接来到谷峙翼休息的房间门前。打发走了守在这里的军士,然后小十九蹑手蹑脚的朝着房门走去,一边走他还一边冲曾颜良摆手,意思是让他站远一点。   曾颜良只好也学着小十九的样子,踮着脚尖躲到了远处看着小十九。   小十九悄无声息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而后突然扯着嗓门高喊一声,“将军!小十九来了!”   “进来。”   谷峙翼的声音清冷而又稳重,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惊吓。   小十九准备好之后抬手打开房门。   就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毫无征兆的从房子里飞了出来,而小十九则像是早有预料一样闪身躲开了这个东西。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茶碗摔了个粉碎。小十九站在门前笑呵呵冲着曾颜良一摆手,意思是可以过来了。   等两个人进了屋,就看到谷峙翼面无表情的坐在桌前看着桌上放着的几叠信件。而手边茶壶周围却没有了茶杯。   小十九将准备好的茶杯恭恭敬敬放到谷峙翼手边,嬉皮笑脸的说,“将军,没砸着,是不是就能应下小十九一件事儿啊?”   曾颜良是不知道小十九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其实麒麟营里有个规矩,就是躲过了谷峙翼扔过去的东西,就能在将军面前提一件事儿。不过至于这事儿谷峙翼能不能答应却是另说。要是连那东西都躲不过去,干脆就别开口。   平时很少有人能够躲过谷峙翼丢过去的东西,今天小十九猜想是因为谷峙翼大概是知道了自己的来意,所以才故意把茶杯扔偏了的。   果然,谷峙翼连头都没抬,冷声对小十九说,“麒麟营的规矩你也不是不懂。”   小十九抽了一下鼻子,凑到谷峙翼身边,把刚才那茶杯里倒满了水,轻轻推到谷峙翼手边,小声说,“将军啊,其实我是想问问,皇上不是下旨说我们可以休假两个月么?咱这休假是怎么个休法?从什么时候开始啊?”   谷峙翼闻言,微微挑起嘴角。他放下手里的信件,抬眼看看站在对面的曾颜良,又扭头望向小十九。其实这两个人的来意谷峙翼确实是猜到了。而且之前军师也曾说起过,到了这朝阳寨之后,恐怕还不能算是完事儿,正因如此,谷峙翼才有意要在这里暂时休整一段时间再去办另外一件事。不过他还真就没想到小十九会主动要掺和曾颜良他们的事情,估计是这段时间相处促成的吧。   “休假啊。”谷峙翼乐得让小十九自己去折腾,便顺势由他去了,“从今天就算是开始了,自由活动,只要不打着麒麟营的旗号,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关系。七天之后重新在这朝阳寨集合,到下一个扎营地点去。”说完,谷峙翼还没忘了问问曾颜良,“曾颜良啊,你们是不是也要下山去了?”   曾颜良一听事情似乎有门儿,急忙点头,“我与轩蓉准备今天就下山了,所以特意前来问问将军是不是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哈哈哈……没有没有。”   谷峙翼的笑声其实也冷冰冰的,听得曾颜良浑身不自在。但小十九却机灵无比,他可是难得能听到自家将军笑呢。   “将军将军,那我想跟颜良老弟一起去武明郡看看热闹行不行?”小十九厚着脸皮问道。   谷峙翼点了点头,“去吧,别太招摇。”   第二百零二章 万事俱备,一波又起   小十九闻言高兴的一下蹦起老高,没想到原以为会费些力气的事情居然这么一下子就成了!   “多谢将军!”   小十九冲谷峙翼行礼之后急忙带着曾颜良一溜烟跑了出去。   等离谷峙翼所在的那房子远了,小十九才对曾颜良说,“这件事就算是这么定了。你和冷姑娘放心的走吧,我带着我手下那些兄弟们会在暗中跟着你们,遇到什么麻烦都不要慌张,我们会想办法帮你解决。但是,颜良老弟,你也听将军说了,我们不能太招摇,所以没有办法与你们结伴同行啊。哈哈哈哈……”   有小十九他们的保护,别说是逃过安平之,就算是去救冷承戚估计也万无一失了。   曾颜良千恩万谢,带着这个好消息去找冷轩蓉,两人不能再耽误了,说走就要走。   可等曾颜良来到冷轩蓉休息的那间屋子门前不由得大吃一惊。   小屋的房门敞开着,屋中还不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曾颜良快跑几步进屋一看,发现居然是那个安平之正与冷轩蓉两人坐在桌边聊着什么。   冷轩蓉脸色很差,看得出她是根本没有休息,而安平之则还和往日一样悠然的笑着,就像是之前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没有关系一样。   “安公子……”曾颜良皱起眉头望着安平之,开口问道,“清早来找轩蓉,是有什么事情么?”   安平之望着曾颜良微微一笑,扭头对冷轩蓉说,“难怪轩蓉姑娘你一刻不忘一直惦记这位曾公子的安危,你们两位真是天作之合啊。”说完这话,安平之有些歉意的对曾颜良说,“昨天发生那么多事情,我也一夜未能成眠。今早起来四处看看,没想到轩蓉姑娘也没休息,这才进来聊了一会儿……我们毕竟也已经是生死患难的交情了嘛……哈哈哈……”   曾颜良沉着脸来到冷轩蓉身边,拉了椅子坐下来。且不说现在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就算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安平之一个大男人的,也不应该一大清早就跑到女子房中来聊天吧。曾颜良一想到之前轩蓉和这家伙被关在一间屋中好几天,心里就别扭的很。要不是这关键时候不能惹是生非,曾颜良真想揍安平之一顿。   冷轩蓉察觉到曾颜良发出来的危险气息,急忙拉了一下他的衣角,轻声说,“颜良大哥,长公子是担心我昨天被吓到了,所以特意来看看我的。还有……”冷轩蓉微微皱起眉头,对曾颜良说,“安公子说,他手下那些武师和他的老管家都中了山贼们的奇毒……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解毒……”   这件事冷轩蓉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当时龙寒庆将她关到那间放置武师们的屋子时就已经有武师受不了那奇毒悄无声息的死了,又过了这么长时间,估计现在还活着的人应该没有几个了。就算是真的能够救过来,估计也会变成废人一个吧。   曾颜良这时才知道安平之手下的人都中毒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曾颜良用不善的眼神望着安平之,冷声道,“安公子,既然你手下人中毒了,可得赶快想办法,不如你赶快去找谷将军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吧。我是一介武夫,轩蓉只是个女子,你来问我们怕是不妥啊。”   安平之像是早有准备,只听他笑道,“我可不是想到了么,可那位谷将军冷着脸着实吓人啊,而且似乎他与你们二位还有过一面之缘,至少应该比我这个与人家不认不识的人去说要好一点。所以我才来请两位与我同行,去找谷将军商议一下这件事啊。”   第一个闪过曾颜良脑海中的念头便是马上拒绝安平之的要求。小十九那边说动就马上能够起身,他与冷轩蓉只要从这里脱身,就可以马上赶去救冷承戚了。等这些事情做完,谁还会管他安平之的怎么样。   不过这时冷轩蓉却开口道,“既然如此,颜良大哥,我们就陪长公子走一趟吧。”   冷轩蓉也不想再跟这位长公子有什么瓜葛了,可如果现在拒绝了他的要求独自下山,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自己之前说的话全是谎言么?那样的话就算是他们逃的再快,恐怕也躲不过安平之的毒手。   冷轩蓉的话说出口了,曾颜良也就没有办法再推脱了。他们只好随着安平之出门去找谷峙翼。   曾颜良这一去一回不过是片刻功夫,但等谷峙翼守门的军士通禀之后他们再进门,曾颜良便发现谷峙翼原本放在桌上的那些信件都已经不见了。而小十九拿来的那个杯子还放在原处,里面的水似乎少了一些。   “几位一同前来,是有什么事情么?”谷峙翼依然冷着脸问道。   安平之悠然笑着冲谷峙翼一拱手,轻声道,“谷将军,实不相瞒,我与轩蓉姑娘被掳上山来的时候,我手下那些武师们都被这里的山贼下了毒,后来我那老管家也中了同样的毒。我生来身患重病,没有这些人照顾,只怕是难回武明郡啊。所以还请谷将军帮我想个办法,看看能不能找到解药。”   “哦?”谷峙翼挑起眉梢望着安平之,问道,“安公子可知道你手下武师们中的是什么毒么?”   安平之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恐怕也要劳烦谷将军派人去查一查了。”   这时谷峙翼目光又投向冷轩蓉,他微微眯起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抬手将曾颜良叫了过来。   “颜良老弟,还得麻烦你走一趟,去找小大夫,把这件事告诉他……”说到这里,谷峙翼扭头问安平之,“安公子可知道你手下人现在在哪里么?”   安平之笑呵呵说,“就在当初曾公子救了我和轩蓉姑娘的那个院子,厢房中躺着的那些便是了。”   谷峙翼点了点头,又对曾颜良说,“你带着小大夫一起去看看,然后需要什么的话,让小十九去想办法。告诉他,他手边那些事情可以暂且放一放,不必急于一时。”   曾颜良听出谷峙翼这话是另有所指,意思是让他平心静气,暂时不要急着逃走。曾颜良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小声对谷峙翼说,“还请将军照顾轩蓉……”   谷峙翼微微挑起嘴角,道,“去吧。”   曾颜良这才转身离去。   从谷峙翼那里离开之后曾颜良不由得长叹了一声。那安平之真是阴魂不散,看他跟轩蓉之间似乎十分熟络的样子,曾颜良心里真是忍不住窜起一股股火气。冷轩蓉明显对安平之也没有多少好感,可安平之却还是厚着脸皮贴着她,实在是可恨可气。   但现在曾颜良对这些是束手无策,他只好匆忙去找小大夫。   小大夫虽然是个大夫,却和其他将士们一样要参加训练。曾颜良又是花了不少的时间才找到他,见到他的时候曾颜良不由得大吃一惊。   小大夫赤丨裸着上身在跟人打斗,只见那个纤细却结实的身影动作灵敏,对打起来招招狠毒,一点都不像平日里看上去冷冰冰却很好欺负的小大夫。   等曾颜良说明来意之后小大夫急忙擦干了身上的汗水,穿上衣服跟着曾颜良一起来到当初关押冷轩蓉和安平之的那个院子。   当他们打开厢房木门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掩住了口鼻。   房间之中,横七竖八躺的都是精壮男人,只是其中一些人的身上已经爬满了蛆虫,有的已经不成人形了。看得出他们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   房间的窗子都是被木板钉上的,屋中光想都很暗,所以他们只能看清门口那些人,或者说是尸体的情况。小大夫跑出老远,深吸了几口气,然后皱着眉头用自己衣袖掩住口鼻,朝屋子里走去。   曾颜良一看小大夫走进屋子了,也只好学着他的样子,映着头皮从怀中拿出一块汗巾掩住自己口鼻,跟着小大夫走了进去。   屋子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每走一步似乎都能踩到不少蛆虫。曾颜良强压恶心,跟在小大夫身后。   小大夫定力似乎更强一点,他不时的蹲下身仔细观察那些武师们,看了几个之后小大夫突然转身往外走。曾颜良脑海中第一念头就是,完了,小大夫一定是要出去吐了。可等他跟出去之后却发现小大夫居然露出了满脸的兴奋样子。   “奇毒!果然是奇毒!”小大夫望着曾颜良,笑的像朵花儿似的,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比以前高了一些。“颜良老弟!快点!准备水来,越多越好!然后……我们得把还活着的人弄出来!”   说完这话,小大夫一溜烟朝外面跑去。   曾颜良苦着脸朝那屋子里面看看,心中暗想,难道这样里面还有活着的人么?   可小大夫说的话是一定要照做的,曾颜良只好去找了盛睡的器皿,找到了水井打了不少水来。等他将那些锅碗瓢盆都装满水了,小大夫才连蹦带跳的拿着一堆东西回来。他跑到曾颜良面前将一件衣服丢给他,高声道,“颜良老弟!穿上!干活!”   曾颜良一边往身上穿那灰布衣服一边暗想,这小大夫什么时候也开始叫自己“颜良老弟”了?貌似刚才谷将军也是这么叫的,难道自己在这麒麟营的名字就变成“颜良老弟”了么?   第二百零三章 离山返途,愿不再见   曾颜良把小大夫给他的宽大袍子罩在自己衣服的外面,然后用绳子束紧手腕,再用干净的软布掩住口鼻,之后按照小大夫的指示端着一盆清水随着他再次走进了那间厢房。   冲鼻的恶臭根本不是一块软布就能挡住的,而小大夫此时却像是毫不在乎了一样。他手里拿着一根烧火用的细铁棒,这细铁棒前段是锐利的尖头,小大夫用那尖头不断的在满屋子不知是死是活的人身上戳来戳去。有的人被戳一下顿时流出暗红的血,有的流出来的却是青黑色的东西。遇到流血的,小大夫便会蹲下身仔细查看一番,而剩下的就确定是已经死了。   曾颜良强忍着一阵阵想要冲出去呕吐的冲动,要不是早年他在衲岩县县衙做衙差的时候也接手过不少死人的案子看过不少各种各样的尸体,估计现在他是坚持不了了。   小大夫仔细检查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叫了曾颜良一声,曾颜良虽然万般不情愿,却也只能端着那盆清水踩着那些蛆虫和黏糊糊的东西走了过去。   “这个好像是活的。”小大夫说完,伸手沾了点水洒在了那个人身上。曾颜良和小大夫仔细看着那个人,洒了几次水之后,那人果然稍微动了一下。   “活的!”小大夫看上去无比兴奋,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破羊毛厚毯扔到那人身上,然后隔着羊毛毯子拽住那个人的手臂,咬牙使劲儿拖着那人往外走。   小大夫虽然看上去有些瘦弱,实际上力气却不小。曾颜良端着水盆跟在他身后,也没去帮忙。   等小大夫把这个人拖出来之后又转头告诉曾颜良,“颜良老弟,去弄些柴火来,我们得把这屋子烧了。”   曾颜良闻言一惊,忙问,“怎么就这么一个活的么?”   小大夫闷哼一声,“这个都活不了多长时间!我就是想看看他中的是什么毒……”说道这里,小大夫一皱眉,“别说了,快去干活!”   小大夫说的话好像总是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没办法,曾颜良只好默默去弄干柴准备烧房子了。   曾颜良准备这些的时候小大夫一直在查看那个还活着的人的情况,等曾颜良把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小大夫便起身将那个人又拖回到厢房里去了。   “烧了吧。”   烈火熊熊,曾颜良和小大夫站在远处观望了一会儿,只听小大夫轻叹了一声,对曾颜良说,“这里的匪徒心狠手辣,做出来的毒药几乎无药可解,就算是发现及时保住了性命,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曾颜良闻言不由得有些感叹,这些山贼们虽然算不上是危害一方,但做的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想起被他们救下的齐宗燕那些人,他们现在满心仇恨,以后大概还会想方设法找安平之报仇吧。到底是谁对谁错估计没人能说得清,到最后大概也就只能归结与天命如此了。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曾颜良和小大夫回到谷峙翼那里去回报。谷峙翼听说安平之手下人一个没剩下全都死在那里了,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倒不是对那些人有什么同情之意,谷峙翼是想到了曾颜良和冷轩蓉的事情。   “既然安平之手下人都死了,那他就只能跟着你们一起返回武明郡郡城了。”谷峙翼望着曾颜良沉声道,“我麒麟营不便派人护送你们,颜良老弟,你们好自为之吧。”   曾颜良一听谷峙翼这话,心里就是一沉。   虽然之前曾颜良得到允诺,小十九会带人在暗中保护他们,可如果安平之与他们同行的话,大概小十九的行动也会受到限制。最重要的是,曾颜良原本打算离开这里之后直接到衲岩县去救出冷承戚,然后三人便远遁深山,可现在有了安平之,他们就不得不返回武明郡了。   武明郡显然是安平之的地盘,现在的安平之损兵折将,也不知道回去之后他会不会迁怒于人,更何况那里还有个贺笠靖,想从武明郡逃脱再去救冷承戚,只怕是难上加难啊……   曾颜良满心忧虑回去找冷轩蓉,他将这些情况跟冷轩蓉说了之后冷轩蓉也发愁起来。   可还没等两个人找到解决这件事的办法,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曾颜良打开房门一看,只见安平之自己撑着一把纸伞,腰间带着一个水囊,笑呵呵站在门口。   “事不宜迟,曾公子,轩蓉姑娘,我们还是赶快上路吧。”   安平之背着阳光站在门前,冷轩蓉皱着眉头望过去,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安平之嘴角扬起的那一丝冰冷刺骨的笑意。   三个人辞别谷峙翼,而谷峙翼只是让人给他们弄了一点干粮带着,并没有让人出去送他们。离开朝阳寨之后安平之才笑着说,这位谷将军未免太没有人情味了。   “虽说他们是只听皇命的人,可也未免太过死板了。或许也是见人下菜碟……”说到这里,安平之扬起纸伞冲冷轩蓉歉意的一笑,道,“轩蓉姑娘,让你跟着我受苦了,在这里的如果是骁瀚王,那这位谷将军无论如何也会送两匹马给我们的。哈哈哈……”   安平之话里带刺,扎的冷轩蓉更加难受了。   冷轩蓉心中暗想,看样子这安平之是明白自己当初那些话都是权宜之计了,等回到武明郡,他大概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相信她冷轩蓉会投靠到他那边去了。最关键的是,自己现在看到了这安平之长公子一败涂地的样子,高傲如他,只怕是留不得这样的人。   怎么办?   逃走!   如何逃走?   冷轩蓉低着头跟在曾颜良身后,一路上不管安平之说什么她都默不作声,她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迅速想出一个逃跑的办法,她现在要救的,是自己,是颜良大哥,是自己的父亲。只要能够从这里逃出生天,他们以后就再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他们要远离这些是非,要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前世的仇恨和今生的生死离别比起来,都算不了什么了。   之前冷轩蓉算计的那些事情多数都有前世的记忆作为辅助,可现在她却只能靠自己去预测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等他们回到武明郡,安平之会做什么?   冷轩蓉回想前世的这个时候,前世这段时间冷轩蓉在贺笠靖府中受尽凌辱,她根本不知道在安平之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之后呢?安平之迎娶了贺蕊萍,冷轩蓉被塞在送亲的队伍中一同去了皇城。   也就是说如果今生与前世没有太大差别的话,安平之现在返回武明郡之后就要开始张罗婚事了。   安平之回去之后会不会立即就对他们下手?冷轩蓉最担心的还是这一点。如果安平之依然对骁瀚王和鸦青墨阁有所顾忌,那么他就会耍一些暗中的手段,可如果他被这次的失败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的话,冷轩蓉可真是一丁点办法都没有了。硬碰硬她根本就不是安平之的对手,而且冷轩蓉也非常清楚,只要安平之有对自己动手的意思,那贺笠靖一定不会饶过远在衲岩县的冷承戚。   现在自己手中的胜算实在太少,冷轩蓉想到这些就只能不停的叹气。   这时,一只大手突然轻轻拍在冷轩蓉肩头,冷轩蓉抬头一看,见曾颜良正关切的望着自己。   “没事儿的。”曾颜良伏在冷轩蓉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冷轩蓉苦笑着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振作精神再去想别的办法。   坐以待毙是绝对不行的,冷轩蓉觉得现在他们也只能孤注一掷,做奋力一搏了。最后能用上的人都不应该放过,鸦青墨阁应该算是他们逃走时的一道屏障,而颜良大哥所说的小十九带领的那些麒麟营的人,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绳。冷轩蓉现在能够利用的,就只有这么两样。   从那朝阳寨下山的路十分不好走,安平之手里的纸伞也很碍事,但没有这个东西,他大概是寸步难行的,所以没走多长时间,安平之便也闭上嘴不说话了。等到夕阳映出霞光的时候,他们总算是看到了官道的影子。山脚下沿着官道两边有些村庄和稀稀落落的住户,这些山民都很淳朴,见到曾颜良和冷轩蓉都是笑脸相迎,不过当他们看到安平之的时候却都被吓的够呛。   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户愿意收留他们过夜的猎户,三个人才算是有了休息的地方。   这家猎户只有父子二人,父亲大概四十多岁,儿子则是二十几岁的壮年,他们还特意拿出了猎到的野兔款待冷轩蓉他们,冷轩蓉三人围着火炉吃着热乎乎的兔肉,自然是感激不尽。   凑活着休息了一夜,次日清晨三人再次上路,他们顺着官道走出不远就碰到了武明郡一户商家的车队,恰好带队的人认识冷轩蓉和安平之,三人搭上了顺风车,返回武明郡。   一路无话,车马疾行,等他们回到武明郡时正是晌午。冷轩蓉和曾颜良看着车马进了城门便急忙叫住了车队从马车上下来。生死逃亡从此刻便算是开始了,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前去与安平之道别,只希望这一别之后能顺利逃走,永不再见。   第二百零四章 欲行无从,借书出城   冷轩蓉和曾颜良摆脱了安平之,一路疾行回到鸦青墨阁。   鸦青墨阁依然照常开门做生意,店里的伙计看到冷轩蓉和曾颜良从外面风尘仆仆的回来了,都大吃一惊。有人上前迎接,有人则快步回去将这消息报给了孟庄清。   冷轩蓉和曾颜良不敢掉以轻心,哪怕是对这些伙计,他们也暂时不敢表现出想要逃走的意思。两人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商议好了,曾颜良留下来应付这些伙计们,而冷轩蓉则返回后面内宅中去见孟庄清。   冷轩蓉刚走到店铺后门就看到了匆匆而来的孟庄清。   “冷姑娘!”孟庄清双眉紧锁盯着冷轩蓉,那目光似乎无言的质询着冷轩蓉这段时间的去向。孟庄清这样的目光使冷轩蓉再次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并不是能够在最危难的时候帮助自己的人,对于这个孟庄清,只能利用,不能将实情告诉他。   下定了决心,冷轩蓉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孟庄清说,“孟公子,我有一个消息想请你想办法告知王爷。”   孟庄清闻言色变,看看四周无人,冲冷轩蓉做了一个请势,两人返身回到内宅孟庄清的屋子中。围桌而坐,孟庄清开口道,“冷姑娘一去数日,实在让我等担心,听说曾公子也随冷姑娘一起回来了?这可真是可喜可贺啊。”   冷轩蓉脸上没有一丁点喜色,她摆了摆手,轻叹一声,道,“其中原委说来话长,还要容我以后再对孟公子慢慢说。不过现在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觉得该尽快让王爷知道为好。”   “什么事情?”孟庄清探出身子竖起耳朵听着,他就知道冷轩蓉和安平之出去这么长的时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可没想到冷轩蓉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最后转而问孟庄清,“孟公子,你能确定消息可以顺利传出去么?”   孟庄清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虽然是个文人,但却是在王爷身边办事多年的人,他可不想被冷轩蓉怀疑自己办事的能力。   “冷姑娘不必担心,给王爷送信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你交给我的消息一定能够顺利到达王爷那里,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冷轩蓉低着头,看上去还是不太放心。   孟庄清与冷轩蓉也算是相处过一段时间了,他自认为十分了解冷轩蓉这个人,这女子虽然看上去不太起眼,又似乎有些温吞,但实际上她却是一个有谋善断的人,能够让她如此犹豫不决的,一定是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   “冷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孟庄清耐着性子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轻声问。   冷轩蓉抬头看看他,又叹了一声,答道,“实不相瞒,孟公子,这次我随安平之长公子到凤泉岭上去寻找颜良大哥,本来是不该耽误这么长时间的。然而在山上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我……”话语一顿,冷轩蓉再次低下头,紧紧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身上衣衫微微颤抖,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她这样子落在孟庄清眼中,孟庄清心底的好奇更是膨胀起来。“冷姑娘,有话慢慢说。”孟庄清从桌上拿过一个茶碗,给冷轩蓉倒了一杯清茶放在她面前。   冷轩蓉低头望着这杯清茶心中暗想,自己现在恨不得马上就与颜良大哥一起冲出这鸦青墨阁离开武明郡城,哪里有这心情慢慢说话?可如果现在在孟庄清面前不把戏份做足,怕是没法从他这里得到帮助的。要平安离开武明郡城,现在只能依靠这个孟庄清了。   想到这里,冷轩蓉拿起茶杯一口气喝干了茶水,然后重重的将茶杯放在桌上,像是攒足了力气一样,抬头正色对孟庄清说,“孟公子,我和颜良大哥在凤泉岭上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这件事对王爷……也许对江山社稷来说都是无比重要的……”   孟庄清看得出冷轩蓉这不是在骇人听闻,他压低声音又问一遍,“到底是什么事情?”   冷轩蓉咬着牙摇了摇头,小声说,“请容我修书一封,劳烦孟公子交与王爷,不知孟公子可否答应?”   孟庄清一听冷轩蓉这话,脸色更加难看了。显然冷轩蓉刚才所犹豫的并不是应该怎么说出她看到的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在考虑如何向他隐瞒这件事。看样子这个冷轩蓉对自己的防备之心一直没有减轻,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怕这份功劳被自己抢走。想到这里,孟庄清不由得闷哼了一声。亏得之前自己还有心要帮一帮她,没想到好心得不了好报,这女人大概只是想讨好王爷,根本没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吧。   “好啊,冷姑娘能写封书信更好,我会让人将书信尽快送往皇城,交到王爷手中。”孟庄清勉强对冷轩蓉挤出一个笑容,而后却不禁闷哼了一声。他有时候会觉得冷轩蓉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有时候却又觉得这女人蠢得要命。就算是她写了书信交给自己,难道在那信件送走之前自己还不会看一看么?这信交到自己手上,难道她以为一个朱漆封就能藏住里面的内容了么?之前这个冷轩蓉给王爷和窦先生写的信孟庄清也都看了一遍,他猜想这件事冷轩蓉是一定不会知道的。   冷轩蓉借口回去写信,离开孟庄清的屋子,回到自己那个院子。   这院子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住,她不在的这段时间似乎也没有人来打扫。院中积满了灰尘,青石地面的缝隙中也长出了杂草。冷轩蓉回忆起她刚到这里来的时候,这院子似乎和现在差不多,而她独自一人打扫了好几天,才将这小院弄的干干净净。自己只在这里住了一两个月吧?没想到这就要离开了。   冷轩蓉回到自己屋中,行李什么的她都不准备带,只将自己留存的那些银子包好放在怀中,然后坐在桌前开始给骁瀚王杜亦霖写信。   提起笔来,冷轩蓉不由得心生感慨。   前世种种历历在目,而今生,从她在床榻上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她的心中就似乎满是仇恨和恐惧,这些仇恨和恐惧时时刻刻支配着她,似乎这些才是她在这个世上生存的动力。然而现在她却要与这些仇恨和恐惧告别了,她要逃离,她要忘记前世的那些屈辱与痛苦,她要放开今生那些人和事。骁瀚王杜亦霖依然在战斗着,他将要面对的事情,冷轩蓉差不多知道的一清二楚。冷轩蓉犹豫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给这位王爷一些提示。这样提笔给他写信,只怕也是最后一次了,这位王爷是曾经给自己指出一条血路最终将她送上法场的人,冷轩蓉实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在今生帮助他。   杜亦霖要维护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国家天下,这一点冷轩蓉再清楚不过,而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冷轩蓉只想让自己过的稍微安稳一点,只想与自己至亲至爱之人相守,现在权衡一下,冷轩蓉发觉不管自己帮了杜亦霖还是没帮他,最终的结果对自己预计的将来似乎都没有什么影响了。   冷轩蓉斟酌着措辞,开始写下这封书信。写了两行之后,冷轩蓉突然想起,现在窦先生跟随在杜亦霖身边,如果杜亦霖失败了,不知道窦先生会不会受到牵连。   现在冷轩蓉知道,窦先生的背后是帝师府和那位前朝隐士张先生,也不知道这两股势力能不能保住窦先生。或许再加上麒麟营的帮忙,窦先生一定不会有性命之虞,但一想到之前他对自己那些帮助,再想到他与杜亦霖之间的交情,冷轩蓉又不由得想要为他出一点力了。   如果是看在窦先生的面子上,冷轩蓉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去做。   正在这时,冷轩蓉听到院中脚步声响,起身开门,发现是曾颜良来了。   曾颜良与伙计们闲扯了一会儿,看没有什么纰漏了,这才回来。他先到自己房中换了一身衣服,将贴身的应用之物都带好,然后才来找冷轩蓉。   一进门曾颜良就发现冷轩蓉一脸的惆怅,他急忙问是不是与孟庄清那边进展的不够顺利。冷轩蓉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坐回到桌前,再次提起笔来,却迟迟没法落笔。   如果自己说出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那狡猾如杜亦霖,一定会生疑,到时候他万一想方设法去找自己,那她怕是躲到深山也躲不过杜亦霖的查找。到时候不单是自己难以解释,更有可能连累到颜良大哥和自己的父亲。   想来想去,冷轩蓉最终还是决定只说凤泉岭上发生的事,不提及以后。   等她写完这封信,两人这才二次去找孟庄清。   孟庄清一副别扭的样子,他看出来了,冷轩蓉和曾颜良这是已经有了什么打算才来找自己的。   “冷姑娘可是写好书信了?”孟庄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   冷轩蓉点了点头,“有劳孟公子了。”   孟庄清发现她说完这话之后却没有要拿出书信的样子,再看看这两个人神情似乎有些紧张,孟庄清不由得更是疑惑了。   第二百零五章 霞光烧城,生死一线   孟庄清有些糊涂了,他实在想象不出到底是有多大的事情才能够让冷轩蓉和曾颜良如此变毛变色的,他们两个现在表现出来的紧张一点都不像是在装样子,孟庄清只能认为是他们所知道的事情令他们如此。到底是什么事情?孟庄清更加好奇了。   可就在这时冷轩蓉突然开口对孟庄清说,“孟公子,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们要亲手将信交到信使手中。”   孟庄清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愤而起身,冲冷轩蓉怒道,“冷姑娘,你这么说,意思是信不过我孟庄清么?”   冷轩蓉摇摇头,上前一步,轻声对孟庄清说,“孟公子,我知道我们这样做一定会让你有所误会,但事情紧急,我只能跟你说个大概。”冷轩蓉看上去非常谨慎,她将声音压得很低,望向孟庄清的眼神中带着无比的挚诚,“我和颜良大哥在衲岩县发生的事情,孟公子也许听说过。我们现在虽然也是为骁瀚王办事,但身份却与身为骁瀚王亲信的孟公子你完全不同。”   这句话落到孟庄清耳朵里,倒是让他有点惊讶了。他一直以为冷轩蓉自恃受到了王爷的赏识所以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没想到原来在冷轩蓉眼中,他孟庄清才是王爷的亲信。这么说他们与王爷之间的关系是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孟庄清来不及多想,又听冷轩蓉接着说,“孟公子你曾是王爷身边的人,以后也定然会再回到王爷身边去,王爷视你为自己人。而王爷对待我和颜良大哥则不同,我们要为王爷办事,办的好了,也许王爷不计前嫌,可万一我们把事情办砸了,王爷要责罚我们,恐怕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冷轩蓉说到这里,不由得长叹了一声,“孟公子,如今我不把你当成外人,这话我也不怕告诉你,王爷从衲岩县离开之前虽然让我来打理这家鸦青墨阁,实际上也是为了让我将功补过。至于到底是什么过错我不便相告,但现在我们发现的这件事大概能够足够将功补过了。这个消息要送出去断然不易,如果出现纰漏,只怕我们谁都担当不起啊。”   冷轩蓉这一番话让原本窝了一肚子火的孟庄清一下子变了态度。他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在王爷面前这个冷轩蓉不过是待罪之身,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王爷特意让他孟庄清到鸦青墨阁来,岂不就是重任在肩,为了监视他们而来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孟庄清想到这一点之后顿时觉得心里敞亮了不少。他再看冷轩蓉一副迫切的想要办成这件事的样子,估摸着她所说的那个“过错”大概也不小,所谓的将功补过,如果做不成的话,说不定他们的脑袋都保不住。这样的事情孟庄清在王爷身边的时候也看到过几次,最后事情如果办成了,王爷多半也会将他们踢开,办不成自然是杀了。   难怪他们两个如此紧张。   虽然对他们现在手中掌握的消息还是充满了好奇,但孟庄清已然不拘泥于此了,他明白知道的越多就越是危险的道理,如果王爷派他到这里来的本意就是来监督监视这两个人,那么这两个人办成了事情之后王爷一定会对他们另有处置,如此一来鸦青墨阁这边也就没有别的事情了,到时候自己圆满完成了任务,就可以回到王爷身边去了。   面对着突然出现的曙光,孟庄清真是乐得想要蹦起来了。可眼下还有不少问题,孟庄清只好压住心中喜悦,先来解决一下冷轩蓉他们的事情。   “冷姑娘,你说这消息想要送出城去不会那么顺利,这是什么意思?”孟庄清开口问道。   冷轩蓉面露难色,回头看看曾颜良,曾颜良皱起眉头冲孟庄清一抱拳,沉声说,“孟公子,这件事事关重大,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其中牵扯到了安平之和贺笠靖,而且还牵扯到了他们头顶上的显贵,一旦他们反应过来,我们再想往外送消息,只怕难于登天。”   “是啊。”冷轩蓉接过话继续道,“孟公子,我们无论如何要把消息送出去,否则怕误了王爷的大事啊。”   两个人散发出来的紧张气氛一下子感染了孟庄清,他腾地起身对曾颜良说,“我这就去发消息,让人来取信。”   “不行!”冷轩蓉急忙说,“让别人送这封信我不放心,至少我要亲自将信送到城外。这封信如果能顺利出了这武明郡的郡城,大概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孟庄清闻言犹豫了一下,可一想到只要这封信顺利送出去之后自己返回王爷身边就指日可待了,他便又有些雀跃起来。   “好吧,冷姑娘,如果贺笠靖和安平之已经有所动作的话,恐怕出城也不容易。我这就去安排……曾公子也随行护送你同去吧,免得再出什么意外。等你们到城外之后会有人在那里接应的,放心吧。”   说完这话,孟庄清大步出门去了。   冷轩蓉这时才长出了一口气,她回身拉住曾颜良的手臂,抬头望着他,苦笑道,“但愿这孟庄清真的有办法让我们顺利出城吧。”   曾颜良轻声安慰道,“他可是骁瀚王的亲信啊,总会有些办法的。”   虽然指望着孟庄清暗中的门路还是十分冒险,但现在的冷轩蓉和曾颜良在这武明郡的郡城中真的是无依无靠了,除了骗孟庄清帮助他们之外,别无他法。冷轩蓉算计着如果事情进展顺利的话,对这个孟庄清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坏处,毕竟安平之和贺笠靖不会对他这个无足轻重的人下手。   稍微等了一会儿,孟庄清便颠儿颠儿的跑了回来。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冷姑娘,曾公子,请吧。”   孟庄清为冷轩蓉准备了一顶黑绒软轿,为曾颜良准备了一匹快马,与他们同行的除了四个轿夫之外还有两个鸦青墨阁的伙计。   两个伙计跟冷轩蓉和曾颜良都十分熟悉,临行之前孟庄清还特意嘱咐,让冷轩蓉和曾颜良不管遇到什么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说话,一切都交给这两个伙计去处理。   辞别孟庄清之后,他们一行人离开了鸦青墨阁,此时日头已经西转,在天边映出了火一般的霞光。   冷轩蓉算着这个时辰大概要关城门了,她撩起轿帘朝外面看看,却突然发现后面有人骑着快马赶了上来。   来的是鸦青墨阁伙计,他催马来到曾颜良的马边,高声道,“郡太守府派人送了帖子来,请曾公子和冷姑娘今晚到府中赴宴,郡太守大人要为安公子和两位压惊。”   冷轩蓉在轿子里也听得清清楚楚,她心中一紧,暗道一声不好。可这时却听到曾颜良对来人说,“多谢兄弟特意前来相告,烦请带个话回去,就说我和轩蓉届时定当登府讨扰。”   来人调转马头返回鸦青墨阁去了,冷轩蓉坐在轿中,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看样子就算是他们能够顺利出城,只要到晚上他们没有出现在郡太守府,那贺笠靖和安平之就一定会知道他们是逃走了。冷轩蓉手心冒出冷汗,她生怕这路途之中出什么乱子,到时候不单是他们跑不掉,就连父亲都会受到牵连。   一行人来到西城门前,突然有守门的官兵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曾颜良按照孟庄清的吩咐退在了轿子旁边没有出面,只等着那两个伙计能够让官兵放他们过去。两个骑马的伙计都从马背上跳下来朝守门的官兵走去,可他们去的时候还都是一脸自信,等他们再回来时,却都是垂头丧气的样子。   “真是奇怪了……”其中一个伙计回来抬头对马背上的曾颜良说,“今天该是赵头儿当值,却来了几个生脸儿的。这几个家伙一点都不卖面子,我们怕是不能硬闯啊……曾公子,明天再出去如何?”   曾颜良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知道这守城的官兵头目可不是说换就换的,早不换晚不换,偏偏这个时候换人了,一定是那安平之回来之后安排的。看来他是有了准备,就怕他们真的逃走呢。   这可如何是好呢?   曾颜良瞄了一眼马背上挂着那口薄刃钢刀,又看了看守门官兵的人数,心下盘算着,要是想硬闯出去,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但生死攸关的时候,他们也决计等不到明天了,要回头也更不可能,曾颜良微微眯起双眼,暗下决心,翻身下马,来到了软轿旁边。   冷轩蓉听到脚步声,急忙撩开轿帘,只见走过来的曾颜良眉宇间腾起一团锐气,看那样子就与以往不同。   曾颜良俯身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靠这些人怕是不行了,轩蓉,我带你闯出去。”   冷轩蓉探头看了看城门那边,在那里站岗的官兵大概有十几个人,这些人手中都握着长枪,腰间挎着佩剑,看上去都不是善茬。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三四个武将模样的人在旁边晃悠,这几个人个个脸上都带着杀气,一点都不像是平时来守城门的人。   第二百零六章 破门而出,从天相助   守城门的那些人一看就是来者不善,十有八九是安平之安排来的。冷轩蓉额角渗出汗珠,起身出了软轿。   “颜良大哥,能冲出去么?”虽然从曾颜良脸上看不到一点犹豫,可冷轩蓉还是有点担心。如果他们真的要用武力往外冲,跟在他们身边的这些人未必会帮他们,只凭着颜良大哥一个人还带着她这么个不会武功的累赘,胜算能有几成?   冷轩蓉低下头,拼命想着能不能还有别的办法确保他们能够出这道城门。   如果只有颜良大哥自己,他一定能够平安无事的出去吧。不如先让颜良大哥出城,然后自己返回鸦青墨阁等到明天?不行,自己如果现在回去的话,今天晚上郡太守府那边恐怕就不得不去。一想起回来的路上安平之那一副阴沉的样子,冷轩蓉就不由得背脊生寒。还能有什么办法?冷轩蓉狠狠咬着牙,没想到这一道城门竟然会挡住他们的生路。   就在她焦急的时候,曾颜良的大手突然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冷轩蓉抬起头来,看到曾颜良目光坚定的望着自己,曾颜良双眉紧锁,沉声对冷轩蓉说,“我们走吧,生死有命,如果命不该绝,我们就能够闯出去!”   炙热的温度从曾颜良的掌心传过来,冷轩蓉似乎也一下子充满了勇气。   生死有命,与颜良大哥在一起,“死”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曾颜良先将冷轩蓉抚上马背,而后他坐在冷轩蓉身后,这样就能够护住她了。等他们坐稳之后曾颜良叫过那两个伙计,压低声音对他们说,“多谢两位兄弟与我们同行至此,我们这就要出城去了,不想连累两位兄弟,请立即返回鸦青墨阁吧。”   说罢,曾颜良冲着他们两个一抱拳,而后抽出马背上那口大刀,脚下猛地一点马镫,这匹快马嘶鸣一声,蹬开四蹄朝着城门冲了过去。   再说城门那边几个守城的人,他们确实如冷轩蓉他们料想的一样,是安平之回来之后立即安排到这里来的。那两个鬼鬼祟祟的伙计一说他们是鸦青墨阁出来的,这几个人就知道等的就是他们。两个伙计费了半天口舌,这几个人却是不为所动。等两个伙计离开之后这些人就暗中准备好了,他们料定会有人来闯城门。   果不其然,稍等了片刻,一匹枣红马驮着一男一女两个人飞奔而来。   “拦下他们!”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守城的这些人立即拉出了兵器准备大战一场。   黄昏时分,原本也有不少人想进出城门,可此时他们却都只能远远的看着那敞开着的城门和堵在那里手持兵器满身杀气的那些人,谁也不敢靠上前一步。   曾颜良深吸了一口气,伏在冷轩蓉耳边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俯下身子,低头。”   冷轩蓉急忙趴在马背上,紧紧的抓住了马脖子上的鬃毛。   再看曾颜良双脚又一点马镫,这匹马疼痛难忍,如同疯了一般不顾前面拿着兵器想要拦住它的那些人,奋力朝他们冲了过去,与此同时,曾颜良晃动手中大刀,拉紧缰绳,看准了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猛地砍了过去。   那人见对方来势汹汹,躲闪不及,匆忙用手中长枪往上一挡,只听“噌”的一声闷响,两件兵器相碰,那人手中长枪便离手飞了出去。   霎时间,这城门前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响起,曾颜良纵马几乎冲出了城门,却又被那些守城的官兵围在了当中。他们仗着人多势众,用手中长枪短刀压制住了曾颜良。几个回合下来,对方越战越勇,曾颜良却有点难以招架了。   冷轩蓉趴在马背上,眼看着那长枪短刀的锋芒在自己周围打转,但每一次那些东西稍微靠近自己,马上就会被曾颜良手中大刀给挡出去。冷轩蓉被吓得身子抖如筛糠,她几乎不敢呼吸,现在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死死攥住马鬃,生怕自己在这个关头从马背上掉下去。可就在这个时候,冷轩蓉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脖子流淌下来了,她想要伸手去摸摸看到底是什么,但努力了半天,她的双手竟然僵硬无比,根本动不了。不多时,那东西就顺着冷轩蓉脖颈滴落到前面来了,冷轩蓉低头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血!   颜良大哥受伤了!   冷轩蓉的心骤然缩紧,她颤抖着想要直起身子转头去看看,可她身子稍微抬起一点,却又马上被一只大手按了下去。   兵器的碰撞声和喊叫咒骂声不停的在冷轩蓉耳边响起,冷轩蓉闭上眼睛仔细分辨,能够听到颜良大哥粗重的喘气声和一阵阵闷哼声,也不知道是因为受伤令他发出这样的声音还是因为打斗的十分辛苦。一滴滴泪水从冷轩蓉眼中滑落下来,她却只能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这个时候如果让颜良大哥分心,一定会害了他的。   生死有命,这么一句话说出来是多么的容易,可当真正去面对的时候,却是这么痛苦。   冷轩蓉不敢想象,如果这个时候在身后护着她的颜良大哥突然倒下去的话,自己应该怎么办……   与君同生,与君同死!   冷轩蓉想要咬紧牙关,可结果却只能任由上下牙不受控制的咯咯作响。   冷轩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虽然闭着眼睛,但眼前却似乎也有现在身边战斗的场面,各种声音汇聚在一起,栩栩如生。   突然,一个尖锐无比的响声从冷轩蓉耳边划过,随即便听到兵器脱手的声音和人倒地的声音混在了一起。惊恐的喊叫声骤然响起,“谁!”“什么?”“嗖!”“啊!”   接二连三的锐利响声划过,接二连三的闷响传来,冷轩蓉突然睁开眼睛,这次她不需要抬头就能看到,马蹄不远处地上躺着几个守城的官兵,他们个个头顶正中央都有一个指甲大小的血窟窿!   那几具尸体的样子在冷轩蓉眼前一闪而过,他们所骑的这匹马突然冲出了重围,奋力朝着远处官道跑去。   喊杀声渐渐远了,冷轩蓉却依然惊恐的瞪着一双眼睛望着不断后退的地面。   “轩……咳咳……轩蓉……”   耳边突然响起颜良大哥的呼唤声,冷轩蓉像是被雷打中了一样,猛地扭过头来。   颜良大哥肩头和手臂上的伤口鲜红刺眼,血依然流个不停。   “颜良大哥……”   泪水模糊了视线,声音压在嗓子里发不出来。曾颜良的发丝蓬乱着,像是沾满了夕阳的光辉,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可那沾满血迹的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   “哈哈哈……不用怕了轩蓉,我们逃出来了!”曾颜良把那柄大刀放回马鞍刀鞘中,然后一手拉紧缰绳,一手扶住冷轩蓉。他的大手紧紧搂住冷轩蓉的腰,这时冷轩蓉才感觉到,颜良大哥的手也在颤抖着。   这匹马拼命的跑了约有两柱香的时间,转过一个山道的弯,冷轩蓉突然看到远处有几个人站在道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其中一个人看到曾颜良他们的马匹跑过来了,突然蹦跳着冲他们招手,而这时曾颜良也放开了搂着冷轩蓉的那只手,使劲儿冲对方挥了挥手。   马匹跑到那些人跟前,冷轩蓉才看清,刚才蹦跳着冲他们的挥手的,原来正是那麒麟营的小十九。   曾颜良带住马,翻身下马,而后将几乎瘫软不能动弹了的冷轩蓉也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哈哈哈……多谢十九哥的救命之恩!”曾颜良扶着冷轩蓉,咧着嘴冲小十九笑着高声说。   小十九笑嘻嘻的蹦跳着过来,摆手道,“不算什么不算什么!我就知道你们进了武明郡就不好出来,所以四个城门我都派人守住了……啊,对了颜良老弟啊,你看看谁跟着来了。”   说着,小十九一闪身,露出身后一个略显瘦弱的身影。   “小大夫?”曾颜良惊讶道,“你怎么也来了?”   小大夫沉着脸走上前来,先是看了看冷轩蓉,而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小药丸送到冷轩蓉面前,嘟囔道,“反正是放假了,我想去哪儿都行……这姑娘受了不小的惊吓,把这个吃了压压惊。”   冷轩蓉感激的望了小大夫一眼,可她抬起手想去拿那药丸,却发现自己的手抖的厉害,根本没法拿东西。曾颜良一看,急忙伸手拿过药丸,小心翼翼的喂给她吃了。   这时小大夫又从他挂在腰间的小包里拿出金创药和软布走到曾颜良身边,不由分说的扯开他的衣袖开始包扎起来。   小十九笑着来到冷轩蓉面前,轻声道,“冷姑娘,被吓坏了吧?哈哈哈……没事没事的!有我十九哥在,保你们平安逃走!一会儿小大夫给颜良老弟包扎好了之后我们就赶往衲岩县,救出你爹!然后我们再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以后你们就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吧!”   冷轩蓉身子虽然还在颤抖,但却比刚才好多了,她冲小十九深施一礼,道,“多谢十九哥的救命之恩……”   第二百零七章 远逃遁世,子夏山巅   等小大夫将曾颜良身上的伤口都包扎好了之后冷轩蓉也镇定下来了。回想起刚才的事情,她心中还是阵阵后怕,哪怕小十九他们再晚到一会儿,恐怕他们也早就没命了。后来听曾颜良说小十九他们根本没有现身,而是用当初小十九曾经给曾颜良演示过的独门绝艺手弹石子将那些守门的人都给杀了。虽然被他们救了性命,但冷轩蓉却还是难免感叹,麒麟营这些人下手实在太多狠毒。   一行人连夜赶路前往衲岩县,一路无话,等他们到了县城外面,见到那紧闭的城门,曾颜良和冷轩蓉又犯难了。但小十九他们却似乎根本没把那两扇厚重的城门放在眼里。   “颜良老弟受了伤,不必与我们同去了,你们就在城外等着吧,我们这就去把冷伯父接出来。”   留下这话之后,小十九带着他手下那些人三晃两晃就不见了踪影,而留下来的小大夫则长叹了一声,像是有些不甘心的样子。   三人下马躲在远处树林中等着他们的消息,小大夫见冷轩蓉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开口安慰道,“冷姑娘,你且放心,从县衙里面带出一个人来对小十九他们来说如同探囊取物,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一定不会有事的。”   听他这么一说,冷轩蓉也确实稍微放心了一点。   “颜良大哥的伤……”四周一片漆黑,冷轩蓉只知道小大夫将曾颜良的伤都处理好了,却不知道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趁着曾颜良出去观望小十九他们的时候,冷轩蓉压低声音问小大夫,“颜良大哥的伤到底怎么样?”   小大夫浅笑一下,“都是皮肉伤,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冷轩蓉闻言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过了约有一个时辰左右,冷轩蓉突然听到远处传来轻微的说话声,她探身去看,发现小十九他们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了!而曾颜良也正搀扶着一个人朝他们这边走来。   “父亲!”冷轩蓉快步跑上前去,一下子扑到父亲怀中。   冷承戚老泪纵横,抱着冷轩蓉哽咽的说,“轩蓉啊……你们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啊……”   冷轩蓉抬起头来擦了擦泪水,上下打量父亲,发现父亲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显然是刚才奔波所致,与以前相比,父亲的气色不知道要好多少。看样子在衲岩县的日子他一点都没有受苦,反而将身体都养好了。   “父亲,武明郡那边出了不少的事情,我们现在得赶快逃走了。”冷轩蓉说着,一指小十九他们,介绍到,“这几位救命恩人是麒麟营的人,这位是十九哥……”   小十九有些不好意思的上前一步,挠着脑袋笑道,“冷老爷子,刚才真是对不住了,县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也没跟您解释……嘿嘿嘿……您叫我小十九就行……”   冷承戚急忙躬身施礼,“烦劳您冒险救老朽出城,救命之恩,老朽只能来世再报了……”   冷承戚这话让小十九更不好意思了,他打了个哈哈,然后收敛笑容问道,“几位有没有想过要逃到哪里去?我看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尽快动身为妙啊。”   小十九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眼看着天要亮了,冷轩蓉和曾颜良离开武明郡的时候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安平之一定马上就得到消息了。他们的反应虽然一定不如麒麟营这些人快,但也慢不了多少。而且安平之何等聪明,他能想不到冷轩蓉下一步回来救她父亲么?   逃走……可到底要逃到哪里去呢?   冷轩蓉之前只是想着应该到深山老林之中隐居,但这一时之间,似乎也难确定一个方向。   这时曾颜良突然一拍额头,有些懊悔的说,“糟了,出武明郡的时候太过匆忙,忘记那封信了……”   冷轩蓉冲着他摇了摇头,轻声道,“给骁瀚王的信我写了两份,我们带出来一份,还有一份我留在了孟庄清的屋子里。现在他也应该看到了。”   冷承戚听他们两人一唱一和,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低头想了想,抬头对冷轩蓉和曾颜良说,“前些日子我收到了一位故友的来信,说是来日如果有难,可以投奔他,不如我们现在就先到他那里去暂避一时,然后再做打算吧。”   冷轩蓉闻言不由得皱起眉头问道,“此时来信,还料想父亲以后会有难,这是何人?”   冷承戚知道自己女儿是心中起疑了,便苦笑着摇头道,“这人能够料到我们有难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说他是为父故友还是为父高攀了,此人姓张,就是你们都认识的那位窦先生的师父……”   前朝隐士张承沐!   冷轩蓉一想起这个名字,不由得眼前一亮。她知道父亲与那位张先生相识,却不知道他们之间交情到底如何,若是此时能够得到那位张先生的庇护,至少他们三人性命无虞啊!   三人稍作商议,便决定照着冷承戚所说的路线去找那位隐居在深山之中的张先生。   小十九稍微算计了一下他们从这里到冷承戚所说的那个地方需要花费的时间,似乎有点超过了谷将军给他的假期,但一看到眼前这三个人,一个受伤的曾颜良,一个年迈的冷老头儿,再加上一个柔弱女子冷轩蓉,让他们这样没有准备直接到深山里面去,那不是跟让他们去送死一样么?稍作思索,小十九便决定送他们一程。   众人没有再耽搁,立即上路。   小十九他们来的时候所骑的马并非是他们麒麟营的战马,所以连同曾颜良骑的那马一并都放走了。山路难行,带着这些马匹一定都是累赘。好在他们众人所带的随身之物都不多,也算是轻装简行了。至于水和食物,小十九拍着胸脯告诉冷轩蓉他们,这些都包在他的身上。   按照冷承戚的说法,张先生现在住在一个名叫子夏巅的地方。这个子夏巅也在凤泉岭的深山之中,不过相距衲岩县和武明郡算是比较远了。他们从衲岩县进入凤泉岭,估计着这一路如果走的顺利的话,也要个把月才能到达那个子夏巅。   小十九手下的人跟着冷轩蓉他们一起走,简直就像是游山玩水一样,就连那小大夫都优哉游哉的不时消失,回来的时候总是带着一大堆山野中采到的药材。   冷承戚见闻广博,对于医书药典也有涉猎,所以每次小大夫弄到了什么珍贵一点的药材都会兴奋的跟冷承戚一起引经据典的说上一两天。等曾颜良的伤势好转一些之后,他便随着小十九出去打猎,有时候他们能打回野兔野鸡之类的小东西,有的时候却也能弄回一点大家伙。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有点担心安平之和贺笠靖会不会派人来追他们,但渐渐走入深山之后,这些顾虑也都打消了,就连之前警惕心一直最高的冷轩蓉都不会再想起那些事情了。   趁着赶路的时候,冷轩蓉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冷承戚,冷承戚听过之后也不由得为之后怕一阵,但现在能够平安逃离,也算是一个安慰了。冷承戚叹了口气,对冷轩蓉说,“避世而居,隐于山林,再不闻天下诸事,能得片刻安心足矣啊。”   冷轩蓉知道父亲经过在衲岩县城里的那段时间之后,心境与之前相比也起了很大的变化,之前他是心灰意冷,厌倦了人世,但现在却是看开了,能够放下以前那些事情,功名利禄,大概在父亲眼中,真的就如同过往云烟了吧。只不过,那声叹息犹在耳边,冷轩蓉也明白父亲叹的是什么。   他们不闻天下事,可天下事却依然不会停止,骁瀚王还得与那意图谋反的人争斗下去,他是不能逃走的那个人。冷轩蓉希望自己留给孟庄清的那封信能够传到杜亦霖手中,如果能在最后帮上他一点忙,也算是报答了前世他给自己的那一次机会吧。   抛开这些事情,他们在山林间的这段日子绝对算不上辛苦。每天清晨起来赶路,肚子饿了的时候小十九他们大概也就打猎归来了,吃些烤野味,再吃些小大夫弄回来的野菜野果,每一顿饭都还算是丰富多彩。而麒麟营众人口中最不缺少的就是故事,难得有了冷轩蓉这样的小姑娘做听众,这些人讲起故事来,可真是格外的起劲儿。   一路上欢声笑语,一晃就过了二十多天。   这天清晨,小十九将这段日子留存下来的肉干和兽皮都整理好交给曾颜良,然后向他们拜别。虽然还有一段路程要走,但只要他们小心山中的野兽,就没有问题了,这段日子小十九教会了曾颜良不少招数,估计也足以让他对付那些野兽了。   曾颜良、冷轩蓉和冷承戚三人对小十九众人千恩万谢,将他们送走之后,他们重新整理好随身携带的东西,分辨方向,再次启程,冲着子夏巅而去。   第二百零八章 奇人隐士,山野林间   当冷轩蓉他们走到能够看到子夏巅山峰的地方时,就能偶尔碰到一两个上山打猎的猎户或者是来砍柴的樵夫了。曾颜良去打听那位张先生的住处,可这些猎户樵夫们却都在给他们之路之后笑着劝他们还是死心回去的好。   “每年来找张先生的人不计其数,但真的能够见到他的人却寥寥无几。几位这样子,怕是上不去那子夏巅啊。”   樵夫猎户说出这话的时候,都会不由得多看对面这老少三人几眼。经过这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冷轩蓉他们三个的样子简直就像是逃荒的难民一样。他们一个个虽然不算是蓬头垢面,但身上的衣服也早就破烂不堪了。冷轩蓉都是用了几块兽皮好不容易才将全身遮盖住的,他们这样子,确实是惨了点。   “父亲……”冷轩蓉苦笑着望向父亲,心想我们都走到这里了,不会被那樵夫猎户们说中吧。   哪知冷承戚朗声而笑,摇头道,“轩蓉,颜良,你们可别小看了张先生,他要是只看人的衣着打扮,那又怎么会隐居到这深山老林之中来呢?走吧!”   这一日,他们总算是来到了子夏巅山脚下,三人抬头望去,只见这座并不算高大的山峰巍然而立,满山郁郁葱葱的的树木之中隐约能够看到一些房舍的影子。而他们的脚下,已然是青石的台阶,看样子顺着这台阶就能够上山,不必再担心山路难行了。   冷承戚望着似乎是直通天际的青石台阶长叹了一声,这时曾颜良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将冷承戚背在了背上。   这一个月走下来,曾颜良已经知道冷承戚腿脚的毛病了,走山路上下坡还不太有问题,但这样的台阶怕他是走不上去的。   “颜良啊,这可太辛苦你了,我还能走……”冷承戚实在不想让曾颜良为了自己这样受累。   可曾颜良却满不在乎的笑道,“冷伯父先歇着,这台阶儿可是不少呢!”说罢,曾颜良又扭头对冷轩蓉说,“走吧轩蓉。”   冷轩蓉感激的望着曾颜良,使劲儿点了点头,跟在他的身边,三人就这样朝山上走去。   没走出几步,就听身后有人朗声笑着说道,“这样上山的,倒是难得一见啊!哈哈哈哈……好啊!哈哈哈哈……”   曾颜良和冷轩蓉听到这话不由得回身去看,只见他们身后一个穿着一身短打衣衫的男人背着双手缓步从后面走了上来。   这男人头发束的整齐利落,看上去大约三十出头,眉宇之间英气逼人,眼眸中透出凛冽光芒,让人难以迎视上去。他腰间束着盘花黑带,下面还坠着两条五股的长绳,长绳末端都系着核桃大小的玉球。他脚下蹬着简单的黑布长靴,靴子面上沾了点泥土,看样子应该是走过山路之后才到这里来的。   曾颜良和冷轩蓉仔细打量之后都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一下,可这时被曾颜良背在背上的冷承戚却像是看到了什么宝贝一样突然大笑着从曾颜良背上下来伸手指着那男人高声道,“彦东兄!”   对面那男人听到这声呼唤顿时一愣,可等他仔细打量过冷承戚之后也不由得笑逐颜开,快跑了两步上前拱手道,“莫不是承戚兄么?”   “正是在下啊!”冷承戚也冲对方拱手道。   “真的是你!哎呀!这可真是出人意料了啊!”   故友相见,两人相拥在一起,心中都有说不出的高兴。   “彦东兄,多年不见,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承戚兄,你的时期我都听说了,真是苦了你啊!”   这时冷承戚拉着那位彦东兄过来给愣在一边的冷轩蓉和曾颜良介绍,“这位是我的故友,你们要叫他窦伯父。”说完,他又对那窦彦东说,“这是我的女儿冷轩蓉,这是我未来的女婿曾颜良!”   冷轩蓉和曾颜良一听到冷承戚说出“未来的女婿”几个字都不由得涨红了脸,那窦彦东一看他们两个这样子,不由得朗声大笑起来。   “快快!到山上去吧!张先生前两天还说起过你们呢!”   上山的路上,冷轩蓉和曾颜良竖着耳朵听冷承戚和窦彦东两人叙旧,这才惊然知道这位窦彦东表面上看着不过三十出头,可实际上已经是快五十岁的人了!更令冷轩蓉惊讶的是,这位窦伯父,他竟然就是窦先生的亲叔叔!   虽然他现在为什么会在这个张先生隐居的深山老林中冷轩蓉还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冷轩蓉却十分确定,那就是这位窦伯父绝对不是个一般人。简短的言谈之中,窦彦东不单对外面的事情都了若指掌,甚至连冷轩蓉他们所遇到的事情也都知晓的非常清楚。但他言语之中再三提及那位张先生,看得出来,不管是这位窦彦东窦伯父还是冷轩蓉的父亲冷承戚对那位张先生都充满了敬仰。   半山腰上,几根简单的竹竿围成了一个小院,院子里一栋看上去略显简陋的房子孤零零的立在那里,但这间房子周围不远处,稀稀落落的还能看到几座差不多少的房子,纵观这里,似乎也有不小的规模,能住下不少人的样子。   窦彦东的脚还没踏进小院就先高声喊了起来,“张先生!张先生!我带客人来了!”   他的声音在山林之中回荡着,很快,那小屋的门一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便笑呵呵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这位老者长得是慈眉善目,他身上穿着简单的雪白衣衫,一手背在背后,一手捻着飘散在胸前的雪白胡须,远远望去,真像是神仙下凡了一样。   众人来到院中,窦彦东先开口道,“张先生神机妙算,承戚兄他们果然来了!”   冷承戚急忙上前一躬扫地,口中道,“张先生别来无恙,晚生这厢有礼了。”   冷轩蓉一看自己父亲施礼了,急忙也拉着曾颜良上前一步,飘然万福,“小女冷轩蓉,见过张先生。”而曾颜良则冲着那老头儿一抱拳,朗声道,“晚辈曾颜良,见过张先生。”   张先生看了看他们,笑着点了点头,开口缓声说,“你们能平平安安的到这里就很好了,留下来吧,这里有的是房子给你们住。”   冷承戚闻言眼中顿时闪起泪光,没想到在自己落难的时候,这位恩同师长的老先生还能够对自己伸出援手,冷承戚强忍泪水,有些哽咽的再次对张先生拜谢。   张先生只是摇了摇头就回到屋中去了,而那窦彦东则带着冷承戚他们去找地方安身。   确实如张先生所说,这里还真的有的是屋子给他们住。三人都安排好了房间,窦彦东告诉他们可以暂且休息了。过了一会儿,还有小童模样的人给他们三人拿来了换洗的衣衫。   因为这里没有女眷,所以给冷轩蓉拿来的也是男子的衣服,冷轩蓉清洗过身子之后换上了衣服,心情也爽朗了许多。差不多到掌灯的时候有小童送来了晚饭。   “冷先生与窦先生去陪张先生了,粗茶淡饭,冷小姐和曾公子还请见谅。”小童文质彬彬的,放下饭菜说完这些话就离开了。   时隔一个月,冷轩蓉和曾颜良总算是能吃到一顿像样的饭菜了,两人围桌而坐边吃边聊。   说到以后的打算,曾颜良到是有了不少的畅想。   “如果那位张先生允许的话,我们也在这附近建一座这样的房子,这样的话冷伯父就能够时常来和张先生聊天了。或者是在我们之前走过的那个地方,我看那里也挺好的,有山有水,还能打猎砍柴,到时候我们也不愁吃喝……”说到这里,曾颜良有些不好意思的抬眼看看冷轩蓉,然后闷下头一边嚼着饭一边小声嘟囔道,“等以后有了儿女……可以跟着我习武打猎,跟着……他娘识文断字……唔……多……多好……”   曾颜良这话说的虽然含糊不清,可就坐在他身边的冷轩蓉怎么能听不到?冷轩蓉满脸通红,恨不得把脸埋到碗里去了。   颜良大哥真是笨蛋……   心里想着这样的话,颜良大哥刚才所说的那个画面却已经在她脑海中出现了。冷轩蓉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眼中也露出了甜蜜的笑意。   虽然再没有什么言语,但两人却都不觉得尴尬,坐在彼此身边,哪怕只是粗茶淡饭,也特别的香甜。   时间转瞬即逝,一眨眼他们来到这子夏巅上已经半月有余了。期间冷承戚几乎每天都与窦彦东在一起,他们似乎不敢每天去讨扰那位张先生,除了去拜访张先生之外,两个人也不知道都去做什么了,反正每次冷轩蓉去找父亲的时候都看不到他的踪影。   曾颜良这段时间也忙着在找适合建房子的地方,虽然还不知道张先生是不是准许他们赖在这附近,但想必冷承戚是不会想要走远了,所以曾颜良干脆将这附近全都走了个遍,顺便打回了不少的猎物,这也使得住在这里的人们都改善了伙食。   第二百零九章 巧遇故人,山林小室   这天曾颜良照旧去山上打猎,他正追着一只野兔往前跑,突然听到“嘭”的一声响,那矫捷的野兔应声倒在地上不动了。   这情景,似曾相识,曾颜良放缓脚步定睛去看,顿时又惊又喜。   “十九哥?”   从树林中晃悠悠走出来的人正是麒麟营小十九,他颠着手心里的几颗小石子,弯腰捡起地上的死兔子顺手丢给曾颜良,笑道,“颜良老弟别来无恙啊?哈哈哈……”   曾颜良把野兔收起来,来到小十九面前,顺着他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他手下那些兄弟们也都随即走来,一个个都笑呵呵的冲着曾颜良打招呼。   “十九哥……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曾颜良记得当初他们与小十九分别的时候小十九说谷将军给他们限定了日期,日期一到他们还要去做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小十九呲牙一笑,过来拍拍曾颜良肩头,“咱这队人不是争气么?又争到了先头,谷将军他们都在后面呢。”   他这么一说,曾颜良更是摸不着头脑了。麒麟营都来了?他们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   “难道……”曾颜良皱起眉头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问道,“十九哥之前说的重要事情,是谷将军要来找张先生么?”   小十九护送他们过来的时候冷承戚自然也没少了提起那位声名显赫的张先生,但小十九却像是根本不清楚还有那么一号人一样。   “这话说起来啊……”小十九回头看看渐渐围上来的兄弟们,顺手往前一指,意思是让他们别傻站在这里,继续往前走,等众人散去,小十九才压低声音对曾颜良说,“我也是回到那个朝阳寨之后才听说的。我们谷将军是受了皇命,要去请一位高人出山。至于要请的是不是那位张先生我就不得而知了。”   朝中的情况曾颜良现在多少也知道了一些,想必是皇上和骁瀚王觉得现在形势危急了,所以想请张先生出面力挽狂澜吧。可在子夏巅这么一段日子下来,曾颜良觉得就算是有皇上圣旨,那位张先生也未必能够出山。一是因为张先生年事已高,据说他现在已经过了耄耋之年,二是曾颜良从居住在附近的人们口中听闻张先生早已发下宏愿,这辈子不会踏出子夏巅半步。   住在子夏巅周围的,除了原本在这山中世代生活的樵夫猎户们之外,剩下的都是前来拜师求学的文人。他们说起话来之乎者也的,冷轩蓉和冷承戚与他们倒是能够聊到一处,但曾颜良却有意无意的对这些人敬而远之。关于张先生的事情,曾颜良大抵也都是从冷轩蓉那里听来的,所以稍作思索,他决定还是暂且不要对小十九他们说这些了。毕竟要办事的是谷将军,没必要在他们还没上山的时候就先泼一盆冷水。   曾颜良在前面引路,众人说说笑笑一路来到子夏巅脚下。   等整个麒麟营都从前面那座山上下来在子夏巅脚下集合之后曾颜良才去见了谷峙翼。   麒麟营队伍声势浩大,但在一座大山脚下,他们这些人也显得有些稀稀落落的了。谷峙翼吩咐各队自行找地方扎营休整,命令下达下去之后便看到了小十九带着曾颜良走了过来。   曾颜良来到谷峙翼面前抱拳施礼,“谷将军,我与冷家父女一起逃亡到此处,没想到能再与将军相见。”   谷峙翼也冲曾颜良一抱拳,他抬头看看那条隐于山林之间的青石台阶路,开口问道,“颜良老弟,你们可曾见过那位张先生了么?”   曾颜良见谷峙翼还是往日不苟言笑的模样,心中竟然生出一丝亲切之感,他点头答道,“张先生住在半山腰的小屋中,我们已经去拜见过了。”   谷峙翼又问了一下山上的情况,最后决定休整一晚之后明日他独自上山。   当初在朝阳寨的时候谷峙翼听小十九回来说冷轩蓉他们一行人前往子夏巅了,谷峙翼就觉得有些意外。再听说那位名声显赫的张先生亲自给冷承戚写了书信,谷峙翼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了。别看小十九不知道那位张先生是谁,可谷峙翼却对前朝发生的事情相当清楚。张先生之所以在隐居之后对朝野还有不可忽视的影响力,可不仅仅是因为他多会做学问。按理说能够与他有些渊源的人身份应该都不一般,但谷峙翼却知道,那位冷承戚冷先生当初曾被逼到绝路,沦为赌徒,如今他能够恢复过来,多半该是他女儿冷轩蓉的功劳。   在没到子夏巅之前谷峙翼心里还不太有底,他接到的任务实在是非比寻常,尤其在经历过朝阳寨一事之后,谷峙翼也对朝中形势重新审视,之前他还以为有回旋的余地,现在却相信了骁瀚王杜亦霖的判断。这次让谷峙翼出面来办这件事,虽说是杜亦霖利用了窦皓维和三小姐,这伎俩有些让谷峙翼反感,但反过来一想,怕是杜亦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吧。虽然说不上是穷途末路,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件事如果办成了,朝中该有一番狂风暴雨,若是办不成,只怕一招棋损、满盘皆输。   谷峙翼手里还有杜亦霖特意送来的那几封很有分量的信,但如果只凭这些和自己的面子,怕也有些困难,可听了曾颜良说过的那些话之后,谷峙翼又有了一点指望。他在衲岩县帮过杜亦霖的忙,也就算是帮了冷承戚的忙,再加上冥冥之中诸多巧合使得麒麟营与曾颜良和冷承戚的女儿冷轩蓉有了种种关联,哪怕是看在过往那些事情的面子上,那冷承戚也该站在谷峙翼这边,说上几句有用的话吧。   谷峙翼心里如此盘算着,神情也放松了许多。   晚上营中就地埋锅造饭,谷峙翼让人弄了热水沐浴更衣,只等着次日上山去拜望高人。   曾颜良回到山上小屋,却发现冷轩蓉不见了踪影,跟周围人稍作打听才知道冷轩蓉是被张先生给叫去了。   在这里生活半月有余,曾颜良还是头一次听闻张先生主动叫谁过去。他也不敢随便去张先生那里,便只好留在小屋中收拾他打回来的那些野物了。   此时此刻,冷轩蓉正规规矩矩的坐在张先生的客室之中。   张先生的小屋本就不大,这间客室就更显的狭小了。客室中陈设也非常简单,木质的地板上面只放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放了一个烛台和两只青瓷的茶杯,小方桌四周放着四个粗布缝制的小圆坐垫,冷轩蓉如今就是跪坐在其中一个小坐垫上面。屋子里除了这些之外,就只剩下窗边一盆尚未开放的兰花和四周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了。   这几幅字画十分引人注目,冷轩蓉等了半天也不见张先生回来,便仗着胆子起身过去仔细看那几幅字画。   字画风格不同,看得出不是同一个人所做。其中一幅吸引住冷轩蓉的目光,那画中恰是一片繁花盛开的桃林。作画之人笔触大胆细节之处却又不失细腻,将桃林盛景画的是栩栩如生。冷轩蓉想仔细看看画面上方提的诗词与落款,可还没等她看清楚,房门一开,有人走了进来。   冷轩蓉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进来的正是张先生。   老头子手中提着个青瓷的茶壶,看样子是去泡茶了。   他进屋看到冷轩蓉站在那幅字画前一脸尴尬的样子,舒展眉眼笑道,“喜欢这幅字画么?”   冷轩蓉一溜烟回到小桌边,恭恭敬敬的冲着坐下来的张先生深施一礼,答道,“小女冒昧……”   话没说完,只见张先生冲冷轩蓉摆了摆手,“坐下吧,我叫你来,你便是我的客人,不必如此拘礼。”   冷轩蓉连大气都不敢出,眼前这老头子虽然总是和颜悦色的,但却能给人无形之中的巨大压力,之前冷轩蓉只是远远望着就已经觉得有点心慌了,如今两人面对面坐着,冷轩蓉更是难以稳住心神。   其实仔细想想,对方也不过是一个归隐之后的老头子,冷轩蓉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他面前这么慌张。   张先生倒了两杯茶水,将其中一杯放到冷轩蓉面前,然后端详冷轩蓉片刻,开口道,“有女如此,承戚福分不浅啊。”   冷轩蓉低着头不敢迎视张先生的视线,只好小声说,“先生谬赞了……”   之后,屋中一阵尴尬的沉默。冷轩蓉只觉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实在难以忍受,抬起头来一看,张先生竟然在悠然喝茶。   冷轩蓉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开口问道,“先生特意将轩蓉叫来,不知……所为何事……”   张先生闻言一笑,放下茶杯,幽幽说,“我听承戚和彦东来说了衲岩县发生的事情,有些疑惑之处,故而想再听听你的说法。”   糟了!   冷轩蓉一听张先生这么说,顿时通体冰凉。   她这时才发觉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位张先生面前如此惊慌,因为这位张先生那一双眼睛总像是能够看透自己心思一样。她极力想要隐藏下来的事情,在这老头子面前,还能隐藏的住吗?   第二百一十章 未卜先知,神机妙算   须发皆白的张先生偏偏目光依然炯炯有神,冷轩蓉见他笑呵呵的望着自己,额角不由得渗出汗水。冷轩蓉在心中暗暗为自己鼓劲儿,心想这老头子就算是真的能掐会算有半仙之体,却也未必能够想到我是死而复生的人,若是自己现在自乱了阵脚,只怕更容易露出破绽。   等冷轩蓉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却发现张先生已经起身走到那幅桃林字画前面去了。   “这幅画是彦东所作……我与窦家颇有渊源,帝师府窦老亦是旧时同僚。然归隐之后便不得相见了,只能偶尔从后辈口中听到些消息……皓维那孩子很有孝心,知道我不便与窦老往来书信,便总是代为转达……”说到这里,张先生回头看看冷轩蓉,问道,“听承戚说,你与皓维是朋友?”   “窦先生……”冷轩蓉匆忙起身,可话刚出口,她却又觉得在这里称呼窦皓维作窦先生似乎有些不妥,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到别的叫法,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窦先生与我有恩,在我与家父潦倒之时,是窦先生伸出援手帮助我们的。”   “听说你们缘自一杆青云笔?”张先生饶有兴趣似的转回身重新落座,而后打了个手势,也让冷轩蓉再次坐下来。   冷轩蓉装作不经意似的擦掉了额角滑下来的汗滴,心中暗想,张先生您说来说去不还是想要打听衲岩县的事情么?明摆着这老头子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冷轩蓉一狠心,干脆先挑自己能说出来的事情说一遍,衲岩县发生过那么多的事情,料想着这老头子也未必会全都一一追究。   等冷轩蓉说到麒麟营突然出现的时候,张先生突然笑着摇了摇头,语带赞赏的轻声说,“骁瀚王年轻有为,有勇有谋,我煌湳国江山不可缺了此人啊。”   冷轩蓉闻言便是一愣,她不由觉得这句话似乎不像是一个归隐山林的老者该说出来的。   冷轩蓉也曾听父亲说过多次关于归隐山林的想法,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不理世间凡俗之事,与清风小流为伴,与鸟兽虫鱼相守,对月饮酒,纵情山水,归隐之后,父亲想要过的是对朝中之事再也不闻不问不关心的日子。可如今再看这位张先生,他虽然早有归隐之名,但如今他对天下事的了解程度甚至比冷轩蓉他们这些原本身处事中的人要多的多。之前冷轩蓉只觉得张先生深不可测,甚至有未卜先知之术,但到了现在,冷轩蓉却突然有了自己似乎上当了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呢?   若是仔细去想的话,冷轩蓉却又一点也解释不清楚了。   总之,这位张先生的归隐,似乎与父亲所说的归隐略有不同。   张先生似乎察觉到了冷轩蓉的异样,便又开口道,“不知冷姑娘你对骁瀚王看法如何?”   冷轩蓉低下头想了想,而后抬头说,“如张先生所言,骁瀚王为国为民不惜以身犯险,国有此人,实乃天下百姓之大幸。”   没想到听了冷轩蓉的话,张先生竟然摇了摇头,“冷姑娘,刚才你言语之中对这位骁瀚王似乎也有不少成见,却又为何要顺着老夫的话去赞扬他呢?”   冷轩蓉对骁瀚王杜亦霖的畏惧是从前世开始的,但到了今生,她却又看到了杜亦霖不一样的一面,所以要说敬佩也不为过,但要说一味赞扬,冷轩蓉却也觉得不妥。   “家父时常在小女面前提到张先生,以至于小女在张先生面前诚惶诚恐,只觉得张先生所言都是对的……”冷轩蓉无论如何不能露出任何关于自己有前世记忆的破绽,所以干脆避开张先生的问题。   张先生闻言又笑了起来,但这笑容既不是被赞颂之后得意的笑,也不是得到了问题的答案之后畅快的笑,反倒像是有些无奈。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张先生轻叹一声,道,“老朽年事已高,有些事情,已经想不明白了。譬如你所经历那些事情,为何会有诸多巧合,你们又为何总是能够从中周旋,老朽实在是想不通。唉……常有人说老朽身怀异术,能掐会算。可在老朽看来,冷姑娘才像是能掐会算的呢。”   冷轩蓉闻言,身子不由得一震。   而那张先生接着又说,“冷姑娘你小小年纪,却能够在那样的环境中步步占得先机,其智其勇,实在令老朽钦佩。”   “张先生言重了!”冷轩蓉也不知道张先生是从哪句话中听出破绽了,急忙辩解道,“我一介女流,不过是想办法保住自己和父亲的性命,并没有什么智勇谋略,在衲岩县之时,若不是得了骁瀚王和窦先生之助,我们三人怕是早就……”   “骁瀚王与皓维现在正处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张先生像是对冷轩蓉说的话突然失去了兴趣一样,自顾自的说道,“朝廷现在内忧外患,佞臣当道。然而他们现在能够做到的事情实在太少,要想答道目的,还得有其他人相助才行。”   这话说的像是意味深长,但张先生再没有多说别的。   这时突然敲门声传来,进门的是一个三十左右书生模样的男人,他恭恭敬敬的对张先生施礼之后看了冷轩蓉一眼,犹豫一下,而后说道,“先生,麒麟营在山下安营扎寨了。”而后男子便转身离开了。   冷轩蓉一听“麒麟营”三个字顿时大吃一惊,她望着张先生,却发现这老头子像是早就知道了什么一样,只是笑了笑,扬手冲冷轩蓉一挥,道,“请回吧,那位曾公子大概也该回来了。劳烦帮老朽带句话,就说老朽多谢他这几日送来的山鸡野兔了。”   冷轩蓉拜别张先生,出门便掏出汗巾不停的擦汗。她没有直接回到自己住的那间小房子,而是径直来到了旁边不远处曾颜良的住所。   离得老远便看到曾颜良在院中收拾那些山鸡野兔,看样子是要将吃不完的全都做成肉干存放起来。   冷轩蓉快步跑进院子,唤了一声“颜良大哥”。   曾颜良抬头见冷轩蓉脸色有些不对,神情也十分慌张,便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迎上前低声问她是怎么了。冷轩蓉自然不敢说自己这幅样子是因为在张先生面前隐瞒了什么受的惊吓,开口就问,“刚才有人去给张先生报信说麒麟营到山脚下了,颜良大哥出去打猎可曾见到他们?”   曾颜良一听原来是因为这件事,他咧嘴一笑,道,“我打猎时恰好遇到了十九哥,后来也见过谷将军了。听说是谷将军受了皇上的命令来请高人下山帮忙,谷将军决定今天在山下休整队伍,估计明日就回来拜见张先生了。”   说完这话,曾颜良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沾满了血污,急忙跑到一边清洗去了。而冷轩蓉站在原地,不由得皱起眉头去想这件事。   谷峙翼身份特殊,皇上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特意派他来请高人?他们要请的大概是张先生,可冷轩蓉也觉得张先生未必能够出山。难道说皇上想不到这一点么?如果想到了,他又为什么会有此一动呢?骁瀚王杜亦霖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皇上对杜亦霖的话是言听计从,说不定这道圣旨就是杜亦霖的意思。冷轩蓉对皇上不甚了解,却十分了解杜亦霖。没有什么把握的事情,他大概是不会做的。而如果不是被逼到了万不得已,他恐怕也不会来请高人相助吧。   想到这里,刚才张先生所说的话又回荡在冷轩蓉耳畔。   他说杜亦霖和窦先生现在正处在生死关头,莫非是这位张先生算出了什么?   冷轩蓉掐着手指算了算日子,再回想一下前世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情。她惊然发觉,前世骁瀚王杜亦霖来找自己,不就差不多是在这个时候么?   也就是说,到了现在,杜亦霖已经查证了凤泉岭中有安家私军,而他现在,确实是快要被逼到走投无路了……   然而冷轩蓉转念又一想,突然觉得不对。   当初在朝阳寨的时候,她就听闻麒麟营已经确定了下一步的行动,而小十九他们也是因为被限定了回去的日期所以才没能将他们送到子夏巅的,如此说来,也许在那个时候,谷峙翼就已经接到皇上这份圣旨了。那么现在他的到来,也许就不能说明杜亦霖他们现在的状况了。   难道有了什么差错么?   冷轩蓉不由得暗想,前世这个时候,杜亦霖是发现了自己这个能够被利用的棋子,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那一番计划,可如果今生冷轩蓉就此隐居,杜亦霖又将会怎么办呢?   前世的首辅丞相安龙义和那个武明郡的郡太守贺笠靖都是死于冷轩蓉手中,今生,如果冷轩蓉就此放弃了对他们的报仇,那么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如果这两个人没有在寿宴那天死去,那么这煌湳国是不是最终会沦入安龙义的掌中?   不知不觉间,冷轩蓉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   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恐惧,又如潮水一般向她涌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惊慌失措,往事难忘   等曾颜良洗干净回来之后就发现冷轩蓉的脸色比刚才还要差了。可不等曾颜良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看到远处冷承戚和窦彦东两人走了过来。   众人见过之后来到曾颜良的小屋中围桌而坐,冷承戚也发现女儿脸色有些不对,便开口问道,“轩蓉,听说张先生叫你过去,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冷轩蓉苦笑着摇摇头,“张先生只是问了衲岩县发生的事情。”   闻听此言,冷承戚和窦彦东两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像是彼此都知晓了什么。   冷轩蓉看到这两个人样子,突然发现他们似乎在暗中策划什么,或者是向他们隐瞒了什么。事情发展到现在,似乎有太多的事情是冷轩蓉所不知道的。前世的冷轩蓉心中只有自己那份苦难,她所知道的事情也不过只是简单的前因后果。可今生到了此时,冷轩蓉才真正的感觉到了这整件事情被后有多大的漩涡。越是这样,冷轩蓉就越是害怕。如果每一件事都是彼此关联的,那么从她重生开始,她就已经破坏了其中的许多关联,又重新建立了许多新的关联。到底她所做的事情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冷轩蓉甚至不敢去想象了。   不要想了。   冷轩蓉这样告诉自己。   反正都已经决定要在这里隐居了,外面再发生什么事情都与自己无关。难道不是这样么?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难道是天下太平?难道是惩恶扬善?不可能的。她只是一个小女子,她曾经连自己的命运都左右不了,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去考虑那些天下大事呢?从她再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她想要的不就是保住父亲的性命,保住颜良大哥的性命,改变自己那悲苦的命运么?现在她做到了!除了向剩下的几个仇人复仇之外,她都做到了……   仇人,冷轩蓉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出现前世那染血之夜,那一天之中,她手刃两个仇人,而到了今生此时,也就只剩下那两个仇人还在世间逍遥了。   只剩下了他们两个,而他们两个恰好又是整件事情的关键。如同前世那样,如果今生那两个人也身首异处,那么所有的事情就都迎刃而解了。   冷轩蓉一夜辗转难眠,为的就是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事情。可事与愿违,她越是想要忘记,就越是不停的回忆起来。那两个仇人的嘴脸无论如何都没法从她眼前消失,他们的言语像是再次回响起来,冷轩蓉躲都躲不掉。   好不容易捱到了次日清晨,冷轩蓉早早起身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去找曾颜良。   曾颜良现在每天都是很早起来开始准备出去打猎,他看到冷轩蓉这么早就来了,而她的脸色依旧很差,曾颜良便担心的问冷轩蓉到底是怎么了。   冷轩蓉轻叹一声,拉着曾颜良的手臂压低声音说,“今天那麒麟营的谷将军就会到山上来,我想听听他与张先生他们说了些什么,颜良大哥,你有什么办法么?”   且不说冷轩蓉为什么要听谷将军他们的谈话,曾颜良皱着眉头想了想,他可是相当清楚麒麟营众人的实力。小十九不止一次在炫耀他技艺的时候说过,他虽然很厉害,但他们将军更厉害。要想偷听谷峙翼的谈话,只怕是相当困难的。   听曾颜良解释了之后冷轩蓉更是苦闷了。   这时曾颜良小心翼翼的拉住冷轩蓉的手,轻声说,“轩蓉,我看你这两天一直心事重重的,是不是还在担心什么?”   冷轩蓉抬起头来,看到颜良大哥眼中满是担忧,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自己明明可以依靠眼前这个男人的,可为什么到了现在她却还要独自烦恼呢?有那么一瞬间,冷轩蓉真想将自己的前世今生都告诉曾颜良。可这样的冲动也不过是短短一瞬而已。   冷轩蓉扑在曾颜良怀中,靠在曾颜良的肩头,她想要寻得一点安心的感觉,想要听到颜良大哥安慰她的声音。   曾颜良满脸通红,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动作也有些僵硬,一双手臂不知道该怎么摆放才好。好不容易稍微稳住了心神,曾颜良这才开口道,“轩……轩蓉,我们不是说好了……以后在这里生活……我选了几块不错的地方,改天我带你去看看,你喜欢哪里我们就把房子建在哪里。我还去问了这附近的几位猎人大叔,他们都说到时候可以带着几个儿子一起来帮忙,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建好。到时候……到时候……”曾颜良终于鼓起勇气舒展双臂抱住怀中的冷轩蓉,伏在她耳边轻声说,“到时候我就去和冷伯父提亲,求他将你许配与我……”   听着曾颜良这些话,冷轩蓉眼中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了。泪水带走了那些不安与恐惧,冷轩蓉在心中狠狠的骂自己太傻。明明有好日子在等着自己,自己却为什么还要那么介意前世之仇呢?为什么还要去管那些离她遥远无比的江山社稷呢?只要有颜良大哥在,一切不是就都已经足够了么?   “颜良大哥……说好了……说好了……”冷轩蓉哽咽着,紧紧抱住曾颜良,生怕他逃跑了一样,一遍遍的重复着那三个字。   “嗯!说好了!”   清晨的阳光照亮了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麒麟营的训练一日不停,而谷峙翼则一大早就做好了准备,带上了小十九和白重令两个人提着几件特意准备好的礼物上山来了。   这三个人脚程都很快,等他们到了张先生所住的小屋前面,就看到有书生模样的人端着碗筷从屋中走出来,看样子是张先生刚刚用过早饭。   那书生端着碗碟上下打量谷峙翼他们几眼,随即浅笑着问道,“这位便是谷将军吧?我家先生已经安排了晚宴,请几位将军务必届时前来。”说罢,那书生冲着谷峙翼他们三人深施一礼,转身离去了。   小十九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谷峙翼说,“将军,看来那位张先生真的是能掐会算啊,他这是早知道我们要来了?”   旁边白重令伸手在小十九头顶拍了一下,骂道,“你傻啊?我们那么多人在山底下,多大的阵仗啊!他能看不出来么?”   “那……他传出这话的意思就是不见我们了?还什么晚宴……”小十九捂着脑袋小声嘟囔,脸上满是不悦。   谷峙翼望着那间小屋,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转身冷声对小十九和白重令说,“走吧,不妨先去拜访故友。”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他们三个在这片地方找了一圈儿,却谁都没有找到。最后不得不找了一间空屋子休息,等着晚上那场所谓的晚宴。   小十九烦躁不安,他可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将军吃过这么大的闭门羹,原本以为简单的事情,这么看来似乎是困难重重啊。小十九坐不住了,他接着尿遁出了屋子,脚尖点地纵身跃上一颗高大的树上,放眼四望,而后闪身下山去了。   小十九循着猎人的路线一路找去,找了约有一个多时辰才发现了曾颜良的身影。   “颜良老弟!”小十九晃身形来到曾颜良身边,皱着眉头嘟囔道,“你倒是逍遥自在……”刚说这话,小十九突然发现曾颜良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似乎是在为什么事情担忧。   “怎么了?”   曾颜良也不奇怪小十九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了,麒麟营在山下,这小十九哪儿还不能去呢。曾颜良听到小十九问他,长叹了一声,道,“轩蓉这两天心事重重,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事情……”   小十九闻言不由得嬉笑起来,伸手拍拍曾颜良肩头,“我看啊,轩蓉姑娘一定是因为不想跟你成亲,所以想法逃走呢!”   “没那回事!”曾颜良一瞪眼,怒道,“今早我们还……”   “还?”小十九笑的更加轻挑了。   曾颜良咽下后半截话,闷哼一声,挑眉梢问道,“你怎么又得闲跑来找我了?不会是想与我一起打猎吧?”   一说这个话题,小十九收敛笑容一撇嘴,“我家谷将军今天一大清早带着我和白重令去拜见那位老神仙张先生,可谁知道人家架子比皇上还大,也不说不见,告诉我们等着晚上一起去参加什么晚宴。不仅如此,我家将军说这里有个熟人想要去看看吧,没想到那熟人也没找到。”   “熟人?”曾颜良有些好奇的问,“谁啊?”   “帝师府的窦先生。”小十九呲牙一笑,压低声音说,“可不是皓维啊,是他叔叔彦东先生。”   窦彦东……   曾颜良可没想到谷将军与他是熟人,想来这几天冷承戚和窦彦东总是不见人影,估计这会儿也是一起出去了吧。更令曾颜良在意的,还是小十九刚才说的那个晚宴。今早曾颜良安慰过冷轩蓉准备出门打猎的时候有伺候张先生的书生来告诉他们两个,说是张先生准备了晚宴请他们两个也都出席,那书生还特意问了曾颜良能不能弄到点山鸡野兔回来下酒。曾颜良满口答应,这才出来的。   看样子,这场晚宴不是那么简单啊……   第二百一十二章 庭院晚宴,金蝉脱壳   果然如同曾颜良所料,晚宴的气氛十分诡异。   宴会是在后山的宅院中准备的,冷轩蓉以前没有来过这里,但曾颜良却已经在寻找建房子的地点时来过好几次了。后山的宅子与前面张先生住的小屋大不相同,这座宅院十分宽敞,几层的套院之中住着不少足不出户的人。曾颜良出于好奇小心翼翼的查探了一下,发现住在这里的,除了看上去更为沉稳的读书人之外,还有不少是会武艺的人。曾颜良虽然觉得这里有些奇怪,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问问冷承戚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前面的那些小房子中服侍张先生的都是书生打扮的人,而这座宅子里却有不少佣人。虽然从进了宅子大门之后的一路上能够看到不少敞着门的宽阔屋子,但今晚的晚宴却是在一间偏僻而又略显狭小的屋子中办的。木质的地板上按照人数放着小方桌,正对门的主人席位做的自然是张先生,而其余人等则分列两边。   晚上来的人都是熟悉的面孔,上垂首坐着窦彦东和冷承戚,下垂手则是谷峙翼,而冷轩蓉、曾颜良以及谷峙翼带来的小十九和白重令则都敬陪末座。   冷轩蓉抬眼打量这间屋子,见四周陈设虽然古朴,但摆在这里的东西看上去都价值不菲。她心中再次隐隐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偷眼看看主座上的张先生,这位前朝的老隐士在冷轩蓉心中的地位,似乎正在一点点滑落。然而这种滑落似乎又是没有理由的,就算是“归隐”,却也没有人规定他就应该过清贫艰苦的日子,反倒是像张先生这样声名显赫的人如果真的只有前面那么一间小屋子才更令人想不通吧。   冷轩蓉强压住自己心中别扭的感觉,低下了头。   她面前的小方桌上放着佣人刚刚摆好的菜肴,山鸡野兔的配菜是这山林中自产的野菜和蘑菇,而小沙碗中做的十分精细的,似乎是从远处溪流中捕来的鱼,这些食材在大山中随处可见,然而能够将这些食材做成现在这样的,只怕不是出自普通厨子的手啊。   冷轩蓉前世在郡太守府和首辅丞相府中也见过不少的好东西,她几乎可以断定,现在眼前这几样菜,就算是在首辅丞相府中,也只能是专门做给那位丞相大人吃的。   张先生是一代奇人,就算是隐居了,也必定不会落俗……   就在冷轩蓉这样为自己的疑惑做解释的时候,注意力突然被谷峙翼的话给吸引过去了。   之前的那几个人的寒暄冷轩蓉没有仔细听,只知道谷峙翼与那位窦彦东窦先生似乎是忘年之交,而父亲冷承戚则一直在向谷峙翼道谢。众人说到衲岩县的事情,谷峙翼突然开口说道,“我麒麟营离开衲岩县之后转入凤泉岭深山之中,果然找到了安家养的私军。”   冷轩蓉没想到谷峙翼他们说起这个话题,竟然一点避讳的意思都没有。   这时窦彦东笑着摇摇头,放下了手中酒杯,转头望着张先生说道,“先生您当初让我那侄儿皓维到衲岩县去,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吧?”   张先生也放下酒杯,轻叹一声,道,“那安龙义野心太大,当今圣上八年前登基,而他则在那个时候便察觉到了自己地位不稳,所以才开始准备下了那些私军。只可惜啊,他走这一步,也算是棋错一着。”   “先生此言怎讲?”谷峙翼问。   张先生看了谷峙翼一眼,那眼神就像是一位苛刻的老师听到了自己的学生提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一样。但这样的眼神稍纵即逝,张先生微微笑着,为谷峙翼解释道,“八年之前,安龙义手中虽然有不小的势力,但却不足以谋反,他那时求的是保命而不是谋反,养一支私军只能当做护家之犬,却不能用作夺食之狼。时至今日,安龙义在朝中结党营私羽翼已丰,他对这支私军便也再没有什么期待了。当初能够保住他性命的私军,现在已经成为了累赘,可这支私军中还留存着能够逼反他的人和事。那件官银被劫一事便是证据,安龙义现在想必是为了这支私军头疼不已,因此才让自己的儿子冒险前来,其中意图么……如果老夫猜得不错,应该是想先你们一步想办法将这支私军带出凤泉岭。”   曾颜良听到张现身提起官银被劫一案,他的心便是一动。等张先生把话说完,曾颜良急忙开口问道,“先生,那官银被劫之事……”   不等曾颜良的话说完,张先生便冲他摆了摆手,“颜良啊,这件事其中原委也该让你知道,不如就由谷将军告诉你吧。”   曾颜良闻言一惊,他与麒麟营在一起时间不短,却从未听人提起过他们有暗中调查官银被劫一案。他扭头看了小十九一眼,却发现小十九似乎也是一脸茫然。   张先生的话谷峙翼也不得不遵从,他冷着脸将思路稍作整理,然后对曾颜良说道,“安龙义养的这支私军数目庞大,他们常年在深山之中训练,前几年之中,人员只进不出,规矩十分严苛。而近两三年,如张先生所说,安龙义对这支私军疏于管制,粮饷供给也渐渐少了,军中头目大概也都察觉到了他们口中相爷心思的变化,所以才会纵容手下人做出劫官银的事情。说白了,是私军中的首领借此暗示威胁安龙义。”   “暗示……威胁……”曾颜良双眉紧锁,他心中绞痛,没想到自己那些兄弟们的性命,就这样被安龙义自己的养的私军头目拿来威胁他们的主子。他们想要什么?想出这个主意的人又是谁?该死!真是该死!曾颜良咬紧牙关,狠狠一捶面前的桌子。兄弟们战死的情形犹在眼前,曾颜良咽不下去这口气。那些人为了保护朝廷的官银而死,可朝廷最终却连事情的真相都没法查出来。兄弟们的冤屈,最终却是被一群山贼给背上的。   怒火窜起,曾颜良望着谷峙翼沉声问道,“谷将军,你可知道这支私军现在隐藏在什么地方,他们的首领又是什么人么?”   谷峙翼似乎料到了曾颜良会有此一问,实际上谷峙翼也知道,张先生之所以让自己来对曾颜良说这件事,一定就是因为他会有此一问。谷峙翼隐约觉得张先生安排让他在这一场晚宴上出现一定是别有用心的,连他请来的这些人,也都是为了达成某一个目的。只不过现在谷峙翼还不能确定张先生的目的与自己的目的是否相同。   稍作犹豫,谷峙翼才对曾颜良说,“当初骁瀚王到衲岩县去,为的就是寻找这位私军首领的线索。”   谷峙翼这话一出口,坐在曾颜良身边的冷轩蓉顿时瞪大了双眼。   她可不会忘记当初杜亦霖是为什么要到衲岩县去的,那杜亦霖要找的人,不正是曾颜良的师父昌洪凯吗?   就在冷轩蓉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这个名字也从谷峙翼的口中说了出来。   “这个人到衲岩县之后改名昌洪凯,本名叫做陆奇山,曾任大将军麾下副将,曾以训练新兵成果显著受到大将军赏识,后因窃取饷银事发,交由兵务司审查之后发现他不仅窃取了饷银,而且还以职务之便窃取了许多军中私密。这个人本应就从被斩首,然而他却在临行前服毒自尽,继而此案尘埃落定……我经过多方查证,最后才确定了那昌洪凯就是当年的陆奇山。”   曾颜良被惊呆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年收留了自己,教自己武艺,让自己走上正途的昌大叔,身后居然还有这样一段隐情。   “可……既然昌大叔他身犯重罪,却又为何要到衲岩县做衙差?”这个问题一下子冒出来,曾颜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谷峙翼的话。   谷峙翼看到曾颜良那个样子,微微眯起眼睛,沉声说,“我推测,当初陆奇山窃取饷银的事情是真的,但后来查出的罪名应该都是假的。他在狱中被安龙义收买,而安龙义为防止他反悔,便多加了许多罪名,最后用了一招金蝉脱壳,让陆奇山离开皇城。而后陆奇山隐姓埋名逃出了安龙义的掌心,隐叶于林,在衲岩县做了一个衙差。他也许觉得自己一身武功,若是去做别的,难免会露出马脚,而官府之中也容易得到各种消息,不失为好的隐身之地。可实际上那么多年安龙义并非没有找到他,而是暂时不需要用到他。等到安龙义招兵买马擅养私军,需要一个操练新兵的人,这时安龙义才派人找到昌洪凯。昌洪凯知道再难逃走,只好再次用金蝉脱壳的方法在众人眼前消失,继而入了私军……”   这些话虽然都是谷峙翼的推测,但却是合情合理,一点破绽都找不出来。   曾颜良坐在那里,有些无所适从。   这么说,被自己当做父亲一样的昌大叔这么多年一直没死?这么说,那位被自己一直当做父亲的男人,就是害死那些衙差兄弟们也差点害死自己的真正凶手?   第二百一十三章 今生今世,绝不分开   连冷轩蓉也没想到曾颜良口中的昌大叔会是安家私军的首领,她见曾颜良双眉紧锁似乎有些无所适从,心里也不好受。曾经至亲至近的人如今却成了他一直憎恨着的仇人,想必换做是谁都没法马上接受吧。   谷峙翼现在所说的话,一定都不是假的,冷轩蓉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问道,“谷将军,你所说的这些事情,骁瀚王知道了么?”   当初杜亦霖是为了查安家私军到衲岩县去的,可他走的时候算是空手而归了,冷轩蓉知道眼前这位谷将军心气甚高,他可不会平白无故的受杜亦霖的调遣。这件事可能是杜亦霖想办法让他们去做的,也有可能是谷峙翼自己去做的。冷轩蓉隐约感觉到这件事对颜良大哥必定会有影响,所以冷轩蓉现在一定要将所有的事情趁着这个千载难得的机会弄清楚。   听到冷轩蓉发问,谷峙翼又是犹豫了一下。   谷峙翼之所以调查这件事,实际上是奉了皇上的圣旨。可现在皇上的圣旨大多都是根据骁瀚王的意思发出来的,谷峙翼虽然知道这件事十有八九也是杜亦霖授意让他们去调查的,可于情于理,他都不愿意承认他们麒麟营成为了杜亦霖手中的棋子。   “此事我已经拟折上奏给皇上了。”说完这话,谷峙翼便拿起酒杯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虽然惹得谷峙翼不高兴了,但冷轩蓉却没觉得过意不去。谷峙翼话语中的意思冷轩蓉听出来了,杜亦霖现在一定是已经通过皇上在随意的支配着麒麟营。杜亦霖知道昌洪凯的身份,自然也知道了安家私军的事情,冷轩蓉猜测之前她留在鸦青墨阁孟庄清那里的书信也一定送到皇城了。那么现在对于杜亦霖来说,冷轩蓉他们非但无过,反而是忠心送信。冷轩蓉他们没有与安平之起正面的冲突,说不定还是帮了杜亦霖一个大忙。   冷轩蓉假象当初如果她没能逃走,而是被安平之他们控制住了,那么安平之说不定会在他们身上做什么文章。就算安平之只是为了出气儿杀了冷轩蓉和曾颜良,鸦青墨阁名声在外,恐怕杜亦霖面子上也是过不去的。   冷轩蓉越想越觉得杜亦霖应当暗自庆幸他们三人逃走了。   就在这时,谷峙翼顺过这口气来,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木盒。他将木盒打开,从中拿出了几封信起身放到了张先生桌前,又拿出几封信,放到了窦彦东面前。   谷峙翼神情变得更加严肃,他先对张先生说,“我来这里之前收到了皇城中的来信,托我到这里来办一件事。张先生,这几封信是窦府中几位先生和骁瀚王亲笔所写,还请您过目。”说罢,他又转头望向窦彦东,道,“东叔,他们写的一定比我说的好,你先看信吧。”   谷峙翼与窦彦东是忘年之交,若不是有张先生在这里,谷峙翼跟他说话更是随便。窦彦东见张先生展开信看起来,自己也将那几封信一封封拆开细看,刚看了几行字,窦彦东就撇嘴冲谷峙翼不满的说,“你小子是真觉得自己面子大了么?”   谷峙翼闷哼一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出主意的是骁瀚王,他的手段多的是,他要请你出山帮忙,也是花了不小的力气。”   回过神来的曾颜良心中暗想,原来王爷想找的人不是张先生,而是这位窦先生……这些日子只知道这位窦先生与冷承戚冷伯父一直在一起,没想到,他也是一位高人。   没用多长时间,张先生和窦彦东就将信都看完了。张先生望着窦彦东,开口问道,“彦东啊,你作何打算?”   窦彦东皱着眉头像是个赌气的孩子一样嘟囔道,“赶我出来的是他们,现在要请我回去的还是他们。我窦彦东难道是他们家里养的一条狗能随他们高兴呼来喝去么?”   张先生闻言竟然笑了,“看,彦东,你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孩子脾气?当初你顽劣成性飞扬跋扈,差点把帝师府的牌子给砸了,家人让你到我这里来避祸,不也都是为了你好么?怎么能是赶你走呢?现在骁瀚王真心诚意请你回去救我煌湳国江山社稷,帝师府上下好言相劝,你若再说什么呼来喝去的,只怕是强词夺理了。”   “那先生的意思是我应该回去?”窦彦东明显有些动摇了,却还装作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张先生甚至窦彦东的为人,便又多个了他一个台阶。   “承戚啊,依你之见,骁瀚王请彦东回皇城帮他的忙,彦东该不该回去?”   冷承戚虽然没有看到那几封信中的内容,却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窦彦东生性放丨荡不羁,为人又诡计多端,他与帝师府中其他人相比,实在是个异类。当初窦彦东也是为了皇城中发生的多起冤案才会得罪了安龙义继而引火烧身的。实际上冷承戚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那是窦彦东顾及到了帝师府几百年的名声,他说不定那时候就能斗倒安龙义,可当时窦家老爷子亲自出面,窦彦东这才退了一步,离开皇城到这子夏巅来隐居的。当初的事情冷承戚知道的一清二楚,而如今窦彦东的心情,他更是能够理解。   “国之危难,非一人能除,骁瀚王年纪轻轻就有这番作为,实在令我由衷的敬佩。如今他深陷险境,也确实需要彦东兄这样有大智大勇的人前去相助。为煌湳国安定计,为天下百姓计,彦东兄都应该出山。”   听冷承戚说完这话,窦彦东苦笑着摇头指住他说,“承戚兄啊承戚兄,这么多年你都一点没变,开口闭口都是压死人的大道理,难不成我不出山就对不起这天下百姓了?”   不等冷承戚开口,对面的谷峙翼接话道,“文不献谋如同武不献力,如果敌军来犯,我等武将当以血肉之躯护国,现在朝中有乱,东叔,该是到你出场的时候了。”   “谷将军这话说的好,文不献谋如同武不献力,当将这话告诉天下文人!哈哈哈哈……”张先生突然兴致高涨起来,朗声笑过,点手叫来了佣人低语了几句。佣人转身出去,不多时抱着一架古琴回来了。   酒席扯下,张先生甩开宽大的袍袖,十指抚弦,弹奏起来,这一曲波澜壮阔,大有两军激战将士们沙场冲锋的感觉。   众人听罢此曲,不等再说什么,张先生便起身离开了。   窦彦东和冷承戚知道张先生的脾气,他这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了。而屋子里留下的也都不是外人,张先生走了之后,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这时谷峙翼有些焦急的对窦彦东说,“东叔,我这可就当你是答应了啊,这件事我必须得办成,而且还得由我亲自将你送回帝师府去。”   窦彦东闻言一皱眉,怒道,“谷峙翼,你小子这可是蹬鼻子上脸了啊。我本来不想在你手下人面前戳破你。”说着,他随手拿起桌上那几封信晃了晃,“你是因为收到了我那三侄女芷兰丫头的信才会把这件事看得这么重吧?听听你刚才说的多好听,还什么文不献谋如同武不献力,我看你是色胆包天!为了讨芷兰丫头的欢心,连你东叔都能舍出去了是不是!”   他这话出口,坐在谷峙翼身边的小十九和白重令都不由得“噗嗤”一声,而后死命的忍住了笑意。   谷峙翼不顾脸上泛起的红霞,狠狠瞪了小十九和白重令一眼,而后对窦彦东怒道,“总之就算是绑,我也得把你绑回去!”   “你那麒麟营有本事!哼!”窦彦东抱起肩膀瞟了谷峙翼一眼,闷哼了一声。   谷峙翼难掩窘态,急忙想办法转移话题。他一眼看到了愁眉不展的曾颜良,急忙问道,“颜良老弟,你以后作何打算?”   谷峙翼这一问,像是在曾颜良脑海中响了一个闷雷一样。   他原本已经打算好了要在这子夏巅与冷轩蓉一起平淡的生活下去,可如今他却又知道了昌大叔没死并且是官银被劫一案的背后主谋……以后作何打算?曾颜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他不由自主的扭头望向冷轩蓉,发现冷轩蓉也正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   “轩蓉……”一阵苦涩涌上心头,曾颜良有些不知所措。   冷轩蓉从曾颜良的目光中看到了他的动摇,她不由得长叹了一声,心中暗想,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她和颜良大哥都注定逃脱不了。   “颜良大哥,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与你一起。”这是冷轩蓉最大的愿望。   可听到她这么说,曾颜良却摇了摇头,他不能让冷轩蓉随他一起再冒生命危险了。   “我要去找昌大叔,再见他一面。轩蓉,你和冷伯父在这里等我,等我回来之后……”   “绝不!”   冷轩蓉厉声打断曾颜良的话,她起身走到曾颜良身边,死死抓住他的衣袖,轻声说,“颜良大哥……今生今世,我绝不与你分开……”   第二百一十四章 枯树欲静,寒风不止   冷轩蓉话音刚落,不等曾颜良说什么,谷峙翼却先开口道,“颜良老弟,你现在不能去找昌洪凯。”   安家私军首领昌洪凯现在是一个关键人物,就连骁瀚王现在都拿不准应该怎么处置这个人,他现在对安龙义心存不满,可谓是亦敌亦友,处置不当,说不定会惹出大麻烦的。   谷峙翼这解释说的合情合理,曾颜良也没法反驳,但他心中这份焦急和不安却是不能消除的。   这时窦彦东挑着嘴角轻声问坐在他身边的冷承戚,“承戚兄,这两个年轻人,让我带走,如何?”   冷承戚也听到了女儿刚才的话,曾颜良既然还有心愿未了,那想必轩蓉也不可能安心在这里隐居,冷承戚长叹一声,扭头看看窦彦东。这人虽然性情乖张,但若是把女儿和颜良交到他手里,他一定不会让两人身陷险地的。更何况他们是要出山帮助骁瀚王,而据冷承戚所知,自己的女儿又与骁瀚王以及那位窦皓维先生十分熟悉,到了他们身边,大概也不会有事的。   想到这里,冷承戚起身郑重的朝着窦彦东深施一礼,道,“如此说来,我这一双儿女便交与彦东兄了。”   一旁的谷峙翼暗自庆幸自己多问了曾颜良一句话,而这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张先生让他特意说出昌洪凯的事情。有了冷承戚的相助,再加上冷轩蓉和曾颜良两个年轻人同行,窦彦东既有了回去的理由,又让帝师府留住了面子。   此事安排妥当,事不宜迟,次日他们便启程下山。   冷轩蓉与父亲拜别,千叮万嘱让父亲保重身体在这里等他们回来。临行之前冷承戚伏在冷轩蓉耳边说了几句话,而后拉着她的手,叹着气说,“轩蓉啊,父亲懦弱无能,苦了你了。如果以后真有危难之时,那东西兴许能够有些用处。但愿事情不会发展到那种地步,你与颜良务必小心啊。”   冷轩蓉强忍住心中涌起的悲伤,使劲儿点了点头。   下山的路上众人无言,冷轩蓉回想着父亲说的话,刚才父亲告诉自己他将那些安龙义的罪证藏在了什么地方。实际上就算是冷承戚不说,冷轩蓉也知道那藏东西的所在,因为前世冷轩蓉曾经将那些东西找出来过一次。没想到今生那些东西父亲一直没有动,冷轩蓉也不知道父亲是觉得那里最为安全,还是根本就不想让那些东西出现。   之前冷轩蓉还为了要如何放弃复仇的想法而烦恼,可转眼之间,她又要重新回到那些人中间了。虽然依然有些害怕,但冷轩蓉却知道,现在自己又有了靠山。   骁瀚王杜亦霖是个目标明确的聪明人,只要是对他有利的人,他不会因为之前那些事情而把他们怎么样。冷轩蓉这颗棋子说到底也许还是有用的,哪怕这用处杜亦霖看不到,冷轩蓉也要想办法让他看到。杜亦霖与安家的关系冷轩蓉现在还有点摸不透,但冷轩蓉却能够感觉到,安平之依然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不管他现在对自己是憎恨还是怎么样,他都将成为一个突破口。   冷轩蓉知道,她与杜亦霖之间,只能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而她与窦皓维窦先生之间,却似乎依然可以是朋友。冷轩蓉珍惜她与窦先生之间那种模糊的感情,一想到能够再见到窦先生,冷轩蓉也不由得有些期待。就如张先生所说,现在窦皓维也与杜亦霖一样处在危险的时候,虽说帝师府有势力也许能够在危机时刻保住窦皓维,但如果真的到了有危急的时候,谁都说不好事情将会如何发生。冷轩蓉不希望危险发生在那位耿直的窦先生身上,她也想要尽自己一份力去帮助他们。   除了那两个人之外,现在冷轩蓉最大的靠山可以说就是眼前的窦彦东了。这位冷轩蓉口中的窦叔叔多少有些令她琢磨不透。他与冷轩蓉的父亲冷承戚关系很好是显而易见的,可冷轩蓉听父亲对他的形容,却又是充满了矛盾。父亲形容这位窦叔叔的词语是乖张狡诈,但他却一再表示窦彦东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在外面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听他的话。   父亲如此信任的人,冷轩蓉在前世却一次都没有听说过。而且之前她与父亲潦倒到那种程度都没有人出手相助,而父亲也没有来找窦彦东或者是张先生求助,这一点令冷轩蓉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他们如果真的关系那么好,难道这些人不应该雪中送炭么?   思来想去,这也是一个不能想出答案的问题。   唯一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既然这位窦叔叔能够令麒麟营亲自出动前来请他,那么跟着他就一定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这是一个强大的靠山,冷轩蓉暗中叮嘱自己,一定要好好的利用这个优势。   一切都比他们来子夏巅之前的情形要好,那复仇的火焰再次在冷轩蓉心中腾起。   还有两个人。其一是武明郡郡太守贺笠靖,其二是首辅丞相安龙义。冷轩蓉暗下决心,前世自己亲手杀死的这两个人,今生也不能饶了他们。   冷轩蓉觉得这个目标也许会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容易实现,因为事情到了现在,她的目标与骁瀚王的目标是一致的。除了窦彦东之外,还有很多人在辅助骁瀚王,最不济,冷轩蓉也知道一个能够成功的办法。只要想方设法让杜亦霖想到借着安龙义的寿宴做出些名堂来,那么事情的发展说不定就依然会与前世相同。   可想到这里,冷轩蓉又有些烦恼起来。   当初在衲岩县的时候杜亦霖对自己似乎就有些怀疑了,而如今皇城中那些人一个比一个聪明敏锐,自己一个不小心,只怕前世今生的秘密就保不住了。这秘密不保倒是小事,万一到时候连累颜良大哥和自己一起丢了性命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冷轩蓉下了决心,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自己绝对不能出手。   想到这里,冷轩蓉又看了看走在前面的曾颜良。   颜良大哥也在默默的思考着什么,冷轩蓉猜测他想的一定与昌洪凯有关。   前世颜良大哥死去之后,冷轩蓉根本不知道什么昌洪凯的事情,而仔细想来,到最后冷轩蓉也没能知道那些安家的私军结局如何。想必就算是在前世,杜亦霖要处理那些私军也该是杀了冷轩蓉之后的事情了。当时首辅丞相安龙义死了,贺笠靖也死了,还没来得及整顿朝廷,甚至还没来得及去处理安府中其他人的时候,冷轩蓉就被擒获了。几天的牢狱,随即便上了法场。冷轩蓉那时无心再想别的事情,她只知道自己报仇了。   如今想来,冷轩蓉还不由得在心中感叹。前世的自己是何等天真愚蠢,这错综复杂的事情,竟然就在自己手中莫名其妙的了结了。   如果今生她能够活到安龙义和贺笠靖他们死后,也许就能够看到安平之等人的结局,到时候颜良大哥也许会为那安家私军的首领,他的那位昌大叔求情吧,那毕竟是如同他父亲一样的男人。可官银被劫的事情如何了结?就算是现在朝廷已经结案,但在颜良大哥心中,却依旧会留下一个伤疤。   如果那件事的背后主谋真的是昌洪凯,那么他就是明知道衲岩县的衙差们会一同去护送官银而依然做了这样的事情,也许他都知道曾颜良会在护送官银的队伍之中,可他还是做了这样的事情。   冷轩蓉小心翼翼的不时的快走两步,看一看曾颜良的侧脸。他的双眉一直紧锁着,可冷轩蓉却看不出他的眼中是不是有仇恨。   下了子夏巅,出现在冷轩蓉面前的是声势浩大的麒麟营暂时的营地。谷峙翼让人给众人安排了住的地方,他们要在此安顿一下,等着麒麟营休整完毕再出发。   窦彦东到了麒麟营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没想到他与麒麟营中众人也都很熟悉,尤其是那几个年长一些的队长,他们都围拢过来,跟这窦彦东打打闹闹的玩起来。而曾颜良则被小十九和白重令拖走散心去了,剩下冷轩蓉茫然四望,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了小大夫的身影,冷轩蓉便跑去找小大夫聊天。   小大夫依然冷冰冰的样子,但他们护送冷轩蓉一行人的一路上,冷轩蓉已经对小大夫这种态度满不在乎了。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们。”冷轩蓉蹲在小大夫身边和他一起挑拣药材,这样的事情,他们一路上也没少做,现在再做一次,果然十分怀念。   小大夫看都不看冷轩蓉一眼,小声说,“你们这隐居的时间也够短的。”   冷轩蓉闻言苦笑一声,“家父留在子夏巅了。”   好半天,小大夫才说,“皇城凶险,你们都要小心啊。”   冷轩蓉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药材,长叹一声,道,“这可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哼……”没想到小大夫冷哼了一声,打断了冷轩蓉的感叹,“你这颗树,也从来没想静过吧。”   第二百一十五章 金丝步摇,通透玉镯   小大夫这人冷言冷语,但说的都是实话,冷轩蓉长叹一声,心想自己大概真的是一直都没有想要放弃复仇,所以在子夏殿的时候才会越来越害怕的吧。那时候的自己,选择复仇这条路,冷轩蓉会为那些随时到来的危机害怕,会为可能失去身边最爱的人而害怕,可如果放弃了复仇,冷轩蓉却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在梦中惊醒,会不会再想起前世种种,想起今生那些活着的人是否还在外面逍遥。   这样的矛盾,冷轩蓉本以为自己藏得够深了,可没想到却还是被小大夫看出来了。   这时冷轩蓉才发觉,如果连小大夫都能看出她的动摇,那颜良大哥他们又岂能看不出来呢?   小大夫见冷轩蓉没有再说话,以为自己的话说重了。他放下手里的草药,从腰间拿出一个小布包,伸手从布包中拿出一个鲜红的果子递给冷轩蓉。   “没想到这山上还能长出凤眼果来,给你吧。”   冷轩蓉接过果子仔细看看,见这果子坚硬的外壳上纹路鲜红而又清晰,乍看之下简直就像是一颗硬生生从什么活物身上抠下来的眼睛一样。   “凤眼果?”冷轩蓉歪着头问小大夫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小大夫冷冷的白了她一眼,拿过凤眼果,小心翼翼的剥开外壳。那一层血红的硬壳被剥掉之后露出了里面白嫩的果肉,看上去鲜嫩诱人。   “吃吧,这东西难得一见,也算是山里的美味了,有安神的功效,不过我找到的果子不多……”   没等小大夫说完,那果子已经进了冷轩蓉的口。   甘甜的汁液在冷轩蓉口中弥漫开来,她不由得瞪大眼睛望着小大夫赞道,“好吃!”   小大夫见冷轩蓉吃的满足,也不由得笑了。   也许真的是这一颗凤眼果的作用,到次日启程出发的时候冷轩蓉以及不那么心烦气躁了。   她发现麒麟营似乎并不是全都要前往皇城,找到颜良大哥一问才知道,原来谷将军下了命令,让大部分人都他们早就寻觅好的另外一个地方安营扎寨等候调遣,而谷峙翼带着小十九和白重令领的两支队伍轻装简从护送窦彦东他们三人前往皇城。   这一路上,冷轩蓉对窦彦东这个人可算是有了了解。当初父亲说的一点都没有错,这个人不仅是性情乖张,而且做事实在是出人意表。几日行程之后,曾颜良悄悄告诉冷轩蓉,这位窦叔叔可不是像窦皓维那样的文弱书生,他身怀武艺,曾颜良曾看到过他嬉笑着与谷峙翼过招,他的伸手跟谷峙翼比起来大概还差的很远,可这却使得这个人神秘感再增几分。而且他们离皇城越近,冷轩蓉就越是能够感觉到窦叔叔情绪的低落。也许是因为之前离开皇城的原因,往事在他心中依然没有释怀吧。   反观曾颜良,他的表现倒是令冷轩蓉有些意外,也许是因为与小十九和白重令混的熟了,那两个人一路上带着曾颜良没少了出去玩闹。冷轩蓉觉得那两个人是故意带着曾颜良四处走好让他放宽心的,而这些行动的结果,却往往换来的是谷峙翼劈头盖脸一通怒骂。前几次曾颜良多少还能躲在小十九和白重令身后假装自己是受害者,而谷峙翼多少也有些顾忌所以没有骂他,可几次之后,谷峙翼显然也将曾颜良当做自己手下麒麟营将士一样,不单骂了他们做的傻事,就连曾颜良“训练不足”“做的不够好”“武艺都该回炉重练”的地方也毫不留情的骂了。   没想到,谷峙翼的痛骂不单没有令曾颜良消沉,反倒让他燃起了斗志,就连赶路途中他都缠着小十九和白重令教他麒麟营中训练的方法。   他们就这样一路来到了皇城。   到了皇城外,众人便分散开了。按照窦彦东的安排,曾颜良和麒麟营将士们分散开自行进入皇城,并且自行到骁瀚王府去集合。这些人是不需要担心的。而剩下的窦彦东、谷峙翼和冷轩蓉三人则是乔装改扮一起进城。   皇城城门查的很严,但意外的是谷峙翼身上竟然连一件兵器都没带。等他们进了城门之后窦彦东似乎看出了冷轩蓉的疑惑,笑呵呵给她解释道,“我们的这位谷将军啊,这叫艺高人胆大。你看他身上不带兵器,可要真的打起来,那可是——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说着,窦彦东做出了说书先生的动作,一手压着折扇,一手在空中挥舞不停。   他这样子引得身边百姓无不侧目,冷轩蓉只好硬着头皮往谷峙翼身边凑过去,假装不认识这个人。而谷峙翼也黑着脸低头快走,看都不看他一眼。   三人偷偷摸摸入了皇城,冷轩蓉本以为他们会马上到骁瀚王府去找杜亦霖,可没想到他们走的方向却似乎不是要到骁瀚王府。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冷轩蓉开口问道。   恢复正常的窦彦东闻言,挑起眉梢看了看了冷轩蓉,幽幽答道,“回帝师府……轩蓉啊,没想到你与你父亲离开皇城这么多年,你却还能记得这里的路……”   冷轩蓉闻言一惊,当初冷承戚在这皇城中也算是数得上的官员,冷家那时候是深宅大院,冷轩蓉一个千金小姐,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到外面来,而她之所以认路,完全是因为前世留下来的记忆。冷轩蓉低下头暗暗责备自己不够小心,同时也更为窦彦东的敏锐而头疼了。   前世冷轩蓉没有去过帝师府,所以完全不认识路,可等他们停下来之后冷轩蓉抬头一看眼前那门面上挂的牌子,却不免更加疑惑了。   “窦叔叔……我们为什么要来卖饰物的店……”   眼前这店铺乍看之下算不上大,但经营过店铺的冷轩蓉却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是一间十分讲究的老店。店铺外面的牌子很不起眼,说明这家店不为招待过往的寻常客人,而是靠着口耳相传的方式来做生意。这样的店里面的货物一定都是拿得出手的东西。   “来吧。”窦彦东冲冷轩蓉挥挥手,又一把拉住紧锁双眉的谷峙翼,大步进了店铺。   他们三人一进门,里面便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出来迎接。那老者一看到窦彦东,脚步顿时一滞。   “这位……这位不是帝师府的窦先生么……”老者那惊呆的模样有些可笑,就仿佛是他见了鬼一样。   窦彦东笑着冲老者摆摆手,轻声道,“整个帝师府都是窦先生,李师傅,您没忘了我就好啊。”   “哎呀窦先生!”李师傅缓过神来,急忙请他们三人到旁边落座,然后叫了小伙计过来奉茶,这期间李师傅就像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儿一样,不停的搓着手望着窦彦东笑呵呵不说话。   等茶水上来,窦彦东这才一指身边谷峙翼,道,“这位古公子想为我们府中三丫头买点东西,李师傅,你看拿什么合适?”   谷峙翼一听这话急忙瞪起眼睛想要否认,他可从来没说过要送东西给三小姐啊!可话到嘴边,又被谷峙翼硬生生的咽下去了。   虽然三小姐不是在意那些身外之物的人,可若真的两手空空就这么去了,怕是也难有什么开头儿的话……谷峙翼板着脸心中暗想,去看阔别多年的友人还要带点东西呢,送东西绝对不为过,更何况这还是东叔起的头儿……不为过不为过……   他在这边安慰自己,那边李师傅却是喜笑颜开,“是要送给窦三小姐么?好好好!我这就去拿东西出来给几位过目!”   没用多久,李师傅便端出一个做工精细的方盒子,他将盒子放在桌上,然后手上垫好了软布,将盒中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给他们看。   “最近皇城里的夫人小姐们都喜欢上了这鎏金的步摇,这上面的珠子呢,是今年送来的顶级珍珠,看这上面掐花的金线,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师父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做好的。这步摇昨天才刚刚做好,窦先生,古公子,你们要是来的晚一点啊,这好东西可就没了。上次窦三小姐特意差人来问过,可惜那时候师父忙着做老郡王家靛晴公主要的镯子,所以没能腾出手来。这不是,本想着这步摇做好了就给三小姐拿去呢,倒是巧了。”   李师傅看上去有点木讷的样子,可说起这饰物来,却是如数家珍滔滔不绝。谷峙翼接过步摇仔细看看,他实在不懂女子用的这些东西,反正觉得挺好看的,便点头道,“那就劳烦李师傅把这步摇装起来吧,我这就带走。”   李师傅笑呵呵点头应了,等他转身去装这步摇的时候,窦彦东起身到那大盒子前一通翻找,从里面拿出一支通透的玉镯,回身高声问,“李师傅,这玉镯可有人定了?”   里面传来声音,“玉镯?啊!没有没有!窦先生若是看上了,可以一同带走!”   窦彦东闻言满意的点点头,走到冷轩蓉身边,拉过她纤细的手,将那镯子戴在了她的手腕上。   第二百一十六章 帝师府中,痴情男女   冷轩蓉看着那价值不菲的桌子戴在了自己手上诚惶诚恐,可还没等她说话,窦彦东就冲她眨了眨眼睛,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时李师傅将那步摇装好托着盒子走了出来,他将盒子郑重的交给谷峙翼,然后笑呵呵退在了一旁。   窦彦东起身冲李师傅一拱手,笑道,“都算在帝师府的账上。”   李师傅理所应当似的点头躬身,就这样将他们三人送了出去。   出了那门之后窦彦东见冷轩蓉还是一副不安心的样子,便笑着对她解释道,“这小玩意儿是窦叔叔给你的见面礼,轩蓉丫头,你不必介怀。”说罢,他又对谷峙翼说,“你手里这小玩意儿也是东叔给你的见面礼,你也不必介怀。”说完,他背起双手迈着方步小声嘟囔了一句,“帝师府的银子,花起来也不用心疼……哼……”   三人拐了这么个弯,等他们到帝师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帝师府大门古朴气派,冷轩蓉站在这门前,能深深感觉到这座宅院与皇城中其他地反的不同之处。只是站在门前,似乎就能感觉到这里的书卷文雅之气。   这时有应门的下人从角门走了出来,那下人看到窦彦东,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瞪出来。   “五……五老爷……”   对窦彦东的这个称呼,冷轩蓉还是第一次听到。想必是这位窦先生在家中排行在五,所以才会被称为五老爷吧。窦彦东闷哼一声,开口就说,“给五老爷开大门!”   那下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恍然点头,而后跑到里面去似乎通知了什么人,稍等了一会儿,两扇朱红大门吱呀呀敞开,帝师府气派的庭院出现在了冷轩蓉的面前。   大门开了,窦彦东却久久没有迈步。冷轩蓉扭头望去,只见窦彦东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像是这院中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东叔,我们进去吧。”谷峙翼像是知道了窦彦东在想什么,开口催促道。   窦彦东神情一滞,随即才迈开了脚步踏入这帝师府的大门。   五老爷的归来在帝师府中卷起轩然大波,随后的场面便是冷轩蓉生平未见的。帝师府中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差不多都在这一瞬间得到了消息,单是跑来拜见五老爷的下人们就已经令冷轩蓉眼花缭乱了。   可过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之后冷轩蓉才发现,不单是这些前来拜见五老爷的下人们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就连那些姓窦的本家小辈看着窦彦东的眼神都像他是个怪物一样。而窦彦东此时也不像他们一路走来时那样满脸轻松自在的样子,他一直板着脸,对来的那些人都爱理不理的样子。   冷轩蓉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她突然发现,不单是窦彦东跟之前不同了,就连谷峙翼都与从前大不一样。   那位威风凛凛的谷将军,竟然一直紧紧握着手中装着步摇的盒子……他居然在紧张!   就在这时,又有人影从远处而来,等那人到了厅堂门口,就听一声清脆悦耳的呼唤。   “五叔!你可算是回来了,三丫头可是日夜盼着您回来了呢!”   冷轩蓉扭头一看,进门来的是一个比自己稍微年长一些的女子。这女子穿着一身桃红衣衫,头顶云髻,笑颜如花。她自称三丫头,冷轩蓉猜测她大概就是谷峙翼要送步摇的人。想到这里冷轩蓉扭头望向谷峙翼,果然看到他望着进来那女子眼中出现了一团火焰一般的热情。   “哈哈哈……三丫头,就你会说话,快来看看还有谁跟五叔一起回来了?”窦彦东脸上再次绽放笑容,冲这那三丫头招了招手。   这位窦三小姐用眼角扫了谷峙翼一眼,却像是没看到他一样,笑着冲冷轩蓉深施一礼,道,“想必这位便是冷家妹妹了,我听弟弟皓维提起过多次,说你们二人在衲岩县相识,他对轩蓉妹妹赞赏有加,知道你与五叔一起回来,皓维弟弟一定很高兴。”   冷轩蓉也急忙起身还礼,“三小姐有礼了,轩蓉多得窦先生帮扶,实在无以为谢。”   她们两人打过招呼之后,一旁的谷峙翼马上露出一脸期待。他这样子与平日里相差实在太大,估计现在要是有麒麟营的人在旁边,又要笑出声了。   那窦三小姐像是好不容易才发现谷峙翼一样,款款走到他面前,飘然施礼,口中轻声道,“谷将军,好久不见了,你可安好?”   谷峙翼强压心中激动,起身抱拳还礼,朗声道,“三小姐安好……好久不见了。”   就在这时,有下人进来通报,说是老爷子要见窦彦东,窦彦东原本好了一些的脸色顿时又阴沉下去,他让人给冷轩蓉安排住处,然后告诉她可以以后再去拜见这帝师府中其他人。   安排好这些,窦彦东这才离开厅堂。   而此时也有下人来为冷轩蓉引路,她辞别谷峙翼和窦三小姐,随着下人也走了。   厅堂之中,只剩下窦三小姐和谷峙翼两人。窦三小姐带来的丫头相当懂事,她们悄然退下,连门口的下人都赶走了。   屋中没有了别人,谷峙翼更加紧张了。他攥着装了步摇的小盒子走到窦三小姐身边,有些尴尬的将小盒子递到窦三小姐面前,开口道,“进皇城是顺手买了点东西,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窦三小姐低头看看那小木盒,却没急着接。她微微一笑,问道,“这莫非是松子糖的回礼么?”   谷峙翼闻言急忙摇头,“那可算不上,三小姐送给我的松子糖万金难买,这小小步摇又岂能与之相提并论呢。”   “步摇?”窦三小姐听谷峙翼这话心情又好了不少,她这才接过盒子。精致的木盒上有店家的标记,窦三小姐一看那标记就不由得掩面而笑。她可是知道的,这家店铺不是谁都能找到的,而谷峙翼怕是也不会有这份心思,估计是被五叔带去的吧。而且刚才看到那位冷姑娘手腕上带着一只那家店铺里的玉镯,这下也算是解开了窦三小姐刚才的疑惑。   打开精致的小木盒,窦三小姐眼前一亮。那里面装着的,正是她惦记了很久的步摇。   窦三小姐将木盒放在旁边的桌上,仔细看那步摇,越看越觉得喜欢。   谷峙翼见窦三小姐似乎对这东西相当中意,总算是安心下来了。他暗暗感谢那店里的李师傅,没想到那老头子还真的是在用心推荐。   稍微愣神的功夫,窦三小姐拿着步摇的手居然伸到了谷峙翼面前。   “帮我戴上。”完全是命令的语气,但窦三小姐却说的理所应当。   谷峙翼心头一热,他接过步摇,小心翼翼的将其插在了窦三小姐的云髻之中。   “好看!真好看!”谷峙翼拍马屁似的高声赞道。   窦三小姐毫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随即却又掩不住自己的笑意了。   没人知道她期盼着这一天到底期盼多久了,自从她给谷峙翼的信送出去之后,窦三小姐的心就像是随着那信也一起飞出去了一样。好几次她都在梦中见到谷峙翼回来了,可每次梦醒却都要失落一场。今天好不容易把他给盼回来了,窦三小姐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差点高兴的哭出来。   屋中一阵尴尬的宁静,谷峙翼额角渗出汗珠,他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对窦三小姐说,“上次一别……我漂泊在外,却时刻惦记着三小姐……三小姐的信,我几乎每天都要看上一遍……”   窦三小姐满脸通红,急忙冲谷峙翼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可谷峙翼却止不住又道,“三小姐信中每一句话我都熟记于心,只盼着能再见到你……”   “谷将军!”   窦三小姐情急之下抬手捂住了谷峙翼的嘴。   等窦三小姐发觉不妥的时候,谷峙翼却已经握住了她那纤纤玉腕。   两人四目相对,目光流转,胜过一切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窦三小姐才轻轻甩开谷峙翼的手,退开一步,垂头问道,“谷将军能在皇城中逗留几日?”   谷峙翼闻言皱起眉头,想了想才回答道,“皇上圣旨,给我麒麟营两个月休假,现在还余下十天左右。”   “十天……实在不短了……”   窦三小姐这话中多少有些苦涩。   若不是谷峙翼放不下麒麟营,他们怕是早就成亲了,可窦三小姐不肯为了一己私欲让谷峙翼不情不愿的离开麒麟营,于是两人的事情一拖再拖,直到现在也还连个约定都没有。谷峙翼身份特殊,使得外面不知情的媒人简直踢破了帝师府的门槛,可窦三小姐却只痴痴守着,有时夜深人静想起这人,只能暗暗饮泣。   谷峙翼自然知道窦三小姐心中的苦,每次他想起这痴情女子便是一阵心痛。然而自己又何尝不是痴情呢?这次相见,谷峙翼脑海中那个萌生已久的念头总算是变得坚定了。只等朝中平定,他便辞了这麒麟营将军一职,到时候便来帝师府提亲,将三小姐风风光光的迎娶回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 众聚一室,老太爷子   冷轩蓉知道小姑娘的话是恭维之词,她也没有在意,只是和颜悦色的继续跟这小姑娘交谈。   皇城中的变化冷轩蓉想要尽快多了解一些,还有关于这帝师府的事情,冷轩蓉也一点都不知道。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只能先知己知彼,就算是冷轩蓉现在身后有了靠山,但要为自己前世所受那些冤屈报仇,冷轩蓉觉得必须还是要依靠自己的力量。   交谈之中冷轩蓉知道这小姑娘在帝师府中呆的时间很长了,却一直没能去伺候府中的夫人小姐们,只能为来往的客人烧点热水带带路,剩下的时间就只能做那些更粗重的活儿了。也正是因为这样,街头巷尾和这府中的事情倒是被她听到了不少。冷轩蓉问的问题小姑娘也都如实回答,但再有些隐情什么的,小姑娘所说的却都只是市井传闻了。冷轩蓉知道,这些传闻多半都是别人杜撰出来的,几乎不能相信。   没过多久,有人送来了简单的晚餐。冷轩蓉吃过晚餐之后,见这小姑娘脸上露出倦色,便让她回去休息了。   小姑娘的样子让冷轩蓉不由自主的联想到前世的自己。前世冷轩蓉所过的日子比这小姑娘还不如,也许前世这个时候,她正羡慕这些日子过的平凡,在府中又不会受到太严重的欺负的下人们呢。   眼看着到了张灯时分,冷轩蓉刚点着屋中烛火,就听到庭院外面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快步跑到冷轩蓉门前,大口的喘着气,却并没有敲门。   冷轩蓉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烁起光芒,她急忙跑到门前,将那两扇朱漆木门打开。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窦皓维!   “窦先生!”冷轩蓉真是又惊又喜,本以为还要过些日子才能相见,没想到窦先生竟然这么快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窦皓维额头挂着汗珠,气息也没喘匀,看得出他是一路快跑回来的。他使劲儿咽下一口气,冲冷轩蓉拱手道,“轩蓉姑娘,别来无恙啊?”   冷轩蓉闪身搭了一个请字,将窦先生请到了屋子里坐下。   好半天窦先生才缓过来,他面色红润,有些难为情的笑着对冷轩蓉解释,“我听闻谷将军果真将五叔请回来了,所以急着回来看看,可回来之后下人告诉我五叔正与爷爷他们说话,我便找到这里来了……轩蓉姑娘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还没等冷轩蓉说话,就听外面又有人跑来。房门没关,两人扭头一看,原来来的是个下人。那下人皱着眉头冲窦皓维一拱手,道,“老太爷子听说小少爷回来了,让您过去呢。”   窦皓维一脸尴尬,没想到自己编的谎话这么快就被戳穿了。他哪里是因为窦彦东回来才这样心急火燎的往回跑?他是听说了冷轩蓉与五叔一同回来,这才乘上软轿回了帝师府,从府门那里就打听了给冷轩蓉安排的住处,就这么一路跑过来的。窦皓维是生怕冷轩蓉早早休息,那样的话再要相见,怎么也得等到明天了。   冷轩蓉看到窦皓维尴尬的样子,心里泛起暖意,她急忙上前轻声对窦皓维说,“窦先生,你还是快去吧,说不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来日方长,我们以后再叙。”   窦皓维笑着冲冷轩蓉使劲儿点了点头,有她这一句“来日方长”就足够了。可等他脚步迈出门去之后,突然又想到什么,回转身来,对跟在他身后送行的冷轩蓉说,“轩蓉姑娘,皇城里的窦先生大概都住在这帝师府中,以后不如换个称呼……我既然叫你轩蓉姑娘了,你也叫我皓维吧。”   “皓维……先生……”直呼其名多少有点尴尬,冷轩蓉小声加了两个字,算是应下了。   两人相视而笑,似乎不必有什么言语便能知晓对方现在在想什么。窦皓维再次躬身施礼,然后转身随着下人离去了。   窦皓维的突然出现令冷轩蓉心中躁动不已。来到皇城的感觉就这样更加深了几分,而身边有了更强力的依仗似乎也变得真实了许多。   窦皓维急匆匆赶往后面内宅,要是被爷爷知道他回府之后没有先拜见长辈而是直接去找冷轩蓉了,只怕会影响轩蓉在爷爷心中的印象。虽然这件事十有八九最后要穿帮,但窦皓维还是觉得最好能隐瞒一时就隐瞒一时。   帝师府中最年长的窦先生就是两代之前先帝的帝师,也就是当今圣上爷爷的师父。窦家帝师府这名号虽然由来已久,但历代真正成为帝师的却也只是寥寥几人而已。老太爷子在家中乃至朝中身份地位都无人能比,虽然他对窦皓维这个小孙子十分溺爱,但窦皓维却还是不敢慢了礼数惹他老人家生气。   下人告诉家中几位老爷也都在老太爷子那里,窦皓维就更是难免要紧张了。   老太爷子住在帝师府最里面的院子里,这院子比前面几道院子看上去要小,但布置更为用心。过了月亮门洞之后沿着回廊一路走去,借着回廊两边亮起来的灯笼还能够隐约看到周围青翠的草木和潺潺流水。但窦皓维现在脚步匆匆,他可没有闲情逸致去看这些东西。转过最后一道回廊,远处便是窦家商议最重要的事情时常用的屋子。窦皓维小时候常常到这里来缠着爷爷给他讲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也许是因为被那些故事吓到的时候居多,所以窦皓维对这屋子总是心存好奇和畏惧。这屋子白天的时候其实也十分明亮的,但简单的陈设和安静的庭院令其显得有些诡异凄凉。到了晚上这种感觉就更加浓烈,要不是屋中灯火通明,又聚集着不少人,窦皓维怕是不敢接近这里的。   来到门前,窦皓维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侧耳听听,屋子里似乎没有人在说话。   窦皓维鼓起勇气轻声道,“爷爷,皓维回来了。”   两个喘息之后,就听屋中传出话语,“皓维啊,进来吧。”   窦皓维这才开门走进屋子。   烛火照亮了屋中众人的面容,窦皓维苦着脸跪倒在地,从他的爷爷开始拜,一直拜到头有些晕了,才将这里所有叔叔都拜过一遍。   老太爷子居中而坐,背后便是那面当初令窦皓维十分着迷画着许多妖魔鬼怪的大屏风,而窦皓维的父亲是窦家长子,所以坐在了老太爷子身边。窦皓维其余那些叔叔连同几位不是本家的叔叔都按照顺序坐在两边,排到远处靠着对面墙坐着的那一排,便都是与窦皓维同辈的兄长们了。   屋子里气氛紧张,窦皓维也知道,这紧张的气氛全是因为正盘着腿面对着老太爷子大刺刺坐在屋子中间的五叔窦彦东。   窦皓维刚才拜那一圈的时候自然也拜了自己这位五叔,然而他却发现五叔冲自己笑的时候表情有些不自然,也不知道是因为现在他正处在被围攻的位置上,还是因为已经对眼前这架势厌倦了。   正愣神的时候,就听父亲开口沉声道,“皓维,越来越没规矩了,拜过爷爷和叔叔们之后为何不去向兄长们见礼?”   窦皓维打了个激灵,急忙起身换了个方向,再跪下来给那些兄长们一一施礼。施礼过后窦皓维发现三哥冲自己挤眉弄眼,知道他们大概也都是被这阵势弄的没了办法,窦皓维轻叹一声,缩了一下脖子,起身跑到靠近门口最末尾的位置规规矩矩坐了下来。   还没等窦皓维屁股沾到坐垫上,就听老太爷子又开口了。   “皓维啊,过来,爷爷有话要问你。”   来了……   窦皓维心中暗想,这一关自己要是不能咬牙挺过去,不单要连累五叔白白受罪,说不定也会坏了王爷的大事。不过刚才一路上自己一心想着与轩蓉姑娘见面的事情没有考虑对策,现在想来,实在是有些不应该。   他磨磨蹭蹭的一边琢磨如何应对,一边来到窦彦东身边冲着老太爷子跪了下来。   “爷爷……”窦皓维挤出笑容,说道,“看您身体硬朗,孙儿也放心了。”   “嗯。”老太爷子望着窦皓维,那眼神就像是告诉他不必说这些没用的话一样。   窦皓维看到爷爷这眼神,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没有背好书答错了爷爷的问题时爷爷责怪他的样子。虽然还是那位慈祥的爷爷,但是……可怕!   一阵尴尬的宁静之后,还是窦彦东先开口了。   “老太爷子,你有话说话,要是没事儿的话我还要回去睡觉呢!”   窦彦东这话加重了屋中原本就紧张的气氛,窦皓维偷偷抬头看了爷爷一眼,分明见到爷爷是在忍耐着没有发火。   “皓维啊,骁瀚王那边近况如何?”老太爷子忍下这口气,沉声问道。   窦皓维稳住心神,抬起头来提高一点声音说道,“麒麟营众人连同曾颜良曾公子都已经平安到达骁瀚王府了,王爷听说他们请回了五叔,十分高兴。”原本杜亦霖是准备明天与窦皓维一起到帝师府来拜望这些窦先生的,可窦皓维没能忍住先回来了。这隐情窦皓维自然不能说,“皓维得到消息立即赶了回来,想请爷爷指点这件事该如何去办。”   第二百一十八章 百年基业,帝师名声   窦皓维没想到自己说完这话,爷爷阴沉的脸色竟然一下子好转了许多,他微微一笑撵了撵自己胸前花白的须然叹道,“亏得皓维小小年纪做起事来就能想的如此周全,这大概也是仰仗了张先生的教诲啊。皓维啊,你做的对,这是关系到我们帝师府窦家的大事,不能随便应付。”说完这话,老太爷子又望向窦彦东,沉声道,“彦东,你看看,晚辈皓维都能有如此出息,你在张先生身边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丝毫长进呢?”   窦彦东闷哼一声,“要是想要找个唯命是从的人来听你们摆布,这里坐着的谁都能出头,你们还何必把我给找回来呢?长进?哼!”   屋中众人一听窦彦东这话,脸上都有点挂不住了。   老太爷子皱起眉头怒道,“我就让你说说你这次回来到底要做什么要怎么做,这怎么是摆布你了?你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帝师府几百年的基业和名声,难道我们这些人都不应该问吗!”   老太爷子很少用这样的语气与别人说话,全家上下人都知道,也就只有这五老爷窦彦东能够让老太爷子发这么大的脾气。   然而窦彦东脸上却一点惧色都没有,他站起身来望着老太爷子,冷声道,“我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现在想到我会坏了帝师府的基业和名声了,当初给我写信的时候想什么来着?明天我就离开这里到骁瀚王那儿去,你们也别担心,谁不知道我窦彦东是被帝师府逐出家门的人,就算是我闹出什么事儿来,你们大可推脱干净!”说到这里,窦彦东转身就往外走,走出一步,他低下头,那双眼睛里突然充满了仇恨,一双拳头也攥的咯咯直响,最后小声补了一句,“跟几年前一样。”   窦彦东离开之后屋子里顿时沸腾起来,这些人话语虽然说得委婉,但大多数真正的意思还是责备老太爷子他们几个知情人给窦彦东写了信将他找了回来。窦彦东是帝师府中唯一的反叛者,他头脑聪明却不受管教,这是帝师府中所有人都不能容忍的。帝师府的名声与他们身上一个“窦”字的姓氏给了他们所有的一切,现在眼看着这个危险人物有可能将其毁于一旦,这些人这样惊慌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就在众人慌乱起来的时候,老太爷子突然怒喝了一声,“都乱什么!”   这一声怒喝声音其实不大,但众人却都急忙闭上嘴巴听老太爷子说话。   老太爷子叹了口气,抬眼望着孤单单跪在屋子中间满头大汗的窦皓维,开口问道,“皓维啊,你知不知道骁瀚王下一步要做什么?”   窦皓维闻言就是一愣,虽说现在这屋中坐着的都是窦姓族人,但他现在既然是帮着杜亦霖办事,又怎么能随便将他要做的事情说出来呢?万一其中出了什么纰漏,别说窦皓维罪责难逃,不是也要牵连整个帝师府被人怀疑么?   “爷爷……”窦皓维苦着脸望着老太爷子,而老太爷子却摇了摇头,解释道,“你不必说的详细,我们只是想知道你那五叔要做什么要去见谁。”   这样一说窦皓维就放心了,因为杜亦霖不知道谷峙翼能不能顺利将窦彦东带回来,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在这上面多花精力,更何况,如果说下一步要做什么,出主意的也应该是窦彦东而不是杜亦霖。   窦皓维将自己的想法如实说出来,众人也只好就此死心。   等到好不容易挨到这些人发完了牢骚都被老太爷子赶走之后,窦皓维这才有机会单独与老太爷子说说话。   此时老太爷子表情也和蔼了许多,他拉着窦皓维的手,语气中多少有些苦涩,“以后你跟在骁瀚王和你五叔身边,记得要多为我们帝师府窦家想想,遇到事情,要尽可能的劝劝你五叔。那孩子啊……”在老太爷子口中,年近五十的窦彦东依然被称为“那孩子”,窦皓维听到这里突然觉得爷爷的本意似乎并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整个窦家。只听老太爷子接着说,“那孩子脾气太倔强,虽然人是不笨,但心高气傲,容易把自己王绝路上逼。以前的事情皓维你大概也有所耳闻,你要记得,千万不能再让你五叔走上那条路了。窦家他可以不回,但这次是翻天覆地的大事,我护不住他,帝师府护不住他,张先生也护不住他,他总得有个去处,别自己把自己的退路都断了。”   “爷爷,既然五叔出来对帝师府对他自己都有危险,当初您为何还要亲自写那封信呢?”窦皓维知道爷爷绝对不会是因为杜亦霖前来求情就轻易答应这件事,他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没想到听了他这个问题之后,老太爷子竟然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叹道,“皓维啊,你年纪还小,等以后为人父了,大概就能明白了……”   随后老太爷子又将这个时候他们大概能够利用上的人都对窦皓维说了一遍,然后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一定要时刻盯住窦彦东,万一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尽快通知帝师府。   拜别爷爷之后,窦皓维不由得感叹,爷爷身为一家之主,要顾忌的事情实在太多,在众人面前大概也没法说几句真话。他一定是一直盼着这个叛逆的儿子回来吧。   稍加思索,窦皓维决定趁着今晚去见见五叔。窦皓维在兄弟之中排行最末,所以自小就受家里人的溺爱,这位五叔虽然性子与别人格格不入,却意外的同窦皓维很处得来。当初窦皓维拜张先生为师之后在子夏巅生活的那几年,他们叔侄二人得以相处,现在窦皓维回想起来,还觉得那是一段好时光呢。   窦彦东住的地方是当初他没离开帝师府的时候所住的那院子。他和这院子比其他兄弟的都大,院中却连一棵树一根草都没有,一块块青石整齐的铺着地面,进了院门之后放眼望去未免觉得空旷冷清。当初窦彦东没离开的时候这院子就是这样,经过几年,这院子还是一点都没变。   三间正房都是漆黑一片,窦皓维发现西边厢房里有光亮,便大步走了过去。   “五叔,皓维来了。”   窦皓维站在门前喊了一声,等里面有了应答才推门进去。   这间小屋原本是窦彦东存放他收集来的稀奇古怪玩意儿的地方,屋子正中放着圆桌和几个圆墩子座椅,其余的地方都被大大小小的楠木架子占据着。这些架子上面摆满了窦彦东的收藏品,从古董字画到窦皓维辨认不出来的奇怪玩意儿可谓是琳琅满目。   窦皓维小时候总喜欢来这里玩耍,偶尔弄坏了东西还会被五叔骂一顿,但就算是被骂哭了之后还是能得到五叔给的点心或者是玩具,所以窦皓维一直觉得这里是整个帝师府中最有意思的地方。只可惜自从窦皓维离开帝师府之后就再也没有到这里来过。今天来了一看,窦皓维不由得有些吃惊。   那些架子上大大小小的东西不仅都完好无损的摆放着,甚至连一点灰尘都没有。明显是有人常常来打扫,而且打扫的还非常小心。   窦彦东一脸爱惜的一件件看着那些东西,似乎是被那些东西牵引着能够回忆起往昔。   “没想到当初竟然在这些东西上面花费了那么多的功夫,现在想想,真是有点浪费啊……哈哈哈……”说着这话的窦彦东却一点都没有露出后悔的样子,反倒笑的非常灿烂。“当初那老头子就因为这些东西没少了骂我,只可惜不管是他考学问还是用计谋,都没能抓住我的把柄。每次看到他和大哥二哥气的胡子乱颤,可真是有意思……”   窦皓维走上前几步,伸手拿起一个小小的瓷瓶看了看,那小瓷瓶果真是纤尘不染。   “五叔,爷爷说让我盯着你呢。”窦皓维望着手里的瓷瓶小声说。   “让你盯着我?哈哈哈……那老头子真是老糊涂了吧?”窦彦东走到窦皓维身边,身后搂住他的脖子笑道,“你这么个小兔崽子能盯住我这只老狐狸么?”   窦皓维苦笑着摇摇头,算是求饶了。   窦彦东放开窦皓维,走出去两步,长叹一声,幽幽道,“放心吧……你五叔对这帝师府有怨有恨,却忘不了这里的一粥一饭。”他转回身来,看着那些楠木架子上的东西,终于会心一笑,“若是这帝师府没了,我苦心收集来的这些东西,岂不是也没有安身之所了么……嗯……那可不行啊……哈哈哈哈……”   说完这话,窦彦东熄灭了烛火,拉着窦皓维回到正屋,叔侄二人围桌而坐,窦彦东丨突然笑着指住窦皓维说,“你小子可不能是为了被老头子责问一通才回来的,说什么要听他们的主意也是随便一说吧?我猜猜……你是为了见那个轩蓉丫头回来的吧?”   窦皓维没想到自己这点心思一下子就被五叔戳穿了,立时窘迫的手足无措起来。   第二百一十九章 男女之情,头顶恶鬼   被戳破心思的窦皓维一脸窘迫,可这时窦彦东却板起脸来对他说,“皓维,你该知道吧?那轩蓉丫头和那个叫曾颜良的小子是两情相悦,要不是这次出来,现在他们没准儿都已经在子夏巅成亲了。”   窦皓维闻言,心中虽然有点淡淡的酸楚,却也只是微微一笑。   他与冷轩蓉之间要说不是男女之情只怕他自己都不会相信,但这样的男女之情却也不是要相依相守那样的浓情厚意。当初在衲岩县的时候窦皓维就已经知道冷轩蓉有了心上人,而与曾颜良想必,窦皓维也知道自己未必能如他那样对冷轩蓉一心一意的付出全部。曾颜良与冷轩蓉之间的感情牢不可破,而窦皓维也从未想过要介入两人之间。   既然如此,不如就保持着这样的距离,远远的看着那个人幸福美满,大概也是一桩美事。   她未曾想过要嫁他,他也未曾想过要娶她,这样的感情,要说是男女之情,大概又未必算得上吧。   窦皓维笑着摇摇头,转而对窦彦东说,“年轻人的事情就不劳五叔费心了。”   窦彦东瞪了窦皓维一眼,随即问起正经事儿来。   这皇城里的情况窦彦东其实都非常了解,叔侄二人一直聊到天光见亮,说的无外乎是那些朝廷天下的大事。等到鸡鸣三声之后,窦彦东起身对窦皓维说,“我这就离开帝师府到骁瀚王那里去,皓维你一会儿接上轩蓉丫头一起去那边吧。对了,谷峙翼那小子也跟着回来了,我们离开的消息暂时别让他知道,他巴不得在这里多赖几天,只要没人跟他说我又跟老头子闹了一通,他大概就可以一直赖着不走了。”   窦皓维一听这话,还是忍不住想要劝劝五叔。   “何必偷偷摸摸的离开呢?去和爷爷他们道别吧。”   窦彦东苦笑着摇摇头,过来轻轻拍了一下窦皓维的肩头,道,“你小子没想明白么?我不能跟帝师府惹上关系了,要不然以后做什么事情都要束手束脚的。只要外面人都知道我是被帝师府赶出去的人,也会少了不少麻烦的。需要帝师府威名的时候,你出面就够了。”   说罢,窦彦东再没多说什么,出门离开了。   窦皓维孤零零坐在屋中,直到日上三竿之后才去找冷轩蓉。   冷轩蓉以及梳妆好了用过了早饭,昨晚一夜睡得比平时好一些,所以她看上去气色也不错。   听窦皓维说这就要带她到骁瀚王府去,冷轩蓉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皓维带着冷轩蓉去向家中长辈辞别,老太爷子等人知道冷轩蓉是冷承戚的女儿之后都对冷承戚赞誉有加。这些繁杂的事情好不容易捱过去了,两人这才离开了帝师府,乘上软轿朝骁瀚王府而去。   软轿中,冷轩蓉多少有些紧张,虽然听说现在颜良大哥他们都已经到那里了,可再见到杜亦霖,冷轩蓉估计着自己还有不少的事情要跟他解释。首先就是他们从武明郡逃走的事情,这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而朝阳山上她与安平之一起被关押的那几天所发生的一切,冷轩蓉觉得杜亦霖也一定会刨根问底。自己到底应该怎么解释,到底是不是应该对杜亦霖和盘托出,这些问题冷轩蓉昨晚居然连想都没想。   现在冷轩蓉满心懊悔,但已经没法挽回了,身后有了窦彦东那么个靠山,冷轩蓉胆子多少也大起来了,只要自己拥有前世记忆的事情不被发现其余的都就算是被杜亦霖知道了大概也不算什么。现在冷轩蓉依然是以保住性命为前提,然后再去想办法应对别的。   轿子走了约有两柱香的时间突然停了下来。冷轩蓉挑开手边小帘往外一看,发现这还是在街道上。两边店铺林立人来人往,看样子他们这两顶软轿是被谁给拦下来了。   就在冷轩蓉纳闷的时候,只听远处有人说,“早就听闻窦小少爷回到了皇城,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相见。今天这轿碰对头,也算是有缘啊。哈哈哈……”   冷轩蓉听到这声音身子就不由得一颤,她对这声音无比熟悉,对这略带嘲讽的语调也相当熟悉,不用挑起轿帘来看冷轩蓉就知道,对面那所谓“轿碰对头”的人就是首辅丞相家的长公子安平之。   窦先生自然也是认识安平之的,不过也正如安平之自己所说,两个人多年前见过几面,之后窦先生远离皇城,而回来之后安平之又去了武明郡,所以两人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窦皓维对安平之的印象算不上差,可今天再次相见,窦皓维却发觉这位以前温文尔雅有些病弱之态的安公子今天身上去带着无比的戾气。就连他说话的时候望向自己的眼神都像是刀子一样。   安平之站在轿子前面倒背着双手,脸上虽然带着笑意,眼中却冰冷异常。他身边有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男子为他举着油纸伞,这样站在太阳底下的安平之引得躲在远处的行人忍不住要看几眼。   窦皓维从轿子里出来之后急忙拱手冲安平之行礼,口中道,“原来丞相府安公子,窦皓维前不久回到皇城,本该登门拜望,却听闻安公子去了武明郡,没能相见,真是遗憾非常。近日又闻得安公子在筹备大婚之事,故而不敢去打扰啊。”   安平之笑呵呵走上前来,也冲窦皓维一拱手,道,“两年前家父为我定下一门婚事,只可惜我身子不好一直拖着,近来好不容易把身子养好了,这才专程到武明郡去提亲。说起来,窦小少爷你离开皇城求师多年,定是又比从前厉害了许多,若不嫌弃,哪天到丞相府中坐坐吧。家父常对我说,要结交帝师府中窦先生,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拜哪位为师,也沾一沾那府邸匾额上的贵气。”   帝师府匾额上的贵气分明指的是那个“帝”字,窦皓维闻言大吃一惊,脸色也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可这安公子却依然神态自若,他伸着脖子看了看后面那顶软轿,提高了声音道,“轩蓉姑娘莫非是忘了我安平之么?故人相遇,为何不出来一见啊?”   片刻之后,轿帘轻轻挑起,脸色惨白的冷轩蓉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窦皓维看到冷轩蓉的样子,急忙走过去轻声问道,“没事吧轩蓉姑娘?”   冷轩蓉苦笑着摇摇头,而后冲安平之轻施一礼,“长公子,久违了。”   “是啊,久违了。”安平之来到冷轩蓉面前,那一双琉璃一样的眼睛里闪动着刺骨的寒光,微微上扬的嘴角似乎也变成了一柄利刃,“从凤泉岭返回武明郡之后,贺笠靖本打算请轩蓉姑娘和那个曾颜良一起到府中压压惊,没想到两位大概是误会了贺大人的意思。后来我可是一直在为轩蓉姑娘担心呢。现在这世道险恶,人心不古,万一轩蓉姑娘因为那一场误会出了什么事儿,我安平之于心何忍啊?轩蓉姑娘,不如明日我设宴重新为你压惊,如何?”   冷轩蓉额角渗出汗珠,她抬头望着安平之,眼中满是恐惧。   安平之见冷轩蓉那样子,不由得又走近她一步,轻声道,“轩蓉姑娘,你我在那朝阳寨里相处的也不错啊,为何如今你连这个面子都不肯给我了?”   冷轩蓉耳中隐隐听到自己上下牙碰到一起的声音,她双手双脚都变得冰冷,发梢也微微颤动起来。   这时窦皓维一步上前挡在了冷轩蓉和安平之之间,他笑呵呵冲安平之一拱手,道,“安公子既然有此雅兴,那皓维也想讨杯酒喝,不知道安公子可应允否?”   安平之闻言挑起眉梢看了看窦皓维,而后唰的一下转身仰头而笑,走出几步之后只听他高声说,“明晚贵德楼,安平之恭候二位大驾。”   安平之的轿子扬长而去,窦皓维急忙过来安慰冷轩蓉。   “轩蓉姑娘你不必害怕,有我在,想必那安平之也不敢对你怎么样。武明郡的事情我与王爷都有所耳闻,那千钧一发的事情绝对不会在皇城发生的,放心吧。”   冷轩蓉双眉紧锁,感激的望着窦皓维,轻声道,“连累皓维先生要随我一起冒险了。”   窦皓维浅笑着摇摇头,“这也许不是坏事。刚才那安平之口出狂言,若被五叔知道了原委,也许还能在这件事上做点文章。轩蓉姑娘,我们还是赶快回王府去吧。”   重新坐回轿子里,冷轩蓉缓缓搓着自己的双手想要恢复一点温度,可刚才安平之眼中的寒意像是刺透了冷轩蓉一样,在朝阳寨中他们两人说过的那些话似乎还回荡在耳边,那些情景历历在目,冷轩蓉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前世自己暗暗仰慕的男人,那个能够弹奏出一曲曲美妙天音的男人,今生竟然会成为自己头顶的恶鬼,说不定哪天自己一不小心就要丧命与他手中。   软轿缓缓而行,从侧门进了骁瀚王府。   第二百二十章 洪福齐天,森森脸色   前生冷轩蓉也没有进过骁瀚王府,冷轩蓉发觉这座王府比她想象中的要朴素许多,既没有帝师府的古朴广阔,又没有首辅丞相府的富丽堂皇。窦皓维带着冷轩蓉出了轿子之后顺着回廊一路往前走,两人都没说话,冷轩蓉便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想想一会儿应该如何应对杜亦霖。   他们进了里面一个院子,过了院门冷轩蓉抬头便看到了一脸焦急从正屋里走出来的曾颜良。   “颜良大哥?”冷轩蓉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急忙上前一步迎了过去。   曾颜良看到冷轩蓉之后脸上焦急一下子散去,他笑着跑到冷轩蓉面前小声说,“王爷说你们今天会回来,我等急了正要去迎一迎呢。”   这时窦皓维走上前来冲曾颜良拱手道,“曾公子别来无恙啊。”   曾颜良一看,急忙抱拳还礼,而后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对窦皓维说,“窦先生,你叔叔窦先生已经回来了,他与王爷相见之后不知道说了什么,王爷现在愁眉不展,看样子是遇到难办的事儿了。”   窦皓维闻言皱起眉头,打了个手势,三人这才一起来到屋中。   正屋里没有人,曾颜良带着窦皓维和冷轩蓉挑帘子往里面走,过了一个走廊才看到另外一间屋子。房门敞开着,窦皓维先一步走了进去。   冷轩蓉有点紧张,站在门口不远处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抬头看一眼曾颜良的背影,冷轩蓉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这才随着他们进了屋子。   这间屋子陈设非常简单,一张方桌几把椅子,除此之外就只剩下靠着墙边摆放的那些装饰品了。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字画,画中是一头下山猛虎,看上去栩栩如生。   冷轩蓉进屋的时候杜亦霖正坐在对着房门的位置,而窦皓维则站在他的身边,两个人脸色都十分沉重,不知道在说什么。冷轩蓉仔细打量打量杜亦霖,分别的这段时间,杜亦霖似乎瘦了不少,但身上一身朝服却令他看上去英武非凡。冷轩蓉前世见到过这样装束的杜亦霖,不过那时她只顾着害怕,根本不敢仔细去看,自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叹杜亦霖的容貌。   只是稍微一个走神,杜亦霖锐利的目光便投向了冷轩蓉。   “冷轩蓉。”杜亦霖打断了窦皓维的话,站起身来迈着大步走到冷轩蓉面前,先是看了曾颜良一眼,随即又开口对冷轩蓉说,“听说你这段时间也遇到了不少的危险,能够活着回来,真是有福气啊。”   冷轩蓉闻言急忙施礼道,“托王爷洪福。”   “哼!”杜亦霖冷着脸闷哼一声,“本王可没有这等洪福,该是你聪慧过人,每次都能化险为夷立于不败之地,好啊,既然你也随着窦家五先生一起来了,那本王也要请你助本王一臂之力了。”这话杜亦霖虽然说的时候一本正经,但冷轩蓉却觉得他十有八九是在嘲讽自己。说完这话,杜亦霖语气略微缓和了一点,接着说,“曾颜良已经跟我说了,他的师父昌洪凯是安家私军首领的事情本王会谨慎处理,本王也希望在此之前不要出什么乱子。”   冷轩蓉抬头看了一眼杜亦霖,敲好四目相对,冷轩蓉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那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里放出来的是猛兽盯住猎物一般的目光,冷轩蓉看不出杜亦霖现在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   “冷轩蓉,你暂且住在这王府之中,曾颜良依然是本王亲卫之一,所以找不到他的时候就是本王差遣他去办事了。这里是皇城,你自己不要擅作主张出去乱跑,老老实实呆在王府里,免得再出了什么意外本王不好向五先生他们交代。”   事情似乎比冷轩蓉想的要顺利,看样子现在杜亦霖是被刚才他和窦皓维说的事情缠住暂时没有时间来理会冷轩蓉。冷轩蓉心中暗喜,急忙躬身施礼口中应下了杜亦霖的话。   然而就在冷轩蓉准备要说暂且告辞退下的时候,窦皓维却走了过来,轻声对杜亦霖说,“王爷,刚才我们从帝师府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安平之安公子。安公子邀请了我们二人明天到贵德楼赴宴……”   “安平之?”杜亦霖双眉紧锁,回身问窦皓维到底是怎么回事。窦皓维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在一旁听着的曾颜良有些担心的对冷轩蓉说,“我们当初硬闯出了武明郡,只怕那安平之是咽不下去这口气吧……轩蓉,你和窦先生都不能去啊。”   杜亦霖一听曾颜良这话,又转回头来问他硬闯出武明郡是怎么回事,等曾颜良将当时情况说了之后,杜亦霖森森望着冷轩蓉,似乎有什么话卡在嘴边一样欲言又止。过了好半天杜亦霖才沉声说出一句话,“带上几名亲卫……既然有皓维与你同去,量那安平之也不会贸然对你动手的。”   说罢,杜亦霖冲着冷轩蓉一挥手,“下去休息吧。”   冷轩蓉和曾颜良出了屋子来到院中,冷轩蓉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看样子在皇城里与那小小的衲岩县果然不同,就连杜亦霖要顾及到的事情似乎也比冷轩蓉想的要多得多,要不然看他刚才那样子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放过自己。冷轩蓉暗自庆幸,如果杜亦霖这边一直都是这样的情况,那自己就少了一份压力。要想复仇,可不单单是要等着所有的事情都照着前世那样去发展,冷轩蓉更要好好谋划,而且今生也绝对不能是那样明晃晃的动手了,最好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两个仇人杀了。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就要想办法将自己真实的目的瞒过杜亦霖和窦彦东他们。如果被他们知道了自己想要杀安龙义和贺笠靖,两人一定会千方百计地了解其中因由。以前做的事情冷轩蓉大多都推说是为他们父女的遭遇才去做的,可现在这样的借口显然已经不足够了。更何况还有一个对父亲冷承戚相当了解的窦彦东在,冷轩蓉再想编造类似的借口只怕都行不通了。   总而言之能够先逃过杜亦霖这一关,冷轩蓉心里轻松了不少。可这时她发现曾颜良却是心事重重。   “颜良大哥,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冷轩蓉轻声问。   曾颜良望向冷轩蓉,眼中满是担忧。   “安平之居心叵测,明天赴宴,我与你们同去。”   冷轩蓉闻言浅笑这摇了摇头,“颜良大哥不能去,只有我和皓维先生的话,那安平之也许还能压住心里的火气,可如果颜良大哥一同出现,难免让他想起朝阳寨的事情和武明郡的事情。现在安家势大,那安平之要真的动起火来,只怕是不会畏惧什么了。”   “如此说来,你们不是也很危险么?”曾颜良双眉紧锁,像是更加担心了。   冷轩蓉想了想,实际上也确实如曾颜良所说的,他们此行真的很危险。   安平之将贺蕊萍接回来了,说明安龙义是下定了决心要拉拢贺笠靖。如此一来贺笠靖成为了安家的亲家,一旦生变,贺笠靖必然会一心一意的帮助安家。安家在外面势力更加稳固之后,他们的后顾之忧一定又少了许多。现在只等着有一条引火之绳便能让大战开始。至于这条引火之绳到底是什么,冷轩蓉完全不知道,因为前世安龙义死在自己手中,而不久之后自己也死了,所以到底前世这一场混乱如何平定,平定之后又怎么样了,冷轩蓉都不得而知。今生和前世终归还是不同,冷轩蓉至少知道前世安平之在武明郡的时候想做的事情一定都顺利完成了,而今生他不仅受了一肚子的窝囊气,更让自家私军暴露在了麒麟营面前。私军死伤安家是不会心疼的,但说不定安家会因为这件事而决定提前起事。如果他们有了这样的打算,那安平之自然也就不会在意杀了冷轩蓉这么个无名小卒之后会不会惹上麻烦。   冷轩蓉也知道,就算是明天安平之真的动手杀了自己,骁瀚王杜亦霖也绝对不会为自己报仇,他甚至不会将他自己卷入这件事中,因为一旦卷入,必定有数不尽的麻烦。杜亦霖现在最不缺少的就是麻烦,一个冷轩蓉不值得他冒险。至于窦皓维,冷轩蓉觉得安平之确实不会轻易动他,毕竟那帝师府不是皇家,就算是安龙义举旗造反了,最后他还是需要有人出来安抚人心稳定江山的,帝师府中那些窦先生个个都满腹诗文能说会道,而且不管是在官员之中还是在百姓之中都颇有威望,这样一群人正是安龙义所需要的,安家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与窦家撕破脸皮。   可就算如此,也只能确定窦皓维能够保住性命。试想如果安平之在窦皓维面前杀了冷轩蓉,或是以什么借口强迫窦皓维离开之后再杀了冷轩蓉,窦皓维又能够怎样?他再气愤懊恼,也绝不可能把安平之如何。就如同安家需要留住窦家一样,现在的窦家,也绝对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而与有可能举旗造反甚至有可能造反成功的安家作对。   第二百二十一章 生为路路,推断何处   冷轩蓉越想越觉得自己此行危险,但冷轩蓉又觉得自己应该冒这个风险。   到皇城之后一切局势都算是新的,如果事情按照前世的进程发展,冷轩蓉推测自己在很多时候也许还要利用安平之。现在就与他撕破脸皮是不明智的。冷轩蓉左思右想,觉得现在自己只有一个办法了。这办法虽然还是冒险,但冷轩蓉还是决定试一试,如果成了自己也算是万无一失,如果不成,只能另想它法。   冷轩蓉将自己的想法跟曾颜良一说,曾颜良也觉得这方法可行。但两个人心里都没有底,只能尽力而为。   这时有王驾亲卫来找曾颜良,曾颜良只好随那人去了。   冷轩蓉独自烦恼了一会儿,也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她沿着回廊缓缓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观察这骁瀚王府。王府中出奇的安静,冷轩蓉走出很远连一个下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冷轩蓉这时才想起来,杜亦霖还未成亲,所以后宅应该没有什么家眷。冷冷清清的王府里到处都被打扫的十分干净整洁,不论是花草树木还是连人影都没有的庭院,看上去都干净的让人有些害怕。冷轩蓉分辨着方向,觉得给自己安排的那院子应该是平时就用作客房用的,而她要找的地方则不知道在哪里了。   再往前走,冷轩蓉突然看到窦皓维迎面而来。窦皓维看到冷轩蓉也有些意外,他快步走上前来问道,“轩蓉姑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冷轩蓉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我想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   窦皓维闻言一笑,“这骁瀚王府中确实容易迷路。王爷说人多口杂,前段时间他把府里的许多下人都遣散了,现在剩下的都是当初王爷在后宫的时候就伺候他的那些人。”   “宫里?”冷轩蓉有些好奇的问,“莫非都是宫女和太监么?”   窦皓维点了点头,“王府中的事情都有人会去安排的,轩蓉姑娘如果有什么觉得不便之处,可以告诉去伺候你的人。”   冷轩蓉木然的点了点头,她可没想到还会有人来伺候自己。但冷轩蓉转念又一想,虽说是伺候,但实际上应该也是监视吧。冷轩蓉叹了口气,心中暗想,还是尽快把事情办妥的好。“皓维先生,五先生回来了么?”她听杜亦霖是这样称呼窦彦东的,于是她也顺着这样称呼了。   窦皓维像是听惯了别人这样称呼自己五叔,微微摇头道,“五叔似乎是出门会友了,晚上才能回来。”说完这话,窦皓维见冷轩蓉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有些疑惑的问道,“轩蓉姑娘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五叔么?”   冷轩蓉犹豫一下,抬头看看窦皓维,觉得这件事是瞒不住他的,便将自己心中的顾虑和想到的办法都跟窦皓维说了。   听完了冷轩蓉的话之后,窦皓维双眉紧锁。冷轩蓉所说的顾虑十分有道理,窦皓维比冷轩蓉更了解现在窦家的立场。若不是他们窦家现在不敢与安龙义扯破脸皮,那爷爷他们也不会如此委曲求全。实际上早在多年之前窦家就已经为安家的势力所屈退过一步了,如果不是当时顾及到以后的种种,窦彦东也不会到子夏巅去隐居。现在安家势力越来越大,窦皓维也明白爷爷他们想要在乱世之中保全窦家的心情。   窦皓维唯一不能理解的是冷轩蓉所说的安平之对她的恨意。武明郡发生过什么,朝阳寨发生过什么,窦皓维大多都是从杜亦霖口中得知的,其中更多的是与大事有关的事情,而冷轩蓉在整件事情中只是小小的一环。窦皓维想要问问冷轩蓉到底发生过什么,可转念一想现在似乎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知道冷轩蓉不是一个胆小多疑的人,能够让她如此忧虑,说明这件事一定是有理有据的。如此说来,只要去考虑解决的办法就可以了。   冷轩蓉提出的办法窦皓维也觉得有点道理,只不过,唯一让他不安的就是……   “轩蓉姑娘,我那五叔性格古怪,而且大事当前,只怕他未必肯和我们一起去趟这浑水啊……”   冷轩蓉的想法是,如果窦彦东能够出面与他们一同去会会那安平之,那么窦彦东一定不会让安平之对冷轩蓉下毒手的。而窦彦东的事情冷轩蓉觉得安平之应该也知道,所以他一定会顾忌这个被赶出帝师府大门的窦家人。更何况当初他们离开子夏巅的时候窦彦东红口白牙对冷承戚做过保证会保护冷轩蓉的。   “所以我只能去恳求五先生帮忙了。”冷轩蓉垂头丧气的说。   等到晚上窦彦东回到王府之后,窦皓维便带着冷轩蓉到他所住的院子去找他说这件事。窦彦东看样子是与友人喝了点酒,兴致很好却有些微醺。窦皓维看上去依然一点把握都没有,他把安平之的邀请和冷轩蓉的担忧都说了一遍之后轻声问窦彦东,“五叔,你看这件事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窦彦东使劲儿睁大那双有些迷离的眼睛笑呵呵指着窦皓维和冷轩蓉说,“你们两个小鬼头,是合伙来匡你五叔的吧?哈哈哈……还问我如何是好,你们不是心里有主意了吗?嗯……我猜猜,你们是想让我跟着你们一起去吧?”   冷轩蓉闻言急忙点头,“还请五先生帮我这个忙吧!”   窦彦东眯起眼睛像个狐狸一样望着冷轩蓉,压低声音道,“轩蓉丫头,你想让我帮你这个忙倒是可以,但在此之前你得先把实情说出来。你和那安平之在朝阳寨里到底都说过些什么,是什么让你觉得安平之一定会想办法杀你?”   冷轩蓉早料到窦彦东会有此一问,她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去思考自己应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   “当初我一心想着去救颜良大哥,所以才会中了齐宗燕他们的诡计……”冷轩蓉从头开始讲述在武明郡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情窦皓维是第一次听说,所以他全神贯注坐在一边听着。而这时窦彦东似乎也清醒了不少,他一边喝着茶,一边听冷轩蓉从头到尾把事情说完了。   “我实在没有想到那位平日里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安公子竟然是那样争强好胜腹有心计的人……”冷轩蓉长叹一声,“也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当我与颜良大哥决定逃离武明郡的时候,城门那里确实已经有人安排了人在那里拦截我们。我觉得这件事不会是贺笠靖做的,十有八九是那时安平之就有心要杀了我们,或许是他将那些私军全数被剿灭的事情迁怒与我们……”   冷轩蓉话说到这里,突然见窦彦东摆了摆手,冷轩蓉便顺势停了下来,等窦彦东开口。   窦彦东一脸让人难以揣摩的笑容,一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冷轩蓉,片刻之后他喃喃赞道,“当初我听承戚兄说起你们在衲岩县的遭遇时心里就有不少的疑惑,轩蓉丫头你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佩服啊。你对这安平之本性的分析不单是有理有据,而且恐怕在那样的时候,连我都没法如此冷静如同局外人一样去做出这样的判断。轩蓉丫头,你对那安平之……真是了解到骨子里去了啊……”   冷轩蓉一听窦彦东这话,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一狠心,皱起眉头问道,“五先生此言何意?”   没想到冷轩蓉会反问这么一句,窦彦东神情一滞,随即朗声笑道,“这可真是后浪推前浪,我等老了,不中用了啊。哈哈哈……”   连窦皓维都对窦彦东刚才那一问有些意外,他有些恼怒的望着窦彦东,心想五叔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酒,怎么说起话来如此没有轻重呢。   “五叔,明天你到底去是不去?”窦皓维有点不耐烦的问道。   “去啊去啊!”窦彦东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高声嚷着,“我还想见识见识他安龙义的儿子变成什么样了,听了轩蓉丫头说的这些事,我就更是好奇了!去啊去啊!哈哈哈……”   等窦皓维拉着冷轩蓉从窦彦东的屋子里出来,他便一脸窘迫的冲冷轩蓉道歉。   “五叔平时也不是这样的,十有八九是今天与友人重聚太高兴了……”   “明天能有五先生一同前往贵德楼,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冷轩蓉说出了心声,这一点确实是她最在意的。不管窦彦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至少他能保住自己的性命。除此之外,她也不求别的。   窦皓维将冷轩蓉送回了她住的地方,然后缓缓往回走。一路上他越走越慢,脑海中一直回想着冷轩蓉所说的那些事情经过。窦皓维越想越是觉得想不通的地方在增加。仔细想来,也许五叔的问题也没有问错,冷轩蓉初到武明郡,安平之也是初到武明郡,就算是两人有过几次见面的机会,可冷轩蓉又是如何能推断出安平之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人呢?若只是推断倒也罢了,而实际上窦皓维却知道,冷轩蓉的推断一点都没有错!   第二百二十二章 入贵德楼,见长公子   按照和安平之的约定,冷轩蓉、窦皓维和窦彦东次日来到贵德楼。   这贵德楼是皇城中名气响亮的大酒楼,但等冷轩蓉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冷轩蓉却发现这里看上并非如她先前预料的一样一副车马盈门的样子,反倒是十分清静。三人乘坐的马车到了贵德楼门前,马上有几个伙计迎上前来,他们送上了矮凳,等三人都从车里下来之后便有人带着马车迅速离开了。另外留下来的伙计们都笑脸迎人,点头哈腰的将三人往里面请。冷轩蓉走进那气派的大门几步之后回头望去,这才明白这里为什么看上去如此冷清。   贵德楼虽说是一个酒楼,但实际上这里却分为三个部分。最前面的门面招待的是寻常客人,只要提前打了招呼,也不管你是达官贵人还是寻常百姓,只要花得起银子就都可以来。中间一座稍小一点的二层小楼招待的是这里的贵客,这些贵客大多都是在皇城里有头有脸有些身份的,这样的客人报上名字之后都会被引领到那二层小楼里去。而贵德楼最里面还有一个小院子,这小院子看上去像是显贵人家的内宅,不单是清幽静雅,而且围着这院子也容易布设把守的人。偶尔有那些连名姓都不用报的显贵人来了,贵德楼便会将这院子打扫干净静候他们。   冷轩蓉紧紧跟在窦皓维和窦彦东身后,她可没心情看这贵德楼华丽的装饰,更没心情听那些小伙计说那些恭维的话,冷轩蓉紧张又气愤,紧张的自然是要去见安平之,而气愤的是,那窦彦东竟然将杜亦霖派来保护他们的亲卫们都给留在了贵德楼外面。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更加危险了?万一那安平之动硬的,冷轩蓉一介弱质女流根本无法抵抗,皓维先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窦彦东虽说似乎是会武功的,可他双拳难敌四手,能保住他自己的性命就不错了啊。冷轩蓉觉得自己本该与窦彦东稍微争辩一下,至少要带两名亲卫进来,可刚才窦彦东只是冲着她笑着摇了摇头,冷轩蓉就全无反抗的意志了。   真是太不应该了!   无比懊悔的冷轩蓉不由自主的长叹了一声,可这声音骤起,竟然十分响亮。冷轩蓉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但却已经迟了。   走在她前面的窦皓维回过头来冲冷轩蓉笑道,“轩蓉姑娘是乘车马疲倦了么?”   冷轩蓉神情一滞,心中暗想,皓维先生真是厉害,竟然能够为这一声叹息找到这么好的借口!   “嗯……大概是吧……”轻声应过之后冷轩蓉低下头不敢再做声了。可她却没有看到,窦彦东这时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挑起了一丝笑意。   小伙计引着三人很快来到后面院子,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守在院门口挡住了小伙计。   “这几位是安公子请的客人,帝师府两位窦先生和冷姑娘。”小伙计笑呵呵冲看门的家丁介绍了之后那几个家丁都上下打量他们三人。其中有一个领头的上前一步冲着三个人一抱拳,道,“请恕小人失礼,但我家公子交代说是今天有两位贵客将来赴宴,我们却不知来的是三位。”   这时窦彦东上前一步,板着脸冷声道,“你们现在就去告诉你们家安公子,就说帝师府窦五爷想要见见他。”   那家丁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再次施礼,“没想到是窦五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劳您稍后,我这就去回禀。”   这人说罢冲着身边人使了个眼色,然后一溜烟跑回里面去了。   只过了片刻,就听里面有人高声嚷着,“你们这帮不长眼的奴才!怎么能慢待了五先生呢!”   冷轩蓉顺着声音朝院子里面看,只见灯笼照耀下,一个雪白的人影缓步而来,这人往前走路的速度和样子跟他刚才说话的语气全然不同,一丁点着急都看不出来。   安平之背着双手迈着方步来到院子门口,笑呵呵冲外面几个人一拱手,轻声道,“没想到五先生大驾光临,家中下人多有得罪,晚辈平之在这里给五先生赔礼了。”   窦彦东冷眼打量打量对面一脸假笑的安平之,心中暗想,这小子还真就如轩蓉丫头所说,是个城府很深会装样子的人,看他这一副病歪歪的样子,也难怪那鬼机灵的轩蓉丫头开始会错看了他。   “安公子言重了,是我听闻今天安公子你在这贵德楼里摆了酒席,所以擅自就跟着来了,是我失礼在先啊。哈哈哈……”   窦彦东说完这话也不等有人请他,迈大步就往院子里面走。这下安平之手下的家丁都退在了一边不敢阻拦了。   安平之眼看着窦彦东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嘴角笑容多少有点僵硬,但等他扭头看到走过来的冷轩蓉之后,安平之的眼神又变得阴冷了不少。   众人来到屋中,小伙计忙前忙后的为他们准备起来。这间屋子里没有桌椅,连同安平之在内一共就只有他们四个人算是客人。四个人都坐在坐垫上,伙计们利手利脚的给搬了方桌分别放在他们面前。安平之自然坐在主座,而窦彦东毫不犹豫的坐在了他上手那边。窦皓维本打算坐到下垂手去,可他一看冷轩蓉随着窦彦东往另一边走去了,急忙快了一步,走过去坐到了冷轩蓉身边。如此一来,他们三个就都坐在了安平之上垂手方向,而冷轩蓉恰好被窦彦东和窦皓维护在了中间。   对于这种坐法冷轩蓉真是满心感激,至少这样多了些安全感,冷轩蓉也不怕安平之突然对她动手了。   四个人面前的桌子上分别摆好了酒菜,安平之这才开口,“五先生和皓维兄应该也都知道,前段时间在下因为家父两年前订下的婚约而去了武明郡,没想到在那里与轩蓉姑娘还有了一段奇缘……哈哈哈……那时不知道轩蓉姑娘要离开武明郡了,所以也没能去送行,实在是罪过,今天在下就先借这一杯水酒聊表歉意吧。”   说罢,安平之举起酒杯,干了一杯。   冷轩蓉一看他把酒喝了,无奈也只好端起酒杯,勉强挤出笑容道,“是轩蓉走的匆忙,未能向长公子道别,这杯该是轩蓉敬长公子的。”说罢,冷轩蓉也把这杯酒喝了。   安平之笑呵呵放下杯子,等身边侍酒的下人将杯子又倒满之后安平之才又举起酒杯,这次他是对窦彦东说,“晚辈不知道五先生什么时候回了皇城,没能登门拜望,还请先生莫要怪罪。这一杯,容晚辈为五先生接风洗尘。”安平之又干了一杯酒。   窦彦东先喝了酒,而后才放下酒杯说,“我多年未回皇城,都不知道这皇城中的路该怎么走了,不知道安丞相可安好否?是我该去拜望他啊。”   安平之微微眯起双眼,轻声道,“家父身子还算硬朗,只是近来常说那文书上的字太小看不清了,想必是眼有些花了。”   “唉……安丞相也上了年纪了,看来以后啊,该是你们年轻人出力的时候喽!”说着,窦彦东看看安平之,又看看窦皓维,笑的更加灿烂了。   安平之不着痕迹的冷哼了一声,笑着冲窦皓维说,“早就听说皓维兄从师前朝隐士张先生,想必是有不少定国安邦之良策,却不知道何时才肯入仕为官呢?”   窦皓维对安平之和窦彦东这样的说话方式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但毕竟跟着杜亦霖办过不少事情了,窦皓维也只好硬着头皮露出假笑轻声道,“家师归隐山林,传授的也都是做学问的方法,在下实在是无意入仕为官。”   “哦?”安平之闻言像是十分意外,他有些惋惜的摇头道,“那岂不是浪费了皓维兄的大才么……不过若是如此,皓维兄能够安心做学问,倒也未必不是好事一桩呢。”   这时窦彦东接过话头,“安公子如今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为何不加一官职为安丞相分忧呢?”   安平之轻叹一声,“五先生有所不知,晚辈自小身体不好,现在虽然比以前好了许多,但却也不能过于劳累。晚辈有心帮父亲做点什么,父亲却说只要我能为安家延续香火已然足够,家中还有其他兄弟,朝中也有各位同僚能够替父分忧,晚辈虽是长子,却也只能远观,甘做一个废人了……”说到这里,安平之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转头对冷轩蓉说,“家父让人查了个吉日要为我与那武明郡郡太守贺大人之女蕊萍成亲,如今她独自在丞相府中难免寂寞,轩蓉姑娘与蕊萍情同姐妹,若是有了空闲,不如去陪她说说话。”   冷轩蓉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急忙道,“原来蕊萍姐姐已经被长公子接回来了,这可真是可喜可贺。改日我定登门去向蕊萍姐姐道喜。”   安平之挑着嘴角轻声说,“回来的一路上蕊萍没少了叨念轩蓉姑娘,大概是念及那段时间的种种,想你想的厉害。只怕她是想不到你们二人还能在皇城中相见,到时她大概会十分惊喜吧。”   第二百二十三章 生死一线,竹木毒香   酒席宴间气氛一直十分和缓,窦彦东和安平之聊起天来竟然就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窦彦东不断的询问这皇城中各种人各种事,安平之不厌其烦的回答,过后安平之也问些窦彦东隐居之后的事情,窦彦东似乎也毫无保留的全都告诉安平之了。一杯杯酒下肚,他们身旁侍酒的下人将手边那几壶酒都倒空了,不得不快步再出去备酒。   酒过三巡,安平之终于又把话题转回到冷轩蓉身上。   “轩蓉姑娘到皇城来应该是故地重游了吧?听闻令尊冷先生从衲岩县挂印离去,为何没与轩蓉姑娘你一起回皇城看看呢?”   冷轩蓉放下筷子轻声应道,“家父多年在外落下了不少的毛病,身体一直不好,衲岩县中诸事繁重,父亲实在难以应对,于是才决定归隐山林安享晚年。皇城对家父而言是伤心之地,他不会再回来的。”   安平之的目光冰冷无比,他嘴角挑着一抹笑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这时冷轩蓉脑子里正在努力的思考该如何让这安平之减少对自己的敌意,如果想要做到她预计的事情,那么至少需要让安平之暂时打消杀她的念头,最好是能够对她有一点点的信任。   冷轩蓉绞尽脑汁一直想到现在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这一次有窦彦东跟着,所以她侥幸没事,可万一再有下一次呢?   “愿令尊身体安泰。”安平之说完,又干了一杯酒。   冷轩蓉也随着喝了一杯。一直站在她身后那个侍酒的下人将手中酒壶里最后一杯酒倒在冷轩蓉杯中之后急忙低着头出去拿酒了,冷轩蓉望着面前的酒杯不由得感叹,没想到自己竟然也喝了这么多。   这时安平之又开口道,“我似乎从家父那里听说过当初冷先生身上发生的事情,啊,听说后来冷夫人在路上染了重病过世了?”   冷轩蓉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起来,她曾对杜亦霖说过母亲是被贺笠靖害死的,当时是为了掩饰自己对贺笠靖的仇恨,可实际上冷轩蓉的母亲确实是在逃亡途中染了恶疾,与贺笠靖一点关系都没有。想必这件事也是贺笠靖查出来之后告诉安平之的,如果现在说出真相,万一传到杜亦霖耳中,以后怕是再难解释了。没想到安平之连这些事情都调查过了,冷轩蓉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了。   “唉!”没想到这时窦彦东长叹了一声接过话头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承戚兄命途多舛,至于事情的真相,以后总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说着,他扭头望向冷轩蓉,举起酒杯道,“轩蓉丫头,以后五叔给你做主,你们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早晚有人来偿还的!”   冷轩蓉听这话心头一热,她也急忙端起酒杯道,“多谢五叔。”喝罢这杯酒,冷轩蓉觉得窦彦东似乎更加亲切了一点,而他这话明显也是说给安平之听的。安平之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容,可那眼神却有锐利了不少。冷轩蓉心中暗想,有了窦彦东这句话,安平之该知道窦彦东是站在我身后的人了吧?要是想再让他有点顾虑,不如趁热打铁再与窦彦东多说些关于父亲的事情。   冷轩蓉做好了打算刚要开口,却突然觉得自己腹中一阵火烧般的疼痛传来,电光火石之间,一股腥咸的气息涌上来,冷轩蓉使劲儿咽了一口,但随即绞痛更厉害了。腹中翻江倒海,冷轩蓉皱起眉头用手压住了疼痛的地方,可这股疼痛似乎在迅速加重,不等她想清楚是怎么回事,身子便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   腥咸的味道再也抑制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冷轩蓉瞪大了双眼,可眼前的景象却一下子模糊起来,最后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冷轩蓉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等另外三个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冷轩蓉以及倒在了血泊之中了。窦彦东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起身冲到冷轩蓉身边,稍微检查了一下便皱着眉头沉声道,“中毒了!”   他这句话出口,窦皓维和安平之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窦皓维起身过去抱起冷轩蓉呼唤起来,而安平之也急忙起身高声叫道,“来人!来人!快去找大夫来!”   窦彦东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脸,似乎是想赶快让酒劲儿过去,然后他看了一眼冷轩蓉面前的饭菜,又拿起冷轩蓉的酒杯闻了一下。酒杯中果然稍微有一点异样的味道,闻起来像是淡淡的竹木香,但窦彦东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酒中本来的味道。如果这毒物下到他的酒杯里,他一定能够感觉的出来,可冷轩蓉平日从不喝酒,自然也不知道这种酒里不该有这样的味道。   是什么毒?   窦彦东瞪着眼睛抬头望向安平之,可他发现安平之脸上的惊讶和担忧都不是装出来的样子,看来冷轩蓉被下毒这件事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实际上窦彦东从最开始也没有觉得安平之会在这酒席宴上动手杀冷轩蓉,冷轩蓉之前对他说的顾虑窦彦东虽然认同却并不觉得安平之会为了那些小事而大张旗鼓的杀人。虽然他们安家现在一手遮天,但王法他们还是要守,面子还是要留,对于一个想做大事的人来说,一时的得失算不了什么,就算是当时安平之是真的想杀冷轩蓉和曾颜良,但既然错失了机会,这件事就算是暂且过去了。安平之既然心思细腻图谋大事,一定不会拘泥于冷轩蓉所想的那些事情的。窦彦东之所以今天要跟着冷轩蓉他们一同前来,就是想看看这安平之与他爹相比又能如何。   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冷轩蓉竟然真的被人所害。窦彦东心中暗想,如果给冷轩蓉下毒的不是安平之,那么又会是谁?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徘徊,与此同时他从自己腰间拿下了一个三寸来长的小葫芦,扭开葫芦口,从里面倒出了两颗绿豆一样的东西。   “皓维,把她的嘴撬开。”窦彦东说着起身去拿水壶。   冷轩蓉身子不停的抽搐着,嘴角不停的往外流血,牙齿却咬的非常紧。窦皓维抱着冷轩蓉的身子腾不出手来,这时安平之急忙跑过来,一手捏住冷轩蓉的两腮,费了好大力气才撬开了冷轩蓉的嘴。   窦彦东拿来水壶,将那两颗绿豆一样的东西塞到冷轩蓉嘴里,然后灌了点水,看着那两颗东西被冷轩蓉咽下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多灌点水。”窦彦东吩咐之后将水壶交给了安平之,而后他起身匆匆出门去了。   安平之不停的给冷轩蓉灌水,可越是灌水冷轩蓉吐出来的血就越多。   “怎么办?”安平之皱着眉头望向窦皓维。   窦皓维紧紧抱着冷轩蓉的身子,急的眼中闪着泪光,他咬着下唇努力的回想自己看过的医书药典,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冷轩蓉到底中了什么毒?这种毒到底有没有解药?该如何去解这种毒?   脑袋里浮现出的全是问号,等安平之再问他的时候,窦皓维真的要哭出来了。   “不能死……轩蓉!你不能死啊!”窦皓维唤了一句,又对安平之说,“刚才五叔喂给她的也许是解毒的药,五叔说灌水,就只有继续灌水了!”   安平之一咬牙,又撬开冷轩蓉的嘴往里灌了一口水,然后看着从她嘴角流出来的血,扭头又望向门口方向,焦急的道,“这帮该死的东西!叫个大夫怎么也这么慢!”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远处有脚步声匆匆而来。房门敞开着,一群人呼啦一下闯了进来。几个安家家丁拽着一个衣冠不整的男人冲到最前面,有人高喊一声,“长公子,大夫来了!”   安平之闻言起身跑过去拽过那满脸花白胡子的大夫,伸手一指冷轩蓉,道,“快点看看她中了什么毒!治好她!”   老大夫一脸惊慌失措,可一听安平之说那倒在另外一个男子怀中的小丫头中毒了,老大夫顿时恢复了神智。他快步跑到冷轩蓉身边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番,皱起眉头倒吸了一口冷气,但等他搭上冷轩蓉的手腕之后似乎又有了一点希望。   “这位公子,请将这位小姐扶起来。”老大夫说完,帮着窦皓维将冷轩蓉从地上拉了起来。   冷轩蓉的身子刚被拉起来一些,就见她突然皱起眉头,然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一口口秽丨物掺杂着鲜血被吐出来,等她吐的差不多了,老大夫才招呼着那几个家丁,让他们赶快将冷轩蓉抬到老大夫的医馆去。   连同安平之和窦皓维一起,众人匆匆从贵德楼出来,一路小跑带着冷轩蓉到了不远处的医馆,老大夫叫来家中女眷做帮手,又是给冷轩蓉灌水又是让她往外吐,这样整整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老大夫才出来告诉一直等候在外面厅堂的安平之和窦皓维,冷轩蓉的命算是保住了。   “幸好你们及时给这位小姐服了解毒的药,中毒不深,等她醒过来再看看,要是醒过来之后没什么事儿,休养一段就能好了。”老大夫一边说着,一边不停的唏嘘。   第二百二十四章 解毒之药,阎老御医   听老大夫说冷轩蓉没事儿了窦皓维这颗心才算是稍微放下了一点,这时他才发现五叔给冷轩蓉喂过药出去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这一番折腾之后已经是后半夜了,贵德楼的掌柜也早就赶到这里来了,安平之一脸怒气正在与那掌柜的说话,窦皓维走过去才听到,原来是安平之正在训斥那掌柜。   “……我倒要去亲自问问魏大人是查得还是查不得!这事传出去,我安平之的脸往哪儿放!”   掌柜的脸色惨白如纸,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一句话已经得罪了安家这位长公子,可他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啊!安平之要查今晚进出贵德楼的所有人,若单是那些干活儿的倒是没什么,可贵德楼里还有许多有身份的客人,这些人的名单如果真的给了安平之,他们这贵德楼以后也不用再做生意了。这么大的事情,掌柜的自己自然是做不了主的,他只是提了一句自家东家——兵务司长司魏大人和长司大人千金——如今已经入了宫的燕翎娘娘,没想到安公子顿时恼怒了起来。掌柜自然也知道如今安家的势力,连皇上都要敬首辅丞相安大人三分,更别说是自家那两位主子了。这件事如果闹出去,掌柜的知道自己绝对会首当其冲变成替罪羔羊。   “安公子息怒!安公子息怒!”掌柜的擦了一把头顶冒出来的汗水,苦着脸说,“小的不是说这事儿不能查,这事儿既然出在了贵德楼,贵德楼就一定会配合查出真凶,可小号要做生意,而且这事儿传出去不好,安公子不知可否在暗中调查……”   “暗中调查?哼!”安平之那张没有丝毫血色满是怒气的面容被烛光映衬着,看上去更是吓人,他指着掌柜冷声道,“你还想让我暗中调查这件事?你以为这件事传不出去吗?你以为这贵德楼还开的下去?没脑子的东西!”说到这里,安平之提高声音叫道,“来人!把这个人绑了!”   安家的家丁呼啦一下围上来,七手八脚把掌柜的绑成了个人肉粽子。掌柜的老泪纵横,这一场无妄之灾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时安平之回头一看窦皓维站在自己身后看着,便舒了一口气,过去对窦皓维说,“皓维兄,今天的事情……唉,只盼着轩蓉姑娘没事。”说着,他一指那人肉粽子掌柜,道,“这个人是贵德楼掌柜,轩蓉姑娘中毒的事情发生在贵德楼里,他难辞其咎。皓维兄,你看我们该如何处置他?”   窦皓维现在心里是七上八下,他最担心的还是没醒过来的冷轩蓉,而到底是谁给她下的毒窦皓维还没有来得及去想。看眼前这情形,安平之倒不像是下毒的人,可窦皓维也知道,安平之生性狡猾,说不定他这是在为自己做掩饰。这个贵德楼掌柜也许知道些什么,也许不知道,不管怎样,窦皓维觉得自己都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五叔窦彦东不知去了哪里,窦皓维想了想,只好对安平之说,“投毒害人的事情按理来说应该是刑司衙门管的,不如等到天亮之后将这位掌柜的扭送刑司衙门吧。”   安平之一听,立即点了点头,对手下人说,“就按照皓维兄所说,你们看着他,天一亮你们就将他送到刑司衙门去,然后将今晚发生的事情上报刑司衙门,请他们尽快查出害人的凶手。”   安平之手下那些家丁们齐声应了,那掌柜的只能流着眼泪躺在那里等待天亮了。   交代了这些之后安平之拉着窦皓维到里面屋子去看冷轩蓉。   老大夫家里的女眷已经为冷轩蓉擦了身子换了衣服,老大夫又煎了一副清毒的药喂给冷轩蓉喝了,而后将她安排到了里间屋子睡下了。   安平之和窦皓维进来的时候老大夫家里的女眷正坐在床榻边看着冷轩蓉,一看两位公子来了,那女眷急忙起身施礼然后退在了一旁。   安平之来到床榻前,借着烛光看看,见冷轩蓉气息依然微弱,就知道她还是很危险。   “我看还是得再找别的大夫来看看。”虽然那位老大夫就站在安平之身边,但安平之还是说出了这话。老大夫脸上神情变得无比难看,可安平之根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安平之扭头问窦皓维,“皓维兄可知道宫中哪位御医擅长解毒?”   窦皓维想了想,灵光一闪,道,“家父以前似乎提起过,宫中有一位姓阎的老御医,不单医术高明而且对毒物研究十分透彻……”   “也不知道能不能请到这位阎御医……”安平之皱着眉头低声嘟囔了一句,再抬起头来,目光坚定的对窦皓维说,“我这就去想办法亲这位阎御医来,皓维兄,你在这里陪着轩蓉姑娘吧。”   说罢,安平之转身就往外走。可还没等他走出去,就听外面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人高声道,“人在哪儿呢?”   房门一开,窦彦东背着个大箱子闪身进来了,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目光炯炯的老头子。   老头子健步如飞冲到床榻边,一把拉开了窦皓维,仔细去检查冷轩蓉的样子。检查一遍之后他回头冲窦彦东一招手,窦彦东会意的将大箱子拿过去放在床榻边打开,只见那箱子里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瓶子。   老头子毫不犹豫的从里面拿出了三个小瓷瓶,又拿出了一个雪白的瓷碟,从三个小瓷瓶中分别倒出一点粉末放在瓷碟里混匀了,而后又拿出另外一个瓶子倒出了一点翠绿色的汁液,最后搅拌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小球。小球弄好之后,老头子撬开冷轩蓉的嘴把小球放进去,也没给她喝水,就这样让她含着。   做完这些之后老头子长出一口气,扭头对窦彦东说,“亏了你的百木芽,这姑娘的命大概能保住。”   窦彦东闻言这才稍微放心。那百木芽是窦彦东在子夏巅的时候按照张先生收藏的古书所说做出来的药丸,古书中说这药丸能够解奇毒,但窦彦东一直没有机会去试它有没有作用。从子夏巅出来的时候窦彦东顺便带了一点,没想到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有阎御医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窦彦东走过去拉住老头子的手苦笑着说,“这深更半夜的跑到您府上搅闹,您可要恕罪啊。”   “哎!”阎御医拍拍窦彦东的手,摇头道,“中毒的事情容不得片刻耽误,你那一通搅闹可是救了这姑娘一命呢。再说了,我哪儿能怪罪你呢。”   听他们两人这一番对话,一旁的窦皓维和安平之才知道原来窦彦东之前是去找这位阎御医了。   窦皓维上前一步冲阎御医躬身施礼,道,“晚辈窦皓维,拜谢阎御医。”这时安平之也走过来冲阎御医施礼道,“晚辈安平之,也拜谢阎御医深夜前来,救了轩蓉姑娘。”   阎御医像是这时才发现屋子里还有别人一样,愣了愣神,仔细打量打量窦皓维和安平之,急忙拱手还礼道,“哎呀呀,老朽救人心切,原来帝师府小少爷和丞相府长公子也都在这里……失礼失礼……”   双方见过礼之后安平之才对窦彦东说,“真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这件事晚辈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窦彦东点了点头,道,“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看到贵府家丁绑了贵德楼掌柜?那这件事就全交给安公子了。天亮之后我们会将轩蓉丫头接回骁瀚王府去,有阎御医在,安公子也不必担心了。”   安平之犹豫一下,最后叹了一口气,又去看了看冷轩蓉,而后与众人拜别了。   等他出了医馆之后,身边下人凑上前来问道,“长公子,这事儿真的要查?”   安平之闻言抬手甩了那下人一个耳光,怒道,“在我眼皮子底下给我请来的客人下毒,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给我查!去告诉刑司,这件事他们要正正经经的查,不查出个水落石出来,我饶不了他们!”   那下人捂着红肿的脸连声称是。   安平之乘上软轿,心里的火气还没法消下去。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安平之压住火气心中暗想,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冷轩蓉只是一个小人物,她除了招惹过自己之外,难道在这皇城里还有什么人想要至她于死地?又或者这件事不是冲着冷轩蓉,而是冲着他安平之来的?那人想要借助这件事来挑起他们安家与骁瀚王府和帝师府窦家的矛盾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人又会是谁!   不管怎么样,这个人既然能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给冷轩蓉下毒,那就也有可能给他安平之下毒,安平之想到这里不由得背脊发凉。看来以后的事情会越来越麻烦,以后自己办事也该更加小心才是。安平之按下决心,他知道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大意了,若是再像当初在武明郡一样失手一次,说不定惹来的就是杀身之祸。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心一破,信而为何   到次日天光见亮的时候冷轩蓉的脸色也比之前稍微好了一点,阎御医又给她做了一番检查,确定可以移动了,这才让窦彦东和窦皓维去找人将冷轩蓉送回了骁瀚王府。他们一行人回到府中,却发现杜亦霖他们都不在,有亲卫来告诉窦彦东,说一大早王爷杜亦霖就被皇上传唤入宫了。   窦彦东让窦皓维好生安顿冷轩蓉,他则亲自将阎御医送回府去。   窦皓维看着躺在床榻上气息依然微弱的冷轩蓉,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他就这样一直守在冷轩蓉的床榻边,直到有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头。   窦皓维猛然回过神来,转头一看,见来的人竟然是骁瀚王杜亦霖。窦皓维看了一眼外面,估计现在大概已经过了晌午了,没想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的在这里坐了一上午。   “冷轩蓉的事情我已经听下人回报了,皓维,你别太担心了,阎御医说她没事了,应该就是没事了。”杜亦霖只扫了冷轩蓉一眼,相比之下,他倒是更担心窦皓维会因此而自责。   窦皓维叹了口气,道,“王爷,这件事十有八九不是安平之做的。”   杜亦霖点了点头,“我猜也不会是安平之动的手。这件事现在已经交由刑司去调查了,安家的人亲自上门,刑司长司胡奇章也只能亲自出面过问这件事。被扭送过去的贵德楼掌柜矢口否认对此事知情,皓维你也知道,那贵德楼是兵务司长司魏玉林的生意,现在他女儿又被皇兄封为了燕翎娘娘,刑司也不敢得罪魏家啊。”   这其中的轻重窦皓维刚才自然也想到了,可最令他不能明白的是,既然嫌疑最大的安平之现在基本被排除在外了,那么还有谁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轩蓉姑娘自从随着她父亲冷先生逃出皇城之后应该就没有再回来过,到底是谁会知道我们的行踪然后对她下毒呢?”窦皓维皱着眉头不解的低语。   杜亦霖从皇宫出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说不定对方的目的不是冷轩蓉,而是要挑起我们与安家的争斗。”   窦皓维一听杜亦霖这么说,眉头皱的更紧,“王爷心中可有这个人的线索了?”   杜亦霖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现在的局势实在太过混乱,到处都是那些躲在暗处虎视眈眈的家伙。他现在明面上是在与安龙义斗,但实际上暗中的阻碍也不少。杜亦霖轻叹一声,拉着椅子坐到窦皓维身边,小声对他说,“早上皇兄宣我入宫,说是边关战事又起了变化。昨天将军府的探子回报说大将军那边已经开始有动作了。”   “这消息……”窦皓维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本来想问这消息是不是准确,可想想既然是皇上得到的消息,就一定不是空穴来风,更何况大将军早就被安龙义拉拢过去,他只要开始有所动作,就说明安龙义已经按捺不住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到底是谁想要挑起事端呢?   “皇上可有应对良策?”窦皓维虽然知道答案会是什么样的,但还是开口问了。   果不其然,杜亦霖摇了摇头,他的那位皇兄若是生在平常人家,必定是个风雅书生,他性情温和甚至有些懦弱,遇到了突然发生的事情就没有了主见,当他对杜亦霖说大将军府有变的时候,看那样子都快急哭了。杜亦霖知道自己皇兄其实心中也有治国之道,只是不够狠决而已,如果是在太平时候,也轮不到他这个做皇弟的来为他做主。现在这样的形势,很多事情杜亦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比如让皇兄按照他的意思去传圣旨,又比如骗皇兄说将军府那边的情况自己早有准备了。   皇兄的心是安稳住了,可杜亦霖却依然束手无策。   现在他唯一能够指望的,就只有刚刚请回来的高人窦彦东了。   窦彦东回到王府已然是下午了,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急的双眼冒火的曾颜良。   曾颜良不管不顾的直接冲到了冷轩蓉所在的屋子,他看到躺在床榻上的冷轩蓉,顿时失声道,“轩蓉!轩蓉你醒醒啊!”   窦皓维一直坚持守在这里,而杜亦霖为了和窦皓维讨论事情也一直留在了这里,两人见曾颜良如同猛兽一般冲过来了,都急忙起身闪在了一旁。随着曾颜良走进来的窦彦东与他们两人打过招呼之后才到曾颜良身边说道,“颜良啊,你别着急,我已经找了皇城里最好的御医给轩蓉丫头看过了,她不会有事的。”   曾颜良呼唤了几声,见冷轩蓉一点反应都没有,回身瞪着窦彦东怒道,“五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那安平之真的敢在你们面前给轩蓉下毒不成?”   窦彦东轻叹一声,摇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谁也不清楚,但这件事……”   还没等窦彦东把话说完,曾颜良一咬牙,压腰间大刀就往外走。   窦彦东一看他那样子,急忙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高声道,“颜良!你要去哪儿?”   曾颜良回头厉声说,“我要去杀了安平之给轩蓉报仇!”说完这话,曾颜良使劲儿一甩手,想要把窦彦东的手甩开,可哪成想他这么一甩,窦彦东顺势转手借着曾颜良这一股力道往旁边一扯,曾颜良毫无防范,身子一晃被扯了一个趔斜。这时窦彦东抬起脚来冲着曾颜良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怒道,“你小子急什么急!听我把话说完!给轩蓉丫头下毒的不是安平之!就算是他,你现在去了也报不了仇!”   曾颜良这一脚挨的是十成劲儿,他呲牙咧嘴的用手捂着屁股,可眼中依然是不屈的怒色。   “轩蓉去之前就在担心,现在真的出事儿了,不是安平之下的毒,那还能有谁!”   曾颜良沉闷的声音把几个人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旁边三个人面面相觑,谁都给不出个答案来。曾颜良瞪着眼睛挨个看他们三人,眼前三个人本都应该是能够依靠的,可现在他们却连一个像样的解释都给不出来,曾颜良闷哼一声,走到冷轩蓉床榻边小心翼翼的坐下来,伸手拂去粘在她脸上的发丝,心中暗想,轩蓉,你可千万要平安无事,这次都怪颜良大哥粗心大意没有坚持与你同去,以后我定然不会再相信这几个人了。他们再厉害,也都是与你我不相关的人,我们只能彼此依靠,颜良大哥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冒险了……   轩蓉,你快醒过来吧……   从屋子里出来的三个人脸色都差的很,他们何等聪明,怎么能看不出曾颜良对他们的失望呢。杜亦霖身为骁瀚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这辈子可从来没有让谁失望过,单是曾颜良眼神的变化就让杜亦霖脸上挂不住。而窦皓维则是满心愧疚,他最清楚曾颜良与冷轩蓉之间的感情,他们不单是同甘苦共患难,而且都对他窦皓维非常信任,窦皓维也明白,若不是因为对他的信任,曾颜良无论如何不会让冷轩蓉与他们一同去见安平之,可这样的信任在现实面前却不堪一击,窦皓维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至于两人身边的窦彦东,他这张老脸丢的也够瞧了。   三人不声不响的回到前面议事的厅堂,围坐在桌前,好半天没人先开口说话。   “五先生……”最后还是杜亦霖先打破了沉默,一五一十将早晨皇上告诉他的事情说了一遍。   窦彦东听过之后点头道,“安龙义拉拢了武明郡贺笠靖,现在翅膀又比以前硬了……”说到这里,窦彦东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背着双手轻声说,“现在朝廷之中,六司九部,外加上皇宫里的内侍黄门,这些地方头头脑脑的人物表面上似乎都选了个立场,但是他们的立场有的稳有的不稳。大将军府那边……大将军虽说是统管煌湳国全部兵马,但他手下那些将军们也未必都听从他的调遣。再加上皇城外各郡守军以及边关各城守军皆分属不同将军麾下,大将军就算是铁了心跟了安龙义,也未必能有一呼百应之势……”窦彦东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他所说的这些道理确实没错,但安龙义苦心经营这么多年,谁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是他忠心的奴仆,幽幽多少人是墙头草。   杜亦霖用尽了手段拉拢过来的人实际上也未必都靠得住,窦彦东在出山之前想到的那些情况,如今看来只能更差,绝不会比预计的好。   深吸一口气,窦彦东重新坐回桌边,他眼神坚定的望着杜亦霖,沉声道,“既然安家已经开始有动作了,我们也不能落于人后。不管是朝中官员还是外面那些兵将们,他们能看到的东西比我们少的多,皇上一日临朝,这天下就安稳一日。王爷,照我说的去做,我们从现在开始,事事都要压住他安龙义一头!”   第二百二十六章 刑司后堂,推巧捉奇   听了窦彦东详细的解释之后杜亦霖他们才知道窦彦东所说的要压住安龙义一头并不是要明目张胆的与其抗衡,实际上以现在杜亦霖的实力也没有办法与之抗衡。他们这一方现在唯一的优势就在皇上身上,安龙义就算是早就有了不臣之心,但他还是要顾忌天下人的口实,若想争天下,至少要先找到一个推翻现在天子的借口。如今煌湳国风调雨顺,国中并没有大乱,更没有到民不聊生的时候,周围邻国也暂时没有动作,按照窦彦东的说法,安龙义一定会从外面开始闹出乱子,然后他才能够趁乱夺位。大将军府的动向是一切的起始,但却并不是窦彦东想要着手的那一点。   “皓维,你一会儿回帝师府,将这些事情告诉老太爷子,老太爷子自会知道该怎么做的。”窦彦东说完之后也不管窦皓维和杜亦霖有多疑惑,又对杜亦霖说,“王爷你一会儿到刑司去一趟,轩蓉丫头现在住在你的王府中,就是你骁瀚王的人,她被人下了毒,王爷若不出面,定会被人笑话。”   杜亦霖侧耳细听窦彦东的安排,听过之后他这才与窦皓维两人一同出了骁瀚王府,各自去办事。   窦皓维乘上软轿回到帝师府,将窦彦东所说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爷爷,没想到爷爷听完这些话之后没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便让人去召集儿孙们。等众人齐聚一堂之后,老太爷子缓声开口道,“现在朝中不稳,有人意图挑起邻国与煌湳国之纷争,这是损国损民的事情,我们帝师府窦家虽然都是文人,却也要看到百姓疾苦。你们现在就在此修书,几个邻国的肱骨之臣,贤将言官,大多都与你们有些交往。那些直言善谏且懂帝王之心的贤德之士不会坐视无妄之灾,先与他们通个口风。”   说罢,老太爷子一摆手,几个贴身的下人便将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纸砚都摆在了众人面前。   窦家上下不论是年长年少,都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形。在座者皆是窦家子孙,受的都是最好的教育,这些人怎么能看不出老太爷子的用意呢。众人也不敢多问什么,只记住了那句“有人意图挑起纷争”就已经足够了。有些人一下子想到了谁,便提起笔来刷刷点点的开始写信,等他们写完了,一个个呈到老太爷子面前请他过目。   老太爷子也不怕多花时间,一张张信仔细去看,有些地方觉得不妥,便会发回去重新改过。一时之间,老太爷子这间冷清的小院像是变成了私塾,那些平日也高高在上的窦先生们今天只能做个学生,认真修改每一个细小的地方。没有一个人心有怨言,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件事老太爷子如此重视,一定就是事关窦家生死存亡的大事。   最了解内情的窦皓维一直规规矩矩坐在爷爷身边,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爷爷如此严肃的做什么事情了。家中众人没有一个人上前来问他事情的细节,这一点也让窦皓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自己窦家是何以立足几百年而不倒的。   窦皓维这边进展的是如火如荼,而杜亦霖那边则多少有些不愉快。   杜亦霖坐在轿子里还在为冷轩蓉中毒的事情生气。之前他满心想的都是如何应对大将军府的异动,可窦彦东说了那句冷轩蓉中毒他骁瀚王脸上也挂不住的话之后,杜亦霖越想就越觉得有道理。不管做这件事的人是谁,也不管他是不是为了挑拨自己与安家开战,杜亦霖咬着牙暗想,这件事都绝对不会轻易的算了。   等他的轿子到了刑司衙门门前,杜亦霖心中的火气加上连日来的焦躁也到达了极点。有下人挑开轿帘,杜亦霖出了轿子一看,刑司长司率领着他手下一干人等都恭恭敬敬的在衙门口迎着呢。   刑司长司名叫胡奇章,他爷爷曾任从三品尚礼司侍郎,而他的父亲现在则在梨池郡做五品的郡丞。胡家到胡奇章这一辈算是飞黄腾达了,胡奇章自小吏做起,到现在年近五十终于爬上了刑司长司的高位,这其中靠的不单是他在官场中的圆滑,更靠了他办案子的天分。   在皇城之中所谓的会办案子并不是说他能够每一次都很快找到真凶查找出事情的真相,与之相反,这里的会办案子,恰恰是指胡奇章总有奇异的手法能够做到欺上瞒下扭曲黑白,将原本一目了然的案子扭出个弯弯绕,而在这弯弯绕之中,得到好处的自然就是那些权贵。富贵人家的子孙总会有几个秉性不好的,他们犯了事儿,只有交给胡奇章亲自出面来查,他往往查来查去就能查出案中隐情,在他的公堂上,似乎每时每刻都讲个“理法”二字,而他所说出的那些对富贵人家子孙有利的“事实真相”,又总是让人找不出一点破绽。   这就叫会办案子。   因为有了这样的手段,胡奇章自然是受到了多方照顾,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现在已经是六大长司之一,在朝中也有了一席之地了。   杜亦霖冷眼上下打量胡奇章,这老头子生的个吊眼梢的倒三角眼,看上去还真是有那么一点威严,但他这唬人的样子却对杜亦霖没有作用,他做过的那些事情,杜亦霖也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   “胡大人,本王来的仓促,没想到你还亲自接出来了。”虽然杜亦霖与窦皓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能让人看出喜怒的样子,但他到了外人面前,尤其是在臣子们面前,永远都只是冷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也正是因为如此,朝廷上下对这个年轻的王爷的敬畏之心胜过他们对皇上的敬畏,甚至有人私下相传,宁可出言犯上,也千万别得罪了这位骁瀚王。   胡奇章在朝廷混迹多年,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一听杜亦霖说话了,便急忙上前施礼道,“下官未能远迎,还请王爷恕罪。王爷此行一定是为了贵德楼一事吧?此地不是讲话之所,王爷还请到刑司衙门里面,容下官详细禀报。”   杜亦霖冷着脸带着身后亲卫浩浩荡荡进了刑司衙门,胡奇章将他领到衙门后堂,两人落座之后胡奇章才试探着问,“王爷,不知那位中毒的姑娘现在如何了?”   “还活着。”杜亦霖像是不想多说什么一样把胡奇章的问话堵回去,然后问道,“你都查到什么了?”   胡奇章微微皱起眉头,他见到这位骁瀚王实在是犯怵,这件事情又十分敏感,纵使胡奇章为人圆滑老练,却还是没有找到这件事中自己到底该处在一个什么立场。一边是首辅丞相长公子,另外一边是对安家正虎视眈眈的骁瀚王,胡奇章本能的感觉到这件事不简单,可到底不简单到哪里,事情的关键在哪里他还没有找到。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个中毒的姑娘是骁瀚王的人,而安府安长公子也派人特意来知会了,要他全力查出真凶。胡奇章从知道这件事之后就开始盘算自己要如何应对,现在终于到了关键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将早已想好的话说了出来。   “事情发生在贵德楼,席间除了安丞相家长公子之外,还有帝师府窦五爷以及窦家小少爷,而中毒的是一位姓冷的姑娘,下官暂时没有到各方去询问证言,不敢妄断其他,但还有一件事是重中之重,那就是当时除了这几位之外,他们每人身后还都站着一个侍酒的下人。按照贵德楼掌柜的说法,事发突然,他当时并没有注意到那几个侍酒的下人,而下官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已经派人去将当晚在小院侍酒的下人都带回刑司了,不过时间仓促,还没来得及问话。”   杜亦霖听完胡奇章简短的回话心中不由得对这家伙多了几分赞赏。看来这胡奇章也不是个酒囊饭袋,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他已经将能够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妥善了,想必其中也会有诸多阻碍,但听他说的这些话,却真的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想到这里,杜亦霖心中的火气也削减了一些,他沉声又问,“胡大人准备如何去查这个案子啊?”   这问题一出,胡奇章的手心就见汗了。   没错,前面那些说辞虽然不错,但后面这个问题才是关键啊!   胡奇章硬是忍住了咽口水的动作,轻咳一声掩饰一下自己的窘态,而后回答道,“王爷,下官现在脑海中有几个关键的问题还没有找到答案,所以还不好说会如何查这案子。王爷也许有所耳闻,那贵德楼是兵务司长司魏大人私产,而当时与那位中了毒的姑娘在一起的又是安府长公子和帝师府两位窦先生,再加上但凡是中毒案子,其中必有隐情,多以私人仇怨有关,所以下官以为,最好还是先从那位姑娘身上入手……”   说到这里,胡奇章若有所指的望着杜亦霖问道,“不知王爷觉得下官这想法可正确否?”   第二百二十七章 刑司一议,知而无进   胡奇章生怕一句话说错就会得罪了眼前这位以雷厉风行心狠手辣著称的王爷,见杜亦霖没有马上表态,胡奇章一颗心怦怦跳着,额头也落下汗珠来。   其实杜亦霖不是有意要吓唬胡奇章,而是他在权衡这件事情之中的利与弊。虽然窦彦东所说的话杜亦霖也十分赞同,但如果全都按照他说的去做,到最后是不是能够得到他想要的结果就未必了。杜亦霖心中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句话,却也有“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句话。窦彦东上次与安家一场恶斗无疑是以落败告终,所以杜亦霖不得不再多出一个心眼儿来。他不像窦彦东,败过一次还能够躲一时然后东山再起,杜亦霖现在若是走错一步败了的话,他皇家便将不复存在。   按照窦彦东的说法,杜亦霖亲自来刑司只是要表明一个态度,那就是他骁瀚王对这件事很重视,中毒的是他府中的人,这件事不管是与安府有关还是与兵务司魏玉林有关,杜亦霖都全然不会因为他们而免于追究此事。   杜亦霖稍作思量,用森冷的目光望着胡奇章,沉声道,“胡大人,被下了毒的那名女子身份特殊,她是原兵务司四品侍郎冷承戚之女冷轩蓉,冷承戚弃官,如今他唯一的女儿回到了皇城之中就被人下毒,这件事,你刑司可要好好的去查。”   说完这话,杜亦霖站起身来,又扔下一句“本王会随时派人过来询问调查情况”而后迈大步离开了。   胡奇章呆愣愣站在那里,连去送杜亦霖这种基本礼节都给忘记了。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心口一阵阵钝痛。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被下毒的女子竟然会是当年那逃官冷承戚的女儿,如此说来,她的身份何止特殊,自己再追查下去,说不定一个不小心,还会牵扯出当年兵务司的事情,更有可能牵扯出冷承戚弃官的原因……   当年轰动整个煌湳国的那几起案子都是胡奇章经手的,其中危险,他最清楚不过!   这件事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复杂!该怎么办……该怎么办……稍有不慎,性命难保啊……   胡奇章只觉得一阵晕眩,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杜亦霖从刑司出来之后立即返回了骁瀚王府,一直等到掌灯之后窦皓维才从帝师府回来。帝师府上下整整折腾了一整个下午,等所有书信都写好了经过老太爷子过目觉得妥当之后才通过帝师府专门的途径送了出去。   向杜亦霖他们交代了这件事之后,窦皓维又来到了冷轩蓉住的房屋门前。   房中亮着烛火光,窦皓维犹豫了半天才抬手敲了敲房门。稍等片刻,房门打开,曾颜良的身影出现在窦皓维面前。   曾颜良双眼之中不满血丝,他似乎有意识的让自己表情舒展一点,可眉心的褶皱依然没有舒展开。   “窦先生……请进来吧。”   窦皓维低着头进了屋子,直接走到床榻边仔细去看冷轩蓉。   冷轩蓉的脸依然没有一点血色,但从气息上看,她应该是比昨晚要好的多了。窦皓维也熟读过医书药典,他知道一个人如果中了毒,轻则要缓慢恢复,重了的话说不定会留下什么病症。他们现在找不到下毒之人,所以也不知道冷轩蓉到底是中了什么毒。窦皓维不清楚那位阎御医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来给冷轩蓉解毒的,但要仔细想想的话,说不定他只是尽力将冷轩蓉中的毒给排出体外,并没有真正让那毒在冷轩蓉体内化解。   窦皓维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但愿轩蓉姑娘吉人天相,不会留下什么病症。   “窦先生……”   曾颜良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把窦皓维吓了一跳,他急忙回过头来,正与曾颜良四目相对。   曾颜良难掩担忧的神色,轻声问道,“轩蓉她真的没事儿了么?”   但凡是懂得医术的人就知道,这是最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   窦皓维知道若是自己如实将心中的忧虑说出来只能让曾颜良更加担心,便道,“阎御医是皇宫里最好的御医,他精通各种毒物,先帝在世的时候后宫里出过几次中毒的事情,最后都是阎御医解决的……”   当年后宫里这几件事闹的很大,但清楚其中原委的人却寥寥无几,窦皓维之所以知道这些事情,是因为窦彦东曾经参与其中,这位阎御医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与窦彦东相识的。后来窦彦东给窦皓维说故事的时候顺便提起了这些不为人知的事情,窦皓维也就全都记住了。   窦皓维见曾颜良那幅愁眉苦脸的样子,便拉着他坐到桌边,简单将当年皇宫里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等曾颜良听完这些故事之后不由得长叹了一声,道,“皇家的事情真是让人难以琢磨,真是人心叵测啊……”   窦皓维苦笑着暗想,这皇城中到处都是人心叵测,到处都是血雨腥风。他轻声对曾颜良道,“曾公子且放宽心吧,这位阎御医连那些奇毒异症都能够解决的了,轩蓉姑娘一定不会有事的。”   有是长叹了一声之后,曾颜良才点了点头。   实际上现在他是一点别的办法都没有,他自己不懂医术,只能在这里守着轩蓉等她醒过来。   “窦先生,凶手……查到了么?”曾颜良其实也知道,如果这件事不是安平之干的,那么整个事情说不定就变得扑朔迷离了,而事实的真相到底会不会水落石出,曾颜良现在心里也没有了底。当初自己身上那件官银被劫的案子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那么一件大案子到了杜亦霖他们这些人手上都能够用几个替罪羔羊给了结了,这不正是证明了他们从来都不会在乎什么所谓的真相么?   他们想要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对自己有利的说法而已,曾颜良看透了这一点。   “王爷亲自去了刑司,想必那边一定会尽力调查的。”窦皓维说完这话,突然发现曾颜良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嘲讽一样的笑意,窦皓维有了一种预感,他们现在的做法,曾颜良怕是不会认同的。   “曾公子,这次的事情牵连到的人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而且我们虽然觉得轩蓉姑娘在皇城里不应该有敌人,但实际上单是冷先生当年的事情就已经足够让有些人坐立不安了。更何况……冷先生手里还有一些东西……在衲岩县大堂上冷先生所说过的话曾公子或许还记得,他手里那东西对很多人来说都是致命的,所以这件事到底会不会和那东西有关……也都不好说。”   曾颜良强压住心中的急躁,他实在不想在眼前这位窦先生面前发火。   “窦先生觉得这件事最有可能是谁做的?”曾颜良望着窦皓维问道。   窦皓维突然觉得曾颜良的眼神像是两柄锐利的刀子一般,他不由得手心冒汗,心里也紧张起来。   这件事情一丁点的线索都没有,窦皓维刚才说的话也不过是那么随口一提。若是他真的有了线索,早就说出来了。   “等刑司查问一圈之后,大概就能有眉目了……”   “刑司查问的这一圈……都包括哪些人?”曾颜良是衙差出身,他最了解办案子的过程。如果说刑司已经有了要查问的人选,那么这些人就一定都是有嫌疑的。曾颜良更清楚,要想得知事情的真相,他必须提前一步去追查,要不然等官府插手之后,就什么都差不到了。   窦皓维虽然觉得有些为难,但最后还是决定将他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曾颜良。一方面是因为窦皓维为这件事心里还有负罪感,另一方面,他也明白曾颜良现在的心情。当初官银被劫那件事就那样被压下来之后窦皓维也觉得实在是不应该,但大事当前,窦皓维也是无力回天。现在调查是谁给冷轩蓉下毒的这件事如果只是等着刑司公开去查,最后得到的结果十有八九还会是权衡利弊之后才有的结果。窦皓维也想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他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对曾颜良说了之后,还特意嘱咐曾颜良万事都要小心。   “事情发生在皇城里面,时时处处就不知道会牵扯到多少人。这些人手中都有些依靠,尤其是权贵们,他们手里或多或少都有能够豁出性命为他们办事的人,所以……曾公子,你可千万不要冲动,绝对不可以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窦皓维说到这里扭头看了看床榻上躺着的冷轩蓉,小声说,“我听五叔说,曾公子原本想要去找那位安家私军的首领,但也是顾忌到大事所以才暂缓下来。既然是如此,相信曾公子也能明白我的意思……就算是退出一万步说,轩蓉姑娘现在还没有醒过来,曾公子你还是尽量陪在她的身边为好,等轩蓉姑娘醒了,我们再从长计议吧……”   曾颜良听了窦皓维的话,知道他一方面是在为杜亦霖那边大事担心,怕自己擅自行动坏了他们的事儿,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他曾颜良担心。   曾颜良叹着气点了点头,“窦先生放心吧……”   第二百二十八章 苦闷夜雨,困由此生   与窦皓维的一番长谈让曾颜良终于了解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和里面牵扯到的人。曾颜良坐在床榻前望着冷轩蓉,脑子里开始整理思路。他想尽快找到下毒还冷轩蓉的人,但他也知道窦皓维的话说的没错,在现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他不应该擅自行动,更何况皇城里的情况他根本就不了解。   之前曾颜良随着王驾亲卫那些熟人在皇城里转了一整天,虽然只是走马观花的看了看,但曾颜良也能够明白在皇城里做事的方法一定与他之前那些做事方法不同了。   越是想这些,曾颜良心里就越是烦躁。他握着冷轩蓉那冰凉的手,轻声道,“一定有办法……轩蓉,颜良大哥一定能想到办法找到下毒害你的人……”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一个个想法在曾颜良脑海中浮现出来,却又一个个被他自己否决掉。他想要找到一个万无一失的稳妥办法,但所谓的万无一失却几乎是不可能的。   最后曾颜良还是放弃了自己出去办这件事的想法。既然他自己对皇城和皇城里做事的方法不了解,倒不如找别人去商议一下。   想到这里曾颜良站起身来迈步要出门去,可刚走出两步,他又忍不住回头看看冷轩蓉。曾颜良回来将已经被他弄的十分平整的被子又整理了一下,这才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不远处圆桌上,那盏青铜的烛台中只剩半只蜡烛在静静的燃烧着,烛光弥漫开来,渐渐变得暗淡,屋子的大半还都沉浸在漆黑之中。窗外森冷的光芒似乎被那张厚厚的窗棂纸遮挡住了,今夜没有月光,温热的夜风拂动树梢枝叶,看上去,似乎要下雨了。   每到下雨之前,总会有那么一阵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时候,夏天对于卑微之人来说,有好有坏,好处是不必担心衣着单薄每天被冻的瑟瑟发抖,至于坏处么……除了这下雨前的闷热之外,还有容易腐烂的食物也是一个大问题。每天吃到的几乎都是剩菜剩饭,如果天气凉爽一点的话,就算是剩下来的东西也没什么,但在这闷热的时候,得到的剩菜剩饭多半都是已经馊掉坏掉难以入口了。不过这样的东西也还是要尽量吃下去的,不然只有被饿死一条路了。   饿死,如果能够简简单单的饿死倒也算是福气了,可饿到半死不活还要被打骂着干活,那才叫真的难受。   可就算是吃了东西,终究还是有可能难受,比如吃了那坏掉的饭菜,肚子也是会难受的。不管怎么样都会难受,这就是卑贱之人的命。   冷轩蓉下意识的想要将身子蜷缩起来,可只要稍微一动,自己身上就像被刀子割了一样疼。   白天自己做针线活的时候,因为手拿不住绣花针,所以将贺小姐精心挑选出来的一块素布缝坏了,贺小姐大发脾气,于是自己就这样被人拿着柳条狠狠抽打了一通。   被抽打的时候心里虽然有不少的委屈,可仔细想想,也许这件事真的是错在自己。毕竟缝坏了小姐的东西,而那东西又是小姐成亲的时候要用的……贺小姐把她与长公子这门亲事看的比什么都重,也难怪她会这样斤斤计较。只可惜,入丞相府这么久了,不单是长公子没有来看过她几次,就连丞相府里其他人似乎也对贺小姐敬而远之。那位安相爷自不必说,没想到连后宅里相爷的夫人姨太太们也都没有来见过贺小姐。这几天听到的闲言碎语大概都是真的,这丞相府里的人做起事来,就是比当初武明郡的郡太守府里来的人严谨的多。   现在虽然依然是与郡太守陪嫁一起来的人们生活在一起,但据说等贺小姐成亲之后这些人也都会被重新分配。也许到时候自己能够被分到别人手下,也许到时候日子会好过一点……   冷轩蓉闭着双眼长出了一口气,可这一口气呼出去之后,身子似乎更加难受了。   千万别生病,冷轩蓉心中暗想,像她这样的人一旦生病,那就必然是死路一条。肚子里难受的厉害,也空的厉害,这种火烧火燎的感觉似乎很久都没有过了,所以突然难受起来,就变得更加难熬。唉……连叫苦都不行啊,这深更半夜的,万一把别人吵醒了,说不准又会被暗中欺负。今天自己被打了一通,吃饭去的迟了,所以他们才将馊掉的剩饭留给自己,若是能有一个人帮自己留一点饭,大概现在也不会这么难受了。   可怎么才能有人来帮自己呢?她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人,对别人也没有什么用处。   这个时候,如果能够听到长公子的琴声,大概就会觉得好受一点吧。长公子的琴声总是那么美好,如果能够听他在自己面前弹奏一曲悠长美妙的曲子……   “在下为轩蓉姑娘弹奏一曲幽夜如何?”   幽夜,那一曲如冷夜清风,如明月当空,实在与今天这样沉闷的夜色不符……   更何况,长公子什么时候能叫我一声“轩蓉姑娘”?我不过是……   一阵抽痛涌上脑海,几个画面飞快的从冷轩蓉眼前闪过,似乎有什么不对……   雷声轰隆隆的响起,看样子……是真的要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一直下个没完,看着这样的天气,更是让人烦躁不安。似乎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似乎什么都不会有进展。   明明应该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可这天色灰蒙蒙的,简直像是日头已经落下去了。所有人都死气沉沉的样子,就好像眼前的事情根本不会再有解决的办法了一样。   “魏大人,您倒是说句话啊!”   说这话的人,是正坐在厅堂中一脸焦急之色的刑司长司胡奇章。而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兵务司长司魏玉林。   魏玉林与胡奇章年纪相仿,只不过他人长得一身肥肉,圆滚滚的一张脸看上去没有什么褶子,再加上有点油汗滋润着,就显得比胡奇章精神,也似乎年轻一些。   魏玉林和胡奇章一样,身上都穿着官服,两个人是上过了早朝之后直接返回到魏玉林府中来商议事情的。   “胡大人,这事儿这么难办,你怎么也得让我好好想想不是!”魏玉林脸上也露出了一点怒色,他觉得若是在平时,胡奇章是绝对不敢用刚才那语气与自己说话的。   自从魏玉林的女儿被皇上册封为燕翎娘娘之后,朝中群臣对魏玉林的态度也起了很大的变化,这其实是显而易见的事情,皇上现在手里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那也毕竟是皇上。年轻的皇上还没有册封皇后,所以现在最为得宠的燕翎娘娘很有可能会一路登高,成为一国之母。更何况,现在魏玉林还有机会成为长皇子的外公呢。就为这个,魏玉林家中不论妻妾,只要得闲就会跑到庙里烧香拜佛,求送子观音赶快让燕翎娘娘怀上龙种。   就在这么个好时候,没想到会从天上掉下来这么一滩祸事。   他手里拿个贵德楼可以说是一个下金蛋的母鸡,平时魏玉林对那地方也很重视,贵德楼的掌柜是魏玉林多年栽培出来的心腹,做起事来也很让人信得过。可就是在这个人眼皮子底下,安家长公子宴请的客人居然中毒了。而这客人不但牵扯到了帝师府窦家,牵扯到了骁瀚王,居然还是那逃官冷承戚的女儿!   事情怎么就能这么巧呢!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魏玉林连夜让人去查了冷轩蓉的底细,结果一查出来,魏玉林就傻眼了。   冷轩蓉在武明郡被骁瀚王亲点为窦家小少爷经营鸦青墨阁的事情根本不是秘密,魏玉林实在没想到这么个小丫头与那两位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实际上魏玉林太明白了,一个年轻的小丫头与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之间,真的可以有各种扑朔迷离的关系!   摊上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办?魏玉林稳住心神,扭头看着胡奇章,问道,“胡大人今天特意到我这里来,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办法?”   “没有!一点办法都没有!”胡奇章把话说的死死的,他这个刑司本来做的就是得罪人的事情,他深知要想最后把事情办妥,就不能介意办事途中得罪人。   魏玉林知道胡奇章这个老滑头有多少手段,只能压住心里的火气,实际上这件事他还得求着这老滑头站在自己这边呢。   “既然事情是在我那贵德楼里出的,我也不能推脱责任……唉……胡大人,你看这样如何?贵德楼里相关的人你也都抓去了,其他的事情,我亲自去办。”   胡奇章闻言,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道,“如此说来,魏大人还是坚持不让我办这个案子?”   “胡大人怎么能这么说!”魏玉林咂巴一下嘴,脸上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胡奇章的意思魏玉林明白,而魏玉林的意思也再明白不过。那贵德楼里有许许多多达官贵人的往来,更有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在那里诞生,在那里干活的人十有八九都知道点不该知道的事情,只不过现在他们都被魏玉林护着,所以不能出什么事。可万一胡奇章抓人查案的事情传开了,魏玉林只怕就算他查不出什么,自己也得大祸临头。   第二百二十九章 坚守熠熠,相辅相成   就算魏玉林再怎么害怕惹事上身,胡奇章提出的要求他也是不能接受的。要将贵德楼所有人都带到刑部去问话?还要让他交出贵德楼当晚的客人名单?这简直就是笑话。现在事情还没有闹大,魏玉林知道,自己那贵德楼是保不住了,可就算是扔了这个下金蛋的母鸡,也绝对不能把主顾们得罪了。   和他转头再看看胡奇章,这老头子一脸义正言辞的样子,说起话来还这么硬气,十有八九是他身后有什么依仗。   “胡大人,我在这其中的难处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不如你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再者说了,那下毒的人也未必就与我贵德楼有关啊。”魏玉林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说道。   胡奇章何等狡猾,他一下听出了魏玉林的意思,他有意再逼一逼这个借势一直在自己面前压着自己一头的家伙,可转念再想,这件事实际上与魏家还真就没有多大的关系,万一把魏家逼急了,反倒对自己不利。   “唉!”胡奇章一脸为难的叹了口气,像是卖了好大的人情一样对魏玉林说,“实不相瞒啊魏大人,这件事也不是我在这里卡着,而是有骁瀚王和安家长公子两人在我头顶卡着呢。”胡奇章将那两边留下来的话告诉魏玉林,而后道,“魏大人你说说,要换做是你,你该怎么办?”   魏玉林听完这话额角冒出汗来,再一想到这件事有可能牵扯出当年冷承戚的事情,他也觉得头大了两圈。   看样子查是一定得查的,只不过现在是决定要把事情闹大还是化小的时候了。如果真的按照胡奇章的说法,他要查贵德楼,确实是在想办法把事情大事化小,可他的这个办法却也是舍出了魏玉林而取大事,就算是事情最后平安了结了,魏玉林自己房檐底下还是要着火的。   不行!   当年冷承戚的事情虽然发生在兵务司,但追究起来也有刑司以及其他地方的责任,更何况那件事也有相爷的授意,就算是抖落出来,也不是我魏玉林一个人的事儿!   魏玉林权衡利弊,把心一横,又板起脸来对胡奇章说,“胡大人,贵德楼我暂且封了,你要在那里查什么我会尽力协助,但是要带走所有人是不行的,而且还请你以及你们刑司的人守口如瓶。”   魏玉林这样的退让以及很大了,胡奇章想了想,决定暂且就这么办了。   等胡奇章离开了魏府之后,魏玉林急忙到书房写了一封书信让人送了出去。   这封信经过一个个人的手中,没过傍晚便到了后宫燕翎娘娘手中。   这位燕翎娘娘年方二八,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她入宫三年,可以说是稳稳当当的有了如今的地位。后宫之中算上刚被册封不久的燕翎娘娘之外,还有三位与她等级相同的妃子,但若要比起家族势力和个人的姿色来,燕翎娘娘是独占鳌头,因此现在她也就成了最有可能被册封为后的人选。   皇上生性宽厚,而他的生身母后,也就是现在的皇太后与皇上性情差不多少,这一对母子虽然身处皇家,却总有那么一点与世无争的感觉。这样的皇子最后成为了皇帝,而与之相反的,那位骁瀚王性情暴戾,做起事来也是雷厉风行,可他却并没有在继承皇位时与他的皇兄争位,反而辅助皇兄诛除了绊脚石顺利登上了皇位。在这一点上,燕翎娘娘多少有点疑惑不解。不过入宫之前父亲告诉自己的话,燕翎娘娘一直铭记于心,在宫中要少问多知,一切都以皇上为重。正是因为践行了这一点,所以她才能够顺顺利利的有了如今的地位和大好的前景。   接到父亲书信的时候燕翎娘娘正在梳妆,前面传来话了,说皇上晚上要到她宫里来。虽然侍奉皇上已经有三年了,可两人依然相敬如宾,每次皇上来之前都会让人来知会一声,而燕翎娘娘也都会精心准备一番。   小太监将书信放在燕翎娘娘面前的梳妆台上便退出去了。燕翎娘娘见那信上押着自家的火漆印记,急忙拆开来看信中内容。看过之后燕翎娘娘眉心紧蹙,没想到家里的生意遇到了这样的无妄之灾,看信中言辞,父亲是真的有点为难了。燕翎娘娘自然知道贵德楼那样的地方是不能让人随便去查的,更知道万一被查了之后对他们魏家会有多大的影响。看来这件事还是得自己想个办法才好。   晚膳过后没多久,皇上来了。   燕翎娘娘跪在大殿门口迎皇上进来,可等她起身之后仔细去看,却发现皇上脸色十分难看。   “几日不见,陛下又消瘦了许多,国事繁忙,皇上可要保重龙体啊。”燕翎娘娘跟在皇上身后,一边往内殿走一边轻声说。   皇上闻言突然停下脚步,轻叹一声,回头望着随着他也停下来的燕翎娘娘,开口道,“爱妃多虑了,朕身子好的很。”   燕翎娘娘自然知道皇上说的是假话,现在后宫里的人还有谁不知道皇上在为什么事情每日烦恼?首辅丞相安龙义把持朝政,皇上继位已经八年了,可那安丞相却依然不想还政于皇上。皇上身边能够信赖的人寥寥无几,燕翎娘娘甚至知道连自己的父亲都在私下里与那安龙义有过许多来往。   皇上虽然总有心事,却从未在燕翎娘娘面前多说过一句朝廷里的事情。从这一点燕翎娘娘也能够看得出来,皇上对自己也是不信任的。   燕翎娘娘早就想好了,自己一定要做一件让皇上能够对自己敞开心扉的事情,等自己得到了皇上的信任,到时候这后宫之中自己就是真的独占鳌头了,而那皇后的位置,也就必定会是自己的了。做到这一点,很有可能比现在怀上龙子更为重要,绝对不能让别人抢先了。   更衣之后皇上看上去依然没有什么心情,燕翎娘娘也不着急,她让人将准备好的东西端过来放到桌上,然后坐到皇上身边轻声道,“陛下,今天丞相府派人给臣妾送了些樱桃来,说是千里疾行特意从武明郡送来的呢。臣妾以前就听闻武明郡盛产樱桃,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那里送过来的呢。陛下你看,似乎真的比御果园里那些樱桃树上结的果子要大一点。”   “嗯……还真的是……”皇上拿起一颗樱桃看了看,微微一笑,放到嘴里吃了,“酸甜可口,不负武明樱桃的称号啊。”   “真的这么有名么?”燕翎娘娘说着也吃了一颗,而后嫣然而笑,道,“看来以后每年都该让丞相府分给臣妾一点尝鲜呢。”   这时皇上才听出燕翎娘娘话语中似乎有些不对,他轻声问,“丞相府每年都有人去武明郡入樱桃么?”   燕翎娘娘笑着摇头道,“这臣妾不清楚,不过丞相长公子将要迎娶的妻子正是武明郡郡太守的女儿,安夫人特意让人随着樱桃将这消息也送到宫中来了……婚事大概就在不久之后了,想必有了这门亲事,以后每年都会有武明樱桃送到皇城来了吧。”   皇上听了燕翎娘娘解释之后才释然的点了点头。他捏起一颗樱桃仔细去看,红彤彤的樱桃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晶莹剔透,实在是好看。   只不过,皇上一想到这东西是从武明郡送来,又经过丞相府才辗转到后宫的,就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   安龙义的儿子要是娶了武明郡郡太守的女儿,那他的势力又要增加了。这件事想必是不会逃过皇弟杜亦霖的耳朵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应对之策。现在后宫中到处都是盯着皇上的眼睛,皇上也不敢经常宣杜亦霖进宫,即使他进宫了,皇上有很多话也不敢直白的与他说。两个人偶尔有纸墨相传,写的也都是只有他们兄弟二人知道的暗语。   皇上脑海中回荡着当初父皇驾崩时候的情景,他们兄弟二人躲在没人的屋子里背对背蜷膝而坐,皇弟开口便说,“你是皇兄,困难的事情自然要由你去做,剩下的,都交给我。”   他所说的困难事情,是登基为帝,而剩下的,则是守住这皇位,守住这杜姓的天下。   八年之中,皇上真切的感受到了做皇帝的困难,可他更清楚,皇弟比自己更难。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兄弟二人虽然很少交流,却总能心意相通。皇上有时会觉得自己无能,将一切都让皇弟去做,可他有时却又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因为他在默默的忍受着难以忍受的,默默的坚持着不能坚持的。他性格温吞,最有耐性,弟弟性格暴戾,最有果敢,两个人这样做着彼此擅长的事情,所以才能以小小年纪与那些老滑头们周旋了整整八年。   差不多,该是到打破这平稳的时候了。   皇上将樱桃放在口中,酸甜的汁液在口中散开,皇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好吃……”   第二百三十章 燕翎娘娘,包金如意   燕翎娘娘看到皇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朝中的大事。燕翎娘娘听到皇上感叹了一句,急忙轻声道,“陛下,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皇上收回心思扭头望着燕翎娘娘,问道,“爱妃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燕翎娘娘又挑了一颗樱桃放到皇上手里,道,“陛下大概不知道,其实那武明郡郡太守的女儿与安丞相的长公子定下这门亲事已经有两年多了,可事情一直拖到现在才有了些进展,实在是不容易。安夫人特意让人将消息带到宫里来,大概也是想向后宫讨个喜什么的。太后还在清心礼佛,已经吩咐过不许去打扰了,这件事关系到丞相府与武明郡,臣妾觉得该谨慎处之,所以……臣妾想请陛下准臣妾返家探亲,借这个机会臣妾让那武明郡郡太守贺大人的女儿来与臣妾见个面,这样既能给个喜,又免了其他人看着眼红也来讨要什么。”   皇上听完苦笑着摇了摇头,后宫和外面重臣家眷们的事情他自然也清楚,这里面的关系也不必朝堂上的事情简单,万一处理不好,不单是燕翎娘娘会被人暗中说三道四,恐怕到时候后宫也难以安宁。   “爱妃想的周到,就照你说的办吧。”皇上说完这话,又想了想,道,“既然母后一心礼佛,后宫之中的事情爱妃就多费费心吧。”   燕翎娘娘听到这句话,心中简直像是开了一朵花儿一样。皇上这么说的意思,不就是在告诉她,现在就可以逐渐接手统理后宫了吗?   有了这样的好事,燕翎娘娘次日出宫的时候更是底气十足了。   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中,燕翎娘娘却来不及与母亲叙叙家常,她屏退了左右,待身边只剩下父亲一人时,燕翎娘娘才问道,“父亲那封书信中写的事情,父亲想到对策了么?”   魏玉林皱着眉头搓着手,叹道,“真没想到你接到信之后还出宫来了……这不是没有什么办法才告诉你的么……”   燕翎娘娘摇头道,“这件事我若是不出宫来恐怕不好办妥。”她将自己的计划对父亲详细说了一遍,而后又告诉魏玉林,“父亲不必为此事担心,现在陛下对我恩宠有加,假以时日,后宫大权定会落到我的手中。到时只要这天下还是皇上的天下,我们魏家就不会有什么事情。”   这一句话倒是正说中了魏玉林心里一直在担忧的事。他身为兵务司长司,眼看着自己手中的权势一天天被丞相安龙义夺走,而安龙义最近异常的动向他自然也了解到了。再过一段时间,这天下还会不会是皇上的天下,谁也说不好啊。   燕翎娘娘见父亲一个劲儿的叹气,她也皱起了眉头压低声音说,“父亲,女儿这次出宫来,也是为了将这消息告诉你,女儿在后宫地位越来越稳,我们魏家现在也是今非昔比了。以前魏家全靠父亲一人支撑,可现在还有女儿呢。父亲,你再做什么决断,也该重新考虑了。”   魏玉林一听女儿说这话,有些惊恐的抬头望着她,沉声道,“娘娘何出此言?莫非……皇上那边……”   燕翎娘娘苦着脸叹了口气,“做女儿的哪有不了解父亲的?您以前做过的事女儿多少也知道一些。现在陛下虽然势弱,却有骁瀚王在全力扶持,那骁瀚王年纪虽轻,却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他们兄弟二人能够周旋得了这么多年,难道父亲还看不出其中的端倪么?陛下因为对父亲有份信任,所以才会对女儿有此宠爱,父亲以后当三思而后行啊。”   燕翎娘娘的话让魏玉林不由得感慨万千,一是感慨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二是感慨女儿所说的这么浅显的道理,自己竟然一直都没有看透。   父女二人畅谈许久,突然有下人来报,说是丞相府来人请见燕翎娘娘了。   燕翎娘娘出宫之前就安排好了这件事,而丞相府中听闻这个消息,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由下人领进来的一共有三个人,其中两人燕翎娘娘是认识的,那个看上去冷若冰霜面容瘦削的女子是丞相府里的二夫人,而那个一直笑嘻嘻跟在二夫人身后的则是安丞相的小女儿安巧巧。最后剩下一个低着头走在最后面的,不用介绍燕翎娘娘也知道了,她一定就是武明郡郡太守贺笠靖的女儿贺蕊萍。   趁着她们给自己施礼的时候燕翎娘娘仔细打量一下那个贺蕊萍,发现这女子也算长得清秀,只是额骨略高,不是旺夫的样子。对于她将要嫁的个安家长公子,燕翎娘娘也见过几次,那安平之若不是生的满头白发一双白眉,大概也是个英俊的男子,只可惜他身患奇疾,平时见到总觉得有些吓人。不过就算是如此,想要嫁与安平之的官宦女子也有不少,其中不乏美貌绝伦者。也不知道安平之是不是对这贺蕊萍的长相不满意,硬生生拖了两年之后才答应了这门婚事。   “都不必拘礼了,起来吧。”燕翎娘娘给三人赐坐,而后笑着对二夫人说,“看二夫人面色比以前好了许多,是又有了新方子么?”   那二夫人苦笑着摇头道,“以前的方子都不用了,年纪大了,也不想那些了,只等着什么时候鬼差想起我,我就跟着去了。”   这位二夫人一直没能给安龙义生下一儿半女,她的事情常常会成为夫人们之间的谈资。   燕翎娘娘微微一笑,扭头望向安巧巧,道,“没想到巧巧今天能来啊。”   安巧巧笑的像朵花儿一样,道,“母亲身体不适,便让我代她来像燕翎娘娘请安,母亲说燕翎娘娘喜欢巧巧,巧巧来了也能给燕翎娘娘讲点儿宫里没有的乐事呢。”   “可不是么,安夫人想的太周到了。”燕翎娘娘冲安巧巧招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这孩子是个鬼精灵,心眼儿多的让人觉得有些慎得慌,其实燕翎娘娘从来就不喜欢她,但也从来没有让她看出来。   “巧巧的乐事还得一会儿再讲,昨天安夫人给本宫送的樱桃本宫可还记得呢。”燕翎娘娘又打量打量一直低着头的贺蕊萍,问道,“你就是武明郡郡太守贺大人的女儿贺蕊萍吧?”   贺蕊萍闻言急忙又起身冲着燕翎娘娘深施一礼,答道,“正是。”   燕翎娘娘笑着摆摆手,“蕊萍姑娘快坐下,这里不是后宫,我们在娘家聊聊天,不必拘礼。”   贺蕊萍乖乖坐下,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的。今早突然有人去告诉她,让她仔细打扮,然后随着二夫人她们来见如今后宫最得宠的娘娘,贺蕊萍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紧张好了。   自从进了皇城之后贺蕊萍突然发现自己以前真的是个井底之蛙。当初在武明郡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了,可就算她只在安府中见过了几位夫人小姐,原本那份骄傲就不复存在了。与那些女子相比,她只能算是平常。而如今再见到这位燕翎娘娘,贺蕊萍回想起当初自己那份高高在上的心气,已经觉得无地自容了。不论是容貌身材,还是言谈气度,贺蕊萍觉得自己与这位燕翎娘娘都相去甚远。   几分失落之下,贺蕊萍心里还有几分不甘和几分燥怒。可在这几位面前,贺蕊萍深知自己绝不能说错半句话。   这时只听燕翎娘娘问道,“蕊萍姑娘,你远道而来,不如给本宫讲讲你的家乡。想必武明郡除了盛产美味的樱桃之外,还有别的引人之处吧?”   贺蕊萍在来的路上已经猜想到了燕翎娘娘会有此一问,于是她便将自己提前想好的说辞讲述了一番,对于父亲治下武明郡,她自然是能说的有多好就说的有多好,尤其是那里百姓安居乐业的富足景象,贺蕊萍是花足了力气详细说了一遍。   燕翎娘娘听贺蕊萍说完这些之后点头轻声道,“令尊治下定是一番美景。昨天安夫人送到宫里去的樱桃,本宫也请陛下品尝了,陛下连说了几次美味,还说这样的美味不负武明盛名呢。”   贺蕊萍惊讶的瞪大了双眼,皇上竟然有此盛赞,这要是被父亲知道了,岂不是要乐个三天三夜么?   想到这里,贺蕊萍急忙起身跪倒在地,高声道,“谢皇上!谢娘娘!”   燕翎娘娘微微眯起眼睛望着跪在地上的贺蕊萍,突然想起什么,点手叫身边宫女去取了她从宫中带出来的东西过来。   宫女托着一个小木盒走到贺蕊萍面前,将木盒轻轻打开,贺蕊萍往木盒里一看,见那木盒中放着的是一柄包金玉如意。   “听闻你与安家长公子要喜结良缘了,本宫算是先给你道个喜。”说罢,燕翎娘娘一挥手,让那宫女将包金玉如意连同那小木盒都交给了贺蕊萍。   贺蕊萍诚惶诚恐磕头谢恩,而后抱着木盒回到座位上。   至此贺蕊萍便以为再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了,可没想到她刚坐下便又听到燕翎娘娘开口问道,“蕊萍姑娘,本宫想与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你可否知道。”   贺蕊萍闻言一愣,心想这位娘娘为什么要向自己打听人?“不知娘娘想打听的是谁?”   “一位名叫冷轩蓉的姑娘。”   第二百三十一章 左右逢迎,唯有一策   冷轩蓉这个名字从燕翎娘娘口中说出来,实在是让贺蕊萍大吃了一惊。这个名字对于贺蕊萍来说简直就如同阴云一样,当初在武明郡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冷轩蓉与安平之安公子一同失踪了很久,等他们回来之后安公子对冷轩蓉的态度就起了微妙的变化。后来听父亲说安公子似乎已经对那女人有了杀意可却被那女人给跑了。贺蕊萍本以为这个女人会就此消失,却没想到那天安公子特意去找她,告诉她冷轩蓉到皇城来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贺蕊萍简直想问问安平之是不是要马上派人去捉到冷轩蓉马上杀掉她,然而从安平之的语气之中,贺蕊萍却发现了现在的安平之对冷轩蓉以及没有什么杀意了。   贺蕊萍一心想着自己的婚事,只要能够顺利与安平之成亲,那么不管是来了一个冷轩蓉还是来了别的什么人,她都不会再放在眼里了。可她却实在没有想到,那女人的名字竟然会传到后宫里去。   冷轩蓉,从她出现在武明郡的时候贺蕊萍就低估了这个女人,那时候见到的冷轩蓉简直就像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村姑,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却能够摇身一变成为鸦青墨阁的掌柜,她不单能够与骁瀚王和帝师府的人扯上关系,甚至后来还能够与安平之一起失踪一起回来。现在难道她竟然又能够与后宫里面的人扯上关系了么?   贺蕊萍再也不敢小看冷轩蓉了,她本能的感觉到,燕翎娘娘提到那女人,就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了。   想到这里,贺蕊萍垂头轻声应道,“不知娘娘说的冷轩蓉,可是那位曾经做过武明郡中鸦青墨阁掌柜的冷轩蓉?”   燕翎娘娘闻言一愣,道,“本宫只知道这位冷姑娘来自武明郡,你所说的鸦青墨阁掌柜……是怎么回事?”一介女子能够成为店铺掌柜,这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燕翎娘娘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去调查冷轩蓉,但只是听到这句话,她对冷轩蓉就有了兴趣。   贺蕊萍犹豫一下,她现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什么,可当她抬头再去看带着她来的那两个安家女子的时候,却发现那两个人都刻意避开了她的视线,就仿佛她要说的事情要做的事情都与她们两人无关一样。   这种事不关己的样子贺蕊萍在丞相府看到过很多次了,她知道这些人都生怕做错什么事情惹祸上身,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可事到临头了,她也只能狠下一条心,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冷轩蓉本不是武明郡人,她是从衲岩县到武明郡去的。听闻她在衲岩县的时候与骁瀚王和帝师府窦先生相识,后来骁瀚王赠予窦先生一座鸦青墨阁,窦先生与骁瀚王一同返回皇城,这座武明郡郡城里的鸦青墨阁就交与冷轩蓉经营了。”   关于父亲贺笠靖与冷轩蓉的父亲冷承戚是旧交好友的事情贺蕊萍没有说,不管这个冷轩蓉是做了好事还是坏事,她都不想让那个女子与自己和自己家人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燕翎娘娘听完了贺蕊萍的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骁瀚王去衲岩县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听说他是为了官银被劫一事到那里去的,最后果然把那案子给查了个水落石出,听说这件事在朝中传扬开来,众人对骁瀚王都敬佩不已。而贺蕊萍所说的帝师府窦先生,燕翎娘娘也很了解。当初燕翎娘娘还待嫁闺中的时候与深闺中其他小姐夫人们有走动,当时一群年轻女子在一起,难免会说到各家的年轻男子。窦家三小姐是个爽快人,而且她与燕翎娘娘算得上是无话不谈的姐妹,燕翎娘娘从那位三小姐口中听闻关于她那弟弟的事情,简直听得耳朵都快出茧子了。   没想到冷轩蓉与他们两个人还有颇深的渊源,难怪出了这事之后那刑司长司胡奇章会一下子变得强硬起来,看样子是有了骁瀚王和帝师府在身后为他撑腰啊。   燕翎娘娘轻叹一声,再抬起头来,见贺蕊萍正一脸不解的望着她。   燕翎娘娘眼珠一转,道,“蕊萍姑娘,你不知道本宫为何会问起冷轩蓉么?”   贺蕊萍摇了摇头,“听闻冷轩蓉到皇城来了,莫非燕翎娘娘想要找她么?”   燕翎娘娘微微一笑,道,“本宫听闻冷轩蓉与安长公子也颇有交情,所以随口问问。安长公子与冷轩蓉应该是在武明郡相识的,本宫猜想蕊萍姑娘应该知道此事。是么?”   贺蕊萍想起当初在武明郡发生过的事情心情就瞬间低落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当时发生那些事情的影响,安公子对她一直不冷不热的,尤其是到了皇城之后的这段时间,更是没有一点体贴的样子,连面都很少能够见到了。   不由得轻叹一声之后贺蕊萍才轻声道,“他们两人确实是在武明郡相识……”   之后的一个多时辰里,在燕翎娘娘一句句的套问下,贺蕊萍将武明郡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差不多都说了一遍。而说完了这些事情之后,燕翎娘娘就像是再没有留她们的意思,将这三个女子打发回府了。   她们离开之后魏玉林匆匆来问女儿是不是有了办法,燕翎娘娘摇头叹息道,“父亲,这件事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得找一个中间人来帮忙了。”   “中间人?”魏玉林愣道,“谁能做的了这件事的中间人?”自家账目和客人名单可不是随便能够告诉别人的,这样一个值得自己信赖又能堵住刑司那边嘴的人真的有么?   燕翎娘娘伏在父亲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们不如请帝师府窦家人出面为我们解决这个问题啊。”   “帝师府……”魏玉林苦着脸望向女儿,他也知道帝师府有通天之力,若是能够请动窦家出面调停,这件事还真的就能够万无一失。只不过,帝师府窦家可谓是神鬼莫测,谁也不敢说能请动他们。   “父亲,女儿有个万全的法子,不过女儿还要问父亲一句话。”燕翎娘娘皱着眉头望着自己的父亲,小声问道,“父亲,现在这样的局势,若是在不就得将来,天下有什么变化,父亲不知是做的什么打算?”   没想到女儿开口就问出这样的问题,魏玉林额角见汗,犹豫起来。   “父亲!”燕翎娘娘有些焦急的说道,“难道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么?莫非是那安家给您许了什么愿不成?难道他们给您许下的愿,就比不得女儿现在的前景么?”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魏玉林一咬牙,对女儿说道,“父亲老了,以后凡事都听燕翎娘娘的。”   燕翎娘娘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有了父亲这句话,她也算是有了定心丸。   “既然如此,这件事便由我出面来办。父亲且放宽心吧。”   留下这一句话之后,燕翎娘娘返回了皇宫。一回后宫,她就马上让人给帝师府传了话,次日晌午不到,帝师府窦三小姐便入宫来了。   燕翎娘娘见窦三小姐比平时面色红润精神爽朗,便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情了。窦三小姐也不隐瞒,将谷峙翼仍在帝师府住着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位谷将军也回来了?”燕翎娘娘有些惊讶,谷峙翼所率领的军队是十分神秘的,若不是燕翎娘娘与窦三小姐交情莫逆,连她也不可能会知道这位谷将军的事情。“难道说……真的要出什么事儿了么……”燕翎娘娘小声嘟囔一句,话音落,她也随之害怕起来。   “出什么事儿?”窦三小姐笑着坐到燕翎娘娘身边拉住她的手小声说,“谷将军是护送我家五叔回皇城所以暂时逗留一阵,过段时间他还是要离开的。”   燕翎娘娘一听这话才算是舒了一口气,她随即看到窦三小姐神情有些暗淡,立即知道了她的心思。   “谷将军身负重任,要保家卫国啊。”燕翎娘娘想劝窦三小姐两句,却见窦三小姐笑着摇了摇头,将这话头止住,问道,“燕翎娘娘唤我入宫是有什么急事儿吧?”   这位窦三小姐冰雪聪明,再加上两人的交情,燕翎娘娘跟她也不想绕什么圈子,便直接说到,“我是有重要的事情想求你帮我办。”   等燕翎娘娘将冷轩蓉中毒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之后,窦三小姐惊的瞪着一双杏核大眼问道,“冷轩蓉中毒了?还有这等事情?”   燕翎娘娘长叹一声,“你也知道,家父经营那贵德楼实在不容易,那里面来来往往的,都是得罪不得的人,他们办的事儿,也都是闻不得问不得的事儿。现在事情牵扯这么多,我想也只有帝师府出面才能将两方都稳住了。三妹妹,这件事我也只能求你帮忙了。”   窦三小姐站起身来抱着肩膀在屋中转了两圈,她本来还有些生气,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皓维都没来知会她一声,可转念一想,这件事一是与自己扯不上关系,二来估计皓维也是怕打扰了自己难得与谷峙翼相处的这段时间。   第二百三十二章 恶鬼压床,牛头白面   冷轩蓉的事情窦三小姐从窦皓维那里都听说了,只不过她与那安平之是什么关系窦三小姐却不清楚。她想了想,皱着眉头对燕翎娘娘说,“这件事我是有心无力,我家五叔的事情你也知道,他回来之后直接住到骁瀚王府去了,我弟弟皓维现在也在骁瀚王府,家中其他人恐怕也都不会答应出面的。”   燕翎娘娘就知道窦三小姐不会那么轻易答应自己这个要求,她起身拉住窦三小姐的手,压低声音道,“三妹妹,这件事里面牵扯到的人和事儿难道你还没看透么?当时在一起的是安平之、你弟弟和你五叔,而出面到刑司的是骁瀚王,这明摆着是有人想挑起事端来啊。如今朝廷中的大事我们这些女子虽然都不好过问,但谁还看不出点端倪来?今天我特意回娘家一趟,为的就是将这里面的因果利弊对我父亲说个清楚明白。”   燕翎娘娘拉着窦三小姐重新坐下,道,“三妹妹,你说,这天下是谁的天下?你们窦家号称帝师,多年侍奉的不也都是帝王家么?而我娘家魏家虽然在许多方面都比不上你们帝师府,但现在魏家与我却是荣辱与共的。三妹妹你不是外人,我也敢直说这话,现在陛下对我宠爱有加,若是我娘家立下什么功劳,那我的地位也必然会稳固的多,甚至有可能一步登天。我稳了,我娘家自然也稳了,其中道理,家父也是明白的。三妹妹说过,你家小少爷皓维现在跟随骁瀚王做事,想必窦五叔回来也一定是为了力挽狂澜吧?现在这个时候,三妹妹应该明白,少一敌不如多一友。”   燕翎娘娘这话算是说的一点都没有隐晦了,窦三小姐听过之后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她知道燕翎娘娘也是个聪明人,所以她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很少会说到朝中的事情和两家的事情,像今天这样直白的说出利益纠葛,实在是前所未有的。窦三小姐也看出来了,魏家这次确实是遇到了麻烦,而同时这位燕翎娘娘也确实是想用娘家的力量来帮助骁瀚王等人一起守住皇上。   道理是明摆着的,话也说尽了,窦三小姐再不推辞,起身向燕翎娘娘告辞之后匆匆出了皇宫,她并没有返回帝师府,而是直接去了骁瀚王府。   有人先到骁瀚王府中知会过了,所以等窦三小姐到骁瀚王府的时候,窦皓维早已经在门口迎候了。   窦三小姐见到窦皓维开口便问,“冷姑娘状况如何了?”   窦皓维苦着脸摇摇头,小声回答,“还是没有醒过来。”   杜亦霖和窦彦东都不在王府,窦皓维便直接带着窦三小姐到内宅去看冷轩蓉。   依然是曾颜良为他们开的门,这几天曾颜良只离开王府一次,其余时间一直不眠不休的守在冷轩蓉的身边。   窦三小姐来到床榻边看看有些消瘦了的冷轩蓉,轻声叹道,“这苦命的姑娘,没想到竟然遇到这样的祸事……”说罢之后她伸手为冷轩蓉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起身安慰了曾颜良几句,这才与窦皓维一起从屋子里出来。两人一边缓缓沿着回廊往前走,窦三小姐一边小声对窦皓维说,“我刚从皇宫里面回来,冷轩蓉中毒的事情,我是听燕翎娘娘说的。”   窦皓维闻言一惊,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这么快就传到宫里去了。   窦三小姐将燕翎娘娘对她说的那些话都转述给了窦皓维,而后道,“燕翎娘娘一定是想请你出面帮忙解决这件事,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是从你们这里开始的,你们也一定有办法解决。看这样子魏家已经开始看清情况决定支持皇上这边了,我想这个消息对你们应该也很重要。至于那贵德楼,魏玉林怕的是那里面的人和事漏出来,听燕翎娘娘话语之中并没有提到其他的,所以我猜冷姑娘父亲的事情她应该是不太清楚的。魏玉林既然没有详细对女儿说那件事,想必是他对那件事的恐惧比贵德楼小。”   窦皓维心中了然,还不忘夸赞一句,“三姐姐心思果然细腻……”   没想到窦三小姐没像往常一样与窦皓维打趣,反而停下脚步正色嘱咐窦皓维要小心行事。   他们姐弟二人轻声细语的说这话缓缓而去,却不知道两人的话都已经被躲在暗处的另外一个人听去了。   曾颜良眼看着两人离去,等他们走的远了才闪身出来,快步返回冷轩蓉所在的那房间去了。   一切都不出他所料,冷轩蓉中毒的事情现在已经牵扯上越来越多的人,而且也有人开始利用各种手段寻求解决的办法了。   皇城之中的人和事果然是环环相扣,从一个贵德楼扯出兵务司长司,由兵务司长司,竟然又扯出了皇宫里的娘娘。曾颜良不知道这位娘娘与窦皓维的姐姐是什么样的关系,但听她说的那些话,似乎对那位娘娘十分信任。什么魏家,什么帝师府窦家,他们都是一样的,在他们这些人的脑海之中,他们家族的利益一定比轩蓉的生命更重要。   曾颜良坐到床榻边长出了一口气,他拉住冷轩蓉有些冰冷的手,悄声说,“放心吧轩蓉,颜良大哥已经想办法在查这件事了,你快点醒来,醒来之后我们就自己想办法查出真相,然后颜良大哥一定手刃给你下毒的人替你出气……”   阵阵暖意从手心传来,这似乎也有些奇怪。   冷轩蓉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久了,可却一直没有办法睁开眼睛。   肚子里还是那样难受,也不知道那些残羹剩饭到底坏成什么样子了。以后再不能勉强吃下去了,不然难受的还是自己。   周围依然很冷,大概是外面的雨还没停吧。自己耳边总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本以为是下雨的声音,可仔细分辨,却又像是有谁在轻声说话。   不可能的,在这世界上,还能有谁会在自己耳边这样轻柔的说话呢?他们会对自己嘶吼,会对自己斥骂,却从没有人对自己这样轻声细语的说话。嗯……也不是从没有人,长公子就曾笑呵呵的对自己说过什么。   长公子……他对自己说过什么来着?   奇怪,果然是奇怪,明明是重要的话语,为什么会忘记了呢?   “轩蓉姑娘,这一次,我们就算是因祸得福,等这边的事情了结,我们便去找你那位颜良大哥。”   长公子的容貌浮现在冷轩蓉脑海中,长公子的话语也随即出现,可冷轩蓉却依然觉得奇怪。在她的印象之中,长公子总是如同不食人间烟火一样温柔安静,可为什么现在她所看到的长公子眼中却带着一闪而逝的傲气?这傲气从何而来?自己又为什么会留意到这样微小的神情?还有他的那句话……   颜良大哥?   颜良大哥?   颜良大哥不是……不是已经被斩首了么?什么因祸得福?什么事情了结?要去哪里找颜良大哥?   自己为什么平白无故的会想到这样一句话?   肚子里阵阵泛起来的疼痛像是在提醒着冷轩蓉什么,可冷轩蓉脑海中残留的东西却似乎少了许多。有些什么不对,冷轩蓉渐渐皱起了眉头,她发觉了自己现在的状况有些不对。   难道只是因为吃了一点坏掉的剩饭么?   醒过来吧,或许是自己又做了噩梦。   冷轩蓉挣扎着想要翻身,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法动弹。这种感觉,就像是鬼压床了一样。   糟了,万一真的被鬼压床,到了时间不能起来,恐怕又要被抽打一通了。   冷轩蓉有些害怕起来,她努力想要醒过来,努力想要让自己动一动,可不管她如何努力,却依然什么都做不到。   冷轩蓉生气了,她在心中暗骂,难道连阴间的恶鬼都要欺负自己么?她一个弱女子,到底是前世犯了什么大错才能够让上天对她降下这样的惩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受这些苦难?前世自己是杀人越货的恶人么?今生这些欺负自己的人都是前世债主么?   刚想到这里,冷轩蓉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幅画面。那是一个破烂不堪的店铺,透过那破损的窗子可以看到一具尸体吊挂在店铺中。那尸体的衣服被撕扯的不成样子,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尸体身上受了很重的伤。而吸引住冷轩蓉目光的,是那具尸体的面容。   一双突出的眼睛,一条长长伸出来的舌头,还有那被打的变了形的面容……这个男人,为什么死的这么惨?   眨眼之间,眼前画面一变,冷轩蓉又看到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女人。看那女人的装束,应该是年纪不小了。她就那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转瞬间,冷轩蓉又出现在了另外一个门前,地上依然有一滩血迹,而这次血迹之中,却只有一条手臂。   冷轩蓉害怕的全身颤抖,她扭头想要看看周围,可站在自己左边那人长着一张惨白惨白的脸,他转过头来,一双弯月一般的漆黑眼睛和那上挑的嘴角简直如同恶鬼一般。冷轩蓉吓得扭过头看另一边,发现站在另一边的人长着一颗牛头,那一对犄角锐利无比,闪着寒光。   第二百三十三章 走马灯下,恶鬼妖怪   冷轩蓉真的害怕了,她拼命的想要逃走,可眼前的景象却没有消失。地上那滩血迹渐渐散开,身边那两个恶鬼一样的人也不见了踪影。一群戴着枷锁的人缓步前行,突然有人影冲上去,挥起鬼头刀向那些人砍去。那些人像是拼命的嘶喊着,可冷轩蓉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鲜血四溅,温热的鲜血溅在冷轩蓉身上,她竟然有了熟悉的感觉。   冷轩蓉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手,果然,她的一双手上沾满了鲜血。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手中会沾满鲜血?   再抬头,冷轩蓉眼前的景象又变得有些暗淡,这里……似乎是自家的老屋。   一个枯瘦的身影躺在那里,不必去看,冷轩蓉就知道,那是已经死去了的父亲。   是啊,父亲死了,父亲被那些人害死了。害死了父亲的人也害死了颜良大哥……颜良大哥……对了,刚才长公子说要带我去找颜良大哥……莫非是到阴曹地府去么?啊,莫非我要死了?   原来……这就是老话中所说的,临死之前的走马灯么……可还是不对,哪里不对……   颜良大哥,不知他会不会在奈何桥头等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喝了孟婆汤,已经把我忘记了。   再回过神来,冷轩蓉又看到了人山人海。   法场,这里就是法场。如果真的是走马灯,现在该出现的,大概是颜良大哥临终时的样子吧。让我再看颜良大哥一眼,也算是老天对我不薄了。   可等冷轩蓉定睛四下寻找,却没有发现颜良大哥的身影。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就如同……如同她才是要被斩首的人一样……   肚子还是那么痛,远处的人影都变得模糊了,身边那彪形大汉似乎在磨着他的那柄大刀,可冷轩蓉听不到磨刀的声音,耳边有轻声细语,一句句的唤着,“轩蓉……轩蓉……”   谁?   冷轩蓉似乎又陷入了无限的黑暗之中,四周依然那么冰冷,只有手心处传来一点点温度。这样的温度让冷轩蓉觉得自己还没死,至少还没有死透。   或许只是一场梦境,或许只是鬼压床……   肚子痛的有些难以忍受了,残羹剩饭哪有这样的威力?简直如同自己吃了什么穿肠毒药一样……   毒……   这个字在冷轩蓉脑海中浮现出来,就如同一点烛火燃起,似乎将什么照亮了……   圆桌上,烛火摇曳。   围桌而坐的三个人都沉着脸。   窦皓维刚刚将三姐姐来转告的消息告诉杜亦霖和窦彦东,不出所料,两人听完这些话之后都陷入了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窦彦东才冷笑一声,道,“这魏家其实也算不得墙头草,那位燕翎娘娘得宠之后,他们做出这样的抉择也是必然的。”说到这里,窦彦东望着杜亦霖说,“王爷以为如何?”   杜亦霖沉声道,“魏玉林虽然执掌兵务司,如今却已经被安龙义架空了,他手下那些人大多都投靠了安龙义,他也该知道自己想要投靠安龙义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的。”   窦彦东点了点头,继而对窦皓维说,“既然如此,皓维你明天就到刑司去,按照三丫头所说的办法,由你出面去查贵德楼。想必那刑司长司胡奇章不会驳了你的面子。”   窦皓维应下这件事,次日一大早便到刑司去了。   胡奇章何等聪明,窦皓维一说出他的来意,胡奇章便点头答应下来。实际上胡奇章也不想自己去查那贵德楼,他不过是尽最大的努力将这件事的责任从自己身上推出去一些罢了。现在有帝师府的小少爷窦皓维出面了,胡奇章乐得退身。更何况,窦皓维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平白无故的出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定是那魏玉林暗中想了办法。燕翎娘娘回家省亲的事情胡奇章也听说了,稍加思考也推断的出这其中隐藏的道理。   总而言之,胡奇章告诉窦皓维,他那边会尽快调查其他方面,而贵德楼那边就全权交与知晓详情的窦皓维了。   从刑司离开之后窦皓维又特意去了魏府,窦皓维虽然身上没有官职,但他单是凭着自己这张脸和名号在官宦人家就能够通行无阻。他到了魏府受到盛情款待,席间魏玉林做下承诺,贵德楼的事情对窦皓维全无隐瞒,只要能够找到下毒真凶,魏家一定全力配合。   得到了两边的嘱托,窦皓维办起事来可谓是顺利无比。   贵德楼早就在事发次日就停止待客了,那些被刑司捉走的人一直没有被放回来,现在贵德楼里是二掌柜当家做主。   因为得到了东家的嘱托,所以这位二掌柜对窦皓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窦皓维也从他口中得知了不少以前想都没想到过的事情。   “我们这贵德楼生意做的大,要说每天进出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那也不可能,但要说能够到后面小院去侍奉的人,实际上也就那么几个。”二掌柜最后感叹道,“那些人现在都被刑司捉走了,现在他们的家人还要来贵德楼要人……”二掌柜长叹一声,对窦皓维说,“窦小少爷,您是聪明人,能看出这里面的道理,闹出这样的事情,我们这些在贵德楼干活儿的人们全都受了牵连,看东家的意思,这贵德楼是开不下去了,我们这些人都算是丢了饭碗……我们这些上有老下有小靠着贵德楼给的工钱过日子的人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儿呢?小少爷您发发慈悲,赶快把下毒的凶手找到吧。”   窦皓维闻言也随着叹了口气。确实如同二掌柜所说,这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居多,他们要是给别人下毒,被查出来不仅自己会丢了性命,说不定连家人都会有危险,所以下毒的十有八九不是他们。   “我想查查那天晚上进出贵德楼的人……所有进出的,包括客人在内。”   听窦皓维这么说,二掌柜马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小少爷,实不相瞒,之前已经有人来问过了,我们回的话其实也都是实话,这贵德楼这么大,进进出出的有生脸有熟脸,我们只是一个酒楼,吃饭的地方,不可能记下所有客人的。后面贵客我们倒是都还记得,可贵客们的随从,还有贵客们请来的客人,这些我们都不能去过问,也没法到客人那里去问问你们到底是请了什么人来啊?……说白了,当初我们东家不想让刑司来查,不也就是因为这个么……”   窦皓维一听,确实也是这么个道理。可他转念又一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二掌柜,你说之前有人来问过你了?”   二掌柜点了点头,道,“刑司来问过两次,他们那里的轻骑都尉和办案的差官分别都来问过。”   窦皓维闻言点了点头,如果是刑司来问,那也算是正常。   忙活了一整天,在寻找下毒之人这件事上,窦皓维算是一无所获。回到王府中听五叔窦彦东说,刑司那边的调查似乎也陷入了停滞的状态,被捉住的那几个贵德楼伙计给出来的证词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根据他们的证词去推断的话,当时给冷轩蓉侍酒的那个人,其实是不存在的。   “这些人说的时间事件都对的上,就是从某一个点开始,就凭空出现了一个谁也不知道是谁的那么个人,这个人光明正大的在众人之间徘徊,却连发觉不对的人都没有。”窦彦东重复着刑司长司胡奇章的话,“想要查找这个人,现在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当然也不能排除贵德楼伙计们早就串好了口供的情况……虽然刑司捉住他们之后就将他们都分开关押了……”   窦皓维双眉紧锁,望着窦彦东问道,“五叔,你现在可有头绪了?”   窦彦东微微一笑,随口道,“胡大人也是这么问我的,我给他的答案也只有一个,既然是谁都没能发现却又真的存在过了,那这个下毒的,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人。要么是善于隐藏身形的恶鬼,要么是会变身换颜的妖怪。”   “五叔!”窦皓维脸上现出怒色,道,“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了。什么恶鬼妖怪,这分明是什么人用了什么高超的手法骗过了我们的眼睛!”   “高超的手法啊……”窦彦东笑着摇摇头,他停顿一下,轻声问窦皓维,“你有没有去看看轩蓉丫头?她还没醒过来么?”   窦皓维垂下头叹了口气,道,“我已经派人去给阎御医送信了,请他明天再来给轩蓉姑娘诊治一下,转眼五天要过去了,轩蓉却还是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她要是再不醒过来,我怕那曾颜良曾公子都得倒下了……”   窦彦东闻言点了点头,而后便起身离开了这个房间,朝自己住的地方缓步走去。   穿过一个回廊,突然眼前身影一闪,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粗布里的人出现在了窦彦东面前,而窦彦东就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依然幽幽前行。   第二百三十四章 众为不为,穿肠毒药   黑色人影垂首而立,等窦彦东走到他身边,突然小声说了一句,“安丞相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并且派人插手调查了。”说完这话,那黑色人影一晃,眨眼间消失了。   窦彦东脚步没有停下,他嘴角微微挑起,冷笑了一声,而后继续朝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那黑色人影三晃两晃上了骁瀚王府一栋房子的顶上,目光扫视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人看到他之后这才闪身离去。   然而就在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之后,另外一座房子房檐一脚,突然露出两个人的脑袋。   两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闪身从房上下来,小心翼翼的左拐右拐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两人也不敲门,推开房门悄声进到屋中。   “十九哥,重令哥。”曾颜良似乎一点都没感觉到意外,他们见小十九和白重令两个人的脸色,就知道他们是查到什么了。   冷轩蓉中毒之后曾颜良只离开过骁瀚王府一次,而那一次他便是出去找这两个人了。   谷峙翼一直留在帝师府,所以随同谷峙翼一起来的麒麟营众人也都没有远离皇城。曾颜良找到他们之后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对他们说了一遍,然后请求两人帮忙查找给冷轩蓉下毒的真凶。   “我不会去做对骁瀚王以及其他人不利的事情,但是我至少要知道真凶是谁,哪怕要等到以后再报仇我也认了!”曾颜良说着这话的时候,就差点给两个人跪下了。   小十九和白重令两个人虽然知道这件事不仅仅是事关重大,而且其中说不定还会有多少麻烦。但两个人几乎都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下来。   小十九伸头看了看床榻上的冷轩蓉,轻声问,“冷姑娘还没醒过来么?”   曾颜良摇了摇头,“皓维先生说明天会再把那位阎御医请过来看看。”   三人围桌而坐,小十九先开口道,“我们已经把该去的地方都转过一遍了。确实如同颜良老弟所说,现在这几伙人虽然表面上看上去都是在查找下毒的人,但实际上事情一点进展都没有。”   这时白重令接过话头道,“现在这件事已经传到安丞相耳朵里去了,如果那个下毒的人是想借这件事让骁瀚王和安丞相短兵相接,怕是很快就能够实现了。”   然而曾颜良对骁瀚王和什么安丞相之间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有些焦急的问,“那关于那下毒人的事情,查到什么了么?”   白重令从怀中拿出一个蓝色封面的本子交个曾颜良,道,“你看看吧,这是当天贵德楼里的贵客名单。我们准备从这个下手开始调查,但是看样子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曾颜良接过那本子看了一眼,一寸来厚的名册已经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一大半,其中不单只有冷轩蓉中毒那天来往贵客的名单,名单是按照日子记得,而且连那些人点了什么菜都记得非常详细。   如果真的按照这上面的人一个个去查,确实要花费很长时间。曾颜良知道这样做实在不算一个好办法。   按照窦皓维的描述,当时在那小院里出现过的人就只有那几个侍酒的人比较可疑,而那几个人又都被刑司捉走了。与其大海捞针一般去查那些贵客们,倒不如直接从那几个侍酒的人下手。虽然他们也有可能是被什么人给陷害的,但只要从他们身上找到一点线索,那么以后也就好办了。   想到这里,曾颜良皱着眉头望着小十九和白重令,沉声问道,“刑司……把犯人关在什么地方?”   小十九和白重令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同时苦笑着曾颜良摇起头来。   “你这小子难道以为皇城里的刑司大牢是你们衲岩县的牢房么?那可不是随便谁都混的进去的地方!”小十九说的全是实话,他和白重令之所以去贵德楼偷出了这本贵客名册,其实也是因为他们没能进的去刑司牢房。倒不是说两个人就真的没有办法进去,但要进去冒的风险实在太大,而且就算是两个人进去了,恐怕也没法从那些备受惊吓的侍酒伙计们口中问出什么来。   事情就此陷入僵局,两个人又安慰了曾颜良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他们走之后,曾颜良再次陷入了沉思。他现在似乎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一阵阵无力感涌上心头,曾颜良不由得长叹起来。   黑暗之中,冷轩蓉似乎听到了什么人的叹息声。   这声音是那么熟悉,却又似乎离自己十分遥远。   腹中的疼痛感使得冷轩蓉无法集中精神,但现在她却不得不好好想想自己的处境了。   现在不管自己多么努力似乎都没有办法从这个奇怪的睡梦中醒过来,如果只是因为吃了那些剩饭剩菜的话,按理来说不应该有这样的状况才对。实际上现在冷轩蓉连自己是不是吃过什么剩饭剩菜都已经不确定了。因为她花费了很大的力气试图回忆起自己到底吃了什么,但结果却是一无所获。记忆之中,那些曾经欺负过自己的似乎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尤其是回想以前的事情的时候,总会有奇怪的念头在脑海中闪现。   现在自己的状况很奇怪,冷轩蓉觉得只能用鬼压床来解释。冷轩蓉挣扎一通之后最终还是放弃了。既然已经被鬼压床了,不如省些力气去想点别的。   不知道为什么,冷轩蓉突然发觉自己似乎已经习惯去思考事情的解决办法了。自然而然的会总结出自己现在的现状,然后去思考解决困难的办法,自己原来是这样的人么?果然还是哪里奇怪啊。   冷轩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放弃挣扎之后,这个世界似乎也安静了许多。   身边还是偶尔会有些声音,但冷轩蓉也放弃去分辨那些到底是什么声音了。她任由自己的思绪飘荡,任由自己眼前的画面不停的闪现出来。   偶尔想到“以后”这个词,冷轩蓉不由得想要苦笑。没想到这个词语还没有在自己的脑海中消失,原来自己还想要去琢磨自己的以后。以后她应该做什么呢?她背负着的痛苦实在太多,以后,也许应该报仇吧。   为父亲报仇,为颜良大哥报仇……   不是的,冷轩蓉觉得自己最应该为自己报仇。那些欺负过她的人,还有那些让自己受尽了痛苦的人。   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森冷的寒意从背后涌起,冷轩蓉脑中一道闪电划过,她看到了,眼前一个看上去气势慑人的男人端着酒杯一饮而尽。没过多久,那男人脸上就现出了痛苦的神情,他似乎过于惊讶,又或者是十分痛苦,他那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鲜红的血迹渐渐从嘴角滑下,一只大手颤巍巍捂住肚子……   啊,那个男人是中毒了。   冷轩蓉觉得自己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她直愣愣的望着那个中毒的男人,那个人的面容在冷轩蓉面前清楚无比,她认识这个男人,他是这煌湳国的首辅丞相安龙义!   他中毒了?   那男人的身子渐渐倒在地上,而冷轩蓉的视线也被冲过来的众人遮挡住了。   “逃走吧,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冰冷且不夹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冷轩蓉脑海中响起,冷轩蓉又打了一个哆嗦。   她想回头去看说话的那人,可她却依然难以动弹。但就算是不能动,她似乎也能看到那个人的面容。那是一张年轻却充满威严的脸。   骁瀚王……对了,他将毒药亲手交给我……然后我去毒杀了安龙义……   然后呢?   冷轩蓉记忆中的烛火终于照亮了那些她之前没有看到的东西。   一场苦痛与鲜血染就的前世,一场惊心动魄的今生。   我重生了……   “轩蓉……轩蓉……”   啊……那呼唤的声音终于变得清晰起来……那不是颜良大哥在呼唤自己么?是啊,颜良大哥没有死,父亲也没有死,是自己努力救了他们……   身体中传来的疼痛似乎也随着这些记忆开始变得清晰起来。冷轩蓉紧蹙眉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她想要呼救,却张不开口。   记忆如同潮水一般从脑海中涌出,最后出现在冷轩蓉眼前的,便是自己做在一间雅致的房间里,面前是精致的菜肴,而菜肴旁边,还放着一个细瓷的酒杯。   她的手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样,缓缓取过了那个杯子送到嘴边。   不行……那杯中的酒有毒……   安龙义瞪着双眼的样子再次出现在冷轩蓉眼前。冷轩蓉的思绪已经不受控制了,她似乎只能不断的重复,杯中有毒……杯中有毒……   “轩蓉……轩蓉……”   杯中有毒……有毒……毒……   “逃走吧,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可我根本就逃不掉,不是么?我只能用残余下来的生命为自己彻底复仇。我只能拿起那冰冷的利刃去杀了最后一个仇人。当你将那毒药交给我的时候,一切就都注定了,不是么?   毒……   疼……   “轩蓉!轩蓉!醒醒啊轩蓉!”   一丝光芒,不知道从哪里迸射出来。   冷轩蓉的眼睛,终于缓缓的睁开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一丝光亮,暗迷消退   阳光无比刺眼,那一丝光亮晃得冷轩蓉急忙又将眼睛紧紧闭上了。她觉得一阵阵眩晕,恶心的感觉不断的涌上来,她甚至都没有力气去再睁开眼去看看身边在不停呼唤着自己的那个人的面容。但只听声音冷轩蓉也知道,现在在自己身边的,正是颜良大哥。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在黑暗之中,冷轩蓉似乎想起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可现在她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到底是什么?   对了,自己中毒了。   冷轩蓉回想起了中毒前自己所见到的场景。皓维先生和五先生都坐在自己身边,远处是那个安平之,而自己只是喝了一杯酒。   酒里有毒!   颜良大哥焦急的呼唤似乎被什么人给止住了。冷轩蓉听到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银针刺穴之法能够让她醒过来就说明她已经没事了。让她先缓一缓,我再写个方子……”   冷轩蓉努力动了动自己的身子,确实已经不是那个时候鬼压床一样的状态了,虽然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力气,但至少能动了。虽然脑子里十分清醒,可冷轩蓉却依然难以睁开双眼。   那个人应该是大夫吧?他说自己没事儿了,那不如就这样安心休息一下好了。   有了这样的安心感,冷轩蓉也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冷轩蓉发觉手心又有温暖的感觉传了过来。这温暖就是她在黑暗之中感觉到的唯一一点温度,原来,这温度是从颜良大哥手心传来的。   冷轩蓉终于努力的睁开了双眼,光线比之前暗了许多,眼前模模糊糊的,但从那轮廓可以看得出,坐在自己身边的人确实是颜良大哥。   “轩蓉?”   颜良大哥惊喜的声音传到冷轩蓉耳中,冷轩蓉想要开口说话,可努力张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轩蓉?你醒了!终于醒了!要什么?喝水么?”   曾颜良压住心中狂喜,匆忙跑到一边去给冷轩蓉倒了一杯水,然后抱起她的身子,小心翼翼将水喂给她。   今天窦皓维将那位阎御医又请到这里来了,那老御医给冷轩蓉扎了几针之后冷轩蓉就有了反应,老御医说她一天之内一定能醒过来,没想到才刚到掌灯的时候她就真的醒了。   给冷轩蓉喂下一点水之后,眼看着她的目光也变得清澈起来。   冷轩蓉绵软无力的倒在曾颜良的怀中,她呆呆的望着曾颜良,嘴角不知不觉的弯了起来。   曾颜良的心像是一下子被揪住了一样,他放下杯子,双手轻柔的环住冷轩蓉的身子,轻声道,“轩蓉,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可把我给吓死了……”   颜良大哥的怀中无比的温暖,冷轩蓉微微闭上双眼,深深的呼吸几次,终于攒足了力气,轻声唤道,“颜良大哥……”   曾颜良低头看看冷轩蓉,嘴角也露出一抹微笑,柔声说,“没有力气的话,还是再睡一会儿吧。阎御医已经给了方子,说是你连着服用七天之后就能够痊愈了。”   冷轩蓉长出一口气,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就这样躺在曾颜良怀中,沉沉的睡去了。   冷轩蓉醒过来的消息次日便传了出来,窦皓维听到消息便跑来看了冷轩蓉,见她似乎还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便只能怏怏而返了。杜亦霖给这边多加了人手照顾冷轩蓉,又弄来了珍贵的药材食材给冷轩蓉补身子。窦彦东也露过一次面,说的无外乎安慰的话语。   这些人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有曾颜良依然寸步不离的照顾冷轩蓉。   三天之后,冷轩蓉虽然还没有力气下床走动,却已经恢复精神了。   “颜良大哥,我中毒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冷轩蓉发现了来看她的人神情都有些奇怪,就连颜良大哥也闭口不提这件事,她只好自己问了。   曾颜良也知道这件事没法瞒着冷轩蓉,他本想等冷轩蓉完全恢复之后再将事情的发展告诉她,但既然她已经问起了,曾颜良便也不隐瞒,将冷轩蓉中毒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对她说了一遍。   冷轩蓉听颜良大哥说完,脸上表情也变得难看起来。   静下来想一想,冷轩蓉也知道自己中毒这件事实在是蹊跷。   要说这件事是安平之做的,实在是勉强。冷轩蓉之前虽然觉得安平之有可能对她下毒手是因为安平之对她的恨意绝对不会减少,可安平之不是那种畏首畏尾的小人,他也没有必要用下毒这样的办法来对付冷轩蓉,更何况,哪怕是选择了下毒的方法,难道安平之就不会做的更隐秘一些么?何必要在自己宴请对方的时候下毒呢?   好在冷轩蓉没死,如果冷轩蓉就这样死了,想必安平之的脸也没处放。   冷轩蓉能够想明白现在这些人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什么,杜亦霖给刑司施压不过是为了不想向安平之他们示弱,窦皓维是真的在为冷轩蓉着想,但他却也不能不顾及到杜亦霖那边的大事。至于安平之去向刑司施压,也不过是因为安平之觉得丢脸了吧。   表面上这些人所做的事情都像是对冷轩蓉和她中毒这件事十分关心,实际上冷轩蓉再清楚不过,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心思,能够将她冷轩蓉的安危放在第一位考虑的,就只有颜良大哥一个人而已。   颜良大哥请麒麟营那些人帮忙也是无奈之举,冷轩蓉知道只要自己身子痊愈了,颜良大哥一定会马上亲自去调查这件事的。其中危险可想而知,冷轩蓉实在不想让颜良大哥去冒这份危险。   现在事情的关键是找到那个下毒的人,知道他给自己下毒的目的。冷轩蓉拼命的回想当天发生的事情,只可惜当时冷轩蓉的精神都集中在安平之身上,根本就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去观察身后那些侍酒的伙计。如果给自己下毒的伙计是现在被刑司捉走那些人之中的一个,如果他是常年在贵德楼做事的人,那么他要么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要么就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她冷轩蓉下了毒。除了这种可能性之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个下毒的人给冷轩蓉下了毒之后便迅速从贵德楼逃走了。   冷轩蓉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比较大。虽然她还不请粗刑司那边问出来的口供到底是什么样的,但如果有伙计被利用了的话,他应该不能骗过刑司那些人的眼睛。或者说,如果这个人已经被刑司捉走了,冷轩蓉他们现在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因此冷轩蓉决定舍弃第一种可能性,专心考虑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冷轩蓉回想当时的情况,贵德楼后面那个小院当时被安平之手下的家丁重重把手,不说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但也绝对不能是闲杂人等随意进出的状态。那个人要么是身怀绝技能够避开那些家丁的耳目,要么就是能够光明正大的从他们面前离开。   如果这个人身怀绝技,那么冷轩蓉觉得不管他们如何调查,最后能够找出那个人的可能性也是非常低的,所以暂时她也不去考虑这种情况。   当时能够光明正大在那小院进出的,自然都是贵德楼的那些伙计们。冷轩蓉隐约记得当时给冷轩蓉他们搬桌的是一群人,上菜的是一群人,而在身后侍酒的又是另外一群人。想必贵德楼分工明确,为的也是更好的侍奉客人吧。按照曾颜良所说,现在被刑司捉住一直没有放出来的,全都是当时给冷轩蓉他们三人倒过酒的人。   除了他们之外,其余那些进出过小院的伙计也许也都有可能下毒。   冷轩蓉把自己的想法对曾颜良说了,曾颜良坐在床榻边双眉紧锁,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除了那些伙计之外还有其他人也有可能下毒……”   “还有什么人?”冷轩蓉问。   “安平之手下的家丁。”   曾颜良微微眯起双眼,仔细的推敲这件事。之前冷轩蓉没有醒过来,曾颜良满心焦急,根本没有静下心来仔细去考虑这些事情。现在冷轩蓉醒了,又有了这样的思路,曾颜良也将整件事情重新考虑一遍。他觉得冷轩蓉的设想没有错,自己现在确实应该朝着这个方向去查。如果刑司那边能够比自己先一步查到下毒的人,那么窦皓维他们一定能够知道消息,可如果他们真的不是朝着寻找下毒人的方向走,曾颜良也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尽其所能了。   要想调查贵德楼那些伙计,对于曾颜良来说不算什么,但要想调查安平之手下的家丁,似乎就有些困难了。   好在曾颜良现在还能够请麒麟营那些人帮忙,想必让他们来做这件事一定比请他们想办法进刑司牢房简单多了。   曾颜良想到这里,神情也舒展开来,他笑着凑到冷轩蓉身边,轻声道,“轩蓉,你快点把身体养好,颜良大哥一定努力把下毒的人找出来给你出了这口气。”   第二百三十六章 意欲何为,窦三小姐   有曾颜良这一句安慰的话语,冷轩蓉就已经知足了。中毒时冷轩蓉在那漫长的黑暗之中也算是略有所悟,经过这么长时间之后,她对前世的感觉似乎有些淡忘了,亏得这一次中毒,又让她回想起了前世那种理所当然的卑微与无助的感觉。回想起那些之后,今生这一切就变得更加珍贵了。   一切都变了,冷轩蓉到现在也不能断定这样的变化到底是好还是坏,但她却知道,这种变化是她无法阻止的。事情变了,人也变了。她现在已经不是前世那个卑微的人了,至少现在有人心疼她惦念她,她累了病了有人会不眠不休的在身边照顾她。   前世的自己连这样的奢求似乎都从未想到过,那时她脑海中不过是对安平之的琴音有过一点期盼,仅此而已。   冷轩蓉养病的这段时间,曾颜良自然是一直陪着她,窦皓维也时常来看她,但杜亦霖和窦彦东却都没有再出现。按照窦皓维的说法是现在朝廷中的事情实在是太过繁杂,两人都没法抽身。   冷轩蓉明白就算是自己今生的身份有了变化,却也没有到能够让那两个人对自己多么关切的地步,但她对那两个人的动向却非常在意。直到冷轩蓉身子痊愈了,她也没能打听出杜亦霖和窦彦东是否与那首辅丞相安龙义有过什么接触。   曾颜良与麒麟营兄弟和王驾亲卫那些人一直在暗中调查冷轩蓉中毒的事情,刑司那边给出来的话是审讯一直在持续中,但是却没有什么实际的进展。冷轩蓉身子养好了,曾颜良便全身心的投入到调查那件事之中去了。   这天,冷轩蓉正坐在院中一张大藤椅上闭着双眼想事情,突然听到脚步声传来,她睁开双眼一看,从月亮门洞款款走来的,竟然是那帝师府窦家的三小姐!   冷轩蓉心中一惊,急忙站起身来迎上前去躬身施礼,口中道,“冷轩蓉见过窦三小姐,不知窦三小姐前来,未能远迎,实在是罪过……”   窦三小姐笑呵呵上前拉住冷轩蓉的手臂,轻声道,“也没打个招呼就这样冒昧的来了,这可是我的不是。轩蓉妹妹,你可别挑三姐姐的理啊。”   之前在帝师府见到这位窦三小姐的时候,冷轩蓉还觉得她是个有些高傲的女子,可今天再见,却发现她变得随和了许多。冷轩蓉心中疑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过来探望自己。   两人携手揽腕如同多年的姐妹一样回到了屋中,分宾主落座之后窦三小姐才打量打量冷轩蓉,而后笑道,“听过轩蓉姑娘你醒过来了,我还以为这下皓维能高兴一点了,可那孩子却依然整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的,这么一看啊,轩蓉姑娘你这消瘦的样子,可真是怪让人心疼的。”   窦三小姐这话倒是一下子解开了冷轩蓉心中疑惑,原来她是因为弟弟愁眉不展所以才来的。想来那皓维先生确实为了冷轩蓉中毒这件事花了不少经历也一直有些自责,听窦三小姐这么一说,冷轩蓉反倒觉得有点对不住皓维先生了。   窦三小姐询问了冷轩蓉身体状况,得知她已经痊愈之后才露出放心的表情。   “我弟弟是个认死理的人,轩蓉姑娘中毒的这件事虽然难查难办,但皓维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去为轩蓉姑娘查清此事的。”窦三小姐说道这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问冷轩蓉,“我还没见过皓维常常提起的那位曾颜良曾公子呢,他又与麒麟营的人一起去调查贵德楼那边的事情了么?”   窦三小姐这话说的无比自然,可冷轩蓉听了却不由得暗惊。   曾颜良找麒麟营那些人帮忙都是十分隐秘的,没想到这消息竟然也传到窦三小姐耳朵里去了。惊讶之余冷轩蓉转念又一想,这位窦三小姐与麒麟营的谷峙翼将军关系密切,麒麟营的人有什么小动作能瞒得过谷峙翼么?这样推下来,窦三小姐知道曾颜良的动向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只不过她知道了曾颜良他们在暗中查这件事,那么皓维先生大概也知道了,冷轩蓉轻叹一声,暗想,但愿皓维先生不要因此心生芥蒂啊。   窦三小姐见冷轩蓉没说话却叹了口气,急忙问,“轩蓉姑娘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身子稍微朝冷轩蓉凑过来一点,轻声说,“我听五叔说了,轩蓉姑娘现在只有父亲一个亲人,又经过许多磨难。我这样说可能有点托大,但我既然长你几岁,你也不妨把我当个亲姐姐。有什么心里话不好对身边那些男人们讲的,我们姐妹可以说说。”   上一次有人与冷轩蓉互道姐妹,还是她在武明郡的时候,而且那时候对方还是贺蕊萍,所以冷轩蓉对“姐妹”这个称呼完全没有好感。不过她看窦三小姐说话的样子倒是十分真诚,一点都不像是有别的企图。对于帝师府窦家的人,冷轩蓉其实都是十分尊敬的,有皓维先生这个例子,冷轩蓉觉得窦家的人大多都是正直的读书人。眼前这位三小姐虽然给冷轩蓉的第一印象不是太好,但对方出于一片好心这样热情的对待自己,冷轩蓉也有些诚惶诚恐。   冷轩蓉满是感激的对窦三小姐说,“三小姐对轩蓉的好轩蓉铭记在心,早前在衲岩县的时候皓维先生便对我有过诸多关照,没想到来到皇城,竟然又遇到这样一位好姐姐,我冷轩蓉能活到今天,可真是天大的福分了。”   “可千万别这么说。”窦三小姐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一样掩面而笑,她冲冷轩蓉摆手道,“轩蓉妹妹你以后可有的是享福的时候,人这辈子是福是祸谁都说不好,像妹妹你这样突然遇到这样的灾祸,我想啊,一定会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借三小姐吉言了。”冷轩蓉苦笑着点头应道。   这话说到这里,冷轩蓉觉得这位窦三小姐也差不多该起身告辞了。可两人沉默片刻,窦三小姐却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就在冷轩蓉觉得气氛有点尴尬的时候,窦三小姐突然又笑着挑了个话头道,“听闻轩蓉妹妹与丞相府那位长公子也有些交情?”   她一问道安平之,冷轩蓉就知道这位三小姐此次特意前来,一定不止是为了看望她,原来她是另有别的事情。想到这里冷轩蓉的心不免有些冷了下来,若是窦三小姐只是为了弟弟皓维的唉声叹气才来看她冷轩蓉的,那之前她所说的话便十有八九都是真心的,可如今看来她是另有它意,那么连同之前那些所谓姐妹的话,果然也都是场面话,不是出自她的真心吧。   冷轩蓉心中暗想,亏得自己对这位窦三小姐的好感还提升了一点,没想到她也不是像皓维先生那样直爽的人。   “我与长公子是在武明郡偶然相识的,交情算不上,孽缘倒是有那么一点。”冷轩蓉知道自己也没有多少能够对这位窦三小姐隐瞒的,所以干脆实话实说。她来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冷轩蓉完全没有头绪,现在也就只能被动的等着窦三小姐把来意说出来了。   窦三小姐似乎看出了冷轩蓉态度的细微变化,她挑着嘴角笑道,“这皇城看着虽然是挺大的,但几个大家子一旦有了什么事儿,其他家就都得跟着掺和掺和,轩蓉妹妹你是知道现在这局势的,现在谁都不能撕破脸,但谁看谁又都不顺眼,所以这些事儿就更难办了。就在轩蓉妹妹中毒的这段时间啊,那位丞相家的长公子从武明郡接回来的那位女子一直在准备着两人成亲的事儿。丞相府那是什么地方啊?丞相的长公子成亲,其中乱七八糟的事儿就更多了。她们那边来找过我好多次了,就算是出于面子上的事儿吧,请我去帮忙。”说到这里,窦三小姐轻叹一声,接着说,“我听弟弟皓维说过,轩蓉妹妹你不单是与那位安家长公子很熟悉,而且与他接回来的那位姑娘更是以姐妹相称,十分亲密。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冷轩蓉这几天就在算计着安平之差不多快要成亲了,她还在绞尽脑汁的想是不是应该利用一下这件事,没想到窦三小姐竟然因为这事儿来找她了。   略微犹豫了一下,冷轩蓉应道,“长公子接回来的是武明郡郡太守贺大人的女儿贺蕊萍吧?我们确实曾以姐妹相称,但后来却有了点误会。说来可惜,当时我离开武明郡的时候太过匆忙,未曾与蕊萍姐姐道别。她能够嫁入安家,也算是心愿得偿了。”   “误会?”窦三小姐好奇的问道,“不知是什么样的误会?轩蓉妹妹可不可以说一说?”   窦三小姐这样子在冷轩蓉看来实在与当初衲岩县老屋附近住的那些围在一起聊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女子们有点相似,回想起那些人,冷轩蓉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她一五一十将当初在武明郡与贺蕊萍的冲突告诉了窦三小姐,没想到窦三小姐听过之后,竟然笑的前仰后合。   第二百三十七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冷轩蓉看着窦三小姐笑的眼角都绽出了泪花,实在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眼前这位窦三小姐的一言一行似乎都超出冷轩蓉的预想,冷轩蓉隐隐觉得她是个难以对付的人物,如果她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倒还好说,万一她是来碍事的,只怕自己是碰上大麻烦了。   窦三小姐明显对贺蕊萍的事情非常感兴趣,冷轩蓉在心中暗暗盘算着该怎么套出窦三小姐的真正目的。   这时窦三小姐止住笑声,搌掉眼角的泪痕对冷轩蓉说,“轩蓉妹妹,既然你与那位贺蕊萍贺小姐这么熟悉,那我这次来也算是找对人了。安府那边我是不能不去露面的,可我又不能一个人去,轩蓉妹妹你明天就与我一起去吧,就算是出去溜溜弯儿,免得一直在这宅院里闷着。”   窦三小姐这话说的几乎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让冷轩蓉根本没法推辞。其实冷轩蓉巴不得有个机会到丞相府中去转一圈,可她脸上还是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犹豫片刻之后苦着脸对窦三小姐说,“三小姐,刚才我说的那些事情您怕是哪里误会了吧?现在那位贺小姐对我可是恨之入骨,我与你同去,只怕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窦三小姐说着站起身来笑道,“她若是喜欢你,我也未必会带你去。轩蓉妹妹,我听着言语之中你似乎也不太喜欢那位贺小姐?你就信姐姐一句话吧,与姐姐同去,说不定还能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儿呢。至于贺小姐那边,你也不必害怕,三姐姐在这皇城中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轩蓉妹妹跟着我,自然也不必在意还没进门的少奶奶。”   窦三小姐放下这话之后交代冷轩蓉明天会有轿子来接她,让她好好准备准备,而后便告辞离去了。   窦三小姐临走时留下来的话语在冷轩蓉脑海中回荡,她明知道冷轩蓉与贺蕊萍关系紧张却还特意要带着这样的冷轩蓉去丞相府,到底是有什么用意?冷轩蓉回想前世,隐隐能够察觉到一点线索。   前世这个时候正是贺蕊萍悲喜交加的时候,她为自己终于能够嫁入丞相府而高兴,然而作为一个新嫁娘,贺蕊萍却也受了不少的气。冷轩蓉虽然不知道贺蕊萍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却清楚的记得当时贺蕊萍只要被从她住的那个地方叫出去之后回来一定就会大发脾气。丞相府中几位夫人小姐都不是好惹的,而贺蕊萍偏偏又没有能够依仗的人。丞相安龙义自然不会去多过问后宅的事情,而本该袒护贺蕊萍的安平之又对她不冷不热,所以在那些安家的夫人小姐们那里受了气的冷轩蓉只能将心中的火气全都发泄到自己带来的那些下人们身上。   冷轩蓉猜想,如果现在贺蕊萍也处在这样的状态之中,那么她说不定已经将安平之对她的冷淡态度全都归罪于她冷轩蓉身上了。她一定会想若不是冷轩蓉在武明郡做出的那些事,安平之绝对不会这样对她。   一想到贺蕊萍在那丞相府中念叨着自己的名字恨得咬牙切齿,冷轩蓉心里竟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   思来想去,冷轩蓉也不清楚窦三小姐到底有什么打算,后来冷轩蓉干脆不去想这件事,而是将精力放到自己要做的事情上去。   冷轩蓉整理一下现在自己的处境和需要解决的事情。   窦三小姐特意在冷轩蓉面前提及曾颜良他们去查冷轩蓉中毒的事情,说明这件事一定是已经闹大了,冷轩蓉猜测窦三小姐今天来说这些话的意思十有八九是想让自己提醒曾颜良办事要稳妥,不要以为自己可以随意差遣麒麟营那些人,麒麟营那边还有谷峙翼在盯着呢。但据冷轩蓉对那位谷将军的了解,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会出手阻止手下那些人调查这件事。因为不管是当初在衲岩县还是后来在朝阳寨,谷峙翼都在暗处对冷轩蓉伸出过援助之手,冷轩蓉能够感觉到这位谷将军虽然看着冷淡,但其实他对眼下发生的这些事都有强烈的主张。对皇上有益或是无害的事情,他都不会阻止,他的敌人也是那些意图谋反的人,冷轩蓉觉得他是分清了立场,也给冷轩蓉划分了立场,而两个人的立场又是在同一侧的,所以他才会多次相助。   窦三小姐与谷峙翼虽然是两情相悦,也有可能无话不谈,但从今天她的举动冷轩蓉就能看得出来,至少在看待她冷轩蓉立场的问题上,窦三小姐与谷峙翼将军并不一致。这种情况也许是因为窦三小姐并没有真正了解冷轩蓉身上以前发生过的事情,也有可能是窦三小姐对冷轩蓉这个人十分的不信任。   冷轩蓉觉得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而这两种情况也都很可能导致窦三小姐最后成为阻碍自己的敌人。   不过这样的担心现在还言之过早,冷轩蓉决定以后尽可能顺着窦三小姐的意思行事,免得与她产生什么冲突。   有了这样的想法,冷轩蓉对明天去丞相府也少了几分期待。窦三小姐说也许能够看到有趣的事情,也不知道指的是什么,但她既然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去的,冷轩蓉觉得能够留给自己发挥的机会也就不会太多,而能够在丞相府中见到安平之的机会恐怕就更少了。   冷轩蓉中毒这件事,说到底与安平之脱不了干系,冷轩蓉觉得要想查出到底谁是下毒的人,就应该先与安平之见上一面。可安平之对她的恨意还是让冷轩蓉有所忌惮,身边没有能够撑住场面的人在,冷轩蓉绝对不敢单独去见安平之。   想到这里冷轩蓉不由得长叹一声,皇城中的事情确实变得麻烦了,完全不像是当初自己在衲岩县的时候,知道了机会在哪里,只要努力去抓住机会,就能够办成事情,可现在却不同了,机会还在那里,但自己却还先要想方设法去接近那机会,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她费神了。冷轩蓉本来就不是一个精于算计的人,若是与身边这些人比较起来,冷轩蓉知道自己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要努力去想办法,用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来扭转事情的走向。冷轩蓉心里的无力感一次次的出现,可事情却又一次次的能够走回原来的轨迹,也不知道这是必然还是偶然。   冷轩蓉只能期盼着自己所做的事情能够将最终那个结果引出来,而出现那个结果之后,自己和颜良大哥还能够全身而退。除此之外,她别无所求了。   等到次日清晨,冷轩蓉一大早起床梳洗打扮,收拾妥当之后又稍微等了一会儿,果然有人来敲她的房门。冷轩蓉开门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窦皓维。   这可大大出乎冷轩蓉的意料之外,她惊讶的望着窦皓维,问道,“莫非皓维先生也要同去丞相府么?”   窦皓维笑的有些尴尬,他摇摇头做了一个请势,对冷轩蓉说,“昨天我家三姐姐来的时候我没在这府中,她让人给我留了话,说是今天会让轿子来接你与她一同去丞相府。我家三姐姐在家中被娇宠惯了,做事什么都不太在意别人的想法,我怕这件事让轩蓉姑娘为难……”   “不不!”冷轩蓉闻言急忙摆手道,“皓维先生多虑了,当初我从武明郡离开的匆忙,我与那位贺小姐之间还有不少误会,难得有三小姐在场,也许能趁着这个机会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我还怕给三小姐带来什么麻烦呢……”   窦皓维闻言笑道,“轩蓉姑娘放心,我家三姐姐是出了名的能惹麻烦又能解决麻烦,她在皇城这些大宅院中横行无阻手眼通天,轩蓉姑娘若是真想与贺小姐重归于好,说不定在这还真是绝好的机会呢。”   皓维先生说起自己那位三姐姐,脸上的神情又与平时不一样,冷轩蓉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十分喜欢自己的三姐姐。   两人缓步沿着回廊往外走,窦皓维又开口道,“贵德楼那边我已经查出了一点线索,想必给轩蓉姑娘下毒的那个人很快就能够找出来的,轩蓉姑娘不必为此担心。”   冷轩蓉点点头,道,“颜良大哥也一直在想办法查这件事,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他是怕对方跑了,以后再来害人……”   窦皓维扭头望着冷轩蓉,安慰道,“轩蓉姑娘,你也不必为曾公子担心,王爷已经吩咐手下亲卫们全力协助调查此事,谷将军那边也留下话了,这件事虽然牵扯到的人都有些麻烦,但骁瀚王的王驾亲卫和麒麟营众人对这种秘密调查都十分精通,曾公子与他们并肩而战,一定不会有什么意外。我能够调查到线索,其实也全都是仰仗着他们的帮忙。”   冷轩蓉一听窦皓维这话,心中暗想,颜良大哥做的事情杜亦霖他们果然都知道了,可他们知道了之后不单没有阻止,反而在暗中给予支持,这到底又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他们不能明面调查,所以才利用了颜良大哥么?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对颜良大哥不利的隐情?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丞相府宅,寒意森森   窦皓维将冷轩蓉送到王府门口,出了府门,冷轩蓉就看到不远处停着一顶靛蓝绒面子的软轿,软轿前面帘子上绣着一个圆形的图案,想必是那帝师府的标志了。   冷轩蓉与窦皓维道别之后上了软轿,四名轿夫抬着这顶轿子稳稳当当的走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左右才停下来。冷轩蓉挑起轿帘朝外面看了一眼,她的心跳骤然加快,丞相府,冷轩蓉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自己终于又回到这里了。   软轿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冷轩蓉听到似乎有人过来问了轿夫几句话,但他们说话声音很小,到底说的什么,冷轩蓉在轿中听不清楚,没有人来挑轿帘,冷轩蓉便一直坐着没动。一直等到又有整齐的脚步声响起,冷轩蓉的轿帘才被一名轿夫挑起。   那轿夫恭敬的对冷轩蓉说,“小姐,我家三小姐到了。”   冷轩蓉从软轿里出来,果然看到自己坐的这顶轿子旁边又停了另外一顶帘子上绣着那圆形图案的轿子,有随从的小丫头过去挑开帘子,窦三小姐款款而出。   窦三小姐出了轿子站稳脚步之后上下打量打量冷轩蓉,看那样子对冷轩蓉的这一身打扮似乎也算是满意,而后才过来笑呵呵道,“轩蓉妹妹,你记得三姐姐这句话,你跟着我,哪怕是入了这丞相府,也不必惧怕谁。”   冷轩蓉点头应了,心中暗想,这窦三小姐一个劲儿的给我壮胆子,摆明了是要让我跟那贺蕊萍碰一碰啊。虽然不知道她碰过之后窦三小姐能得到什么好处,但冷轩蓉既然决定顺着窦三小姐的意思,倒也不怕在这丞相府与那贺蕊萍再闹上一场了。   随从上前通禀了之后丞相府开了角门,冷轩蓉随着窦三小姐就这样进了丞相府。   丞相府中许多地方对于冷轩蓉而言也是陌生的,因为以她前世的身份是不能够在整个丞相府中随意走动的。但等她们穿过一个回廊走到内宅一座院子的时候,前世的记忆便一下子涌上了冷轩蓉的脑海中。   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冷轩蓉都无比熟悉,以这个院子为起点,她就能够找到前世她曾经去过的丞相府中许多地方。   回来了,真的又回来了。   前世初到这院子时,冷轩蓉的心里只有痛苦和绝望,可今生再来,她却不再是命若蝼蚁的卑微之人了。   只有冷轩蓉自己知道这一刻来的有多么不容易,也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到此时她心中这种奇妙的感觉。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冷轩蓉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身子也有些微微的颤抖着。   窦三小姐发觉了冷轩蓉的异样,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伸手轻轻拍了拍冷轩蓉的手臂算是安慰她了。   再往里走,窦三小姐心中暗想,听皓维说这冷轩蓉做过的那些事情,本以为她会是个心有城府腹有谋略胆大包天的人,却没想到进丞相府就能把她吓成这样。果然是山野出来的女子,没有什么见识,以前胆大也不过是因为身边有人给她撑腰吧。她莫非是觉得我算不上她的靠山,所以才这么害怕么?要真是这样的话,至少这丫头还有几分眼光。   院子里,几名女子见到窦三小姐急忙上前迎接。冷轩蓉目光扫过那几个女子,发现都是她认识的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安丞相的第七房妾室,因为她在安龙义面前算是比较得宠,所以丞相府上下都尊称她一声七夫人。这位七夫人年纪其实与贺蕊萍差不了多少,她本是皇城里一个小吏的女儿,小吏千方百计的求人将这姑娘送到安龙义面前,因为她长得漂亮又会揣摩安龙义的心思,所以才被留在府中成了七夫人。冷轩蓉记得她是被大夫人指派,专门过来帮着贺蕊萍置办成亲用的东西的。   跟在七夫人身后的,是安龙义的小女儿安巧巧,冷轩蓉对这个安巧巧没有一丁点好印象,她表面上看着是个活泼好动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实际上却是个比贺蕊萍还狠毒的女子。前世冷轩蓉常常能够从安府下人们口中听说安巧巧手下佣人被她虐待的事情,那时只要她到这院子来,冷轩蓉和身边那些随同贺蕊萍一起来的下人们就都像避瘟神一样想方设法躲的老远。唯一与安巧巧有过摩擦的,大概只有贺蕊萍的贴身丫头红叶了。   除了走在前面的七夫人和安巧巧之外,跟在她们身后的,便是贺蕊萍和她那个贴身丫头红叶,两人一直低着头,看上去倒是规规矩矩的。   七夫人来到窦三小姐面前,微微点头算是施礼了,而后笑道,“早就听说大夫人请了三小姐好几次,我这里可是等的望眼欲穿了。”   窦三小姐还礼之后也笑着说,“看七夫人说的,我一不会女红针线活儿,二又没有挑东西的眼神儿,来了也就是凑个热闹。”   “哎呦三小姐,我这儿可全指望着你来给挑出好东西来呢,今天我把皇城里那几个大布庄的掌柜全都叫来了,一会儿人到齐了,我们当场就拍板定东西了。”   其实今天被请到丞相府的不是只有窦三小姐一个人,还有几个有名望的夫人小姐也都会过来。就如七夫人所说,她叫来了城中几个大布庄的掌柜,等这些夫人小姐们到齐了,几个大布庄的掌柜们把自己店中最好的货样子拿出来给她们介绍,若是这些人看上眼了,当场订下,那这布料就是贺蕊萍成亲当日用的东西了。   七夫人特意弄这么一出,可不是为了要给贺蕊萍挑出好东西来,而是想借着这个机会与那几位有名望的夫人小姐聚一聚。这对她来说也是个难得的机会,与这些女子拉好了关系,对七夫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寒暄几句之后,七夫人才一指冷轩蓉,问窦三小姐,“这姑娘看着眼生,是哪家的小姐?”   窦三小姐拉过冷轩蓉,介绍道,“七夫人听说前几天安长公子在贵德楼宴请故友的事儿了吧?这就是那位轩蓉妹妹。”   冷轩蓉中毒的事情在皇城中早就传扬开了,七夫人自然也从各种途径听了许多传言,她惊讶的上下打量冷轩蓉,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不太起眼的小丫头竟然就是安平之宴请的故友。   所谓故友,其实只是传言中的说法,七夫人对这其中详细的情况也并不清楚。但既然是与安平之扯上了关系的女子,七夫人自然也不敢怠慢。她只是愣了一下神,而后急忙上前一步拉住冷轩蓉的手,柔声问道,“轩蓉姑娘,你的身子已经痊愈了?这中毒可不是小事儿,一定要好好养着啊。”   冷轩蓉也急忙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轻声说,“多谢七夫人,轩蓉得了多方照顾,现在已经没事了。”   “多方照顾?”七夫人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传言中这位中毒的姑娘是骁瀚王的座上宾,又与窦家小少爷有些交情,是个神秘的人物。想到这里,七夫人又与冷轩蓉更亲近了一点,她拍拍冷轩蓉的手,笑道,“这女人的身子最是金贵,我年长你们几岁,告诉你们的都是好话,轩蓉姑娘你可得听七夫人的,回去之后别大意了,千万要养着,啊。”   七夫人说这话的语调还真就像是一个长辈对小辈的善意嘱托,冷轩蓉明知她是假情假意,却也有些甘之如饴。前世今生,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她说话。   小小的感动过后,七夫人突然又想起些什么,招手叫过安巧巧给冷轩蓉介绍道,“这是我们安家的小姑奶奶,我看你应该比她年长一点,就称呼巧巧妹妹吧。”说着,她扭头问安巧巧,“行不行啊巧巧?”   安巧巧仰着那张粉嫩小脸上下打量打量冷轩蓉,呲牙笑道,“这有什么不行?我可从大哥那里听说过轩蓉姑娘的事情……轩蓉姑娘,我且问你,在朝阳寨里你和我大哥被囚禁在一间屋子里的时候,我大哥跟你都说过些什么?他有没有提起过我?”   冷轩蓉闻言神情一滞,她可从来没有从安平之口中听说过任何关于这安巧巧的事情,不过从她知道两人在朝阳寨被关在了一起的事情上看,安平之对他这妹妹说不定是什么话都说的。前世冷轩蓉没什么机会接触他们两个,所以他们之间到底关系是好是坏,冷轩蓉完全不清楚。这个时候安巧巧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冷轩蓉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安巧巧一撅嘴,有些恼怒的对七夫人说,“七夫人你看,我就说大哥他根本不喜欢巧巧。他们两个在一起那么久,大哥都没有提起过巧巧一句。”   七夫人宠溺的抬起手来拍了一下安巧巧的头顶,安慰道,“长公子喜欢巧巧也不能随便对谁都说啊,不如等他回来你再去质问他好了。”   安巧巧点了点头,然后冷冷的扫了冷轩蓉一眼,不再说什么了。   她这一眼明显带着刺骨的寒意,冷轩蓉身子不由自主的一抖,可一只手马上按在了她的肩头,一下子将这股恶寒驱散了。冷轩蓉扭头一看,发现按住自己的,正是窦三小姐。   第二百三十九章 弄巧成拙,复仇烈焰   让冷轩蓉见过了安巧巧之后,七夫人像是才想起一直低头站在一边的贺蕊萍一样。她挑着眉梢扫了贺蕊萍一眼,那脸上明显带着几分不悦。她见到贺蕊萍第一眼便看出这女子一定是个一直被娇惯出来的大小姐,别看她现在夹着尾巴做人,可等她的地位稳了,说不定到时候她会怎么折腾呢。长公子的正房夫人再加上她父亲是武明郡郡太守,有这样的依仗,七夫人还真就不信这贺蕊萍能一直装模作样下去。   虽然看她不顺眼,可这样的人,七夫人也不想得罪。她脸上的阴翳一瞬间便散去了,而后笑呵呵对窦三小姐和冷轩蓉说,“快来快来,这边这位闭月羞花的姑娘就是我们长公子将要迎娶的正房夫人……”说到这里,七夫人一眼看到冷轩蓉,猛然想起自己曾经听说过的传言,她眼珠一转,急忙问道,“对了轩蓉姑娘,听说你也是从武明郡来的?”   七夫人这么一说,冷轩蓉也躲不过去了,她扭头看看窦三小姐,而窦三小姐则浅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冷轩蓉也不知道这窦三小姐的想法是不是与自己一样,现在是一定没有办法确认了。虽然明知道是被人利用,但能够借着这个机会再与贺蕊萍面对面,冷轩蓉也感到庆幸。在武明郡的时候没有更多机会对付贺蕊萍,说不定现在正是老天爷特意又给自己找来的机会呢。   冷轩蓉上前一步,飘然施礼,口中轻声道,“当日我离开武明郡实在匆忙,没有来得及去与蕊萍姐姐道别,没想到我们竟然还有机会在这皇城丞相府中再见,蕊萍姐姐,久别多日,别来无恙?”   贺蕊萍现在简直要被气炸肺了。   她千没想到万没想到,自己来到皇城之后居然还会三番五次与这冷轩蓉扯上关系,之前是在魏府被燕翎娘娘质问,如今她居然又与帝师府窦三小姐一同到丞相府来了。她冷轩蓉到底是什么人?她不就是一个村野丫头吗!在武明郡的时候她仰仗着骁瀚王和帝师府小少爷的威名横行霸道,甚至连安公子都差点被她迷惑了,如今来到了皇城,难道她是更吃得开了吗!   贺蕊萍不甘心!她堂堂郡太守千金,为什么时时处处不如这么一个村野丫头?她眼看着就要成为首辅丞相长公子的正房夫人了,眼看着要成为这丞相府里的少奶奶了,可为什么现在她还要忍气压火的应付这个她最讨厌的女子!   这股火气在贺蕊萍心中顶了三顶撞了三撞,可身边七夫人与巧巧小姐那若有若无的厌烦眼神和对面窦三小姐略显疑惑的样子却还是令贺蕊萍将火气压住了。   贺蕊萍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对冷轩蓉还礼道,“在武明郡的时候我听说轩蓉妹妹你与那位曾公子斩杀数十名守城官兵仓惶逃出城去,这消息可真是把姐姐吓了一跳啊。唉,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妹妹你,没机会再问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却没想到我们姐妹还有机会在这丞相府中见面。轩蓉妹妹啊,该是姐姐问你,别来无恙啊?”   贺蕊萍哪肯这么白白让冷轩蓉装出个好人样子?既然身边有那有耳有舌的人物在场,贺蕊萍觉得自己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把冷轩蓉的名声毁了,看她以后还怎么在皇城里折腾。   冷轩蓉和曾颜良逃出武明郡的事情贺蕊萍其实只知道个大概,但他们斩杀了数十人却是十分可靠的消息,一个女子与她相好的男人这样不惜一切仓惶而逃,又能是因为什么光彩的事儿么?贺蕊萍望着冷轩蓉,眼中写满了得意。   一旁的七夫人一听贺蕊萍这话,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一个深宅大院的女人,也就只是在戏词儿里听过杀人闯城门的事情,她重新打量冷轩蓉,没成想这么一个略显瘦弱的小丫头,居然还能做出这么吓人的事儿?   这时安巧巧瞪大了双眼,似乎对这件事兴趣十足,她上前两步跑到冷轩蓉身边,高声问道,“冷轩蓉,你真的杀人闯城门逃走了?为什么啊?”   贺蕊萍那话一说出口,冷轩蓉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可冷轩蓉现在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她微微一笑,对安巧巧说,“巧巧小姐有所不知,那时正是我与长公子刚刚返回武明郡的事情,我们与长公子被困到朝阳寨中有半个月左右,等回到武明郡住所之后,我与颜良大哥都觉得应该将我们平安归来的消息告诉远在衲岩县的父亲,于是两人骑上了快马准备回家去,哪知在那城门口,我们被一群假冒官兵的人拦住,对方不闻不问出手便是杀招,颜良大哥一力敌之,这才有此误会。”说到这里,冷轩蓉微微皱起眉头,扭头问贺蕊萍,“蕊萍姐姐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原来那些拦我们的人是真的官兵么?我与颜良大哥又没犯王法,这守城的官兵,为什么见到我们就下死手呢?莫非是郡太守大人下了什么命令不成?”   冷轩蓉反将贺蕊萍一军,贺蕊萍心头一惊,她虽然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有人去劫杀冷轩蓉他们,但这件事一定与父亲脱不了干系,若是现在冷轩蓉真的揪住这件事,不单她难以应对,说不定还会牵扯到父亲那里去。   “许是有什么误会,事后家父似乎也十分恼怒,想必他会派人去查出到底是谁冒充了官兵吧……这些不是我们女儿家该问的事情,轩蓉妹妹你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好。”贺蕊萍急忙把话又拉了回来。   冷轩蓉看到她那一副窘迫的样子,心里也稍微舒畅了一点。   本来话到这里就算是罢了,可没想到那安巧巧居然揪住话头扭脸问贺蕊萍,“这件事少说也过去有一两个月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没查清楚?这可是够慢了吧。”   贺蕊萍脸色又变得难看了几分,她犹豫了一下,道,“也许早就查清了因由,只是我来到皇城不知晓罢了。”   “你知晓么?”安巧巧一推冷轩蓉,问道。   冷轩蓉摇了摇头。   安巧巧抱起肩膀冷哼一声,再不说话了。   院中气氛僵硬下来,这时一个打扮精细的小丫头匆匆跑了进来,拜了一圈儿之后才对七夫人说,“几个宅子的夫人小姐们和被邀请来的夫人小姐们都到琉璃院了,布庄掌柜们也都已经准备好了。”   七夫人舒了一口气,带着众人前往琉璃院。一路上她挽着窦三小姐手腕走在前面,两人轻声细语的,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安巧巧一出院子便没了小姐样子,撒脚如飞跑远了。于是后面就只剩下冷轩蓉和贺蕊萍两人并肩而行。   贺蕊萍紧咬牙关,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冷轩蓉,我劝你收敛一点,这皇城丞相府可不是你这样的人该来的地方。”   冷轩蓉闻言微微一笑,小声对贺蕊萍说,“蕊萍姐姐何出此言?我是受了窦三小姐的邀请才一同前来的。我这不也是想为蕊萍姐姐出一点绵薄之力么?”   “哼!”贺蕊萍冷哼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在武明郡的时候你千方百计勾引安公子不成,现在又想来给我捣乱?告诉你,我与安公子的亲事不容改变了,等亲事一成,我就是这丞相府的少奶奶,到时候皇城里谁还不得给我贺蕊萍几分面子。哼,你冷轩蓉算个什么东西!”   冷轩蓉轻叹一声,暗道,若是在前世,我冷轩蓉不过是一个被你呼来喝去随意欺凌的奴仆,可今生,我却是那个能毁了你的人。前世你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今生,我也该让你尝尝同样的味道。   原本冷轩蓉还在犹豫,自己将要做的事情毕竟与这个贺蕊萍没有多少关系了,可今天再一见她,前世的仇恨便不由得涌上心头。武明郡里冷轩蓉对贺蕊萍所做的事情如今看来只是不温不火,而且让她对冷轩蓉充满了仇恨。她刚才的话算是给冷轩蓉提了一个醒,如果就这样任由她顺利成为丞相府少奶奶而什么都不做的话,说不定以后她也会成为绊脚石。   一念之差,差点给自己留下一个祸害。   冷轩蓉低下头暗骂自己,既然决心报仇,为什么还如此优柔寡断?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今生也不会再重来一次了,要做,不如就做到狠决!   再抬起头来,冷轩蓉眼中绽放着冰冷的光芒。   她不会再犹豫了,眼前的敌人就是敌人,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旁边的贺蕊萍见冷轩蓉听了自己的话之后低下头久久没有言语,以为她是真的怕了。贺蕊萍心中暗想,冷轩蓉啊冷轩蓉,你这么一个村野丫头就算是有多少心计又能如何?说到底你没有家世没有地位,就算是一时攀附到了权贵,最后也还是要被我贺蕊萍踩在脚下的。等我地位稳了,再让你知道知道,惹了我贺蕊萍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第二百四十章 伺机挑事,布料样子   七夫人带着她们来到琉璃院,这院子平日里便是用来接待后宅贵客的,所以这院中每一间屋子都是雕梁画栋,看上去分外奢华。前世冷轩蓉从来没有机会到这里来过,这次来一看,也不由得心生惊叹。   正堂之中,女子们早就按照自己的身份落座了,她们轻声细语的彼此交谈,看上去也算是融洽欢快。冷轩蓉看到这情景不由得心中暗想,若是让衲岩县里同样数量的女子聚在这里,这房顶大概早就被她们的欢声笑语给掀开了。皇城贵妇小姐们遵从的礼仪数不胜数,只要有一丁点失仪之处,必定会沦为众人的笑柄。   冷轩蓉她们一行人的身影一出现,屋中顿时肃静下来。七夫人携手揽腕拉着窦三小姐进到屋中,提高了一点声音说,“我去接贺姑娘的时候恰好碰到窦三小姐,说了几句话,没想到就迟了,诸位可千万别怪罪我啊。”说罢,她笑着冲四周微微施了一圈礼。   窦三小姐假装生气的样子甩开七夫人的手,道,“看七夫人这话说的,这不是让她们都来怪我么?也罢也罢,我今儿就做七夫人的挡箭牌,一会儿挑料子的时候万一下错了手,七夫人可不能怪我了。”   众女子闻言皆掩面而笑。她们这些人一个个都精明着呢,窦三小姐的身份和七夫人现在得宠的势头儿她们心里都有准数,别说这两个人稍微来的迟了一点,就算是迟上一两个时辰,她们照样得在这儿等着。更何况今天她们到这里来,为的也都是要见见长公子未来的正房夫人,同时也好看看这丞相府本家的内宅里,对这位远道而来的少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等七夫人和窦三小姐坐定了,贺蕊萍和冷轩蓉才走到门口。   冷轩蓉迈步刚要进门,贺蕊萍不动声色的使劲儿拽了一下她的袖子,然后狠狠瞪了她一眼,心中暗想,你是什么身份?竟敢比我先进门?退下!   冷轩蓉看出贺蕊萍眼神中的意思,不由得挑起嘴角微微一笑,身子往旁边一歪,脚底下像是踩了棉花一样趔斜两步,而后冷轩蓉整个人扑在了红木雕花的门框上。   她们两人本是并肩而行,贺蕊萍刚才动了手还狠狠瞪着冷轩蓉,而冷轩蓉顺势倒在了一边,屋子里眼尖的人都看出来了,这分明是贺蕊萍为了先进屋一步把身边那个小丫头给推开了啊。   贺蕊萍看到冷轩蓉皱着眉头扶着门框像是撞到哪里了,再扭头看看众人聚拢过来的目光,贺蕊萍暗叫一声不好,急忙过去搀扶住了冷轩蓉,关切的问道,“轩蓉妹妹这是怎么了?”   冷轩蓉苦笑着摆摆手,用屋中众人差不多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妹妹身子刚恢复,脚底下没根,禁不住磕碰……没事没事……”   贺蕊萍恨得牙根痒痒,却还是得扶着冷轩蓉入了厅堂。   这时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夫人开口问了一句,“这位就是未来的少夫人?旁边那位姑娘是谁?”   冷轩蓉闻言急忙站直了身子冲众人深施一礼,然后轻声说,“小女冷轩蓉,是蕊萍姐姐在武明郡时就相识的故友,这次是随着窦三小姐一同来的。”   冷轩蓉这个名字一出口,在座众人脸上神情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冷轩蓉中毒这件事传扬甚广,在座的女子们几乎没有没听过这个名字的。   自我介绍之后,冷轩蓉便悄然退到窦三小姐身边坐了下来。窦三小姐浅笑着轻声问冷轩蓉,“磕疼了没有?”   冷轩蓉见窦三小姐的笑容之中似乎别有深意,看样子她是识破自己刚才摔那一下的用意了。“劳三小姐费心了,我没事。”说罢,冷轩蓉便不做声了。   七夫人带着贺蕊萍挨个见过这屋子里的众人,这一圈拜下来之后,也花费了不少的时间。等所有人都见过了,七夫人这才让手下丫头去叫了那几个布庄的掌柜来给众人展示布料。   冷轩蓉与众人一起看着布料,心中暗想,那窦三小姐说我若是同来,说不定能看到有意思的事情,莫非她所指的有意思的事情就是我与贺蕊萍相见一场么?   这个疑惑刚在冷轩蓉心中浮现出来,冷轩蓉便听到了身边有人轻声念叨,“这个如何?”另一个人压低声音说,“不行,不妥当。”一会儿又有人问,“这个怎么样?”另外又有人回答了一句“不妥当”。   冷轩蓉这时才注意到,虽然众人都在热热闹闹的看料子,但真正说“这块料子很适合”的却一个都没有。众人似乎都在察言观色,本家来的那几位女子的态度似乎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而此时她们却又偏偏都没有做出个决定来。   冷轩蓉这才意识到窦三小姐所说的有意思的事情是什么。她定睛望向贺蕊萍。   今天被召唤到丞相府里来的,都是皇城中最有名的布庄掌柜,而他们所拿出来的货物,自然也都是皇城之外难得一见的好东西。贺蕊萍虽然在武明郡里被娇生惯养,可皇城里的好东西,却也足以令她看的眼花缭乱了。她看着那一块块布料样子,心里无比的欢喜,众人现在精挑细选的,都是将来要给她用的,单是这样的排场就已经足够贺蕊萍高兴了。只不过她此时也发现了,这些人挑来挑去,似乎还一件都没有定下来呢。   这时冷不防身边有人轻声说了一句,“蕊萍姐姐,你看这块布料如何?”   贺蕊萍被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原来是冷轩蓉那着一块布料笑呵呵的给她看。   贺蕊萍又想瞪她一眼给她几句冷言冷语,可身边人都离得太近,贺蕊萍只得再装出温婉的样子,笑着将那布料接过来看看。   看料子之前贺蕊萍还窝了一肚子火,可等她目光搭在料子上,心情顿时开朗了起来。   这一块布料一看就是用的上等蚕丝,手感极好,而且色泽光洁,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佳品。贺蕊萍长这么大,享受了不少的荣华富贵,却也没有穿过这样布料做出来的衣服几次。布料染的是透着嫩的桃红色,正是贺蕊萍最喜欢的,她拿着布料爱不释手,恨不得马上告诉那掌故的,这布她要了!   但是贺蕊萍还没有被冲昏头脑,她知道这件事自己是做不了主的,便拿着那布料来到七夫人身边,悄声问道,“七夫人,您看这块料子如何?”   七夫人接过料子一看,微微皱起眉头,她将布料拿给身边另一位女子看看,那位女子笑着伏在七夫人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而后七夫人便转脸对贺蕊萍道,“这料子确实不错,只可惜颜色有点艳了。”说罢,她随手将布料样子扔在了一边,又与别人说笑去了。   贺蕊萍恋恋不舍的望着那布料样子心中暗想,颜色艳了?难道以后在这丞相府里,都要穿暗色的衣衫不成?   就在贺蕊萍闷闷不乐的时候,冷轩蓉又拿着另外一块布料样子走了过来。   “那块不行么?”冷轩蓉有些惊讶的低声念叨了一句,而后又把手里的布料样子递给了贺蕊萍,等贺蕊萍接过了布料样子之后,冷轩蓉还不忘体贴的安慰一句,“蕊萍姐姐,我是久不在皇城,你是第一次来皇城,我们两人的目光大概与这里的女子们都不一样了。不要在意,这么多布料样子,总能选到合适的。”   说完这话,冷轩蓉便又走到远处去看布料了。她这一句话倒是让贺蕊萍想起来了,这冷轩蓉虽然是个村野丫头,但她家落难之前,也是这皇城中住着的。这么说起来,现在这厅堂之中,唯一一个从外面来的,不就只有她贺蕊萍一人么?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贺蕊萍再看周围那些女子们望向她的视线,似乎都变得有些奇怪了。   贺蕊萍低头看看手里这块布料样子,质地比刚才那块还要好,只是这块是淡雅的雪青色,看起来比刚才那块要素气了许多。   鬼使神差一般,贺蕊萍又来到七夫人身边,她抬手递过那块雪青色料子,轻声问道,“七夫人觉得这块如何?”   七夫人接过料子之后果然又皱起了眉头,这次她都没有再与身边的人商议便对贺蕊萍说,“这块也不行。”   等七夫人扔了那料子之后,贺蕊萍脸上终于再也挤不出笑容了。   身边那些女子们三五成群的在一起欢声笑语的看着布料子,唯有贺蕊萍一人孤孤单单。她扭头寻找冷轩蓉,发现就连那穿的破衣烂衫的冷轩蓉身边都围着几个丞相府本家的年轻女子。   贺蕊萍拼命的压制着自己心里的烦躁感,她走到一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可还没等这茶水喝道嘴里,只见那冷轩蓉又笑呵呵拿着另外一块布料样子过来了。   “蕊萍姐姐,你看这个,这次我可先去问了几位丞相府本家的小姐们,她们都说这块料子不错……”   没等冷轩蓉的话说完,贺蕊萍起身一把抢过冷轩蓉手里的布料,怒气冲冲来到七夫人身边,伸手递出布料,压着声音问,“七夫人再看看这个如何?”   第二百四十一章 愤而一击,荒芜小院   七夫人听到贺蕊萍的声音,转过头来却并没有接她手里的布料样子,她斜眼打量打量贺蕊萍,挑起嘴角微微一笑,轻声道,“贺小姐,这挑东西可是个细心的活儿,万一挑的不好了,我们丞相府脸上无光啊。急不得,急不得。”   她这么一说,贺蕊萍才猛然惊觉自己有些失态了,急忙把那布料样子收在身后,尴尬的笑着点点头,退到了远处。   她刚站稳身子,扭头看到冷轩蓉又冲她走了过来。   贺蕊萍心里的火气腾的一下又窜起来,她心中暗想,都是这个村野丫头的错!要不是她装模作样的一次次给我拿来布料样子,我怎么会在七夫人面前失态?   正想着,冷轩蓉果然又拿着另外一块布料样子笑呵呵过来了。   “蕊萍姐姐你看……”   “不用轩蓉妹妹费心了。”贺蕊萍冷着脸对冷轩蓉说,“这屋子里哪个人的眼光不比你好?轩蓉妹妹,我看你还是在一边喝喝茶看看景儿,身子刚好一点,别这么劳累了。”   冷轩蓉闻言,不仅没走开,反而凑到了贺蕊萍身边。她压低声音对贺蕊萍说,“贺蕊萍,我这可是在帮你撑面子,这一屋子的人确实都比我的眼光好,可你倒看看,她们有谁是在真心帮你的?人家可都看出来了,你这个未来的少夫人在这丞相府里不得宠。”说着,冷轩蓉冷笑一声,“我本来还觉得有点纳闷,为大儿媳妇准备婚事,怎么就来了个七夫人,现在我是明白了,人家丞相府上上下下,从老太夫人到老夫人,从安相爷到长公子,就没有一个欢迎你的。婚约定了两年才接你回来,十有八九是不得已而为之吧……”   冷轩蓉这一番话,句句戳中贺蕊萍的痛处。她再也压制不住心里的怒火,抬手狠狠打了冷轩蓉一个耳光。   “你这个小贱人!两年又如何?我早晚是这丞相府里少夫人!得不得宠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在我面前……”   贺蕊萍满心的火气一下子迸发出来,她可是好久没有这样痛痛快快的骂人了,可话从口出刚说了几句,她便猛然意识到了周围瞬间僵硬住的气氛。   冷轩蓉捂着脸跌坐在地上,脸上虽然火辣辣的疼,可她被头发挡住的眉眼之间,却绽放着欢快的笑意。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贺蕊萍的身上,那一张张脸上无一不是带着惊讶的神情。   贺蕊萍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那些人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一下下划在她的身上。这些女子一定会将她今日的失态和刚才说的话传出去,如此一来,她在这丞相府,甚至在整个皇城里都会沦为人家背后的谈资笑柄。贺蕊萍还没有过门,还没过门就闹出这样的大笑话,以后她还能有翻身的机会么?只是一个小小的错误,说不定就会毁了她的一生……   贺蕊萍从头顶凉到了脚底,她扭头望向冷轩蓉,一眼看到了冷轩蓉微微挑起的嘴角。   都是这个女人……为什么?为什么?我贺蕊萍与她到底有什么仇怨,她要这样害我?   这时窦三小姐匆匆赶了过来,她弯腰扶起冷轩蓉,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轩蓉妹妹,你没事儿吧?”   冷轩蓉摇摇头,小声说,“我为蕊萍姐姐挑选布料,她怪我眼光不好……三小姐,实在对不住了,是轩蓉太没眼力,又不识时务,没成想会惹得蕊萍姐姐这么生气……轩蓉……还是先行告辞了……”   说罢,冷轩蓉捂着脸颊冲屋中众人飘然万福,而后快步出了屋子。   冷轩蓉走的很快,绕过两道回廊之后她回头看看,见果然没有什么人过来追她了,她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按照刚才那情形,能够出来追她的大概也就只有窦三小姐,但看这样子窦三小姐是留在那屋子里等着看另一出戏了。   冷轩蓉分辨一下方向,直奔她最为熟悉的那个方向而去。   实际上刚才的挑衅与挨打都在冷轩蓉的计划之中,她还在心中暗暗感谢贺蕊萍果真给了她这个匆忙冲出屋子的机会,要是没有这个机会,冷轩蓉又怎么能在这丞相府里乱闯呢。算计了贺蕊萍是小,冷轩蓉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一路来到一个看上去十分荒芜的院子,这院子十分宽广,看上去已经疏于打理很长时间了。荒草长得很高,院中也只有孤零零一栋高脚木楼。这里的一草一木冷轩蓉都非常熟悉,因为前世她只要一有机会就会跑到这里来偷偷躲着,等到那位长公子到来,抚出一曲幽幽琴音。   这院中的景物,一切都还与前世一样,冷轩蓉站在月亮门洞前,迟迟不敢迈步进去。   她想来看看这里,这里是前世唯一留给她一点美好的地方,虽然今生这一点美好早已经在朝阳寨被击的粉碎,可冷轩蓉却像是还有一丝的留恋。今生的她已经不能像前世一样再偷偷跑到这里来了,所以哪怕是挨了一巴掌,只要能再来看这里一眼,冷轩蓉也心甘情愿。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与心中跌宕起伏的感觉混杂在一起,使得冷轩蓉多少有点无所适从。   她就这样在月亮门洞前面呆呆的站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身边有人轻唤了一声,“轩蓉姑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声音落在冷轩蓉耳中,她顿时如同被雷击中了一样。缓缓转过身子,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个冰雪雕塑一般的身影。   “长公子……”   冷轩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现在明明是晴天朗日,为什么安平之会出现在这里?   而安平之的脸上也带着一丝惊讶的神色,他一手举着油纸伞,一手抱着一架古琴,身边连一个随从都没有。   他上下打量冷轩蓉,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她红肿的脸颊上,那几个手指的印记鼓胀起来,在冷轩蓉惨白的脸上异常扎眼。   “怎么?轩蓉姑娘,你这是被谁打了?”   冷轩蓉的心怦怦跳着,她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小声应道,“贺蕊萍……”   安平之闻言皱起眉头,有些恼怒的低声说,“那女人真是没有一点可取之处……”说罢,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挑起嘴角走到冷轩蓉面前,冷声道,“冷轩蓉,这贺蕊萍到底与你有什么仇怨,让你这么不遗余力的搅闹她?”   安平之这样森冷的笑容使冷轩蓉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若是知道在这里会遇到安平之,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单独过来的。   安平之看出了冷轩蓉那受惊的样子,他轻叹一声,道,“这里没有旁人会来,只有我时而过来抚琴。轩蓉姑娘,我们之间大概也不是无话可说,不如让我先为你抚琴一曲压压惊吧。”   说着,他迈步进了院子。   冷轩蓉看着他的背影,那股巨大的恐惧感渐渐消散了一些。刚才他说的那一句“不如让我为你抚琴一曲”是前世冷轩蓉在梦中才能听到的话语,没想到,今生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在这院落前,真的听到了。   鬼使神差一般,冷轩蓉迈步随着安平之沿着那条被荒草遮掩住的青石路一直走到那栋木楼。   这还是冷轩蓉第一次踏上进这木楼里,以前只是远远看着,今天进来再看,冷轩蓉发现这木楼里的样子与自己想想中的完全不一样。她本以为这里也会与院子一样荒凉空旷,可实际上这木楼中却是纤尘不染,而且摆设都很齐全。几排木架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古琴,两边还有好几个一人多高的柜子,冷轩蓉猜测里面装的应该也都是古琴。   原来这木楼是安平之存放他收集来的古琴的地方,难怪他常常到这里来抚琴。   安平之放下油纸伞,找了个架子上的空位,将他怀中抱着的那架古琴妥善放好,然后走到一个大柜子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大木盒子。   这木盒子冷轩蓉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当初在鸦青墨阁的时候冷轩蓉赠送给安平之的那架古琴的盒子。   梅龙趾亲手制的古琴,果然就算是在安平之这里,也算得上是好东西了。   安平之把古琴在琴架上放好,然后请冷轩蓉坐在旁边。他长出一口气,轻舒十指,拂动琴弦。   一曲悠扬,不染尘垢。   听着这样的曲子,冷轩蓉不禁动摇了,谁能够想到弹奏出这样曲子的人,其实是个满腹杀机贪图权利意图谋反的人呢?难道是自己误解了他么?   待一曲终了,冷轩蓉的脑子里又不知道蹦出了多少前世的回忆,她的心里也乱糟糟的。   安平之按住琴弦,望着冷轩蓉淡然一笑,轻声道,“如何?”   冷轩蓉轻叹一声,道,“长公子弹的是好曲,可惜我却不能安心欣赏,实在是罪过。”   “罪过?哈哈哈……”安平之站起身来,走到桌边给冷轩蓉到了一杯茶塞在她的手中,而后悠然道,“要说这罪过,人生在世,总会有一些,不过抓住的时候惩戒了,若是没抓住,过去的也就过去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略尽心意,伏而不出   安平之说的话若有所指,冷轩蓉知道他其实是在说武明郡发生的事情。这话的意思是说他不会在计较以往的事情了,可冷轩蓉却还是禁不住心里发毛。安平之这个人,说到底冷轩蓉还是看不透,所以她心中的警惕也无论如何没有办法放下来。   安平之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然后坐在了冷轩蓉身边,他又打量了冷轩蓉一遍,轻声问道,“身子完全恢复了?没有留下什么毛病吧?”   冷轩蓉抬眼看看安平之的表情,发现他似乎是真的在关心自己,这才回答道,“五先生找了一位姓阎的大夫来给我诊治过,他说已经没有大碍了,我也觉得恢复过来了,应该不会再有问题。”   “阎御医啊……”安平之点了点头,“这皇城中要说解毒最厉害的,确实只有那位阎御医。五先生果然是手眼通天,没想到什么人都能被他请动。”说着,安平之像是自嘲一样冷笑了一声,道,“没想到在我摆的宴席上还敢有人下毒,实在是对不住轩蓉姑娘你了。不过你大可放心,凶手我一定会亲手抓回来放到轩蓉姑娘面前,任由你处置。”   说这话的时候,安平之眼中放着寒光,一如当初在朝阳寨那小屋中一样。   冷轩蓉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急忙道,“这件事听说已经劳烦很多人在调查了,安公子不必介怀……”   “骁瀚王的王驾亲卫,麒麟营里的小卒,帝师府小少爷,还有刑司衙门那些酒囊饭袋……”安平之眯起双眼挑着嘴角望着冷轩蓉,轻声道,“再加上那个曾颜良,轩蓉姑娘,他们在这皇城中,只怕是难以施展的。”   阳光透过窗棂纸映入这屋子时已经变得分外柔和,可当这样的光线此时落在安平之那白皙的面庞上是,却只能让人感觉到森森寒意。   他掌握了骁瀚王府那边的动向,这一点虽然在情理之中,但冷轩蓉听了之后还是免不了吃惊。颜良大哥的行动一直都十分小心隐秘,窦皓维和杜亦霖他们能够知道消息,自然是因为有他们的人参与其中,可这安平之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整个皇城之中都充满了他的眼线不成?   安平之说这些人在皇城里难以施展,是在暗示他们的行动会受到他的阻挠么?   不等冷轩蓉多想,安平之又开口道,“这次的事情,确实是我疏忽大意了,轩蓉姑娘,请容我略尽心意,给你些补偿,如何?”   “补偿?”   冷轩蓉刚一愣神,就见安平之突然起身一手抓起身边那把油纸伞,一手捉住冷轩蓉的手腕,拉着她出了木楼。   离开那荒芜的院子之后,安平之才放开冷轩蓉的手,独自撑起油纸伞,轻声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恨贺蕊萍呢。”   冷轩蓉知道自己骗不了安平之,只好苦笑着低头小声说,“也许是前世她害我吃了许多苦,所以今生我来与她索债吧。”   这回答让安平之有些意外,他笑道,“冷轩蓉啊冷轩蓉,有时候我还觉得你是个聪明人,真是奇怪。难道你前世也是个受欺负的人么?就算是这样,今生让她苦闷了之后,对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好处?冷轩蓉暗想,至少我是出了心中这口恶气。   她没有说话,安平之便又接着说,“如果真有前世,也许我们也曾相识,我没有身上这怪病,你也没有一个弃官而逃的父亲。如果我只是个平民百姓,你也只是个平民百姓,说不定我就准备彩礼叫个媒婆然后把你迎娶回家,用上一生一世的时间好好管教你。哈哈哈……”   安平之说着这些,自得其乐,可冷轩蓉心里却不是滋味。   前世他们都不是平民百姓,他们地位相差无比悬殊,那位神仙一样的长公子,甚至没有正眼看过她冷轩蓉。   也许是因为在朝阳寨中那几日的相处,安平之对冷轩蓉说起话来,也变得十分轻松。至少他知道现在他们两人之间的谈话不会传到第三个人的耳朵里,又或者是,他有了一种两人彼此有了默契的错觉。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可安平之还是板不住自己这张嘴,那些与自己平日作风非常不符的话语,还是接二连三的往外蹦。从小到大,安平之这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能够如此轻松的与人说话。   一路上几乎都是安平之不停的说着那些有的没的,大约走了两盏茶的时间,他们转过两个回廊,来到了琉璃院。   冷轩蓉心中惊讶,不明白安平之为什么带自己回到这里来。   听着声音,这屋子里的女子们似乎还没有散去,冷轩蓉扭头看看头顶的太阳,分辨一下时间,发现自己似乎也没有离开多久,只不过是与安平之在一起,时间都像是被拖慢了一样。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厅堂,当安平之的身影出现时,屋中众人都沉寂下来,一个个惊讶的望着他们。   安平之收好油纸伞,给屋中几个长辈见过礼之后笑呵呵的说,“我听说今天七姨娘特意来挑布料,所以就过来了。”说着,他走到放布料样子的桌子前看了一眼,扭头又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那几个布庄掌柜,满意的点点头。而后安平之回身过去拉着冷轩蓉的手腕来到桌前,轻声问,“这些布料里面可有轩蓉姑娘称心的?”   冷轩蓉慌张的甩开安平之的手,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了。   安平之被甩开之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的更开心了,他点手叫过那几个布庄掌柜,问道,“那些是最好的布料?”   几个布庄掌柜诚惶诚恐的把自己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放到了安平之面前,安平之只扫了一眼便对他们说,“你们把这些布料每样一匹送过来,然后……”他扭头又看到了七夫人,笑呵呵对七夫人说,“七姨娘,平之有事可否托七姨娘帮忙?”   安平之虽是小辈,但他在这丞相府中可是仅次于丞相老爷子的人物,能帮他办事对于七夫人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机会。所以七夫人连想都没想就使劲儿点了点头,“平之少爷还能找七姨娘帮忙?这可一定是天大的事儿了,放心吧,只要是七姨娘能做到的,就一定办的妥妥的。”   安平之闻言,又拽住冷轩蓉,硬生生把她拖到七夫人面前,伸手一指,道,“七姨娘你去找来皇城里最好的裁缝,用这些布料给轩蓉姑娘做上几件好衣服。宫里的燕翎娘娘不是放出话来,说过几天要办个赏花会么?我要带着轩蓉姑娘同去。”说罢,安平之再仔细看看冷轩蓉,对七夫人说,“七姨娘,你可不能让我在燕翎娘娘面前丢脸啊。”   安平之这一番安排如同闷雷一样在这厅堂中炸开了。在场的夫人小姐们个个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之后,视线都集中到了贺蕊萍的身上。   这些人里面消息灵通的都知道,燕翎娘娘办这赏花会,主要就是为了给安平之和贺蕊萍这门亲事添个喜气,也算是给了丞相府天大的面子,可这样的事情,安平之还没说要带着贺蕊萍同去的时候,竟然先决定要带另外一个女子入宫了?这是怎么个说法?   赏花会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贺蕊萍的耳朵里,现在安平之说出这番话来,贺蕊萍震惊的简直无法言语了。她瞪着一双眼睛看看安平之,又看看被安平之拉着手腕的冷轩蓉,全然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就连冷轩蓉都被安平之的话给惊呆了。   入宫?赏花会?   冷轩蓉莫名其妙的望着安平之,只见安平之俯下身凑到冷轩蓉耳边,压低声音道,“回头看看贺蕊萍,这便是我给你的小小补偿,如何?”   听了这话,冷轩蓉才转过身去看贺蕊萍,只见她已经气得如同马上就要炸开了一样,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被她死死咬住的嘴唇都已经渗出了血迹。   原来如此。   不知不觉间,冷轩蓉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前世,如果这情形发生在前世,她定会指着贺蕊萍的鼻子狠狠的问她,你是不是还要拿出那棍棒皮鞭狠狠打她一通,是不是还要罚她两天不准吃饭,是不是还要把她关在透不进光线的屋子里等死。   贺蕊萍啊贺蕊萍,你现在心中一定不甘,你一定在想,上天为何对你如此不公,可你想不到,这是前世你自己种下的苦果,今生你所尝到的,不过是我所经历过的苦痛的一成而已!   回过神来,冷轩蓉再次甩开安平之的手,她冷冷的躬身施礼,对安平之说,“多谢长公子有这份心意,冷轩蓉愧领了。”   安平之看上去十分满意,又嘱咐了七夫人几句之后便又撑着他的油纸伞离去了。   等安平之走之后,屋中这些女子再望向冷轩蓉的眼神,都起了变化,就连那七夫人都忍不住重新将冷轩蓉打量了一番。她心中不由得犯嘀咕,也不知道这个冷轩蓉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为什么长公子会对她这么好?难不成,她才是长公子的意中人?   第二百四十三章 英雄断臂,意欲何为   不仅是七夫人心里有这样的疑问,就连那窦三小姐都皱起了眉头琢磨着什么。   周围火辣辣的目光让冷轩蓉觉得如坐针毡,既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也没有必要再留在这丞相府中了。冷轩蓉来到窦三小姐身边,轻声道,“三小姐,我看我还是先告辞了吧。”   窦三小姐听到这话才回过神来,她急忙点了点头,拉着冷轩蓉来到七夫人身边对七夫人说,“今天我就先带轩蓉妹妹回去了,再有什么事情,还请七夫人照应照应。”   七夫人自然也知道她们留在这里也只能让气氛更尴尬,便硬挤出笑容招手叫来贴身的丫鬟送两人离去。   出门之前,冷轩蓉还没忘扭头看了贺蕊萍一眼,那贺蕊萍恶狠狠的盯着她,气的头顶像是要冒出气来,像极了烧热茶壶。   等她们两人出了丞相府,窦三小姐才一把抓住冷轩蓉,皱着眉头问道,“皇宫赏花会,你莫非决意要去么?”   冷轩蓉神情一滞,这个问题她还没来得及去想。   窦三小姐看出冷轩蓉像是没了主意,她这才像是放心了一样拍拍冷轩蓉的手背,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这可不是小事儿,七夫人这边要是再叫你过来,你不放心的话就过来找我,我一定陪着你。至于那赏花会,你也不必担心,我这就入宫去见见燕翎娘娘探探底细。”   窦三小姐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对冷轩蓉交代一番之后她便乘上软轿匆匆走了。冷轩蓉也坐上了之前去接她的那顶帝师府的软轿,缓缓而去。   冷轩蓉有些想不明白,今天安平之所做的事情,说是为了给她一点补偿,明摆着是要让那贺蕊萍丢脸,可看窦三小姐的反应,他所说的赏花会却又是另有玄机。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中毒的事情还没查清楚,不知道又会被卷入什么麻烦里去。安平之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他阴晴不定,做的事情旁人也很难猜测透,只要跟他扯上关系,就总是让冷轩蓉心里暗生恶寒。   冷轩蓉安然回到了骁瀚王府,而等曾颜良再露面时,已经是掌灯之后的事情了。   冷轩蓉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曾颜良,曾颜良也不由得大吃一惊。本以为自己行事算是隐秘了,没想到却已经弄的像是天下皆知了一样。再躲躲藏藏似乎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曾颜良决定以后放开手脚去调查。当冷轩蓉问及调查的情况时,曾颜良的神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事情已经查出眉目,要找到下毒的人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只不过,这件事……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曾颜良说的含糊其辞,像是不想对冷轩蓉多说了,冷轩蓉知道颜良大哥这样一定是有他的理由,便也没有多问。中毒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冷轩蓉现在将要面对的事情比找出下毒的凶手更为重要。   当曾颜良听说安平之要带冷轩蓉进宫之后,腾的一下起身道,“不行!”   冷轩蓉就知道颜良大哥会这么说,她苦笑着伸手拉住曾颜良的手臂,让他重新坐下,然后说,“窦三小姐说了会帮我,而且这件事似乎也还有回旋的余地。”   曾颜良望着冷轩蓉,半天才沉声道,“在那赏花会之前,我一定揪出给你下毒的那个人。”   说完这话,曾颜良起身出了冷轩蓉的屋子,快步离开了骁瀚王府。   皇城虽然没有实行宵禁,但一到掌灯之后街道上就几乎没有行人了,曾颜良匆匆而行,很快到了一个巷子里不起眼的小酒馆。   酒馆中只有一桌客人,桌边围坐的几个人看到曾颜良之后,冲他招了招手。   曾颜良来到桌边,不等坐下先开口道,“十九哥,白大哥,我们的行动,全都暴露了。”   坐在那里的小十九闻言抿嘴笑着,道,“颜良老弟,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的行动可没有暴露,暴露的不过是我们放出去的风声罢了。”   曾颜良闻言一愣,看看小十九,又看看白重令,他猛然惊觉,原来他们两个人知道一定会有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所以用了什么障眼法!难怪自己还觉得奇怪,这两个人做的事情如果被骁瀚王和安平之他们发现,那些人又怎么会一点动作都没有呢!   “十九哥,这么说我们依然可以按照计划去行事了?”   小十九和白重令都点了点头。   一夜无话,到次日清晨,曾颜良早早回了骁瀚王府,刚一进门就有王驾亲卫来找他,说是王爷要见他。   曾颜良不慌不忙整理好衣装去见骁瀚王杜亦霖,书房之中,杜亦霖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合眼,桌上堆成小山一样的奏折和信件从一边移动到了另外一边,看样子他是拼命的把这些东西都处理掉了。   曾颜良站在远处等了约有两柱香的时间,之后才听到杜亦霖沉声唤他过去。   “曾颜良,那件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杜亦霖难掩脸上的疲倦,但他坐在那里,还是有十足的威严。   曾颜良抱拳行礼,之后回答道,“已经有了眉目,就差捉拿那下毒的真凶了。”   “嗯。给本王说说你们都查到什么了,那真凶又是谁?”杜亦霖理所当然的用命令的口吻对曾颜良说。   曾颜良犹豫一下,没有马上开口。杜亦霖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开口又说,"曾颜良,你可别忘记了,你是我王驾亲卫中的一员,你所做的事情,也关系着我骁瀚王的脸面。更何况,你和麒麟营那些人要做的事情到底会牵扯出什么来,你们自己怕是不清楚吧。"   曾颜良闻言马上抱拳道,“王爷既然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又何必再来逼问我呢。”   曾颜良这话说完,杜亦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缓缓站起身来,可还没等站稳,身子却猛地栽倒下去。曾颜良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杜亦霖,口中惊道,“王爷,你怎么了?”   杜亦霖站稳身子推开曾颜良,紧锁双眉长出了一口气,道,“朝中现在已经知道了本王和安平之都在对刑司施压,就连那安丞相也公开点了刑司办事不利,现在正是恶斗之时,刑司这一团火,说不定会燎起整个朝廷的暴丨乱,本王与五先生步步小心谨慎,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的坏了大事么?”   曾颜良后退一步,沉声道,“王爷所说的大事,难道就是包庇真凶,再找一个替罪羔羊?”   “那又如何!”   杜亦霖猛地抬头狠狠瞪着曾颜良,怒道,“本王要救的是整个朝廷和这煌湳国的天下!难道所谓的真相对你而言,比让天下百姓免于流离失所身陷战乱妻离子散更重要吗?”   曾颜良站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   杜亦霖扶着桌案的手有些发抖,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像是好不容易才将火气压下来。   “曾颜良,官银被劫那件事,不会就那样了结的。”杜亦霖突然开口道,“你想得到的真相其实已经得到了,你咽不下去的那口气,本王也明白。只是,要成大事,就要有英雄断臂的决心和勇气。不隐忍一时,就得不了最后的胜利。”   曾颜良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也不像刚才那样平静了。他皱着眉头,眼中露出怒色,上前一步与杜亦霖面对面,咬着牙沉声道,“为了你等大事,一人一命都是草芥,这样的一人一命,确实没法与你说的那些大义相比,可你所说的英雄断臂,也未必就是壮举。真相我一定要寻出来,王爷你尽管放心,曾颜良不是执着于真相,而是一定要揪出那幕后真凶。”   说罢,曾颜良后退两步,冲杜亦霖重新抱拳施礼,而后轻声说了一句,“还请王爷保重身子,颜良告退了。”   曾颜良转身离去,待屋中只剩下杜亦霖一个人的时候,他那张冷峻的面容上,缓缓浮现出一丝笑意。   身子沉的要命,杜亦霖又看了看桌上那座小山,仔细检查一遍,确定自己已经全部处理妥当了,这才起身要去休息。他生怕再像刚才那样晕眩,于是动作慢的像个七旬老者,等好不容易挪到内室暖榻,却听到了外面房门轻响起来。杜亦霖这颗心骤然提起,以他现在的状态,可实在是没法应对那些烦心事儿了。   但稍等片刻,就听房门一响,随即传来了窦皓维的声音。   “王爷?睡了么?”   杜亦霖这下才放心,他也没有应答,只是持续着缓慢的动作,翻身倒在暖榻上,然后轱辘两圈贴在了立在墙边的软衬上。   不多时,窦皓维进了内室,一看杜亦霖贴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动作也放轻了许多。窦皓维爬上暖榻,支着身子想看看杜亦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可他刚凑过来,杜亦霖就突然转身抬手揽住了窦皓维的脖子。   果然又是一阵眩晕,杜亦霖紧紧的闭着眼睛,等着这感觉过去。等他再睁开眼睛,发现窦皓维依然被他搂着脖子呆呆的望着自己。   第二百四十四章 内有隐情,梁三公子   杜亦霖伸手拍拍窦皓维脸颊,小声问,“是不是又出什么事情了?”   窦皓维这才反应过来,甩开杜亦霖的手,皱着眉头告诉杜亦霖,刑司衙门已经从贵德楼伙计口中审问出了给冷轩蓉下毒之人的身份。   杜亦霖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只是懒洋洋的翻了个身,用慵懒的声音问窦皓维,“我要是猜得没错,刑司衙门也应该查出了那个人是从哪里出来的了?十有八九,这件事又与大将军府扯上关系了吧?”   窦皓维轻叹一声,点头道,“王爷猜得没错,大将军府虽然表面上有了倾向安丞相的动向,但实际上依然是未知数。刑司这次将矛头对准大将军府,一定是得到了安丞相的授意。”   “胡奇章那个老头子没有别的本事,就这给人泼脏水的本事最厉害了。这次大将军府被盯上,再也保不住中立的姿态了,皇上还是那安家老贼,大将军非选出一头不可。”   杜亦霖幽幽的说着,就像事不关己一样。   刑司这个举动虽然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但最终矛头指向了大将军府却是杜亦霖没有料想到的。刑司衙门那边的行动一定是安龙义授意的,但对于杜亦霖来说,这样的结果不单没有对他有什么损害,反而十分有利。大将军府那边他早就暗中试探过几次了,大将军府上下与皇室有这无比莫大的牵连,如果安龙义造反成功,大将军必然地位不保,而之前经历几代苦苦经营下来的与皇家的重重关系也将成为他们灭门之患。杜亦霖看得出来他们之前按照安龙义的意思做事不过是权宜之计,真的逼到最后,哪怕皇上有三分胜算,他们都会站在皇上这一边。   有了刑司衙门这次的指控,大将军必定会知道自己与安龙义之间根本没有一丁点的信任可言。   “皓维……”   杜亦霖闭着眼睛突然开口轻声说,“冷轩蓉中毒这件事……”   没等杜亦霖说完,窦皓维又是轻叹了一声,道,“王爷只管做该做的事情,其他的……皓维自有主张。”   “嗯……”杜亦霖长出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冲着窦皓维挥挥手,再也没有说什么。等窦皓维再回过神来,发现杜亦霖已经沉沉的睡去了。   窦皓维找了一条被子给杜亦霖盖好,然后悄然从屋中退了出去。   刚从屋中出来,就有下人匆匆而来。下人手里托着一个小布包交给窦皓维,告诉他外面有人求见,同时送上了这个东西。   对方没有报上姓名,这让窦皓维觉得有点奇怪,可打开小布包的那一瞬间,窦皓维就惊呆了。   布包里面放着的,是一支皓洁的玉簪。窦皓维对这玉簪再熟悉不过,这是当初他在衲岩县外面与梁三公子分别时,送与梁三公子的东西!   难道说……   窦皓维再不敢多想,紧紧攥着玉簪,大步顺着回廊跑了出去。   等窦皓维冲出骁瀚王府,左右看了半天才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一个被月白披风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影。窦皓维迟疑一下之后快步走了过去。   这个身影,就算是他全都包裹在了披风中,窦皓维还是能够肯定,站在那里的人就是他。   两个人虽然相识相交只有短短的几年,但他对这个人实在是太熟悉了!他做尽了一切让自己讨厌的事情,同时却又让自己没办法讨厌他,这家伙就算是被烧成灰烬,窦皓维觉得自己都能认出他来。   “慕寒……”   一声轻唤,那月白披风下的人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震。   等他转过头来,那邪魅的笑容果然一如往昔。   梁三公子消瘦了许多,但却显得比以前精悍了。他那双眼中依然闪露这狡黠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挑,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还乐在其中似的。   还没说话,梁三公子先伸手抢过那只玉簪小心翼翼的放回到怀中。   “这东西可是我的宝贝。”   窦皓维苦笑着上下打量梁三公子,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瘦了……”   梁三公子先是一愣,随即抬手揽住窦皓维的肩头,伏到他耳边轻声道,“陪我去喝一杯,如何?”   窦皓维心中像是有千言万语,自然不会推辞,两人携手揽腕离了骁瀚王府,一路上却谁都没有说话。   梁三公子像是对皇城十分熟悉,他带着窦皓维穿街过巷来到一家看上去比较清静的酒楼,两人进了雅间要了酒菜,等一切妥当了,窦皓维才开口问梁三公子为什么到皇城来了。   “找我那个前来参加恩科的大哥。”梁三公子喝了一口酒,淡然道,“只可惜他福薄命浅,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然尸骨无存了。”   窦皓维闻言一惊,当初梁家出事之后在将他们押送往皇城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意外,以至于梁家人没有一个幸存,可梁三公子的大哥早在没出事之前就来到了皇城,本以为会躲过一劫,没想到最终还是难逃一劫。可按理来说当时应该是刑司出手捉拿他归案受审,但窦皓维随即便回到了皇城,期间他既没有听说过梁家大公子被抓的事情,更没有听说过他受了什么刑罚,怎么就尸骨无存了呢……   梁三公子抬头看着窦皓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梁三公子放下酒杯笑着伸手轻轻拍了一下窦皓维的肩头,轻声道,“皓维你怎么还是这样呆呆的?既然有人能够出手铲除我梁家,又怎么会放过在皇城里为家父四处奔走的大哥呢?要怪也只能怪我大哥太傻,明知道父亲和二哥做的事情东窗事发,却一点都没想到躲藏。也罢了,他们早死早托生,留我在这里……”   后面一句话,梁三公子说的声音非常小,屋中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可窦皓维还是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伤心事不能多提,窦皓维急忙转个话题又问梁三公子,“你是什么时候到皇城的?现在有没有落脚的地方?”   梁三公子掰着手指算了算,最后却像是不耐烦了一样对窦皓维说,“事情风声也差不多过去了,我得人关照一路过来也没有暴露身份,我是觉得现在在皇城里也算是安全了,所以才来找你。皓维,你觉得如何?”   窦皓维想了想,道,“要说完全安全怕是也不能,梁家的事情在刑司衙门是有案底的,但现在刑司自顾不暇,正忙着另外一个案子,如你所说,风头该是过去了。”   “另外一个案子?”梁三公子又喝了一口酒,随口问道。   一提起这件事,窦皓维心里就像是结了一个大疙瘩。   “慕寒,你还记得那个冷轩蓉么?”窦皓维问。   梁三公子一听到冷轩蓉这个名字,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寒意,只不过这股寒意转瞬即逝,连窦皓维都没有发现。   “冷轩蓉,我当然记得她。”   “刑司现在正在查她中毒的事情,事情里面牵扯到了骁瀚王与丞相府安家的较力,现在是越闹越大了。”窦皓维说罢之后又叹了一口气,冷轩蓉的事情只是一个导火索,当初他只是一心觉得对不住冷轩蓉,没能保护好她,可现在这件事却已经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演变成了朝廷里的明争暗斗。反过来看,虽然受害者是冷轩蓉,但她现在痊愈了,这件事似乎就与她没有多少关系了。   “皓维,你在为这件事发愁么?”梁三公子轻声问。   窦皓维自然而然的点了点头。   “那我来帮你吧。”梁三公子又淡然的说。   窦皓维先是一愣,随即笑着点了点头,道,“你要是不怕在这皇城里暴露身份被刑司捉走,就来帮我吧。不过恐怕你要隐姓埋名了。”   梁三公子笑着把酒杯朝窦皓维面前推了推,“我这名姓有什么好留恋的?不如我干脆在这皇城里置一份家业,做点小买卖悠闲度日,这样有了时间,你我还能在一起把酒言欢。”   梁三公子这么一说,窦皓维马上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他一下来了精神头儿,滔滔不绝的顺着梁三公子的思路把自己的想法也说出来了。反正就算是刑司那里有案底,但梁三公子的相貌现在却没有什么人知道,只要他换个名姓,在皇城里置一份家业,说不定就真的不会再有人找他的麻烦了。至于这份家业,梁三公子也不对窦皓维隐瞒,当初他父亲和二哥为他藏起来的东西,梁三公子恐怕三生三世也花不完。   “到时候我再求三姐姐找人为你寻个合适的女子,慕寒,你可真就安定下来了。哈哈哈……”窦皓维单是这么想着,心里就渐渐安稳了不少。当初分别时他还以为两人这辈子再难相见了,却没想到今天他们还能这样在一起喝酒,一起讨论以后的事情。但是这样的气氛就足以让窦皓维感动了。   梁三公子也一直笑着,他又喝了一杯酒,低声说,“女子就不劳你去想办法了,我已经与人有了一世之约。”   窦皓维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僵硬住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一世之约,见欲花娘   梁三公子说他与人有了一世之约,窦皓维才猛然想起当日与梁三公子分别之时,与他一起离开的还有一名女子。   “你说一世之约……莫非是与你一同离开衲岩县的那名女子?”窦皓维忍不住问道。   梁三公子放下酒杯点了点头,笑道,“那小花娘与我共患难,我答应要让她过半生吃喝不愁的日子。如此一来,也算是还了她救我一命的恩情吧。”   梁三公子这么说自然是情理之中,可窦皓维却不知道为什么,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在他心中,这梁三公子大概是个别人根本无法接近的人,没想到这一场灾祸却让他找到了一个能够相守一生的人,这么想来,也许是因祸得福了。   “皓维?”梁三公子见窦皓维神情有些呆滞,便轻声呼唤一下。窦皓维缓过神来,挤出个笑脸将杯中酒一口喝干了。   窦皓维告诉梁三公子,置办产业的事情他会去找人来帮忙,梁三公子也欣然应下了。两人虽然是久别重逢,却也没有喝太多酒,窦皓维问了梁三公子的住处之后便与他约定几天之后再来这里相见。在这几天之中,窦皓维要找个机会将梁三公子到皇城来的事情告诉杜亦霖。   梁三公子现在是待罪之身,这件事如果窦皓维不提前对杜亦霖说的话,以后杜亦霖知道了麻烦一定更大。好在衲岩县的事情实际上与梁三公子并没有多少关系,所以等风头彻底平静之后,窦皓维觉得自己一定能够让梁三公子脱罪。到时候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住在皇城里,不必再担心什么了。   他的这番想法自然也与梁三公子说了,梁三公子一如往昔,对窦皓维说的话都表现出了言听计从的态度。   窦皓维先行离开酒楼之后,梁三公子却依然在那单间里自斟自饮。如果窦皓维再看到梁三公子现在的神情,一定会被吓一跳。他那一双眼睛简直就不像是活人的眼睛,一丝光亮都没有。他一杯杯的喝着闷酒,直到单间房门一开,一股冲鼻的香味弥漫开来,梁三公子这才放下酒杯抬起头来。   “办妥了?”梁三公子的声音像是带着冰霜一样,落到人的耳中都有刺骨的寒气。   可进门那女子却似乎早就习惯了,她笑呵呵蹭到梁三公子身边,软若无骨似的攀附在梁三公子身上,娇声道,“相公交代的事情,小花娘自然会竭力办妥啊。相公,这次可有打赏啊?”   梁三公子微微皱起眉头,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然后放下杯子,扭过头来勾起小花娘的下巴,给了她深深的一吻。   一吻终了,小花娘娇丨喘连连,等她喘息匀了,才轻声问梁三公子,“那位窦先生果然中了圈套?”   梁三公子闻言眉头锁的更紧,他沉声道,“这算什么圈套?我不会骗皓维的。”   “呵呵呵呵……”小花娘笑的花枝乱颤,抬手指住梁三公子心口,小声说,“你是不想骗那位窦先生,可做出来的事情还不是……”   “住口。”梁三公子冷声说完,一把搂紧小花娘的腰肢,再次将她吻住了。   梁三公子的手肆意的在小花娘身上揉丨捏,弄的小花娘不停的扭动起来。等梁三公子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放开小花娘,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扔在桌上,然后独自起身离开了这个单间。   小花娘胸前的衣服都被撕扯开了,露着那白花花的傲然之物,她觉得全身火热,恨不得马上把那男人拉回来,让他狠狠蹂丨躏自己一番。可偏偏那男人总是这样捉弄她。也许是两人相处久了,小花娘已经从最开始单纯的认为梁三公子是个坏心眼的男人转变为现在对他死心塌地了。哪怕是常常这样被捉弄,但两人却似乎都甘之如饴。   小花娘深吸了几口气,按住心口,等那颗跳得奇快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之后她的嘴角才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她整理好衣服,然后拿起桌上的银子放在手心颠了颠,约么着这块银子付了这顿酒钱之后还能剩下很多,小花娘顿时挺直了腰板高声叫来了伙计。   果然,算过了酒菜钱,再除去打赏给伙计的零头之后,小花娘自己还留下了整二两。她兴高采烈的将二两银子放在怀中,摇摆着腰肢离开了这家酒楼。   这一路跟着梁三公子走来,小花娘自己已经这样存下了不少的私房钱。她开始还觉得梁三公子不愧是有钱人家出来的,花起银子实在是大手大脚,可后来小花娘才察觉到,那梁三公子似乎是知道她每次都会精打细算自己留下私房钱,所以出手才更大方了。   小花娘觉得梁三公子一定是以为等她自己存够了银子之后一定会离他而去,可小花娘实际上却丝毫没有这个念头。   她一介女流,又是从烟花柳巷里走出来的,若是身边没有个男人依靠,怎么在这世上过活?更何况,小花娘这辈子也忘不了当初梁三公子什么都没做就那样抱着她睡了一夜,那样的温柔,小花娘觉得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能给自己了。   于是小花娘趁着梁三公子一次醉酒之后与他约定一生一世也不分开,又约定梁三公子以后要让她小花娘吃喝不愁。这样的约定虽然有一半是玩笑话,而且梁三公子当时又醉酒了,可只是这样的约定对小花娘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不知道梁三公子还记不记得这样的约定,小花娘每次想起来,心里都有点别扭,可她有不敢开口去问,只能这样得过且过了。   小花娘一边走着,一边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事情,等她走出一个巷子,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小花娘猛然抬头,下一瞬间,她以最快的速度闪回了巷子中。   大街上人潮涌动,那熟悉的身影从小花娘眼前走过去,小花娘使劲儿咽了一口口水,长出了一口气。   窦皓维返回骁瀚王府,惊然发现自己的三姐姐居然也在这里。房间中,骁瀚王杜亦霖虽然还是一脸冷峻,但窦皓维看得出来,他是没有睡够。坐在他身边的,是好多日子没见到的五叔窦彦东,而窦彦东身边,便是自己的三姐姐。除了他们之外,冷轩蓉和曾颜良也都在座。   眼看着这是在讨论什么重要的事情,窦皓维施礼过后坐了下来,小心翼翼的问他们在讨论什么。   窦三小姐先开口,她将那天带着冷轩蓉到丞相府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起安平之当众说的话,窦三小姐微微皱着眉头道,“我特意入宫去问了燕翎娘娘,燕翎娘娘说这次宫宴是皇上提议的,于是我就过来找骁瀚王商议了。”   杜亦霖看上去心情非常恶劣。   让燕翎娘娘办宫宴向安平之示好其实也是杜亦霖给皇上出的主意。这算是一招缓兵之计,刑司那边现在开始点燃了他骁瀚王和首辅丞相之间的明斗,皇上被夹在中间必然会处于危难的情况,此时丞相长子安平之要成亲,皇宫里如果再没有什么表示的话,必然会引出种种猜想。燕翎娘娘出头安排宫宴,一则可以做个态度,二则也能够掩住悠悠之口。   可杜亦霖哪能想到,本来是妥妥当当的一件事,竟然又被冷轩蓉的突然出现给搅和复杂了。   本来是为了掩人口舌的事情,若是安平之没有带着将要与他成亲的姑娘反而带了一个毫不相关的冷轩蓉入宫,这岂不是会起反效果么?   杜亦霖也不知道安平之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举动,但他却非常清楚,既然安平之当众把要带着冷轩蓉入宫的话说出口了,这件事恐怕就无法挽回了。他们现在能够考虑的,就只有如果应对后面将会发生的事情了。   “朝野中的质疑一定会有,那安平之的身份也非比寻常,听闻安龙义对自己这个儿子相当信任,一直不让安平之在朝为官也是为了他那所谓的大事考虑吧。”窦皓维皱着眉头沉声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件事是安平之一人的主意,而他想要做的,无外乎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引出更多的乱子来。”   杜亦霖扶着额头闷哼了一声,他认同窦皓维的说法,除此之外似乎也不能再考虑别的了。安平之已经将贺笠靖的女儿贺蕊萍从武明郡接回到府中了,实际上这贺蕊萍就成了安平之手中的人质,贺笠靖现在要是在想不听从安龙义和安平之的话,那他的宝贝女儿一定没命。所以说安平之根本不在乎贺蕊萍是不是愉快,他对她可以为所欲为。即使他带了其他女子入宫,这件事传到武明郡,那贺笠靖也只能忍住这口气,毕竟她的女儿早晚都是丞相府的少夫人了。   正因为如此,安平之才会借用这个冷轩蓉来再次挑起事端。   在他的宴席上,冷轩蓉被人下了毒,而这次带冷轩蓉入宫,对于安平之而言,可以说是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他为了给一个女子赔罪,带她入宫见见那富贵荣华,简直是完美的借口。可实际上他这举动,任何人都看得出是别有心思。   第二百四十六章 西十五里,贵彩庄园   杜亦霖一脸阴沉的坐在那里,一想到这些麻烦都是因为冷轩蓉而起,他就恨不得现在就亲自动手宰了这多事的女子。可等他再看到冷轩蓉那一脸无辜的样子,心中又有点埋怨自己不该这么想。冷轩蓉毕竟只是一介女流,她刚到皇城就中了别人的毒手,现在又被卷入朝廷里的争斗之中,认真算下来,其实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这冷轩蓉也够倒霉的了,本来是个千金小姐,可却被父亲牵连吃苦受罪,好不容易有了个心怡之人,又差点丢了性命,之后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杜亦霖觉得若是换做普通女子,只怕撑不到今日了。可这冷轩蓉不单活的好好的,看她的精神头也远比在衲岩县的时候要好的多。当初在杜亦霖心中徘徊的想法又窜上脑海,他觉得这个冷轩蓉一定是隐瞒着什么秘密。   不过现在冷轩蓉如何都不重要,关键还是如何应对安平之。   杜亦霖转头问窦彦东,“五先生觉得这件事应当如何应对?”   窦彦东神情也很凝重,看样子这件事也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不过再难的事情都有应对的办法,窦彦东听到杜亦霖开口问他,沉声回道,“这件事是安平之自己提出来的,轩蓉丫头也没有当场推辞,现在只能听之任之了。”   杜亦霖闻言一皱眉,“五先生,安平之此举所为何故?”   窦彦东微微一笑,道,“轩蓉丫头在安平之所摆的宴席上中毒,刑司将矛头对准了大将军府,这个时候安平之携轩蓉丫头入宫,自然是为了将轩蓉丫头中毒的这件事彻底宣扬开。现在众人在背后讨论此事,总有诸多猜测,安平之为的便是解开众人心中疑惑,让这件事变得比众人此事猜测的还要严重。这样刑司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那胡奇章一定会死死咬住大将军府,而到了那时,大将军府也就不得不做出一个姿态来了。”   安平之和安龙义想要的结果就是大将军府的态度,如果他们此时投靠他们安家,那么下一步安家就可以利用大将军府的势力图谋起事,而如果这个时候大将军府投靠到了皇上那边,首辅丞相安龙义无疑会用朝野中的手腕将大将军府几个主要人物一举扳倒,从而清除他起事路上最大的障碍。   经过窦彦东一番解释,在座众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冷轩蓉有些懊恼,没想到因为自己对前世那些幻影的留恋竟然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她早就看到了杜亦霖对自己咬牙切齿的样子,但此时此刻,她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这种时候的决断只能由身边这几个举足轻重的人来决定,根本轮不到她冷轩蓉。   冷轩蓉再一想到在丞相府那荒芜的院子中,那栋木楼里安平之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听似真心诚意,实际上,背后却含着这样深深隐藏起来的目的,一想到这里,冷轩蓉就不由得背脊发寒。   她与安平之之间的差距绝非毫厘,冷轩蓉现在才真正认识到,她想用自己的头脑和计谋对付安平之,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这时窦三小姐开口问窦彦东,“五叔,你说轩蓉妹妹一定要入宫,可后宫的险恶你也不是不知道,万一在那儿出了什么事儿,我可没有把握能够保轩蓉妹妹无事啊。”   现在的后宫已经不是皇上的后宫了,那里充满了安家布下的眼线,连后宫几个妃子身后的家族势力都已经向安龙义示好了。别人不说,就说那与窦三小姐情同姐妹的燕翎娘娘,她最为得宠,但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情,她现在也绝对不敢站出来与安平之为敌。就算是她不顾自己,也不能不顾她娘家魏家的安危。   与燕翎娘娘情形相同,其实窦三小姐也有顾虑。现在帝师府表面上还是置身事外,可家中那些长辈们的动向窦三小姐又岂会不知道呢。自从上次大将军府那边有所行动,而家里老太爷子也有了相应的动作之后,帝师府就在暗中与丞相府较上劲了。万一这个时候明面上再起冲突,窦三小姐清楚,这无异于要引火烧身。   窦三小姐的顾虑,在场的窦彦东和窦皓维也都非常清楚。   冷轩蓉一人的安危与帝师府窦家或者是其他人身后的巨大家族比较起来,实在不值一提。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将冷轩蓉作为弃子,在危难的时候,巧妙的扔掉就可以了。   可窦皓维无论如何不能放任这种作法,他抬手拉住窦彦东的手臂,眼神中似乎写满了祈求,他知道五叔一定能够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窦彦东拍拍窦皓维的手,然后皱起眉头拨弄这眼前的茶杯,看上去是在想办法。   这时坐在冷轩蓉身边的曾颜良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死死的攥成了拳头。他察言观色,看出了这桌上其他几人的脸色变了又变,在场这些人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曾颜良虽然不能断言,但他觉得自己已经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看着他们的架势曾颜良就知道冷轩蓉此行入宫一定是充满了危险,刚才窦三小姐一开口,更是验证了曾颜良的想法。而他没有放过这些人脸上细微的表情,窦皓维向窦彦东求助的样子曾颜良也看的清清楚楚。   曾颜良心中暗想,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口中念着的都是大义,可到了这个时候,却要让轩蓉一介弱女子冲锋陷阵?实在是卑鄙至极。曾颜良暗下决心,如果此时窦彦东不能给出一个令他觉得没有破绽的说法,没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曾颜良就放弃一切带着冷轩蓉离开皇城,远离这些是非。   虽然那样他就没法去找义父昌洪凯了,恐怕也没有机会再知道当初官银被劫的真相了,但为了冷轩蓉,曾颜良觉得放弃那些也是值得的。   他默默的看着这些人,任由时间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窦彦东脸上的神情终于舒展开了。   他长舒一口气,开口对众人说,“轩蓉丫头中毒的事情不单是关系到他们安家,同时也关系到了骁瀚王和我们帝师府。因为轩蓉丫头是住在骁瀚王府,说白了她也算是骁瀚王手下的人,而她中毒的时候,我与皓维都在场,所以安平之既然要把事情讲清楚,不如我们都到场。”说着,他先对窦三小姐说,“燕翎娘娘这次宫宴的名头是赏花?”   窦三小姐点了点头,“燕翎娘娘请的都是姨娘辈分的人带着她们各个府中待嫁的闺女和未娶的少爷们。辈分再高的,以燕翎娘娘的身份也难请动了。”   窦彦东点了点头,转头对杜亦霖说,“王爷,你即刻入宫,请皇太后出面把这件事揽过去,然后将这赏花会办的更大。”   “五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全都要参加?”杜亦霖听窦彦东这么说,就想到了他的打算。   如果他们全都被邀请参加宫宴,那么冷轩蓉虽然也会在名义上随同安平之入宫,但他们这些人就理所当然的成了冷轩蓉身边的盾牌。像燕翎娘娘和窦三小姐这样的人,单个站出来也许不敢与安平之对抗,但如果是群起而攻之,那么安平之大概也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更何况如果杜亦霖和帝师府的几位男子在场,安平之就更会有所顾虑了。这样既能够让他们这些人在场有个随机应变对付安平之的机会,又能够保住冷轩蓉的性命。果真是两全其美。   只不过,现在再想要把这场宫宴扩大,至少要有个名头。这名头,杜亦霖一时半会儿的可是想不出来。   窦彦东听杜亦霖说出忧虑,想了想,扭头对曾颜良说,“颜良,这件事你去办,皇城外面十五里的一个庄园之中有一位养花的神匠,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秘密的将那老头子给我弄回来。”说完之后,窦彦东急忙又补充了一句,“活的。”   既然这窦彦东真的想到了能够两全其美的办法,曾颜良也没有多做犹豫,当场应下了这件事。可等他应下了之后,窦彦东又皱起眉头苦着脸对曾颜良说,“那老头子性情古怪的很,颜良你可记住了,一定要把事情跟他说个清楚明白,然后给我带个活的回来。这件事要是办不成,后面的事情也一定不好办了。”   曾颜良把窦彦东的话记在心里,与众人辞别之后他立即起身去那庄园。   出了骁瀚王府,曾颜良骑上快马匆匆出了皇城,没跑出多远,身后两匹马便跟了上来。曾颜良回头一看,果然是小十九和白重令两个人。   这两个人自从来了皇城之后就像是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了一样,不管曾颜良做什么事情,他们都义无反顾的跟着。两个人可以算是曾颜良的良师益友,从他们身上学到的本事,曾颜良以前想都想不到。   “颜良老弟,这又是要去哪儿啊?”小十九嬉皮笑脸的骑在马背上高声问曾颜良。   曾颜良看看左右没人,这才回道,“西十五里,贵彩庄!”   第二百四十七章 昔日旧愿,共返皇城   皇城西十五里,曾颜良等人快马加鞭赶到这里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被飘荡在空气中的花香引到了贵彩庄中。   从外面看,贵彩庄是一个不太大的庄园,曾颜良三人下马叩门,守门的人出来之后曾颜良将来意说了一遍,那守门人听过之后苦着脸告诉曾颜良,他家老爷子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下令概不见客了。曾颜良问及缘由,守门人却讳莫如深。   三人来到这里就碰了钉子,曾颜良这才明白为什么窦彦东会对他说那样的话,看来要从这贵彩庄请人,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里是一个偏僻的小村庄,没有客栈更没有餐馆酒楼,三个人只能牵着马在村中漫无目的的游走。   “怎么办……”小十九垂头丧气的问白重令。   白重令目光扫着周围的人家,满不在乎的说,“先打听打听那家的老头子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因为什么不见客的,然后再想办法。”   三人找到了村中另外一户看上去日子过的比较好的人家,敲开了们,那家的男人一看三个精壮男子衣着贵气又都牵着高头大马来到他家门前,被吓得不轻,可当白重令将他们的意思对那男人说了之后那男人才显露出小山村里人们特有的淳朴热情。   男人将他们三人让到院中,他们拴好了马匹之后就坐在院子里的木桌边,讨了几碗冰凉的井水润口、   “大叔,那贵彩庄里的到底住的是什么人?”曾颜良开口就问。   大叔自称姓李,他似乎也难得见到外面来的人,所以说起话来也十分健谈,一听曾颜良问及贵彩庄,李大叔不由得叹了口气。   据他所说,这贵彩庄的老庄主也是姓李,名叫李成祥,他在这一代以种植珍贵花草闻名,他所养的花草之中,有不少都被皇城里的达官贵人买去了,而其中最珍贵的一株花似乎是被某位高官买走进献入宫了,这本是无比荣耀的事情,可听说宫里的人不会侍弄那花,入宫没有多久,李成祥精心培育出来的花就死了。这消息传到李成祥耳中,他苦闷许久,后来就放出话来,以后再不养花,也再不见客了。   知道了这个内情之后,三人围坐一团商议对策。总而言之要去见上那李成祥老头子一面,三人商议妥当之后交代李大叔帮他们照看马匹,然后三人起身重回贵彩庄。   再回到贵彩庄,三人再不敲门,而是来到旁边围墙,腾身而起,翻丨墙入了院子。   守门人发现三个人影翻丨墙而入顿时吓坏了,他转身跑到屋中将此事报给主人知晓,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曾颜良三人已然开门进屋了。   屋中一名老者坐在桌边饮茶看书,看上去气定神闲,虽然看门人慌张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但他连眼睛都没抬,只轻声说了一句,“老夫这里什么都没有了,几位英雄从那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   曾颜良上前一步对李成祥抱拳行礼,口中道,“我们三人冒昧闯入贵府实属无奈,还请老先生见谅。我们有要事想请老先生帮忙,事关重大,还请老先生随我们同去皇城走上一趟。”   曾颜良说完这话,可李成祥的眼睛依然没有离开他手中的那本书,停顿片刻,他才在此开口道,“老夫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诸位如果真的是为大事所困,还请尽快去找能者帮忙吧。”   这时小十九来了脾气,他上前一步跑到李成祥面前,一把抢走他看的那本书,怒道,“你这老头儿,难道都不问问我们是为谁而来,为什么而来么?你为你心爱的花草悲愤欲绝,难道这世间别人对你来说就都没有意义了?”   李成祥闻言抬头打量打量小十九,冷笑一声,“正如你所说,你们到底是奉了谁的命令来,老夫没有兴趣知道,至于你们所说的什么世间大事,我这么一个活在山村角落里的人,又能管的着么?来找我的人,要么是想从我手里拿走花草,要么就是想让我去给他种花养花,老夫能够办到的事情老夫自己太清楚了,这其中又能牵扯到什么大事?不过是那些富贵人家一时心血来潮的玩乐罢了。最多也就是哪家的公子要以此取悦哪家的小姐,哪家的贵人要以此奉承哪家的贵人罢了。”说到这里,李成祥又一挥手,有些无奈的道,“回去吧,老夫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除非你们杀了老夫提着人头回去复命,否则老夫绝对不会出这贵彩庄一步的。”   曾颜良听了李成祥这一番话,也从中感觉到了这位老者心中的无奈。他将那守门人从屋中赶了出去,然后坐到李成祥对面,一五一十将冷轩蓉所面对的困境和其中利害关系说了一遍。   那李成祥听完曾颜良的话,似乎也受了不小的震撼,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三个人身上还真的带着如此重要的大事而来。可听完之后李成祥也迷惑起来,整件事情之中,似乎完全没有他李成祥能够参与的地方。   “帝师府的五先生亲自对我说,这件事若是没有贵彩庄的老先生出面帮忙,就一定不能成事。”曾颜良目光坚定望着李成祥,“李老先生,你若不出面,能够确保轩蓉无事的方法就不能达成,那样的话,我曾颜良就必须带轩蓉离开皇城。这样一来,不单是我身上所蒙受的冤屈永远没有昭雪之日,更会让恶人得胜一招。不仅如此,以后的局势走向,就更加复杂了。老先生,您说自己只会种花养花,可如今您这技艺却能够确保许多人没有性命之忧,纵使知道您心里有苦,曾颜良还是斗胆请您三思。”   曾颜良一番说辞果真将李成祥说的动摇起来。   这时白重令又在一边敲边鼓道,“参与这次事情的不单有那手眼通天的帝师府五先生,更有在皇上面前说一不二的骁瀚王,李老先生,你如果有什么愿望,何不趁这个机会提出来呢?我们虽然不能保证你说出来的愿望就一定能够实现,但您只要说出来,我们就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帮您办到的。”   “对对对!”小十九闻言也跟着起哄道,“老头儿,不管你是想要钱财还是想要地位,总有能办到的主儿,你可别以为我们人微言轻,只要你能说出来的事儿,我们基本上都能办得到!”   李成祥皱着眉头看看眼前这三个年轻人,白重令所说的话一下子挑起了这老头子心中多年的一个愿望,他犹豫了半天,这才开口问曾颜良,“他们两人说的是真的?”李成祥看出来了,这件事的主导还是曾颜良。   曾颜良使劲儿点了点头。既然白重令和小十九把话说出去了,曾颜良也没有必要否认,不管这老头子提出什么要求,反正有五先生和骁瀚王顶着呢!   李成祥一看曾颜良一脸认真的样子不像是骗他,他这才长叹一声,对曾颜良说,“多年之前,老夫曾将一株心血栽培出来的冰玉美人错交他人,那人将这世间难得一见的奇花送入了后宫。可不久之后老夫便听闻这株花被养死了……”李成祥说到花儿死了的时候,那神情简直就像是自己的亲生子女去世了一样。事过这么多年,他一提起来,眼中还湛出了泪痕,看得出他对那花儿下了多少心思。   “那花虽然死了,可根有可能还留在原处。老夫惦记多年,却一直没能找到宫中的门路,更没有办法去确认那花儿如今到底成什么样子了……”李成祥掏出汗巾擦擦眼角泪花,望着曾颜良问,“老夫今生就只有这么一个愿望,想知道知道老夫那冰玉美人到底怎么样了,如果花根还在……老夫可否将其拿回来……”   对于花草,曾颜良是一窍不通,但既然这李成祥的愿望已经说出来了,曾颜良觉得此事也没有什么困难的。骁瀚王可以随意在宫中行走,要去看看一株花儿是死是活,应该不是难事儿,就算是骁瀚王不愿意去做这件事,只要去求求那帝师府的窦三小姐应该也能办到。   “李老先生,你放心吧,这件事曾颜良向你保证,一定能够办到。”曾颜良拍着胸脯对李成祥说。   李成祥早已压制了多年的希望终于重新燃起,他整个人激动的身子都有些发抖。   等他的高兴劲儿淡下来一点之后,四个人这才决定事不宜迟,马上赶往皇城。   李成祥吩咐人套了车马,然后特意郑重其事的从后宅中搬出一个封装精细的半人多高的大木盒,李成祥坐到马车上之后,这大木盒也被小心翼翼的放到了马车之中。   曾颜良等人也没有多问那木盒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三人去李大叔家取回马匹,道谢之后才护送着马车返回皇城。   回去的这一路上所花费的时间差不多是来时的两倍,因为那李成祥无论如何也不让马车速度加快。三人虽然心急火燎,但没有办法,只能缓缓而行,等好不容易到了皇城,小十九和白重令才与曾颜良分路而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苦从中来,事犹未尽   曾颜良将窦彦东点名要请的李成祥从皇城西十五里的贵彩庄请了回来,马车停到骁瀚王府后角门,曾颜良亲自抱着李成祥带的那个大盒子将他带入了王府。   窦彦东听闻消息赶了过来,他一看到李成祥带来的那个大木盒子,神情顿时变得无比欢喜。再听说李成祥提出来的条件,窦彦东马上一口应承下来。   如此一来,冷轩蓉入宫之前的准备算是做好了,曾颜良见窦彦东和那李成祥还有话要说,他便独自出来,到后宅去找冷轩蓉。   曾颜良见到冷轩蓉的时候发现她形色有些憔悴,像是累坏了的样子。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曾颜良紧张的问冷轩蓉。   冷轩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摇头道,“不过是与窦三小姐又到丞相府去了一趟。”   曾颜良离开之后,剩下的人也开始着手各自准备,冷轩蓉觉得自己现在能够做到的事情实在太少,不如养好了精神等着安平之那边的动静。然而冷轩蓉这么想却是大错特错了,他们这边刚刚决定将计就计,丞相府那边就已经派人来请冷轩蓉过去了。仔细一打听,冷轩蓉才知道,原来是那位七夫人请自己过去量身做衣服。   这件事是安平之亲口吩咐的,七夫人自然不敢怠慢。好在窦三小姐也在,冷轩蓉便顺势请她与自己一同前去。   虽然有了窦三小姐这么个主心骨,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依然让冷轩蓉觉得疲惫不堪。   最近这段时间,丞相府几乎将皇城里所有的好裁缝都给请来了,原本他们手头的第一要务自然是为丞相府中女眷们做长公子大婚的时候要穿的衣服,而最重要的则是为未来的少夫人贺蕊萍做衣服,可自从那天安平之当众宣布要带着冷轩蓉入宫之后,七夫人便暗中告诉裁缝们暂时将手里的活计全都停下来,就等着冷轩蓉去量了尺寸然后马上开工。   长公子的大婚自然是重要,但相比之下,长公子与冷轩蓉去参加后宫的宫宴在时间上更早一点。而且不单是七夫人,整个丞相府里的人现在都看的清楚明白,他们迎来的这位未来的少夫人实际上根本就不得长公子的心。之前长公子推诿了两年,如今迫不得已将其接回来了,最多也不过是挂了一个名头而已。深宅大院之中,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纵使那贺蕊萍身后有她那位做郡太守的父亲撑着,她得不到长公子的心,那在这丞相府里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众人知道这一点之后,对贺蕊萍的态度多少都冷淡下来了。而与之相对的,那冷轩蓉现在算是皇城里小有名气的人物,她与长公子之间的关系可谓是扑朔迷离,更有传言她是骁瀚王的座上宾,冷轩蓉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没有人会轻易怠慢了她。   七夫人有幸接到了长公子的请求,那这件事她就一定要做到最好。所以她拿出了所有的干劲儿,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   冷轩蓉和窦三小姐入了丞相府之后就被许多裁缝包围起来,窦三小姐对这种情况可以泰然处之,而冷轩蓉则只能默默的忍受。这样的一天下来,冷轩蓉觉得比当初他们逃亡的时候走一天山路还要累。   这些事情冷轩蓉也没办法对曾颜良详细去说,她打了个岔,而后问起了曾颜良那边的情况。   曾颜良坐在冷轩蓉身边,长出了一口气,道,“人我是请来了,只是……五先生的话……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了……”   冷轩蓉闻言一愣,可还没等她问及缘由,只听曾颜良又说,“要不是我想出来寻找昌大叔,找出那件事的真相来,你也不必吃这么多的苦。轩蓉……”   冷轩蓉一听曾颜良又说这话,急忙伸手捂住了曾颜良的嘴。   “颜良大哥,你可千万别再这么说了。”冷轩蓉望着风尘仆仆还没来得及洗把脸就来看她的颜良大哥,轻声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们从那子夏巅出来,也一定就是这定数所致,并不是颜良大哥一意孤行。更何况,如果我们能够辅助骁瀚王推倒安家,那换来的不单是你我心里的安宁,更有可能是这煌湳国的安宁啊。”   冷轩蓉其实并不在意什么煌湳国的安宁,促使她现在做这么多事情的主要原因,除了颜良大哥之外,就只剩下前世留下来的仇恨了。可这样的仇恨,冷轩蓉没有办法对颜良大哥说,从当初在衲岩县的时候开始,冷轩蓉就只能一点点的任凭这些仇恨在心底徘徊,或是化解了,或是冰封了,又或是熊熊燃烧着,冷轩蓉没有办法,她知道,就算是她此时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颜良大哥,他也没有办法。   但至少,能够让冷轩蓉欣慰的便是,她没有说谎。前世她手刃仇人报了仇的同时,也是为这煌湳国除了大患,虽然她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推想起来,凭着现在骁瀚王展现出来的才干,他应该可以辅助皇上平定整个煌湳国的叛乱。如果今生也是如此,他们自然就真的成为了守护住煌湳国安宁的人。   “国家天下的事情实在太大,还是留给王爷、皓维先生和五先生他们去想吧。”曾颜良的笑容中有些苦涩。没有发生这些事情之前,他也不过是一个小县城里的小衙差,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娶妻生子安享一生,现在让他去考虑什么国家天下,实在是太难为他了,他自认也没有那份头脑和胆识。   一想到这里,曾颜良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他问冷轩蓉,“我在查下毒的人的时候,听说当年冷伯父是带着什么重要的东西离开皇城的?”   冷轩蓉闻言点了点头。   曾颜良犹豫一下,又问,“那东西,是不是也与安龙义和凤泉岭中安家的私军有关?”   曾颜良这么一说,冷轩蓉才回想起来。前世父亲留下来的那件东西还救过自己的性命,而如今那东西却依然藏在衲岩县的老屋之中。现在还没有到安平之大婚的时候,也许现在正是取回那东西的时机。   “颜良大哥,你是不是有意要去找回那东西?”冷轩蓉问道。   曾颜良也不隐瞒,点头道,“听说那东西与兵务司的长司魏大人还有些牵连,而魏大人正是贵德楼的东家。现在刑司那边虽然已经将矛头对准了大将军府,但难保那墙头草的刑司长司会不会哪天再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如果有了一份能够牵制住魏大人的东西,以后大概也能够占些主动。而且……”   说到“而且”,曾颜良的话音拖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而且那东西说不定也与昌大叔有关系呢。”曾颜良最后说出这话,语气有些沉重起来。   冷轩蓉明白颜良大哥的想法,而她也知道,以后那份东西的作用说不定比颜良大哥想象中的还要大。她伏到曾颜良耳边,将那东西藏匿的地方告诉他,然后嘱咐道,“衲岩县是贺笠靖的地盘,颜良大哥你千万别忘了当初我们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就算是现在事情有了变化,但贺笠靖说不定依然会为那东西而对你不利。”   曾颜良闻言点头道,“放心吧轩蓉,颜良大哥身边现在有不少帮手,没有问题的。”   曾颜良一动,骁瀚王杜亦霖和麒麟营谷峙翼就一定都会知道他的动向,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时期,所以与其想办法瞒着他们,倒不如带着这些强力的帮手一同去取东西。   好在现在曾颜良调查冷轩蓉中毒的事情已经算是他们都默认的了,所以要想带人出去,也是不费力气的事情。   曾颜良打定主意之后还没有忘记嘱咐冷轩蓉要加倍的小心。这次她随着安平之入宫,实在是不知道是吉是凶。   冷轩蓉自己心里也没底,但她却依然一脸轻松的向曾颜良保证,一定不会有问题。   两人商议好这些事情之后,曾颜良这才回去洗漱休息。而冷轩蓉则呆呆的躺倒在床榻上,双眼不知道望着什么,脑子里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晚饭的时候,有下人敲门来传话,皓维先生请冷轩蓉过去一起用晚膳。   窦皓维的邀请冷轩蓉想不到理由拒绝。她整理一下仪容之后随着下人来到饭堂。窦皓维彬彬有礼请冷轩蓉坐下,然后遣走了周围的人,做出一副神秘的样子。   冷轩蓉觉得有些奇怪,便问,“皓维先生,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何神神秘秘的?”   窦皓维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不瞒轩蓉姑娘说,前几日我又见到了多时没有踪迹的故人,这位故人也与轩蓉姑娘相识。”   皓维先生的故人……   冷轩蓉猛然间想到了那个面孔,额角顿时冒出了一丝冷汗。   “皓维先生说的……莫非是……梁三公子?”   冷轩蓉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她甚至连自己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为什么会如此紧张都不知道。   而窦皓维却像是没有发觉冷轩蓉异样,使劲儿点了点头,“没错,就是梁三公子。”   第二百四十九章 惊恐何来,花娘盛情   冷轩蓉看着窦皓维的表情,知道他一定是由衷的对一位故友归来而感到高兴。可窦皓维却不知道,冷轩蓉心底涌上来的恐惧几乎在一瞬间就淹没了她。   梁三公子,那是一个狡诈而又凶残的人。冷轩蓉在衲岩县虽然没有正面与其有过冲突,但冷轩蓉却也知道他用过的手段!官银被劫的事情,他为了保护家人而在凤泉岭中放的那些尸体,还有被他融掉的数万两银子,一切似乎都还历历在目。   梁三公子消失的这一段时间里,冷轩蓉几乎都要忘记这个人了。他全家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他这么一个漏网之鱼,他为什么会再次出现?为什么敢来到皇城与窦皓维见面?   在衲岩县里,冷轩蓉做过太多不想再被提起来的事情,而在这些事情之中,梁家灭门又是冷轩蓉最不愿意再回首的。现在在她的心中,早就没有了当时复仇之后的爽快感,或者说,这种感觉从来就没有过。冷轩蓉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梁三公子再次出现是意味着什么。   “我已经将慕寒来到皇城的事情告诉王爷了。”窦皓维喝了一口酒,笑呵呵的说,“梁家虽然犯过打错,但如今已经只剩下慕寒一人了,我恳求王爷网开一面饶恕慕寒,王爷已经应允了。以后慕寒只要改头换面,再不提起从前的事情,就可以在这皇城里安稳度日了。”   冷轩蓉一言不发,她拼命的回想着关于梁三公子的事情,同时拼命的想将自己心底涌起来的这股莫名其妙的恐惧感驱除掉。   “慕寒不能再去见他以前认识的那些人了,但他说他身上发生的事情,轩蓉姑娘你从头到尾都清楚,所以与你相见应该……”窦皓维说到这里,放下酒杯扭头望向冷轩蓉,这一看,发现冷轩蓉竟然脸色煞白。   “轩蓉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窦皓维一下子紧张起来,关切的问。   冷轩蓉回过神来,使劲儿摇摇头,挤出笑容,轻声道,“我是想到当初梁三公子突然音讯全无,如今突然又在皇城出现,想来他大概是受了不少的苦吧……”   窦皓维闻言轻叹一声,“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吃过不少的苦,不过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吃苦受罪的事情绝对不会对别人说,所以现在看上去就和当初在衲岩县的时候一样。”   冷轩蓉犹豫片刻,问道,“梁三公子他……是不是提到我了?”   窦皓维点头道,“我们也没怎么说以前的事情,不过他身边现在有了一位女子,他说这位女子在皇城里除了他之外什么人都不认识,如果轩蓉姑娘不嫌弃那女子的话,也许能见个面说说话。”   “女子?”冷轩蓉惊讶的问,没想到梁三公子竟然还会带着女人到皇城来。   窦皓维将当初在衲岩县的时候梁三公子是如何逃出一劫的事情详细对冷轩蓉说了一遍,“那位风尘女子名叫小花娘,慕寒说从那之后小花娘就一直跟随他,想必两人是同甘苦共患难,所以才有了这样不离不弃的感情吧。”说到这里,窦皓维又急忙补充道,“轩蓉姑娘身子刚刚恢复,如果觉得不方便的话,也不必勉强去见他们。”   冷轩蓉闻言急忙摇头道,“皓维先生多虑了,如果梁三公子现在方便见我的话,请务必让我与他见上一面。”   冷轩蓉不敢在这个时候拒绝与梁三公子见面,她对梁家所做的一切虽然只有她自己知道,但只是这份心虚也足以让冷轩蓉谨小慎微,尤其是将要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个梁三公子。冷轩蓉下意识的在心中告诫自己,绝对不能露出任何蛛丝马迹,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在衲岩县做过的那些事情。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拥有前世的记忆。   与窦皓维定下这个约定之后,冷轩蓉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没想到没出两天,窦皓维便来对冷轩蓉说已经为梁三公子安排好了住处,请冷轩蓉与他一同过去看看。   冷轩蓉硬着头皮装出欢喜的样子随着窦皓维出门乘上了软轿,轿中,冷轩蓉不断的默默安慰自己,可这股莫名其妙的恐惧却像是在她心里生根了一样,无路如何也不能消散。   颜良大哥不在身边,冷轩蓉更觉得无助。当面对梁三公子的时候,冷轩蓉知道,就算是有窦皓维在场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如果梁三公子要对她不利,也绝对不会当着窦皓维的面做什么。   可当冷轩蓉再仔细考虑的时候,却又发现梁三公子似乎也没有理由对她有什么不利。就算是当初在衲岩县发生过许多事情,但推想现在梁三公子最为憎恨的人,应该是当时没有对他伸出援手的骁瀚王杜亦霖,又或者是与他一家人惨死关系更为直接的贺笠靖。   没错,在那件事情之中,冷轩蓉觉得自己没有让梁三公子怨恨她的地方。就算是她做过许多事,但却都没有显露出来。虽然那些事情骁瀚王杜亦霖多多少少都知道,可他却也是绝对不会将那些事情透露出去的人,所以梁三公子也绝对不会知道当初那些事情都与冷轩蓉有关!   绝对不会!   冷轩蓉在轿中死死攥着拳头这样安慰自己,不知不觉间,软轿突然停了下来。   “轩蓉姑娘,我们已经到了。”窦皓维亲自过来帮冷轩蓉挑起了轿帘。   冷轩蓉有些狼狈的从软轿中出来,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抬头一看,他们的软轿停在了一个僻静小巷里。对面正是一座府宅的正门,两扇黑漆大门紧紧关着,门前连一块上马石都没有,门楣上也没有挂什么匾额,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门小户。   窦皓维嘱咐了轿夫几句,轿夫们便抬着两顶软轿出了小巷不知道去哪里了。这时窦皓维才上前抬手轻轻叩上那黑漆大门上的铜环。清脆的响声在这小巷中显得有些刺耳,冷轩蓉不由得后退两步。   稍等片刻,黑漆大门缓缓打开,还没见到人影儿,就能闻到一股冲鼻的脂粉香味冲大门里面扑面而来。   “哟,这不是窦先生嘛!我家相公可就等着你来呢!快进来进来!”   冷轩蓉顺着香气和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一身火红衣衫的女人站在门里媚笑着冲窦皓维甩着轻纱汗巾。   就在冷轩蓉看到那女人的同时,那女人也看到了冷轩蓉。她先是一愣,随即从门里走了出来,二话不说,上前拉住冷轩蓉是手,咂巴着嘴赞道,“看看、看看,这么标致的姑娘,真就跟画儿里走出来的一样!”说着,她上上下下将冷轩蓉打量了一遍,然后扭了一下身子拍拍冷轩蓉的手臂,眯起眼睛笑道,“哟,这就吓着你了?怪我怪我。你就是冷轩蓉吧?我家相公没少了在我面前提起你。对了,我叫小花娘,窦先生跟你说过我这个人没有啊?”   冷轩蓉秉着呼吸看看小花娘,又看了一眼窦皓维,心中暗想,梁三公子竟然是与这女子一直在一起生活?   “哈哈哈哈……”小花娘见冷轩蓉愣在那里没有回答她的话,笑着又拍了冷轩蓉一下,然后就这样拉着她的手迈步往黑漆大门走去,边走她还不忘冲窦皓维甩汗巾,“进来进来,窦先生你还等什么呢?”   冷轩蓉就这样被小花娘一直拉着进了黑漆大门,进去之后冷轩蓉才发现,这个府宅可比从外面看上去要大的多。   正对着黑漆大门那里放着一块巨大的扁平石头,这块石头如同屏风一样,上面还提着诗句。绕过这块石头,单是这头道院子就足以用气派来形容了。正面一排九间正房,两侧分别又是六间厢房,整个院子看上去十分宽敞,而且完全没有种植什么花草,全部都用青石铺满了。   这种冷峻的大气之感与当初梁三公子所住的那竹林小院可以说一丁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也许正是因为这里太大又显得太冷,冷轩蓉绕过那块大石屏风之后就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哟,冷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小花娘攥着冷轩蓉的手,自然感觉到了她的手现在就如同冰块一样冷。   正当冷轩蓉惊觉自己有些失态的时候,窦皓维急忙过来给她解围道,“轩蓉姑娘中毒之后身子大概还没有养好。”   小花娘一听窦皓维这么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咂巴着嘴轻声叹道,“唉……冷姑娘,你也真是可怜……这样吧,你先跟窦先生进屋去,我去给你做点热乎的东西来。我们女人家啊,该懂得体贴自己,要不然等身子有了毛病,还有谁来疼你啊……啧啧……”   说罢,小花娘便自顾自的快步朝后面院子去了。   她一走,冷轩蓉顿时松了一口气。   窦皓维看到冷轩蓉的反应,浅笑着说,“吓到你了?”   冷轩蓉苦笑着小声说,“这样热情的人,确实不常见。”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然后迈步朝正堂走去。   第二百五十章 暖身姜茶,旧事重提   冷轩蓉和窦皓维迈步进了厅堂,就见有人大步从侧室走了出来。   冷轩蓉看到那人,心底便骤然升起一股惧意。梁三公子,他虽然精瘦了许多,但脸上挂着的笑容和眼中透出来的狡黠却一点都没有变化。冷轩蓉发现梁三公子看到自己的时候眼中似乎带着阴森的寒意,但这寒意一闪而逝,冷轩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梁三公子披散着头发,身上穿的是轻便的雪白衣衫,一根靛青腰带随意的将宽大的袍服系住,脚下趿拉着一双粗布鞋子,这散漫的样子与当初他在衲岩县的时候一般不二。他先与窦皓维打了个招呼,而后来到冷轩蓉面前,笑呵呵拱手施礼,道,“冷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冷轩蓉飘然万福,刚要开口说话,却又听梁三公子说,“我可是听说了不少冷姑娘的事情,今日能在这里见到你,说不定也是上天眷顾呢。”   冷轩蓉抬头看着梁三公子,不知道他这话里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梁三公子看了窦皓维一眼,像是忍住了什么话,又转头笑着对冷轩蓉说,“我这一路上是东奔西逃的来到皇城,可没少听到街头巷尾的消息。尤其是到了皇城之后,马上就听闻说是骁瀚王府里一位姓冷的姑娘中毒了,事情闹的还不小,与皓维一打听,果然是冷姑娘你啊。”   冷轩蓉闻言苦笑,心中暗想,看样子自己的名声在皇城里已经传到街头巷尾了,难怪我这样区区一个弱女子中毒竟然能够在朝廷里掀起一股轩然大波来,仔细想想,这其中除了有与骁瀚王和安平之相关之处,说不定什么其他的因素隐藏其中呢。   没有来得及多想,梁三公子便为两人让座。他们刚坐下,就见小花娘端着个托盘从外面走了进来。   小花娘把托盘里的四个小碗分别放在他们手边的小方桌上,然后自顾自的在梁三公子身边坐下,对冷轩蓉说,“轩蓉姑娘,快尝尝这姜茶,这东西啊,你要是常常喝上一点,对身子可好了。”说罢,她又转头对窦皓维说,“窦先生也尝尝,听我家相公说窦先生你是操劳的命,也得注意保养身子才行。”   窦皓维一听小花娘的话,不禁笑了起来。他用手点指着梁三公子,眼中的意思是说,你竟然说我是操劳的命?   梁三公子端起小碗喝了一口姜茶,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然后冲窦皓维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东西不合你的口味。   虽然窦皓维看明白梁三公子的意思了,可毕竟是小花娘端上来的东西,就算是做个样子,他也得尝一口。端起小碗浅浅的抿了一口,冲鼻的姜味冲的窦皓维差点吐出来。好不容易勉强咽下去,他苦笑着点头道,“果然是好东西。”   “哟!”小花娘白了窦皓维一眼,“窦先生你可别骗小花娘啊,读书人可该知道什么叫良药苦口,我也没说这东西好喝,看你们两个,还得递个眼神儿……啧啧,男人啊……”说着,她冲窦皓维甩甩手里香味扑鼻的汗巾,意思是不用勉强喝了。   冷轩蓉端着那小碗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有些佩服梁三公子了。看小花娘的言谈举止,果然像是经常接人待客的,这样的女子如果放在以前,只怕连梁家的后门都入不得,可如今她却理所当然的与梁三公子并肩而坐。看梁三公子的样子,对小花娘也并没有低看一眼,单是这一点,只怕别人就难以做到。   稍微一分神,冷轩蓉再抬头的时候就发现另外三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她这里来了,她急忙喝了一口手里的姜茶,虽然那姜味浓重冲鼻,可冷轩蓉却意外的有点喜欢这样的味道。她一愣,又喝了一口品品,发现这姜茶里果然还放了别的东西。   “嘿嘿……看看!看看!还是人家轩蓉妹子识货!你们这两个大男人就会说假话,不懂装懂!”小花娘得意的站起身,扭着腰肢走到冷轩蓉身边,拉椅子坐下,笑道,“喝出来了?”   冷轩蓉望着小碗中土褐色的汤水,小声问,“这里面还放了红枣?”   “放了红枣、红糖还有桂圆。”小花娘轻声对冷轩蓉说,“说出来也不怕轩蓉妹子你笑话,姐姐我命苦,从小就被卖给了狠心的妈妈,做的是不清不白的买卖,没跟我家相公出来之前啊,这姜茶就是我喝过的最好的东西了。姐姐没享过福,能拿出手招待妹子你的,也就是这姜茶。轩蓉妹子,你不嫌弃吧?”   小花娘这话说的冷轩蓉鼻子都是一酸,冷轩蓉虽然不知道小花娘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但吃苦的时候那种心酸她却是一清二楚的。冷轩蓉又喝了一口姜茶,一股暖意融开,冷轩蓉露出笑容,对小花娘说,“多谢姐姐。”   “哟!”小花娘又惊又喜,拉着冷轩蓉的手使劲儿拍了拍,然后扭头对梁三公子说,“听到了没有?相公,你还说我高攀不上轩蓉妹子?她都亲口叫我姐姐了!”   梁三公子端着姜茶也喝了一口,然后皱着眉头扫了小花娘一眼,挑起嘴角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   冷轩蓉突然发觉这梁三公子对小花娘似乎十分宠溺,但他却又像是故意不表现出来一样。小花娘也不在乎,她就这样赖在冷轩蓉身边,没有动弹的意思了。   这时梁三公子开口问窦皓维,“皓维,刑司那边怎么样了?”   窦皓维刚才被小花娘卷了一下,正在低头研究那碗姜茶,听梁三公子这么一问,他才有些遗憾的放下那碗他一点都欣赏不来的姜茶,对梁三公子说,“本来你们梁家的案子就没有核查清楚,其实就算是到了皇城刑司衙门,以武明郡提出来的那些证据来看,也绝对不会判处株连全家的罪过。这段时间我正好受了王爷之命在调查轩蓉姑娘中毒的事情,进出刑司衙门也比以前方便许多,而且现在刑司里的人个个都心惊胆战的,所以我问及衲岩县的事情,他们都知无不言。慕寒,你身上并没有确实的罪名,我已经催促他们尽快核对武明郡提送来的那些证据,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够平安无事了。只不过……”   说到这里,窦皓维双眉紧锁,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对梁三公子说,“你们一家人无疑都是被人害死的,就怕刑司那边撤了那件案子,你身上的威胁却还在啊。”   梁三公子闻言,依然挑着嘴角满不在乎的笑着,道,“也不知道我们梁家是与什么人有多少深仇大恨,但依我看来,现在那个恨我们梁家的人只怕是对我已经没有兴趣了。说不定当初他的目的就只是我们梁家中的某一个人,株连了全家,只能算是我们倒霉吧。”   梁三公子的话说到这里,屋中的气氛骤然沉重起来。窦皓维想开口劝劝他,可一想到梁家全家家破人亡,只剩下梁三公子一人了,他也就没有办法开口了。   冷轩蓉望着梁三公子,衲岩县发生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闪现出来,刚刚被姜茶暖过来的身子一下子又变得冰冷,她只能不停的提醒自己,梁三公子现在的仇人并不是她冷轩蓉,而是那个派人杀了他们全家甚至连跑到皇城来的梁家长公子都没放过的贺笠靖。   没错,就是贺笠靖!   冷轩蓉觉得梁三公子一定能够想到动手的人就是贺笠靖,只不过冷轩蓉不能断言梁三公子是想报这个大仇,还是就想这样从此以后与小花娘一起过消停的日子。如果梁三公子要为自己家人报仇,那么在某种程度上,冷轩蓉就算是多了一个强力的帮手。   一想到这里,冷轩蓉决定试探一下。   她稳住心神,鼓足勇气,开口说道,“梁三公子,我在武明郡的时候听说令尊等是在被押往皇城的路上遇到了贼寇,也不知道那些贼寇捉住了没有……”   “贼寇?”梁三公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着冲冷轩蓉摆摆手,道,“什么贼寇,那武明郡贼寇虽多,却也没有会做那等傻事的。倒是那武明郡的郡太守贺笠靖,他大概是用惯了贼寇这个名义,做了不少小人的勾当吧……”   梁三公子说着这话的时候虽然一副玩笑的口气,但话语中却透着森森寒意。说完之后,他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问冷轩蓉,“听说那贺笠靖的女儿贺蕊萍就要与丞相府长公子安平之成亲了,可有此事?”   冷轩蓉看了窦皓维一眼,发现这事情似乎不是窦皓维告诉梁三公子的,冷轩蓉这才回答,“那安家的长公子与贺蕊萍早有婚约,两人这桩婚事已经推迟两年了,如今安平之已经将贺蕊萍接到府中,不日就将成亲。”   “如此说来……听说那贺笠靖对这个女儿宠爱有佳,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亲自到皇城来参加女儿成亲的喜事……”梁三公子说这话的时候依然望着冷轩蓉。   冷轩蓉心中一惊,这时她才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贺笠靖会不会到皇城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家长里短,中毒真相   按照朝中礼制来说,贺笠靖是武明郡的郡太守,一方大员不能擅离,但冷轩蓉却记得非常清楚,贺蕊萍成亲的时候贺笠靖确实从武明郡到皇城来了。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借口在皇城逗留了很久,直到安龙义寿辰。   冷轩蓉几乎脱口而出,贺笠靖会到皇城来,可当她看到梁三公子那双狭长的眼睛里让人揣摩不透的神情时,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梁三公子微微一笑,道,“他要是真的来了,我大概还有机会见见这个仇人呢。”   这时窦皓维接过话头说,“贺笠靖要想离开武明郡就必须要得到行吏司和兵务司两司的准令,而且离开武明郡对他自己而言也十分危险,所以不到逼不得已的情况,就算是女儿大婚他也不会来的。”   这话倒是给冷轩蓉提了个醒,她不知道前世贺笠靖为什么会到皇城来,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一直在皇城逗留那么长的时间。   现在回想起来,冷轩蓉才发现自己前世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   好在梁三公子没有揪住贺笠靖的话题不放,倒是小花娘听他们口中一直说着大婚大婚的,她像是有些吃味了。   “女人这一辈子啊,就成亲是件大事儿。看看人家千金小姐多好,说要成亲了,不单是要忙活着多少人帮着准备,更有无数人前去祝贺。唉……”小花娘长叹一声,转而对冷轩蓉说,“轩蓉妹子,听我家相公说,你已经有心上人了?等你成亲的时候啊,你要不嫌弃,姐姐就去帮你好好张罗,咱不能跟那郡太守府的千金比,可也不能亏着自己了。”   冷轩蓉苦笑着点了点头,心中暗想,现在那贺蕊萍也未必好到哪里去。上次她到丞相府,就听七夫人手下那个嘴碎的丫鬟说贺蕊萍被老夫人叫去训斥了一通,从那以后贺蕊萍好想就消沉了不少。   冷轩蓉正想着,那小花娘突然站起身来拍拍冷轩蓉的手臂,道,“轩蓉妹子,我看见你就觉得亲,走吧,跟姐姐到后院儿聊去,让他们男人说他们的。”说完这话,小花娘也不管冷轩蓉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拉起冷轩蓉就往外走。   冷轩蓉连个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被小花娘一路拉着过了一道院子到了后宅。   后宅与前面差不多少,也是没有一点花草树木,全部都用青石铺着。冷轩蓉扫视一周,感觉这院子同样有一点萧索的感觉。   小花娘笑呵呵对冷轩蓉说,“怎么样?这府宅够大的吧?现在只有我和相公在这里住着,我家相公说啊,以后再去买几个下人回来伺候我。”说到这里,她自嘲似的一甩手里的汗巾,道,“千万个没想到啊,我小花娘有一天还能住上这么宽敞的大院子,还能有下人来伺候我。”   冷轩蓉扭头看到小花娘一脸幸福的样子,感觉这女子其实既坦率又热情,虽然是出自烟花场所,却也是个难得的好心人。   “花娘姐姐是有福之人,听说你与梁三公子同甘苦共患难一起逃亡而来,相信梁三公子以后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小花娘一听这话,笑的更开心了,“轩蓉妹子,你可别信什么跟男人同甘苦共患难了之后他就会对你好一辈子的话,都是骗人的!”小花娘一边扭着腰身带冷轩蓉朝后面一个屋中走去,一边用“过来人”似的语气对冷轩蓉说,“你想想啊,同甘苦共患难是什么?就是你看到了那男人最狼狈的样子。男人都好个面子,他知道自己最狼狈的样子都让你看到了,你说以后他再看到你,心里能舒服么?”   小花娘说的这一点,冷轩蓉听着倒觉得新鲜。   “那……花娘姐姐是说,以后梁三公子会嫌弃你不成?”冷轩蓉有些疑惑的问。   “我家相公?”小花娘呲牙一笑,道,“他倒是不会嫌弃我。啊,或者说啊,我已经被他嫌弃的不能再嫌弃了。哈哈哈……”   见冷轩蓉似乎是更疑惑了,小花娘拉着她进入围桌而坐,轻声道,“这么跟你说吧,我家相公他就算是再养一条狗啊,那狗都得比我小花娘身上多两点好处。不过呢,就算是我小花娘贱到这种程度,相公还是没离开我,我呢,也死乞白赖的不会离开他,所以我们两个人之间不是什么相扶相持,更不是什么相亲相爱,勉强算得上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不离不弃吧。”   没想到小花娘能够将“不离不弃”这样沉重的词一下子挖的比纸片还轻,又能将她与梁三公子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看的这么开,冷轩蓉突然觉得他们两个人还真的有点般配,那怪异无比的梁三公子加上这个同样怪异的小花娘,说不定这也是天作之合。   说过这个话题,小花娘脸上的笑容似乎也少了一些,她给冷轩蓉又倒了一杯茶,随口问道,“对了轩蓉妹子,我听窦先生说他们一直在查你中毒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给姐姐讲讲。”   这件事现在被传的街头巷尾无人不知,冷轩蓉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便将那时在贵德楼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对小花娘说了一遍。没想到小花娘听到最后,眨着一双大眼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姐姐想到什么了?”冷轩蓉问道。   小花娘凑到冷轩蓉身边,皱着眉头压低声音说,“轩蓉妹子,姐姐我以前在那种地方可见到过不少狠心给人下毒的。照你的说法……你可别怪姐姐乱猜啊……是不是你身边的人做的?”   冷轩蓉闻言一愣。   小花娘挺直身子又想了想,然后像是忍不住了一样,又小声说,“你看啊妹子,你说的,他们这么多人这儿也查了,那儿也查了,可这么长时间都还没找到什么头绪,不是贵德楼伙计做的,不是安平之手下家丁做的,那剩下的还有谁?”   小花娘这话像是一下子在冷轩蓉心里敲出了个口子。   当时在场的,还有安平之,窦彦东,和坐在她身边的窦皓维。   难道,小花娘的意思是,他们三个人之中,有谁给自己下了毒?这个想法从冷轩蓉脑海中闪现出来,她的额角顿时渗出了汗珠。   “当初我们那里有一个小丫头,她就看我们那儿的头牌不顺眼,但是你说她演戏演的多好?我们谁都没发现。后来我们那头牌就中毒死了,她死了之后我们妈妈才查出来是那小丫头下的毒。当时我们都说啊,这人要害人,是防不胜防的……”   小花娘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遥远,冷轩蓉拼命的在回想当时贵德楼小院中发生的事情。   她马上将安平之给排除了,除了以前她就想到过的那些理由之外,安平之一直离她很远,或者说她有意识的远离了安平之。除了安平之,剩下的就只有皓维先生和五先生了。   窦皓维一直坐在冷轩蓉身边,两人言谈举动也最多,可冷轩蓉确信,几乎是没有理由的确信,窦皓维绝对绝对不会下毒害自己。   那么……   五先生?窦彦东?   冷轩蓉清楚的记得他曾在父亲面前答应要好好照顾她的。他与自己父亲两人亲密的样子,冷轩蓉也是亲眼所见的。这样的长辈会给自己下毒么?冷轩蓉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太荒唐了。   冷轩蓉使劲儿摇摇头,等她再抬起头来,见小花娘正直勾勾的望着自己。   “轩蓉妹子,都怪姐姐这张嘴挡不住话,让你多心了吧?你可别在意啊,姐姐就是个没见识的人,说不出什么有道理的话来。”小花娘伸出手又轻轻拍了拍冷轩蓉的手臂,道,“窦先生对我们也算是有恩,我家相公的原话是,‘这世间不管是谁都有可能害我,却只有皓维定会一心一意的帮我’,要不是有相公这句话啊,我们也不敢这样硬闯到皇城里来。果然啊,你看看,窦先生不单给我们找了这么个落脚之地,还特意到骁瀚王面前死保我家相公无事。我听相公说,这事儿办下来可绝对不容易。窦先生对朋友,那是真的够意思。”   其实冷轩蓉比小花娘还要了解皓维先生这个人。更何况她中毒之后窦皓维露出的担心的样子也绝对不会是装出来的。   可那位五先生……   冷轩蓉清楚的记得当时她毒发倒地之后窦彦东马上就拿出了几个药丸塞在了她的口中。后来听颜良大哥和皓维先生也多次提起,宫中那位阎御医说要不是当时五先生给冷轩蓉喂了那几颗救命的药丸,冷轩蓉这条命必定保不住了。   窦彦东……也许是因为常年在山林间行走,所以才会随身带着解毒的药丸。冷轩蓉之前一直是这样认为的。是他给了自己解毒的药丸,是他匆忙找来了能够解毒的阎御医,可以说,自己这条命全都是五先生救回来的。   冷轩蓉越是这样劝说自己,心中这个疙瘩就越是难以平复。   颜良大哥已经返回衲岩县去了,现在在调查中毒这件事的,只有皓维先生。可朝中局势迫使一切都随着刑司那边进行着,真相……还能够大白于天下么……   第二百五十二章 酷暑炙夏,刺骨严寒   小花娘一句话将冷轩蓉搅得心神不宁,后来小花娘再说别的事情,冷轩蓉似乎都没有什么心情去听了。那些个家长里短的,似乎都离冷轩蓉无比遥远了一样,就算是小花娘说的绘声绘色,也没有办法再吸引住冷轩蓉的注意力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小花娘才像是发觉了冷轩蓉那心不在焉的样子,她拍拍冷轩蓉,劝道,“轩蓉妹子,姐姐说话太直,但说的可都是好话。你现在住在骁瀚王府,看着像是有人护着,但姐姐劝你一句,万事都要小心。不说别的,我们女子一辈子可不能太信着谁了。哪怕是那个心坎儿里最惦记的男人,他也未必就能一辈子护着你。姐姐可不是在这儿睁着眼睛跟你说瞎话,是姐姐见到那信了男人又被男人害了的人可太多了。连那样的人都不行,你说说,除了自己之外,还能信谁?女人啊,一是要信银子,二是要信自己的身子,别的,什么都别信。”   冷轩蓉知道小花娘这样告诫自己也是出于好心,且不说这道理是对是错,冷轩蓉都要感谢小花娘。   “看看,你这小脸儿煞白的……唉……”   小花娘叹了一声,站起身来对冷轩蓉说,“我本来还打算留你们在这里吃晚饭的,唉,不瞒你说是妹子,姐姐可真是没有那下厨房的手艺。那两个男人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你还是先回骁瀚王府养身子吧。”   说罢,小花娘依然没有再问冷轩蓉愿意不愿意,起身就往外走。   冷轩蓉心里烦躁的很,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了,于是随着小花娘到前厅去与窦皓维和梁三公子辞别。   窦皓维见冷轩蓉面色憔悴,便也急忙起身要与冷轩蓉一同回王府去,梁三公子也没有过多挽留,只与窦皓维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然后亲自将两人送出了这院子,小花娘对冷轩蓉千叮咛万嘱咐,却没有与他们一同出来。   为了不惹人耳目,窦皓维让送他们来的两顶软轿先行回去了,他们从小巷中走出来,窦皓维去找轿子,只剩下梁三公子和冷轩蓉站在街边。   冷清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梁三公子站在自己身边使得冷轩蓉有些不自在。   “冷轩蓉……”   正是酷夏时节,可梁三公子这一声低沉的呼唤却让冷轩蓉一下子如堕冰窟。她感觉到了身边一下子腾起的肃然之气,不由自主的瞪大了双眼扭头望向梁三公子。   只见梁三公子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冰封了一样,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闪着刺骨的寒光,他就这样望着冷轩蓉,轻启嘴角,用最轻柔却也是最冷冽的语气对她说,“不管你藏着什么秘密,我梁慕寒都会找出来。”   骤然之间,冷轩蓉头顶像是响了一个惊雷,身体中的血液都像是在这一瞬间被冰冻住了一样。   她屏住了呼吸,惊恐的望着梁三公子,她甚至不确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秘密?   什么秘密?   梁三公子他……他知道了什么?他所说的秘密……又是什么……   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的!   冷轩蓉知道自己已经确定过很多遍了!她已经反反复复的回想过很多次了!她没有留下什么证据!没有什么能够让任何人将那些事情牵连到自己身上的证据!绝对没有!拥有前世的记忆,重生回来的事情,哪怕是放在戏文里也没人会信以为真啊!   除此之外……除此之外……   “轩蓉姑娘……轩蓉?”   温柔的呼唤将冷轩蓉从深深的恐惧中拉了回来,她猛然惊醒,这才看到窦皓维已经带着两顶软轿回来了。   窦皓维一脸担心的望着冷轩蓉,轻声问道,“轩蓉姑娘,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们赶快回王府吧,然后我再去请阎御医来给你看看……”   “不……不必了……”冷轩蓉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喉咙干的厉害,简直快要发不出声音了。她又看了梁三公子一眼,却发现梁三公子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整个人又如同往日一样了。   难道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冷轩蓉不敢再多想什么,匆忙上了软轿。   透过软轿轿帘的缝隙,冷轩蓉能够看到窦皓维与梁三公子匆匆道别,梁三公子一点都没有异样,就仿佛那一瞬间说出冰冷话语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可就在冷轩蓉疑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什么的时候,软轿缓缓抬起,窦皓维转身朝后面的软轿走去,又是一瞬间,冷轩蓉茫然四望的时候,再次与梁三公子四目相对。   他的眼中,分明是野兽盯上猎物的疯狂与冷酷。   冷轩蓉的心像是一下子被钢爪铁勾钳住了一样,她猛地闭紧了双眼捂住心口弯下身子,不知过了多久,这口气才算是缓了上来。   软轿颤巍巍前行,也许是窦皓维有了吩咐,所以这轿子走的很稳。微风透过轿帘吹进来,冷轩蓉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脸上全都是汗水。冷轩蓉急忙从怀中掏出汗巾,一边小心翼翼地擦着汗水,一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恐惧如同潮水一样一波波奔涌而来,冷轩蓉甚至找不到能够安慰自己的办法。   梁三公子到底知道了什么?他到底又为何会知道她隐藏着秘密?杀他全家的明明就是贺笠靖,要说背后有人主使,那么那个人也应该是丞相安龙义,可梁三公子为什么要将矛头对准她冷轩蓉?   不管他知道了什么,他都明显是瞒着窦皓维的,冷轩蓉知道,梁三公子对窦皓维隐瞒事情,一定是因为他怕窦皓维将事情透露给自己。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冷轩蓉死死攥着汗巾,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时她的表情有多么狰狞。   回到骁瀚王府之后窦皓维不顾冷轩蓉的阻拦,执意去找了阎御医。看得出阎御医对帝师府这位小少爷也是宠爱有佳,没过多久就随着他来了。给冷轩蓉号脉之后阎御医双眉紧锁告诉冷轩蓉她是受了惊吓,冷轩蓉实在没有精力去编借口,便只能佯装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含糊其辞的将这老御医给答对过去了。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窦皓维也没有深究冷轩蓉到底是因何受的惊吓,他求着阎御医留下了补身子的良方才算是罢休。   然而,再好的方子也治不了冷轩蓉的心病,这一夜,她又合不上双眼了。   衲岩县发生的事情,冷轩蓉一遍遍回想,却依然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可越是回想,冷轩蓉就越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的本意只是要对那梁秋荣复仇,可结果却害死梁家全家。当“害死”这个字眼从冷轩蓉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冷轩蓉差点惊坐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她明明是在复仇,明明是对的,可为什么要说“害死”呢。她没有害谁,没有要害谁,她只是想讨回一个公道,让前世害过自己的人也尝尝同样的苦果。   前世梁秋荣的所作所为不是也害的她家破人亡么?他害死了颜良大哥,害死了世上仅有的两个关心她的人。冷轩蓉暗暗想着,难道今生我也让他家破人亡就错了么?   没错。   冷轩蓉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没错。   梁三公子是一条漏网之鱼,他本来也该死的。可这条鱼是狡猾的,他离开衲岩县之后,一定是千方百计的去寻找当初那些事情的线索了。他会怎么做?如果我是梁三公子的话,我会怎么做?   冷轩蓉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她努力的将自己放在梁三公子的立场上去思考这个问题。   当初要不是骁瀚王杜亦霖为了查找安家私军的线索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杜亦霖逼着梁秋荣查昌洪凯的事情,而这时贺笠靖又借查河工银子的事情前来与杜亦霖对峙……   贺笠靖为什么会到衲岩县来?   因为有冷承戚这么个巨大的威胁在衲岩县中,还有那一封通过李渡恩转交给贺笠靖的信。   那一封写着同样内容的信,也被放在了梁秋荣的书桌上。   那封信,才是祸根。   冷轩蓉痛苦的蜷缩在床榻上,她不敢去想,可一个个念头却像是硬生生在往她脑海中钻一样。   当初梁三公子不知道冷轩蓉身边有曾颜良,所以他自然不会想到那封信是被谁放到梁秋荣书桌上的。可后来一切真相大白了,在衲岩县的公堂上,冷轩蓉和冷承戚的真实身份显露出来,那么那封信的来源岂不是一下子就清楚了?这时再加上曾颜良露了真身,他这个从前的衙差对县衙私宅又无比熟悉,能够将那封信放到梁秋荣书桌上的,除了他之外,还能有谁?   该死!该死!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为什么到现在才想到?   该死!   冷轩蓉死死的攥着被子,任凭泪水从眼中流淌出来,她无声的哭泣着,喘息似乎都变得无比困难了,心头压下来的石头越来越重,不知道是懊悔还是恐惧,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无奈。   泪水冲不走任何东西。   第二百五十三章 清冷山谷,踪影皆无   一整夜冷轩蓉都徘徊在噩梦与痛苦的回忆之中,自从离开衲岩县之后,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冷轩蓉拼命的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害怕,她根本不必如此害怕。就算是梁三公子真的想到了主导着一切将他全家人都害死的那个人就是她冷轩蓉,凭着现在的梁三公子,他又能够做什么呢?   冷轩蓉知道自己手里现在能够利用的人和事比他多的多,她身后有骁瀚王,甚至到了为难的时候谷峙翼的麒麟营说不定也会出来帮她,她身边有窦皓维,有窦彦东,还有窦三小姐,帝师府也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是么?   一阵恶寒从冷轩蓉后背一下子窜上来,她想起了小花娘说的话。   她现在能够相信谁?自己中毒的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在场的,除了安平之之外,除了那些已经被刑司抓去反复审问过的人之外,就只有窦皓维和窦彦东了。哪怕窦皓维是可以信任的,可帝师府的别人又到底能不能够信任呢?还有骁瀚王杜亦霖,他本来就只是将冷轩蓉当做手里随时能够扔掉的棋子,他们不是一伙的,只不过是她现在对他还有些利用价值吧。   一切都像是那么稳妥,可一切又都像是不堪一击。梁三公子的狡猾和狠决冷轩蓉是最清楚不过的,万一……万一他用上什么手段,冷轩蓉觉得自己身边仰仗的一切,似乎都能瞬间被他夺去。这大概也就是冷轩蓉对梁三公子的惧怕甚于对安平之的惧怕的原因吧。   唯一一个让冷轩蓉能够用生命去信赖的人,如今却远赴衲岩县去了。颜良大哥……冷轩蓉在心底默默的呼喊着,颜良大哥,你赶快回来吧……   “颜良老弟?”   小十九的一声呼唤让曾颜良一下子回过神来,他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胸口,感觉到东西还在,他这才安心。   “不用那么紧张,跟我们一起出来,你紧张什么?哈哈哈哈……”小十九大咧咧的把刚烤好的野兔肉塞给曾颜良,看了一眼他胸前,说道,“这东西真的能像你说的那么重要么?我看啊,要真是那样的话,安龙义早就派人抢回去了。”   曾颜良有些木然的吃了一口烤的有些焦黑的兔肉,喃喃道,“到底是不是那么重要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就是因为这东西,冷伯父才带着轩蓉一起逃亡这么多年的。”   小十九挑着眉梢点了点头,像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对曾颜良说,“颜良老弟,你叫我一声十九哥,十九哥就不会骗你。朝廷里的事情,我们知道的越少越好。你别看现在这些事情都在我们眼前过了,像是没事儿一样,可等到那些大人物们把事情办妥了之后,他们一定会追究的。谁知道多少事儿,他们心里都有数。你明白我说的意思么?”   曾颜良觉得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麒麟营里的人居然还会有这样的顾虑。   “十九哥,你的意思是,这些事情我们不应该再深入调查了?”曾颜良问道。   小十九一撇嘴,“什么深入不深入的,我们要做的,只是找出上头那些人想要知道的事情,至于其他的,就算是知道了,我们也必须不知道。”   “可是……”   说着,曾颜良环顾一下四周,这荒凉的山谷中,夜风也变得无比凄冷。   “十九哥,既然我们不该查多余的事情,那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   曾颜良带着小十九和白重令回到衲岩县,到冷轩蓉所说的地方顺利的将东西取回来之后曾颜良就想马上返回皇城,可这时小十九和白重令却说他们另有事情要办,让曾颜良什么都别问,只管跟着。   麒麟营的规矩就是什么都不准问,曾颜良忍了一路,到现在他却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凤泉岭中山谷无数,而他们来的,却偏偏是曾颜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那个地方。当初他就在旁边那座山峰上,差点被野狼要了性命。   小十九抹了一把嘴巴上的油,压低声音问,“颜良老弟,你说说,你身边有谁是值得你无条件信任的?”   这问题一下子难倒了曾颜良,自从官银被劫的事情被虚假的事实搪塞过去之后,曾颜良就在不停的观察着周围的人。要说真正的信任谁,他自己也说不好。就连眼前的小十九和现在不知身在何处的白重令,曾颜良都不敢说完完全全的信任他们。要说无条件的信任,大概只有轩蓉一人了吧。   可是……   曾颜良低下头,轻叹一声,他知道轩蓉一定瞒着他什么事情,也许是从当初她来救了他的性命那时开始,她就瞒着他什么事情。曾颜良一直没有开口去问,因为他知道就算是他问了,也只能徒增冷轩蓉的烦恼而已。   曾颜良知道即使如此,自己也信任着轩蓉,不管她说什么她做什么,自己都愿意去相信她愿意去支持她保护她,哪怕拼上自己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可轩蓉她到底有没有信任过他曾颜良呢?   也许只是多虑,曾颜良希望冷轩蓉能够将心中所有的秘密都告诉自己,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是信任他的,但如果真的逼迫她这样做了,曾颜良又一定不会原谅自己。多么矛盾,多么可笑。   小十九看着曾颜良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不相关的事情。小十九有些恼怒的抬手在曾颜良头顶拍了一下,这一巴掌拍的不轻,曾颜良没有闪开,疼的一咧嘴。   “我就是要告诉你,我,还有白重令,还有麒麟营所有兄弟,我们都只信任我们的谷将军。他的话就是一切,我们可以不问原因,除了他的话之外,谁也不能驱使我们麒麟营。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是让你小心自己的脑袋,你跟我们不一样,我们的脑袋都寄放在我们将军那里了,除了他以外,谁也拿不走。”   小十九这话说的虽然露着狠样,但他脸上却带着无比得意的神情。   曾颜良苦笑着摇摇头,喃喃道,“明白了……我以后会自求多福,不过谷将军三番五次的利用我,怎么着也该给我些甜头吧?”   “发现了?哈哈哈哈……”小十九笑的无比嚣张,他重新拿起一块烤肉边啃边说,“安家私军的动向非常奇怪,他们现在就像是一条疯狗,已经不认自己的主子是谁了。谷将军怕他们闹出大事,所以要我们来查证一下他们的动向。要是不借着你这头由头出来,保不准就要被安家的爪牙发现。现在安家那边派了不少的人手监视着麒麟营,硬碰起来我们麒麟营虽然不怕,但谷将军的意思是,不到时候,暂时不要出手。”   “这么说我到衲岩县来取东西的事情,安家也已经知道了?”曾颜良有些吃惊的问。   小十九点点头,“那是自然。他们一定也已经知道有我和白重令护送你一起来的,所以这一路上才没出手劫东西。那帮兔崽子,要不是怕耽误将军大事,老子早就灭了他们了……”   正说着,一个身影晃过,白重令飘身落在了火堆前。   他气不长出面不改色,一点也看不出劳累的样子。坐下之后白重令接过小十九丢给他的兔肉啃了一口,然后打量一下曾颜良的脸色,随即笑道,“小十九都告诉你了?”   曾颜良有些苦闷的点了点头。自己跟着这两个人,从来都像是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一样。   白重令用那只沾满了油星的大手使劲儿拍了拍曾颜良肩头,道,“这也是我们将军的命令,你就当是顺路帮我们一个小忙得了。别在意啊。”   曾颜良扭头看看沾在自己肩头的油印子,狠狠瞪了白重令一眼。   小十九看到这情形,笑的差点噎到。等他缓过这口气,才问白重令,“怎么样?找到他们踪迹了么?”   白重令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摇摇头,沉声道,“看样子自从我们杀了他们一拨人之后,他们就再没回到这里来。”   “那就是说……将军说的一点都没错?他们就这么没了?”小十九惊讶的问。   “没了?”曾颜良比小十九更惊讶,如果那安家私军的领头人是昌洪凯,那曾颜良就一定要找到安家的私军。他们怎么会没了呢?   白重令冲曾颜良摆摆手示意他冷静一点,然后解释道,“当初按照我们的查探,隐藏在这山谷中的安家私军几个营加起来一共有近十万精锐人马,上次被我们消灭的加到一起只怕是连一万都不到,剩下的人到底逃到哪里去了,我们一直都没有查清楚。再加上那些私军现在已经与安家断了联系,所以他们的行踪就更是不为人知了。整个凤泉岭实在太大,深山之中地势险峻处极多,我们根本没法详查。说他们没了,只是我们找不到他们而已。”   小十九脸色也变得阴沉下来,他小声嘟囔道,“那这十万精锐万一哪天又突然蹦出来,可够呛啊……”   白重令显然也是在考虑着同样的问题,一时间,两人都不再做声了。   曾颜良看着他们两人的脸色,不由得又扭头忘了一眼身后迷雾重重的山谷。   十万精锐,如同疯狗一般屏息隐藏在这山谷之中,它若出来,到底会先露出獠牙咬谁?   第二百五十四章 如见往昔,阴云未雨   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日夜,冷轩蓉白天要勉强挤出笑脸应对窦三小姐和丞相府七夫人派来的人,晚上就只能自己躲在房间中瑟瑟发抖。心中的恐惧一旦发芽,似乎就没法根除了一样。   转眼之间就到了后宫赏花宴的日子,窦彦东前几天就来告诉过冷轩蓉,说他已经在后宫做了准备,而他所说的话也很快得到了印证,原本只是小规模的宫宴因为有了太后的插手而变成了没有来由的盛大事情。这一切所借助的由头,不过是太后得到了一株百年难遇的奇花。   冷轩蓉知道这都是窦彦东做的手脚,而他到底是怎么做的,冷轩蓉也没有心思去深究了。   窦皓维每天都会亲自送来调养身子的汤药,也拜那阎御医妙手所赐,喝了这些汤药之后冷轩蓉才没有被心中的巨石给压倒。   “轩蓉姑娘,你不必担心,我和五叔还有三姐姐都会去参加宫宴,王爷到时候也会在场,安平之不会把你怎么样的。”窦皓维看着冷轩蓉喝了汤药,又安慰道。同样的话,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说过多少次了。可不管说了多少次,冷轩蓉似乎都还是有所顾虑。其实这也难怪,现在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安家一手遮天,如果安平之真的要做什么,只怕连皇上都难以抗拒。窦皓维深知现在他们只能单方面的认为安平之现在还不愿意挑起争端,所以不会在他们面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反过来说,万一安平之真的做出什么威胁到冷轩蓉性命的事情,窦皓维也绝对不会退缩。   他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冷轩蓉的。   冷轩蓉放下药碗,抬头望着窦皓维,她从窦皓维的眼中能够看到的只有真诚。这个男人就像是一张白纸,这污浊的世界似乎没法在他身上染下什么令人厌烦的东西,他说的话都是真的,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冷轩蓉知道,窦皓维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皓维先生……”冷轩蓉苦涩的笑着,轻声道,“如果这世上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就好了……”   窦皓维闻言一愣,他不知道冷轩蓉这话里有什么含义,他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心中莫名其妙的悸动是怎么回事。   冷轩蓉的笑容是那样苦涩,看着就让人心疼。窦皓维突然想起,从他们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开始,冷轩蓉就曾露出过这样的笑容。那时她为了银子、为了弃官而逃一蹶不振的父亲、或许也为了身犯死罪不见天日的曾颜良而露出过这样的苦笑。可现在呢?现在的她露出这样的笑容又是为了什么?她害怕了么?   这个念头从窦皓维脑海中闪过,他的心一下子缩紧。这时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瘦弱的姑娘所经历的一切,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苛刻,她所承受的痛苦,窦皓维根本没法去想象。可即使如此,她依然笑着,哪怕是苦笑,哪怕是害怕,她依然没有说过一次要退缩的话。一次都没有。哪怕是她中了毒差点丧命,可当这些人在讨论着如何达到他们的目的时,眼前这个瘦弱的姑娘却一次都没有提及过她自己的安危。   为什么?窦皓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才使她支撑到现在的?   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一样,窦皓维的身子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了,他张开手臂,将眼前这个瘦弱的身躯紧紧拥在自己怀中。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雨声……   书斋中,他对她许下承诺会保护她,他做到了。   没有想到过会不会有回报,没有为什么,他只是想这样做,只是想保护她。   如今,再一次,他依然只是想保护她。   不要害怕,他只想对她说这样一句话,他只想让她相信,他可以保护她。   “皓维……先生……”   泪水夺眶而出,冷轩蓉伏在窦皓维的肩头,再也抑制不住,痛哭起来。   泪水冲不走任何东西,可这温暖的怀抱却让冷轩蓉暂时得以喘息。   丞相府中,安平之坐在荒院那木楼门前的台阶上,抬头看着被阴云压住的天空。也只有在这样的阴天里,他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坐在外面仰望天空。虽然没有阳光,但他还是不由自主的眯起了双眼,阴云看上去是那么污浊,让人不由得想伸手将它们撕扯开。   安平之手边放着从冷轩蓉那里得到的古琴,可他只是将它拿出来而已,并没有去弹奏。曲由心生,现在安平之心中有些焦躁烦乱,想必弹奏出来的曲子一定也难以入耳。   别人都说安平之弹奏出的曲子总是美妙悦耳,可安平之自己却清楚,之所以会如此,只不过是因为他只在自己心情平静的时候才会去拂弄琴弦而已。不过世人似乎都没有看清这一点,如果硬要说有谁发觉到了其中奥秘,安平之觉得似乎只有那个冷轩蓉了吧。   一想到冷轩蓉这个名字,安平之心中就更加烦乱起来。   起初见到那小丫头的时候,他不过将其当做一个有趣的玩物,却没想到,这样一个玩物竟然能够在最后让自己马失前蹄。安平之一直认为冷轩蓉在武明郡所做的一切都是骁瀚王杜亦霖指使的,可那时他们两人单独被囚禁在朝阳寨中,冷轩蓉所表现出来的种种都令安平之为之动摇不已。她就像是真的了解自己,就像是从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他一样。她对他的事情似乎了若指掌,对他的憧憬,对他的迷恋,一切都那么明显。   就连最后分别时安平之从冷轩蓉眼中看到的失望与恐惧都是那么明显。   其实那时安平之并非一定要杀她,与除去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相比,安平之更想知道为什么她会对他那么失望,她到底知道些什么,到底又察觉到了什么。   安平之,首辅丞相的嫡长子,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露出失望的表情,就连他的父亲都从来没有对他这个儿子说过一句重话。因为这一身怪病,他的父亲视他为天神下界,视他的到来是上天对安家将来会成为君王的预兆。所有人都害怕与他对视,可却唯有那冷轩蓉,唯有在她的眼中,他安平之就像是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男人,一个能够让她憧憬让她爱慕的男人,一个在做了什么事情之后又能够让她失望让她放弃的男人。   这女子一定是隐藏着什么秘密,一个让她变得与众不同的秘密。   想到这里,安平之挑起嘴角微微一笑,好在当初被她给逃走了,不然现在哪里还有这样有趣的事情供自己玩乐?   就在安平之想的入神的时候,突然有人慌慌张张的从月亮门洞跑了进来。   “长公子!长公子!大事不好了!您快点去看看吧!”   来的是一个穿着家丁衣服的年轻男子,他跑到安平之面前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了。   安平之的思路被打断,刚刚被压下去的烦躁心情一下子变得更烦躁了。他皱起眉头冷声问道,“别那么慌慌张张的,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年轻的家丁也知道自家长公子喜怒无常,他只好硬生生稳住这口气,低下头沉声禀报,“刚才布料庄子的人给送来了为长公子和贺小姐大婚订下那些料子,巧巧小姐怕贺小姐等急了就让我们搬了一部分去给贺小姐看看,哪知我们到那里之后,贺小姐看了布料就哭闹起来。巧巧小姐不会哄人,与贺小姐争吵了几句,现在贺小姐吵着要见长公子,说您要是不去给她主持个公道,她就马上打道回府,这亲事她也不认了。”   年轻的家丁这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他看着安平之的脸色,发现长公子没有露出什么不悦之后才敢放着胆子把事情说完。   安平之听完之后不仅没怒,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长……长公子……”家丁被安平之的笑容给吓了一跳,他小心翼翼退后几步,轻声说道,“我来给您报信儿的时候看到几房夫人都匆忙赶过去了……您要是不露面,只怕……”   “行了。”   安平之摆手打断家丁的话,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锭子扔给他,然后起身说道,“事情结束之后巧巧一定会把火气撒到你们几个人身上,你们谁也不准反抗,这银子拿去分了,别让巧巧知道。”   家丁托着沉甸甸的银锭子满心欢喜,他就知道长公子出手大方,巧巧小姐那边的怒火是免不了烧到他们身上的,如今有了银子做补偿,挨打挨骂也心甘情愿了。   安平之也没管站在那里偷着乐的家丁,大步离开了荒院。   贺蕊萍住的院子里,现在已经挤满了人。几位夫人带来的丫鬟随从们都满心好奇,但平日里她们都攀着比着,这时候也生怕自己一时疏忽了什么给自家主子带来麻烦,所以众人都规规矩矩的按照地位尊卑站在院中,竖起耳朵听着屋子里时高时低的哭喊声。   众人一边听着一边都在心里暗想,这丞相府未来的少夫人还没过门就闹出这么多的事儿,真不知道以后日子该怎么过。一切都看长公子的脸色了,就是不知道长公子到底会不会护着他这个未过门的妻子。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两女成戏,宅中恶斗   当安平之出现在院门口的时候,所有丫鬟和随从们全都不由自主的深深低下头,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去偷看这位长公子的。   太夫人身边一个贴身的丫鬟稳住心神迎上去给安平之深施一礼,然后开口道,“太夫人听到消息之后让我过来看看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几位夫人让下人都留在外面,所以我也没敢进去。长公子,太夫人特意嘱咐您,一定要妥善处理这件事。”   “妥善?”安平之闻言冷哼一声,凑到那丫鬟耳边轻声问,“太夫人说没说是怎么个妥善法儿?”   丫鬟被吓得额角冒出冷汗,屏住一口气,使劲儿摇了摇头。   安平之扭头看了她一眼,微微摇摇头,直起身子朗声道,“你现在就去回太夫人,就说这人是平之接回来的,平之自有主张,不用她老人家跟着操心了。”   丫鬟低头称是,万福之后像逃命一样离开了这院子。   安平之又朝前走了两步,突然听到屋中的哭闹声停下来了,知道一定是有人把自己来了的消息告诉了贺蕊萍。   安平之心中暗想,这傻女人,一定是被她父亲娇宠惯了,真想不到那样小心谨慎的贺笠靖能够养出这样一个头脑发热就不管不顾的女儿。   “大哥!”   安巧巧一个健步冲出屋门,没头没脑的撞进了安平之怀里。   安平之抱住安巧巧,脸上现出宠溺的笑容,等安巧巧抬起头来,安平之惊然发现她那粉嫩脸庞上居然带着泪痕,马上开口问道,“是谁欺负巧巧了?”   安巧巧再没有了平日里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委委屈屈的抱住安平之的胳膊,娇声道,“还不是大哥你接回来的女人么。巧巧好心好意的把订下的布料拿来给她看看,可她却硬说给她订的料子反倒不如给那个冷轩蓉做衣服用的料子好,这就跟巧巧恼起来了。真没见过这么恶毒的女人,出口就是听都没听过的难听话,巧巧哪能说的过她?结果一说要找大哥评理,她倒先哭闹起来,还说这丞相府里一大家子全都欺负她……大哥,你把这女人退回去好不好?哪怕你要娶那个蔫头蔫脑的冷轩蓉我这个做妹妹的都不拦着,可这贺蕊萍实在是太……她太配不上大哥了!”   说到这里,安巧巧又像是被触到了什么痛处一样,眼泪疙瘩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安平之急忙掏出汗巾给这个宝贝妹妹擦干泪水,然后伏在她耳边小声说,“巧巧不哭,有大哥在呢。”   只这一句话,那安巧巧果然抽泣着忍住了泪水。   安平之带着安巧巧入了厅堂,就看到府中几位夫人都站在远处,只有七夫人坐在贺蕊萍身边,像是在想办法安慰她。   贺蕊萍眼睛早就哭肿了,头发也蓬乱着,她那一副凄惨的样子,果真像是受了什么天大委屈一样。   七夫人一看安平之进来了,急忙起身来到他面前,愁眉苦脸的压低声音说,“要说这错啊,都有错。贺姑娘是误会了,我这不是正解释着呢么。长公子,你来了正好,快坐下来,我也解释给你听听。大家都听听是怎么回事儿,解释清楚之后这一天云彩也就散了……”   七夫人的话还没等说完,就见安平之冲她一摆手。   “七姨娘,平之的事情,劳您费心了。”安平之笑呵呵对七夫人说,“您给平之尽心帮忙,平之都记在心里了。”   安平之这话可是给了七夫人一个定心丸。本来这件事要仔细说出来的话,七夫人是难辞其咎的。因为安平之对冷轩蓉的态度比对贺蕊萍好太多了,再加上给冷轩蓉做的衣服是要入宫给众人看的,以七夫人的身份地位,连她都没法入宫,所以她便将自己的向往全都加诸在给冷轩蓉做的衣服上了。安平之早就吩咐过,一切开销都由他出,所以七夫人用了最好的料子和最好的工匠做那几件衣服,没成想,这些都被贺蕊萍看到了。   给贺蕊萍置办的东西不是不好,但与那几件衣服比较起来,确实是差了不少。七夫人听到贺蕊萍因为这件事闹起来的时候,被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可没想到,长公子竟然连解释都不听,而且还念着她七夫人的好。   看来长公子对冷轩蓉确实有心,几次接触下来,七夫人也发现了,那冷轩蓉实在比眼前的贺蕊萍好太多了。她温婉可人又聪明伶俐,怎么能不招人疼呢?   七夫人再反观闹的像个疯子一样的贺蕊萍,不由得撇了撇嘴。   就在七夫人胡思乱想的时候,安平之依次与赶来的几位夫人都见过礼,最后他才走到桌边撩袍坐下,对着贺蕊萍幽幽道,“贺蕊萍,你把我给闹来了,说说吧,是因为什么。”   冰冷的言语如同利刃一样刺进贺蕊萍的心中,她抹干眼泪望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安平之,发现他望向自己的眼中,似乎没有一丝暖意。这位如同冰雕雪塑的公子像是真的没有感情一样,可贺蕊萍又分明见到过他望向冷轩蓉的眼神,那时他的眼中,简直要冒出火焰了。   为什么?   难道我贺蕊萍就真的不如冷轩蓉么?   贺蕊萍忍住眼泪,哽咽道,“安公子,我贺蕊萍好歹是你八抬大轿从武明郡抬来的,你我之间的亲事,也是三媒六聘定下来的,你将婚事推迟两年,我们贺家都没有责怪你,如今我来了丞相府,你为何……”   “你们贺家?”安平之冷笑一声,打断贺蕊萍的话,“原来你不单没想感谢我,反倒想过要责怪我?哼!贺蕊萍,你觉得你们贺家,有资格责怪我安平之么?”   这一句话顿时令贺蕊萍不知所措。郡太守府再有势,可在丞相府面前也算不了什么。她贺蕊萍心气再高,在安平之面前也只能低头说话。   “安公子,我……”贺蕊萍下意识的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可话没出口,就见安平之冷冷的望着她,开口说道,“贺蕊萍你看清楚,那边站着的,是我亲妹妹,在场这几位姨娘也都是你的长辈,你当着她们的面哭闹,不单是丢了你的脸,丢了你父亲贺笠靖的脸,就连把你接回来的我也要跟着你丢脸,我安平之将你接回府中可不是要容你在这里搅闹的。”   这充满威严才训斥让贺蕊萍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她呆呆的望着安平之,喃喃道,“你……你不仅不帮我,反而与她们一同欺负我么……”   “欺负你?”安平之一听这话,真的有点动怒了,他皱起眉头道,“这丞相府上上下下有谁欺负过你?你马上就要成为堂堂少夫人,谁又能欺负你?”   “少夫人”三个字像是一下子刺中了贺蕊萍心中痛处,她猛地站起身来,狠狠指住安巧巧,高声道,“她!她明明知道给我送来的东西比给冷轩蓉的东西好,还故意带着东西来嘲笑我戏弄我!”说罢,贺蕊萍又指住七夫人,“她!她明明知道我才是这丞相府未来的少夫人,可她却对冷轩蓉卑躬屈膝,让那村野丫头处处压我一头!”贺蕊萍又指向站在远处的几房夫人,声音更加凄厉,“她们!她们一个个都等着看我贺蕊萍的笑话!她们一定都不怀好意在背后议论我!”   说完这些,贺蕊萍就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样,转回身来指住安平之,凄声喊道,“说到底,还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当众对那冷轩蓉眉目传情,又要带她入宫而不带我去,她们怎么会这样瞧不起我!我是郡太守的女儿!我才是你的妻子!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那个冷轩蓉!”   喊叫声落下,还没等安平之开口说话,站在旁边的安巧巧狠狠一咬牙,猛地冲上前去,扬起手来抽了贺蕊萍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这个没教养的女人!是谁告诉你可以用手指我大哥的!”   “你敢打我!”贺蕊萍捂着火辣辣疼痛的脸颊,愤怒的瞪着安巧巧,嘶吼一声,奋力冲过去一把抓住了安巧巧的头发,与她撕扯到了一处。   七夫人和房间中其他几位夫人都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她们被吓得惊叫不止,抱着团躲出了房间。原本关着的房门就这样被她们撞开了,众人站在院中清清楚楚的看到屋子里两个女子拳脚相加打成了一团。   安平之也没想到两个人会出手打起来,他坐在那里越看越气,眼看着贺蕊萍抓着安巧巧的头发一脸疯样,安平之拍案而起,上前一步探手指捏住贺蕊萍的手腕,稍微用力便捏的她尖叫着不得不放开了抓着安巧巧头发的手。安平之随手甩开贺蕊萍,努力将还要往前冲的安巧巧抱在怀中,怒吼一声,“住手!”   这一声怒吼终于将两个女子震住,安巧巧抱着安平之的身子,伏在他的肩头恶狠狠的等着贺蕊萍,而贺蕊萍则握着自己疼痛的手腕,大口大口的站在那里喘粗气。   安平之见妹妹抱着自己不肯放手,只好就这样转过身来,紧锁双眉沉声对贺蕊萍说,“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不是说要打道回府不认这门亲事了么?好,我成全你!”   第二百五十六章 事事逼人,步步离本   安平之这话一出口,贺蕊萍顿时愣住了。   不单是贺蕊萍,就连在场其他人也都愣住了。   安巧巧瞪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看安平之,见他眼中不带着一点的犹豫,安巧巧马上露出了笑容,伸手指住贺蕊萍,高声叫道,“贺蕊萍你听到没有!大哥他说不要你了!你也没张开眼睛看看你是在哪里嚣张!哼!明天就让人把你原路送回武明郡去!”   躲在屋外的七夫人听到了安巧巧的话,吓得魂儿都丢了,她急忙分人群跑到屋中,使劲儿拽了安巧巧一把,苦着脸道,“我的巧巧小姐啊!你可少说两句吧!这话哪儿敢随便说啊!”说完了安巧巧,七夫人又抬头去劝安平之,“长公子息怒!长公子息怒!这里面千错万错都是七姨娘的错,都怪七姨娘事情没办好!你们两位都退一步吧,这婚姻大事,可不能使小孩子脾气啊!”七夫人转身又对呆愣愣站在那里的贺蕊萍说,“贺小姐,你看看你今天闹的,还不赶快给长公子认个错!都退后一步,这一天云彩也就散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何必都这么倔呢!”   贺蕊萍有些木然的望着七夫人,眼中充满的无助。   七夫人气的一跺脚,心中暗想,这傻丫头刚才还有股子驴脾气,这会儿怎么就蔫了?她上前使劲儿将贺蕊萍拉到安平之面前,捅了她一下,又说一句,“快给长公子道歉!”   贺蕊萍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着,她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些事情,她也不敢相信安平之竟然会说出那样的话。贺蕊萍脑海中不停的回荡着那句“我成全你!”,成全我什么?难道你真的能将我送回武明郡去么?   贺蕊萍看着安平之,他双泛着奇妙光芒的眼睛里,映着贺蕊萍自己的身影。贺蕊萍惊然发现,此时的她,蓬头散发,衣衫凌乱,像个疯子一样。贺蕊萍下意识的转过身去,背对着安平之,狠狠的抓着自己散落下来的头发,像是要将这些头发理顺一样。可她的动作实在太狠,那几缕头发很快就被她给拽掉了。   七夫人一看贺蕊萍这个样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看着这贺蕊萍是要发疯啊!   “长公子!长公子你快点带着巧巧小姐走吧!这里交给我!你们先走吧!”七夫人急忙冲着站在外面的几房夫人招手,示意她们进来帮忙。另外几房夫人胆子没有七夫人大,在这丞相府中的地位也没有七夫人稳,说她们以七夫人马首是瞻也不为过。几个人见七夫人招呼了,都匆忙回到屋中,七手八脚的将贺蕊萍连拖带拽的弄到里屋去了。   七夫人心里这个堵得慌,这件事要是真的闹大了,她是难以逃脱干系的,万一长公子真的就要不娶贺蕊萍了,她可怎么向相爷交代啊!   七夫人趁着众人把贺蕊萍拖走这个功夫跑到安平之身边,苦着脸压低声音说,“长公子,你可别怪我仗着辈分说重话,这件事儿可不能就这样话赶话的弄大了。贺小姐这边,我和其他几房夫人想办法劝着,长公子你也别把刚才的话当真。以后太夫人要问起来,你就说是一时被气急了说句重话,都不当真的,啊。”   安平之冷眼望着七夫人,闷哼一声,而后压了压心里的火气,沉声说,“劳烦七姨娘了。奶奶和娘亲那边,我自会去说清楚。如果父亲问起这件事,七姨娘就告诉他,所有事情都是我的意思,七姨娘不必跟着为难。”   有了安平之这句话,七夫人一颗悬着的心可算是放下了。她也不再推脱,又安慰了安巧巧两句,返身进里间屋照看贺蕊萍去了。   安平之这时才低头望向一直紧紧粘在自己身上的安巧巧,脸上表情顿时柔和下来,笑道,“出气了?被打到没有?”   安巧巧抬起头,呲牙一笑,“她才打不着我呢。”说罢,她这才放开安平之,背着手退出两步,笑呵呵问道,“大哥真的要把这贺蕊萍送回武明郡?”   安平之沉下脸来想了想,没等他说话,安巧巧又不高兴了,“大哥就是哄我,你要真把她送走,父亲一定会生气的。而且她那个郡太守的父亲也不好惹吧……哼……大哥也不用勉强送走她,反正娶了也就娶了,府上也不多这一张嘴吃饭。”   安巧巧这话的意思,安平之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他心里还想着别的事情,稍微有些走神了。   见安巧巧露出笑脸了,安平之这才带着她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出了这个院子,安巧巧突然开口问安平之,“大哥,明日便是宫宴了,你真的要带着那个冷轩蓉入宫?”   安平之点头道,“是我害她中毒一场,怎么也得有点补偿。”说着,安平之伸手拍拍安巧巧肩头,嘱咐道,“那冷轩蓉虽然是个机灵丫头,却没见过什么世面。明天你就跟在她身边,多照顾照顾她。”   安巧巧闻言马上撅起嘴来,“她还不是长了手脚的人,有什么好照顾的?更何况,窦三小姐与她形影不离,哪里还用得着我来照顾啊。”   安平之听妹妹这话,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微微扬起嘴角,伸手拉过安巧巧,伏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安巧巧听过这话之后,一双圆眼骨碌转着,压低声音问,“为什么呀大哥……”   “帮我办妥就行了,不许问太多。”安平之小声回答。   “那……办妥了就算大哥欠我一个人情,以后要还的。”安巧巧不失时机的说。   安平之宠溺的捏了一下她的脸颊,点头道,“好,我就欠你一个人情。”   兄妹二人约定好了之后便分别返回各自的住处去了。   第二天,丞相府派人将冷轩蓉接到了府中,安巧巧早就收拾打扮好了,第一个跑来迎接冷轩蓉。   今天依然是窦三小姐随着冷轩蓉一同到丞相府来的,安巧巧跟她们两人施礼之后悄悄将昨天贺蕊萍大闹一场的事情跟她们说了。   “那贺蕊萍看着倒像是个有心计的人,谁能想到她这么傻啊!”安巧巧边走边说,“我还听说,昨晚奶奶她们知道这件事儿之后都大为震怒,依我看啊,她贺蕊萍以后就算是嫁入了我们安家,这日子也难过了。”   冷轩蓉低着头小声说,“要是长公子带蕊萍姐姐入宫,说不定就没有这一番搅闹了……都怪我……”   安巧巧闻言跑到冷轩蓉身边,道,“冷姑娘,你可不能说这样的话啊。这事儿里里外外可都跟你没有关系。是她贺蕊萍心眼儿太小,我大哥把话都说清楚了,可她自己硬是要闹啊。还有啊,她居然还敢说我们给她挑的布料不好。当时我们多少人忙活啊,冷姑娘……还有三小姐你们可都是亲眼看着的吧?就那东西她都嫌弃,我可真不知道那武明郡郡太守府里用的是什么东西了。”   说到这里,安巧巧突然想起冷轩蓉也是从武明郡来的,她上下打量打量冷轩蓉,不由得又撇了撇嘴。   她这举动冷轩蓉自然都看在眼里,但现在她没有心思去在意一个小丫头是不是瞧不起自己了,她更惊讶于贺蕊萍在丞相府大闹的这件事。   前世,冷轩蓉根本不用仔细回想就知道,前世根本就没有贺蕊萍大闹丞相府的这一出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轩蓉心中暗想,莫非是因为自己的出现使得今生的事情改变了?这段时间因为梁三公子的事情使得冷轩蓉没有多余的经历考虑眼前,可此时她才想到,前世她似乎也没有听说过贺蕊萍跟着安平之入宫的事情啊。   按理来说如果前世发生了这件事,她冷轩蓉一定会知道的。可绝对没有!这件事绝对没有!或者说,前世连这场宫宴都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世与今生这些事情的分歧点在哪里?冷轩蓉努力回想着,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今生的事情就变得与前世不同了?   中毒……   一定是从她中毒开始的!   这个念头闪现出来,冷轩蓉背后不由得升起一阵恶寒。   改变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所有的事情都朝着不一样的方向发展了吧。冷轩蓉没有想到,就在无意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变了。她所能够仰仗的东西越来越少,现在就连她前世的记忆都变得无法依靠了么?   惊然发觉这一点,冷轩蓉顿时不知所措起来。她的脚步有些迟缓,一愣神的时候,走在她身后的窦三小姐猛地撞在了她身上。   两人都差点摔倒,窦三小姐苦笑着拉住冷轩蓉,问道,“没事儿吧?”   冷轩蓉摇摇头。就在这一瞬间,冷轩蓉发现窦三小姐脸上露出了一抹她从未见过的凝重。   等三人来到七夫人住的院子,进门就看到了正忙活着为冷轩蓉准备衣衫的七夫人。可等七夫人转过身来,三人再看,顿时都被吓了一跳。   七夫人脸上挂着三道鲜红的印子,一看就是被人给挠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梳妆打扮,入宫赴宴   连窦三小姐看到七夫人这样子都不由得大吃一惊。她可是知道七夫人的为人的,那哪里是个好欺负的?没想到贺蕊萍居然敢这样对她动手,那丫头莫不是真的疯了?   安巧巧也没有了一贯嬉皮笑脸的模样,她过去拉着七夫人仔细看看,瞪起眼睛怒道,“贺蕊萍!还反了她了!还没过门就敢对姨娘动手,等她成了少夫人,还不得骑到我们脖子上来!七姨娘!你别怕,我这就找上大哥一起到奶奶那里把事情说清楚去!”   安巧巧说罢转身要往外走,七夫人急忙死死拉住她,哀求道,“哎呦我的巧巧小姐!你可就别在这儿添乱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挨她挠一下算得了什么啊?这事儿老太夫人都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安巧巧一愣,“那奶奶是怎么说的?”   “唉……”七夫人长叹一声,转身拉着冷轩蓉到内间屋,让她坐在梳妆台前,七姨娘贴身的丫鬟开始给冷轩蓉梳妆打扮。安巧巧急的直跺脚,拉着七夫人一个劲儿的问,七夫人被问的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回答道,“老太夫人没有说太重的话,但也斥责了贺蕊萍几句。”说着,她抬头看看一脸关切的窦三小姐,七夫人压低声音说,“昨天我看那架势啊,贺蕊萍,她十有八九是要疯了!你们说,这个时候我挨她这么一下子,还能追究么?”   “她疯了也是活该!都是自己找的!”安巧巧撅着嘴闷声道。   窦三小姐在一旁拍了安巧巧一下,示意她不要说这样的话,然后安慰七夫人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就不要火上浇油了。这件事还是要看长公子是怎么处理的。以后都是一家人,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   七夫人苦着脸点点头。要换做平时,她也不会这样忍气吞声,可这次的事情说到底她也被牵连在内了,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她要是再跟着搅和,说不定以后会落下什么口实。好在现在她身后还有个长公子愿意给她撑腰,要不然七夫人可真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她们三人嘀嘀咕咕聊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冷轩蓉也束着耳朵将她们的话一字不漏的听去了。   冷轩蓉心中暗想,这下贺蕊萍可真是自作孽了,也不知道安家以后会怎么对待这个惹事的媳妇,但贺蕊萍一定不会好过了。   回想前世,贺蕊萍虽然也是娇生惯养飞扬跋扈,可到了丞相府之后,至少在安龙义出事之前贺蕊萍都算是平平安安默默无闻,既没有出什么大事,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今生的事情全都变了,冷轩蓉心里生出一丝莫名其妙的愧疚感。她明明知道这些事情不过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既不能算是她有意设计,更不是她预料到的,但她还是觉得有那么一丝的愧疚。   “冷小姐,请闭上眼睛。”小丫鬟轻声细语的在冷轩蓉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   冷轩蓉先是一愣,随即看到面前大铜镜中自己的面容和身后小丫鬟的身影,她这才想起自己在做什么。歉意的笑了一下,然后冷轩蓉将双眼缓缓闭上了。   愧疚?   冷轩蓉狠狠攥了一下拳头,指甲抠到掌心,轻微的疼痛传来。   今生,丞相府七夫人贴身的丫鬟要对她冷轩蓉恭恭敬敬的。可前世呢?这样一个小丫头那时几乎可以要了她的性命!前世她在吃苦的时候,有谁对她有过一丝愧疚么?前世她被逼得要死要活的时候,有谁想过她的感受么?前世那贺蕊萍有过一时一刻将她冷轩蓉的生死放在眼里过么?   没有。全都没有。   冷轩蓉忍住心底的冷笑,刚才那一丝歉意就如同过往云烟,消散无踪了。她突然想去看看贺蕊萍,向她问一声好,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前世因果。   等小丫鬟给冷轩蓉梳妆好了之后,七夫人又将做好的衣服拿出来给冷轩蓉换上。冷轩蓉看上去很是瘦弱,好在也有些衣服架子,这些华丽的衣服穿在冷轩蓉身上,更衬出她恬静的样子。   七夫人站的远一点仔细打量打量冷轩蓉,笑着点头道,“冷姑娘到底是个美人胚子,这样打扮一番,再换上一身衣服,依我看啊,站在那些小姐夫人们中间,也是个上乘的佳人,定会吸引不少公子的眼光呢。”   窦三小姐也笑着点头道,“七夫人说的一点没错,我看这场宫宴结束之后啊,媒婆说不定就得想办法往骁瀚王府凑了。”   冷轩蓉闻言脸上有些泛红,她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铜镜,看到那镜中有些眼生的女子,冷轩蓉不仅没有高兴,反而有些酸楚。前生自己在这丞相府里破衣烂衫食不果腹,今生却全然不同了。美也好,丑也好,一切都不像是真正属于她的。   不过如果自己真的如她们所说,变得好看一些了,冷轩蓉倒更想让颜良大哥看上一眼。   一想到颜良大哥若是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会有什么反应,冷轩蓉不由得低头笑了起来。   窦三小姐看到冷轩蓉的样子,走到她身边笑道,“想起情郎了?”   一下子被戳破心事,冷轩蓉脸更红了。   “情郎?”七夫人一愣。   窦三小姐扭头解释道,“轩蓉妹妹的情郎出去办事不在皇城里,这丫头穿戴好了,那情郎却看不到。哈哈……”   七夫人一听这冷轩蓉还真有个情郎,心里不由得又犯起嘀咕来了。她还以为长公子有意将这冷轩蓉迎娶入门,所以才会看不上贺蕊萍,看来这其中还有不少的隐情的。只不过,这年头在七夫人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就打了一个寒战。这些事情不是她能够掺和的,不如早早将这几个能够顶起祸事的家伙送走,然后她就能脱身了。   想到这里,七夫人抬头看看天色,点手叫过丫鬟,让她去知会长公子一声。   七夫人将她们三个要去参加宫宴的人送出门,若是放在以前,七夫人心里一定满是嫉妒,可今天,她却是意外的轻松。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七夫人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暗想,戏到此时,只怕才刚刚开场啊。   好在今天又是阴沉沉的天,安平之站在门口也不需要别人给他撑伞。   三个婀娜身影从朱门里走出来,安平之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冷轩蓉吸引过去了。那一身青花碧水的翩翩裙衫,衬着冷轩蓉略带忧郁的神情,正如清水芙蓉,仿佛随时都会有晶莹的水珠从她粉嫩的面庞滑落一样。   若是惹她哭泣,大概更是动人吧。   不知不觉间,安平之看的有些入神。   “大哥!”   安巧巧的声音像个惊雷一样在安平之耳边炸开,安平之皱起一双雪白的眉毛扭头看看已经跑到自己身边的妹妹,沉声道,“怎么没一点端庄样子呢?”   安巧巧呲牙一笑,拍拍安平之的肩头,压低声音说,“我可听说冷轩蓉已经有了情郎,大哥,你收收眼神,赶快上轿吧。”   说完,安巧巧招呼着窦三小姐和冷轩蓉分别上了软轿,安平之有些木然的站在那里,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安家要去参加宫宴的自然不止是他们这几个人,但安平之早就打了招呼,他们这几顶软轿先行离开了丞相府,缓缓朝着皇宫方向走去。几顶软轿上都打着丞相府的标记,一路上遇到别家的轿子,对方都自然而然的给他们让路。到了皇宫武德门外,侍卫们也只是恭恭敬敬的与安平之打了招呼,然后便放这几顶软轿通过了。   因为这次的宫宴突然被皇太后揽过去了,邀请的人也多了许多,所以地点也被改在了景程宫。不过安平之他们并没有直接到景程宫去,软轿一路不停,朝着皇太后的敬圆宫去了。   安平之虽然不是皇家贵胄,但实际上他在后宫走动,比其他人都容易的多。敬圆宫守卫见到四顶丞相府的轿子过来了,急忙过来行礼。安平之挑起轿帘问了几句话,然后才落了轿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朱红的宫门紧闭着,有人撒脚如飞跑到里面报信去了。安平之将冷轩蓉她们三人一一从轿中请出来,然后对冷轩蓉说,“宫宴之前,我先带你见见太后,她老人家最是慈祥和善,想必也会喜欢你的。”   冷轩蓉惊讶的瞪大了双眼,她不知所措的看看周围,高高的宫墙和朱红的宫门看上去都那么吓人,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散发着沉重到让人不敢呼吸的气息。这就是皇宫?她这么一个没有什么作为的小姑娘,这就要去见皇太后了?   冷轩蓉慌张的样子似乎正合安平之的意,他微微笑着,直到报信的人带着一个太监匆匆回来。   那太监衣着华贵,三十多岁的样子,安平之和他彼此都认识,两人见面都拱手施礼。   太监姓张,安平之称他张公公,张公公又与窦三小姐和安巧巧见礼之后笑呵呵打量打量冷轩蓉,开口道,“这位姑娘就是冷轩蓉了?冷姑娘,你可算是有福分了,今儿啊,不单能见到太后,正好了,咱皇上也在呢。你可机灵着点儿啊!”   第二百五十八章 皇宫内院,隐隐不安   冷轩蓉一听“皇上”两个字,脑子里就“嗡”了一声。   旁边的安平之似乎对此也觉得十分意外,他小声问张公公,“皇上为何此时到敬圆宫来了?”   张公公笑道,“还不是因为太后她老人家得到的那个稀罕玩意儿么。安公子您也听说了吧?哎呦,太后她老人家可是欢喜着呢,皇上为了让她老人家高兴啊,可是变着法子的找花样儿……呵呵呵……”   安平之自然知道皇太后得到了好东西,他也知道这东西根本不是出自皇上之手,而是那窦彦东让曾颜良去皇城西十五里的贵彩庄弄回来的。骁瀚王府那边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只是他现在有点弄不清楚,皇上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积极起来了。莫非是因为他手里有什么胜算了不成?   安平之扭头看看还算得上镇定的冷轩蓉,暗想,还好自己这次是带着这个女子入宫了,好歹这冷轩蓉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在这一点上,她就比现在丞相府里疯疯癫癫的贺蕊萍好上千百倍。   “来吧几位,别让太后和皇上等着了。”说罢,张公公带着众人从角门入了敬圆宫。他一路上走得不快,边走还边为冷轩蓉介绍介绍这里。   安平之没有带他那未过门的妻子而是带了这个逃官之女冷轩蓉入宫的事情早就在这后宫传扬开了,张公公是太后身边最得宠的人,消息自然也最为灵通。他和宫里的许多有势力的人一样,早就被安龙义收买,成了安家的人。所以为了巴结少主,张公公也要不遗余力的讨冷轩蓉一个笑脸。   不过介绍了几处之后张公公发现了,这冷轩蓉确是与别的女子不同,她那一双眼睛虽然跟着他的介绍在观望宫里那些景致,但她的心却像是飘到别处去了。眼看着快要到大殿了,这小丫头露出来的样子,却也不是紧张,反而倒像是回想着什么,感慨着什么。   这皇宫内院能有什么让她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感慨的?张公公不懂,也不愿意多猜了,他快走几步在前面引路,带着他们几个入了大殿,拐弯抹角一直走到里面一间偏殿。   偏殿门前挡着珠帘幔帐,众人停下脚步站在外面,依稀能够听到里面有欢笑言谈之声。张公公让他们等着,自己先行进去通禀,没过多久,他便出来做了一个请势,道,“请吧。”   安平之走在前面,窦三小姐紧随其后,在后面跟的是安巧巧,冷轩蓉低着头走在最后。   四人入了偏殿,安平之一眼便看到了那个自己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   这偏殿南边是几扇雕花木窗,北面是一铺暖榻,暖榻上放着蒲团方桌,看上去十分舒适。现在虽然酷暑之时,但这屋中却如春日一般温暖,没有一点燥热的感觉。屋中精心摆放着许多花草,更显得清凉许多。   皇太后穿着虽然华贵,却不是正式的衣装,现在离着宫宴开始还有一段时间,看样子皇太后还没开始准备。虽然已经差不多到了花甲年纪,可这位皇太后却依然风韵犹存,她无心国事,更无心后宫争斗,如今每日侍弄花草,算是享了清福,也正因如此,使得她看上去更加年轻几分。她随意的坐在暖榻蒲团上,看上去却也有十足的贵气。   坐在她身边的,正是煌湳国当今天子,而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坐在那里,安平之眼中闪出一丝寒光,而后屈膝跪倒,向面前几个人叩拜。   “参见太后,参见皇上,参见……骁瀚王。”   后面三个女子随着安平之一起跪倒,冷轩蓉长出一口气,看到杜亦霖,她的心里总算是有了一点底。   皇太后轻声让他们都起身,然后挨个打量打量他们,浅笑着冲安平之招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然后说,“平之啊,你也许久没到后宫来了,听闻你去把早有婚约的姑娘接回来了,今儿怎么没把她带来给本宫看看呢?”   安平之微微一笑,小声道,“既是接回来了,以后太后要看,就有的是机会。这次啊,平之带了另一位姑娘来陪您说说话。”   “这么说来,这姑娘是个会说话的人?好好,过来让本宫看看。”皇太后说着,冲躲在后面的冷轩蓉招了招手。   冷轩蓉抬头看一眼对面坐在暖榻上的老人,还真就是慈眉善目的。她壮着胆子走过去,飘然万福。   “叫什么名字啊?”皇太后问。   “民女冷轩蓉……”   “母后,她就是刚才亦霖说的那位女子,原兵务司侍郎冷承戚的女儿。”   清雅温厚的声音传来,冷轩蓉忍不住抬头朝说话的人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正是当今皇上,他身着龙袍头戴玉冠,眉眼之间尽是和善之感,虽然他长得与杜亦霖有三分相似,但两人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若是脱了这身龙袍在外面遇到,大概只会当他是个教书的先生,一点也不像一国之君。   冷轩蓉望向皇上的瞬间,皇上也正好望向了她,四目相对,冷轩蓉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急忙低下头去。   这个人,冷轩蓉前世见到过。当时是杜亦霖将他带来的,他只远远的看了冷轩蓉一眼,两人并没有说过话,可冷轩蓉至今还记得,那时他望向她的时候,眼中带着同情,看上去是真的为她感到惋惜了。   冷轩蓉正回想着,就听皇太后有些惊讶的问皇上,“就是她?”   安平之在一边眯起双眼看了看远处悠然品着茶的杜亦霖,心想,这家伙果然是为了堵住我的嘴才提前入宫来见皇太后的。他又转过头看了看低头站在那里的冷轩蓉,看到她还装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安平之不由得狠狠咬了一下牙。   皇太后似乎在为什么而感叹,好半天,她才开口问冷轩蓉,“你父亲现在身子骨可还好啊?”   冷轩蓉虽然紧张,却也不至于乱了方寸,她稳住心神,回道,“这几年下来,家父身上落下不少毛病,好在如今能够安心调养了。”   “唉……”皇太后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们年轻人都不明白啊,这人要是上了年纪,身上的病根儿可就是落下了。再怎么调养,也没法恢复到从前喽……”说着,皇太后竟然从暖榻上站起身来朝冷轩蓉走去。她这一起身,皇上和安平之也都站了起来,两人扶着皇太后走到冷轩蓉身边,冷轩蓉这才发现,原来皇太后的腿脚上患病,走起路来十分吃力。也难怪这酷暑之中她还要在暖榻上休息了。   冷轩蓉犹豫一下,最后还是豁出去了。反正她不是宫中女子,也不懂宫里的规矩,万一做错了什么,有杜亦霖和安平之他们想办法撑着呢。   想到这里,冷轩蓉上前一步,双手搀扶住皇太后伸过来的手臂,轻声道,“太后您小心。”   皇太后站稳了身子,望着冷轩蓉微微笑着。她仔细打量了冷轩蓉一番,赞道,“这丫头眉清目秀的样子,确是与那冷承戚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皇太后这话让屋中所有人都为之一惊,冷轩蓉心中暗想,听皇太后的口气,她莫非与父亲十分熟悉?冷轩蓉隐隐觉得这件事最好还是不要深究,现在他们口口声声提起父亲,还不知道是不是要追究父亲什么责任呢。尤其颜良大哥去取父亲留下的重要东西还没回来,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冷轩蓉以求救的目光望向杜亦霖,杜亦霖双目如刃,冰冷冰冷的。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大步来到皇太后身边,皱着眉头说,“母后,您要是现在就伤了腿脚,一会儿那好东西可就见不着了。”   皇太后闻言一惊,急忙摆摆手,“好好!回去回去!”   皇上苦笑着又将皇太后扶回暖榻上休息,杜亦霖来到冷轩蓉身边,只瞟了她一眼,闷哼了一声。而此时安平之也站在了冷轩蓉身边,他淡然笑着,对杜亦霖说,“王爷您日理万机,没想到也有心思来凑这个热闹啊。”   杜亦霖冷声回道,“母后召唤,本王自然要来。”   两人对话一出,弄的这屋中气氛顿时僵硬了不少。冷轩蓉被他们两人夹在中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两边都是冷轩蓉现在不愿意招惹的人,她连抬头看看他们现在神情都不敢。   好在这个时候安巧巧一个健步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冷轩蓉的手臂,高声对皇太后说,“太后太后!冷轩蓉没见过宫里的好东西,我带她去逛一逛行不行?”   皇太后笑着点头,“巧巧丫头就是闲不住,你们去吧,不过宫宴快开始了,你们别走太远啊。”   安巧巧使劲儿点点头,拉着冷轩蓉就往外走。   窦三小姐见她们要走,急忙起身要跟出去,可这时安平之开口道,“窦三小姐,听闻这次的宝物是帝师府五先生托人弄来的,三小姐可知道其中内情么?”   他这一句话勾起了皇太后的兴致,窦三小姐再想去追安巧巧,已然来不及了。她缓步走向皇太后,眼角余光扫到安巧巧和冷轩蓉离去的身影,心底闪出隐隐不安。   第二百五十九章 信从何来,一丘之貉   冷轩蓉随着安巧巧出了偏殿,两人一气跑到没人的地方安巧巧才松开了冷轩蓉的手。   冷轩蓉好不容易喘匀了这口气,再抬头,却看到安巧巧正抱着肩膀冷冷的望着自己。   周围没有别人,安巧巧像是放开了什么一样,肆无忌惮的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她不屑的上下打量冷轩蓉,闷哼一声,道,“冷轩蓉,你还真以为自己换了一身衣服好好打扮打扮就能够与那边屋子里的人平起平坐了?”   冷轩蓉闻言一愣,随即才想到安巧巧大概说的是刚才她去扶了皇太后的事情。冷轩蓉淡然一笑,摇头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安小姐怕是误会了。”   “要是误会倒还好了。哼!”安巧巧白了冷轩蓉一眼,有些恼怒的说,“告诉你吧冷轩蓉,比起府中那个疯婆子,我大哥他更喜欢你。虽然窦三小姐说你已经有心上人了,可冷轩蓉我告诉你,你要是想把歪主意打到我大哥身上,那个贺蕊萍现在什么样儿,你以后就是什么样儿。”   安巧巧不单话说的狠,那双大眼睛里露出来的凶光更是吓人。   冷轩蓉皱起眉头心中暗想,莫非贺蕊萍突然做出疯癫的事情与这小丫头有什么关系?   总之暂且避开比较好,冷轩蓉笑着对安巧巧说,“安小姐你有所不知,我与颜良大哥同生共死,早就约定了彼此相守,安公子身份高贵,又怎么会看得上我这个逃官之女呢。”   “逃官之女?哈哈哈……”安巧巧满意的点点头,过来伸手拍了冷轩蓉手臂一下,笑呵呵的说,“冷轩蓉,我还真就有点喜欢你。你比那个疯婆子有自知之明。我大哥看人是不会错的,他喜欢的人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既然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我也就把大哥交代的话告诉你。”安巧巧说到这里,左右看了看,确定四周无人之后才拽过冷轩蓉,伏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我大哥说他已经查清楚了,那天晚上在贵德楼给你下毒的,不是别人,正是帝师府的五先生窦彦东。”   说完这话,安巧巧直起身子,轻蔑的望着冷轩蓉,笑道,“本来大哥让我稍微透漏给你一点,不能说的这么直白的。可冷轩蓉,你是个聪明人。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大哥是真心在帮你,这件事他宁愿自己背黑锅也没有向刑司点破,你自己想想这是为什么。”   虽然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可听到安巧巧说出这件事的时候,冷轩蓉还是惊呆了。   为什么安平之查到窦彦东之后却没有点破?冷轩蓉努力镇定下来仔细去想,难道是因为他觉得此事点破之后我在骁瀚王府住着会有更大的危险?莫非真的如这安巧巧所说,安平之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想要保护我?   不可能。   冷轩蓉看着安巧巧的样子,知道她的想法一定是这样的,可冷轩蓉却知道这绝对不可能。如果在前世,哪怕安平之露出些许这样的意思,冷轩蓉都能心花怒放,可今生她已经更深的了解安平之的为人了,她知道这个人做这种事一定是另有目的的。也许他是为了让刑司将矛头对准将军府那边,为了大事所以隐瞒了真相,又或许是他觉得时机未到,不能与骁瀚王和帝师府正面冲突。这两种解释都有可能,唯一不可能的便是安平之想要保护她冷轩蓉。   “冷轩蓉,你运气好,有我大哥帮了你这一把。”安巧巧得意洋洋的用食指戳着冷轩蓉的肩头,幽幽道,“你住在那骁瀚王府,本来应该是我们安家的敌人。可我大哥不在乎,他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手。不过我也告诉你,凡是我大哥得到手的东西,他就不喜欢了。不信你去看看他的那些古琴。费尽心思弄回来,最后都被留在那荒院里了。古琴放在荒院中,以后拿出来还是古琴,可这女人要是被冷落在荒院里,只能等着变老,等着死的那一天。冷轩蓉,别怪我没劝过你,识时务的,回去之后找上你那个情郎快点离开皇城吧,再给你几辈子修行,你也配不上我大哥。”   安巧巧说完这话,冷哼一声,背着手悠然踱步去了,只留下冷轩蓉呆呆的站在空旷的宫殿里独自思考。   冷轩蓉像是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这一场宫宴还没开始,她就已经想要逃走了。   窦彦东,他到底做了什么?到底是不是他下的毒?   十有八九……冷轩蓉狠狠攥着拳头,心中暗想,虽然安平之的话不能全信,但这件事真的没有别的解释了,十有八九是窦彦东做的。   双手上那一对玉镯,冷轩蓉还好好戴着,心中一股怒火腾起,狠狠摘下玉镯,用力摔在地上。   玉镯被摔的粉碎,冷轩蓉的心也像是一下子缺少了点什么。   父亲的故友为何要害自己?难道自己和他不是站在同一边的么?连信誓旦旦说会照顾自己的人都不能相信了,冷轩蓉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不知道以后自己该怎么办。   窦彦东所做的事情,也许都是和杜亦霖商量好的。这么说,连杜亦霖都默认了这件事?亏得他们在自己面前还能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亏得他们还能做出一副关心自己的样子!   一丘之貉!他们与安平之都是一丘之貉!   冷轩蓉闭上双眼,气的发抖的身子渐渐恢复平静。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生气,尤其不能对窦彦东和杜亦霖生气。自己现在寄人篱下,而且要做的事情还需要得到他们的帮助,如果这个时候撕破脸皮,她还怎么报仇?千里之外,贺笠靖还是那一方大员,咫尺之遥,安龙义毫发无损,这两个人不除,自己岂不是白白重新活了一回么!   “哟!好好的镯子怎么摔碎了?”   窦三小姐的声音突然在冷轩蓉耳边响起,冷轩蓉猛地睁开双眼,她眼中的怒火把窦三小姐吓了一跳。   窦三小姐左右看看,没有见到安巧巧的身影,她轻叹一声,过来拉住冷轩蓉的手臂,安慰道,“是安巧巧跟你说什么了吧?这东西是她摔的?你别跟那丫头生气,她这个人啊,就像是野狗看着骨头一样看着她那个大哥,谁想靠近安平之一步她都得过去咬人家一口。这件事我早没跟你说是因为安平之要和贺蕊萍成亲了,我以为安巧巧一定会收敛的,没想到,她不单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了。”窦三小姐看看地上粉碎的玉镯,咋了一下嘴,道,“没事儿的,过后我再让那店铺给你送一对儿更好的来,五叔挑的东西一定没我挑的好……”   冷轩蓉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轻声问窦三小姐,“三小姐,你说贺蕊萍发疯的事情,是不是……”   冷轩蓉话没说完,窦三小姐急忙捂住了她的嘴。   “傻丫头,这话哪儿能随便乱说。”虽然这么说着,可窦三小姐还是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好好儿的人能说发疯就发疯么?有因才有果,那贺蕊萍也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这事儿啊,我看没完,轩蓉妹妹你可千万别再掺和进去了。”   冷轩蓉有些迟疑,像是没有听明白窦三小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窦三小姐望着冷轩蓉暗想,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跟我装糊涂?   “轩蓉妹妹,三姐姐我可是跟你说了贴心窝子的话,那位安公子不是个寻常的人。再说了,我看曾颜良对你可是一心一意的,你中毒的那个时候,曾颜良那样子看着都让人心疼。这世间不管是荣华富贵也好,名利地位也罢,都比不上一颗真心。曾颜良对你是真心,安平之可就未必。明白么?”   冷轩蓉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苦笑着对窦三小姐说,“怎么连三小姐你都这么说呢?安平之当初在武明郡差点杀了我的事情您不是一清二楚么?”   “时过境迁……”窦三小姐望着冷轩蓉,小声道,“总之你要看清楚谁才是值得信任的人,谁又是想要利用你的人。知道了这一点,才好做决断。”   窦三小姐说完这话,身后突然有小太监跑来通知宫宴要开始了。   冷轩蓉随着窦三小姐走着,心里还想着这些烦乱的事情。   窦三小姐说的没错,现在最关键的是要看清楚谁才是一直在利用自己的人。冷轩蓉咬着牙,伸手摸摸空荡荡的手腕,眼中闪过一丝煞人的寒光。   景程宫中,但凡是身份地位足够参加这场宫宴的人都已经到齐了。   皇族到了当今皇帝这里,算是血脉凋零了,但臣子们的家眷却来的不少。景程宫难得这么热闹,太监宫女们忙前忙后,却也井井有条。   燕翎娘娘带着另外几位妃子来的早,有她们在,这大殿里像是更多了几分隆重的感觉。而最热闹的地方却是安排给安家的坐席,不少人都特意过去见礼打招呼,这一场宫宴也是难得让他们巴结安家的机会。   第二百六十章 九阳娇现,世间奇花   因为冷轩蓉名义上是随着安平之来的,所以被安排在了靠近安家坐席非常显眼的位置。冷轩蓉能够感觉到周围聚集过来的视线,她也很快就发现了帝师府来的人,以及和他们格格不入的五先生窦彦东。   窦皓维借着与安家几位夫人打招呼的机会特意来给冷轩蓉壮壮胆子,可他却不知道冷轩蓉现在整个心早就以及被那股怒火与焦虑占据着,并不怎么觉得害怕了。   宫宴开始,冷轩蓉没有心思去关注那些皇家的排场与达官显贵们对他们的赞誉,她不由自主的望向窦彦东,脑海中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   没过多久,皇太后下旨将她今天得到的稀罕玩意儿拿出来给大家伙儿瞧瞧。身边的张公公出去片刻,然后带着一群人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一个两名宫女走了进来。两名宫女手中抬着一个精致的木台,木台上放着一个立着的木匣,木匣透着古朴神秘的气息,一下子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   两名宫女就这样将东西摆放在了皇太后面前特意准备出来的桌子上。   皇太后高高兴兴的看着那木盒,不时的侧过身小声对坐在她身边的皇上说两句什么。   皇上似乎也很高兴,等东西放妥了,他才高声对众人说,“这东西是帝师府五先生特意从外面给皇太后找回来的,五先生说这东西有许多神奇之处,要等到特定的时候才能一睹芳泽。”说着,他四下寻找,终于在人群中发现了窦彦东的身影,于是伸手点指一下,道,“五先生,请到这里来,为太后和朕说说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处。”   窦彦东站起身来大步朝皇上他们所在的地方走去,这场宫宴虽然声势浩大,但来的都是各个府宅中主事的女子,当朝臣子们几乎都没有被邀请入宫,窦彦东和窦皓维与安平之一样,身上没有官位,所以才能理所应当的参加这场宫宴,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也才能够随心所欲的去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他来到皇太后和皇上面前,躬身向他们施礼时候笑着拍拍那木匣,对皇太后说,“彦东离开皇城有几年了,一直惦记着太后,偶然遇到这么个稀奇玩意儿,就想着带回来给太后看个新鲜。”   “五先生都觉得是新鲜玩意,定然不会错的。”皇太后有些跃跃欲试的望着那木匣说。   窦彦东也再不卖关子,抬手示意身边张公公,让他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法子去做,张公公急忙给手下太监宫女们打了手势,然后就见许多太监宫女撑着巨大的幔帐围拢到那些通明的烛台附近,将光亮遮住了。   整个大殿顿时变得昏暗下来,冷轩蓉只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再看看身边那些人,似乎也都与她的感觉差不多,所有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似乎都有些恐慌了。   就在这时,只听窦彦东高声说道,“诸位,请往这里看。”   说着,他伸出双手将那木匣缓缓拿起。   众人的目光聚拢过来,随即整个大殿中便响起了震耳的惊叹声。   那木匣下面放着的,是一株绽放的花朵,而这花朵的不同之处在于,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之中,它竟然散发出了淡淡的光亮。那光晕萦绕着粉嫩的花朵,虽然很淡,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这世间,竟然还有能够发出光芒的花朵!   皇太后急叫过身边几个人搀扶着她站起身来吃力的走到那花朵前面仔细去看,连皇上都被这景象惊呆了。   冷轩蓉离那珍奇的东西虽然远,但却也像是被眼前的景象紧紧吸引住了一样,她本以为自己重获新生便是这辈子唯一能够经历的奇事,却没想到天下间竟然还有这等神奇的东西。这株花朵谁也叫不出名字,只能看出它长得似乎像是牡丹,或者是芍药……那娇嫩的花瓣晶莹剔透,像是吹一口气就会落下来一样。   “这株花的名字叫做九阳娇,相传是司火的神明不小心在人世间留下的异种。这世上还有多少这种花朵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这东西在煌湳国,甚至算上周围几国都从来没有出现过。”窦彦东说罢,走到皇太后身边,轻声道,“太后,这种九阳娇相传还有个特性,就是不可多看,看的久了,它会夺走人的双目。所以……”   说罢,窦彦东又用手中的木匣将那花朵盖住了,然后冲张公公打了个手势,让那些遮挡光亮的人都撤下去了。   大殿里重新亮了起来,众人却都还像是沉浸在那奇花带来的震惊中难以自拔。   “冷轩蓉,你以前可曾见过这九阳娇?”   冷轩蓉被耳边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发现安平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自己身边来了。   安平之的双眼似乎不能适应这大殿中光线的变化,所以他微微低着头,一双眼睛眯了起来,这样子使得他像极了静卧在角落中刚刚睡醒的猫。   “嗯?”   安平之发出不满的声音,冷轩蓉这才回过神来。她使劲儿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么神奇的东西,我怎么可能见过……”   “哈哈哈哈……”   安平之笑的声音虽小,但样子却有些夸张。他凑到冷轩蓉耳边,压低声音说,“你许是没见过,但这个什么九阳娇,根本就不是神奇的东西。”   冷轩蓉皱起眉头望着安平之,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九阳娇的神奇之处人所共见,难道亲眼所见的事情还能有假?   安平之见她露出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便笑着说,“不如我与你打一个赌,若是我能证明这株九阳娇没有你想象中的神奇,你便应下我一件事,如何?”   冷轩蓉警惕的摇头道,“长公子要做的事情,我冷轩蓉怕是难以做到。”   “哈哈……难道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么一个赌约就要了你的性命?”安平之伸手拍了冷轩蓉手臂一下,道,“放心,这小小的赌约,你若是输了,我就让你做一件小事。反过来呢,你可以随意让我为你做点什么,你的要求不限大小,只要你说,我一定做到。如何?”   虽然明知道这种赌约根本没有什么公平而言,但冷轩蓉还是想知道安平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重要的是,她对那九阳娇也确实十分好奇。   “好吧。既然长公子这么说了,到时候可不要反悔。”冷轩蓉应下了这个赌约。   没想到听到冷轩蓉说了这话,安平之突然站起身来,拍了一下手,高声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安平之这话说的声音极大,大殿中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向了这边。   冷轩蓉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自己一定又中了安平之的计,她暗道一声不好,可事情已经没法挽回了。等安平之得意洋洋的从冷轩蓉身边走开,冷轩蓉才小心翼翼的朝着骁瀚王杜亦霖的方向望去,只见杜亦霖黑着脸坐在皇上身边,冷轩蓉明显感觉到他似乎正在用眼神掐死自己。   谁能知道安平之把圈套都设在什么地方了?更何况冷轩蓉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圈套。她只好硬着头皮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闷头望着眼前一桌酒席等待事情发生。   安平之离开这张桌子,大步走到依然在皇太后身边的窦彦东面前,拱手施礼之后安平之才开口道,“早就听闻五先生遍寻天下奇珍异宝,但不知这九阳娇是五先生从哪里得来的?刚才五先生说,不单我煌湳国里没有这种东西,就连周围几国都没有。难道说五先生用这几年的时间去了什么神仙所在,入了仙境不成?”   安平之这话问的合情合理,皇太后听了之后也露出了赞许的神情,她其实也想问问这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只是刚才碍于面子没有开口而已。   窦彦东微微一笑,挺直身子对安平之说,“稀奇的东西要有懂得这东西习性的人才能照顾的好,这九阳娇世间罕见,哪怕有了种子,也没有人能够将其培育成这种样子。当初我没有离开皇城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皇城附近有人得到了九阳娇的种子,这次回来才惊闻他已经将花朵培育出来了,如此一来,便成了世间唯一的珍品。”   “哦?”安平之俯身仔细看看那木匣,喃喃道,“难怪我看到这木匣上篆刻的字迹心里有点疑惑,这上面写着的贵彩庄离皇城也只有十几里之遥,这么近的地方有人得了这样的宝贝竟然敢藏匿到现在才进献给太后和皇上,这人的胆子可够大的了。照五先生这么说,恰好您找到他的时候,他才培育好这花朵,然后您借花献佛,这才将其献给太后和皇上了?”   窦彦东闻言皱起了眉头,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安平之一点手,那张公公马上快步走了出去。眨眼功夫,张公公带着一个人进了大殿,安平之一指那畏畏缩缩的老头儿,高声道,“太后,皇上,这个人名叫李成祥,住在皇城西十五里的贵彩庄,他就是五先生所说的培育出了九阳娇的人。”说罢,安平之冷着脸问那跪在地上的老者,“我说的没错吧?”   第二百六十一章 奇花因由,就地诛除   李成祥听到安平之的问话,急忙点头应道,“大人说的一点都没错。”   安平之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转过身子高声对皇太后等人说,“太后,皇上,此人早年曾向皇宫进献奇花,后来宫中下人们伺候不周使得奇花没能成活,这个李成祥从那以后便再不出门亦不见客,他是对这后宫怀有怨意。这次他借五先生之手献花,其中有诈,为防此人作乱,平之请太后和皇上准将此人立即就地正丨法。”   谁也没想到安平之竟然突然说出这种话来,冷轩蓉坐在下面字字句句都听的清楚,她可是知道的,这个李成祥是由五先生提点,由颜良大哥亲自接回来的,他难道还有什么作乱的嫌疑么?   太后一听到安平之说了“就地正丨法”几个字,脸色也顿时变得惨白,她这次没有望向皇上,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坐在不远处的骁瀚王杜亦霖。此时皇上的反应也是一样,他也立即望向了杜亦霖。   杜亦霖坐在那里稳如泰山,见太后皇上向自己求助,杜亦霖这才站起身来走到安平之面前,他冷眼看看跪在地上惊恐失色的李成祥,冷声问,“你眼前这位公子说的话,是真的么?”   李成祥体若筛糠,他犹豫一下,才颤抖的答道,“确……确有此事……不……不过鄙人从未心怀怨恨……我……我只是……”   杜亦霖没有再听他说话的意思,点手叫过侍卫,吩咐道,“拉出西程门外斩首。”   杜亦霖一声令下,侍卫们呼啦一声过来拽住李成祥就往外拖,冷轩蓉坐在那里眼睁睁看着杜亦霖和窦彦东似乎都没有再要说话的意思,心里不由得震惊起来,这李成祥的事情杜亦霖不可能不知道的,而李成祥当初也是他们为了有个由头将宫宴扩大而特意请回来的。归根究底的话,这件事与冷轩蓉也不无关系啊!难道这李成祥的一条性命就这样没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杜亦霖不为李成祥辩护几句?为什么窦彦东不开口求情?   就在冷轩蓉疑惑的时候,突然有人高喊一声,“住手!”   众人顺声音望去,冷轩蓉惊讶的发现,说话的人竟然又是安平之。   安平之拦下了侍卫们,笑呵呵望着杜亦霖道,“王爷真是性急,怎么也不问清楚个青红皂白就要杀人了呢?”   杜亦霖冷眼扫了安平之一眼,沉声说,“振振有词说要杀他的人不正是安公子你么?安公子的话有理有据,李成祥有作乱之嫌,理应诛之。”   哪知安平之闻言却摇了摇头,他抬手拍拍身边那木匣,朗声说,“这李成祥的作乱之嫌确实是有的,但要杀人,怎么也得有理有据。如果不把事情说清楚,不单是太后和皇上会因此疑惑,想必就连五先生也要挑我安平之的理吧?”说着,他转身冲窦彦东微微一笑,道,“五先生,李成祥是你带入宫中的,这九阳娇也是你送给太后的,如今骁瀚王要杀李成祥,你为何不为其求求情呢?”   窦彦东镇定自若,苦笑着摇头道,“我离开皇城在外多年,如今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都弄不清楚了。这一株奇花为何又能牵出一个作乱之嫌,我还没想明白。但现在上面有太后皇上和骁瀚王主持公道,下面还有你安公子巧言利舌,想必就算是我想不明白,这事儿也错不到哪儿去吧。”   “五先生过谦了。”安平之摇头道,“天下间谁不知道帝师府五先生见多识广足智多谋?要是还有您想不清楚的事儿,那可真就奇怪了。”说罢,他又拍拍那木匣,然后冲窦彦东狡黠的一笑,压低声音道,“其实啊,我与冷轩蓉打了个赌,我说这九阳娇另有蹊跷,她却不信。想必五先生知道这蹊跷到底在何处吧?”   窦彦东脸色微沉,目光扫向冷轩蓉,同时回道,“愿闻安公子高论。”   冷轩蓉虽然没有听到两人在说什么,却看到了窦彦东望向自己时那锐利的眼神。冷轩蓉不由得背脊冰凉,心中暗想,这下窦彦东怕是要将今天的罪责放在我头上了。这可真是百口莫辩,怪就怪自己一时大意着了安平之的道儿。   安平之顺着窦彦东的目光,扭头看到冷轩蓉脸色惨白如纸,坐在那里有些惊恐的样子,心中竟然泛起一丝畅然的感觉。   他抬手将木匣拿起来,那奇花九阳娇便又一次展现在众人面前。   大殿里灯火通明,九阳娇看上去就只是一朵有些苍白的花儿。安平之缓缓伸出手去,肆无忌惮的扯下了一片花瓣。   这一扯,只听远处同时响起一声哀嚎。   众人转头望去,见正是那李成祥挣扎着痛哭起来。   安平之淡然一笑,又扯下一片花瓣放在手心玩弄起来。   这时皇太后有些看不下去,轻声道,“平之啊,好好的一朵花儿,你怎么还将它毁了?别说那养花儿的看着心疼,就连本宫看着也要心疼呢。”   安平之回身冲皇太后躬身施礼,然后冲张公公打了个手势。张公公像是事先就知道了这件事一样,又让手下太监宫女们拿着幔帐将光亮遮住了。   大殿再次陷入黑暗之中,众人再望向那朵九阳娇,却发现这奇花散发出来的光芒已经弱不可见了,而这时再看花朵不远处的亮光,这次的光竟然成了一个掌印!   等太监宫女们撤下去,皇太后有些惊讶的望着安平之,而那安平之也不等别人来问,开口给众人解释道,“我安平之才疏学浅,但也曾听闻过深山老林之中偶有山洞常年存有奇光,其光荧荧,甚是喜人。今日我也只是偶然想起,便与冷轩蓉打了个赌,游戏之间却没想到还真的被我猜中了。这九阳娇之所以会在暗中发光,是因为上面涂抹了那种山洞墙壁上发光的奇物,若说神奇,也是那些山洞里的奇景,却与这株花朵无关。”   安平之转回身来再次冲皇太后和皇上施礼,道,“李成祥实在可恶,竟然用此等伎俩诓骗太后和皇上,欺君之罪,实在当诛。骁瀚王果敢决断,实在是合情合理。还请太后和皇上圣裁。”   他说完这话,却没等太后和皇上再开口,只见他返身瞪起眼睛冲着那些侍卫们怒道,“你们还等什么呢?还不把这个人拖出去斩了!”   侍卫们闻声而动,拖着惨叫连连的李成祥出了宫殿。   大殿中,气氛无比沉闷。就连冷轩蓉都看出了安平之刚才那作法是有意要压杜亦霖一头,而他胆敢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对后宫侍卫发号施令,更是胆大包天,可偏偏侍卫们又对他的话言听计从,这无疑是在昭告众人,整个后宫早已落入了他们安家掌控之下。   宴席间,安家所有人都立时变得高了几分,而其余人的目光,也都刻意避开了高坐在上面的皇家众人。   安平之做完了这件事,躬身又冲杜亦霖施了一礼,淡然道,“王爷英明。”   杜亦霖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什么,他转身回到座位,继续悠然品茶。   安平之微微一笑,又回身冲窦彦东施了一礼,道,“五先生受惊了,日后晚辈定当为先生压惊,还请五先生赏脸。”   窦彦东笑着摆摆手,轻声说,“多亏安公子慧眼识破此物,我窦彦东以后怕是再担不起先生二字了。”   “若非事出有因,五先生怕也不会看走了眼,想必五先生舍得名头出来,也就只有这么一次吧。”安平之这话说的声音极轻,但窦彦东却听的一清二楚。他眼中闪过寒光,嘴角的笑意也变得凛冽的许多。而安平之说完这话,则微微点头,然后转身走向了冷轩蓉。   冷轩蓉无比尴尬,她眼看着安平之朝自己走过来了,想要起身逃走,却又知道自己无处可逃。   今天的事情发生的实在太过突然,这一切都是冷轩蓉前世没有经历过的,一切都是在冷轩蓉没有准备的时候发生的,对于冷轩蓉而言,这样的情况,简直就是对她致命的一击。   骁瀚王杜亦霖在这一场搏斗上输了面子,甚至连太后和皇上都成了摆设,而那窦彦东五先生更是被卷的一点不剩,甚至连被他请来的人都惨遭毒手,冷轩蓉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脸回那骁瀚王府,更不知道以后他们问起她与安平之为何打赌的时候,她该怎么回答。   就为了自己一点好奇心?   这些人为了保护她的性命,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力气,可她却只为了那么一点点的好奇心就将所有的一切都毁的一团糟。   冷轩蓉没法原谅自己,她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借口都找不到。   就在她慌乱的时候,安平之又坐在了她的身边。   “如何?”安平之冲着冷轩蓉晃了晃那只还有些微微放光的手,笑着轻声说,“我就说这花儿没有什么特别的吧。看,这场赌是我赢了。”   冷轩蓉额角渗出汗珠,她望着安平之那无比温柔的笑脸,声音有些微微颤抖,“你……要我做什么?”   安平之用那只手轻轻拍了冷轩蓉肩头一下,压低声音道,“别怕,我只是想要你做一件小事……”   第二百六十二章 真真假假,服毒自尽   冷轩蓉现在绝对不会相信安平之所说的“小事”就真的是小事,她死死盯着安平之,可那安平之却依然露出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就仿佛刚才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样。   片刻之后,有侍卫大步回来禀报,李成祥已经被斩首于西程门外。   安平之凑到冷轩蓉耳边,压低声音对她说,“冷轩蓉,你现在看看那位五先生的脸色是不是有什么异样。”   冷轩蓉下意识的顺从着安平之的话,将视线转向了窦彦东的身上。窦彦东正与身边的人谈着什么有趣的事情,他谈笑风生,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异色。反倒是坐在他身边的窦皓维低着头坐在那里,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心思留在这皇宫里了。   “处变不惊,山崩于前面无惧色,五先生实在是真英雄。”安平之轻声赞道。   可他这赞扬落到冷轩蓉耳中却变了样子,冷轩蓉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一个能够完美的掩饰自己心思的人。她不信现在五先生没有为那李成祥的遭遇而有所动摇,可从他的言谈举止上,却完全看不出来。五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窦彦东最擅长的大概就是这样的伎俩。他可以装的滴水不漏,任谁大概都没法揭穿他。至少冷轩蓉是自知无法看透这个人。   一个念头在冷轩蓉脑海中闪过,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堂堂五先生,怎么会被安平之算计到这种程度呢?冷轩蓉觉得难以置信,而从安平之的态度上来看,他似乎对这个结果既不感到意外,也没有多少洋洋得意。也许当窦彦东让曾颜良去请李成祥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个结果?或许这正是他期待发生的事情?难道刚才所有的一切,包括骁瀚王杜亦霖的行动都只是演戏么?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冷轩蓉已经分辨不清楚了。她到底是落入了谁的圈套,也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冷轩蓉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变成了一只不会说话的畜生,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们做着他们习以为常的事情,却完全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这些人到底都在做什么?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最终都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冷轩蓉困惑了,她的心已经被太多的疑惑填满,周围的人都变得陌生起来。   宫宴依然在持续,那朵本该作为主角的九阳娇已经被无声无息的撤下去了,就像是它从未到皇宫里来过。远处,皇太后和皇上有说有笑,几个亲近的女眷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太后笑的前仰后合。杜亦霖坐的远一点,却也不时的参与他们的话题,就连那几位后宫的妃子脸上都带着喜色。   坐在冷轩蓉身边的,不少都是安家的人,不过众人似乎都刻意疏远着她,大殿中热烈的气氛,似乎都与冷轩蓉无关。她呆呆的坐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离开。   安平之会让她做什么?打探杜亦霖的消息?又或者是想从她嘴里知道什么重要的事情?   冷轩蓉默默摇头,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不管杜亦霖和窦彦东他们在计划着什么,那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她原本以为他们都是站在一边的,他们都会成为自己身后的守护者,可她想错了。从最开始,到现在,冷轩蓉都是孤身一人。哪怕是颜良大哥在的时候,冷轩蓉依然也是独自一人。   她只知道前世她所见到过的事情,那时她卑微如草芥,她所见到的事情实在太少,实在太少!以至于到了现在,她已经手足无措了。她不知道什么秘密,哪怕安平之不是用这种小伎俩,而是用严刑逼供,她也说不出什么了。   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她也不需要什么恐惧。   就在冷轩蓉这样独自发呆的时候,原本有些嘈杂的大殿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冷轩蓉抬头茫然四望,突然发现安平之不知何时在一个角落里盘膝而坐,而他的面前,放着一架古琴。   一盏幽然孤灯放在他的身边,那一小圈淡雅的光晕照亮了安平之的侧脸。他那束的整齐的雪白头发和同样雪白的眉毛被这烛光映成了同样幽然的色彩,而安平之冰雪一般的肌肤,似乎也因此有了几分血色。   他望着那古琴,微微挑起嘴角,伸出十指,轻抚琴弦。   一曲幽幽,如外面清冷夜色,本该闷热的大殿中,仿佛吹起了阵阵清风。   所有人都闭上嘴,所有人都静静的听着古琴发出来的声音。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待一曲终了,安平之得了太后和皇上的赏赐,回到冷轩蓉身边问,“你可听出我弹奏的是什么曲子了么?”   冷轩蓉低着头轻声回答,“竹林月影……”   安平之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声,道,“其实我一直没有想明白,你为什么会对这些曲子如此精通。我所弹奏的曲子之中,有些是世间罕见的……其实这也不算奇怪。最奇怪的是,当初你竟然道破了我所弹奏的另外一首曲子。那曲子……不该有人听过……”   冷轩蓉依然低着头,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安平之这个问题,没法回答也不想回答。她知道的事情也许就只剩下这么多了,几首曲子,还有那么一个日子。就仿佛是知道了一切,却又什么都不知道。   “冷轩蓉,你像是不太高兴啊。”安平之轻声说,“莫非是在这宫里呆的久了,有些累了?”安平之也底下头来,试图看看冷轩蓉的表情,可最终他没有看清楚,只是皱起眉头道,“如果累了,我就派人送你回骁瀚王府。”   骁瀚王府……冷轩蓉一想到那个地方和那个地方住着的人,她竟然有些不寒而栗。   也许与安平之这样明面上的敌人相比,无法相信的友人更加可怕。   “冷轩蓉……”安平之像是看穿了冷轩蓉的心思一样,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们在朝阳寨那小屋中说过的话?我安平之每字每句都是肺腑之言。虽然其中有些波折,但我说过的话,永远都是算数的。”   冷轩蓉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她说了一句令她自己都觉得惊讶的话,“我对你还有什么用处?”   安平之闻言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冷轩蓉的额头,爽快的说,“你这颗脑袋里想的事情,我总是猜不透。哈哈哈……难道你以为你对我有过什么用处么?哈哈哈……”   就在这时,有人匆匆从外面进来,将一个小小的纸卷交给了安平之。安平之接过纸卷打开一看,原本轻松畅快的脸上顿时变得冷若冰霜。他将那纸卷重新卷好,让身边的人将其传到了同在这宴席上的安家老夫人手中,那位老夫人看过纸条上的字之后脸色也变得阴沉了下来。   这两个人的脸色一变,没用多长时间,整个大殿中的气氛就变得压抑了不少。冷轩蓉坐在安平之身边,感觉最为明显。她实在忍不住想知道那纸条上写了什么,而此时她似乎也不在乎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恰当了。她直勾勾望着安平之,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那意图却非常明显。   安平之被冷轩蓉盯得有些不耐烦了,压低声音冷声说了一句,“贺蕊萍服毒自尽了。”   一句话如同炸雷一般在冷轩蓉耳边响起,她瞪大了双眼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的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实在不敢相信,贺蕊萍服毒自尽?她死了?   怎么可能?   前世……前世她明明活的好好的!她明明与安平之成亲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场宫宴安然结束,众人纷纷打道回府。安平之似乎有些心烦意乱,他没有再对冷轩蓉说什么,只是让安家的软轿将冷轩蓉送回骁瀚王府去。   冷轩蓉没有别的选择,她就算是有千万个不愿意,却也只能回到那里去。好在回去之后她并没有遇到谁,平安无事返回自己的房中,点燃烛火,对桌而坐,之前发生的一切,就仿佛成了一场梦。   次日清晨,窦三小姐匆匆来找冷轩蓉,看着她那难看的脸色,冷轩蓉就知道她要来说什么了。   “安家后宅出事儿了!”   窦三小姐开口第一句话像是故意留给冷轩蓉一个说话的机会一样。   冷轩蓉皱着眉头坐在那里没有起身,她的面前放着燃烬的烛台,而她也依然穿着昨天的那套华丽衣衫,可脸上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她那浓浓的倦意了。   她一夜就这样坐在这里,一动都没动。   安家后宅出事儿了,还有谁比她更惊讶?   “贺蕊萍……死了……”   冷轩蓉的声音像是从幽冥传出来的,空灵而又带着森森寒意。   窦三小姐上下打量她一番,加重了语气问道,“你已经知道了?”   冷轩蓉这才叹了口气,抬起头望向窦三小姐,苦笑着说,“昨天安平之接到消息的时候我就坐在他身边。贺蕊萍服毒自尽,是他告诉我的。”   窦三小姐上前一步拉住冷轩蓉,厉声道,“既然如此,我再问你,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冷轩蓉闻言一愣,她还知道些什么?   第二百六十三章 终于此时,始于此时   窦三小姐的问题使得冷轩蓉更加疑惑起来。她甚至不知道窦三小姐为什么会这样问。   窦三小姐也立即从冷轩蓉的眼中看出了她的疑惑,这样的神情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窦三小姐也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冷轩蓉根本没有她听说的那样有心计。   窦三小姐的态度缓和下来,她拉了椅子坐在冷轩蓉身边,压低声音对她说,“冷姑娘,你到底知不知道贺蕊萍为什么会死?她这一死,又会引出多少事情?”   冷轩蓉木然的摇了摇头,现在最想不明白这件事的,只怕也就是她冷轩蓉了。她曾经无比憎恨那个给她带来了无尽痛苦的女子,可她却从未想过那女子会在这个时候死去。她不应该死,冷轩蓉知道她不应该死的。   “冷姑娘……”窦三小姐已经不再称呼冷轩蓉为“轩蓉妹妹”了,因为她之前做的戏都已经有了结果,而从现在开始,又是新的一轮较量了。窦三小姐不喜欢冷轩蓉,打最开始她从弟弟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开始,她就已经不喜欢冷轩蓉了。窦三小姐没法忘记她第一次听弟弟提起冷轩蓉时脸上露出来的那略带羞涩的神情。她的弟弟从来没有露出过那样的神情,而一切都是从这个冷轩蓉开始的。   见到冷轩蓉的时候,她理所当然的大失所望,这样一个女子,配不上她的弟弟,虽然连谷峙翼都对这个冷轩蓉另眼相看,但他也同样没有理由这样去看待这个平凡的女子。只有女人才能看懂女人,窦三小姐坚信着这一点。   如今窦三小姐也是这样认为的,如果不是一件件事情威胁到了窦皓维的安全,甚至威胁到了整个帝师府的立场,窦三小姐绝对不会参与其中。现在也该是了结的时候了。   贺蕊萍的死很快就会传扬开,窦三小姐知道冷轩蓉绝对不会是亲自动手的那个人,她知道谁才是在暗中做了手脚让贺蕊萍从这个世界消失的人,可那个小丫头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她喜欢自己的哥哥,她会为哥哥做一切事。而真正想要得到这个结果的,另有他人。这个人到底是谁?安平之?又或者,是眼前这个女子。   窦三小姐虽然没有什么凭证,但她依然觉得贺蕊萍的死与冷轩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个冷轩蓉随着五叔窦彦东千里迢迢从子夏巅回到皇城,到底为了什么。   一个女人的心底如果没有什么秘密,就绝不会让众多男人留意到她。冷轩蓉就是最好的例子。骁瀚王杜亦霖的判断不会有错,弟弟窦皓维的判断不会有错,统领麒麟营的谷峙翼判断不会有错,自己那个精明无比的五叔的判断更不会有错。所以冷轩蓉藏着什么秘密,她若不说,窦三小姐就会一直心神不宁。   窦三小姐拉着冷轩蓉的手腕,她的手指自然而然的扣着她手腕上脉搏跳动的地方,这个办法是五叔教给她的,凭着脉搏的跳动就可以知道一个人到底有没有说真话。窦三小姐死死盯着冷轩蓉,沉声问她,“你与安平之之间……到底有什么约定?”   这句话从窦三小姐口中说出来,冷轩蓉的心顿时就是一翻过儿。她明白窦三小姐这样问她意味着什么,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与安平之是同伙了!   冷轩蓉对贺蕊萍的憎恨只怕是早就被窦三小姐看出来了,她在武明郡对贺蕊萍做的那些事情,像窦三小姐这样的人如果想要知道的话,也一定能够知晓。而安平之带她冷轩蓉去赴宫宴的事情更是火上浇油,更何况在宫宴上安平之对她的态度一直好的让冷轩蓉自己都觉得别扭。当时在场的女子们都在私下议论纷纷,难道冷轩蓉能不知道她们议论的是什么么?   如果连窦三小姐都开始这样怀疑的话,杜亦霖又会如何?窦彦东又会如何?   想到这里,冷轩蓉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两个人怎么想其实都不重要了,他们不会像窦三小姐这样跑来逼问自己,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让自己参与任何事情的意思。在他们眼中,冷轩蓉只不过是一颗偶尔会派上用场的棋子。她也许是他们与安平之之间为数不多的一颗并不稳定的棋子,正是这样的棋子才能使他们之间的战局增加更多的变数。冷轩蓉只和父亲稍微学过几天棋艺,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好笑,这样的道理竟然还是当初她被困在朝阳寨中的时候安平之告诉她的。   窦三小姐见冷轩蓉突然苦笑,皱起眉头问道,“你笑什么?”   冷轩蓉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扯回自己的手臂,她再也不掩饰自己对这位帝师府三小姐的厌恶之情,用冰冷的语气轻声道,“窦三小姐,如果我真的与安平之有过什么约定,只怕那约定也不该落到你的耳朵里。你既然是帝师府的三小姐,有些事情,我想你还是不要深究为好。你与皓维先生立场不同,帝师府得罪不起丞相府,也得罪不起皇家,万一你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事情而出了什么意外,我想最困扰的除了你的长辈们之外,还有谷将军。谷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就算是看在他的情面上,我也不能对你多说什么。”   这一番话是窦三小姐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冷轩蓉那带有轻蔑又充满了敌意的眼神更是令窦三小姐不寒而栗。她不知不觉间站了起来,此时她才突然想到,这冷轩蓉是身处事情之中的人,而她窦三小姐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个局外人。   冷轩蓉说的没错,帝师府之所以肯让窦皓维和窦彦东参与到这场争斗之中,是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们两个人都有脱身的余地,而她窦三小姐却根本没有什么后路。难道真要等着出了事之后谷峙翼挺身而出来救她么?窦三小姐绝对不想发生那样的情况。   更何况,就算是逼问出了这个冷轩蓉与安平之之间的勾当又有什么用?贺蕊萍已经死了,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窦三小姐有些无奈的苦笑一声,转身要往外走。   这时就听冷轩蓉高声问道,“窦三小姐,你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么?”   窦三小姐闻言一愣,她再望向冷轩蓉,只见她眼中闪着凶狠的寒光,简直就像一头流着血垂死挣扎的野兽一样。   窦三小姐充满同情的望着冷轩蓉,欣然一笑,道,“此事一出,安家稳坐皇城,而那贺笠靖只怕是要不安生了。大战将至,冷轩蓉,你好自为之吧。”   等窦三小姐的脚步声消失之后,冷轩蓉才扑通一声跌坐在椅子里。   大战将至……什么叫大战将至?为什么大战将至?这一切都是前世所没有过的,冷轩蓉在这一瞬间似乎就又回到了前世。那时她孤立无助,那时她整日担惊受怕,那时她除了努力做完手里的活儿之外,什么都不懂。   今生,她本以为自己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一定已经学聪明了,一定已经与前世的她不同了,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一切都还是和前世一样……   不对,一切都变了,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已经变得和前世不一样了,唯独只有她自己,还是和前世一样。   冷轩蓉扑倒在床榻上,缩进被子里,躲在最角落的地方,任凭自己的身子瑟瑟发抖。她的脑海中不停的思考着窦三小姐最后留下来的话,她能够想起贺蕊萍的面容,前世的,今生的。她能够想象的到贺笠靖得知自己的女儿在皇城死去之后会有多么震怒,她甚至能够想到贺笠靖震怒之时会去做什么。她还能够想到现在丞相府中会是怎样一片混乱的景象。   消息终究还是会传出去的,那位首辅丞相同样会震怒,他会不会深究此事?安巧巧现在是有恃无恐,还是在暗暗害怕?安平之又会怎么做?他对贺蕊萍虽然没有什么好感,但那毕竟是原本将要成为他妻子的女人。   又或许,这件事根本就是由他策划的?他本来就不想要这门亲事,他这样做,也是说的通的。   贺笠靖一定也会这么想,他不会想到丞相府里还有一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对他的女儿做什么手脚,他一定会深深的恨着安平之。   可就算是如此,他又能如何?他会与安家一刀两断,转而支持皇上支持骁瀚王杜亦霖么?可贺笠靖自己应该最清楚,他早就将杜亦霖狠狠得罪过了,难道他能指望着那位凶狠的王爷宽恕他以前做过的事情?   贺笠靖失去了女儿,同时也失去了所有的靠山。而安家,他们联姻的本意就是拉拢贺笠靖,如今却与贺笠靖成了仇人,安家会怎么做……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杜亦霖又会怎么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冷轩蓉居然不再颤抖了。包裹着她的棉被留住了从她身上消失的温度,这温度如今成倍的返还给了她。冷轩蓉依然缩在角落里,可她却睁着眼睛,她看到的依然是一片黑暗,但这黑暗却前所未有的平静,一点都不可怕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今生今世,何去何从   贺蕊萍服毒自尽的事情从丞相府传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另一种说法。冷轩蓉从窦皓维的口中得知现在那些不知内情的人都在传扬说贺蕊萍是偶染风寒不治身亡的。   “贺小姐与安平之还没有完婚,所以安家不能给她办丧事。她的遗体已经被装殓起来送往武明郡了。”窦皓维坐在冷轩蓉身边轻声说着,冷轩蓉看得出窦皓维是真的在为这件事伤脑筋。   “皓维先生,这件事……”冷轩蓉犹豫一下,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她心中真正想要问的问题,好半天她才重新开口,问道,“贺笠靖与安家之间的关系一定会因为这件事而改变,王爷现在想必很高兴吧?”   窦皓维闻言摇了摇头,杜亦霖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依然无比平静,现在他所面对的状况以及没法让他高兴或者焦急了,一切都像是在别人的掌握之中,这种感觉想必不管是放在谁的身上都不会好受。窦皓维虽然知道事情的根源在哪里,但他与杜亦霖一样没有解决的办法。   冷轩蓉见窦皓维没有说话,只能继续问道,“有颜良大哥他们的消息了么?”   听冷轩蓉这么问,窦皓维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卷交给冷轩蓉,冷轩蓉展开纸卷一看,上面一行小字写着“事已办妥,速归勿念”,正是颜良大哥的笔迹。   这一行小字总算是让冷轩蓉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这几天她每晚都不停的做噩梦,前世种种,今生种种,哪怕活了两世,她似乎都没有留下多少美好的回忆。哪怕只是回想,也都会变成噩梦。但唯有想到颜良大哥的时候,冷轩蓉会稍微安心。她清楚的记得当初两人相遇,清楚的记得她救回他的时候是何等开心,清楚的记得两人之间的一点一滴,哪怕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言语,哪怕只是一盏睡莲,都能够让她暂时从噩梦之中解脱出来。   冷轩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窦皓维舒了一口气,浅笑道,“我听谷将军说他吩咐那几位随着曾公子一起出去的兄弟顺路去办另一件事,不然他们早就该回来了。曾公子一定是怕你算着日子为他担心,所以才特意传了这个信回来。轩蓉姑娘,这几日看你憔悴了许多,其实你不必如此为曾公子担心,谷将军那些兄弟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更何况曾公子自己也身手不凡。”   冷轩蓉知道皓维先生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如此神色憔悴其实是因为更多别的事情,她苦笑着点头道,“颜良大哥离开的这段时间,我也想明白不少事情。这皇城处处都有纷争,实在不该是我们逗留的地方。当初颜良大哥执意要借王爷的力量去寻找昌洪凯,可如今我看王爷并无此意……如此一来,我们倒不如早早回到子夏巅去侍奉我的父亲……”   “你要离开么?”窦皓维惊讶的望着冷轩蓉,可再仔细看看在短短几天之内又瘦了一圈的她,窦皓维的心也缩紧了。这个女子留在这里也只能受更多的苦,为何她不该离开呢?   “轩蓉……你要离开,我定会让帝师府派人,同时请谷将军也出人手,共同护送你们回子夏巅。”   说出这话,窦皓维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莫名其妙的伤感涌上心头,他突然意识到,如果在这里与冷轩蓉分别,那此生只怕真的再难相见了吧。   冷轩蓉听得出窦皓维话语中带着隐隐的不舍,这更令冷轩蓉心如刀绞。眼前这个男人只怕是此时自己唯一能够信任的人了,他三番五次的救自己,帮自己,难道这样都不能换来信任么?   可如果自己真的信任他了,又会给他带来多么沉重的负担?   不能。   冷轩蓉发现自己实在太自私,她要顾忌着自己的性命,要努力做成自己一心想要去做的事情,可这些都不是借口。   太自私了。至少对于眼前这个男人而言,她冷轩蓉实在太自私了。   “窦先生……”冷轩蓉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可这笑容却瞬间就从她眼中消失了,她只好低下头不去看窦皓维,两人就这么低着头坐在一起,只听冷轩蓉小声问,“贵德楼的事情……最后会有什么结果么……”   一句话,又戳中了窦皓维心里的痛处。   冷轩蓉中毒的这件事如今已经被刑司完完全全的掌控住了,现在不单魏家完全倒向了刑司衙门,就连皇上都几次下旨让刑司衙门全权调查此事,别人不准插手。想必是因为那位燕翎娘娘吹了不少的枕边风,既然魏家与刑司衙门有了共识,那么也就不需要别人再多生枝节了。而原本十分支持调查这件事的杜亦霖大概是因为宫宴上的失利和贺蕊萍一死导致朝廷中将会到来的动荡,他在今早也特意告诉窦皓维不必再调查这件事了。   刑司衙门的矛头依然对准了大将军府,不管事实如何,那位有本事的刑司长司一定都能将最理想的罪名用最恰当的方法扣在他想去扣的那个人头上。而在背后操纵他的,无疑是丞相府安家。   于是这件事就完完全全的变成了安家掌控下的游戏,冷轩蓉中毒的事情再也没有什么“真相”可言,窦皓维当初对冷轩蓉许下的承诺,也没有“兑现”一说了。   沉默,窦皓维张了几次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五先生怎么说?”   冷轩蓉的声音在窦皓维最尴尬的时候想起,窦皓维竟然松了一口气。   他皱起眉头,来不及厌恶自己,回答道,“五叔说只有利益会驱使人去做事,这件事之中谁得利最多,那下毒的人自然就是谁。”窦皓维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给冷轩蓉解释道,“现在看来这一切似乎都是安平之安排的。因为有了你中毒的事情,所以他们才有了借口去针对大将军府,大将军是个严谨的人,如果没有这个莫名其妙的指责,而指责他的人如果不是骁瀚王和安平之,那他绝对不会因此而选择归顺谁的。如今他没有办法了,只能像安家屈服,所以这件事给安家带来的利益是最大的,那么做这件事的……想必就是安平之了吧……”   说到这里,窦皓维又叹了口气,接着说,“能够下手的人其实就那么几个,而收买他们的人,却是谁都有可能的……如果别人可以,为什么他们原本的主人不能让他们那么做呢……”   听了窦皓维的话,冷轩蓉不由得心中暗想,如果谁都可能收买那些人给自己下毒,那么窦彦东自然也可以。只不过,窦皓维的话又让冷轩蓉想到了之前她忽视的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自己会中毒。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安平之做的,结果正如窦皓维所说,显而易见,他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结果。   可如果这件事是窦彦东做的,他又得到了什么?   为她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朝廷里掀起一场风波,朝廷乱了,这也许是窦彦东想要的,可朝廷乱了之后窦彦东得到什么了么?冷轩蓉只看到了安平之在宫宴上咄咄逼人的样子,只看到了窦彦东小心翼翼的退缩,她没有看到窦彦东得到了什么,更没有看出有哪一家的夫人小姐特意去他面前施礼请安。   就连杜亦霖似乎都没有得到什么,杜亦霖的行动,就像是停滞下来了一样,宫宴上,他就仿佛游离于人群之外,他独自喝着酒,也不知道是想消愁还是为了看清楚那些人。当安平之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点破窦彦东的伎俩时,他只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处死那个可怜的老者,只是想无力的保护住窦彦东,让他免于被牵连进“欺君之罪”里面去,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做。他像是不敢与安平之对抗。   冷轩蓉更加困惑了,虽然她已经做了决定,可她却又困惑起来。   看到冷轩蓉闷闷不乐的样子,窦皓维想了想,突然起身道,“轩蓉姑娘,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冷轩蓉抬头望着窦皓维,见他刻意挤出笑脸,便也站起身来,同样挤出笑脸应道,“皓维先生可知道什么有趣的地方么?”   “这里是皇城,总该有点有趣的地方。”窦皓维说完这话,笑脸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冷轩蓉与窦皓维并肩走在皇城中最宽阔的那条街道上,冷轩蓉望着街边的店铺,突然停下了脚步。   窦皓维顺着冷轩蓉的目光望去,见她正看着一家酒馆的招牌。那是一家金字招牌的酒馆,这样的酒馆在皇城里虽然不算是最好的,却也十分引人注目。不过窦皓维却想不出冷轩蓉为什么对这里感兴趣。她看的十分入神,窦皓维望着她的侧脸,甚至不想打断她的思路。   冷轩蓉望着那个站在柜台后面呵斥小伙计的老者,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   冷轩蓉隐约记得那位老者,前世,她被压在老牛车上送往法场的时候,就是他给自己递了一碗酒。   等冷轩蓉回过神来,发现窦皓维正出神的望着自己……   第二百六十五章 周而复始,谁欺谁盗   冷轩蓉和窦皓维四目相对,窦皓维猛然回过神来,顿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他尴尬的冲冷轩蓉笑了笑,然后低头大步朝前面走去。这时正好一队刑司衙门的轻骑都尉骑着马从远处列队而来,窦皓维迟疑一下,急忙又转身回来拉着冷轩蓉躲到了路旁。   轻骑都尉们身着戎装威风凛凛的从这条宽阔的大路上走过,冷轩蓉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只觉得后颈升起一阵恶寒。   可就在他们渐渐离去的时候,冷轩蓉的目光突然落在了不远处一个街道拐角的地方。略显阴暗的角落里,一个男人正站在那儿直勾勾的盯着冷轩蓉。   冷轩蓉刚要定睛去看,却听身边窦皓维轻声问,“怎么了轩蓉姑娘?”   冷轩蓉惊的一回头,等她再转回头来望向那阴暗处时,却发现那男人已经离开了。   男人的身影冷轩蓉似乎有些熟悉,可那人到底是谁,冷轩蓉一点头绪都没有。也许是看错了?冷轩蓉暗想。   窦皓维带着冷轩蓉在皇城中转了一圈儿,确实看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不过冷轩蓉的兴致提不起来,最后她请求窦皓维随她去一个地方。   两人乘上软轿,穿过了半个皇城,轿子最后停在了城西一户院落外面,窦皓维从轿子里出来一看,便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院落从外面看上去就知道这里以前定是个十分清雅的地方,只不过废弃多年,已经有些荒落了。一对紧闭着的朱漆大门斑斑驳驳,上面的匾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谁摘下去了。   冷轩蓉站在这道她本应该熟悉可如今看来却非常陌生的大门前,心中出奇的平静。   “冷先生官职仍在,这座府宅大概就这样一直空下来了。”窦皓维有些感叹,站在这里,多少也能看得出一些物是人非。   冷轩蓉迈步上前,用力推了推那两扇大门,没想到这大门被她一推,还真的开了。冷轩蓉回头看了看窦皓维,窦皓维走到她身边,点了点头,迈步走在冷轩蓉的前面,进了这院子。   头道院子里还残留着几堆灰烬,看样子是有人在这里逗留过。窦皓维蹲下身子伸手靠近灰烬,突然皱起了眉头。他站起来拉住冷轩蓉的手臂,压低声音对她说,“看来一直有人在这里。”   他这话刚说完,远处门边就传来了响动。   窦皓维让冷轩蓉站在原地不要动,他小心翼翼走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还没等他走到那里,就见一个身影“嗖”的从门口冲出来,拼命的朝大门方向跑去。   “站住!”   冷轩蓉高声喊道。   那身影迟疑一下,果然停住了脚步。   这时窦皓维才看清楚,跑出去的原来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孩子。   那孩子转过头来看看窦皓维和冷轩蓉,又看看四周,突然跪倒在地,冲着他们磕了两个头,然后高声道,“我什么都没偷!这里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窦皓维叹了口气走到那孩子身边,蹲下身仔细看看,发现这是个男孩,男孩脸上身上布满伤口,伤口有深有浅,看样子还都是不久之前受的伤。他看着窦皓维的时候眼中充满敌意,虽然跪在地上,但就仿佛随时都会起身过来咬窦皓维一口一样。   “孩子,起来吧。”窦皓维从怀中掏出荷包,翻出些散碎银子和零散的铜钱都递给了男孩,嘱咐道,“赶快把身子洗干净,然后去找个大夫给你上点药。”   男孩警惕的看看窦皓维,又看看远处的冷轩蓉,小心翼翼的接过银钱,起身跑掉了。   窦皓维看着那孩子离去,不由得感叹道,“天子脚下,却依然有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有皓维先生给的银子,这孩子便能吃上几顿饱饭了。”冷轩蓉缓步走过来,低头正看到窦皓维手中拿着的那个荷包。桃花朵朵,那还是她为他绣的。   窦皓维收起荷包,举目再看看这院子,轻声对冷轩蓉说,“我让人来将这府宅打扫修缮一下,如何?”   冷轩蓉心头一动,脸上却露出苦笑,她摇头道,“等颜良大哥回来之后……”   还没等她这话说完,窦皓维突然双手扶住冷轩蓉的肩头,有些急切的沉声道,“轩蓉,不要走!”   冷轩蓉抬头望着窦皓维,眼中满是苦涩。   窦皓维紧锁双眉,他看得出冷轩蓉眼中的苦涩,他猜她一定是因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而感到困惑了。的确,他有什么资格让她留下?他们两人只是朋友,朋友能够帮助朋友,却不能强求朋友为自己做什么。更何况,他这要求简直没有道理,她留下来又能如何?   “抱歉……”窦皓维放开手,自嘲似的苦笑着,用连他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说,“我不该……擅作主张……”   “皓维先生……”冷轩蓉强忍着泪水,声音却依然有些颤抖。她伸手拉住窦皓维的衣袖,那只手颤抖着,使得他的衣袖也随之颤抖。   “修缮这府宅……就劳烦皓维先生费心了……”   冷轩蓉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将那句话说出口,说过之后,她的身子就像是一下被抽空了。   窦皓维骤然睁大双眼,他转回头望向冷轩蓉,却只看到她深深的低着头。但刚才那句话他听到了,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她要留下来了?她要留下来了!   “好……好!”   窦皓维甚至不想掩饰自己喜悦的心情,这样的心情直到两人返回骁瀚王府都还在持续着。   杜亦霖看着一回来就傻笑着的窦皓维,心情似乎更加烦躁了。他起身过来一把搂住窦皓维的脖子,在他耳边恶狠狠的说,“眼看着大乱将至,你居然还敢在这儿为了一个小丫头的去留高兴成这样?”   窦皓维被杜亦霖勒的有些喘不过气,他急忙扳住杜亦霖的手臂求饶道,“大乱是不是将至与轩蓉姑娘是去是留都没有关系,王爷何必迁怒于人呢……放开……快放开!”   杜亦霖放开手臂,闷哼一声,道,“我迁怒于她难道没有道理么?贺笠靖女儿的死,难道就真的和她冷轩蓉没有关系?”   窦皓维闻言皱起眉头,有些恼怒的说,“王爷你对轩蓉姑娘是不是太有成见了?宫宴时你没有看到她那自责的样子么?这几天她有消瘦了一圈,一边要为曾公子担惊受怕,一边还要为那些根本就不能怪她的事情自责,你让她这么一个姑娘家如何是好?也难怪她萌生退意,就算是这些事情放在你我身上,我们也未必能撑的下去。”   “哼。”杜亦霖像是被窦皓维生气的样子震慑住了一样一下子老实了许多,他冷哼一声,突然又挑起嘴角笑了起来,“不管冷轩蓉现在如何担惊受怕,等以后事成,你可以亲自去告诉她,这一切之中,有她一份大功。我杜亦霖也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有罪必罚,有功自然也当奖赏。”说着,杜亦霖有凑到窦皓维身边,拍拍他的肩头,赞道,“皓维啊,这次算是难为你了。不过你大概是不知道,就算是你没开口,我也一样不会让冷轩蓉离开的。”   窦皓维闻言一惊,“为什么?”   杜亦霖笑道,“你难道以为我是因为好心所以才将她留在府中么?她有她的用处,而且那个曾颜良也会派上用场。”   窦皓维看杜亦霖的脸色又变得难以捉摸起来,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安起来。从他认识杜亦霖开始,他就知道这位骁瀚王是个不会白白做什么事情的人,如果对方不是冷轩蓉,也许他会将他想要做的事情都告诉窦皓维,可偏偏他知道窦皓维对冷轩蓉是保守不住秘密的,所以只要与冷轩蓉相关的事情,他多一句都不说。而窦皓维也不想去问,因为即便是他知道了杜亦霖要做什么,他也根本没有办法阻止。杜亦霖凶狠的名声不是白白传扬开来的,他绝对不是一个会因为身边人说了什么就手软的人。与其在杜亦霖决断的时候挣扎,到不如顺应着事情努力想办法。   之前窦皓维曾经企图与杜亦霖对抗过一次,结果虽然不是惨败,但那也是因为他给杜亦霖带去了他迫切需要的东西。   交情是不假,但交情换不来杜亦霖想要的任何东西,窦皓维是最清楚这一点的。   至于冷轩蓉的安危,必要的时候,窦皓维觉得自己还可以用些非常的手段。他能够给杜亦霖带来一次他迫切需要的东西,也能再多带来几次。这样的信心窦皓维还是有的。   杜亦霖目不转睛的盯着窦皓维,突然朗声大笑。   “皓维啊,你知不知道,当你想事情的时候,表情会变得比别人都可怕。比我可怕,比五先生可怕,我猜就连子夏巅的张先生也未必及得上。”   窦皓维闻言一愣。他伸手摸摸自己脸颊,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杜亦霖借着机会伸出双手也摸摸窦皓维的脸颊,然后笑的更开怀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亲卫飞奔到门口,高声叫道,“王爷,武明郡急报!”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大乱将至,大乱将至   得到杜亦霖的吩咐之后亲卫退了出去,杜亦霖转身回到那张堆满了奏折的桌子后面坐下,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而窦皓维则站在他的身后静静的等着,直到房门重新开启,一个年轻的书生走了进来。   年轻人风尘仆仆,杜亦霖看得出他在努力压抑着心中的喜悦,尽量让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焦急一些。杜亦霖知道他是在为什么事情高兴,但此时他更想知道他在为什么事情装出焦急的样子。   “孟庄清,没有本王的旨意,你为何回到皇城来了?”   被派到武明郡鸦青墨阁做账房先生的孟庄清在冷轩蓉他们逃走之后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鸦青墨阁新的掌柜。可孟庄清一点都没有为此而高兴,他将那时冷轩蓉留给他的信件重新誊写了一份,其中写明了凤泉岭中藏有安家私军的事情,在信件的最后,他用最诚恳的语句写出了自己想要返回皇城侍奉在杜亦霖身边的愿望。然而事与愿违,一段时间之后,孟庄清得到的回复是让他继续留在武明郡,杜亦霖亲笔写下书信,告诉孟庄清他是身负重任而且是值得信赖的人。   这个值得信赖的人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无比痛苦,他只能一直留在鸦青墨阁。然而漫长的时间过去之后,孟庄清终于等来了能够让他返回皇城的绝佳机会。   孟庄清跪倒在地,重重的给杜亦霖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抬起身子,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说道,“这件事情我实在不敢让别人来传达消息,未来得及向王爷请旨擅自返回皇城,还请王爷降罪。”   杜亦霖冷冷的看着他,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孟庄清面前,伸出一只手,将跪在地上的他扶了起来。   “庄清,让你独自留在武明郡这么长时间,辛苦你了。”杜亦霖的声音也如他的目光一样冰冷,然而这话落入孟庄清的耳中,却顿时令他热泪盈眶。他皱起眉头忍住差点涌出来的泪水,轻声道,“孟庄清一介书生,不能为王爷抛头颅洒热血上阵杀敌,但却同样愿意为王爷粉身碎骨!”   杜亦霖拍拍他的肩头,停顿片刻,之后才问道,“武明郡出什么事儿了?”   孟庄清深吸一口气,从无比的感动中回过神来,他举目望向窦皓维,不知道这话是不是该当着他的面说。   杜亦霖转身走回桌案后面,同时冲窦皓维使了个眼色。   窦皓维躬身施礼,退后几步,然后返身走进了里面的屋子去了。   这间屋子里只剩下杜亦霖和孟庄清两个人,孟庄清似乎有多了几分精气神。他犹豫一下,最终还是走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对杜亦霖说,“王爷想必知道贺笠靖的女儿在丞相府中暴毙身亡了,这个消息传回到武明郡,郡太守贺笠靖悲痛欲绝,派出五百铁骑身披白袍出城迎接她女儿的灵柩。我回来的时候,贺蕊萍的灵柩尚在途中,但贺笠靖却已然开始调集整个武明郡治下兵马钱粮了。知道这件事之后我就马上派出探子到处打探风声,得到可靠消息,贺笠靖已经向其他几位郡太守都发了消息,连同封地诸王,他都用飞鸽传书过去了。”   杜亦霖闻言也皱起了眉头,煌湳国治下九郡,还有两代之前留下的四方封地,其中武明郡距离皇城最近,而且据守着蔓延千里的凤泉岭。如果武明郡出兵守住那几个兵家要道,那么就算是其他几郡和封地之中有援兵前来,也未必能够突破这天然的重围,救皇城不破。也正是因为如此,安龙义才会豁出自己的长子来与贺家交好。   当初杜亦霖在衲岩县的时候之所以敢与贺笠靖硬碰硬,一是因为有麒麟营相助,一个麒麟营顶的上十万大军,而另外一点,则是因为那个时候贺笠靖有所顾忌,他要顾忌到朝廷,顾忌到皇上和安龙义。可如今又如何?   只怕是五先生说的一点都没错,这一局生死棋,是越下越玄了。   想到这里,杜亦霖扭头又看看孟庄清,问道,“贺笠靖调集兵马钱粮,结果如何?”   孟庄清似乎感觉到了杜亦霖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说起话来便更加小心了,他稳住心神,答道,“据探子回报,除了贺笠靖本来就掌控着的巡城营和禄旗营之外,所有武明郡中驻守军营都接到了集结令,几天之内武明郡治下传来好几个军中统领及县令暴毙的消息……”   贺笠靖已经不顾一切了。   杜亦霖能够想象的到贺笠靖心中的怒火,也能够想象的到他失去爱女的悲痛。然而这些都不足以使他做出如今这样大的举动,想必是那无比狡猾的贺笠靖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才这么做的。如果他与安家结成亲家,那么不管以后安家如何搅闹,他都可以保自己平安。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已经不可能再用其他手段取信于安龙义了。哪怕是他现在拍着贺蕊萍的棺材板高叫几声死得好,这天下间也没人会相信他不恨安家。   贺蕊萍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安家,顿时使得贺笠靖成了风中孤草,他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也就只有将武明郡所有的力量紧紧攥在自己手中,等着做困兽之斗了。   杜亦霖低下头,用力拍了拍桌案,轻声说了一句,“大乱将至……大乱将至啊……”   孟庄清皱起眉头,又走上前一步,急切的说,“王爷,大乱将至,还请王爷准庄清留在王爷身边为王爷排忧解难!”   杜亦霖的思路一下被孟庄清打断,他抬头看看孟庄清,微微点了点头,道,“你留下吧。武明郡已经不是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以逗留的地方了。”   杜亦霖这一句话让孟庄清高兴的差点哭出来,他急忙跪倒在地,又重重给杜亦霖磕了三个响头。   可这时杜亦霖却又冷声说,“没有本王的命令你就擅离职守,如果换做本王手下武官,你这颗脑袋就保不住了。”   孟庄清闻言顿时一惊,但杜亦霖随即又说,“本王念你一直忠心耿耿,而且你对本王唯一有用的就是那颗脑袋,本王便让你留着它继续为本王办事。”杜亦霖停顿一下,接着说,“本王原打算让你在武明郡立功,然后回来便顺理成章的封你官职,可如今你犯了错,官职暂时不能给你。孟庄清,你明日一早就随着冷轩蓉去她家那宅子,按照她的要求把一切都修整好了。”   孟庄清心里本来七上八下的,可他一听到“冷轩蓉”这个名字,一股难以言喻的厌烦就涌上了心头。在武明郡的时候他就听说冷轩蓉随着帝师府的五先生来到了皇城,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回来了,竟然还要跟在她的身后做事。   杜亦霖一眼看到了孟庄清露出了不情不愿的样子,抬手一拍桌子,怒道,“你不愿意?”   孟庄清猛然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又回到王爷身边办事了,在鸦青墨阁里彻底放松下来的神经真的会要了他的命,孟庄清急忙叩首应道,“庄清不敢!”   杜亦霖闷哼一声,“下去吧!”   孟庄清这才跪爬起身,匆匆退了出去。   他一离开,一直躲在里面的窦皓维就走了出来。他发现杜亦霖真的在生气,觉得有些意外,便问,“王爷,你怎么这么讨厌这个孟庄清?”其实窦皓维想问的是为什么杜亦霖这么讨厌他,却依然要将他留在身边。天下文人多得是,又不单缺他孟庄清一个,帝师府中随便拉出一个门生都比他学识广博。   杜亦霖有些无奈的摆摆手,开口换了个话题,“贺笠靖真的被逼急了。”   窦皓维点头道,“书信都送到九郡四方去了,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是啊。”杜亦霖起身拽拽窦皓维的袍袖,压低声音说,“我想知道知道他给九郡四方的书信中都写了些什么。”   窦皓维皱起眉头眯起眼睛小声说,“王爷,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说假话了?”   杜亦霖垂头轻叹,低声道,“我想知道那些老家伙是怎么想的……”   窦皓维满意的点点头,抬手拍拍杜亦霖的肩头,再没说什么,迈步悠然的走了出去。   当孟庄清出现在冷轩蓉面前的时候,冷轩蓉也吃了一惊。来到皇城之后事情一波接着一波,她把这个人都给忘记了。   “孟公子,你是刚从武明郡来么?”冷轩蓉问。   孟庄清心中暗暗说了几句他从来没有说出口的话,然后皱着眉头回答道,“在下昨日才从武明郡返回皇城。然后立即接到了王爷命令,让在下带人随着冷姑娘去修缮贵宅。”   冷轩蓉没想到这件事最后会被杜亦霖揽过去,这倒是让她心里好受了许多。   冷轩蓉与孟庄清虽然算不上亲密,但毕竟熟悉了,他们带着工匠到冷府旧宅,很快便开始了修缮的工作。孟庄清里里外外看了一圈之后心中暗自惊叹,他虽然知道冷轩蓉从前也是官家的千金小姐,但在此之前,在孟庄清眼里她却依然不过是个有点运气的山野丫头。可如今看到了冷府这座宅子,“千金小姐”的真实感似乎就一下子来了。   冷轩蓉把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遍,工匠们马上着手去做。就在此时,有人进来找到冷轩蓉禀报道,“冷小姐,门外有人请见。”   第二百六十七章 野草守居,颜良归来   冷轩蓉觉得奇怪,她到这里来的事情是被谁知道了,居然还要特意“请见”?她与孟庄清打了招呼,独自走了出去。一出府门,冷轩蓉惊奇的发现,来的人居然是小花娘。   小花娘乐呵呵来到冷轩蓉面前,热情的拉住冷轩蓉的手,笑道,“我这几天就在皇城里到处转悠,刚走到这儿看着这府宅够人进人出够热闹的,找个人一问,原来是轩蓉妹妹家的老宅子!这是多巧啊,轩蓉妹妹,我来看看,没耽误你什么事儿吧?”   冷轩蓉对小花娘的热情劲儿虽然有些受不住,但却不讨厌这个人。她笑着摇头道,“骁瀚王下令让人来修缮一下这宅子,我在里面碍手碍脚的。”   说着,冷轩蓉突然发现小花娘身后还跟着一个八九岁样子的小姑娘。这小姑娘头上梳着两个小抓髻,身上穿着体面的花布衣服,手里还提着个不小的食盒,一看就知道是个贴身的丫头。   “这就是梁三公子给姐姐买的丫鬟么?”冷轩蓉问小花娘。   小花娘看上去有些得意,习惯性的一甩手里的香巾,“可不是嘛!我家相公可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小花娘伸手把小姑娘拉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拖着长音说,“他要是说这件事儿他会去做,谁都拦不住。别说是个丫头,就算是摘星星揽月亮,他也一定能办成。”   冷轩蓉看着小花娘这炫耀的劲头儿,不单没有反感,反而越发觉得这人有意思。   那小丫头像是怕生一样低着头,冷轩蓉蹲下身子轻声问道,“你叫什么?”   小丫头一双圆眼睛骨碌碌的转,这么一看,她倒也不像是个胆小的孩子。她打量打量冷轩蓉,最后开口道,“我没有名姓,买了我的那位公子叫我野草。”   小花娘闻言咯咯笑起来,冲冷轩蓉眨眨眼睛,道,“我家相公那个人,轩蓉妹妹也知道不是,什么都得顺着他的心意,他叫这丫头野草,这丫头就叫野草了。”   冷轩蓉笑的开怀,小花娘带着个野草丫头,这也算是般配了。   不过一想起梁三公子,冷轩蓉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小花娘没有逗留,与冷轩蓉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带着小丫头野草走了。冷轩蓉转身要回府中,走到门前,她转回身冲着不远处一个角落叫道,“躲躲藏藏的做什么?莫非是有什么东西落在这府中了么?”   小男孩的身影应声出现,他低着头来到冷轩蓉面前,似乎犹豫着,但最终还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冷轩蓉磕了个头,然后抬起头来望着冷轩蓉,高声说,“小姐,请你收留我吧!”   小男孩磕头的时候正碰到地上的碎石,冷轩蓉见他额头流血了,不由得有些心疼。她掏出汗巾蹲下身要给小男孩擦一擦,小男孩却被吓得起身一溜烟逃出老远。   冷轩蓉有些无奈的站起来望着小男孩,回头又看了看身后这座府宅,心想这宅子里如今也不缺一个小男孩的房间,或许本就是她夺走了小男孩遮风避雨的地方呢。   “来吧。”冷轩蓉冲小男孩招招手。   小男孩像是被冷轩蓉这句话吓了一跳,他皱着眉头慢慢蹭过来几步,难以置信的问,“你让我留在这儿了?”   冷轩蓉点头道,“有我一口吃的,也就有你一口吃的,不过你要给我干活儿,以后这宅子里的所有事情都交给你去做了。你能干的了么?”   小男孩似乎依然觉得难以置信,可他却很快反应过来,使劲儿点了点头,道,“我有的是力气!什么都会干!小姐,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好好伺候你!”   冷轩蓉苦笑着摇摇头,轻声说了一句,“你不必伺候我……”一边说着,一边返身进了府门。   这小男孩说不出个像样的名字,孟庄清便随口给他取了一个。   “就叫守居吧。”孟庄清拉着小男孩仔细看看,问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小偷?”   守居像是被孟庄清这一句话给激怒了,恶狠狠的瞪着他,嚷道,“你才是小偷呢!老子能干活!能从坏人手里抢!但老子从来不偷东西!”   孟庄清抬手在他头顶拍了一下,“你跟谁老子老子的呢?”   哪知他说完话手刚要撤回去,守居反手抓住孟庄清手腕,手臂一转,院子中干活的人随即便听到了孟庄清的惨叫声。   “放开放开!要断了!放开!”   孟庄清的叫声把冷轩蓉引了过来,冷轩蓉一看小男孩把孟庄清整个人都拧成了麻花一样,又是气又觉得好笑。好在小男孩很听冷轩蓉的话,她让他放开,他就放开了。   孟庄清龇牙咧嘴的走了,小男孩还一脸得意的冲他做鬼脸。   “他给我取名字叫守居。”小男孩有些不屑的告诉冷轩蓉,看样子他对这名字也不是十分满意。不过冷轩蓉倒是知道孟庄清为什么会给他取这个名字,看来那孟庄清是看出她的心思了。   冷轩蓉塞给守居一套新衣服,这是她刚才出去买回来的。   “去找个地方把自己洗干净,换上这身衣服。以后你就叫守居了。”   小男孩接过衣服看了看,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冲冷轩蓉呲牙一笑,“小姐,你真是个好人。”说完,他撒脚如飞跑走了。   冷轩蓉轻叹一声,心想,前世加上今生,这还是她第一次被称赞是个“好人”。什么叫好人?像窦皓维那样的人大概才是当之无愧的好人,像颜良大哥那样的人也是问心无愧的好人,可冷轩蓉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按照工匠们的说法,如果照冷轩蓉说的将整座府宅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大概要花七天左右。这期间冷轩蓉便带着守居依然住在骁瀚王府,守居俨然成了冷轩蓉贴身的侍从。冷轩蓉盘算着这座府宅修缮好了之后颜良大哥也该回来了,结果真的如她所料,第八天头上,守居来给冷轩蓉报信,说是有人从武明郡回来了。   曾颜良从马上下来便什么都不顾直接朝着冷轩蓉住的院子而来,恰好冷轩蓉匆匆出来,两人撞了个对脸。   “颜良大哥!”冷轩蓉眼中含泪快步跑过去,一头扑在曾颜良的怀中。   曾颜良紧紧抱着冷轩蓉,只是紧紧的抱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两人相拥许久,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冷轩蓉这才抬起头来。泪水已经沾湿了曾颜良的衣襟,曾颜良心疼的抬手轻轻帮冷轩蓉拭去泪痕,道,“轩蓉,你怎么又瘦了一圈儿?是不是王府里的厨子不给你肉吃?”   冷轩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问曾颜良有没有去见过杜亦霖。   曾颜良从怀中拿出一本乌黑封面的册子交给冷轩蓉,冷轩蓉接过册子翻了翻,确认这就是父亲藏起来的那件东西之后,冷轩蓉把它收在了怀中。   曾颜良这才暂别冷轩蓉,去见杜亦霖。   杜亦霖冷着脸问曾颜良,“你想找的东西都找回来了?”   曾颜良沉声应道,“是。”   “好。”杜亦霖手中毛笔不停,像是根本不在意这件事一样,“自己的事情办妥了的话以后好好给本王办事,本王不会亏待你和冷轩蓉的。”说罢,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毛笔问曾颜良,“你们回来的路上,有没有发现武明郡那边有什么异动?”   曾颜良一听他问起这件事,便上前一步,答道,“五百白袍铁骑将贺蕊萍的灵柩送回了武明郡,听说那贺笠靖……”曾颜良犹豫一下,望着杜亦霖,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一路上人们都说,贺笠靖怕是要造反了……”   “造反?”杜亦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他站起身走到曾颜良面前,冷笑着问,“那些人为什么说贺笠靖要造反?得罪他的是安家,他反谁啊?”   曾颜良知道,杜亦霖平时在别人面前是绝对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的,要是别人看到杜亦霖这样冷笑,估计会害怕的跪地磕头了。可偏偏曾颜良对杜亦霖这个样子更为熟悉,他也不隐瞒什么,朗声说道,“人人都说首辅丞相独揽朝政,要反他就是反朝廷反皇上,贺笠靖想杀他给女儿报仇,就必然得造反。”   “哈哈哈哈……”也不知道为什么,杜亦霖大笑起来。他拍拍曾颜良的肩头,又冲他挥挥手,“去吧去吧,冷轩蓉大概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呢。”   曾颜良虽然奇怪杜亦霖为什么没跟他要他取回来的东西,可既然他没有开口,曾颜良也乐得赶快脱身。   回到冷轩蓉住的院子,曾颜良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可当他得知冷轩蓉要从骁瀚王府搬回以前的冷府的时候,曾颜良又有点惆怅了。   “那宅子已经修缮的差不多了,颜良大哥,我们什么时候搬过去?”冷轩蓉看上去有些急切,曾颜良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们两人虽然已经算是有了婚约,但毕竟还没有成亲,只有他们孤男寡女两人住在那宅子里,别人难免要说闲话的。   “轩蓉,是不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出什么事情了?”曾颜良想到了一件事,那件他一直担心着的事情,可仔细想想,却又觉得这也不足以让冷轩蓉这么急切的想搬出骁瀚王府。   冷轩蓉明白颜良大哥在担心什么,她拉住曾颜良的手,皱着眉头,张了几次嘴,脸也涨的通红,最后好不容易说道,“颜良大哥,你……我们……这次一定要听我的!”   冷轩蓉窘迫的样子一下子触动了曾颜良的心,他握紧冷轩蓉的手,点头道,“我都听你的!我们明天就搬出骁瀚王府!”   一听曾颜良这么说了,冷轩蓉这才松了一口气。   次日他们准备搬走之前先去杜亦霖面前打了招呼,杜亦霖也没有表现出挽留的意思,他甚至连话都没有与两人多说,挥挥手将他们赶走了。冷轩蓉本来还觉得奇怪,可等他们来到冷府才知道,杜亦霖早就派了下人过来,这座冷府俨然成了骁瀚王府的别院。   院中一共来了十五名下人,其中十个人是杜亦霖派来的,还有五个是窦皓维派来的。冷轩蓉仔细问过之后才发现,看样子杜亦霖往这里派人的事情窦皓维事先是不知道的。冷轩蓉他们离开骁瀚王府的时候既没有找到窦皓维,也没有找到窦彦东,也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去了。   看着那些忙活的起劲儿的下人们,冷轩蓉和曾颜良只能听之任之了。倒是守居一脸不满在旁边嘟嘟囔囔。   “不用你干活儿,不好么?”冷轩蓉苦笑着问。   守居闷哼一声,道,“我不干活还哪儿有脸住在这儿?干活儿有饭吃,不干活儿都是白吃饱!他们这是抢我饭碗呢!”   曾颜良听守居这么说,对这孩子一下有了好感,他拉着守居说要教他本事,两人在这庭院之中打打闹闹的玩了起来。   冷轩蓉看着他们两人玩闹,发觉多日来自己难得的放松了下来。也许是因为颜良大哥在身边,所以才有了些安心的感觉吧。   宅子中一切都恢复了冷轩蓉他们离开之前的样子,孟庄清甚至将冷承戚当年留下的那些书籍也都妥善的清理好了,然后将有损毁的全都拿回去说是要好好将它们修复。冷轩蓉没有阻拦,虽然她知道父亲大概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可他如果知道那些书籍和他以前喜欢的那些东西都已经恢复原样了,也许会高兴的。   冷轩蓉仔仔细细的查看每一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但她并不是想要重拾从前的回忆,她曾经住在这里时的记忆实在太过遥远,那时她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那些事情,都已经不值得她去努力回忆了。她在寻找一个妥善的地方,一个能够藏得住东西的地方。   曾颜良转头发现不见了冷轩蓉的身影,他腾出手毫不费力的捉住守居,压低声音问他到底是怎么跑到冷轩蓉身边来的。   守居刚才被曾颜良打的没有还手之力,他彻底服了。简短的说了他的经历,曾颜良听过之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没有再多问什么。   他带着守居在这宅子中缓缓漫步,守居仰头看看曾颜良,呲牙笑道,“颜良大哥,我看你可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吧?”   曾颜良爽朗的笑着点头道,“我爹娘在我小的时候就都死了,跟你一样。”   守居闻言就是一愣,脸上笑意也消失了,他拉住曾颜良,问道,“那你怎么学的武功?怎么又与小姐在一起了?”   他这一问,又让曾颜良想起了那个将他的生活完全改变了的昌大叔。他轻叹一声,一拍守居的脑袋,道,“小子,想学武功吗?”   守居一听,双眼顿时放光,“想!”可这话说出来之后,他又马上低下头去,摇了摇头,“不想。”   曾颜良哼笑一声,也没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两人沉默的往前又走了几步,曾颜良突然停了下来。   远处,透过敞开的窗子,正好能够看到冷轩蓉坐在那里聚精会神的看着一本书。   曾颜良看到这景象的一瞬间,他的心仿佛都停了下来。   此时此刻,他离冷轩蓉并不遥远,可他却仿佛一下子变得不敢开口去叫她了。   轩蓉……   曾颜良所认识的冷轩蓉是什么样子的?他似乎想不起来了。可如果当初是这样的一位女子出现在曾颜良面前,曾颜良敢肯定自己绝对不会认为她会成为自己的妻子。   也许是自己特别幸运?又或者……这一切原本都只是一场误会呢……   就在曾颜良要陷入胡思乱想的时候,冷轩蓉的声音突然传来。她笑着冲两人招手,高声呼喊着他们的名字。   “颜良大哥!守居!你们来看看!”   曾颜良如同在噩梦中猛然惊醒,他使劲儿甩了甩头,跟着守居朝冷轩蓉那边跑去。   两人进屋一看,原来冷轩蓉从那本书中找到了一张有些泛黄的纸,曾颜良接过那张纸,见上面写着“冷轩蓉”三个字。   这三个字写的歪歪扭扭,一点都不好看,可曾颜良一看就知道冷轩蓉为什么看到这纸条这么高兴了。   “你写的?”曾颜良问。   冷轩蓉笑着点头道,“当初父亲教我写字,这是我第一次写自己的名字。没想到被父亲夹在书中留起来了。”   曾颜良又看了看那纸条,道,“好好收着,等以后我们回了子夏巅给伯父看看,他一定会高兴的。”   “嗯!”冷轩蓉使劲儿点点头,掏出随身带的荷包,把这纸条卷成一个小小的卷塞了进去。   守居撅着嘴小声嘟囔着,“一张纸上写几个字有什么好高兴的……”   冷轩蓉和曾颜良相视而笑。   这时一个下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开口就说,“小姐,公子,你们可快到前面去看看吧,有人……有人硬闯进来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事出有因,亦敌亦友   冷轩蓉和曾颜良匆匆从后院出来,一看来的这些人的装束冷轩蓉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的这些人个个身上穿着的都是丞相府家丁的衣服,冷轩蓉他们过来的时候这些人还在忙忙活活的往院子里抬东西,最后还有一群丫鬟婆子跟了进来。   领头的人看到冷轩蓉和曾颜良现身,急忙上前冲两人施礼。   冷轩蓉认识这个人,他叫安德贵,是安家一个远房亲戚,在丞相府中帮着管家办事,也算是那里的一个小头目了。   安德贵施过礼之后满脸堆笑上前一步对冷轩蓉说,“冷小姐,我家长公子听说您二位从骁瀚王府搬出来回了老宅,于是让小的带人送些平时用的到的东西过来。这是东西的清单……”说着,安德贵将一张红色帖子交给了冷轩蓉,接着又说,“我家长公子特意吩咐让小的全权来办这件事,小的把能想到的都置办好了,冷小姐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吩咐下人给我一个口信儿,小的一定立马把事儿办的妥妥的。”   安德贵摆出一副谄媚的样子,笑的满脸都是褶子。冷轩蓉看他这样子心中实在有气,前世这家伙可是趾高气扬的没少找冷轩蓉的别扭。   冷轩蓉看看红帖子上列出来的东西,这安德贵不愧是丞相府了办事的人,设想非常的周到,红帖子最后还特意列出了十个使唤丫头和两个老妈子,冷轩蓉抬头看看那些人,冷声道,“安管家,我刚搬到这边来,也不缺什么东西,我看这些……”   冷轩蓉的话还没说完,那安德贵猛地转身冲身后那些丫头和老妈子一使眼色,这些人真是训练有素,看到他的眼色之后马上呼啦一声跪倒一片。   安德贵有些得意的转过头来,苦笑着对冷轩蓉说,“冷姑娘,这些丫头和老妈子其实都是我刚从外面买回来的,丞相府里的规矩,人进人出都是妥妥儿有数目的,您要是不要这些人,我就还得把她们退回去……您要是嫌弃她们笨手笨脚,我可以把她们带回去好好教教,您看这么着行不行?”   众人可怜巴巴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给冷轩蓉磕头作揖,冷轩蓉明知道这群人根本不是什么刚买回来的下人,她们一定都是早就被训练好的,可安德贵既然这么说了,她也没有办法再反驳了。本想难为难为安德贵,但有一句话说的好,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冷轩蓉犹豫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收下这些东西和这些人。   安德贵一看冷轩蓉应允了,乐颠颠儿的前后忙活着把送来的东西安置好了,把这些丫头老妈子也都安置好了,他才离去。   曾颜良默默看着这些人忙活,在心里算了一下现在这院子里的人数,原以为只有他和冷轩蓉两人过日子,没想到如今再看,光是下人就二十七八个了,这下也别说避嫌不避嫌了,没有必要。   跟这么一群人住在一起,曾颜良多少有些失望,不过再想到至少有了这些人之后冷轩蓉不用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也算是稍微舒了一口气。   这一天忙活到晚上,有下人来叫两人去吃晚饭。两人到了饭厅一看,一张小圆桌的周围站满了等着伺候他们的人,而且这些人明显分成了三伙。   冷轩蓉和曾颜良对视一眼,都无奈的笑着摇摇头,他们坐下来之后冷轩蓉挥手告诉这些人可以离开了,可他们像是暗中较劲一样,谁也不愿意第一个离开,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冷轩蓉让守居用食盒提着饭菜,他们三人跑到后院清静的屋子中吃饭去了。   冷轩蓉夹了一块肉放在守居碗里,催着他多吃一点,守居眼中绽出泪光,低着头拼命的往嘴里扒饭。   等守居把东西都收拾下去之后,冷轩蓉这才找到了跟曾颜良单独说话的机会。两人围桌而坐,桌上烛光闪动,温馨的氛围下,气氛却僵硬的很。   这一整天曾颜良都能感觉到冷轩蓉在强颜欢笑,好不容易身边没有人了,他鼓足勇气拉住冷轩蓉的手,轻声问道,“轩蓉,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冷轩蓉心中像是积攒了千言万语想对颜良大哥说,可这千言万语全都堵在心头,这个时候像是一下子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整理一下思绪,好不容易开口道,“颜良大哥……我好像知道是谁给我下的毒了。”   曾颜良闻言脸色就是一变,他皱起眉头等着冷轩蓉继续往下说,冷轩蓉抬头看看颜良大哥的样子,顿时了然。   “颜良大哥,你离开之前是不是就已经查到那个人了?”   看着她说话的神态,曾颜良就知道冷轩蓉口中所说的“那个人”一定就是他查到的那个人了。他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那件事情查到最后十九哥他们都说一定就是五先生了,他们说如果这件事真的是五先生做的,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再查下去了,因为五先生做事从来都滴水不漏,想怀疑他很容易,可要想找到他下毒的证据恐怕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他们也说,如果五先生真的想要害你,当初就不会那样设想周到,又是拿出解药又是请来阎御医,这样做其实是暴露了他自己,这样一点都不像是五先生一贯做事的风格……所以最后……”曾颜良轻叹一声,道,“大概是五先生计划着什么大事,所以才不得不这样做的……”   冷轩蓉听了这话,竟然莫名其妙的轻松了许多。自己当初所有的怀疑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她也能够想象到颜良大哥知道这件事之后心中有多挣扎。颜良大哥之所以忍下这件事没有说出来,也没有去找五先生的麻烦,一定也是因为他顾全大局,怕一旦挑破这层窗户纸会给冷轩蓉带来更大的危险。   为了不将这层窗户纸捅破而又能从骁瀚王府脱身,冷轩蓉不得不利用了窦皓维。如果不是从他口中说出要她搬到这里来的话,冷轩蓉只怕还得留在那骁瀚王府中,她和颜良大哥留在那里一日,就还有可能成为骁瀚王杜亦霖和五先生窦彦东手里的棋子,为了免于这样的命运,冷轩蓉就算是千个万个不愿意,最后还是利用了皓维先生。   为此冷轩蓉不知道责备了自己多少次,可不管她再怎么责备自己,事情都已经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曾颜良虽然知道他们突然从骁瀚王府搬到这里来一定是因为出了什么事情,却没想到是因为冷轩蓉知道了下毒的人是五先生。他看到冷轩蓉露出痛苦的神情,急忙安慰道,“五先生当初答应过冷伯父要照顾你,他却做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不用查出什么证据,等以后安稳下来,我一定会找他把事情说清楚,让他当面给你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   冷轩蓉摇了摇头,她虽然不知道窦彦东具体有什么打算,但她却也能够多少猜到窦彦东走这一步棋到底是为了什么。说到底,还是为了要将安家搬到,具体做法根本没有多大关系,只要事情是按照他想象中的发展,最后有了好的结果,那么冷轩蓉就算是中毒也心甘情愿。   可再看宫宴上发生的事情,五先生的所作所为似乎根本没有对安平之有什么威胁,按照冷轩蓉得到的消息,他和骁瀚王最近似乎也没有在朝中得到什么进展。那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想到这一点,冷轩蓉就不由得伤心起来。差点丢掉性命却没有换来结果,这才是最可悲的。   冷轩蓉将宫宴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曾颜良,最后她紧紧攥着颜良大哥的手,颤声道,“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安平之和五先生他们之间的较力会从我那么一句没有头脑的话开始,安平之简直就是故意引我上他圈套的……最后五先生和骁瀚王都输了一阵……”   “这不能怪你。”曾颜良双眉紧锁,他犹豫一下,道,“我猜这件事五先生他们也未必就是输了一阵,我在调查你中毒事情的时候听说过不少关于五先生的事情,他可不是一个简简单单就能输掉的人。按照你说的,五先生和骁瀚王也许还是在计划着什么……”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那位李成祥不就是白白死掉了么?   可反过来说,难道五先生当初让他去请李成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命运了?   曾颜良想着这些,不由得狠狠咬了咬牙。   人人都说窦彦东比狐狸还精,但曾颜良却是从这时才知道他竟然还是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会不顾一切的人。曾颜良按下决心,只要有了机会,他一定会去好好问问他,轩蓉受的苦绝对不会就这样简简单单算了。   这件事他们暂时都没有什么办法,冷轩蓉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又对曾颜良说,“颜良大哥,你不在皇城的这段时间,我还见到了一个人。”   “谁?”曾颜良感觉到了冷轩蓉身子的颤抖。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一招制敌,三式紧随   “梁三公子。”冷轩蓉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脑海中便浮现起了那天他望向自己的冰冷眼神。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已经让冷轩蓉焦头烂额了,她知道梁三公子不会对衲岩县的事情善罢甘休,他现在就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伏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给他们致命一击。   冷轩蓉想着这些,背后不由得冒出冷汗。她紧紧攥着颜良大哥的手,嘱咐道,“梁三公子一定是知道在衲岩县的时候是我们将那封信放在梁秋荣书桌上的了,颜良大哥,你以后可千万小心!”   曾颜良闻言也是一惊。当初他去县衙私宅放那封信做的也算是没有什么破绽,他不知道冷轩蓉为什么会觉得梁三公子知道那件事是他们做的了,可眼看着冷轩蓉露出无比害怕的样子,他便只是点头应下,不再多问了。   梁三公子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现在更为重要的是眼前的局势。   阴差阳错之下,今生发生的事情已经与前世不同了。冷轩蓉从曾颜良口中得知了武明郡那边的动向,她几乎可以肯定那贺笠靖是不会到皇城来了。贺蕊萍的死让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一团乱,贺笠靖会如何应对这件事,安家又会怎么办,而骁瀚王杜亦霖和五先生窦彦东他们到底在谋划着什么,冷轩蓉完全想不出来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冷轩蓉才突然想到,前世杜亦霖到底是被什么事情逼到了绝路上,所以才会利用她这个小丫头去做那么危险没有保障的事呢?又或者其实他那时也是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策?   按照冷轩蓉之前的想法,安龙义意图谋反,所以拉拢了贺笠靖,这样他就能够守住要塞一举灭了皇家这些人。可眼看着这样的情况以及被贺蕊萍的死给扭转了,那么安龙义谋反的企图岂不是难以达成了?他会不会放弃造反?还是要另谋其他途径?   两人坐在一起整整聊了一夜,眼看着天光见亮了他们才各自去休息。   两人之间的讨论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他们都不是为官的人,不懂官场上的进退,更不能断定所谓的天下大事会怎么发展。冷轩蓉躺在床榻上默默想着,也许一切都不重要了,也许他们真的该离开这里回到父亲身边过自己的日子了。   一晃几天过去,颜良大哥天天早出晚归,冷轩蓉在这老宅里住着,不时的回忆起更早之前的事情,心里总是有些阴翳。好在有守居陪着她,冷轩蓉总算是免了寂寞。冷轩蓉发现守居是个机灵孩子,他不太和其他下人聊天,冷轩蓉问过他为什么对那些人那么反感,守居说他们都是别人派来的奸细,他不想跟他们搅和在一起。听了这话,冷轩蓉也只能苦笑。相比于其他人来说,守居这么个孤苦的孩子确实更让冷轩蓉放心。   这天刚过晌午,守居撒脚如飞跑来给冷轩蓉报信,说是前厅来了客人。冷轩蓉一问那人长什么样子,守居瞪着一双圆眼用极夸张的表情说,“白毛鬼!小姐!您怎么还认识这样的……白毛鬼!”   所谓的白毛鬼一定就是安平之了。冷轩蓉有些惊讶,没想到安平之竟然会亲自到这里来。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守居管好自己那张嘴,然后收整一下,来到前厅。   今天天气很好,前厅里也很明亮。安平之显然有些受不了,所以倒背着双手站在屋中一个背阴的角落里等着冷轩蓉。冷轩蓉进门看到这样的安平之,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可她终究笑不出来,与安平之施礼之后将他带到了里面一间相对阴暗一些的屋中去了。   守居给两人奉茶的时候还忍不住一眼一眼的瞟向安平之,安平之看到他那样子,笑道,“这孩子看着眼生,叫什么名字?”   守居没想到“白毛鬼”竟然会问起自己,犹豫了一下,拔腿跑了。   冷轩蓉笑着摇摇头,对安平之说,“他是个苦命孩子,没有亲人,以前把这老屋做了遮风挡雨的地方,我回来之后就让他在这里做了下人。这孩子不懂什么规矩,还请长公子莫要怪罪。”   安平之放下茶杯摇头道,“我到了冷府便是冷府的客人,哪有怪罪你府里人的道理呢。轩蓉姑娘,没想到你说从骁瀚王府搬出来,还真的就搬出来了。”说着,安平之微微眯着双眼望着冷轩蓉,问道,“回到这老宅,心中可安稳一些了?”   冷轩蓉闻言一愣,心想难道我以前在他面前露出过什么不安的样子?   安平之像是读懂了冷轩蓉的表情一样,笑道,“我可听说了,冷姑娘你有意离开皇城,要回子夏巅去找你的父亲,一同过神仙日子。可那帝师府的小少爷却执意挽留,所以你才到这里住下了。”安平之也不管冷轩蓉的惊讶,接着说,“我还听说这几天骁瀚王一直阴沉着脸,刚才我来这里的时候,还正巧碰到他骑马奔驰而过,搭眼瞧瞧,确实那脸色比往日阴沉多了。唉……这莫不是也与轩蓉姑娘你离开了王府有关么……”   冷轩蓉吃一堑长一智,她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安平之说的话十句里面有九句半都是圈套,自己绝对不能再上当了。有了这个念头,冷轩蓉再看安平之,越看越觉得他长得像白毛狐狸,不管是眼神还是样子,都越来越像了。   安平之见冷轩蓉不说话却一直盯着自己,突然凑过来一点,压低声音问道,“轩蓉姑娘,如果你在这里住的不顺心,不如到丞相府中小住几日,如何?”   安平之这么没头没脑的一问,冷轩蓉顿时愣住了。   “贺蕊萍的灵柩早就送到武明郡去了,纠缠了我两年多的婚事也算是就此消失了。”安平之脸上露出一点得意的样子,有些轻挑的对冷轩蓉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也该给自己另找一位合适的姑娘成亲了。”   他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冷轩蓉沉下脸来露出愠色道,“长公子若想成亲,那媒人还不得踢破丞相府三道门槛?只是蕊萍姐姐刚刚亡故,长公子这话说的,怕是有些不合时宜了。”   “蕊萍姐姐?哈哈哈哈……”安平之朗声而笑,他冷眼盯住冷轩蓉,哼道,“要说那贺蕊萍的死会让谁开心,我想你冷轩蓉该是第一个吧。”   安平之变脸的速度之快让冷轩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强稳心神应道,“我再讨厌她,也不过是活着时候斗嘴斗气,但要将她斗死,却只能是别人。如此看来,想必还有人比我更加高兴呢。长公子别光看着外面人如何,却忘了自己身边还有能动手脚的。”   冷轩蓉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够毒了,可没想到安平之竟然不怒反笑,他今天心情似乎出奇的好,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压低声音问,“轩蓉姑娘你说的那个在我身边的人,莫非指的是我那巧巧妹妹么?”   冷轩蓉冷着脸没有回答他,但这样也就算是默认了。   安平之释然的放下茶杯,冷哼一声,“我就知道外面有了这样的流言蜚语,说我妹妹害死了贺蕊萍。让我猜猜,这话十有八九,该是帝师府的三小姐告诉你的吧?”   他这么一说,冷轩蓉身子便是一颤,一股恶寒直涌上来,冷轩蓉暗叫不好,心想莫非安平之要将苗头对准窦三小姐了么?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能。窦三小姐身后是帝师府,还有一个甘愿为她做任何事情的麒麟营谷峙翼,安平之就算是真想动她,也未必动的了。   “没错。”冷轩蓉狠下心,瞟着安平之道,“这话确实是窦三小姐告诉我的,但事有事在,到底怎么回事,现在就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哈哈哈哈……”安平之果然心情好的很,他一听冷轩蓉这么说,又大笑起来。等他好不容易笑够了,才凑到冷轩蓉身边,压低声音道,“确实是事有事在,这件事我还要感谢帝师府的那位三小姐。这件事可不是只有老天爷知道,现在啊,就连武明郡的贺笠靖都已经知道了。他的女儿是在丞相府被人陷害而死……只不过,到底是谁做的,恐怕还没人敢将矛头指向我那可爱的巧巧妹妹呢。”   冷轩蓉似乎从安平之的话语中听出些什么来了,可又像是有些不能确定。   两人双眼之间相距不过两寸,冷轩蓉能够看到安平之那一双几乎透明的双眼中流露出的冰冷,安平之用极冰冷的语气小声告诉冷轩蓉,“贺笠靖知道你一直与贺蕊萍勾心斗角,知道你在皇城,又以为你想勾引我,而事出之前你又在丞相府当着众人的面羞辱了贺蕊萍,你又随我入宫赴宴……哈哈哈哈……这些事情如果都落入贺笠靖的耳中,你猜猜他会怎么想?”   安平之这话说完,冷轩蓉只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根什么锁链啪的一声断裂了。   她猛地站起身来后退几步,恶狠狠指住安平之怒道,“你……你……你又害我!”   第二百七十章 书信一封,求解何处   冷轩蓉恼怒的样子逗得安平之大笑不止,冷轩蓉看着安平之笑成那样,真的想冲上去咬他两口。也不知道这些事情是不是早就被他算计到了,按照他的说法,那贺笠靖可不就是要将他女儿的死归罪到冷轩蓉身上么?他不恨冷轩蓉又能恨谁?   可等安平之笑够了,他才冲冷轩蓉摆摆手,道,“骗你的,别那么快生气,看把你气的。你不想想什么人敢在丞相府对我安平之未过门的妻子下毒手?贺笠靖老奸巨猾,怎么会把罪责推到你一个小丫头身上呢?”   冷轩蓉狠狠咬着牙,想想安平之说的话,也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相信他了。她在心底暗暗骂着安平之,重新坐回到刚才的座位上,努力稳住心神。   就在这时,脚步声传来,曾颜良风尘仆仆赶了回来。   原来守居见冷轩蓉见到安平之时神色有变,所以撒脚如飞跑去找曾颜良。恰好曾颜良就在骁瀚王府,所以两人快马赶了回来。曾颜良进屋,正看到冷轩蓉气的脸色煞白恶狠狠盯着安平之。   曾颜良双眉紧锁上前冲安平之一抱拳,“安公子大驾光临,是有什么要事吧?”曾颜良冷声问道。   安平之见曾颜良气势汹汹的,他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了许多。三人重新坐定,安平之冷下脸对曾颜良说,“我这次来,其实正是想要告诉曾公子一件事。”安平之不慌不忙从袖筒中拿出一封书信往前一递,曾颜良起身接过书信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了。   安平之喝了一口茶,笑道,“听说那昌洪凯与曾公子有些渊源,眼看着他要走上邪路,曾公子如果有机会见到他,可千万要劝一劝。这天下是杜家皇族的天下,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染指的。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不然只能引火烧身。”   说罢,安平之站起身来,冲冷轩蓉一拱手,轻声说,“轩蓉姑娘既然离开了骁瀚王府,来去便也自由了许多,以后若是想听人抚琴,可以随时到丞相府来,我安平之随时恭候。”   冷轩蓉狠狠剜他一眼,心中暗想,你不来给我找麻烦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安平之像是很享受冷轩蓉用眼神剜他似的,叫来随身下人,撑起油纸伞,悠然离去。   等他走了,冷轩蓉才急切的回来看那信中写的是什么。   书信上没有署名,只有简短几行小字,看样子是安平之安插在武明郡的眼线送来的。信中说的清楚明白,贺笠靖已经将本郡所有军队集结完毕,同时还不知道从哪里拉出了十万人的私军,私军首领名叫昌洪凯,两人联手,十有八九是要与朝廷对抗了。   这一张纸条上写的东西看似合情合理,可实际上却有诸多莫名其妙的地方。   这上面说的那十万私军明明就是安家拉起来的,而昌洪凯也是安家手下,可在这信上却说的像是安平之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些人的存在一样。而且安家私军为何又会成了贺笠靖的帮手?   冷轩蓉和曾颜良坐在一起半天没有说话。冷轩蓉知道这一切对于曾颜良来说,都比不上他现在心中的焦虑。当年救了他性命教他武功的昌大叔到底是不是就是安家私军首领昌洪凯,官银被劫的事情到底又是怎么回事,这些疑团只有见到昌大叔之后才能解开。如果昌大叔被卷入贺笠靖和安家的争斗之中,那想要见到他,怕是更难了。   两人商议一下,曾颜良决定先将这封信拿去给骁瀚王他们看看,也好从他们口中打听出现在事情到底是如何发展的,以后他们又会怎么做。   冷轩蓉送走了曾颜良,心中依然时时不安。   安平之特意来送这封信这件事本身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动机,这无疑又是他设下的什么圈套,但事到如今冷轩蓉前世经历过的事情对今生已经完全没有帮助了,所以她仅凭着自己的头脑要去与安平之斗,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换做以前,她一定会想着去问问同样精明的杜亦霖或者是去向窦彦东求助,但现在冷轩蓉对那两个人完全没有信任可言了,就算是曾颜良将那书信去交给他们,冷轩蓉觉得最后得出来的结论也知会对杜亦霖和窦彦东他们有帮助,而冷轩蓉与曾颜良的死活他们是不会在意的。   除了那两个人之外,冷轩蓉能够去商量事情的大概就只有窦皓维了,可冷轩蓉知道现在窦皓维一定在杜亦霖身边帮着他谋划事情,现在她要去找窦皓维怕是有些困难。如此一来,冷轩蓉又变成孤立无助的状态了。   思来想去,冷轩蓉最终想到了一个这件事中的知情人。   她离开府宅,带着守居直奔帝师府而去。   因为冷轩蓉之前来过这里,所以帝师府的门房也知道她是小少爷的贵客,于是冷轩蓉两人到了也没有受到慢待。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便有人带着他们一路穿宅过院到了里面转为贵客准备的院子。对面正厅,已经有人端坐在那里等候冷轩蓉,冷轩蓉将守居留在外面,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一进屋,冷轩蓉便冲对面那人翩然施礼,“多日不见,谷将军别来无恙。”   谷峙翼起身相迎,给冷轩蓉让了座。   谷峙翼一直住在帝师府,皇上没有下令让麒麟营离开,所以他也乐得清闲。难得能常常与窦三小姐见面,谷峙翼现在每天心情都不错,整个人神清气爽,看上去表情都变得比之前柔和了许多。   冷轩蓉的到来似乎没有让谷峙翼觉得惊讶,冷轩蓉知道眼前这位将军是个聪明人,于是连寒暄都省了,开口便直奔主题。她将安平之给他们送的那封信上的内容告诉谷峙翼,而后问道,“安平之为人狡猾,诡计多端,他特意送信给我们,我实在是想不清楚其中因由,故而特意前来向将军请教。谷将军对安家私军的事情最为了解,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突然与贺笠靖扯上关系了呢?”   谷峙翼放下手中茶杯冲冷轩蓉微微一笑,道,“前些日子颜良老弟和小十九他们一同去了凤泉岭,查探了一下之前他们见到安家私军的那个地方,发现私军已经从那里消失踪迹了。这段日子私军动向变得明显起来,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安家的走狗,变成山贼草寇了。”   冷轩蓉闻言大惊,安家怎么可能放纵那十万精锐脱离他们的掌控而变成山贼草寇呢?   谷峙翼见冷轩蓉一脸惊讶,便给她解释起来。   安龙义当初养那些私军是为了钳制凤泉岭这个兵家必争之地,可时过境迁,这支私军渐渐变成了安龙义的心腹大患。   “官银被劫的事情发生之后……”谷峙翼突然皱起了眉头,道,“我才安龙义就已经开始策划着如何才能安全的甩掉这支十万精锐的大军了。”   听了谷峙翼的话,冷轩蓉还是觉得有点云里雾里。私军和官银被劫的事情她以前就已经想到了,可谷峙翼用了“甩掉”这个词,冷轩蓉多少还是有些费解。不管怎么说,那十万精锐也是不容小觑的力量,安龙义既然要造反,为什么会将这股力量从自己手心甩掉呢?   “兵家战法我虽然不懂……”冷轩蓉有些怯懦的小声说,“可既然那十万大军本来是安家的,他们为什么不将其拉拢回来化为己用,反而要任由他们为别人所用呢……”   跟谷峙翼说话,冷轩蓉多少还有点掌握不好分寸。这位麒麟营的将军平日里总是扳着脸让人看不出心思,但冷轩蓉却能够感觉到他对自己还算是客气,可这份客气来源何处冷轩蓉是弄不清楚的,所以冷轩蓉害怕自己万一说错了什么,再得罪了这个自己现在绝对得罪不起的人。   谷峙翼看出冷轩蓉在惧怕自己,心中不由觉得有些好笑。皇城里发生的事情谷峙翼大概知道的比谁都详细,最近发生在冷轩蓉身上的事情,他也从窦三小姐口中听说了不少。他知道窦三小姐不喜欢这个冷轩蓉,但不喜欢归不喜欢,她对这位姑娘却多少有些敬意,在这一点上,他们两人也算是心有灵犀。不过冷轩蓉最后对窦三小姐说过的那些锐利言辞可是让窦三小姐发了一通火,谷峙翼倒是为此得了安慰窦三小姐的机会。想想这冷轩蓉都敢对帝师府的三小姐放出冷言冷语,但在自己面前却小心谨慎像个随时都会受惊吓的兔子,谷峙翼还真是没法讨厌这个女子。   安家私军的事情当初谷峙翼是受了皇命去调查的,虽然这背后一定是骁瀚王杜亦霖的指使,但谷峙翼一旦接了皇命势必会全力以赴。其实要是仔细想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前因后果也十分简单,只不过冷轩蓉身处事中所以才想不到吧。   谷峙翼尽量用轻松一些的语气为冷轩蓉解释,“这安家的私军就像是安龙义养的一条狗。拥有十万精锐的私军,就好比一条极为凶悍的狗。狗这东西,如果它忠心护主,那么就是最好的伙伴,可若是它不听话乱咬人呢?”   第二百七十一章 出帝师府,进虎狼穴   按照谷峙翼的说法,现在安家那十万私军就已经成了一条凶悍还不听话的狗,冷轩蓉额角渗出汗水,她这时才发觉在自己之前完全沉浸在自己算计的那些事情之中,虽然身处事情之中,但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实在太多。杜亦霖和安家的较量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复杂的多,而安家的运筹帷幄也远比冷轩蓉看到的要精细的多。如此看来,也难怪她会三番五次的落入安平之备下的圈套了。   “如此说来,这十万精锐是知道了安家想要甩掉他们,所以才投靠了贺笠靖?”冷轩蓉双眉紧锁轻声问。   谷峙翼依然微微笑着,他难得如此轻松的与人对谈,说起话来似乎也多了一点平日没有的感慨,“冷姑娘,剩下的事情就是朝廷里的大事了,那十万精锐到底是为什么会投靠了贺笠靖,其中因由也另有玄机。不过这些事大概也与你没有什么关系了,世事险恶,与其在这些事情之中挣扎,倒不如趁早脱身,一是求得自保,二来也免得为此伤神。”   冷轩蓉知道谷峙翼话中的意思,当初他们是一同从子夏巅出来的,眼看着事情变得比之前复杂的多,颜良大哥想要找昌洪凯的事情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渺茫,这样下去一定危险重重,更何况两人现在的处境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谁想宰割他们,他们都得受着,与其这样挣扎,真的不如尽早脱身。   冷轩蓉谢过谷峙翼的指点,这就起身要走,谷峙翼亲自从冷轩蓉出门,分别之前,谷峙翼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你既然离开了骁瀚王府,以后凡事自己都要加倍小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颜良老弟现在分身无术没办法顾及到你,你也该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冷轩蓉见谷峙翼说这话的事情神情极其严肃,知道一定是话出有因,可她再要问谷峙翼什么,谷峙翼却没有再回答的意思了。   揣着这个疑惑离开帝师府,冷轩蓉一路无言。守居似乎看出了冷轩蓉心中有事,所以也不说话,默默的跟在冷轩蓉身后。他们两人在街道上缓步而行,不知走出多远,守居突然扯了扯冷轩蓉的衣袖。   冷轩蓉回过神来,见守居一脸警觉的样子,偷偷摸摸压低声音对她说,“小姐,我们好像被人跟上了!”   冷轩蓉闻言一惊。刚才谷峙翼说的话犹在耳边,她举目四望,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但守居言之凿凿,“我们从那大宅子出来的时候我就发现有人鬼鬼祟祟跟着我们。我一回头,就有人影儿在角落里嗖的一闪,一定没错!小姐,怎么办?”   听守居这么一说,冷轩蓉猛然间想起自己之前似乎也见到过一次那种一闪而逝的人影儿!   莫非真的有什么人一直在跟着自己?   可冷轩蓉仔细想想,身边那些人现在都在为武明郡和安家私军的事情焦头烂额,而安平之又犯不着用鬼鬼祟祟的方法跟着自己,除了他们,难道自己还得罪了谁?   这年头在冷轩蓉脑海中打转,可略作思考,冷轩蓉便发现自己站在街边傻想也不是个办法,她拉紧守居,压低声音对他说,“我们先不要管那些了,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现,赶快回家!”   守居一听冷轩蓉这话,似乎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也变得紧张起来。   两人加快了步子往前走,冷轩蓉这时想叫顶软轿,却发现就在她低头沉思谷峙翼那一席话的时候,他们不知为什么竟然走到了一个十分偏僻的地方来了。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街道两边都是高墙,这似乎是两个大宅子之间的一条小巷。   冷轩蓉感觉背脊发凉,随口道,“我们怎么走到这种地方来了?”   “我……我不太认识路……”守居说这话的声音非常小,冷轩蓉感觉到守居的手心冰凉,这孩子像是被吓坏了,整个人都在微微的颤抖。   冷轩蓉有些心酸,心想这样一个半大孩子大概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吧?也难怪他会害怕。冷轩蓉更用力攥紧守居的手,压低声音安慰道,“守居别怕,没事儿的。”   守居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看样子都快哭出来了。   这条小巷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长,两人快步而行,好不容易走到了巷子口。可还没等冷轩蓉送下一口气,只见几个身影突然出现,一下将巷子口堵住了。   冷轩蓉和守居骤然停住脚步,两人都被这几个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守居一看那些人手里拿着布袋绳子,狠狠一咬牙,使劲儿往后推了冷轩蓉一把,高声道,“小姐快跑!”说罢,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与那几个男人扭打在了一起。   “住手!守居!快住手!”冷轩蓉眼看着那几个男人身手灵敏,而且对守居没有留情,冷轩蓉记得跺脚高声喊道,“你们不准伤他!伤了他我跟你们没完!放开他!”   对面几个男人听到冷轩蓉的叫嚷,似乎也对守居留了情面。只见为首那男人不费力气的伸手捉住守居,抬手在他脖颈上重重敲了一下,守居双眼一翻便不省人事了。   那男人把守居扔在地上,然后上前一步冲冷轩蓉一拱手,道,“你就是冷轩蓉冷小姐么?”   冷轩蓉虽然担心守居,可也不敢上前,她皱着眉头打量打量对面几个男人,发现他们年纪似乎都不大,而且一个个看上去十分瘦削但却又像是很精悍的样子,应该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年轻人。不知为什么,冷轩蓉看着那个领头的人略微有些眼熟,但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了。   “是谁派你们来的?”冷轩蓉不答反问。   为首的年轻人眼神变得冰冷,他脸上没有一丝神情,整个人线条明朗,像是用硬木雕刻出来的一样。   “你就是冷轩蓉冷小姐么?”这人又如此问了一遍。   冷轩蓉压住自己心中恐惧,她知道对方既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再加上眼下这情形,自己是在劫难逃了。冷轩蓉看看他们手中拿的绳子袋子,心底一凉,抬头望着那男人,咬着牙说,“我正是冷轩蓉,谁要见我?大不了我跟你们走一趟就是了,不必用……”   冷轩蓉的话还没等说出口,对面为首的年轻人便是一挥手。他身后众人呼啦一声冲上前来,三下两下便将冷轩蓉制服用布条蒙住她的双眼,又在她嘴里塞了布团,最后把她塞进袋子里,扎紧了袋口。   冷轩蓉感觉自己被人放进了马车,马车一路颠簸,被绑的结结实实的冷轩蓉渐渐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手脚渐渐开始胀痛起来,呼吸也变得吃力了许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冷轩蓉觉得自己可能就这样死在这马车上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稍微感觉轻松之后,布袋口打开,有人将冷轩蓉从马车上弄了出来。   眼睛上虽然还蒙着布,但冷轩蓉却能够感觉到呼吸比刚才顺畅了许多。冷轩蓉摘而侧听,感觉自己身边似乎有不少人在走动,可这些人却像是故意不想发出其他声音一样,完全没有人说话。   冷轩蓉根本无法推测出他们的身份,不过面对现在这情形,冷轩蓉却出乎意料的镇定。也许是因为之前经历过的恐惧使冷轩蓉变得麻木了许多,又或者是她没有来由的感觉这次绑架她的这群人似乎对她没有什么恶意。   但一切都只是推断而已,冷轩蓉默默等待着,有人将她扛到了一间屋子里,给她松开了绑在身上的绳子,这使得冷轩蓉顿时又轻松了不少。她坐在椅子上,只有手还被绑着。冷轩蓉闻到这屋子里飘荡着一股隐隐的汗臭味,心中猜测这里大概不是什么体面的地方。   “这个女子就是冷轩蓉?”   突然有声音从远处传来,听着应该是两个男人一边往这边走一边说,“把她捉来又有什么用处?要我说,与其这样,还不如……”   那男人的话没说完,就被另一个人打断,“你忘了那句话吗?凡事不可莽撞!我们现在只有这么多人,要是不慎重一点,怎么能报的了仇!”   “报仇报仇……”先前的男人嘟囔着,“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闯不进去?宰了那兔崽子!宰了他们全家!”   “嘘!这话可别让东家听到!要不然他得那皮鞭抽死你!”   “你不说谁知道!”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了冷轩蓉身边,冷轩蓉紧张的屏住了呼吸,只听有人问到,“你是冷轩蓉?”   冷轩蓉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下一刻,两人似乎商议了一下,最后其中一个将冷轩蓉打横抱起,口中念叨着,“姑娘,对不住了,我们东家要见你,但是我们现在还不能给你松绑……”   冷轩蓉看不到两人的神情,但却听到了他们轻挑的笑声。冷轩蓉死死攥着拳头,紧咬牙关。   等他们到了地方,冷轩蓉就听有男子怒道,“你们这两个混蛋!我不是告诉你们好好把冷姑娘请过来吗!怎么还绑着?快松绑!”   这声音落在冷轩蓉耳中,冷轩蓉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身影。   莫非……是他!   第二百七十二章 旧事重提,复仇怒焰   冷轩蓉手上的绳子被解开,等有人将蒙在她眼睛上的那块布条拿下去之后,冷轩蓉一眼便认出了面前站着的那个男人。   “齐……齐宗燕……”冷轩蓉瞪大了双眼无比惊讶,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当初武明郡里承贵布庄的东家齐宗燕!这男人是朝阳寨山贼的同伙,为了引诱安平之上山谈判,他利用了冷轩蓉,使得冷轩蓉和安平之一同被困朝阳寨。后来冷轩蓉听颜良大哥提起过说他没有死,可这人的踪迹冷轩蓉根本没有在意过,他此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把她冷轩蓉绑来?   齐宗燕苦笑着冲冷轩蓉一抱拳,然后冲另外两个人一摆手让他们下去。屋中只剩冷轩蓉和齐宗燕两人,齐宗燕这才开口道,“让冷姑娘你受惊了,实在是罪过。”   冷轩蓉镇定下来,语中带着嘲讽意味道,“齐东家做这出其不意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冷轩蓉只求齐东家看在过往交情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   齐宗燕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请冷轩蓉坐了下来。   冷轩蓉坐稳之后才看了看四周,只见这屋子破落的很,桌椅似乎也都是快要散架了一样,当初富甲一方的齐东家现在看上去过的是十分凄惨,冷轩蓉猜测当初朝阳寨事发之后齐宗燕的财产也就都没有了。   齐宗燕身上穿着短打衣装,看上去完全与当初在武明郡时那纨绔公子的样子不同了。他眉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褶皱,一看就知道是每日紧锁双眉而成的。冷轩蓉眼看着当初那一身洒脱的男子不复从前,心中倒也有些感叹。那时他骗了冷轩蓉,说到底也是因为他对朋友的义气,眼前这男人是为了朋友甘愿舍弃万贯家财,又差点丢了性命的人,单看这一点,倒也令人敬佩。   想到这里,冷轩蓉的态度也稍微缓和了一些。她轻叹一声,开口问道,“齐东家特意让人找我到这里来,莫非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   冷轩蓉打量齐宗燕的时候,齐宗燕也在打量冷轩蓉,他发现这小丫头虽然穿着打扮比在武明郡的时候好了许多,但整个人却像是更加阴翳也更瘦弱了。想来她的日子大概也没有好过到哪儿去,齐宗燕心中涌起一阵惺惺相惜之感,随即却又习惯性的皱起了眉头。   “实不相瞒,当初武明郡发生的事情直到现在我齐宗燕心中依然难以安宁,当初为了凤泉岭朝阳寨那几百条人命……”说道这里,齐宗燕的话语一顿,他眼中闪过悲情,但马上咬牙把话说下去,“种种不周之处,还请冷姑娘宽恕。”   冷轩蓉知道这些都不是他要说的重点,轻声道,“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齐东家大仁大义,也不必太过自责。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到底因由何处,我现在也多少算是了解了。”   “冤有头债有主……”齐宗燕念了一遍这句话,神色似乎也变得狰狞了一些。   冷轩蓉看着他的样子,多少明白了齐宗燕的目的。   当初齐宗燕等人为了让安平之上山可谓用尽手段,他们本想与安平之谈判,让那一山寨的人得以平安,可安平之却根本没有与他们谈判的意思,最后还调集了私军想要血洗整个朝阳寨。后来朝阳寨几百号人听说只剩下一些年轻人被麒麟营救了,这样的深仇大恨,他们必然是要报的。   想到这里,冷轩蓉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当初她认为安平之到武明郡去是为了调动私军,而在朝阳寨的时候安平之一定也是提前给私军下了命令让他们来围剿朝阳寨,可最后冷轩蓉和安平之在朝阳寨苦等了半个月有余,最后还是被“偶然”赶到的麒麟营救了。私军为此损失了不少兵力。   到了现在,冷轩蓉再回忆起当初安平之在朝阳寨时说的话和那时的举动,顿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那个时候安平之大概还没有坚信自家的狗不听使唤,他也许是抱着很大的希望,认为私军一定会按照他的指令过来营救。但实际上私军却拖拖拉拉根本没有把他的命令放在眼里,所以安平之那时候才会那么生气,才会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样对冷轩蓉说出了许多实话。大概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让安家下了决心要“甩掉”这条不听话的狗。   一切都不是偶然。   冷轩蓉坐在那里神情凝重,她终于能够站在另外一个角度去考虑今生发生的这些事情了。冷轩蓉猜测前世也许也有这么多复杂的情况,但那时的她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也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么多。   刚刚重生到今生的时候,冷轩蓉心中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报仇。仿佛她今生活着的意义就只有报仇。可实际上,报仇谈何容易?冷轩蓉渐渐知道了许多事情,渐渐体会到了许多情感,于是“报仇”的念头似乎也变得淡了许多。午夜梦回,冷轩蓉依然会惊的全身都是冷汗,可渐渐的,她发现自己的噩梦已经从前世变成了今生。前世种种,不管是与死人丈夫共度一夜,还是自己手持利刃满身血迹,似乎都变得有些遥远了。今生那些奸险狡诈的人,反而比当初那些事情更加可怕。   冷轩蓉对死亡的畏惧也远远比不上她对那些人的畏惧。   冷轩蓉想到这些,全是因为她看到了齐宗燕。   两人本在说话,可就因为一句“冤有头债有主”,齐宗燕便像是陷入了沉思。他脸上的表情悲怆而又可怕,冷轩蓉此时才发觉,这就是要复仇的人的表情。也许当初自己也曾无数次的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也许现在齐宗燕的心中也受着那样如煎似烹的痛苦。   “齐东家……”声音发出来,冷轩蓉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居然带着浓浓的苦涩。   齐宗燕惊然抬头,似乎也被冷轩蓉的声音吓了一跳。   冷轩蓉有些尴尬,但却只能接着说,“我要是没有猜错的话,齐东家是不是想为朝阳寨那些死去的人报仇?”   齐宗燕闻言,眼中闪过冰冷的光芒,他垂头顿了一下,再抬起头来,神情变得无比坚定。   “冷姑娘你说的没错。”齐宗燕站起身来,倒背着双手冷声道,“朝阳寨上下几百口冤死,这样的深仇大恨,我们不能不报。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这句话在冷轩蓉耳边响起,顿时令冷轩蓉的精神也是一振。   “但不知齐东家这笔血债,是要算在什么人的头上?”冷轩蓉不动声色低声问。   齐宗燕回头看看冷轩蓉,苦笑一下,来到冷轩蓉身边坐下,轻声说,“冷姑娘,朝阳寨上发生的事情,我想你现在都是清楚的。在凤泉岭中拦截我们的人你也应该知道。”   齐宗燕说到这里停顿下来,似乎想要验证自己的想法,让冷轩蓉表明态度。可冷轩蓉却什么话都不说,扳着脸只等着齐宗燕继续说下去。   齐宗燕微微眯起双眼,犹豫一下,最后冷笑道,“冷姑娘之前还住在骁瀚王府,这件事你不会不知道。凤泉岭中有安家十万私军,当初我们大当家的就是因为被这十万私军和武明郡郡太守贺笠靖两边钳制,所以才想到要将安平之骗上朝阳寨以求生路。可安平之最后却调集十万私军将朝阳寨的人都杀了,我们这血海深仇,自然是与武明郡贺笠靖和丞相府安家结下的!”   复仇,贺笠靖,安家……   冷轩蓉听了齐宗燕的话,突然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她虽然看到了齐宗燕眼中闪出了怒火,可她却像是停不下来一样,笑声越来越大,直到眼角笑出泪水,笑容渐渐变得像哭泣一样。   齐宗燕被冷轩蓉这突然的反应弄的有点不知所措,他刚开始还以为冷轩蓉是在笑他不自量力,可渐渐他却发现,冷轩蓉不是为了这个而笑的。与其说是她在嘲笑自己,倒不如说是她正发自内心的高兴。   为什么自己说出要对贺笠靖和安家复仇会让冷轩蓉这么高兴?   齐宗燕实在是觉得莫名其妙。   等冷轩蓉好不容易让自己停下来,她掏出怀中汗巾搌干脸上泪痕,轻声对齐宗燕说,“贺笠靖是武明郡一方大员,坐拥地利,手下集结了数十万大军,他因为女儿贺蕊萍的死已经与安家对立了。如今只怕连朝廷都拿他没有办法。而那丞相府安家,安龙义在朝廷里根深蒂固,首辅丞相的话,比皇上的话还有用。就连他那个没有功名在身的儿子安平之,也是一呼百应。他阴险狡诈,这是你我有目共睹的,齐东家,你想要动他们,找他们复仇,只怕是痴人说梦啊。”   冷轩蓉的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实际上她却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前世今生的轨迹以及错开了,也许这样的差异正是通往复仇的捷径。不管今生冷轩蓉再怎么试图将复仇抛诸脑后,可实际上身边发生的事情却依然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应该复仇。   复仇的方法也许不止一种,事到如今,也许才是上天对冷轩蓉真正的试炼。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三言两语,来日方长   从在武明郡的那个时候开始,冷轩蓉就知道眼前这个齐宗燕并不是像安平之或者杜亦霖那样心思细腻能够走一步看十步的人,但即使如此,他想要复仇,也不会完全没有计划。要想知道他制定下来的计划,冷轩蓉觉得首先就应该了解他所带领的这一伙人的具体情况。   冷轩蓉怕直接开口问不出什么,既然齐宗燕想方设法将她弄到这里来,就一定是事先有了准备,于是冷轩蓉决定暂且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一阵沉默之后,齐宗燕对冷轩蓉开口道,“冷姑娘,其实这次我们将你请到这里来,是有事相求。”   冷轩蓉犹豫一下,摇头道,“齐东家先别说你要让我为你办什么事情,我猜你还不知道这段时间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实不相瞒,自从来了皇城之后,我先是中毒差点丢了性命,随后又比卷入到了安平之和贺蕊萍之间,按照安平之的说法,现在贺笠靖都有可能将他女儿的死归罪到我头上。而且我也已经从骁瀚王府搬出来了,这其中因由怕是我不说齐东家也能猜到。所以现在我是自身难保,齐东家你做的打算我不想打听,你想让我办的事情,怕是我也无能为力。”   冷轩蓉以退为进,但这一番话却似乎没有对齐宗燕产生什么影响。冷轩蓉看着齐宗燕的反应便知道他是早就打听到这些事情了。   齐宗燕轻叹一声,道,“冷姑娘的遭遇我也已经有所耳闻了,这些事情发生在你一位弱女子身上,也实在是令人同情。只不过……”齐宗燕望着冷轩蓉,沉声道,“据我所知,冷姑娘你可不是一个能够忍气吞声的人,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归根究底全是因为安家在背后作乱,那安平之的种种作为,难道冷姑娘你就从来没有介怀过么?如今我们要找安家报仇,安平之列在首位。如果事成,不管冷姑娘你受过什么苦难,想必也会因此而散了心中怨气吧?”   冷轩蓉冷笑一声,“我心中自然有怨气,不单是对安平之,对贺笠靖,甚至对这个害了我父亲一生的朝廷都有怨气。但话止于此,我一介弱女子没有那男儿的心胸,也做不了你们男人能够做的那些事情,要出这口怨气,只怕是太困难了。”   “这有什么难的!”齐宗燕像是有些激动,他站起身来望着冷轩蓉高声道,“冷姑娘!我齐宗燕不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当初为了朝阳寨的事情我骗你一次,但这次齐宗燕甘愿用项上人头向你保证,我们想请冷姑娘你做的事情,绝对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其中也许会有些风险,但只要冷姑娘愿意相助,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到!”   冷轩蓉闻言还是露出一脸不相信的样子摇了摇头,“齐东家,我听颜良大哥说,当初你带着朝阳寨中仅存的几位青年殊死搏斗总算是没有丢了性命,其实你们应该就此打消复仇的念头,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生活。可既然你们选择了复仇,又来到了这个地方,那能够帮助你们的人,想必要多少有多少,实在用不上我这个女流之辈做什么。众所周知,骁瀚王与安家斗的厉害,齐东家若是缺个引荐的人,这个忙我倒是能帮。”   冷轩蓉说着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死死盯住齐宗燕,她想从齐宗燕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至少想要知道他身后还有没有什么人在帮他。直到冷轩蓉把话说完,她发现齐宗燕只露出了无奈的神情,就仿佛冷轩蓉说的是笑话一样。   “骁瀚王如果能够扳倒安家,他早就做了。”齐宗燕苦笑着说,“骁瀚王毕竟是朝廷的王爷,是皇家的王爷,他能够用的办法,全都是正面与安龙义等人对峙,可这样的办法是不行的。且不说骁瀚王年纪轻轻,单是安龙义在朝中布置下的那些党羽,骁瀚王和皇上他们就没有办法对付。为今之计,只能用其他手段智取,只要那安龙义一死,就算剩下了安平之,他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了!”   智取?   冷轩蓉一听齐宗燕这话,感觉自己的心口都像是要炸开了一样,整个人似乎都要沸腾起来了。   “智取?”冷轩蓉强压住自己心中的兴奋,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问道。   齐宗燕看上去像是有些犹豫,但最终他还是凑到了冷轩蓉身边,压低声音对她说,“我已经想好了,只要抓住机会,杀了首辅丞相安龙义,到时候朝廷一定会大乱,这时骁瀚王就会出面,他对安家恨之入骨,一定不会放过安平之等人,这样的话,我们的仇也就算是借着骁瀚王的手报了。”   冷轩蓉瞪着双眼望着齐宗燕,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那……贺笠靖呢?”   齐宗燕挑起嘴角微微一笑,“贺笠靖那边,自会有人帮我们收拾他。这老家伙自从死了女儿之后就已经自乱阵脚了,他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长时间了。”   冷轩蓉心中暗想,自己猜的果然没错,齐宗燕身后还有别人在帮助他。   然而就在冷轩蓉想再试探着问齐宗燕点什么的时候,突然有个青年人闯入屋中,拉着齐宗燕出去了。   冷轩蓉独自坐在屋子里,脑海中盘旋着数不清的疑问,唯有一点是让冷轩蓉感到高兴的,那就是现在她知道了还有一群与她目标一致并且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达成这个目标的人。   复仇这件事如果不是自己亲自动手也许看上去不太光彩,但对于冷轩蓉而言,如果能够兵不血刃就让安龙义和贺笠靖毙命那便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她心中也没有那么多需要坚持的东西,只要结果是好的,一切都足够了。   虽然任由齐宗燕他们折腾的话冷轩蓉就能够置身事外,可仔细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冷轩蓉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想要复仇的人心里那种执念冷轩蓉再清楚不过,既然齐宗燕已经把注意打到她冷轩蓉身上了,那么只要他们的事情没有做成,冷轩蓉就一定逃脱不掉。如果这个时候还想要置身事外,结果恐怕只有死路一条。虽然现在齐宗燕的话说的是客客气气,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变脸,想要冷轩蓉的性命呢。   冷轩蓉一边盘算着自己该怎么从齐宗燕口中套出更多话来,一边又在为当时被打的人事不省倒在地上的守居担心。冷轩蓉知道他们应该没有打死守居,等那孩子醒过来,应该会马上去找颜良大哥来救她。要想从齐宗燕嘴里套话,就一定要在颜良大哥他们到来之前才行。   突然到来的紧迫感让冷轩蓉有点焦躁起来,但她笃定了守居会将消息告诉曾颜良,而颜良大哥得到消息后一定会来救她,所以现在冷轩蓉的心里也安定了许多。   她不知道这群人把自己带到了什么地方,可她完全没有为此担心,不管她身处何处,颜良大哥一定会找到她的。   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齐宗燕沉着脸回来了。他坐到冷轩蓉身边,继续之前的话题。   “冷小姐,我们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听说当初安龙义害你父亲不浅,你也应该是为了这件事到皇城来的。既然我们的目标一致,那么你也不必再遮掩什么。我虽然是一介商贾,但我手下这些年轻人一个个血气方刚,不学无术,他们都是朝阳寨的山贼草寇。当初有大当家的在,他们一个个俯首帖耳,可如今我却没有大当家的那一番气魄,根本压不住这些人。要不是为了报仇,这些人恐怕早就四分五裂了。现在我请你出面帮忙,这些人之中有不少反对的,所以为了冷姑娘你的安全考虑,还请你斟酌一下,到底要不要帮我们去做这件事。”   冷轩蓉闻言皱起眉头,道,“齐东家,莫非你说这话的意思,是要威胁我么?”   齐宗燕黑着脸点点头,“正是如此。”   没想到他出去一趟,回来之后整个人态度头变了,冷轩蓉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听到那两个年轻人的谈话,想必齐宗燕刚才说的也都是实情。如果单是看齐宗燕,冷轩蓉还敢与他周旋周旋,可他这一番威胁不是没有道理,冷轩蓉想了想,决定投降。   “既然齐东家看得起我冷轩蓉,那我也就只能尽力而为。但齐东家你也应该知道,我之前所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话,我现在自顾不暇,再加上你们的威胁,我这一条性命都不知道会丢在谁的手里了。所以到底要去办什么事情,这事情又到底能不能办成,我心里可是一点底都没有。”   齐宗燕轻叹一声,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冲冷轩蓉一抱拳,朗声道,“齐某在此先行谢过冷姑娘,请你办什么事情,到了时候我们自会想办法告诉姑娘你,至于其他,我知道冷姑娘是个聪明人,我齐宗燕向你保证,只要冷姑娘不忘今日一言,我手下人就不会去找姑娘你的麻烦。”   说罢,齐宗燕拍了一下手,两个年轻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冷轩蓉惊讶的发现他们手中拿着刚才绑了自己的那些东西,还没等她说什么,两个年轻人道了一声“得罪了!”,七手八脚又把冷轩蓉绑了个结结实实。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冷轩蓉被这两个年轻人七手八脚再次绑了个结结实实套在了袋子里,就听一旁齐宗燕轻声对那两个年轻人嘱咐道,“你们都小心一点,千万不能逞强。”   冷轩蓉被蒙住了双眼塞住了嘴巴绑住了手脚,只能竖着耳朵分辨周围的声音。齐宗燕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个年轻人都应了一声,然后又听齐宗燕高声说了一句,“冷姑娘,得罪了。来日方长,我们后会有期。”   这话说罢,就有人将冷轩蓉扛在肩头快步走了起来。   冷轩蓉感觉他们出了屋子之后似乎因为什么事情稍微停滞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持续着很快的速度往前走去。扛着她的年轻人手很老实,而且似乎力大无穷,扛着她这个人走起路来都挂着风声。跟在他身边的人也像是有了什么默契一样一言不发,所以他们走到了什么地方,要什么哪里去,冷轩蓉一点都不清楚。   本以为他们会将自己放到马车上,然后像来的时候一样再将她送回皇城去,可过了一会儿冷轩蓉就知道自己是猜错了。不过既然齐宗燕说了来日方长,而且还是有事情等着要她去做,所以冷轩蓉觉得自己应该暂且不会有性命之虞。   又走了一会儿,年轻人终于停了下来,他将冷轩蓉小心的放下来侧躺着,然后起身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冷轩蓉感觉身子底下软绵绵的有股泥土和青草的味道,估计着这里应该是荒郊野外。也不知道齐宗燕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想了半天,冷轩蓉觉得最有可能的便是他要将自己找个地方藏起来,直到他认为时机到了,然后让自己出来帮他办那件事。   从自己被绑架出来开始冷轩蓉就已经不知道她身处什么地方了,但想必离着皇城也不太遥远,若是颜良大哥出来找的话,大概也能够找到……齐宗燕要是想藏人,只怕也不容易……   冷轩蓉躺在那里胡思乱想着,渐渐有些困倦起来。   可就在这股困意袭来的时候,一阵冷风吹起,冷轩蓉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几声凄厉的鸟鸣。   乌鸦?   猛然惊醒,冷轩蓉顿时觉得不太对劲了。那两个年轻人离开多久了?为什么他们还没有回来?   冷轩蓉试着动了动身子,但她被绑的太结实,动了几下之后身上越发疼痛起来。嘴被堵着,也没有办法发出声音,眼睛被蒙着,冷轩蓉一下子连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都不知道了。一阵阵吹过来的风似乎变得有些冷了,冷轩蓉甚至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莫非那两个年轻人是将自己扔在荒郊野外就回去了?难道他们要让自己这样自生自灭不成?冷轩蓉不知道皇城外面有没有狼虫虎豹,但当初她听颜良大哥说小时候那些事情的时候,确实听说过衲岩县外面凤泉岭外围时常也有不少野狼出没。刚才那两声鸟鸣冷轩蓉有点分辨不清楚,但现在想想,果然像是乌鸦的啼叫。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现在到底身处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冷汗从冷轩蓉额头渗了出来,她终于还是开始害怕了。   怎么想这事情都有点不对劲儿,齐宗燕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把自己弄到这里来,难道不是为了让她帮助他办事么?如果他现在真的让她就这样自生自灭死在这荒郊野外,岂不是事与愿违?可齐宗燕也说过,他现在做的事情并没有完全得到他手下那些年轻人的认可,莫非是刚才那两个年轻人自作主张将她扔在这里等死么?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顿时膨胀起来。冷轩蓉似乎习惯了将事情往坏的方向去想,她突然意识到,如果年轻人不想顺从齐宗燕的主张,只要这样让她等死就可以了。等她死了之后齐宗燕就只能再做另外的计划去复仇了。这不是一劳永逸么?   这样的话,她莫非真的要葬身在这荒野之中了?   鸟鸣声再起,这次冷轩蓉被吓得发起抖来。鸟鸣声似乎变得更加凄厉,冷轩蓉茫然无助的躺在那里,忍着身上阵阵疼痛,想象着自己现在的处境,感觉这鸟鸣似乎预示着什么,伴着冷风袭来,冷轩蓉哆嗦的越来越厉害。   可就在冷轩蓉觉得自己有点撑不下去了的时候,突然听到身边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这声音轻的不像是人走路的脚步声,冷轩蓉的神经骤然绷紧,心中暗想,莫非真的来了野狼?一想到这里,冷轩蓉不由自主的缩紧了身子。她竖起耳朵警戒的听着周围的动静,可此时冷轩蓉也知道,哪怕真的有了危险,她也根本没法抵抗。   就在这时,只听头顶上“噌”的一声响,袋子口似乎被刀刃割开了!   “还真是她!”   突然响起的话语声把冷轩蓉吓了一跳,她现在就如同一只惊弓之鸟,虽然心中充满恐惧,却无从躲藏。处在这种恐惧之中,她也根本分辨不出刚才那声音是不是熟悉。   “冷姑娘?”   又是一声呼唤,冷轩蓉先是一愣,随即稍微冷静下来,茫然抬头,却什么都看不到。这时头顶那人伸手将冷轩蓉眼睛上蒙的黑布扯了下来。   周围的光线果然已经昏暗下来了,冷轩蓉眯着双眼定睛望去,一颗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等那人把塞在她口中的布团也拿走之后冷轩蓉才舒了一口气,轻声道,“多谢……多谢十九哥相救……”   来的人竟然是麒麟营小十九。   他和同伴七手八脚将冷轩蓉从袋子里弄出来解开绑绳,冷轩蓉坐在地上缓了好半天才感觉手脚的血疏通了。她望向四周,发现自己果然是被扔在了一处荒凉的地方。四周没有农田没有山岭,似乎也没有人家,冷轩蓉心里难免后怕,若不是小十九他们来救了自己,恐怕到了夜深人静,这里真的会有野兽出没。   她站起身来,重新对小十九等人深施一礼,道,“多谢诸位救了我一命。”   小十九笑着摆手道,“冷姑娘不必客气,只是,若不是我们恰巧路过看到了这里有个奇怪的袋子来看看,你还真就危险了。不知道冷姑娘为什么会被人绑在这里了?”   冷轩蓉皱起眉头将发生的事情对小十九说了一遍。当她说到“齐宗燕”这个名字的时候,小十九眉梢一挑,怒道,“原来是这小子干的好事!难怪冷姑娘会被扔在这里了,我们正到处找那家伙呢!”   冷轩蓉闻言一愣,可小十九说出这话之后却又像是惊然发觉了自己不该说这话一样,神色一变,呲牙笑道,“既然冷姑娘现在脱险了,我们就顺便把你送回皇城去吧。”说罢,小十九冲身后的人一挥手,就见有人牵来了马匹。   小十九带着冷轩蓉骑在一匹马上,然后带着整个队伍飞驰而去。   冷轩蓉对麒麟营可以说是十分熟悉了,看得出这次小十九只是带着几个亲信的随从一起出来办事的。从小十九刚才说的话能够听出来,他们找到冷轩蓉实际上也不能算是巧合,至少冷轩蓉知道了他们出来的目的与齐宗燕有关。如此一来,冷轩蓉便也知道了不管齐宗燕在策划什么行动,知道他计划的人一定也已经不止是他们内部的人了。   谷峙翼是皇上的心腹,也是为骁瀚王杜亦霖办事的,难道说现在是杜亦霖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想要找齐宗燕么?   一路上冷轩蓉脑子里全都是这些事情,等小十九的马匹停在冷轩蓉家门口之后冷轩蓉才惊然发现根本不用自己指路他们自己就找到地方了。   冷轩蓉下马之后一番挽留,小十九等人也没有推脱,都高高兴兴的跟着进了冷府。门口有人早将这消息送了进去,众人刚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半大孩子几个箭步冲了出来,眼中闪着泪光来到冷轩蓉面前,带着哭腔叫道,“小姐!你可回来了!”   冷轩蓉笑呵呵走过去拍拍守居的头顶,安慰道,“我被这几位大哥救了,守居别哭,没事了。”   守居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扭头看看小十九几个人,犹豫一下,迈步过去,跪倒在地冲着他们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他这举动把小十九众人吓了一跳,小十九上前把守居拉起来,仔细打量打量,问道,“你就是守居吧?颜良老弟可没少提起你……还真是……”小十九话说了一半,回头看看他那几个同伴,众人像是心有灵犀一般,都点了点头。   守居有些莫名其妙,他皱着眉头也打量打量小十九,然后突然想起什么,回身对冷轩蓉说,“小姐,我醒过来之后就给颜良大哥送信儿去了,颜良大哥现在大概带着骁瀚王府的王驾亲卫正到处找你呢。”   不等冷轩蓉说话,小十九忙摆了摆手,对冷轩蓉说,“别担心,我早就派人去通知颜良老弟了。”   等他们进屋喝了一杯茶的功夫,小十九手下从外面进来,脸上神情有些凝重。   小十九一看就知道是出什么事儿了,果不其然,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人去通知曾颜良的时候首先找到了出去找人的王驾亲卫,可所有王驾亲卫都找到了,唯独少了曾颜良。   众人对过话之后才发现,曾颜良中途便不见了踪影,这会儿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轩蓉有难,求助何人   一听说曾颜良失踪了,冷轩蓉这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如果是她自己出了什么事情,颜良大哥一定能想到办法去营救她,可这要是颜良大哥出了什么意外,她该怎么办?   冷轩蓉最先想到的,便是请麒麟营帮忙找人。   还没等她开口去求小十九,小十九就已经带着人起身往外走了。   “冷姑娘,你别着急,颜良老弟对皇城这附近道路不熟悉,我们这就去把他找回来。”小十九安慰了冷轩蓉两句,带着手下人风风火火离开了冷府。   冷轩蓉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什么都想不出来了。这时守居在一旁小声说了一句,“小姐……不如……我们也出去找一找颜良大哥吧……”   这一句话给冷轩蓉提了个醒儿,冷轩蓉急忙起身,带着守居两人匆匆从冷府出来。站在街道上,冷轩蓉觉得有些木然。她根本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一丁点线索都没有,她应该到哪里去找颜良大哥?   守居跟在冷轩蓉身后,见冷轩蓉停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上前伸手拉住冷轩蓉,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大步往前走去。   “小姐,你不要害怕,颜良大哥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我们一定能够找到他。”   守居的话在冷轩蓉耳边徘徊,守居的手瘦的像是只剩下了皮包着骨头,但此时却有一点温热的感觉顺着他的手心传到冷轩蓉那冰凉的手上。这一点点的温暖让冷轩蓉渐渐从惊慌的状态之中恢复过来,她也握紧守居的手,稳住心神,分辨了一下方向,对守居说,“守居,你说的对,颜良大哥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什么事情。我们不能自己先慌乱了!”说罢,她拉着守居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守居先是一愣,随即有些慌乱的问道,“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骁瀚王府。”冷轩蓉沉声说道,“颜良大哥与骁瀚王亲卫们关系都非常好,我去向骁瀚王讨个人情,让他手下亲卫帮忙去找颜良大哥。有了他们的帮忙,想必也会给十九哥助上一臂之力。”   冷轩蓉说完这话便迈开脚步朝着骁瀚王府走去。守居被冷轩蓉拉扯着,也不得不快步跟了上来。   等两人到了骁瀚王府,经过通报之后先见到了窦皓维。窦皓维听冷轩蓉说了事情经过,看上去也十分惊讶。他仔细打量打量冷轩蓉,像是确定了冷轩蓉没有受伤之后才皱着眉头告诉冷轩蓉,她现在见不到骁瀚王杜亦霖。   “朝中发生了大事,王爷一早就带着人赶到宫中议事去了……”窦皓维说到这里,看了一眼一直站在冷轩蓉身后的守居。   冷轩蓉知道窦皓维一定是怕走漏消息,她回头对守居说,“你先出去,不要在这王府中乱走,免得惹麻烦。”   守居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出了这间屋子。   屋中只剩下窦皓维和冷轩蓉两个人,窦皓维这才凑近冷轩蓉一点,压低声音对她说,“武明郡那边,贺笠靖挑起了反旗。首辅丞相安龙义与将军府联名上折请旨攻打武明郡。”   “贺笠靖反了?”冷轩蓉一听这话,骤然睁大了双眼。   窦皓维像是预料到了冷轩蓉会如此惊讶,急忙冲她摆摆手,轻声道,“王爷就是为了这件事紧急被召唤到宫里去的。现在是战还是和谈还没定下来,所以一切都还是秘密。”说罢,窦皓维轻叹一声,对冷轩蓉说,“王爷入宫只怕是会与安龙义和大将军府都有一场争执,所以亲卫大多都随着他去了。轩蓉你也别太担心曾公子,我这就派人回帝师府报信,让几位有手段而且消息灵通的门客帮忙去找人。这件事千万不能声张,如果曾公子真的是中了什么圈套,越是声张就对他越是不利。”   窦皓维说的这话冷轩蓉之前是没有想到的。齐宗燕绑架了她,随后曾颜良便失踪了,这两者之间也许有什么关系,也许没有。但曾颜良没有回来,十有八九就是中了什么人的圈套,他们这边如果大张旗鼓的去找人,确实对曾颜良只有不利。   “皓维先生,劳烦你帮忙了。”冷轩蓉知道现在朝中大事当前,窦皓维其实应该也没有什么时间和精力来帮她,但事到如今她唯一能够依靠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就只有他了。   窦皓维给冷轩蓉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出去片刻。等他回来,又安慰冷轩蓉道,“麒麟营的兄弟做事从来不出纰漏,我也让人给谷将军带了话回去,想必他会做出应对的。”   虽说如此,但冷轩蓉这一颗心还是悬在半空中。她不敢在这里再耽误窦皓维做事了,便起身告辞。   窦皓维一边往外送冷轩蓉,一边轻声道,“轩蓉姑娘,你虽然不住在这骁瀚王府了,但千万别把我和王爷当做外人。不管有什么事情,我窦皓维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的。”   冷轩蓉眼眶有些红润,对窦皓维千恩万谢。   从在衲岩县的时候开始就是如此,每次遇到了危难,只要冷轩蓉开口,窦皓维就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帮助她,这一点冷轩蓉是最清楚的。   从屋子里出来,冷轩蓉突然发现守居不见了。问过守在门口的下人才知道,守居在这里等了冷轩蓉一会儿,突然就顺着回廊朝着王府门的方向跑走了。   冷轩蓉猜想大概是守居实在担心颜良大哥,所以等不及他们在这里说话,便自己出去找人了。窦皓维听冷轩蓉这么一说,也不禁为这孩子的心意感动。   “守居这孩子在皇城流浪,想必对这街市有些熟悉,说不定他还有点办法。”窦皓维对冷轩蓉说,“轩蓉姑娘,你也别为这孩子担心。”   话刚说完,远处突然有一名王驾亲卫匆匆跑来,他来到两人面前,什么都没说,递给窦皓维一张纸条。窦皓维展开纸条一看,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轩蓉姑娘,这边出了点事情,我不能亲自送你回府……”   自从冷轩蓉认识窦皓维一来,窦皓维脸上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凝重。冷轩蓉知道这纸条上写的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她急忙躬身施礼,轻声道,“皓维先生不必为我费心,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若是平时,窦皓维无论如何也会为冷轩蓉备好轿子的,可今天他连这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只是冲冷轩蓉拱手还礼之后便随着那名王驾亲卫快步离开了。   冷轩蓉看着窦皓维匆匆而去的背影,猜想那纸条上写的一定是与他刚才告诉自己的事情和骁瀚王杜亦霖有关。   贺笠靖造反,这对于冷轩蓉而言,就像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可实际上这件事却真的就发生在眼前了。前世这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冷轩蓉现在已经有点想不起来了。   冷轩蓉双眉紧锁,使劲儿摇了摇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已经不是贺笠靖是不是真的造反了,而是要找到颜良大哥。冷轩蓉在心中默默祈祷,颜良大哥一定要平安无事。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当初那种能够预先知道危险的能力了,她能够做的,就只有等待和祈祷。   冷轩蓉出了骁瀚王府,仔细想想,自己除了回府等消息,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来的时候她带着守居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回去的时候,冷轩蓉却不自觉的放缓了脚步。   离开骁瀚王府不知多远,冷轩蓉面前突然闪出几个男人拦住了她的去路。这里是个人来人往的街道,冷轩蓉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便被拦住,她不由得退后了几步。   可抬头一看,冷轩蓉就稍微放心了,对面这几个男人身上都穿着一样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丞相府的家丁。   “冷小姐,我家长公子请你过府一叙。”为首的家丁恭恭敬敬的对冷轩蓉说。   冷轩蓉不由自主露出厌烦的神情,她现在心乱如麻,哪里有心思再去面对那个安平之?   “请你告诉长公子,冷轩蓉今日有些不方便到丞相府中讨饶,改日有机会定会登门谢罪。”说罢,冷轩蓉冲对面几个男人深施一礼,然后就想绕过他们离去。哪知对面这几个男人呼啦一声散开,将冷轩蓉团团围在了当中。   街道上其他人似乎对丞相府下人的衣着都很熟悉,众人都躲得远远的观望着这一群人围住了一个小姑娘,谁都不敢上前说什么。   这若是别人府中下人,冷轩蓉估计还会有些顾忌,可她现在对安平之似乎有了一种莫名其的无所畏惧的感觉,冷轩蓉现出怒色,冷声对为首的那个下人说,“怎么?丞相府莫非还想在光天化日之下绑了我不成?”   为首那下人皮笑肉不笑的冲冷轩蓉摆摆手,道,“小姐误会了,是我家长公子有话在先,他说冷小姐是他的贵友,如果冷小姐您遇到了什么麻烦,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您。只是怕冷小姐太见外不好开口,所以才特意派我们来请您的。冷小姐,您要是实在不想去,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不敢强迫您。不过……”说着,那下人露出阴阴的笑容,轻声道,“冷小姐您可想好了,是去,还是不去。”   第二百七十六章 前世木莲,今生戏谑   这为首的下人说的话明显是告诉冷轩蓉,他们家长公子对冷轩蓉现在最揪心的事情了若指掌。冷轩蓉狠狠咬着牙,心中暗想,莫非颜良大哥的失踪与安平之有什么关系?按照常理而言安平之根本没有必要做什么对颜良大哥不利的事情,可现在冷轩蓉已经清楚的知道,关于这些人之间的纠纷,绝对不能用常理去考虑了。   如果换做是她冷轩蓉失踪了,难道颜良大哥不会豁出一切想办法去找她么?   冷轩蓉闷哼一声,对为首的下人说,“长公子盛情难却,那就麻烦几位在前面带路了。”   为首的下人脸上露出得逞的表情,冲着旁边一招手,早有准备在那里的轿子就过来了。   “请冷小姐上轿。”下人挑起轿帘,脸上堆满了笑容。   冷轩蓉迈步上了轿子。   坐在轿子中,冷轩蓉仔细去想现在的事情,无数的想法在冷轩蓉脑海中萦绕着,可真正能够说得通的,却又似乎一个都没有。   软轿顺利进了丞相府,冷轩蓉被那个为首的下人带着一路朝里面走。走过一段距离之后周围的景物冷轩蓉便熟悉了,这时只听那下人用让人听着就难受的卑微声音问,“冷小姐对这丞相府似乎挺熟悉啊?”   冷轩蓉闻言一愣,随即冷声道,“丞相府是什么地方,我一介平民女子如何熟悉?之前有幸与帝师府三小姐来过几次而已。”   那下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正好他们走到回廊分岔的地方,那下人朝着左手边一指,道,“那边是老爷和夫人们住的地方……”   冷轩蓉顺着他的手看了一眼,心中暗想,前世我在这里没走过千遍也走过百次,难道会不知道那边是什么地方?可既然刚才这下人若有所指的问了,冷轩蓉便顺势装出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皱眉道,“莫非是贵府老爷夫人们也要见我么?”   下人呲牙一笑,摇了摇头,伸手指着右边的路,道,“我是怕冷小姐走错了地方。这边请。”   没用多长时间,他们就来到了安平之常去抚琴的那荒芜院子。下人把冷轩蓉带到院子门口便不往里面走了,冷轩蓉也不理他,独自一人朝那木楼走去。   木楼中隐隐传来不成调子的琴音,冷轩蓉有些纳闷,她的印象之中,安平之似乎从不会这样弹奏曲子。   来到门前,冷轩蓉深吸一口气,尽量提高声音道,“冷轩蓉求见。”   话音刚落,就见有人打开了一扇门,露出头来上下打量冷轩蓉。冷轩蓉一看到那开门的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就是冷小姐?快请进来,长公子等着您呢。”说话的是一个只穿着薄纱衣裙看上去无比妖艳的年轻女子,不用她自我介绍冷轩蓉就认出她了。这女子正是前世教她抚琴认曲的人。   冷轩蓉迈步进了木楼,不由自主的多看了身边这女子两眼。女子像是发现了冷轩蓉的神情,笑着说,“我叫木莲,是丞相府中的舞女。”   木莲,冷轩蓉微微点了点头,强忍着让自己不要太过激动。她不着痕迹的擦掉眼角闪过的泪花,心中暗想,今生今世,你已经不认识我了,可前世你却是这丞相府中唯一对我冷轩蓉和颜悦色的人。那时她的心事只能对这木莲说,而她也从木莲口中听说过她的身世。在进入丞相府之前她也吃过不少的苦,后来是安平之把她从虎狼之地救出来的。她对安平之充满感激,暗地之中两人也曾说起过她们对这位长公子的倾慕之情。   今生,木莲应该还是过着与前世一样的生活,她应该还是在默默的喜欢着那神仙一样的长公子。   就在冷轩蓉脑子里充满了对往昔的回忆时,两人上了二楼。一上楼梯,冷轩蓉便看到了坐在几名和木莲一样的舞女之中的安平之。他正手把手的在教一个舞女抚琴,那舞女穿着打扮与木莲一模一样,但看上去长得比木莲清秀一些。安平之坐在她身后,那样子就仿佛是已经将她抱在怀中了一样,他脸上神情虽然有些冷淡,但说话却十分柔和。那女子脸上泛着红霞,看上去幸福无比。   冷轩蓉看到这情形,不由得转头去看木莲,只见木莲双眼冒火,果然是在嫉妒。   看到这一幕,冷轩蓉哑然失笑。   若是前世,冷轩蓉看到这一幕大概也会和木莲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实际上木莲比她幸运多了,当初她还有机会这样接触到安平之,而她冷轩蓉却只能够远远偷听琴音而已。那时她也嫉妒着木莲。可如今回头想想,一切都像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她们哪里能够知道这安平之真正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公子,冷小姐到了。”木莲用最娇媚的声音说道。   果然,安平之一听这话便放开了怀中那舞女的手,抬起头来望向冷轩蓉。等他目光落在冷轩蓉脸上,嘴角微微扬起,笑的无比灿烂。   “轩蓉姑娘,我以为你定不会赏脸,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   安平之对冷轩蓉露出的笑脸明显让冷轩蓉被这一群舞女嫉恨了,冷轩蓉甚至感受到了身边木莲如刀子一般刺人的视线。冷轩蓉有些尴尬的看看这些人,然后才想起冲安平之施礼。   “长公子盛情相邀,我冷轩蓉哪敢不来……”   等冷轩蓉说完这句话,屋中的气氛顿时又变得凝重了许多。   然而安平之像是没有察觉到什么,他冲着舞女们一挥手,道,“你们都回去吧,记得勤加练习,有不懂的地方,就去找府里的乐师讨教。”   舞女们闻声而动,虽然个个脸上都带着无比的留恋,但谁也不敢再磨蹭,很快就都退出去了。   屋中只剩下冷轩蓉和安平之两个人,安平之又冲冷轩蓉一笑,问道,“轩蓉姑娘,要不要试试抚琴?”   见到木莲使得冷轩蓉心中更加烦乱了,她摇了摇头,恨不得马上从安平之嘴里撬出他想要说的事情,然后迅速离开。   “长公子,我现在实在是无心抚琴。”冷轩蓉实话实说。   安平之闻言,过来伸手要拉冷轩蓉的手腕,冷轩蓉急忙闪开,一脸警惕的望着他。安平之有些歉意的一指琴架旁边的椅子,道,“这里不是待客的地方,就算是轩蓉姑娘你不想抚琴,也只能请你坐在这里了。”   冷轩蓉犹豫一下,最终还是在琴架前坐了下来。   安平之背着双手站在她身边,轻声道,“轩蓉姑娘,我知道你现在在为什么事情心烦,听说你那情郎曾颜良不见了?其实啊,你也不必为他担心。”   安平之说起颜良大哥,冷轩蓉急忙转身要问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可还没等她转过身来,安平之便从背后扳住了她的身子。   安平之双手按住冷轩蓉的肩头,伏在她耳边小声说,“琴音不会骗人,若想知道一个人的真心,只要听她弹奏出来的曲子就行。”说着,他的双手顺着冷轩蓉的手臂下滑,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双手放在了面前的琴弦上。   冷轩蓉只觉得心中一阵阵异样的感觉翻腾着,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她的双手有些颤抖,这样放在琴弦上,看起来非常明显。   “害怕么?”安平之笑道,“是怕你那情郎回不来,还是怕我对你怎么样?”   冷轩蓉一咬牙,有些恼怒的说,“长公子,我们说话何必绕圈子?莫非是你把颜良大哥抓走了么?”   安平之扳着冷轩蓉的手指,像是玩弄玩具一样用她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出声响,伴着这声响,他轻声在她耳边说,“轩蓉姑娘,你怎么总是把我安平之往坏处想呢?你那情郎身上挂着骁瀚王亲卫的头衔,还与麒麟营那些高手们称兄道弟,这样的人,我安平之哪里敢得罪?再说了,我要他性命有什么用处?只能徒增你对我的怨恨而已。”   安平之说的这些话,冷轩蓉早就想到了。   “既然如此,就是说长公子对颜良大哥失踪的事情完全不知情了?那……”   不等冷轩蓉的话说完,安平之侧着头望着冷轩蓉说,“你以为这天下间难道还能有我不知情的事情么?”   冷轩蓉锁紧眉头,恨不得张嘴咬掉安平之的鼻子。   安平之像是发觉了冷轩蓉身上迸发出来的杀气,终于直起身子放开了冷轩蓉的手,倒退了几步,笑着说,“如果不是我派人去仔细查过,倒真的会以为你这小丫头是杀过人的。”   冷轩蓉暗暗咬紧牙关,也站起身来,一脸怒色的对安平之说,“长公子若是只想戏弄我,我便告辞了。”   安平之摇摇头,“戏弄你只是其一,其二呢,是我有几句好话要告诉你。”说着,安平之脸上的神情也少了些戏谑,多了几分稳重,他抱着肩膀站在那里,对冷轩蓉说,“听说在曾颜良失踪之前,你被人绑架了?绑了你的人,是齐宗燕一伙吧?”   冷轩蓉一听这话,顿时惊呆了。   没想到安平之连这件事都知道了?那齐宗燕他们的目的岂不是也早就暴露了么?如此一来,他们还如何复仇?   第二百七十七章 前路条条,执念何方   安平之看到冷轩蓉一脸受了惊吓的样子,不由得大笑出声。他拍拍冷轩蓉的肩头,道,“这煌湳国中想要毁了我们安家的人可实在是太多了,那区区一个齐宗燕,他可掀不起什么风雨。轩蓉姑娘,不管他们对你说了什么,你可别太把他们的话当真了啊。”   冷轩蓉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为自己辩解一下,如果不把自己从这件事撇清出来,说不定这安平之会把自己当做齐宗燕的同伙了。可还没等冷轩蓉说话,安平之又接着说道,“齐宗燕是个没有心机的人,他做的事情都是受人指使。”   冷轩蓉一听这话,脱口问道,“长公子知道是谁指使他的?”   安平之看看冷轩蓉,笑的有些诡异。他凑近冷轩蓉,压低声音说,“煌湳国的天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话断在这里,摆明了安平之就算是知道背后指使齐宗燕的人,也不想告诉冷轩蓉。冷轩蓉咬住下唇紧锁眉头暗自压火气却对安平之毫无办法。   安平之眼神一刻不错的望着冷轩蓉,他突然伸出那修长的手指压住了冷轩蓉的眉心,轻声说,“年纪轻轻一个小姑娘,为什么总要皱眉头?”   冷轩蓉退后一步躲开他的手,心中暗骂,要不是你在这里卖弄,我又怎么会皱眉头?   冷轩蓉的厌烦写在了脸上,安平之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以此为乐,笑的更加欢畅了。   “其实啊,我看你也没有那么在意那个曾颜良。”安平之突然止住笑声问道,“冷轩蓉,你说说,那曾颜良有什么好的?你还真就打定主意要嫁给他了?”   冷轩蓉一愣,只见安平之像一条巨蟒盯住猎物一样望着她,轻声说,“这皇城之中不论是富贵公子还是英俊小生,只要你说一句喜欢,我都能让你如愿……”说着,他又用手指戳住冷轩蓉的眉心,继续道,“哪怕是你想嫁给那帝师府的小少爷,或者是想嫁给那个年轻有为的骁瀚王,我也有办法让你心愿得偿。如何?”   这次冷轩蓉没有再躲开他的手指,他的一番话就像是带着法术的咒语一样在冷轩蓉耳边徘徊萦绕着,冷轩蓉感觉的到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挣扎,可那东西却没能挣扎出来,她也没能马上反驳安平之。   一点点的温度从安平之按在她额头上的手指传了过来,不知道是为什么,冷轩蓉竟然在这种慌乱之下笑了起来。   这也出乎安平之的预料之外,“你笑什么?”安平之疑惑的问。   冷轩蓉稍微抬头,轻声回答,“冰雕雪塑一般的公子,手指竟然也如凡人一样温暖……真不知道应该安心还是失望。”   安平之闻言,神情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抽回手指,转过身背对着冷轩蓉,有些恼怒的说,“你好大的胆子!”   其实说出那句话之后冷轩蓉自己也不由自主的冒出了冷汗,但见到安平之这反应,冷轩蓉反倒轻松了许多,看样子安平之是不会为此再对她怎么样了。   果然,尴尬的气氛只用了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了,安平之板着脸转回身来,虽然看着像是还在生气,可他这样与冷轩蓉说话,对冷轩蓉而言反而更舒服一点。   只听安平之说,“你现在要找曾颜良,只怕是找不到了。要是我猜的没错,他现在已经在去往武明郡的路上了。”   冷轩蓉闻言就是一惊,“你说颜良大哥去了武明郡?”   为什么?颜良大哥出去不是为了找她么?他为什么会突然去往武明郡了?   “武明郡郡太守贺笠靖造反的事情,你知道了吧……”安平之抱着肩膀轻描淡写的把刚才窦皓维小心翼翼告诉冷轩蓉的事情说了出来,就仿佛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一样。   冷轩蓉有些惊慌的点了点头,又听安平之说,“贺笠靖对朝廷早有不满,积蓄多年,家父已经将查证多年得到的所有证据都上交朝廷了,只要得到相关几司证实,贺笠靖谋反的罪名就能够定下来了。到时候朝廷一定要捉拿贺笠靖……听说他现在不单集结了武明郡所有能够调动的兵将,更是将他多年一直藏在凤泉岭里的私军给调集出来了。”   说到这里,安平之望着冷轩蓉,脸上又浮现起了笑意,他压低声音问冷轩蓉,“那私军的首领是谁,你知道么?”   冷轩蓉一时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点了一下头,又摇了摇头。   安平之挑起嘴角冷声说,“当初衲岩县有一个衙差,应了贺笠靖的召唤,假死埋名,进入凤泉岭中训练私军,成为私军首领。这人名叫昌洪凯……就是栽培了你的颜良大哥的那个昌大叔……”说到这里,安平之朗声而笑,道,“哈哈哈哈……冷轩蓉,你以为你对曾颜良情深意重,你以为曾颜良对你也是情深意重?曾颜良现在正快马加鞭赶往武明郡,他是投奔昌洪凯去了!朝廷将官银被劫的罪责加诸在他身上,他曾蒙冤受屈,对朝廷心生怨恨,如今他要投奔昌洪凯,成为反贼了!”   “你胡说!”冷轩蓉又是惊讶又是气愤,狠狠一跺脚,高声叫道,“颜良大哥绝不会做反贼!”   安平之笑眯眯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胡说的,不过,我这胡说的说辞只怕是很快就会传开,到时候那曾颜良百口莫辩,就算是胡说,也会变成真的了。”   冷轩蓉瞪大双眼,一颗心怦怦直跳,她真的慌乱了。安平之所说的事情与她所知道的事情完全不同,为什么昌洪凯手下私军突然成为贺笠靖的了?为什么颜良大哥要去武明郡?如果他真的去了武明郡,那么安平之这一番话就真的有可能成真了!昌洪凯和颜良大哥的关系,骁瀚王杜亦霖最为清楚,想必冷轩蓉他们周围知道内情的人也有不少,但安平之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冷轩蓉就不得而知了。不管怎么说,万一颜良大哥与昌洪凯之间的关系公开,那么他现在到武明郡去,就很难让人不认为他是去投靠那边的。   怎么会这样?   冷轩蓉有些茫然的望着安平之,好半天才开口道,“安平之……你到底……为什么……”   没想到安平之又冲冷轩蓉笑着摆摆手,“冷轩蓉,你可别误会了。我是想要帮你,不是想要害你。曾颜良去武明郡的事情不是我指使的,刚才我所说的那些话也绝没有要传扬出去的意思。只不过,就算是我不说出去,那话还是会传扬开来。现在贺笠靖擅养的私军不是秘密了,那领头人自然也就站在明面上了。他的过往马上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这个时候,什么事情都瞒不住。冷轩蓉,你现在想想自己的处境,你也会被牵扯在其中。”   安平之这么一说,冷轩蓉才恍然明白刚才他为什么说出什么富贵公子英俊小生那些话。   当初那支私军是安家的,所以一切都是秘密,可如今那私军莫名其妙的成为了贺笠靖的私军,一切就都暴露出来了。私军首领昌洪凯的身份一定也是与安家没有一点牵连的,这一点他们一定早就想到了,而昌洪凯与颜良大哥的关系却是无法消除的,颜良大哥与昌大叔情同父子,这一点在衲岩县几乎是人人都知道。一旦事情传扬开来,颜良大哥反叛的罪名只怕也会落实。如此一来,冷轩蓉的立场何在?   如果他们当初没有离开子夏巅,此时一定早就成亲了。此时曾颜良成了反叛朝廷的逆贼,相继而来的,一定又是通缉捉拿,又是生死逃亡,又是一场无妄之灾,又是身负冤屈,又是无尽的苦难。   冷轩蓉抬头望着安平之,见他一直抱着肩膀乐呵呵望着自己,那让人看不透的笑容之中,似乎藏着一点柔情。   冷轩蓉使劲儿摇摇头,暗暗在心中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早就不是前世她所憧憬的那个人了,他告诉自己这些事情,绝对不会仅仅是因为好心。他要么是闲极无聊等着看她的笑话,要么就是另有所图。这个男人狡猾无比,绝对……绝对不能相信他是好心。   “冷轩蓉……”呢喃的声音突然在冷轩蓉耳边响起,冷轩蓉被吓了一跳。   安平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冷轩蓉身边,轻声道,“当初在朝阳寨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与众不同,我这一生从未与什么人说过那么多的话,对你冷轩蓉,算是第一次了。我这一片真心,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感觉到么?”   冷轩蓉越来越强烈的感觉到安平之的气息,她低下头不敢去看他,咬着牙鼓起勇气低声说了一句,“小女子生性愚钝……”   “你可不是生性愚钝。”安平之退后一步,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是胆小,但又不是对别人胆小,是对自己胆小。你把自己束缚住,生怕走出一步,偏离了原本预定好的那条路……”   说着,安平之探出手指勾起冷轩蓉的下巴,让她望着自己。冷轩蓉被那一双透明的眼眸深深吸引住,只听到耳边传来悠扬如琴音般的话语,“冷轩蓉,你该放开以前的执念,给自己另选一条路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一生一死,一步一路   冷轩蓉一生的路,从前世似乎就已经注定了。   前世的一切都是突然到来的,冷轩蓉没有选择的余地,甚至没有逃避的余地,她只能接受命运,最后落得血渐法场的结果。重生之后,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给自己定下了今生要走的路,她要救出颜良大哥,要救自己的父亲,要为前世的他们和前世的自己报仇。这样一条路,在冷轩蓉的心中根深蒂固,甚至都没有需要去思考的地方。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换做另外一条路去走,甚至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面前什么时候有过其他的道路,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有了选择的权利。   换一条路,也许会轻松许多。   冷轩蓉想到了自己今生经历的事情,想到了今生与前世的不同。   所有的一切都不同了,身边的人,身边的事,就连她曾经经历过并且一直相信会发生的那些结果,现在看来都变得不一样了。她心中复仇的欲望似乎也已经渐渐变成了风中残烛,这一缕火苗只差一点点就会熄灭,而如今,除了前世今生都一直对她一心一意的颜良大哥之外,她还有父亲,还有那位几乎随时都可以倚靠的皓维先生,还有许许多多围绕在她身边的人。   今生的她已经不是那个孤苦伶仃的女子了,她确实有了选择的权利,她为自己争取到了这样的权利。   冷轩蓉脑海中浮现出往昔种种,渐渐低下了头。   安平之静静的望着冷轩蓉,他对眼前这个小丫头有一点期待,而眼下,这一点点的期待到底会不会实现,马上就要揭晓了。   当初在朝阳寨中安平之对冷轩蓉说过的那些话到现在都还是安平之心中的一个疙瘩。这世间本不该有人对他了解那么多,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一个他安平之怎么都看不透的人。这种让对方了解了自己而自己却了解不了对方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安平之不止一次想到该杀了冷轩蓉,可这个念头却渐渐被他心中这个小小的期待给压了下去。   多亏了这样,他才能够利用一下眼前这个小丫头,看着她被自己捉弄的日渐消瘦愁眉不展,安平之心里欢喜的很。就像是捉到一只绝美的鸟儿放在笼中,每天看着它奋力啼叫却没法飞出笼子一样,欢喜的很。   安平之从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最开始见面是,冷轩蓉投向他的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暧昧,就仿佛两人早就相识,就仿佛她突然看到了仰慕已久的人一样,那双不时会变得死气沉沉甚至闪出杀气的眼眸,唯有望向他的时候会变得如同娇羞少女一样。说来奇怪,实际上冷轩蓉不正应该是个娇羞少女么?然而朝阳寨中,一切都变了。皇城再见,冷轩蓉开始对他恐惧,而中毒之后,她便开始学会对他恼怒了。   刚开始安平之还有些生气,这世间敢一脸怒色瞪他的人可是从来没有过呢,然而压下怒火之后安平之反倒觉得有趣起来。果然,他不做声,那冷轩蓉胆子就越来越大,现在她已经敢毫无遮掩的冲他发火了,那双眼眸也从阴翳变得坦率,她原本打算深藏在心底的东西,渐渐浮现出来。   到了现在,其实安平之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了,他何时有过这么好的脾气?什么时候对别人隐忍过?可仔细想想,对这个冷轩蓉,与其说他是面对一个人,倒不如说是在逗弄一个玩物。这个玩物如此有趣,为了得到更多的欢乐,隐忍也是应该的。   想通了这一点,安平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那小小的期待在他心底跳动着,安平之从未如此激动紧张过,他只等着冷轩蓉抬起头,一切就都揭晓了。这个游戏能不能够继续玩下去,全凭冷轩蓉一句话,这份期待能够持续,还是终结,全都在此一举。没有了期待的玩物剩下的就只有厌恶,她现在能够选择一条路,一条生路,或是一条死路。   木楼中,时间似乎都凝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冷轩蓉终于渐渐抬起头来。   安平之不错眼珠的盯着她,等她的头完全抬起来,安平之的心毫无预兆的骤然紧缩了一下。安平之迟疑一下,闭上双眼抬手按了按眉心,再睁开眼睛望过去,刚才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才算是呼了出来。   那一瞬间,安平之仿佛见到了眼前这女子身上脸上溅满了血迹……   就在莫名其妙受了惊吓的安平之走神的这一会儿工夫,就听冷轩蓉轻声开口道,“轩蓉命途多舛,辗转间知道了些许道理,能够撑起轩蓉脚步的便是以后要走的路,其他那些五光十色,都只是幻影而已……”   安平之闻言皱起眉头,冷声道,“若不朝那光影迈步,又怎么知道那里撑不起你的脚步?”   冷轩蓉微微一笑,“飞蛾扑火,到了才知道那是去不得的地方。”   安平之眯起眼睛顿了一下,又问一句,“区区光亮就把你吓得止步不前,没想到你冷轩蓉竟然也如此胆小怕事么?如此可真是让人大失所望了。”   冷轩蓉也同样眯起眼睛看了看安平之,道,“冷轩蓉何德何能,怎么敢让长公子有所期望?长公子眼中区区光亮对冷轩蓉而言却是焚身烈焰,若是为此真的让长公子失望了,冷轩蓉只能向长公子陪个不是了。”说罢,她冲着安平之深施一礼。   陪个不是?安平之眼看着冷轩蓉站直身子之后望着他的那双眼眸,她哪有一点要陪不是的样子?不过安平之也看出来了,在刚才那短短的时间之中,冷轩蓉决定了什么,又丢下了什么。   这女子果然有意思。   安平之朗声而笑,摆手道,“哈哈哈哈……是我失言,是我失言!该我向轩蓉姑娘你陪不是的。”说到这里,安平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冷轩蓉说,“曾颜良去了武明郡,想必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轩蓉姑娘独居在那老宅子里只怕有些孤单吧?最近我那不懂事的妹妹惹了家中长辈生气被禁足在这府中,正闹腾的欢呢,轩蓉姑娘若是不嫌弃这丫头,等你安顿好那边的事情之后不如到丞相府来住上几天,也好与她一同散心。这丫头最会玩乐,知道不少新鲜玩意儿呢。”   安平之突然提出这样的邀请,冷轩蓉脸上顿时现出警戒神情。安平之提出来的事情就绝对没有好事,这个想法已经在冷轩蓉脑海中根深蒂固了。   安平之一看冷轩蓉那反应,又不由得欢笑起来。   “好吧好吧!轩蓉姑娘如此信不过安某,安某也只能认了。不过话说在前头,这丞相府别人入不得,唯独轩蓉姑娘你随时可以来,我安平之就为了让你知道这份心意不假,许你这个承诺,一定说话算话。”   冷轩蓉完全不能理解安平之的心情为什么会这么好,自己明明一次次顶撞他,可他却仿佛越来越高兴。这个人果真奇怪,比她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奇怪!   好在奇怪的安平之许了冷轩蓉这个承诺之后并没有再多与她纠缠,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安平之冲着她挥挥手,也没有叫人来送客,就这么直接让她自行离去了。   冷轩蓉恨不得肋生双翅离开这里,现在可不是挑那安平之待客不周的时候,她一溜烟离开荒院,左拐右拐脚步不停,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这府宅的角门,顺利离开了丞相府。   冷轩蓉前脚迈出丞相府的角门,她身后不远处那个一直盯着她的人影便退了回去。   对此事毫无察觉的冷轩蓉快步而行,刚到府宅门口她就看到了自家门前有几匹马停在那里。几匹马缰绳散着,也没有人看管,一看就知道是谁匆匆扔在这里的。   冷轩蓉心中一凉,快步跑进了府中。   果然,她一进来就看到了几个满头大汗的年轻人正在和惊慌失措的下人交代着什么。那几个下人一看冷轩蓉回来了,不约而同的都伸手指了过来。   冷轩蓉搭眼便看出了来的几个人应该都是麒麟营的人,但其中并没有见到冷轩蓉认识的几位领头人。   其中一个年轻人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冷姑娘,你回来的正好,小十九让我们来给你捎个口信,颜良兄弟有消息了,我们这边有人在追查,你不必担心。”   冷轩蓉一听这话,显然麒麟营想对她隐瞒颜良大哥的去处!冷轩蓉皱起眉头盯着那年轻人问道,“颜良大哥是不是平安无事?他去了哪里?是被绑架了还是……”   不等冷轩蓉这话说完,那年轻人便冲她摆了摆手,道,“姑娘不必多问,我们只管传信,并不知道太多。麒麟营里的规矩姑娘应该也知道吧。”   只听不问,麒麟营这规矩是铁打铜铸的。   冷轩蓉后退一步,冲着来的那几个人深施一礼,道,“多谢几位特意前来相告,冷轩蓉感激不尽。”   几个年轻人也都冲着冷轩蓉一抱拳,而后飒然转身快步离去了。   冷轩蓉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一颗心像是被人揪住一样。等她缓过神来四下看看,发现身边那几个下人呆若木鸡站在那里,冷轩蓉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守居还没回来么?”   下人们全都摇头,冷轩蓉轻叹一声,心中暗想,这孩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刀不认人,兵不识将   黑暗之中,曾颜良只觉得自己全身酸痛难忍。他现在身上被拇指粗的绳子结结实实绑了好几圈,身上的迷药药劲儿似乎也还没有过去,他虽然勉强想要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现在的处境,但努力了几次却只能让自己越来越晕眩。   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发生了什么事?   阵阵冷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进来,这才使得曾颜良稍微清醒了一点。他稳住心神,渐渐回想起了在这之前发生的事情。   对了,轩蓉被人绑架,我和王驾亲卫兄弟们一起出皇城寻找……后来……我找人心切,与亲卫兄弟们走散了,然后有人朝我放了冷箭,那箭头上还带着一张纸条,让我到皇城外土地庙去找轩蓉……去了之后……   那座土地庙没有什么灵验的事迹传出来,所以平时也就只有阴天下雨的时候行路人到里面避避雨,并没有什么人去参拜。古庙年久失修,看上去非常破落。曾颜良虽然知道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一定会有危险,但一想到冷轩蓉身处险境,他便什么都不愿多想,自己一个人跑到那里去了。等他进了土地庙找了一圈儿也没有看到什么人,就在他想要离开的时候眼前却腾起一股蜡黄浓烟,这迷烟算得上是常见的江湖伎俩了,曾颜良虽然知道,可说时迟那时快,想要防范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就此晕倒,之后的事情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轩蓉……轩蓉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曾颜良努力挣扎一下,一股钝痛传来,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时曾颜良才感觉到自己头顶大概是被罩着什么东西,嘴里也塞着什么,所以现在他的呼吸都不太顺畅,看来对方不单是不想让他逃走,也怕别人发现他。曾颜良心中暗想,如此说来,他们现在并不是在什么隐秘的场所了?   随着身上感觉的恢复,曾颜良能够感觉出周围的颠簸,他推测着他们也许是乘着马车赶路。   要去哪里?   曾颜良心中有了一点期待,也许到了地方之后能够见到轩蓉。虽然现在他这个情况没有办法救她,但若是两人相见,总会安心许多的。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两个人都能一起想办法。   可就在曾颜良这样想着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一阵嘈杂过后,曾颜良突然听到有男人粗重的嗓音焦躁的吼叫起来,“老子他妈的拿钱办事儿,跟你们他妈有什么关系?老子可他妈告诉你们!谁他妈要是敢挡老子的路,老子手里这口刀可他妈不认人!”   话音刚落,一阵风起,曾颜良头顶罩着的东西被人猛地掀了起来。   “就他妈这小子啊?长得是挺壮实,就是他妈不带着富贵样儿!”   曾颜良听着那男人刺耳的声音,努力撑开眼皮,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不停的晃动,他却分辨不出对方的面容。   “就是这个人了吧?一定没错吧?好!那老子可他妈就要收银子了!”   男人这话说完,曾颜良就看到他抬起手来,那手中还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   一瞬间,一股寒气逼来,一个念头从曾颜良脑海中闪过,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朝堂议事特意选在召明宫中,在场这些人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整个召明宫外面戒备森严,重甲侍卫守住几道宫门,金甲侍卫带刀侍驾,还有众多戴着乌顶红簪的近侍在召明宫外面排了几层。这种时候,也许说是有人特意让他们将这里重重围住也不为过。   骁瀚王杜亦霖冷着脸悠然坐在那里用指尖轻轻敲着手边那青瓷茶碗,茶碗中滚烫的茶水似乎一口都没动,几片不落底的茶叶飘荡在蒸腾起来的白气之中,随着轻微的震动烦躁的颤抖着。   坐在骁瀚王对面的,是一位满面红光气势沉稳威严十足的男人,他虽然已经快到花甲年纪,但看得出保养的很好,脸上也没有什么褶子,唯独头发已经花白,但据说早在年轻的时候,他的头发便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这个人就是首辅丞相安龙义,在所有人都躁动不安的时候,似乎唯独他能够压住现在这个场面,让这股烦躁的气息显得稍微稳定了不少。   安龙义撩眼皮扫了一眼杜亦霖,他一双眼眸深邃无比,谁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这时,旁边有人沉不住气,站起身来没好气的问杜亦霖,“骁瀚王调了这么多近侍至此,是什么意思?”   杜亦霖像是被这话问愣了,抬起头来盯住说话的人,上下打量打量,开口冷声道,“迟将军为何有此一问?朱砂近侍本来就是要保卫皇上安全的,皇上在哪儿,他们自然也在哪儿。更何况……迟将军你堂堂大将军,怎么连宫里规矩都不知道了?朱砂近侍与这宫中所有侍卫一样,都是直接听从皇上调遣的,如果这些朱砂近侍是本王调来的,那么那些重甲侍卫和金甲侍卫又是谁调来的?”   说罢,杜亦霖冷眼望向安龙义,冷哼了一声。   迟将军一听杜亦霖这么说,顿时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他这个大将军可算不上是名至实归,煌湳国多年没有发生与邻国的战事,迟将军祖辈都是驰骋沙场的悍将,可传到他这里,唯独他这个长子懦弱无能。好在他家中同辈还有是出了不少的将才,所以他才能够仗着家族势力继续继承大将军位置。这么一个没有眼力又没有实力的人,平日里很少在皇上面前出头挑什么事端,这次也是受了安家种种胁迫,逼不得已才走到了这一步。   迟将军觉得自己倒霉,骁瀚王和安家的争斗他已经想尽一切办法躲开了,可偏偏被一个什么小丫头中毒的事情给卷入其中。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倒霉事儿都能栽到他头上,迟将军也明白,这一定是因为两方较力斗到最激烈的时候了。   现在这个时候,他只能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做,也只能选择对自己有利的话说,保住自己性命,保住家族地位才是最基本的。所以当安龙义亲自把那奏折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也只能选择“正确”的处理办法,与安龙义一起来向皇上奏请这件事。   然而,骁瀚王毫无悬念的出现了,还带着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积蓄起来的朱砂亲卫。这群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不单在人数上能够与安龙义多年安插下的重甲侍卫和金甲侍卫抗衡,而且看得出那些人也不是临时拉出来凑数的,都是经过精心训练过的。   迟将军为骁瀚王的准备感到吃惊万分,而包括他在内,所有与安龙义一起来求见皇上的人此时也都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困境。他们原本都是仗着安龙义和他手下那些人的力量,以为这件事万无一失了,谁知道突然有了岔头,眼看着骁瀚王一句话就能把他们全数拿下的样子啊。而且消息灵通者也都得知,不单是朱砂近侍被调动起来,就连骁瀚王的王驾亲卫也都在皇宫外面静候着。   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毫无预料的危机是谁都不想看到的,就连现在高坐正中的皇上都是这么想的。   皇上看看安龙义,又看看自己那个会惹事儿的弟弟,心中暗想,莫非就在今天了?莫非我这皇弟是等不下去了?要在今天动手了?能成功么?朕还没来得及与爱妃道别……   就在皇上皱起眉头想到了这些事情的时候,只听杜亦霖高声道,“本王听说安丞相今天是带着什么重要的事情来召明宫的?依本王看,不如赶快议事,早下个论断之后也好早早散去。这酷暑之下,实在是难熬啊。”   他这一句话像是给所有人都提了个醒儿,之后的事情会如何发展,实际上全都应该是被他们将要讨论的事情左右的。如果能够得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那么他们这些人也就不会再有什么性命之虞了。首辅丞相与骁瀚王之间的争斗,到现在已经变得迷雾重重,差不多也是到了拨开迷雾的时候,众人翘首以待。   皇上听到杜亦霖这话,也急忙稳住心神,对安龙义说,“安丞相,众卿家都到齐了,议事吧。”   安龙义冲着皇上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从自己袖筒中拿出一封书信和一个奏折。不需要他说话,就有小太监过来将两样东西接过去送到皇上面前。   趁着皇上看书信和奏折的时候,安龙义缓缓开口,沉声道,“想必在座各位都已经听说了,老朽家中发生了不幸的事情。犬子平之身患祥月之疾,久治不愈,虽然与武明郡郡太守贺笠靖的女儿贺蕊萍有了婚约,却迟迟没能促成喜事。月前贺府来书信催促,恰逢犬子病情稳定下来,便特意前往武明郡,将那位贺小姐接回府中准备成亲。哪知这大喜之事最后竟然成为了祸患,那贺家小姐福薄命短,没能入得了我们安家门……”   说到这里,安龙义轻叹了一声,摇头道,“皇上赎罪,这本是老臣家中私事,却没想到,如今还成了佞臣祸国的借口。”   第二百八十章 往事重提,一行一案   皇上看过手中的折子和书信之后不由得在心中暗叹,虽然这些事情早就在皇弟那里听说过了,但真的这样上呈到他眼前,他还是有点忍不住想要发火。皇上是个温厚的人,他发起火来虽然不如骁瀚王那样下人,却反倒更让人觉得压抑。皇上把那些东西放在面前龙书案上,皱着眉头轻叹一声,道,“安丞相,先帝当初设下首辅三公,如今另外两位老臣年迈抱恙,唯有你一人仍为朕鞠躬尽瘁,朝中诸事你劳心劳力亲力亲为,这些朕都看在眼里。以往丞相上奏的事情基本都已有了妥善的处理方法,可如今你呈上来的这件事,却实在让朕难以决断。贺笠靖丧女心痛,却为何要为此犯上作乱拉起了反旗?据朕所知,贺笠靖当年科举出身,如今做上武明郡郡太守,那也是一方大员,朝廷待他不薄啊!”   安龙义闻言稍微欠了欠身子,做出对皇上恭敬的样子,开口道,“皇上有所不知,贺笠靖为人狡猾,老谋深算。当初他在皇城为官时官声甚好,皇恩浩荡,令其镇守武明郡。哪知此人不知道感恩,反倒有了不臣之心。老臣虽然早有察觉,但谋反之罪实在太大,老臣也不敢妄加指责朝中同僚,故而派人暗查多时。早在老臣察觉这件事之前,那贺笠靖便想方设法托人与老臣求下一桩亲事。老臣本以为如果亲事成了,便能以亲家身份多加善引,让其知晓皇恩浩荡,从善从德,辅助皇上镇守好一方。哪知……天有不测风云……唉……皆是老臣疏忽,还请皇上降罪……”   说着,安龙义竟然站起身来,看着像要跪下去的模样。   皇上一看,急忙挥手道,“安丞相平身平身!快来人扶丞相安坐。”   一旁太监腿脚利索,跑过来又把安龙义扶回坐好。   皇上又看了一眼龙书案上那折子,犹豫一下,抬头看看一直坐在那里不出声的杜亦霖,开口道,“安丞相查出贺笠靖早有谋反之心,而且擅养私军十万有余,如今他手下所有军士集结,公然对抗朝廷。将军府联名上奏请战,此事……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皇上这话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杜亦霖身上。   安龙义挑头要打贺笠靖这件事其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但同时却又在情理之中。当初安龙义想要拉拢贺笠靖而与贺家定亲,如今亲家做不成了,只能除了这个后患,但总归事出突然,可安龙义这般却似乎是早有准备,所以才成了一团迷雾。   正因为如此,骁瀚王这边的应对之策就显得尤为重要。如果骁瀚王支持攻打贺笠靖,那么就是两边第一次一致对敌,同时也挑起了一场战事。谁都知道,这兵马一动,后面的事情就难说了。这样猜测的话,骁瀚王应该更倾向于主和。再看今天这些朱砂近侍的样子,在场大多数人猜测骁瀚王还是要主和的。   屋中气氛凝重,骁瀚王杜亦霖却像是完全不受影响。他依然望着手边那完全没动一口的茶水,茶水上的热气已经散去,看样子应该可以喝了。   “来。”杜亦霖突然抬起头,冲着身边伺候着的小太监一点手,道,“给本王换一杯热茶。”   小太监应声撤下这杯温茶,去换更热的。   这时杜亦霖才像是感觉到了众人的视线,他冷冷回视众人,沉声道,“诸位大人,本王年纪尚轻,父皇和皇爷爷又都说过,本王身上杀伐气重,遇事要多听多看不可冲动,如今这件事本王也早就有所耳闻了,听说那贺笠靖挑起反旗的时候,本王当时就想披甲上阵,亲自领兵去剿灭这逆臣贼子……”说到这里,杜亦霖故意停顿下来,望向安龙义。   安龙义双眼微微眯起,眼中放出寒光,他挑起嘴角,做出一个笑脸,道,“骁瀚王文治武功朝野闻名,但这冲锋陷阵报答前敌可非同儿戏,老臣以为骁瀚王不可亲自率兵上阵。”   杜亦霖闻言点了点头,“安丞相说的有理。本王也自问是不是真有这个本事,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应该遵从先祖训导,多听听诸位贤臣的话,这一场仗,是该打还是不该打,若要打,该如何打,若不打,又该如何应对那贺笠靖……”说到这里,杜亦霖目光扫过迟将军,抬手指住他,问道,“迟将军对此必定是早有高论了。”   迟将军被点名要求说话,急忙冲皇上施礼,又冲杜亦霖施礼,道,“臣以为这一仗必须要打!臣已经指定好了行军方案,只要皇上降下圣旨,臣等必将奋勇杀敌,将乱臣贼子贺笠靖绳之以法。”   “好!”杜亦霖高喊一声,伸手又指住后面兵务司长司魏玉林,“魏大人以为如何?”   魏玉林早就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所以应对之策早就想好了。   “自吾皇登基之后,虽一直安享太平,但兵务却从未怠慢。若是遇到战事,兵务司能够确保所属诸事全力配合,臣有信心,绝不会出问题。”   杜亦霖听魏玉林这么说,不由得在心中暗笑,心想,这魏玉林老狐狸,他不说支持打还是支持和,这个时候还能为自己表一表功绩,真是厉害。   有了魏玉林这么一个领头的,后面几位发言的臣子也都学会了,只说自己对自己职责的信心,闭口不提主战还是主和。   等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说过一遍之后,就剩下杜亦霖自己没有表态了。   安龙义露出一点不耐烦的样子,开口问杜亦霖,“王爷问了一圈儿,可有一个定论了?”   杜亦霖站起身来,冲皇上拱手道,“皇兄,诸位大臣都对自己所司之职有信心,想必兵马一出定然马到成功。臣弟以为当战。”   他这话出口,在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可没想到,说完这句话之后,杜亦霖又接着道,“虽然当战,但先礼后兵人之常情,臣弟以为应该先派人去劝导贺笠靖悬崖勒马。如果贺笠靖听劝了,也免了百姓兵戈之苦,若是不听,再动手不迟。”   “哦?劝导?”皇上一听,急忙扭头问安龙义,“安丞相,你以为骁瀚王这主意如何?”   安龙义犹豫一下,沉声道,“两国开战之前互派使节是常理,但贺笠靖只是一介反贼,若是朝廷派人去劝导,只怕有损皇上颜面……”   “如果连劝导安抚的人都不派就直接开打,只怕会让天下人以为皇兄是不念旧情的冷血之人吧?”杜亦霖冷声说。   安龙义脸色更黑,目光扫到外面侍卫头顶的一点朱红,想了想,点头道,“骁瀚王此言甚是。”   “那……”皇上有些高兴,语气也轻快了一些,问道,“这个劝导安抚的人应当派谁去呢?”   安龙义望着杜亦霖,他知道这一定是杜亦霖早就安排好的对策,现在他说出来的这个人,一定是他想要左右整件事的一个关键。   众人侧耳倾听,只听杜亦霖朗声道,“皇上,臣弟提起一人,此人与贺笠靖关系非比寻常,乃多年友人,当初他们两人同为应试考生,同杯共饮,同榻而眠,后来两人一同金榜题名,入仕为官。虽然多年久别,但再相见时依然称兄道弟无比亲近。此人之女更是与贺笠靖亡故的女儿情同姐妹,想必有这一层关系,也能够在劝慰贺笠靖这件事上有些帮助。”   皇上顺着杜亦霖的话问,“朝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人?骁瀚王,你说的人是谁?”   杜亦霖拱手道,“启禀皇上,此人乃是兵务司四品侍郎,名叫冷承戚。”   兵务司长司魏玉林一听杜亦霖说出这个名字,身子不由得一抖,目光顿时转向了安龙义。   安龙义闻言也皱起了眉头。   冷承戚这个名字在场所有人都还有些印象,那是当年名噪一时的大才子,贺笠靖虽然与之同榜出身,但若论才学,只怕贺笠靖再多长个脑袋都比不上冷承戚。只可惜,后来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使得冷承戚弃官而逃,此后再无踪影。有人听闻过衲岩县的事情,但却没想到骁瀚王这个时候竟然又提起了这个人。   安龙义对冷承戚更是熟悉,对他而言,冷承戚就是个认死理的顽固书生,他拿了重要的东西,隐匿了这么多年,安龙义不止一次想要派人到武明郡杀了他,可贺笠靖却有意拿那个人做为与他安龙义讨价还价的把柄,以至于留下了这个祸根。   “冷承戚?”皇上皱起眉头问道,“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在御成库走水案之后就失踪了啊。骁瀚王,你突然提起此人,莫非是知道他如今身在何方么?”   杜亦霖点头应道,“臣弟已经派人去子夏巅将此人带回来,按照行程,也差不多快要到了。”   安龙义这时不得不站起身来,开口说道,“皇上,这冷承戚本是逃官,身上还有未了的案子在身,让这样的人去安抚逆臣,老臣以为不可。”   杜亦霖闻言挑起嘴角,冷声道,“安丞相又说道点子上了,刑司已经重新整理当年御成库走水案,此案将重新审理,想必当年事情的真相,也将大白于天下。”   第二百八十一章 宫中暗斗,一臂之力   谁也没有料到,召明宫里一场暗斗之后,局势竟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虽然主战一事得了皇上圣旨,按理说应该是首辅丞相安龙义等人略胜一筹,可骁瀚王最后抛出来一个冷承戚,又让所有人都摸不清他的行动了。   杜亦霖从召明宫出来的时候看到重甲侍卫们正在按照顺序撤离,心中不由得冷笑。杜亦霖暗想,安龙义以为他执掌大权多年拉拢了宫中许多人,却没想到我在他眼皮子底下训练出来的朱砂近侍也成了气候。今天一行,他主要就是为了让安龙义看看这些朱砂近侍的气势,也免得他以为这后宫是他的天下,他想怎么样谁也拦不住他。所谓的敲山震虎就是如此,哪怕暂时打不过他,至少让他知道知道自己这边还有实力殊死顽抗的。对于杜亦霖来说,此举实在也是有些无奈。   安龙义今天特意将众人召集到召明宫商议贺笠靖的事情,杜亦霖猜到他是要动些心眼儿的,实际上在场的那些人或许有不清楚的,但杜亦霖却明白安龙义今天到底为什么大费周章这么做。他想要商议的事情虽然是要不要对贺笠靖出兵的问题,但其实他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那就是要将当初他亲手种下的恶果摆脱掉。那十万精锐私军本是他的,如今他就这么不动声色的全都栽在了贺笠靖的头上,只要等到战事一开,贺笠靖百口莫辩,安龙义只要等着这十万精锐被朝廷派去的大军全数歼灭就可以了。   那十万精锐要养起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摆脱他们也同样不容易。安龙义是生怕这个时候出什么乱子,一旦擅养私军的事情败露,他就只有一条路可以选了。如果放在从前,他也许不会在乎,可现在这边有朝廷皇上压着他,另一边又出了贺笠靖这个与他结下了私仇的人,安龙义就不得不谨慎行事了。现在他只要甩开那十万私军,是进是退就都可以随心所欲了。   杜亦霖快步出了皇宫,见到自己手下亲卫依然整齐的站在那里等着他,杜亦霖的心也算是放下了许多。   等他走近,有人上前对他耳语几句,杜亦霖脸上神情不变,只轻声说了一句,“回府。”   杜亦霖前脚刚回到府中,窦皓维后脚也回来了。   只见窦皓维绷着一张脸,难得的露出一股怒火。他径直来到杜亦霖的书房,推门便指着杜亦霖高声说,“一定是五叔告诉你吧?一定是我五叔让你瞒着我的吧?”   杜亦霖坐在书桌后面苦笑着点头道,“五先生说,这件事如果告诉了你的话,消息一定马上就走漏出去了。”   “怎么可能!”窦皓维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皱着眉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摔在杜亦霖面前,伸手一指,道,“看看!我师父可比你们相信我!”   杜亦霖把那封信展开看了两眼,笑道,“张先生不是也告诫你不要任意妄为,要听五先生的话么?这哪叫比我们相信你?再者说了,张先生也不知道你对那冷轩蓉……”   “啊!”窦皓维像是怕被戳破什么心事一样尴尬的叫了一声,使劲儿摆手打岔道,“算你说对了算你说对了!刚才我已经按照你那纸条上说的都办妥了,冷先生进皇城之后马上就可以到帝师府暂时躲上一阵,刑司那边也没有问题,趁着胡大人不在,我已经用调查轩蓉姑娘中毒那件事作为借口,把关于冷承戚所有的案宗都调出来了。”   窦皓维一番话像是蹦豆一样跳出来,逗得杜亦霖大笑不止。直笑的窦皓维满脸通红像是真要发火了,杜亦霖才收敛住。   朝堂上的事情杜亦霖只是简单的告诉了窦皓维,窦皓维有些担忧的说,“王爷,你真的打算让冷先生去劝贺笠靖收兵么?”   说到正事,杜亦霖的神色也变得严肃了许多,他轻叹一声,道,“五先生说,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够做成这件事,而且来往书信之中,他也赞   同五先生的那个办法了……”   “可是……”窦皓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道出心声,“他要真的去了武明郡,只怕是凶多吉少吧。”   杜亦霖抬头看看窦皓维,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头,压低声音说,“想要做成大事……”   不等杜亦霖的话说完,窦皓维就摆手止住了他,而后轻叹一声,道,“是我失言了。王爷说的没错,其实我确实是因为担心轩蓉姑娘,所以才有此一问……”   “冷轩蓉……”杜亦霖背起双手垂头想了想,而后挑起嘴角道,“她的父亲能顾活到今天,她也有一半的功劳,如今她的父亲又有了这样的危机,想必她也不会袖手旁观的。”说到这里,杜亦霖转身拉住窦皓维的衣袖,告诫似的对他说,“皓维,这次为难你了,不过你记住了,你是我煌湳国的民,是我杜亦霖身边的人,如果你实在觉得对不住她,以后要怎么补偿都可以,但现在绝对不能坏了我的大事。”   窦皓维闻言,低下头半天没有说话,杜亦霖伸手捏住他的脸颊让他看着自己,厉声道,“皓维!你听到没有!”   窦皓维的脸被捏的生疼,他使劲儿拍着杜亦霖的手,口齿不清的叫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一定不会坏你大事的!”   “好!”杜亦霖满意的点点头,脸上转瞬便现出笑容,他抬手搂住窦皓维的肩头,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其实我也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去处,免得你被那冷轩蓉纠缠。”   窦皓维闻言一愣,只听杜亦霖接着说,“今天安龙义见识到了我的朱砂近侍,明天他就得想办法找那些人的麻烦,所以你即刻入宫陪在皇兄身边,但凡是有麻烦的事情,就全都靠你给皇兄献计解决了。”   窦皓维吃惊的瞪大双眼,摇头道,“使不得!这可万万使不得!我这个愚钝的人怎么能……”   “这件是我已经跟皇兄说过了!”杜亦霖话语中透着让人无法抵抗的威严,“皓维,你就顶着帝师府和张先生的名声,用你这颗愚钝脑袋拼命的想办法去吧!”   说罢,杜亦霖高声叫来了亲卫,这就要将窦皓维送走。   窦皓维措手不及,慌张的还想挣扎说点什么,其实他本打算到冷轩蓉那里去一趟,至少将能够透露给她的消息告诉她,没想到这一点小心思都在杜亦霖面前暴露了,他居然这么着急!   杜亦霖给亲卫下了严旨,绝不准让窦皓维中途跑掉,尤其不能去找冷轩蓉,亲卫们齐声应下,窦皓维便只能垂头丧气的认命随着亲卫进宫去了。   将窦皓维送走之后,杜亦霖的又一桩心事也算是了结了。   他坐在书桌后面,感觉身上像是压了千斤大石一样。长久以来想要去做的事情终于到了快要达成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时候,杜亦霖却意外的有些疲倦了。想想往日紧绷精神的时候,估计也是因为有了五先生他们的帮助,所以自己需要思考的事情也少了许多吧。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按照预想中的铺垫好了,现在缺少的,大概就是一点运气了吧。如果运气足够好,那么这天下就还是他们杜家的天下,如果运气不好,江山易主,到时候他到了阴间也能告诉列祖列宗,自己尽力而为了。   稍微松了一口气,杜亦霖突然想起刚才出宫的时候亲卫说的事情,他重整精神,将亲卫叫来详细一问,才知道这件事还有点复杂。   “有一个十一二岁样子的半大孩子跑来报信儿说是冷轩蓉被人绑架了,曾颜良一听这消息就带着几个人出去找人了。可众人找了一圈儿回来之后发现曾颜良也不见了。后来麒麟营的人来送信,说是冷轩蓉平安无事回来了,我们发觉不对,可再找曾颜良,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麒麟营的人也一直在找,但都没有消息……”   就在这时,有人气喘吁吁跑进来,禀报道,“麒麟营来人送信,说是似乎找到曾颜良骑的马匹了,他们正顺着那方向追呢。”   杜亦霖眼珠一转,想了想,点手叫过那报信的人,低声问了两句话,而后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派出去的人都撤回来吧,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去帝师府给麒麟营的谷将军传个话,告诉他也把麒麟营的人叫回来,不用去找曾颜良了。”   几个亲卫一听王爷这么说,都面面相觑。平日里王爷虽然冷言冷语,但他们都知道王爷对他们是最关心的。虽然曾颜良只不过是挂着王驾亲卫的头衔,但王爷对他其实也相当不错了。再怎么说,这人遇到了危险,王爷也不会袖手不管啊。更何况,就算是王爷不管,也犯不着特意给麒麟营传话让那边也放弃找人啊……   杜亦霖见手下这些人都愣着没动,冷声问,“怎么?你们都聋了吗?”   几个亲卫被吓得一抖,急忙冲着杜亦霖施礼之后快步跑了出去。   等他们离开之后,杜亦霖才微微眯起双眼,小声嘟囔了一句,“上天……莫非是要助我一臂之力不成……”   第二百八十二章 寻人不得,再进皇城   守居撒脚如飞跑回冷府,冲进府门之后就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找冷轩蓉。冷轩蓉正在府中坐立不安等着颜良大哥的消息,守居冲到屋中,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对冷轩蓉说,“小……小姐!不好了!”   冷轩蓉一听到这句话,整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急忙站起身来拉住守居,慌张的问,“怎么了守居?你是不是打听到颜良大哥的消息了?出什么事儿了?”   守居跺着脚使劲儿摇头,满脸的汗水被他甩的飞溅,他像是管不了那么多了,硬生生咽下一口气,对冷轩蓉说,“小姐!刚才我回来的时候看到骁瀚王的亲卫们都在往城外去,我还以为他们去找颜良大哥,可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他们好像是要出去接什么人!正好那功夫那个十九哥带着一群人回来,我追上去一问,他告诉我去找颜良大哥的人都撤回来了!说是他们将军下的命令!”   “什么?”冷轩蓉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望着守居问,“你说麒麟营的人都撤回来了?那骁瀚王的亲卫呢?”   守居使劲儿摇摇头,“不知道!但是我看他们不少人列队要出皇城,好像是要去迎接什么重要的人……”   守居带回来这消息可是令冷轩蓉手足无措了。麒麟营撤回来是什么意思?连小十九都回来了,那一定是谷将军下了什么命令。为什么?难道他们不再去找颜良大哥了么?   这个念头从冷轩蓉脑海中冒出来,她马上慌乱起来。如果麒麟营不去找颜良大哥,那万一颜良大哥遇到什么危险可怎么办?之前他们明明说已经找到线索了,为什么会回来呢!   冷轩蓉不敢再多想,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   等冷轩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守居也气喘吁吁的跟在自己身后。两个人就这样一路快行,很快到了帝师府,可还没等他们与守门的家丁说话,那家丁先快步来到冷轩蓉面前,开口就说,“冷姑娘是来找谷将军的吧?”   冷轩蓉闻言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道,“小哥,我有急事儿,还劳烦您马上带我去见谷将军……”   谁知那守门的家丁摆手道,“冷姑娘,谷将军刚刚带着他手下那些人离开帝师府了。他们还会不会回来我不知道,不过将军离开之前特意告诉我,说冷姑娘您可能会来。谷将军留下话说他们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先走一步,请冷姑娘谅解。”   冷轩蓉一听这话身子一晃差点栽倒。   谅解?这是让她谅解什么?难道他们真的就这样走了,他们不管颜良大哥的死活了么?   这可……这可怎么办……   “小姐!小姐!”守居眼看着冷轩蓉像要栽倒的样子,急忙呼唤着上前扶住了冷轩蓉。   帝师府的家丁一看冷轩蓉的样子也张着手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不停的小声说着,“冷姑娘你可别着急!千万别着急!不管什么急事儿总有办法的!这儿不行的话您再试试别处呢?”   这家丁的话倒是给冷轩蓉提了个醒儿,冷轩蓉稳住心神一咬牙转身就要离开,可刚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身来问,“小哥,皓维先生在府中吗?”   家丁闻言使劲儿摇摇头,“我家小少爷很长时间没回来了,他现在应该还在骁瀚王府。”   冷轩蓉犹豫一下,又问,“那五先生呢?”   家丁一听冷轩蓉说起五先生,苦笑着摇头道,“真是对不住,冷姑娘,五先生也不在,他大概轻易不会回府的……”   冷轩蓉这才点了点头,谢过这位家丁,然后带着守居离开。   “小姐,我们怎么办?”守居皱着眉头跟在冷轩蓉身后问。   冷轩蓉边走边小声说,“去骁瀚王府。”   守居跟在冷轩蓉身后,他抬头望着冷轩蓉的背影,张着嘴像是想说什么,但犹豫之下,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两人来到骁瀚王府,经过通禀之后冷轩蓉被亲卫带着来到了骁瀚王杜亦霖的书房。   杜亦霖和往日一样正在看着桌案上摆的奏折,亲卫通禀一声说冷轩蓉到了之后他才抬起头来扫了冷轩蓉一眼。   杜亦霖摆手将亲卫打发下去,然后坐直了身子冷眼望着冷轩蓉,见她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杜亦霖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摇着头轻声问,“你这是刚从帝师府跑过来吧?”   冷轩蓉掏出汗巾擦了一把汗水,点头道,“王爷既然连我的行踪都料想到了,应该也知道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见你。”说着,冷轩蓉皱着眉头望着杜亦霖问道,“王爷可曾派了亲卫去找颜良大哥?”   杜亦霖点头道,“派过。”说罢,他又抬起头来吸了一口气,皱起眉头接着说,“不过后来又有别的事情要做,所以那些人都被我叫回来了。”   “为什么!”冷轩蓉上前一步扶着杜亦霖面前的桌案怒声问道,“王爷!你不管颜良大哥的死活了吗!”   杜亦霖冷眼打量打量冷轩蓉,冷声道,“曾颜良如果真的需要别人去保护,我还要他这么个亲卫做什么?”   冷轩蓉被杜亦霖的目光吓得退了一步,刚才急躁的心情也稍微冷静了一点,可她依然没法退缩,她死死盯着杜亦霖,沉声道,“颜良大哥现在行踪不明,生死未卜,刚才我去帝师府,那边说谷将军有急事带着麒麟营离开了。他们不去找颜良大哥了,如果王爷再不去找的话,颜良大哥万一遇到什么危险……”   “危险?”杜亦霖打断冷轩蓉的话,笑道,“你以为曾颜良会遇到什么危险?”   他这一句话倒是把冷轩蓉问愣了。   颜良大哥是因为要去找被人绑架的冷轩蓉所以失踪的,他的失踪按理来说应该是与绑架了冷轩蓉的齐宗燕等人有关,可颜良大哥对齐宗燕他们算得上是有救命之恩的,当初在凤泉岭中,要不是有颜良大哥在,齐宗燕这些人说不定会被麒麟营当做是安家私军给杀光,或者是被那些追他们而去的安家私军杀了。齐宗燕等人的命基本算是颜良大哥救的,这么说来他们根本没有理由要绑架颜良大哥啊!   冷轩蓉突然想起安平之对她说过的话,他说颜良大哥是去找那位对他恩重如父的昌洪凯,成了反贼……   按现在这种情况来看,说曾颜良是被人绑架走的,其实根本就不如说颜良大哥是自己去找昌洪凯这个理由更有说服力一点……难怪那安平之会那么说,这件事就算他不说,也会有人这样想……   冷轩蓉抬头望向杜亦霖,见他脸上挂着意义不明的笑容,冷轩蓉暗道一声不好,这杜亦霖非常清楚昌洪凯与曾颜良之间的关系,莫非他是以为曾颜良擅自跑去找昌洪凯了?   “颜良大哥一定是被人绑架了!”冷轩蓉这话说出来,竟然连自己都发觉没有什么底气。   杜亦霖挑着嘴角摇了摇头,道,“曾颜良的身手,你我都非常清楚。如果他不是出类拔萃,我也不会让他做我的亲卫。”   “可是……”冷轩蓉突然想起什么,对杜亦霖说,“可是麒麟营的兄弟已经找到颜良大哥出去的时候乘的马匹了!那说明他没有自己骑马走……所以他一定是被人绑走的!”   “哦?”杜亦霖收敛笑容,问道,“那麒麟营的人说没说曾颜良是朝着什么方向走了?”   冷轩蓉咬住下唇,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武明郡……”   杜亦霖闻言又笑起来,“那武明郡现在是什么地方,冷轩蓉你也应该知道吧?现在那边是一触即发,不管皇城这边派什么人过去,都有可能引起一场大战。所以不单是我手下亲卫不能去,连麒麟营我也给叫回来待命了。”   冷轩蓉一听这话,这才明白麒麟营为什么会突然撤回来。原来是他!   冷轩蓉眼中像是要迸出火焰一样,她死死瞪着杜亦霖,咬牙切齿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杜亦霖微微眯起双眼,冷声道,“冷轩蓉,你可别弄错了我的意思。那曾颜良好歹是我的手下,我也不想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但是我相信他有保护自己的本事,如果没有,他也不该活着了。”   “你!”冷轩蓉心中一股怒火冲上头顶,抬手指住杜亦霖刚要开口说什么,可这时突然有亲卫站在门外高声说了一句,“王爷,队伍已经进皇城了。”   杜亦霖坐在那里像是根本没有在意冷轩蓉的怒火一样,轻声说了一句,“看来五先生说的一点都没错,只有出其不意才能顺利把人接回来……”说完这话,杜亦霖像是才发现冷轩蓉,他站起身来,走到冷轩蓉身边,压低声音道,“冷轩蓉,你这样伸着手指指着本王,就不怕本王要了你的脑袋么?”   杜亦霖的话语中像是带着无比的寒意,冷轩蓉身子一抖,可嘴上却没有服软,“如果颜良大哥有个三长两短,我……”   “你?”杜亦霖再次打断冷轩蓉的话,饶有兴趣的望着她,轻声问,“如果曾颜良死了,你也跟着他一起死么?”   第二百八十三章 哑口无言,孤立无援   杜亦霖一句话把冷轩蓉问的哑口无言,她这么一停顿,杜亦霖脸上马上露出了轻蔑的笑意。   “冷轩蓉,你在本王面前耍的那些小聪明本王已经看够了。”杜亦霖望着冷轩蓉轻声问道,“以前在衲岩县的时候你要保护你的父亲,要帮那曾颜良洗脱身上冤情。可如果就只是为这些,你不该从子夏巅出来。你再来皇城,为的是什么?”   冷轩蓉像是被盯住的猎物,她突然发现杜亦霖似乎看穿了她心底的想法,不管是以前她一直想着复仇,还是如今陷入了迷茫的境地,这些似乎都被杜亦霖轻而易举的看透了。   “你到底藏着什么?”杜亦霖微微眯起双眼,像是不肯放过脸色惨白的冷轩蓉,可当他看到冷轩蓉咬紧了下唇的时候,杜亦霖长出了一口气,换了轻松些的语气对冷轩蓉说,“冷轩蓉,曾颜良的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很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所以也别跟着添乱。冷府收整好了,你不如安心做回你的千金小姐,就算是以后曾颜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你也还能再寻一段好的姻缘。一介女流,别把心思都放在男人要做的事情上。”   冷轩蓉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的抠进了手心的肉里,钻心的疼痛使得冷轩蓉现在勉强能够维持理智,她在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让杜亦霖再派人去找颜良大哥。   可她想不到办法,她现在几乎连嘴都张不开。仿佛不管自己现在要说什么,杜亦霖都能够轻而易举的将十倍百倍的痛苦推回给她一样。   冷轩蓉如同木雕泥塑一样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听到杜亦霖开口道,“差不多该到了……”随即杜亦霖的手拍在了冷轩蓉的肩头,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冷轩蓉,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冷轩蓉闻言一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脚步声传来,有亲卫隔着门回禀道,“王爷,五先生他们已经入府了,现在正在前厅等候王爷呢。”   杜亦霖又拍拍冷轩蓉,道,“走吧。与我同去。”   冷轩蓉有些莫名其妙,她现在心里想的都是颜良大哥的事情,哪里有心情管什么惊喜?再说了,杜亦霖口中所说的惊喜,十有八九不会是什么好事,更何况刚才亲卫来说五先生回来了。现在冷轩蓉对五先生的警惕比谁都要高,她完全不知道这个五先生与杜亦霖在暗中做着什么。   脑袋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冷轩蓉根本没有拒绝杜亦霖的权利,只能低着头默默跟随杜亦霖往前厅走去。一边走冷轩蓉还一边想,如果等他们到前厅时发现是颜良大哥随着五先生回来那就好了,说不定颜良大哥的失踪也与五先生他们在做的事情有关呢。或者,哪怕不是这么回事,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求求五先生帮忙在杜亦霖面前说几句好话,至少让他派人再去寻找颜良大哥……   冷轩蓉胡思乱想着,随杜亦霖来到前厅。她低着头跟在杜亦霖身后,刚闪身迈过前厅那道门,就听有人对杜亦霖说,“罪臣参见王爷。”   熟悉的声音传来,冷轩蓉猛然抬起头,当她看到屋子里站着的那个人的时候,眼泪顿时从眼眶涌了上来。   “父亲!”冷轩蓉既惊讶又慌张,她快步上前,却又像是不敢相信一样长着双手不知所措的站住了。   冷承戚穿着一身月白长袍,头顶玉簪束着花白的头发,他脸上虽然带着旅途劳顿,但面色红润,早已看不出当初的落魄模样了。他向杜亦霖施礼之后上前一步抓住女儿手臂,眼中也闪出了泪花。一别多日,冷承戚早就从窦彦东口中听说了女儿到皇城之后的遭遇,他仔细打量打量女儿,发现她确实比在子夏巅的时候还要瘦弱了许多,冷承戚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轩蓉莫哭,我们父女二人有什么话日后再叙,为父与王爷和彦东兄还有要事商议……”   听父亲这么一说,冷轩蓉才发觉自己的眼泪已经掉下来了。她掏出汗巾擦擦泪水,问道,“父亲为什么到皇城来了?来之前怎么不知会我一声呢?”   冷承戚闻听此言扭头看看窦彦东,神情有些紧张的对冷轩蓉说,“轩蓉,别多问了,总之是事出有因,你先去休息吧,等为父与王爷和彦东兄谈妥了要紧的事情之后再说。”   冷轩蓉见父亲有点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赶出去,她转头看看骁瀚王杜亦霖,又看了看五先生窦彦东,见他们两人脸上神色也似乎都是一样的意思。这时窦彦东上前一步,笑呵呵对冷轩蓉说,“轩蓉丫头,你先回府去吧。你父亲刚返回皇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有骁瀚王和我在,你不必担心。”   五先生这话说完,就听骁瀚王吩咐手下亲卫,“送冷姑娘回府。”   这话显然就是逐客令,冷轩蓉拉着父亲的手还有些不舍,可亲卫们一出现,冷承戚便拍拍冷轩蓉的肩头,示意她可以先行离开了。冷轩蓉没有办法,只好随着亲卫离开了王府前厅。   亲卫给冷轩蓉准备的软轿,冷轩蓉坐在软轿中,一路上想着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儿。   为什么父亲会突然到皇城来?看这样子他还是被五先生亲自接来的。如此说来,窦彦东和杜亦霖一定是想让父亲做什么。这念头从冷轩蓉脑海中冒出来,冷轩蓉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不管窦彦东和杜亦霖在策划着什么,一定都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冷轩蓉回想杜亦霖说的话,什么出其不意才能到达皇城之类的,显然父亲和五先生来皇城这一路上也已经是十分危险了。这么说,父亲又会落入他们的算计圈套之中?   哪怕他们没有要害父亲的意思,可父亲当初本来就是逃离了皇城的,说明皇城中有人有事对他有性命的威胁,如今虽然过了几年,可再回来,一定还会掀起一场波澜。这样父亲岂不是又陷入了危险之中吗?   好不容易找到了子夏巅那么一个稳妥的地方,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父亲为什么会出来呢?   冷轩蓉陷入了混乱之中,一边是颜良大哥失踪生死未卜,一边又是父亲突然出现身处险境,到了这个时候,冷轩蓉惊然发现自己的处境,竟然又像是回到了衲岩县的时候!唯一不同的是,当时自己重生之后有前世的记忆可以作为行动的参考,而如今,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却又要面对这样的局面!这难道是上天在捉弄她吗?   冷轩蓉有些沮丧,有些懊恼,甚至有些愤怒。可一切都无法改变,她甚至不能去找父亲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冷轩蓉回到府中,虽然她能够听到守居在一边叽叽喳喳不停的问着什么,可冷轩蓉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整个人都像是陷入到了恐慌的状态,极度的恐慌使得她变得像个人偶一样,只能呆呆的坐在那里了。   脑海中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穿梭不停,那些人的面孔在冷轩蓉眼前闪动着,冷轩蓉在努力的思考,她想从这混乱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她想找到一个关键的点,找到一个关键的人,一个能够帮助她摆脱这个困境的人。   困境,一个人的面容伴随着这个困境出现,冷轩蓉一咬牙,起身就往外走。还没等她走出眼前的大门,就见一个身影嗖的一下冲到了她的前面,随即大门一开,一顶软轿停在那里。   冷轩蓉猛然回过神来,看到守居皱着眉头站在大门前,冲着冷轩蓉招手道,“小姐,我就知道你还要出去,所以租下了这软轿!快!上来吧!”   冷轩蓉迟疑一下,什么都没说,迈步上了轿子。   软轿匆匆而走,冷轩蓉再次返回骁瀚王府。   王府门前戒备森严,冷轩蓉出了轿子上前一步便被人拦住了。   那人认识冷轩蓉,见冷轩蓉一脸疑惑,那人压低声音对她说,“冷姑娘,王爷有令,这几日王府中任何人等不得随意进出,想入王府,须有王爷旨意。”   守门人的话就仿佛是验证了冷轩蓉心中的想法一样,杜亦霖这么做,一定是因为冷承戚到府中来了!他为了保护冷承戚的安全,所以连王府都戒严起来,这不正是说明冷承戚到皇城之后依然极度危险,依然有人会要他的性命吗!   冷轩蓉急的跺了一下脚,她拉住那守门人,压低声音问道,“王爷有没有说过要这样戒严所久?”   守门人想了想,摇头道,“这我们就不知道了。”说罢,那守门人看看冷轩蓉,劝道,“冷姑娘,你还是回府等消息吧,颜良兄弟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冷轩蓉一听颜良兄弟四个字,心如刀绞,她皱着眉头轻声问,“能不能劳烦兄弟进府通禀一声,我想见见皓维先生。”   守门人闻言惊道,“冷姑娘不知道么?帝师府小少爷已经入宫伴驾去了,估计暂时是不会再回王府了。”   这话就像一块大石猛地掉在了冷轩蓉心里,她顿时手脚冰冷,心中暗想,连皓维先生都不在……我……这回应该如何是好啊……   第二百八十四章 泪洒衣襟,亲如姐妹   先是颜良大哥失踪了,然后麒麟营撤走,谷峙翼离开了帝师府,现在连窦皓维都入宫伴驾去了,冷轩蓉觉得自己能够依靠的人转眼之间都不在她的身边了,危机一个个出现,而解决的办法却还一个都没有,冷轩蓉坐在软轿中,简直如堕冰窟。   父亲的出现虽然令冷轩蓉感到了极度的不安,但至少父亲现在还在杜亦霖和窦彦东的身边,不管他们计划着什么,至少看着骁瀚王府戒备的样子,父亲的安全暂时还没有问题。冷轩蓉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觉得现在最先应该考虑的还是颜良大哥的去向和他的安全。   按照杜亦霖的说法,现在朝廷是不能派人接近武明郡的,所以王驾亲卫和麒麟营都不可能再去找颜良大哥了。没有了他们的帮助,冷轩蓉绞尽脑汁也再想不出一个能够帮助自己的人了。   软轿缓缓而行回了冷府,冷轩蓉刚一进门,就听有下人告诉她,说是来客人了。   “来的是什么人?”冷轩蓉疑惑的问下人。   下人犹豫一下,吞吞吐吐的说,“是……是一位女子……”   等冷轩蓉来到前厅之后才知道下人为什么会是那幅神情,只见前厅中一名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在与来奉茶的丫头聊天,那丫头一脸尴尬端着托盘站在那里,可那女子却说的欢快。   冷轩蓉轻叹一声,上前躬身施礼,道,“原来是花娘姐姐来了,轩蓉刚从外面回来,待客不周,还请姐姐莫要见怪。”   小花娘转身看到冷轩蓉,笑着扭动腰肢走过来,一甩手中汗巾道,“轩蓉妹妹可别跟我说那些文词儿,小花娘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今儿是我来的突然……”说着,小花娘打量打量冷轩蓉,皱起眉头拉着她坐下来,问道,“轩蓉妹妹,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你这脸色可不好啊。”   冷轩蓉心里堵的厉害,而她又对小花娘的印象不坏,到了这个时候,冷轩蓉也不在乎别的了,不知不觉就把小花娘当成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她长叹一声,道,“花娘姐姐有所不知,颜良大哥为了出去找我,行踪不明,到现在都还生死未卜,出去寻找他的人也都没法再去了,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来了。”   “颜良大哥?”小花娘问道,“莫非就是轩蓉妹妹那个心上人?”   冷轩蓉现在也不觉得害羞了,点头道,“就是他。颜良大哥是为了找我出去的,他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我……”话说道这里,前世那分别的场景似乎一下子从心底冒出来,冷轩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仿佛一切都变得真实起来。   眼看着冷轩蓉身子一抖,脸上更是没有血色了,小花娘急忙劝道,“轩蓉妹妹,你先别害怕。不是说他失踪了么?我可听我家相公说过,轩蓉妹妹的那个心上人以前是衲岩县最好的衙差,武功厉害着呢。说不定他是路上遇到别的事儿所以耽搁了,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了。”   冷轩蓉使劲儿摇摇头。她知道,颜良大哥一定是遇到了大的麻烦,如果安平之说的没错,那他就会到武明郡去,不管是为什么到那里去,可一旦他到了那里,再想回来,只怕是难上加难了。且不说朝廷这边杜亦霖这边会怎么看待颜良大哥,就是武明郡那边,颜良大哥也未必能够应付的了。谁能保证那昌洪凯就还能念及往日旧情善待颜良大哥?如果昌洪凯真的念及旧情,那当初官银被劫的事情难道不会是另外一个结果么?可实际上当初昌洪凯手下的人劫了官银,当时颜良大哥就差不多是死过一回了。如果这件事是昌洪凯策划的,那就说明昌洪凯根本没有在意颜良大哥的死活。   冷轩蓉越想越是绝望,眼泪在眼圈儿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落了下来。   小花娘坐在冷轩蓉的身边,用那条香气冲鼻的汗巾给冷轩蓉擦着泪水,口中还不停的喃喃道,“瞧瞧这可怜人儿,唉,女人家就是这样,遇到事儿了只有坐在家里掉眼泪的份儿,这要是个男儿身,骑上马不就出去找人了么……唉……轩蓉妹妹啊,你可千万别伤心,曾公子他吉人天相,不会有事儿的……”   小花娘这话落在冷轩蓉耳中,反倒让冷轩蓉更是难过了。当初自己被人绑架丢在荒郊野外的时候,心中虽然也有些惊慌,但却一直想着颜良大哥绝对会来找自己,绝对能够找到自己。就是因为有这一份信念,所以才能够安稳的度过最难熬的那段时间。可如果现在颜良大哥也处在那种状态下呢?颜良大哥会不会想着她冷轩蓉一定会想办法去救他?颜良大哥绝对会以为麒麟营和王驾亲卫一定会去救他吧?绝对会认为冷轩蓉能够竭尽全力为他想办法吧?   可实际上冷轩蓉却只能坐在这里哭泣,不是因为她是一个懦弱的女子,而是因为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重重的无力感压在冷轩蓉的心头,她放声痛哭,越哭越是伤心。   好在身边那小花娘像是看惯了女子这样嚎啕大哭,她只是轻轻拍着冷轩蓉,嘴里轻声安慰着,并不阻止她哭泣。直到冷轩蓉哭累了,眼泪似乎都流不出来了,小花娘才又用汗巾帮着冷轩蓉把泪水擦干。   “傻丫头,哭坏了身子那可都是自己的,人失踪了,再想办法找不就行了吗?别说是曾公子那样有本事的人,哪怕就是一个走不动爬不动的,说不定遇上个好人都得救了呢。”   冷轩蓉自知失态,但小花娘的体贴却令她安心了许多。痛哭一场之后,冷轩蓉也清醒了不少。小花娘叫来下人,一字一句嘱咐着让人去熬了爽口的淡粥,等粥端上来之后,小花娘劝着冷轩蓉一口一口喝下去。   喝了些粥,冷轩蓉的脸色果然比刚才好了许多。这时小花娘才问起了事情的经过。冷轩蓉也没有隐瞒,从她与守居一同被恶人拦住开始,一直讲到了颜良大哥失踪,几路救援的人都撤回来为止。   小花娘皱着眉头叹道,“官面儿上的人果然都是靠不住……”说着,她有苦笑道,“其实啊,我家相公也跟我说过,官家都是人玩儿人,没有什么情意之分。轩蓉妹妹你说曾公子与那些人关系不错,要我说啊,那都是表面上的。说的好听点儿,那就是酒肉朋友,说的难听点儿,他们不也是各为其主么?人家主子说你们可以去找人,他们就得去,人家主子说,你们都回来,他们不也都乖乖回来了么。”   冷轩蓉闻言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这小花娘说的话虽然直白,但道理却是有的。颜良大哥与麒麟营众人多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与王驾亲卫那些人更是称兄道弟,可事到如今,他们谁能违背谷将军和杜亦霖的意思出去找人呢?不能说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假的,至少冷轩蓉知道,小十九白重令他们与曾颜良之间的兄弟情义绝对是真的,可这情义再真,也抵不过上头一句话来的管用。   说到底,这一切都不过是那么几个人争斗下来的结果。   皇上,骁瀚王杜亦霖,首辅丞相安龙义,还有他的儿子安平之,五先生窦彦东,这些人是一场恶斗的漩涡,他们才是一切的根源。   冷轩蓉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她终于想清楚了,自己坐在这里哭泣,一点用处都没有。   “花娘姐姐,多谢你了。”冷轩蓉真心的感激这个陪在她身边听她哭泣的人,如果不是有小花娘说的那些话,冷轩蓉只怕也难以这么快想通这些事情,也难以振作起来。   小花娘看着突然变了个样子的冷轩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稍微愣神之后小花娘笑着挥挥汗巾,道,“轩蓉妹妹别说客气话,我可是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看待呢。”   冷轩蓉使劲儿点点头,道,“从今以后,你也是我的亲姐姐。”   小花娘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她低下头,半天才轻声笑道,“人都说皇城的风水好啊,看来是真的。自从我与相公到了皇城之后,这好事儿可真是接二连三的。不单有了自己的家,还有了个亲妹妹……哈哈哈哈……”   话说到这里,冷轩蓉才想起问小花娘,“花娘姐姐,你今天特意到这里来,莫非是有什么事情么?”   小花娘也像是才想起来,她咂巴着嘴一拍大腿,“可不是有个事儿嘛!”   说着,小花娘神神秘秘的凑到冷轩蓉耳边,压低声音道,“轩蓉妹妹听说没有?今年的恩科有可能要取消了。”   冷轩蓉闻言一愣。她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都已经足以令她焦头烂额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想什么恩科?不过小花娘这么一说,冷轩蓉也想起来了,当初梁三公子的兄长便是以参加恩科的名义从衲岩县离开的,本以为能够逃过一劫,可惜后来似乎也被人给杀了。冷轩蓉在武明郡的时候,也见到了不少到皇城要参加恩科的举子们。   这恩科按理来说应该是国中大事,是早就定好的,冷轩蓉也觉得纳闷,这是说取消就能够取消的事情么?   第二百八十五章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武明郡德鼓楼的折柳会似乎还在眼前,当时形形色色的学子在冷轩蓉眼前经过,可现在回忆起来,她却只对当时与安平之和贺蕊萍相见的事情印象深刻,除了他们之外,冷轩蓉还能够想起来的,便是前几天见到过的那个齐宗燕了。当时齐宗燕还只是一个爽朗的商人,谁能料到他其实是与贼匪勾结的人呢。   其实仔细想想,恩科将要取消的事情未必只是传言,冷轩蓉最清楚不过,不管是不是因为安龙义的算计,总之现在贺笠靖已经拉起了反旗,战事一触即发,连骁瀚王都已经不敢随便往武明郡派人了,这就说明局势真的非常紧张,在这种时候,朝廷哪里还分得出精力开什么恩科?冷轩蓉猜测再过不了多久,整个皇城就要戒严,到时候还没有入皇城的举子们恐怕就进不来了。   不过这件事怎么想也与小花娘没有什么关系。   冷轩蓉疑惑的问,“花娘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恩科的事情?”冷轩蓉本想问是不是梁三公子要参加恩科,可转念一想这是不可能的,先不说梁三公子他没有举子身份,就算是他想办法疏通了这一点,他身上梁家的案子似乎也还没有彻底销案呢。   小花娘凑近冷轩蓉,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问,“轩蓉妹妹,姐姐知道你手眼通天,知道的消息也多,你告诉告诉姐姐,这恩科是不是真的要取消了?”   冷轩蓉犹豫一下,最后轻叹一声,道,“我也是听了花娘姐姐的话猜测的,按照现在这局势发展,要说恩科会被取消大概也不奇怪。”   小花娘皱起眉头,一挥手里的汗巾,喃喃道,“要不我说呢,这人要是没有好命啊,老天爷都得跟着作对。”   冷轩蓉听着小花娘的话依然莫名其妙,好在小花娘很快对冷轩蓉解释道,“其实啊,这事儿也算是巧合。”小花娘难得脸上没了笑意,显得有些惆怅,像是要说起什么伤心事儿一样,“轩蓉妹妹你也知道我小花娘以前是靠什么吃饭的,那时候不容易,对我有一点好的人啊,我都放在心底好好记着呢。其实要说对我最好的,可不是我家相公。我家相公面冷心眼儿坏,可另一位公子啊,可是个踏踏实实的好人。”   话说道这里,冷轩蓉更是一头雾水了。看这样子小花娘要说的人显然是当初光顾她的嫖客了,嫖客之中还有踏踏实实的好人?冷轩蓉实在觉得难以置信,同时让她觉得吃惊的还有小花娘对梁三公子的评价,面冷心眼儿坏,果真如此。   就听小花娘接着说,“那位公子第一次到我们那儿去,好像是被什么人硬拉去的,总之他进了我的房,却连看都没敢多看我一眼,最后不单给了我不少的银子,还对我说了不少文绉绉的话,我猜他是想让我用那点银子从良呢。哈哈哈哈……”小花娘说道这里,又笑起来,可这笑容一下子又消失不见,只听她轻叹一声,道,“谁知道,这位好心眼儿的公子后来家里遭难,哥哥先死了,后来不知怎么,娘也死了,他是个读书人,好不容易熬到入了皇城等着参加恩科,家乡那边又传来消息,爹又死了。他现在是孤家寡人,再听说恩科将要取消的消息,一个想不开,就跳了护城河。我那天闲逛着,正好遇到了这事儿,巧啊,有人把他救上来,我一看,这不就是当初那个好心眼儿的公子么?然后我就把他带回宅子去了……”   说到这里,小花娘抬头望着冷轩蓉,轻声问,“轩蓉妹妹,你说说,这人是不是够可怜的?”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冷轩蓉苦笑一声,心中暗想,要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自己现在不也是这样的情况么?   她点了点头,道,“花娘姐姐心地良善,想必也没少劝他吧?天灾人祸没有办法,朝廷里的事情也不是谁能左右的……”   “可不是么。”小花娘叹道,“我是看他可怜啊,所以想到来找妹妹你问问这恩科的事情到底有没有个准信儿……”小花娘讨好的露出笑容,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轩蓉妹妹,那个人啊,一心寻死,我是劝不了了,我家相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他也不管这事儿……我也知道现在轩蓉姑娘你自己的事情已经够忙了,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不知道轩蓉妹妹能不能帮我劝劝那公子……”   冷轩蓉一听,原来小花娘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其实是为了救人的事情,她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如果她现在再提出别的事情,冷轩蓉只怕是难以招架了,按理来说冷轩蓉也不该轻易答应这种劝人的事情,可小花娘那一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话打动了冷轩蓉。这也许是上天送来的试炼,说不定她这边救了那个公子,也能够为颜良大哥积攒点福气。   抱着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冷轩蓉点头答应了小花娘。   小花娘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就办成了,连声道谢。她与冷轩蓉约定明天带着那位公子再来拜访,然后欢欢喜喜的离开了冷府。   冷轩蓉没有出去送客,她独自坐在前厅之中,依然有些恍惚。刚才一通痛哭似乎将堵在她心里的那些石头都冲走了,冷轩蓉终于能够冷静下来去思考一些对策。   她把周围这些人都当做自己的出路,现在一条条出路都堵死了,冷轩蓉掰着手指,脑海中浮现出了两条不是出路的出路。冷轩蓉看着剩下的那两根手指,心中暗想,既然现在的事情也与以前不同了,自己也应当有所长进。身边这些人,几乎人人都能成为冷轩蓉的师父,不管是杜亦霖的临危不惧,还是安平之的阴险狡诈,这些都是冷轩蓉亲眼所见,到了现在,她才想到自己也应该学学他们的样子了。   当初在武明郡的时候,安平之是真心想杀她和颜良大哥,可来到皇城之后,安平之却放弃了这个想法,反而百般利用了她。冷轩蓉觉得由此可见,所谓的敌人,也是要分时间场合的,并不是每一个敌人在任何时候都是必须要采取对立态度的敌人。   想到这一点,冷轩蓉稍微松了一口气。她在不停的说服自己相信自己现在的想法是正确的,因为只有现在的想法真的正确,那么她想要做的事情才有可能是正确的。冷轩蓉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胆小懦弱,可即使如此,她依然努力将这股巨大的恐惧压制下去。冷轩蓉苦笑着摇头暗想,也许自己能够压制住这股恐惧的话,就说明自己已经不胆小了呢。   就在这时,只见守居撒脚如飞跑了进来。   “小姐!不好了!”守居满脸都是汗水,手中还掐着一张纸条。   冷轩蓉好不容易将心里的恐惧压住,再听到这句“不好了”,她的神经顿时又绷紧起来。   冷轩蓉也不问守居什么,上前一步从他手中接过那张纸条,低头一看,纸条上的字迹都已经被守居的汗水浸的有点模糊了。   “子时,草木亭。”   一张纸条上,只有这五个字。冷轩蓉皱起眉头抓住守居问道,“守居,这是什么你从哪儿弄来的?”   守居不停的喘着粗气,说起话来像是有些迟疑,“是……是外面……外面有人让我交给小姐的……”   “外面?”冷轩蓉不由得又打量打量守居,怎么看他也不像仅仅是从门外跑回来的,看他这满头满身的汗水,怎么说也得跑了两条街。“那人长什么样儿?”冷轩蓉又问。   守居瞪着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脚面想了半天,再抬起头来,苦着脸,抬起双手比划着对冷轩蓉描述那人的样子。   “他……他挺年轻的……大眼睛,粗眉毛……长条脸……嘴……嘴……”   冷轩蓉挥手打断守居的话,这孩子的描述说了也跟没说一样。冷轩蓉又看看手里的纸条,知道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想必是要约自己子时在草木亭见面了。现在要这样神神秘秘做出这样事情的,大概也就只有齐宗燕那一伙人了吧。   冷轩蓉攥着纸条在屋子里一遍遍的转圈儿,她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五先生他们。按理来说自己要是独自去赴约,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万一自己猜错了,不是齐宗燕那伙人呢?更何况,就算真的是齐宗燕他们,他们万一提出了自己没有办法答应的事情该怎么办?   冷轩蓉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任何人,独自去赴约。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事情了,更何况,齐宗燕他们想要找安家报仇,他们是需要冷轩蓉帮忙的。既然要求人帮忙,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冷轩蓉决定冒险试试,看能不能利用齐宗燕一伙人找到颜良大哥的下落。   这一步险棋几乎没有什么胜算,但冷轩蓉义无反顾,因为现在她必须要尝试所有能够想到的办法,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入夜,冷轩蓉带着守居,乘上早就预备好的软轿,悄悄出了冷府,前往草木亭赴约。   第二百八十六章 草木亭中,忘恩负义   草木亭是皇城东南碧水湖边的一个小亭子,平日里总有些年轻男女赏湖戏水流连于此,冷轩蓉虽然早就知道这个地方,但却是第一次来。   虽然是酷暑天气,但到了午夜,顺着湖面吹来的冷风也足以让人瑟瑟发抖。这周围几乎没有民宅,放眼望去,除了被黯淡月光照的泛起幽光的湖面之外,到处都是漆黑一片,一团团影影绰绰的东西随风摇摆,在这寂静深夜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冷轩蓉让软轿停在了远处,她带着守居两人小心翼翼来到草木亭中。小亭子里没有人,冷轩蓉猜想大概是还没有到约定的时辰。她观望四周,心里越来越没有底。好在有守居在她身边,冷轩蓉也不至于害怕的想要离去。   “小姐……你说来的会是什么人啊?”守居看上去倒是不怎么害怕,但在这样的环境下,他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与平时不一样了。   冷轩蓉一边看着四周,一边轻声回答,“要是我推测的没错,应该是那天绑了我那些人。”   “啊?”守居像是十分惊讶,他一把拉住冷轩蓉的衣袖,道,“那小姐怎么还敢来?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冷轩蓉苦笑一下,拍拍守居肩头,小声说,“放心吧守居,没事儿的,我与那些人虽然算不得熟稔,但也是旧识了。更何况他们现在也算是有事求我,不然他们也不会费这么多心思。”   守居望着冷轩蓉,眉头稍微蹙起,咬住下唇,不再说什么了。   时至子时,阵阵阴冷的夜风吹的冷轩蓉通体冰凉,就在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那纸条上几个字的意思时,终于有身影从远处闪现出来。   “小姐!来了!”守居一眼发现了远处过来的人,急忙叫了起来。   冷轩蓉的神经也一下子绷紧,因为她发现过来的那个人身形又瘦又高,一定不是齐宗燕。   瘦高男子来到草木亭,上下打量冷轩蓉,也不施礼,开口就问,“你就是冷轩蓉?”   冷轩蓉拱手道,“小女子正是冷轩蓉,不知这位小哥是……”   瘦高男子冷哼一声,似乎没有要回答冷轩蓉这问题的意思,他又瞟了一眼守居,然后走到冷轩蓉身边,尽量压低声音说,“齐东家让我来告诉你,去查清安丞相寿辰之日的安排。”   冷轩蓉闻言皱起眉头,有些恼怒的说,“我原本以为齐宗燕也是一位豪杰,怎么做起事来这么没有分寸?他想求我帮忙,你就让他亲自来找我。这样偷偷摸摸我还可以容忍,但他连脸都不露,我可容忍不了。”   冷轩蓉本打算与齐宗燕讨价还价,让他派人去找颜良大哥的踪迹,可他这样只派了手下人来,冷轩蓉的希望顿时落空了。   她犹豫一下,最后还是一咬牙,对那瘦高男子说,“你回去告诉齐宗燕,他也曾是买卖人,该知道些道理,想让我冷轩蓉白白为他做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哼!”不等冷轩蓉的话说完,那瘦高男子便不屑的哼了一声将她的话打断了。瘦高男子抱起肩膀冷冷望着冷轩蓉,不屑的说,“冷轩蓉,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啊?这话也不怕告诉你,你能活到今天,算是你命大。齐东家胆小怕事,受了奸人的蛊惑,非要用什么稳妥的法子报仇,我告诉你,你可别以为我们朝阳寨的人都像他一样是孬种!今天我就是来给你传个话儿,等我们再来找你的时候,你要是把事情做成了,大伙儿八成还能忍忍,你要是没办成事儿,到时候可别怪我们这些人心狠手辣。”   说罢,那瘦高男子脸上表情变得狰狞起来,那一双眼睛像是燃起了火焰一样,他死死瞪着冷轩蓉,咬牙沉声道,“冷轩蓉,你别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当初大当家的让你去说服安平之,可你却什么都没做。说到底,你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这瘦高男子如同凶神恶煞一般的样子让冷轩蓉也紧张起来,可她狠狠攥着拳头,让指甲深深抠进手心的肉里,这样的疼痛似乎能够让紧张缓解下来,冷轩蓉也凶狠的怒视着那瘦高男子,冷声说,“好一个朝阳寨的汉子!我当初见到你们大当家的,他对我以礼相待,请我尽量说服安平之,但世事难料,这件事里有太多当时我们都不知道的情况。朝阳寨遭此劫难,是大不幸,但你们!”冷轩蓉抬手指住那瘦高男子,提高声音道,“老天无眼吗?竟然让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活下来了!”   瘦高男子一听冷轩蓉说出这话,顿时暴怒,他一步冲过来,抬手想打冷轩蓉,可此时站在冷轩蓉身边的守居却比他动的还快,奋不顾身上前死死抱住了那瘦高男子的身子,高声喊道,“小姐快跑!”   瘦高男子稍一迟疑的功夫,冷轩蓉不仅没跑,反而上前一步,冲着守居高声道,“守居!你放开他!我倒要看看朝阳寨的人是不是都忘恩负义!”   瘦高男子瞪圆双眼,狠狠甩开守居,怒道,“你说谁忘恩负义?你对我有什么恩德?”   守居被甩出一溜滚儿,好不容易爬起来,又赶快跑过去挡在了冷轩蓉身前。   冷轩蓉此时已经像是换了另一个人一样,她一脸怒色,瞪着瘦高男子厉声问道,“齐宗燕带着你们这些人逃到凤泉岭中,是谁救了你们的性命?”   瘦高男子闻言一愣,不等他说话,冷轩蓉继续怒道,“是一个叫曾颜良的男人和麒麟营的兄弟们救了你们!他们杀了安家那些私军,把你们带出了凤泉岭!是不是!”   瘦高男子突然有些茫然,他下意识的点了一下头,却马上露出疑惑。   “那个叫曾颜良的男人……”冷轩蓉顿了一下,然后压住声音道,“我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救了你们的性命,你们却要杀他妻子,这难道不是忘恩负义?”   瘦高男子一听这话,刚才那股怒气顿时化作了惊讶。   冷轩蓉也不管那么多了,她又逼上前一步,冲着瘦高男子沉声说,“你不肯报上姓名,就一定是个无名小卒,你回去告诉齐宗燕,你们所有人的救命恩人曾颜良现在有难,齐宗燕让我冷轩蓉做的事情我定会做到,但到时如果你们不能查出曾颜良这个人的下落来,可别怪我冷轩蓉翻脸不认人!你们以为我冷轩蓉是一介女流就奈何不了你们?哼!”   说罢,冷轩蓉狠狠瞪了瘦高男子一眼,拉着守居转身出了草木亭。   冷轩蓉迈着最大的步子往前走,守居慌慌张张不得不跟着小跑起来。等他们走近软轿了,冷轩蓉才小声问守居,“那个人还在亭子里面吗?”   守居回头看看,使劲儿摇头道,“已经不在了……”   冷轩蓉闻言,顿时长出了一口气,脚步也一下子减慢下来。   守居疑惑的望着冷轩蓉,虽然在这昏暗之中他看不清冷轩蓉的表情,但她脸上的汗珠却闪着光芒。冷轩蓉满脸都是汗水,额角的发鬓都被打湿了。这时守居才发觉,冷轩蓉拉着他的那只手,在剧烈的颤抖着。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冷轩蓉试图从怀中掏出汗巾来,可手抖得实在太厉害,试了两下也没成功。守居见状,干脆抬手用自己的袖子把冷轩蓉脸上的汗水擦掉了。   冷轩蓉大口大口喘着气,好不容易上了软轿,等软轿被抬起来的时候,冷轩蓉整个人都瘫软在轿中了。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到底能不能奏效,不知道自己这激将法会不会管用。如果今天来的人是齐宗燕,也许冷轩蓉还能心平气和的想办法说服他去找人,可那瘦高男子的话已经让冷轩蓉确定了,这群人实际上并不怎么听从齐宗燕的话。所以就算是齐宗燕决定去找曾颜良,别人也有可能因为这事与复仇没有关系而拒绝,于是冷轩蓉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办法。当她对着那瘦高男子怒吼的时候,只觉得心底那股深深的愤怒迸发出来了,可事后一想,实在是无比的后怕。   如果当时那瘦高男子恼怒起来,冷轩蓉和守居说不定都已经成了他的刀下鬼了。   好在那人似乎被冷轩蓉突然的暴怒震住了。冷轩蓉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此时也不由得有些暗喜。她希望这一招能够起到作用,至少曾颜良是那些人的救命恩人这话是绝对没有错的,而那些山贼最重视的江湖情义,受人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受人救命之恩,这个时候应该可以报答这份恩情吧。   这一点冷轩蓉没法确定,但另一边,齐宗燕让冷轩蓉去做的事情,冷轩蓉却是心里有底的。   他们想要知道安龙义寿辰之日的安排,一定是想借着这寿辰之日寻找复仇的办法。实际上冷轩蓉最清楚不过,想杀安龙义,这寿辰之日可以说是唯一一次机会,也是唯一一个稍微稳妥的办法。   不管现在局势如何,冷轩蓉还是不想放过安龙义。   第二百八十七章 武明举子,落魄书生   冷轩蓉回到府中,一夜难以成眠。次日清晨,她让守居出去打听了一下骁瀚王府那边的消息,守居回来说,骁瀚王府的守门人告诉他,昨天冷轩蓉他们离开不久,五先生就带着人离开王府了。   听说他们离开的时候有亲卫随行,冷轩蓉猜想大概是父亲回到皇城之后还要随着五先生去见见以前的熟人,所以也算是稍微放心了。   他们的事情事到如今冷轩蓉已经没有办法插手了,于是她决定专心应对齐宗燕让她做的那件事。   安龙义的寿辰将至,这寿辰应当如何安排,冷轩蓉也十分好奇。前世这个时候,冷轩蓉正在丞相府为刺杀安龙义做着准备,所以这段时间也正好是她想方设法打听丞相府里面安排的时候。冷轩蓉多少还能回忆起当时自己得知的事情,但现在的情况与前世不同了,眼看着武明郡那边要打起仗来,朝中也有诸多不稳,也不知道安龙义还会不会像前世那样大摆筵席。   不管怎么说,想要得知这件事情的细节,就必须要到丞相府里去。冷轩蓉这时才觉得庆幸那时没有当场拒绝安平之对她的邀请,那时安平之说她随时都可以去找他,现在想想,这倒是让冷轩蓉也方便了不少。   虽说如此,可冷轩蓉还是觉得这样没有理由的跑去找安平之一定会让他有所怀疑,就在冷轩蓉绞尽脑汁想找到个去丞相府的借口时,守居从外面跑来,告诉冷轩蓉,有两位客人来找她了。   “梁夫人带着一个书生……”守居皱着眉头一脸担心的对冷轩蓉说,“小姐,我看那个书生面色不善,怕不是什么好人。”   冷轩蓉闻言眉头皱了一下,但随即挤出笑容伸手拍拍守居头顶,道,“想必是昨天花娘姐姐说的那个身世悲惨的书生,他家人都死光了,如今恩科又要取消,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守居,不必担心。”说罢,冷轩蓉稍微收整一下衣装,吩咐守居去准备软轿,然后独自到前厅去了。   前厅中,小花娘难得一见的沉默不语,她坐在那里一口口品着下人送来的茶水,看上去十分悠然。她的身边坐着一个年轻书生,书生身上衣装虽然还算干净,但已经有了几处明显的口子,再加上这书生头顶没有了簪帽,只用一根筷子束着头发,腰间也没有佩玉香囊,看得出他是个破落书生。   书生端正的坐在楠木椅子上,目光被正厅墙上挂着的字画吸引住了。直到冷轩蓉进门,书生这才回过神来。   冷轩蓉前脚刚迈进前厅门槛,那书生正好回头,两人对视,顿时都愣住了。   冷轩蓉的心猛然缩紧,下意识说了一句,“怎么是你?”   这时小花娘急忙站起身来跑到冷轩蓉身边,她看看冷轩蓉刷白的脸色,开口问道,“哟,怎么了?轩蓉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被小花娘这么一问,冷轩蓉猛然回过神来,转头问小花娘,“花娘姐姐,你昨天说的那位书生,莫非就是他?”   小花娘使劲儿点了点头,笑呵呵对冷轩蓉介绍道,“就是这位柳公子,他是衲岩县人氏,千里迢迢能在皇城遇到,跟我们也算是有缘分吧?”   小花娘说完这话,冲着那位柳公子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与冷轩蓉打招呼。柳公子有些木然的走过来,拱手施礼,口中道,“在下柳明初,拜见冷姑娘……”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然后道,“在下曾与冷姑娘有过两面之缘,不知冷姑娘还有没有印象了……”   小花娘一听柳明初这话,惊讶道,“柳公子,你说你以前见过轩蓉妹妹?”   柳明初点了点头,“第一次是在柳成庄在下家中,第二次是在武明郡德鼓楼里。”   “哎呀!”小花娘一甩手中汗巾,娇嗔道,“我还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拉近你跟轩蓉妹妹的关系好请她帮忙呢,没想到你们还是老熟人。这好这好,你们两个人既然都认识,也省了我一番唇舌了。”   柳明初闻言急忙冲着小花娘挤眉弄眼的摆手,“不算熟人不算熟人……”说完这话,柳明初有些尴尬的望向了冷轩蓉。   冷轩蓉站在那里,只觉得身子周围一阵阵冷风袭来,说不出的难受。   冷轩蓉知道柳明初大概以为冷轩蓉未必记得他了,可冷轩蓉又怎么能够忘记他这个人呢?就算是冷轩蓉能够忘记他,也绝对忘不了柳成庄两世发生的事情啊!他那短命的哥哥是前世与冷轩蓉拜过天地的夫君,红烛幔帐下,锦缎棉被中那具面容狰狞的尸体,冷轩蓉怎么能够忘记!   难怪小花娘说这柳明初身世可怜,难怪他会投河自尽!今生冷轩蓉知道黑心媒婆做下的勾当,所以逃过了那桩婚事,柳明初的兄长死了,母亲也因为此事死了,冷轩蓉去他家中的时候,只见到了柳明初和他的父亲。冷轩蓉心中暗想,原来他来参加恩科之后,他的父亲也去世了……   “柳公子……”冷轩蓉紧锁双眉,上前冲柳明初深施一礼,然后请他和小花娘坐下,众人落座之后,冷轩蓉才开口道,“一别多时,没想到我们还能在皇城相见,柳公子的遭遇我听花娘姐姐说了,花娘姐姐当时告诉我是一位苦命的书生,没想到……竟然是柳公子你……令尊他……”   柳明初长叹一声,对冷轩蓉说,“自从兄长和母亲过世之后,父亲一直郁郁寡欢,在下到皇城赶考,父亲独自在家无人照料……唉……这世上到处都是趁人之危的,却少有雪中送炭的啊……”   话音刚落,小花娘急忙接过这句话,道,“柳公子说的是啊,趁人之危容易,雪中送炭难啊,在人危难的时候帮人一把,这得攒下多大的福气啊。”说着,她望向冷轩蓉,“轩蓉妹妹,柳公子寻死不成,他是真有难处,妹妹你要是但凡有点办法,可真得帮帮他呀。”   这话要是别人说,冷轩蓉怕是会有些反感,但从小花娘嘴里说出来,倒是让人觉得在理。冷轩蓉又想起那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话来,她压下心里那份别扭的感觉,问柳明初,“柳公子不知道是想让我帮什么忙呢?”   柳明初像是没有想到冷轩蓉不提其他,开口就问他想要什么,他愣了一下,低声道,“听闻冷姑娘手眼通天……在下想打听打听,今年恩科到底何时开试……在下如今身无分文,若不是得了花娘救济,怕是早就横尸街头了。如果恩科今年不开,在下只能回乡去了……”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冷轩蓉低下头想了想,什么自己手眼通天?估计只是小花娘这么觉得吧。如果放在以前,她倒是可以去问问皓维先生,关于恩科的事情,帝师府一定有确凿的消息。只可惜,现在皓维先生在宫中侍驾。骁瀚王杜亦霖也一定知道恩科到底开是不开的消息,可是冷轩蓉知道,那骁瀚王府不是自己家的后院,自己现在想见杜亦霖一面,只怕也是很难,想从他口中问出点什么来,一定更难。一个弄不好,说不定会殃及父亲。   还有谁能够知道这件事呢?   冷轩蓉几乎没用多想,那个人的面孔就闪现在眼前了。   安平之。   现在冷轩蓉除了能去见安平之之外,在这皇城里,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去见的人了。   安平之能知道关于恩科的事情么?   一想到这里,冷轩蓉顿时灵机一动。刚才自己还在为找个理由去见安平之而烦恼,眼前这不就是一个不错的借口么?就算是安平之详细问起来,自己也可以马上把这个寻死未成的柳明初交出来给安平之啊。现在的关键还是到丞相府里去打听清楚安龙义寿辰的安排,至于眼前这个柳明初,他死了一回没死成,大概也不会再去死第二次了。   冷轩蓉有些欢喜,但脸上依然保持着烦恼的样子。她缓缓抬起头来,对柳明初说,“柳公子,这恩科一事应该是朝中大事,想必什么时候开试,应该会有消息的。”   柳明初闻言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冷轩蓉这时仔细看看,只见这柳明初不单是脸色惨白,而且瘦的吓人,他眼中一片浑浊,看上去了无生气。   “冷姑娘有所不知……”柳明初说起话来都没有什么底气,他苦苦一笑,道,“听闻武明郡郡太守贺笠靖有意谋反,所有武明郡来的举子都诚惶诚恐,其他地方来的举子们也都有意疏远我们……有点家世的人早就听到风声各奔东西了,剩下来的,都是没有门路又没有钱财的人……朝廷榜文不发,我们去哪里知道消息啊……”   听柳明初这么一说,冷轩蓉回想起当初在德鼓楼里见到的那些学子,想必如今落魄的也都不在少数吧。   冷轩蓉也长叹了一声,站起身来,对柳明初说,“柳公子不必着急,我冷轩蓉虽然说不上是什么手眼通天,但一定会尽自己所能为你们这些举子寻些消息回来。”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丞相府中,迷雾重重   柳明初一听冷轩蓉答应帮他打听恩科的消息了,急忙站起身来,冲着冷轩蓉一躬扫地,口中道,“冷姑娘恩德,柳明初铭记于心,也代所有还留在皇城的武明郡学子感谢冷姑娘了。”   冷轩蓉起身还礼,心中暗想,你们柳家满门尽散,亲眷皆亡,只剩下你这么一个文弱书生,前世你们柳家与我冷轩蓉的恩怨,也算是了结了。   如果单单是为柳明初,冷轩蓉此时也不会去冒险,但现在一桩桩事情错综复杂如同几条毒莽纠缠在了一起,冷轩蓉将自己想做的事情放在前面,反过来说,柳明初的出现倒是给冷轩蓉帮了一个忙。   冷轩蓉下意识的避开了柳明初那感恩戴德的目光,她转头又对小花娘说,“花娘姐姐,我看这件事事不宜迟,我马上就去办。”   齐宗燕和朝阳寨那些人不知道有没有去打听出颜良大哥的下落,要想在丞相府中探听出安龙义寿辰之日的安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冷轩蓉现在就想肋生双翅飞到丞相府去。   小花娘何等机灵,一听冷轩蓉这么说,马上起身笑呵呵点头道,“那这件事儿全靠轩蓉妹妹了。我和柳公子回去等信儿,妹妹你要是打听到消息了,就让下人到我家去告诉一声儿啊。”   说罢,小花娘挤眉弄眼的拉着还有些木然的柳明初离开了冷府。   他们前脚一走,冷轩蓉后脚就上了守居准备好的软轿。软轿一路匆匆而行,很快就到了丞相府。   冷轩蓉心中忐忑,她不知道安平之对她许下的那承诺到底是不是真的算数,如果他只是随口说着逗她,那可就麻烦了。   守居上前与那守门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快步跑了回来,他脸上表情有些复杂,看上去像是惊奇,又像是害怕。   “小姐,这个守门人说,他们家长公子特意吩咐过了,如果有姓冷的小姐来,请她从那边的角门直接入府。”说着,守居顺手一指丞相府西边。   冷轩蓉眉头微皱,但心中却十分欢喜。没想到安平之居然还特意吩咐了府中门子,看来他还真的遵守那承诺了。只不过,这种请君入瓮的感觉实在让人遍体生寒,冷轩蓉不知道安平之做的是什么打算。   打发走了软轿,冷轩蓉和守居缓步来到丞相府西边一个角门。守居上前敲了敲门,跟出来的人说清情况,那个家丁上下打量打量冷轩蓉,皮笑肉不笑的低头行礼,道,“长公子确实有过吩咐,冷小姐请进吧。”   冷轩蓉在心里暗暗为自己打气,现在自己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能够打听到颜良大哥的消息,不管安平之打的什么主意,自己一定都能够化险为夷。   她进了丞相府,守居理所应当的也想跟着进去。可还没等他迈步,那守门的家丁急忙把守居给拦住了。   “冷小姐,这孩子可不能进来。”家丁一脸苦笑,道,“丞相府里规矩多,这孩子要是到处乱跑,坏了这里规矩,只怕要生出不必要的枝节,到时候为难的怕是冷小姐你啊。”   守居一脸怒色,骂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到处乱跑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坏什么狗屁规矩了?你……”   不等守居骂够,冷轩蓉急忙冲他摆手,轻声道,“守居,你先回去吧。”   “可是!小姐!”守居委委屈屈想要说什么,冷轩蓉板起脸来冲他挥挥手,“回去吧。”   守居一看冷轩蓉也没有带着他的意思了,只好退出丞相府角门,狠狠瞪了一眼那个家丁,转身走了。   他走之后,冷轩蓉笑着对家丁道,“小孩子不懂事,还请见谅。”   那家丁翻着白眼关上角门,态度也差了许多,他随手一指,道,“长公子说过,冷小姐来的话就请自行去找他,长公子说你知道他在哪里,如果他不在,就请冷小姐等着他回来。”说罢,家丁再不理冷轩蓉,气呼呼转身走了。   他以为把冷轩蓉扔在这里就能难为住冷轩蓉了,可实际上冷轩蓉高兴的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独自站在这角门门前四处张望,好半天都没有人过来为她引路,冷轩蓉这才敢迈开脚步,朝着丞相府里面走去。   前世冷轩蓉在丞相府做了很长时间的下人,她深知丞相府里的规矩,整个府宅中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就算是后宅那些夫人小姐们有一些也不是能够随便在这丞相府里随便乱转的。更有许多机密的地方,戒备森严。冷轩蓉曾经听说过一个下人误闯到了不该去的地方,后来被当做奸细杀掉了。当时这件事使得所有跟着贺蕊萍到丞相府里来的下人们都战战兢兢,冷轩蓉也为此害怕了好久,因为她不知道那个荒院是不是不该去的地方,更不知道如果自己偷偷跑到那里去被抓住的话,会不会为此丢了性命。   如今再想起来,那做荒院大概是整个丞相府里最不需要戒备的地方了。虽然里面放着不少值钱的古琴,但却没有什么秘密。   冷轩蓉故意走了偏僻的小路,这里虽然并不是她熟悉的地方,但她分辨着方向,想要尽量快一点走到贺蕊萍住过的那个地方去。冷轩蓉对那个院子最为熟悉,如果以那个院子为原点,她还是有信心能够找到她想去的地方的。   说来奇怪,冷轩蓉在这丞相府里缓缓前行,虽然走的是偏僻地方,但也难免被看家护院的家丁发现,但只要冷轩蓉说出自己的姓名,家丁们就马上像避瘟神一样避开她了。他们也不给冷轩蓉指路,冷轩蓉渐渐发现了安平之的意思。莫非他是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对这丞相府的很熟悉么?还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意到丞相府来探听消息的?   冷轩蓉开始犹豫起来,如果自己就这样按照之前想的在这丞相府乱逛一气然后直接去找能够给自己提供消息的人,那势必会让安平之有所怀疑,可如果自己现在不去的话,以后还能有这么好的机会么?   冷轩蓉皱着眉头一脸难色,她仿佛看到了安平之跟在她身边,笑呵呵的看着她这样烦恼。   怎么办?   冷轩蓉抬眼看到远处回廊,放弃了院中小路,缓缓朝那回廊走去。   她分辨着方向,发现这道回廊似乎是通往内宅的。如果顺着这回廊走一会儿,大概就能接近她想要去的地方了。可朝着那边走却不是荒院的方向,冷轩蓉站在回廊上茫然四望,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   就在这个时候,冷轩蓉突然听到耳边一声呼唤,“冷轩蓉!冷轩蓉!”   冷轩蓉先是一惊,随即四下寻找声音是从哪里来的。等她找到呼唤她的人的时候,冷轩蓉一颗心顿时一沉。   “冷轩蓉!你过来啊!”草丛之中,安巧巧使劲儿冲冷轩蓉招手,看上去是非常害怕被人发现。   冷轩蓉看看左右没有别人,只好走下回廊,也躲入了草丛中。   “安小姐,你怎么躲在这里?”冷轩蓉问道。   安巧巧用那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瞪住冷轩蓉,压低声音道,“这是我家,我爱躲哪儿就躲哪儿!倒是你啊冷轩蓉,你好大胆子,怎么一个人在这丞相府里乱晃!你怎么进来的?”   冷轩蓉一看安巧巧像是要兴师问罪的架势,马上站起身来,高声道,“冷轩蓉登门拜访长公子,府中无人为我带路,所以我只好……”   “嘘!”   不等冷轩蓉把话说完,安巧巧急忙拉着冷轩蓉躲回原处,瞪着眼睛压低声音吼道,“你没看到我躲着呢吗!”   冷轩蓉也瞪她一眼,冷声说,“我以为安小姐要怪罪我在府中乱晃呢。”   安巧巧望着冷轩蓉,像是有点无奈了,她摆摆手,道,“行了行了,反正一定是大哥让你来的。”说着,她抬头看看周围,小声说,“也不怕告诉你啊,因为贺蕊萍那件事儿,我被父亲罚了,他让我留在自己院子里读书写字,哼!就好像我不会溜出来似的。”   冷轩蓉想起安平之确实说过想让她来陪陪这个妹妹,可看着眼前这安巧巧,冷轩蓉就觉得烦躁不安。这小丫头像个小鬼似的,实在让人摸不透心思。   “安小姐溜出来躲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么?”冷轩蓉有些不耐烦的问。   安巧巧使劲儿摇摇头,叹道,“不就是因为没有有趣的事儿,我才躲在这里么。”她看了冷轩蓉一眼,吸了一下鼻子,低头说,“眼看着要到我父亲的花甲寿辰了,整个丞相府都在为这件事做准备,根本没有人愿意跟我玩。更何况我现在是偷偷跑出来的,万一被父亲发现,说不定陪我玩的人也要受牵连,那帮胆小怕事的家伙……哼!”   冷轩蓉一听安巧巧提起了安龙义的寿辰,急忙接过话头,道,“安丞相花甲寿辰?这可是一件大事。”   安巧巧闻言,一拍自己大腿,提高了些声音道,“可不是吗!所以我就想啊,怎么才能借着这个机会讨好父亲,只要他高兴了,我就不用再这样偷偷摸摸的了。”说到这里,她扭头望向冷轩蓉,问道,“冷轩蓉,要不……你跟我一起想想,我该为父亲寿辰做点什么?”   第二百八十九章 安家小姐,奇妙技艺   安巧巧的提议对冷轩蓉来书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冷轩蓉心中一阵紧张,但依然努力做出了为难的表情。   “这……我怕是没法……”   冷轩蓉的话刚出口便被安巧巧打断,她撇着嘴挥挥手,然后拉起冷轩蓉俯身朝着里面院子跑去。   安巧巧对整个丞相府无比熟悉,她这样带着冷轩蓉一路左躲右闪的往前跑,居然一个家丁和下人都没有遇到。冷轩蓉心中惊奇,同时也没有忘记在跑的同时分辨方向,她想努力记住她们走过的路,但转了几次之后冷轩蓉发现安巧巧带着她走的几乎都算不上是路,她们穿宅过院,实在让人难以分辨走过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等安巧巧好不容易直起腰来走路的时候,冷轩蓉终于发现,她们已经到了宅子后面的小花园里。   盛夏时节,小花园中草木茂盛,顺着青石小径往院子里面走,被几棵树木遮掩住的地方有一座小凉亭。安巧巧连蹦带跳的跑到凉亭里,舒展着身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看样子这里是没有人会来的安全地方了,冷轩蓉也跟着安巧巧来到了小凉亭。这小花园虽然现在没有见到人影儿,但一看这里的花草就知道经常有人来打理,小凉亭中石桌石凳也都被擦的干干净净,大概是有专门的人每天打扫。   “安小姐,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冷轩蓉一边看着四周,一边随口问道。   安巧巧满脸舒心的笑容,看上去心情不错,她双手支着下巴笑呵呵道,“这里没有人来,我们就在这儿聊一聊。”   冷轩蓉顺从的在安巧巧对面坐下,浅笑着问,“安小姐既然有这份兴致,冷轩蓉乐意奉陪。”冷轩蓉在心里想着是不是能够从安巧巧口中打听出点什么有用的事情来,如果能打听出来,那也省得她再去找别人了。只不过冷轩蓉深知这个安巧巧表面上看着孩子气,实际是个狡猾的小丫头,而且心狠手辣,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冷轩蓉此时也加倍小心。   “皇城里遍地都是夫人小姐,人人都想巴结我们丞相府……”不知为何,安巧巧开口说出话来,听着竟然有些沉重。只见她低着头,小声念叨着,“不管是皇家贵女,还是几个大宅门儿里的小姐夫人,谁都像是对我不错的。可是呢……”安巧巧抬起头来望着冷轩蓉,撇嘴道,“冷轩蓉你不知道吧,其实她们之中大多数都是笨蛋,没长脑子,有的自以为聪明,实际上也是笨蛋。就像是帝师府三小姐那样……”   冷轩蓉以为她会说像帝师府三小姐那样的聪明人很少,可安巧巧话出口,却是,“就像是帝师府三小姐那样的人,也是笨蛋。”   没想到安巧巧这小丫头竟然如此狂妄,冷轩蓉皱起眉头,不知道该怎么接她这话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安巧巧又对冷轩蓉露出笑颜,轻声道,“我父亲花甲大寿,在整个煌湳国里都是一件天大的事儿,要想在寿礼上出彩,那可不容易了。那些当官的人都有心眼儿,他们想出的花样儿多的让人生气。冷轩蓉,我大哥总说你聪明伶俐,说你有见识,你给我出出主意,我该送父亲一份什么样的贺礼好呢?”   安巧巧脸上的笑容是那么天真无邪,被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盯着,冷轩蓉几乎没法将她所说的前后两段话联系到一起。冷轩蓉不知道安巧巧之前的话是不是故意说的,也不知道现在应该如何应对她,略加思索,冷轩蓉决定不管安巧巧是不是故意为了嘲讽她,她都暂时无视,现在最为重要的是要打听到安龙义寿辰那天的安排。   “首辅丞相花甲大寿,一定会办的十分隆重吧?”冷轩蓉轻声道,“我只是村野来的女子,实在不敢说见过什么世面……但想来安小姐是首辅丞相最疼爱的女儿,不管你为丞相大人做什么,他都会非常高兴的。”   “啊?”安巧巧瞪圆双眼,不满的高声道,“冷轩蓉,你也想糊弄我是么?”   冷轩蓉一听她这么说,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样子之前安巧巧是向不少人问过这个问题了,没有人跟得罪她,所以说出来的话大概都差不多。冷轩蓉这才想到安巧巧为什么会来问自己这件事,除了偶然相遇之外,大概也是因为之前两人在宫中发生过争执吧。估计安巧巧以为冷轩蓉不是那阿谀奉承的人,以为她会提出点什么有意思的意见来。   既然如此,冷轩蓉决定也不在这里跟她装样子了,笑了几声之后,冷轩蓉收敛笑容,冷声道,“难怪安小姐说别人都是笨蛋,相比之下,安小姐确实聪慧许多。”   安巧巧闻言狠狠一瞪眼,有些恼怒的说,“我当然聪明!冷轩蓉,你别以为你对我大哥使的那一套能骗得了我。”   冷轩蓉闻言急忙摆手,“安小姐这么说我可承受不起,我什么时候骗过长公子?”   “哼!”安巧巧翻了个白眼,撅着嘴说,“你也就仗着一张嘴。要是你这张嘴能说出点什么好点子啊,我就带你去见大哥,要是你什么好办法都想不出来,想见我大哥?门儿都没有!”   冷轩蓉一听这话,顿时觉得为难了。安巧巧是个难缠的家伙,她要故意使坏,说不定今天还真就见不到安平之了。   冷轩蓉皱起眉头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对安巧巧说,“安小姐不如趁着丞相寿辰的时候当众献艺,一定能博得满堂彩,到时候丞相脸上有光,必定高兴。除非……”说到这里,冷轩蓉上下打量打量安巧巧,小声道,“除非安小姐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艺……”   安巧巧闻言顿时拍桌而起,指着冷轩蓉怒道,“冷轩蓉!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脑袋!”   冷轩蓉微微一笑,道,“安小姐想要我的脑袋,莫非是因为我戳中了你的痛处?”   一句话把安巧巧问的哑口无言。实际上冷轩蓉早就知道丞相府这位声名远播的巧巧小姐是出了名的刺头,不管是府中乐师还是舞师全都不敢接近她,天长日久,安巧巧什么都没能学会。要说能够拿得出手的技艺,安巧巧是真的一样都没有。   见安巧巧气鼓鼓的样子,冷轩蓉生怕做的过火真的惹怒了她,急忙把话给拉回来,道,“安小姐是这丞相府里最聪明的女子,一定有过人之处,要是安小姐你真的去弹琴跳舞,只怕会被来的人们笑掉大牙呢。安小姐要表演的,一定是别人想都想不到的技艺。”   安巧巧一听冷轩蓉把话拉回来了,斜着眼望着她问,“别人都想不到的技艺?什么技艺?”   冷轩蓉微微眯起双眼,俯身凑到安巧巧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安巧巧闻言皱起眉头,扭头望着冷轩蓉,不由自主的压低声音问,“那样的……能做到么?”   冷轩蓉笑道,“其实我也只是听说过有这种技艺,并没有亲眼见到过。不过我想以安小姐的手段,这煌湳国里有的东西就一定能够找到吧?如果没有那就只能另想他法了,可如果真的找到了,我敢保证,安小姐一定能够让所有人为之惊叹。”   安巧巧抱起肩膀想了想,一拍眼前的石桌,沉声道,“好!不管怎么样,我先派人去找一找。万一真的找到了……”她扭头望向冷轩蓉,道,“到时候我重重赏你!”   冷轩蓉笑着点头,心中暗想,你的重赏只怕是谁都承受不起的,只要现在能打发了你就已经算是重赏了。   安巧巧得到了冷轩蓉的建议,起身蹦蹦跳跳就往外走,冷轩蓉急忙起身要跟着她出去,哪知安巧巧回头一看冷轩蓉跟上来了,冲她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撒脚如飞独自先行跑出了小花园。等冷轩蓉追出去的时候,安巧巧早就不见踪影了。   冷轩蓉站在小花园的月亮门外左右张望,她感觉这里很可能是内宅深处,心里顿时发毛起来。她与安巧巧一路到这里来都没有被别人看到,如果现在她走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被人发现,可真是百口莫辩了。安巧巧是偷跑出来的,所以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她都绝对不会来给冷轩蓉作证,这明显是要害冷轩蓉的意思。   冷轩蓉额角渗出冷汗,心想自己应该如何是好?就算是一直呆在这小花园恐怕也不行吧?   她冷静下来,分辨一下方向,然后迈步尽量朝着印象中荒院的方向走去。   安龙义寿辰的安排还没有打听出来,还跟安巧巧费了不少的时间,现在又被安巧巧算计了,冷轩蓉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她小心翼翼的在丞相府里走着,心中非常矛盾。如果挑看上去光明正大一点的路走,一定马上被人发现,随即一定会被盘问。可如果挑小路去走,那岂不是更难说清自己在这里做什么了吗?   就在冷轩蓉矛盾万分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女子的声音。   “你是谁?在这里乱转什么呢?”   冷轩蓉被吓得身子一抖,猛然停住了脚步。   第二百九十章 舞女木莲,寿宴安排   冷轩蓉听到身后传来女子声音,急忙停住脚步回头望去,一看到那女子的面容,冷轩蓉真是又惊又喜。朝着她走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舞女木莲。   冷轩蓉看到木莲觉得无比亲切,可这时木莲打量她的目光却是充满了敌意。冷轩蓉一转过头来木莲就认出了冷轩蓉是上次在荒院中见到过的那个女子,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长公子对这女子态度好的出奇。为此她们一群舞女回去之后还热烈的讨论一番来着,后来有消息灵通的人打听出了冷轩蓉的身份,以至于冷轩蓉成了这段时间舞女们之中被提及次数最多的名字。   木莲知道冷轩蓉好歹也算是个官家的小姐,而且她不单与自家的长公子很有缘分,甚至与骁瀚王和帝师府的小少爷关系都很好,就凭着这一点,木莲也不敢在冷轩蓉面前太过放肆。她打量一眼冷轩蓉,然后急忙飘然万福对她施礼道,“原来是冷小姐,还请恕小女子眼拙冒犯了冷小姐。”   冷轩蓉看着木莲对自己这样恭恭敬敬的,实在是有些不习惯。前世木莲虽然与冷轩蓉关系不错,但那时候冷轩蓉在这丞相府里的地位比木莲还要低上许多,所以一般都是冷轩蓉低声下气的对木莲说话,她也很少能够见到木莲在这丞相府中那些主子们面前是什么样子的。冷轩蓉记得木莲常常数落别人的不是,算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现在她对自己这样恭敬,等过后了,估计她也少不了在背后说些坏话。   一想到这些,冷轩蓉莫名其妙的觉得十分有趣。   “这位姑娘不必客气,是我不好,不该在这府中随便乱走的。”冷轩蓉还礼之后也打量打量木莲,然后故作惊喜的问,“你莫非就是上次在荒院中来应门的姑娘?”   木莲没想到冷轩蓉居然还能记得自己,心中有些暗喜,点头道,“正是。”   “啊,真是太好了。”冷轩蓉长舒了一口气,笑道,“我到府中来找长公子,不小心迷路了。这丞相府实在太大,没有个人带着,真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这位姑娘……”说到这里,冷轩蓉望着木莲问道,“还没请问姑娘名姓……”   木莲看冷轩蓉对她客客气气的,她自然也十分客气,答道,“小女子名叫木莲,是这丞相府中的舞女。”   “木莲姑娘……”冷轩蓉上前一步,轻声道,“不知木莲姑娘可否帮我一个小忙,我想到上次那院子去找长公子,能不能劳烦姑娘带我过去?”   冷轩蓉知道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木莲绝对不会拒绝。因为像她这样的舞女原本是不能在府中随便乱走的,能见到长公子的机会更是屈指可数。木莲对长公子十分爱慕,一旦有了能够见到安平之的机会,哪怕是刀山油锅在前面,恐怕她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果不其然,木莲一听冷轩蓉请她带路去找长公子,双眼顿时放出光芒,她急忙点头道,“可以可以!冷姑娘请跟我来。”   两人并肩而行,冷轩蓉这才开口问道,“我这请求不会耽误木莲姑娘什么事儿吧?”   木莲笑着摇摇头,道,“没有关系的。”   “上次看到你们在练习弹奏,抚琴是个慢功夫,要是耽误了可就不好了。”冷轩蓉轻声道,“不过木莲姑娘刚才说自己是舞女,比起抚琴,大概练习歌舞更多吧?”   木莲看冷轩蓉是个健谈的人,心中暗想,跟这冷轩蓉说话的轻重实在是不好掌握,太敬显得假,不敬又怕惹出事端,她要是能够闭着嘴乖乖跟着我走就好了。   冷轩蓉见木莲只是笑着没有说话的意思,又换了话题,问道,“听闻安丞相大寿将至,木莲姑娘应该很忙吧?”   木莲犹豫一下,点头道,“丞相大人花甲大寿,到时候我们这些舞女自然应该加倍卖力。”   木莲说完这话,冷轩蓉突然觉得没法再问下去了。   前世冷轩蓉和木莲算得上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所以那个时候不管木莲知道了什么消息,冷轩蓉都能够轻而易举从她口中套出来,可今生两个人不仅算不上朋友,看着木莲的样子,似乎对冷轩蓉依然十分戒备。冷轩蓉的心凉了大半截儿,心想自己是打错了算盘,以为按照前世的方法就能够探听到同样的消息,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突然之间有些垂头丧气,但冷轩蓉还是没有放弃,她回忆着前世丞相寿宴的安排,鼓起勇气又问,“木莲姑娘……”   可还没等冷轩蓉的话说出口,就听木莲打断她道,“冷姑娘是长公子的贵客,想必丞相寿宴之时冷姑娘也一定会被邀请前来参加吧?”   冷轩蓉一愣,随即木然的点了点头,可她心里却在暗想,安平之大概只有在有什么坏主意的时候才会邀请自己吧……   没想到木莲看冷轩蓉点头了,顿时露出了羡慕的神情,然后又接着问道,“听说冷姑娘当初与长公子一同在凤泉岭上被山贼绑架,是真的么?”   冷轩蓉知道木莲这一定是为以后与姐妹们聊天的时候积攒谈资了,所以苦笑着点头道,“确有此事。”   “听说当时是为了要救冷姑娘的心上人,所以长公子才陪同你一起上山的,是么?”木莲见冷轩蓉没有什么抵触的意思,问起问题也越发大胆了。   心上人……   木莲这话让冷轩蓉一下子想起了现在生死未卜的颜良大哥。那个时候她也是没有了颜良大哥的音讯,然后才冒险与齐宗燕联手骗了安平之,哪知后来自己也被齐宗燕所骗,最后落得被关在朝阳寨上半月有余。不过后来颜良大哥平安无事的回到了冷轩蓉的身边,现在想来,一定是颜良大哥吉人天相。   冷轩蓉安慰自己,这一次颜良大哥一定也会吉人天相,一定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木莲见冷轩蓉脸上现出悲伤神色,以为自己是说错话了,急忙道歉,“木莲多嘴,木莲多嘴,还请冷姑娘不要责怪……”   冷轩蓉苦笑着摆摆手,轻叹一声,道,“木莲姑娘的话让我想起了我那心上人……如今他又不知所踪,生死未卜,我实在是……为他担心……”   木莲看到冷轩蓉的表情,突然发现这女子似乎也不是像众人茶余饭后聊天时猜测的那样满腹心机,看着她现在的样子,再回想起她说的那些话,似乎这女子比想象中的还要单纯许多。   “原来……冷姑娘真的另有心上人了……”木莲试探着小声说。   冷轩蓉抬头看看木莲,笑道,“我与颜良大哥有过约定,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们就成亲。”   冷轩蓉说着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无比恬静自然,木莲见了,也不由得跟着微笑起来。   “冷姑娘真是好福气,既然有了这样的约定,你那位心上人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借木莲姑娘吉言。”冷轩蓉说完这话,突然发现木莲对自己的戒备似乎减少了许多,她急忙顺着这话说道,“只可惜现在朝野都在热火朝天的准备为安丞相庆贺花甲大寿,也不知道颜良大哥是不是也是为此出去而顾不得与皇城联络的。”   说完这话,冷轩蓉瞄着木莲,果然,木莲少了刚才的戒备之心,顺着冷轩蓉的话叹道,“如果真是那样倒是一点也不奇怪,听说管家他们为了这件事儿忙活坏了,整天上门的人都能把门槛踢坏几条呢。”   “哦?”冷轩蓉惊讶的问道,“可刚才我到府上时并没有见到什么访客啊。”   木莲闻言一笑,“那些人怎么能进得了丞相府的大门呢?有专门的别院招待他们。”   冷轩蓉恍然的点了点头,又问,“那丞相寿宴应该还是在府中吧?”   木莲点头应道,“按理来说丞相大人花甲大寿,是应该大办一场的,可听说现在有什么地方在造反呢,不易铺张,所以一切都从简了。听说今年要请的客人都是朝廷里的重中之重,皇城以外的官员似乎都不让来了。原本要摆三天的宴席最后也决定只摆一天……”   木莲打开话匣子之后就顺着冷轩蓉一点一点的问题慢慢的将她所知道的关于寿宴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冷轩蓉毕竟了解木莲的为人,她小心翼翼的发问,不出一会儿工夫就把话给套出来了。   虽然木莲知道的事情也不是很多,但至少能够让冷轩蓉对今生这寿宴的安排与前世的不同之处有了大体的了解。冷轩蓉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只要有了这些消息,冷轩蓉觉得大概就能够让齐宗燕他们满意了。   说话之间,两人终于来到荒院前。   木莲缓步走到院门口,伸头往里看看,犹豫一下,伸手对冷轩蓉做了一个请势,道,“冷姑娘请进去吧,长公子大概已经等冷姑娘很久了。”   冷轩蓉笑着摇头道,“其实我是不请自来,门口的人也说过,如果长公子不在就让我独自在这里等着。木莲姑娘如果方便的话,不如随我一同进去看看吧。”   木莲一听这话,双眼顿时放出光芒。她使劲儿点了点头,就要随冷轩蓉进院子。可她脚步刚迈起来,就听身后有人冷哼了一声。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丞相公子,对饮春茶   一声冷哼吓得木莲身子一抖,冷轩蓉随着她回头一看,来的人正是安平之。   油纸伞之下,安平之脸色阴沉,他冷冷的望着木莲,开口问道,“你是哪个院子的丫头?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丞相府也是你随便乱转的地方吗?”   木莲闻言急忙栖身跪倒,战战兢兢的回道,“我是程及师父带的舞女,名叫木莲……我刚才在后院正好遇到了……”   还没等木莲把话说完,安平之又冷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木莲抬头望了安平之一眼,眼中充满了委屈和恐惧,但她一点都不敢耽搁,急忙站起身来,低着头匆匆离去了。   冷轩蓉站在旁边看着木莲的遭遇,不由得有点心疼。要不是冷轩蓉有意从木莲嘴里套出点话来,木莲也不会随着她到这里来,不到这里来,自然也不会受到安平之的斥责。冷轩蓉满心歉意,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时安平之走上前来,脸色变得比刚才好了一些,他淡淡的笑着,轻声对冷轩蓉说,“有人来告诉我说冷姑娘入了丞相府,我猜你一定会到这里来的,于是匆匆赶回来了,看样子来的正是时候,没有让你久等啊。”   冷轩蓉心中一颤,急忙解释道,“守门的家丁让我自己进来,这丞相府实在太大,我走着走着就迷路了……途中还遇到了安小姐……”   “安小姐……巧巧么?”安平之闻言皱起眉头,顺手做了一个请势,与冷轩蓉两人缓步朝着荒院中走去,一边走,安平之一边轻声问,“巧巧她是不是又为难冷姑娘了?”   冷轩蓉迟疑着点了点头,苦笑道,“安小姐的脾气我实在是摸不透,她好像是偷偷跑出来的,拉着我跑到一个小花园里,然后问我有没有什么能够在丞相大人寿宴上出彩的办法……”   “哦?”安平之似乎很感兴趣,笑着问道,“这么说巧巧对冷姑娘还是十分信任的啊。怎么样?冷姑娘想到什么好办法了么?”   冷轩蓉依然苦笑着,道,“是不是好办法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得成都不一定呢。不过安小姐似乎挺满意的,有她出面,大概能够办成吧。”   “是什么?”安平之随口问道。   冷轩蓉扭头望着安平之,笑道,“如果我在这里告诉了长公子,大概就算不得惊喜了。若是被安小姐知道,她会怪我嘴巴不严的。”   “哈哈哈……”安平之朗声而笑。他迈步走上木楼,打开房门,有点迫不及待似的先走了进去,到里面不见阳光的地方,他才把手里的油纸伞收了起来,然后长出了一口气。   冷轩蓉随着他进了木楼,顺从着他的指引,一同上了二楼。   二楼所有窗子都糊着比较厚实的窗棂纸,这里光线显得柔和许多。如果不是冷轩蓉对安平之的戒备心没法放下,这里倒能够算得上难得的惬意之所。冷轩蓉看着屋中几个木架子上整齐排列着的古琴,心里依然难免感叹前世今生,物是人非。   看上去兴致非常好,他特意到里面的屋中拿出了小炭炉,点燃炭火,待炭火红起来之后用牙白的瓷壶烧上一壶水。   “这里有上好的春茶,家父对茶非常讲究,所以每年各地送来的礼品之中,总会有许多各种类型的茶。父亲挑其中最好的拿来给我,但我却根本喝不出什么差别。”安平之与冷轩蓉隔着一张小桌面对面坐下,等着那壶中的水烧开。   冷轩蓉有些吃惊,因为安平之似乎从来没有露出过如此平淡的一面。他现在坐在这里,就仿佛是无欲无求的仙人,以煮茶抚琴为乐,过的是悠然的日子。安平之的样子总是能给人一种错觉,就仿佛以前所有凡人俗世都是另一个人做的,另一个只是长得与他有点相似的人,而并非是眼前这个男子。   稍微愣神,冷轩蓉再回过神来,就看到安平之望着自己,露出了玩味的笑意。   冷轩蓉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她低下头,慌乱的寻找错开这尴尬的话题。   “丞相大人对长公子真是太好了……”   “嗯……”安平之的这个“嗯”并不是认同冷轩蓉说的话,反倒更像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整理脑海中的思路。   “丞相大人……”安平之顺着冷轩蓉的话轻声说,“他一共只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而且都是老来得子,所以对每一个孩子,他都尽心尽力的呵护……”   冷轩蓉前世就曾经听说过,首辅丞相年轻时受到先帝重用,全身心的操劳国事,以至于年近四十才有了孩子。冷轩蓉听说过,首辅丞相的二儿子年少有为,是边关一名悍将,虽然年纪轻轻,手中却已经有了一支数目不小的军队。再加上安平之和安巧巧,应该是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冷轩蓉还从未听说过安龙义还有第三个儿子。   瓷壶中的水发出了声响,安平之从托盘中拿过一个小铜勺子,然后像变戏法一样又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黄铜茶桶出来。他打开瓷瓶的盖子,把铜勺探进去,舀出了一小勺茶叶。这一小勺茶叶晶莹碧绿,映着小炭炉中不时窜起来的小火苗,仿佛要闪闪发光了。   冷轩蓉惊奇的望着这茶叶,直到安平之将其放入紫砂茶壶里去。他用软布垫着瓷壶的手柄,将火候正好的热水倒入紫砂茶壶,热水漫过茶叶,顿时便有一股浓郁醉人的香气升腾起来。不多时,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这股浓郁的茶香,冷轩蓉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通体舒畅,无比的舒服。   安平之看到冷轩蓉那享受的样子,微微挑起嘴角,用软布擦了擦手,然后接着刚才的话说,“现在留在父亲身边的,就只有我和巧巧,巧巧她鬼灵精怪,做出的事情总是出人意料,父亲有时候虽然恼怒,但大多还有是乐在其中,所以不管巧巧在寿宴上折腾出什么花样儿来,父亲都会开心的。”   冷轩蓉点了点头,这茶香让她紧绷着的神经都松弛下来,享受着难得的轻松时,冷轩蓉似乎也不愿意多思考什么了。她随口问道,“只听说过二公子在边关卫国,却从未听说过三公子身在何处啊。”   安平之一边给冷轩蓉倒了一杯茶水,一边轻声说,“我那可怜的三弟早在年幼的时候就不知身在何处了。”   冷轩蓉闻言瞪大双眼惊讶的望着安平之,问,“此话怎讲?”   安平之苦笑一下,把茶杯放到冷轩蓉面前,道,“当时首辅丞相大人还不是丞相,但也已经位居粮户司长司,掌管着全国的粮银,位高权重。有一年年景不好,河道受阻,漕运不通,粮户司长司职责所在,亲自到各地疏通河道治理漕运。那个孩子就是首辅丞相大人在那个时候与一个不知名的女子所得。听说孩子出生之后丞相大人曾经亲自去看过,得知是个男孩。”   碧绿的茶水在冷轩蓉面前蒸腾着徐徐热气,沁人心脾的芳香将冷轩蓉紧紧包裹在其中,她眼前似乎看到了一个寻常女子与一位朝中重臣在普通的民宅中抱着一个襁褓中的男孩,那女子泪眼婆娑,因为那位朝中重臣不能将他们母子带回皇城。   “后来……那孩子呢?”冷轩蓉皱着眉头轻声问。   安平之望着冷轩蓉,一双清澈的眼睛里似乎闪动着从未有过的柔和光芒。   “我知道这件事之后曾经偷偷派人去寻找过那对母子,但那些人回来却告诉我,当地受过水灾,许多人都逃难去了,那对母子似乎也离开了原来住的地方。至于他们去了哪里……”安平之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微微摇了摇头,然后端起眼前的热茶,喝了一口。   茶水似乎不太合安平之的口味,他微微皱起眉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茶,随即苦笑道,“父亲说这茶是极品中的极品,可我却只能喝出苦味……真是暴殄天物了。”   冷轩蓉闻言也端起了茶杯,茶杯有些发烫,冷轩蓉轻轻吹了吹,然后抿了一口茶水。   与散发出来的浓郁香味全然不同,茶水入口确实有些苦味,但这苦味很淡,而且稍纵即逝,最后嘴里留下的只有一点点发涩的醇香。冷轩蓉双眼一亮,脸上不由自主的展现出了欢喜的笑容。她虽然不懂品茶,但却十分喜欢这样的味道。   “冷姑娘觉得如何?”安平之看到冷轩蓉的笑容顺势问道。   冷轩蓉欢喜的小声说,“与我喝过的茶都不同。”   安平之笑着摇摇头,伸手拿过桌上那小小的茶桶放在冷轩蓉面前,“冷姑娘如果喜欢这味道,就把它拿回去吧。好东西要由能够欣赏它的人拥有,否则就太可怜了。”   冷轩蓉犹豫着不敢去碰那小茶桶,安平之像是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干脆拉住她的手,将那茶桶硬塞在了她的手中。   “只是一点茶叶而已,难道我还能用这东西害你不成?”   冷轩蓉抬头望着安平之,见他那冰雕雪塑的面庞上露出了孩童一般纯粹的笑容,冷轩蓉的手,慢慢攥住了这小小的茶桶。   第二百九十二章 前情旧事,无所遁形   见冷轩蓉接下了小茶桶,安平之笑的也更加舒心了。冷轩蓉将小茶桶装进自己怀中,此时她更加确定了,安平之今天的心情真的是出奇的好。   沉默片刻,安平之这才开口问冷轩蓉是为什么到丞相府里来了。   “如果没有别人解决不了的事情,冷姑娘恐怕不会冒险到这里来找我吧?”安平之笑道。   冷轩蓉也不否认,“这件事,我确实只能来向长公子请教了。”   “因为帝师府的小少爷入宫伴驾去了,骁瀚王现在又神神秘秘的在做什么事情没有功夫理你,是么?”安平之将眼前的茶杯推到一边,手肘支着桌面托着下巴望着冷轩蓉。可还不等冷轩蓉说什么,安平之马上又笑着说,“虽然朝廷里还没有传出确定的消息,但是十有八九恩科是不会办了。你可以回去告诉那个住在帝师府小少爷给梁慕寒置办的宅子里的柳明初,就算是恩科没有了,他也没法回家。他的家在武明郡管辖之内,连同与他一起在背地里骂丞相大人的举子们,他们都回不了家了。而且让他们回不了家的人并不是他们每天不停的骂的丞相大人,而是武明郡的郡太守,那个逆贼贺笠靖。”   冷轩蓉呆呆的端着茶杯坐在那里望着安平之,明摆着他对所有事情都了若指掌,这使得冷轩蓉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了。想来也是,冷轩蓉住的那个院子里有好几个下人是安平之送过去的,那些人都是明显的眼线,小花娘和柳明初来的消息自然会传到安平之的耳朵里……   刚想到这一点,冷轩蓉骤然打了一个冷战,手中茶杯虽然还冒着热气,可冷轩蓉却觉得周围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刚才那股舒适的感觉也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安平之既然连小花娘和柳明初来的事情都知道了,连柳明初的身份都知道了,甚至连柳明初与同伴们骂安龙义的事情都知道了……那昨天晚上冷轩蓉带着守居出去见齐宗燕手下人的事情……安平之能不知道么?   两件事情放在一起的话,安平之那么聪明,他又怎么能看不出其中的联系?   莫非……他已经知道自己到这里来的真正用意了?   冷轩蓉就这样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坐着,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眼前的情况,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装作无所事事,还是尽快逃走。   “冷轩蓉,你怎么了?”   之前安平之的一言一语听上去明明还都是那么清澈温暖,可此时他再开口,冷轩蓉却只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他脸上那不变的笑容似乎也不再只是开心的样子,森森寒意从他那双几近透明的眼睛里透出来,冷轩蓉几乎不敢直视!   “没……”   硬生生挤出一个字,可冷轩蓉的声音却明显的颤抖着。   “嗯?”安平之像是有些愣住了,他抬起那只纤长漂亮的手,轻轻覆在冷轩蓉的手上,然后浅笑着轻声道,“是什么事情让你这样颤抖?是为了柳明初他们那些人没办法回家而悲伤?因为我提起了贺笠靖,惹你生气了?嗯……想起曾颜良了?又或者……因为想到了别的事情而害怕了?哈哈哈……你这女人真是难懂啊……”   更难懂的人,是你啊……   温热的感觉从安平之的手掌传来,冷轩蓉的思绪终于恢复了一点,她无比困惑,眼前这个男人到底做了什么?他到底要做什么?   “冷轩蓉,听说你与那柳明初是旧识?”安平之似乎对这个人很感兴趣。   冷轩蓉努力压住心底窜上来的这股恶寒,稳住自己的声音,尽量压低声音,开口道,“都是……当初在衲岩县的时候……一些旧事了……只是见过一次而已,算不上旧识……”   安平之不知不觉间攥紧了冷轩蓉的手,“说说看,我就是对你的过往好奇。”   那一瞬间,冷轩蓉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巨蟒盯住的猎物,无比的绝望用上心头,好在安平之手心传来的温度又马上把这股绝望给冲散了。冷轩蓉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眼前这个男人也不过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只要自己冷静的对待,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   冷轩蓉稳住心神,将当初她的父亲冷承戚在李渡恩的赌庄流连,然后被陆媒婆连同李渡恩欺骗签下婚契将冷轩蓉卖给了柳家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等冷轩蓉说到柳明初的哥哥病死之后他的家人却想强行将冷轩蓉迎娶过门的时候,安平之脸上也现出了厌恶的神情。   “真是该死!”安平之的声音森冷了许多,“柳家人和那陆媒婆,连同那个赌庄东家李渡恩,全都该死!”说罢,他轻声安慰冷轩蓉,“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女子,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自救,实在是难得。如果那时你真的嫁给了那个死人,现在我大概就要少了许多乐趣呢。”   冷轩蓉闻言不由得低下头,闭上了双眼。能够逃过那场婚事冷轩蓉确实觉得高兴,可对于安平之,她却宁愿还维持着前世她所见到的那个样子。   “冷姑娘……”安平之拍拍冷轩蓉的肩头,轻声道,“接着说你的往事吧。逃过了婚事,你是怎么弄死他们的?”   安平之的话让冷轩蓉一惊,她猛然抬头,只见安平之依然笑呵呵的望着她,说话的声音也依然轻柔无比,“陆媒婆和李渡恩都死了吧?柳家几口人也全都死了,要说你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我可不信。”   冷轩蓉努力张嘴想要否认,可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的身子又开始颤抖起来,这次再也没法抑制这颤抖,她的眼前闪过陆媒婆的身影,闪过李渡恩被扔出来的那条手臂,闪过柳成庄柳家的惨景,这些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是因为前世她受了无尽的痛苦,所以今生这样复仇。那些都是她的仇人,她记得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这些记忆冲淡了前世那些痛苦的回忆。她能够轻易说出自己是怎么让陆媒婆和李渡恩被人弄死的,可面对着安平之淡然的笑容,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恐惧,如同无数被噩梦惊醒的夜晚。只有恐惧。   为什么要害怕?那些人都该死。   “不想说么?”安平之微微眯起双眼,终于放开了一直紧紧攥着冷轩蓉的那只手。他端起紫砂茶壶仔细看看,然后随手将那精巧的茶壶朝冷轩蓉的身后摔去。   紫砂茶壶“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里面的茶水迸溅的到处都是,屋中那股让人身心放松的茶香却变得更加浓郁了。   冷轩蓉一动都不敢动了。她惊恐的望着安平之,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到底要做什么,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她与齐宗燕的联系而生气,是不是想要杀她。可她什么都没有看出来,那安平之看上去心情好的过分,就连摔茶壶的时候,他也像是理所当然一样浅浅的笑着。   “别怕。”安平之轻声说,“你像是挺喜欢这茶的味道,闻闻看,味道更浓郁了一些。”   他再次用手肘支着桌子,托着下巴望着冷轩蓉,问道,“那个柳明初,你打算怎么办?和对那些人一样借别人之手杀了他们么?如果你有这打算,不如现在说出来,我马上让人去将他人头提回来,省的你浪费那点小心思。”   冷轩蓉不知道安平之为什么要这么说,但她感觉自己如果现在真的点头了,用不了多久,她就真的能够看到柳明初血淋淋的人头。   “不要。”冷轩蓉颤声说,“我与柳明初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你想报仇啊。”安平之用他那双冰冷的眼睛望着冷轩蓉,幽幽道,“听说衲岩县有一个卖笔墨纸砚的小店,店里有个掌柜姓韩,他与你有些口角,然后惨死店中?”   冷轩蓉听到安平之提起韩掌柜,双眼之中顿时现出更深的惧色。   安平之挑起嘴角,“听说那个韩掌柜是丞相府里一个管家的远房亲戚,这件事我也是从那个管家嘴里听说的。韩掌柜的家人还跑到皇城来过一次……这只是个起点。然后呢,陆媒婆,柳家,李渡恩,然后是梁秋荣一家人?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我听人说了之后真是不由得拍案叫绝啊。如果不是我特意让人去查,还真的看不出这些事情与你有多少关系。不过前因后果还是没法抹去,冷轩蓉,你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啊。”   安平之的赞叹像是发自内心的,而冷轩蓉此刻,却是如堕冰窟。她的手还保持着被安平之攥住时的样子,周围的茶香也仿佛变成了浓烈的毒雾,一点点堵住了冷轩蓉的鼻子和嘴巴,她渐渐没有办法呼吸了。   他在说什么?他到底知道了什么?他为什么……为什么连自己复仇的事情都了若指掌了?   安平之冷冷的看着冷轩蓉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如纸一般惨白,嘴角再一次微微挑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三章 想人不知,唯己莫为   冷轩蓉的脑海中一阵阵嗡嗡直响,好几次她身子微微摇晃都险些摔倒,她直愣愣的望着安平之,望着他脸上的笑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她想夺门而逃,可她的身子却似乎完全不听她的,她也知道自己根本逃不了。如果当初离开武明郡之后,到了子夏巅之后,如果那个时候她就放弃了复仇的想法,那么她的秘密也许就不会被任何人知道了。可如今一切都已经晚了,安平之知道了那些事情与她冷轩蓉有关,他甚至知道了她是为了报仇才想办法借别人之手杀了那些人的。   怎么办?怎么办?   冷轩蓉茫然的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两句话,可实际上她的脑子似乎已经没法思考了。   安平之望着冷轩蓉,似乎在品味着她的恐惧,久久没有说话。这样的沉默使得冷轩蓉彻底沉浸在了惊恐之中,等到安平之突然开口时,那轻柔的声音把冷轩蓉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为什么?”安平之轻声问,“你一个弱小的女子,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多的事情来?是为了你那个不争气的逃官父亲么?还是为了你那个傻小子心上人?”   听安平之这么问,冷轩蓉似乎一下子回过神来。她突然想起来了,哪怕自己为了复仇所做的那些事情都被安平之发现,他也绝对没有办法知道自己重生的事情。她所做过的一切大概在安平之眼里都是能够查清楚的,可唯独这个“原因”,除了她冷轩蓉自己之外,别人谁都不知道。这个冷轩蓉所有恐惧的根源,一直被她深深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谁都不知道。   冷轩蓉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那浓郁的茶香依然让她觉得气息不顺,可总算是勉强冷静下来一些。她不敢马上回答安平之的问题,仔细想了半天,才好不容易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都是天意……”   “天意?”安平之闻言一愣,随即朗声而笑,“哈哈哈……你是说这些事情你都不是故意做的?都是老天爷的意思?”   冷轩蓉点了点头,低头小声道,“长公子太抬举我了,我冷轩蓉只是一介草民,平凡女子,哪里能够做得出那些事情?更何况长公子所说的那几个人,各有各的死因……我……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   安平之眯着双眼冷声道,“就因为你一直假装是个旁观者,所以我才会觉得惊奇啊。”   实际上安平之很早之前就派人到衲岩县去了,只是那时候主要是为了调查当时骁瀚王杜亦霖的行踪。渐渐的,安平之从一份份传回来的书信中看到了诡异的影子,于是他让人仔细去查了这个冷轩蓉。结果出乎安平之所料,在衲岩县与冷轩蓉有过关联的人,几乎全都死了。虽然派去的人能够找到的真相并不多,但从这些点滴之中安平之就能够猜测出许多事情。冷轩蓉这个女子,她能够巴结上帝师府小少爷窦皓维,能够巴结上骁瀚王杜亦霖,甚至能够救了曾颜良和她的父亲冷承戚,一切都说明这个小姑娘不简单。   然而与这样的不简单对比起来,安平之不止一次的发现冷轩蓉在他面前显露出惊慌失措和深深的恐惧。安平之有些纳闷,为什么能够做出这么多惊人之举的冷轩蓉,在他的面前总是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小猫一样,时而神秘莫测,时而又仿佛弱不禁风。   他好奇了,好奇的想要拆开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体,看看她的全部。   安平之缓步走到冷轩蓉面前,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看着她苍白的脸和一双大眼中深深的恐惧,安平之几乎是下意识的,越凑越近。   冷轩蓉愣住了,心里的恐惧与茫然无措交织在了一起,她呆呆的坐在那里,任凭安平之将他那轻柔的嘴唇凑到了自己的唇边。   冷轩蓉那没有血色的嘴唇冰冷的颤抖着,只是轻轻碰触,安平之便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安平之稍微离开一点,用最微弱的声音轻声问,“冷轩蓉,你怕我么?”   没有回答。   安平之缓缓直起身子,脸上带着森冷的笑容,他后退两步,抱起肩膀,有些玩味似的喃喃道,“曾颜良……也不知道他死在什么地方了……”   原本已经变得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的冷轩蓉听到安平之的这句话,顿时回过神来,她骤然睁大双眼,腾的站起身来,冲着安平之高声道,“颜良大哥不会死的!”可喊了这句话之后,冷轩蓉的身子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支撑一样,眼看着瘫软下去。   安平之眼中闪过一丝惊色,敏捷的上前一步,伸出手臂将冷轩蓉揽入了怀中。这时安平之才发觉,冷轩蓉瘦的几乎只剩下了一把骨头,她紧闭双眼倒在他的怀中,身子还在不住的微微发抖。   看来这家伙是真的被吓坏了。   安平之笑着摇摇头,双手将冷轩蓉抱起来,缓缓朝着里面的屋子走去。   皇城外护城河边的树林中,几匹披挂着战甲的高头大马上乘着麒麟营几位首领人物。其中为首的,正是麒麟营将军谷峙翼。   谷峙翼的目光越过眼前这道护城河落在了对面的皇城城墙上。他专注的望着城墙,就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器皿一样。月光照耀在整齐的城墙砖上,竟然有些闪闪发亮,也许是前段时间下过雨的关系,古旧的城墙被冲刷的格外干净。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一匹战马从远处飞奔而来,战马上的人穿着与这些人不同,一身软甲看上去没有什么威慑力,连他马鞍桥上挂的兵器似乎都比别人的轻了许多。   “将军,大将军府派来的人已经被打发走了,全员列队完毕,可以出发了。”   “小十九,你没有把大将军府派来的人怎么样吧?”谷峙翼冷声问道。   小十九闻言一缩脖子,随即呲牙笑道,“我能把他们怎么样?嘿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呗。人家皇城里的人,都是知情达理的。”一边说着这话,小十九还不自禁在马上挪了挪身子,企图把那条依然沾满鲜血的马鞭挡的更严实一点。   可他挡得了马鞭却挡不住这股冲鼻子的血腥味,谷峙翼瞪了他一眼,倒也没有想要责备他。他们这次的行动声势太大,又太匆忙,终于惊动了大将军府的人。如果是以前,谷峙翼一定会亲自出面给迟将军写一封信送去说明情况,可这次谷峙翼却知道,就算是自己送了信过去,对方也还是会想办法找自己的麻烦。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靠着以往的人情脸面能够办得妥事情的时候了。   谷峙翼从来就不怕与大将军府那些人为敌,实际上早在从前他就看迟将军他们很不顺眼。那些人的治军之道简直就如同儿戏一般,实在是有辱他们将门迟家的威名。想当年迟老将军手下一支铁骑,没有人不是闻风丧胆,可如今的迟家,早已不复当初了。   再加上谷峙翼早就知道了安龙义借着冷轩蓉中毒那件事把迟家卷入了这场风波之中,而偌大迟家,竟然连这么一点小事都抵挡不住,简简单单的就落入了别人的圈套,成了安龙义手下爪牙,谷峙翼越发瞧不起那些人了。   谷峙翼对大将军府的看法直接影响到了整个麒麟营对大将军府的态度,所以当他们发觉是大将军府的人偷偷摸摸跟着他们的时候,小十九马上自荐去“欢送”他们。   小十九没有下狠手,他带着手下三五个兄弟提着马鞭将对方二十多号人个个都抽的跟血葫芦一样,但都没有重伤,眼看着这些人连喊带叫的逃走,小十九阴翳了多少天的心情终于算是稍微好转了一点。   这么多天,小十九一直放心不下曾颜良的事情,可麒麟营有麒麟营的规矩,就算他与曾颜良的关系再好,也绝对没法超出他对麒麟营的忠诚。有了行动的命令,小十九他们就必须执行,至于曾颜良到底身在何处,小十九他们也只能假装不在意了。   不单是小十九,就连白重令和其余知道了曾颜良失踪这件事的消息的兄弟们也都比平时更加沉默了。这件事差不多让整个麒麟营都阴云滚滚,而谷峙翼也很快就感觉到了这一点。   “小十九,把队伍分开一点,带条好走点儿的路。”谷峙翼没有像往常一样冷冰冰的发号施令,而是用了和缓许多的语气。   小十九感觉到了将军语气的变化,先是一愣,随即释然,呲牙笑道,“将军你放心,我们这队优胜可不是白得的!”   说罢,他带转马头,驰骋而去。   等他离开了,有年长一些的人凑到谷峙翼身边,轻声问道,“将军,皇城事态还没有明朗,我们为什么要离开?”   谷峙翼先是摇摇头,而后压低了声音说,“我们撤离皇城外围一定是骁瀚王的主意,既然皇上信任骁瀚王,我们也只能照办了。只希望……骁瀚王不要辜负皇上这份信任吧……”   第二百九十四章 凶吉难知,梦由心生   黑暗渐渐散去,冷轩蓉茫然四望,发现周围空无一物。   是梦?   她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阴沉与冷清,不需要多想,便知道这只是自己的梦境。   冷轩蓉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头隐隐作痛,可她想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如何从这恼人的梦境逃脱。明明知道眼前这空旷冷清都不是真实的,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里流连,可她却依然只能呆呆的站着,等待这梦境有所变化。   突然,远处有人影闪动,冷轩蓉有些害怕,但她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人影一点点接近过来。人影如同飘渺的浓雾,时而扭曲,时而飘荡。冷轩蓉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等那人影离得近了,她果然看到了颜良大哥模糊的面容。   只是一场梦而已。   冷轩蓉这样告诉自己。   “轩蓉……轩蓉……”   当这声音在冷轩蓉耳边响起的时候,冷轩蓉恨不得马上堵住自己的耳朵。她听不出这声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但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颜良大哥那温柔的语气。这样的呼唤,只能让冷轩蓉心里的恐惧又增加几分。   “轩蓉……不要为我担心……”   这不过是颜良大哥平时经常说的话。为什么会想到这句话?是为了安慰自己么?   冷轩蓉更加急躁,她紧锁双眉盯住那团人影,可人影晃晃悠悠,渐渐变了样子。果然只是无聊的梦境,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才能醒来。   正想着,那人影一下子变成了窦皓维的模样,他拱手施礼,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可突然间,那笑容又消失了,耳边声音再响起,“轩蓉姑娘,你要一直这样欺骗我么?”   冷轩蓉一愣,飘荡在她眼前的浓雾摇摇晃晃,那人影变换,再出现的,竟是梁三公子的样子。梁三公子仿佛回到了当初他的那个竹林小院,他脸上的神情出奇的平静,他缓缓转头望向冷轩蓉,嘴角浮现一丝笑容,笑容乍然而止,转瞬间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柄锋利的宝剑。梁三公子手提宝剑,神情变得狰狞无比,他满眼仇恨,恶狠狠的盯着冷轩蓉。   这都是梦。   冷轩蓉这样安慰着自己,这样好歹让她不必为了眼前的情景而更加惊慌。她的身子又颤抖起来,冷轩蓉以及对这样的感觉无比熟悉了。   人影再次变换,这次出现的面容令冷轩蓉意外,那慈眉善目的老者,竟然是子夏巅上的张先生。   张先生原本微微比起来的双眼骤然睁开,嘴角浮现起一丝笑意。这样奸诈的神情不应该出现在张先生的脸上,冷轩蓉努力回忆自己是不是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笑容,到底是谁展现过这样的笑容。这样想着,果然那人影又变了,冷轩蓉眨眨眼睛,这次看的清楚,那笑容是出现在五先生窦彦东脸上的。   笑容中带着奸诈与狡猾,除了五先生以外还能有谁会摆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又自然而然的露出这样的笑容呢。只有那个对冷轩蓉下过毒手的窦彦东了吧。   人影渐渐靠近冷轩蓉,声音再次回荡起来。   “轩蓉丫头,你还好么?”   冷轩蓉摇摇头,在这梦境之中她也不需要再装出恭顺的样子了。她知道自己心底深深的憎恨着窦彦东,可下毒的事情她从来没有直接去问过他,时机未到,这件事只能暂且压下来了。不好,冷轩蓉想要这样回答。前世欺辱过她的人,今生她都努力去报仇了,可今生积攒下来的仇恨,冷轩蓉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怎么办。如果下毒的那件事只是窦彦东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做的,冷轩蓉觉得自己也不应该放过他。可他是父亲的至交好友……   “父亲”两个字从冷轩蓉的脑海中冒出来,再看眼前的人影也随之转变了。   冷轩蓉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清晰的人形,父亲满脸满身都粘着鲜血,目光呆滞的站在冷轩蓉的面前。   父亲,你怎么了父亲……冷轩蓉想要跑过去,想要高声呼喊,可一切都是徒劳,她只能站在原地呆呆望着。   鲜血一点点从父亲的头顶流淌下来,人影渐渐被鲜血染成暗红的颜色,砰然向后倒去。   父亲!   不……这只是梦……   血色的人影一动不动,像是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了,冷轩蓉暗暗松了一口气,只盼着自己赶快醒来。可转眼之间,只听地上有了响动。血红的人影蠕动着,渐渐变成了几个沾满血迹的人头。   冷轩蓉能够分辨出来,其中一颗人头是正是她自己。除了她之外,还有杜亦霖和安平之。   这恼人的梦境。   冷轩蓉一阵反胃,感觉马上就要吐出来了。这时就看安平之的人头突然睁开的双眼,沾满血迹的嘴角也微微挑起,最后他张开嘴,轻声呼唤起来。   “冷轩蓉……冷轩蓉……”   “唔……”   “冷轩蓉……醒醒……”   一阵翻江倒海的感觉涌上来,冷轩蓉猛然起身,哇的一口吐了出来。她不停的呕吐,直到再吐不出别的东西,干呕了半天才停了下来。   冷轩蓉满眼泪水,脑袋里嗡嗡直响,但等她再抬起头来,却惊然发现,安平之正不知所措的站在远处低头望着他那雪白衣衫上沾染到的污秽。   糟了……   这个念头在冷轩蓉脑海中浮现出来,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将刚才的梦境给冲淡了许多。   安平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马上露出满脸的无奈,手脚利索的开始往下脱衣服。宽大的罩袍被他随手扔在了冷轩蓉身下的床榻附近,正好盖住了她刚刚吐出来的东西。看样子这件衣服他是不想再穿了。流云花纹的腰封也被他解下来扔到这边,随即是里面穿着的一件件衣衫,最后脱到只剩下一件长衣长裤,安平之终于停了下来。   他用手里剩下的一条丝带将长裤腰间系住,然后让那件柔滑的蚕丝长衣随意的盖在外面。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他还是走到窗边,将这屋中的一排窗子全都打开了。   阳光照射进来,安平之急忙躲在了最里面背阴的地方。他皱着眉头扭头望向冷轩蓉,见她呆呆的望着自己,便有些恼怒的叫道,“你生病了吗?真是够脏的!”   冷轩蓉闻言一愣,虽然还有点晕眩的感觉,但她还是赶快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你别碰那个!跟我来!”安平之见冷轩蓉要自己收拾残局,急忙制止,冲她使劲儿招手,让他跟自己走。   冷轩蓉犹豫一下,缓步跟在安平之身后出了这个屋子。   两人饮茶的屋中还弥漫着茶香,地上还残留着茶水和紫砂茶壶的碎片。冷轩蓉知道自己一定是晕倒了,但看着外面天色,看来晕倒的时间也不长。大概安平之把她抱到里面床榻上想让她休息一下。   冷轩蓉望着安平之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感叹,没想到安平之平时看上去有点病歪歪弱不禁风的样子,实际上却是十分强健。一身轻薄的蚕丝衣服使他身子的线条显露无疑,无论是手臂还是肩背,看上去都可以称之为硬朗精悍,与以前冷轩蓉看到的曾颜良的背影差不多。   就在冷轩蓉看得出神的时候,安平之骤然停住了脚步,他这么一停,害的冷轩蓉一下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安平之皱着眉头转身望着捂住脸的冷轩蓉,沉声道,“你看什么看的那么入神?”   冷轩蓉心中一惊,暗想,莫非这安平之背后长了眼睛不成!   “没……没有……”   安平之一撇嘴,带着冷轩蓉从二楼下来,拿起那柄油纸伞,匆匆离开这座木楼。   冷轩蓉一直跟在安平之身后,两人在回廊中不时会碰到丞相府家丁,家丁虽然都恭恭敬敬给两人施礼,但冷轩蓉看得出来,他们都对安平之这一身打扮吃惊不已。想来也是,丞相府长公子竟然只穿着长衣长裤在院中行走,实在有失仪表,更何况,身后还跟着一个冷轩蓉。   冷轩蓉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停住脚步高声道,“长公子,我……我告辞了!”   说罢,冷轩蓉转身就要逃走。   “站住!”安平之面带怒色想要叫住冷轩蓉,可冷轩蓉却像是挣脱了枷锁的兔子,听到安平之的叫声,马上加快了速度,沿着回廊逃走了。   安平之望着冷轩蓉的身影闷哼一声,就在这时,有几个没有穿着丞相府家丁衣服的人匆匆赶到,他们一个个面露凶光,问安平之,“长公子,要不要我们把那丫头抓回来?”   安平之斜眼扫了说话那人一眼,怒道,“多嘴!”   那人被吓了一条,急忙退到了旁边。   安平之舒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开口,“你们现在就到武明郡去,给我查出曾颜良这个人的下落。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要给我查出确定的消息来。”   几个人听到“曾颜良”这个名字似乎都有些意外,但随即整齐的点头答道,“是!”   等这些人离开之后,安平之嘴角才挑起一丝笑意,他轻声自语道,“怎么能让你逃出我的掌心呢……哼……”   第二百九十五章 四分五裂,一盘散沙   冷轩蓉一路跌跌撞撞逃出了丞相府,好在这一路遇到的家丁都没有阻拦她,等冷轩蓉跑到自认为稍微安全的地方,才瘫软的坐在街边角落里大口喘气粗气。   她的双腿像是筛糠一样颤抖不停,双手冷的像冰块一样,就算是看不到自己的面容,冷轩蓉也知道,她现在一定非常狼狈。在丞相府中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是一场惊梦,而那真正的梦境却又偏偏显得真实无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冷轩蓉用手捂住胸口,突然感觉到袖筒中有件东西晃动着。她把手伸到袖筒里一摸就知道了,原来是安平之给她的那个小茶桶。   冷轩蓉拿出那小茶桶仔细看看,发现黄铜制成的小茶桶上,竟然还有十分精细的雕花纹路,这纹路看上去有些诡异,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轩蓉受了惊吓所以才会疑神疑鬼的。她心中暗想,莫非这茶叶里面有什么玄机?越是仔细看,冷轩蓉越觉得这茶叶可疑,那股差点令她窒息的茶香像是随着小茶桶而来,瞬间就让冷轩蓉陷入了难过的感觉之中。冷轩蓉抬手就要扔掉小茶桶,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眼角的余光突然发现了一个隐约的身影一闪而逝。   是安平之派来监视她的人!   冷轩蓉几乎没有多想就认定了那人影的身份,她急忙把小茶桶重新装回到袖筒中,努力站起身子,摇摇晃晃的朝自己的家跑去。   远处人影从角落里露出头来,看到冷轩蓉朝着她家的方向仓惶跑了,躲在暗处的人并没有追过去,而是闪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   他身手矫捷,专挑不容易被人注意的道路去走,在皇城的街巷中穿行,很快到了一个院落外墙。只见这人看看左右没人,双脚点地飘身上墙,随后悄无声息的落入院中。   院落看上去有些荒凉,想必是没有专门的人打理。但院落很大,这个人压低身形蹑足潜踪很快来到院落中一个房间外面,他没有敲门,而是低声道,“东家,我回来了。”   “进来吧。”   荒芜的院落中没有人,所以屋中的声音显得有些嘈杂。后来回来的这个人眉心有一道深深的印记,所以他看上去总像是愁眉不展。他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走到屋中,打量一眼屋中围桌而坐的几个人,眼中闪过一丝厌倦,随后将房门重新关好。   “东家,冷轩蓉从丞相府出来了,看上去挺狼狈的,但是没有受伤,也没有人跟着她。”   这个人说完这话,便找了一个角落的座位坐了下来。   这时就听桌边有人沉声道,“她有可能是去给丞相府的人通风报信了!”   这话说完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有一名年轻男子拍桌而起,指着刚才被称之为东家的人怒道,“齐宗燕!你难道想拿我们这些人的性命做赌注吗?如果这是个有谱的买卖倒也罢了,你赌那冷轩蓉?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   坐在方桌主位的齐宗燕愁眉不展,他并没有因为那年轻男子的话而生气,实际上他也觉得那人的话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可是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但凡有其他办法,他们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一切都是因为太执着于“复仇”这两个字,一切都是因为与他在一起的这些人都太年轻气盛,太不服管教。当初大当家的将重担压在他的肩头,如今他已经努力了,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可结果却实在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想让这些年轻人听他的,可他却没有足以服众的东西。他能够给他们找到栖身之所,能够带着他们来到皇城,能够将一切都打点的滴水不漏,却唯独没有办法照着他们的意愿,马上带着他们报了血海深仇。这些人不懂得隐忍之道,齐宗燕甚至觉得他们之中有不少人现在已经不想再豁出性命去报仇了。   这些年轻人之中,有的人确实在那场灾难中死了所有亲人,但也有几个人原本就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大当家的对他们有恩,按理来说他们就算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也应当为大当家的报仇。可人这东西,谁能说的准呢?他们可以贪生怕死,可以背信弃义,有人认定了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报仇,所以鼓动人心,于是他们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盘散沙。如果现在有人抬脚离开,齐宗燕觉得很快他的身边就不会再有什么人了。   “以前你齐宗燕在江湖上也是一个叫的出名号响当当的汉子!可如今再看看你!”刚才说话的那个年轻男人站起身来伸手指着齐宗燕,怒道,“你就是个缩头乌龟!你躲在别人身后,什么事情都不敢自己做主!大当家的当初是瞎了双眼才将我们所有人都交托给你!你们看看!你们都看看!所有跟着他齐宗燕的人,还有几个活着!全都是他的错!”   那男人说话的声音很大,在场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但包括齐宗燕在内的所有人都一言不发。   那年轻男子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说话,便挑起了嘴角冷声道,“你们!你们都是缩头乌龟!老子不跟着你们了!你们就窝在这里等着,看看老子是怎么给大当家的报仇的!有想做一条真汉子的人,跟老子走!”   说罢,他返身走到门前,抬脚狠狠踹开房门,迈步走了出去。   屋中一阵沉默,不多时,又有两个男人站起身来,默默走出了房门。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突然有人匆匆跑来,冲着齐宗燕焦急的高声说,“齐东家不好了!张成带着五个兄弟走了,他们还说他们要出去单干,再不会回来了!”   齐宗燕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苦笑着轻声道,“我知道了。你们谁还想走,就趁着现在一起都走吧。我不拦着。”   众人听齐宗燕这么说,都面面相觑。这时有一个瘦高男子从屋子角落走过来,如果冷轩蓉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这个人,他正是那晚在草木亭见冷轩蓉的男子。男子沉声问齐宗燕,“东家,你这么说,难道是要放弃为大当家的他们报仇了么?”   齐宗燕摇了摇头,道,“凡事不可鲁莽,当初我也总是这样劝说大当家的。为他们报仇不是小事,一旦失手,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可是偏偏现在我定下的计划一点都不可靠,张成说的没错,大当家的所托非人……”说到这里,齐宗燕顿了一下,脸上现出悲色,但他马上又重整情绪,接着说,“虽然没有多少把握,但我觉得这是复仇的唯一机会。我要试上一次,如果不成,到了阴曹地府,我也能够坦然面对大当家的了。张成他们离开……也许会让复仇的机会又增加一次。所以你们谁想要走,谁现在就都可以走。只是……走了的人都不要忘了,你们身上都背负着朝阳寨的血海深仇……千万千万不要忘记……”   瘦高男子望着齐宗燕,好半天才开口道,“我不觉得冷轩蓉是去出卖我们的。第一是她没有什么可以出卖的,第二……她想要知道曾颜良下落这件事不会有假。”   齐宗燕抬起头来望着瘦高男子,见他眼神坚定,知道他是下定了决心要跟随自己继续朝着这条路走了。齐宗燕心中涌起一丝暖意,点头道,“以我对他们的了解,我也觉得冷轩蓉不会用她所知道的不确定的消息去讨好安平之。”   屋中再没有出去的人,众人再次关起房门商议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齐宗燕叫人从里屋拿出一个包裹,他将包裹交给瘦高男子,道,“宏世,这件事还得你去做。把这东西找个恰当的时间交给冷轩蓉,然后务必问清楚我们想要知道的事情。”   瘦高男子低头看看这包裹,犹豫着点了点头。他还想问些什么,可等他再抬起头来,却看到了齐宗燕那充满血丝的双眼。眼前这个男人明明以前是那么放荡不羁,那么洒脱爽快,可如今的他,却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一切都是因为复仇。   被称为宏世的瘦高男子决定靠自己去弄清楚心中的问题。他拿起那包裹,冲着屋中众人示意一下,离开了屋子。   就在他出去的时候,有一个小丫头低着头快步跑了过来。小丫头看到宏世出来,似乎被吓了一跳,见宏世那一双冷厉的眼睛盯着她,小丫头急忙颤声说,“老爷夫人让我来请诸位到饭厅用晚饭……”   宏世点了点头,摆摆手,示意小丫头进屋去把这话告诉屋子里的人,而宏世自己则快步朝着院外走去。   小丫头把话传到,众人纷纷起身出门。最后屋子里只剩下齐宗燕一人,他缓缓闭上了双眼,不知过了多久才将眼睛睁开。他看到了自己微微颤抖着的双手,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深深的恐惧似乎已经扎进了他的心底,这一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第二百九十六章 怒火中烧,仇恨倍起   冷轩蓉好不容易逃回府中,刚一进门就见到了蹲在院子里面一脸焦急等着她的守居。守居快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张折的十分妥帖的纸交给冷轩蓉,压低声音告诉她,这是骁瀚王爷的王驾亲卫悄悄送来的东西,据说非常重要。   冷轩蓉收起这张纸,快步朝后院走去。这时守居才发现,冷轩蓉面无血色,看上去像是被吓坏了。   “小姐你怎么了?”守居一边扶着冷轩蓉往后院走,一边小声问着。   冷轩蓉没有办法回答守居的话,她只想赶快回到自己房间好好冷静一下。   进了房间,冷轩蓉摆手将守居打发出去。等守居离开之后,冷轩蓉一头栽倒在床榻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闭上双眼之后眼前出现的全是在安平之那木楼里情景和那清晰无比的噩梦。没有办法,冷轩蓉只好睁着双眼茫然望着床榻上面,直到这股难受的感觉过去了之后,她才伸手掏出守居给她的纸条。   纸条被折的十分平整,冷轩蓉用还在微微颤抖的双手将纸条展开,一眼便认出这是父亲的笔迹。冷轩蓉皱起眉头,心中暗想,父亲为什么要让王驾亲卫送这么一张纸条来?如果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为什么不让人来叫自己到王府去?自从父亲来到皇城之后,他们父女二人只见过一次面……   一边想着,冷轩蓉一边仔细看那纸条,可还没等她把上面写的几行字看完,冷轩蓉就砰然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不……不可能……”   冷轩蓉重新又把纸条上一个字一个字的重新读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她起身就往外走。然而她刚刚站起身子,双脚一软,扑通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这时房门一响,只见守居提着一个小食盒跑了进来。他见冷轩蓉狼狈的趴在地上,急忙放下食盒过来将冷轩蓉扶起来,让她重新躺回到床榻上。冷轩蓉挣扎着还想起身,可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她眼中噙着泪水,死死抓住守居的手臂,摇了几下头,而后便泣不成声。   她不知道杜亦霖和窦彦东到底在策划着什么,但她现在知道,他们所做的事情,已经让她的父亲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冷承戚留下来的纸条上写的清楚,他现在已经离开皇城前往武明郡去了。   现在的武明郡是什么地方?那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一场大战的地方啊!更何况,那贺笠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两人虽然是同榜出身有过一些友情,但当初在衲岩县的时候贺笠靖要不是想利用冷承戚,又怎么能够让他们父女二人活到今天?更何况,冷轩蓉想起了安平之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如果贺笠靖消息灵通,将贺蕊萍在皇城中发生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那么他就很有可能怀疑他的宝贝女儿贺蕊萍是被冷轩蓉害死的!冷轩蓉能够想象的出贺笠靖心中的怒火,能够想象到当他得知冷承戚前往武明郡的时候会做什么样的准备。   父亲也许从窦彦东那里听说了一些皇城中的情况,但关于贺蕊萍的事情,他一定什么都不知道!窦彦东不可能告诉他那么多,冷轩蓉甚至觉得窦彦东都未必会想到安平之告诉过她的那些。   杜亦霖和窦彦东到底为什么要让父亲到武明郡去?为什么要让他身处险境?   又是一阵眩晕,冷轩蓉几乎没有了哭泣的力气。她这时才听到耳边的声音,那是守居在轻声安慰她。守居像是被吓坏了,他说起话来声音都在颤抖,而且语无伦次,让人听不出他到底要说什么。冷轩蓉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开守居的手臂,然后让沉重无比的身子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床榻上。   守居见冷轩蓉不再哭了,急忙问,“小姐……我……我让人煮了白粥……你稍微喝一点……”   冷轩蓉双眼无神,她扭头看了一眼被守居放在地上的食盒,微微点了一下头。   守居见状急忙过去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一小碗白粥和一个小瓷勺。他端着白粥过来,小心翼翼的扶起冷轩蓉,然后舀了一勺粥送到了冷轩蓉嘴边。   冷轩蓉张开嘴,把这勺粥喝了下去。   冷轩蓉脑海中现在只剩下一片空白,她想不出自己应该怎么办,实际上她根本不愿意去想什么了。哪怕只是一会儿,冷轩蓉想要逃走。她不知道自己能够逃到什么地方去,但此时此刻,她真的想要从这纷杂是事情之中逃走。一件件事情如同一座座大山压在她的心头,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够承受多少。或许刚才如果不是自己摔倒在地,如果自己真的冲出家门跑到骁瀚王府,现在的自己大概已经像个疯子一样冲着杜亦霖喊叫起来了。可杜亦霖不是随便就可以转变的,他会嘲笑她,会恐吓她,甚至有可能让那些亲卫将她轰出王府。冷轩蓉知道,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是杜亦霖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自己,让她明白如今的处境,让她知道父亲是不是安全。   杜亦霖与安平之不同,安平之会把事情说出来,将所有的事情都摆在面前,让人觉得真假难辨,冷轩蓉知道安平之说的很多话都是为了让自己动摇,然后做出他认为有趣的选择。他乐在其中,所以从来不用掩饰什么。而杜亦霖则是将所有的一切都隐藏起来,让冷轩蓉没有办法抓住任何蛛丝马迹。冷轩蓉知道自己在安平之的眼里也许只是一个玩物,而在杜亦霖眼中,她连一个玩物都算不上。她对于杜亦霖而言,也许只是一件时而有些用处的工具,这一点,与前世一样。   窦彦东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能够对冷轩蓉下毒,冷轩蓉不知道那个时候窦彦东是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让她被毒死,但至少冷轩蓉知道当自己昏迷的时候,重新陷入前世深深的恐惧之中,那冰冷与痛苦是无法抹除的。被冷轩蓉视作仇人的那些人让她感受到的一切,窦彦东又让她重新感受了一次。   如今,这个男人又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冷承戚离开子夏巅,冒着危险到皇城来,再从皇城到武明郡去。窦彦东现在对冷承戚所做的事情与当初他对冷轩蓉所做的事情是一样的。他也许有办法让冷承戚活下去,可在这过程之中带来的痛苦,他却是没有办法,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这种痛苦是什么样的。他是如此,杜亦霖也是如此。他们两个心中只有家国天下,只有那些姓安的敌人。为了达到目的,他们会不择手段,他们不在乎别人的牺牲,他们只想得到他们的胜利。   “小姐?”守居端着还剩一半白粥的瓷碗望着冷轩蓉,他从来没有见到一个人会如此面目狰狞。守居跟着冷轩蓉的这段时间已经渐渐了解了这个人,他知道冷轩蓉并不完全是一个富家小姐,可他却从来没有想到,冷轩蓉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她狠狠的咬着牙,不知道咬的有多么用力,以至于脸上的皮肉都随之颤抖着,她一双充满血丝的眼中满是怒火,就仿佛她的眼前有什么东西,而她马上想要扑到那东西面前去将其撕咬开来一样。守居被吓得一低头,却发现冷轩蓉紧紧攥住的拳头中已经有血迹渗了出来。   她不是在生气,如今迸发出来的,是无比的仇恨。   纵使守居不懂得这些,他依然能够感受到现在的冷轩蓉有多么危险。守居悄悄往后退,直到离开冷轩蓉五六步远,他调转身子,来不及放下手里的碗和勺子,夺门而逃。   房门的响动使得冷轩蓉回过神来,她望着那来不及关上的房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嘴里还残留着白粥的味道,稍微吃了一点东西果然让她有些力气了。冷轩蓉重新躺下来,她缓缓闭上双眼,眼前突然闪现出前世的情景。那时颜良大哥不在了,父亲也去世了,冷轩蓉孤零零躲在衲岩县中那座老屋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如今冷轩蓉的情况与那时是多么的相似,曾经好不容易守护住的那些人又一个个的离开了自己,冷轩蓉不知怎么的,就又变成孤身一人了。   她甚至没有办法哭泣,更没有办法苦笑,她只能安慰自己,还有一些不同,至少颜良大哥只是不知所踪,他不会死的,而父亲既然是被杜亦霖和窦彦东弄到武明郡去的,至少现在也不会有性命之虞。   找到他,救回他,冷轩蓉狠狠的用自己的拳头捶打着身下的床板,就仿佛要将这股力量全都使出来一样。   这样的事情她曾经做过一次,可那时有人帮助她,有前世的记忆可以作为依靠。如今呢?如今呢?   一下一下捶打着床板,砰砰的声音在耳边有节奏的响着,这样似乎能够让冷轩蓉冷静下来。   就在这捶打床板的声音开始加快的时候,房门处有充满恐惧的声音响起。   “小姐……有……有客人来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睡莲染血,君在何方   冷轩蓉睁开双眼扭头朝门口望去,见一个小丫鬟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似乎想要赶快逃走却有没法动弹。   冷轩蓉长出一口气,开口问道,“谁……”发出声音冷轩蓉才发现,自己的喉咙疼的厉害,声音也已经变得十分沙哑了。   好在门口那小丫鬟听到了冷轩蓉的话,急忙回答,“那位公子说自己是无名小卒,就算是说了名字小姐也不会知道的。但是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小姐,小姐对那件事情一定非常感兴趣。”   无名小卒?   冷轩蓉躺在那里闭上双眼想了半天才想到这个无名小卒到底是什么人。她缓缓起身,走到铜镜前整理自己的衣衫。冷轩蓉看到铜镜中那个瘦弱的女子双眼红肿,呆滞之中带着绝望,不由得又长叹了一声。   整理好衣装和散乱的头发,冷轩蓉随着那小丫鬟来到前厅。前厅中,不请自来的男子泰然的坐在那里,见冷轩蓉来了,他站起身冲着冷轩蓉一拱手,道,“冷姑娘,别来无恙。”   冷轩蓉没有马上还礼,而是上下打量打量这个男人。他正是那晚自己在草木亭见到的男子,他应该是齐宗燕的手下。打量一遍之后,冷轩蓉的目光落在了他放在手边桌上的那个布包,那布包鼓鼓囊囊,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冷轩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猜想着,这包东西十有八九与颜良大哥有关。   飘然施礼,冷轩蓉开口问道,“草木亭一见,冷轩蓉多有得罪,还请公子见谅。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非常沙哑,瘦高男子听了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顺势也打量打量冷轩蓉,看到她那双红肿的双眼和惨白的脸色,他的心中便是一动。   “在下姓张名宏世,是齐东家手下,这一点冷姑娘已经知道了。”张宏世说着,也扭头看了一眼他带来的那个小布包,然后望着冷轩蓉道,“上次在草木亭,冷姑娘所说的话句句在理,我回去之后与齐东家详细说明之后齐东家也深以为然。所以我们已经派人仔细去调查过了,关于曾颜良的行踪,我们已经有了十分确切的消息。”   冷轩蓉闻言双眼一亮,可她刚要开口追问,却发现张宏世幽幽坐了下来。冷轩蓉顿时知道这张宏世是绝对不会轻易将颜良大哥的消息告诉她的,他是有备而来,要交换的,是他们想要知道的消息。冷轩蓉刚刚从安平之那里逃回来,这个张宏世就带着东西来了,不用想也知道他们一定是一直监视着冷轩蓉的行踪。由此也能知道齐宗燕他们这些人是多么迫切的想要得到安龙义寿辰的安排。   复仇,早一刻都是好的。   冷轩蓉也坐下来,垂眼望着自己的双手,默默将一股极速升腾起来的想法压制下去,然后抬头望着张宏世,道,“我刚从丞相府回来,齐宗燕想要知道的事情,我已经从丞相府中下人嘴里问出一些蛛丝马迹了。”冷轩蓉也不对张宏世隐瞒,一五一十将舞娘木莲所说的话全都告诉张宏世了。实际上木莲所知道的事情也算不上多么机密,只不过都是寿辰当日的流程以及暂时定下来的一些安排而已。   “这些事情都是出自丞相府下人之口,其中一定还会有些变动,还请你们酌情思量。”冷轩蓉哑着嗓子说完这些话之后,只觉得自己喉咙像被火烧着了一样的疼。   张宏世听了冷轩蓉的话,神情似乎也比刚才凝重了许多。他权衡着冷轩蓉这话语之中有多少是对他们有用处的,又需要另外再知道些什么,想好了,他开口对冷轩蓉说,“冷姑娘,你也知道我们为什么想要知道丞相府里的安排,你所说的这些,不足以让我们成事。如果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说出口,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如果没有……”他扭头看看那个布包,一咬牙,道,“那我只能改日再来拜望了。”   自己带回来的消息让眼前这个张宏世觉得无法兑换他们得到的消息,冷轩蓉得知这一点之后不仅没有沮丧,反而有些高兴了。如此说来,他们是真的知道了关于颜良大哥的很重要的消息,既然如此,冷轩蓉也不怕再多说一点了。   她现在有了新的想法,比之前几天,现在的冷轩蓉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摆在她眼前的这些事情,几乎每一件都是她无法承受的。但就算是如此,她也没有办法逃走。她知道逃走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前世父亲带着她逃走了,他们以为能够逃过一劫,但最终却只是将他们推向了更深的深渊。所以冷轩蓉不能逃走,她选择了一条路,虽然不知道最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但她只能朝着这条路走了。   “不知道张公子有没有听说过丞相府里的巧巧小姐。”冷轩蓉吃力的发出声音,尽量让张宏世能听得清楚。   张宏世闻言点了点头,在这皇城里谁能不知道首辅丞相的宝贝千金安巧巧呢。   冷轩蓉也不绕圈子,凑近张宏世一点,道,“这位安小姐想要在丞相寿宴上给丞相一个惊喜,她问我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我就告诉了她一个好办法。”   “哦?”张宏世睁大双眼也凑近了冷轩蓉,他压低声音问,“不知冷姑娘所说的,是什么办法?”   冷轩蓉站起身走到张宏世身边,伏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对他说了几句话,张宏世听过之后脸上露出疑惑的样子,但他随即又释然了,也站起身冲着冷轩蓉一拱手,道,“多谢冷姑娘。”   冷轩蓉苦笑着摇摇头,“我只是为安小姐出了一个主意,至于她会不会那么做我就不敢保证了。她当时看上去确实很感兴趣,可事情之中变数太大,我帮不上你们什么,也没有想过要帮你们。”   张宏世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刚才算我失言了。”说罢,他将手伸向那布包,只见他利索的将布包打开。站在他身边的冷轩蓉一看到那包里的东西,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布包之中放着的,正是曾颜良的衣衫鞋帽!   这一身全都是骁瀚王王驾亲卫统一的衣装,可冷轩蓉还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那是颜良大哥的衣服。而且衣衫鞋帽旁边还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荷包,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一朵雪白睡莲,那是冷轩蓉亲手为曾颜良缝制的!这些都是颜良大哥的东西,而且这些东西上面,如今都已经沾满了乌黑的血迹……   那朵雪白的睡莲上沾满鲜血,血色凝固之后变得乌黑,就仿佛是枯萎了一般。   冷轩蓉不敢上前,她呆呆的望着那些衣服,望着上面的血迹,整个人变得如同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不动。   “冷姑娘……”   张宏世一开口就把冷轩蓉吓了一跳。她惊恐的望着张宏世,生怕他一开口就说出让她更加绝望的消息。   张宏世看出了冷轩蓉的恐惧,但他还是得说。   “我们派出去的人在通往武明郡的官道上找到了这些东西,他们认得这是骁瀚王王驾亲卫的衣衫,所以沿途都给捡了回来……看来这些真的是曾颜良的东西了……”张宏世看看那衣衫上的血迹,有些遗憾似的说,“我们的人只是捡到了这些东西,现在通往武明郡的官道基本处于官家管制的状态,所以根据残留下来的车马痕迹能够看出他们是往武明郡去了。他们仔细查找过,说是没有发现尸体,所以曾颜良……也许还活着。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大概就是被人绑到武明郡去了……”   张宏世特意把“也许还活着”这几个字咬的特别重,说完之后他再望向冷轩蓉,发现她果然稍微安稳了一点。   冷轩蓉深吸了一口气,走过来将那几件衣服一件件展开,这时她才发现,这些衣服上面虽然都沾满了血迹,但并没有带着多少刀剑的痕迹。也就是说这些衣服上所沾染的血迹,未必就是颜良大哥的。   或许有可能是颜良大哥遇到了什么麻烦,他奋力摆脱的时候与人发生的武斗,颜良大哥那么厉害,一定会杀死不少敌人,这个时候血迹一定会沾染在身上。他穿着这样一套衣服太过招摇,所以才会将它们脱下来丢弃掉……颜良大哥一定是为了摆脱麻烦才这么做的……他一定还活着……   冷轩蓉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想法有道理,心中一颗大石也缓缓落下来。可她再一扭头,看到了那被血迹浸透了的雪白睡莲荷包,一股绝望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再清楚不过,颜良大哥就算是遇到了再大的麻烦,就算是要丢掉这些沾染了血迹的衣服,也一定不会把这个荷包丢掉。   颜良大哥,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到底在哪里……   冷轩蓉紧紧攥着那个荷包,眼泪再也止不住,噼里啪啦的掉落下来。   第二百九十八章 武明郡城,酷暑蝉鸣   酷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去,热浪随着微风袭来,树下蝉鸣阵阵,搅得人心烦意乱。   站在武明郡城墙上的守城官兵们一个个都已经汗流浃背,可谁也不敢动,哪怕抬起手来擦一下顺着脸颊淌下来的汗水,都似乎有可能让自己这一条小命就此终结。   一个穿戴着一身盔甲的中年男人站在城头上双眉紧锁,他屏息凝神眺望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头顶的汗水顺着额头差点流到眼睛里了,他才转身从城墙上下来。这样的天气,光是站着就已经能让人全身不停的出汗了,等这男人快步走起来的时候,汗水几乎要从他的脸颊飞洒出去了。他一身的盔甲看上去似乎有斑斑锈迹,也不知道是因为汗水的缘故,还是因为他实在太久没有把它们拿出来穿戴了。   中年男人走下城墙之后翻身上马,一阵驰骋,穿街过巷。   死气沉沉的街道上掀起扬沙,好在路上没有什么行人,所以中年男人用力甩动手中的马鞭,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郡太守府冲去。   郡太守府门前加了双岗,自从贺家那位小姐的尸首被运送回来之后,整个郡太守府就增加了岗哨,比以前还要守备森严了。现在就连郡太守府中的下人都不准随便进出,这也使得郡太守府中人心惶惶。   中年男人下了马之后从腰间拿出一块军牌,守门的军士虽然早就认识眼前这个人了,可还是仔细看了看军牌,然后才让他进去。他熟门熟路来到贺笠靖的书房,刚站在门前,就听到书房里面传来老迈而又沙哑的声音。   “是德平吧?进来吧。”   中年男人姓吕名德平,原本是做押镖买卖的,后来因为生意上出了差错被东家辞退,在他贫困潦倒的时候,贺笠靖成了他的救星。武明郡出了大事之后,贺笠靖立即将军中异己诛除,这个吕德平也因此成为了禄旗营的新统领。   虽然一下子有了官职,而且是个手握重权的大官,可吕德平的日子却反倒不好过了。他现在每天都提心吊胆的难以安眠,甚至会在睡梦中被惊醒。他后悔跟了贺笠靖,可事到如今,他也已经没有退身之路了。   吕德平推门进了书房,一眼就看到了瘫坐在一张大摇椅中的贺笠靖。   吕德平刚刚认识贺笠靖的时候,他是高高在上的郡太守大人,那时的他英姿勃发,红光满面。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一点都看不出有什么衰老的迹象。尤其是这个人心思细腻,行事稳重,很少会露出能够让人掉以轻心的样子。可如今再看贺笠靖,原本满头乌黑的头发已经花白,一脸没有经过打理的胡子让他显得仿佛已经迈入花甲年纪了。强健的身体也早就瘦了几圈,他坐在那摇椅中,简直形同槁暴。   贺笠靖低垂着双眼没有要睁开的意思,吕德平进来好半天之后他才幽幽开口问道,“情况如何?”   吕德平双眉紧锁,沉声道,“那些人一定是有充足的粮饷,他们在城外安营扎寨,完全没有退却的意思。四个城门全都被他们守的严严实实……大人,我看我们是等不下去了。”   贺笠靖听吕德平这么说,终于睁开了双眼,他那一双眼睛浑浊而且充满了血丝,早已经看不出当初那精明的样子。贺笠靖缓缓站起身来,长叹一声,又问,“城里剩下的粮饷还能撑多久?”   吕德平默默算了一下,答道,“如果从现在开始,将城里所有的粮食都收缴上来,只供给将士们的话,还能撑上半个月……如果按照现在这样的话,恐怕连七天都撑不到。”   “七天……”贺笠靖目光有些涣散,吕德平听他低声念叨着什么,却又实在听不清楚。吕德平其实已经开始觉得贺笠靖是不是有些疯癫了,现在整个武明郡被围困住,没有人能够进出,而他们也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才能来到,这种情况下,如果贺笠靖先倒下了,他们这些人也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得了局面。到时候城中一定会出现巨大的混乱,而外面那些人就足以趁此机会冲破城门了。   实际上单是靠着他们这些人能够将武明郡城守住这么久就已经是非常难以置信的事情了,在郡城被围住的时候,贺笠靖正为了他女儿的死悲痛欲绝,所有的事情仿佛都发生在一瞬间,被调集进郡城的这些将士们甚至连战马和行军所需要的那些东西都没能带到城中来。禄旗营和巡城营的统领原本都被骁瀚王换成了他的心腹,可在入城的瞬间他们就被贺笠靖的手下杀了。吕德平接手之后还没有来得及清理营中异己就已经被围困住了,他清点过人数之后与巡城营和原本就驻扎在城中的城防营所有人都加在一起,城中能够调动的将士总人数还不到一万人。吕德平每天到四个城墙上去观察,他看的清清楚楚,围住郡城的这些人,人数大概在两万左右,而更可怕的是,他们不仅仅只有这两万人。吕德平曾亲眼见到他们之中有一部分人来了又走了,如同换防一样,这就说明对方人数远远超过了两万。   武明郡把守的地方原本是个十分险要的位置,而周围所有关口都在武明郡的管辖之内,按理来说不应该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堂堂一个郡城被四面八方出现的敌人围住,简直是不可思议。他们曾经试图想办法突出重围去给周边地方送信以求救援,可出去的所有人最后都变成了一个个血淋淋的人头被扔了回来。吕德平询问了不少在军中任职多年的人,他们几乎都言之凿凿的告诉吕德平,郡城被围困这种事情没有发生过,但这个消息绝对瞒不过朝廷,虽然他们都不知道这股突然出现的军队是哪里来的,但朝廷一定早就知道这里的异动了,所以只要坚持等到朝廷派来援军救他们就可以了。   这样的推论很快就成了整个武明郡里所有人的精神支柱,但在被围困的大半个月之后,吕德平渐渐发觉,他们的郡太守大人似乎隐瞒着一些与此事密切相关但谁也不知晓的事情。   贺笠靖没有再搭理吕德平的意思,他迈开脚步,摇摇晃晃的走出书房,缓缓朝后院走去。过了一道月亮门,再往里面走就是内宅了,吕德平跟着贺笠靖走到这里,便不敢再往前走了。他看着贺笠靖的身影渐渐远去,心中难以抑制的烦躁情绪随着耳边的蝉鸣升腾膨胀着。燥热的天气似乎令他没有了耐性,他看看左右没人,利手利脚的将一身铸铁的盔甲拆下来,随手扔在了脚边的杂草中。   拆掉这些东西之后吕德平走路也轻巧了许多。他悄悄的快步跟上贺笠靖,在后院中七拐八拐,最后终于到了内宅最里面的一个院子。   院子中栽满了花草,然而比起那些花草,院中的杂草似乎长得更加旺盛,看得出来,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来照料了。有些应季的花朵在杂草从中绽放开来,可在这样的烈日炙烤之下,那些原本看上去精致的花朵都已经与杂草们一样蔫头耷脑,变得软趴趴的。   贺笠靖步履蹒跚的在杂草和花朵中穿行,直奔院中那座房子走去。   吕德平第一次到这里来,他躲在院子的月亮门外偷偷探头朝里面看,可刚一探出头去,他就闻到了院落中飘荡出来的味道。不是花香,而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   吕德平禁禁鼻子,不明白为什么开满花朵的院中会有臭味。他再一次探头朝院子里面看,当目光落在那房屋宽阔的滴水檐下面时,吕德平顿时明白了这味道的来源,与此同时,他腹中瞬间翻江倒海一般,下一刻,这个七尺男儿扭过头去,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院中的房屋小巧而又精致,木质的滴水檐上雕刻着复杂而又漂亮的花纹,而此时那里还挂着几条扎眼的白色棉布和几朵用这白布扎出来的一团团大花。这几朵白花比院中那些颜色艳丽的花朵开的更大,与深色的雕花木头映衬着,顿时显出了阴森的凉意。   吕德平好不容易止住了呕吐,他踌躇着不知道应不应该进这院子。可左思右想之后,他还是决定进去,不然以后可能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努力说服自己之后,吕德平蹑足潜踪进了院子。越是走近那房子,那股无法忽视的臭味就越是浓重。吕德平干呕了几次,不得不用袖子掩住了口鼻。等他来到房子跟前才发现,屋子的门是关着的,旁边那一排窗子居然也是关着的。   侧耳倾听,屋子正厅的位置有微弱的响动,吕德平壮着胆子来到最近的窗根下,用食指沾了一点口水戳破了窗棂纸。窗棂纸一破,强烈的臭味便顺着这小小的一个洞弥漫出来。吕德平脸色惨白,但他依然压制住干呕,将眼睛贴了上去。   第二百九十九章 悔不当初,以死博之   吕德平将眼睛贴到窗棂纸的小孔上,清楚的看到了这座屋子的里面。   这座房子从外面看上去并不是很大,但吕德平所看到的这个正厅相对来说却是十分宽敞的。然而这宽敞的正厅中现在却显得有些拥挤,因为正对着房门的地方,摆放着一口看上去质感十足非常体面的黑漆大棺材。   棺材头的方向冲着屋子里面,那里摆放着一个长条桌案,桌案正中放着灵牌,吕德平没有仔细看那上面写着什么,因为不用看他也已经知晓了。灵牌左右前面摆着生熟贡品,两支白蜡缓缓燃烧,最前面那香炉中的香则是刚刚点燃插好的。棺材脚的方向放着纸码香克,泥火盆里火红一片,一束蜡黄的糙纸还没有燃烬,纸灰不时的飘荡起来,在门窗都关的严严实实的屋中显得尤其诡异。   黑白两色的粗布将整个灵堂装点的整整齐齐,在这种燥热的天气中,吕德平却感觉到了自己后背寒毛直竖,一阵阵阴冷油然而生。   灵堂中,贺笠靖呆呆的站在那黑漆大棺材前面,仿佛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又仿佛是做完了该做的事情而又舍不得离去。屋中的恶臭似乎完全没有让贺笠靖觉得难受,他就这样呆呆的望着这口黑漆棺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棺材是在武明郡城被围住的前一天送回来的,酷暑之中,这口大棺材从皇城出来到武明郡的途中就已经散发出恶臭了。而当贺笠靖再见到自己的女儿时,周围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别过头去不敢朝这口棺材里多看一眼。按理来说这种情况下,应该立即让这位千金小姐入土为安,可就在众人准备发丧的时候,一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军队将整个武明郡围了个严严实实。发丧的队伍还没有来得及出郡太守府,就被告知城门被堵,根本出不去了。   贺蕊萍的灵柩被安放在了她生前从来没有来过的这座院子里。贺笠靖虽然想要将女儿安放在她离家之前住过的院子,可他实在不想让人在女儿死后还厌烦她。这一切原本都不是她的过错,从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贺笠靖深深的自责,要不是他为了自己的前途攀附权贵,要不是他为了得到更高的地位,女儿又怎么会嫁到安家去呢。如果女儿没有到安家去,又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自从贺蕊萍到了丞相府,贺笠靖安插在那里的探子便不断的往回送信,贺笠靖知道女儿在那里过的不好,但他一直相信以自己如今的地位,安家不敢让他的女儿受苦。只要等到她成了丞相府的少夫人,以蕊萍的性格,她一定能够在丞相府立足,讨得那安平之的欢心。然而他理想中的一切并没有发生,女儿莫名其妙的死了。   是谁害死了蕊萍?贺笠靖不停的思考,但归根结底,他知道其实害死女儿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不仅如此,自从武明郡被围困之后,贺笠靖便想方设法让人出去给远在他乡的几个儿子送信。他抱着一线希望,可这希望随即也破灭了。还没等他准备妥当,对方已经有所行动了。贺笠靖一生自诩聪明,如今却发觉了,自己其实一直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悲痛与绝望如同潮水一般瞬间将贺笠靖淹没了,他渐渐觉得自己似乎不需要再做什么挣扎了,因为一切都在别人手中,一切都是别人早就策划好的,不管他怎么挣扎,都已经没有办法挽回这一切了。一件件事情似乎从还是就已经注定,自己原本以为每一步都走对了,实际上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是朝着如今这个地狱迈进。   “蕊萍……是父亲对不起你啊……”   贺笠靖眼中的泪水滴滴溅落,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遍这样的话语。一旦泪水涌出,似乎就没有办法停止,这个中年丧女的男人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他抚摸着黑漆棺材,哑着嗓子轻声道,“当初那安龙义答应这门婚事的时候,父亲其实就怀疑过。朝中权贵,皇族贵戚,多少人想要攀上这门亲事都没成,为什么安家会答应为父呢……父亲自大,以为镇守着要塞之地就能与那首辅丞相平起平坐……是父亲害了你啊……”   屋子外面,吕德平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贺笠靖的哭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守在这恶臭之中,强忍着干呕,可不是为了听这些人尽皆知的事情的,他真想催促催促贺笠靖,赶快说说关于外面那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军士们的事情。   然而贺笠靖却早已沉浸在了自己的悲痛之中,只听他继续道,“现在父亲才明白,那安家为什么要答应这门婚事,又为什么会将婚事推迟了整整两年。他们是在等啊,等着他们羽翼丰满,也等着他们多年来保守的秘密被那个骁瀚王发现……为父自作聪明,以为结成亲家之后我们就站在一边了,可他们早就算计到了,那安平之,从最开始就没有要迎娶你的意思……蕊萍,苦了你白白等他一场,苦了你日日思念他,那个作孽的白毛畜生,他根本就没有将你看做自己的妻子过……为父无能,终有一日,为父就算做鬼,也饶不了他们父子……”   吕德平听着这些话,实在有些忍不下去了。他发觉自己这行动实在是幼稚可笑,就算是贺笠靖知道些什么,他又怎么会跑到女儿灵前说那些事情呢。活着的人怎么样与她那么个死人有多少关系?恐怕这个贺笠靖会一直诉说他们的仇恨,一直这样下去。   然而就在吕德平决定离开的时候,就听贺笠靖突然又开口说道,“蕊萍,为父知道你在这里不得安宁,等那些私军撤走,为父马上就送你到一个好地方去,让你在那里安睡……如果……安家真的想要将父亲连同这整个武明郡的人都困死在城里……”   说到这里,贺笠靖突然低下头,不说了。   窗外的吕德平只觉得自己一颗心砰砰跳动着,他亲耳听到的话语让他知道了,原来城外那些军队是首辅丞相家养的私军!   居然会有这种事么?   吕德平震惊之余反倒冷静了下来,就在这一瞬间,吕德平觉得自己一下子知道了不少事情。安家养了私军,贺笠靖想要与安家勾结,哪知却被安家抛弃,而安家抛弃了贺笠靖之后又马上将整个武明郡给围住了……为什么?难道首辅丞相围住这么一座郡城只是为了与贺笠靖做个了断么?   就在吕德平思考这些的时候,就见贺笠靖突然抬起头来,说道,“为父绝对不会让那安龙义和安平之得逞!哪怕玉石俱焚,为父也要拼上这一次!”   说罢,贺笠靖缓缓起身,抚摸着黑漆棺材喃喃道,“蕊萍,你等着父亲……”   窗外的吕德平一看贺笠靖像是要离开的样子,急忙转身悄悄跑出了院子。他一溜烟往外跑,出了内宅那道门,取了自己的盔甲,而后找了个隐秘地方穿戴整齐,匆匆出了郡太守府。可还没等他上马离开,就见有下人风风火火的跑出来叫住了他。   “吕大人,郡太守大人正找您呢。”   吕德平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把马匹交给别人,重新整理一下盔甲,随着那下人再次回到了郡太守府。   这时贺笠靖已经来到了前厅,他见到吕德平似乎有些惊讶,但随即又满不在乎的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坐下。两人无言静候,不多时,巡城营和城防营的两位统领也匆匆赶到了。   四个人都落座之后,贺笠靖才开口道,“我武明郡被围困多日,依然没有朝廷的消息。事态紧急,不容得再等了,本官决定出城与对方首领见上一面。”   其他三人闻言都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可实际上他们心里早就想到了。郡城被围这么多日子,贺笠靖这个做郡太守的却一直龟缩在自己的宅子里没有出现,现在不管是几个军营中还是街面上,都已经有许多不满的声音了。如果贺笠靖再不出面,说不定哪天就会有人集结起来到这郡太守府里来。   另外两个统领看上去多少有些放心了,唯独吕德平暗叫不好。他看到了刚才贺笠靖的样子,知道他现在什么都豁得出去,说不定他现在的举动会将他们都带上死路,他死了女儿生无可恋,可吕德平却不想跟着他一起赴死。   然而这话吕德平是没办法说出口的,他只能静静听着贺笠靖的安排。   贺笠靖让人拿来笔墨纸砚,当场写了一封书信交给了吕德平,“德平,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让人将这封书信送出去,然后安排本官与对方的首领见面。”   另外两个统领都有些庆幸这苦差事没有落在自己头上,他们一边恭维着吕德平,一边把自己都放在了事外。   吕德平苦着脸望着手里这封书信,就仿佛这几页纸有千斤重量一般。   第三百章 皇宫伴驾,窦小少爷   朝廷与武明郡的局势都越来越紧迫,可自从窦皓维入宫之后,他就仿佛感觉不到当初他在骁瀚王府里每天都能感受到的紧迫感了。整个皇宫就如同是另外一个天地,在这里生活着的人们都如此平静。   皇上和燕翎娘娘并肩坐在凉亭中,而窦皓维则坐在皇上另一边稍远的地方。他们三人手里都拿着钓竿,长长的鱼线垂在凉亭下面的湖水中,小鱼漂微微晃动,却许久没有鱼儿上钩了。   窦皓维觉得无比尴尬,因为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所有太监宫女和侍卫都被皇上赶到远处候着去了。原本窦皓维也想离开,可皇上却没准。虽说窦皓维故意离皇上远一点坐着,可皇上和燕翎娘娘两人低声说的话,他也全都听的清清楚楚。   燕翎娘娘贤良淑德,窦皓维在宫中很快就感觉到了这位娘娘的厉害之处,也明白皇上为什么会如此宠爱她。但令窦皓维不明白的是,自从他入宫之后,皇上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带着他,甚至像今天这样与燕翎娘娘独处的时候也要带着他。他知道骁瀚王让他入宫是为皇上排忧解难来的,可至今为止,他还没有见到过皇上有什么危难。一切都如此平静,俨如眼前这一汪湖水。   “皓维啊,你看今天我们这三人之中,谁最有可能钓到鱼?”   也许是发觉了窦皓维尴尬的样子,皇上笑呵呵开口问道。   窦皓维轻叹一声,道,“皇上您自己用的是刚挖出来的新鲜饵食,给燕翎娘娘用的是饲鱼太监专门做出来的饵食,而您给皓维的却是从果盘里随手摘下来的一粒葡萄……这湖水里的鱼儿如果想要尝个新鲜,那可就便宜我了……”   窦皓维这话惹得皇上和燕翎娘娘不由得笑出声儿来,皇上边笑边指着窦皓维道,“亏你还是帝师府的小少爷,这话说的粗鄙极了。”   窦皓维满不在乎的淡然一笑,“若非说些粗鄙的话,也没法逗得皇上和燕翎娘娘欢笑。皇上您不知道么?水中鱼儿胆小无比,若有响动,必然逃走,二位这么一笑,本该去吃好饵食的鱼儿,这些也非要聚集到我这边来了。”   燕翎娘娘闻言急忙探身朝着水中看了一眼,而后笑着对皇上说,“看啊皇上,皓维这是算计我们呢。”   窦皓维一听,忙道,“皇上娘娘,皓维知罪了……”   皇上笑着摆摆手,叹道,“这世间哪有不算计的人?哪有不被算计的事儿?朕给皓维一粒葡萄做饵就是算计了他,他几句玩笑又算计回来,这不是正好抵消了么。”   燕翎娘娘见皇上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开口打岔道,“臣妾有一提议,不如我们重新换饵,若谁先钓到鱼,便算是赢家,如何?”   皇上闻言一条眉梢,“赢了又如何?”   燕翎娘娘娇笑一下,轻声说,“一个赢家两个输家,那两个输了的人要为赢了的人做一件事,一切都听赢家的。”   皇上心领神会,欣然应允,三人换饵的时候皇上问窦皓维如果赢了想要什么,窦皓维想了想,无奈的笑道,“能让皇上和燕翎娘娘为我做一件事,这可是天大的机会,容我垂钓时慢慢细想。”   “你若胡思乱想,定然赢不了这一场了。”皇上说罢,自信满满的甩出了鱼钩。燕翎娘娘挂好饵之后悄悄对窦皓维眨一下眼睛,然后也甩出了鱼钩。窦皓维默默念着,千万别让自己赢了这游戏,最后一个甩出了鱼钩。   三人再不说话,静静坐在那里。窦皓维望着平静的湖面,心中思绪万千。   假如真的能够让皇上听自己的,去做一件事,窦皓维还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不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但也从没想过要从皇上那里得到些什么。如果认真起来,窦皓维觉得自己应该先考虑整个帝师府,求皇上赐予什么,然后以此能够对帝师府有些好处。可仔细再想,如今的帝师府似乎不需要什么,或者说帝师府现在需要的东西,皇上根本给不了。   抛开家族大事不想,只考虑自己,窦皓维就更加迷茫了。他想要的是在太平天下做一个安稳文人,然而如今眼下这个目标正由骁瀚王在努力实现,皇上能够做到的都已经努力去做了,不需要他窦皓维要求什么,这两个人也都已经非常努力了。   还有什么呢?   窦皓维想的入神,微微闭上双眼,他的眼前渐渐出现了一个人的面孔。   他自己的生活之中似乎并不需要别人相助,而那个人却似乎时时刻刻都需要援手。如果这个机会能够给她该多好……   窦皓维想到这里,不由得轻叹了一声。可就在此时,就听身边的皇上欢喜的叫道,“上钩了上钩了!”   窦皓维急忙睁开眼睛,扭头一看,果然皇上钓上了一条漂亮的鲤鱼。   皇上小心翼翼的把鱼捞上来,然后得意洋洋的展示给身边两人看过之后又将这条鱼扔回池中。燕翎娘娘连声叫好,似乎也很高兴。窦皓维拍着手道,“恭喜皇上。”   皇上伸手揽住燕翎娘娘腰肢,伏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就见燕翎娘娘娇笑着辞别窦皓维先行离去了。   凉亭之中只剩下皇上和窦皓维两人,皇上脸上还带着得意的喜色,他背起双手看着窦皓维放下来的鱼竿,轻声道,“皓维,你知道朕为何能钓到鱼,你却钓不到么?”   窦皓维心中暗想,自然是因为皇上运气好……   “还请皇上指教。”   皇上大笑着伸手拍了拍窦皓维的肩头,道,“你跟着我那皇弟的时间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一点都掩不住心事呢?哈哈哈……朕是运气好,不过啊,还有一点,是因为你心事太多,而朕却心如止水。”   窦皓维被戳破心事有些窘迫,而皇上则收敛了笑容,轻叹了一声,道,“皓维啊,朕是赢家,你要为朕做一件事。”   窦皓维点了点头,“皇上请讲。”   皇上望着窦皓维,压低声音说道,“不管以后天下如何,不管以后是非怎样,朕要你答应,永远站在朕这一边。”说完这话,皇上微微一笑,迈步走了。   凉亭中,只留下窦皓维呆呆的望着皇上远去的身影。   第三百零一章 武明城外,军营帐中   武明郡郡城之中人心惶惶,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大街小巷里的人们都在议论着郡太守大人要与外面围城那些军队的首领见面的事情。这使得吕德平压力倍增,如此一来,如果他不亲自出城去办这件事,只怕是自己在这武明郡里就再也没有容身之地了。考虑到如今郡城中的气氛,吕德平知道越是树敌以后就越是危险。   实在没有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带着贺笠靖交给他的那封书信,带着几个最信得过的人,一同出了武明郡郡城西门。   一出城就能看到连绵不断的军营,现在正是日上三竿的时候,军营中有几处冒起了炊烟,还有穿戴整齐的军士在营外不停的走动,远远望去,这支军队与朝廷的正规军一般无二。   吕德平心中暗想,自己怎么早就没有想到呢,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怎么会突然之间凭空出现?要说他们能够隐匿在什么地方,那就非凤泉岭莫属了。难怪整个郡城被围困之后贺笠靖会那么淡然,原来他是早就知道了对方的来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估计贺笠靖也会知道对方在这里到底是想要什么。两方这么一谈,估计还真的就能把这为难解决了。   带着这么一丝希望,吕德平心里也算是有点底了。他催马来到对方营地前面,可还没等走近,就见几名守卫的兵卒上前将其拦住了。   “什么人!”对方高声问道。   吕德平早有准备,高声回答,“武明郡禄旗营统领吕德平,奉郡太守大人之命前来拜见贵军统帅,这里有郡太守大人亲笔书信一封,希望能够由我亲手呈上。”   那几个兵卒听了这话,互相看看,然后其中一人转身朝营帐中跑去。   这人穿过大半个营地来到后面那座最大的中军帐,天气闷热,所以帐帘敞开着,这兵卒迈步刚要入帐,却又马上被大帐中的情形吓了一跳。   中军帐中站着不少人,其中为首的几个穿着破烂衣衫,满脸满身都是横肉,一看就知道是亡命之徒。而在他们脚边还放着一个一人来长的大布袋,布袋口紧扎着,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这些人个个面色沉重,都恶狠狠的瞪着坐在铺着大红绒毯的帅椅上的那个男人,而那男人不但没有被他们吓住,反而面带微笑,看上去更加渗人。   兵卒止步,却被那男人发现了。他冲着兵卒招招手,道,“进来,出什么事儿了?”   兵卒战战兢兢的走进中军帐,单腿点地行了军礼,然后回禀道,“启禀将军,营外来了一个武明郡里的武将,自称是禄旗营统领,名叫吕德平,他说自己奉了郡太守的命令前来送信,想见将军一面。”   这位将军闻言不由得瞟了一眼站在对面的那些人,随即微微一笑,道,“既然是郡太守大人派来的使者,就让他进来吧。不过只能放他一人进来,若是他还带了别人,统统给我拦住。”   兵卒领命出了营帐,将军的脸色也重新沉了下来。   他看了看地上放着的那个大布袋子,冷声道,“我跟你们柳河沟一没有交情,二没有生意上的往来,柳老八,你今天突然给我送来这么个东西,是什么意思啊?”   一个满脸横肉赤裸着上身的中年男人闻言朗声而笑,“哈哈哈,昌将军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同是凤泉岭里轱辘出来的兄弟,有何必非要分个你我呢?咱柳河沟的兄弟都是讲义气的人,这不,道儿上做了一笔买卖,又听说跟您昌将军有那么一点儿关系,所以我们兄弟几个就腆着大脸屁颠儿屁颠儿的给您送来了。昌将军是个面儿上人,咱兄弟想要什么,您还能不知道么?”   坐在帅椅上的昌将军闻言微微皱起眉头,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似乎他身下那大红绒毯使他坐的不太舒服。   “柳老八,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知道你们柳河沟缺什么,知道你们想要什么,可是你们也看到了,我现在正打算攻打武明郡的郡城,我手中有十几万大军要养活。你们这帮小毛贼顺路做的买卖就敢拿来跟我伸手换东西,你们胆子不小啊。”   这位将军话语淡然却带着无比的威严,使得柳老八一干人等都不由得背脊发凉。人家说的一点都没错,他们柳河沟所有人马加到一起还不到一千,人家十万大军一动,柳河沟这点人都不够人家垫脚的。可柳老八心里也是早有打算,他想要的只有银子,哪怕眼前这个自封为将军的昌洪凯不给他银子,也是有别人会把银子妥妥的交到他的手里。   柳老八回身来到那大布袋前面,抬脚朝着布袋中间一踹,就听布袋之中传来了痛苦的闷哼声。布袋子里面装着的是一个人。   “昌将军家大业大,看不起我们这些小毛贼,那就算是柳河沟的兄弟们都看走眼了。不过我们也都听闻,您昌将军历来是个讲究江湖道义的人,这东西是我们的,您若不要,我们可就拿走了。”   昌洪凯听到布袋中那人闷哼的一声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眼珠转动,稍微思考片刻,抬手叫住了正要往外走的柳老八等人。昌洪凯知道他们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笑道,“我虽然是一军统领,却是最重江湖道义。我们在凤泉岭中蛰伏多年,靠的也是凤泉岭中各位当家的关照。柳河沟大当家的是个爽快人,就为这个,你们特意送过来的东西,我也不能让你们带走。把袋子打开,我给个公平价钱。”   柳老八闻言呲牙一笑,示意手下人去解开那大布袋的袋口。   大布袋一打开,被装在里面的男人便露出头来。男人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看上去十分狼狈,他的双眼被蒙着,嘴里堵着东西,身子也被绳子一圈圈绑的结结实实。   昌洪凯走过来看了一眼,撇嘴道,“是什么人让你们这么小心?”   柳老八冲着昌洪凯呲牙一笑,然后蹲下身去,一边伸手去摘那男人的遮眼布一边说,“估计还是昌将军的旧相识呢。”   黑布被粗暴的撤掉,男人那被蒙久了的双眼一下子眯成了一条线。可就算是如此,昌洪凯也一眼认出了眼前这个人的容貌,他难掩自己的惊讶,不由得低叫了一声,“颜良……”   曾颜良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尽量忘却身上的疼痛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声音,可一段时间过去之后,身上绳索带给他的疼痛就实在没有办法忽略了。而且长期被蒙着双眼也使得他渐渐失去了方向感,就算是再努力,也没有办法记住周围的声音了。车马的颠簸使得他一阵阵恶心,可偏偏自己又被堵着嘴塞进了布袋中,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好不容易稍微安稳了下来,突然间又有人重重踢了自己一脚。就在曾颜良觉得自己似乎要撑不下去了的时候,对方终于将自己放出来了。   他缓缓睁开双眼,等好不容易适应了光亮之后,曾颜良才看清了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   不可能……怎么……怎么会是他……   曾颜良张了两下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可将长久以来发生过的事情却都一幕幕从他脑海中蹦了出来。这个当初挽救了他甚至是养育了他的男人,这个他曾经尊敬的男人,这个后来有可能差点害死了他的男人……   昌洪凯……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昌洪凯惊讶了一阵,当他发现曾颜良与他一样惊讶的时候,心中一下子浮现出一个念头。   就在此时,外面有人高声喊道,“郡太守使者求见。”   昌洪凯回过神来,站直了身子扭头看了一眼随着兵卒走进帐中的那个男人,他紧锁双眉,冷声问道,“你就是贺笠靖派来的人?”   吕德平看着军帐中这些人,实在是头皮发麻,听到为首的将领开口问话了,他急忙躬身上前,犹豫一下,最后决定跪倒在地,将那封书信双手呈到了昌洪凯面前。   “郡太守大人吩咐末将将这封信亲手交给统帅,请求与统帅见上一面,共同商议一下眼下的情况……”吕德平跪在地上,说起话来也是哆哆嗦嗦的。他这时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胆小。   可仔细想想,眼看着这些人脚边躺着一个被塞在袋子里的男人,谁见了这样的情景能不害怕?   昌洪凯没有多看吕德平一眼,他仔细读了手里的书信,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贺笠靖想要跟我讲和?”   吕德平颤声回答,“郡太守大人自知小小的武明郡敌不过贵军精锐,不想郡城之中无辜百姓,故而想要知道统帅您为何围城,又是怎样才能退兵……武明郡城万千百姓都在翘首盼着您与郡太守大人这次会面呢……”   “是么……”昌洪凯随手扔了那封信,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曾颜良,返身回到那帅椅上坐稳,他思索片刻,高声召唤兵卒进帐,“来人!把这个使者先绑了,压到后面,听候发落!”   第三百零二章 冒名顶替,往事如烟   还没等吕德平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群兵卒便应声而至将其七手八脚绑了个结实,然后推搡着出了营帐。   他们出去之后,昌洪凯走到布袋前,蹲下身子仔细看看曾颜良,紧锁双眉轻声问道,“颜良,你还记得我吗?”   曾颜良咬着牙瞪着昌洪凯,他现在心里五味杂陈,有好多话想马上问昌洪凯,可一时之间,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个曾经给了自己莫大帮助的男人,这个他曾经敬之如父的男人,这个原本应该早死多年的男人,如今好好的在自己面前出现,曾颜良实在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泪水竟然不争气的从眼角滑落出来。   昌洪凯看到曾颜良眼角滑落的泪水,心中也是一软。他伸手从腰间拔出短刀,利索的将曾颜良身上的绳索斩断,然后拍拍他的头顶,起身叫了兵卒来带他去内帐休息。   等兵卒将几乎无法动弹的曾颜良带走之后,昌洪凯这才转回身来冷森森望着柳河沟一众人等。   柳老八笑呵呵与昌洪凯对望,他满脸得意,看上去是成竹在胸,“怎么样昌将军?我们给你带来的人,你看看值个什么价钱吧。”   昌洪凯挑起眉梢冷声道,“你们绑来的这个男人确实与我是旧识,容我多问一句,你们这趟出去,到底是为了做什么生意?”   柳老八一听这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昌将军,都是道上的人,你不会这么不懂规矩吧?我们要做的生意可不是你该打听的……”   “规矩?”昌洪凯打断柳老八的话,扬起嘴角微微一笑,道,“你们这群狗东西进这营帐之前没张开狗眼看清楚吗?这是老子的军营,守的是老子的规矩!”说罢,他又叫了一声,“来人!”   柳老八手下这些人没想到这昌洪凯说翻脸就翻脸,都急忙抽出兵器准备反抗,可兵器出鞘,却听柳老八高喊了一声,“都住手!”   兵卒们闻声而至,如此一来,双方便对立起来。柳老八看看那些严阵以待的兵卒,心里就是一凉。他这时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要让他们将这布袋丢在军营附近赶快离开,都怪自己一时起了贪念,居然还想从昌洪凯这边敲上一笔银子。他早该想到,昌洪凯的银子是那么容易敲到的?如今倒好,鸡飞蛋打,能不能脱身都不好说了。   想到这里,柳老八急忙赔上笑脸,对昌洪凯说,“昌将军,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不如有话好好说。手下人有眼无珠,您见谅,见谅。”   昌洪凯闻言冷哼一声,“既然如此,说吧,你们是要做什么生意,为什么会把曾颜良送到我这里来,是什么人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柳老八一听昌洪凯一点不转圈子直奔主题,不由得犹豫起来。他知道现在自己已经两头不是人了,不单是昌洪凯不好惹,那边的雇主也不好惹,自己要是把实话说出去,指不定最后自己要死在谁的手里。倒霉倒霉真是倒霉,要怪也都怪自己太贪心。   “怎么?柳老八,你又不想有话好说了?”昌洪凯见柳老八久久没有开口,催促道。   柳老八看看周围兵卒,长叹一声,暗想,反正那位公子远在天边,他那边的银子我们也已经入手一半了,这次的活儿就算是老子自己办砸了,剩下一半银子,老子不要了!摆脱困境之后赶快溜之大吉,免得卷入这场大战之中吧。   “我说!”柳老八上前几步,压低声音对昌洪凯说,“昌将军,我说出来那个人,你可别再追问什么了,我们柳河沟兄弟们为的都是银子,不想搭上性命。更多的事情我们一概不知,也根本没问,只知道那位公子姓安,手下人都称其为长公子……”   昌洪凯闻言一惊,若是柳老八说的没错,那这个人一定就是首辅丞相的长公子安平之啊。可昌洪凯思索片刻,又觉得这事情里面有点不对劲儿。   柳老八见昌洪凯一脸凝重,不由得退到兄弟们身边,高声问道,“昌将军,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说了,我们只是奉了那位公子的命令将人送到这里来,既然人送到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昌洪凯犹豫一下,迈步来到柳老八身边,压低声音问,“你说的那位安家长公子长什么样子?”   柳老八皱起眉头想了想,道,“就是……二十来岁的年纪,瘦高的个子,大概五尺有余……长得是眉清目秀,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   “没有别的特别之处了?”昌洪凯追问道。   “特别之处?”柳老八摇摇头,心中暗想,那还能有什么特别的?难不成还能有人长出三只眼睛两个鼻子不成?   昌洪凯闻言点了点头,冲着他们一招手,“我军中没有多余的银子赏给你们,奉劝你们回了柳河沟也安分一点,不然没有你们好果子吃。”   柳老八虽然听了这话心中有气,但他们毕竟势单力薄,既然昌洪凯发话了,他们这群人急忙一溜烟逃离了这座军营。   他们离开之后昌洪凯将兵卒们也赶了出去,他独自坐在帅椅上思索着,柳老八所说的那个人,绝对不是安平之。见到过安平之的人都会知道他有什么特别之处,没有人会不去注意那月祥之疾。如此说来,对方就是料想到了柳老八他们会落到刚才那种处境,然后故意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是安平之的。   为什么?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嫁祸给安平之?   昌洪凯想了半天,却一点都没有头绪。如今眼前的形势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所有的事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彻底失控了。到底未来将会如何发展,到底事情的主导操纵在谁的手中,昌洪凯现在全然不知情了。   他现在所能做的事情,不过就是在这里围着武明郡的郡城,他甚至连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办都还没有想好。   这么多年来,昌洪凯隐姓埋名躲在凤泉岭中操练手下这十万精锐,好不容易盼到了眼下这一天,可一切却又都与他想象之中有所不同。他原本是狠下一条心准备大干一番了,可到头来摆在眼前的,却依然还是那些人对他的操纵。自己就如同被粘在了蜘蛛网上的虫子,不管怎么挣扎,也都绝无可能展翅飞走了。   最可怕的是,远处那只窥视着整个大网的蜘蛛现在明显是在拿他这个虫子做诱饵,而他这个虫子也似乎难以逃脱被吃掉的命运。唯一的悬念似乎就只剩下他最终会被谁吃掉了,是蜘蛛,还是蜘蛛等待的猎物。   昌洪凯脑海中乱作一团,但他最后还是做出了决断。他起身出了营帐,朝后面帐中走去。等他来到后面一顶小帐前面,正好见到军中的大夫从里面走了出来。   “大夫,颜良他怎么样?”昌洪凯问。   大夫恭恭敬敬的回答,“这位小兄弟身上有些外伤,被绑的时间长了,血脉不畅,休息一段时间就能恢复,没有大碍。”   听大夫这么一说,昌洪凯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他迈步走进营帐,来到曾颜良身边。曾颜良躺在兽皮毯子上,脸色惨白,看上去非常虚弱。昌洪凯拿了个垫子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还活着吧……”   曾颜良望着昌洪凯,许久才开口道,“昌大叔,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凤泉岭中操练这些兵马么?”   昌洪凯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曾颜良吃力的翻了个身,低声喃喃,“听说你失踪了之后,我几乎将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好几次,差点就在山里迷路,出不来了……最后我才相信你是真的死了,就在那个山坡上给你立了一个坟头,挑了几件你常穿的衣服埋了。逢年过节我还带着卤肉烧酒去拜祭……没想到一切都……是骗局……”   昌洪凯苦笑着伸出大手摸摸曾颜良的头顶,就像从前一样。曾颜良比他离去的时候长大了许多,曾颜良几乎就像他的儿子一样,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会这样惦记他,大概也就只剩下曾颜良一人了。   “你这傻孩子……”昌洪凯知道曾颜良心里一定在埋怨他,可他也没有办法,“你能好好的活着就行了,何必又为我操那么一份心呢。”   “好好活着?”曾颜良突然瞪起双眼对昌洪凯怒目而视,他吃力的坐起身来,厉声道,“昌大叔,我如今好好活着是不是也让你大吃一惊了?”   昌洪凯闻言就是一愣,但随即他便明白曾颜良为什么会这么说了。他紧锁双眉,长叹一声,道,“颜良,那一批官银确实是我让人去劫的,这件事比你想象中的要复杂的多,当时我没有别的办法。你要知道,这世上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要是在那个时候错失良机,如今便不是这样的情形了。”   曾颜良心里一沉,望着昌洪凯,颤声问,“莫非你当时真的知道……昌大叔,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舍弃一切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第三百零三章 节节纠纠,颤颤愁愁   曾颜良与昌洪凯的再次相逢使得两个人都感慨万千,但同时两人又都有千言万语压在心里说不出口。曾颜良一个问题问到了昌洪凯的伤心处,昌洪凯苦笑着摇摇头,轻声道,“颜良,昌大叔不能奢求你能原谅我做过的那件事,只想让你知道,我也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曾颜良忍着身上的不适,紧紧追问道,“莫非你为安家训练这些私军也是逼不得已?你让这些私军去清剿朝阳寨也是逼不得已?”曾颜良知道如果错过了今天这个机会,他以后都未必能够再问出昌洪凯的真心话了,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昌洪凯听到曾颜良这连番问题,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没想到曾颜良居然能够知道这么多关于他和他手下这些人的事情,此时他再一想起刚才柳老八他们的说的话,心里不由的一动。   “颜良,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柳老八他们那些人绑到这里来?”昌洪凯有些紧张的问道。   曾颜良皱起眉头沉声道,“昌大叔,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然后我再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昌洪凯望着曾颜良,笑着摇头道,“你这小子真是有出息了,这些讨价还价的手段都是我教给你的,你居然敢用到我身上来?你有足够的筹码么?”   一句话正戳中曾颜良的弱点,他不由得低下了头。可这时曾颜良突然想到,在自己没有离开皇城之前就已经听到一些风吹草动,也许搏上一次也不会有什么害处。他打定主意抬起头来冷声道,“昌大叔,你可能不知道我现在的身份。自从官银被劫一案事发之后,我得到了骁瀚王和帝师府小少爷窦皓维等人的帮助,还与兵务司侍郎冷承戚冷伯父他们一同到子夏巅见到了前朝隐士张承沐和帝师府的五先生窦彦东。甚至还与麒麟营众人成为了朋友,就连那首辅丞相的长公子安平之,也与我们打过几次照面。昌大叔,我从他们口中得到的消息,想必会有你需要的吧。”   曾颜良报出来的这一连串名字,每一个都让昌洪凯惊讶不已。他不由得瞪大了双眼望着曾颜良,好半天才压低声音问,“你……你怎么会……”   曾颜良苦笑着回答,“这些全仗一名奇女子在我身边,没有她,官银被劫之后不久我大概就不知道要惨死何处了。”说到此处,曾颜良又想起自己被绑架之前冷轩蓉失踪的事情,在那车马之中他就已经想到了,对方的目标可能从一开始就是自己。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倒还好了,至少轩蓉不会出什么事。与他一同出来的那些王驾亲卫应该已经把轩蓉给找回去了吧?要说现在曾颜良最为担心的,就要属这件事了。不过他还是按住心神,先应对眼前的昌洪凯。   昌洪凯听了曾颜良的话之后这才稍微有些明白了柳老八他们为什么会受人指使特意将曾颜良送到他身边来。显然现在曾颜良是一个关键人物,有人想要让他到这军营之中,而且还要是顶着长公子安平之的名义将他绑架来。为什么?昌洪凯猜想不到,现在他不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也许两头解释清楚之后曾颜良能够理出一个头绪,昌洪凯犹豫半天,最终决定相信这个自己曾经像疼亲生儿子一样疼爱的人。   “好吧。”昌洪凯长叹一声,将他所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对曾颜良讲述了一遍。   昌洪凯两朝为官,做的是大将军府下属教军统领,主管训练新兵。这是一个没有什么油水的苦差事,但昌洪凯以此为乐,做了大半辈子。他训练出来的兵卒个个都是骁兵悍将,他也因此在朝中声名很高。然而,树大招风,大将军府里不少人都看着昌洪凯不顺眼。直到有一天,皇城外御城库走水,一桩大案牵连甚广,昌洪凯也被陷害,成了待罪之身。   “当时我一家上下二十七口都被囚禁在了刑司衙门,我本以为自己在大将军手下任职多年,大将军等见我蒙冤受屈定会帮我想办法,哪知人心险恶,他们见这桩大案越来越复杂,就想赶快找出替罪羊来让他们摆脱麻烦。”昌洪凯说起当初的事情,整个人都仿佛老了许多。   曾颜良虽然有很多疑问,但他并没有打断昌洪凯,一直静静听他说。   蒙冤受屈之后没有盼来大将军府那边的雪中送炭,倒是见到了不少落井下石之人。被牵连在案中的朝廷官员渐渐都被处决了,身在牢中的昌洪凯越来越害怕。就在这个时候,首辅丞相安龙义派人到牢中来给昌洪凯传了口讯,给了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当时刑司判决已下,将我定了个玩忽职守的罪名。这样的罪名原本只会判个削官免职,可事情重大,首辅丞相派人来说,有可能会有圣裁,落我一个秋后处斩。当时我怕了,真的怕了。”昌洪凯说到这里的时候,眼中都不由得露出无比的悔恨,他紧攥着拳头,低声接着说,“所以安家给我恩惠要救我一命,我马上答应了他们的条件。”   当时安龙义提出的条件是让昌洪凯孤身一人隐姓埋名到衲岩县来等他的命令,而且以后他换了身份,再也不许与他的家人相见。   “来送消息的人口口声声告诉我,虽然不能相见,但首辅丞相保证我的家人不会有任何危险,而且他们的生计也全由首辅丞相承担,一定让他们过的好好的……可是……”昌洪凯紧锁双眉,怒道,“等我按照安龙义的意思换了身份逃到凤泉岭,甚至为他操练好了十万私军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竟然得知了当年事情的真相!那安龙义他以御城库走水一案铲除朝中异己,至于我,也是他早就算计好的目标!当初他让我从刑司衙门逃离之后竟然将我的家人全都灭口了!我全家二十七口,就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他们全都……全都受了我的连累……”   昌洪凯紧咬牙根,声音也有些颤抖,就仿佛这血海深仇又浮现在他眼前,虽然他没有看到自己家人被灭口的场面,但这噩梦却一直绕在他的眼前。   就在昌洪凯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也发觉了安龙义对他手下这支私军有了别的打算。   “十万大军每天吃喝用度不计其数,我们虽然在凤泉岭的山谷中开田种地,但毕竟难以自足。安龙义每年给我们送来的粮饷用度都是通过贺笠靖运进山里的,就在两年之前,他们居然断了给我们的粮饷。”   稍微平复了心情的昌洪凯红着双眼望着曾颜良沉声说,“我虽然知道了安龙义对我做的这些事,但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办法马上起来反抗他了。这大军之中并不是只有我一个掌权人,安龙义安插进来的人手不在少数。如果我说一句反了,他们这些人绝对不会乖乖听我的,我很有可能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就在这里被杀掉。于是我借用安龙义对我们这支私军态度的变化鼓动众人想办法引起外界对我们的注意,逼迫安龙义来与我们商讨以后的出路。十万大军不是说聚就聚说散就散的,安龙义如果不想要这支私军了,我们就得另谋生存之道,但只要我们一露面,安龙义的谋反之心就暴露了。我们就是押上了这一点,所以才去劫的官银。”   说到这里,昌洪凯长出了一口气,他低下头,轻声对曾颜良说,“颜良,在衲岩县地段上劫那官银是因为衲岩县当时的县令梁秋荣在朝中没有任何根基,与贺笠靖等人也不是嫡系,出事之后没有朝中党羽会将这种事情揽在自己这边,所以事情一定能够闹大。若是放在别的县里,他们头顶上的官一定会马上把事情压下来的……十万大军……十万人的身家性命都在我手中握着,我实在是不得已……”   曾颜良听完了昌洪凯的解释,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整天笑呵呵在他身边的昌大叔居然背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为了官银被劫的事情恨过昌大叔,为了安家私军的事情怨过昌大叔,却从未想过他有这么多的苦衷。说到底,昌大叔也是那首辅丞相安龙义手中的棋子,他的命运就是如此被摆弄着,他挣扎着反抗,却在反抗的时候不得不去伤害其他人。   一阵心酸涌上来,曾颜良差点掉下眼泪。他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对昌洪凯说,“昌大叔,你说的事情有好多我都没有听懂,你们这些人总是能想清楚那么复杂的事情,可唯独我不行。算了,我也已经习惯了。既然官银被劫的事情你解释清楚了,我也……不想再问什么了。但唯有一点,昌大叔,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昌洪凯一脸苦涩,沉声问道,“什么请求?”   曾颜良低下头,默默的哀叹一声,道,“等一切都结束之后,请你到那些枉死的兄弟坟前为他们磕一个头,烧一刀纸,把你这份苦衷告诉他们,也好让他们在黄泉路上,做个明白鬼……”   第三百零四章 武明一见,传书递简   曾颜良曾经想过无数次,当他见到昌大叔之后该怎么做,可想象之中却没有一次是以现在这种情况相见的。曾颜良提出的条件昌洪凯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他答应等事情结束之后,一定会随着曾颜良一起到埋葬他那些兄弟们的地方去。然而现在的事情错综复杂,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所以在此之前,他们还要努力想办法把眼前的情况弄清楚。   曾颜良不敢说自己对眼前的昌大叔有多么信任,毕竟他曾经骗过自己,可两人如同父子一般的情意却没有随着事情的发展与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所以等昌洪凯开口问曾颜良时,曾颜良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将他是怎么被人绑到这里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之后,曾颜良有些焦急的对昌洪凯说,“昌大叔,轩蓉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在我被绑架之前她就失踪了,我现在实在是担心她,你能不能想办法往皇城传一个信儿,然后打听打听她是不是平安无事?”   昌洪凯紧锁双眉思考起来,按照曾颜良的说法,绑架他的那些人很有可能最开始的目标就是曾颜良,而那人的目的也非常明显,就是为了冒充安平之将曾颜良送到这里来。昌洪凯还是想不清楚其中因由,如果说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大概就是骁瀚王杜亦霖,可杜亦霖贵为当朝王爷,他要是想做什么,用得着耍这样的手段么?又或者他走这一步棋另有所图?   实在想不出个头绪,昌洪凯低头叹了口气。再抬头,他看到了曾颜良脸上焦急的神色,看样子他是真的在为那位名叫冷轩蓉的姑娘着急。   “放心吧颜良,我这就派人去办这件事。”   曾颜良满身是上,又经过了长途跋涉,昌洪凯让他暂且在这营帐中好好休息,自己出了营帐,找来亲信兵卒,将曾颜良请求的事情交代下去。办妥这件事之后他才想起营帐中还押着一个来送信的家伙,昌洪凯返回中军大帐,让人把吕德平给带了上来。   吕德平脸色铁青,他刚才独自被关在一座帐篷里,一颗心跳的奇快无比。他生怕这里这位领头的人嘴一歪下个杀令,那他可就太倒霉了。   一进中军帐,吕德平急忙栖身跪倒,给昌洪凯重重磕了两个头。   “这位统帅,您发发慈悲,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只是一个给贺笠靖送信的人,对您一点敌意都没有。我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您若杀我,他们一定无依无靠……”   “够了!”   昌洪凯没心思听这男人在自己面前装可怜,他冷声对吕德平说,“贺笠靖说要与我单独见面,他有没有说时间地点怎么定?”   吕德平迟疑一下,道,“贺大人说一切都听统帅您的。”   昌洪凯点了点头,心中暗想,这贺笠靖看样子是豁出去了,若是换做以前,他自己是绝对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出来与我相见,由此可见女儿的死对他产生了多大的影响。昌洪凯在心中暗笑,贺笠靖都现在还以为自己死了一个女儿就是天大的事儿了,可他哪里知道,他的报应还远不止于此。这贺笠靖从入仕为官开始就想方设法与朝中那些狐党们勾结,单是御城库走水一案,经由他们的手被牵连进去的人命就数不胜数。贺笠靖如今所遭所遇皆是报应,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让他更加凄惨一样。   “你回去告诉贺笠靖,明日午时,武明郡西门外,我在那里恭候他的大驾。”   昌洪凯之所以刚才没有马上让吕德平回去传这个口信是因为他想到了也许曾颜良这个时候出现与武明郡里发生的事情有关,可两人说过话之后昌洪凯知道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多少牵连。如此一来,一切就都按照他计划中的进行,与贺笠靖见这一面,也将挑起最终的大幕。   吕德平得了昌洪凯的话,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他连连施礼,然后扭头匆匆朝着营帐外面跑去。他生怕这个统帅中途变卦,于是将为他领路的兵卒也远远甩在了后面,奋力朝着远处武明郡郡城的方向跑去。   军营之中人头攒动,吕德平正往前跑着,一匹快马突然从旁边营帐处闯了出来,吕德平吓得一缩头差点栽倒在地,那骑马的人也急忙带了一下马的缰绳,等马蹄踏稳,那人才高声骂了一句,“哪儿来的棒槌!不要命了吗!”骂过之后那人再不理会惊魂未定的吕德平,纵马朝着反方向离去。   吕德平回头望着那人,发觉那人并未穿戴盔甲,而是身着轻便的短打衣衫。那人驰骋而去,仿佛十分着急。   马蹄踏风,像是要飞起来了一般,男人怀中带着一封书信一路狂奔,等到了预定的地点,他连马都不下,将这书信交给了另一个传信的人。这封信几经辗转,过了从武明郡到皇城的道道关卡,最终落到了一个人的手中。这人看看书信封皮上写的几个没有意义的小字,蹙着眉头闷哼了一声,然后扭着腰肢来到后院一间房屋门前,站在门外娇声道,“相公啊,有人送信来了。”   “进来。”   冰冷的声音从屋子里响起,门外的人撅着嘴推门进了屋子。   “相公,这么多天你闷头在这里呆着,难道是忘了你家娘子我小花娘了吗?人都说,士别一日当刮目相看,你算算,我都别了你多少天了,你怎么就不好好看看我呢!”   淡雅的书房中,梁三公子直挺挺躺在那张大楠木书桌上,他微微扭过头来看了小花娘一眼,轻声道,“花娘,你与那柳明初在一起都学到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明白的话你可别乱用。”   小花娘呲牙一笑,甩着手里那封信,扭着腰肢来到书桌旁边,娇软的将自己半个身子都贴在梁三公子身上,轻轻亲了他脸颊一口,然后柔声说,“我若不学两句文辞,只怕相公以后不要我了呢。说错了又有什么的?大不了……相公你再好好教我啊……”   小花娘一边说话,那只手就一边不老实的在梁三公子身上游走起来。梁三公子一把抓住她那只手,拽到自己嘴边轻轻咬了一口,道,“我早该休了你这小婊子。”   “哟!”小花娘咯咯笑了两声,“要不是相公你好这口儿,小花娘还不跟着你呢。小婊子能把相公伺候好了,相公还不好好疼疼你的小婊子么?”   “哼。”   梁三公子做起身来,一把夺过小花娘手里那封信,小声甩了一句,“看你今晚再求饶时我还会不会放过你。”   他这句话让小花娘的心怦然一动,那张涂满了脂粉的脸也红了一阵。   不过等她抬头再看梁三公子,却发现他嘴角浮起了令她都感到害怕的阴冷笑容。   “怎么了相公?”小花娘小声问。   梁三公子收起手中书信,压低声音对小花娘说,“我们撒下的火种已经把一堆柴火点着了,接下来,就等着看这场火能烧到哪里吧。”   梁三公子这句话让小花娘心头又压了一块大石,可她笑脸依旧,整个人粘在梁三公子身边,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梁三公子把小花娘从书桌上推开,然后自己也起身拿过笔墨纸砚,刷刷点点写了一封书信封好。   小花娘看着梁三公子把信写完,不由得长叹了一声。梁三公子把收到那封信放到怀中的时候听到了小花娘的叹气声,他扭头望着小花娘,久久的,突然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你若讨厌眼下的生活,随时都可以离开。想要金银我给你金银,想要田宅我也可以给你田宅……”梁三公子在小花娘耳边呢喃着,可抱着她的手臂却一点都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小花娘伏在梁三公子胸前,听着他强健的心跳声,心里的烦躁也一下子沉淀下来了。她微微眯起双眼,笑道,“小花娘如今身价长了,梁三公子你再想用金银田宅打发我,恐怕是不行了……”   “如此最好。”梁三公子挑着嘴角终于放开了手臂,他拍拍小花娘的肩头,道,“你既然不想离开,那就再去帮我做一件事。”   小花娘飘然万福,“全听相公吩咐。”   梁三公子拉过笑话娘的手,将书案上的信交到她的手中,然后凑到小花娘耳边,压低声音说,“你现在就到冷轩蓉府上去,把这封信交给她。是时候让她知道这些事情了,也是时候让她做个决断了。”   “可是……”小花娘皱起眉头望着手中那封信,犹豫着问道,“万一冷轩蓉问起这封信的来历该怎么办?”   梁三公子轻叹一声,道,“你就照实告诉她好了。”   “可是!”小花娘有些急了,“相公,你不是说过,那冷轩蓉是害死了你一家人的罪人之一,她……”   不等小花娘把话说完,梁三公子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她的唇上,浅笑着望着她,道,“娘子,相公我做事容不得别人问东问西,我说你做,明白了么?”   他这一句话让小花娘又是一阵心动,她娇笑着点了点头,撒娇的将自己的唇凑过去,然后得到了差点令她窒息的一吻。   第三百零五章 投敌卖国,十恶不赦   小花娘抬手悄悄冷府大门,没过多久,大门欠开一条小缝,守居的脑袋钻了出来,可他一看到眼前站着的人是小花娘,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   小花娘使劲儿瞪了他一眼,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还不赶快请我进去!我找你们家冷小姐有事儿!”   守居犹豫一下,小声说,“冷小姐身体不适,还在内宅休息呢……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通禀一声。”说罢,他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一溜烟跑回到内院去给冷轩蓉送信。   冷轩蓉呆呆的坐在院落之中,双腿上放着的正是张宏世给她送来的那几件曾颜良的衣服。她手里攥着睡莲荷包,脑子里不停的胡思乱想着。   她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张宏世之后那个人就再也没有在她眼前出现过。冷轩蓉不知道齐宗燕那边筹划的如何了,如果顺利的话,也许他们能在安龙义的寿宴上有一番作为。但不管怎么说,冷轩蓉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颜良大哥。一日不知道颜良大哥的消息,冷轩蓉便一日不得安宁。更何况,她已经到骁瀚王府去找过杜亦霖了,杜亦霖没有见她,而她也听闻窦彦东离开皇城了,父亲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让冷轩蓉完全摸不到头脑。   冷轩蓉现在除了在院中坐着发呆,似乎也不能再做什么了。   就在这个时候,守居匆匆跑了进来。他脸色铁青,来到冷轩蓉身边压低声音说,“小姐,那个女人又来了。”   “那个女人?”冷轩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恍然,知道守居说的女人便是小花娘。上次关于柳明初的事情让冷轩蓉花了不少力气,以至于现在冷轩蓉想起小花娘这个人就觉得有点累。可这个女子在冷轩蓉的印象之中还是个善解人意的人,恰好冷轩蓉有一肚子的话不知道应该对谁说,她来的似乎也正是时候。   冷轩蓉站起身来随着守居往前面院子走,随口问道,“她是自己来的?在前厅么?”   守居低着头轻声说,“我没让她进门……”   冷轩蓉扭头看看守居,苦笑着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守居这段时间似乎变得有点沉闷了。对待身边的人似乎比以前更加警惕,冷轩蓉猜想这大概也是因为最近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使守居想明白了什么。   不等到大门处,守居便一溜烟逃走了,冷轩蓉亲自过来开门,大门打开,就看到小花娘气鼓鼓站在门外,她的身后,果然还带这那个柳明初。   冷轩蓉将两人请到屋中落座,有丫鬟上了茶水之后小花娘才怒声道,“开门那臭小子,让我逮住,非剥了他的皮!”   冷轩蓉苦笑着说,“守居这孩子古灵精怪的,花娘姐姐莫怪。”   小花娘闷哼一声,然后板下脸来问冷轩蓉,“轩蓉妹妹,今儿姐姐可是有正事儿来的。上次你说你那心上人曾颜良失踪了,你可找到他的踪迹了么?”   冷轩蓉一听小花娘提起颜良大哥,心头就是一颤,不祥的预感在心底蔓延开来,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小花娘看着着急,追问道,“你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冷轩蓉从怀中拿出那个睡莲荷包,轻声说,“有人找到了颜良大哥的衣衫……却没有找到他的人……”   小花娘听完这话,不由得转头看了看柳明初。柳明初像是得到了指示,急忙从怀中将那封书信拿了出来,双手呈上,交给了冷轩蓉。   “这是我家乡人送来的书信……”柳明初小声说,“也许对冷姑娘有些用处,还请冷姑娘过目。”   冷轩蓉接过信件,先看了看封面,见那信封上写着几个连不起来的字,便是一皱眉头。当初在衲岩县时,闲来无事,颜良大哥曾经给她讲过不少关于凤泉岭中那些山贼们的事情。其中令冷轩蓉印象十分深刻的一件事便是凤泉岭上几个有名的大贼窝来往书信都有各自的暗号,而这些暗号写在信封上,代表的是自家贼窝的脸面。冷轩蓉看着这几个字,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   这时小花娘似乎看出了冷轩蓉心中的疑惑,急忙又给柳明初使了个眼色。柳明初苦着脸开口解释道,“柳成庄当年受了我家恩惠的人不少,虽然他们之中大多数都是……不懂得知恩图报的白眼狼……但是也有几个心地良善的人。这些穷苦之人有的落草为寇,到了一个名叫柳河沟的贼窝里做事……父亲亡故的消息,就是那里的人给我传的信……”   冷轩蓉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她打开信封,掏出信纸展开仔细读了一遍,读过之后,冷轩蓉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发黑。   小花娘看着冷轩蓉身子摇摇晃晃像是要栽倒的样子,急忙上前将其扶住。   “轩蓉妹妹!轩蓉妹妹你放宽心!你可千万别着急啊!”小花娘一边帮着冷轩蓉坐稳身子,一边轻声道,“这信上写的事情也未必就是真的。哪有那么巧呢?被山贼捉住的人一年到头多了去了,未必就是曾颜良……”   “不是……”冷轩蓉双眉紧锁喃喃道,“不是啊花娘姐姐,那些人不是什么山贼草寇……他们也不是凭空出现啊……”   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使冷轩蓉冷静了不少,她又看了看那封信,信中有一段话提及了一个被柳河沟贼匪们在半路捡到的人,信中说这个人赤裸丨身子昏迷不醒,看那人样子像是从皇城方向来的,就在他们带着这个人返回柳河沟的时候又被另一伙给劫了。对方看着像是官家兵马,但又没有打起官家旗号。来信的人告诫柳明初要暂时安心留在皇城,断了返回武明郡的心思,他在信中猜测可能有一伙凭空出现的山贼草寇在假扮官兵到处捉拿从皇城前往武明郡的人。   “如果曾颜良真的是往武明郡去了,那他也有可能被这些人捉走了……找到他们,不就找到曾颜良了么……”小花娘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可冷轩蓉却不住的摇头。   小花娘和柳明初都不知道那些官兵打扮的人是谁,可冷轩蓉却最清楚不过啊,他们不就是安家的私军,昌洪凯的队伍吗!他们这样到处捉人,要么就是想截断武明郡与皇城之间的联络,要么就是针对颜良大哥!无论如何,颜良大哥都最有可能落入他们的手掌心了!这难道不正是应验了安平之那时说过的话?不管真实情况如何,颜良大哥都会被戴上反贼同伙的帽子了!更严重的是,冷轩蓉知道颜良大哥心里还惦记着官银被劫一案中枉死的兄弟们的仇怨,万一他真的见到了昌洪凯,结局会是如何?   该怎么办?冷轩蓉攥着手里这封信在屋中不住的转圈儿。可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守居又火急火燎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小姐!大事不好了!”守居满头是汗,跑到屋中拉着冷轩蓉的手就往外跑。   冷轩蓉被吓了一跳,急忙问守居到底是怎么了。守居一边使劲儿拉着冷轩蓉往外跑一边叫道,“小姐快跑啊!快跑!”   然而还没等守居带着冷轩蓉离开这冷府,就听外面马蹄声响起,兵卒们跑步的盔甲声逼近冷府。眨眼之间,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守居一听到这声音,顿时一跺脚。   “开门!快开门!”外面有人扯着嗓子高声呼喊着,像是有什么天大的急事一样。   冷轩蓉稳住心神,拍拍守居肩头,上前去将大门打开。院子大门一开,便又两股人呼啦啦闯入院中将冷轩蓉团团围住。这时冷轩蓉看出了对方身份,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些人的装束,院子外面那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个个都是刑司衙门的轻骑都尉。   轻骑都尉中一个领头的人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冷轩蓉面前上下打量打量她,然后撇着嘴冷声问,“你就是冷轩蓉?”   冷轩蓉闻言点了点头,冲着那人微微施礼,然后问道,“不知这位轻骑都尉大人为何带领这么多人来将我府宅团团围住,莫非是我这个小女子犯了什么王法不成?”   “没错!”   没想到那轻骑都尉根本没用多想,开口就说,“我们接到线报,说与你同住的那个名叫曾颜良的人投敌卖国,简直十恶不赦!我们现在就是来封了你这府宅,彻底检查遗留物品……”说着,他挑起嘴角微微一笑,“至于你冷轩蓉,你也得随我们走一趟刑司衙门!”   冷轩蓉觉得这事情之中有可疑之处,便皱起眉头问道,“诸位官爷是不是弄错了?曾颜良行踪不明,到现在生死未卜,你们这些人又是怎么知道他是不是投敌卖国,是不是十恶不赦?”   那轻骑都尉冷哼一声,道,“冷轩蓉,看来你的消息不够灵通啊,今早有人传来消息,武明郡郡太守贺笠靖集结十余万大军聚集在武明郡郡城周围,准备与朝廷一决生死,我们又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说曾颜良是出了皇城朝武明郡去了!”   第三百零六章 搜府捉人,仗势欺人   刑司派来的轻骑都尉似乎不屑对冷轩蓉多做解释,上次冷轩蓉中毒的案子让他们这些人两头受气吃尽了苦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报复的机会,这些人也不管事实到底如何,反正有了上头的命令,他们今天就是要搜府捉人。   冷轩蓉本来还打算跟他们讲讲道理,可轻骑都尉们再不听冷轩蓉说什么,一股脑闯入府中开始了搜查。他们很快将冷轩蓉放在内院桌子上那些沾满血迹的衣衫搜了出来,为首的轻骑都尉看到那些衣衫,冷笑道,“冷轩蓉,这些东西你作何解释?”   冷轩蓉本想对他们解释一下,可她转念想到只要自己说出这些东西是颜良大哥的,他们必定会想方设法问出东西的来源。如今齐宗燕等人为了伺机报仇一定十分小心谨慎,这些刑司的爪牙们未必能够找到他们,自己将他们的存在说出来只能给他们徒增麻烦,而且也没有办法解决自己眼前的危机。与其如此,不如什么都不说。   那轻骑都尉的首领看到冷轩蓉一言不发,也不多问,他把东西扔在地上,高声呼喊起来,“找到的证据一律带回刑司!连同这院子里的人,一个不剩,全都给我带走!”   眼看着轻骑都尉们张牙舞爪的要开始在院子里抓人,冷轩蓉狠狠一咬牙,一股火气冲上头顶。这要是放在以前,谅他们刑司再有胆子,也定会看在骁瀚王和窦皓维的面子上不敢动她这冷府。可如今刑司大概是以为颜良大哥背叛了朝廷和骁瀚王去投靠了武明郡,所以连同她冷轩蓉也定会受到牵连。这帮狗仗人势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意,竟然敢在这里嚣张起来了。   听着院中那些丫鬟婆子们哭喊起来,冷轩蓉这段时间积存在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迸发出来。她走到为首的轻骑都尉面前,厉声斥道,“住手!你们好大的胆子,也不打听打听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出手抓人!”   为首的轻骑都尉被冷轩蓉突然反常的举动惊了一下,可他随即冷笑起来,上下打量打量冷轩蓉,不屑的说,“还打听什么啊?我在这皇城里做了十多年的轻骑都尉,这里发生过的事情,我是了如指掌。你们这冷府原属兵务司,你父亲原来是兵务司的四品侍郎。哼哼。他要是现在依然在任上,我还比他官低一等,该尊称他一声冷大人,只可惜,御城库走水案之后他就弃了官职带着全家逃出了皇城……现在你们不过是一介草民,你这个小姑娘,可就别做千金小姐的美梦了!哈哈哈哈……”   轻骑都尉的笑声响彻整个院落,无比刺耳。   冷轩蓉冷冷的望着他,等他笑够了,冷轩蓉才沉声道,“知道些事情的皮毛就敢拿出来卖弄,我看你这十几年的轻骑都尉也是白做了。说不定哪天卖弄的丢了脑袋,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轻骑都尉一听冷轩蓉这话,顿时瞪圆了双眼,怒道,“你说什么!”   冷轩蓉微微一笑,直视着那轻骑都尉的首领,厉声道,“你既然知道家父是兵务司的四品侍郎,知道他官大你一级,你也就该明白我为什么不让你在这府宅中放肆。你说家父弃官而去,你们可曾受到过家父削官免职的文书?你们既然是刑司下属,就应该知道我朝例律,没有圣旨文书,家父就依然还是兵务司的四品侍郎。你们以为本姑娘为什么能够在多年之后重新回到这府宅里安然住下?长了颗脑袋的,就都好好想想!”   冷轩蓉这话算是给在场众人提了一个醒儿。   为首的轻骑都尉圆瞪着的双眼渐渐生出惧色,他在皇城里混迹多年,实际上也是一个老油条了。要不是冷轩蓉中毒的事情让他们夹在中间吃了太多的苦头,这轻骑都尉也不会有趁机报复他一下的心思。更何况今天刑司长司大人给他们的命令就是将冷轩蓉带往刑司,并没有明确的说要有所礼遇,他们这些在下面做事的人大抵都有这样的默契,那就是如果上头没有明确说明要抓的人需要谨慎,他们就可以加以威压。然而今天这种情况,多年来还是第一次遇到。更何况,轻骑都尉望着冷轩蓉,心中暗想,眼前这小丫头怎么看也只有十几岁的年纪,可看她与自己对峙的这股气势,怎么也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难怪皇城中有许多关于这女子的传言,看来自己今天真是一脚踢到铁板上了。   “哼!”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可轻骑都尉还是不会轻易服软,他有些底气,冷声对冷轩蓉说,“冷大人就算是有官职在身,他也要遵从王法,我们刑司长司大人要见你们这些人,难道他冷大人会驳了刑司长司大人发下来的话吗?更何况,冷大人失踪多年未至皇城,他身上的案子还不知道该怎么查处呢。眼下的事情与冷大人没有关系,刑司长司胡大人点名要见的是你冷轩蓉,你这院子里的人也都有与曾颜良伙同谋反的嫌疑,我们是秉公办案,冷轩蓉,莫非你还要挑衅王法不成?”   冷轩蓉就知道这帮人绝对不会轻易罢休,她也豁出去了,现在身边连个能够帮她解围的人都没有,一切就全都得靠她自己了。事已至此,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身陷囹圄。若真的走到那一步,说不定还能有别的转机。想到这里,冷轩蓉横下一条心,瞪着眼前的轻骑都尉,冷声说,“王法我冷轩蓉是不敢挑衅,但依我看来,现在挑衅王法的人正是你们这些轻骑都尉。你们硬闯我冷府,话都没说清楚就来捉人,我不相信刑司长司胡大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如果真是他的意思,就请你们拿出刑司的官文来,官文上怎么写的,我冷轩蓉一定照办不误,可如果你们现在做的事情官文上没写,我想我们也有地方说理去!你们开口闭口说曾颜良意图谋反,证据何在?你们可知道曾颜良是骁瀚王亲自给了金牌的王驾亲卫,他这样的身份也能容得你们这些人随便给扣上这种帽子的吗?你们诬陷王驾亲卫谋反,是将骁瀚王置于何处了?你们这些不要命的东西,无需多言!现在你们就都随着我去面见骁瀚王,把事情说清楚吧!”   说完这话,冷轩蓉抬脚就要往外走。   这可把院子中这些轻骑都尉给吓坏了。众人呼啦一声堵住了门口,将冷轩蓉硬生生给堵了回去。冷轩蓉见状更是生气,她抬手狠狠指住为首的轻骑都尉,高声怒道,“你们这些刑司的轻骑都尉真是好本事啊!光天化日之下到四品侍郎府中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不成?还敢口口声声对我将什么天理王法,我冷轩蓉在这里也告诉你们了,这个王法我定要讨个清楚明白!刑司容的了你们如此,怕是骁瀚王与皇上都容不得你们如此祸害百姓!今天你们要是不给我拿出官文给个说法,就算是要闹到皇上面前,我也不怕你们!你们说要捉我这院子里的下人们?捉吧!连我一起!看你们那位胡大人怎么给我解释!”   为首的轻骑都尉听着冷轩蓉这一番叫嚷,知道自己真的是捅了马蜂窝,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以前只以为这个名叫冷轩蓉的小丫头说不定会什么迷人的媚术勾人心魄,去没想到竟是个烈性子的丫头,而且她所说的话句句都戳中了轻骑都尉的弱处,他们这次来时哪有带什么官文,不过全是长司胡大人的一句话罢了。   闯下此等大祸,轻骑都尉不由得有些害怕了。虽然他手里掌握的情报显示眼前这小丫头如今已经算得上是秋后的蚂蚱没有什么好蹦跶的了,可轻骑都尉思来想去,觉得这祸事最好还是由别人来擎着。他强压心中火气,摆了个笑脸出来,冲着身边众人一招手,然后对冷轩蓉说,“冷姑娘说的有理,我们这次出来虽然是奉了刑司长司大人的命令,却没有来得及带官文出来。别担心,我们轻骑都尉最讲王法,现在我就带人回去取道官文。我劝姑娘你与这些下人们赶快洗漱干净在这院中等着,等我们取了官文回来,你们就要随着我们到刑司大牢走上一趟了。这一去……哼哼,能不能回来就要看造化了!”   说罢,他飒然一挥手,叫了一声“走!”,带着众轻骑都尉开门就往外走。   冷轩蓉气鼓鼓站在院中望着他们出了府门,狠狠一跺脚,沉声怒道,“一群仗势欺人的东西!”   她骂过这一声,一直躲在她身边的小花娘急忙匆匆过来压低声音焦急的问,“轩蓉妹妹,这下你可闯下大祸了!等他们带着官文回来,你可怎么办啊!”   冷轩蓉闻言长叹一声,苦笑着暗想,是啊,等他们回来之后自己该怎么办啊?   就在这个时候,刚被下人们关上的大门砰然被人撞开,刚刚走出去的那些轻骑都尉们,竟然又闯了回来!   冷轩蓉瞪起眼睛惊道,“你们……你们怎么会这么快……”   第三百零七章 炎炎骄阳,一贤一士   冷轩蓉怎么也没想到,那些刚出门去的轻骑都尉竟然转身又回来了!只见他们一个个面如土色进到院中,竟然没有像之前一样嚣张跋扈的冲着众人叫嚷,反而规规矩矩列着队伍站在了冷府大门的两侧!   冷轩蓉眼看着那为首的轻骑都尉也和旁人一样苦着脸垂头从门外进来,她刚要上前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见随着那为首的轻骑都尉,又有一伙人缓缓进了院子。   这伙人一现身,冷轩蓉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伙人无一例外,身上穿的都是丞相府家丁的衣衫!   丞相府的人怎么来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起,只见众人分立两边,有人撑着大号的油纸伞走在前面,随着那油纸伞进来的,正是丞相府的长公子安平之。   安平之笑呵呵来到冷轩蓉面前,轻声道,“冷姑娘受惊了,我听说刑司那边派人过来,所以就跟着来看了看,没想到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果然惹冷姑娘生气了,真是该死。”他似乎是故意将最有一句话提高了声音咬的重了许多,身边那为首的轻骑都尉一听这话,一张脸顿时变得惨白无比。   冷轩蓉抬头看看头顶如火的骄阳,她知道在这样的天气里安平之走在外面实在是罕见,哪怕有油纸伞为他遮阳,依然可以看出他眯着双眼不敢睁开。   莫名其妙的悸动在冷轩蓉心中腾起,就仿佛前世在那荒院中偷偷看到温柔的月光照亮了这如雪的男人一样。   可当冷轩蓉再看到他嘴角浮起的那丝笑容时,她的心顿时又沉了下去。安平之的笑容总像是带着嘲讽,他也许看出她的心动了,也许正在心里暗暗笑话她呢。   想到这里,冷轩蓉冷下脸来,低声对安平之说,“劳烦长公子费心了,这些轻骑都尉们说是奉了刑司长司胡大人的命令来捉拿我们这些人,可却没能拿出刑司的官文。他们正要回去取官文呢,想必是离开刑司时匆忙忘记了重要的东西吧……”   “官文?”安平之冷笑着扭头看看那为首的轻骑都尉,道,“胡大人是怎么吩咐你们的?是让你们来捉拿冷府里的人吗?”   为首的轻骑都尉知道一难难免,只好摇头道,“胡大人说这冷府里的人也许都与曾颜良的事情有关,所以都要带到刑司衙门问话……”   “曾颜良的事情?”安平之眯着双眼冷声道,“曾颜良的事情刚刚传回皇城,大将军府和骁瀚王等人还没有做出决断,关你们刑司什么事?胡大人难道不知道曾颜良是骁瀚王的王驾亲卫吗?就算是他现在到武明郡去,那也许是骁瀚王的吩咐呢!谁让你们胡乱猜测的!”   安平之一番话出口,为首的轻骑都尉就知道今天这倒霉事儿全都落到自己头上了。明摆着这是胡大人把他们这些轻骑都尉豁出去了,让他们在这里踢上一块铁板,然后回过头来,他胡大人定会做个好人出面将责任都推到他们这些办事的人身上。轻骑都尉心中暗骂,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冷轩蓉中毒的案子开始,他们就为那胡大人背了不少的黑锅。本以为这次能出一口恶气,没想到又被那老狐狸给算计了!   “是我们误解了长司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办事不利……”为首的轻骑都尉口中念叨着这句他们已经说习惯了的话,心里不停的暗骂。   安平之眯着双眼望着他们,扭头又看看气的小脸通红的冷轩蓉,冷声吩咐道,“你们,既然知错了,现在马上给这位冷小姐道歉!”   为首的轻骑都尉先是一愣,随即狠狠一咬牙。他心中有气却不敢在安平之面前发,这安平之身上虽然没有官职,可皇城里谁不知道他是首辅丞相家的长公子?谁不知道连他父亲安大人都对他的话言听计从?惹了他就是惹了首辅丞相,谁敢在他面前放肆啊!   轻骑都尉众人今天算是倒透了霉,只好一个个在冷轩蓉面前排列开来,冲着冷轩蓉抱拳施礼,口中念道,“我等无礼生事,还望冷姑娘大人大量,不与我等计较。我等在此给您赔礼了……”   之前冷轩蓉凭着自己一副口舌将他们赶出自己府宅的时候心情还是很畅快的,可如今看到他们这样给自己赔礼道歉,冷轩蓉反倒觉得难受了。明摆着他们是怕了安平之所以才道歉的,这也只能说明在他们的心目之中,安平之是一个如此厉害的人物。   冷轩蓉烦躁的摆摆手,“诸位大人也是为了朝廷办事,不必如此。”   此事终了,安平之将这些轻骑都尉都赶走了。这时安平之看到了站在冷轩蓉身后的那一男一女,笑呵呵招呼道,“我要是没有猜错的话,这两位应该是衲岩县梁三公子的夫人小花娘和柳成庄举子柳明初吧?难得一见,两位也到屋中坐坐,我还有话想与两位聊上一聊呢。”   说着,就仿佛安平之才是这冷府的主人一样,他招呼着众人一同往前厅走去。刚走出几步,安平之斜眼看到了被轻骑都尉们扔在地上的那几件带着血迹的衣衫,他微微一笑,对冷轩蓉说,“这些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变成曾颜良的遗物了,我劝你还是仔细收好,免得以后为他立个衣冠冢的时候都没有东西往里放。”   冷轩蓉一听安平之这话,身子不由得一颤。她知道安平之这话不是凭空说的,她走过去将那几件衣衫捡起来,望着安平之远去的背影,一颗心怦怦直跳。   安平之没有问这些衣服的来历就说出那些话来,说明他是知道了这些衣服是怎么来的?难道齐宗燕他们的行踪都在安平之的掌握之中吗?如此一来,齐宗燕他们岂不是危险了……   然而比起齐宗燕等人,冷轩蓉更在乎的是安平之刚才说的另外几句话。他一定是知道了颜良大哥如今身处何处了,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了!除了小花娘和柳明初带来的消息,安平之,甚至是朝廷里一定也都知道一些关于颜良大哥的消息了!到底是什么?   冷轩蓉把那几件衣服交给守居,让他去把衣服放好,然后独自迈步来到前厅之中。   安平之依然找了最里面晒不到阳光的地方坐下,而小花娘和柳明初看上去都有些紧张,他们故意挑了远一点的地方坐了下来。等冷轩蓉来了,只能坐在他们中间的位置了。   下人摆上了茶水,屋中就剩下了这四个人。   看样子安平之刚才确实是在阳光下十分辛苦,他喝了一口茶水,整个人都像是没了那股锐利的精神。冷轩蓉似乎看惯了安平之这个样子,而那小花娘却无比的好奇。   小花娘仔细打量着安平之,她见屋中几人没人开口说话,便先问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丞相长公子吧?没想到啊……你可比传说中的英俊多了……”   安平之闻言微微一笑,有些有气无力的说,“承蒙梁夫人夸奖了,我倒是好奇你听闻的传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哈哈哈……”   小花娘听到“梁夫人”三个字顿时心花怒放,她一甩手帕,仿佛没了刚才的拘束,笑道,“市井民间说起长公子你啊,那可都奇着呢,有人说长公子你是天神下凡,有人说你是妖仙降世,可依我看呐,你就是个英俊小生,这若是在我来的那地方,公子你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大主顾呢!姐妹们抢破了头怕是也难伺候你一杯酒啊!哈哈哈!”   “梁夫人过谦,不如改日我去贵府做客,也好见见那位传说中的梁三公子。”安平之微笑着说,“早就听闻那梁三公子性情古怪,是个有意思的人呢。”   小花娘闻言不单没有反感,反而得意洋洋的笑道,“我家相公可不是古怪么,长公子,我家相公可不像我这样会伺候人,你要是与他坐到一起啊,说不定三言两语就被他激怒了呢。到时候你可得给小花娘三分薄面,不能怪罪他啊。”   安平之一听这话又笑起来,不住的点头,“梁夫人所言甚是,在下定当遵从。”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说的这话让冷轩蓉一头雾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安平之这样平平常常的与别的女人闲聊。难道他只有在与自己说话的时候才会阴阳怪气的不成?   刚想到这里,就听安平之转头又望向了柳明初,他打量打量柳明初,轻声道,“柳明初,听说你腹有锦绣,却不得施展,这次恩科不开,你以后还会再来皇城参加下一次的恩科吗?”   柳明初低着头有些胆怯,安平之问及他的伤心处,柳明初长叹一声,道,“家破人亡,居无定所,在下能不能够活到下次恩科的时候都未可知,更别说层层遴选不易,只怕……此生再无机会了……”   安平之听他这么说,脸上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也叹了口气,道,“家父位居首辅丞相,虽然不是主管恩科一事,却一直心系学子,家父常说,国之栋梁,不可漏失……今年恩科实属人祸,家父多日来心系于此夜不能寐,却也苦无良策啊。我虽然不在朝中为官,却也想为父亲分忧,哪怕有一贤一士,大概也能让家父少些忧心。柳明初,你可愿意随我去见家父一面?”   第三百零八章 大石落地,举子万言   柳明初听安平之要带他去见首辅丞相大人,顿时愣在了原地。看着他呆愣愣的样子,安平之微微一笑,道,“我将你引荐个家父,到时候能不能得个一官半职的,全在你自己的本事。”说罢,他扭头望向冷轩蓉,“冷姑娘,你说呢?”   冷轩蓉不知道安平之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听他刚才一番话,倒也像是真心有求贤的意思。更何况柳明初身无长物、孤家寡人,安平之又能从他身上图谋什么?只不过,冷轩蓉有点想不明白了,前世这个时候,安家已经露出了谋反的意思,将骁瀚王杜亦霖逼入了绝境,而今生的此时此刻,安家不仅没有造反,反而一直站在维护朝廷的立场上,安家虽然与骁瀚王不合,但毕竟没有露出反对朝廷的意思。莫非是因为贺笠靖的事情使得安龙义放弃造反了么?又或者是今生与前世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了?   如果安家还有造反的意思,那么柳明初现在投靠安家无异于飞蛾扑火,可如果安家依然一心向着朝廷这边,那么柳明初就有可能得到了天大的好机会。   到底是怎么样的?冷轩蓉一时想不清楚。她只好苦笑着对安平之说,“朝廷大事我哪里懂得?长公子不如让柳公子好好考虑一下吧。”   安平之闻言点了点头,不过说是给柳明初时间考虑,但也只能考虑到安平之从这冷府离开为止,柳明初心知肚明,低着头再不言语了。   这时不等冷轩蓉开口说话,一旁小花娘抢先问安平之,“长公子啊,刚才我听你们在外面说曾颜良怎么样来着?那是轩蓉妹妹的心上人呢,他到底是怎么了?”   安平之冷眼看了小花娘一眼,随即笑道,“冷姑娘的心上人现在可有了不小的麻烦,不过我今天特意过来是想告诉冷姑娘一个好消息。”说着,他眯着双眼望着冷轩蓉,挑起嘴角轻声说,“你那位心上人,他还活着。”   冷轩蓉一听这话,心里一颗大石头骤然落了下来。   颜良大哥还活着!他还活着!   安平之看到冷轩蓉喜笑颜开的样子,脸上那森森笑意似乎也变得更加阴寒了许多。他一直等着冷轩蓉的情绪差不多平复了,才又开口说道,“曾颜良不仅还活着,而且现在正在昌洪凯的军营之中。听说他们两人情同父子,如今相见,可真是一番感人场面啊。更有消息传来,说是十万大军驻扎在武明郡郡城外面,昌洪凯正与贺笠靖频繁接触,商讨谋反之事,不出几天,他们恐怕就要动兵征讨皇城来了。到时候,说不定那曾颜良就是先锋官,冷姑娘,你可得做好了被牵连的准备啊。”   安平之这一盆冷水泼到冷轩蓉身上,冷轩蓉却并没有怎么丧气,她能够得知颜良大哥还活着,这就比什么都强。安平之所说的话十句里面有八句都是假的,但既然刑司那边也来人了,说明颜良大哥还活着的消息应该没错。再加上柳明初得到的那封信,冷轩蓉相信十有八九是颜良大哥被骗的去了武明郡,然后中途被捉住,现在说不定是被囚禁在了昌洪凯的营帐中,或者是武明郡的监牢里。他与昌洪凯见面也许也是真的,但要说颜良大哥会做什么反军的先锋官,那时绝对不可能的。至于被牵连,冷轩蓉觉得反倒是自己父亲到武明郡去的事情更容易引出让自己受牵连的事情。   不过这一点冷轩蓉是不会说出口的。不管骁瀚王杜亦霖他们在密谋着什么,他们都已经将父亲置于险地之中,如今确定了颜良大哥和父亲都处在武明郡那个龙潭虎穴,冷轩蓉觉得自己应该在皇城里做点什么来帮助他们了。   安平之见自己的话不仅没有让冷轩蓉灰心丧气,反而让她双眼放光,安平之不由得觉得有些无趣。他看看在坐的小花娘和柳明初,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趣了。原本今天想对冷轩蓉说的话也暂时没有办法说了,安平之长叹一声,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柳明初急忙站起身来,看样子是下定决心要跟着他去了,安平之微微一笑,转身冲着冷轩蓉和小花娘深施一礼,然后带着柳明初离开了冷府。   他们走了之后小花娘似乎也没有心思多在这里停留,安慰了冷轩蓉几句之后小花娘也离开了。   前厅之中剩下冷轩蓉一人,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再去一次骁瀚王府。不管怎么说,那边的消息还是最可信的,而且关于父亲的事情,冷轩蓉也想再亲口问问杜亦霖。   守居一听冷轩蓉想去骁瀚王府,急忙要跑出去准备轿子,冷轩蓉等不及了,干脆叫住守居,独自一人匆匆离开了府宅。她穿街过巷朝着骁瀚王府走,转过一个街角,突然看到一群书生打扮的人聚在一起似乎在议论着什么。冷轩蓉远远看着他们,猜测这些人一定是在说今年恩科取消的事情。这个消息到现在朝廷也没有明确的发出皇榜,但街头巷尾早就以及传扬开了,从全国各地聚集来的学子们,有能力返乡的大多都回去了,而剩下来的,有不少都是像柳明初这样身无长物的学子。   就在冷轩蓉想要绕过他们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人群之中竟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冷轩蓉脚步一滞,那人也发现了冷轩蓉。   “冷姑娘!”那人快步跑到冷轩蓉面前,难得一见的冲着冷轩蓉笑了一下。冷轩蓉皱起眉头疑惑的问,“孟公子,你为何与这些人聚集在这里?莫非也是为了恩科的事情?”   来的人正是孟庄清,冷轩蓉早就听说他回到皇城之后一直在杜亦霖身边做事,没想到他穿着一身书生衣服站在这些学子们中间,全无违和。不过早在武明郡的时候冷轩蓉就听孟庄清说过他是不会参加恩科的。   “冷姑娘有所不知。”孟庄清苦笑着摇摇头,看了一眼身后还在激烈讨论着的众人,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有传言说本届恩科要取消了,而且朝廷和武明郡眼看着要开战,学子们是人心惶惶啊。武明郡地处险要,这要是真的打起来……于国于民都没有好处。朝廷之中主战者居多,可学子们大多数都认为应该由朝廷出面对贺笠靖安抚讲和。这不,这段时间有人挑头在写万言折,等这封折子写好,说不定又会在朝中掀起一场风雨。”   冷轩蓉本以为这些学子们一定都在为自己的事情烦心,没想到他们竟然聚集在这里商讨着国家大事。再打量打量这些学子们,有的人甚至可以说是衣衫褴褛,但他们脸上神情却都无比坚定。冷轩蓉一下想起了父亲和贺笠靖,当初他们来皇城赶考的时候,一定也都是这样的青年,可时间流逝,两人却走上了不一样的道路。   原本心中有钦佩之情涌上来,可当冷轩蓉想起那个贺笠靖的时候,顿时又发觉人是本性难移的。眼前这些学子之中可能真的有一部分人是抱着为国分忧的心在商讨那万言折,但冷轩蓉觉得这件事里一定也有什么阴谋。   她冷眼看看孟庄清,小声问道,“是骁瀚王让你来的吧?”   孟庄清闻言就是一惊,他瞪大了眼睛望着冷轩蓉,显然是因为冷轩蓉戳穿了他的秘密。   “嘘!不可乱说!不可乱说!”孟庄清拉着冷轩蓉朝旁边又走了两步,小声告诉她,“这万言折十分重要,王爷怕那几个领头的学子们被人暗算,所以让我在暗中保护他们。说是保护,实际上也是助他们一臂之力。这不是为了让百姓免受征战之苦么。”   孟庄清这么一说,冷轩蓉更加确定了这些事情一定是杜亦霖策划好的。什么学子自发组织弄万言折,怎么可能?这大概也是杜亦霖和窦彦东计划中的一部分吧。   一想到这里,冷轩蓉不由得有点看不起那些被利用的学子们了。她冷哼一声,冲孟庄清挥挥手,“孟公子还是赶快去忙那万言折吧,小女子不打扰了。”   冷轩蓉迈步刚要走,却被孟庄清一下子挡住。他皮笑肉不笑的站在冷轩蓉面前,道,“王爷交给我的任务是办妥这个万言折,可如今人心惶惶,肯来参与此事的人实在太少,我记得当初在武明郡的时候,冷姑娘你参加过那德鼓楼的折柳会,想必冷姑娘你是认识不少应试学子的……又或者……听闻冷姑娘您与帝师府中小少爷和三小姐关系都不错,应试举子之中领头人物多是帝师府的门生……若能得到帝师府中那几位先生的帮助就更是……”   冷轩蓉闻言闷哼一声,冷声道,“孟公子可别强人所难了,骁瀚王要是想借用帝师府的力量,哪里还能让你来办这件事?我确实与皓维先生相识,他的门生也有不少来参加恩科,可如今他人在皇宫侍驾呢。至于武明郡的折柳会,我参加了又能怎样?在那里见到的学子也不过是……”   话说到这里,冷轩蓉骤然止住了。一道电光在冷轩蓉脑海中闪过,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第三百零九章 热血沸腾,骁瀚王府   冷轩蓉一下子想到了刚才安平之来自己府宅的时候为什么会突然对那个柳明初施以恩惠。今生冷轩蓉虽然没有见到过首辅丞相安龙义几次,但她却对这个人无比的了解。前世几次照面,冷轩蓉清楚的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首辅丞相大人不单冷血无情,而且为人非常傲慢。那时安平之说他的父亲求贤若渴,为恩科的事情操心的时候冷轩蓉就觉得不对劲,现在想来,十有八九是安平之知道了骁瀚王杜亦霖在背后挑起这些学子们写万言折,所以才把柳明初弄到他那里去。也许他会把柳明初当做一颗关键的棋子,用来坏掉杜亦霖他们的局吧。   想到这里,冷轩蓉脑子里又混乱起来。安平之做起事来总是一石两鸟声东击西,冷轩蓉总是这样摸不着头脑。   冷轩蓉虽然有点担心柳明初的安危,但此时此刻她知道了这件事,对她而言反倒有利。冷轩蓉长舒一口气,笑着对孟庄清说,“孟公子,万言折子的事情是王爷对你的考验,在武明郡的时候你不就一直想要回到王爷身边为他效力么?如果这件事情办好了,王爷一定会再对你委以重任的。所以……孟公子,你要努力啊。”   孟庄清听着冷轩蓉这话,心中一股热血沸腾起来。他双眼闪亮,使劲儿点了点头。   冷轩蓉笑着拍拍他的肩头,小声说,“孟公子你放心,在武明郡的时候你对我和颜良大哥有过诸多照顾,我不会不帮你的,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帮你想办法。”   冷轩蓉的话让孟庄清心中感动,回想他当初在武明郡的时候总是对冷轩蓉横眉冷对,而如今冷轩蓉却愿意对他鼎力相助,实在让孟庄清于心有愧。不过孟庄清也知道,冷轩蓉的话说的一点都没错,她那边根本就没有多少成功的可能,一切还都要靠自己。这是王爷第一次将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去做,孟庄清决定以此为起点,在皇城中,在骁瀚王身边,大展手脚。   冷轩蓉走出很远了,回头再看孟庄清,他似乎还在那里热血沸腾。冷轩蓉不由得暗笑着摇摇头,加快了脚步前往骁瀚王府。   骁瀚王府门前的侍卫见到冷轩蓉之后依然是和颜悦色,等他们通禀之后便有人带着冷轩蓉来到了杜亦霖的书房门口。冷轩蓉也没想到这次来找杜亦霖竟然这么顺利,站在这门口,她竟然有些紧张起来。   房门一开,冷轩蓉看到杜亦霖背对着她站在远处窗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冷轩蓉走到屋中,房门便被亲卫从外面关上了。   “冷轩蓉,你又来了。”杜亦霖的声音和往日一样冷冰冰的。   冷轩蓉缓步走到书桌前,虽然杜亦霖背对着她,但她依然深施一礼,而后才说,“王爷别来无恙?”   杜亦霖闻言冷笑一声,转回身来,问冷轩蓉,“这话应该由我问你。你最近忙的够欢腾的,在丞相府进进出出,仿佛那才是你自家庭院一样。怎么?你也要为首辅丞相的寿宴准备点什么惊喜不成?”   冷轩蓉双眉紧锁望着杜亦霖,她看得出杜亦霖此时应该是十分疲惫了,他甚至毫不在意的在冷轩蓉面前打了一个哈欠。   冷轩蓉不敢否认杜亦霖说的话,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一举一动能够瞒过杜亦霖的眼睛。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冷轩蓉才觉得自己与眼前这位骁瀚王能够畅快的谈上一谈。   “王爷,冷轩蓉这次到王府来,是想先告诉王爷一件事,然后再向王爷请教几件事,不知道王爷是否应允。”冷轩蓉轻声说。   杜亦霖微微一笑,来到书桌前坐下,幽幽的说,“冷轩蓉,你这小丫头是越来越精了,行啊,既然我让你进了府门,就是想听你说话的。想说什么就尽情的说吧。”   看到杜亦霖和缓的神情,冷轩蓉心里的紧张感也一下子降低了许多。她稳住心神,轻声道,“刚才我在来的路上见到了孟庄清孟公子,他请我帮忙找些相识的学子。当初在武明郡的时候我参加过德鼓楼的折柳会,在那里确实认识了一位同乡学子,他名叫柳明初。可就在我来之前,安平之到我家宅去,正好遇到了这位学子。安平之说他的父亲求贤若渴,所以把柳明初带走了,我猜想……”   “你猜想安平之想用这个柳明初坏我的事,阻止学子们签那万言折,是么?”杜亦霖笑着打断冷轩蓉的话,问道。   冷轩蓉点了点头,“柳明初如今无亲无故孤身一人,甚至寻死跳过护城河,万一他中了安平之的圈套,真的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王爷请务必小心。”   杜亦霖点了点头,微微眯起双眼,盯着冷轩蓉,小声道,“你给我报来这个信儿,是不是想从我这儿再得什么好处啊?”   一听这话,冷轩蓉心里又是一阵不快,她沉声对杜亦霖说,“王爷这话说的可没有意思了,我做的事情王爷想必都是知道的,我想从王爷那里得到什么,王爷也应该了解,冷轩蓉自不量力,知道了一点事情就来显摆显摆,王爷要想嘲笑我,还是找点更值得你一笑的事情吧。”   “哟,还生气了?”杜亦霖朗声而笑,心情似乎也舒缓了许多。   这段日子以来他一直埋头于应对安龙义和大将军府那边的事情,整个人都快被压垮了。要不是有五先生窦彦东临行前留下来的一句话,说不定这个时候杜亦霖真的会手足无措了。朝廷之中安龙义的人本来就占多数,如今再加上大将军府的势力,杜亦霖可以说是孤掌难鸣。武明郡那边的形势都是由丞相和大将军府上报的,在朝廷上公开讨论的消息也都来源于他们,但他们所报的消息却与杜亦霖私下里查证的消息全然不同,但是贺笠靖与那十万精锐之间的关系就成为了杜亦霖眼前的难题。   杜亦霖再清楚不过,那十万精锐是安龙义养出来的,可现在安龙义和大将军府上报朝廷的言语之间却硬生生将那十万人马全都算在了贺笠靖的头上。他们说贺笠靖将这十万人马集结在武明郡郡城外面密谋着如何扑向皇城,可杜亦霖却得到消息说是十万精锐将武明郡郡城重重围困住,又将所有进出武明郡的咽喉要道都把守的严严实实。也就是说,现在武明郡是一座孤城,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杜亦霖完全不知道。而相对来说,安龙义却有可能依然与那十万精锐的首领昌洪凯有所联系,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安龙义是把这十万精锐从自己身边踢开了,但实际上这有可能是他的遮眼法,安龙义依然有可能操纵着十万精锐,伺机吞掉武明郡这个兵家必争的要地。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如果朝廷出兵,那么发出去的兵马到达武明郡之后有可能遭受重创,到时候安龙义拉旗造反,皇城的抵抗能力就加倍的被削减了。可如果朝廷不出兵,安龙义又有可能马上让他手下十万精锐吞掉武明郡,到时候山口大开,被阻隔在外面的那些封地郡县又有多少是忠于皇上的?   现在杜亦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等着五先生窦彦东那边的消息了。   虽然左右为难,但要做的事情还是得做,杜亦霖望着冷轩蓉,心中不由得暗想,这女子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从衲岩县到皇城,她一直能够让自己在最困难的时候看到点有趣的事情。   “冷轩蓉,你说柳明初和安平之都打你那里去了,去做什么?”杜亦霖笑呵呵问道。   冷轩蓉其实也不敢在杜亦霖面前太放肆,她压下心里火气,小声回答,“梁三公子的夫人小花娘知道我在为颜良大哥失踪的事情发愁,所以带着柳明初来让我看了柳明初的熟人给他写的信。信上说现在前往武明郡的人都被一伙……私军模样的家伙捉捕,所以估计颜良大哥是落在那些人手里了。”说到这里,冷轩蓉长叹一声,接着道,“安平之……他来告诉我,颜良大哥在昌洪凯手中……还说……还说他……”   “说他伙同昌洪凯等人意图谋反?”杜亦霖终于冷下脸来,沉声问冷轩蓉。   冷轩蓉抬头看了杜亦霖一眼,点头道,“他说颜良大哥与昌洪凯关系不一般,等贺笠靖与他们一起造反,颜良大哥说不定就会做什么的先锋官……可我知道颜良大哥不会的!王爷,我们要把颜良大哥救回来!”   杜亦霖皱起眉头沉默下来,他没有去考虑如何能够将曾颜良救回来,与之相反,杜亦霖心中有些暗喜,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用什么办法将曾颜良送到了昌洪凯身边,但这一步对杜亦霖而言绝对是有利的。杜亦霖了解曾颜良的为人,更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事情。杜亦霖抬眼看看冷轩蓉,不由得微微一笑,心中暗想,只要有你冷轩蓉在我手中,难道还怕那曾颜良造反么?   第三百一十章 一石两鸟,另有打算   杜亦霖知道,如果让曾颜良在冷轩蓉和昌洪凯之中权衡一下,他一定会选择冷轩蓉而并非昌洪凯,更何况,曾颜良这个人虽然没有多少学识,但他为人正直,随着贺笠靖他们造反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如果能够想办法与他取得联系,从他那里获取一些关于昌洪凯的阵营和武明郡的消息,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杜亦霖望着冷轩蓉,轻叹一声,道,“冷轩蓉,你说的没错,如果安平之没有骗你,那曾颜良真的在昌洪凯的军营里,那他早晚会有危险。不管昌洪凯与曾颜良之间曾经有过多少情意,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就算是我们知道曾颜良他重情重义,可昌洪凯那人却未必会是如此。曾颜良再怎么说也是本王的亲卫,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回来。不过,在此之前,我想他现在一定心急火燎的想知道你的安危。当初他离开皇城,不就是为了去找你么?”   一句话戳中了冷轩蓉心底痛处,她虽然一次次在心中劝导自己,那一定是暗中那股坏人做下的圈套,可就算是如此,她也还是难免要为此自责。   “王爷,求你一定要救颜良大哥……”冷轩蓉低着头,眼泪围着眼圈直转。   杜亦霖走到冷轩蓉身边,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对冷轩蓉轻声说,“我自从回到皇城之后整日政务缠身难以照顾到你们,现在皓维又到皇宫伴驾去了,曾颜良又不在身边,你身边也缺少个照应的人。一个女子独自住在外面实在是不便,轩蓉,依本王看,你还是搬回王府里住吧。”   冷轩蓉一听杜亦霖这么说,心中不由得有些犯嘀咕。仔细想想,今天杜亦霖对自己的态度与往日大不相同,实在是有些可疑。莫非他有什么打算?稍微这么一想,冷轩蓉突然有所顿悟。如今颜良大哥和父亲都在武明郡,想必这杜亦霖是怕自己出了什么事情的话没办法向那两个人交代。最不济他大概也是想把自己留在手心做人质。   前世今生这些事情叠加到一起,使得冷轩蓉似乎已经没有办法相信谁了。不过多一份戒心总比到最后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强,冷轩蓉低着头思考着应该如何拒绝杜亦霖这个提议。   可就在这时,杜亦霖却先开口了,“我知道你难舍那座老宅,没有关系,轩蓉,你什么时候想到王府来住,本王都会欢迎你的。”   冷轩蓉有些惊讶,她抬头望向杜亦霖,发现他略显憔悴的脸上居然露出了无比温柔的笑容。这样的微笑,冷轩蓉觉得大概也是杜亦霖生平第一次显露出来。   莫非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杜亦霖真的如他所说,是想照顾自己么?   杜亦霖整天装出冷冰冰的样子冷轩蓉也知道是为什么,前世法场上监斩官传来的一句话冷轩蓉还记忆犹新,那时他虽然利用了自己,却在最后展露出了一点点体贴与人情,所以今生冷轩蓉一直认为杜亦霖本性其实不坏。单在这一点上,杜亦霖就比那安平之要好的多。   总之现在不必马上面对杜亦霖的问题了,冷轩蓉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至于搬回王府来的提议,冷轩蓉是绝对不会接受的。不管杜亦霖的本性是好是坏,他做过的事情冷轩蓉现在还没有办法原谅。如果他真的能救回颜良大哥并且让父亲平安归来,那时才能另作打算,在此之前,杜亦霖也是冷轩蓉的敌人。   “王爷,还有一件事,想必你是要告诉我的。”冷轩蓉稳住心神,轻声道,“家父给我留下一张纸条之后就离开皇城了,现在武明郡那边的情况这么危险,你怎么能让他到那种地方去呢?”   杜亦霖返身回到书桌后面重新坐下来,一手支着头,一手摆弄着桌上一个熊身镇纸,幽幽道,“正是因为那边形势危急,所以我才请你父亲出山到武明郡去。”他抬起头来,有些玩味的望着冷轩蓉,轻声说,“轩蓉,你可知道你的父亲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人吗?”   冷轩蓉与杜亦霖对视的瞬间,就觉得背后一阵发冷。这时她才发现,从刚才开始,杜亦霖对她的称呼又冰冷的直呼其名变成了亲昵的“轩蓉”。大概这也是杜亦霖此时心情的写照,冷轩蓉皱起眉头,咬着下唇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见冷轩蓉没有说话,杜亦霖便自顾自的说下去。   “你的父亲冷承戚是我朝的贤臣。虽然当初他被卷入那场冤案之中,可他对皇上,对朝廷依然忠心不二。他手中那些关于御城库走水案的证据每一条都足够治首辅丞相安龙义结党营私徇私枉法之罪,如果能够详加查证,不知道会还多少人清白。那些人虽然大多已经亡故,但他们阴魂不散,也一定会为此感谢你的父亲。此行他虽然是以身涉险,但轩蓉,你别害怕,本王做了完全的准备,他不会有事的。”   说到这里,杜亦霖突然想到什么,他腾地站起身来,对冷轩蓉说,“现在曾颜良也在武明郡,如果他知道你父亲到那里去了,两人说不定会有个照应。你父亲是个足智多谋的人,说不定有办法救他,反过来说,如果你父亲遇到什么麻烦,说不定也能借用曾颜良的力量摆脱麻烦。”   杜亦霖这么一说,冷轩蓉眼前也是一亮。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是,那两个人能够接到这边的消息。   “王爷,有办法将书信送到家父和颜良大哥手上么?”冷轩蓉问。   杜亦霖低头想了想,冲冷轩蓉招手,让她到书桌这边来。杜亦霖压着冷轩蓉肩头让她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然后铺好了纸张,道,“你先给你父亲和曾颜良各写一封信说明这里的情况,至于能不能送到他们的手中,容我再好好想一想。”   冷轩蓉提起笔来,左思右想觉得自己一定应该写这封信。如果杜亦霖真的有办法送到他们手中的话,至少能够让颜良大哥知道自己没事,也能够让父亲安心。   想到这里,冷轩蓉提起笔来刷刷点点给曾颜良和冷承戚各自写了一封信。信上的内容非常简单,说的都是自己在皇城平安无事,盼着两人能够早日归来。   “有这两封信,想必能够解决不少问题。”杜亦霖将两封信都拿在手中看了一遍,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他当然会想办法将这两封信送出去,但随着这两封信,一定还会有他杜亦霖的亲笔书信送走。冷承戚那边暂时不糊有什么差错,现在主要是曾颜良,不知道他会不会按照指示想办法传回消息。杜亦霖满心期待,感觉事情是越来越向着自己预料中的发展了。   看过信之后,杜亦霖对冷轩蓉说,“之后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冷轩蓉,你回去老老实实的等消息,不要到处乱跑。”   冷轩蓉闻言就是一愣,这时就见杜亦霖又冷下脸来望着她,小声道,“别以为你做的事情本王不知道。安平之不是你能随便招惹的人,还有给你送东西来的那个人,他们之间的事情,你少参与,不然小心性命不保。”   没想到杜亦霖竟然连自己与齐宗燕他们的联系也都知道了,冷轩蓉不由得有些灰心丧气。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身边这几个狐狸一样狡猾的人看在眼里,自己自作聪明玩的那点小心眼儿恐怕在这些人眼里,什么都算不上吧。而且如果连杜亦霖都知道了齐宗燕那些人的事情,安平之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如此说来,想让他们在安龙义的寿宴上做的事情,恐怕是都做不成了。   冷轩蓉长叹一声,有些胆怯的问杜亦霖,“王爷,齐宗燕他们那些人……他们想要在安龙义的寿宴上伺机报仇,他们的行动……”   “哼!”杜亦霖冷哼一声,“那些人简直是白日做梦。”说罢,他扭头瞪了冷轩蓉一眼,道,“你更是笨蛋,凭你那点伎俩,以为帮得了他们?安平之没有戳穿你,估计也是为了要将计就计一举铲除这些人。眼看着就到了关键的时刻,齐宗燕那些人,怕是会成为……”   话说到这里,杜亦霖一下子停住,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了。   冷轩蓉心中暗叹,这杜亦霖真是太会变脸了,刚才明明还有点温柔体贴的样子,这会儿又变回了王爷平素的模样,实在是猜不透这个人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听他话里的意思,齐宗燕他们这些人这次怕是有性命危险了,可冷轩蓉却意外的没有多少内疚的感觉。事情一步步走到今天,也算是这些人自己找的,冷轩蓉是跟随着他们的安排去做的事情,并不是有意要害他们。至于最后抉择如何,还要看他们自己的运气了。   “以后尽量避开安平之。”杜亦霖说完这句话之后冲着冷轩蓉挥挥手,明显是要赶她走。   冷轩蓉趁着他没有望向这边的时候白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   掰着手指算算,离首辅丞相安龙义的寿辰还剩整整七天,这七天,必定又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波澜。   第三百一十一章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与武明郡那边的紧张局势相比,后宫之中的众人都对首辅丞相的大寿更为重视。每年安龙义大寿之日皇宫里面总会特意送去些珍贵的东西以表皇上对首辅丞相的恩宠,今年是安龙义的花甲大寿,自然也不会例外。   从前年开始,挑选寿礼这件事就落在了如今地位日益稳固的燕翎娘娘身上。   皇宫之中一番忙碌景象,内侍黄门几个总管太监都聚集在燕翎娘娘的宫中一起讨论应该送些什么过去。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报事的小太监匆匆赶来,伏在其中一个总管太监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这个姓张的总管太监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张总管,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燕翎娘娘开口问道。   张总管苦着脸看看周围几个人,犹豫一下,然后想到这消息一定马上会在众人之间传开,自己不如现在说出来的好,于是压低声音对几个人说,“刚才有人来报,归属内侍黄门的侍卫统领换人了,同时新来的统领还另外带了一千人入宫排查皇宫隐患……”   “什么?”另外一位总管一听这话顿时厉声道,“要换侍卫统领怎么没有提前……”可话说到一半,这人又硬生生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在座众人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开窍了一样,都明白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皇宫之中的侍卫分成几种,其中每一种要更换统领都需要经过层层的手续才能上任。正常来说一位统领的更换至少需要三天时间,但如今突然间就来了一个新的总管,同时带了大批人入宫排查隐患,这只能说明是有人在暗中推动着此事。在座众人都是人中最精明的家伙,只是稍微想一下,也不难发觉是要出什么事儿。   燕翎娘娘看着几位总管的脸色,一颗心止不住的怦怦直跳。终于到了生死关头,燕翎娘娘知道,从现在开始,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将自己甚至是皇上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   燕翎娘娘稳住心神,用平常的语气对诸位总管说,“既然是要排查宫中隐患,想必是有不少事情要做。首辅丞相大人的寿辰还有七天,诸位现在回去协助新任的统领排除隐患,同时也都好好想想刚才我们讨论的事情。都回吧,别耽误了大事儿。”   几位总管都明白燕翎娘娘话语中的意思,一个个起身,恭恭敬敬的施礼之后退出了宫殿。等他们出去之后,燕翎娘娘急忙叫来了贴身的宫女,压低声音问道,“皇上现在在哪儿呢?”   宫女轻声回答,“刚才御书房传话来说皇上手里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办妥,再过两个时辰才能过来。”   “皇上独自在御书房?”燕翎娘娘锁紧双眉紧张的问。   宫女摇摇头,“说是有帝师府的小少爷在侍驾。”   燕翎娘娘一听这话,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她拉过贴身的宫女,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之后,那小宫女也显出一些紧张,使劲儿点了点头,然后匆匆从这宫殿走了出去。   小宫女一路低着头快步而行,刚出燕翎娘娘宫门,迎面正碰上一队巡逻的侍卫。为首的侍卫抬手拦住小宫女,厉声问道,“站住!你为什么这么急急忙忙的?要到哪儿去!”   小宫女心中一颤,但随即马上又稳住了心神。这宫女年纪虽小,但从三年之前就已经跟着燕翎娘娘了,后宫之中的险恶她也没少见识,所以面对眼前这一队侍卫,小宫女一点也没有露出慌忙的样子。她扬起脸来,对为首的侍卫怒目而视,道,“没看到我是从燕翎娘娘宫中出来的吗?燕翎娘娘吩咐御膳房做的点心应该出锅了,我这就去取了给皇上送去。怎么?难道我还得慢悠悠的到御膳房,然后给皇上送凉点心去吗?这罪过谁能担待的起!”   为首的侍卫一听这话,急忙给小宫女让路,赔上笑脸躬身让行。   小宫女灵机一动,上下打量打量那为首的侍卫,冷声问道,“你问过我了,我还没问你呢。在燕翎娘娘宫殿外面巡逻的侍卫我都认识,怎么没见过你们?”   那为首的侍卫笑道,“我们都是新来的,嘿嘿,新来的。您不说点心好了么?您请吧。”   小宫女瞪了他一眼,甩头匆匆而去。   御膳房的点心虽然是小宫女临时想出来的借口,可她多了个心眼儿,果真快步到御膳房去取了一小食盒的点心带着,之后才赶往御书房。   去御书房的一路上,小宫女受到了四次盘问,而去遇到的侍卫们几乎都说自己是新来的。就连那御书房门前守门的侍卫小宫女都觉得十分眼生。   好不容易通禀之后小宫女进了御书房,刚一进门,小宫女就看到了愁眉不展的两个男人。   皇上抬眼见小宫女提着食盒来了,苦笑着冲她摆摆手,示意她把东西放下就可以了。小宫女走到皇上跟前,压低声音道,“皇上,燕翎娘娘让奴婢带了一句话来。”   “嗯,说吧。”皇上漫不经心的一边亲自从食盒里往出拿小点心一边说。   小宫女扭头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那位帝师府小少爷,之后才压低声音说,“燕翎娘娘请皇上放心,等新来的侍卫们将后宫隐患排查过后,为首辅丞相大人准备的寿礼也差不多能够选好了。”   皇上一听这话,抬眼看了看来的这个小宫女,随即微微一笑,将手里拿着的一盘小点心递给她,轻声道,“朕知道了,回去告诉燕翎娘娘,寿礼的事情多费些心思没有关系,其他事情就不必在意了。你这小丫头也是,小点心,拿回去吃吧。”   小宫女闻言急忙托着小点心跪地谢恩,然后转身离去。等她出了房门,皇上才轻叹一声,伸手拿出一块点心,冲着窦皓维递过去,道,“喏,点心。”   窦皓维起身双手接过小点心,皱着眉头咬了一块。他和皇上吃着点心,都味同嚼蜡,两人对坐无语,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等点心吃完了,皇上才说,“也不知道朕那弟弟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应对。上次他拉出来的那些朱砂近侍倒是看着挺有用的,可这次……人家又增加人手了……难不成真要等到两厢交战,分出个胜负来么?”   窦皓维闻言使劲儿摇摇头,“皇上,交手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皇宫中的侍卫增多了,只能说明王爷在外面的作为让那些人更加心虚,所以才会盯紧这边。”   皇上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苦笑道,“也有可能是时机要到了,对方开始做好万全的准备,只等着时辰一到,就要动手了呢。”   其实这也正是窦皓维心中最坏的打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留给骁瀚王的时间也不多了。   皇上长叹一声,干脆翻身躺在了地上,他茫然望着头顶,小声说,“实在是难熬啊,朕的一生,难道就是要一直这样熬下去么?或者等到什么时候做了个了断,倒也轻松了……”说罢,他又叹了一口气,然后扯了一下窦皓维的衣角,轻声道,“皓维,朕还有一件事没有想明白,你给朕解释解释。”   窦皓维席地而坐,望着皇上,小声说,“皇上莫非是想问,眼下这些被歪曲了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么?”   皇上抬手一指窦皓维,做了个赞许的表情。   从当初那御城库走水一案发生之后,皇上和杜亦霖就都坚信首辅丞相安龙义结党营私意图谋反。多年来他处心积虑残害忠良无数,为的也一定是有朝一日举起反旗。杜亦霖和皇上一直以来都在为这一天做准备,可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从某一个时间点开始,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安龙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下子从意图谋反的佞臣转变成了忠君为国的贤臣,如今朝野之中,就连当初极力抵抗安龙义的那些人,如今也都已经有不少采取了缓和的态度。一切,都是因为贺笠靖突然的起事。   贺笠靖造反这件事,如果只从事情表面上来看,他反的是有理有据,而朝廷一直以来都没能与贺笠靖取的联系,所以也已经有不少主和的朝臣认为应该安抚贺笠靖。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原本在什么事情上都态度鲜明的骁瀚王杜亦霖,偏偏在这件大事上一直没有明确表态,这也使得主战的安龙义和大将军府占了上风。可想而知,朝臣之中,尤其是当初一直支持杜亦霖的那些耿直贤臣们对此自然是颇有微词。   贺笠靖的事情使得所有的形势都转变了。现在在外人眼中看来,哪怕安龙义曾经有过不臣之心,但事到临头,他依然选择了站在皇上身边为国尽忠。而骁瀚王则变成了花拳绣腿顶不起大事的人。这一点就是被歪曲了的事情。   原本就对皇上不利的事情,如今变得更加不利,皇上苦苦思索,却没有找到整个事情之中的关键点。   窦皓维坐在皇上身边,微微闭上了双眼,好半天之后他才开口,幽幽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一切都在那些人的意料之中,他们早算计到了这些,为的就是……欺世盗名。”   第三百一十二章 欺世盗名,穿肠毒药   皇上听窦皓维说出“欺世盗名”这句话之后,心就不由得往下一沉。就在这时,贴身伺候皇上的小太监推门进来,躬身轻声对皇上说,“皇上,首辅丞相安大人求见。”   皇上一听这话,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可他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异样,挥挥手道,“摆驾,让丞相到昭阳宫偏殿候着。”   小太监应声退下,皇上长出一口气,伸手拉过窦皓维,伏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皓维,你现在马上出宫,把皇宫里的情况告诉我那弟弟,让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窦皓维闻言皱起眉头小声说,“皇上,我现在要是出了皇宫,就未必能够再进来了。还是让我留下来护驾,让别人去传这口信吧。”   “不行。”皇上摇头道,“现在朕身边已经没有能够信任的人了,朕只相信皓维你不会弃朕不顾……”说罢,皇上从怀中拿出三枚一寸见方的玉印,三枚玉印上分别雕刻着三种兽头,玉印上的印纹也并非是字迹,而是精细无比的三种图案。皇上郑重其事的将三枚玉印交给窦皓维,沉声说,“皓维你听好了,朕给你三枚信物,命你为朕调集囚牛、狻猊、麒麟三营,这三营的将军见到对应的玉印便会听从你的命令。”   窦皓维惊讶的望着手中那三枚玉印,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三枚玉印的分量窦皓维再清楚不过,这三枚玉印可谓是皇家代代相传最为重要的秘密,没想到皇上今天竟然会将它们全都拿了出来。窦皓维抬头望着皇上,连他都没有想到眼下会突然有这样的危机,而皇上竟然会随身带着玉印,莫非皇上是早就料到安龙义他们此时就要有所动作了么?   “皇上,这三大秘营该如何调动?”窦皓维皱着眉头问。   皇上苦笑一下,轻声说,“朕是后宫之中的笼中鸟,眼下发生的事情早就不在朕的掌控之中了。三大秘营是先祖为防万一留存下来的,好在经历这么多代,一直没有松懈。三大秘营的将军与你都有些私交,皓维,朕相信你能够在外面看清形势,做出判断。”   皇上这么说,简直就是将他的身家性命都交托给窦皓维了。窦皓维诚惶诚恐,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自己应当将这三枚玉印交给骁瀚王杜亦霖。毕竟窦皓维自己只是一介书生,而杜亦霖不仅腹有雄才伟略,更是皇家血脉。在最危急的时候,能够理所当然调集三大秘营的,非杜亦霖莫属。   可就在窦皓维有了这个念头的时候,却听皇上再次伏在他耳边,小声道,“朕既然将这三枚玉印交托与你,皓维,你定要妥善收着,莫要另生枝节,留下后患。”   这句话从皇上嘴里说出来,窦皓维顿时明白了皇上语中深意,他只觉得整个人如堕冰窟,手里的三枚玉印顿时变得更加沉重了。   这时就听小太监在门外轻唤了一声,“皇上,龙辇准备妥当了。”   皇上抬手拍拍窦皓维的肩头,微微一笑,道,“记得当日与朕比试钓鱼的事情吧?你输给朕的事情,千万别忘记了。”   说罢,皇上迈大步走出了御书房的们。   御书房中,窦皓维紧紧攥着三枚玉印,不知过了多久才缓过这口气来。回过神来,窦皓维匆忙将玉印收到怀中,然后动身出宫。不出窦皓维所料,出宫的一路上他受到了不止一次的盘问,好在帝师府小少爷这个名头此时还是有些用处的,几道宫门的守门侍卫都对窦皓维恭恭敬敬,也免了搜身。窦皓维带着三枚玉印,离开皇宫之后乘上软轿,直接赶到了骁瀚王府。   他在骁瀚王府一露面,王府中的气氛顿时就变得紧张起来。可等窦皓维来到杜亦霖书房的时候,却发现杜亦霖正趴在他那书桌上呼呼大睡。窦皓维双眉紧锁,上前使劲儿推推杜亦霖,轻声唤道,“王爷,王爷!”   杜亦霖睁开双眼,一看站在面前的人是窦皓维,也顿时有了精神。他拍拍脸颊深吸一口气,开口就问,“皇宫里出什么事儿了?”   窦皓维点点头,“安龙义把重要的位置都换成了自己的亲信,而且增加了一千人到后宫看守。安龙义入宫见驾,皇上怕出什么大事儿,所以让我出来报信。王爷,此事可是非同小可啊。”   杜亦霖坐在那里一手支着头,一手不停的敲着桌案。他心中实在是烦躁,虽然现在事情都是按照当初五先生说的走向去发展的,可眼下安龙义竟然已经开始向皇宫下手了。安龙义做的是什么打算,杜亦霖心知肚明,他更明白如果让他取得了事情的主动,那么就算是五先生那边事情顺利的解决,皇城这里也会陷入无法扭转的困境之中。没想到安龙义竟然会如此心急,实在是人算不如天算。   “王爷……”窦皓维见杜亦霖微微闭着眼睛想事情,好半天不说话,他也着急起来。   杜亦霖睁开眼睛抬头望着窦皓维,轻声问,“皇兄有没有交代别的事情?”   窦皓维一听这话,心中一动,他犹豫一下,最终还是将三枚玉印拿了出来。三枚玉印并排放在杜亦霖面前,窦皓维什么话都没说。   杜亦霖皱着眉头望着那三枚玉印,并没有伸手去碰它们。他看了好半天,最后小声说,“有这三枚玉印,至少皇城暂时无忧,皇兄料事果然比我周到。”说罢,他抬头对窦皓维说,“皓维,这三枚玉印是事关煌湳国存亡的东西,你要妥善收好。”   窦皓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却又释然。他将三枚玉印重新收好,结在心中的那个疙瘩也一下子消融开了。   “王爷,莫非真的到了要召集三大秘营的时候了?”窦皓维小声问。   杜亦霖苦笑着摇摇头,道,“若真的要把那三个人都叫回来,这皇城怕是要被他们马下的铁蹄踏平了。光是谷峙翼一个人我就疲于应对了,另外那两个人……能不见还是不要见吧。”   窦皓维知道杜亦霖请了皇上的圣旨,让谷峙翼带着麒麟营离开了皇城,他猜想杜亦霖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是因为麒麟营出现的太过招摇,已经被安龙义他们盯上了,所以就算是留在皇城也不会有他们应该有的作用。   想到这里,窦皓维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他突然发现自己现在待事的方式渐渐与杜亦霖有些相似了,而这本是他不想要的。   “怎么?觉得重担在肩了?”杜亦霖挑起嘴角打趣道。   窦皓维又叹一声,问道,“王爷是如何打算的?莫非就任由安龙义他们在皇城中为所欲为么?”   杜亦霖闻言顿时摇头,“如果真的真是这样,岂不是要让安龙义他们小看我们了么?”说着,杜亦霖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拦腰,然后缓缓迈着步子在这书房中踱步,走了几步便到了窦皓维的身后,他伸出双手压住窦皓维的肩头,突然想到了什么。   杜亦霖突然仰起头朗声而笑,窦皓维扭头头来望着他,不禁问道,“王爷是有什么好办法了不成?”   杜亦霖使劲儿点了点头,他一拍窦皓维的肩头,笑道,“我就说那丫头有点用处,没有辜负本王留着她的一番好意啊!”   窦皓维知道杜亦霖口中的“那丫头”说的是冷轩蓉,除了冷轩蓉之外,杜亦霖从来没有对别人用过这样的指代词语。窦皓维发现杜亦霖笑的有些狡黠,隐隐感觉到杜亦霖想到的事情之中,怕是有些危险。   “王爷是想让轩蓉姑娘做什么?”窦皓维试探着问。   没想到杜亦霖竟然摇了摇头,他笑着说,“这回不是本王要让冷轩蓉去做什么,而是冷轩蓉自己做了什么。既然她已经做了,本王不如也助她一臂之力,这件事若是成了,说不定一劳永逸,就算是不成……”杜亦霖看到了窦皓维一脸的担忧,轻声道,“我是不会害那小丫头丢掉那颗机灵脑袋的。”   看杜亦霖的样子,窦皓维不由得背脊发凉。   杜亦霖转身一溜烟跑到里间屋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个小瓷瓶交给了窦皓维。   “皓维你在皇宫之中,可能有些事情还不清楚。现在那曾颜良不知道被什么人给弄到武明郡去了,而冷承戚又和五先生一起也到武明郡去了,所以那冷轩蓉又变成了无依无靠。刚才她来了王府,我看她那样子啊,实在有些可怜。正好你回来了,你这就到她家去坐坐,跟她说说话,然后把这东西交给她。”   窦皓维拿着小瓷瓶看了看,皱着眉头问,“王爷,这是什么东西?”   杜亦霖轻描淡写的道,“啊,这是五先生从阎御医那里拿来的毒药,无色无味,给人吃上之后什么反应都没有,一个时辰之后才会毙命。你小心点儿拿。”   杜亦霖这话出口,窦皓维被吓得差点把这瓶子扔在地上。   他瞪圆了双眼惊恐的望着杜亦霖,问道,“王爷为什么要把这东西交给轩蓉姑娘?莫非……”   杜亦霖笑呵呵挥手打断窦皓维,“你切莫多问,到时候也别对冷轩蓉多说,只要告诉她这是毒药就行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无稽之谈,无妄之灾   杜亦霖的话让窦皓维提心吊胆,但不管他再怎么问,杜亦霖就是不告诉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窦皓维本想干脆不拿这瓶毒药,可又耐不住杜亦霖百般劝说,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窦皓维只能暂且将毒药收起来。   时间紧迫,杜亦霖也顾不得再与窦皓维多说什么了,他去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匆匆离开了骁瀚王府。   窦皓维也没有休息的打算,他要做的事情也还有很多。与其他事情相比,手里这瓶毒药似乎更为紧迫。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但窦皓维还是上了软轿直奔冷轩蓉住的那座府宅。   软轿来到冷府的时候正是晌午,窦皓维整理了一下衣衫上前叫门,出来开门的人正是那个守居。   守居一看是窦皓维来了,顿时惊喜的道,“窦先生!小姐一直念着您呢,她说你入宫伴驾去了,怎么……”话说一半,守居一拍自己脑门儿,笑道,“窦先生快请进来吧!”   窦皓维听守居说冷轩蓉惦记着自己,心里十分高兴,他乐呵呵随着守居进了院子,直接到前厅等候,守居则一溜烟跑到后宅通禀去了。   冷轩蓉一听说窦皓维来了,眼前顿时一亮。她出门看到正到了午饭的时候,便吩咐守居告诉后厨做一桌好一点的酒菜。   守居去准备午饭,冷轩蓉先行来到前厅,一见到窦皓维,冷轩蓉几乎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皓维先生……”冷轩蓉唤了一声,然后躬身施礼。   窦皓维本来坐着,见冷轩蓉来了,也急忙起身还礼。两人落座之后窦皓维才说,“我今早才从后宫出来见了王爷,王爷说轩蓉姑娘遇到了不少难事儿,我便想着过来看看你。轩蓉姑娘……”窦皓维打量着冷轩蓉,轻声道,“几日不见,你又消瘦了许多。”   冷轩蓉苦笑着点了一下头,要说现在身边还有一个能够让她放心讲出真心话的人,非窦皓维莫属。两人只是相视一眼,就仿佛心意相通一样。她看出了窦皓维对自己的关切,如今这种时候,有一个关切着自己的人在身边,实在是无比的幸运。   “皓维先生大概还不知道,我从安平之那里得到的消息,说颜良大哥现在在武明郡,有可能已经与昌洪凯见面了。而家父也随着五先生前往武明郡去了。至于他们两人到武明郡去做什么,王爷不告诉我,可我猜想,大概其中危险是不会少的。”说着,冷轩蓉长叹了一声,“来皇城时,颜良大哥说他要与昌洪凯有个了断,如今他到那里去,大概能够得偿心愿,但朝廷形势危急,我怕他会出什么意外。家父本来在张先生身边颐享天年,不成想如今又卷入生死险境之中……我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了。”   短短几句话把让冷轩蓉多日彻夜难眠的事情都说了出来。窦皓维闻言不由得在心中暗叹,轩蓉姑娘所说的事情他都有耳闻,如果这些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怕是也要消瘦几圈了。   关于曾颜良的事情,不单是冷轩蓉和杜亦霖他们在关注着,实际上朝廷之中暗流涌动,这件事俨然已经成为了很多人关注的焦点。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曾颜良身上那王驾亲卫的身份。有人想要以此做文章,压制骁瀚王杜亦霖,同时也有人猜测曾颜良是不是杜亦霖放到敌方的一枚棋子。   窦皓维来的匆忙,没有与杜亦霖讨论这件事。现在看来,窦皓维知道自己是有些着急了。   事实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他现在并不清楚,但不管如何,对于冷轩蓉而言,只有曾颜良的安全最为重要,而这一点,偏偏又是最没有办法保证的。不管曾颜良是被迫到武明郡去的,还是被杜亦霖暗中指使去的,他都是身处险境了。   更令窦皓维没有想到的是,五叔居然带着冷先生一起到武明郡冒险去了。他们两个文人这样冒险,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窦皓维知道,既然自己都想不通,冷轩蓉就更没有可能想的通了。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这些念头,他开口说出来的,依然是安慰冷轩蓉的话,“朝廷对待武明郡的态度明朗起来了,曾公子和冷伯父虽然身处险境,但他们都是聪明人,一定都能够化险为夷的。”   说完这话,窦皓维看到冷轩蓉苦笑了一下,他暗叹一声,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是太没有分量了。   “皓维先生为何出宫了?”冷轩蓉突然抬头问。   窦皓维低头想想,不知道应不应该对冷轩蓉说后宫发生的事情,这时就听冷轩蓉轻声道,“是轩蓉多嘴,让皓维先生为难了。”窦皓维闻言抬头,只见冷轩蓉浅笑着说,“皓维先生还没吃午饭吧?我让守居去准备了,这府中粗茶淡饭,请先生不要嫌弃。”   冷轩蓉一说吃饭,窦皓维才感觉到腹中饥饿。他笑着点点头,“有劳轩蓉姑娘费心,那我就讨扰了。”   冷轩蓉把窦皓维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简单的对他说了一遍,等冷轩蓉说的差不多时,守居进来说午饭准备妥当了。两人来到饭厅,重新落座以后,一边吃饭一边继续刚才的话。   “安平之的兄弟?”窦皓维吃下一口菜,皱着眉头回忆起来。   冷轩蓉现在一看到安平之给她的那个小茶桶就能想起那天两人说过的话,当时安平之说安龙义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儿子,这件事冷轩蓉多少还有些在意。   窦皓维听冷轩蓉讲述了原委之后也好奇起来,关于安家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但安平之所说的安龙义那私生子的事情他还真的是第一次听闻。   “他说那孩子是安龙义在粮户司长司的官位上得的?漕运不通……那个时候安龙义去的地方是……”窦皓维端着碗筷微微仰头回想,然后轻声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差不多二十年前,那时贺笠靖刚刚被调任武明郡不久,安龙义亲自到武明郡下属各县巡视。当时水灾连连,贺笠靖差点被朝廷削官免职……最后是安龙义将他保下来的……”   “武明郡?”冷轩蓉闻言瞪大双眼,“这么说,安平之所说的安龙义的三儿子是在武明郡了?”   窦皓维点点头,“当时武明郡确实有很多地方都受了水灾,逃亡的人也不在少数。如果安平之没有说谎的话,那对母子很有可能是逃到靠近凤泉岭的那几个县去了。那边地势较高,受灾也少一些。”   听窦皓维这么一说,冷轩蓉心中突然一凛。当初她还有些不明白安平之为什么会告诉她这些事情,如今一个念头从她脑海中闪过,冷轩蓉突然有点明白了。可这念头想来又不着边际……不,实在是不着边际。   窦皓维见冷轩蓉放下了碗筷,一脸凝重的表情,急忙问,“怎么了轩蓉姑娘,是想到什么了么?”   冷轩蓉望着窦皓维,有些犹豫的点了一下头。   “皓维先生,我是想到了点什么,可又觉得不着边际,要是说的不对,你可别笑话我……”冷轩蓉心里没底,却还是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让窦皓维听听。   窦皓维放下碗筷,点头道,“轩蓉姑娘你但说无妨,我不会笑话你的。”   窦先生一脸认真的表情让冷轩蓉稍微稳住了心神,多少有些难以启齿的话,也能说出来了。   “皓维先生,我一直在想,安平之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事情。他有可能是一时兴起随口闲聊,但也有可能是故意向我透露些什么消息。你刚才说那对母子有可能流落到凤泉岭附近……我突然想到……衲岩县……不就在凤泉岭旁边么……衲岩县中虽然也有不少容易受灾的地方,可县城里却是地势较高的……”   窦皓维听冷轩蓉这么一说,不住的点头。   冷轩蓉喝了一口茶水,最后鼓足勇气道,“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颜良大哥他说过自己从小没了父亲,母亲也在很早的时候亡故了……莫非安平之话中的意思,与颜良大哥有关?”   窦皓维一听这话,顿时也愣住了。   “轩蓉……姑娘……怎么想到这些的?”窦皓维莫名其妙的望着冷轩蓉,觉得实在不可思议。那衲岩县里无父无母的孩子多得是,怎么可能偏偏曾颜良就是安龙义失散多年的私生子呢。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安平之真的是故意告诉冷轩蓉这些话的,倒也不无可能。窦皓维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冷轩蓉一脸窘迫,还怕自己笑话她。如果换做旁人说这如同白日梦一般的话,确实该笑上一笑。   窦皓维低头想想,然后再抬起头来,又是一脸认真,“安平之那个人生性奇怪,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的出来,他说的话也许真的另有隐意。这样好了,我想办法查一查这件事。但是……”窦皓维突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这件事情,轩蓉姑娘千万不要声张,万一是真的,那可就非同小可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毒药一瓶,郊外茅屋   “非同小可?”冷轩蓉听窦皓维这么一说,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这时她才想到其中深意,刚才自己只顾着想其中离奇不可思议的部分了,却没有想到更深一层的关系。   如果曾颜良真的是安龙义的私生子,事情又会朝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冷轩蓉感觉自己眼前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无形的大网,她仿佛能够看到对面清晰的脉络,却又没有将这些脉络整理清楚。事情之中的重要性她多少能够理解,但关键点到底在哪里,她却完全捕捉不到。   “我……我只是随便猜测……”冷轩蓉有点后悔自己说过的话了。可窦皓维马上安慰她道,“如果安平之真的是有意告诉你的,那么他一定是早早的谋划好了什么。最近这一段时间之内,轩蓉姑娘你也应该看透他这个人了,他是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的。所以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我们还真的要今早查证,早想对策。”   冷轩蓉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但心里的后悔是一点也没有减少。   本来只是随口聊天,没想到竟然聊出这等烦心的事情。冷轩蓉也没有心思吃饭了,她急忙把最想知道的事情问了出来。   “皓维先生,关于安龙义的寿辰……你作何打算?”   因为冷轩蓉并没有将她与齐宗燕的联系说的很清楚,所以窦皓维也没想到她会对这件事有兴趣。安龙义的寿辰是一个关键的点,窦皓维想起早晨在皇宫里看到的那些事情,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轩蓉姑娘,这件事也是非同小可,只怕在那寿宴上是要发生什么不测的。你尽可能的不要参与其中为妙。”   冷轩蓉闻言不由得苦笑起来。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安龙义的寿宴上会发生不测。可现在令她不能确定的是,这不测到底会怎么发生,又会不会如她预料的那样去发生。   按照杜亦霖所说,齐宗燕等人的行踪一定已经被安平之他们发现了,那么他们复仇的计划也一定没法实现。前世那场寿宴上安龙义会丢了性命,而今生,冷轩蓉一点这样的迹象都看不出来。也许不会发生了,她知道的那种不测。   一顿午饭吃罢,窦皓维起身告辞。他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冷轩蓉不要再冒风险去见安平之,一切都等他的消息。   临走之前窦皓维才想起杜亦霖给他的那一小瓶毒药,他犹豫了半天才将小瓶子拿出来交给冷轩蓉。   “王爷让我把这东西交给你……我也不知道王爷是有什么打算。”窦皓维给冷轩蓉详细说明了毒药的来路和作用,然后又叮嘱道,“不管怎么样,轩蓉姑娘,千万不可以擅自行动。至于这东西……既然是王爷要给你的,你暂且收着,也许王爷是为了让你应对安平之,有个保护自己的办法。但切记切记,不到万一的时候,绝对不能把它拿出来……”   冷轩蓉看着窦皓维交给她的小瓷瓶,心中说不出有多少感慨。这东西她可太眼熟了,前世这东西是杜亦霖亲手交给她的,而她也就是用了这个东西将安龙义给杀死的。没想到今生事情变化这么大,这东西竟然还会落到自己手中。只不过,冷轩蓉也想不明白,今生杜亦霖为什么会将这东西交给自己,他到底有什么样的意图。   冷轩蓉点头应了窦皓维绝对不会擅自行动,窦皓维这才安心离去。   冷轩蓉把那瓶毒药贴身收好,然后才做下一步的打算。安平之冷轩蓉是不打算去见了,但她现在觉得自己似乎也不应该眼睁睁看着齐宗燕他们丢了性命。冷轩蓉左思右想,一咬牙,让守居准备了软轿,独自前往丞相府。   丞相府角门的守门人听冷轩蓉说要见他们的那位巧巧小姐,不由得撇着嘴上上下下使劲儿打量冷轩蓉一通。好在这人似乎看冷轩蓉有点眼熟,便进去通禀了。   等了足足能有两柱香的时间,守门人才带着一个小丫头来,引领着冷轩蓉入了丞相府。   好不容易见到安巧巧,冷轩蓉不由得吃了一惊。这鬼机灵的安巧巧整个人垂头丧气就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小姐,冷姑娘带到了。”小丫头轻唤一声之后款款退下,冷轩蓉躬身施礼,道,“安小姐,别来无恙。”   安巧巧瞪了冷轩蓉一眼,撅着嘴冷声道,“什么别来无恙?我有恙!恙着呢!都怪你出的损主意,害得我被大哥骂了一通。”   冷轩蓉在心中暗道不好,上前轻声问,“长公子为何要骂安小姐?我出的主意……莫非安小姐真的做到了?”   安巧巧闻言,一翻身掐着腰怒瞪冷轩蓉,道,“我可不是做到了吗!我不单找来了丞相府的武师,还从外面找了不少有绝活的武师回来,精挑细选了好几天,最后却还是被大哥发现了。大哥说,眼下武明郡贺笠靖正虎视眈眈要造反,这个时候在父亲寿宴上不应该舞刀弄枪的,所以不让我再用他们了。寿宴上全是舞女,嘁,早就看腻了……”   冷轩蓉给安巧巧出的主意是让她弄个有阳刚之气的贺寿舞,没想到安巧巧还真是雷厉风行。冷轩蓉算准了这丞相府里的武师各司其职,寿宴上更需要加强警备,未必能够陪着安巧巧这丫头玩闹,所以她一定会出去找人。而冷轩蓉又将这消息透露给了张宏世,让他们以此想办法混到丞相府里来。如今这计划被安平之给强行终止,怕是他看出了自己的意图吧。   不过这样也好,冷轩蓉松了一口气,道,“看来也是我出的主意欠考虑了。既然长公子说不行,安小姐不如再想别的。”   “别的?还剩不到七天的时间了,我还能想什么别的啊!”安巧巧怒道,“冷轩蓉!你不来我也得去找你!你快点给我再想一个别的来!”   冷轩蓉苦笑着摇摇头,想了想,道,“既然阳刚之气刀枪拳脚不行,安小姐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多找些可爱的男童来献舞祝寿,也不难博丞相大人一笑。”   “男童?”安巧巧一听这话,脸上怒气一下消了。她歪着头想了想,一拍手,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先找到足够的男童再说!”   话说出口,这丫头抬腿一溜烟就跑出去了。留下冷轩蓉独自在这屋中,只能无奈的摇头。可还没等她离开安巧巧这院子,就见安巧巧居然又一溜烟跑回来了。   “冷轩蓉冷轩蓉,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了!”安巧巧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大红的请柬塞到冷轩蓉手里,道,“大哥说他最近没有时间搭理你,所以让我把请柬交给你。”   冷轩蓉接过请柬看看,上面写的正是安龙义寿辰的日子,冷轩蓉在贵宾之列受到了邀请。   没想到前世偷偷摸摸好不容易混进去的地方,今生竟然还成为了贵宾,冷轩蓉看着大红的请柬,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不过与这相比,冷轩蓉更在意安巧巧的话。   “长公子一定是忙于丞相大人寿辰吧……”冷轩蓉假装不经意间说了这么一句话,故意让安巧巧听到。   安巧巧闻言一撇嘴,“他才不会在乎什么寿辰呢。我大哥做的那都是大事儿!哼!”   说罢,安巧巧一仰头,再次拔脚跑掉了。   冷轩蓉收好了请柬,也匆匆离开了丞相府。   武明郡外,一间看上去十分破落的茅屋周围站满了气势汹汹的两伙兵卒。炙热的温度让两伙人都汗流浃背,可他们却都紧紧攥着手中的兵器,一点也不敢放松,恶狠狠盯着对方。此时哪怕有一只鸟从这里飞过,都要惊起一场血雨腥风。   然而茅屋之中的气氛却与外面大不相同。   几个人围桌而坐,看上去都十分平静。   曾颜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他站在昌洪凯身后,仔细打量着对面的贺笠靖。武明郡一别,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曾颜良怎么也没有想到,贺笠靖竟然苍老成了这个样子。   而贺笠靖也抬头打量着曾颜良,他又怎么能够料到这个年轻人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他面前呢。   许久,贺笠靖开口,用他那沙哑的嗓音道,“这位小兄弟……我要是没看错的话,你是与冷轩蓉在一起的……曾颜良吧?”   曾颜良闻言点头,“正是。”   贺笠靖对这个曾颜良的印象很深,因为他曾是官银被劫一案的失踪之人,但更让贺笠靖难以忘怀的还是冷轩蓉开鸦青墨阁的时候与自己女儿有过多次的口角与不快,更不必说皇城传回来的消息,女儿在皇城时也被那冷轩蓉给排挤的够呛。   这个曾颜良似乎是冷轩蓉的心上人,贺笠靖再次打量他时,眼中明显带着仇恨。   曾颜良看透了贺笠靖的心思,但他不动声色,心中暗想,他女儿的死不单成了报不了的仇,如今还被人利用,使他这个做父亲的陷入险境,也难怪贺笠靖会变成这样。当初轩蓉多次说过,贺笠靖老奸巨猾不好对付,如今他这样子要是被轩蓉看到,又不知道轩蓉会作何感想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谋而后动,处境相同   茅屋之中,除了曾颜良、贺笠靖和昌洪凯之外,还有一个被贺笠靖带来的人。这个人穿着一身夜行衣装,脸上还蒙着黑纱,看上去神神秘秘的。昌洪凯看了他两眼,却没有说什么。他自己带了曾颜良这个护卫在身边,也就不能对别人带的人盘问了。更何况茅屋外面还与他手下两百精锐,昌洪凯对这次会面心里是十分有底的。   他开口对贺笠靖说,“贺大人,别来无恙?”   贺笠靖低着头,似乎没有听到昌洪凯的话,自顾自用他那沙哑的嗓音问道,“昌洪凯,你为什么要围困武明郡?”   昌洪凯闻言也低下头来,冷声道,“贺大人这话问的奇怪,我昌洪凯是为谁办事,难道你还能不清楚么?”   “你昌洪凯早就谋划着为自己办事了。”贺笠靖缓缓抬起头,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昌洪凯,低声道,“你难道真的以为你围住了我武明郡,安龙义那父子二人就能跟你讲和了?昌洪凯,你这白日梦做的可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生生死死,我只有这么一条路。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昌洪凯也怒目瞪着贺笠靖,“把我逼上这等绝路的,恰好就是你贺大人,不是么?”   昌洪凯这话说完,不成想贺笠靖竟然冷笑起来,昌洪凯狠狠攥着拳头,恨不得马上拽过贺笠靖揍他一顿。昌洪凯知道从贺笠靖上任武明郡的郡太守之后就一直在想办法往朝廷更上层去爬,只可惜他在朝廷之中没有根基,所以一直没能如愿。贺笠靖是个聪明人,御城库走水事件一出,他立即投靠了安龙义,为此他不单想方设法帮忙陷害了几位与他关系不错的官中文人,也协助安龙义处理了不少逃窜到外面的人。昌洪凯是要被处理的人之一,要不是他顺从了安龙义的意思在凤泉岭中练兵,估计早就死在贺笠靖的手下了。   “贺大人如今也失了背后的靠山,怎么样?是不是背脊时时的发凉啊?”昌洪凯说罢,也笑了起来。   贺笠靖收敛笑容,叹道,“是啊,我现在确实是没有靠山,但我贺笠靖为官多年,靠的也不是他安龙义。我做的那些事情为的只是明哲保身,这又有什么错?昌洪凯,你现在与其关心别人,不如关心关心自己,你摸摸自己的脖子,看是不是凉飕飕的?”   昌洪凯闻言皱起眉头,两人就这样瞪着对方,好久没有再说话。   曾颜良看着这两个人,心中暗想,这两个人都是被安龙义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家伙,不管怎么看都是半斤八两,而如今两个人都不得不离开安龙义,境况又是何等相似。贺笠靖坐守武明郡,昌洪凯掌管着十万精兵,可偏偏就是这样两个人,竟然还都没有办法撼动安龙义分毫?只能说安家父子太过精于算计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曾颜良突然发现贺笠靖和昌洪凯完全不做声,面对面坐在这里,也没有要谈什么的意思。两人这是在干什么?曾颜良想了想,终于顿悟,他们是在等什么人吧。   果然,两人在这茅屋之中一直等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日头偏西了,才听到远处有车马声传来。   曾颜良来到茅屋窗前朝外面看去,只见一辆朴素的车马停在茅屋前,车帘挑起,两个书生打扮的男人先后从车马上走了出来。曾颜良看清两人面貌之后不由得一惊,他匆忙冲出茅屋,上前给两人施礼。   “五先生,冷先生,你们两位怎么到这里来了?”曾颜良实在是惊讶,他是被人绑架来的,所以马上想到了这两位先生说不定也是遇到了什么凶徒。曾颜良警惕的看了一眼那车马,发现车马上除了赶车的车老板再没有别人了。   这时五先生过来伸手拍拍曾颜良肩头,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福大命大死不了。”冷承戚看上去也是一脸释然,道,“颜良啊,说来话长,我们的私事儿以后再叙吧。”   曾颜良看到这两位先生,心中顿时有了不少的底气。但与此同时,他也马上找到了自己的立场,不管这里的事情如何发展,自己必须要保护好两位先生的安全。   两位先生迈步朝茅屋走去,曾颜良跟在后面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五先生窦彦东。他不会忘记给冷轩蓉下毒的人就是这位五先生,但如今他带着冷承戚来到这龙潭虎穴,也不知道做的是什么打算。曾颜良加倍警惕,心里不由得暗想,最不济自己要带着冷先生从这里逃走,到时候回到皇城接上轩蓉,三人一起再寻觅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避世隐居。   做好了这个打算,曾颜良这才迈步跟着进了茅屋。   等他进来的时候,茅屋之中几个人已经围桌落座了。   只见五先生窦彦东坐在主座上,虽然风尘仆仆,但却依然很有精神头儿。他看看贺笠靖,又看看昌洪凯,开口就问,“你们二位知不知道朝廷要怎么应对这件事?”   贺笠靖和昌洪凯意外的恭顺,两人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贺笠靖的武明郡被围的严严实实,所以消息一概得不到。而昌洪凯取的消息的途径不多,他所知道的也只是零星之言。   五先生抬眼看了看曾颜良,笑道,“曾颜良,你来这里的时间不长,你来告诉他们,现在皇城里的人都是怎么说他们的。”   曾颜良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才开口道,“说贺笠靖和昌大叔两人串通一气意图谋反。”   昌洪凯一听这话,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与他所知道的消息完全不同,他到这个时候才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消息来源了。而贺笠靖则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似的,没有什么反应。   窦彦东点点头,接着说,“现在你们二位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等着朝廷大军一到,谁也跑不了。”   窦彦东把朝廷将要派兵攻打这里的消息详细的给他们两个人说了一遍,只听贺笠靖长叹一声,道,“五先生,事到如今我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贺笠靖现在成为了那安龙义的替罪羔羊,以五先生的慧眼不会看不出来吧?他安龙义运筹帷幄,我贺笠靖一招棋错,满盘皆输,难道到了现在还有什么翻身的机会么?”   窦彦东闻言低声道,“贺大人,你这话说的不对。你确实是一招棋错,可你却不能满盘皆输。你这里如果满盘皆输了,那朝廷只怕也该满盘皆输啊。武明郡是何等要地想必郡太守贺大人你最为清楚,等安龙义灭了你们两位之后,他难道还能将兵马直接撤回?现在他连大将军府都控制住了,起事估计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昌洪凯听窦彦东说道大将军府,急忙道,“五先生,我想大将军府是不会真的对安龙义唯命是从,我们现在顶着造反的名声,所以大将军府才会出兵,迟家现在虽然没有一个比得上他们先祖的管事人,可他们毕竟满门忠烈,不可能做有损名声的事情。”   “昌将军……”窦彦东有些无奈的问昌洪凯,“我只问你一句,如果现在朝廷派兵前来攻打你们,你昌洪凯,和你贺笠靖,能够立刻投降么?”   昌洪凯立即摇头,“朝廷里到处都是安龙义的爪牙,投降就等于送死。”   “所以说……”窦彦东,幽幽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安龙义等的就是你们三股势力打到一起,然后他坐收渔人之利。安龙义的次子已经暗中调集了大批人马,只等着你们这里打到差不多的时候,就会强行突破武明郡关隘,直取皇城。”   窦彦东所说的话,贺笠靖其实都已经想到了,可想到了又能怎么样?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现在被困在武明郡,说不定等不到安龙义的兵马来到,他就要被忍饥挨饿的百姓给弄死,就算是等到朝廷的兵马和昌洪凯交战之后剩下他武明郡郡城,贺笠靖一没有足够的守城兵马,二也没有一丁点退路。怎么看都是绝境。   这时就听昌洪凯沉声问,“五先生和冷先生特意到这里来,想必是有退敌之策了,我昌洪凯洗耳恭听。”   窦彦东笑呵呵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开口道,“如今要想破了安龙义布下的局,唯一的办法就是你们二位化干戈为玉帛,只要二位归顺朝廷归顺皇上,我们就有办法扳倒安龙义。”   贺笠靖和昌洪凯听窦彦东这么说,脸上都现出一层阴翳。他们谁也不相信窦彦东说的这话,扳倒安龙义?简直不可能。   这时窦彦东过来拍拍冷承戚的肩头,冷承戚心领神会,从怀中拿出两叠纸,分别交个贺笠靖和昌洪凯。之后轻声道,“二位想必都知道那御城库走水一事牵连甚广,不单是我冷承戚,就连你们二位也都被牵连在其中。就是这件事才使得安龙义坐稳了首辅丞相的位置,而这件事……”冷承戚微微眯起双眼,小声说,“也会成为推倒安龙义的铁证。”   第三百一十六章 血溅营帐,黑衣男子   贺笠靖和昌洪凯看完了冷承戚交给他们两人的东西,神色都不由得大变。两人张口结舌想问冷承戚什么,但最终却都没有说出口。贺笠靖一直以来都知道冷承戚手中握着安龙义想要的东西,可他却没有想到,冷承戚手里拿着的不仅有安龙义擅养私军的证据,还有那御城库走水一案是由安龙义一手操纵的证据。   “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里得来的?”贺笠靖难以置信的望着冷承戚。   冷承戚苦苦的摇头,道,“当初我是兵务司的侍郎,在朝廷之中又有不少的至交好友,这些人大多性情耿直,于是一一被安龙义陷害。他们将手里得到的证据全都交给了我,将希望寄予我的身上。只可惜最后我却辜负了这些人……甚至害了我的家人受到牵连……”   冷承戚身上发生的事情不单是贺笠靖知道,就连昌洪凯也很清楚。所以这些证据被冷承戚拿出来,可信度完全毋庸置疑。   不等贺笠靖和昌洪凯他们说什么,窦彦东先开口道,“两位都是聪明人,事情之中的利弊想必二位都知道。我与冷兄这次都是受了骁瀚王的命令到这里来劝说两位顺从朝廷。只要我们合力扳倒安龙义,之后一定会还两位清白之身。骁瀚王如今在朝廷与安龙义周旋多年,也颇有成效,只等着这场危机化解,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我一介文人,也不想对两位再多说什么兵法上的事情,只是想提前给两位报个信儿,等到大将军府派兵至此,两位可就没有机会考虑了。”   他说完这话,冷承戚也随之站了起来,两人看上去似乎没有在这里多逗留的意思,冷承戚跟着窦彦东走了一步,突然停下对昌洪凯说,“昌将军,颜良与我女儿是一对有缘人,颜良失踪之后我女儿焦心不已,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带他走?”   没想到冷承戚这么说完,昌洪凯犹豫一下,满是歉意的笑道,“我与曾颜良情同父子,还想再与他一起多呆几天。我已经给皇城里的人写了信,想必颜良平安无事的消息已经到了令爱耳中。颜良一身好武艺,过几天再让他自己回去就是了。”   昌洪凯这话意图明显,他是想把曾颜良留在身边。冷承戚皱起眉头又要说什么,可窦彦东却拉了他一下,冲他微微摇了一下头。冷承戚只得顾全大局,没有办法,他过来拉住曾颜良的手,望着他就如同望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眼中满是关切,他压低声音对曾颜良说,“孩子,你既然来到这里,就不容易脱身了,记住,一切都以保全自己为重。”一边说着这话,冷承戚一边背着所有人在曾颜良的手心里暗暗写下了一个“西”字。   不知道窦彦东和冷承戚是在赶着什么,他们留下那几张纸之后便匆匆离去了。这一次的见面可谓是不欢而散,贺笠靖和昌洪凯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各自拿着冷承戚交给他们的纸张,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然而昌洪凯等人没有发现,就在他们两支队伍分开之后,贺笠靖带来的那个神秘男人直接掉转了方向,悄悄跟在了昌洪凯这支队伍的后面。   回到营帐之中,昌洪凯发现曾颜良闷着头一言不发。他知道曾颜良一定是怪他没有让他随着冷承戚和窦彦东离开,昌洪凯轻声对曾颜良说,“你对那两个人那么信任吗?”   曾颜良闻言摇了摇头,道,“那位五先生窦彦东,我与他还有一笔账没算,我不信任他。但冷先生是轩蓉的父亲,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轩蓉一定会伤心欲绝,而且我也敬重冷先生,我想保护他的安全。”   昌洪凯闻言长叹一声,就听曾颜良接着开口问道,“昌大叔,你要将我留在你的军营里,是有什么用意么?”   昌洪凯犹豫一下,见曾颜良对他有了敌意,只好承认了。“有人特意顶着安平之的名义将你送到这里来,一定是有什么意义。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不能放你走。”   曾颜良微微眯起双眼望着昌大叔,直到此时他才认清,眼前这个昌大叔,早就已经不是当初他视作父亲的那个人了。或许从一开始一切就都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曾颜良赌气离开昌大叔的营帐,见外面已经彻底黑下来了,他犹豫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偷偷从这里溜出去。冷承戚在他手上写的那个“西”字一定是指他与窦彦东朝西边走了,大概冷先生是告诉他想办法脱身,然后到西边去找他们吧。   然而冷承戚是不知道的,如果能够逃走,说不定曾颜良早就逃走了。可这营帐里面一直都有巡逻放哨的兵卒,昌洪凯不愧是练兵的好手,他训练出来的兵卒也都是个个警觉无比,曾颜良只要稍微远离中军营帐一点,就一定会被人拦下来盘问。   出不去的。曾颜良叹着气这样告诉自己。   他慢悠悠的围着中军营帐转圈,一点点朝外面转,可就在他心烦意乱的游荡的时候,突然看到一条黑影闪进了中军营帐。这黑影动作极快,要不是曾颜良曾与麒麟营小十九和白重令他们一起厮混多时,恐怕也难以看到黑影的行踪。曾颜良惊讶之余顿时警觉起来,他知道对方一定是潜行的高手,避过了兵卒们的眼线。   曾颜良身上的兵器早就被人收走了,他只能赤手空拳的悄悄来到营帐旁边,趴在地上小心翼翼掀开营帐一脚朝里面看。   这时就见昌洪凯手握腰中大刀,正与一个黑衣男人对峙。曾颜良一眼看出那黑衣男人正是贺笠靖带到茅屋里的人。   “贺笠靖这个老狐狸,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昌洪凯沉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替贺笠靖卖命?”   黑衣男人冷笑一声,道,“贺笠靖也值得谁为他卖命?哼!我侍奉的真命天子!”   昌洪凯闻言一愣,只听黑衣男子又说,“昌洪凯,安家养了你这条忘恩负义的野狗,实在是得不偿失,主子让你做的事情,你一样也没有做成!真是太没用了!”   昌洪凯皱着眉头冷声应道,“我昌洪凯为安家训练出了十万精锐,可安家对我如何?杀了我的家人,现在又将我们当做反军,他安龙义不想顶上欺君反主的恶名,所以就利用贺笠靖和我挑起事端?从他开始利用的时候,他就在骗我,难道这样对我还有什么恩德吗?”   “哼!”黑衣男子站在那里,手里也没有亮出兵器,但他却比昌洪凯还要坦然自若,“丞相大人救了你一命,你就该用这条命去偿还。当初丞相大人委你重任,他让你照顾的人,你照顾好了吗?”   昌洪凯闻言又是一愣,可就听那黑衣男人接着说,“你三番五次让丞相大人失望,如今又弃丞相大人的计划于不顾,你以为丞相大人真的想将这十万精锐都陷于敌手吗?就是因为你昌洪凯太蠢,所以才坏了大事!”   “你说什么!”昌洪凯气的瞪圆了眼睛,但那黑衣男人似乎不想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打断他问道,“从你在衲岩县的时候就已经很让丞相大人失望了!如今你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处,昌洪凯,你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必怨别人了!”   说道这里,只见那黑衣男人突然一挥手,营帐中顿时腾起了一股黄烟,曾颜良暗道一声不好,急忙起身要去帮昌洪凯的忙,可他刚从地上跳起来,就听到营帐中传来一声惨叫。   这一声惨叫马上引起了周围兵卒的注意,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突然冲出了约有一百来人,一下子就将这营帐团团围住了。连同曾颜良都被围在了中间。   没等曾颜良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群人上来就把曾颜良给绑了个结结实实,众人推搡着他入了营帐,曾颜良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昌洪凯。   这次昌洪凯是真的死了,曾颜良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股悲伤从心底涌了上来。可等他抬头再看,就见那黑衣男子依然蒙着脸,就像这件事与他无关一样,他冷声吩咐身边的人,道,“马上派人放出消息,就说是曾颜良杀了昌洪凯。他是骁瀚王的手下,这个诛杀叛军首领的功劳,不如就算在他身上好了。”说罢,那黑衣男人冷笑道,“怎么样曾颜良?你白白捡了这么一个便宜,应该知足了吧?”   曾颜良被人压着,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黑衣男子闷哼一声,不再理会曾颜良。这时身边将领开口问道,“大人,那这个曾颜良该怎么办?”   黑衣男子冷眼望着曾颜良,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下了决定,道,“留着他也没有什么用处了,找几个妥帖的人把他带的远一点处理掉,记住,一定别留下什么痕迹,免得以后落下什么麻烦。”   将领应声点头,亲自上前拉住曾颜良,又带了几个兵卒,大步朝这营帐外面走去。   第三百一十七章 强行带走,首辅丞相   伴着一夜雷雨,冷轩蓉不知道做了多久的噩梦。一早睁开眼睛,冷轩蓉心底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情。她实在是厌倦了现在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而厌倦了自己战战兢兢躲在这屋子里,什么也做不到的恐惧感。   早起梳妆,冷轩蓉偶然瞥见了木匣中用软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她拿出那东西轻轻展开,现出了里面一支并不精细的银钗。这是当初颜良大哥送给她的定情之物,是她母亲曾经用过的东西。   冷轩蓉仔仔细细看着那支银钗,怎么看都觉得这不过是小城中拙劣的工匠随手做的。冷轩蓉原本想到过,如果曾颜良真的与安龙义有什么关系,那他的母亲会给他留下一件日后亲人相认的证物。可颜良大哥并没有那样的东西,唯一一件他留下来的东西,大概就是这支银钗了。而这支银钗又显然不会是出自安龙义的手,看样子,自己的猜测果然是无稽之谈。   冷轩蓉幽幽的叹了一声,抬手挽起自己的头发,将这银钗插在了发髻之间。   眼望铜镜,冷轩蓉有些无奈的苦笑起来。   “轩蓉,你怎么又瘦了许多?都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颜良大哥回来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一定开口就会说这句话。   冷轩蓉苦笑着低下头,一眼看到了自己放在梳妆台上的那个精致的小瓶子。那是骁瀚王杜亦霖让窦皓维送过来的东西,是前世她也曾得到过的东西。瓶中的毒药药效非凡,而且无色无味,给人吃上之后也不会立即暴毙,可谓是杀人的利器。冷轩蓉把它攥在手里,脖子后面却阵阵发冷。这一小瓶东西不单能要了安龙义的性命,同时也能要了她冷轩蓉的性命。   就在冷轩蓉看着这小瓶子发呆的时候,房门突然响了起来。   “小姐,有一个姓季的老头儿说要见你一面……”   冷轩蓉随手将小瓶子塞到袖筒之中,站起身来开门一看,门口站着的正是守居。   “那老头儿看上去神头鬼脸的……”守居皱着眉头道,“我说太早了,可他非要让我来找你……”   冷轩蓉笑着拍拍守居头顶,随着他一同往前厅去。一路上冷轩蓉也没有想起自己认识一个姓季的人,直到来到前厅见了守居口中的老头儿,冷轩蓉才确定自己确实没有见过他。   这男人约有四十左右岁的年纪,身上穿着略显华贵,但看上去却十分稳重低调,冷轩蓉在皇城里这么久也有了些眼界,她知道这个人一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体面下人。   “冷小姐,在下姓季,在丞相府中做事的,你可以叫我季总管。”季总管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一双眼睛里却闪着冰冷的光芒。   冷轩蓉请这位季总管落座,仔细打量打量他,开口道,“我也曾到丞相府讨扰多次,却从未见过季总管……”哪怕是在前世,冷轩蓉也从来没有在丞相府听闻过季总管这号人物。再者说,丞相府里有管家之类的头衔,却从来没有听说谁比称作“总管”的。   季总管闻言顿时敛去脸上笑容,冷声道,“在下职责在外而不在府中,冷小姐要是见过在下反倒不正常了。”   冷轩蓉看出这季总管是因为自己刚才那句话而生气了,想必这人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吧。冷轩蓉现在满是烦心的事儿,也没有闲情逸致与这个小人斗智,她皱起眉头同样冷声道,“丞相府来的人本是贵客,我该奉茶好生招待,可看季总管的样子该是个大忙人,有什么话,请讲吧。”   季总管闻言闷哼了一声,道,“丞相爷听闻令尊冷侍郎前几日回了皇城,想见他一面。”   冷轩蓉一听他搬出了安龙义,顿时警觉起来。   “家父回到皇城之后一直住在友人那里,并没有回到这座府宅。”   “哦?”季总管挑着眉梢,阴阳怪气的说,“冷侍郎真是好生奇怪,自己有家不回,却让女儿一人守着这宅子而自己到友人那里去住?”   “那又如何?”冷轩蓉瞪起眼睛沉声道,“家父受了冤屈流亡在外,多年不曾回来。如今返回了皇城,难道不该与友人重新相聚么?季总管,我不知道你是哪里的总管,可十有八九,是管不到这些事情的吧?”   季总管愤而起身一拍桌子,可桌子拍了之后他又立即发觉自己这次来不是要与这个小丫头一般见识的。他强压怒火又坐了下来,冷声对冷轩蓉说,“冷姑娘说的有理,是在下问的不对。实际上令尊不在也没有关系,丞相爷也听说冷姑娘你与我家长公子关系甚为密切,所以也想见见冷姑娘你。”   “安……丞相要见我?”冷轩蓉有些惊讶,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今生还有机会与安龙义见面。不过冷轩蓉随即又想到了,正所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安龙义不可能不知道父亲冷承戚离开了皇城,他在这个时候说要见自己,实在是可疑。冷轩蓉又马上想到昨天窦皓维告诉她说安龙义已经在皇宫里面增加了人手,眼看着要控制住整个皇城的局面了,冷轩蓉顿时害怕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外面院门处一阵骚动,而后守居撒脚如飞跑到前厅来报,“小姐,几个丞相府的家丁带着软轿硬闯到府中来了!”   冷轩蓉一听这话顿时拍案而起瞪着季总管怒道,“季总管,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见那季总管站起身来抱着肩膀冷笑道,“在下只是想为丞相爷办好了事情,冷姑娘,请吧。”   冷轩蓉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季总管竟然还要来硬的。她这宅院之中除了守居之外,基本都是别人的眼线,唯一能够算得上自己人的,怕是只有窦皓维送来的几个人,可就这么几个丫鬟婆子怎么能抵挡住丞相府的家丁?冷轩蓉真的害怕起来,她甚至觉得这季总管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丞相府的人。   可再怎么害怕也无济于事,冷轩蓉急忙拉过守居,小声交代了几句,然后稳住心神,对季总管说,“既然如此,我与你走一趟无妨。”说罢,她随着季总管出了前厅。   庭院之中,十多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围站在一顶软轿旁,等冷轩蓉上了软轿,就听那季总管的声音响起。   “这院子暂时由丞相府看管,任何人等不得进出!”   容不得冷轩蓉再与那个季总管理论,软轿出门,一路朝着丞相府而去。   冷轩蓉坐在软轿之中,惶恐不已,她知道安龙义的为人,那可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他不是安平之,冷轩蓉没有信心能够与那位高高在上的首辅丞相周旋,更何况眼下自己的情况简直就容不得自己有什么周旋的余地。   说到头来,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冷轩蓉试图猜想出安龙义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这么个无名的小女子,又是为什么要在这个关头见自己。可思来想去,能够想到的事情实在太多,冷轩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如何做准备。原本打算让守居给骁瀚王杜亦霖和窦皓维报个信儿,可这季总管把整个冷府都给封住了,只怕守居是出不去了。冷轩蓉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等着窦皓维到冷府来见自己,到时候他就会知道自己被安龙义给带走了。可仔细一想,就算是窦皓维知道了这件事,他们恐怕也没有什么办法来营救自己。   皇城里的态势,就连冷轩蓉都看得出来是一触即发,难道窦皓维和杜亦霖会为了她区区一个冷轩蓉就在这个时候触动安龙义么?   完了,此时此刻,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冷轩蓉长叹一声,不由得攥紧了双手。   软轿顺利进了丞相府,冷轩蓉被叫出来随着季总管前往安龙义所在的地方。冷轩蓉仔细观察着周围,发现自己对这里还是稍微有一点印象的。前世自己也曾随着别人走过这条道路,之后她知道了害她落入地狱的真正元凶。   季总管的背影让冷轩蓉恨不得上去咬上一口,可她还是默默随着他走着,越是往前走,冷轩蓉越是觉得自己这次都这里来,似乎预示着什么。   两人一路无言进了一个庭院,幽静的庭院之中只有一间屋子,屋子窗户和门都敞开着,季总管进了这院子,身子就仿佛比之前矮了一截儿,他来到门边轻声道,“丞相爷,冷姑娘给您带来了。”   沉稳的声音回应道,“让她进来吧。”   季总管转身望向冷轩蓉,压低声音道,“里面那位是当朝的首辅丞相大人,冷姑娘,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冒犯了这位大人,你可吃罪不起。”   冷轩蓉瞟了一副奴才像的季总管一眼,也不应声,迈步进了屋子。   屋中对门放着一道屏风,冷轩蓉站在屏风面前深吸了一口气,她稳住心神,眼望屏风,这情形一如前世,冷轩蓉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今生的自己与前世不同,就算是首辅丞相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他是死在自己手里一次的人。   第三百一十八章 仗势欺人,顺水乘舟   前世死在自己手里的男人一共有两个,一个是贺笠靖,一个是眼前这个安龙义。冷轩蓉看到安龙义的时候,心底压制了许久的恨意又一涌而上,没有见到他时,冷轩蓉甚至已经说服自己今生不要再想复仇二字了,可当这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冷轩蓉的头脑之中,除了复仇的火焰,再无其他。   如果没有眼前这个人,冷轩蓉从前世就会是一个平凡女子,她是四品侍郎的千金,能够嫁给一个体面的男人为妻,生下几个孩子,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然而一切都毁在眼前这个男人手中,是他的贪欲将不知道多少无辜的人送上了黄泉路,是他让冷轩蓉两生两世都沉浸在痛苦之中难以自拔。   冷轩蓉直勾勾望着安龙义,看着他悠然自得的坐在桌边饮茶,想到今生这个男人也许不会惨死,冷轩蓉的一颗心似乎都要炸开了。   “冷轩蓉?你就是冷承戚的女儿……”   安龙义的声音沉稳而有磁性,可在冷轩蓉听来,却是无比的刺耳。   他应该已经死在自己手中了,他不应该在这里悠然的说话。   安龙义喝了一口茶,抬头看了一眼冷轩蓉。就是这一眼,安龙义顿时皱起了眉头。他看到了冷轩蓉眼中刺骨的寒意,还有她望向自己时,那种奇怪的样子。她明显是在害怕,但害怕的同时,却似乎又有什么支撑着她。她不像别人那样害怕与自己对视,那一双大眼睛里,仿佛写满了对他安龙义的不满。   安龙义低下头想了想,突然挑起嘴角笑道,“是季福又没办好事情吧?他对你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安龙义这么一问,冷轩蓉才惊然发觉自己应该收敛一点。她急忙低下头,轻声道,“那位季总管带着人硬闯进了我的家宅,还说是奉了丞相大人的命令,让人把我家宅封了,不让任何人进出。我想丞相大人不会是做出这种不可理喻的事情的人,狗仗人势的奴才实在可恶至极。”   “狗仗人势的奴才?哈哈哈……”安龙义闻言朗声而笑,冲着冷轩蓉招招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道,“小丫头,你说的没错,季福可不就是狗仗人势的奴才么,我也烦他这一点。不过呢……”安龙义望着冷轩蓉,沉下声音幽幽道,“封你家宅,确实是我的意思。”   冷轩蓉皱着眉头望着安龙义犹豫片刻,开口问道,“丞相大人为何要封我家宅?”   安龙义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他长出一口气,道,“你父亲冷承戚是个逃官,他背叛了朝廷,背叛了皇上的信任,这样的人如果还能在皇城里来去自如,以后还如何治国?国中有王法,容不得任何人肆意而为。”   “如此说来,丞相大人是要追究家父的罪过了?”冷轩蓉低头想了想,而后抬头对安龙义说,“家父当年逃出皇城是被逼无奈,在衲岩县的时候,骁瀚王曾告诉过我,说家父身上的案子疑点颇多,日后定当详查。丞相大人如果要追究家父的责任,不知可否容小女子先到骁瀚王面前去讨个说法?”   “嗯……王爷这话说的也没错……”安龙义没有反驳冷轩蓉,但他垂头望着手中茶杯,漫不经心似的接着道,“只不过一国王法皆由先祖定下,不管是骁瀚王经手这件事,还是老夫经手这件事,最后的结果都是不会变的。冷承戚弃官而逃,最终难逃刑司治罪。当年的罪责也是难免的……”说到这里,安龙义扭头看看冷轩蓉,笑道,“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于理如此,于情却也有些可以商量的地方。我听平之提起过你很多次,看样子他对你十分中意。”   冷轩蓉在这安龙义的脸上隐约能看到一点安平之的影子,他说出这话,冷轩蓉就不由得背脊发凉。这父子二人大概都喜欢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他们的话,都不能相信。   冷轩蓉低着头没说什么,就听安龙义笑了两声,接着又问,“你和你父亲这两年一直在衲岩县中,听说日子过的不太好?贺笠靖与你父亲是同榜友人,没有给你们什么帮助么?”   冷轩蓉闻言狠狠咬着牙摇了摇头,心想那贺笠靖明明就是你安龙义手中的棋子,他又怎么会给我们父女二人帮助!   “那个人果然不值一交啊。”安龙义微微眯起双眼望着冷轩蓉,好半天才说,“你父亲虽然才华横溢,却没有什么交友的眼光。先是结交了贺笠靖那个逆贼,现在又与窦彦东搅和在一起。再这样下去,恐怕谁都没有办法救他了。丫头,你知不知道你父亲犯的是多大的罪?”   冷轩蓉有些紧张的摇了摇头。就听安龙义接着说,“之前的几项罪名就已经足够让他被判个斩立决了,而他如今居然又与同样是待罪之身的窦彦东投奔了反贼贺笠靖。这样的罪过,足够诛其九族……”说到这里,安龙义压着声音对冷轩蓉幽幽的说,“诛其九族,丫头,你也被牵连到其中了。”   安龙义说话的语气阴冷非常,冷轩蓉听了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冷轩蓉有点听明白了安龙义的意思,她低着头想了想,再抬起头时,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   “丞相大人……你是说……我……我也会被砍头吗?”   安龙义品着茶不说话,冷轩蓉急忙又问了一句,“丞相大人……”   这时安龙义放下茶杯,冷声道,“小丫头,你连被砍头都不怕么?”   冷轩蓉闻言就是一惊,可安龙义显然是看透了她刚才的意图。冷轩蓉猜测安龙义一定是为了吓唬吓唬她,然后从她这里得到父亲手中握着的消息,或者是借用自己的恐惧来威胁父亲。这样卑鄙的手段,与安龙义首辅丞相的名头实在是相差太远。冷轩蓉本打算将计就计看看安龙义到底要做什么,没想到自己的演技居然一下子就被安龙义给看穿了。   既然如此,冷轩蓉也不装下去了,她站起身来冷哼一声,道,“堂堂首辅丞相大人,指使手下人强行将一个弱女子带来还不算,居然还言语恐吓于我,大人,您这样做,未免有失威仪吧。”   安龙义坐在那里望着冷轩蓉,脸上依然带着阴冷的笑意,他轻声说,“难怪平之说你是个奇女子,果不其然。小丫头,老夫说的话句句都是真的,没有要吓唬你和欺骗你的意思。老夫叫你来,只是因为平之对你喜爱有加,所以想在你父亲将你的性命也折腾进去之前,给你一条退身之路。这条路你选或是不选都由你自己做主,老夫不会强加干涉。至于你那府宅,刑司衙门开启了你父亲的案卷,眼下他们大概已经派人过去了。老夫可怜那里的下人无依无靠,所以都将他们接到丞相府里来了。你放心,老夫不会加害他们,以后他们可以在这丞相府寻个差事做……丫头,你也可以在丞相府里暂住,或者……出了丞相府的门,你就要进刑司衙门的大牢。你自己思量吧。”   说罢,安龙义叫了下人进来,吩咐道,“带这丫头出去,是去是留,让她自己做主。”   不等冷轩蓉再说什么,那下人便上前道了一个请字,然后抓住冷轩蓉的手臂,将她拖出了屋子。   对方手劲儿很大,冷轩蓉不敢挣扎,等出了院门,那人突然小声在冷轩蓉耳边说,“冷姑娘,长公子有请。”   冷轩蓉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老老实实的跟着这个下人一路快走,来到了一处冷轩蓉从未到过的庭院。   庭院里面有清泉小池,院中摆放着几个利落的石柱烛台,花草树木都被修整的非常整齐,使得这院子看上去无比的静雅。   下人带着冷轩蓉来到偏房一间屋子门前,轻声通报之后,冷轩蓉听到了安平之的声音。推门进去,冷轩蓉不由得惊叹了一声。只见这间被挡住了光线的屋子里,烛光闪动,而烛光下,安平之居然坐在那里提笔写着什么。   冷轩蓉对安平之的印象只有弹琴,如今见他认真的提笔写字,实在是新鲜。   这时安平之似乎也写完了,他放下笔抬头看到冷轩蓉进来了,微微一笑,道,“冷轩蓉,你发出来的那时什么怪声?”   冷轩蓉脸一红,知道自己刚才的惊叹被他听去了。好在安平之没有再嘲笑她,伸手一指旁边的椅子,让冷轩蓉坐下。然后问道,“我父亲问你什么了?”   冷轩蓉犹豫一下,低头道,“丞相大人说,我也许会被家父牵连,会被砍头。”   安平之闻言一皱眉,又问,“那你怎么办?伸长脖子等着被砍吗?”   冷轩蓉瞪着安平之,小声说,“就算是我不想被砍,又能有什么办法?丞相大人说刑司衙门要去抄我的家,还说我一旦出了丞相府,一定会被塞进刑司衙门的大牢……”   “父亲让你住在这里?”安平之似乎有些惊喜。   冷轩蓉咬着嘴唇望着安平之,心里砰砰直跳,不知道这父子两个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三百一十九章 明张陷阱,当朝首辅   安平之站起身来到冷轩蓉身边,笑呵呵道,“冷轩蓉,家父说的可是一点都没有错,重新查当年那件御城库走水的案件是骁瀚王提起来的,现在由刑司衙门经手。我不是早就与你说过,家父是个爱才之人,听说你父亲冷侍郎是当初皇城有名的才子,家父是想保住他的。至于你……”安平之伸出手轻轻拍在冷轩蓉肩头,伏在她耳边小声说,“你要是不愿意住在这里被我护着,大可以现在就到骁瀚王府去。只不过,骁瀚王这个人,谁都知道他喜怒无常,他会不会像我这样保护你,可就不一定了。”   冷轩蓉扭头看了一眼安平之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心跳的更快了。安平之说的一点都没错,如果现在刑司真的要来找她的麻烦,冷轩蓉可不认为杜亦霖能够冒着坏他大事的危险来袒护她,更何况她根本就不知道杜亦霖到底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在他眼里自己到底是亲是敌。而眼前这个安平之,相比之下反倒让冷轩蓉觉得轻松许多。   不过要说让冷轩蓉选择受谁的庇护,冷轩蓉是绝对不会在他们两个人之中选择的。她最先想到的人还是窦皓维,也不知道这位帝师府的小少爷在这个时候能不能保护的了她。冷轩蓉觉得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知道眼下的事情到底有多严重。   “长公子,你可知道骁瀚王为什么要查我父亲么?”冷轩蓉轻声问道。   安平之浅笑着拉了椅子坐在冷轩蓉面前,道,“骁瀚王走的这一步叫做声东击西。他对朝廷要出兵攻打武明郡这件事颇有微词,但碍于情面,又不愿开口,所以才找点别的事情做做,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我猜是这样吧。”   连冷轩蓉都听得出安平之说的这话都是不可能的,可安平之却像是有理有据一样,接着说,“贺笠靖那边的事情,再怎么说也是因为我这一门婚事起了诱因,家父为此责备自己多时,所以在朝廷之中一力主张这件事由他来主持处理。贺笠靖狼子野心,朝廷派了几拨人前去安抚,结果都不如人意,所以到现在也只有动武力这一条路可走了。可是骁瀚王在这件事上不仅不明确表态,还想方设法的从中阻拦……”   说到这里,安平之似乎才发现冷轩蓉脸上写满了不相信三个字,他笑着凑过来,轻声问,“你还没决定么?是留在我身边,还是到骁瀚王那里去?”   冷轩蓉闻言一愣,安平之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那眼神简直要勾人魂魄一样。冷轩蓉觉得他是在为自己挖下一个深深的陷阱,可偏偏这陷阱上根本就没有任何遮拦,他就站在陷阱旁边,伸出手来请她跳下去。   跳还是不跳?   冷轩蓉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居然真的在为此犹豫。   “留下来吧,马上就要到家父的寿辰之日了,在这里住上几天,然后等到风平浪静就好了。”   安平之幽幽的话语传到冷轩蓉的耳中,冷轩蓉不由自主的随着他的话语声微微点了点头。   安平之见状笑的更开心了,他叫来下人吩咐道,“把旁边那个院子收拾干净,让这位冷小姐住下。”   这时冷轩蓉才恍然回过神来,可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给冷轩蓉安排的地方就在安平之这幽静院子的旁边,这时冷轩蓉才知道原来安平之就是住在这里的。前世和今生冷轩蓉都只在那座荒院见到过安平之,如今知道了他的住所,而且与他比邻而居,哪怕知道这也是他陷阱的一部分,冷轩蓉依然没有感觉到害怕。   冷轩蓉请求安平之关照她那宅子里的下人们,安平之也欣然应允了,没过多久,居然有人把守居给带来了。   守居见到冷轩蓉,一脸焦急的问,“小姐,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冷轩蓉摇摇头,摸摸守居的头顶,小声问他有没有机会把他们被困在这里的消息通知别人。守居紧锁双眉低着头不说话,冷轩蓉知道这孩子一定是绞尽脑汁想办法然后大概没有成功。   “没事的,至少这几天之中我们还是安全的。”冷轩蓉安慰着守居,可这话说出口之后,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真的安全么?冷轩蓉觉得自己仿佛是中了安平之的迷魂术,一切都由他摆布。   守居是个机灵的孩子,到这里之后他跑进跑出,没过多长时间似乎就打探清楚了这周围的一切。   “那位长公子好像有了吩咐,这里的下人对我们都毕恭毕敬的。小姐,你真是厉害,连丞相府的长公子对你都礼让三分。”守居说这话的时候双眼之中满是钦佩,可冷轩蓉却只能无奈的笑着摇头。不过守居也压低声音告诉冷轩蓉,他们这院子周围布满了巡守的家丁,守居虽然进进出出没人阻拦,但走出几步就能看到有人看着他。   冷轩蓉知道这丞相府是真正的龙潭虎穴,前世她是见识过这里的可怕,所以她也叮嘱守居千万不要在这丞相府中乱跑。   小院不大,但也和安平之那院子一样精致优雅,屋子里摆放的东西看上去也都古朴雅致,守居紧握着自己的双手盯着那些东西,不停的问冷轩蓉那些东西是不是都很值钱。冷轩蓉与守居一言一语的搭话,脑海中却依然想着眼下发生的这些事情。   待到掌灯时分,守居刚说要去找找哪儿能弄到吃的,就听有人进了院子。   房门一开,一个身影嗖的一声窜了进来。   “冷轩蓉!”   清脆的叫声响起,冷轩蓉一看,进来的人正是安巧巧。而随着她走进来的,还有长公子安平之。   冷轩蓉起身迎上前来冲两人躬身施礼,安巧巧上前一步凑到冷轩蓉跟前,瞪圆了眼睛压低声音问,“你为什么住在我大哥旁边来了?”   不等冷轩蓉回答,就听安平之笑道,“巧巧,你要责问她,也该等吃了晚饭吧?”   安巧巧闻言转成笑脸,跑到安平之身边拉住他的手臂使劲儿点了点头。   安平之这才对冷轩蓉说,“家父可怜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所以要与你一起吃顿晚饭,来吧。”   冷轩蓉闻言皱起了眉头,安平之见状也皱起了眉头,道,“冷轩蓉,你该高兴。”   眼看着这架势不容的自己反抗,冷轩蓉只好再次躬身,道,“长公子说的是,小女子荣幸之至。”   丞相府这顿晚饭与冷轩蓉想的可是大不相同。一间在丞相府里算是极普通的小屋之中,四个人各守着一张小桌坐在蒲团上,安龙义与安平之并肩而坐,冷轩蓉和安巧巧则是在他们两侧上下手方向坐着。晚餐看上去十分丰富,而这三个安家的人在席间说的话也是再平常不过。   安龙义问了冷轩蓉这几年随着父亲都是怎么过的,冷轩蓉都如实回答。尤其关于安龙义派去的人追杀他们父女的事情,冷轩蓉也一点不漏都说了。安龙义听了这些话之后面不改色,仿佛那些事情都与他无关一样。等他问道他们在衲岩县发生的事情时,安平之才插话道,“父亲,冷侍郎当初在衲岩县时好像是给了骁瀚王什么东西,所以骁瀚王才在这个时候要重审御城库走水一案。”   安龙义抬眼瞄了一眼冷轩蓉,问道,“冷姑娘可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么?”   冷轩蓉微微摇头,道,“那是家父的秘密,我并不知晓。”   安龙义闻言挑起嘴角一笑,“平之总说你这丫头十分聪明,看来果真如此啊。”   “才不是呢!”安龙义话刚出口,安巧巧就顶了一句,她放下碗筷指着冷轩蓉说,“父亲,你可别说她聪明,之前那件事就是她的主意!”   冷轩蓉闻言就是一惊,她望着安巧巧,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这时安龙义望着安巧巧,笑的十分宠溺,道,“啊,就是那些山贼么?”说罢,他转头望向冷轩蓉,问道,“冷轩蓉,那个叫齐宗燕的山贼,他们找你的麻烦了?”   冷轩蓉一听安龙义说出这个名字,吓得手里碗筷差点掉了。可她见那三个安家人都没动声色,冷轩蓉也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放下碗筷,对安龙义说,“丞相大人,你说的齐宗燕,大概是那位武明郡中承贵布庄的东家吧?他确实给我找过不少的麻烦,这些事长公子最清楚不过。”   安龙义闻言点了点头,又问,“听说你还被他们绑架过,然后你那个心上人……曾颜良?他就失踪了。你查过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么?”   安龙义这话正戳中冷轩蓉心里不安的地方,她曾想过无数次,可颜良大哥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冷轩蓉根本无从查起,就连齐宗燕他们到底在哪儿她都不知道,更别提那些人话里话外的感觉仿佛都是他们与颜良大哥失踪的事情并没有关系。   冷轩蓉望着安龙义,犹豫片刻,轻声道,“丞相大人莫非知道什么?”   冷轩蓉这话一出口,安平之和安巧巧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安平之放下碗筷冷眼望着冷轩蓉,沉声说,“家父是当朝首辅丞相,这天底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第三百二十章 阴谋陷阱,摇尾乞怜   冷轩蓉呆呆的望着安龙义和安平之,她不知道这父子二人是要向她传达什么样的消息,是要威胁她,还是在戏弄她。这两个人如果想杀她这样的一个小丫头显然不费吹灰之力,他们也没有必要对她礼遇有佳,在这里言语威胁她,更没有必要对她说明眼下发生的这些事情之中到底有什么因由。这两个人到底是为什么要让说这些话?他们到底又要做什么?   冷轩蓉糊涂了。   齐宗燕的事情冷轩蓉没敢再问,而安龙义和安平之也没有再告诉冷轩蓉什么。他们只是告诉冷轩蓉要安心在这丞相府住着,而安巧巧则偷偷找到冷轩蓉,让她帮忙筹备给安龙义的寿礼。   冷轩蓉说的那些男童,安巧巧没有花费多大的力气就找到了,不过要在短短几天训练他们跳舞,达到安巧巧的标准,实在是困难。丞相府中的舞师几乎都被安巧巧偷偷找来商议过,可最后却没有一个人敢应下这件事。最后安巧巧大发脾气,硬是逼着丞相府里两个最好的舞师为她训练这些男童。   冷轩蓉跟在安巧巧身边,心中烦躁不已。她对这丞相千金实在是没有好感,安巧巧对下人态度恶劣的很,这使得冷轩蓉没有办法不想起前世自己在这丞相中所受过的那些苦。在丞相府里住上几天,冷轩蓉虽然处处都受礼遇,但她心中的火气却越来越大了。前世一幅幅画面在眼前闪过,冷轩蓉也变得更加容易被激怒了。好在不管是愤怒还是懊恼,冷轩蓉现在都能将这种感情藏在心底。   “小姐……”守居看着那些被连打带骂训练着的男童,似乎觉得十分不忍。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去救他们,守居站在冷轩蓉身边,期待着冷轩蓉能为此想想办法。可守居不知道,这个办法本来就是冷轩蓉想出来的,就算是她开始没有想到安巧巧会用这样的办法来训练那些男童,可现在她也没有再说这样做不对不好的机会了。   冷轩蓉知道守居的心思,没有办法,她只好悄悄吩咐守居,让他想办法试试看能不能离开这丞相府,出去给窦皓维送个信。还有五天的时间就到安龙义的寿辰了,冷轩蓉决定这五天留在丞相府里,而如果窦皓维知道她被带到丞相府来,说不定会想方设法救她,这样的话就将窦皓维陷入险境了。冷轩蓉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就是窦皓维为她而受到什么伤害。   守居听了冷轩蓉这番话,脸上露出了难色。冷轩蓉拍拍他的肩头,道,“守居,你去试试看,不必勉强,如果不行的话你就回来,我会再想办法把消息送出去的。”   守居闻言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头,然后撒腿跑了。   守居刚离开,就有丞相府的下人到这里来找冷轩蓉。   “长公子请冷小姐过去。”   冷轩蓉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好辞别安巧巧,随着下人离去。下人带着冷轩蓉穿过几道回廊,冷轩蓉发现他们这又是要到荒院去了。等他们来到荒院,下人在院前止步,只有冷轩蓉一个人进了院子来到木楼前。   木屋之中一曲悠然,冷轩蓉听的出来,安平之心情非常不错。   冷轩蓉迈步进了木楼,琴声乍然而止。只听脚步声响起,安平之从楼上露出头来,冲着冷轩蓉招了招手。   安平之看上去情绪高涨,他手里拿着一封信在冷轩蓉面前晃来晃去,笑呵呵问冷轩蓉能不能猜到信中写的是什么。冷轩蓉皱着眉头道,“长公子来往的书信我又怎么能够猜到?”   安平之闻言点了点头,拉着冷轩蓉围桌而坐,把信放在她面前,道,“给你一个提示,这封信是从武明郡来的。”   冷轩蓉闻言一愣,她低头看那信封,心中不由得一凛。信封上写着几个看上去没有意义的字,显然这也是一封密信。写这封信的人对凤泉岭里那些山贼所用的暗语十分熟悉。而更令冷轩蓉觉得惊讶的是,这信封上的笔迹她印象非常深刻。这明明就是贺笠靖的亲笔所写。   贺笠靖,他为什么会写信给安平之?   冷轩蓉抬头望着安平之,犹豫着问道,“这封信莫非是贺笠靖写的?”   安平之闻言一拍桌子,笑道,“我就知道你能看出来!哈哈哈哈……”   安平之这么一说,冷轩蓉就更是疑惑了。到现在冷轩蓉已经不认为安平之对自己做的这些事情仅仅是因为他对自己有什么兴趣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不可能连安龙义都与她见面。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圈套,一个从她再次出现在安平之面前,他就布置好的圈套。他留下她的性命,为她羞辱贺蕊萍,带她入宫,甚至后来知道了她与齐宗燕等人勾结,他都没有对她起杀意,这一切都不合理。   冷轩蓉背脊发凉,她低头望着眼前那封信,发觉不合理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安平之为什么要让自己看这东西?他为什么会不止一次的为自己解释眼前的种种局势?   这时就见安平之拿起那封信,展开看看,然后笑着摊放在冷轩蓉面前,轻声道,“冷轩蓉,你看看这上面说的。你猜不到贺笠靖为什么会写信给我么?哈哈哈哈……他想求我给他指出一条生路。”   冷轩蓉不由自主的开始读桌上那封信,信中言辞恳切,甚至自贬身价,处处显出卑微模样,这确实是贺笠靖的亲笔,他在信中写到,自己原本无意与安家作对,女儿贺蕊萍的死全是教女无方所致,他从未怨恨过别人,如今这种局面,全是由那叛军首领昌洪凯一手造成。如今武明郡城被重重围困,他率领忠于朝廷的将领们殊死顽抗,只盼着朝廷早日营救他们。贺笠靖说等武明郡危机解除之后他想请求告老还乡,连同他的几个儿子也都随他一起还乡,为此他想请求安平之看在与贺家和贺蕊萍一场缘分的份上替他想想办法。   冷轩蓉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老奸巨猾的贺笠靖居然还能写出这样的信来,看得出来,他现在已经被逼到绝境了。   可等冷轩蓉看到信件的最后时,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里写的清清楚楚,贺笠靖得人相助,已经取了叛军首领昌洪凯的首级,连同那十万精锐,如今也都已经落入他的掌握之中了。贺笠靖想要以此将功赎罪,换自己一身清白。   冷轩蓉脑子里嗡嗡直响,她不知道昌洪凯的死到底是意味着颜良大哥脱离危险了,还是意味着颜良大哥陷入更加可怕的危险之中了。昌洪凯与颜良大哥毕竟有些情意,可那贺笠靖呢?他对颜良大哥说不上有什么恨意,但他也知道颜良大哥的身份,他更知道颜良大哥与她冷轩蓉的关系。冷轩蓉猜不准贺笠靖是会忌惮骁瀚王那边而保护颜良大哥,还是将他对自己的仇恨倾注到颜良大哥身上。这两种可能似乎势均力敌,冷轩蓉想着这些,额头的汗水就渗了出来。   “怎么了?冷轩蓉,你看上去挺紧张的。”安平之说着从怀中掏出汗巾,轻轻为冷轩蓉擦了擦汗水,笑道,“冷轩蓉啊,我看我们现在可以坦诚相对,将心里想的事情都说出来了。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冷轩蓉瞪大双眼望着安平之,急切的问,“长公子,你有没有颜良大哥的消息?他……他怎么样了?”   安平之笑着摇摇头,道,“曾颜良?他连一颗棋子都算不上,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昌洪凯死了,贺笠靖因为贺蕊萍的事情恨你,曾颜良如果没有提前逃走的话,现在估计已经到奈何桥了吧。哈哈哈……”   冷轩蓉的心一下子沉下去,她眼中湛出泪花,一把抓住安平之的袖子,哽咽道,“长公子,我求求你,找找颜良大哥……不管是生是死……我……我……”   安平之低头看看冷轩蓉拉着自己衣袖的手,轻叹一声,道,“你要是这么说的话,也可以。不过这算是你的第一个请求。”   第一个请求?冷轩蓉泪眼婆娑的望着安平之,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只听安平之接着说,“你现在最想找的是你的颜良大哥?嗯……据我所知,你父亲冷承戚和那个给你下了毒的五先生窦彦东也到那里去了?你知道他们去做什么了么?”   冷轩蓉茫然的摇了摇头,就听安平之接着说,“你父亲是受了五先生那老头子的蛊惑,说是用他手里拿着所谓证据,能够扳倒我们安家。他们想要将贺笠靖拉拢过去,到时候为骁瀚王杜亦霖所用。”说到这里,安平之又笑起来,他拍拍桌上那几封信,“可是啊冷轩蓉,你看看,贺笠靖是怎么选择的?你大概知道,这贺笠靖是个聪明狡猾的人,他信不过你父亲,信不过那个五先生,他选择对我们安家服软求饶,哪怕是他的女儿死在了这里,他却只能夹着尾巴求我饶了他一条老命!哈哈哈……”   第三百二十一章 猫鼠游戏,悔之晚矣   冷轩蓉看着那封信,脑海中嗡嗡直响。她似乎听明白了安平之话语中的意思,她也突然明白了安平之刚才为什么会说自己求他去找颜良大哥是第一个请求。她现在不得不再求安平之,她不得不再提出第二个请求。   冷轩蓉不知道安平之和他的父亲安龙义计划这一切到底计划了多久,冷轩蓉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能够预料到多么远的事情,不过冷轩蓉现在终于明白前世这个时候,为什么那么精明的骁瀚王杜亦霖都会被逼到绝境而想到让冷轩蓉这么个小丫头对安龙义下毒手了。安家父子两人实在是太难对付,他们并没有步步争强,没有处处压人一头,可到了最后,眼看着他们不知不觉的就将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都得到手了。   窦彦东做的是什么打算冷轩蓉自然也不清楚,可冷轩蓉却知道自己父亲手中攥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是能够在必要的时候将安龙义定下死罪的证据,是当年害死了许多人的冤案中唯一留存下来的真相。窦彦东想要利用父亲,自然是看中了他手中的那些真相,那些证据,然而那些证据不是他们的保命金牌,反而是会害死他们催命符。不管窦彦东计划着什么,他想要以口舌之利去拉拢别人,显然到了现在已经是不可能了。   骁瀚王杜亦霖也许对窦彦东十分信任,可冷轩蓉也觉得杜亦霖并没有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们身上。他只是没有办法,孤注一掷。窦皓维说过,两天之前安家在后宫里安插人手的事情让他们都有些措手不及,在这样的情况下,冷轩蓉觉得杜亦霖一定已经开始准备他备用的计划了。   前世杜亦霖的备用计划大概就是冷轩蓉,而今生他是怎么做的,冷轩蓉一点都不清楚。不管他做了什么,准备要做什么,现在都不是冷轩蓉所关心的,冷轩蓉关心的是她父亲的安全。   她不得不求安平之,因为现在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在这件事上帮助她,那个人非安平之莫属。   “长公子……”冷轩蓉发觉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我父亲……求你……饶他一条性命……”   安平之闻言不由得仰头大笑,“你说什么?哈哈哈哈……冷轩蓉,你说求我饶了你的父亲?”说完这话,安平之的笑声乍然而止,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阴森,双眼之中闪着寒光,唇角发出森然的声音,道,“你的父亲正在想方设法置我们安家所有人与死地,我为什么要饶了他?”   冷轩蓉背后仿佛吹起了一阵刺骨的寒风,之前心中所有被自己努力堆积起来的安全感一下子崩塌了,她惊恐的望着安平之,嘴唇颤抖着,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没错,他们这些人从最开始就都是站在安家的对面,是生死的敌人,自己之前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在这里是安全的?全都是因为安平之,他用了他那种奇异的手段,用他那种让人琢磨不透的态度,用他的花言巧语,甚至用他那迷惑人心的琴声,一点一点的将冷轩蓉对他的戒备吞噬掉了,甚至让冷轩蓉觉得自己呆在他的身边不会有什么危险,甚至让冷轩蓉觉得他安平之是可以保护她的安全的人。   真是愚蠢。   冷轩蓉在心中这样骂自己。   可仔细想来,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一切都不像是安平之刻意做出来的。从他与她再次在荒院中相遇开始,从他带着她来到贺蕊萍面前为她出了一口恶气开始,从他靠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开始,从他对着她微笑开始,甚至有可能是从他亲眼见到她被下毒的时候开始,从她与曾颜良一起逃出他的掌心开始,这一切都自然而又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今天。   冷轩蓉到现在为止都还觉得安平之不会伤害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哪怕他现在望着她的眼神之中充满的嘲讽,哪怕他看上去得意而又疯狂,冷轩蓉还是觉得他不会伤害自己。   “颜良大哥和我的父亲,我想要他们两人平安无事……”冷轩蓉低下头,小声说着,她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锦缎前摆被攥的满是褶皱。这衣料都是安平之送给她的,冷轩蓉盯着锦缎上华贵的花纹,不由得苦笑起来。这一切原本都不应该属于她,果然一切都不应该属于她。或许老天爷让她重新活一次,并不是给她的恩惠。如今她再次陷入了这样的境地,父亲,颜良大哥,难道他们又要在自己的生命之中消失了么?再一次,再一次消失。   死是什么样子的,冷轩蓉并不清楚。虽然她仿佛经历过了,可她依然不清楚。但失去亲人失去爱人的痛苦对于她来说却是刻骨铭心的。让她再死一次也许更轻松一点,只要那两个自己在乎的人还活着。   “只要他们平安无事……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冷轩蓉不相信安平之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做那些事情,哪怕是为了玩乐,他也不会故意花费那么多的精力。他对自己有什么企图,冷轩蓉现在只有这样的感觉。   什么样的企图?猜不到。   冷轩蓉茫然的抬起头来,直勾勾的望着安平之那双几近透明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珠镶嵌在诡异的粉红色眼眶中,看上去就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寒潭,一脚迈入,定然尸骨无存。   “曾颜良,还有你的父亲,这是你提出来的两个请求么?”安平之没有避开冷轩蓉的视线,他的话语声轻盈无比,落在冷轩蓉的耳边,就像是从阴曹地府飘荡上来的声音。   “你自己呢?你曾经做过那么的事情,难道仅仅就是为了保护那两个人?冷轩蓉,你自己又会如何?”   冷轩蓉几乎忘记了呼吸,她觉得自己从未想过自己会怎么样,可这不对,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己。如果不是想着前世她受过的那些苦难,今生她会义无反顾的复仇么?是为了颜良大哥的性命?是为了父亲的清白?不是的,她是为了自己心中一口恶气。为什么后来她觉得自己可以放弃复仇了?为什么来到皇城之后她就动摇了?是因为颜良大哥性命无忧了?是因为父亲身上的冤屈洗刷掉了?不是的,是因为冷轩蓉觉得自己的生活过的安逸了,是因为她身边有能够支持她帮助她的人,有了富足的生活,虽然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但因为她过上了远离前世那种苦难的日子,所以她不想将之毁掉,她不想复仇了。   多么愚蠢。   冷轩蓉在心中暗骂自己,难道那时候自己身边的平和是真的么?那时候自己心中的安全感是真的么?那时候的安逸,那时候的富足,那时候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人家牵引着她看到的假象,就仿佛有人在她身边纵起烈火,而她却以为是夏日暖阳来了一样。   多么愚蠢!   冷轩蓉现在悔之晚矣。   自己,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而起,一切是不是都应该由自己了结?   冷轩蓉依然望着那双美丽的眼睛,她从那眼中看到了自己,狼狈的女子,曾经那一刀过颈,并没有斩断她的生命,再活一次,她该做完自己没有做好的事情。   “我若求你……”冷轩蓉喃喃而语,对面的安平之此时听到的声音之中,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无所适从的恐惧,“我若求你,你能放过我么?”   “不能。”   冰冷的言语带着刺骨的寒气袭来,冷轩蓉缓缓低下了头。   安平之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了空气中凝聚起来的压迫感。这在他的身上可不常出现,而安平之也不认为这压迫感与眼前这个傻女人有什么关系。   大事将成,激动和高兴才是压迫感的来源,还有什么能够阻止他?没有。   冷轩蓉,聪明伶俐,又傻的可笑。安平之心情极好,就好像是一只猫捉住了一只老鼠,玩弄够了,只等着一口下去,享受肥美的滋味了。   安平之挑起嘴角微微笑着,他伸出手来,用食指挑起冷轩蓉的下巴,强迫她望向自己,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涣散,安平之摇了摇头。   “冷轩蓉,你不该放弃,还有事情该由你去做。”   是的,还有事情该有我去做。   “只要你做到我说的这件事,你的性命,还有你父亲的性命,甚至,如果曾颜良现在还没死的话,以后连同他的性命,我都会为你保住。”   三个人,三条命,都攥在我的手里。   “你是个聪明的女子,应该知道这个时候如何抉择了。”   生路只有一条,而我必须走上这条生路。   “冷轩蓉,你给我听好了,我要你做的事情……”   我要做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安平之已经捏住了冷轩蓉的脸颊,他极度兴奋,以至于那只手都有些颤抖,他贴付在冷轩蓉的耳边,如墨的云鬓似乎有点碍事,他尽量压低了声音,悄声对冷轩蓉说,“冷轩蓉,我要你……杀了那个骁瀚王杜亦霖。”   第三百二十二章 拨开迷雾,重现往昔   安平之的话如同一声闷雷在冷轩蓉耳边响起,她惊讶的望着安平之,好半天没有换过神来。   他说什么了?他要让自己去杀骁瀚王杜亦霖?   “冷轩蓉,你现在应该明白,我和骁瀚王,你最终要选择一边。”安平之说出这句话之后长出了一口气,他坐在冷轩蓉对面,轻描淡写的道,“骁瀚王一心一意守着他们皇家,皇家的利益对于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你可别以为杜亦霖对帝师府那个五先生有多么信任,对于他而言,这些人,包括你的父亲在内全都是他手中的棋子,要被他利用的。等他利用完你们之后又会怎么样?他答应过你要放过你的父亲么?我猜一定没有。因为他不会。”安平之笑道,“他会将你的父亲送到刑司衙门去受审,让他承认自己的罪过,只有这样,他才能站出来指证我父亲。等你们把我父亲扳倒了,骁瀚王杜亦霖得到了江山稳固,皇上坐享安稳江山,可你们冷家父女又能得到什么?你的父亲要去坐牢,到时候你怎么办?去求杜亦霖么?你觉得到了那个时候你还能进得了骁瀚王府的大门么?”   冷轩蓉低着头默默听着安平之的话,他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前世冷轩蓉按照杜亦霖所说,成功杀了安龙义,而且还杀了贺笠靖,可到最后她得到了什么?一刀过颈,血溅三尺。换在今生,难道结局不是一样的么?   一阵寒风吹过,冷轩蓉突然冷笑起来。   安平之本来还有话要说,可一听冷轩蓉低头冷笑,安平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只见冷轩蓉缓缓抬头,冷笑不止,双眼之中闪出了幽幽寒光。安平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冷轩蓉,他有些惊讶,几乎能够感觉到从冷轩蓉是身体之中渐渐涌起的森寒杀气。   “长公子说的没错,在你和杜亦霖之间,我一定要选择一个。我冷轩蓉虽然算不上什么聪明人,但也知道自保是最重要的,我选择的是以后能顾保护我的人,我要杀的,自然也是在前面挡住了我生路的人。”   安平之一听冷轩蓉这么说,刚才心里泛起的那股不舒服的感觉也一下子消失了。冷轩蓉这个女子确实常常出人意料,但安平之花费了这么长时间去与她周旋,到底还是知道她许多底细了。这女子有些狠毒的地方,却也唯有这样的地方是令安平之看中,觉得可以利用的地方。   冷轩蓉与骁瀚王杜亦霖走的很近,也与安平之走的很近,安平之知道骁瀚王同自己都有一样的想法,那就是利用这个冷轩蓉为自己做些什么,不管骁瀚王杜亦霖最终的目的如何,安平之对自己提出的价码是有绝对的自信的。   “一切我都会为你安排好,冷轩蓉,到时候你只要照着我说的话去做就万无一失了。”   时机未到,安平之不想对冷轩蓉透露太多。话已经说的够明白了,现在就要看冷轩蓉是如何选择了。   “你身边那个叫守居的孩子出去为你通风报信了吧?希望那位帝师府的小少爷听你的劝告不要来参与这件事,要不然……哼。”   这话说完,安平之一甩袖子走了,留下冷轩蓉在这木楼之中独自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冷轩蓉才算是回过神来,安平之说的最后那句话让冷轩蓉不寒而栗,事情发展到现在,她最不想牵扯进来的人就是窦皓维。如果窦皓维为了她而陷入险境,冷轩蓉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眼前层层的迷雾渐渐散开了,冷轩蓉看着自己的手指,在心中能够算的出来,距离前世自己杀死安龙义还有五天,而距离自己前世的死期也近了。当初她中毒之后以为今生今世的一切都与前世不一样了,可现在一看,觉得不一样只不过都是自己的错觉而已,她还在这个巨大的漩涡之中,还要为了最后的决断而挣扎。现在不一样的是她心中有了更为坚实的理由,也有了更明确的目的。她要杀死的人是她的仇人,不需要别的借口,自己不会心软,也不会再犹豫了。生路只有一条,而自己,绝对要走上这条生路。   等冷轩蓉从荒院返回到自己住的小院时,发现守居依然没有回来,冷轩蓉猜想大概是安平之故意放守居去送信之后就不让他再进来了。   屋中清冷,冷轩蓉缓步到里面卧室,一头栽倒在床榻上,闭上双眼,她似乎能够看到颜良大哥的面容。她决定了一切,却依然没有办法得知颜良大哥的生死,如果颜良大哥死了,她该怎么办?就算是到时候她成功了,没有了父亲,没有了颜良大哥,她还能剩下什么?背负着两世的哀痛活下去么?不能,她没有那么坚强。死么?一死了之,一了百了,可那样的话,眼前的挣扎又算什么?   冷轩蓉双眼仿佛干涸了,她再不能像当初刚刚回到这个世上的时候那样哭泣,那时的泪水之中有多少苦涩就有多少甜蜜,到了现在,冷轩蓉总算是明白了。如今的她根本哭不出来,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明明不是黑夜,冷轩蓉却觉得自己根本看不到眼前有什么,她仿佛回到了那个挤满百姓的刑场,仿佛又跪在那里,寒风习习,冷轩蓉却不知道什么叫做恐惧。   恐惧,即使不懂,却还是难以逃脱。至少她的身子在颤抖,她的心里在不停的叫嚷着自己的不甘心。她被人欺凌,孤苦伶仃,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为什么要让她这样一个女子承受这么多的痛苦?   不甘心。她不甘心。   可如果现在再让她回到那个时候,冷轩蓉也许会默默的接受一切,一刀过颈,血溅三尺,这样的终结又有什么不好。   重生之后她苦苦挣扎过,她复仇,她喜悦,她惊恐,她失落,然而到现在为止留给她的又是什么?   值得么?值得么?   冷轩蓉狠狠咬着自己的牙,身子不停的颤抖,可眼中却无比的干涸,一点眼泪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   帝师府门前,一个年轻的家丁伸出双手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对峙着,两个人像是玩老鹰捉小鸡一样的对峙着,而那男孩的神情却更像是要与守门的家丁以命相搏了。   “我找皓维先生!我找皓维先生!”   “我家小少爷是谁说找就找的吗!而且他也不在帝师府!”   “我不信!你骗人!”   “我骗你干什么!”   “那他在哪里?”   “那我哪儿知道啊!”   守门的家丁被眼前这个半大孩子磨的烦躁的很,要不是帝师府一向不让他们这些守门家丁用暴力驱赶来这里搅闹的人,家丁一定早就上拳头了。   守居见对方果真不像是撒谎的样子,总算是站直了身子,停下了他那一副要进攻的样子。他一脸失落,看上去又十分焦急,他上前一步对那家丁深深鞠了一躬,道,“大哥,我家小姐现在身陷险境,她要我出来给皓维先生带话,这话我要是带不到,我家小姐她……她说不定……”   说着,守居眼角湿润,眼看着要哭出来了。   守门的家丁一看这男孩子刚刚看着还挺横的,转眼之间就要哭了,他顿时也有些措手不及,急忙上前问守居,“你家小姐是谁?”   守居抽泣一声,“冷轩蓉……”   “啊!”守门的家丁一拍脑门儿,压低声音对守居说,“你早说是冷小姐啊……我家小少爷大概是到骁瀚王府去了,不过那骁瀚王府你现在也进不去,你回去给冷小姐报信儿,她应该能进得去。”   守居闻言白了守门家丁一眼,心中暗骂,我刚才都说了我家小姐身陷险境出不来,她怎么亲自去?   不过守居也没跟家丁废话,撒腿就朝骁瀚王府跑去。   骁瀚王府前戒备森严,守居试了几次要硬闯进去,最后都被守门的亲卫给拦了出来。不管他怎么说,那些人就是不让他进去,最后那些人被闹的烦了,干脆抽出腰间佩刀来吓唬他。守居不敢再硬闯,只好守在远处一个角落里,盼着皓维先生能够从这门里出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进进出出骁瀚王府的人是不少,但他们上下轿子的时候守居都看的清清楚楚,大多数都是穿着官服的老头子,皓维先生一直没有露面。一直到骁瀚王府门前挑起灯笼,守居依然在远处守着。   街道上吹起冷风,守居不由得有些哆嗦,他惊讶的发现就算是已经深更半夜了,进进出出骁瀚王府的人依然络绎不绝。莫非是骁瀚王府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守居猜测着。就在这时候,守居眼前一亮,起身朝着那高大的府门冲了过去。   “皓维先生!皓维先生!”   守居终于看到了窦皓维的身影,他放开喉咙呼喊着,果然见皓维先生望向他了。   守门的亲卫们呼啦一声上前把守居给擒住了,好在窦皓维看出了守居的模样,急忙让人松开他。   “皓维先生!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守居话没出口,就见窦皓维冲他使劲儿摇了摇头,像是不让他把话说出来似的。   守居急忙捂住自己的嘴,这时窦皓维上前一步拽着守居的衣服将他拉到了软轿之中。   第三百二十三章 帝师府中,窦三小姐   窦皓维将守居拉到轿子里坐好,然后让轿夫抬着轿子离开了骁瀚王府。   窦皓维见守居一副要哭了的表情,压低声音问他是怎么回事,守居将冷轩蓉被带到丞相府的事情一五一十说过一遍,又将冷轩蓉告诉他的话告诉了窦皓维。   “小姐说安家的人对她礼遇有佳,暂时不会有什么性命危险,所以皓维先生不必为此担心,只是……小姐说她担心安家人会加害到皓维先生你的头上……”   窦皓维闻言不由得长叹了一声,现在骁瀚王府里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后宫完全落入了安龙义的手中,就连杜亦霖手里那些朱砂近侍都派不上什么用场了,窦皓维手里拿着三大秘营的秘印,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他已经将危机的消息发出去了,只盼着到真正危险的时候那些人能够赶来救驾。窦皓维能够感觉到,事情到了如今,连杜亦霖都没有什么抵挡的办法了,而眼下安龙义与大将军府那边的人早已经将皇城周围守卫的军队全部都调到武明郡方向去了。   安龙义这一招是一石两鸟,一来这样调动军队,所有的军队就都落在了他的手中,而他也借用这个机会把持住了军中命脉,而且他用这个借口将皇城附近国库中的存粮也基本都调走了,这样如果战事一起,所有的主动权就都倾斜到他那边去了。除此之外,安龙义还十分有可能以武明郡为关卡,里应外合,一举将所有对他不利的人铲除。   事情发展到今天,不管是骁瀚王杜亦霖还是窦皓维都能看出安家父子计划之周密了,而他们以前觉得胜券在握的事情也一下子变得棘手起来。   窦皓维带着守居回到帝师府,他顾不得现在已经是深夜时分,匆匆跑去找爷爷商议眼前的局势。窦家的老爷子穿着宽大的罩袍坐在藤椅上,听窦皓维说完了话,眉头也紧紧的皱了起来。   “上次边关的事情,我们帝师府已经用了不少的手段,做了不少该做的不该做的事情了。如今事已至此,皓维,你该自己去想办法了。”   窦皓维也料到了爷爷会这样说,他知道帝师府不会因为皇家更迭而倒下,现在唯一的问题便是他的去留。窦皓维有些不舍,他坐到爷爷身边,轻声道,“我师父张先生……他已经给我送信来了,不管事情如何发展,这些结束之后我就到他身边去静修几年。爷爷,孙儿不孝,没法常来看你了。”   老爷子眯着双眼望着窦皓维,伸出手来轻轻拍拍他的头顶,道,“皓维啊,孙辈之中,唯独属你性情最为耿直,窦家的人历来就是如此,能者多劳,就如同你那五叔,他有能力为家族做些事情,哪怕舍出性命也要去做。可你却不一样,爷爷心疼你这个孙子,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的。”   窦皓维闻言眼中闪出泪花,“孙儿所做的事情都是孙儿认为对的……”   老爷子点了点头,又轻轻拍拍窦皓维的头顶,缓缓闭起双眼,不再说话了。   一夜无眠,次日清晨还没等窦皓维离开帝师府,就见有内宅的丫鬟匆匆跑来报信。   “三小姐请小少爷过去,说是有急事要说。”   窦皓维知道三姐姐一定是得到了什么风声所以为他担心,窦皓维随着丫鬟来到窦三小姐住的院子,刚进院门就看到三姐姐一脸焦急的在那里等着他。   窦皓维一露面,窦三小姐就上前一步拽住了他的袖子,快步将他拖到了屋子里面,然后让那个贴身的丫鬟出去看着,她这才从袖筒之中掏出一封信来。   “这是什么?”窦皓维接过信来一边拆开一边问窦三小姐,窦三小姐一脸焦急的对窦皓维说,“是谷将军派人送来的信,这里面写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皓维,是不是真的?”   窦皓维展开信件仔细看了一遍,看过之后他不由得长叹了一声。谷峙翼在信中说安家私军首领昌洪凯被武明郡郡太守贺笠靖杀害了,现在武明郡内外都已经陷入了混战之中,朝廷派过去的军队将混战几方紧紧围在中间,随时有可能将里面所有人都一举歼灭。谷峙翼想从帝师府得到些确定的消息,看朝廷到底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几十万人的性命现在都危在旦夕,就连谷峙翼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窦皓维将这封信重新交还给三姐姐,轻声问道,“三姐姐可曾将这封信给爷爷他们看过?”   窦三小姐摇了摇头,“这封信是昨天晚上才到的,是由麒麟营的人亲自送过来的。之前我们帝师府通往那边的信路全都被截断了,麒麟营的人现在信不过别人,只能送到我这里来了。”说完这话,窦三小姐再次问窦皓维,“几十万人?朝廷难道真的会不顾武明郡郡城里的百姓,对那些人下手么?”   窦皓维苦笑着摇头道,“三姐姐,你想想也知道,朝廷……皇上他宅心仁厚,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就连我们那位以骁瀚著称的王爷也不会将城中百姓弃之不顾……可现在大将军府成了安家父子手里的棋子,王爷想尽了办法,也没能阻止得了城外那些军队开拔啊。”   “这么说……一切都是真的?朝廷……皇家……就这么完了么?”窦三小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从来没有过的惊恐,她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怎么办?麒麟营……谷将军他们……一定会选择也朝廷共存亡……怎么办……”   窦皓维看到自己这位平素天不怕地不怕的三姐姐惊慌失措,心中实在不是滋味。可他现在又想不到能够安慰三姐姐的话,一时之间,巨大的无力感一下子从窦皓维心中涌上来,他突然发现,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一个读书人,而自己读过的那些书本里面,竟然充斥着无数没有用处的东西,眼下这样现实的问题应该如何解决?书本之中是断然没有的。   “皓维!”窦三小姐突然腾的一下站起身子,抓住窦皓维的双手,高声问道,“你说现在这些事情的根源在哪里?”   窦皓维闻言一愣,脱口而出,“安家……”   “对!对!”窦三小姐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攥着拳头道,“安家,都是安家在一手遮天,要是没有了他们,武明郡的人都不会有事,朝廷不会有事,谷将军和麒麟营不会有事,就连爷爷他们整天担心的事情也都不会发生。都是安家的错!”   窦皓维发现三姐姐眼中像是冒起了火光,他急忙道,“三姐姐,你别担心,谷将军他们不会有事的,我们帝师府也不会有事的,至于武明郡那边,王爷已经有了安排……”   窦皓维正说着,窦三小姐就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一样,匆匆起身到里间屋中拿出两张大红的请柬放在桌上,其中一张是给窦三小姐的,另外一张上面写着窦皓维的名字。   “这是……”窦皓维拿起请柬一看,发现这正是首辅丞相安龙义花甲寿辰的请柬。   窦三小姐拿着请柬压低声音对窦皓维说,“还有四天的时间,这四天之中,我们一定能够想到办法铲除安家这个大患。”   窦皓维一听三姐姐这么说,背脊不由得一阵发凉。他使劲儿摇了摇头,伸手按住了三姐姐的手腕,道,“三姐姐,我知道你着急,可就算是着急,你也应该看清楚眼前的情况,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这场寿宴,你不应该去。”   “我应该去!”窦三小姐沉声道,“我不单应该去,还要提前过去帮忙!”   “三姐姐!”窦皓维站起身来焦急的对窦三小姐说,“这场寿宴上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你去了一定万分危险!哪怕是被卷入其中……我们帝师府,爷爷和父亲他们都没有办法出面保护你!就连我都……”   “谁说我要你们的保护?”窦三小姐咬着牙瞪着窦皓维道,“我一介女子,生在窦家长在窦家,受的是帝师府书香门第的熏陶,做的是天道正义之事,如果成了,这件事就随风而去,如果不成……”窦三小姐说到这里转身回到屋中,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一把镶嵌着许多宝石的雕花匕首紧紧攥在胸前,沉声道,“如果不成,我宁愿血渐丞相府,做个孤魂野鬼!”   窦皓维最了解自己这位姐姐,她如果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窦皓维知道三姐姐是害怕谷峙翼被卷入争斗之中丢了性命,而她却没有在乎眼下自己要做的事情比谷峙翼身处的状况还要危险许多。   窦皓维皱着眉头想劝三姐姐认清眼前的现实,但两人争论了尽两个时辰,最后窦皓维终于屈服了。他如今只能期望另外两个秘营能够在他预想的时候出现,如若不然,不单是他以前担心的那些人要出事,就连他最亲近的三姐姐也要丧命于那丞相府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蓄势待发,三起三落   窦三小姐一旦决定下来的事情,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窦皓维跟三姐姐争执了很久最终还是不得不放弃了。他知道自己现在能做的事情并不是与三姐姐争执,也应该是与人道别,而是要想方设法让三姐姐的事情做成。   窦三小姐的想法虽然莽撞,但如果真的成功里,也许也是一条解决问题的捷径。既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窦皓维觉得自己应该趁着现在还有时间,赶快去做万全的准备。   窦皓维带着守居离开帝师府,他压低声音告诉守居几句话,然后又谨慎的嘱咐他一定不要将这些事情告诉冷轩蓉以外的任何人,守居听过之后使劲儿点了点头,悄悄从窦皓维的轿子里离开,一阵风一样消失在了窦皓维的视野之中。   守居离开之后,轿夫们再次抬起窦皓维的轿子朝着骁瀚王府的方向而去,可还没等到骁瀚王府,轿子前突然响起女子的声音,轿夫们骤然停了下来。窦皓维撩起轿帘一看,挡在轿子前面的居然是小花娘。   “窦先生!”小花娘风摆杨柳一般笑呵呵来到窦皓维轿帘跟前,冲他一甩香气扑鼻的手帕,道,“我家相公特意让我在这儿等着,说是有朋友想见见窦先生。”   “朋友?”窦皓维闻言一愣。梁三公子在这皇城之中按理来说除了窦皓维之外应该没有什么朋友了,更何况他要见自己又何必让小花娘在这半路等着拦轿子呢?   窦皓维虽然满心疑惑,但对方毕竟是那个梁三公子,现在手边有许多事情要做,窦皓维不想多耽误时间,自己下了轿子让小花娘坐上去,然后快步而行,来到了他给梁三公子置办的那座宅院。   抬手敲门,应门的是个看上去十分腼腆的小丫头,窦皓维迈步进了院子,直接来到前厅。一到前厅窦皓维就吃了一惊,梁三公子居中而坐,除了他之外,这屋子里竟然还真的有两个窦皓维不认识的人。   三个人一看窦皓维露面了,都站起身来,梁三公子快步过来拉住窦皓维,有些埋怨的说,“你怎么把我丢在这里就不管了?这么久都不来一次?”   窦皓维闻言苦笑,“前段时间我到皇宫伴驾去了,去的匆忙回来的也匆忙……”   “哼。”梁三公子闷哼一声,拉着他坐在了自己身边。   这时对面两个男人过来冲着窦皓维抱拳施礼,两人各自报了自己的名字,窦皓维听到那两个名字之后,不由得大吃一惊。   “在下武明郡齐宗燕。”“我叫张宏世。”   两个男人看上去都有些落破,他们满身的杀气,想要掩盖似乎都掩盖不住,尤其是那个叫张宏世的瘦高个子年轻人,他双眼满是血丝,脸上还带着一条很大的伤痕,看样子伤是不久之前才受的。   窦皓维对两个人是完全不熟悉,但这两个名字他却听人提起过。他刚从皇宫出来之后不久见到冷轩蓉时冷轩蓉就曾说起过这两个名字,后来他又从骁瀚王杜亦霖口中听到了这两个名字。窦皓维心中暗想,自己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两个人应该是朝阳寨中残留下来的山贼,他们到皇城来,应该是来找安龙义父子二人报仇的。   这样两个人,怎么又和梁三公子成了朋友?   “慕寒……这是怎么回事?”窦皓维还礼之后皱着眉头问梁三公子,就见梁三公子摇头叹气,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   窦皓维知道梁三公子既然特意让小花娘将自己叫道这里来,一定就是因为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所以他也稳住心气,在这里认真听梁三公子说些往事。   “当年我父亲在衲岩县县令任上,曾经受朝廷派遣,参与了几次剿匪的活动。”梁三公子轻声对窦皓维说,“当年那凤泉岭之中山贼多如牛毛,皓维你在衲岩县生活的时候应该也听说过许多关于剿匪的事情吧?”   窦皓维闻言点了点头,当初他还曾经和梁三公子一起骑马到凤泉岭去游玩,在那里没少听梁三公子说起剿匪的事情,其中不乏许多恐怖的故事。衲岩县里发生的一切对于窦皓维来说都依然记忆犹新,那些故事尤其如此。   “当时我也告诉过你许多事情,但其中也有许多事情我没有告诉你。当初剿匪的时候我也经常会随着县衙差役们参加行动,我多数是为了玩乐,身边也有人保护,唯独只有一次,我遇到了凤泉岭上朝阳寨的大当家的,那时我身边正好什么人都没有,我那一身衣着又十分扎眼,所以马上被他们给捉住了。可事有凑巧,在被他们带回山寨的途中,县衙来了救援的人,大当家的带的人不多,他们最终被俘。我念在他们没有杀我,所以将他们放了,大当家的为人豪爽,我们从此还有了书信的往来……”   能够与绑架了自己的山贼成为朋友,窦皓维望着梁三公子感叹,天底下大概也就只有这个人能够做到了。   梁三公子说自己从那时就成为了朝阳寨大当家的的友人,那么现在他认识朝阳寨幸存下来的这些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初我家遇难,我与小花娘逃亡的时候,还曾受到过大当家的不少帮助,没想到我们刚刚离开朝阳寨前往皇城,那里就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梁三公子说着这话,脸上神情也变得十分凝重起来。“后来齐东家和宏世兄弟他们带着一伙人跑了出来,他们到皇城里打听到了我的住处,所以来找到我。当初大当家的对我有恩,我不能对他们的血海深仇坐视不管,但在这皇城之中我又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情,所以只能暂时让他们在这里落脚,寻求一时的安稳……”梁三公子拉着窦皓维的手,歉意的道,“一直没有见到你,我也不敢到那骁瀚王府或者是帝师府去找你,所以就自作主张让他们留在这里了……想必是会给你惹出不少的麻烦……”   窦皓维还是第一次见到梁三公子对他满怀歉意的说话,他急忙摇了摇头,拍拍梁三公子的手,这时他才发现,梁三公子紧紧攥着他的那只手似乎微微有些颤抖。   “这些人……实在是太会惹麻烦了……”   梁三公子轻叹一声,目光森冷的望着齐宗燕和张宏世,冷声道,“他们这些人本来打算趁着安龙义寿辰那天去给大当家的报仇,可后来遇到了点芝麻绿豆的事情,居然起了内讧。离开的那几个没长脑袋的家伙居然想硬闯丞相府,现在被安平之捉住,等着他父亲寿辰那天血祭呢。”   “血祭?”窦皓维一听这话,背脊顿时升起一股恶寒。   这时愁眉不展的齐宗燕接过话头道,“自从我们那几个兄弟被安平之擒住之后我们就想方设法去打听了消息,说是安平之他们在安龙义的寿辰上要有什么大的举动,其中就包括将我们那几个兄弟的人头砍下来为他们的什么大事血祭……”   窦皓维开始还觉得这话有些荒谬,可仔细想想,就连自己那三姐姐都想到了拿出雕花匕首来,安家眼看着要做他们的大事,血祭也并非没有可能。难道他们真的要在安龙义的寿辰上当场动刀杀人?   窦皓维怀中还揣着窦三小姐亲手交给他的那封大红请柬,窦皓维知道,手里拿到了这份请柬的人们之中不乏许多一辈子没有见过杀人场面的。到时候屠刀一下,必然会惹出一场混乱。或许混乱就是安龙义想要的?这么说来,岂不是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有危险?更别提手无缚鸡之力的三姐姐她们那些女流了。   单是想着这样的事情,窦皓维心中就不由得害怕起来。可沉默片刻,他突然又想起,这两个男人不会只是为了将这消息告诉自己才特意让梁三公子将自己叫来的。   窦皓维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梁三公子,只听梁三公子轻声道,“皓维,他们想要将那几个被捉走的兄弟救出来……不管那血海深仇能不能报,至少这些逃出来的兄弟们都不能再惨死在皇城之中了。他们想过许多办法想进丞相府,可自从上次他们借着那丞相千金安巧巧的安排入府被识破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到那里去了……所以……”   窦皓维双眉紧锁,低头想了想,道,“你们的意思我是明白了,可即便是我,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到骁瀚王府去,更不可能将那些人救出来啊……”   梁三公子紧紧攥着窦皓维的手,轻声道,“皓维,我知道这实在是强人所难,一切的事情都有他们这些人去做,你只要帮着他们想象办法就好。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他们赶在那些人被斩首之前将他们救出来么?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救人……报仇……   这两个词语在窦皓维的脑海之中盘旋,他望着眼前这两个男人,见他们长得都很精悍,看上去都是带着武功的人,窦皓维紧锁着眉头,压低声音对梁三公子说,“办法也……不是没有……”   第三百二十五章 梁三公子,追忆往昔   窦皓维将自己想到的办法告诉梁三公子三人,事关重大,齐宗燕和张宏世决定与其他兄弟商议一下。等他们离开屋子之后,屋中就只剩下了窦皓维和梁三公子两个人。   窦皓维对梁三公子说,“慕寒,现在皇城之中局势实在是太过紧张,安家那边一触即发,你和小花娘好不容易有了安稳的日子,千万别再参与其中了。”   可听了窦皓维这话,梁三公子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他依然拉着窦皓维的手没有放开,低下头望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轻声道,“皓维你还记得么?当初你有多讨厌我,后来我死皮赖脸的跑到你的书斋去搅闹,最后把你闹的没有办法了才开始和我说话。我带着你到凤泉岭上骑马打猎,我打到了一只兔子,你硬要说它窝里还有小兔子让我放了它,可你连那是公兔子还是母兔子都看不出来……我们在竹林小院里饮酒作乐,你喝多了就睡在我那屋子里,第二天早上醒了还要怪我……”   窦皓维听着梁三公子说着以前的事情,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怀念的微笑,可笑过之后窦皓维又不由的长叹了一声,想起那时的事情,明明只隔了几个月而已,却仿佛是前世今生一样。那时的梁三公子古怪无比,但窦皓维知道他可以说是无忧无虑,可如今再看他,眉宇之间带着淡淡的忧伤,就算是他极力掩饰也难以逃脱窦皓维的双眼。   “这一切都让人毁了,我再也没有什么安稳的日子了。”梁三公子望着窦皓维轻声说,“皓维,你知道毁了我的生活的人是谁么?”   梁家的案子窦皓维一清二楚,实际上如果梁家人被押运到皇城的话,窦皓维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救下他们的性命。哪怕是梁秋荣犯下了许多罪行,但实际上也未必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只可惜还没等梁秋荣他们被送到皇城,在路上他们就被人灭口了。而杀他们的人,不需要调查窦皓维也能猜得到,一定是贺笠靖。   “当初有一封秘密书信被放在了家父的书桌上,家父通过那封书信得知了许多不该知道的事情。如今这些事情都不算是秘密了,安家擅养私军意图造反,而贺笠靖就是他们的帮凶。家父知道这件事之后慌了手脚,那时候接连发生的几件事都十分诡异,后来贺笠靖想尽了办法将我们梁家置于死地,说到底,这一切不单与贺笠靖有关,还与安龙义和那个给家父送了密信的人有关。”   到了这个时候,梁三公子也不想对窦皓维有所隐瞒了,他看出窦皓维脸上神色变得难看起来,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   “送密信的人……是谁……”窦皓维低声问出这话,声音显得十分没有底气。他有点不想知道这件事,不愿意深究,可他又知道,这件事一定是让梁三公子可以豁出性命去调查的,他来到皇城并不是为了过安稳日子,一定是为了调查这件事而来。到现在梁三公子肯告诉自己这件事,一定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决断。   窦皓维抬头望向梁三公子,看到的目光中绽着森冷的杀气,窦皓维不由得握紧了那只手。梁三公子的手心传来的温度依然那么真切,这温度仿佛在告诉窦皓维,梁三公子还是那个梁三公子。   然而梁三公子说出话来却是无比的森冷,“当初在衲岩县知道安家擅养私军,知道他要造反的人屈指可数。有能力将那封书信安然放在家父书桌上的人更是没有几个。皓维,你该想到了,那个女人,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善良。”   冷轩蓉……   难道他说的是轩蓉姑娘?   窦皓维有些意外,为什么梁三公子没有认为这件事是冷承戚做的,而是认为轩蓉姑娘做的?这个念头刚升起来,窦皓维马上明白了,梁三公子一定是又查到了别的什么事情。前因后果放到一起,所以才认定是冷轩蓉害了他的家人。窦皓维见多冷承戚多次,在衲岩县的时候冷承戚形同槁暴,而且他言谈之中全是君子习气,实在不像是做出暗中害人的事情的人。   莫非真的是轩蓉姑娘?   窦皓维紧锁双眉,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皓维,你该相信我。”梁三公子沉声说。   窦皓维有些慌张起来,点头道,“我相信你……可是……轩蓉姑娘她……”   “她和那个曾颜良合起伙来害死了我们梁家全家,如果没有那封信,到现在梁家依然还是梁家。”梁三公子说到这里,终于放开了窦皓维的手,他站起身来,长出了一口气,望着远处,轻声道,“当初我本以为将官银被劫的案子了结了之后多少能为父亲争取一点时间,谁知我请求山贼帮忙布置好了官银被劫的事情,却最终没能救得了我的父亲。后来我逃亡到凤泉岭中,投奔了朝阳寨大当家的,大当家的侠肝义胆帮我想了不少的办法,没想到我的仇恨还没报,他们却出事了。当我在朝阳寨上看到有人将那个曾颜良给关了起来的时候,我真恨不得马上杀了他……”   窦皓维感觉到了梁三公子身边凛然的杀气,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呆呆的坐在那里听梁三公子说下去。   梁三公子轻叹一声,“可是我要是当时杀了曾颜良,大当家的要办的事情就办不成了。我本以为大当家的想要在办完事情之后就杀了这个曾颜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能够在那个时候向大当家的说明一切,亲手了结了曾颜良,可谁知我后来听说,大当家的居然说办妥事情之后会放了曾颜良,而且还要让他带着那个冷轩蓉离开凤泉岭,他们只是吸引安平之的诱饵,大当家的对他们心存歉意。知道这些之后我就想到了一个办法,我和小花娘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将曾颜良带到山岭之中,丢在了那里。我知道冷轩蓉一定会想办法找曾颜良,到时候不单曾颜良会死,冷轩蓉也未必能活。一切都听天意,做完之后我与小花娘就不辞而别离开了朝阳寨。”   当时的事情仿佛还发生在眼前,梁三公子当时没有痛快的杀了曾颜良,是因为他觉得让这个害死自己全家的人痛苦死了实在是便宜他了。哪知最后天意让曾颜良活了下来,让冷轩蓉也活了下来,所以梁三公子才来到皇城。   “你要杀轩蓉姑娘?”   窦皓维见梁三公子好久没有说话才开口问道。   梁三公子闻言扭头望着窦皓维,似乎觉得他的问题很奇怪,“杀她?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不过比起杀她,我想到了更好的办法。让她活着,痛苦的活着,这样比杀了她更好。”   窦皓维闻言站起身来,有些惊恐的问,“莫非……莫非轩蓉姑娘被绑架……曾颜良失踪……是你做的?”   “是啊。”梁三公子呲牙笑道,“绑架冷轩蓉的是齐宗燕他们,劫走曾颜良的是我以前认识的凤泉岭上一伙土匪。只要给他们报酬,他们什么都做。不过我可没有放话要杀他们,只是不想让他们活的顺风顺水罢了。”   窦皓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些事情竟然都是梁三公子做的。眼前的梁三公子看上去似乎还是那个在竹林小院之中随意胡闹的家伙,只是他不再蓬头散发,不再衣衫不整,不再漫无目的,他变成了一个真正恐怖的人。   “皓维……”梁三公子来到窦皓维身边,伸出双手抓住窦皓维的双手摆弄起来,一边摆弄一边说,“我把这些都告诉你,就是怕你以后要怪我。你知道了吧?我所做的事情都是有理有据的,而且我也不怕这些事情被别人知道。她冷轩蓉,他曾颜良,还有那个老头子冷承戚,他们害死了我的全家,我却没有要他们的性命,这是多大的恩典?我说的没错吧?”   窦皓维终于明白梁三公子今天特意让小花娘去拦他的轿子到底是为什么了,梁三公子并不是要知道如何才能救齐宗燕那么那一伙人,而是要对自己说这些话,是要给自己打个招呼,他要对冷轩蓉做什么了。   窦皓维想要劝阻梁三公子,他的心揪痛着,可他也知道,梁三公子的话说的并没有错,如果当初真的是一封信害死了梁秋荣一家,那么这封信就必然是冷轩蓉和曾颜良两人联手放的。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冷轩蓉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暂且不论,单是她害死了梁家一家人之后还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一丁点破绽这一点,就让窦皓维心痛不已。   他是那么信任她,是那样拼了性命保护她……为什么?她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定是的……   窦皓维呆愣愣望着梁三公子,他想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可他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说,这种连自己都没法相信的质疑,梁三公子只会给他更沉重的一击,让他心底一点点自我的安慰全都破灭掉。   轩蓉姑娘……为什么……   第三百二十六章 真如何真,假如何假   从梁三公子的宅子出来的时候窦皓维就觉得有些天旋地转,直到软轿将他抬回了骁瀚王府,窦皓维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刚进府门就有亲卫过来带着他去见骁瀚王,杜亦霖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不知道想着什么,看到窦皓维来了,马上站起身子将他拉到里面屋中去了。   “安龙义将皇城周围他能调动的兵马全都调动起来了,好在之前我们已经将九城衙门守在自己手中,我已经告诉九城衙门的统领将所有兵马全都准备好。刑司的轻骑都尉是安龙义的人,这些人又对皇城里各个角落都非常熟悉,我之前隐藏起来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顶得住他们……”   话说到这里,杜亦霖突然发现窦皓维脸色苍白,有些失魂落魄。他打量打量窦皓维,压低声音问,“皓维,怎么了?”   窦皓维被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抬头望着杜亦霖,轻叹一声,道,“王爷,以我们现在手里的人手,怕是抵挡不住安龙义他们的……我回帝师府与爷爷告别的时候被三姐姐拦住了,三姐姐怕这边事情一起,谷将军他们那边也会陷入苦战,所以……所以她想……”窦皓维皱紧了眉头,从怀中掏出那封请柬交给杜亦霖,低声说,“三姐姐想要在安龙义寿宴的时候……想办法刺杀安龙义……”   杜亦霖闻言一惊,他接过手中请柬看了看,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喜悦,但这丝喜悦的神色马上又被他压制下去,他轻叹一声,对窦皓维说,“窦三小姐是个性子刚烈的女子,她既然要这么做,我会全力帮她,保她平安无事。”   窦皓维苦叹着点头,“我劝了很久,可三姐姐的心意定了我也没有办法,谷将军现在身在远方,也没有时间让他想办法来劝了……似乎有麒麟营的兄弟回来了,大概是谷将军担心三姐姐安危所以特意派来的,三姐姐大概是想要借助那些人的帮助吧……她要怎么做我还不清楚,王爷……”窦皓维望着杜亦霖,轻声道,“不管成败与否,请王爷一定要想办法助我那三姐姐安然逃脱……”   杜亦霖使劲儿点了点头,将那封请柬交还给窦皓维,嘱咐道,“到时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皓维你都千万不要乱动,一切我都会安排妥当的。”   有了杜亦霖这个承诺,窦皓维也安心不少,可他脸上依然不见轻松,杜亦霖便又追问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窦皓维犹豫片刻,最后才问杜亦霖,“王爷,你可知道当初在衲岩县的时候,那县令梁秋荣收到过一封密信么?”   杜亦霖摇头问道,“什么密信?”   窦皓维将他从梁三公子那里听说的事情对杜亦霖讲述一遍,杜亦霖听过之后脸上顿时现出怒色。   “冷轩蓉!梁慕寒猜测的不会有错,能做这件事的不是她冷轩蓉又会是谁?”杜亦霖想起当初在衲岩县时的前因后果,恼怒的说,“当初见她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女子有点问题,她和曾颜良能够赶到那荒山野岭的遇到我的车马,至今我都没有想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再有这密信的事情,明显就是冷轩蓉在背后操纵着什么。我也特意派人调查过,在官银被劫一案之前,冷轩蓉以缝补为生,她父亲冷承戚灰心丧气,每日留恋赌场,欠下一大笔赌债,可自从官银被劫一案发生之后,街坊邻居都说冷轩蓉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以前懦弱的小姑娘突然撑起一个那样的家来,定是发生过什么。这冷轩蓉先后与衲岩县几起命案有关,先是衲岩墨阁一个姓韩的掌柜,而后是一个姓陆的媒婆,后来冷承戚欠了赌债的那家赌庄东家也死于非命,几件事情虽然都不是冷轩蓉亲手所为,但这几桩命案唯一的关联就是与这冷轩蓉有关。”   窦皓维听着杜亦霖说话,当初在衲岩县时的情景一点点在眼前闪现出来,杜亦霖所说的每一件事他都非常清楚,其中甚至有他参与过的事情,当初那衲岩墨阁,不正是他与冷轩蓉相识的地方么?陆媒婆要逼迫冷轩蓉与柳成庄的死人成亲,他也知道。而那个李家赌庄的东家被人砍了手的时候,他和杜亦霖还有冷轩蓉不都在那赌庄门前看着呢么……   窦皓维甚至能够记起当时他无意间看到的隐藏在那张白色面具后面冷轩蓉冰冷的目光,当时他没有在意,可如今想来,窦皓维不由得背脊生寒……   难道这一切也都是冷轩蓉做的?   杜亦霖像是没有看到窦皓维略显痛苦的神情一样,他接着说,“听说那个赌庄的东家生前与贺笠靖颇有联系,而在他死之前,有人看到冷轩蓉到过那家赌庄,并且从那里拿走了不少的银子。当初我听人打听回来这些事情也并没在意,如果这与梁秋荣事发有关,那再想想看,一切就都容易解释了。当时在衲岩县里,知道皇城中首辅丞相有反心的人屈指可数,冷承戚那时候根本没有能力扭转局面,冷轩蓉让曾颜良帮忙,给梁秋荣送了那封密信,然后通过赌庄东家的手将梁秋荣知道这个秘密的消息告诉贺笠靖,等贺笠靖得到消息之后发觉赌庄东家很危险所以将其除了,而他也亲自到衲岩县来,宁可顶撞我,也要除掉梁秋荣。这不就能够说通了么?因为梁秋荣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贺笠靖得罪了我的话以后还有机会弥补,而如果梁秋荣当时将他知道的秘密告诉我,那局势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杜亦霖一边说一边微微点头,这些事情他也是如今才串到一起的。   “如果当时事情被点破……恐怕就不会是眼下这样的局面了……”   杜亦霖狠狠咬着牙,眼中满是森冷的光芒。   窦皓维许久没有见到过这样表情凶恶的骁瀚王的,他不由得想起了当初自己第一次看到杜亦霖杀人时的场景,那场景令他做了许多天的噩梦,而如今眼前这一场噩梦,自己似乎要花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消磨掉了。   怎么会是这样呢……   窦皓维发觉自己双手冰冷,身子都有点颤抖,明明是酷暑时节,他却遍体生寒。   难道说当初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都是被人计划好的?可是为什么?   窦皓维抬起头来望着杜亦霖,没有底气的轻声问,“王爷……她……冷轩蓉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为什么?”杜亦霖皱着眉头重复了一句,可他心里也不能马上琢磨出一个答案来。   窦皓维死死攥着自己的双手,“她若是为了保护父亲,当时我……还有王爷,都答应过要帮助她了,她为什么要将矛头指向梁秋荣?做了这件事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杜亦霖也想到了,用密信陷害梁秋荣,实际上除了会害死梁秋荣一家之外,对冷轩蓉没有任何好处。难道冷轩蓉是受了谁的指使才做这件事的?不对,梁秋荣的死根本就没有带给任何人好处,反而使得如今冷轩蓉的作为被他们识破了。   “梁慕寒没有死,一定是冷轩蓉最不愿意看到的……是天大的失误……”杜亦霖小声嘟囔着,“如果……如果非说冷轩蓉有个什么目的的话……她的目的大概就是要杀了梁家全家……就像之前死去的那个几个人一样。”   听到这话,窦皓维顿时睁大了双眼,确实,杜亦霖口中说的之前死去的那几个人如果是普通的情况下,似乎都不应该死。从衲岩墨阁的韩掌柜惨死开始,陆媒婆难道非死不可?赌庄的东家当时不也被判定是偶然有人肆意滋事么?梁秋荣被查处原本也罪不至死,但他偏偏栽在贺笠靖手中。这些人的死似乎都与他们原本犯下的罪过没有关系,而是在事件之中有冥冥之力牵引,使得他们死去了。   难道说,这些都是冷轩蓉做的?   不会的……   窦皓维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双手抱住头顶,紧紧的闭上了双眼。   那时候,桃花林中,那娇小的女子与他赏花闲聊,是何等惬意的景象。窦皓维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荷包,桃花朵朵,依然如那时一样绽放着。物是人非,还是从一开始就都是骗局?   窦皓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迈步朝外面走。杜亦霖眼看着他双眼通红,急忙过去一把将他拽住。   “你要去哪儿!”   窦皓维看也不看杜亦霖,轻声道,“丞相府……她现在在丞相府,我要问清楚一切。”   “丞相府?”杜亦霖闻言双眼一亮,他手上用力,窦皓维的身子马上像纸片儿一样飘了回来。杜亦霖把他压在椅子上坐下,然后自己蹲下身抬头望着他轻声说,“皓维你听好了,眼看着家国有难,现在不是在乎这些儿女私情的时候。我知道你心中难受,但一切都等以后再说。答应我,别在这个时候去冒这没有意义的危险,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仰起头来,窦皓维眼中泪光闪闪。他咬着嘴唇,好半天才稍微点了点头。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一生一死,一进一出   杜亦霖看得出窦皓维为了冷轩蓉的事情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可现在他却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不单是窦皓维终于认清了冷轩蓉的真面目,更是因为刚才他所说的窦三小姐要做的事情。窦三小姐虽然是一介女流,但她的心思无比细腻,要做的事情几乎从来没有失败过,最为重要的是她与丞相府的安巧巧交往甚密,与丞相府中那些女眷也都有不少交往,不单能够自由进出丞相府,更能参与到安龙义寿辰的准备之中。她要去想办法杀安龙义简直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   而且按照窦皓维所说,冷轩蓉现在也在丞相府,杜亦霖知道这个女子一定也会有什么动作。之前他将那瓶毒药给窦皓维,让他将其交给冷轩蓉的时候可以说只是有过一个预感,而如今这预感居然成真,杜亦霖没有办法不高兴。不管冷轩蓉在衲岩县做的那些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杜亦霖全不在乎,他唯一在意的事情就只有安龙义到最后能不能死在寿宴上,如果那安龙义到最后还活着,那么他杜亦霖和整个煌湳国大概就要荡然无存了。   杜亦霖抱着肩膀在屋中转来转去,思考应当如何才能将自己想到的事情告诉冷轩蓉,就在这个时候,就听外面门前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有人喊了一句,“站住!不许跑!”   一阵甲胄碰撞声响过,就听有清脆的男孩喊叫,“放开我!放开!放开我!”   窦皓维惊然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是守居……”然后快步朝门口跑去。   杜亦霖跟着窦皓维跑出房门,见两个王驾亲卫正抓着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那男孩拼命的挣扎着,整张脸都憋得通红。窦皓维跑过去冲着两个王驾亲卫使劲儿摆手,道,“他是我带来的,放开,快放开!”   王驾亲卫扭头望向杜亦霖,见他也点了点头,这才放开手。   守居被放开之后一溜烟跑到窦皓维身后,狠狠瞪着那两个抓住了他的亲卫,看上去是恼怒了。不过两个王驾亲卫一开口说话,守居马上蔫了下来。   “王爷,皓维先生,我们发现这孩子在门外偷听。”   窦皓维转回身轻声问守居,“是这样的么?”   守居有些委屈的咬着嘴唇低下头想想,然后抬起头来说,“我是刚来的,根本没听到你们说什么。皓维先生,我家小姐还等着我回去呢,我就是想来问问你……我可不可以走了……”   窦皓维一看这孩子还一心想着冷轩蓉,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酸。冷轩蓉对这孩子好,所以这孩子才会这么担心她。实际上窦皓维也一直觉得冷轩蓉是个心地善良温柔的好姑娘,可谁知道……   不对,在没有当面问清楚之前,什么事情都不应该妄下决论。   窦皓维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你要是想到轩蓉姑娘……你要是想去找她就去吧,只是那丞相府也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你要小心。如果没进去的话,就回到这里来找我……”   守居闻言使劲儿点了点头,眨眨眼睛,看看窦皓维,犹豫片刻,小声说,“皓维先生,你是个好人……人心险恶,世态炎凉,你自己也要小心……”   说完这话,守居抬头看了一眼站在窦皓维身后的杜亦霖,也没施礼,转身就往外跑。   窦皓维被守居一句“人心险恶,世态炎凉”戳中了心底痛处,身子一晃,靠在门边,眼中又闪出泪光来。   杜亦霖见状急忙让两个王驾亲卫将窦皓维扶到里面屋中去休息,而他自己则快步朝着守居跑走的方向去了。   果然没有走出多远,就看到有王驾亲卫将守居给拦住了。两厢正在争吵,几个王驾亲卫看到杜亦霖露面,急忙退步施礼。而被拦住的守居脸上则露出了一丝惊恐。   杜亦霖摆手打发走了几个亲卫,来到守居面前,轻声问,“你就是一直跟随着冷轩蓉的那个小童吧。听说当初冷轩蓉被人绑架的时候你也在,是么?”   守居警惕的望着杜亦霖,微微点了点头。   杜亦霖冷哼一声,“你是土生土长的皇城人吧?在西城混迹,给人家做些跑腿的活计养活自己……和另外一个人……”   守居闻言顿时惊讶的瞪大了双眼,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杜亦霖对他这个反应很满意,他背着双手冷声问道,“孩子,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守居被杜亦霖冰冷的眼神和冰冷的口气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你……你是骁瀚王……王爷饶命……”   “饶命?哈哈……”杜亦霖虽然笑着,可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他伸手从地上拉起守居,轻声道,“既然你知道我是骁瀚王,相信你大概也听闻过一些关于我的传言,是么?”   守居脸色惨白,他可不是听说过么?皇城里有几个人不知道骁瀚王是什么样的人?传说他还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已经亲手斩杀过朝中异己,首辅丞相安龙义把持朝政多年,若非忌讳这骁瀚王性情狂暴杀人不眨眼,也不会有如今这种两方对立的局势。守居虽然只是一个半大孩子,可这些流传于市井之中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之前他之所以敢对这位王爷无礼,完全是因为他发现自家小姐和那文弱的皓维先生与这位王爷交往时,这位王爷并非像是传说中那样狂暴。可如今两人这样面对面单独说起话来,骁瀚王身上一团杀气却足以震慑住守居。   守居怕了,不单是因为骁瀚王散发出来的气势,也是因为他刚才说的话。那个秘密原本不应该被他们这种地位的人知道啊……为什么?难道说……他什么都知道了?   疑惑的目光落在杜亦霖的眼中,杜亦霖微微眯起双眼,似乎在肯定守居眼中的疑惑。守居一看他这眼神,心里顿时就是一沉。   “孩子,我要你去做一件事,只要你做的好,本王定会给你重赏。”杜亦霖放缓了口气,对守居说。   守居是个聪明孩子,他明白,王爷之所以这么说,定是要让他去做一件他不愿意去做的事情。可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没有,从一开始就没有。   守居有些绝望的点了点头,就听杜亦霖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守居骤然睁大双眼,随即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等守居好不容易离开了骁瀚王府,他真的不想再迈开脚步了。可另一张脸在他眼前浮现出来,他不得不去做,他不得不赶快回到冷轩蓉身边。   丞相府门前,他果然被阻拦住了,守居有些暴躁的跟守门的家丁大吵大闹,最后家丁不得不差遣的人进去将这事通报给安平之,得了安平之的许可之后,他们才将守居带到安平之住的那院子。   守居望着眼前这个雪白的公子,遍体生寒。   “守居啊,你是刚从骁瀚王府回来吧?”安平之微微挑着嘴角轻声问。   守居点了点头,道,“我要来服侍小姐。”   安平之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到守居身边,伸出双手按住守居的肩头,伏在他耳边轻声问,“骁瀚王和那帝师府小少爷窦皓维是不是让你给你家小姐带什么话了?”   守居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什么都没说。   安平之见状,赞许的怕拍他的肩头,然后冲着身边下人打了一个手势,那下人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过来塞在守居手里。   “难道他们什么都没说么?”安平之笑呵呵又问。   守居攥着银子,看了那下人一眼,见那下人也笑呵呵的,守居咬了咬牙,开口道,“皓维先生想要来见我家小姐,骁瀚王没让他来。皓维先生说让我家小姐在这里安心呆着,他接到了寿宴的请柬,到时候就能见面了……”   安平之闻言轻叹了一声,双眉也皱了起来,他又冲那下人一歪头,那下人又拿出一块银子给了守居,然后下人开口轻声说,“孩子,你要知道,我家长公子是真的为你和你家小姐担心呢。你看看,你们家摊上这样的事情,最后是谁不遗余力救你们的?所以啊,有什么话你都要说出来。明白么?”   说罢,那下人故意拍了一下自己腰间,守居一眼看到了那下人腰间衣服里面露出了一截短刀的刀柄。守居不由的打了个哆嗦,使劲儿攥紧两个银锭子,急忙开口道,“骁瀚王……王爷他还嘱咐我说,要……要想办法让小姐打听丞相府里的动静,然……然后让我把消息带出去告诉他们……我……我没有办法……不得不答应……”   说到这里,守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安平之说,“长公子……长公子救我……也救救我家小姐……”   安平之笑呵呵将守居从地上搀扶起来,轻声道,“孩子,你别害怕,我让你们在丞相府住下就是要保护你们。你看,你家小姐也平安无事,放心吧。”   说着,安平之顺手一指,守居再次抬起头来,这才看到冷轩蓉脸色惨白的从幔帐后面走了出来。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世事无常,生死无期   冷轩蓉从幔帐后面走出来,看到守居脸色惨白跪在地上向安平之求饶的模样,心中如同刀绞一般疼痛。她上前将守居从地上搀扶起来,伸出手来轻轻将他眼角落下的泪水擦掉,低声道,“别怕,守居,有我在,谁都不会伤害到你的。回去好好睡一觉,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守居咬着牙望着冷轩蓉,见她双眼通红,泪珠在眼眶里转了几转,最终却没有落出来。此时的冷轩蓉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让守居无比吃惊,阴冷的寒气席卷而上,可守居却分明能够感觉到冷轩蓉拉着自己的那只手传来一点柔和的温度。   两人只对视了一瞬,下一刻守居就被安平之的手下人拉出去了。   冷轩蓉看着守居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不由得轻声叹了一口气。   这时安平之走到冷轩蓉的身边,轻声道,“想必这孩子是受了骁瀚王的威胁,那个人可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善良,为了达到目的,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难道长公子不是一样么?”冷轩蓉没有看安平之,冷声说道。   安平之闻言一笑,伸手揽住冷轩蓉的腰际,带着她缓步往外走,边走边说,“冷轩蓉,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你想想,那骁瀚王要做的事情与我要做的事情怎么能够相提并论呢?他脑子里想的是他们杜家的江山社稷,为了这个江山社稷,所有人的死对他而言都是应当的。你们是煌湳国的子民,死了算是保家卫国,活着就要鞠躬尽瘁。可我不同,我对每一个为我做事的人都心存感激,每一个为我而死的人,我都会牢牢的记住他的名字,完成他未了的心愿。”   说到这里,安平之转过头来望着冷轩蓉,笑呵呵问道,“说说看,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冷轩蓉挑起眉梢望着安平之,问道,“难道说,你觉得我会为你而死么?”   “哈哈哈……”安平之闻言朗声而笑,摇头道,“我可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我想让你活着,想让每一个为我做事的人,每一个忠心于我的人都活着。只不过……”安平之冷下脸来,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望着远方,道,“世事无常,生死无期,谁又能料到以后的事情呢。”   冷轩蓉垂下头来想了想,低声说,“今生今世,我本来只有两个心愿,一个是终有一日,我能够与父亲和颜良大哥一起过上平淡的日子,还有一个……”冷轩蓉放缓了脚步,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目视前方,轻声说,“还有一个愿望是在我死去之前将心中所有痛苦与恩怨全都抹平,如果有一天,我能够无愧于自己的闭上双眼,那时才算是死而无憾。”   “死而无憾啊……”安平之一手撑着纸伞一手背在后面,走在冷轩蓉前面几步,没有看到她脸上决然的表情,安平之一如往日,笑的淡然没有一丝尘垢,“一个人要想做到这一点,实在是难啊。死而无憾……哈哈哈……”   两人缓步而行,天边夕阳照耀着层层叠叠的云彩,散出火红火红的光芒,丞相府里屋脊被这样的光芒映出道道光芒,檐边小兽们仿佛也都要活过来似的。庭院中花草树木都失了本来的颜色,一团团火焰一样抖动不已,回廊里彩灯悬起,平添了不少喜气。   走过两道回廊,冷轩蓉突然发现远处又有一队身穿轻甲的护院侍卫走了过来。这些人见到安平之之后都会驻足行礼,然后才提着手中圆饼状的盾牌与他们错身而过。算上这一队人,冷轩蓉这一路已经看到三队同样装束的人了。   轻甲侍卫,与这些人错身而过的时候,这些人身上独特的气息让冷轩蓉一下子想起了前世这个时候的情景。那时冷轩蓉心中满是矛盾,每夜都害怕的难以入眠,每当她们那些低等的下人所住的院子外面有轻甲侍卫巡逻而过的时候,冷轩蓉都感觉这些人是要来捉自己的。   冷轩蓉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前世这些轻甲侍卫应该是从很早之前就在这府宅之中巡视了,为什么今生他们会来的这么迟?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冷轩蓉就更加警觉了。今生与前世的每一点变化她都要注意到,每一点变化都是有理由的。   她随着安平之一直朝着丞相府后面走,眼看着安平之带着她一点点穿过内宅,冷轩蓉心里越来越发毛。等到她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追上安平之的脚步,开口问道,“长公子,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安平之伸手往前面一指,冷轩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发现那里正是丞相府后宅的一个大花园。   这个花园冷轩蓉前世随着贺蕊萍来过一次,那里面种满了珍奇的花草树木,十分漂亮,单是这一座花园就比普通富贾家宅的两重院子还要大上许多。   冷轩蓉皱起眉头心中暗想,也不知道应该说安平之是性格沉稳还是应该说他太过慢条斯理,这种时候难道他还有心思来花园里观赏景色么?更何况……   太阳彻底沉了下去,安平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手里那柄纸伞丢到哪里去了。   难道非要趁着夜色来欣赏花园景色么?   冷轩蓉越是纳闷就越是警惕,等她随着安平之走到花园门口的时候,顿时吃了一惊。   整个花园中的景色,竟然与前世她见到的一点都不一样了。这里已经不能说是一个花园了,而是变成了一个正经八百的练兵场!   宽阔的庭院之中黑压压站满了身穿轻甲的侍卫,这些人全都在腰间配着大刀,手里拿着盾牌,背后背着硬弓和雕翎箭。天色太暗,冷轩蓉看不清这些人的面容,也难以数清这庭院里到底站了多少人,但一股巨大的肃杀气氛迎面而来,冷轩蓉背脊上的寒毛一下子全都竖了起来。   这时有一个身穿轻便短打衣衫的武师匆匆跑了过来,冲着安平之施礼之后沉声道,“长公子特意过来,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安平之笑着摇摇头,道,“我是来看看你这里是不是还需要什么。”   武师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急忙站直了身子高声道,“长公子放心,我们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安平之点了点头,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沓书信交给那个武师,轻声说,“剩下的大概明天都能送回来,这些你先收着吧。”   武师看上去有些激动,再次施礼之后伸手接过那一沓信件,小心翼翼放在了自己怀中。   安平之交代好这些之后再不说什么,带着冷轩蓉返身往回走,走出几步之后轻声问冷轩蓉,“你猜猜看,这里有多少轻甲侍卫。”   冷轩蓉回想着前世自己见过的这个花园的大小,再想想刚才看到的那黑压压一片,不由得使劲儿摇了摇头。   “八千死士。”   安平之平静的说,“这些人是家父和我那戍守边疆多年的弟弟收集起来的,他们个个都忠心与安家,可以为了安家去死。刚才我给武师的那些信件里面写着的就是他们最后的心愿,有的人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够过上轻松的日子,有的人希望自己的仇人能够死在自己前头。这些人现在……用你的话说,就是全部都已经死而无憾了。死而无憾的他们现在活着唯一的目标就只有一个……冷轩蓉……”安平之淡然笑着,望着冷轩蓉,问道,“如果这时是你站在他们之间,你会怎么做?”   冷轩蓉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被安平之看透了,她仿佛真的站在了这些人之间,恐惧感已经变成了习惯,活着的目标只剩下一个……   啊……   这种感觉竟然如此熟悉。   前世……   前世的这个时候,骁瀚王杜亦霖对她许诺,只要她能够做成那件事,他会为她的父亲和颜良大哥洗脱冤屈,让他们在死后能够平反昭雪……当时的她,只要能够完成这个心愿,就已经死而无憾了。那时的她,在巨大的恐惧之中,依然选择了去完成生命之中最后一件事情。   她疯狂了,纵使当时身处绝对的险境,她依然仿佛毫不畏惧,依然动手给安龙义下毒,然后冷静的逃走,拿着利刃去杀了贺笠靖。   喷溅到身上那些鲜血的温度仿佛还残留着,这种必须要做,奋不顾身也要做,不论如何都要成功的心情,冷轩蓉简直太熟悉了……   八千死士,八千人都将为了安家贪婪的欲望而疯狂,为了他们而流血死去么?   临死之前他们依然会害怕,绝对不是什么死而无憾,那到了那时,他们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甘心……   不甘心……   冷轩蓉死死攥着拳头,死死瞪着安平之,眼角一滴泪水滑落腮边,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声音,连冷轩蓉自己仿佛都听不清楚。   这时安平之伸出手来捏住冷轩蓉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微笑着欣赏她的眼神,轻声道,“这八千把刀会毫不犹豫的砍在我安家那些敌人身上,不管他们如何挣扎,等着他们的,只有粉身碎骨。违我者,杀!”   森冷的月光,映着两个人的身影,拉出两条长长的黑影……   第三百二十九章 失魂落魄,脆若枯骨   冷轩蓉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安平之为她安排的那个院子,手中攥着刚才安平之硬生生塞在她手里的一把漂亮的雕花匕首。   推开房门,冷轩蓉一眼看到了一脸焦急的在屋中转圈儿的守居,她急忙把匕首塞在袖筒里,皱着眉头开口问,“守居,你怎么……”   冷轩蓉本想问守居为什么没去休息,可自己的声音一发出来,冷轩蓉急忙住口了。她此时不仅声音沙哑,而且每说出一个字,喉咙都无比疼痛,连同干裂的嘴唇都被扯出了血腥的味道。   这股味道在口中弥漫,冷轩蓉不由得狠狠咬住了牙关。   这时就见守居站在圆桌旁边,泪眼婆娑的望着冷轩蓉,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说,“小姐!小姐!我对不起你!小姐……你赶快……赶快逃走吧……”   冷轩蓉见状就是一愣,她急忙过去要将守居搀扶起来,可不管她怎么拉扯,守居就是跪在地上不动。他哭着使劲儿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冷轩蓉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先去关了房门,然后蹲下身问守居到底是怎么回事。   守居哭了好半天,终于止住了悲声,他抹着眼泪,深吸了一口气,用红肿的双眼望着冷轩蓉,道,“小姐,守居对不起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对你说实话。我……我不叫守居……当初到你那宅子去,也不是偶然……是……是有人指使我的!那个人一直让我监视着小姐你的行动,我……我……我没有办法……”   守居说到这里,又哭了出来。   冷轩蓉听了他话,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   等守居再次平静下来,他这才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我本姓赵,排行在四,七岁那年,皇城发了一场瘟疫,我的亲人都死光了,只剩下我和一个妹妹。妹妹年幼,我只能带着她想尽办法活下去……不久之前,有人在街上找我做零活,那人给了我很大一笔钱,但没说要我做什么。他问了我的身世,还特意让我带着妹妹去他家里,说是可以让我妹妹也在宅中做点活计。我们当时都以为是遇到了恩人……哪知……哪知后来那个人拿我妹妹的性命做要挟,让我想办法到小姐你的身边来……我那妹妹,她今年才八岁,没了爹娘,她跟着我受苦,如今……我……我不能让她死在那恶人手里啊……”   守居边哭边说,等话说完了,他抬起头来望着冷轩蓉,道,“小姐,你对守居比谁都好,守居不想害你。以前的事情……守居都是逼不得已,可这次……小姐,他要杀你!他要杀你了!守居不能为了救自己妹妹的性命就害死小姐你啊……你快跑吧!快跑吧!”   冷轩蓉突然抬起头来,忍住了眼眶中涌出的泪水,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半大孩子竟然能够不顾自己唯一一个妹妹的安危而告诉自己这些事情,她更没有想到,她一直认为是无忧无虑的那个少年,竟然在心底藏着这些事情。   “小姐……”   每一声呼喊都让冷轩蓉撕心裂肺,她也跪倒在地,伸手将守居抱住,听着他在自己肩头痛哭,冷轩蓉的心像是被一点点挖空了。   “是谁……”冷轩蓉轻声问,“是谁带走了你的妹妹?”   守居抽泣着忍住泪水,咬着牙,身子像是筛糠一样颤抖,最后狠狠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是梁三公子,和那个小花娘……”   梁三公子!小花娘!   冷轩蓉放开守居的身子,瞪着双眼茫然望着前面,她仿佛又看到了梁三公子那阴冷的目光,又看到了小花娘的笑颜,那两个人……原来是那两个人。冷轩蓉想起了小花娘身边带着的那个小丫头,原来那就是守居的妹妹……她应该想到的,梁三公子一直以来没有对她做出什么来,不是因为他放弃了对她的报复,那梁三公子就像是躲在暗中的阴魂恶鬼一样,等待着时机到了,就会来取她的性命。   守居的哭声渐渐让冷轩蓉烦躁起来,她的目光又重新聚拢在守居身上,嘴中弥漫着的血腥味让她有些安心下来,她伸出手,拍拍守居的肩头,轻声道,“不哭,守居,不哭。我不会死,你的妹妹也不会死。我们不逃,那梁三公子,还有那小花娘,没有什么好怕的。”   守居一听冷轩蓉这话,顿时止住了悲声,他望着冷轩蓉,眼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起来,守居。”冷轩蓉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桌边,稳稳的坐下,拿过茶壶来,倒出一杯冰冷的茶水,推到旁边,然后又倒了一杯茶水放在自己面前,她冲守居招手道,“过来守居,不要害怕。”   守居犹豫了好半天,最终还是顺从的起身坐在了冷轩蓉身边,他没有去碰眼前的茶杯,只是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了。   冷轩蓉一口口的喝着冷掉的茶水,无数念头从脑海之中闪过。梁三公子的身影和小花娘的身影不断在她眼前闪过,她脸上的神情却变得温和了许多。   梁三公子是要报仇的,从他逃走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会来找自己报仇。   冷轩蓉放下茶杯轻声问守居,“你说梁三公子和小花娘要杀我,他们是要在什么时候动手?”   守居咬着嘴唇不敢说话,冷轩蓉笑着安慰道,“别怕守居,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回你的妹妹,到时候你们就跟着我一起生活,以后绝对不会让你们再受苦了。”   守居闻言,脑袋垂的更低。过了好半天,他才抬起头来说,“我只知道那梁三公子在自家的宅子里养了不少人……就是……就是当初绑架小姐的那些人……”   齐宗燕!   冷轩蓉眼中闪过寒光,却没有说话。   就听守居接着说,“他们要进丞相府……大概就是丞相过寿辰那天吧……那些人好像是跟丞相有仇,可梁三公子却是冲着小姐你来的。他详细的问过你在这里的所有事情……我……我只能……”   冷轩蓉摆摆手,告诉守居不必为此自责了。她没想到齐宗燕那些人行迹败露了之后竟然还不屈不挠想要到丞相府来,可就算是他们想来,也一定进不了这道府门啊……是啊是啊,要说仇人,那梁三公子的仇人不单只有冷轩蓉,还有罪魁祸首,要造反的安家父子。梁三公子一定是想一石两鸟,趁着这个机会连同冷轩蓉和安家父子一起铲除!这么说,梁三公子原本想借助她冷轩蓉的力量到丞相府来的计划失败了,所以他又另觅它法了?什么办法?   冷轩蓉又问守居,“你知不知道他们想怎么进这里来?”   守居摇摇头,“他们好像是从皓维先生那里得到了什么指示……”   “皓维先生?”冷轩蓉心底一凉,打断守居的话问道,“皓维先生去见梁三公子了?什么时候?”   守居望了一眼窗棂纸外面那一团漆黑,回答道,“就是今天……梁三公子让小花娘在路上拦了皓维先生的轿子,然后他们在梁三公子家谈了很久……”   冷轩蓉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颤声问道,“皓维先生离开梁三公子的府宅时……神情如何?”   守居叹了口气,“他看上去有点失魂落魄的……到了骁瀚王府之后跟那位骁瀚王爷说了一会儿话,后来我过去……反正皓维先生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整个人像是憔悴了不少……”   糟了。   冷轩蓉的心彻底掉到了谷底。她能够猜想出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能够想到窦皓维为什么会那样,也能够想到梁三公子对窦皓维都说了什么……   冷轩蓉呆呆的坐在那里,望着桌上烛火晃动,脑海中仿佛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   意外的,没有心痛,没有后悔,甚至没有觉得急躁。   为什么……   冷轩蓉低头看看那杯子里映出的自己的面容,那里只有一个眼神空洞的女子,一个丑恶无比的人。   微微挑起嘴角,冷轩蓉笑的释然。到头来还是会变成这样的,哪怕她一直最害怕伤害到那位皓维先生,可事情发展到今天,果然还是会变成这样的。从两人在那衲岩墨阁相见的时候开始,冷轩蓉的谎言便一个接着一个。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能够用谎言堆砌起来的情意,也没有能够将“利用”和“真情”连接起来的牵绊。最后都会崩毁的,只需要稍微碰触,马上就要灰飞烟灭。   再次见到皓维先生时,他眼神之中是不是会带着无比的憎恨与厌恶?   冷轩蓉直勾勾盯着眼前的烛火,不敢合上双眼。直到双眼传来疼痛的感觉,冷轩蓉才低下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猛然抬起头来,冰冷的望着守居,用那沙哑的喉咙发出微弱的声音,“守居,你恨那骗了你利用你的梁三公子和小花娘么?”   守居被问的一愣,想了半天,然后死死咬住牙关,点了点头。   绝望一涌而上,冷轩蓉伸出颤抖的手,拉住守居的手臂,闭上了双眼,轻声告诉他,“既然如此……守居……我会为你报仇……”   第三百三十章 陈腔滥调,互通消息   冷轩蓉几乎花了一整夜的时间才将守居知道的事情全部都问出来,但是实际上这些事对于现在的冷轩蓉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了,除了最后杜亦霖让守居给冷轩蓉带的那句话之外。   旭日东升,冷轩蓉让守居先回自己的房间休息,而她自己则坐到梳妆台前,对着一面黄铜镜子慢慢的梳妆。冷轩蓉将头顶那只银簪拔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手心,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在心中默默祈祷。   不管保佑着自己的是哪路神仙,我冷轩蓉现在想要向你祈求的就只有让颜良大哥和我的父亲能够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再睁开眼睛,冷轩蓉手脚麻利的将头发重新梳理好了,那支银簪也被她好好的插在了发髻之中。做好这些之后,冷轩蓉起身出了房间,深深的呼吸,却发觉双眼刺痛的厉害,身子也酸软难受。还有三天的时间,冷轩蓉决定用这三天时间尽量好好的休息。然而休息之前还有事情要做,她大大方方的从院子里出来,跟守在院子外面的家丁打过招呼,径直前往内宅。   冷轩蓉要去的是安巧巧住的地方,冷轩蓉猜测安巧巧这几天一定在努力训练那些男童们,等她到了那里之后发现果然如此。   男童们个个都是汗流浃背,除了他们之外,练习的队伍之中似乎又多了几个舞女,他们身边还有一群乐师,看样子这些都是安巧巧想出来的花样儿。   有人通禀之后安巧巧才发现了独自前来的冷轩蓉,她坐在那里一脸焦躁,冲着冷轩蓉挥挥手,高声道,“过来!冷轩蓉,过来吧!”   冷轩蓉匆匆而至,安巧巧上下打量打量她,撇了一下嘴,冷声嘟囔,“让你在丞相府住着你还有什么不满?抹什么眼泪?嘁……不知道个好歹……”   听到安巧巧嘟囔的话,冷轩蓉没反驳也没生气,她凑到安巧巧身边问,“安小姐,这些男童练习的如何了?”   “如何?”安巧巧有些恼怒的道,“还不是你出的好主意?这群死孩子一个比一个笨!让他们做什么都做不出来!还不如当初我找的那一群人呢!没有办法,我只能再加点东西进去,可你看看,这是什么?陈腔滥调!陈腔滥调!”   冷轩蓉见安巧巧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练习的那些男童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就连那些乐师和舞女们似乎都对这位巧巧小姐的怒火十分畏惧。然而安巧巧生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群男童虽然拼命的练习,可结果却是显而易见的糟糕,就连冷轩蓉都没法说出什么好处来。安巧巧显然也将这巨大失败归咎到了冷轩蓉的头上,她赌气掐腰问冷轩蓉,“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没有?”   冷轩蓉想了想,答道,“眼看着寿宴的日子要到了,我想除了安小姐你亲自上场之外,别无他法了。”   安巧巧闻言狠狠一跺脚,“我要是能上场,哪里还用得着这些混账东西?”   安巧巧说完这话,不等冷轩蓉作答,就听远处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办法我倒是有一个,就怕巧巧你不敢去做啊。”   两人甩头冲着话音方向望去,正看到窦三小姐款款而来。   冷轩蓉心中暗喜,她今天特意到这里来,为的就是来等这位窦三小姐。冷轩蓉心中不由得赞叹,那杜亦霖的猜测果然很准,他让守居带话说让冷轩蓉今天来找安巧巧,一定会遇到窦三小姐,结果真的还就遇到了。   窦三小姐走到两人面前,冲两人飘然施礼之后打量打量冷轩蓉,轻声道,“没想到冷姑娘还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首辅丞相大人的寿辰是三天之后,你竟然早早就来做准备了?”   安巧巧闻言接话道,“她才不是来做准备呢,她是来避难的!”说完之后她上前一把拉住窦三小姐的手臂,娇声道,“三姐姐你说,到底还有什么办法能在寿宴上展露?我可不想被那帮人笑话!”   她口中所说的“那帮人”,冷轩蓉猜测大概是与安巧巧身份相当的富贵小姐之类,而窦三小姐则似乎马上知道了她指的是谁。窦三小姐使劲儿点了点头,笑道,“要是让她们笑话了,那还了得?”   说罢之后两人便携手揽腕边说边笑的朝着正在练习的男童们走去,显然是将冷轩蓉给晾在那里了。冷轩蓉望着她们两人的背影,心中暗暗理顺了一下,然后决定默默站在那里等着。没过多久,冷轩蓉发现窦三小姐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之中充满了敌意。冷轩蓉不由得感叹,看来上次一别,自己给窦三小姐留下来的印象真是差到了极点。不过眼下绝对不是翻以前旧账的时候,冷轩蓉只能等待时机,将杜亦霖的话告诉窦三小姐。   耐心的等了足有一个时辰,窦三小姐终于借着休息的机会来到冷轩蓉身边,她双眉紧锁,厌恶之情一点都没加隐藏,“冷轩蓉,你在这里是要等什么?”   冷轩蓉微微一笑,“等你。”   窦三小姐冷哼一声,“等我?”   “骁瀚王让我在这里等你。”冷轩蓉不想废话,看看左右无人,开门见山的说,“骁瀚王知道我在这丞相府中,又知道你窦三小姐要做什么,所以让我想办法协助你。你若是说一句不需要,我现在立即就走。”   窦三小姐闻言就是一惊,她急忙回头看看安巧巧,见她正气势高昂的训斥着那些男童,这才放心的转回头来对冷轩蓉说,“你为什么要协助我?”   冷轩蓉微微眯起双眼,道,“人都说你窦三小姐冰雪聪明,我看倒是世人错翻了眼皮。如果不是我们两人目标一致,我为什么要拉帮你?哼。”   既然窦三小姐将她的厌恶之情显露无疑,冷轩蓉觉得自己也不必遮遮掩掩,这件事早晚要摆在台面上来,原来她心中还有对窦皓维的顾忌,可如今,她连这份顾忌都没有了。   窦三小姐显然被冷轩蓉的话弄得有点动摇,她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腰间。窦三小姐一点都不傻,她很快就想到了五叔窦彦东和冷轩蓉的父亲冷承戚一起去了武明郡的事情,实际上她也听说了曾颜良失踪的消息,虽然详细情况她不清楚,但是想必冷轩蓉的决心也与她窦三小姐相差无几。更何况,当年冷承戚被卷入御城库走水一案之中,弃官逃走,不管怎么说,这安家人与冷家人,都是生死的仇人。所以冷轩蓉现在要参与到这件事情之中,实在是合情合理。   既然合情合理,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窦三小姐又打量一眼冷轩蓉,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虽然不喜欢这个女人,但若是一起做这种事情,与冷轩蓉联手,果然能够让她安心许多。   唯一不便的是,两个人似乎没有多少时间去讨论应该怎么做了,更没有时间去详细说说两个人心中的想法。   窦三小姐压低声音问,“你到这丞相府来,莫非就是为了此事?”   冷轩蓉摇头道,“我是被安龙义捉进来的。”   窦三小姐闻言不由得手心直冒冷汗,心想这冷轩蓉所经历的事情实在不是自己能够想象到的,她所生活的环境,比自己复杂的多的多。   不管怎么样,窦三小姐觉得至少有一件事应该告诉她,“麒麟营谷将军派人回来,这些人三天之后会在寿宴上助我一臂之力,冷姑娘你对他们比我还要熟悉,到时候如果见到这些人遇到了什么麻烦,请你一定要想办法帮他们脱险。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了。”   冷轩蓉一听麒麟营的人要来,顿时也觉得振奋起来。那些人个个都是高手,而且他们之中很多人与颜良大哥交情不浅,不管到时候事成还是事败,也许还能够借助他们的力量逃走……   想着这些,冷轩蓉突然听到远处安巧巧高声叫道,“三姐姐!你快来看看!我成功了!”   窦三小姐回头应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告诉冷轩蓉,为了不被怀疑,这几天她会尽量少到这里来,而外面的人已经陆续进这丞相府了,所以让冷轩蓉自己小心。   冷轩蓉一把抓住窦三小姐,皱着眉头伏在她耳边对她说,“安平之在内宅后面的大花园里藏了八千死士,这个消息你一定要给骁瀚王送去。还有就是……”冷轩蓉直起身子望着窦三小姐,冷声说,“你还要告诉骁瀚王,让他想办法保住自己的脑袋,别忘了当初对我的承诺。”   说完这话,冷轩蓉转身走了,留下窦三小姐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她看到了冷轩蓉那一双没有生气冰冷异常的眼睛,这时她才发现,今天她见到的冷轩蓉,似乎与之前她见到的那个女子不同了,到底是哪里不同?窦三小姐望着冷轩蓉离去的背影,恍然大悟。   “三姐姐!三姐姐你看!”   安巧巧手里握着一柄硬弓,兴高采烈的指着远处石桌上放着的东西。   一颗西瓜被弓箭穿透,鲜红的汁水顺着石桌滴滴答答流淌下来。   窦三小姐呆呆望了一会儿,硬生生挤出笑脸,称赞一声,“巧巧,你可真是厉害啊!”   第三百三十一章 暴者隐伏,恶有余辜   等窦三小姐离开丞相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整个丞相府张灯结彩,形形色色的人在从角门进进出出,看上去十分繁忙。原本每次窦三小姐来的时候都要去与七夫人打个招呼,可这次听安巧巧说七夫人为了准备寿宴而忙得不可开交,窦三小姐就只是随便在几个院子里转了一圈儿拜访了几位清闲一点的夫人,之后就离开了。   帝师府的软轿一路缓行,绕着皇城整整走了两圈儿,直到眼见的地方全都掌灯了,窦三小姐这才让轿夫们将轿子抬到骁瀚王府去。   骁瀚王府角门的亲卫们看到帝师府的软轿过来,都有些吃惊,得知轿子里的人是窦三小姐之后就更是吃惊了。可不管怎样,窦三小姐求见王爷,他们这些亲卫都知道是不能够挡着的。有人引着窦三小姐入府,在待客的房间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时才有人匆匆赶来,房门一开,窦三小姐不由得吓了一跳。   眼前来的正是她那弟弟窦皓维,可两人只是分别一日,窦皓维竟然看上去憔悴了许多。窦三小姐刚要开口问问是不是发生什么大事儿了,窦皓维皱着眉头先开口道,“王爷另有要事,三姐姐,你有什么话,尽管告诉我吧。”   不用窦皓维多做解释,窦三小姐就知道他和骁瀚王杜亦霖现在一定都忙的不可开交,于是窦三小姐也不敢再问其他事情了,只好来到窦皓维身边,拉着他压低声音说,“我今天到丞相府里去了,正好遇到了冷轩蓉。她说安平之在府中后花园里藏了八千死士,让骁瀚王一定要小心……她的原话是,让骁瀚王保住自己那颗脑袋,别忘了他对她许下的承诺……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另有别的意思,只能如实告诉你们了。八千死士大概不假,我特意在后宅转了转,到处都是轻甲侍卫巡逻……”   窦皓维闻言使劲儿点了点头,有些关切的问窦三小姐,“三姐姐,那件事……你真的要做么?”   窦三小姐闻言不由得皱起眉头,毫不犹豫的说,“皓维你放心,是成是败,你三姐姐都能担当得起!”   窦皓维见三姐姐脸上那坚定神情,不由得轻叹了一声,点头道,“王爷说他无论如何都会保你安全,到时候不管是成是败,三姐姐你都要尽快离开那是非之地……如果那里真的有八千死士……”   说到这里,窦皓维止住话头,似乎不知道应不应该说下去了。   窦三小姐微微一笑,拍拍窦皓维的肩头,道,“皓维,还记不记得当初你看到那骁瀚王亲手杀人被吓得跑回去告诉爷爷,爷爷是怎么对你说的?”   窦三小姐的话一下子勾起了窦皓维的回忆,那时他先去找三姐姐诉苦,三姐姐拉着他到爷爷面前说明了一切,结果窦家的老爷子,那个一辈子没有拿过刀刃的老者只对窦皓维说了一句话。   愚者畏死,苟且为生,黠者畏死,择途为生。   那时两人都觉得爷爷这句话没有说完,因为他们窦家历来都应该是智者,而并非是愚者黠者,可智者到底如何,爷爷却怎么也不说了。   直到今天窦皓维也不敢说自己明白了爷爷当时说那话的意思,但窦三小姐提起这句话,两人相视一眼,却似乎心有灵犀了。两人相视而笑,各自心中的重担,仿佛都一下子轻了不少。   就在这时,有王驾亲卫匆匆而来,在门外说道,“皓维先生,前方传来消息,王爷请您立即前去。”   窦皓维应了一声,辞别三姐姐,随着亲卫快步朝着后面杜亦霖的书房跑去。   等他跑到地方,就见这书房之中又多了几个人,其中大多数人窦皓维都认识,唯独直挺挺立在杜亦霖书桌前面那个黑衣男子窦皓维看不出他是谁。那人脸上蒙着黑纱,看样子是个送信的信使。   果不其然,一见窦皓维到了,杜亦霖马上站起身将手里的信交给他。窦皓维展开信仔细看了一遍,额角不由得渗出了汗珠。   信上字迹写的虽然非常清楚,但里面说的事情却似乎十分混乱。   “王爷……”窦皓维皱着眉头望着杜亦霖,见杜亦霖脸上冰冷没有一丝表情,窦皓维立即闭嘴不说话了。   杜亦霖看了窦皓维一眼,然后扭头对身边一个四五十岁样子的男人说,“迟大人,这件事已经不可能经过大将军府了,你家那位兄长一意孤行,事到如今,他大概也知道其中利弊了吧。”   那个姓迟的男人正是现在领兵带队到达了武明郡的迟大将军的亲弟弟,这男人比起他哥哥来,不论是行事做派都强的多,只可惜排行在二,有哥哥在前面,他是没有出头之日的。骁瀚王杜亦霖将其拉拢在身边,由此得知了大将军府与安家的许多勾当。   这位迟大人一双剑眉紧紧蹙着,沉声道,“这件事里面绝对还有人在摆布,不然昌洪凯死了之后那十万大军一定会溃散的。现在十万大军之中连一个首领都没有,为什么他们还会这么顽强的与朝廷兵马对抗?而且那个贺笠靖,他明明是被围困在里面了,朝廷援军一到,他该里应外合才对啊!别说我大哥现在会不会后悔,他能不能顶得住都不一定了。”说着,他冲杜亦霖一抱拳,道,“王爷,我大哥固然有错,但他带走的是朝廷多年苦苦练就的兵马,您不能眼看着他们消耗在那里啊。”   杜亦霖闻言并没有表态,他开口又问,“武明郡郡城里的暴丨乱是怎么引起的?查清楚没有?”   站在桌案前的黑衣人闻言上前一步,抱拳答道,“属下查明,暴丨乱的源头是一群匪徒所为,这些人本不是武明郡里的居民,而是凤泉岭上的山贼草寇,武明郡郡城被围困之前他们偷偷潜伏在了一个叫做承贵布庄的地方,不知道他们原来的目的是什么,但自从郡城被围困之后,他们煽动了不少百姓,最后果然壮大成了气候。暴丨乱一起,连武明郡郡城里驻守的那些兵马都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站在一边的窦皓维一听这些人是凤泉岭的山贼草寇,又都住在承贵布庄,心底不由得一凉。仔细想想,这件事,十有八九是与梁三公子有关的。要说冷轩蓉是梁三公子的仇人,那么贺笠靖又何尝不是呢?窦皓维就知道梁三公子那天根本就没有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那梁三公子要报仇,定然决绝。他要想取贺笠靖的性命,大概也会在很早之前就开始筹划了。梁三公子亲口承认自己与凤泉岭上的山贼草寇有些交情,而窦皓维这时想起自己为梁三公子置办宅院的时候梁三公子并没有怎么推辞,仔细想想,按照梁三公子的性情,他手里有梁家的万贯家财,怎么能让窦皓维为他置办宅院呢?除非是他将这些家财都用在别处了。   做什么?收买别人为他做事。   山贼草寇个个都是要银子不要命的主儿,如果梁三公子真的给够了他们银子,算准了日子让他们去办这件事,十有八九这件事就能够做成。   窦皓维想到这里,本以为自己的推论应该没有问题了,可他仔细一想,又不由得惊讶起来。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梁三公子做的,那梁三公子是怎么知道昌洪凯会围住武明郡郡城的?   越想越乱,窦皓维咬着嘴唇,不由得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头。   杜亦霖扭头看他,见他的表情有异,心里暗暗记下。等他将下一步的行动都吩咐下去,将其他人都散去了,这才问窦皓维刚才是想到什么了。   窦皓维也不隐瞒,将自己刚才推测的事情都对杜亦霖说了一遍,杜亦霖听过之后冷着脸狠狠一拍桌子,指着窦皓维的鼻子怒道,“你看看你,自己在那衲岩县呆了这么几年,身边尽是些什么人?这个梁慕寒,你要是再去见他一面,我……”杜亦霖恶狠狠咬着牙,停顿一下才说,“我就让刑司的人翻翻他身上的案子,关他一辈子!”   窦皓维苦着脸低头不语,心中暗想,慕寒若是真的做了这些事情,他必然连自己的后路也想好了,等到事情结束,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他……这可不是他窦皓维能够说了算的……   幽幽黑夜,烛火轻摇,幔帐之中突然有人使劲儿打了一个喷嚏。   “哟,相公,你是不是受了风寒啊?”   未着片缕的女子覆在男人身边娇声问道。   梁三公子扭头看了她一眼,冷声说,“这屋子里被你挂满了珠帘幔帐,哪里来的风寒?”他抬头望着头顶一抹粉红绸缎,叹道,“怕是有人在念叨我呢。”   “哦?”小花娘撅起嘴来嘟囔,“这世上除了小花娘天天念叨相公,还能有谁念叨你?就算是有,大概也都在暗暗咒你快死呢。”   梁三公子听这话不由得挑起嘴角微微一笑,把手抬起来在自己头顶摸摸,摸到散乱的发髻上那支冰冷的玉簪,之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小花娘,如果再有来世,你还愿意做我妻子么?”梁三公子轻声问。   小花娘娇笑不止,道,“今生不是还长着呢么?若是相公想要奴家来世,那还得看看你有多大本事了……”   烛火轻摇,映得旖旎影绰绰……   第三百三十二章 冲天烈焰,郡太守府   武明郡郡城,人仰马嘶,火光冲天,一群穿着百姓衣装手持棍棒刀刃的强壮男人们嘶吼着冲进了被他们硬生生撞开的那道府门。郡太守府宅里到处都是抢夺金银四处逃窜的下人,护院的家丁们早就先这些人一步带着他们能够抢到手的粮食逃走了,整个郡太守府里现在连一颗米粒都没有了。   然而冲进来的人们听到的消息可不是这样的,他们疯狂的在各个房间之中不断的寻找,不管是男人女人,统统驱赶出去,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能够充饥的东西,越是找不到这样的东西,他们就越是狂躁。   随着这些人进来的另一伙人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找什么粮食,他们提着手中大刀直奔后院而去,一直冲到最里面的一间院子,看到那装饰着雪白布条的房子,这些人才乍然停住了脚步。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哪怕是眼前这情景看上去令人背脊发寒,这些人也都不在乎了。他们是一群亡命之徒,别说心知肚明对面那房子里只放着一具尸体,就算是放了整整一房子的尸体他们也能够说服自己提刀冲过去。然而,关键还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在不在这房子里面。   为首的那个刀疤脸男人给手下人使了一个眼色,手下人点了点头,大步上前走在前头,一边往前走一边高声吼叫,“郡太守大人!贺大人!”   屋子里全无回应,这帮人大步流星来到门前,走在最前面的人抬起脚来狠狠朝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踹去,一脚就将房门踹开了。   房门一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原本想顺势冲进去的这些人一下子被这股恶臭熏的急忙掉头跑出了老远。就连那个刀疤脸男人都不由得用衣袖掩住了口鼻,这样的气味怕是谁都难以忍受的。   然而,房间里,一个男人正在一点点的往黑漆棺材前面的泥盆里扔蜡黄的纸钱。纸钱燃着之后升起一块块黑灰,这些灰烬缓缓在那男人头顶盘旋,看上去无比诡异。   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人敢再上前一步。   房间中,贺笠靖望着泥盆里的通红的火焰,眼中空洞无神。   事情一步步的发展都出乎了他的预料,原以为能够重新掌控一切,却反而使自己落得如今这样的处境。没想到到了最后一刻,一向自恃聪明的他还是被别人给利用了。在他放弃了尊严摇尾乞怜之后,对方不单没有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反而马上将他推入了无底的深渊之中。   就在深夜,郡太守府里的混乱刚刚开始的时候,贺笠靖得到了好不容易才从城外传进来的消息,他一直期盼着的那几个儿子的消息。然而消息是令人绝望了,就在安龙义将他女儿的灵柩送回来不久,安龙义的二儿子就已经夺取了外面几个郡的兵马大权,四方封地也全都与安龙义串通一气,贺笠靖的那几个儿子名义上被遣送回皇城待朝廷论处,但实际上贺笠靖知道,他们一定早就都死了。说不定被弃尸荒野,连最后的安身之地都没有……   这个消息一到,他就黯然来到了这间屋子。前面庭院中发生的事情再与他没有关系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取他的性命。   事到如今,贺笠靖真的后悔了。他想起那五先生窦彦东和冷承戚与他见面时说过的话,也许那个时候是他贺笠靖最后一丝生存的机会,然而他却选择了与之相对的道路,选择了与那个安龙义派来的人为伍。那时他以为只要顺从就可以活下去,可他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的他对安龙义来说,已经一点价值都没有了。外面那十万安家私军重新落入了安家手中,这时贺笠靖才发现,安龙义从一开始就没有放弃这些人的打算,只不过因为昌洪凯这个碍眼的东西一直从中作梗,所以才有了之后这些事情。如今朝廷大军在外面与昌洪凯以前的心腹苦战,相信不久之后那些人就会被彻底消灭。等那些人没有了,十万大军之中忠心于安龙义的那些人和朝廷派来的大军之中忠心与安龙义的人合流,两股大军就变成了一支完全属于安家的军队。其中的异己完全被铲除,这才是安龙义真正的布置。   武明郡?这里不过是一个幌子,一个让安龙义能够名正言顺调动朝廷军队的幌子。   事到如今,贺笠靖终于全都想清楚了。   在什么都失去了的时候,将什么事情都想清楚了,留给贺笠靖的,只有空洞的哀伤。   刀疤脸的男人终于很吓人走到贺笠靖的身后,沉声道,“贺大人,你是这武明郡的郡太守,清剿山贼的事情都是经由你的手发出去的命令,我们死去了不少兄弟,现在都要算在你的头上。你与我们有仇,但这并不是我今天非要杀你的原因。我们山贼草寇也有自己的规矩,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死之后要是还有怨气,就去找那个出了银子要杀你的人吧。”   贺笠靖盘膝坐在泥盆前,依然不停的往泥盆里扔着纸钱,他嘴角微微挑起,冷笑一下,然后开口问道,“出了银子要杀我……你们说的那个人是谁?”   贺笠靖的声音沙哑无比,刀疤脸的男人皱着眉头握紧手中大刀,冷声回答,“那个人说了,他要让你死个明白。他叫梁慕寒,说是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梁慕寒……   这三个字从身后传来,贺笠靖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他皱起眉头,心中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派人来杀他的一定是安家的人,可没有想到,竟然是梁慕寒。梁慕寒……是那个衲岩县县令梁秋荣的三儿子吧?为什么会是他……   “你们……”贺笠靖一边艰难的从地上站起身来,一边问道,“难道是他早就安排好了的么……你们杀了我,却出不了这个武明郡城,别说得银子了,到头来不是都要死在这里么?”   刀疤脸的男人闻言有些不耐烦的说,“这个梁慕寒虽然也是官家的儿子,但是他与凤泉岭里的山贼草寇有不少交情,朝阳寨大当家的与他情同手足,就连围了这里的那个昌洪凯也跟他有书信往来。我们进来全是昌洪凯安排的,至于要出去,我们有的是接应,不需要你来为我们担心。”   贺笠靖站在那里,身子摇摇晃晃,他闭上双眼苦笑一声,心想原来连一个四处逃难的小子都比他贺笠靖算计的深远,也难怪他今天要命丧于此了。   想来,自己杀了那梁慕寒一家人,使得他孤苦伶仃,他的状况与眼下自己的情况又有多少分别呢?只不过他还有复仇的机会,而自己却连复仇的机会都没有了。实际上,自己在有机会的时候根本没有选择复仇,反而选择了向仇人屈服,选择了祈求仇人留下自己一条性命。如果当初梁慕寒也向自己这样祈求,自己难道会放他一条生路么?   真是愚蠢,贺笠靖在心中暗暗骂自己,实在是愚蠢透顶。   软弱换来的结局就是如此。   也罢。   贺笠靖长出了一口气,扭头看看四周,回身摸摸那口黑漆棺材,喃喃道,“蕊萍啊,父亲这就来陪你,我们父女二人……一起上路吧……”   说罢,他脸上浮起笑容,身子一晃,跌倒在棺材旁边。   就算是现在不死在这些人的手里,一会儿安龙义派来的人也会取走他的性命。与其让安龙义再胜自己一筹,倒不如死在梁慕寒派来的人手中,一来能还清自己一桩罪孽,二来……也让那个有本事报仇的人报仇吧……   贺笠靖靠着黑漆棺材闭上了双眼,耳边有人念叨一句,然后冷风吹起,一股鲜血喷溅起来。   贺笠靖的身子如同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压在黑漆棺材下的白布上浸透了鲜血。刀疤脸的男人蹲下身仔细看看,检查之后他才重新站起身来,抬起脚用鞋底蹭了一下手中滴血的大刀,冲着身后那些亡命之徒一歪头,众人鱼贯而出。   刀疤脸的男人走在最后,他重新将房门关好,带这众人离开了这座院子。   武明郡的暴丨乱一直在持续,城中百姓很快知道了有人冲进了郡太守府将郡太守贺笠靖杀死了,他们盼望着这个时候能够有人出面来解决他们被围困住的事情,谁都不知道这场骚乱什么时候能够结束,谁也不知道他们时候才能重新过上正常的生活。   而这个时候,武明郡外面,同样不得安宁。战火燃了不知道多久,十万精锐之中的一部分被夹在两头的敌人之间,很快就被吞噬掉了。剩下来的两方人马虽然将战事缓和下来,但实际上依然处于对立的状态。朝廷派来的兵马将大营扎在最外一层,而他们的中军帐中,一群穿戴着盔甲的将士们正吵的面红耳赤。   大将军府迟大将军看着那几个拼命反对自己的老将,心中起了杀意,可就在这个时候,外面有军卒前来,将一封信交到了他的手中。迟大将军看了这封信之后,额角顿时有汗水流淌了下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 麒麟秘营,血染军中   迟大将军攥着手里这封信,脸色惨白。他叫过身边副官压低声音问,“军营周围有没有异动?”   副官马上摇头,至今为止他们的行动都十分顺利,只是两军对峙,数十里战线上全都是对对方有利的地形,要不是因为他们早有定心丸,是绝对不敢这样行军的。   “大将军,是不是事情有变?”副官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几个好在为了以后该如何行动而争论的面红耳赤的将军们,小声问道。   迟大将军闻言不由得点了点头,他手中这封信上边没有落款,唯独在信纸最中间盖着一个鲜红的印记,四四方方的印记中间那图案无比清晰,迟大将军再清楚不过,那是皇家秘营麒麟营发出来的肃清文书。   朝中若有叛乱,三大秘营一旦受了皇上旨意,可以调兵攻击任何地方,杀任何人,迟大将军手里这张肃清文书,说白了就是一封警告信。   迟大将军现在手中握着数十万大军,如果单论兵力,麒麟营一定在他之下,然而,迟大将军却丝毫不敢因为这样而有恃无恐。与之相反,他这时才想到,自己前几代人所侍奉的皇家,并不是如今看上去那样软弱,也并不仅仅只是靠着一个乳臭未干的骁瀚王和那个整日闷不吭声的皇上支撑起来的。他们手中依然还握着能够随时夺取他们任何人性命的力量。   一瞬间的动摇如决堤的洪水无法遏制,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冲到迟大将军身边,一把抢走了他手里这封信。迟大将军一愣神的功夫,就听到众人轰然炸开了一样喊叫着,“什么?麒麟营?”“麒麟营来了?”“是那个麒麟营?”   接二连三的叫嚷声过后,有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手中攥着这封信,冲着迟大将军怒道,“迟大将军!你看看!你看看这大红的印记!这是什么?这就是你的罪证!麒麟营认定了你勾结叛贼!认定了你是叛贼!你若是再不知道悔改,必将万劫不复!你们迟家几代忠臣猛将,难道到了你这里就要背上叛贼的恶名吗!我们张家与迟家几辈子并肩而战,如今你要是想让我们张家与你一起背上这等恶名,我张泽义第一个不答应!”   说着,这位老将军噌的一声抽出腰间佩剑,瞪圆了双眼怒道,“迟大将军,今天你要给我们这些人一个说法!我们带兵出征是为了平定叛乱保家卫国的!不是为了与那安家同流合污篡权夺位的!你到底是要平定这场叛乱,还是要受那佞臣摆布!说!”   这位老将军这样吼完,整个营帐之中顿时分作了两伙。其中一伙人站在老将身后,与站在迟大将军身后的人对峙起来。   眼看着这场内讧一触即发,迟大将军汗水从脸上滴滴答答流淌下来,他看着对面那些人,见他们大多都是老将,而站在自己身边的,几乎全都是安龙义安插到他军中的人。这个时候,不管迟大将军说一句倒向哪边的话,他这性命只怕都保不住。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眨眼之间陷入这样的困境。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候,营帐外突然响起一声尖锐无比的呼哨,众人听到这声音都是一愣,那些老将之中有人马上反应过来,脸色顿时变了。可还不等他们有机会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听远处伴着惨叫声、马蹄声和重甲碰撞的声音,整个中军帐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战马围住了。   不单是迟大将军,就连营帐中其他的人也都大惊失色,这时只见营帐帘子一挑,一个身穿重甲的人迈大步走了进来。   这人显然不是属于迟大将军军中的人,他身穿的重甲上沾满了血迹,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这个人进了营帐之后四下打量一圈,然后伸手一指坐在帅椅上的迟大将军,冷声道,“麒麟营谷将军有令,限这营帐中的人三日之内收服围困武明郡郡城的十万散军,拔营前往凤泉岭隘口驻守,挡住一切外敌。若有违背者,杀无赦。”   说完这话,这个人再没有多说任何一个字,只是用森冷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整个营帐里的所有人,然后转身离去。   马蹄声响起,有人壮着胆子撩起营帐帐帘往外看,只见从这营帐延伸出去一道血染的道路上,横七竖八倒着无数尸体,明明那些人的身影都已经消失了,可军营之中显然还没有人敢出来为这些人收尸。   迟大将军坐在帅椅上,清清楚楚的望着那一条血淋淋的道路,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连同他在内,营帐里这些人总算是见识到了,皇家秘营并非只是强大的军队,他们是地狱里的恶鬼,只要得到了命令,他们根本不会在乎要死多少人,死的是什么人……几十万大军的军营他们随意进出,若是真的违背了他们的意思,这营帐中所有人的脑袋,无疑全都保不住……   此时此刻,就连那些安龙义安插进来的人都不得不权衡眼前的利弊。   沉重的马蹄轻盈的踏过地上的鲜血,麒麟营这一队人马很快归队。他们的营帐建在远处山岭之中,算不上有多隐秘,但营地里的气氛却是十分轻松的。越是要打大仗,这些人看上去就越是轻松。   中军帐中,谷峙翼正与两个人围桌饮酒。   刚回来的人来不及擦掉盔甲上的血迹就进了营帐,谷峙翼看到之后不由得皱起眉头瞪了他一眼。   那人见将军瞪眼睛了,不由得苦笑着缩了一下脖子,然后才说,“话已经传到了,正如五先生所说,那些人正起内讧呢。我们全是照着五先生说的话去办的。”   谷峙翼不耐烦的挥挥手,将那人赶出去了。等他出去之后他才有些歉意的对桌边那两个人说,“五先生,冷先生,我这里的人都不懂规矩,粗野习惯了,还请两位见谅。”   冷承戚一颗心怦怦直跳,就算是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了,他也还是看不得凶神恶煞一样的人在他眼前突然出现。而现在他所在的这个麒麟营里,几乎所有人都是凶神恶煞。就连眼前和颜悦色的谷峙翼都不例外,冷承戚虽然没有见到过他亲手杀人,但光是他说话时流露出来的那股凌厉之气就已经足以让冷承戚畏惧了。之前他们随着麒麟营在凤泉岭里行走是麒麟营似乎还没有这样,可这次再来,冷承戚分明能够感觉到这里到处都弥漫着血腥味和刺骨的杀气。   他转头看看五先生窦彦东,见他依然笑呵呵的,心中不由得升起敬佩之情来。   窦彦东喝了一口酒,笑着对谷峙翼说,“若不是谷将军将这些人训练的粗野,眼前这事情可就难办了。这回局势十有八九要变动了,那些人一定人人自危,生怕自己走错一步,就被谷将军摘了脑袋呢。”   谷峙翼苦笑一下,心中暗想,若不是皓维将皇上旨意送来,麒麟营又怎么能这样做呢?他端起酒杯瞄了一眼窦彦东,喝下一口酒,将一声叹息咽了下去。   自从窦彦东带着冷承戚在麒麟营面前现身,谷峙翼就知道这个人是来给自己指手画脚来了。实际上谷峙翼对此十分反感,但没有想到窦彦东事事都能够料想在前头,而且事事都料的准确无比。昌洪凯的死,贺笠靖二次向安龙义投诚,甚至连朝廷军队的行动他都了若指掌。就连皇上会将秘营的大印交托给窦皓维这件事,窦彦东都早早的料到了。所以圣旨一到,窦彦东立即让谷峙翼开始行动起来。   谷峙翼知道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于是窦彦东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了。至于能够得到的结果,谷峙翼派了另外一股人马密切监视着,只要出了问题,他马上会另想办法补救。   贺笠靖被杀的消息传出来之后谷峙翼就知道似乎没有必要再对窦彦东有什么不信任了。   “五先生为何不返回皇城?现在皇城里的局势应该比这边更加紧急吧?”谷峙翼放下酒杯问道。   窦彦东苦笑着摇摇头,“皇城里还有骁瀚王在,还有另外两个皇家秘营在,但武明郡若是丢了,以后再想翻身可就难了。”说罢,他扭头看看冷承戚,轻声说,“承戚兄,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快去休息吧。”   冷承戚闻言点了点头,他确实觉得不舒服,刚才的惊吓和这么多天心里的忧虑一下子涌上来,冷承戚实在不想再留在这里喝酒了。他站起身来与两人寒暄几句之后离开了营帐。   等营帐中只剩下他们两人,谷峙翼才冷下脸来问,“五先生将这位冷先生带在身边,又是为何?”   窦彦东愣了一下,看了谷峙翼一眼,小声嘟囔,“谷将军果然是个帅才,我家那三丫头眼光不错啊。”   谷峙翼听他提起窦三小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又问一遍,“五先生,你为什么要带冷承戚来?”   窦彦东见他坚持要问,只好放下酒杯,淡然道,“皇城之乱,他冷承戚挺不过去,与我来这里,是为保他性命。”   谷峙翼闻言微微眯起双眼,眼中闪过寒光,冷声道,“保他性命?五先生,我若没有猜错,你带他离开皇城,为的可不是要保他的性命,而是为了以后让他保你的性命吧?”   谷峙翼这话出口,屋中顿时沉寂下来。   窦彦东苦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三百三十四章 天命之子,命定此时   武明郡郡城外朝廷军队以吹枯拉朽之势吞掉了围困武明郡郡城的叛军,然后马上拔营,急行军前往凤泉岭,将几个险要地段都驻守起来。与此同时,郡太守贺笠靖被乱民杀死在自己宅院之中的消息也不胫而走。这两个消息几乎同时传达到皇城之中,皇城里顿时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丞相府中,安龙义狠狠将手中的书信摔在地上,瞪着眼睛怒骂,“这群没用的东西!”   安平之捡起那封信仔细看看,随即笑道,“父亲又何必为了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生气呢?昨天二弟的消息不是来了么?他们马上就要到武明郡了,迟大将军手下有一半都是我们的人,就算是他临时变卦想要拦路,又怎么能拦得住二弟手下那些虎狼之师呢?”   安龙义闷哼一声,道,“贺笠靖死的太早!到底是谁在暗中给我们捣乱?”   安平之闻言摇头道,“要我说啊,贺笠靖死的正是时候。我们安家眼看着要挑起大旗,有没有他贺笠靖又能如何?”说着,安平之来到安龙义身边,轻声道,“父亲,今日是你花甲大寿,是我们安家的大日子,你该高高兴兴的才对啊。”   安龙义扭头看看安平之,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他伸手拍拍安平之肩头,“平之说的没错,今天是安家的大日子。只可惜,这件事本来应当放在你出生的那个日子来做……你才是天命之子啊……”   安平之浅笑着点头道,“父亲,这大好江山定是我们安家的。”   父子两人相视而笑,多年来精心的筹划,终于要在今天开始实行了。   窗外,朝阳升起,整个丞相府早就热闹起来了。人来人往,少不了一些喧闹。守居大清早睁开眼睛,脸都没来得及洗,就跑到冷轩蓉房门前来了。他竖起耳朵听着屋中有没有什么动静,可耳朵刚贴在门上,房门就被冷轩蓉打开了。   冷轩蓉已经穿好了前一天安平之特意让人送来的崭新衣装,桃红的罩衫看上去十分喜庆,映着她脸上略施的粉黛,使得她看上去比之前几天都精神了不少。   守居见状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冷轩蓉要做一件大事,可到现在为止,冷轩蓉都没有告诉他到底要怎么做。守居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对冷轩蓉的欺骗使得这个时候自己也难以得到她的信任,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想要有一个帮助她完成这件事的机会。   “小姐,如果我能做些什么……”   不等守居把话说完,冷轩蓉笑呵呵拍拍他的头顶,轻声道,“守居,我不是告诉过你么,以后你和你那妹妹要是没有什么依靠,你们就跟着我一起过日子。你现在不用为我做什么,赶快离开这个丞相府,老老实实回到家里等我。记住,千万别去找你的妹妹,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之后,我自会去寻回你那苦命的妹妹。你若是自己去了……”冷轩蓉轻叹一声,接着说,“守居……你要相信我,明白么?”   守居皱着眉头咬着嘴唇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冷轩蓉望着他的眼神让他心底不由得发毛,那不是平日里的温柔眼神,而是冰冷冰冷带着阴寒的目光。可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却依然和以前一样,守居默默的退后两步,猛地转身,落荒而逃。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冷轩蓉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低下头,从袖筒之中抽出那柄匕首看了看,又将它放回袖筒之中,然后迈步离开了这个院子。   刚走出不远,冷轩蓉突然看到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瘦弱背影。她快走几步赶上前面那个人,仔细一看,立刻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柳明初?”   前面那男子听到有人唤他,身子顿时一抖,他颤巍巍回过头来,神色无比慌张。   “冷……冷小姐……”柳明初看到叫他的人是冷轩蓉,无比意外。而冷轩蓉看到他那慌张的样子,又见到他胸前抱着一个长条包裹,不由得心生疑惑。   “柳公子竟然在这个时候进出丞相府,看来是得了安丞相和长公子的器重啊。”冷轩蓉望着柳明初手中包裹,冷声问道,“这该不会是长公子给你返回家乡用的盘缠吧?”   柳明初闻言皱紧眉头,有些怯懦的退后一步,抱紧那包裹,摇头道,“不是不是,冷姑娘你误会了,是……是长公子有件东西让我送出府去……啊,时间紧迫,恕在下先行一步了……”   说罢,柳明初冲着冷轩蓉深施一礼,转身急匆匆跑了。   冷轩蓉边走边想,当日安平之将柳明初从自己府宅里带走的时候似乎就不太对劲儿,后来听孟庄清的说法,他应该是与那些没能参加科举的学子们有关。现在柳明初在这个时候神色诡异出了丞相府,他手中拿着的东西十有八九是与那些学子们有关,也与今天这场寿宴有关。   想到这里,冷轩蓉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这一场寿宴注定又要多出些麻烦了。   她快步朝着内宅走去,途中遇到不少盘问,她都应对自如。像她这样穿着华贵的女子在这丞相府里行走,就算是对方不认识她,也不会过多阻拦。没花多少时间,冷轩蓉就顺着下人们的指引找到了安巧巧住的那座院子。   院中一群人正热火朝天的准备着什么,冷轩蓉进院就看到了安巧巧对着她手下的丫鬟颐指气使骂着什么。见有人突然闯进来,有丫鬟向安巧巧示意,安巧巧这才注意到冷轩蓉。她上下打量打量冷轩蓉,冷笑着指住她那身衣服,高声道,“这又是我那大哥让人给你做的?这么好的衣服穿在你冷轩蓉的身上真是糟蹋了东西。”   冷轩蓉闻言一笑,轻声道,“听闻丞相大人的寿宴要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开始,我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到安小姐的。”   安巧巧有些得意的一撇嘴,“用不着你!三姐姐告诉我的办法比你说的那办法好多了!你看看,这些人都准备好了,到时候本小姐一定震惊四座!”   “安小姐亲自出场,定然不会有错的。”冷轩蓉赞许了安巧巧一句,又在这里听着安巧巧吹嘘了一会儿,然后告辞离开了。   刚出院子没有多远,冷轩蓉迎头正碰上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快步而来的七夫人。七夫人眯起眼睛打量一下,发现对面来这女子是冷轩蓉,脸上立即现出吃惊的样子。   “哟,这不是冷姑娘么?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七夫人上前拉住冷轩蓉的手上下打量,笑呵呵问道。   冷轩蓉也回以笑容,轻声回答,“安小姐让我帮忙想出了个为丞相大人贺寿的点子,眼看着要到动真格的了,我想过来看看她准备的怎么样。”   七夫人闻言笑的花枝乱颤,一挥手,道,“那丫头就是有这份儿鬼机灵的心思,这是想讨老爷子欢心呢!难得冷姑娘也跟着她费心了,看看,我要是早知道你有这空闲啊,说什么也得让你来给我帮忙呢。”   “七夫人要是不嫌我碍手碍脚,有什么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尽管交给我做吧。”冷轩蓉微微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丞相大人为了让我免受牢狱之苦,收留我在这府中暂住,可他寿辰之日,我连点贺礼都没法准备,心中实在是不安,要是能为他做些什么就好了……”   七夫人一听冷轩蓉这么说,当即拍拍冷轩蓉的肩头,笑着告诉她要是想做什么事情的话,这里可有的是现成儿的。   冷轩蓉就这样加入了七夫人一行人之中。   七夫人说是有很多事情要做,实际上府中寿宴上的安排早就在之前的一天都彻底完成了,剩下的不过是些挑毛病的活儿。七夫人要在其他夫人面前做出鞠躬尽瘁的样子,自然不能停止忙碌,她带着冷轩蓉等一行人在整个府中不停的巡视,就连那些最为细小的地方都一点点仔细检查。   整个丞相府里最为忙乱的是后厨和前面清点贺礼的地方,七夫人带着众人从喧闹的后厨出来之后就直奔清点贺礼的地方。武明郡之乱影响到许多地方通往皇城的道路,所以今年送到这里来的贺礼显得尤为混乱。十几个账房先生通宵达旦的清点,可来送贺礼的人依然整日挤满了屋子。   七夫人带着许多内宅女子到这里来,无疑是给这些账房先生和在这里管事的管家带来了不少的麻烦。七夫人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只是稍微打了一个转就带人离开了。可就是这一个转的功夫,冷轩蓉就从人群之中分辨出了两个人的容貌。   其中一个人是齐宗燕,另一个,是齐宗燕的手下张宏世。   冷轩蓉看到他们缩在角落里,发现自己的目光之后,那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了近乎于求助的表情。然而冷轩蓉只是叹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转身随着七夫人离开了。   齐宗燕,张宏世,他们没有放弃报仇。   回想着那两个人的样子,冷轩蓉不由得微微挑起嘴角暗暗冷笑。犹如丧家之犬一样还妄想报仇么?露出那种祈盼得到救赎的眼神还妄想报仇么?   简直可笑至极。   第三百三十五章 寿宴开始,男童献舞   在丞相府中转了一圈之后冷轩蓉便辞别七夫人,独自返回自己住的那院子去了,一直等到黄昏将至,才有下人过来告诉她,寿宴快要开始了。   冷轩蓉重新整理好衣衫,一切都妥当之后,她随着下人来到丞相府的喜宴大厅。   这间大厅处在丞相府第三道院子的偏院之中,厅堂非常宽阔,一张张大圆桌摆在那里,要容纳几百人是绰绰有余。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这里才会被使用到,不过安龙义还是很少在这里出现的。   冷轩蓉随着下人进了厅堂,发现已经有不少人先到这里来了。其中大多数都是丞相府的女眷,剩下的都是与丞相府内宅走的近的那些年轻的夫人小姐,这样的大事儿她们都会想方设法找借口过来帮忙的。冷轩蓉一眼望去,见窦三小姐还没到,她便随着下人的指引先去与七夫人打了招呼,然后找了一个视野开阔的角落坐了下来。   客人陆续来到,冷轩蓉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们,脑海中依然回想着前世那时今天的情景。那时冷轩蓉只是想偷偷靠近这里就已经非常困难了,更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够亲自坐在桌边平静的等待着。   天色渐暗,差不多到掌灯的时候,整个大厅之中已经坐满人了。虽然人们的座位都是丞相府里管事的人特意给安排好的,但等人差不多要到齐的时候,厅堂里的气氛依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许多人似乎都料想到了今晚要出什么大事,定力稍有不足的,就不由得神情异样,看上去十分扎眼。   这个时候,安平之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穿着一身月白衣衫,外面罩着月白长袍,流水的暗纹衬着刚刚点燃的灯光,显得十分华贵。安平之的目光在众人之中扫过,很快找到了躲在一个角落里的冷轩蓉。他快步来到冷轩蓉身边,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道,“随我来。”   冷轩蓉闻言一愣,但随即马上被安平之拉了起来,于是她也只能跟在安平之身后,与他一起大步出了这厅堂。   一大群家丁跟在两人身后,冷轩蓉皱着眉头忍不住问道,“长公子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安平之脚步不停,轻声回答,“骁瀚王大驾将至,你与我一同到府门前迎驾。”   丞相府正门处热闹非凡,不过大多数的客人都已经进去了,冷轩蓉随着安平之过了府门才发现,在那里喧闹的并非是来为安龙义贺寿的人,而是为数不少的平民百姓。   乍一看这些人都穿着百姓的衣着,可冷轩蓉一眼就从这些人之中看到了抱着包裹的柳明初和遮遮掩掩躲在人群之中的孟庄清。有这两个人在,这些人的身份也就不需要猜测了,他们都是今年没能参加恩科的学子们。   这些人聚集在丞相府门前三三两两的彼此交谈着,有些人说话声音大了,有的甚至与丞相府门前的守门家丁争执起来。不过当这些人看到安平之的身影出现时,顿时都止住了声音,屏息望着安平之众人。   安平之站在府门台阶前向远处望了望,见远处点点火光闪动,他转过头来高兴的对冷轩蓉说,“看,骁瀚王的队伍来了。”   冷轩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惊然发现火光映照之下,骁瀚王带来的人马似乎浩浩荡荡人数不少。冷轩蓉不由得有些疑惑,莫非那杜亦霖是想带着兵马来闯丞相府?难道是因为她让窦三小姐给杜亦霖带了消息,所以他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要与那八千死士硬碰硬?   冷轩蓉扭头看了看安平之,见他脸上表情一点都没有带着紧张的样子,冷轩蓉知道这安平之一定是胸有成竹,根本没把杜亦霖带来的这些人放在眼里。   等那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丞相府门前,安平之热情的迎上前去,冲刚从战马上翻身下来的杜亦霖躬身施礼。   杜亦霖脸上虽然没有笑意,但他开口与安平之寒暄几句,倒也客客气气。等他们寒暄过了,冷轩蓉才上前对杜亦霖施礼,杜亦霖冷冷的望着她,道,“你这几日在丞相府住的习惯么?”   冷轩蓉含笑回答,“安丞相和长公子对我十分照顾,不过听闻刑司重查家父那件案子,我也难免为之心神不宁。”   杜亦霖闻言点头,“你父亲冷承戚的案子早晚会查个水落石出。”他冷眼盯着冷轩蓉,接着说,“本王说过的话一定说到做到。”   说罢,他迈大步随着安平之进了丞相府。   骁瀚王到场使得整个喜宴厅堂里的气氛都变得沉稳起来,众人看着杜亦霖高居上座,都暗暗在心中捏了一把汗。几个贴身的亲卫站在杜亦霖身后不远处,他们身上都是全副武装,看样子今天这位骁瀚王是没有要藏起敌意的打算了。   与之相对的,从杜亦霖露面开始,有心人便能发现,整个喜宴厅堂四周一下子多了不少轻甲侍卫,这些人一个个也都神情冷峻如临大敌,双方这剑拔弩张的架势,让人实在不得不佩服杜亦霖敢于只身前来赴宴的勇气。   等冷轩蓉随着他们重新回到喜宴厅堂之后她才发现安平之带着她走这一趟的真正用意,安平之顺势带着冷轩蓉来到安家内宅夫人们所在的那张桌子,亲自将她按坐在了离杜亦霖和安平之所在的主座不远的地方。冷轩蓉身边坐着的便是安巧巧和七夫人,七夫人拉着冷轩蓉的手压低声音说,“轩蓉姑娘,我看我家这位长公子是真的对你有意啊,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未见过他对哪位女子如此体贴照顾呢。改日我把这事儿告诉相爷,相爷心疼长公子,什么事情都顺着他,我看这事儿啊,十有八九能成!”   七夫人这话说完,冷轩蓉就感觉到了身边安巧巧投过来的灼热视线,冷轩蓉假装含羞低头不语,就听安巧巧在她身边嘟囔,“大哥真是奇怪……先看上一个短命相的,又看上一个穷酸相的……哼……”   说罢,她气鼓鼓站起身来,甩袖子走了。   骁瀚王杜亦霖到这里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首辅丞相安龙义就现身了。喜宴正式开始,众人祝寿。安龙义端起桌上的酒杯高高举起,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然后将这一杯酒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端起了酒杯,仰头喝下了这一杯酒,却唯独只有杜亦霖看了一眼自己杯中的酒,犹豫了一下。他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冷轩蓉,见冷轩蓉也正端着酒杯望着他,杜亦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冷轩蓉挑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仰头将手中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轻轻松松放下了酒杯。   第一次,杜亦霖感受到了冷轩蓉举止之间对他的轻蔑。   杜亦霖在心底暗骂一声,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酒宴虽然正式开始了,可厅堂之中几百号人却没有几个真正动筷子开始吃东西的。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主桌上,安龙义与杜亦霖并肩而坐,一老一少脸上都没有露出丝毫的紧张。坐在他们身边的安平之更是平和淡然,与平时一般不二。只不过三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整个厅堂一下子陷入了尴尬的沉寂之中。   就在这时,就听厅堂外面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厅堂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可随即众人就都看到了巨响的来源,一颗心也算是放下了。   早就排列在厅堂两边的鼓乐奏起,有人推着两辆架着四面牛皮大鼓的木车缓缓而入。四个壮汉敲打着四面牛皮大鼓绕着厅堂转了一圈儿,随着他们进来的,是丞相府里的舞女们。这些舞女们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挥舞着宽袍大袖,如朵朵蝴蝶在众人之间穿梭,瞬间就将刚才那股沉寂的气氛一扫而空。   牛皮大鼓绕了一圈之后都被推到院子里,鼓声不停,与厅堂里的鼓乐声遥相辉映。舞女们跳着欢快的舞蹈,也渐渐撤出了厅堂,她们在院中翩翩起舞,被彩灯映照着,优雅而美丽。厅堂所有的房门都被敞开了,所以众人可以一边享用美食一边观赏这些舞女跳舞。这是丞相府的排场,也算是情理之中的状况。虽然还有许多人没有办法融入到这样突然到来的热烈气氛之中,但是至少这样免去了许多尴尬,倒也算是不错了。   等舞女们跳完了一曲,就见一群男童突然从院子里昏暗的地方冲了出来。男童们个个都梳着小抓髻,脸上涂着圆圆的红脸蛋,身上穿着大红的肚兜,肚兜上都用亮黄的颜色绣着“寿”字。等他们排列整齐了之后,众男童开始跳舞。男童们的姿态滑稽可笑,逗得许多宾客们合不拢嘴。然而冷轩蓉坐在那里仔细的观察着,她发现就在这个时候,藏在厅堂角落里的轻甲侍卫的数量又增加了。不仅如此,就连院子里都出现了圆形盾牌的影子。   冷轩蓉的心提了起来,她看看杜亦霖,见他依然镇定自若,而这时她再望向不远处帝师府那桌上坐着的窦三小姐,却发现窦三小姐脸上已经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第三百三十六章 安家反贼,天必诛之   就在冷轩蓉注意着窦三小姐的时候,庭院之中突然响起鼓声,那些男童们的舞蹈随着鼓声结束了。这一点出乎了冷轩蓉和窦三小姐的意料之外,因为安巧巧排练这舞蹈还有后续,按理来说那后续才是出彩的地方,不应该就这样结束的。   然而就在她们为此愣住的时候,就见一个个人影从回廊中闪过,他们列着长长的队伍,一直走到庭院之中整齐的排列开来。   厅堂之中的客人无不惊奇,因为从那些人的衣装上面就能看得出来,进来这些人竟然都是今年未能参加恩科的举子们。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偶尔有抬起头来的,眼中都充满了恐惧。这些人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样站在那里,与刚才男童们营造出来的喜悦气氛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冷轩蓉一眼便在人群最前面看到了抱着那个包裹的柳明初,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面现焦急的孟庄清。柳明初低着头看不到表情,而孟庄清的目光则不住的朝着厅堂之中望过来,看样子像是有话急着要说。然而当他望向坐在正中主座上的杜亦霖时,又急忙把视线收了回去。冷轩蓉注意着孟庄清的样子,就算是没能跟他说上话,但凭着冷轩蓉对孟庄清的了解,她也知道,这家伙现在表现出来的就是做事出了纰漏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就听院中四面大鼓声再次响起,一群舞女手中提着彩灯,簇拥着一名女子款款而入。   这女子身材不高,头顶束着冲天杵,身上穿的是猩红软布的长衣长裤,肩头挂着护肩甲,上身穿着软羊皮的护心背心,胸前挂着雕花古铜的护心镜,背后背着一支十字强弩,腰间束着两片水牛皮的腰封,腰封旁边挂着彩漆铜匣,铜匣里整齐的装满了雕翎箭,腰封下面趁着铜甲铁链的半身战裙,脚下蹬着一双利落的软羊皮战靴。   谁也没有想到,丞相府安家最有名的捣蛋鬼丫头安巧巧能够以这种英姿飒爽的样子出现在人前,就连安家宅中那几位夫人都大吃了一惊。   安巧巧被舞女们手中的彩灯照亮,显得更加有气势了,她看到众人望向她时,目光中都满是赞叹,安巧巧更是得意,她大步流星穿过厅堂,来到主座前面,冲安龙义躬身施礼,然后开口道,“今日是父亲花甲大寿,巧巧想为父亲献上一份寿礼。”   安龙义难掩脸上的喜色,点头道,“难得巧巧有这份孝心,但不知你要献上什么寿礼啊?”   安巧巧扬起头来高声说,“我听说贺蕊萍的父亲造反了,父亲为这件事劳心劳力,还派兵征讨。我一个女儿家的不能报打前敌,但是也为此练就了一点兵家的本事,巧巧今天就要展露一下这本事,算是为父亲讨个彩头。正好今天有一群人在府门外请愿,巧巧心软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所以父亲一会儿看了巧巧的本事,也顺便听听他们的请求吧。”   安龙义闻言笑着点头,安巧巧转身回到庭院之中,抬手一挥,就见庭院四周突然冲出一群丞相府的家丁。众人一拥而上,将站在举子们前面的柳明初七手八脚推搡着朝着院子里面走去。   鼓乐声奏起,舞女们优雅的一边跳舞,一边将手里的彩灯一字摆开。这时厅堂里的人才看到,原来地上早就放好了一个丁字形的木头架子,舞女们将彩灯都挂在了横杆上,而家丁们则七手八脚的将柳明初结结实实的绑在了竖杆的最顶上。   等一切准备妥当了,在安巧巧的指挥之下,鼓点声一变,众家丁叫着号子将木架竖了起来,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法子,最后木架稳稳立在院子正中,几盏彩灯在上面摇摇晃晃,正好照亮了被绑在上面的柳明初。   彩灯照亮了柳明初的脸,任谁都能看出他面无血色,紧张的不得了。家丁们绑了他的身子,却没有绑他的手,他双手死死抱着长条包裹,就仿佛那是比他性命还贵重的东西一样。   这时就见安巧巧冲着那一群垂手而立的学子高声说道,“你们不是说有话要当面告诉我父亲和骁瀚王吗?现在正是时候,有什么话,你们站出来说吧!”   她的话音一落,坐在厅堂里的人们一下子都屏住了呼吸。   冷轩蓉的心里也直打鼓,虽然安巧巧做这些事情的过程之中杜亦霖脸上的表情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但冷轩蓉从孟庄清的神情就能看得出来,这一切一定是出乎了杜亦霖的意料,与他安排的完全不同。冷轩蓉猜测杜亦霖之所以要聚集这些举子们闹事,一定是因为有什么后续的安排,不管这安排是为了什么,现在他的计划被打乱了一步,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对整件事产生影响。   而冷轩蓉再看看那窦三小姐,明显安巧巧安排的变化也使得窦三小姐措手不及。冷轩蓉猜测窦三小姐的计划是与安巧巧祝寿这件事有关的,所以现在她形色慌张,大概在考虑能不能动手呢吧。   冷轩蓉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但又马上板下脸来。她现在要做个看客,看看眼前这些人会如何应对突然到来的变化,看看他们之间的争斗到底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举子们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有人站出来冲着厅堂里的人拱手施礼,然后尽量提高声音,冲着这些人说,“我等皆是今年各地前来应试的举子,十年寒窗,跋山涉水,来到皇城参加恩科,只为金榜得中光宗耀祖。然而武明事端一起,我等迟迟没有得到恩科消息,最后朝廷发榜,因战事而撤恩科,这实在是让我们这些苦读学子们心寒。国有难,正应当是我等献计献策,为国出力的时候,故而我等想借此机会表露心声。王驾千岁,丞相大人,请听我等学子们一言。”   说罢,这个举子带头,众人分立两边,然后冲着杜亦霖他们所在的方向栖身跪倒。   等他们跪下了,安巧巧才高高兴兴的拿下背上背着的那支十字强弩,用她那清脆的声音对众人说,“各位上眼!”   只见安巧巧挂上弩弓,搭上雕翎箭,摆好了姿势,正是瞄准了被绑在木架子顶端的柳明初。   柳明初应声哆哆嗦嗦的将手里的包裹打开,然后双手举起了包裹之中的一挂卷轴。他把卷轴尽可能的举过头顶,众人能够看到束着卷轴的绳子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绒球,看样子安巧巧就是要射掉那绒球,然后让卷轴展开。   在场的人大概也都能猜测到安巧巧所谓的技艺是个什么样的水平,而此时只要她手上稍微一歪,被射中的必然是柳明初。一个无名的举子也是人命,在场所有人的心一下子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冷轩蓉扭头望了安平之一眼,见安平之看着这场面依然笑呵呵的,她心里不由得泛起一股恶寒。   大鼓一通急响,然后乍然而止。   安巧巧瞄准了卷轴上的绒球,一扣强弩上的扳机,只听砰的一声,一支雕翎箭挂着寒风直飞上去,随即硬生生钉在了柳明初头顶一寸处的木架上。   站在下面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举子们一个个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唯独安巧巧脸上现出了怒色。   她第二次搭上雕翎箭,这次什么都没说,抬手就是一箭。雕翎箭带着凄厉的风声飞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箭射中了柳明初颤抖着的手臂。   一声惨叫随即传来,安巧巧气的一跺脚,转回身来冲着厅堂里面叫道,“大哥你看!”   她这一句话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带回到了主座上,只见安平之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望着安巧巧摆摆手,然后起身对安龙义和杜亦霖说,“父亲,王爷,巧巧技艺生疏,今儿也是为了想让各位高兴高兴才临时想出这么个办法,你们可千万别怪她。”   说罢,安平之起身穿过厅堂中众人,来到安巧巧身边,伸手拍拍她的头顶,抬头望着嚎叫不已的柳明初,轻声说,“都怪这个没用的东西拿不住那卷轴,巧巧你再试一次,下次一定能成功。”   安巧巧撅着嘴再次举起强弩,高声叫道,“臭书生!你要是再拿不稳那卷轴,我可要瞄准你的脑袋了!”   这话一传出来,不单是柳明初大吃一惊,就连厅堂中坐的那些人脸上都变了颜色。安家人就这样在诸位朝臣面前拿人命当做草芥一样,显然是没有把朝廷王法放在眼里。有人偷眼瞄向杜亦霖,却发现杜亦霖面不改色,稳稳坐在那里完全没有要阻止安巧巧的意思。   安巧巧喊完那句话,柳明初也只好强忍疼痛再次举起卷轴。   第三支雕翎箭射出,柳明初听到响声之后一闭眼,只听到耳边有人倒吸冷气的声音,随即砰然一声,没想到那绒球真的被安巧巧给射下来了。   然而当那卷轴展开之后,在场就只有安巧巧一人露出了欢快的笑颜。   众人拢目光望去,只见那卷轴上用黑色做底,几个大大的白字写着——安家反贼,天必诛之!   第三百三十七章 弱帝无福,天命已至   柳明初被射中一箭,一只手臂疼的让他全身发抖,可他忘不了安平之事先告诉他的话,万一这卷轴从那木架上掉下去,他这一颗脑袋也就保不住了。柳明初忍着剧痛咬牙攥着卷轴,完全没有发现站在下面抬头望着卷轴上那几个大字脸色阴沉下来的安平之。   卷轴被人调换了。   安平之用冰冷的目光扫视了一眼站在他对面的这些学子们,知道那卷轴上写着什么的,除了自己和柳明初之外没有第三个人,难道是柳明初把这卷轴的事情告诉身边这些学子了?不对,看他们一个个惊恐万状的样子,这件事不应该是他们做的。不是他们,莫非会是骁瀚王杜亦霖提前知道了这卷轴的安排?   安平之扭回头望向杜亦霖,见他表情没有变化,也没有像别人一样死死盯着那卷轴看,安平之暗中咬牙,不管是不是杜亦霖做的这件事,现在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了。   “来人。”安平之冲不远处那些轻甲侍卫一摆手,道,“把这些举子们都抓起来。”   一群人呼啦一声上前捉这些举子们,这些人之中有胆小的便开始惨叫起来。一时之间庭院中一片混乱,安平之带着安巧巧返回厅堂。他来到父亲面前,拱手道,“父亲,这卷轴是举子们的东西,请您不要责怪巧巧。”   安龙义脸色难看起来,他沉着脸冷声道,“老朽为官这么多年,为朝廷鞠躬尽瘁,没成想到今日花甲寿宴上,居然收到这样一份贺礼。这贺礼并非出自我女儿巧巧之手,而是出自一群举子。老朽倒是有些不明白了,举子们这份怨气到底来自何处啊?”   安平之听父亲这么说,顿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高声冲着院落里叫道,“把举子之中领头的人带上来!”   轻甲侍卫应声而动,最后被推到厅堂之中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手臂上还钉着半支断箭的柳明初,而另一个,竟然是那孟庄清。   安龙义和杜亦霖所在的这张桌子上坐的全是朝中重臣,刑司长司胡奇章,兵务司长司魏玉林等全在这里。这些人早就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眼看着被推过来的两个人站在他们身边,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都悄悄看着安龙义和杜亦霖的脸色。   安平之看到孟庄清,冷哼了一声,来到他身边,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觉得在哪里见过你呢?”   孟庄清硬着头皮咬牙道,“在下孟庄清,曾在武明郡中与安公子有过几面之缘。”   “武明郡?”安平之微微眯起双眼,扫了一眼杜亦霖,又望向不远处的冷轩蓉,恍然道,“难怪看着眼熟,你就是这位冷姑娘店中的账房先生吧?”   冷轩蓉看到孟庄清被捉到这里来的时候就知道安平之定会提到自己,她强稳心神坐在那里,不准备搭他们的话。   安平之也并没有纠缠冷轩蓉,他再次开口问孟庄清,“孟庄清,你说说看,你们这群举子为什么要在卷轴上挂上那两句话?莫不是家父得罪你们了么?”   孟庄清额角渗出汗水,死死咬住了嘴唇,看样子是什么都不准备说了。   安平之闷哼一声,冰冷的目光投向一边呲牙咧嘴的柳明初,柳明初见到安平之的目光就是一抖,他急忙叫道,“冤枉!冤枉!那卷轴……那卷轴让人掉包了!我们从未觉得安家是反……不是……我们……我们这些举子……弱……弱帝无福,天命已至!弱帝无福,天命将至!”   突然之间,柳明初像是疯了一样开始不停的叫嚷这一句话,他瞪大了双眼惊恐的望着周围这些人,呼吸越来越急促。   冷轩蓉坐在一边看着这样的柳明初,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叹。这柳明初大概是受了安平之的威逼,他拿着的那卷轴上原本大概写的是这两句话。   不等柳明初再闹起来,安平之便让手下人将其带下去了。安龙义阴沉着脸长叹一声,扭头对杜亦霖说,“让王爷见笑了,如今朝中有乱,老朽本不该办这寿宴,被这些人利用造势,实在是有违老朽初衷啊。”   杜亦霖微微摇了摇头,放下手中茶杯,轻声道,“我看老丞相您是有所误会了。”说着,他伸手一指孟庄清,“这个人,孟庄清,正如安公子所说,他曾与冷轩蓉一同在武明郡经营鸦青墨阁,这间墨阁是本王赠予帝师府小少爷的东西,而这孟庄清自然也就是本王手下的人。”   杜亦霖这话出口,在场众人都不由得吃惊。   其实在场有人知道孟庄清身份,但谁也没有想到杜亦霖会满不在乎的将他的身份说的如此清楚。   “当初本王派他到武明郡与冷轩蓉一同经营那家鸦青墨阁,为的就是监视武明郡郡太守贺笠靖的动向,贺笠靖造反之后,本王才将其召回皇城。”杜亦霖冷眼望着众人,就仿佛他所说的这些话都是理所当然的一样,“恩科一事引得皇城中学子们纷纷返乡,本王知道必定有人会想方设法闹事,所以才让孟庄清混入其中。没想到今天他们居然在丞相寿宴上闹出这等事端,都怪本王疏忽大意了。”   说到这里,杜亦霖目光落在刑司长司胡奇章身上,冷声道,“胡大人,这些人聚众闹事,该是在刑司管辖之下吧?”   胡奇章一听杜亦霖点名到自己头上,只好硬着头皮站起身来冲着杜亦霖和安龙义躬身道,“王爷说的正是,丞相大人,这件事是下官职权之内,还请王爷将这些举子们交与下官处置吧。”   安龙义沉着脸皱起眉头,似乎是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道,“这些人……定要严查。”   胡奇章满头大汗,实在看不明白眼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马上想到了一个完全之策,急忙躬身道,“丞相大人说的是,这些人胆敢如此嚣张,说不定背后有人指使,下官这就将他们带回府衙,连夜审问,力求尽早得出个结果来。”   说罢,这胡奇章冲着周围众人施礼一圈,然后快步出了厅堂。   胡奇章本意是要带着这些举子们赶快逃回刑司衙门去,今晚这丞相府定然是一片水深火热,他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逃走,那是最好不过了。刑司衙门里还有几百轻骑都尉,这些人至少能够保护住他们一家老小的安全。等到了最后,不管是谁输谁赢,胡奇章都还有回天之力,能够为自己谋得一方安稳乐土。   然而,事不遂人愿,胡奇章刚出了厅堂走出不远,就看到远处院子月亮门洞外面,黑压压站着数不清的轻甲侍卫。这些侍卫们个个屏息凝神,如同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一样守住了这个院子。胡奇章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急忙转头又回来了。   厅堂里众人看着脸色惨白匆匆回来的胡奇章,有些头脑灵敏的马上猜出了外面是什么情况。   就连坐在一边的冷轩蓉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今生这院子里的情况比前世她所看到的要更加可怕,安平之手中八千死士一定都不是白吃饭的,想必整个丞相府现在已经成了阎罗殿,谁能从这里出去,就要看事情的走向如何了。   冷轩蓉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袖筒里的那支匕首,想必安平之就是怕最后局面发展到难以收拾的时候,才留下了她吧。   然而……   冷轩蓉皱起眉头给自己一个定心丸,事情不会按照安平之预计的发展,想必也不会按照杜亦霖预计的发展,这两个人算计的再周全,也没有办法将彼此都算计进去。他们现在是硬碰硬的较量,谁输谁赢,最后看的,恐怕都是运气。   胡奇章匆匆跑回座位坐下,不停的擦汗,安平之微微一笑,道,“家父寿宴才刚刚开始,胡大人又何必这么急着走呢?几个作乱的举子不足为患,平之还有更有趣的东西没有拿出来给诸位大人看呢。”   说罢,安平之望了安龙义一眼,见安龙义沉着脸没有表态,安平之心里不由得有些埋怨父亲。这个时候本来应该是父亲出来力挽狂澜,可今天不知为何,父亲却像是木讷了很多。也许是他心中还有什么犹豫?   安平之暗叹一声,冲着手下人打了个手势,然后高声对在场众人说,“今日家父花甲寿辰,在下也有一份寿礼要送给父亲。请诸位上眼同看,算是助兴。”   稍等了片刻,就见有一个个舞女端着四四方方的木匣来到厅堂之中。   冷轩蓉看到那些舞女一个个面色惨白手脚发抖,再看看那木匣的大小,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恶寒。然而随着安平之手势一落,那些舞女们颤巍巍打开木匣让众人看清里面的东西,冷轩蓉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木匣之中放的竟然都是巴掌大小的寿桃!   这东西放在丞相府里绝对算不上什么新奇玩意儿,众人都满脸疑惑望向安平之,而安平之看到那些木匣里的寿桃之后,脸色也顿时变了。   他快步上前拿过一个木匣看了一眼,随手摔在一边,压低声音问那舞女,“这是怎么回事?”   舞女惊恐地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安平之恶狠狠咬紧牙关心中暗想,难道自己又被人算计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巨响一声,生死机会   舞女们端来的木匣里面装的东西都变成了寿桃,安平之强压心中怒火,迈大步离开了寿宴厅堂,叫过手下人冷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到地牢去看看!”   按平之这话刚说出口,就听丞相府后面传来一声巨响。   地动山摇的一声巨响使得整个寿宴厅堂都随之摇晃了一下,冷轩蓉被震得身子一晃,她急忙扭头望向杜亦霖,发现此事杜亦霖也皱起了眉头,显然这震动也让他惊讶了。冷轩蓉在心中盘算一下,趁着身边众女子们陷入混乱的时候,闪身绕过她们,顺着鼓乐师们身后偷偷溜出了寿宴厅堂。   冷轩蓉在远处看到安平之站在厅堂门前正在对他手下的那些人发号施令,看得出安平之已经恼怒起来了。   冷轩蓉低下头拢着双臂一路小碎步朝着下人们进出的后面院门走去。经过守卫的轻甲侍卫们的时候有人伸手拦住了她。   “夜风凉了,七夫人让我为她取一件御寒的披风来。”冷轩蓉抬头望着那轻甲侍卫轻声说。   轻甲侍卫见冷轩蓉只是个年轻女子,又衣着华贵,便不敢再做阻拦,放她过去了。   冷轩蓉离开厅堂顺着回廊一路快步而行,没等她走出多远,就看到一队队轻甲侍卫们排列整齐的朝着后面宅院跑去。那边正是巨大响声传来的方向,冷轩蓉回头看看寿宴院子的方向,估计安平之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那里,她这才安下心来加快脚步悄无声息的跟随着那些轻甲侍卫们而去。   穿过两重高墙之后冷轩蓉便发现自己不得不躲藏一下了。这里已经不是平常下人们能随便来的地方,远处轻甲侍卫们已经围做了人墙,冷轩蓉前世今生都没有到这里来过,不过她多少能够猜想到那里是什么地方。冷轩蓉前世曾听人说起过丞相府里的地牢,传言那里戒备森严,关押着不少对安家来说非常重要的人。现在眼前被围住的,应该就是地牢了。   冷轩蓉躲在一个角落里,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可除了一片火光和轻甲侍卫们之外,冷轩蓉什么都看不到。她实在不敢再往前去,稍微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应该赶快离开了。   可就在冷轩蓉转身想要里开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骚动,随即有凄厉的喊叫声响起,冷轩蓉急忙蹲下身子回头再看,就见几个人影突然从轻甲侍卫们中间冲了出来,轻甲侍卫们围成的人墙被强行冲开之后,他们混乱了一阵,随即匆忙再来围堵那几个冲出去的人。   然而就在他们混乱的这一小会儿之中,那几个冲出来的人影已经跑出很远了。   这几个人飞快的朝着冷轩蓉所在的方向奔跑,眨眼之间他们就已经来到冷轩蓉面前不远处了。天上阴云笼月,冷轩蓉只能借着远处火光隐约看到这几个人的面容,这几个人脸上身上全是血迹,其中还有人行动有些异常,看样子是受伤了。等到那几个人到了眼前,冷轩蓉眯起眼睛仔细分辨,发现冲过来的人都是瘦削的青年,唯独一个身材略显壮硕,冷轩蓉认定了那人一定是之前混入了丞相府的齐宗燕!   齐宗燕他们不是要找安龙义报仇么?他们为什么会到地牢来?为什么要弄出这么大的响动?   冷轩蓉来不及多想这些,眼看着齐宗燕带着这些年轻人要被轻甲侍卫们追上了,冷轩蓉紧张的缩紧了身子,脑海中飞快的想着应该如何让给他们指引一条出路。   然而这个念头一出现,冷轩蓉自己都愣了一下。   出路?   这丞相府现在还有所谓的出路么?八千死士将整个丞相府团团围住,恐怕就算是齐宗燕他们肋生双翅也难以活着飞出去了吧?他们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活着?   绝对不是。他们一定是为了要复仇才进来的。   冷轩蓉狠狠一咬牙,趁着轻甲侍卫们没有发现她的时候,转身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跑了。   冷轩蓉要回到寿宴厅堂中去,如果齐宗燕他们最后的目的依然是为了复仇,那么他们一定会努力朝着寿宴厅堂方向冲过来,虽然他们能够到达的机会微乎其微,但说不定他们这样的行动会给别人争取到珍贵的机会。只要是安平之预料之外的混乱一起,冷轩蓉知道,机会就一定会到来。   她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朝着寿宴厅堂飞奔,等她气喘吁吁回到寿宴院子角门前时,又被轻甲侍卫拦住了。   轻甲侍卫皱着眉头看着两手空空气喘吁吁回来的冷轩蓉,冷轩蓉喘着粗气刚要再编个谎话,却突然看到几个家丁提着灯笼簇拥着安平之从远处走了过来。   “放她进来!”安平之脸上再没有笑容,他冷着脸上下打量冷轩蓉,沉声问道,“你去哪儿了?”   冷轩蓉知道自己再说谎也骗不过安平之,深吸一口气,挑起嘴角笑道,“我听到刚才那一声巨响,便去看看热闹。”   “看热闹?”安平之瞪着冷轩蓉,怒道,“冷轩蓉你好有闲情逸致!”   冷轩蓉知道安平之现在一定焦躁无比,她要是再惹他,说不定这家伙一生气下令杀了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于是冷轩蓉只好退步低头,轻声道,“我实在好奇,有谁胆敢在丞相府里闹出这么大动静来,有这胆量的想必该是个熟人……”说着,冷轩蓉抬起头压低声音道,“长公子,在后面闹事的人果然正是齐宗燕一伙。”   安平之闻言闷哼一声,“我知道会是他们,我抓了他们同伙,他们来丞相府救人。”说罢,他冷眼望着冷轩蓉,低声道,“你要是想帮他们就趁早死心吧。今晚这丞相府里,安家的敌人一个也不能活着出去!”   冷轩蓉闻言不由得心中一凛。   安平之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捏住冷轩蓉的下巴,冷声道,“冷轩蓉,我给你的机会你自己好好把握,是死是活,全都攥在你自己手里了。”   说罢,安平之甩手转身返回了寿宴厅堂。   冷轩蓉伸手从袖筒中拿出安平之给她的那柄雕花匕首,借着彩灯的柔光看了看,知道这就是安平之所说的生死机会。安平之是想用这东西试探冷轩蓉对他的忠心,若是顺从,就有活路,若是没有作为,大概他会认定冷轩蓉不忠与他,然后毫不犹豫的杀了冷轩蓉吧。   收起匕首,冷轩蓉像出来时一样悄悄返回寿宴厅堂。而此时她却发现,整个厅堂之中已经弥漫起了恐怖的气氛。   有一个中年男人一手端着酒杯站在厅堂中间高声说着什么,冷轩蓉坐定之后仔细听着,发现他讲的似乎是与武明郡的事情有关。   这男人想必是安家精心找出来挑起事端的人选,虽然安平之之前的计划都失败了,但冷轩蓉听这个男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也渐渐将安家此时的心意说了出来。   骁瀚王杜亦霖坐在那里,默默听着这个男人悉数朝廷弊端,又说到皇上治国无方,天灾人祸,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从这男人口中说出来,都可谓颠倒黑白,将好处皆归于首辅丞相安龙义。这人越说越起劲儿,而杜亦霖脸上虽然依然淡然如水,可心里却早已燃起熊熊火焰。他恨不得立即跳起来抽出腰间利剑斩了这个男人,可杜亦霖却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忍耐。这个男人不过是安家找来的跳梁小丑,比起他来,在场这些朝廷官员们的反应对杜亦霖来说更加重要。   就在这男人说的正欢的时候,杜亦霖的目光突然扫到鼓乐师身后,他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悄然穿行而过,最后回到了座位上端正坐好。   冷轩蓉。   杜亦霖看到冷轩蓉额头满是汗水,知道她一定是偷偷溜到什么地方去了。   冷轩蓉听着中年男人的话差不多要说完了,才偷眼去看杜亦霖,可这一看,却正好与杜亦霖四目相对。杜亦霖的目光冰冷无比,冷轩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冷轩蓉心中暗想,这杜亦霖处变不惊,能够安安稳稳在这里坐着,一定是有了什么完全的准备吧?可自己刚才出去的时候仔细看了,这院落周围全都是安平之手下轻甲侍卫,杜亦霖带来的王驾亲卫不过数十人,除了现在站在他身后的几个贴身亲卫,剩下的全都被重重围困住了。万一这里冲突一起,他要靠什么保命?   显然这样的疑惑不单冷轩蓉有,就连在场这些文武大臣们也都在心中默默想着这件事。   然而杜亦霖依然淡然,他听完那中年男人的话,突然伸出双手啪啪的拍了几下,然后高声道,“这位先生口舌甚利,没能在朝中为皇上效力,实在是遗憾。不知安丞相是在哪儿找到的这么一位才华横溢的先生,为何没有早向朝廷引荐啊?”   杜亦霖这话说完,厅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安龙义身上,可此时众人才发现,安龙义脸色铁青,虽然气势沉稳的坐在那里,可他眼神呆滞的望着前方,竟仿佛木雕泥塑一般。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丞相中毒,一触即发   杜亦霖所坐的位置离安龙义最近,他一眼发现安龙义脸色不对,马上站起身来闪在了一旁。   这时这张桌上其他人也都发觉了安龙义的异样,杜亦霖一站起来,这些人也都不敢坐着,都纷纷起身退出了几步。而安平之也惊觉不对,匆匆来到安龙义的身边。   “父亲!”安平之上前仔细看看,见父亲双眼呆滞的望着前方,他伸手一碰父亲肩头,安龙义竟然顺势倒了下去!   “父亲!”   安平之一把搂住父亲的身子,抬头高声喊道,“来人!传大夫!”   这一下整个寿宴厅堂都炸开了,谁能想到寿宴之上安龙义突然倒下去了!离的远的人只能猜测安龙义发生什么事儿了,而离的近的这些人却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安龙义脸色铁青,眼神呆滞,但尚有呼吸,显然是中毒了!   几个与冷轩蓉坐在同一张桌子的夫人一看安龙义出事儿了,都急忙跑了过去,等她们看到安龙义那个样子,马上有人抹起眼泪来了。安平之见状怒吼一声,“哭什么!父亲没事儿!”   这一声吓得夫人们止住了哭声,厅堂之中也因此安静了许多。   安平之抱着父亲的身子,只觉得父亲身子直挺挺的,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绷着一样。好在父亲呼吸似乎还算是顺畅,安平之压下心中不安,仔细看看眼前桌面上放着的东西。   寿宴桌上摆满了精致的食物,然而安龙义面前餐盘上却什么都没有。看样子是因为刚才接二连三的事情使得安龙义没有吃东西。其实不单是安龙义,这张桌子上众人的餐盘里几乎都没有什么东西,有的人连筷子都没动过一下,其中也包括坐在安龙义身边的杜亦霖。安龙义面前放着茶杯酒杯,茶杯里有半杯茶水,酒杯里有半杯酒,也就是说安龙义坐在这寿宴上之后,就只喝了几口茶水和几口酒。   安平之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后面不远处倒酒的人,两个年轻女子一人手中端着茶壶,一人手中端着酒壶,两人都没敢动弹,而她们两个人也是安平之仔细挑选出来的可靠人选。最重要的是,安平之当初就怕出事,所以特意嘱咐两个人,她们手中酒壶茶壶里的酒水茶水都是倒给安龙义和杜亦霖两个人的,这样一来,如果安龙义因为喝了这两个壶里的东西中毒了,那么杜亦霖也不可能没有事。可如今看看那杜亦霖,他站在一边凝视着安龙义,显然一点事情都没有。   难道杜亦霖提前喝了解药?可酒水和茶水上来之前安平之曾让心腹去瞒着那两个女子偷偷将茶水酒水换过两次,就算是其中有人背叛了安家,她们也绝对不会有三次机会下毒,而被安平之命令去换酒的人提前也不知道自己要被派去做这件事,更不知道安平之会安排他换哪一种酒,所以不论是谁都几乎没有能够下毒成功的机会!不管是有人背叛了安家,还是有人从中作梗,他都应该没有机会才对啊!   又或者是杜亦霖自己亲自在杯子里下毒?同样不可能。安平之知道自己的父亲平日里最为小心谨慎,如果杜亦霖真的有这种下毒的心思,父亲一定早就看穿了,绝不可能被这种小伎俩毒倒。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为什么会中毒!   安平之越想越觉得不可能,越想越是烦躁。这时府中好几个大夫匆匆赶来,这些人只是看了一眼便都认为以安龙义现在这个状态,绝对不应该动他。所以大夫们让下人拿来了毛毯铺在地上,就将安龙义平放在毛毯上进行诊治。   就在安家这些人忙乱着的时候,杜亦霖扫视一眼周围的人,然后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安龙义身上的时候,他上前一步捉住冷轩蓉的手臂,硬生生将她拉到了后面,压低声音问,“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早在宴席刚刚开始的时候杜亦霖就发觉安龙义脸色有些不对,那个时候他就注意着冷轩蓉,见她一副安然若泰的样子,杜亦霖就知道她十有八九是用上了自己给她的那一记毒药。只不过,在安龙义真正倒下去的时候,杜亦霖才想到,连他都想不到这冷轩蓉是在什么时候怎么给安龙义下的毒。   杜亦霖冷眼望着冷轩蓉,惊然发现这冷轩蓉此时的表情,竟然是从未有过的舒缓。   从杜亦霖当初在衲岩县见到冷轩蓉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觉这个女子心中一定隐藏着什么,因为她的表情,她的眼神之中总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别人不应该知道的事情,而这样如影随形的一抹阴翳,竟然在这个时候消失不见了!   一瞬间,杜亦霖只觉得背脊升起一股恶寒,这样的感觉在他身上出现还是第一次。   然而冷轩蓉淡定如常,她不动声色的甩开杜亦霖的手,挑起嘴角微微一笑,轻声道,“王爷难道是想冤枉冷轩蓉不成?什么手脚?我可一点都不知道。”   说完这话,冷轩蓉望着杜亦霖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不由得低下头长出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来,她压低声音道,“王爷不如想想如何脱身吧,轩蓉能够做的,都已经做到了,剩下的就全看王爷自己了。”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杜亦霖皱起眉头一咬牙,小声告诉冷轩蓉,“你混在丞相府女眷之中逃走,小心那些轻甲侍卫,见到王驾亲卫就让他们护送你先回王府去。”说罢,杜亦霖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金牌塞在冷轩蓉手中,然后转身快步冲着安龙义那边去了。   冷轩蓉攥着金牌,急忙将手缩回到宽大的罩衫袖子里。她紧紧攥着金牌,感觉到了金牌上穿到她冰冷手心中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温度。冷轩蓉突然皱起眉头,眼中闪出泪光。她望着杜亦霖的身影,想起了前世监斩官最后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   “你的身后事,王爷亲自嘱咐过了。冷姑娘,安心去吧。”   杜亦霖,前世今生,他都不过是在利用自己,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现在,就算是自己心中对他有无数的恨意,却依然不想杀他呢?   他该死!他该死!   冷轩蓉死死咬着牙关告诉自己,她该恨那杜亦霖!他该死!   前世他让自己深陷仇恨之中命丧黄泉,他该死!今生他又让自己深陷仇恨之中,辗转反侧,备受煎熬,他该死!   冷轩蓉把牙咬得咯咯直响,可渐渐的,她的表情又平静下来。   仇恨是什么样的感觉冷轩蓉再清楚不过,而此时,她看着杜亦霖的身影,攥着那块带着他身上温度的金牌,心里一点仇恨都没有。哪怕是她不断不断的说服自己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将他与她之间的恩怨全都了结,将他骗过她利用过她让她陷入痛苦的所有一切都算清楚,可冷轩蓉依然没有找出一个能够说服自己去杀杜亦霖的理由。   如果非要说出一个要杀杜亦霖的理由……   冷轩蓉将那块金牌偷偷放在怀中,和安平之给她的那柄匕首放在了一起。   雕花的匕首冰冷无比,冷轩蓉的手碰到那匕首的同时,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她四处寻找,最后在围着安龙义的那个人群之中看到了窦三小姐的身影。   窦三小姐紧张的观望着那几名大夫为安龙义诊脉,只听其中一名老大夫站起身来对安平之说,“长公子,丞相大人确实是中毒了,看样子并不是马上就会要人性命的烈毒,我们会尽量想办法,但最好还是要找到下毒的人,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毒药,我们才好对症给丞相大人下解药。”   安平之闻言点头,问那大夫,“你有没有办法知道父亲是如何中毒的?茶?酒?还是其他?”   老大夫苦着脸摇头,“丞相大人身上没有看到外伤,应该是毒从口入,但具体是什么东西……无法断言……”   安平之低头看看躺在毯子上的父亲,又抬头看看在场众人的脸色,他狠狠一咬牙,对身边下人说,“传我的话,轻甲侍卫,把这寿宴厅堂给我围起来!一个人都不准进出!”   安平之命令一下,原本埋伏在寿宴厅堂周围的轻甲侍卫列着队冲进了厅堂之中,只见他们一手握着兵器,一手提着盾牌,严阵以待,将厅堂团团围住。   屋中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女眷们受了惊吓,有的抹起眼泪,有的缩成了一团,而那些朝中官员则个个脸色铁青,就连投靠的安家的那些人看到眼前的情景都不由得惊慌起来。   这时安平之来到杜亦霖面前,他双眉紧锁,凛然对杜亦霖说,“王爷,家父被人下毒,命在旦夕,平之擅作主张,要从在场这些人之中找出给家父下毒的人,想必王爷对此也没有异议吧?”   杜亦霖冷眼望着安平之,冷声道,“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这寿宴上给丞相大人做这等手脚,安公子要查下毒的人理所应当,但这件事非同小可,安大人是我煌湳国的丞相,他中毒,本王不能袖手旁观,本王要与安公子协力查出下毒的人,想必安公子也没有异议吧?”   第三百四十章 峰回路转,一刀毙命   杜亦霖与安平之两人面对面站着,互相凝视对方,互不相让。杜亦霖身后那些王驾亲卫们个个都攥紧了腰间佩剑,生怕这个时候安平之一声令下,周围那些轻甲侍卫们冲上来。然而双方对峙良久,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我知道丞相大人中的是什么毒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随之一惊。   安平之扭头望去,见说话的人是丞相府里一个中年大夫。安平之记得这中年大夫姓李,以前曾在宫中太医府任职,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将其留在了丞相府,多年来他在丞相府都只不过是默默无闻的人。这样的人突然开口,安平之急忙上前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沉声问道,“父亲中的是什么毒?你可有解毒的办法?”   李大夫使劲儿点了点头,高声道,“要是我看的没错,丞相大人如今这中毒的症状正与当年后宫里某位御医使用过的毒药所产生的症状完全相同。没错!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安平之见那李大夫越说越兴奋,抬起手来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厉声怒道,“说!到底是谁!到底怎么才能给我父亲解毒!”   李大夫被这一巴掌打得冷静下来,抬手捂住脸颊,眨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开口道,“那人如今已经不在太医府供职了,他姓阎……”   阎御医!   安平之猛然转身,在人群中找到了冷轩蓉的身影。当初冷轩蓉中毒,被窦彦东找来给冷轩蓉解毒的人不就是那个阎御医吗!安平之看到冷轩蓉站在远处,脸色有些发白,他攥紧了拳头,心中暗想,给父亲下毒的人,莫非是冷轩蓉?   这个念头从安平之脑海之中闪过,他冷声吩咐手下,“去把这个阎御医给我带来。顺便……”安平之冷眼望向杜亦霖,沉声道,“到皇宫之中,将家父中毒的事情禀告皇上,请皇上恩准派太医府御医过来。”   安平之身边的人应声而去,而在场官员们也都清楚,安平之此时让人入宫,绝对不只是要请御医过来。   皇宫之中的皇上怕是有危险了。   这寿宴厅堂里也有不少是忠心朝廷的臣子,他们一直以骁瀚王杜亦霖马首是瞻,如今皇上有了危险,这些人却发现杜亦霖仿佛无动于衷。有些人心里开始疑惑起来,今天杜亦霖所做的事情实在是让人全都捉摸不透,难道他就能眼睁睁在这里等着皇上落入安平之手中,等着安平之最后一声令下让他们这些人都死在这里么?   杜亦霖沉着脸站在那里望着那个认出阎御医毒药的人,他认识这个姓李的大夫,甚至听阎御医提起过他。杜亦霖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抬手叫过自己身边亲卫,小声嘱咐了些什么,一名亲卫点了点头,然后退在了一旁。   就在这时,刚才被安平之派出去的人神色匆匆跑了回来,安平之看到这几个人回来,先是一愣,随即见他们脸色都奇差无比,安平之骤然厉声问道,“你们为什么回来了?”   这几个人见安平之发怒了,急忙禀报,“长公子,有兵马将整个丞相府都团团包围住了,我们……我们出不去……”   “什么?”   安平之一听这些人的话,心顿时往下沉了一下。他快步过来抓住一个下人,沉声问,“你说有人围住了丞相府?是什么人?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被安平之抓住的下人使劲儿摇着头,他们刚才要从正门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了要来回禀这件事的轻甲侍卫的首领,等他们出门去看,发现果然有人将丞相府给围住了。   “围在丞相府外面的全是马队……那些人身上都穿着重甲,看不清楚容貌,连他们的马上都挂着重甲……简直就像……简直就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阴兵厉鬼一样……”   下人说出这话时已经吓得哆哆嗦嗦,等安平之一松手,这下人就瘫软倒在了地上。   安平之扭头望向杜亦霖,见此时的杜亦霖依然和刚才一样满脸淡然的神情,他不由得火冒三丈。一切显然都是杜亦霖安排的,不然谁又能有这本事召集来一支军队围住丞相府?   安平之强压火气来到杜亦霖面前轻声问道,“王爷,围住丞相府的兵马,莫非是王爷派来的么?”   杜亦霖闻言微微摇头,冷声道,“安公子不如派人出去好好问问那些兵马是从何而来,然后让他们赶快放你的人出去捉拿那个姓阎的御医,安丞相中毒可是耽误不了的,安公子还是以令尊的性命为重吧。”   安平之闻言一咬牙,转身对身边下人说,“没听到王爷的话吗?去问清楚外面围住丞相府的到底是哪里的人马!”   下人应声而去,安平之此时才感觉到事情一下子变得棘手起来。   他和父亲原本的计划已经都被粉碎了,就连原本安排好的那些人现在脸上也都现出了犹豫的神情。安平之心中暗想,若是现在父亲出了意外,那么那些人还会不会跟随自己?这一点谁都说不好。   该死!   火气一下子冲上顶梁,安平之回头看看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父亲,他狠狠一咬牙,上前拉住那个姓李的大夫,压低声音对他说,“既然你知道父亲是被下的什么毒,那就赶快想办法救他!快点!”   “可……可是……”   “没有可是!马上动手解毒!”安平之恶狠狠的等着李大夫命令道。   李大夫慌乱的点头,手足无措的在大夫们带来的药箱之中翻找起来,看样子他还真的有解毒的办法。可在药箱里找了一会儿,这李大夫才缓缓抬头,他伸手抹了一下头顶汗水,小声道,“制作解药需要一味名叫金凤眼的药……非常珍贵,这里……这里没有……”   安平之闻言更怒,“丞相府里什么没有?这里没有就赶快到别处去找!快去找!”   李大夫颤巍巍道,“丞相府中……我……我不知道有没有……”   他这话出口,不等安平之再发火,突然有人在安平之身后轻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丞相府中哪里有金凤眼。”   安平之闻言扭头一看,见说这话的人正是帝师府窦家的三小姐。   窦三小姐皱着眉头脸色有些苍白,她望着安平之,轻声道,“长公子别着急,据我所知这金凤眼确实是世间珍品的药材,皇宫里每年也只能进贡三株。但是去年燕翎娘娘从皇上那里讨来赏赐,其中就有一株金凤眼,后来这东西被巧巧硬要来拿出后宫,现在应该还在巧巧手里。”说罢,窦三小姐伸手一指那李大夫,道,“李大夫你跟我一起到巧巧那里去找找看,说不定还能找得到。”   安平之强压心中火气,对窦三小姐说,“既然如此,就劳烦三小姐了。巧巧大概还不知道家父中毒的事情,三小姐还请帮我一个忙,让巧巧老老实实呆在后宅,别到这里来。”   窦三小姐闻言使劲儿点了点头,带着李大夫就往外走。   这两个人走到轻甲侍卫们跟前,轻甲侍卫们不敢阻拦,闪开一条道路,让两个人出了寿宴厅堂。   两人一路走出去,窦三小姐这才发现,整个寿宴厅堂所在的院子里里外外都围满了轻甲侍卫,这些人严阵以待,可谓一触即发。她暗暗压下心中恐惧,带着李大夫穿过几道回廊,朝内宅走去。   离开那寿宴厅堂所在的院子之后,院子里的下人和侍卫就都少了,来到内宅之后更是看不到什么人影儿了。整个丞相府里的人都知道今天晚上有大事儿要发生,所以能躲起来的人都已经躲起来了,没有人敢在深更半夜随便出来。   窦三小姐带着李大夫转过一道回廊,左右看看,周围似乎一个人也没有,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李大夫正走着,见窦三小姐停下了脚步,便是一愣。   “窦三小姐?您为何不往前走了?”李大夫一边擦着头上的汗水一边问道。   “不急的,李大夫,我还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一听窦三小姐这话,李大夫不由得一跺脚,中毒这种事儿能不着急么?更何况中毒的还是当朝首辅丞相大人!早一刻拿到解药就早一刻救下丞相大人性命,李大夫心中暗想,眼前这小丫头真是不懂事。   可李大夫也知道这位窦三小姐的身份,他不敢对她口出狂言,只好耐着性子苦笑道,“窦三小姐有什么想问的?”   窦三小姐冷声道,“李大夫知道如何为安丞相解毒?”   李大夫闻言又是苦笑一声,“若是没有解毒的方子,我哪儿敢随着窦三小姐来取金凤眼啊?虽然我不知道那阎御医这次下的毒药有没有换过里面什么药材,但我做出来的解药是十有八九能够解毒的。就算是不能彻底解毒,至少也能为丞相大人保住性命。所以窦三小姐你请放……”   李大夫的话还没等说完,突然看到窦三小姐猛地朝他靠了过来,他没有躲闪的机会,胸口骤然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   “既然你真的能给安龙义丨解毒,那你现在死的也就不冤了。”   冰冷的声音在李大夫耳边响起,他还没等明白是怎么回事,身子便像是一滩烂泥一样瘫软下去。   第三百四十一章 乱世纷纷,天下之主   窦三小姐看着李大夫的尸体倒在自己面前,她攥在手里还滴着血的匕首随着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着,但窦三小姐却是一脸坚定,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就在此时,回廊彩灯映照下,突然有人影闪现出来。窦三小姐被吓得差点惊叫出声,然而等她看清对方面容的时候,一颗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   “小……小十九……你怎么……”窦三小姐虽然知道谷峙翼手下这些人个个身怀绝技,但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些轻甲侍卫,依然还是难以想象这些人能够随心所欲的在丞相府里穿梭。   小十九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他像鬼魅一样走路没有一丁点声音,等他来到窦三小姐面前,先是看了一眼倒在她脚边的男人尸体,然后恭恭敬敬冲着窦三小姐抱拳施礼。   “窦三小姐,您吩咐的事情我们都已经办妥了,您朝那边走,会有人护送三小姐出丞相府到安全的地方去的。”说罢,小十九冲着远处一伸手,给窦三小姐指了一个方向。   窦三小姐皱着眉头压低声音说,“安龙义还没死,我不能走。”   小十九闻言挑起嘴角微微一笑,“三小姐请放心,安龙义那老贼活不过今天,剩下的事情,请您放心交给我们麒麟营去办。”说道这里,小十九见窦三小姐仿佛还是不太放心,他只好上前一步,轻声道,“知道三小姐平安无事,皓维才能安心。三小姐,请吧。”   说罢,小十九谨慎的将窦三小姐手里的那支匕首拿到自己手中,再次一指刚才那个方向。   窦三小姐看到那边隐约有人影闪动,再看看小十九脸上神情,只好轻叹一声,顺着他指的方向去了。   等窦三小姐走的远了,小十九这才皱起眉头,弯腰用李大夫的衣服把匕首上的血迹擦掉,然后好好将匕首收了起来。这可是谷将军送给窦三小姐的东西,小十九无论如何不敢弄丢了。收妥了匕首之后,小十九一脸厌恶的抬脚踹了一下李大夫的尸体,呸了一口。而后抬起头来小声说,“今天晚上的事儿可是够乱的了,你们谁也别再给老子惹出多余的麻烦!全都照着计划行动,不然我可饶不了那你们!尤其是你!”说着,小十九抬手一指远处阴影之中,那阴影稍微晃动一下,似乎还有怨言,但小十九的样子明显是动真格的了,谁要敢顶撞一句,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这个时候,丞相府西南角那边又响起了地动山摇的一声巨响。小十九扭头朝那边望去,只见眨眼间那边便火光冲天,他咂巴一下嘴,心中暗想,那伙山贼还真是够闹腾的,不过也多亏他们在那边闹腾,这边才能腾出手来。想到这里,小十九一招手,双脚点地,身影嗖的一下消失在了夜幕之中。随后,几道黑影也以同样迅捷的速度从这回廊之中一闪而过。   巨响发出的地方离寿宴厅堂不远,整个厅堂都随之晃动了几下。女眷们都已经聚成一团缩到角落里去了,屋中那些朝廷官员们也明显聚拢成了两伙。一群人围拢在安龙义和安平之身边,而另外一群人则渐渐都站到了杜亦霖的身后。   安平之听到那一声巨响,原本已经绷紧的神经一下子被拨动,他叫来手下人,厉声道,“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是谁在丞相府里作乱,不必留活口!都给我杀了!”   可这些人还没等出厅堂的们,外面就有人跌跌撞撞的跑回来。众人定睛一看,发现回来的正是被安平之派去查探包围了丞相府的是那些兵马的人。   几个人再次跑回厅堂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一丁点血色了。   “长……长公子……大事不好了!”其中一个人磕磕巴巴的回禀道,“外面……围住丞相府的那些人,他们自报身份,说是……说是……”   “说是什么!”安平之上前一步抓住那人的衣领厉声问道。   那人被吓得连声音都发抖了,“他们说……他们是皇上的禁卫秘营……囚牛营……和狻猊营的兵马……”   说着,那人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这人的手不停的颤抖,这东西被他从怀里拿出来之后便掉在地方摊开了。   两个亮黄卷轴在众人面前摊开,卷轴上没有一个字迹,只有两方血红印记,印记上都是精细繁琐的图案。   安平之死死盯着地上那两个卷轴,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安平之身上并无官职,但他知道的事情却比在场这些官员大人们要多的多,皇帝秘营一共有三个,除了之前有所照面的谷峙翼麒麟营,剩下的囚牛营和狻猊营就连安平之都没有寻觅到过他们的行踪。眼前这两方印记安平之曾在父亲封存最机密的书信之中见到过一次,谁能想到,原以为早已经不复存在的两个秘营,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们实力如何?有多少兵马?是怎么绕过皇城内外众多眼线突然围住丞相府的?难道这些人真的能够从天而降不成?   不可能的!   安平之转身跑到父亲身边,用力扯开那几个围拢在那里的大夫,一把抓住安龙义的衣襟,使劲儿摇晃着高声叫道,“父亲!父亲你醒醒!父亲!大事将成,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然而此时的安龙义已经脸色铁青,呼吸都变得非常微弱了。   安平之狠狠一咬牙,起身怒吼,“李大夫为什么还没回来?窦三小姐去哪儿了!”   他刚问完这句话,有轻甲侍卫快步跑来,抱拳沉声道,“长公子,有人在内宅回廊中发现了一具尸体,经下人辨认,是刚才去取药的李大夫。”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安平之心头,他瞪大双眼,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缓了半天总算是稳住了自己的心神,安平之拉过轻甲侍卫,沉声问,“他是怎么死的?”   轻甲侍卫回道,“是被人从前面用匕首捅死的。”   安平之一听这话,马上闭上了双眼,死死咬着牙,长出了一口气。   窦三小姐。杀死李大夫的人无疑是那窦三小姐。   安平之在心底暗骂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相信那个窦三小姐?帝师府虽然一直处在中立的位置上,可她的五叔向来与安家作对,那个小少爷窦皓维又是彻彻底底站在杜亦霖那边的人。为什么他会相信窦三小姐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帮他们窦家?   刚想到这里,安平之猛然发觉了一件被自己忽略掉的事情。   他睁开双眼在人群之中寻找半天,果然没有看到帝师府小少爷窦皓维的身影!   安平之再看看地上那两个亮黄卷轴,抬头望向杜亦霖,看着杜亦霖一脸淡然的表情,安平之总算是明白这杜亦霖为什么敢于闯这龙潭虎穴,为什么会这么淡定了!安平之回想起父亲往后宫增派人手的时候,窦皓维慌忙从后宫逃了出来,那时他以为窦皓维只不过是贪生怕死,想回到帝师府保命,可如今看来,是那个懦弱的皇上将那两个秘营交给了窦皓维!而此时,杜亦霖要借助那两个秘营来让他们皇家反扑!   笑话!   想到这里,安平之突然抬起头来,朗声而笑。   他的笑声在寿宴厅堂回荡,让人不由得背脊发凉。   等到安平之止住笑声,他挥手对围在父亲身边的大夫和那几个夫人说,“将父亲送回内宅去治疗。”   几个大夫抬起头望着安平之,心里都在暗想,眼看着丞相大人要不行了,现在没有解药,再搬动他,岂不是要他的命么?   可还没等这些人说出话来,安平之手下轻甲侍卫便已经抬着安龙义朝厅堂外面走去了。   几个夫人匆忙跟在后面,连同她们带来的那些下人都一同离开了寿宴厅堂。   杜亦霖眼看着这些人离开,不由得微微一笑。笑容一闪即逝,杜亦霖冷声道,“安公子让这些人离开,是不想再找给安丞相下毒的人了么?”   安平之冷眼望着杜亦霖,闷哼一声,“谁给家父下毒,我定会查出来。眼下我倒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王爷和在场诸位大人。请诸位耐心听我把话说完,我们说完了这些之后,再找给家父下毒的凶手。”   说完这话,安平之也不再理会杜亦霖,他张开双臂高声道,“诸位,今日本来是一个大喜的日子,不单是家父的花甲之寿,也是我们安家要向天下宣布大事的日子。我将要说的这些话,本应该由家父亲口告诉诸位,然而家父现在中了小人手段,那就只能由我安平之来向诸位说清楚了。”   说着,安平之抬手指向皇宫方向,望着这寿宴厅堂里众人的目光,高声说,“家父为这煌湳国尽忠尽力,耗费了一生岁月,如今皇帝软弱无能,无法治理这大好山河,杜氏已衰,从今天开始,我们安家,就要做这煌湳天下之主!”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大仇何处,今生已了   就在安平之在寿宴厅堂之中说出要做这煌湳天下之主的时候,他却没有发现,冷轩蓉的身影已然从这寿宴厅堂里面消失了。   不知是谁从哪里弄来了一块门板,下人们就这样将双眼紧闭的安龙义放在门板上抬着,一路小心翼翼的朝着内宅而去。一群丞相府里供养的大夫们个个满身大汗淋漓,原本这些人以为还有李大夫出头顶下这件事,可谁能想到那李大夫突然之间又被人给杀了。如此一来,这些大夫们更是个个揪心,不知道自己这条命能够留到什么时候。且不说他们谁能知道丞相大人中的是什么毒,眼下就算是知道了救治的办法,他们也不敢随便出手了。既然有人能够杀了李大夫,为什么就不能杀到他们头上?可如果丞相大人就这样死了,想想长公子平时作风也能猜到,他们这群大夫一个都活不成。   大夫们各怀心事,跟在他们身后安龙义那几个得宠的小妾更是忐忑不安。其中脸色最难看的,自然要属那七夫人。   丞相府里有丞相大人在,她就是地位尊崇的七夫人,可如果丞相大人死了,她还是什么?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七夫人现在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七夫人,他们这是要把丞相大人往哪儿送啊?”   突然从七夫人耳边传来的话把七夫人吓了一跳。她扭头一看,见在自己身边说话的人竟然是冷轩蓉。   七夫人先是一愣,心想她既不是府里的人,又不是我手下的丫头,为什么要跟着我过来?可眼下到处都一片混乱,七夫人猜想冷轩蓉大概是想随着她离开寿宴厅堂那个是非之地,这样也算是合情合理,于是她轻叹一声,拉过冷轩蓉小声说,“轩蓉姑娘,你既然出来了,就自己找个稳妥地方躲起来,相爷现在这样,我也没有办法照顾你了……”   没想到冷轩蓉闻言竟然摇了摇头,轻声说,“七夫人,轩蓉不是想求您照顾,而是来帮您的。眼下您是身处事中,我跟您过来,就是怕您走错一步,吃了大亏呢。”   冷轩蓉这话说的声音极低,但七夫人却听的清清楚楚。她骤然睁大双眼,扭头看看从她们身边走过去的另外几个小妾,等她们走远了,七夫人才拉紧冷轩蓉的手小声问,“轩蓉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冷轩蓉看看左右没人,把手伸到怀中,缓缓掏出一件东西给七夫人看。   七夫人一看冷轩蓉从怀里掏出来的东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后退两步惊恐的望着冷轩蓉。   “匕……匕首……你……你是……”   冷轩蓉见七夫人那样子,不由得笑着摇摇头,她收起匕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七夫人说,“七夫人别害怕,这把匕首是长公子交给我的。长公子和丞相大人今晚要做的事情,七夫人知道多少?”   七夫人拍拍胸口,长出一口气,惊魂未定的望着冷轩蓉,道,“相爷虽然宠我,但他和长公子的大事却是从来不会告诉我的……轩蓉姑娘,长公子给你匕首是要做什么?”   冷轩蓉挑起嘴角凑近七夫人身边,“七夫人,长公子吩咐我做什么不需要你知道,但我想你该明白,眼下丞相大人命悬一线,你以后何去何从,是个问题吧?”   被冷轩蓉戳中痛处,七夫人急忙点头。   就听冷轩蓉伏在七夫人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七夫人眼中顿时闪出光芒。   “你与长公子……他真是这么说的?好!好!我这就照办!”   七夫人说完这话,急忙与冷轩蓉一起去追前面那些人。   没有花费多少唇舌,七夫人便说服了那几个早就惊慌失措了的下人,将安龙义送往她的住处,而其余几个小妾也都被七夫人给赶回了各自的宅院。等下人们将安龙义稳妥的放在七夫人的床榻上之后,七夫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几个大夫被留在外室商议解毒的办法,内室之中,就只剩下七夫人和冷轩蓉两人照看着安龙义。   冷轩蓉站在床榻前,冷眼望着这个中毒已深的男人。前世她给安龙义下毒之后马上就想方设法从丞相府离开了,所以安龙义最后到底是怎么死去的,她并没有亲眼看到。回想前世,她给安龙义下毒之后整个人都如同疯狂了一样,那种自暴自弃,那种绝望与悲凉的心情,没有经历过的人想必不会清楚。   然而今生,冷轩蓉的心里却如同止水一般,她看着这个被自己下了毒,眼看着要不行了的男人,她仿佛从未有过似的如此平静。   七夫人焦急的望着安龙义,然后转回头来问冷轩蓉,“轩蓉姑娘,长公子难道真的不想救相爷了么?”   冷轩蓉冷哼一声,轻声说,“他不是不想救丞相大人,而是他救不了。七夫人,你也能够看出来吧,现在长公子身边还有骁瀚王挡路,就算是他能够找到那个阎御医,他也一定拿不到解药。就算是能够拿到解药……我们这位丞相大人也活不成了……”   “是……是么……”七夫人双眉紧锁,声音也有些发抖,她自然也看得出来,现在安龙义有出气没进气,要救活这样的人,除非是神仙妙手。不过对于现在的七夫人来说,能不能救活安龙义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因为刚才冷轩蓉告诉她,长公子安平之已经有了安排,只要七夫人能够在这里陪着安龙义走完最后一程,以后丞相府里定然有她一席之地。这话如果是别人告诉她,她也未必相信,但她知道,长公子与冷轩蓉之间有着她多少能够猜到的奇妙的关系。以后这冷轩蓉说不定就是丞相府里的夫人,她说的话,一定是真的。   惊恐与不安就这样被七夫人硬生生抛诸脑后,她紧张的在屋中走了两圈,见到冷轩蓉一直冷冷的望着安龙义,七夫人不由得长叹一声,道,“也不知道是谁用了什么办法给相爷下毒……筹备的时候明明那么小心……不会是筹备的纰漏吧?轩蓉姑娘,你也随着我把所有地方都检查过了,没有纰漏的对不对?到时候徐你可得为我在长公子面前多说几句好话……相爷中毒的事情可是天大的事情,万一长公子怪罪我这个负责筹备的人……我可是担待不起啊……”   担待不起……冷轩蓉冷眼望着七夫人,嘴角挑起一丝冷笑,她目光缓缓转到不远处那张圆桌上,圆桌上烛光闪动,烛台下,一只青瓷茶杯还静静的放在那里。   茶杯之中,便是毒药。   冷轩蓉早就知道,今生与前世有许多不同之处,其中之一,便是前世她所用的下毒之法已经没有办法再用了。所以冷轩蓉在此之前的几天之中都在苦苦寻觅给安龙义下毒的办法。终于,在今天她想到了。能够被她利用的,便是眼前这位七夫人。   白天的时候冷轩蓉潜入内宅,将毒药下在七夫人房中茶杯里,然后她离开内宅故意遇到七夫人一行人,与她们一起行动,直到晚上宴席开始之前,冷轩蓉确定安龙义果真如前世一样在宴席开始之前去了七夫人那里。   然而安龙义到底会不会喝掉冷轩蓉偷偷放的毒药,冷轩蓉并不知道,对于冷轩蓉而言,这是一场赌局。   这一场赌局是输是赢对于冷轩蓉而言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了却了一个心愿,能够亲眼看到自己前世的仇人死在自己面前。   冷轩蓉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床榻上躺的男人,可越是这样看,冷轩蓉就越觉得这个男人是如此陌生。   他真的是自己的仇人么?真的是自己杀了他么?为什么要杀他?他是谁?   冷轩蓉皱起眉头,脑海中一下子混乱起来。   前世的记忆仿佛离自己已经很遥远了,而今生,她只见过安龙义几次而已。今生的安龙义是个想要造反的叛臣,不管前世今生,那杜亦霖都有无数个理由要杀他,可对于冷轩蓉而言,今生……为什么?   这个念头一出现,冷轩蓉马上使劲儿摇了摇头。   为了一条生路,为了活下去!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冷轩蓉暗暗在心中重复着这句话。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冷轩蓉再不理会那七夫人,转身就要离开这里。可还没等冷轩蓉走出房门,就听门外一阵嘈杂,有人踹门而入。   “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为什么都聚在这里?为什么不去给父亲诊治!要是父亲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也别想活着出丞相府!”   随着铜铃一般的话音传来,安巧巧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内室。   安巧巧脸上带着泪痕,一下扑到床榻边,使劲儿摇晃安龙义的身子,哭喊着呼唤安龙义。然而现在的安龙义已经没有办法回应她了,安巧巧呼唤几声之后猛地转回身来,愤怒的瞪着七夫人和冷轩蓉,厉声怒吼,“你们!你们两个守在这里是想做什么?难道是想就这等着我父亲死吗?你们跟我去见大哥!大哥饶不了你们的!大哥一定有办法救父亲!”   冷轩蓉的心猛地一沉,不由自主的摸了一下自己胸前藏着的那柄匕首。   第三百四十三章 龙潭虎穴,生离死别   冷轩蓉见安巧巧一脸怒色说什么也要让七夫人和冷轩蓉都随她去见安平之,再看看床榻上躺着的安龙义,冷轩蓉知道,该是自己从这里脱身的时候了。   “安小姐。”冷轩蓉上前一步,伸手抓住安巧巧的手臂,沉声说,“请你冷静一点,丞相大人现在命悬一线,长公子又在前面支撑着局面,你在这里这样吵闹,不是给安家添乱么?”   说罢,冷轩蓉冲七夫人使了个眼色,“七夫人,我看安小姐是被吓到了,我们还是赶快扶她到个清静地方休息一下吧。”   安巧巧一同吵闹本来就把七夫人吓的够呛,听冷轩蓉这么一说,她马上有了主心骨,上前一步也抓住了安巧巧的手臂,“是啊是啊,巧巧,你可别在这儿风风火火的了,相爷中毒我们不是也一样着急呢么?长公子现在正想办法找人来解毒,我们就是在这儿候着呢。看把你吓得,来来,我们赶快到那边屋子里去缓口气儿吧……”   说着,七夫人和冷轩蓉两人生拉硬扯将安巧巧从这卧房拖了出去。安巧巧刚开始还使劲儿挣扎,可听七夫人在她耳边劝了一阵之后,安巧巧便红了眼圈儿,等她们来到旁边屋子里坐下,安巧巧不由得抱着七夫人嚎啕大哭起来。   看安巧巧这样哭起来,冷轩蓉这才放下心,长出了一口气。   “七夫人,你在这里陪着安小姐,我到前面寿宴厅堂去看看,说不定长公子已经把能解毒的大夫请来了……”跟七夫人打了招呼,冷轩蓉便匆匆离开了这屋子。   从七夫人住的院子出来之后冷轩蓉才发现,丞相府内宅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众人得知丞相大人中毒要不行了,安龙义那些小妾们都慌了神。下人们匆匆在回廊中奔跑着,看样子都是为了要往出传消息,可等冷轩蓉也随着这些人出了内宅之后,马上就看到了成群的轻甲侍卫严阵以待挡在那里。   有的下人站在那里高声与轻甲侍卫们理论,但不管他们说什么,轻甲侍卫都不让他们到前宅去了。冷轩蓉又随着一群人跑到一个出丞相府的后门附近,然而守卫在这里的轻甲侍卫更多。   冷轩蓉听身边几个下人低声议论着,说是整个丞相府现在都被鬼兵包围住了,还有胆大的下人悄声说,这是皇上唤来的天兵,为的就是灭了安家所有人。   这样的话语渐渐在安家下人们之间传开,人们的恐慌更甚。   冷轩蓉穿着一身华贵的衣衫,就算是躲在下人们之间,依然十分扎眼,她趁着丞相府里的混乱四处游走,为的就是寻找一丝机会从这龙潭虎穴逃出去。   之前冷轩蓉一心想着自己前世今生的仇恨,所以根本没有多加考虑如何逃离这个地方。如今安龙义必死无疑了,冷轩蓉这才发觉自己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前世自己能够逃出去靠的全是杜亦霖的巧妙安排,而今生不单没有了这样的安排,这丞相府里还多了八千轻甲侍卫。眼看着他们严阵以待蓄势待发,到底该怎么逃离丞相府实在是难以想象。   冷轩蓉有点紧张起来,犹豫一会儿,最终决定至少要先到前头的院子去,在寿宴厅堂时她发现杜亦霖无比淡定,想必是他有了什么安排,只要静候时机,说不定能够跟着他一起平安离开这里。   想到这里,冷轩蓉再次回到被轻甲侍卫挡住的那个通往前院的地方,分开慌乱的下人们,大步走到轻甲侍卫面前,冷声说道,“我要回前面寿宴厅堂去见长公子。”   轻甲侍卫上下打量冷轩蓉,见她衣着华贵,说起话来也客气不少。   “长公子有吩咐,内宅众人不得擅自离开,都要等到他亲自发话……”   “放肆!”冷轩蓉瞪起双眼怒道,“丞相大人在七夫人房中,眼看着要不行了,万一长公子因为没有得到这消息看不到丞相大人最后一面,你担待的起吗!”   冷轩蓉这话一出,连她身边的下人们都炸开锅了。众人马上掉头往回跑,将“丞相大人不行了”的消息传回了内宅。而眼前挡着冷轩蓉的轻甲侍卫一听这话,也急忙闪身让出一条路来,让冷轩蓉过去。   冷轩蓉闷哼一声,迈开脚步朝着寿宴厅堂方向走去。   等冷轩蓉来到厅堂附近,不由得大吃了已经。抬眼望去,只见那寿宴厅堂的院子不远处,火光冲天,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寿宴厅堂方向,不断有人仓惶逃窜出来,喊杀之声震天,局势似乎已经失去了控制,冷轩蓉额角冒汗,心想莫非是安平之和杜亦霖终于撕破脸皮打起来了么?   可如果真的是在丞相府打起来,骁瀚王杜亦霖必然处在极其不利的位置上,冷轩蓉看着那些逃出来的人,心中暗想,自己到底是应该过去,还是应该在这里静待时机呢。   就在冷轩蓉驻足不前站在回廊边犹豫的时候,就听身边突然传来了微弱的呼唤声。   “冷姑娘……冷……姑娘……”   冷轩蓉皱起眉头四下寻找,这才发现刚刚还有轻甲侍卫和安家家丁从自己身边匆匆而过,现在这回廊上却一个人都没有了。呼唤声是从远处花丛之中传出来的,冷轩蓉小心翼翼从回廊跳过去,顺着声音找过去,绕过一块假山石,这才发现,原来是有人伏在假山石的旁边在偷偷呼唤她。   冷轩蓉下意识的蹲下身,将身形隐藏在假山石后面,然后仔细看去,这才辨认出来,原来伏在地上那人,正是齐宗燕。   仔细一看之下,冷轩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来齐宗燕并非是为了隐藏身形才趴伏在地上,冷轩蓉过来的时候他依然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其实是因为他的双腿已经无法站起来了。冷轩蓉看到那一双腿以极不自然的方式扭曲之着,就知道齐宗燕只怕是命不久矣了。   “齐东家……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冷轩蓉不忍再看他那一双腿,别过头压低声音问道。   齐宗燕不停的咳嗽着,刚才呼唤冷轩蓉似乎用尽了他所剩不多的力气,而他趴伏在地上,想要支起身子说话,似乎也非常吃力。   “冷……姑娘……安……安龙义……死了没有?”齐宗燕吃力的问。   冷轩蓉皱起眉头,看着齐宗燕满是血迹的脸,和他那双已经充血的眼睛,一咬牙,低声回答,“死了。安龙义……他已经被我给毒死了!”   “你?”齐宗燕听了冷轩蓉这话,似乎非常吃惊,他努力支起身子费力的扭头看看冷轩蓉的脸,黑夜之中,虽然远处有彩灯的光亮和那冲天大火的照耀,但冷轩蓉也不知道现在的齐宗燕能不能看清她的表情。冷轩蓉只看到齐宗燕看了她一眼之后挑起嘴角笑了起来,然后吃力的说,“死了……死了就好……死了……就好……”   冷轩蓉抬眼看看寿宴厅堂的方向,既然齐宗燕倒在这里,那这冲天大火便十有八九是他和他手下那群人弄出来的,说不定,这场混乱也有他们的份。   “齐东家,你要是还有什么心愿,就告诉我……若是我能活着离开这里,一定帮你完成心愿。”冷轩蓉咬着牙小声问齐宗燕。   然而齐宗燕却摇了摇头,轻声笑道,“他死了……就……我就……再没有……心愿……”   冷轩蓉看着齐宗燕一边说着这话,身子一边缓缓趴伏在了地上。她看不清齐宗燕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了一声长叹。   冷轩蓉站起身来,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齐宗燕那两条扭曲的双腿,然后转头快步离开这假山花丛,朝着寿宴厅堂走去。   活下去。   冷轩蓉现在脑海中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   看到那样的齐宗燕,不知道是为什么,冷轩蓉突然想起了父亲和颜良大哥。他们现在生死未卜,要想再见到他们,要想再知道他们的消息,冷轩蓉知道,自己必须要活下去。大仇得报,心愿已了,比这些更重要的,便是好好的活着,回到那些至亲至爱的人身边。   安平之和杜亦霖,两虎相争,总会有一个生,有一个死,冷轩蓉狠下心来,不管他们争斗的结果如何,自己必须活下去。   来到寿宴厅堂这间院落的后角门,冷轩蓉看到这里已经没有轻甲侍卫守着了,她探头朝院子里面看,发现这院落之中竟然有许多人都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站在那里朝厅堂中看着。   冷轩蓉悄然来到院落之中,等她也看到寿宴厅堂里的情景时,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惊叫出声。   “颜……颜良大哥……”   寿宴厅堂里,官员的家眷们几乎都已经逃出去了,只剩下两伙人分别站在两边,而冷轩蓉一眼看到的,正是站在杜亦霖身边的男人。   曾颜良!   失踪了许久的曾颜良居然凭空出现在了这龙潭虎穴一般的厅堂之中!   冷轩蓉的惊叫让厅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还不等曾颜良开口说话,站在他们对面的安平之骤然怒吼一声,“把那女人给我捉住!”   第三百四十四章 死路一条,不寒而栗   安平之一声令下,容不得冷轩蓉反应过来,一群轻甲侍卫呼啦一声就冲着她冲了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像一阵风一样闪到了冷轩蓉身边,一下将她护住。   “谁敢动她,我让谁人头落地!”   曾颜良冰冷的声音在寿宴厅堂响起,一群轻甲侍卫眼看着他刚才身形一晃便出现在眼前,顿时都吓得不敢乱动了。   曾颜良皱着眉头转头瞪着安平之冷哼一声,回身伸手搂住冷轩蓉的肩头,带着她走到杜亦霖身后的人群之中。   冷轩蓉几乎无法迈步,她感觉到颜良大哥搂住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冰冷冰冷的,而且在微微颤抖,冷轩蓉抬起头来望向曾颜良,见他也正低头望着自己。   曾颜良看到冷轩蓉一双大眼之中闪动着泪光,像是有无数的话语要对自己说。他紧咬牙关,强压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心中暗想,轩蓉,我又何尝不是有千言万语要告诉你呢?   分别之日似乎已经离他们很遥远了,那时曾颜良听说冷轩蓉被人绑架心急如焚,后来他自己落入恶人之手,莫名其妙的见到了昌大叔,之后又差点被人杀死,生死一线之时,他被麒麟营兄弟救下,生生死死仿佛都如同一场场梦境一样。   与麒麟营兄弟在一起的日子里,曾颜良无时无刻不再思念冷轩蓉,他知道冷轩蓉一定在为自己着急,可就在他决心离开麒麟营独自返回皇城的时候,五先生窦彦东和冷承戚突然在麒麟营中出现,曾颜良从他们口中得知冷轩蓉平安无事的消息之后,这才稍微放心。   曾颜良为窦彦东当初给冷轩蓉下毒的事情一直对他十分戒备,但后来谷峙翼让曾颜良与小十九等人一起返回皇城,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让他们来做,曾颜良实在思念冷轩蓉,便没有对冷承戚说明当初发生过的事情,随着小十九等人回到了皇城。   到了皇城之后曾颜良才知道冷轩蓉已经在丞相府住了一段时间,也知道了安龙义这一场寿宴将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小十九等人受了谷峙翼的命令前来保护窦三小姐和杜亦霖的安全,曾颜良随他们一同行动,自然就能够到丞相府里见到冷轩蓉。然而刚刚他们一群人趁乱闯入这寿宴听烫的时候曾颜良却并没有找到冷轩蓉的身影,他的心简直要提到嗓子眼儿了。此时冷轩蓉突然出现,曾颜良心里一块大石这才算是落了下来。   轩蓉,我回来了……   谁也不会知道此时曾颜良是多么想笑着对冷轩蓉说这句话,可眼下这情形,显然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颜良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冷轩蓉低下头,用双手捂住眼睛,泪水不受控制的流淌下来。搭在自己肩头这只冰冷颤抖着的大手似乎在诉说着颜良大哥对她的担忧,似乎能够将他心里要说的话都传过来一样。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冷轩蓉终于敢踏踏实实的闭上双眼,终于敢靠在一个人的身边,默默流泪了。   厅堂之中,所有人都紧张的不敢出一口大气,唯有冷轩蓉微弱的抽泣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安平之怒瞪着双眼,恶狠狠的盯着冷轩蓉,他紧咬牙关,心里一团烈火仿佛要将他烧着了一样。   他明明计划好了所有的事情,可所有的事情都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为什么?明明在寿宴开始之前所有事情都是照着计划进行的,明明在寿宴开始之前所有事情还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到底是为什么?   这时有人跑到安平之身边回禀,“长公子,那几个闯入丞相府的人都已经被杀死了,一个没剩。”   安平之眯起双眼点了点头,冷声问,“刚才跑出去的那些女眷都安顿好了么?”   下人回答,“都已经让她们到内宅去了。”   安平之闻言微微一笑,转身高声对身后那些面色惨白的官员们说,“诸位大人敬请放心,诸位的家眷都已经到丞相府内宅暂时休息去了,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之后,我们再重开喜宴……”   不等安平之把话说完,突然又有下人急匆匆跑来,“长……长公子……相……相爷他……”   安平之看到那下人的样子,心就是一沉,他不等那下人把话说完,上前一步,顺手抽出一名轻甲侍卫的腰刀,猛地戳进了那下人的身子。   下人呆愣愣瞪圆了双眼,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死在了众人面前。   安平之点手叫过一个心腹,嘱咐了两句,然后转回头冷声对杜亦霖说,“王爷,您再怎么说也是皇家的人,家父现在病情危急,急需出去找那个阎御医,皇上的秘营将我丞相府给围住了,您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啊?”   杜亦霖闻言微微一笑,道,“安平之,你刚才不是在众人面前说了么,你们安家父子,连同你那个戍守边关的弟弟都是朝廷反叛,是乱臣贼子,这样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皇上有先见之明,派秘营前来剿灭反臣,本王与在场诸位大人一样,都是皇上臣子,为人臣的该怎么做,相信你我都非常清楚。”   “好!好!”安平之闻言朗声而笑,他伸手一指杜亦霖,“我本来赞许你杜亦霖有胆有识,想要给你留下一个好的死法,既然你到这个时候还想在这里巧言惑众,我就只能让你看看,谁才是真命天子,谁才是天定之君!”   说罢,安平之告诉叫道,“来人!”   轻甲侍卫们的头领应声而至,单膝点地,跪倒在安平之面前。   “你这就率人去解决掉外面那些所谓的皇家秘营!我倒要看看,是我这八千死士厉害,还是那软弱无能的皇帝手下厉害!”   轻甲侍卫头领得了命令起身离去,安平之微微笑着转回身来,对在场众人说,“安家要坐这天下,并非是一时兴起。煌湳国九郡四方,有五郡和三位镇守封地的王爷都赞成安家替代那软弱无能的皇帝治理这大好山河。我二弟已经率大军到了武明郡,安家内有十万精锐,外有百万大军,过了武明郡之后将会长驱直入直捣皇城,到时候势不可挡,难道杜家能用那所谓的秘营挡住百万大军不成?哈哈哈哈……简直就是笑话!”   “哈哈哈哈……”   安平之刚说完话,没想到杜亦霖竟然也朗声而笑。   “百万大军?哈哈哈哈……”   谁也没能想到,一向面冷如水的骁瀚王竟然能够在众人面前大笑失声,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还能笑得出来。   “安平之啊安平之,到了现在你还没有想明白么?”杜亦霖止住笑声望着安平之,朗声道,“你以为你手上还有百万大军?你以为你的那个弟弟真的能够带人打过武明郡?哈哈哈哈……”   安平之听杜亦霖这么一说,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心中一紧,但却并未应声。   只听杜亦霖接着说,“当初那武明郡贺笠靖造反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本王就已经将人手派到武明郡外面去了。你以为你们安家与那五郡三王之间的勾当能逃得过本王的眼睛?哼!你的父亲,安龙义确实是个人物,那五郡三王对他有过承诺,然而那承诺也仅仅是对安龙义的,并非是对你安平之。”说着,杜亦霖伸手一指死在安平之手上那个下人,问道,“这个下人刚才来告诉你什么了?你没听他说,就把他给杀了,你难道以为在场这些人都是傻子么?他是要告诉你,安龙义那个反贼,你的父亲已经撒手人寰,再没有造反的机会了!安龙义一死,你难道以为那五郡三王还能够站在你黄毛小儿安平之的身边吗?哈哈哈哈!”   杜亦霖的笑声从未如此畅快,他伸手指住安平之,高声道,“就算是你用这八千死士垂死挣扎,也不过能解这一夜之忧,一夜过去之后,你们安家将不复存在,这丞相府,也将不复存在。安平之,本王也劝你一句,放弃挣扎,也许皇上开恩,还能给你们父子留个全尸!”   “杜亦霖!”   安平之厉吼一声,“是你!是你下毒害死我的父亲!你用这等卑鄙手段,难道以为自己还能活着离开丞相府吗!”   杜亦霖闻言止住笑声,微微眯起双眼,冷声回答安平之,“本王从踏入这座丞相府的大门开始,就没想过要活着出去!”   杜亦霖的这句话使得整个厅堂里的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时众人才明白,为什么杜亦霖只带着几个亲卫就敢来到这龙潭虎穴之中,为什么面对种种情况,他依然淡定非常,为什么杜亦霖能够安然若泰处变不惊,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   他知道皇上会派秘营来围住丞相府,他知道安家会在府中设下重兵把守,他知道安龙义要在宴席之上宣布起兵造反,他甚至有可能知道安龙义会死在这里。   知道这一切,就等同于知道他将要面对的危险,然而,他舍弃了自己的性命,为的,大概就是让安家将他杜亦霖当做眼前最大的敌人,让远在宫中的皇上能够在不知不觉中,调集起那两个秘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杜亦霖的身上,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第三百四十五章 毅然赴死,定要生还   不单是站在安平之身后的那些人大惊失色,就连站在杜亦霖身后的人也都随之倒吸了一口冷气。   杜亦霖淡然笑着,转回身来对站在他身后的那些朝廷官员们轻声说,“诸位大人,本王知道你们个个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皇上,为了煌湳国天下百姓鞠躬尽瘁的人。诸位大人几乎都曾对本王说过,要除奸臣佞党,哪怕舍弃自己这一条性命也在所不惜。今天本王也想告诉诸位,本王亦是如此。安家逆贼早在几天之前就派心腹入宫去了,皇上当机立断,将皇家三大秘营的印信交与帝师府小少爷窦皓维,窦皓维不辱皇命,现在皇宫内院,想必已然安全了。皇上无忧,天下无忧。诸位大人,安龙义已死,我们如果今天死在这乱臣贼子的府中,必定是对得起煌湳国天下百姓和皇上了。”   杜亦霖一番话说完,刚才那沉重的气氛竟然一扫而空。官员之中有文官站出来跪倒在地,冲着皇宫方向连磕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虽然满脸泪水,但神情却变得毅然决然。有人这样做之后,身边马上有人效仿。   冷轩蓉这时也缓过神来,她看着那些官员们冲着皇宫方向叩头的样子,不由得死死咬住了嘴唇。她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但她这个时候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前世今生,就算是父亲备受迫害,穷困潦倒,垂死病中,他依然死守着安龙义的罪证,他心中依然存着那个终有一日能够铲除佞臣的愿望。这时冷轩蓉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从子夏巅出来,并不是因为有五先生窦彦东的邀请,并不是因为有骁瀚王杜亦霖的召唤,而是因为他知道,他所期望的一天终于有机会到来,他终于能够挺胸抬头与那佞臣一决生死了。   也许父亲从子夏巅出来的时候就会想到自己总有一天要身陷险境,但他还是来了,他用一介文人的勇气选择了抗争。   如果现在父亲也在这里,冷轩蓉觉得他大概也会和眼前这些官员一样,跪在地上冲着皇上磕三个响头,用自己的勇气与人世诀别,然后坚信着自己坚守的东西,毅然赴死。   不单是他们,也许那五先生窦彦东也是如此。   冷轩蓉有些恍然,眼前这些人,哪怕是杜亦霖,他也一定与自己一样怕死,可他为了一个执念为了一个目的而死,只要这个目的能够达成,他的心里也许就没有不甘和遗憾了。   死,对于冷轩蓉而言,是一件熟悉而又陌生的事情。   自从回到今生,她就一直告诉自己,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她不再惧怕死亡了。可实际上真的是如此么?如果不是惧怕死亡,为什么她会在那么多个夜晚被噩梦惊醒?她怕死,她更怕今生再一次面对死亡,她心里依然有不甘,依然有恨。   如同深夜一般的恨意能够吞噬掉任何人,如同万蚁噬身的不甘能够让人无比痛苦。   直到此时,冷轩蓉总算是明白了。   然而,站在这群人对面的安平之却越发愤怒,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有这么多人会笨到这种程度。他们在做什么?只为了杜亦霖说的几句话,为了那个软弱无能的皇上,他们这些人难道就要毅然赴死了么?为什么?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安平之虽然没有父亲安龙义那么大的威信,但他却从小就认定了自己是至尊至贵的人。他天生就与众不同,祥月并非是恶疾,而是上天选中他的表示。他能够看透所有事,能够操纵身边所有的人,这都是上天赋予他的能力。难道眼前这些人不应该像他跪拜,不应该死心塌地的服从他吗?   为什么!   安平之狠狠咬着牙,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抠进了掌心,血迹缓缓流淌出来,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脚边。   就在这个时候,尖锐的厉响传来,随之便是一阵地动山摇。   这时站在杜亦霖身边的小十九压低声音对杜亦霖说,“王爷,囚牛营在丞相府四周准备了不少开山炮,想必是他们耐不住性子要冲进来了。请王爷随我等速速撤离。”   小十九所说的开山炮并不是笨重的铁炮,而是囚牛营最引以为傲的火器。这种东西他们也鲜少使用,但杜亦霖和小十九这些知情者都知道,上次囚牛营只是试着用了一下,就彻底毁掉了一座山头。其实力足以破石开山,于是取了名字叫做开山炮。连杜亦霖都没有想到,今天这些人居然对丞相府用上了这种东西。   杜亦霖扫了一眼周围那些轻甲侍卫,估算一下在这里的敌人少说也得有三百人,而杜亦霖这边能够参加打斗的,加上几个武将和他的王驾亲卫,连同小十九带来的人,总共算起来大概也不足五十。以这样的人数能够离开这寿宴厅堂么?更何况,安平之号称有八千死士,就算是出了这厅堂,院子里又有多少人?院子外面还有多少人?   只是这样一想,杜亦霖就不由得无奈苦笑着摇摇头。   然而不等他有什么指示,安平之听到一连串的爆炸声,就知道一定是守在他们丞相府周围的那些皇家秘营有了动作。他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在做什么,但传说之中皇家秘营都有异术,安平之一咬牙,瞪起双眼冲着自己身边的人厉吼一声,“凡是有违安家的人,统统给我杀!”   “杀”字一出口,众轻甲侍卫个个抽出腰间刀刃朝着杜亦霖为首的这群人冲了过来。   这时只见小十九突然从怀中掏出几个巴掌大笑的圆球,手腕抖动,圆球冲着轻甲侍卫们飞了过去。不等轻甲侍卫们明白是怎么回事,几个圆球便砰然炸开。一股股黄烟弥漫开来,整个厅堂里马上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同时伴着刺鼻的味道,让人简直没有办法呼吸。   那些圆球刚被小十九扔出去,冷轩蓉的口鼻马上被曾颜良用手捂住了。冷轩蓉只觉得身子一轻,然后迅速移动起来。   等冷轩蓉再次睁开双眼,这才发现原来颜良大哥抱着自己已经从寿宴厅堂的院子出来了。   喊杀声不绝于耳,冷轩蓉惊然发现他们身边没有别人,曾颜良放下冷轩蓉,伏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跟紧我,我们离开这里吧。”   冷轩蓉一把抓住曾颜良的手臂,一边随着他跑,一边忍不住回头去看寿宴厅堂方向。她不知道别人都到哪里去了,不知道杜亦霖有没有跑出来,不知道安平之有没有追过来,冷轩蓉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跟着颜良大哥逃走,只要逃出这丞相府,以后他们便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仇人都已经死了,事情都已经终了了。今生不会再有人来捉她,今生不会再有斩刑,今生将会重新开始,只要等到太阳升起,一切就都是崭新的了。   是么?   是这样么?   不等冷轩蓉多想,眼前突然出现一队轻甲侍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曾颜良叫了一声“小心”,从腰间抽出一对护手的短刀,双脚点地,腾身而起,冲向了那一队轻甲侍卫。   冷轩蓉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到曾颜良与十几名轻甲侍卫打在了一起。冷轩蓉下意识的将安平之给她的那柄匕首拿了出来,然后紧紧攥着匕首,躲在了一边。   她紧张的望着曾颜良与那些人打斗,这时她才惊然发现,此时的曾颜良似乎比以前厉害了许多。   回想上一次见到曾颜良打斗,或许还是在他们两人骑马冲出武明郡的时候。那时曾颜良也是这样,为了保护她以一敌众。冷轩蓉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懂武艺,虽然看得出颜良大哥比以前身手敏捷了许多,但依然不知道他能不能打得过这些轻甲侍卫。   然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眼前的轻甲侍卫便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了下去。冷轩蓉瞪大双眼看着曾颜良气不长出面不改色,轻而易举杀了十几个轻甲侍卫,一颗心这才算是稍微落下。   曾颜良解决了眼前的敌人,收起短刀,来到冷轩蓉身边,看了一眼她手里攥着的匕首,看到她不停颤抖的身子,笑着伸手将冷轩蓉搂在怀中,轻声道,“放心吧轩蓉,颜良大哥一定会保护你的。一定。”   冷轩蓉咬住嘴唇,使劲儿吸了一口气,这才算是把要掉下来的眼泪忍回去。   两人分辨了一下方向,再次朝前面跑去。跟在曾颜良身后,冷轩蓉总算是稍微冷静了下来。她知道那时她看到的八千死士绝对没有虚假,而如果这八千死士都被安平之安放在了丞相府之中,那么不管他们朝着哪个方向逃走,都绝非易事。   就算是颜良大哥再厉害,又能抵挡多少轻甲侍卫?   怎么办?事到如今,冷轩蓉狠狠咬住牙关,告诉自己,绝地不能和颜良大哥死在这个地方!   第三百四十六章 脱胎换骨,一曲琴音   冷轩蓉并不知道,如今的曾颜良早已经脱胎换骨,经历一次次的生死,曾颜良心中一直有着一个无比坚定的信念,那就是要保护冷轩蓉,在许许多多的敌人之中,他唯有让自己更加精进,才能凭借一己之力保护心爱的女子。他不是骁瀚王杜亦霖,不是丞相长公子安平之,没有众多侍卫前呼后拥,更没有挥手既来的兵马,曾颜良有的只是自己一颗真心,一股勇气,还有持之以恒的努力。   从当初在衲岩县他与杜亦霖的王驾亲卫熟识之后,曾颜良便开始努力让自己的武功精进,他鲜少休息,连睡觉的时间都少之又少,一边他要四处打探消息,一边他还要拼命的将从周围人那里学来的武艺心法消化掉。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曾颜良拼命的努力着。等他遇到麒麟营小十九等人之后,在这些人的指导之下,他的武功更上一层。   刚开始小十九和白重令等人只是为了让曾颜良能够跟得上他们的步伐而将习武的方法诀窍教给曾颜良,可后来这些人也都发现了,曾颜良没有满足于跟上他们的脚步。小十九和白重令等人都明白曾颜良为什么如此拼命,既然成了自家兄弟,他们传授曾颜良武功时,也毫无保留。   所以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曾颜良凭借着过人的天资和万分的努力,已经成为了不折不扣的高手。   一双短刀在曾颜良手里如同有了生命,迅猛矫健的身姿伴着两道寒光,不容的敌人眨眼,手起刀落,一命呜呼。   曾颜良并未觉得吃力,与之相反,他越战越勇。他能够顾及到躲在不远处的冷轩蓉,若是有人想趁其不备偷袭冷轩蓉,曾颜良一支短刀出手,必定不留对方活口。   实际上在进丞相府之前,曾颜良便与小十九等人商议好了,小十九等人掩护杜亦霖直奔正门去,那边虽然是交战最为激烈的地方,但也是另外两个秘营最容易得手接应的地方,小十九等人的武功自不必说,杜亦霖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实际上他也是身怀高超武艺的人,若非如此,他又怎么能够看得出曾颜良过人的天资呢。平时杜亦霖从不出手是因为他身份高贵不易与别人动手,而此时性命攸关,他自然也要保护自己。所以这些人从正门出去并非难事,唯一让他们有所顾虑的,只是那些不会武功的文官们。   小十九怕杜亦霖会顾及那些人,所以束手束脚,于是告诉曾颜良,他们的任务是一定要保护杜亦霖离开,到了必要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舍弃那些文官。至于同样完全不会武功的冷轩蓉,他们自然也没有办法完全照顾到。   曾颜良说到底不是麒麟营的人,他要救冷轩蓉,就不必随同小十九等人一起去冒险硬闯正门。   小十九等人的预想是他们无论如何都很扎眼,所以一定会吸引大多数的敌人,曾颜良趁着这个机会带着冷轩蓉从别的方向逃走,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了。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囚牛营和狻猊营的攻击会是如此猛烈,等他们的开山炮放过一遍之后,再看这丞相府,不论是前宅还是后宅,整个一圈都只剩下火光碎石和血肉凄鸣。这两个营的人马真的好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以风卷残云之势横扫丞相府。安平之手中八千死士在这些人的眼中,根本连练习用的靶子都算不上。   安平之甚至没有办法知道自己手里还剩下多少人了,那些轻甲侍卫们到了铁骑面前,就仿佛都变成了软瓜烂菜,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长公子!不能再追了!逃吧!”   身边剩下的已经不过二十人,安平之眼睁睁看着杜亦霖等人杀出了一条血路冲出了自己的视线。一句“逃吧”将安平之心里的火焰一下子浇灭,他放眼四望,整个丞相府已然陷入火海之中。   逃……   火光之中,安平之不得不眯起双眼,就如同他害怕太阳一样,他也害怕这耀眼的火光。   不知道被什么人簇拥着,安平之木然的迈步。即使眯起双眼,那光亮依然会将他的双眼刺痛,这种痛楚如此强烈,转瞬间,泪水便顺着眼角流淌下来。   “平之,你是天降之主,来日定会成为这煌湳国的一国之君。一国之君要有威仪,不可以轻易落泪。”   可是,父亲,双眼好痛,全身都如同被火灼烧一样。   “平之,你不必在意那些人说什么,他们现在都不知道你真正的身份,等你长大成人,定会让他们俯首称臣。”   可是,父亲,他们的嗤笑声实在刺耳,哪怕杀了他们,那声音却还留在耳边。   我是天降之君,还是妖魔附体?又或者如那些人所说,是我前世做了什么孽,今生才会受这样的痛苦?到底是为什么?这个答案,我该去哪里寻找?我该相信谁?该如何是好……   父亲,你说过的话,果然是骗人的,什么天降之君,都是骗人的……   恍惚之间,安平之停住脚步。他深吸一口气,扬起头来,望着头顶被映出橙黄色的深邃天空,点点繁星依旧,如同他以往看到的一样。如果说他还有一个能够逃回去的地方,也就只剩下那里了吧。   不需要分辨方向,安平之哪怕是闭着双眼,也能够找到那里。   还是深夜,与往日一样。   不管四周如何喧嚣,那荒院依然平静如水。身边的人早就四散奔逃,不知道哪里去了,安平之缓步而行,任血迹染了他一袭白袍。来到荒院,他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   他心中有怨,怨父亲告诉他的那句话。可如今,父亲先他一步去了,他这怨,也没有人会听了。   一切都仿佛是烟云一般,原本看着坚不可摧,看上去巨大无比,可谁能想到,一阵风便让其消散了。   安平之推开木楼房门,看到房中摆放着的那些古琴,嘴角挑起,显出一丝淡然微笑。他仔仔细细的望着每一架古琴,直到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位绝世琴师梅龙趾亲手做出的那架古琴。   安平之抱着古琴来到院中,在荒草之中席地而坐,把古琴放在自己膝头,轻抚琴弦。   一曲幽幽,轻柔无垢。   丞相府里的硝烟和凄鸣似乎伴着曲声飘渺远去,安平之的心仿佛也平静如常了。   曾颜良手起刀落斩断眼前最后一个轻甲侍卫的喉咙之后直起身子,皱起了眉头。他听到了悠然琴音,这声音与眼前的情景放在一起,似乎有着说不出的违和感。而等他转头看到冷轩蓉的脸色时,马上想到了这琴音的源头。   冷轩蓉紧紧攥着手里这柄匕首,琴音入耳,这种平静的曲调简直就像是她前世听到的一样。冷轩蓉分辨一下方向之后更加坚信,现在的安平之,一定去了荒院。   他们离荒院已经很近了,冷轩蓉有些犹豫,虽然现在应该跟颜良大哥马上离开丞相府,可她却又深深的被这琴音吸引住了。   安平之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弹琴?难道是他杀了杜亦霖?不会的,如果他杀了杜亦霖,他现在一定会非常高兴。而这曲子里明明带着一股怨念。   安平之认输了?   冷轩蓉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匕首,然后抬头对曾颜良说,“颜良大哥,我想再去见安平之一面。”   曾颜良闻言轻叹一声,随即点了点头,拉起冷轩蓉的手,轻道一声,“走吧。”   冷轩蓉心里一暖,攥紧曾颜良的手,两人快步朝着荒院而来。   到了荒院月亮门洞前,冷轩蓉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可当她走进这院子,看到远处安平之的身影,眼泪顿时止不住流淌下来。   那冰雕雪塑一般的公子全身沾满血迹,在火光映照下淡然抚琴。这是何等凄美的画面,冷轩蓉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为安平之而落泪。   他孤身一人坐在荒草之中,弹奏着孤寂空灵的曲子,强掩着自己的心绪,让那曲调平静如水。当初他说,他能够用这曲子操纵别人,可冷轩蓉此时却明白了,在操纵别人之前,他是先让自己的曲子能够欺骗自己。   不管他现在心中到底想着什么,他的曲子之中一点都没有流露出来。如同他这个人,看上去对人无比坦诚,但实际上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走进他的心。   似乎是听到了冷轩蓉的啜泣声,安平之缓缓回过头来。   看到冷轩蓉和曾颜良的一瞬间,安平之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然而只是转瞬,他便无奈的苦笑起来。   停下双手,安平之将古琴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站起身来,朝着冷轩蓉和曾颜良走过来。   曾颜良警惕的小声对冷轩蓉说,“轩蓉,小心。”   冷轩蓉搌掉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   这时安平之已经来到他们面前,只见他淡然笑着,轻声道,“没想到,最后见到的人,竟然会是你们。冷轩蓉,你我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缘分,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啊。”   第三百四十七章 可怜可叹,生生怨愿   安平之一句话让冷轩蓉更是难过。两人之间是什么样的缘分?这缘分是她在前世连想都不敢想,连憧憬都不敢的,可这缘分也让她前世仅存的美好破灭,让她看到了她心中美好的公子真实面目,甚至到了今天,让她看到了这位长公子悲凉失意,却又死死掩盖住自己真心的样子。   可怜,可悲,可叹。   自从今生见到安平之,她就一直称呼他为长公子,哪怕是在他想要杀她的时候,哪怕是在他对她百般刁难紧紧相逼的时候,她依然会将眼前这位冰雪一般的俊美男子看成前世那位长公子。她珍惜与他每一次见面每一次对话,哪怕心里有了无比的恐惧和怨恨,她依然会为他凑近自己一点儿心跳不已,依然会为他的一颦一笑而面颊泛红。   可到了今天,一切都结束了。   前世的一切到今天结束,连同冷轩蓉心底最不切实际的幻想。   “长公子……你为何会在这里?”   冷轩蓉轻声问道。   安平之淡然而笑,他转身看看周围火光,叹道,“我们安家为了今天,已经筹备了数年,谁能想到,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杜亦霖,骁瀚王,最终他还是赢了,可他赢在了皇家秘营上,并非是他自己的本事。”   “皇家秘营……”冷轩蓉皱起眉头,道,“难道长公子真的以为,安家事败,只是因为没有能够挡得住皇家秘营么?”   安平之望向冷轩蓉,脸上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到了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问清楚心中一直存在的疑惑了。   “冷轩蓉,你到底是什么人?”   冷轩蓉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她抬头看一眼身边的曾颜良,心底最后一个疙瘩浮现出来。   她是什么人,这个问题她不知道应不应该给安平之解释。如今大仇得报,她前世所有的一切都应当斩断了。然而她重生为人的事情,是不是还应该隐瞒?   冷轩蓉并不在乎安平之会怎么想,她最在乎的是颜良大哥。如果她说出自己重生复仇的事情,颜良大哥会怎么看她?哪怕是无意,哪怕是有千万个理由,她还是对他欺骗隐瞒过这么多的事情。颜良大哥会不会为此伤心?会不会因此离她而去?   曾颜良看到冷轩蓉眼中流露出的不安,在万马军中都不曾害怕过的曾颜良心里突然闪过一丝恐惧。   轩蓉心中压着许多事情,她有事情瞒着自己,这一点其实曾颜良早在衲岩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而与冷轩蓉经历的事情越多,曾颜良就越是确定,冷轩蓉对自己隐瞒的事情也是她心中最深的秘密,是不能轻易向别人透露,是不能说出来的。   不管这秘密是什么,连冷轩蓉自己都不敢轻易碰触,就算是曾颜良知道了这个秘密的存在,他也不想强迫冷轩蓉告诉自己。   然而,眼下安平之的问题似乎正触及到了冷轩蓉心底深藏的秘密,曾颜良害怕,怕冷轩蓉说出来的事情会让好不容易再次相见的两个人分开,会让眼看着就要得到手的幸福飞走。   “冷轩蓉……”冷轩蓉深吸了一口气,抹掉眼角的泪痕,轻声对安平之说,“长公子,不论前世或是今生,我都只是一个被你的琴音所动的女子,冷轩蓉从来都只是冷轩蓉。”   安平之闻言冷笑一声,他也看了曾颜良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冷轩蓉,你并非只是冷轩蓉。你是从鬼差手中逃出来的恶鬼,心中满是别人不知道的仇恨,你嗜血如命,杀人如草芥。那骁瀚王杜亦霖很早之前就背负上了凶悍残暴之命,但不单是我,世人都知道,他杀人是为了立威,立威是为了辅佐那弱小的皇帝。他杀人有杀人的理由。我们安家也是一样,家父杀人,我也杀人,我们杀人,为的是有朝一日我们安家能够成为这天下之主,我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万民朝拜的君王。可你冷轩蓉却不同……”   安平之那一双几近透明的双眼之中,闪动着诡异的光芒,他从未笑的这么邪魅,俊美的面容多了几分邪气,使他显得更像传说中的妖孽。   他目光直逼冷轩蓉,继续说,“你冷轩蓉三番五次的借别人之手杀人,为的到底是什么?你眼中掩饰不住的深深仇怨,和你在控制不住的时候散发出来的浓郁杀气,到底是从何而来?冷轩蓉,你的双手一直带着血腥的味道,你不单借别人之手杀过人,你自己也杀过人,对不对?”   安平之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看着冷轩蓉的脸,那张被火光映红的脸终于又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她眼中那浓郁的仇恨,已经化作了无比的悲伤。   她是在为我哭泣么?   安平之看到冷轩蓉眼角流下来的泪水,心中不由得有了疑问。   不,她是害怕了,害怕她身边那个男人离她而去,仅此而已。   安平之惨然冷笑,微微摇头。   然而,这个时候,冷轩蓉却开口了。前世对于她来说,是无比巨大的负担,就如同一颗巨大的石头一样,死死压在她的心头。她没有勇气,也没有那份心力将这样一块大石放在自己心里一辈子。冷轩蓉明白,或早或晚,自己一定要将所有事情,所有的真相都告诉颜良大哥。她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颜良大哥能够给她一点点的时间,她还需要一点点的时间,只要等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只有等到她的生活真的重新开始时,她才能够把一切都告诉颜良大哥。   到那时……   颜良大哥会如何看待她?   冷轩蓉心中满是不安。   杀人,复仇,一切都像是有充分的理由,可眼前所有的人,都没有经历过前世,那些理由说出来,似乎又变得无比荒谬。   “我心中满是仇恨。”冷轩蓉轻声对安平之说,“这份仇恨到今天为止,已经消散了。长公子,你刚才说的一点都没有错,不管是你还是杜亦霖,要杀人总是有充分的理由,这个道理,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你们的理由太大,大到我这样的小女子连想都不敢想。我能够想到的,只不过是,当有人欺压于我,有人残害我的亲人,我应当做些什么。他们动了杀手,我也只能让他们以性命相偿还。”   “真是个……狠毒的女人。”安平之长叹一声。   这时耳边传来喊杀之声,安平之瞟了一眼远处荒院的月亮门洞,微微皱起了眉头。   熊熊燃起的大火定会将丞相府烧尽,这座荒院,到时候真的会成为一座荒院了。这荒原里一切的记忆都会消失不见,连同他安平之一起。   安平之看到了冷轩蓉手中攥着的那柄匕首,那是他交给冷轩蓉的,他给了冷轩蓉一个投靠自己的机会。然而现在那柄匕首出现在自己面前,真的是无比讽刺。   回想起来,安平之发现自己真的给过冷轩蓉太多次的机会,可到了最后,冷轩蓉依然选择了别人。   “那柄匕首,可以还给我么?”安平之把手伸向冷轩蓉,淡然道。   安平之这么一动,冷轩蓉急忙躲到了曾颜良身后。   安平之见状朗声而笑,“冷轩蓉,原来你也有这样胆小的时候?你不是常常瞪着我,对我冷言冷语么?怎么?现在有了这个男人陪在身边,你还反倒变得胆小起来了?哈哈哈哈……”   冷轩蓉咬着牙,攥紧手里的匕首,看着安平之肆意的狂笑。她知道安平之要这匕首要做什么,他并不是想要伤她,有颜良大哥在这里,他也没有办法伤她。   “想当初,父亲告诉我,我才是天命之人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相信。”安平之止住笑声,语带苦涩的说,“我身上这月祥之症绝对不会是上天给我的恩赐,其中痛苦,除了我自己之外,没有人能够知道。阳光于我如同剧毒,所有人都在背后相传,说我是妖邪附体。弟弟能够带兵出征,而我却连这座丞相府都鲜少能够出去,深夜漫漫,独自抚琴……哼……”安平之冷笑一声,“冷轩蓉,你说你喜欢我的琴音,可你又从那琴音里听出了什么?”   安平之一边说,一边迈步朝着冷轩蓉和曾颜良走过来。他的步伐缓慢而又沉重,每走一步,似乎都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安平之回忆起从前,回忆起他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回忆起父亲告诉他的一切,回忆起这么多年来,他和父亲拼命构筑起的那个虚无缥缈的谎言。   他生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之中,所以才会被冷轩蓉那无比真实的眼神所吸引。   哪怕是仇恨,哪怕是冤屈,安平之都未曾有过。他不知道该恨谁,不知道该让谁为他所经历的痛苦付出代价。   “冷轩蓉,你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把匕首,给我吧。”再次伸出手,安平之脸上的笑容,无比凄凉。   冷轩蓉的身子不住的颤抖,她知道安平之要做什么,她不想将匕首还给安平之。   可是,如同安平之所说,她做出了选择。虽然与安平之想的不同,她并非是在安平之和杜亦霖之间选择了一个,而是选择了自己,选择了一条让自己能够活下去的路。   缓缓的,冷轩蓉用颤抖的双手,将那柄匕首递了过去。   第三百四十八章 九天之上,再问如何   安平之接过冷轩蓉递过来的匕首,冷冷的望着冷轩蓉,用极阴冷的声音问道,“冷轩蓉,你最后告诉我一句实话,我父亲所中的毒,是不是你给下的?”   冷轩蓉被曾颜良护在身后,她双眉紧锁,略微沉思,而后对安平之说,“长公子刚才说过,人杀人都有理由,那骁瀚王杜亦霖和你长公子杀人有理由,若是我冷轩蓉也真的杀人,断然不是因为我冷轩蓉嗜血嗜杀,只是因为其中因由,并非是你们能够知道的。令尊之死与你们安家得了今日下场,长公子,难道不是天意么?”   “天意?天意?”安平之失声而笑,他攥着那匕首后退几步,身子有些摇晃,仰天高声吼道,“苍天在上,这才是天意吗?”   就在这时,突然有喊杀声传来,曾颜良一把拉住了冷轩蓉的手臂,压低声音说,“我们得离开这里了。”   冷轩蓉木然的望着安平之,看着他攥着那柄匕首,缓步朝木楼走去,火光映着那纤长的背影,竟然是如此凄凉。雪白的发丝被风吹起,似乎闪动着异样的光芒,这位冰雕雪塑一般的公子,就仿佛是踏着烟云,要伴着烈焰而去了一样。熊熊火焰足以吞噬掉他的全部,他最终将融化消失,回到九天之上,再问天意如何。   泪水模糊了双眼,冷轩蓉被曾颜良拉着离开了这座充满她前世今生记忆的荒院。   安平之与冷轩蓉这一番对话,让曾颜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他能够感觉到冷轩蓉的动摇,能够感觉到她深深的悲伤和痛苦,并非是因为安平之,也并非是因为安平之所说的话,曾颜良觉得冷轩蓉是因为眼前发生的这些事情和她一直深深藏着的心事产生了碰撞,所以才会如此悲伤痛苦。   曾颜良现在没有办法去问为什么,连仔细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他要将冷轩蓉安全的从这丞相府的战场上带出去,等他们安全了,以后他们就有的是时间在一起,到时候,曾颜良相信冷轩蓉一定会向他敞开心扉,她心中的郁结,一定能够解开。   曾颜良紧紧攥着冷轩蓉的手,他心中有太多的不忍,有太多的怜惜,冷轩蓉这么一个弱女子所承受的痛苦实在太多,只希望,她以后不再是独自一人。   两人刚刚跑出荒院,就见到一群丢盔弃甲惶惶而逃的人从远处跑过来,曾颜良急忙带着冷轩蓉躲到隐秘的地方,而那群人只顾着逃走,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没等这些人跑过去,曾颜良就听到了远处传来了盔甲碰撞和独特的马蹄之声。这样的声音曾颜良最熟悉不过,他在麒麟营之中几乎每天都能听到这样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曾颜良额角渗出冷汗,自从他与麒麟营的人熟悉了之后,他便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不少关于皇家三大秘营的事情。麒麟营中那些与曾颜良亲近的人有多大本事,曾颜良不敢说自己完全清楚,但每一次他们动手,几乎都让曾颜良背脊发凉。而只要想象着这些人骑上他们那些挂着甲胄的骏马冲杀敌营,曾颜良便能感觉到似乎不是人间的气息,任谁都要为之不寒而栗。   皇家三大秘营,没有办法分出高低,曾颜良只知道这么多年朝野上下都几乎没有人能够得知他们的行踪,而每次他们出现,都是一场灭绝人寰的屠杀。   回想起当初麒麟营前往朝阳寨时候的情形,那时安家私军两万余人被调集到朝阳寨要救安平之,可最后那两万余人,几乎全都麒麟营无声无息的给消灭掉了。而那时麒麟营的谷峙翼还并没有动多大心思,按照小十九他们的说法,只是为了占下那朝阳寨休整一段时间,所以才顺手把送到眼前的人马给灭了。   虽然小十九说这话多少有点夸张,但曾颜良知道,小十九绝对不是在吹嘘什么。   今时今日,他再一次见识到了皇家秘营的强悍之处。他与小十九等人来到丞相府便发现了安龙义等人在丞相府里埋伏下了重兵。今晚来围丞相府的,是囚牛营,狻猊营奉命赶往皇宫护驾。这囚牛营从开始攻击丞相府到现在总共花费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眼下他们竟然已经来到丞相府深处了。安龙义手下的那些兵卒们都被围在府中,他们绝对没有办法冲出囚牛营的包围逃走,所以那些人一定会拼死苦战,然而就算是这样,却依然被囚牛营的人打的丢盔弃甲做猢狲散,皇家秘营的实力,实在是太强大了。   曾颜良想不明白,为什么拥有如此强大的两支秘营,皇上和骁瀚王杜亦霖还能够让首辅丞相安龙义嚣张这么多年。他也不明白,杜亦霖既然有办法通过皇上来控制麒麟营,他又为什么不将三个秘营全都揽到手中,这样的话,也许安龙义早就被他给消灭了,又何必到今日杜亦霖冒死赴宴,弄出这么一场声势浩大的劫难来呢。   就在曾颜良护着冷轩蓉躲在角落里胡思乱想的时候,铁骑如风而至,眨眼间便在不远处将那几个逃走的兵卒给捉住了。几声惨叫之后,便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顺着风飘了过来。   铁骑们杀了那几个逃走的兵卒之后,转过马头,直奔躲在角落里的曾颜良和冷轩蓉而来。   两个人虽然躲得隐秘,却逃不过铁骑们的眼睛。   曾颜良见他们朝自己过来了,只好带着冷轩蓉闪身出来,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金铸腰牌亮在面前,高声说道,“王驾亲卫曾颜良,奉命带这位姑娘离开丞相府。”   铁骑们应声停在了离曾颜良和冷轩蓉十步开外的地方,战马一停,四周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   一匹铁骑缓步上前,骑在战马上的人居高临下仔细看看曾颜良手中那块金铸腰牌,然后冲着曾颜良伸出了一只手。   曾颜良先是一愣,随即发觉这人似乎是想要让他上马,然后带着他离开这丞相府。想必是他们的将军已经吩咐过他们,只要是骁瀚王身边的人,都可以搭救出府。   曾颜良转回头看看冷轩蓉,见她眼角虽然还挂着泪痕,但神情已经稍微平定下来,他轻声对冷轩蓉说,“轩蓉,这些人要送我们离开丞相府,上马吧。”   冷轩蓉微微点头,这才将紧紧攥着曾颜良的手松开了。   曾颜良扶着冷轩蓉上了那铁骑的战马,然后自己也上了另一位铁骑的战马。   “姑娘,抓紧了。”   身后那个全身都被厚重盔甲包裹着的男人发出沉稳的声音,冷轩蓉的身子不由得随之一抖。她并不是害怕,而是一时之间难以缓过神来。冷轩蓉侧坐在战马那冰冷的盔甲上,紧紧抓着从战马脖子上盔甲凸起的地方。战马的速度似乎被压到了最低,但冷轩蓉依然能够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   她放眼四望,只见这丞相府中,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尸体,那些轻甲侍卫们横七竖八倒在血泊之中,而在他们身边,似乎也有不少穿着粗布衣服的家丁和下人的尸体。   冷轩蓉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前世,她会如何?她能够逃走么?恐怕不能。如果没有颜良大哥的保护,她必然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必然已经死了。   她对这丞相府的仇恨,已经随着刚才安平之远去的背影而消失了,如今再看到这些惨景,冷轩蓉除了强忍泪水,不知道还能如何。   喊杀声渐渐远去,火光却依然耀眼,到了今天,到了这个时候,冷轩蓉再一次明白了,自己并非是安平之所说的嗜杀恶鬼,她冷轩蓉,死了一次,重新活过,说到底,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一个软弱怯懦的女子。   她的心跳得极快,快到几乎要冲破胸膛了。到处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加上战马颠簸,冷轩蓉几乎想要吐出来了。她死死的攥着战马盔甲的凸起,身子却摇摇晃晃。坐在她身后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冷轩蓉的状况,他伸出手来,用那只带着羊皮手套和冰冷甲胄的手臂稳住了冷轩蓉的身子。   “马上就能出去了。”   沉稳的声音再次在冷轩蓉耳边响起,冷轩蓉使劲儿点了点头,从眼中流出来的泪水掉落在那羊皮手套上,眨眼便滑落下去了。   冷轩蓉和曾颜良被送到了丞相府的一个角门,将他们送来的人与外面围住丞相府的人说明了情况,曾颜良又拿出了杜亦霖给他的腰牌,囚牛营的人这才放他们离去。   迈出丞相府的那一刹那,冷轩蓉身上的力气仿佛是被什么人一下子抽空了,她迈出脚步,整个人便瘫软下去。好在曾颜良伸出手臂将她接住,冷轩蓉这才没有摔倒。   “轩蓉……”   曾颜良担心的抱着冷轩蓉,看她止不住流泪,无比憔悴的样子,一颗心简直想要被揉碎了一样。   冷轩蓉死死攥着曾颜良的衣襟,再不想放手了。她泣不成声,不知过了多久才说出一句话来。   “颜良大哥……我们……回家……”   第三百四十九章 施恩图报,舍生忘死   冷轩蓉心力交瘁,说完要回家的话之后便倒在曾颜良怀中人事不省了。   曾颜良背着冷轩蓉快速离开了丞相府,回到了冷家的府宅。曾颜良原本并不想将冷轩蓉带回到这里来,因为这宅子里面不单有杜亦霖他们安插下的眼线更有安平之送过来的那些人。可如今丞相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想必留在这里那些人也会因为突然没了主子而心慌。虽然有点麻烦,但他们也算不上是威胁了。更何况,以冷轩蓉现在的情况,曾颜良更不敢把她带到别的地方去。   可是刚回到这冷府,曾颜良便发现了,这里已经与他离开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敲了大门之后出来给他们开门的正是守居,守居见到曾颜良便是一愣,等他看清曾颜良背后背着的女人是昏倒的冷轩蓉时,不由得惊呼一声,“小姐!”   守居眼中泪水一下子流淌下来,他一把抓住曾颜良,凄声问道,“颜良大哥!小姐她……小姐她这是怎么了!”   曾颜良摇摇头,压低声音道,“轩蓉没事,只是受了惊吓昏过去了。我们赶快进去,让她好好躺着。”   守居一听冷轩蓉并没有受伤,刚才悬起来的心这才落下一半。他急忙与曾颜良一起进了府门,然后开口高声呼唤道,“妹妹!小姐和颜良大哥他们回来了!小姐昏倒了!你快去烧热水!”   曾颜良背着冷轩蓉一路回到内宅她的卧房之中也没有见到守居以外的下人,等将冷轩蓉放在床榻上之后曾颜良才开口问道,“院子里其他人呢?”   守居闻言轻叹一声,“颜良大哥你是不知道,自从你失踪之后,这里发生了不少事情。那些人早就离开了。现在只剩下我和妹妹偷偷在这里看守这院子,等着小姐回来。”   守居这话刚说完,一个七八岁样子的小姑娘便提着一个青瓷茶壶走了进来。   守居一看小姑娘手里提着茶壶,气的一跺脚,上前一把夺过茶壶,沉声斥道,“我让你去烧点热水给小姐擦脸擦身子,谁让你就泡这么一壶茶了!笨丫头,快点再去烧水!”   小姑娘闻言脸上顿时现出委屈的样子,她怯生生扫了曾颜良和床榻上的冷轩蓉一眼,转头跑掉了。   曾颜良见那小丫头看着面生,刚才又听守居说她是自己的妹妹,心下疑惑,开口问道,“守居,这是怎么回事?”   守居提着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曾颜良,然后长叹了一口气,低着头说道,“颜良大哥,这些话,说来就长了……小姐对我有恩,我与妹妹能够平平安安再次相见,全是托小姐的福气。等小姐醒过来之后,我们兄妹再向小姐谢恩,到时我再将一切来龙去脉告诉小姐和颜良大哥吧。”   守居心中有痛,他甚至没有想到那小花娘和梁三公子会真的放了他和妹妹。   当初他好不容易离开了丞相府,抱着必死之心去找梁三公子和小花娘坦白一切,等他到了那府宅之后,却并没有见到梁三公子。   小花娘听他说明来意便将他扣在了府中,这兄妹二人以为必死无疑了,哪知过了两天之后,小花娘什么都没说便让手下人将他们两个赶出了府宅。   离开那龙潭虎穴之后,守居便带着妹妹回到了冷府。他们刚回来的时候冷府一片残破景象,刑司那边似乎到这里来搜查过几次,而且原本在这里的那些下人也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去了。   守居和妹妹一点点清理个个房间和几个院落,到今天才好不容易整理好了。   “颜良大哥,你失踪这么长时间,到底是到哪儿去了?小姐她为了你,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呢……”守居这话说出来,似乎多少有些怨气。他一直跟在冷轩蓉的身边,就算是冷轩蓉强忍着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的脆弱,可她心中藏得事情实在太多,一个女子,又能藏住多少心事呢。清晨红肿的双眼,略微沙哑的声音,还有每天剩下来的那些饭菜,都足以将她的心思暴露出来了。纵使别人不清楚,守居又怎么会不知道小姐的心思呢。   曾颜良听守居这么说,又看到躺在床榻上的冷轩蓉瘦削的模样,和她那一直攥着他衣衫一脚不肯松开的手,曾颜良胸口像是被闷锤狠狠砸了一下,眼眶顿时也变得通红。   他又何尝不想回到冷轩蓉的身边,又何尝不想时时刻刻守护着她呢。   当初若是他没有因为昌洪凯还尚在人间的消息而动了离开子夏巅的心思,也许如今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发生。天下大事与他们两人有什么关系?他们如果留在子夏巅,轩蓉也不会受这么多的痛苦。   愧疚在曾颜良心中弥漫开来,他坐到床榻边,紧紧攥住冷轩蓉的手,轻声说,“苦了你了……轩蓉……”   看到这情景,守居鼻头一酸,眼泪也差点又掉下来。他扭过头抹掉泪水,正看到自己的妹妹端着一个黄铜盆子走了进来。   守居走到妹妹身边,附耳轻声嘱咐几句,然后来到床榻边对曾颜良说,“颜良大哥,让我妹妹给小姐清理一下,换一身衣服吧。”   曾颜良有些不舍的攥着冷轩蓉的手,久久没有动弹。   守居和小姑娘站在旁边静静等着,直到曾颜良稍微平复的心中波澜,这才放开了冷轩蓉的手,小心翼翼把被她攥住的衣服抽出来,然后随着守居出了屋子。   守居劝说曾颜良也去休息一下,可曾颜良却一直站在冷轩蓉所在的那间屋子门前,寸步不离。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冷轩蓉身边片刻,同时他也心存警惕,守居刚才说的那些话让曾颜良惊觉起来,虽然面对两个孩子,曾颜良还不至于怀疑太多,但经历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不得不防着所有人。   房间里,小姑娘用温水给冷轩蓉擦了脸之后,小心翼翼把她身上华贵的衣衫脱了下去,然后用温水软布轻轻将她的身子也擦拭一遍,最后才为她换上了雪白的长衣长裤,给她盖上了两层被子,让她安睡。   做完这一切,小姑娘擦了擦头顶汗水。她难掩心中惊讶,以前在小花娘那里的时候,她曾不止一次恨过这个名叫冷轩蓉的人。要不是她,哥哥不会被胁迫去做卧底,而她也不会沦落到被人挟持做了丫鬟。虽然与哥哥重新相聚之后,哥哥每天都在她耳边说这位小姐的好话,可小姑娘依然心中有怨。然而等她将冷轩蓉身上华贵的衣衫脱下去之后,她才惊然发现,这位穿着华贵的小姐,身上竟然骨瘦如柴。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躺在那里,她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竟然能够轻松的为她换了衣衫,若非如同哥哥所说,她为种种事情茶饭不思,深陷重重困扰之中,她又怎么会憔悴成这个样子呢。   小姑娘咬着嘴唇看着冷轩蓉毫无血色惨白的面容,一双小手紧紧绞着软布,最终她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端着那黄铜盆子,打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曾颜良马上闪身进了屋子,直奔冷轩蓉床榻边去了。小姑娘神情一滞,背脊顿时发凉。她根本没有听到门外有任何声音,她还以为哥哥带着这个男人去休息了。再回想刚才如果她真的对冷轩蓉做了什么,这个男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好危险……   小姑娘一边后怕,一边端着黄铜盆子低头走了出去。可她的神情却被守居看在眼里。守居关了房门随着小姑娘走到柴房,等小姑娘放下黄铜盆子之后,守居上前二话不说,抬手狠狠打了小姑娘一个耳光。   小姑娘被打的身子趔斜一下摔倒在地,她惊恐的望着自己的哥哥,只见哥哥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怒色,小姑娘顿时被吓得哭了出来。   “哥哥……你……你为什么打我……”   “我打的是你忘恩负义!”守居怒吼一声之后,看到妹妹落泪了,心下一软,口气也缓和了许多。他上前一步拉住妹妹,皱着眉头道,“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小姐是我们的恩人!”   小姑娘哭着扑倒在守居怀中,又是委屈又是害怕。   “妹妹,你要怨要恨,都不该算在小姐头上。你忘了么?害我们兄妹分离的并不是小姐,而是那个小花娘,是那个梁三公子啊!”守居抱紧妹妹,沉声说,“妹妹,别哭。小姐知道哥哥被人指使要害她,却还对哥哥好,还说要收留我们兄妹,我们不能辜负了小姐这份恩情,更不能让那些坏人们对小姐做什么。妹妹,你记住了么?我们要保护小姐!”   小姑娘哭着在守居怀中使劲儿点头。   皇城之中,这一夜不得安宁。除了丞相府之外,另一个尊贵无比的地方也彻夜喊杀声震天,这个地方,便是皇宫。   “皇上,朱砂近侍已经完全将西宫那些反贼给压制住了。近侍首领正带着手下人赶往东宫护驾。”小太监的话语比之前沉稳了不少,因为危机解除,他也松了一口气。   龙椅上,皇上巍然而坐,眼中满是忧愁。   “有没有骁瀚王的消息?”   小太监闻言脸色也黯淡下去,他恭敬回禀道,“骁瀚王的王驾亲卫基本上都被王爷派到皇宫中来护驾了……所以王爷那边的消息……不得而知……”   第三百五十章 江山社稷,国法制裁   皇上听闻小太监说完这话,心中又是一阵悲凉。   他那倔强的弟弟要做什么,他这个做哥哥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想当初父皇病重驾崩,皇上都不明白父皇为什么会将皇位交托给性情温和的他,而不是交给有胸襟有胆略的杜亦霖。可做了一段时间的皇帝,他才算是明白了。杜亦霖这个骁瀚王,远远比他这个皇帝还要难。皇上渐渐也发觉了,杜亦霖性情过于刚烈,做事果断不留情面,若是他做皇帝,这天下怕是要陷入另一种局面之中了。也正是因为如此,皇上才渐渐有了作为皇上的自觉。   在最危险的时候,杜亦霖把窦皓维送到皇宫中来,实际上皇上那时便已经知道了弟弟的心思。为了斗倒安龙义,杜亦霖什么都舍得出来。比说是身家性命,就算是他自己身后的名声,他也全然不在乎。   皇家三大秘营,杜亦霖是非常清楚的。这三大秘营一直以来完全是属于皇上自己的东西,任何人都不知道印信藏在哪里,甚至不知道这三大秘营的行踪。麒麟营的出现让杜亦霖察觉到了一丝胜利的希望,有了这样一丝希望,他便豁出性命和名声做下这一场豪赌。   杜亦霖赌的是皇上到最后关头会使出杀手锏,他赌得也是皇上死守秘密这么多年,并未被安家父子发现三大秘营的秘密,他赌的也是皇上在最危急的时候,对他的信任。   三大秘营一出,皇上便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什么都没有了。他将性命交托给了杜亦霖的心腹之人,交托给了窦皓维,而与此同时,皇上也知道,杜亦霖也一定会以性命为他搏回江山社稷。   江山社稷他不能丢,但是他也不想让自己那个可怜的弟弟丢了性命。   这么多年来,杜亦霖明明比他这个皇上小几岁,可行事却比他老成许多。这不还是被朝廷形势,安龙义一众党羽给逼得么?每次皇上看到杜亦霖愁眉不展时,心中都有难以言喻的痛。   安龙义的花甲寿辰之日,今天便是最后。让皇上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杜亦霖竟然将他精心训练多年的那些王驾亲卫全部都派到御书房来护驾了。   这些人本来应该是杜亦霖贴身的护卫,他们本来应该是去保护杜亦霖的。可如今他们却围在御书房的周围。皇上想到了,杜亦霖这么做,一定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有必要再要什么护卫了。他手下这些王驾亲卫无一不是忠心于他的可靠之人,现在他也只能将皇兄的性命交托到他们的手上了。   皇上闭着的双眼猛地睁开,他站起身来,冲着皇陵方向撩袍跪倒,沉声说道,“黄天在上,列祖列宗,煌湳百年基业今日岌岌可危,皇弟杜亦霖舍生忘死,与奸臣佞党决一死战,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保佑皇弟平安无事……”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皇上急忙从地上站起身来。御书房的门一开,几个杜亦霖的王驾亲卫跑了进来。这些人现在也顾不得君臣之礼,冲着皇上躬身抱拳,然后回禀,“陛下,有王爷的消息了。”   皇上一听这话,神情顿时就是一振,他上前拉住王驾亲卫,急切问道,“亦霖没事吧?”   王驾亲卫使劲儿点了点头,“王爷被囚牛营和麒麟营的人从丞相府救了出来,现在正朝皇宫赶来。皇上请安心。”   皇上闻言长长出了一口气,双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好在王驾亲卫都是身手敏捷之人,两个王驾亲卫扶着皇上坐回了龙椅,皇上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缓过来,轻声吩咐道,“传朕的口谕,骁瀚王劳苦功高,脱险之后马上回骁瀚王府休息,等皇宫里平静下来之后,朕会传召他的。”   皇上怕杜亦霖出了虎穴再入龙潭,皇宫里的反贼还没有完全清楚,说不定什么时候安龙义的党羽还要来闯皇宫,这个时候杜亦霖要是来了,无疑又会陷入危险之中。   王驾亲卫领旨出了御书房,速速出宫去传旨。   此时的杜亦霖,狼狈不堪。   虽然有小十九等人一直在身边护着,但他们要从正门闯出丞相府,依然十分困难。而且一路上杜亦霖与小十九他们一样都参与了战斗,为了保护那些完全不会武功的文人官员,杜亦霖身上也难免受了点轻伤。   但好在他们这些从寿宴厅堂出来的人死伤不多,总算是顺利从丞相府出来了。   囚牛营以踏平丞相府的气势往前推进,到处都是惨烈景象。就连杜亦霖这种人都难免有些心惊。这些如同地狱饿鬼般的铁骑哪怕是知道杜亦霖的身份,也没有一个人从马上下来对他说个只言片语的。   麒麟营出来的几个人倒是对此习以为常,如果他们现在也是重甲在身,骑在坐骑之上,他们也不必为皇上之外的任何人施礼。就算是皇上到了面前,他们最多也只是需要顺下手中兵器,表示没有敌意而已。   这便是皇家秘营的气势和特权。   杜亦霖自然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恼怒,他现在心中更多的是焦急。因为从出来到现在,他都没有看到窦皓维的身影。   杜亦霖叫过小十九,压低声音问道,“你可知道皓维到哪里去了?”   小十九摇摇头,“皓维当初告诉我们,只要将王爷您顺利带出来之后,一切就都听您的。至于他……囚牛营和狻猊营的行动他是没有办法参与的,如果没有随着他们到这里来,十有八九是在王府或者帝师府呢吧。”   窦皓维一介文人,就算是手里握着三大秘营的印信,也没有办法成为他们的指挥者。他将要做的事情告诉秘营将军,然后的事情便都由不得他了。   这时有王驾亲卫快马赶来传了皇上口谕。   杜亦霖听皇兄口谕不准他入宫,而是让他先行回府,便知道一定是皇宫里的叛乱还没有扫平,皇兄怕他再有危险。   狻猊营的实力不在囚牛营和麒麟营之下,而且皇宫之中还有杜亦霖的朱砂近侍和王驾亲卫守护,显然清除叛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杜亦霖长出了一口气,身子顿时有些酸疼起来。   他真的累了。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整个人都像是要散架了一样。   “回府。”杜亦霖想赶快见到窦皓维,把自己的喜悦和长久以来积压在心中的话全都倒出来。   杜亦霖笃定窦皓维一定会在他的王府里等着他回去,可实际上,窦皓维却正在另一座府宅之中急的团团转。   “皓维,你就算是在这里转圈儿也没有用处,不如我与你一同过去看看吧?”   梁三公子挑着嘴角慵懒的坐在那里,看着窦皓维急的像个热锅上的蚂蚁。   窦皓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今天这么大的事儿,他独自一人实在难以承受,要让他自己在骁瀚王府等着消息,他怕自己会急疯了,所以等他眼看着杜亦霖带人离开了骁瀚王府之后,他便带着几个贴身为他打探消息的人跑到梁三公子这里来了。   探子一会儿回来禀报一下丞相府和皇宫里的情况,窦皓维也随之提心吊胆。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到梁三公子这里来是非常正确的决定,因为梁三公子那事不关己的淡然态度,反倒成了窦皓维的定心丸。   “皓维?你听到我说话了么?”梁三公子有些恼怒了,这已经是窦皓维第三次忽略他的问话了。就算是他为了那个王爷着急担心,也不应该连他梁三公子说话都听不到了吧。   梁三公子站起身来,伸出手臂一下子从背后把窦皓维紧紧抱住,终于让他停下了脚步,不再转圈儿了。   窦皓维挣扎一下,苦着脸叫道,“慕寒……你别闹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去看看?”梁三公子贴着窦皓维的耳边又问了一遍。   窦皓维长叹一声,而后怒道,“你这家伙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要到丞相府去做什么?报仇么?”   梁三公子闻言松开了窦皓维,阴森森笑道,“看你说的,我一家人都死了,还报什么仇?报了仇他们也活不过来了,活过来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有慕寒陪着我,我就不想报仇了。”   梁三公子的话让窦皓维心里一阵别扭,他知道是自己着急说错话了,可梁三公子的样子,明显还是可疑。   “慕寒,我不是不想让你为家人报仇,只是今晚丞相府这一场大乱,不管是安龙义还是安平之,一定都逃不过去。你的仇怨,总归是能报的。等事情安稳一些之后,我去奏请皇上重查你们梁家的案子,谁是害死你家人的凶手,到最后一定都逃不过国法制裁……”   “哈哈哈哈……国法制裁?”梁三公子重新坐回椅子上,幽幽道,“要是等国法制裁,那贺笠靖现在说不定还在哪儿逍遥呢。要是指着国法制裁,安龙义又能到得了今天么?皓维,你放心,国法能不能制裁那些与我有仇的人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那些人最后都得不了好结果。贺笠靖,安家父子……哼哼……还有那个人……”   第三百五十一章 深仇大恨,或了非了   窦皓维听梁三公子说出这话,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了。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自然指的是冷轩蓉,窦皓维现在想起冷轩蓉来,心中就会泛起一阵酸楚。从衲岩县到皇城,窦皓维对冷轩蓉的心意连他自己都没有仔细考虑过。可自从知道冷轩蓉瞒着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之后,窦皓维就时不时的心痛,时不时的扪心自问,自己为什么一直以来会如此挂牵冷轩蓉。越是想,他就越是难受。   冷轩蓉无疑骗了他,而且不仅仅是一件事,也许从他们的相遇开始,冷轩蓉便一直在欺骗他。窦皓维自然想要恼怒想要去找冷轩蓉问个清楚,可他却绝对没有想过要让冷轩蓉受到什么伤害。   那个女子就算是真的欺骗了自己,也一定是因为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吧。   窦皓维一直都在这样安慰自己。至少冷轩蓉在他怀中颤抖哭泣不会是假的,这一点窦皓维可以坚信。   冷轩蓉对梁三公子做的事情,窦皓维知道是不可能被原谅的,他甚至没有办法开口劝说梁三公子。就算是梁三公子性格古怪,对家人也没有多少亲密感情,但毕竟是全家都被杀死了的深仇大恨,梁三公子所承受的痛苦,是窦皓维没有办法想象到的。他要报仇,理所应当。   “慕寒……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窦皓维问出这话,还有些心虚。他并非是要阻止梁三公子,但他也同样不想冷轩蓉有性命之虞。最好能够找到一个折中的办法……如果能够化解他们之间的仇恨就好了。   即使明白不可能,窦皓维还是想要试上一试。然而他的问话出口,梁三公子的眼神便将他心中那一点点的期待给彻底消灭了。   梁三公子从未用这样冰冷彻骨的目光看过窦皓维。他生气了,因为事到如今窦皓维还要袒护那个女人。   她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皓维如此袒护?梁三公子想不明白。   “皓维,你喜欢上那个冷轩蓉了?”梁三公子的声音也如数九严寒的冷风一般,刺的窦皓维身子一抖。   喜欢?   窦皓维低下头想想,也许自己真的是喜欢冷轩蓉的,只不过,他所喜欢的,是那个在桃林中与他悠然散步的冷轩蓉,是那个亲手绣了荷包给他的冷轩蓉,是那个虽然处在无比艰难的困境之中,却依然不卑不亢的冷轩蓉,是那个面对生死还能够表现出令人敬佩的勇气的冷轩蓉,是那个即使害怕即使哭泣,依然能够坚强起来的冷轩蓉。   他所喜欢的,是他所看到的他所认识的那个冷轩蓉,并非是梁三公子口中说出来的那个冷轩蓉。   如果她呈现在他面前的全部都是精心设计的假象,那还有什么喜欢或是不喜欢的呢?虚假的东西早晚要被戳穿,到了戳穿的那一刻,之前的一切就都好像是水中之月,镜中之花,消失了就是消失了。   窦皓维的神情变得苦涩,梁三公子见状,刚才那一股怒火也随之消散了。   窦皓维这个人,虽然有令世人称颂的才学,可做人却单纯的过分。若他不是帝师府的小少爷,不是那位前朝隐士张先生的得意门徒,以窦皓维这样的性格,怕是早就吃了大亏了。   梁三公子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窦皓维所吸引,想必在这世上,再也难以找到一个像窦皓维这样纯粹正直的人了。   梁三公子也知道,不单是他,围绕着窦皓维的那些人,十有八九都是被他这种旁人难以想象的纯粹所吸引。杜亦霖是如此,也许那冷轩蓉也是如此。梁三公子从一开始就认为自己结交窦皓维的动机与他们不同,他并非想从窦皓维身上得到什么,也从来没有利用过他。哪怕是自己全家惨死之后,他梁三公子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窦皓维来为自己的家人报仇。而杜亦霖呢,他分明处处利用窦皓维,甚至让他身处险境。冷轩蓉就更不必说,她利用窦皓维以自救,而且每一次都成功了。   这样的两个人,根本就不配让窦皓维如此牵肠挂肚。   梁三公子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轻声道,“皓维,等这一切都结束之后……”   话说到一半,梁三公子又说不下去了。   窦皓维先是一愣,随即苦笑着来到梁三公子身边,伸手拍拍他的肩头,像是安慰他一样小声说,“慕寒,你放心吧,等这一切都结束之后,你就与小花娘在皇城里好好生活。我会与父亲和王爷都打好招呼,他们会关照你的。你要做些生意也好,或是想要功名为朝廷效力也好……”   “为朝廷效力?”梁三公子打断窦皓维的话,不屑的摇摇头。   窦皓维见状也噗嗤一笑,以梁三公子的性格,怎么可能入朝为官为朝廷效力呢。   就在这个时候,有探子推门进来,冲着窦皓维抱拳道,“小少爷,确切消息,皇宫中朱砂近侍和狻猊营已经将局势稳定下来,王驾亲卫保护皇上,没有出问题。丞相府那边,骁瀚王以及被麒麟营几人和囚牛营救出来了,也没有受伤,皇上下旨不准骁瀚王此时入宫,所以他们一行人返回王府去了。”   窦皓维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他这才瘫坐在椅子上,露出了疲倦的神情。   梁三公子见状笑着摇头,他开口问那探子,“丞相府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探子虽然不知道梁三公子什么身份,但窦皓维在这个时候特意到这里来,而且如此重要的事情也对他没有丝毫隐瞒,探子便将梁三公子也视为重要人物,恭敬回答道,“囚牛营势如破竹,丞相府里安排的那些轻甲侍卫们虽然殊死抵抗,但却没能挡得住囚牛营铁骑。”   “安龙义和安平之呢?”梁三公子闻言又追问道。   探子未做犹豫,回道,“按照从丞相府出来的人的说法,安龙义在囚牛营还没有动手之前便中毒身亡,而安平之则下落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囚牛营重重包围之下,他不会逃得出丞相府。”   梁三公子双眉紧锁,起身冲着探子躬身施礼,然后打发他出去了。   等探子关上房门,窦皓维才有气无力的说,“安龙义死了,安平之怕是也活不了了。慕寒……”   “中毒身亡……”   梁三公子就仿佛没有听到窦皓维说的话一样,沉声重复了一边这四个字。   他不重复还好,这么一重复,窦皓维顿时瞪大了双眼,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刚才他只顾着为皇上和骁瀚王杜亦霖平安无事高兴了,却没想到安龙义中毒身亡代表着什么。   别人也许并不知道毒从何来,可窦皓维却比谁都清楚,因为当初就是他亲手将杜亦霖给他的毒药转送给了冷轩蓉!安龙义中毒身亡,莫非是冷轩蓉下的手?   “不……未必……未必!”窦皓维也不知道是要对谁解释,他有些慌乱的说,“丞相府今晚是龙潭虎穴,参加寿宴的人里面,对安龙义有深仇大恨,要杀他的可不止是王爷和冷轩蓉!不是还有齐宗燕他们吗?不是还有……”   还有谁?还有别人又能如何?   窦皓维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给震惊的无法说话了。丞相府里的人又何尝不知道今天是重要时刻?要给安龙义下毒谈何容易?就连他那三姐姐想要杀安龙义都无从下手,更别说是别人了。冷轩蓉与安平之的关系一直疑惑,而她又在寿宴之前住进了丞相府,要说能够找到机会下毒,除了她冷轩蓉之外,还能有什么人?   难道她还能恰好有了一瓶毒药,而安龙义又恰好死在别人的手里?   简直荒唐。   窦皓维放弃挣扎了,他再次跌坐在椅子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冷轩蓉,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你到底杀过多少人?   想到这里,窦皓维突然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毒药。   当初杜亦霖让他将毒药交给冷轩蓉的时候,窦皓维就觉得不对劲儿了,难道说杜亦霖预料到了什么?又或者是他知道了什么而没有告诉自己么?   挫败感油然而生,窦皓维苦笑着轻声问道,“慕寒……你说我在你们眼中,是不是非常非常的傻?”   梁三公子闻言起身,拉住了窦皓维的手臂,沉声说,“你是天下人都敬仰的才子,谁敢说你一个傻字,我梁慕寒非要了他的命。要是想知道事情真相,就赶快起身到王府里去见见那位王爷吧。想必这个时候……他也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一语点醒梦中人,窦皓维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梁三公子拉着窦皓维出了屋子,一直将他送上了那顶没有任何标志特征的软轿,然后嘱咐了轿夫要加倍小心,之后才让他们离开了这座府宅。   窦皓维离开之后,梁三公子转回身望着正厅里的光亮,呆呆的站了半天,却没有再进去。   连窦皓维都不知道,这座府宅里,现在除了梁三公子之外,便再没有一个人了。   小花娘……   梁三公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名字,或许时间久了,这个名字便印在自己心里了吧。   第三百五十二章 血海深仇,血肉偿之   窦皓维乘着软轿急匆匆赶往骁瀚王府,还没等走出多远,软轿便被一群人围住了。   窦皓维挑起轿帘一看对方装束,心中便是一惊,这些人个个穿着九城衙门的装束,手里拿着兵刃,看上去都气势汹汹的。窦皓维最清楚不过,九城衙门里面有不少死忠与安龙义的人,想必是丞相府和皇宫里的事情已经在皇城中传开了,九城衙门里这些逆党们也都坐不住了。   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够找到这里来,窦皓维强稳心神坐在轿中沉声道,“我是帝师府小少爷窦皓维,你们九城衙门为何要拦我的轿子?”   对方听窦皓维自报家门,脸上神情也都严肃起来。然而不等他们说话,远处突然有诡异的盔甲碰撞声由远而近极速传来。   窦皓维挑着轿帘一眼看到了那几个与众不同的铁骑身影,一颗心这才算是放了下来。   九城衙门的这些人回头看到那身影,无比震惊,眼看着那些铁骑风驰电掣而来,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快跑”,这些人顿时落荒而逃。   他们刚刚逃走,那些铁骑也赶到了窦皓维面前。   来的一共有五名铁骑,为首的人并未施礼,沉声问道,“轿中可是帝师府窦小少爷么?”   窦皓维闻言应声,“正是在下。”   “我等奉囚牛营尉迟将军将令,前来保护窦小少爷。”   窦皓维知道一定是自己手下密探将自己的行踪告诉了尉迟将军,老将军心思细腻想到了会有人在皇城中作乱盯上他窦皓维,所以特意派人前来保护。   窦皓维从软轿里出来,让他们返回梁三公子府宅,然后他上了一名铁骑的战马,风驰电掣一般返回了骁瀚王府。   骁瀚王府门前戒备森严,窦皓维下了战马谢过几位铁骑,然后独自进了王府。   王府中所有王驾亲卫全都被派到皇宫里去保护皇上了,留在这里的只有王府家丁,虽然骁瀚王府里的家丁也都是身强体健的壮年男子,但若是真的有人要冲进这座王府来,靠这些人是绝对受不住的。所以现在整个王府之中气氛都异常紧张。   窦皓维紧锁双眉,快步而行。他自然是为眼下的形势担心,可当初骁瀚王决定这样冒险的时候,两人就已经把话都说清楚了。不管骁瀚王杜亦霖这边有多危险,他们都没有办法再分出人手过来了。现在最为重要的,并非骁瀚王杜亦霖的安危,而是皇宫里的皇上的安危。   等窦皓维来到杜亦霖的书房,这才发现,原来麒麟营小十九等人都没有离开。有这些人在这里,窦皓维的心才算是放下了。   众人都在书房这间院子里的厢房休息,窦皓维简单与他们打过招呼之后,才推门进了杜亦霖的书房。   杜亦霖像是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书桌后面的大座椅里,房门响了他都没有睁开眼睛。   窦皓维还以为杜亦霖是疲倦过度睡着了,可等他悄悄走到杜亦霖身边的时候,杜亦霖惊然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抓住了窦皓维的手腕。   “死了!皓维!安龙义死了!”   窦皓维被吓得差点惊叫出声,他好不容易顺下这口气,狠狠瞪了杜亦霖一眼,嘟囔道,“你这是要吓死我啊。”   杜亦霖呲牙一笑,稍微动了动身子,却没能起来,看样子他是真的很累。窦皓维见状急忙说,“王爷赶快休息吧,等天光见亮,想必丞相府和皇宫里面都会有消息来了。”   杜亦霖笑呵呵望着窦皓维摇了摇头,他的手紧紧拽着窦皓维的手臂,一点都没有要松开他的样子。   窦皓维从杜亦霖眼中看到了久违的喜悦,还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安龙义死了,只要这件事是真的,就足以让杜亦霖如此高兴了。多年的对手,几乎是扳不倒的大山,如今终于倒下去了,终于死了。   “皓维,这是天助我煌湳,天助我皇兄,天助我也!那个冷轩蓉,一定是老天爷派来帮助我们的。哈哈哈哈……”   听着杜亦霖爽朗的笑声,窦皓维脸上却拢上了一层阴霾。他长叹一声,问道,“真的是冷轩蓉下毒毒死了安龙义么?”   杜亦霖笑道,“安龙义在我身边坐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那女人一定是做了什么手脚。但她聪明啊,连我都没能想明白她是怎么下的手。我安插在丞相府里那么多人,没有一个能够得手,她却偏偏做到了。要不是安龙义中毒身亡在先,只怕本王这条命早就断送在丞相府了。”   说到这里,杜亦霖轻轻摇了摇窦皓维的手臂,“还有你,要不是你安排了麒麟营和囚牛营的人来救我,我也活不到现在了……皓维,我要好好谢你!等这些事情结束之后,只要你开口,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窦皓维苦笑着点头,“那我先谢过王爷恩典,不过还是要请王爷先行休息,不然等到天亮,你想睡也不能睡了。”   杜亦霖想想窦皓维说的也是,于是他让窦皓维扶着他到书房里面软榻上躺下,交代窦皓维一旦有了皇宫和丞相府的消息便叫醒他。窦皓维连连点头应下,这才算是让杜亦霖睡下了。   悄悄退出书房,窦皓维再来到厢房见过小十九等人。小十九一脸轻松,完全没有经历了一场大战的样子。窦皓维牵挂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他的三姐姐。   “小十九,我三姐姐她……是不是在丞相府做了什么?”   窦皓维小心翼翼的问。   小十九脸色一僵,随即从怀中拿出那柄谷峙翼送给窦三小姐的匕首,把窦三小姐杀死了李大夫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窦皓维。窦皓维接过匕首妥善收好,心中暗叹,自己那三姐姐素来有些男儿风骨,却没想到她能出手杀人。现在她虽然被人送回帝师府了,怕是心里也要有个结。不过她这个结只能等着谷峙翼想办法为她去解了,窦皓维可是束手无策。   窦皓维从小十九他们口中得知了丞相府寿宴厅堂中发生的许多事,其中自然也包括曾颜良再次与冷轩蓉的相遇。窦皓维心里不是滋味,却为冷轩蓉终于能等到曾颜良回来而高兴。   一夜无眠,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皇宫里才传来消息,说是逆党一众全部都清剿结束,狻猊营功成身退,全部都撤出皇宫了。   又过了不久,囚牛营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说是丞相府所有轻甲侍卫全数诛灭,在内宅中找到了安龙义和安平之等人的尸首。   “丞相府家眷下人等都被暂时关押在府中地牢里,首辅丞相安龙义中毒身亡,死在内宅七夫人房中,七夫人及安龙义的女儿安巧巧被擒。安平之的尸首是在一个荒院里找到的,他身边没有其他人,自己用匕首划开了脖子……”前来禀告消息的是囚牛营尉迟将军手下一名副将,副将说道这里,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交给窦皓维,沉声道,“我们在安平之身边发现了这封书信。”   窦皓维皱着眉头接过那封书信,展开一看,发现这是一封安平之的认罪信。没想到安平之临死之前还会将他与父亲所做的恶行全都一五一十写了出来,窦皓维仔仔细细看这封信,越是看,越觉得毛骨悚然。   安龙义和安平之这么多年,不仅仅是陷害朝中大臣,而且擅养私军,甚至里通外国,与几个郡的郡太守和坐守四方封地的藩王都有勾结。不单是他们,就连安龙义那个在边关领兵的次子也参与到了谋反之中。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写的清清楚楚,然而,当窦皓维看到这封信的最后,那几行小字使得窦皓维脑子里嗡了一声。他身子一晃,手里的几张纸差点掉在地上。   站在他身边的小十九等人看到窦皓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急忙上前问道,“怎么了皓维?是不是出什么大事儿了?”   窦皓维木然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信的最后所写,并非是煌湳天下的大事,并非是关系到皇上王爷他们的大事,但却是能让冷轩蓉肝肠寸断的大事……是让那个经历了诸多苦难的女子再次陷入绝境的大事……   “曾……颜良……”   窦皓维低声问道,“曾颜良……他去哪儿了?”   小十九闻言一愣,答道,“曾颜良应该是护送冷轩蓉回冷宅了,怎么了?”   窦皓维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死死攥着手里这几张纸,狠狠咬住了牙。他有点想不明白,却又有点想明白了。安平之之所以留下这封信,并不是为了承认他们父子的罪行,更不是为了忏悔赎罪,他只是想确保最后那几行小字能够出现在世人面前,只是要将他最后的心愿留存下来。   “家父官拜首辅丞相,虽有精忠报国之志,无奈当今天子软弱无能,故而吾等父子欲顺呈天命,以天下百姓计。如今不成,是天运不至,百姓无福,安家父子轮回天道,终有往复,凡安家血脉,当以此为誓。安家三子,虽承母姓,不应忘本,血海深仇,血肉偿之,安族亡志,定以阴魂厉魄以助……”   第三百五十三章 安家三子,对错真伪   安家三子。   当窦皓维的目光落在这三个字上的时候,他马上就想到了当初冷轩蓉对他说过的话。   当初安平之曾告诉过冷轩蓉,他的父亲曾在武明郡留下一个儿子,而他话中的意思,分明是说曾颜良便是安龙义之子。   那次冷轩蓉将这件事托付给窦皓维,请求他帮忙查证这到底是真是假,虽然之后不久窦皓维便得知了冷轩蓉曾经对他隐瞒过的许多事情,但他依然派人去查证这件事了,只可惜现在整个武明郡都陷入混乱之中,要想查一件陈年往事,实在是困难重重。   谁能料到,就在安龙义和安平之已经死了的时候,这件事竟然突然再次出现了。   窦皓维能够想象的到安平之临死之前写下这封书信时是什么样的状态,无疑这封信并非是为了让那个所谓的安家三子为他们父子报仇,安平之分明知道得到这封信的人一定能够从这封信上查到曾颜良,到时候不管曾颜良是不是安龙义的亲生儿子,皇上和骁瀚王杜亦霖都势必不会留他性命。安平之,他是想至曾颜良于死地。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安平之竟然做下了这样一件事,窦皓维光是想着,就觉得背脊阵阵发凉。   这封信窦皓维绝对不敢私自隐匿起来,时机到了,他还是会将其交给杜亦霖,但在此之前,窦皓维似乎还有一个机会,他几乎没有多想,留下那封信便要起身出去将这件事告诉冷轩蓉和曾颜良,然而还没等窦皓维站起身来,突然有王驾亲卫推门而入,进来便对屋中人说,“王爷醒了,让诸位到书房去。”   窦皓维闻言心马上一沉,他攥着手中那几张纸,皱着眉头站起身来,犹豫一下,最后不得不随着囚牛营这位副将连同小十九等人一起来到杜亦霖的书房中。   杜亦霖显然没有休息彻底,黑眼圈看上去好像比之前还要明显了,但他的精神头儿却十足,而且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阴翳冷峻,看上去爽朗了许多。   “怎么样?丞相府那边情况如何?”杜亦霖冲着众人招招手,语气里带着一点兴奋。   囚牛营副将将刚才对窦皓维回禀的话又说了一遍,话语最后,自然落在了安平之留下来的那封信上。   “哦?这个安平之,临死还要折腾?他信上都说什么了?”杜亦霖望向窦皓维,却马上发现了窦皓维脸色不对。   杜亦霖眉头微皱,似乎会意到了什么,暂时按下了这个话头,在副将面前赞赏了囚牛营昨晚的英武表现,同时也赞赏了麒麟营小十九等人。   这些人还都有自家主将命令在身,完成了一项任务之后便都各自离去了。   等他们离开之后,书房之中只剩下窦皓维和杜亦霖两个人,杜亦霖这才再次开口问道,“皓维,安平之的那封信里写了什么?”   窦皓维知道这件事早晚逃不过杜亦霖的眼睛,他只能长叹一声,把一直攥在手里的信交给了杜亦霖。   杜亦霖仔仔细细看着手里这封信,刚开始脸上还满是疑惑神情,可等他看到最后,一下子便释然了。杜亦霖抬起头来望向窦皓维,轻声问,“安家的三儿子是谁?皓维,你知道这件事?”   “我……只是有所耳闻,并不能确定这是真的还是有人存心要害人……”窦皓维声音之中透着苦涩,他万分希望杜亦霖能够趁着眼下这个高兴的时候不去追究这件事。   然而这样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杜亦霖绝对不能对这个所谓的安家三子坐视不管。   “皓维你说,这个人到底是谁?”杜亦霖声音变得沉稳如常,其实他有些惊讶,因为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么窦皓维早就应该告诉他,而不是等到安平之亲自写出来了,他还这样遮遮掩掩的不愿意说出口。   窦皓维紧咬牙关,半天没有说话。   杜亦霖看他那样子,不由得有些气恼,他站起身来,抓住窦皓维的肩头,沉声问,“皓维,你这是怎么了?这个人到底是谁?你快告诉我……就算是你不说,我也能够查得出来,你难道想让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把这件事给弄的满城皆知么?”   如果那样的话,冷轩蓉和曾颜良一定会陷入更加困难的境地。   窦皓维深知这一点,只好抬起头来,对杜亦霖说,“之前冷轩蓉曾经私下里跟我说起过,安平之告诉她,说安龙义在武明郡留下了一对母子,这个孩子……有可能就是曾颜良……”   “曾颜良?”   杜亦霖闻言也是一惊。   有了窦皓维这句话,杜亦霖马上便将自己脑海中许多事情聚拢到了一起。他对安龙义非常了解,包括他曾经做过什么事情,与什么人有过交往,甚至是到过哪里,停留了多长时间,这些事情杜亦霖都无比清楚。武明郡……水患……安龙义当年确实在那里停留过一段时间,要说在那个时候他留下了孩子,也并非不可能。而算算时间,如果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孩子,那么如今也恰好应该长到曾颜良这种年纪了吧。   杜亦霖也曾经彻底调查过曾颜良,知道他从小便没有了父母,被昌洪凯抚养长大。昌洪凯教给曾颜良武艺,待他如同亲生父亲一样。仔细想想,那昌洪凯当时失去了家人,身负重罪流落到衲岩县,如果曾颜良真的是安龙义留下来的孩子,那么这两个与安龙义有密切关系的人在衲岩县相遇也必定不是一个巧合。武明郡下属小县多如牛毛,为什么昌洪凯特意选择了衲岩县?为什么他没有马上开始操练安家私军而是等了许多年?或许就是因为安龙义特意让他去寻找自己的亲生儿子。但是昌洪凯与安龙义并不是一条心,也许他找到了曾颜良,却没有告诉安龙义,等到这些事情发生之后,曾颜良才被安平之注意到,前因后果联系到一起,这一切似乎就都能说通了。   这么说来,曾颜良的失踪也许也导致了安平之失去了将这件事告诉他或者冷轩蓉的机会。他能够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冷轩蓉,说到底是想借由此事拉拢冷轩蓉,或者是要挟她为他安平之做什么事情……   安平之想让冷轩蓉做什么事情?   杜亦霖想到这里,眼中顿时闪过寒光。   如同他自己将那瓶毒药给了冷轩蓉一样,也许安平之也给了冷轩蓉一瓶毒药……   这个女人乍看之下是如此平淡无奇,可她身上却又仿佛有一股让人难以揣摩的气息,让人不知不觉的觉得她会在别人想不到的时候引发什么奇迹。   就像是她下毒毒死了安龙义这件事一样的奇迹。   好在,这个奇迹发生在了安龙义身上,并没有发生在他杜亦霖身上。   杜亦霖挑起嘴角冷声而笑,这一笑,让站在他身边的窦皓维难受起来。他苦着脸小声问道,“王爷……你看这件事……应该如何是好?”   窦皓维的话将杜亦霖的思绪拉了回来。   “如何是好?”杜亦霖反问一声,笑道,“既然曾颜良是安龙义的三儿子,而安家犯下了足以满门抄斩的重罪,自然应该捉拿曾颜良,关押待斩。”   一句“关押待斩”被杜亦霖说的无比轻松,可窦皓维的心却一翻过儿,他皱起眉头道,“王爷,只凭着安平之这一封信,你就要杀曾颜良么?别说我们现在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曾颜良就真的是安龙义的三儿子,就算是真的,他也并非是安家同党,他所做过的那些事情,不都为朝廷……为王爷你帮了不少忙吗!”   杜亦霖闻言森然一笑,“皓维,你该不会是因为曾颜良与冷轩蓉的关系,要替那个冷轩蓉来保曾颜良的命吧?”   这话把窦皓维一下子堵了回去,谁都知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安龙义谋朝篡位,必当诛其九族断了祸根,安家父子死了之后,这朝廷里必然会有一场肃清,多少人将面对生生死死,而这些人不论身份还是地位,全都远高于曾颜良。   这样的事情之中,连窦皓维都知道,会有许许多多冤死亡魂,然而,朝廷要这么做,骁瀚王杜亦霖要这么做,皇上也一定要这么做。这是为了煌湳安稳,为了天下百姓安心。   窦皓维被自己心里浮现出来的这些念头下了一跳,他突然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话,他语重心长的告诉窦皓维,出了子夏巅,处处都是生死,处处都是无情,经历这些之后,才能有感有悟,才能真正了解这世间对错真伪。   窦皓维痛苦的闭上双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王爷……”   不等窦皓维把后面一句话说出口,他的唇便被杜亦霖的手指按住了。   下一刻,杜亦霖冷下脸来,冲着门外吩咐道,“来人,传本王的话,到冷家府宅捉拿王驾亲卫曾颜良,直接押回骁瀚王府,听候发落。”   门外王驾亲卫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朗声相应,遵命办事,整队前往冷轩蓉的住处。   第三百五十四章 前世因果,今生冤孽   睡梦之中,冷轩蓉似乎看到了前世的自己。她杀了安龙义,杀了贺笠靖,独自一人在黑暗之中拼命的逃。不知道跑了多远,气喘吁吁,全身酸痛,她不想再逃了,可却停不下来,最终被一群人死死围住,仔细看过去,这些人并不是刑司的轻骑都尉,也不是杜亦霖手下的王驾亲卫,而是衲岩墨阁的韩掌柜、衲岩县的陆媒婆、李渡恩、梁秋荣、贺蕊萍、贺笠靖,还有安龙义和安平之。   这些人的面容扭曲着,张牙舞爪的冲着冷轩蓉围拢过来,冷轩蓉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想要尖叫,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挣扎着,身子却不能动弹了,这些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拼命的问她为什么要杀他们,冷轩蓉想要解释,想要说出前世自己受过的那些屈辱痛苦,然而这些人根本听不到冷轩蓉的声音,他们如同恶鬼一样撕扯着冷轩蓉,直到她的身子都被撕扯的血肉模糊。撕心裂肺的疼痛和无所比拟的恐惧将冷轩蓉淹没。   “轩蓉……轩蓉……轩蓉!”   呼唤声在冷轩蓉耳边响起,冷轩蓉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   “轩蓉……醒醒,快醒醒……”   熟悉的声音让冷轩蓉的噩梦一下子消散而去,她努力睁开双眼,看到了正在呼唤自己的人。颜良大哥脸上满是担心的样子,他手里拿着软布,轻轻为冷轩蓉擦掉了额头的汗水和眼角流下来的眼泪,轻声安慰道,“没事了轩蓉,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冷轩蓉下意识的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了曾颜良的手,像是怕他的出现也是梦境一样。   然而曾颜良手心的温暖并不是幻觉,冷轩蓉紧紧攥着那只大手,终于露出了一丝安心的笑容。   扭头看看,天已经放亮了,冷轩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稍微动一动身子,身子却像是被粘在了床榻上一样,沉的要命。这时曾颜良像是发现了冷轩蓉要起来,他急忙拍拍冷轩蓉的头顶,小声说,“再休息休息吧,守居和他妹妹去弄早饭了,一会儿就能送来。吃一点东西,然后再到外面晒晒太阳,之后就好了。”   说完这话,曾颜良露出笑脸。曾颜良的笑脸似乎一下子将冷轩蓉心中的阴翳给扫清了,她浅笑着努力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守居和妹妹两人果然托着两个托盘进来了。托盘上放着热气腾腾的白米粥,还有几碟小菜。   曾颜良起身走到桌边看看,笑呵呵夸赞道,“没想到你们两个年纪这么小,这些东西倒是都做的得心应手啊。”   守居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小声说,“都是我妹妹做的……我一点都插不上手……”   说完这话,他才发现冷轩蓉醒了,守居急忙来到冷轩蓉身边,张了半天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冷轩蓉笑着冲守居微微摆手,轻声说了一句,“能平安回来……就好……”   守居闻言眼圈一下子红了,回身拉过妹妹跪倒在冷轩蓉床榻前,重重磕了一个头,道,“小姐,我们兄妹被人胁迫,做了许多对不起小姐你的事情,原本没有面目来见你了,可你对我有恩,我也想给小姐有个交代,所以……”   说到这里,守居顿了一下,眼中泪水像是马上要掉下来了。   冷轩蓉轻叹一声,苦笑着对守居说,“傻孩子,我不是说过么,等你接回妹妹,还可以跟我一起生活。现在颜良大哥也回来了……”   冷轩蓉想说以后他们就可以一起生活了,可后半句话实在不该是她这个未出嫁的女子说的,所以也就省去了。   就算是冷轩蓉没把这话说出口,但曾颜良心里却也明了。他端着一碗白米粥笑呵呵过来,扶着冷轩蓉坐起来,一边喂她喝粥一边轻声道,“要我说啊,守居你们兄妹两个反正也无依无靠的,就在这里住着,以后颜良大哥教你拳脚功夫,轩蓉还能教你们两个读书识字。等再过一段时间,冷老爷子回来了,让他给你们讲故事。冷老爷子可厉害了,他是煌湳有名的大才子,你们要是跟着他啊,说不定以后也能成为这皇城里的小才子小才女呢。哈哈哈……”   守居兄妹两人对视一眼,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是落了下来。他们真的害怕冷轩蓉醒来之后就将他们从这府宅赶出去,现在看来,不单是冷轩蓉对他们好,连曾颜良对他们也一样的好。   两人起身又与冷轩蓉和曾颜良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从这屋子退了出去。   冷轩蓉这才对曾颜良说,“父亲他……不知道怎么样了……”   “别担心,冷伯父他与谷将军在一起,有麒麟营保护,不会有事的。”曾颜良说完这句话,却又想到了跟他们在一起的那位五先生窦彦东,不过想想窦彦东既然与冷承戚是至交好友,大概也不会害他,为了避免冷轩蓉胡思乱想,曾颜良便决口不提这个人了。   就在这时,曾颜良一皱眉,他听到了远处的响动。没过多久,果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守居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小姐!颜良大哥!不好了!不好了!”   曾颜良听到守居这话,明显感觉到了冷轩蓉身子一颤。他急忙拍拍冷轩蓉肩头,皱着眉头问守居,“怎么了?”   守居惊恐的瞪着双眼,慌张说道,“前面院子里来了不少人,说是骁瀚王府的王驾亲卫,他们要找颜良大哥,说是非见你不可……”   曾颜良一听他说来的是王驾亲卫,长出了一口气,笑道,“慌什么啊守居,颜良大哥也是王驾亲卫,大概是王爷有什么吩咐,所以他们来找我。”说罢,他扭头对冷轩蓉说,“轩蓉,我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事儿,你别担心。”   说罢,曾颜良起身要走,可冷轩蓉的手却死死拉住了曾颜良的衣角。   曾颜良端着碗回头看到冷轩蓉一脸不安,笑道,“我去去就来。”   看着曾颜良走出房门,冷轩蓉呆呆坐在床榻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从她醒来之后就仿佛是要想起什么,又像是想不起来什么,这种迷糊的感觉久久不去,让冷轩蓉有些无所适从。   过了一会儿,冷轩蓉突然瞪大了双眼,她匆忙从床榻上起身,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冲出房门,直奔前面院子跑去。   曾颜良心里其实也有些疑惑,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就算是王爷找他有事,也绝对不会派一群王驾亲卫到这里来。等曾颜良来到前面院子,顿时感觉到了这些原本熟悉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   曾颜良留了个心眼儿,离他们还很远的时候便笑着冲这些人抱拳道,“兄弟们一夜辛苦,既然来了,就到厅堂来喝杯茶吧。”   为首的王驾亲卫与曾颜良也很熟悉,他面带难色,说话却一点都没有犹豫,只听他高声说道,“颜良老弟,我们是奉了王爷的命令捉拿你回王府去,别让兄弟们为难,这就跟我们走吧。”   曾颜良闻言立即停住脚步,皱起眉头一脸疑惑的问道,“大哥这话说的可是真的?我曾颜良犯了什么错,让王爷一大清早派这么多人来捉拿我?”   为首的王驾亲卫叹了口气,摇头道,“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们也不清楚,反正早晨囚牛营副将来回禀丞相府那边的事情之后王爷就下了这个命令。颜良老弟,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儿,我看你还是见到王爷之后再跟他说吧。”   到这里来的王驾亲卫其实都是一头雾水,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与曾颜良有些交情,所以根本没有人想要真的对曾颜良动武,但这些人也都清楚,曾颜良在王驾亲卫中是个特例,他身上有过罪名,也有许多他们不知道的神秘隐情,就单凭他与麒麟营那些人的交情,就已经让许多人觉得神秘了,所以要说他犯了什么让王爷捉拿他的事情,倒也不太奇怪。   就在两方僵持住的时候,就听远处小男孩的惊叫声响起,“小姐!你怎么了小姐!你怎么连鞋子都没穿……”   曾颜良听到这个声音也顾不得什么王驾亲卫,急忙朝着后面院子跑去。等他绕过一个月亮门洞,正看到披头散发的冷轩蓉跌倒在地,努力起身。   曾颜良上前一步将冷轩蓉扶起来,心疼的问,“怎么了轩蓉?你怎么……”   不等曾颜良说完话,冷轩蓉便死死攥住曾颜良的手臂,咬着牙压低声音急促的说道,“跑!颜良大哥!快点逃走!快!”   曾颜良闻言就是一愣,但他马上反应过来,冷轩蓉明显是知道了什么,她甚至知道了杜亦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派人来捉他!   为什么?   曾颜良想问,可冷轩蓉却拼死的推他,“颜良大哥,现在什么都别说了,你逃走,快逃走,什么都别管!剩下的事情我会想办法,我一定会让你平安!一定不会让他们杀你!快跑!快跑!”   第三百五十五章 卸磨杀驴,天下笑柄   冷轩蓉深深的恐惧着,叛乱刚过,杜亦霖一定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然而他却在这个时候特意派人来找颜良大哥,一定是因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定不会是好事。冷轩蓉现在唯一能够想到的,便是让颜良大哥逃离这里。祸事临头,也许是因为与冷轩蓉有关,也许是因为与冷承戚的陈年往事有关,又或者是他们难以预料的事情,无论如何,颜良大哥现在必须逃走。   冷轩蓉吃力的从地上站起身来,这时她已经听到了那些王驾亲卫们的脚步声,冷轩蓉使劲儿推着曾颜良,话语焦急又带着哭腔,“颜良大哥,不管怎么样,你不能随他们去。快跑!”   曾颜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却知道冷轩蓉说的一点都没错。不管是因为什么,杜亦霖让人来捉自己,就说明有什么危险。曾颜良狠狠一咬牙,心中暗想,如果现在自己再出什么事儿,反倒更让冷轩蓉担心,不如暂且逃走,查清事情原委之后再想办法解决吧。   想到这里,曾颜良伏在冷轩蓉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轩蓉别哭,颜良大哥不会有事的。我去把事情原委查清楚,你在这里安心养身子,等冷伯父回来之后,我们便离开。”   说罢,曾颜良有些不舍的张开双臂抱住冷轩蓉,长长叹了一口气。   原以为安龙义和安平之死了之后事情便会平静下来,谁能料到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终究不得安宁。   这时原本在外面院子的王驾亲卫们进了月亮门洞,正好看到曾颜良与冷轩蓉道别。为首的王驾亲卫皱起眉头高声道,“颜良老弟,你可别让兄弟们为难。”   曾颜良放开冷轩蓉的身子,转回身来沉声说,“几位大哥,你们也都知道,我曾颜良曾经受过不白之冤,自从王爷给我亲卫令牌之后我并未做过一件对不起王爷的事情。眼下皇城大乱,诸事繁杂,王爷要捉拿我,我却连是因为什么都不清楚。曾颜良并不想为难几位大哥,只是我不能再受不白之冤了。王爷为何捉我,我会查清,事实真相,也必将大白于天下。还请几位大哥回去禀报王爷,我曾颜良绝不是不忠不义之人。”   说罢,曾颜良又回头看了冷轩蓉一眼,有些无奈的留下一个笑容,然后身形一闪,竟然在众人眼前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连那些王驾亲卫们都没有料到曾颜良会有这么一手,众人惊慌的四处寻找,突然有人发现了人影,大叫一声,“在房顶上!”可等他这话出口,那道身影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冷轩蓉见这些王驾亲卫全都露出一副受挫的模样,没有再去追曾颜良,这才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这时为首的王驾亲卫走到冷轩蓉身边,轻声道,“冷姑娘,让你受惊了。王爷为什么要捉颜良老弟,我等实在不知道详情,颜良老弟逃走也在情理之中,但王爷只怕会将此事迁怒于人,姑娘可有对策?”   冷轩蓉挑起嘴角苦笑一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来,冷轩蓉的双眼之中,竟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骇人的肃杀。她声音柔缓而又森冷,“还请这位大哥帮我带话给王爷,卸磨杀驴并非君子所为,他答应我的事情若是不能兑现,我冷轩蓉不怕再拼一死,也定要让他成为天下笑柄。”   为首的王驾亲卫顿时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力,刀光剑影中出生入死过的他竟然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冷姑娘……这话怕是重了……”为首的王驾亲卫额角冒出冷汗,他可想象不到这煌湳国中还有谁敢对他们王爷这么说话,只怕就连皇上也不敢啊。   然而冷轩蓉却冷哼了一声,低头向众人施礼,“家中只有我一介女流不便待客,几位大哥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就请自便吧。”   逐客令一下,几位王驾亲卫也不好再与冷轩蓉多说什么了。他们离开冷家府宅,返回骁瀚王府复命。   这几名亲卫不敢对杜亦霖有什么隐瞒,将他们在冷家府宅所见所闻全都一五一十说了。当那为首的王驾亲卫说到曾颜良在他们这些人面前逃走的时候,杜亦霖不由得冷哼一声,怒道,“你们都是废物么?这么多人去捉一个曾颜良,居然还能被他给跑了?”   为首的王驾亲卫满头是汗,颤声回道,“曾颜良身法奇快,想必是受了麒麟营那些人的点拨……”   杜亦霖闻言,挑起嘴角微微一笑,又问,“冷轩蓉说什么了?”   为首的王驾亲卫闻言表情就是一滞,但杜亦霖目光逼人,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把冷轩蓉说的话一字不漏的重复了一遍。   杜亦霖听完这话之后,气的狠狠一拍桌子。   “冷轩蓉!反了她了!”   一众亲卫都在心中暗暗叹道,冷轩蓉这小姑娘真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可谁也没有想到,杜亦霖拍了桌子之后,竟然又露出了笑脸。这一天之内杜亦霖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原本从来不在众人面前有什么表情的他,今天竟然喜形于色,想必是太过高兴了。   “行了,你们下去吧。”   杜亦霖一摆手,众亲卫这才恭恭敬敬的施礼退了出去。这些人都在心中暗想,多亏了王爷今天心情特殊的好,不然冷轩蓉和曾颜良两人一定脑袋搬家。   然而这些人并不知道杜亦霖的打算,他笑呵呵起身来到书房里面,看着垂头丧气坐在那里的窦皓维,开口问道,“怎么样啊皓维,你可是听到了吧。这冷轩蓉可是放出狠话了,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办?”   窦皓维苦着脸抬头看到杜亦霖一副玩闹的样子,恨不得上去咬他一口。可没有办法,杜亦霖今天心情实在是太好了。丞相府和皇宫都完全在杜亦霖的掌控之下,刑司和九城衙门也都没有再出什么意外。多年蛰伏终于得到了最终的胜利,他高兴也是应该的。可他既然这么高兴了,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冷轩蓉和曾颜良呢?窦皓维实在不知道杜亦霖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要杀他们?”窦皓维低声道,“要是你真的杀了他们,那可就真的如轩蓉……冷轩蓉所说,是卸磨杀驴了。曾颜良从在衲岩县的时候就成为你的王驾亲卫,可没少为你做事。而且他现在与麒麟营那些人关系非常好,小十九和白重令他们可不是随随便便都会跟什么人称兄道弟的,就连谷将军也曾多次称赞曾颜良。安龙义死了之后,王爷你可是最需要人的时候,难道这个节骨眼儿,你要杀了这么一个得力干将么?”   不等杜亦霖反驳,窦皓维接着说,“还有冷轩蓉的父亲冷承戚,他的才学胆识和甘冒奇险为国尽忠的这份忠心,王爷也是亲眼所见了。王爷要是想杀曾颜良,那么就连冷承戚这位贤臣也失去了。多可惜啊!要是皇上知道了,一定也觉得可惜。”   杜亦霖刚一张嘴,窦皓维又没给他机会,“更别说冷轩蓉……不管她以前做过什么,隐瞒了什么,可最后是她亲手下毒杀了安龙义。王爷自己也说过,若非安龙义死在前头,那王爷可就危险了。杀反贼救王爷,这可是两大奇功!王爷你不说给人家赏赐,居然还因为安平之留下的一封书信就要杀了她的心上人?要杀人家心上人,你还要怪人家给你留下狠话?王爷可太不讲理了……”   看着窦皓维好想还要说什么,杜亦霖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笑道,“这是多少年都没见过的事儿了?帝师府的小少爷可真是口若悬河,黑的都能被你说成白的!皓维啊,你嘟嘟囔囔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是数落本王的不是呢,还是对那个冷轩蓉痴心不死呢?冷轩蓉和曾颜良都是功臣,冷承戚是贤臣,我呢?捕风捉影陷害忠良的昏庸王爷?皓维你可太过分了……”   窦皓维甩开杜亦霖的手,站起身来无精打采的闷声道,“王爷你一点错都没有……安平之临死之前留下那封信一定是有原因的。还请王爷详查此事……还有加倍小心,曾颜良现在身手及得上麒麟营兄弟,他要想偷偷来取王爷性命,你可就危险了……”说罢,窦皓维迈步要往出走。   杜亦霖听窦皓维这么说,似乎也毫不在意,他紧紧跟着窦皓维,小声问道,“皓维,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嗯……让我猜猜看,一定是终于找到借口去见冷轩蓉了吧?去安慰她?还是做个诀别?”   窦皓维骤然停住脚步,杜亦霖嘭的一声撞在他的背上。窦皓维没有理会杜亦霖,低声怒道,“我只是……只是去把这件事的原委告诉冷轩蓉!”   说罢,窦皓维再没回头看杜亦霖,迈大步走了出去。   等窦皓维离开之后,杜亦霖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他轻叹了一声,坐回到书桌案前,垂头思索眼下这些事情。窦皓维说的那些话在杜亦霖心头萦绕,卸磨杀驴,这个名声,确实不太好……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两蛇相争,你死我活   窦皓维从杜亦霖的书房出来,还没等离开骁瀚王府,便有王府下人前来通禀,说是帝师府派人来传了口信,让窦皓维马上回去。窦皓维这才想起昨晚发生了这么大事情,自己却还没有回帝师府跟爷爷和父亲报个平安呢。再想起冷轩蓉那边的情况,窦皓维不由得长叹一声,出门乘上软轿,吩咐直接返回帝师府。   整个皇城里现在都人心惶惶混乱不堪,却唯独帝师府依然如往日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进出帝师府的人仿佛比往日多了一些,来的不单只有帝师府门生,还有不少朝中的文官武将。   窦皓维的软轿直接绕到后门,他现在可不想再被别人纠缠住,于是像做了贼一样偷偷的进了宅院。可刚进宅院,便有机灵的小丫头捉住了窦皓维的影子,匆匆上前施礼。窦皓维皱着眉头仔细一看,来的原来是三姐姐身边那个丫鬟,这也就难怪她比别人机灵了。   “小少爷,三小姐昨晚回来到现在都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连老太爷子叫她她都没去!您可快点去看看吧……”小丫头说话的时候带着哭腔,显然也是被吓坏了。   窦皓维摆摆手让小丫鬟带路,他边走边想,三姐姐一定是因为昨晚杀了李大夫,所以才受了惊吓。杀人不是一件小事,对于一名深闺之中的女子而言更是如此。窦皓维急匆匆随着小丫鬟来到三姐姐房间门前,摆手让小丫头先行退下去了。   窦皓维抬手敲门,轻声道,“三姐姐,皓维回来了。”   房间们响起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动,然后房门一开,窦三小姐探头一看真的是窦皓维,长出一口气,拉着他进屋,然后又把房门关上了。   窦三小姐脸色有些憔悴,一看就知道她是一夜没睡。   “三姐姐,你这又是何必呢……”窦皓维轻叹一声,道,“我已经听小十九他们说了……你没有受伤吧?”   窦三小姐使劲儿摇摇头,拉着窦皓维压低声音道,“当时的情况你是不知道!那个李大夫,他能给安龙义丨解毒!我要是不杀他,说不定他就把安龙义给救活了呢!在场那些大臣们,有多少是看着安龙义脸色的!这帮人都是墙头草,知道安龙义不行了他们才会站在骁瀚王和朝廷这边,要是安龙义有一线生机,还能有现在这样的情形么!”   窦皓维知道自己的三姐姐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和杜亦霖一起突破重围出来的那些文官武将们,其中有半数当初是跟随安龙义的。这群见风使舵的家伙到了最后关头知道安龙义没救了,所以才会转而辅助杜亦霖,眼下丞相府被破,若不是安龙义死了,还得有多少人随之造反呢。   “能够当机立断杀了有机会救活安龙义的人,三姐姐实在是功不可没。”窦皓维苦笑着说完,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将小十九交给他的那柄匕首从怀里掏出来交给窦三小姐,“这件事要是让谷将军知道了,非吓得魂儿都飞了不可。”   窦三小姐犹豫一下,接过那匕首,轻叹一声,“只希望安龙义的死讯早点传到武明郡,这样麒麟营也能够早日凯旋……”   窦皓维见自己这位三姐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坚强许多,他便放心了。   “爷爷特意派人到骁瀚王府找我,三姐姐保重,我要去……”   不等窦皓维把话说完,窦三小姐一把拽住了窦皓维的衣袖,压低声音说,“皓维,我杀了李大夫的事情怕是已经传到爷爷耳朵里了,你要帮我!”   窦皓维还是第一次看到姐姐这样慌张的样子,不由得有点想笑,可他却又知道,人命关天的事情不容儿戏,他便只能使劲儿点了点头,给窦三小姐一颗定心丸,“放心吧三姐姐,这件事就全都交给皓维去办好了。”   离开窦三小姐房间,窦皓维快步赶往帝师府老太爷子的院子。   刚进院子,窦皓维便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沉重气氛,窦皓维使劲儿咽了一口口水,硬着头皮来到了家族议事的屋子门前。   “爷爷,皓维回来了。”   窦皓维能够听到房间里有嘈杂的说话声,想必那些叔伯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不知道是谁替老太爷子应了一声,窦皓维这才推门进屋。   窦皓维一现身,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老太爷子冲窦皓维招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来。   窦皓维无疑是整个窦家最受宠的孙子,可今天老太爷子的脸色却沉得吓人。窦皓维战战兢兢过去坐下,连大气都不敢喘,就听老太爷子开口沉声问道,“去你三姐姐那儿了?”   窦皓维没想到爷爷会先问这个,他急忙点了点头。   老太爷子轻叹一声,“听说她昨晚在丞相府杀了一个大夫,是真的么?”   窦皓维心下一惊,急忙转过身毕恭毕敬的说,“昨晚丞相府情况特殊,想必父亲叔伯都知道当时的情况,安龙义中毒,那李大夫如果真的将他救过来就会坏了大事……三姐姐此举是为国尽忠,实在是女中豪杰不让须眉……”   “哼!”老太爷子闷哼一声,道,“一个闺阁女子出手杀人,以后还能嫁出去吗?”   “能!”窦皓维双眼一亮,急忙压低声音对老太爷子说,“这一点爷爷你可千万别担心,等武明郡那边战事结束,麒麟营凯旋归来,定会有人上门为三姐姐提亲……”   窦皓维这话说的声音极小,生怕被身边其他叔伯听去。老太爷子听罢垂眼看看窦皓维,又哼了一声,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给他。   窦皓维接过信来展开一看,竟然是五叔窦彦东写的。   信中说凤泉岭几道隘口都被重兵把守住,哪怕是对方不撤兵也能守上一两个月,所以他已经提前返回皇城了。   按照信中留下的日期来看,窦彦东在这一两天就应该能到皇城了。窦皓维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既然能够守住凤泉岭要塞隘口,那么等安家父子被诛杀是消息传出去之后,反叛军队自然不攻自破,整个煌湳国平定下来也就是早晚的事了。   可刚松下这口气,窦皓维又被另一件牵动了心思。五叔回来的话,冷承戚自然也会随着他一起回来。那么曾颜良的事只怕是拖不了多久吧……   正如窦皓维所料,不单是他们帝师府收到了五先生窦彦东的信,此时的冷轩蓉,也收到了父亲托人送来的信件。   冷轩蓉坐在床边展开信仔细看了一遍,眼泪又掉了下来。   冷承戚在信中说大事将成,只要诛除佞党之后他们父女和曾颜良三个受尽苦难的人便能重新团聚。   冷轩蓉抹掉泪水,心中暗想,也不知道颜良大哥到哪里去了,更不知道杜亦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捉拿颜良大哥。冷轩蓉脑海里能够想出许许多多的理由和借口,都足以让杜亦霖至颜良大哥于死地,她虽然对那些王驾亲卫说了狠话,可实际上现在没有了安龙义和安平之,她一介女流还有什么本事能够威胁人家堂堂王爷呢。   以前杜亦霖与安龙义两个人就像是两条毒蛇一样彼此牵制,可眼下一条毒蛇死了,剩下杜亦霖,这煌湳国自然就变成他的天下……不,不对。冷轩蓉突然想到,这煌湳国中不是还有一个人能够压住杜亦霖一头么?不管杜亦霖心中有什么想法,只要能够得到那个人的赦免,杜亦霖就一定无话可说了!   冷轩蓉看看手中这封信,总算是找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要知道杜亦霖到底是要以什么借口捉拿曾颜良,到底要治他一个什么罪过。   冷轩蓉看看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好打消了现在出去打探消息的念头。颜良大哥的身手不凡,能够在那么多王驾亲卫面前逃走,说明他一定有办法保护自己的周全。冷轩蓉这样安慰着自己,出门唤来守居,让他帮忙烧了些热水,然后好好将自己的身子清洗干净。   泡在木桶中,冷轩蓉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敢闭上双眼,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能看到自己以前时时刻刻记挂着的那些仇人。如今那些仇人都死了,可她却还是没有办法将他们忘记。   空旷的院落之中,仿佛不时的响起琴音,冷轩蓉捂住自己的耳朵,紧锁双眉,痛苦不堪。   不是已经报仇了么?不是已经了却自己的心愿了么?为什么还不能够从仇恨的阴影之中逃离出来?为什么还不能将这一段记忆放下?冷轩蓉不断的质问自己,不断的摇头,不断的思考。   然而答案仿佛就在眼前,冷轩蓉却不敢直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轻响,守居的妹妹怯生生走了进来。   冷轩蓉看到这小姑娘提着个小水桶过来为自己加热水,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不等小姑娘离去,她便将她叫住。   “你叫什么名字?”冷轩蓉问道。   小姑娘犹豫一下,回答,“哥哥说,小姐赐个他名字叫守居,等以后我伺候小姐高兴了,小姐也一定会给我取一个名字的……”   第三百五十七章 月影成双,内室独酌   冷轩蓉趴在木桶边上看着这个小姑娘,她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眼神之中却有着超出了她年龄的沉稳与哀愁。看到这小姑娘,冷轩蓉就仿佛是看到了自己,也许在别人眼中,自己也是这样,有些奇怪,有些让人看不透心思。   小姑娘心里大概也藏着什么,但她不会说出来,对谁也不会说吧。   “你哥哥的名字其实是一位学识非常广博的先生给取的。”冷轩蓉说的自然是窦皓维,她微笑着问小姑娘,“你哥哥叫守居,那你就叫守言好不好?”   小姑娘眨眨眼睛,怯生生问,“守言……小姐赐名守言?”   冷轩蓉笑着摇摇头,“你要是觉得不好,就再换一个。”   “不敢不敢!”小姑娘闻言急忙跪倒在地给冷轩蓉磕了一个响头,口中喃喃道谢。   冷轩蓉看到小姑娘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由得轻叹一声,开口问道,“守言,你是不是不想留在这里?”   守言闻言一惊,急忙又给冷轩蓉磕头。   冷轩蓉摆摆手,轻声道,“你和守居是两个苦命孩子,不留在这里还能到什么地方去呢。我不赶你们走,但也不能强留你们。守言,你要是实在不愿意留在这里,我也可以给你们些银子让你们离开。”   小姑娘守言一听冷轩蓉这么说,眼眶一下子红了。她抹了一下落下来的眼泪,怯生生小声对冷轩蓉说,“小姐,你是真的对我们兄妹好,这我都知道,可是……可是我怕……我怕你们被人害死,那样的话我和哥哥也会受牵连……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了……”   冷轩蓉闻言心中一惊,没想到小姑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冷轩蓉皱起眉头想了想,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说出这话势必是因为她知道了什么。   冷轩蓉从木桶里面出来,蹲下身双手按住小姑娘肩头,轻声问道,“守言,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别怕,告诉我。”   守言眼泪不住的流淌,看样子是吓坏了。她啜泣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来对冷轩蓉说,“小姐,我在梁家的时候不小心听到少爷对少夫人说……说要让她去丞相府找人害你……说是……你杀了他全家,他要报仇……”   小姑娘说完这话,抬头看到冷轩蓉满脸震惊呆在原地,她急忙起身逃走了。   剩下冷轩蓉独自留在屋中,呆然跌坐在地上。   梁三公子和小花娘说了什么?他为什么让小花娘进丞相府?小花娘到丞相府里面又能找什么人来害我?梁三公子……要报仇……   刚刚从热水里出来的冷轩蓉现在整个人如堕冰窟,她想起了当初在皇城第一次见到梁三公子时他留给她的那冰冷眼神。可不是么,梁三公子从那时开始就要报仇。难道除了齐宗燕他们做的那些事情之外,梁三公子还做了什么?他要怎么报仇?   梁三公子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冷轩蓉亲眼见过梁三公子骑马舞剑,也曾听窦皓维说起过多次,他们一起到凤泉岭上打猎,梁三公子可谓是弓马骑射无一不精。这样一个男人要想报仇,要想杀她冷轩蓉,那不是易如反掌么?可他并没有这样做……   想到这里,冷轩蓉背脊又是一阵发凉。   报仇,这个字眼在冷轩蓉的心里实在太过沉重,她知道那仇恨在心中会变成什么样的鬼怪,也知道如何报仇才能让心里的仇恨稍微平息。梁三公子想要做的,并不是要亲手杀了自己的仇人,而是要用各种办法折磨她,让她痛不欲生。   梁三公子如同躲在暗处的猎豹,等着冷轩蓉露出弱点,他便毫不留情的上来咬上一口。   一定是这样的。   这一夜,冷轩蓉都没能合眼,虽然没有了前世的仇怨,没有了今生的仇人,可这一夜,她还是没能合眼。   入夜,一道身影轻飘飘落在了骁瀚王杜亦霖卧房的房顶上。   曾颜良小心翼翼观察四周,发现这院落里竟然一个守卫的人都没有。因为害怕中了杜亦霖的圈套,所以曾颜良飘身离开这房子,特意在周围转了一圈儿,结果发现这里还真的就没有埋伏。曾颜良心中暗想,杜亦霖没有用上一招请君入瓮,只怕便是另有意图了吧。   他飘身落在院中,看到屋中烛火摇曳,走到门前轻声道,“王爷,曾颜良来了。”   不多时,屋中传出杜亦霖的声音,“进来吧。”   曾颜良推门进屋,发现杜亦霖穿戴整齐坐在桌边正举杯独酌。   见曾颜良关上房门进到屋中来了,杜亦霖抬手一指桌边,“本王就知道你今晚会到这里来,所以准备好了酒菜在这里等着你呢。来,坐下吧。”   杜亦霖显得格外轻松,可曾颜良心里却在敲鼓,也不知道杜亦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堂堂王爷,难道真的能坐下来与他这么个无名小卒喝酒?   杜亦霖抬头见曾颜良满脸疑惑没有坐下,淡然笑道,“曾颜良啊,现在的你,也该有些英雄气概侠士风骨了,当初你指着本王鼻子威胁本王的时候,那可是够吓人的呢,怎么如今反倒怕了本王?”   明知道这是杜亦霖的激将法,可曾颜良却依然皱起眉头一咬牙在杜亦霖身边坐了下来。   “王爷,你派了那些亲卫兄弟们到冷宅捉我,但我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今天我就是想来当面问问王爷,到底为什么要抓我曾颜良。”   杜亦霖拿过酒壶,给早就给曾颜良预备好的酒杯里斟满酒,轻叹一声,道,“本王要抓你的原因,只怕是你猜也猜不到,别说是你猜不到,就是本王也猜不到。”   说罢,杜亦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了曾颜良。这正是囚牛营从丞相府拿回来的那封安平之临死之前留下来的书信。   曾颜良借着桌上烛光展开书信仔细看信上的内容,越看就越是糊涂。等他把这封信从头到尾都看完了,神情变得更加迷茫了。曾颜良抬起头来望向杜亦霖,问道,“王爷,这不是安平之陈述自己罪行的信么?这……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杜亦霖料到曾颜良会有此一问,举杯喝了一口酒,幽幽问道,“曾颜良,你的身世,本王派人去调查过。你自小丧母,流落街头多年,后来被昌洪凯收留,你与他情同父子。没错吧?”   曾颜良点了点头,他的身世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而此时杜亦霖又提起这事,曾颜良顿时以为杜亦霖捉拿还是因为昌洪凯。   “王爷,昌洪凯被人杀死是我亲眼所见,这些事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但事发之后我被麒麟营兄弟所救,所以一切细节我都告诉麒麟营谷将军和那些兄弟们了……”   说起这话,曾颜良这才想起,自己当初被人绑架到武明郡去,根本没有办法向皇城杜亦霖禀报自己的行踪,而后来他发现围困武明郡郡城的人是昌洪凯,虽然暂且安顿下来,可却也没有机会往皇城送信。再后来一连串的变故更是让曾颜良焦头烂额,别说向杜亦霖禀报了,他就是想个冷轩蓉报个平安都没有机会。   莫非是因为这个?   曾颜良苦着脸望着杜亦霖,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杜亦霖抬起头,眼中完全没有往日的凌厉,变得柔和了许多。他又轻叹了一声,伸手指指那封信,道,“这封信的最后不是写到了安家的三儿子么?曾颜良,你可知道安家的三儿子是谁?”   曾颜良木然摇摇头。   杜亦霖的手指从书信移到曾颜良的面前,淡淡说出三个字。   “就是你。”   曾颜良听杜亦霖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爷,你是不是喝多了?”   杜亦霖闻言也笑了起来,“这要是本王一句醉话,你也用不着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了。”收敛笑容,杜亦霖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对曾颜良说了出来。   “安家这第三个儿子,除了安家人之外,没人知道。安平之派人到武明郡去查找过,最后查到了你曾颜良的头上。你的年纪,你的身世,最重要的是昌洪凯对你的特别关照,一切都表明了你就是安龙义的第三个儿子。安平之活着的时候,就是这么对冷轩蓉说的。”   曾颜良听到这里,心中便是一颤,安平之为什么要对轩蓉说这些话?在他失踪的期间轩蓉到底经历过什么?其中又有多少危险?   “王爷,这只怕都是安平之的无稽之谈。我小的时候家里受了水灾,父母带着我逃到衲岩县,后来父母相继病死了。我只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又怎么扯得上堂堂首辅丞相呢。”曾颜良冷着脸反驳。   “你可曾见过自己的父亲?”杜亦霖追问一句。   这一句话便把曾颜良问住了。   父母死的时候曾颜良还小,别说是父亲,就连给他留下了一支银簪的母亲,曾颜良也已经忘了她的相貌了。   然而曾颜良也不可能因此就承认自己是什么安家的三儿子,他皱着眉头反问杜亦霖,“王爷要说我是安家的三儿子,又有什么证据?”   第三百五十八章 置之死地,机缘相助   曾颜良怎么也没有想到,杜亦霖要抓他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怀疑他是安龙义的第三个儿子。就算是他很小失去了父母成为孤儿,就算是他被昌洪凯抚养长大成人,可这又与安龙义有什么关系?曾颜良根本没有办法接受杜亦霖这个说法,他只觉得这是天方夜谭。至于安平之为什么会留下这封信,又为什么会将这件事告诉冷轩蓉,曾颜良知道自己早晚能够弄清楚。眼下最重要的是杜亦霖是怎么得知的这件事,他又要如何判断这件事的真伪。   然而杜亦霖却并没有表现出如同曾颜良一样的谨慎,他悠然喝酒,淡淡的笑着,像是酒桌上的朋友聊起了一件与他们都没有关系的事情一样轻声说,“安龙义到底有没有第三个儿子,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安平之当初对冷轩蓉说起这件事,大概也并非是想到他终有死在本王手里的一天。安平之是个聪明人,他欣赏冷轩蓉,怕是想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曾颜良闻言顿时涌起一股怒火,当初在武明郡的时候安平之派人痛下杀手要杀他和冷轩蓉,反过头来他又想霸占冷轩蓉不成?曾颜良恶狠狠咬牙,心想要是之前自己知道这件事,断然不会在那丞相府荒院里放走安平之的。然而人已经死了,不管他做过什么,也都无从证实了。   杜亦霖抬眼看看曾颜良,见他恼怒的样子,杜亦霖不由得朗声而笑,接着说,“大概安平之也是知道冷轩蓉对你死心塌地,所以才弄出这样一件事来。本王猜测,那安平之原本是想等着他们安家造反成功之后,再以这个借口将你囚禁起来,然后以此去要挟冷轩蓉……”以杜亦霖对安平之的了解,他知道这安平之要是看上一个像冷轩蓉这样的女子,绝对不会是想要关怀她呵护她,他只想让冷轩蓉在他手中痛苦挣扎,那安平之大概也正是要以此为乐。   轻叹一声,杜亦霖继续说,“就像本王刚才所说,要说你真的是安龙义的第三个儿子,也并非无依无据,这件事绝对不是空穴来风。但要说证据,别说是本王没有,只怕他安平之也没有。二十多年,时过境迁,当年流落在外的母子二人又怎么能够留下什么证据呢。”   “既然没有证据……”曾颜良神情更加冷峻,道,“王爷难道真的要以这无凭无据的理由抓我杀我?”   说到这里,曾颜良从怀中掏出当初杜亦霖给他的那块腰牌放在桌上,沉声说,“当初在衲岩县的时候,我得王爷抬爱,赐我这一块腰牌,让我做您的王驾亲卫。当时我曾颜良也知道凭自己的功夫,绝不能胜任此位,然而王爷没有嫌弃我,我当时暗下决心定当报此知遇之恩。后来我虽然屡次冒犯王爷,但想要报答王爷的心却是没有改变的。当初离开子夏巅,一是因为待我如父的昌洪凯突然有了踪迹,我与他之间恩怨未了。二是因为王爷对我的知遇之恩我还没有报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王爷如果真的以此无稽之事要取我曾颜良的性命,我也只能暂且将这腰牌还给王爷。”   说罢,曾颜良站起身来,冲着杜亦霖一抱拳,“知遇之恩,曾颜良来日必报,生身之事,曾颜良也必当查清。王爷,曾颜良并非贪生怕死,只是我欠轩蓉太多,唯有她是我不能舍弃的,为了轩蓉,我不能死在这里。”   杜亦霖看曾颜良说完这话转身要走,苦笑一下开口叫住他,道,“曾颜良啊曾颜良,你可知道本王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你?”   曾颜良一听这话便是一愣,他停住脚步转回身疑惑的望着杜亦霖,就见杜亦霖也站起身来,拿过桌上那块腰牌放在手里颠了颠,笑道,“你以为是本王要杀你?曾颜良,你这可就是大错特错了。本王并非要杀你,而是要保你啊。”   金铸的腰牌沉甸甸的,杜亦霖觉得自己似乎很久没有拿过这个东西了。自己的王驾亲卫虽然都是精锐之士,而且也都忠于他杜亦霖,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像曾颜良这样敢在自己面前畅所欲言,将心里想的事情都说出来的。别说是他的王驾亲卫里没有这样的人,放眼整个煌湳国里,这样的人也屈指可数。窦皓维对他说话尚且有三分顾忌,那冷轩蓉虽然敢顶撞他,却从未对他说过什么肺腑之言,而刚刚曾颜良所说的那些话,无疑都是最真诚最耿直的话语。   这样的一个男人,杜亦霖由衷的敬佩,也不想让他因为安平之临死前留下来的几行墨迹而丧命。   然而,要保曾颜良,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曾颜良,你可知道安平之为什么要留下这样一封信么?”杜亦霖走到曾颜良面前问道。   曾颜良更是疑惑,他微微摇头,同时也对杜亦霖十分警惕。   杜亦霖轻叹一声,道,“安平之不甘心就这样失败,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留下一封信,不是为了陈述他们安家的罪行,更不是为了让谁给他们安家报仇,而是要留下一个祸根,留下一个隐患。天命所归,阴魂相助,安家三子,单是这个名字传扬出去,早晚会有人跳出来重新拉起安家的旗号,再次向朝廷挑战。”   安龙义在朝中盘踞多年,树大根深,就算是他现在死了,丞相府毁了,可百密难免一疏,他的党羽之中难免有人逃走,更难免有早就心存不轨的人,借用这个理由来扯起反旗。他杜亦霖灭了安家,却不能灭掉与安家联手来攻打朝廷的那九郡和四方封地,更不能将曾经支持安家的敌国势力全部扫清。   安龙义死了,他身后那些人却都还活着。   朝廷眼下要做的事情,是找到一个借口,将丞相府和皇宫里发生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昭告天下说安家意图谋反,而并非是安家结党营私勾结朝中要臣和外郡王地高官谋反起事最后却没有成功。皇家现在势弱,绝对禁不起再一次的动荡了,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再多立敌人。   安平之留下来的这封信虽然现在留在了杜亦霖的手里,可转眼之间这封信就要被呈交给皇上,里面的内容会流传到臣子们的耳中,甚至会落于市井传言之中。安家的第三个儿子是谁?他会不会出来为家人报仇?这样的流言一旦传开,事情便会生出更多枝节。   杜亦霖不能准许有这样的枝节出现,皇上就更是不能对此坐视不管。   “就算是我不杀你,皇上心慈面软也不杀你,可谁来掩住天下悠悠之口?你又怎么知道安平之没有将你就是安家三子的话告诉过别人呢?”   杜亦霖双眉紧锁,话语中带着未曾出现过的苦涩,他伸出手来拍拍曾颜良的肩头,“曾颜良,就算是你逃到天涯海角,朝廷也一样会捉拿你。就算是朝廷不捉拿你,天下还有那么多狼子野心之辈会将你视为绝好的工具。不管你到底是不是安龙义的三儿子,这些事情都会发生,就算是现在没有人有证据,他们早晚也能捏造出证据来。你曾颜良如今已经成为了煌湳国最大的隐患,非死不可,明白么?”   朝廷大事,曾颜良不懂,但杜亦霖把话说的清清楚楚,似曾相识的感觉一下子又将曾颜良席卷其中。这是曾颜良这辈子第二次被硬生生扣上莫须有的名头了,曾颜良狠狠攥着拳头,回想起仔细第一次洗脱冤名是何等不易,他简直要气炸了。   “王爷,你说你要救我,是如何救法?”曾颜良强压怒火,沉声问道。   杜亦霖望着曾颜良的双眼,轻声说,“置之死地而后生。”   烛火轻摇,杜亦霖与曾颜良重新围桌而坐秉烛夜谈,一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曾颜良才从杜亦霖的房间出来,腾身飞上房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晨光之中。   次日,杜亦霖整装入宫去见皇上,这一对难兄难弟总算是除去了心头大患,御书房里也终于有了难得的笑声。   皇上张开双臂紧紧抱着杜亦霖,喜极而泣,低声说,“朕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就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如今能够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杜亦霖眼圈也泛起潮红,他苦笑着拍拍大哥后背,安慰道,“皇兄多虑了。臣弟做事从来都有完全的准备,这次也得了机缘相助,所以能够化险为夷。想必这也是皇兄多年仁德治国攒下来的功德,如今这些功德,倒让声名狼藉的臣弟给先占去了不少。哈哈哈……”   皇上松开手抹掉眼角泪痕,疑惑的问,“亦霖你说是有机缘相助?是什么机缘?”   杜亦霖拉着皇上坐下,对他讲起了安龙义寿宴当晚的事情。   “臣弟看到安龙义的时候便知道当初臣弟一时兴起给那女子的毒药是被那女子下给安龙义了。这还不是机缘相助么?”杜亦霖说起这事还有些心潮澎湃,“皇兄可曾记得臣弟跟你提起过的那个奇异女子?”   皇上瞪大了双眼,惊道,“你是说……杀死了安龙义的人,是那个冷轩蓉?”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不输分毫,丞相人选   皇上曾不止一次听杜亦霖提起过冷轩蓉,他更记得当初那才学出众的冷承戚,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权倾一时的堂堂首辅丞相安龙义最后竟然会死在一个小姑娘的手里。   “臣弟把从阎御医那里得来的毒药给了冷轩蓉,而且安龙义中毒的症状和当初阎御医告诉臣弟的一模一样,所以臣弟可以肯定给安龙义下毒的人正是那冷轩蓉。”杜亦霖想起冷轩蓉,神情便冰冷下来,“然而臣弟至今为止也没有想清楚冷轩蓉到底是怎么下的毒手……这个女子做的好多事情都让臣弟摸不到头脑。如果说她是有心为之,那冷轩蓉就实在太过深藏不露了,难道连臣弟都做不到的事情,她一介女流就能够轻而易举的做到么?又或者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是巧合,可就算是巧合,她冷轩蓉也未免碰的太巧了……”   杜亦霖心中许多关于冷轩蓉的疑问都没有解开,说到这里他便滔滔不绝。   皇上皱着眉头听杜亦霖说完,苦笑着摇摇头,“照你所说,这个冷轩蓉一直以来不都是站在朝廷一边么?这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还用不着你这位高高在上的骁瀚王如此伤脑筋吧?”   杜亦霖看看皇上,也随之苦笑。   不单是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的事情要让他骁瀚王伤脑筋,就连小姑娘身边的人的事情,还是要让他伤脑筋。   杜亦霖从怀中将那封信拿出来交给皇上,道,“皇兄先看看这东西。”   “这是什么?”皇上接过信展开仔细看了一遍,脸色顿时也变得有些难看了。“安龙义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安家三子又是从何而来?这封信……是安平之写的?”   杜亦霖点了点头,轻声道,“这安平之临死之前还给我们留下这样一个麻烦,皇兄你看这件事应当如何处理?”   皇上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说,“这封信上安平之自陈罪状,若是公开出去,自然是能将安家罪状落实,可这安家三子若是由此得到什么消息卷土重来,只怕难办啊……”说罢,他狠下心对杜亦霖说,“亦霖,无论如何你要找到这个安家三子,杀了他以除后患。”   听皇上这么说,杜亦霖喜忧掺半。以皇上温厚的性格能说出杀之以除后患这样的话来,说明他现在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帝王,一国之君。这一点对于杜亦霖而言是喜,可反言之,杜亦霖也怕皇兄经此一事性情有变,头上没有安龙义压制,身边又没有让皇上足以顾忌的人进言,单凭他一个臣弟,怕是以后再难左右皇上的决断了。   “皇兄,关于此事,臣弟还有隐情回禀。”   杜亦霖将曾颜良有可能就是安龙义第三个儿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皇上,皇上听完这些事之后,脸色也有些沉下来了。   “亦霖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曾颜良就是安龙义的第三个儿子,为什么不马上派人去捉拿他回来?”皇上有些责备的问道。   杜亦霖苦笑道,“那曾颜良不单曾经是臣弟手下的王驾亲卫,更与麒麟营里面那些人关系密切,凭他现在的一身武功,可不是说抓就能抓到他了。”   “荒唐。”皇上舒展笑颜望着杜亦霖说,“你骁瀚王要抓一个人,还用得着在乎他是不是高手?就算他是个世外妖邪,怕是也有被你逮住的一天吧。亦霖你告诉朕实话,这个曾颜良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要不然,就是你有意要护着他?”   杜亦霖闻言点头,“皇兄说的一点都没错,臣弟确实是有意要护着那个曾颜良。臣弟不想让他因为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丧命,更不想让安平之临死之前设下的这么一个圈套得逞。臣弟与安龙义和安平之父子明争暗斗这么久,最后的最后,臣弟依然不想输给他们分毫!”   杜亦霖这话说的慷慨激昂,皇上闻言心中也腾起一股火热。他使劲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朕就……”皇上刚要说出“朕就免了曾颜良的罪过”,可话到嘴边,他又惊觉不对劲儿。   现在要是免了曾颜良的罪过,不是还照样留下了一个祸根么?   皇上紧锁双眉想了想,若是治曾颜良的罪,那么就是顺了安平之的心意,如果饶过曾颜良,以后会不会后患无穷?   这可真是两难的境地了。   皇上有些苦闷的望向杜亦霖,小声问道,“亦霖,你可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杜亦霖挑起嘴角微微一笑,凑到皇上耳边,小声将他想到的办法告诉了皇上。   从皇宫里面出来之后,杜亦霖直接赶奔帝师府。骁瀚王亲临帝师府,帝师府上下自然是以礼相迎。出来迎接杜亦霖的全都是窦皓维叔伯一辈的人物,其中不乏曾经教过杜亦霖学问的师父。杜亦霖在这些人面前从来都没有他对别人那份冰冷,但同时也并没有多少热情。好在这些人都是知书达理的聪明人,将杜亦霖让到正厅寒暄一会儿之后便再没有多嘴去问丞相府的事情。   杜亦霖又请窦皓维的父亲指引着来到后宅见过了帝师府的老太爷子,在这位老太爷子面前,杜亦霖就更是恭敬了许多。   老太爷子对杜亦霖也十分客气,两人对坐饮茶,老太爷子轻声说,“王爷一番英伟壮举,救煌湳于水火之中,可喜可贺啊。”   杜亦霖苦笑着摇摇头,道,“若非得到诸多帮助,本王断不能活到今天。”   老太爷子听杜亦霖这么说,心中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开口又问,“听闻首辅丞相安龙义中毒身亡,那这丞相一职,该由王爷暂代了吧?”   杜亦霖虽然不过二十几岁,但他在满朝的虎狼身边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又怎么会听不出老太爷子话语中的意思呢。杜亦霖又苦苦一笑,道,“煌湳国虽然出了安龙义这么个忤逆之臣,却依然还有众多贤士。丞相身负辅佐天子重任,应当让大贤大能来做。”说到这里,杜亦霖微微探身,轻声对老太爷子说,“亦霖今天前来拜望窦老先生,也是因为这丞相的人选问题想要听听窦老先生的见解。依您所见,这朝中,何人能任此职?”   老太爷子眯着双眼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他察言观色看着杜亦霖,见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肺腑之言,并不是意图敷衍,老太爷子打心底对这位骁瀚王生出了佩服之意。年纪轻轻便有胆有识知道进退,这骁瀚王杜亦霖实在是难能可贵啊。   他想了好半天,最终放下茶碗,轻叹一声,摇头道,“安龙义独揽朝纲八年之久,大兴牢狱,广结党羽,陷害忠良无数,如今他虽然中毒身亡,可朝中依然有其党羽未除,贤者隐于市,朝中无人矣。王爷生就一双慧眼,却也未必能够辨别出谁是第二个安龙义啊。”   杜亦霖闻言皱起眉头,老太爷子所说的话,正是他最担心的。   皇上性格软弱温厚,若是以后被奸臣蒙蔽,只怕再无人能够挽回了。眼下要想找到一个能够真心实意辅佐天子,有德有才又对朝廷不会生出二心的人来,实在是太难了。最重要的是,万一找到的人是曾经与安龙义暗中有瓜葛的人,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老太爷子说朝中无人矣,绝非夸张。   然而这样的人虽然难找,杜亦霖心中却有了人选。   “窦老先生,如您所说,朝中无人矣,贤者隐于世,亦霖想到的这人选,便是隐于市中的贤者。”杜亦霖谨慎的说,“窦老先生,您觉得窦家的五先生……可否能够出任丞相一职?”   老太爷子闻言朗声而笑,他像是早就想到了杜亦霖会提起五先生窦彦东一样,摇头道,“彦东的性格王爷想必是知道的,让他入朝为官只怕是比要了他的命还让他难受呢。更何况,我们窦家虽然承蒙皇恩浩荡挂着帝师府金匾多年,历代之中,却从未有过嫡系的子嗣入朝为官的。别说是那性格顽劣的彦东没有办法为国为民做丞相一职,就连那皓维,他也不是做官的料啊。窦家人性格太过耿直,还请王爷另觅他人吧。”   杜亦霖一听老太爷子不单把自己请五先生窦彦东入朝为官的事情给堵死了,还顺便把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让窦皓维入朝为官的事也给堵死了。一句窦家人性格太过耿直,还真的是让杜亦霖无话反驳。   想想也罢,杜亦霖哪能不知道窦家历来不让嫡传子嗣入朝为官的原因呢。帝师府如此大户,得的不单是皇家的恩典,还有天下人的尊敬。若是入朝为官,难免哪天,这帝师府也会走上安家的路。   想到这里,杜亦霖微微一笑,轻声道,“窦老先生说的极是。亦霖还有一个人选,不知老先生以为如何。”   “哦?”老太爷子微微睁开眼望着杜亦霖,他说还有人选,这可在老太爷子的意料之外,“王爷说的另外一个人选是何人?”   杜亦霖轻声回道,“此人当年金榜得中,官拜兵务司四品侍郎,后因被牵连到御城库走水一案,携家眷弃官而逃,此人也是五先生至交好友,他的名字叫做,冷承戚。”   第三百六十章 何去何从,诡异光芒   帝师府的老太爷子虽然年过耄耋,但记忆力依然非常的好,对于冷承戚这个名字,他还是记忆犹新。当初那个谈吐不凡的俊朗青年如今也已经变成中年人了,老太爷子淡然笑道,“冷承戚,听闻他到子夏巅去过,想必也该有所斩获。他若能够担起丞相之位,未尝不是一桩好事。”只不过,要成就这桩好事,只怕也并非那么容易啊。   后面这句话被老太爷子留在了心中,没有说出口。   杜亦霖颔首退后,暗暗长出了一口气。   从老太爷子这里出来,杜亦霖一眼便看到了在院外躲躲闪闪的窦皓维。杜亦霖也顾不得王爷的面子,大步跑过去一把抓住窦皓维的手腕,低声问道,“皓维,你知道我来帝师府,居然都不出去迎接?”   窦皓维苦着脸把杜亦霖拉到僻静处,压低声音说,“爷爷他们知道大势已成,怕我有意入朝为官,自从我回来之后,可没少了受他们的教诲。”   杜亦霖闻言不由得笑出声来,笑过之后,他又不由得叹了口气。窦皓维是这帝师府里的小少爷,就算是他想要入朝为官,帝师府也定会阻拦,更何况,窦皓维本来就没有这个意思呢。杜亦霖知道他帮助自己这么久,全是帝师府害怕安家一倒使得他们帝师府也被卷入动荡之中,如今这忧虑没有了,皓维怕是要被他们差遣到别处去了。   “老先生是怎么说的?”杜亦霖有些担心的问,“是让你留在这里,还是到别处去?”   窦皓维长出一口气,“总而言之我要先到子夏巅去拜望师父……至于以后……”   后面的话窦皓维没说,杜亦霖自然也明白。他们这样的身份,多得是身不由己。   两人携手揽腕来到窦皓维住的院子,进厅堂落座,杜亦霖这才将自己这次真正的来意告诉了窦皓维。   “五先生和冷承戚将要回到皇城,再加上曾颜良身上的那件事,我猜想着,皓维你该是按捺不住要到冷轩蓉那里去了吧?”   窦皓维闻言脸一红,不由自主的又长叹一声。   实际上窦皓维早就想到冷轩蓉那里去了,可再三在心中为自己打气,他却依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见冷轩蓉。他想问问冷轩蓉这么长时间到底都对他隐瞒了什么,可窦皓维又怕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之后,得到的答案是自己最不想听到的话语。   这样的矛盾心情,真是使窦皓维无所适从。   杜亦霖看到窦皓维愁眉苦脸的样子便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抬手拍拍窦皓维肩头,道,“这次我来找你,就是为了给你一个不得不去找那冷轩蓉的理由。皓维你听好了,这件事并非只关乎你一个人和那冷轩蓉一个人,而是关系到整个煌湳国今后的安危。”   杜亦霖故意将重担压在窦皓维的身上,窦皓维此时的神情看上去反倒轻松了不少。杜亦霖心中暗想,皓维果然是害怕知道冷轩蓉欺骗他,这样性情的人,还真的不适合入朝为官。   等杜亦霖将他要让窦皓维办的事情都交代妥当之后,他便先行离去了。   窦皓维独自在屋中转了好几圈,最后一咬牙,这才乘上软轿,直奔冷轩蓉住的冷家府宅。   然而在窦皓维没有到达冷家府宅之前,另一顶软轿却已经早早的停在了冷府门前。   冷轩蓉急的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可她也听守居说了,现在皇城街道上到处都是在捉拿乱党的刑司轻骑都尉和九城衙门的人,这个时候像冷轩蓉这样的年轻女子出去无疑是十分危险的。就算是冷轩蓉不顾这危险,可这一时半会儿的,她也想不出自己能做什么。   唯有着急,冷轩蓉在厅堂里转来转去,盼着颜良大哥不会出事,盼着父亲早日归来。   就在这时,就听外面响起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守居撒脚如飞跑去开门,大门一开,守居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守居的声音都有点颤抖,而站在他对面的人,却只是眯着一双狭长眼睛淡然笑着。   “还请小童到里面禀报这家的冷小姐,就说故友梁三公子特意前来拜望。”   守居愣了好大一会儿,这才转回身跑到厅堂慌张的对冷轩蓉说,“小……小姐!大事不好了……梁……梁三公子到这里来了!他还说是来拜望小姐的……小姐你快逃走吧!”   冷轩蓉一听到“梁三公子”这几个字,背脊也是一阵发凉。她想起之前听小姑娘守言说的话,想必梁三公子依然是要找她报仇吧。难道说他真的是上门来杀她了?冷轩蓉犹豫片刻,狠狠一咬牙,对守居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梁三公子要想杀我,也未必那么容易。守居,去将他请到厅堂中来。”   守居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冷轩蓉,见她眼神之中突然放出一股恶寒,守居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等守居跑去请梁三公子,冷轩蓉急忙快步到厅堂后面的侧屋去,从她平日做针线活用的竹篮里拿了一把巴掌大小的剪刀藏进了袖筒中。   剪刀虽小,却锋利无比,冷轩蓉硬是把这一柄小剪刀当做了自己的定心丸,深吸两口气,然后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从侧房回到前面厅堂。   冷轩蓉出来的同时,也看到了从院中走过来的梁三公子。   此时的梁三公子与当初冷轩蓉在衲岩县中见到的那个总是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纨绔公子完全不一样了,他穿着一身素白长衫,外面罩着素白暗花的罩袍,头发也整齐的用一支玉簪束起,若不是他脸上还带着那放丨荡不羁的笑容,冷轩蓉怕是不敢认他便是当初那位梁家的三少爷了。   “梁三公子特意前来,小女子未能出门远迎,还请见谅。”冷轩蓉飘然万福,而后给梁三公子让座。   梁三公子也不客气,在冷轩蓉下垂手方向椅子上随意坐下,挑着嘴角笑道,“这宅院看着十分宽敞,为何进来之后却是冷冷清清的?”   冷轩蓉苦笑回答,“家中本就遭难,我能苟活于此也全都是骁瀚王和皓维先生的照顾,哪里还敢奢求其他?”   梁三公子闻言点了点头。   这时小姑娘守言战战兢兢端着托盘走进厅堂,小心翼翼将一杯热茶放在梁三公子手边,再为冷轩蓉杯中续了茶水,然后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   梁三公子望着小姑娘的身影笑道,“这小姑娘不就是小花娘带回去的那个丫头么?我还以为小花娘为她找了人家……原来是回到你这里来了。”   冷轩蓉闻言便是一愣,莫非小花娘将守言放走的事情,梁三公子并不知情?   不过这事似乎并不重要,冷轩蓉犹豫一下,最后决定不再多嘴去问了。   梁三公子坐在那里悠然喝了一口茶水,而后轻声道,“听闻曾颜良也从武明郡回来了,怎么不见他的人影?莫非是被骁瀚王叫去做事了?”   冷轩蓉听梁三公子问起颜良大哥,不由得心生警惕。她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哦?”梁三公子看冷轩蓉那样子,脸上笑容变得更加莫测,他轻叹一声,幽幽道,“曾颜良若真的是被骁瀚王叫走做事,只怕你现在应该多在内宅痛哭流涕呢。哼。曾颜良跑了?也是啊,他现在不比当初,就算是没有你的帮助,他也能够逃走了。”   梁三公子这话明显是有所指,冷轩蓉皱起眉头沉声问道,“梁三公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颜良大哥逃走了?”   梁三公子微微一笑,“那曾颜良是安龙义的第三个儿子,虽然是个私生子,但多多少少也算是有安龙义一半的血脉。冷轩蓉,你下毒杀死了安龙义,也就是下毒杀死了曾颜良的亲生父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就算是曾颜良能够逃出这一劫,再迎娶你冷轩蓉过门,可以后万一哪天他想起这些事儿来……你说他会不会恨你啊?”   梁三公子说这话时语气越来越森冷,冷轩蓉骤然睁大双眼,背脊一阵发凉。   她所想的事情一直都是围绕着自己的仇恨和她与曾颜良两人的未来,却从未想过她亲手杀掉的人,竟然真的有可能是曾颜良的生身父亲……   万一哪天他想起这些事儿来……你说他会不会恨你啊?   这句话像是一根利刺,一下子深深的刺入了冷轩蓉的心口。   梁三公子看到冷轩蓉脸色瞬间就变得惨白,不由得朗声而笑。他的笑声无比刺耳,让冷轩蓉整个人都如堕冰窟。她木然的望向梁三公子,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事情梁三公子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更不知道梁三公子今天为什么要特意来告诉她这些话……   复仇?   莫非他是来找自己复仇的?   当复仇这个字眼被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冷轩蓉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眼前一阵恍惚,那些被她精心设计杀死的仇人们又出现在眼前,就仿佛一夜噩梦成了现实,梁三公子此时眼中那诡异的光芒……莫非就与她当初一样……   第三百六十一章 恩怨何来,怒火中烧   梁三公子淡然的坐在那里,就仿佛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故友闲聊,不过是他人之事罢了。他那一双狭长的眼中闪动着许久没有出现过的光彩,他望着脸色惨白如纸的冷轩蓉,心中多了一份平静。   就在这个时候,守居又匆匆从远处跑来,他先是忌惮的看了一眼梁三公子,然后才对冷轩蓉说,“小姐,帝师府的皓维先生到府中来了。”   连守居都知道,这位皓维先生一直对冷轩蓉十分照顾,有他在这里,总比小姐独自面对眼前这个危险万分的梁三公子好的多。所以当守居看到皓维先生出现在门前时,也来不及往里面请他,便先行回来禀报了。   冷轩蓉一听窦皓维来了,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然而当她目光扫到梁三公子脸上表情时,一种异样的感觉一下子从心底涌出。   为什么梁三公子看上去有些得意?难道说窦皓维的到来也在他意料之中?   可还不容的冷轩蓉多想,窦皓维便随着跑回去相迎的守居一同进了院子。   过了这道院门,窦皓维远远看到了厅堂中的冷轩蓉和梁三公子。梁三公子在这里自然也让窦皓维有些疑惑,但他心中更难以释怀的,还是他所得知的冷轩蓉做过的那些事情。心里挣扎许久,窦皓维终于按住想要冲上前去问清楚一切的冲动,缓步来到厅堂,如往日一样冲着冷轩蓉深施一礼。   “冷姑娘,别来无恙。”   一句问候便让冷轩蓉心中一惊,平日里窦皓维无论何时都称呼她为“轩蓉姑娘”,这也是因为两人十分亲近,可今天为什么窦皓维张口就疏远许多,称呼她为“冷姑娘”了?   冷轩蓉有些措手不及,匆忙还礼。   与冷轩蓉见礼之后,窦皓维走到梁三公子身边,皱起眉头低声问,“慕寒,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梁三公子微微低下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什么话都没说。窦皓维看他那样子,心中便是一软,他转回头来看看冷轩蓉,叹道,“冷姑娘,王爷有话让我转达。”   三人重新落座,冷轩蓉坐在上手桌边,窦皓维坐在冷轩蓉对面,而梁三公子则坐在窦皓维的下垂手。窦皓维看梁三公子也坐了下来,实在有些想要赶走他的意思,便轻声说,“慕寒,你还有什么话没说么?”   梁三公子狡黠一笑,道,“我知道王爷带了什么话给冷轩蓉,也知道皓维你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在这里,也免得你一会儿太过失落了不是。”   窦皓维一听梁三公子这话,心中疑惑更多,“你知道王爷带了什么话给冷姑娘?”   梁三公子点了点头,“不就是……能够救那曾颜良……安龙义的第三个儿子的办法么?”   窦皓维闻言一惊,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被梁三公子给知道了。按理来说,现在知道这件事的,除了皇上和骁瀚王以及窦皓维和冷轩蓉之外,也就只有少数几位朝中大元知道了。就连当初搜出信件的囚牛营军士们都不可能知道这信中的内容,更别说知道信中所指的安龙义的第三个儿子就是曾颜良了。   “慕寒……你……你是怎么知道的?”窦皓维突然发觉梁三公子今天到这里来并非巧合,他或许是有备而来。   与此同时,冷轩蓉的心也被提了起来。   窦皓维态度的突然转变,还有他带来的消息都有可能导致冷轩蓉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有可能危及到颜良大哥的性命,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梁三公子却仿佛是通晓了一切,谋划着什么一样。   “敌在明,我在暗,我知道的事情和我做过的事情,只要我自己不说出来,你们大概永远都不会查到,只要我扫清了身后,不留下未了的祸根,一生一世,你们便要无声无息的被我玩弄于鼓掌之中……冷轩蓉,你说,这样的做法,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梁三公子的话,如同一根根利刺扎进了冷轩蓉的心,刚刚窦皓维的到来暂时缓和了冷轩蓉和梁三公子两人之间的冰冷气氛,可梁三公子这一句话出口,再次将这煞人的严寒提了起来。   冷轩蓉心中清楚,梁三公子刚才那句话说的正是她自己。自从重生之后,她依仗着自己前世的记忆,躲在暗处拼命的算计,拼命的与前世仇人争斗,最后让他们一个个命丧黄泉,敌在明,冷轩蓉在暗,冷轩蓉所知道的事情,都是她前世经历过的苦难,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她不能对任何人说,她说不出口,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原本一切都不应该浮出水面,可偏偏,她冷轩蓉漏下了这么个梁三公子。   然而这又是她的错么?梁三公子,原本就不在她仇人的清单之上!   前世是梁秋荣害了她的父亲,害了她,也害了颜良大哥,她要杀死梁秋荣,而不是那个几乎未曾谋面的梁三公子。   如果冷轩蓉扫清了身后,连他梁三公子也想办法除掉,那么今天,她大概也就不会听到这样刺耳的话了。   有意思?哪里有意思?   冷轩蓉红了眼眶,望向梁三公子的目光之中,迸射出刺骨的森冷。   “就是这样的目光。”梁三公子依然淡淡笑着,他迎视冷轩蓉视线,一点都没有躲闪。“冷轩蓉,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的眼睛里就有一种我不能理解的东西。可如今我却知道了,你是恨,是不甘,你要杀人,你要报仇,你躲着,害怕着,却还坚持着,隐忍着。那时的你……可真是有意思啊。”   “慕寒……”   窦皓维听这梁三公子的话,不由得背脊发凉,他轻声呼唤,想让梁三公子为他解释清楚,也想阻止梁三公子以现在的说话方式继续说下去。可怕,窦皓维感觉到厅堂中气氛的冰冷,明明是酷暑天气,这厅堂里,却冷的让人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   然而梁三公子没有停下来,他挑着嘴角面带笑容,用森冷的声音继续说着,“我到现在也都想不明白,冷轩蓉,你为什么当初要置我梁家于死地。你的仇恨为什么会这么深?是安龙义害了你的父亲,是昌洪凯害了你的心上人,而我梁家,我父亲对你做过什么?你将那封要命的书信送到我父亲的书桌上,为的是什么?想了又想,到最后我只能感觉到你的狠毒。你为了达到目的而利用别人,可你的目的却让人捉摸不透。事到如今,冷轩蓉,你想要达到的目的应该已经达到了,你一直隐藏的事情也都已经大白于天下了,你可否给我一个答案,冷轩蓉,我梁家与你无冤无仇,你到底为什么要害死我梁家全家?”   冷轩蓉刚开始惊恐着,可转眼间她就看到了窦皓维苦涩的神情,看到他随着梁三公子说的这些话而不安的攥着拳头,看着他不敢抬头望过来,冷轩蓉明白了,此时的窦皓维,已经不是那个时时处处维护她的皓维先生了,他早就从梁三公子那里听说了她做过的那些事情,而且他如今在心中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判断抉择。   “是么?你们梁家,与我冷轩蓉无冤无仇?是么?哈哈哈……是么?”   冷轩蓉回想起前世自己跪在县衙前苦苦哀求要见颜良大哥一面,想起那梁秋荣将自己关在县衙私宅里严刑拷打,想起法场上颜良大哥痛苦冤屈的样子,想起最后她被梁秋荣送到武明郡之前梁秋荣给她留下的冰冷目光,那些痛苦的回忆一下子在眼前变得无比清晰,冷轩蓉狠狠咬着牙,抬起头来,眼中含泪,沉声对梁三公子说,“你以为,我冷轩蓉会无缘无故将那封信放在梁秋荣的书桌上?你以为你们全家灭门真的就是那么无辜?梁三公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前世因果今生报应的话,今天你既然来逼问,那我也不怕告诉你了。”   冷轩蓉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刺到掌心里,疼痛直冲脑海,积攒在心里的愁苦就像是潮水一样,一下子喷涌而出,想要阻止也阻止不了了。   “敌在明,我在暗,我冷轩蓉今生有恨,我恨的是曾经有人让我家破人亡,恨得是有人恃强凌弱,恨得是我弱女飘零饱受疾苦,恨得是年年岁岁我深夜饮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恨!我为什么不能恨!那些让我饱受苦难的人,还好端端的活在我的眼前,我为什么不恨!对那些害死我亲人挚爱的人,我为什么不能报仇!我冷轩蓉没有男儿之身能够习得高超武艺亲手杀了仇人,若非躲在暗处,我怕是早就成为他们口中食腹中餐了!我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杀了我,杀了我的至亲至爱!死了的那些人,他们没有一个不是与我冷轩蓉有生死之仇,没有一个是死的无辜的!梁慕寒!你今天来到我冷轩蓉的面前,要问我为什么害死你的全家,好!我就告诉你!”   第三百六十二章 前世今生,孰是孰非   冲天的怒火仿佛是从冷轩蓉的身体之中迸发出来了一样,她从来没有指望过回有什么人能够理解她所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她可以把前世一切原原本本说出来,可冷轩蓉知道,她知道!就算是她把那些事情说出来了,也没有人会相信。   前世?也许不过是一场烟云一场噩梦。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前世她就做出这么多的事情么?简直不可理喻。   冷轩蓉的前世仿佛是只属于她自己的一生,那些人,那些事,那些仇恨,到现在回头看看,真的是太遥远太遥远了。   然而……   冷轩蓉眼中闪动着冰冷的泪光,她望着梁三公子,望着他眼中如火的仇恨,冷轩蓉突然挑起嘴角,笑了。   泪水从冷轩蓉脸颊划过,她肆无忌惮的放声而笑。   窦皓维看到冷轩蓉这个样子,心里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一样。冷轩蓉刚才所说的话,他有些听懂了,又有些没有听懂。还是与从前一样,冷轩蓉这些话里隐藏着深深的东西,像是连她自己都不敢碰触,连她自己都为之恐惧的东西。正是因为她深藏在心底的东西才使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做那些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就如梁三公子所说,她是躲在暗处操纵着许多事,若非有梁三公子的出现,他窦皓维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冷轩蓉到底做过什么。   为什么?到底她藏了些什么?   就算是窦皓维天资聪慧,却也想不通这一点。   冷轩蓉的身世他早就了解的清清楚楚,如她自己所说,一介弱女,她哪里来的这么多恨……   想到这里,窦皓维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时冷轩蓉也止住了笑声,她擦掉眼角泪痕,再次开口,却换了柔和的语气,轻声道,“梁三公子,你大概是知道的,当初在衲岩县,第一个与我冷轩蓉起了争执的,是那个韩掌柜。若非他贪图家父仅存的几支名贵毛笔,也不会落得那个下场。还有那个诓骗了我的父亲,意图将我卖给柳家死去的儿子做冲喜媳妇的陆媒婆,她黑了心肝,也是死有余辜。再后来,是那个一直听从贺笠靖指使差点要了我父亲性命的李渡恩,在他们之后,才轮到你父亲梁秋荣。”   冷轩蓉淡然的说着话,就好像之前的梁三公子,这一切从她嘴里说出来,仿佛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梁三公子是个聪明人,仔细想想,别人都死有余辜,为什么偏偏你们梁家就是冤死?哼。”冷轩蓉冷哼一声,“当初官银被劫一案事发,你父亲梁秋荣为了免于朝廷责难,将罪名推到毫不相关的曾颜良身上,诬陷县衙衙差们勾结匪徒。如今事情真相大白了,我倒要问问你,这些人死后留下污名,冤是不冤?他害人不成,引火自焚,这也是他自己找的。我冷轩蓉与他梁秋荣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这仇恨是从前世留下来的,今生我也并没有要害死你们全家人的意思,只可惜,天意如此,你们梁家作孽太深,所以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前世?”梁三公子双眼如火,却依然显得十分自在,他玩味着冷轩蓉的话,冷声道,“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前世今生,如果前世我那父亲真的欠了你什么债,那么今生他死在你手里,便是还了。可除了父亲,其余那些人命,冷轩蓉,你就从今生开始背负,等着来生再有恶报吧。”   冷轩蓉的身子随着梁三公子的话微微颤抖,梁三公子说的每一个字都钉在了她的心中。   梁三公子闭上双眼,长出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神情有些茫然。   “敢说有恨,倒也难能可贵。冷轩蓉啊冷轩蓉,哪怕是你恨的有理有据,可你终究胆小,连因由都不敢说出口。”梁三公子看上去有些失望,他站起身来,走到冷轩蓉面前,突然俯下身死死盯住冷轩蓉的双眼,冷声道,“你倒不如承认了,你不过是地狱了爬出来的恶鬼,只以害人为乐,又何苦为自己找上这么多的理由借口,图一个安心呢。”   “啪”的一声脆响,冷轩蓉的手重重打在了梁三公子的脸上。   冷轩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愤怒过,她甚至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如此愤怒,她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恶狠狠望着梁三公子,以同样冰冷的声音说道,“纵使我冷轩蓉真的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纵使我真的以害人为乐,我所害的,也都是那些害过我的人!理由?借口?我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在为自己寻找理由寻找借口,不过我所找的理由和借口不是为了让我安心,而是为了让我能够在这些不该活的人身边活着,为了让我能够等到那些该死的人走上黄泉路!”   梁三公子脸颊浮起几个通红的印记,他那淡然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他与冷轩蓉两人互相对视,梁三公子的神情越来越狰狞。   所有的忍耐所有的理智都像是被眼前这个小丫头的眼神灼烧的灰飞烟灭,梁三公子突然伸出手来死死攥住冷轩蓉的手臂,厉声怒道,“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做到这些事?为什么到了现在还不说出你心底藏着什么!冷轩蓉!你说!你说!”   冷轩蓉的手臂被梁三公子攥的像是马上就要断掉一样,情急之下,冷轩蓉狠下心来,一把抽出藏在袖筒里的剪刀,冲着梁三公子胸前就是一划。   只听“滋啦”一声脆响,一股殷红血迹喷溅而出。   梁三公子猛地后退几步,伸手捂住了自己胸前的伤口。   一道划痕划破了梁三公子身上的衣衫,划破了皮肉,却并不至命。   再看冷轩蓉,紧紧攥着手中锐利的剪刀,迈大步朝着梁三公子走了过来。   冷轩蓉眼中仿佛泛起了嗜血的红光,她脸上森冷的表情让人望而生畏,梁三公子胸前疼痛难忍,却依然死死咬着牙站在那里望着冷轩蓉。   “梁慕寒,我说过要告诉你。”冷轩蓉毫无畏惧,站在梁三公子面前,轻声说道,“我冷轩蓉,是经历了两世之人,前一世,你的父亲害死了我的至亲至爱,对我百般凌丨虐,将我推向无尽的痛苦的深渊。不单是他,就连那贺笠靖和安平之也都是一样。我冷轩蓉今生今世找他们报仇,这些人,万死难偿我心头恶恨!前世仇怨,我今生全都报了!”   冷轩蓉这话说的声音极低,低到连呆愣愣站在一旁看着这些事情一瞬间发生的窦皓维都没有听清楚,然而梁三公子却听清楚了,一字一句,他都听的清清楚楚。   两世之人?前世仇怨?   梁三公子望着冷轩蓉,看到她此时阴冷无比的神情,梁三公子突然向后跌了一步。   人世间,难道真的有前世今生?若是没有,这女子便是疯了。   可回想当初,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冷轩蓉都仿佛洞察水火,能够未卜先知,若非不然,凭她一介弱女,又怎么能走到今天?   前世……前世?   她口中所说的前世是什么样子?前世的她又是什么样子的?若是她有前世,那么他梁慕寒,他们梁家满门,是否也有前世?   “慕寒……慕寒!”   耳边突然响起窦皓维的呼唤声,梁三公子猛地回过神来,呆呆扭头望向了窦皓维。   “慕寒,你身上还在流血,我这就叫人去找大夫来!”   “不必……”梁三公子苦笑着低头看看自己胸前伤口,摇头道,“皮肉之伤,过不了几天也就好了。”说罢,他抬起头望向冷轩蓉,笑容之中,带了一点释然,“冷轩蓉,我梁慕寒与你不同,生生死死不过是一时一刻的事情,你杀了我的全家,我却不想杀你。今天你在我梁慕寒身上再留一道伤疤,日后我再看到这伤痕,定能想起你。人生几十载,争过这一时,你却未必能够争过一世。若是真如你所说……”前世……梁三公子摇头,“不知道你能否看到你与那个曾颜良未来如何呢。”   森冷的话语,森冷的笑容,让冷轩蓉再次想起了刚才梁三公子所说的话。   他做了什么?   窦皓维扶着梁三公子坐下,然后他唤来了守居,让他去找大夫。等守居跑出去之后,窦皓维才来到冷轩蓉面前,轻声道,“冷姑娘,你与慕寒之间的恩怨,只怕是化解不得,我只想劝冷姑娘一句,人若害人,终将有失,不管冷姑娘从前做过什么,以后……还请姑娘消消心中戾气,也免得惹火烧身……”   这是劝告?不是,这是警告。   冷轩蓉握着剪刀望着窦皓维,苦笑出声,低头轻语,“皓维先生只说让轩蓉不可害人,却不知道,我无害人心,人有伤我意,我冷轩蓉能苟活至今……皓维先生难道不知道是有多难有多险吗?”   一句话,问的窦皓维哑口无言。   他曾亲眼看到骁瀚王杜亦霖火冒三丈要杀冷轩蓉,他曾舍命相救,他曾看到冷轩蓉垂死挣扎,他曾心如刀绞。   对于他窦皓维而言,冷轩蓉做过的事情是对他有所欺骗有所隐瞒,可仔细想想,她这么做,是为了能够活下来啊……   第三百六十三章 情非得已,善罢甘休   面对梁三公子,冷轩蓉现在可以无所顾忌,就在梁三公子说出一句句冰冷话语的时候,冷轩蓉突然想开了一件事情,将这件事情暂时放在心底,她便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她甚至不害怕让梁三公子知道,她有过前世,有过今生。   说出来又有什么呢?仇人已经死了,她冷轩蓉所拥有的前世记忆,也仅止于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其实她已经远离了前世的轨迹,今生的一切,都是她拼命努力得来的。她假人之手杀过许多人,可令冷轩蓉彷徨犹豫甚至心惊胆战的事情,却让梁三公子的冷言冷语化解开了。她不需要再有什么惶恐,仇人已死,大仇得报,她冷轩蓉今生心愿了了一半,而这一半,是她用前世苦、今生痛换来的。既然梁三公子失了家人都可以理直气壮找她复仇,她冷轩蓉又为什么要为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而惶惶不可终日呢。   梁三公子是聪明人,他想以阴损的手段让冷轩蓉痛苦一生,这一点,冷轩蓉清清楚楚的明白了。一还一报,梁三公子不管做过什么,她冷轩蓉都认下接招。   可唯独,窦皓维是不同的。   前世冷轩蓉只听说过这位翩翩公子,那时他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人物,而她冷轩蓉,却是低贱卑微的奴仆。今生她得了他多少照顾,感激之心,冷轩蓉没有一刻敢忘怀。冷轩蓉早就知道窦皓维对她的这份恩情自己今生是报答不完的,却没想到,他得知了一切之后,竟然不想听她辩解一句。   他到底是认定了自己有蛇蝎心肠、狠辣手段,他到底信了别人,而远离了自己。   冷轩蓉心中悲痛,远胜于从前。   她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想要忍住泪水,她知道这个时候流泪,只能让窦皓维认为她惺惺作态,更加瞧不起她。可她又忍不住,许是眼泪流的多了,泪窝子更浅,明明前世受苦受难时她也未曾如此落泪,今天,她却怎么都忍不住。   血腥味在口中漫开,嘴唇被冷轩蓉咬破了。她还攥着那柄剪刀,身子不住的颤抖。   这一切,都被窦皓维看在了眼里。   谁能知道他此时心中有多挣扎,他看出了冷轩蓉是强忍着自己最脆弱的一面,看出了他的一句话让冷轩蓉受了多大的打击,他甚至觉得自己又看到了从前他一心想要保护的女子,那个坚强而又纯洁的女子。可他转念又想到了她曾经做过的事情,她欺骗他,利用他的事情。那些事情做得悄无声息,每每想起,他心中便升起一阵恶寒。   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窦皓维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刺进掌心,血迹慢慢渗了出来。   屋中三人,谁都没有说话,耳边只能听到被冷轩蓉强行压住却依然无法抑制的抽泣。   梁三公子捂着胸口,忍着疼痛,目光所及之处,令他心疼的比自己身上这伤口还要疼出千倍万倍。梁三公子看着那只紧紧攥住的拳头,他还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皓维竟然还能使出这么大的力气。血迹不多,却异常扎眼,梁三公子狠狠咬着牙,迟疑半晌,终于还是抵不过心中痛楚,开口道,“皓维,你莫要怪她欺瞒你了。”冷轩蓉那几句轻语虽然荒唐,可不知道为什么,梁三公子这个时候却觉得自己对那些话坚信无比。   前世么?若是没有,她又何来仇怨?若是没有,她又怎么会料事如神?若是没有,她为什么不说个更能取信于人的谎言?   冷轩蓉不傻,她一点都不傻。   梁三公子伸出手,吃力的握住窦皓维紧攥着的拳头,有气无力的轻叹一声,“皓维……我这伤口疼的厉害,大夫为什么还没来?”   窦皓维早被梁三公子之前的话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对冷轩蓉仇深似海的梁三公子竟然能够开口劝他不要去怪冷轩蓉了。这话谁都有可能说,偏偏梁三公子不能说。   为什么?   窦皓维茫然扭头,这才发现梁三公子拉着他的手。   手心痛楚一下子变得明显起来,窦皓维这才张开手看到掌心那一道血痕。   心下一痛,目光落在梁三公子头顶那支玉簪上,窦皓维想起了当初他们分别时的情形。那时他以为失去了一个至交好友,却没有想到,眼前的梁慕寒竟然能为了让他窦皓维宽心,而放开深仇大恨。   要是冷轩蓉也能把心里的仇恨放开多好。   窦皓维叹了一声,拍拍梁三公子手背,轻声道,“也许是守居一时间没找到大夫,你稍等等,我这就去看看。”   说罢,窦皓维转回身,来到冷轩蓉身边,道,“冷姑娘,你与慕寒之间有多少恩怨,相信总有一天能够化解。今天慕寒并非是来索你性命,还请冷姑娘……莫要再伤人了。”   窦皓维本想要过冷轩蓉手中的剪刀,可那一瞬间,他又仿佛想到了什么。身后一缕视线幽幽如冰,窦皓维痛苦的锁紧双眉,快步出了厅堂。   等他离去,冷轩蓉这才掏出帕子擦干了眼角泪痕。   “明知不能,又何必再演这一出。”梁三公子的话语依然冰冷,他稍微坐直身子,手也从胸口放了下来,“想让皓维再可怜你,只怕是不行了。皓维性情单纯,却也不傻,你想把他玩弄于鼓掌之中,饶不了你的,可并非我一人。”   冷轩蓉抬起头来,原本明亮的双眼之中竟然带了重重的血色。她看上去无比愤怒,说出的话也带着刺骨寒意,“是我把皓维先生玩弄于鼓掌之中?梁三公子,你这话说的好不要脸。我与皓维先生相识只是机缘巧合,可你自己又是如何?我得了皓维先生帮助,一桩桩一件件我都铭记于心,感恩戴德,却并非如你所说,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我没有这份心,更没有这份力!如你梁三公子所说,皓维先生不傻,难道他还看不出我一个小女子对他到底如何么?你梁三公子能让我冷轩蓉认了从未有过的杀人之罪,能让我告诉你我压在心底一辈子不想对别人说出来的话,这都是因为你知道我有怨有恨!可梁三公子再精,也不该在皓维先生面前污我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我没这样想过,更没这样做过,反倒是梁三公子你,隐于暗处,只等着看我冷轩蓉众叛亲离、痛不欲生!”   冷轩蓉越说就越是愤怒,“梁三公子,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但我冷轩蓉今天就在这里告诉你,我如今大仇得报,就算是再死一次,也已经足以瞑目了。冷轩蓉前世受尽屈辱被人利用,临死时都不知道自己为何疾苦一生命丧黄泉,而今生,我虽然没有快意恩仇,却以区区之力,报了血海深仇。纵使真的众叛亲离,只要他们还活在这世上,就足够了。”   梁三公子再不应声,他知道冷轩蓉说出这话,分明是指责他才是从头到尾都在利用窦皓维的人。从他第一次去接触窦皓维,便是为了梁家有朝一日要利用他,可只有梁三公子知道,自己早就不是那样想了,他要维护窦皓维还来不及,又怎么能利用他,只不过,有时情非得已……   思绪到此,梁三公子不由得朗声大笑。   冷轩蓉果真是个聪明人。   梁三公子的笑声传到门外,静静躲在门边的窦皓维脸上也不由得露出苦涩笑容,郁郁心结仿佛一下子解开,随即心中也释然了。   谁让他身处事中呢,利用或是被利用,不过是个说法,到底如何,也用不着分辨了。   不多时守居就带着大夫来了,窦皓维与他们一同进到厅堂,在大夫为梁三公子包扎伤口的时候,窦皓维走到冷轩蓉身边,轻声道,“王爷爱惜曾公子是难得良才,给他留下一条生路。”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交给冷轩蓉,“王爷说你一定会与父亲一同进宫面圣,在此之前,与这封信中相同的奏章就已经放在龙书案上了。一切皆由你们自己决定,王爷用心良苦……不希望让冷姑娘你生出什么疑心。”   冷轩蓉接过手中这封信,并没有马上拆开看。她抬头望着窦皓维,见他对自己似乎少了刚才那份疏远,却也并不像以前一样亲近了。冷轩蓉轻叹一声,道,“多谢王爷厚爱,多谢窦先生提点,冷轩蓉将窦先生说的话句句都记在心头,以后定会谨小慎微,免得再出纰漏。”   窦皓维欲言又止,最后微微摇头,返身搀扶起包扎之后的梁三公子,两人一同出了冷家府宅。   窦皓维早命人叫了马车,他扶着梁三公子上去,坐稳之后,窦皓维脸色又沉下来。   “慕寒,你告诉我实话,你到底做过什么。”窦皓维从未如此阴冷,看的梁三公子背脊一阵发凉。   这些事他本来也不想对窦皓维隐瞒,便苦笑着说了,“我梁家人虽然都死了,可家父经营的产业众多,手下人遍布衲岩各地。安平之派人去查安龙义那私生儿子的事情很快传到我的耳朵里……你们在安平之手里找到的书信,是我找了巧手的先生模仿安平之的笔迹写的。从武明郡被围开始,安家原本在暗中做的勾当全都浮现出来,信中所写都是我查到的,至于最后那段话……”   梁三公子抬头看看窦皓维铁青的脸色,叹道,“家破人亡,我又怎么能善罢甘休……”   第三百六十四章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原本我是打算亲自潜入丞相府,杀了安家父子,再留下那封信。可最终却被那女人拦住了。”梁三公子说到这里,心中也隐隐痛了一下,“那女人说我若入那丞相府,必定会命丧那里,我们缘分尽了,她为我做最后一件事,然后换个自由身。”   小花娘,她说出这话的时候,脸上没带着一丁点的不舍,反而还让梁三公子给她预备了足够她下半生不愁吃穿的厚厚一摞银票。强装着无情无义,可她却在侍奉他的最后一夜偷偷落泪了。梁三公子信了那女人,将书信交给她,然后送她出门,看她远去。   梁三公子直到,是生是死,她也不会再回来了。   没有轮到小花娘出手去杀安龙义和安平之,她只等着冷轩蓉他们离去,悄悄将书信放到了安平之身边。   安平之有怨有恨,却已经心灰意冷,他若真的想对冷轩蓉出手,那倒是能让他有活下去的理由了。然而却是没有的,安平之静静去了,一切都是梁三公子做下的。如他所说,躲在暗处,若他不说,没人能够勘破。   这样的做法,与冷轩蓉如出一辙。   窦皓维听了这些话,笑的更是苦涩。   放下深仇大恨?他居然还在那一瞬有了这样的愚蠢想法。   窦皓维抬起手来重重捶在梁三公子肩头,根本不顾他身上有伤,一下又一下,咬着牙重重的打下去。   梁三公子疼的头顶渗出汗珠,心里却一点点轻松下来。   直打的梁三公子忍不住抬手紧紧握住窦皓维的拳头低声求饶,窦皓维才咬牙道,“以后你跟我走,再不许提什么仇恨,再也不许!”   梁三公子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却呲牙笑了,“若蒙皓维收留,慕寒也当再世为人,不管结果如何,恩怨算是了了。”   没过几天,帝师府小少爷窦皓维辞别骁瀚王杜亦霖,远离皇城喧嚣,带着少数随从,外出游学去了。皇城中又空出一座大宅,那梁姓的宅子主人也消失了踪影。   丞相府倒了,皇城里人心惶惶,丞相一职空缺着,朝中文武百官都等着皇上有个决断。这决断不单关乎朝廷里许多人的身家性命,更关乎着皇上登基之后独自决断的第一脚要往哪里走。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被谣言提及的几个人心中更是有喜有忧。然而,随着一架马车极速进了皇城,谣言的风头,一下子转了个大弯。   帝师府的五先生从武明郡回来了。   一场巨变之后,人人都知道,是这位帝师府的五先生在杜亦霖身后出谋划策,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也知道这位五先生不顾自己安危,在最危险的时候深入武明郡,压住了大将军府的暗中叛乱,调头守住外面安平之手中军队攻打皇城的路。   这是奇功一件,人人都知道,皇上定有重赏,而这赏,极有可能是那丞相的官位。   然而五先生的名声在皇城中绝算不上好,他虽然聪明过人,却也因为性情古怪难以亲近。唯独与五先生相处甚欢的那位帝师府小少爷悄无声息的游学去了,整个皇城里,便再也没有几什么能够让人接近这位五先生的办法了。丞相一职,关系重大,若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让别人全然摸不透心思,那许多事情,怕是就更加复杂了。更何况,皇上性情仁厚,难免被五先生这样的强人欺压,帝师府若是出了个安龙义,这天下,还有谁能压得住?   忧虑恐惧一时间弥漫开来,这样的风声,自然也传到了五先生窦彦东的耳朵里。   骁瀚王府之中,窦彦东与杜亦霖对桌而坐,谈笑风生。   杜亦霖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问道,“五先生以为如何?这丞相之位,怕是非您莫属啊。”   窦彦东也放下筷子摆摆手,“王爷说笑了,我窦彦东闲云散鹤大半生,最受不了的便是约束。当初那麒麟营的谷将军带信给我的时候,可是说的明明白白,来去自由,王爷现在可不能出尔反尔啊。”   “五先生说的哪里话。”杜亦霖知道这位五先生不是等闲之辈,不然自己也不会在最危急的时候请他出山,“五先生当然来去自由,只是,若您不要这丞相之位,还得劳烦您推举一人,顶上您该本该做的位置。”   这话说的明明白白,窦彦东又岂能不知道杜亦霖的用意呢。   “王爷放心,明天进宫面圣,一切都抱在我窦彦东身上了。”   夸下海口,窦彦东心里却是没底的,一路上他磨破了嘴皮子,可就怕那冷承戚见了女儿,再被那个鬼机灵的丫头坏了事。   然而窦彦东却不知道,他所想到的事情,杜亦霖也已经想到了,他特意让窦皓维送去的那封信,便是最大的一颗定心丸。   烛火摇曳,一张酸枣木的圆桌边上,坐着久未团聚的三个人。   冷轩蓉望着父亲的气色,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之中好了许多。病体早已康复,一路上虽然舟车劳顿,但却没少了进补。早在衲岩县时那风中枯草一样的老者不复当初,如今再看,父亲俨然有了往昔才子侍郎的样子。   另一边,颜良大哥虽然神情严肃,眼中却并没有忧虑,如今哪怕是有了天大的事情,他都仿佛能够无惧无畏。冷轩蓉知道,这是因为颜良大哥从心底有了自信,他不再是当初衲岩县县衙中一个小小的衙差,如今的颜良大哥,已经变成了武功高强进退自如的英雄豪杰。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冷轩蓉身边,冷轩蓉长出一口气,真的安心了。   “安家三子……这可是真的?”冷承戚紧锁双眉望向曾颜良。   曾颜良摇摇头,“颜良是穷苦出身,父母早逝,孤苦无依,与安龙义没有关系。”   他的语气无比坚定,这让冷承戚舒心一笑。他也看出来了,曾颜良不单武功长进,连心胸气魄也都与往昔不同了。   “既然如此,就照王爷说的办吧。”冷承戚放下手中那封信,然后对冷轩蓉和曾颜良说,“躲过这一劫,以后如何,我们再做打算。如今安家的事情刚刚结束,我们应当……谨慎小心。”   曾颜良闻言也重重的点了点头。   冷轩蓉有些茫然的看看这两个人,这时曾颜良看到冷轩蓉似乎又有些不安起来,急忙开口对她说,“皇城里不安稳,皇上和骁瀚王现在也正是最小心谨慎的时候,顺则生,逆则死,几天之中,皇城里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官员被灭门了。”   冷轩蓉自然明白他们说的这些意思,但却没有想到,在这样危险的时候,她却一点都不担心,而且也不需要绞尽脑汁去想什么了。   冷承戚淡然笑道,“朝野上下一片混乱,纵是危险,但也比一人揽权,遍生冤狱的时候好了。”   冷轩蓉有些担忧的问父亲,“皇上召见,让我们明日入宫,父亲弃官逃走一事,可有办法解决了?”   “御城库走水一案牵扯甚广,加上父亲手中那些证据……”冷承戚说到这里,长叹一声,他倒不是怕皇上追究那些旧事,只是一路上五先生窦彦东极力劝说他的那些话让他心中难平。   他看看自己消瘦无比的女儿,心中有些不忍,但一咬牙,开口问道,“轩蓉,父亲若是再留在皇城为官……”堂堂才子冷承戚,话说到这里,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了。   官场无常,他冷承戚最明白。当初他弃官逃走的时候,连累了妻儿,害妻子死在逃亡路上,连尸骨都未能安葬,害女儿小小年纪便受这么多苦痛,几次差点丧命,就连他自己,都曾沉沦赌庄,若非得女儿极力挽救,他怕是早就死了。   然而就算是有了这些事,冷承戚心中,依然有一团火焰,那一团原本熄灭,却又被重新燃起的火焰。   不论何时,问他心愿,冷承戚只在心中默念,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一介文人,除此无他。   冷承戚绕不开为君分忧为国解难这个心愿,却又怕再伤女儿的心。他现在只想听女儿一个决断,若是要走,他定会毫无怨言,断了念头,熄了火焰,让一切随风而去,做个山间隐士,再不闻世事。   可这时,冷轩蓉却开口,“父亲当初是被奸臣佞党所害,一生心愿未能了却,若是此时再退,难免落个丧家之犬的名声。父亲腹有锦绣,当有所为。”   淡淡几句话,说的冷承戚鼻子一酸,眼眶也湿润了。   女儿的话,句句戳在他的心头,年轻时的抱负,至今还会出现在梦中的宏图心愿,似乎借着冷轩蓉的几句话,一下子拂去尘埃,闪亮起来。   父亲眼中闪烁的光彩没有逃过冷轩蓉的双眼,她虽然想就此远离纷争,可她却又知道,自己的心愿已了,今后为何不让父亲也了却毕生的心愿呢。   转头再看颜良大哥,他眼中满是柔情,似乎想要对她诉说什么。   冷轩蓉的心一下子揪起,早已做好的决定,再次颤动了一下。然而她握紧了拳头,要说,她一定要说!   第三百六十五章 今生因果,前世冤孽   冷承戚把该说的话说了,见冷轩蓉和曾颜良两人都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一定是碍事了。他们三人一起患难,对冷承戚而言,曾颜良和冷轩蓉虽然还未成亲,但寻常的礼数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几番生死,曾颜良对他们父女二人不离不弃拼死保护,这份心意,任谁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冷承戚虽是文人,却不迂腐,他笑着关照冷轩蓉和曾颜良两句,然后起身叫上了门外的守居守言兄妹,离开了。   整个冷家宅院里依然冷冷清清,他们走了之后,就只剩下了冷轩蓉和曾颜良两人。   烛火摇摇,若是放在寻常,一对男女这样深夜对坐,断然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一同走过这么多的苦难,冷轩蓉和曾颜良早有了深深的默契。他们相依相伴,相扶相守,哪怕如今都有心事,可两人心中的距离,却一点都没有增加。   曾颜良抬头看看冷轩蓉,见她出奇的平静,知道她是要对自己说什么了。曾颜良有些害怕,但男子汉大丈夫,他绝不能让自己有所动摇。曾颜良稳住心神,缓缓开口,先说到,“王爷的办法虽然不是什么好办法,但也唯有这样了。轩蓉,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你和伯父的。”   冷轩蓉抬起头,眼中带着些许歉疚,“父亲不想让我们再过逃难的苦日子,便委屈颜良大哥了。”   杜亦霖想出来的办法固然是能让曾颜良平安无事,可说到底他是为了自己为了皇上,就连他想方设法让那五先生窦彦东劝说父亲冷承戚在这个危险的时候出头去做丞相,也全是为了他们皇家考虑。现在朝中派系林立,杜亦霖自然想要找一个干干净净的人来坐上高位。冷承戚虽然早年有才有德,却也只是个四品侍郎,又曾深陷冤案弃官而逃,按理来说,这样的人如何能做丞相高位?可杜亦霖和皇上算盘打的极好,只要有不属于任何派系的人出头任职,那么这个人无疑就成了皇上心腹,不管他处在什么样的危险之中,皇上却能高枕无忧,同时占下这个高位,腾出手来一点点匡正朝纲。若是以后冷承戚做的好了,皇上自然不会弃了这个对他感恩戴德的心腹,若是做的不好,皇上大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把他换下来。冷承戚本来就是个恩科举子出身,背后无权无势,简直就是走这一步棋的最好棋子。   冷轩蓉知道,这些事情连自己一个小姑娘都明白,冷承戚自己更是无比清楚。然而他心中所恨的是当初毁了他一生的安龙义,对于皇上和骁瀚王,冷承戚感恩戴德还来不及。虽然明白其中危险,但冷承戚毕竟是从阎罗殿走过几遭的人了,他一不惧怕强权,二有报国之志。冷轩蓉猜想,当初父亲从子夏巅来到皇城,这其中,必然也有那位前朝隐士张先生的原因。因此父亲可以说是在暗中得了张先生的帮助,再加上一个帝师府的五先生窦彦东,这两股势力,便能成就许多事情了。正因为如此,父亲才敢做出留下的打算。   然而这些事情只怕杜亦霖也是算准了的,他如果只是留下冷承戚,也难免这个人哪天被哪路派系想办法抢走,所以杜亦霖才会把主意打到冷轩蓉和曾颜良身上。这两个人对冷承戚而言举足轻重,杜亦霖深知冷轩蓉是个暗地里的厉鬼,而要死死拴住这厉鬼不出来作乱,唯有先牢牢拴住曾颜良。所以他不惜串通了皇上做一场戏。一边解决了他对安家的最后顾虑,一边也卖给了曾颜良他们一个大大的人情。如此一来,他是巧手的观音广施恩德,而冷家父女加上个曾颜良,就都成了他掌中之物。   冷轩蓉看出来了,曾颜良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所以她才觉得愧疚,因为颜良大哥早有带着他们远离朝廷喧闹的念头,可如今,他却要为了他们父女,再次面对更险恶的事情了。   然而,曾颜良一把抓住了冷轩蓉的手,双眉紧锁,重重的说,“轩蓉,要是没有你,我曾颜良早就命丧黄泉了,如今我还能守在你的身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哪里来的委屈?倒是……倒是……”曾颜良难得的吞吞吐吐,他松开手,低下头,似乎有些丧气,轻声道,“我曾颜良是穷苦出身,没爹没娘,身上又没有什么长处,更没有万贯家财……以前我只知道轩蓉你身世可怜,一心想要给你好日子过,可如今……”   如今冷轩蓉眼看着要成为丞相独女,这是多高的身份。曾颜良这段时间夜不能寐,不是因为安平之临死陷害他,而是因为他见识到了皇城中许多规矩礼数,明白了门第之别。以前他与冷轩蓉再亲近,那也只是患难时的情意,可眼下敌人一个个都死了,冷家也眼看着重新有了门第,他曾颜良摆脱了安家的诬陷之后,便依然是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等局势平稳,若是冷承戚站稳了脚跟,巴结冷承戚的人必然不少,那时王公贵胄、豪门世家,多少公子少爷会来向冷家提亲?到时候……   只是想想这些,曾颜良简直心如刀绞。   冷轩蓉听了曾颜良的话,却一下子想偏了。她心里一缩,顿时害怕起来。   莫非颜良大哥有意离开?   若是平时,冷轩蓉也不至于马上想偏,可今天她心里藏着那些话,最深的恐惧使得她根本没了往日的冷静。   冷轩蓉深深低下头,许久没能发出声音。   曾颜良也低着头,他只怕冷轩蓉再对他笑一下,再说一句挽留的话,如果这样,就真的说明冷轩蓉心中对他已经疏远了。   可许久之后,曾颜良咬牙抬头,却见到冷轩蓉面前桌上晶莹闪烁,仔细看去,竟然是点点水珠映着烛光。   冷轩蓉竟然无声的落泪了。   曾颜良的心,猛地一缩。   “轩蓉……”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难道真的要逼她在这时做个了断么?   曾颜良无比后悔。   然而就在这时,冷轩蓉突然抬起头来,掏出帕子擦了擦泪痕,吸了一下鼻子,开口道,“颜良大哥,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你若信了便是信了,若是不信,便只当我是乱了脑子给你讲了个故事,只是,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听我讲完。”   曾颜良觉得莫名其妙,这个时候,轩蓉怎么突然想起讲故事来了?   可曾颜良也隐隐感觉到,这故事,只怕是连着冷轩蓉的心呢。   他坐在这里,静静的听着。   冷轩蓉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紧紧的皱起眉头,最终下了决心,一咬牙,睁开眼睛,一开口,声音之中竟带上了一些寒意。   “那一年,我与父亲落难衲岩县已经是两年时间了,父亲心力交瘁,万念俱灰,沉迷赌庄,唯有一人时常照顾我们,那便是颜良大哥……”   曾颜良听冷轩蓉突然说起往事,可她脸上,却如同再讲述什么噩梦,冰冷冰冷的。   “……朝廷官银被劫,县衙派人去寻找,最终只找回了身受重伤的颜良大哥一人,梁秋荣生怕朝廷上面怪罪到他头上,便称此人勾结贼匪,上请朝廷判了斩刑。斩刑当日我奋不顾身去法场见了颜良大哥最后一面,却没想到,这成了日后劫难的开始。”   曾颜良惊讶的瞪圆了双眼,他不明白冷轩蓉在说什么,她明明像是在说往昔的事情,可……可为什么她说的与往昔不同?什么斩刑?什么法场?他不是活着?他不是被她救了?她……她在说什么?   “……父亲被赌场的李渡恩害死,陆媒婆又拿着一纸婚书将我抢了去。我被绑着成亲,可入了洞房,却看到床榻上躺着的是一具凉了的尸体。我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本以为会命丧于此,却没想到梁秋荣又派人将我捉了回去。他对我严刑拷打百般凌丨虐,为的只是要得到颜良大哥临死前对我说的话。我千遍万遍告诉他,可颜良大哥说让我好好照顾自己,这话却对梁秋荣一点用处都没有。最后梁秋荣无奈,将我送到贺笠靖的身边,这贺笠靖知道许多暗地里的勾当,根本没把我当人看待。我被贺家小姐贺蕊萍当做最卑贱的丫头虐待,贺笠靖却以为我知道什么,只是嘴硬不说,所以一直留了我的性命。后来贺蕊萍嫁给了安平之,我便也随着来到皇城,入了丞相府。”   “父亲留下来的东西都被我藏着,那是唯一保命的东西。安龙义威逼过我,却始终没有找到那关键的东西。后来此事被杜亦霖发现,他知道我受尽了苦痛,便利用我在寿宴上给安龙义下毒……”   冷轩蓉一字一颤,说的无比艰难,前世一幕幕闪现在眼前,她强忍着泪水,强忍着在心底翻滚的情感,不敢抬头看曾颜良一眼。   曾颜良越听越是惊讶,越听越是愤怒,他手上的关节都攥的发白,眼中全是火焰。   第三百六十六章 最终章   冷轩蓉不敢抬头看曾颜良,她要将这故事说完,如果看了曾颜良一眼,她也许就没法再说下去了。所以她死死攥着一双手,强忍着眼角的泪痕和心中激荡的情绪,一字一句的继续说,“最后,我照着杜亦霖的话,毒死了安龙义,杀了贺笠靖,为我父亲和冤死的颜良大哥报仇。随后朝廷很快派人将我捉住,发出榜文,将杀害朝廷重臣的罪名加诸在我身上,判处斩立决。”   在冰冷牢狱中,冷轩蓉只觉得害怕和不甘。法场上那一刀,原本该斩断一切。   “我被推上了刑场……午时三刻,一刀过颈……”   听冷轩蓉说道这里,曾颜良的眼角几乎要瞪裂,他狠狠咬着牙,却依然静静听着。   冷轩蓉的身子,终于颤抖起来,她深深的低着头,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原本以为死了,可再睁开眼,却回到了三年前……”   曾颜良惊呆了,可他此时却又像是无比的清醒,他心中许多的疑团一下子都解开了,他回想起当初发生的一件件往事,为什么冷轩蓉总是一副恐惧的样子,为什么她能算准了时间救下自己,为什么她总是料事如神如同未卜先知,为什么她一个弱小的女子能在险恶中周旋,以至于今日她的父亲能够走上丞相高位,而他曾颜良也血洗了之前的冤屈,甚至参与了后面的这些事情……   这些疑惑和相对应的答案如同潮水一般淹没了曾颜良,而曾颜良刚才那无比的愤怒,也仿佛被他遗忘了。随之而来的,是无比的心痛。他刚才为冷轩蓉口中那些欺辱她的人而愤怒,如今却是为经历了这些事情的冷轩蓉而心痛。   曾颜良不敢说自己能够相信冷轩蓉说的这些话,可冷轩蓉说的字字真切,曾颜良心里生不出一丁点的怀疑。   “轩蓉……你说,我曾死过一次?”曾颜良的声音低沉的让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冷轩蓉的身子抖了一下,点了点头,却依然没有抬头去看曾颜良。   “你说,伯父曾死过一次?”   冷轩蓉又点了点头。   “你说……你自己也……死过一次?”   这一句,使得冷轩蓉死死咬住下唇,微微点头。   之后,便是一片沉静。   冷轩蓉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她心中如同一团乱麻,可现在她再也不能像往日一样,一点点将这一团乱麻梳理开了。她的眼前只有自己紧紧攥在一起的一双手。她的一双手早就不像是个大家闺秀的手,哪怕是在今生,她也做惯了日常的活计,她也曾要靠着为人缝补维持她和父亲的生活。她更不止一次的在深夜死死攥着被角,一攥,便攥的骨节发白。   烛光盈盈,冷轩蓉却分明看到自己的一双手上染满了鲜血。那不是前世自己杀死贺笠靖时留下来的血迹,而是今生那些在她手里死去的人的血。她自以为没有沾染过双手,可血迹,却分明还残留着。   冷轩蓉的心,渐渐有些凉了,她颤抖着双手,仿佛看到了颜良大哥心中的犹豫和他要做的决断。冷轩蓉强咬牙关,想要做个了结,可就在她抬起头的同时,一只大手,却紧紧攥在了她的手上。   这只手,也在颤抖,每次这只手伸过来时都是滚烫的,可今天,这只手无比冰冷。   冷轩蓉抬起头来,一颗心猛地缩紧。   一盏烛光,分明映出了颜良大哥眼中落出的两行泪水。   曾颜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甚至什么都没想,只是一辈子没流过几次眼泪的他,这时却止不住这眼泪了。   还好,此时坐在他对面的是轩蓉……还好,她现在能够坐在他对面……还好,他们还能这样静静坐着……   “颜良大哥……这些话,你若信了,便是我冷轩蓉心底最大的秘密,你若不信,就只当是个故事……”冷轩蓉也只能任凭泪水从眼中流淌下来,她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她强忍着悲痛说出这几句话,“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我只想让颜良大哥平安……颜良大哥若是……若是……”   若是要舍她而去,她也断然不会阻拦。   这本是冷轩蓉早就想好的话,可临到说时,却被哭泣声淹没了。   她的身子越来越低,最后将额头抵在颜良大哥握着她的那只手上,嚎啕大哭。   前世今生,冷轩蓉从未哭的这么伤心,从未哭的这样无所顾忌。要说的话她都说了,而之后要面对的事情,已经完全不在她的掌控之中了。她悲伤,因为她怕颜良大哥离去,可刚才她看到颜良大哥落泪,却又仿佛被利刃划了心口。   一场哭泣,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停住,冷轩蓉抬起头来,见曾颜良眼角虽然挂着一点泪花,却淡淡笑着望着她。   见冷轩蓉抬头,曾颜良这才开口,“轩蓉,你可嫌弃颜良大哥前世无能,今生贫贱?”   冷轩蓉闻言一愣,好半天,突然想起之前颜良大哥说过的话,她骤然惊觉自己的误会,竟然也苦笑起来。   “颜良大哥,你可嫌弃轩蓉前世与人为奴,今生害人无数……”   两人相视,看到彼此眼中流转的光芒,已是心意相通。   次日牡德宫景岚殿中,皇上高坐龙椅,细细看着下面跪着的三个人。冷承戚他是见过的,虽然说不上熟悉,却依然觉得他与当初相比只是老了一点,其余无异。这也该归功与五先生窦彦东一直想方设法为冷承戚调养身子,从这一点便能知道,他是早有了后面这一步的打算。皇上再打量那曾颜良,确实如亦霖所说,看上去十足的干练,连跪在皇宫的大殿里,也透出了不卑不亢。这样的人再加仔细雕琢,以后定能成为身边一个得力的人才。原本皇上对那安家三子的事情还有顾忌,但听了杜亦霖一番话,他觉得有些道理。   这时的杜亦霖正站在一边仔细打量着冷轩蓉,见冷轩蓉双眼如桃,他不由得微微挑起嘴角,看了一眼自己的皇兄。   皇上会意,心中暗道,果然弟弟心思缜密,把今天的事情都想周全了。   他顺着杜亦霖的目光望向冷轩蓉,越看越觉得这女子一点都不像弟弟说的那么险恶,更看不出她才是亲手下毒杀了安龙义的真凶。   不管怎么样,眼前这三个人,皇上是下定了决心让他们为己所用,于是他毫不犹豫,开金口下了旨意。   冷承戚出谋献策豁出性命去解了武明郡叛逆之危,为君分忧,为国尽忠,是能够稳固江山的大贤大智之人。同时,冷承戚秘密离开皇城,乃是皇上遣其秘查逆臣贺笠靖等人谋反证据,冷承戚忍辱多年,如今此事终了,自然应当记大功一件。两项功劳加在一起,特别提拔,官升两品,暂时代理丞相之职,立即着手督办清查前任首辅丞相安龙义生前罪行。   安龙义之子安平之当众说出了谋反之意,同时留下自供书信,所以谋反的罪名是坐实了。而诛杀了这一对谋反父子的,便是受了皇命的曾颜良。曾颜良诛杀反贼同样是大功一件,封做御前朱砂近侍统领,负责皇上安全。   对于冷承戚的那道旨意,冷承戚、冷轩蓉和曾颜良都有了心理准备,而对于给曾颜良的封赏,却是出乎了几人的意料。虽然之前杜亦霖说的清楚,让曾颜良背上杀死安龙义和安平之的名,为的是堵住悠悠之口。如果有一天曾颜良再反悔说自己是安家的三儿子了,那这杀父诛兄的恶名也不会让他有机会拉起反旗。如此一来,曾颜良不单得了现成的功劳,也断了日后再出乱子的路。只是这功劳有了,却没想到给的封赏竟然是朱砂近侍统领的职位。曾颜良原本以为有了安平之那封信的事情,杜亦霖和皇上一定会对他心存芥蒂,最多给个空头职位也就算是表了心意,哪成想,竟然让他做朱砂近侍的统领。   朱砂近侍是杜亦霖当初特意为了对付安龙义而精心训练出来的一群死士,他们忠于杜亦霖,忠于皇上,几乎是他们除了三大秘营之外最后一道屏障。而如今,他们是要将这道屏障交给曾颜良了。   曾颜良疑惑的抬头望向杜亦霖,见他挑挑眉梢,有些恼怒的哼了一声,“怎么?曾颜良,你是嫌皇兄给的官位小了?”   曾颜良没有回答,扭头又看看皇上。   皇上原本就是宽厚之人,他知道曾颜良心里是怎么想的,便笑道,“曾颜良,朕这弟弟可是在朕面前拍着胸脯打了包票,说你是可塑之才,在朕身边绝不会让朕失望。朱砂近侍便是朕的性命,你敢接这官职不敢?”   这话让曾颜良心中一震,但也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倔强。他眉头一皱,冲着皇上抱拳道,“草民一人不敢保皇上性命无忧,但朱砂近侍无一不是铁骨铮铮不畏死的汉子,皇上若让草民与这些兄弟一同守卫在您身边,也无需再有多少忧虑了。”   “哈哈哈……”皇上朗声而笑,望向杜亦霖道,“亦霖啊,你举荐来的人,怎么都跟你一样,身上带着甩不开的桀骜。”   杜亦霖闻言一愣,随即释然笑道,“皇兄尽管放心,这曾颜良再桀骜,也有能拴住他的人。”   说着,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冷轩蓉身上。   冷轩蓉规规矩矩跪在那里,心中想着父亲和颜良大哥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就在她想的出神时,突然被身边曾颜良拍了一下。冷轩蓉一惊,这才抬起头来,见杜亦霖和皇上都望着她,冷轩蓉不禁有些窘迫。   就听杜亦霖有些责备的说,“冷轩蓉,你平日里在本王面前没有规矩,本王从未责备你,可今天到了皇兄面前,怎么还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冷轩蓉心中苦笑,急忙摇头,轻道一声不敢。   杜亦霖翻了一眼,心想你这家伙连指着鼻子骂我的事情都敢做,连给安龙义那老奸贼下毒都敢做,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这时就听皇上说,“冷轩蓉的事情,朕也都听骁瀚王说过了,听说你与曾颜良情投意合,患难与共。既然你的父亲和曾颜良都是朕的有功之臣,朕也不能亏待了你。”皇上假装想了想,才说,“朕就为你和曾颜良赐婚,你父亲为朝廷劳苦多年,两袖清风,你的嫁妆就由朕出了,再封你一个诰命夫人。你看如何?”   冷轩蓉闻言,急忙磕头谢恩,但抬起头来,她欲言又止。   皇上心下了然,转头对曾颜良说,“朕为你赐婚,还有一个条件,冷爱卿膝下无子,只有冷轩蓉一个女儿,你又无父无母,孤苦伶仃。朕让你做个倒插门的女婿,成亲之后,与冷爱卿一同住在丞相府。”   原本曾颜良也没有想带着冷轩蓉出去另过的打算,他扭头看冷轩蓉红着脸低着头,又见冷承戚一脸的期待,转过头来呲牙一笑,磕头谢恩。   三道圣旨传出,可谓是震惊朝野。原本有几伙人等着角逐这丞相之位,却发现皇上突然弄来个冷承戚。冷承戚上任之后没费多大力气便打通了官路,除了皇上的心意之外,这自然也是因为有那位高人张先生和帝师府背后的支持,更有骁瀚王的扶携。再加上冷承戚本身就是个有才有德之人,经过这么多事情,他越发明白人心世事,所以不出杜亦霖和皇上所料,他果真坐稳了局面。   而曾颜良因为原本就是杜亦霖的王驾亲卫,与朱砂近侍本算一家,再加上谷峙翼暗中帮助,又有从麒麟营的所见所学,统领朱砂近侍,也是得心应手。曾颜良天性豪爽好交,为人耿直,不单得了这些朱砂近侍兄弟们的拥戴,也越发得到了皇上的赏识。   等到了尚礼司选定的大吉之日,重新修缮过的丞相府张灯结彩。皇上送来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简直羡煞许多深阁小姐们,这是皇上的恩宠,更是这位冷丞相的脸面。   内宅一间屋子里,冷轩蓉身穿大红华服,独坐镜前。   外面喧嚣阵阵,她却像是身处事外。   现在的一切对于冷轩蓉而言,更像一场梦。   呆呆的坐了许久,之后便又是一阵忙碌。许多的丫鬟婆子在冷轩蓉周围转悠,连那平日闷不吭声的小姑娘守言也忙前忙后张罗起来。   等到华灯初上,这丞相府里便开始了繁琐的仪式。冷轩蓉被丫鬟婆子引着行过各种礼,却始终因为盖着大红的盖头,没能看到颜良大哥的表情。冷轩蓉觉得有些遗憾,若是他们此时远走高飞,或许是在一间破屋里,或许身边出了颜良大哥之外,就只有她的父亲,但两人倒地跪拜时,她一定能看到颜良大哥的神情。   直到被送回了洞房,冷轩蓉还在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知又过了多久,沉重的大红盖头缓缓被掀开,烛光闪动,冷轩蓉终于看到了她再熟悉不过的人的面容。   “轩蓉,这一天,可是辛苦你了。”   轻柔的声音在冷轩蓉耳边响起,冷轩蓉心里涌起一阵甘甜。   屋中满是大红的饰物,红烛摇曳,连他们正坐的这床榻上,也都是大红的被褥。   这是自然,今日是大喜的日子。   冷轩蓉喜极而泣,眼前有些模糊。经历了这么多磨难,经历了这么多痛苦,她今天,终于与颜良大哥成亲了。   曾颜良脸上也满是难掩的幸福,他抬手,轻轻拭掉冷轩蓉眼角泪痕,再不必忍着,伸出手臂紧紧将冷轩蓉揽在怀中。   “轩蓉,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吃苦,再也不用害怕了……”   冷轩蓉倚在曾颜良的怀中,曾颜良怀中的温暖渐渐平息了她所有的不安,她终于露出淡淡的微笑,长长舒了一口气。   心里的许多东西,仿佛一瞬间都被冷轩蓉放下了。   突然有些倦了,冷轩蓉抱紧一身大红喜装的颜良大哥,缓缓闭上了双眼。   【全文完】   完本   《重生之第一娘子》这部作品已经完本了。   当初写这本书,大概只是因为一个梦境。梦境之中,我看到了一张床,床上杂乱的放着被褥,被子鼓鼓的,显然是里面卷着什么,上前扯开被子,里面露出来的是一个面色青紫的人。   噩梦是经常有的,这不过是其中之一。烦了,恼怒了,觉得写出来之后这样的噩梦就能随着文字消散了。实际上果真是这样的,只要写出来,同样的噩梦就不会再出现。   重生之第一娘子,虽说是因为这个梦而起,但实际上与这个梦也没有多少关系,只是女主命运悲惨而已。   冷轩蓉是个弱小的女子,一辈子没有任何依仗,没有任何可以让自己足以立足的技艺,更没有一个真心关心她爱护她的人,所以她一世悲苦,到最后还要被人利用,以为自己报仇雪恨了,可实际上连她自己都清楚,她什么都没能做到。   所以她不甘心,她重生了。   然而重生之后她依然什么都没有,除了前世的记忆,她什么都没有。她恐惧惊慌,她害怕重蹈覆辙,所以不得不给自己选择了一条复仇的道路。她苦心算计,虽然一步步往前走着,却依然难以抵挡周围那些比她聪明比她睿智的人。   前世有的那些人,和前世没有的那些人,在冷轩蓉的今生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今生第一个死的人是韩掌柜,因为冷轩蓉太过恐惧,她还不敢直面敌人。就算是在面对韩掌柜的时候,也有窦皓维的出现,有梁三公子的出现,于是才有了冷轩蓉一步步的复仇。   曾颜良作为男主,存在感并不强,那是因为前世他很早就死了,在冷轩蓉的印象之中,她的颜良大哥就是一个积极进取的人,是一个随时随地能够守护在她身边的人,一个不需要任何条件和理由都会信任她袒护她的人。和曾颜良在一起的时候,冷轩蓉心中会有无比的安心。唯有这一点,是别人不能取代的。   窦皓维算得上是仅次于曾颜良的男人,前世冷轩蓉只是听说过这个人,帝师府的小少爷,那是被人捧得高高在上的存在,她几乎不曾见过他。所以窦皓维是善良的,纯粹的,甚至是天真的,出淤泥而不染的。他受所有人的保护,被所有人喜欢,哪怕是后来的安平之,也不曾说过窦皓维一句坏话。窦皓维无论何时何地都在帮助她,没有理由,甚至舍生忘死。可到了最后,冷轩蓉到底害怕,她怕失去,难以相信这位皓维先生会原谅她的欺骗。窦皓维毕竟不是颜良大哥,所以他不能伴在她身边,只会潇洒离去。   梁三公子从最开始就出现在了故事之中,他性格怪异,连冷轩蓉都无法理解他的存在。每一次冷轩蓉假借他人之手除掉仇敌的时候,都会有梁三公子的存在,从头到尾都是如此。这样的梁三公子又与窦皓维关系密切,也在最后时刻离开,冷轩蓉最后的恐惧其实是随着他们一起消散了。   骁瀚王杜亦霖是个狡猾又正直的人,这一点是冷轩蓉前世就非常清楚的。不管他做什么,唯一的目的便是保卫江山社稷。所以他可以说是一呼百应,三大秘营的神秘与强横其实是与杜亦霖密切相关的。   安平之,前世冷轩蓉最倾慕的人。冷轩蓉对这位神仙一般的公子可以说是有爱有恨,他远在天边,不是她伸手能够到的,可他又分明近在眼前,只是他的目光里从来没有她,他的琴音悠扬,却不是为她弹奏,他身患奇疾,使得他加倍的神秘。   用所有的人去写一个人,明明知道是不讨好的,但是还是想要试一试。写完了之后心里却像是更难受了,就好像回到了某一个特定的时间点,站在那个刻度上茫然等待着什么一样。   重生和复仇,其实换一个角度,一定就不会是这样了。   第一娘子完本了,决定下次再写爽快欢乐的故事。   期待下次的相遇吧。 -------------------- 本文首发纵横女生网,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