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重生之将门庶女》 作者:泡芙笑笑 ☆、第一章 开膛破肚 南越。 晌午的日头特别毒辣。 “钟妈妈,产婆呢?怎么还没到?”桑玥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瞳时而清明时而涣散,浑身汗如雨下,阵痛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厉害,她双手紧撰着褥子,不知如何挨过这生产之痛。 钟妈妈垂眸不敢看被产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桑玥,支支吾吾道:“二夫人……据说……也要生了……” 桑柔也要生了?所以就能抢了原本为她准备的产婆?不对,桑柔才六个月,哪里到了产期? 桑玥咬咬牙,趁着两拨阵痛的空挡,勉强撑着床坐了起来。钟妈妈见状急忙上前搀住她:“夫人,你这是作甚?” “你不是叫不来产婆吗?那本夫人自己去!”桑玥刚要迈步,一阵猛烈的疼痛自腹部传来,她紧蹙着眉,又问,“相公呢?这个时辰他应该回府了!” 回是回了,可大人……直接去了二夫人的院子!此等宠妾灭妻的行径叫钟妈妈如何说得出口?她重新将桑玥扶回床上躺好,尽量不让她看出自己眼底的伤悲,宽慰道:“奴婢再去一趟吧!您躺着,奴婢这回求也要将那婆子求来!” 钟妈妈转身擦去隐在眼角的泪滴,临行前却被桑玥抓住了手臂:“钟妈妈,你什么意思?求?我叫个产婆还需要自己的奶娘去求?府里的下人都翻天了吗?我不过是回趟门子,难不成主母就不是我了?”生母病重,她身怀六甲仍在一旁侍疾,这一去就是整整两个月。可,才两个月呀! 钟妈妈深知瞒不下去了,扑腾一下跪在了床前。 忽而一声低沉的命令自背后响起:“你退下吧。” 桑玥闻声侧目,满眼愤恨和委屈尽数化作一腔柔情:“相公。” 裴浩然一袭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俊秀的眉宇间自称一派英气,此刻却稍稍带了些戾色,在他身后,跟着一名躬身垂首的产婆。 钟妈妈看见大人带着产婆来了,心里松了口气,应声退出房间。 裴浩然再不掩饰内心的厌恶,对产婆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时行至床边,按住了桑玥的肚子。 一阵强大的压迫感被逼入腹腔,带着常人所不能想象的剧痛,几欲要了桑玥半条命,她本能地一脚踹开产婆:“你干什么?” 裴浩然嗤然一笑:“桑玥,我劝你还是乖乖地配合,我会考虑留你个全尸!” 此话一出,桑玥如遭雷击,留她个全尸?也就是说他今天是要来置她于死地的,而且还打算让她身首异处?她完全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一直对自己疼爱有加的丈夫为何要对她下此狠手,要知道,她腹中还怀着他的骨肉啊!可产婆方才那一下子,分明是打算让他们的孩子胎死腹中。 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透露了桑玥内心一个又一个的疑惑,裴浩然冷哼一声:“装!你最大的本事就是装!当初我就是被你善良贤淑的外表所迷惑,才会中了你的奸计,放着好好的嫡女不娶,娶你这么个下作的庶女为妻!若非此次有人揭发你与他人苟且的恶行,我只怕会被你蒙蔽一辈子!” “是桑柔那个贱人告诉你的?” 啪! 话音刚落,桑玥就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半张俏丽顿时肿得通红。 “你才是贱人!怀着别人的贱种,居然还敢骂柔儿!她跟你比起来简直是天上最纯美的云彩,而你,只是个一双玉臂万人枕的荡妇!你早不是处子之身,而我们大婚才不到八个月,你就到了产期,如今想来,那孩子只怕也不是我的!”裴浩然狭长的瞳仁里迅速窜起无数的火星子,似要将面前的桑玥整个人焚烧殆尽。 桑玥猛然忆起四年前,她临盆在即,却为了救踩空台阶的桑柔而摔了下去,当场流产。可桑柔后来又是怎么对她的? “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仿佛抽空了桑玥全身的力气,心里只剩下漫无边际的苦涩,“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孩子是你的,我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那夜……你喝醉了……”所以不记得她有落红,可不记得就能否认吗? 说话间,那产婆倏然起身,掀开桑玥的裙摆,猝不及防地塞了颗药在她的下体,然后触电般地退到一旁,讨好一笑:“大人,药上好了,那孩子只要进入产道便会被毒死。” 桑玥尚未说完的话被生生哽在了喉头。 这就是那个醉酒强暴了她的男人! 这就是她认命嫁过去并全心全意侍奉了五年的丈夫! 这就是腹中胎儿满心期盼的父亲! 她为他挡了多少明枪暗箭、挨了多少血雨腥风,才让他从一个小小的皇商之子逐渐跻身官场,最后更是不惜与父亲反目成仇,偷了父亲的兵符奔赴前线为他一解临淄之围! 正是那次没日没夜的长途跋涉,她失去了第二次做母亲的机会!那是个……已经成型的女儿…… 他从战场归来,握住她的手,泫然发誓的模样仍历历在目:“玥儿,别哭,我们还会有许多孩子的。我发誓,今生今世定不负你!”可转头,他便与桑柔缠绵床榻,娶她做了平妻。 好!忍,她都忍!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她只要孩子平安喜乐。 “裴浩然!五年的相处……五年的相处!抵不过桑柔的几句挑拨!都说虎毒不食子,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良心?你不要我尽管休了我便是,为何要剥夺我做母亲的权利?” 裴浩然对她的控诉充耳不闻,自腰间摸出一把匕首递给产婆,狰狞一笑:“她不是想平安生下孩子吗?你去,给她开膛破肚,让她好好感受一下孩子出世的痛与乐!” 他这一辈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尤其是桑玥的背叛! “这……”产婆面露难色,“她要是动的话……” 裴浩然浓眉一挑,自腰间摸出软剑,不费吹灰之力挑断了桑玥的手筋和脚筋,锐利而冰冷的剧痛来袭……她差点晕了过去! 屋内弥漫起浓郁的血腥味儿,桑玥倒在血泊中,怔怔地看着产婆刀起刀落,一点一点剖开她的肚皮。 痛!刺骨锥心! 她听到了自尊坍塌和心脏裂帛的声响。 随着鲜血慢慢流失的还有她如花般绚烂的生命,但她心中仍存了最后一分侥幸:只要生下孩子,滴血认亲,桑柔的挑拨便会不攻自破! 天知道,在失去一儿一女后,她是多么渴望这个孩子的降临! 终于,在只剩最后一口气时听到了嘹亮的啼哭,她心中一喜:“孩子,我的……孩子,滴……血……” 话未说完,甚至她还没来得及看那孩子一眼,裴浩然恶魔般的声音便粉碎她最后一丝希冀:“摔死他!” 屋外,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窗棂子被刮得咯吱作响。 “哈哈……你费尽心思、忍受剖腹之痛生下他又怎样?还不是逃不过奔赴黄泉的下场?现在,你的心,是不是更痛了呢?背叛我,这就是下场!忘了告诉你,柔儿早在两个月前就被抬为正室,若非她心善,我早就将你这个失贞的弃妇扫地出门,哪会赏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桑柔?那个厚颜无耻、挑拨离间的嫡姐……心善? 赏?剖开她的肚皮、摔死她的孩子……体面的死法? 好你个裴浩然!好你个桑柔! 你们等着,我桑玥便是到了阴曹地府、化作厉鬼也要永世缠着你们!为我那三个苦命的孩儿,讨回公道! 既然善无善终,若有来世,我桑玥必将一切负我之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声炸雷平地起,午后的光景暗沉如墨…… ☆、第二章 重生 寒风催树木,严霜结庭兰。 桑玥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棉被,却忽然从睡梦中清醒。 外间,传来了钟妈妈摇头叹息的声音:“唉!二小姐也真是的,这么冷的天哪能往湖里跳呢?好在四小姐发现得及时,希望二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吧!” 莲珠听完钟妈妈的话,不以为然道:“哪里是小姐自己往湖里跳的?小姐像是那么不爱惜自个儿的人吗?偏得小姐出事,她就在旁边搭救?她平日里逛园子都不带小厮的,那日一带好几个。世上有那么离奇的巧合?都能拿去说书了!” 掉进水里?被四妹搭救? 桑玥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肚子,平平的、滑滑的,没有褶皱,没有伤口。她明明记得自己被产婆开膛破肚,最终失血过多而死。 难不成她被救了? 可即便被救,又是谁有如此通天大能将她腹部的伤口缝合得天衣无缝? 她睁开眼,开始仔细打量房间的陈设——房间尚且宽敞,床的斜对面是八抽屉的高梳妆台,旁侧是脸盆架,对面是两把小姐椅,旁边是一个百花齐放的绣墩……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强势轰袭着桑玥的大脑,这分明是她出阁之前的屋子! 目光下移到手上,小巧玲珑、指若纤葱,她已经二十多岁了,怎会有如此娇小的手? 思量之际,屋外的对话并未停止。 钟妈妈敲了莲珠的脑袋一记,打开帘子往里瞅了瞅,看见桑玥仍处于昏睡中,这才吁了口气,转而对莲珠喝道:“你这丫头,怎敢在背后搬弄主子的是非?四小姐央着小厮将二小姐救上来是有目共睹的事,至于二小姐是如何落水的却无人看见,你的猜测只能是猜测,赶紧把它烂在肚子里。若让有心人听去,再给二小姐安个恩将仇报、诋毁庶妹的罪名,你还嫌二小姐的日子过得不够苦吗?” 莲珠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桑玥撑着床直起身,然不过是坐了一小会儿便透支了所剩无几的体力,她重重地躺了下去,弄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却正好让钟妈妈听见了。 她赶紧打了帘子进来,见桑玥睁着眼,欣喜若狂地行至床边:“二小姐,你醒了。大夫原本说你至少要昏迷十来日,这不,刚过了两个晚上,你就醒了。真是阿弥陀佛,奴婢赶紧给五姨娘送个口讯过去,省得她老是记挂着。” 桑玥看清了钟妈妈的脸,比原先的要年轻许多,她的心里泛起一丝惶恐、一丝侥幸、一丝不明的激动。她开始在脑海里疯狂搜索关于落水事件的记忆:十三岁那年,她经过湖边,不知谁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她跌入冰冷刺骨的湖中,从此一病不起,昏迷了整整一个月才醒来。 这么说……她……重生了? 回到了十三岁? 天!这怎么可能? “钟妈妈。”她试探地唤了一声,又问,“这是在哪儿?” 钟妈妈先是一愣,探出手摸了摸桑玥的额头,皱眉说道:“还是有些发热,难怪二小姐连自个儿的屋子都认不出了。” 钟妈妈说着就要起身,打算给桑玥倒杯水喝,此时的桑玥却像溺水时抓了根救命稻草似的拽住她的衣袖,疑惑道:“相……浩然呢?”虽然她对重生一事信了十之八九,但哪怕有一丝的不确定都不能令她心安。 “浩然是谁?”这回换钟妈妈疑惑了,“浩然”听着像个男子的名讳,她蹭地直起身,“二小姐,你该不是与哪家公子私相授受了吧?这可使不得!要是被夫人知道了,还不得将你送去做姑子呀!” 桑玥一扫眉宇间的不安和阴霾,对钟妈妈的告诫充耳不闻,兀自沉浸在死而复生的喜悦中。裴浩然,桑柔,你们做梦也没没想到我会有重活一世的机会吧!我想,接下来的日子会无比有趣,一定会的! 深吸一口气,桑玥垂眸隐去了眼底的戾气,对着钟嬷嬷吩咐道:“我饿了,你下去备些吃食,让莲珠进来服侍。” “莲珠?她只是个二等丫鬟,二小姐确定要她进来服侍吗?” 见桑玥不答,钟妈妈便也不发问,她总觉得小姐清醒之后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的到底哪里不一样,只得福着身子退了出去。 莲珠听说小姐唤她服侍,心里小小地惊喜了一把。打了帘子进去,正好青儿端着药碗立在床边,她向桑玥行了个礼:“奴婢见过小姐。”尔后,对青儿说:“我来服侍小姐喝药吧。” 青儿一手端着药碗,一手将莲珠的手打开:“你是什么东西?懂不懂规矩了?居然跑到二小姐房里来了?” 主子还没发话呢,她就撒泼了! 桑玥冷冷看着青儿,她从前该是有多怯弱、多迷糊才让青儿都敢代主子教训奴婢了!不过她并不急于为莲珠解围,她倒要看看莲珠到底有多大能耐。 “没有小姐的允许,我敢进来吗?倒是你,当着小姐的面也敢打人!等老爷回来,看我不禀了老爷!” 桑玥嘴角一勾,这丫头,到是有几分机警,知道整个府里就只有父亲能护着她。 青儿脸色一变,鼻子哼哼道:“老爷回来又怎样?这家可是大夫人在管!你能拿我怎么样?” 越发嚣张了!这话分明是冲着桑玥喊的。父亲不在,我就真拿你们这些幺蛾子没办法了吗? 桑玥清冽的眸光一扫,冷声道:“莲珠,把这个目无主子的丫鬟给我打出去!” “你……二小姐,奴婢可是大夫人派来的,你想与大夫人过不去吗?”青儿挺直腰杆,不屑说道。 “胡说!母亲怎么会调教出如此无礼的丫鬟?你还敢挑拨母亲和我的关系,真是罪无可赦!莲珠,给我拖出去,打她十板子!” 桑玥一声令下,莲珠立时上前揪住青儿的头发,将她拖了出去。青儿还想挣扎,但她长期以来养尊处优、偷懒懈怠,哪像莲珠什么杂活儿都做力气大得不了了。 莲珠将青儿拖到院子里,吩咐三等丫鬟过来行刑,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你们没听见二小姐的话吗?要将青儿打十板子!快去,拿长凳和板子来!” 莲珠呵斥完,四个丫鬟只是面面相觑,迟迟不敢有动静。 青儿得意一笑:“算你们识相,等我禀了大夫人,自会有你们的好处!” 啪! 莲珠扇了青儿一个大大的耳刮子,将她扇倒在地,随后不等她做出反应,又从角落拿了板子过来,气势汹汹道:“小姐说了十板子,就是十板子!你们不行刑就好好站着,谁敢帮忙,我就打烂她的头!” 桑玥静静听着院子里的动静,死过一次,看尽人间百态,尝过蚀骨之痛,方知前世的自己活得多么窝囊!她若再不知反抗,便只会重蹈覆辙、任人践踏! 这一世,她不要做别人手里的棋子,她要跳出棋局,做那下棋之人! 莲珠行刑完毕后,先去净了手,才来向桑玥复命,看见桌上的药已经没了热气,道:“小姐,药凉了,奴婢再去熬一副。” 今儿莲珠的表现还是颇让桑玥满意的。 桑玥开始仔细打量莲珠,只见她样貌平平,身材较普通丫鬟高大,但一双眸子却清亮有神。双手比青儿的不知粗糙多少倍,可见平日里做了许多粗活。她可是个二等丫鬟,过得还不如那些巴结青儿的三等丫鬟。 钟妈妈固然是衷心的,却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主儿,太过懦弱。熟知人善被人欺,你今天递过巴掌给他打,改明儿他就敢要了你的命。莲珠性子坦荡又聪颖,前世也是个做事得力的,五姨娘缠绵床榻时,众人拜高踩低,只有她三不五时地偷空去照顾一番。只是前世钟妈妈一直压着莲珠,生怕她闯祸,自然不会太让她接近桑玥。 “好了,从即日起,你升为一等丫鬟。现在服侍我更衣,我去向母亲请安,顺便禀了这事。” ☆、第三章 橄榄枝 莲珠服侍桑玥穿上一件浅绿色百褶罗裙,外衬一件同色缎面苏绣夹袄,她才十三岁,尚未发育完全,整个儿裹在冬装里倒是显得娇小可人。 莲珠托起桑玥柔软的秀云墨发,将其分股,结鬟于顶,使其自然垂下,并束结发尾,垂于左肩之上。 好一个灵动秀雅的垂鬟分肖髻。 桑玥看着莲珠熟练的手法,倒是暗叹自己捡了个宝。 “小姐,您看是簪花还是用玉钗呢?”莲珠打开妆台上的首饰盒,恭敬问道。 “二小姐,婢子来看你了。” 桑玥闻声侧目,却见一个身穿紫色长袄的妇人挑开帘子,她生得丰盈柔美,肤若凝脂,一双狭长丹凤眼晶亮有神,正面含微笑朝她走来。 这消息,传得可真快! “婢子见过二小姐。”大姨娘行至桑玥身侧,给她行了一礼。 “见过大姨娘。”莲珠忙给大姨娘行了一礼。 “大姨娘快快请起,你是长辈,何须跟我如此客气?”桑玥亲切地扶起大姨娘,露出一个平易近人的微笑。 大姨娘微微一怔,这二小姐莫不是烧坏脑子了?从前她对姨娘们要么两眼望天,要么冷眼相对,何时这般客气? 桑玥知道她在想什么,抽出帕子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泪滴,叹道:“从前就听说大姨娘是个心善的,姨娘虽说只算半个主子,可毕竟是庶长子的生母,在府里的地位绝非一般姨娘可比。而今,我刚从昏迷中清醒,便见着姨娘风尘仆仆地来看我,也不怕染了我的病气……我岂能不感动?” 听完桑玥声情并茂的话,大姨娘将信将疑,脸上却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其实我刚在大夫人那里,听说你醒了,便来看看。” 探病是假,看热闹才是真吧!桑玥友好一笑,自锦盒里挑了三支金步摇放在大姨娘的手上:“大姨娘,多谢你来看我。”对于青儿一事,则绝口不提。她故意让莲珠保留了院子里的血渍,大姨娘只要不是瞎子就该看到了。 这丫头,从前可是个小气的主儿,偏偏老爷最是偏袒她,有好东西尽往她处送。瞧这质地和点翠工艺,一看就知绝非凡品。老爷……当真是宠爱这位二小姐! 大姨娘美眸轻转,半推半就地将步摇收下了,目光落在桌上冒着热气的汤药上:“我瞧二小姐的身子并无大碍,俗话说得好,是药三分毒,能不喝就都倒了吧。老爷就快回来了,就算你无病气,浑身是药味儿也让人不喜,你说呢?好了,天色不早,婢子先退下了,二小姐好生歇息吧。” 大姨娘走后,桑玥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大姨娘此次可谓是给了她太多信息。她终于明白为何前世她会突然落水,并昏迷了两月之久。 父亲常年在外征战,很少归家。但每次回来,一定尽量陪着她。虽说她是个庶女,却极得父亲的宠爱,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源源不断地送入她的院子,倒不至于越过嫡姐去,却好过其它庶妹太多。 也正因为如此,大夫人和各位姨娘、姐妹才看她百般不顺眼,偏她又是个极其小气的人,从不肯挪出一星半点儿来孝敬夫人和姨娘们,这才导致父亲一出远门大家便想方设法地挤兑她。 另外,父亲虽宠爱她,但却并不怎么喜欢五姨娘,每每只在她提起后才去姨娘的院子里住上几晚。 大概,大夫人是想独自霸占父亲,便想法子让她昏睡一个月,只要她无法对父亲提要求,父亲也不会去五姨娘的院子了。 前世,她落水清醒后,父亲已经再次踏上征途。而不久,便传来大夫人有孕的消息。 只是,大姨娘为何忽然向她抛来橄榄枝呢?难道是…… ☆、第四章 来齐了 桑玥望着炭盆里徐徐燃烧的银炭,那火苗在她眼底一促即发,半响,她幽幽开口:“去拜见祖母。” 大概是因为发热的缘故,即便穿着夹袄、裹着氅衣、手捧汤婆子,桑玥仍觉寒风凛冽,引动身子里一阵又一阵的冷颤。 到福寿院时,她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堪堪忍住虚弱之感。 老夫人正与庶长子桑玄夜言谈甚欢。 桑玄夜年方十七,肤色算不上白皙,却光泽莹润,浓眉下是一双狭长的翦瞳,流转着和善的波光。他身形修长,穿湛蓝色锦服,腰束绿宝石玉带,两侧挂有麒麟环佩,尊贵而优雅。 他出生后,按理是要送到大夫人名下养着的,偏生那时大夫人怀有身孕,无暇顾及,大姨娘便壮着胆子求老夫人将他养在了膝下。 桑玄夜在滕氏的迟暮之年给了她无与伦比的天伦之乐,若问府中谁人最得她的欢心,非他莫属。 在前世的记忆中,继承定国公府世子之位的不是嫡出的二哥桑玄羲,而是桑玄夜。这其间,滕氏究竟出了多少力,不得而知了。 看到桑玥进屋,他似乎并不惊奇,朝她微笑颔首。 “见过祖母,见过大哥。”桑玥规矩地行了一礼,心中暗自窃喜,桑玄夜果然在啊。 滕氏的目光从桑玄夜的脸上移开,落在桑玥削弱的身形上,原先的笑容逐渐凝滞,淡淡应了声:“坐吧。” 对于这位祖母,桑玥心中是有着一份好感的。她对孙女们全都不怎么亲近,但好在公平,不刻意为难谁,便是对五姨娘,她亦从未苛责过。她……大概是府里唯一一个不看重嫡庶之别的人。 刘妈妈拿了软垫放在圆凳上,又面带笑容地递过一杯热茶,桑玥坐下后捧着茶,却并不往唇边送,眼皮无力地耷拉着,身形有意无意地晃了一下。 倒是桑玄夜忍不住开口了:“二妹,你前日落水了,身子可大好?” 要的就是这句话! 桑玥起身对着桑玄夜一福,勉力道:“多谢大哥的关心,母亲着人送了药过来,我适才喝了一副,感觉挺……” “好”字还未说完,她的手一松,茶盏摔落在地,砸了个粉碎。而她两眼一黑,向旁侧倒了下去,可怜那只柔若无骨的手,正好搭在一片碎瓷之上,顿时鲜血四溢,惨不忍睹。 阖上眼的一霎那,她看到了桑玄夜眸中的惊诧和一闪而过的算计,那么,她便也能安心晕过去了。 若说谁与大夫人最不对盘,当属桑玄夜! 若说谁最喜欢扮公正纯良,当属桑玄夜! 若说谁总是一副兄妹情深,还属桑玄夜! 大姨娘,你抛来的橄榄枝,我接下了…… 当桑玥饱饱一眠后,已是翌日的清晨。 莲珠脸色苍白地守在她床边,眼角还挂着尚未风干的泪珠,见她转醒,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小姐,大夫人真是太狠心了,居然在你的药里下迷药!还好老夫人和大少爷心善,不仅留了你在福寿院歇息,还专程请了大夫。”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桑玥并不十分惊讶。她起身走到窗台边,轻轻推开雕花轩窗,晨曦冲破雾霭照在她美如璞玉的脸上,洒下一片淡淡的朦光,看得刚刚步入院子的桑玄夜有了片刻的失神。 莲珠看到了立在风中神游太虚的大少爷,再看看只穿着中衣的小姐,吓得赶紧合上窗,哪怕是兄妹,这样衣冠不整被看到也于理不合。 “更衣,我去谢过祖母。” 莲珠为桑玥换上一件藕色夹袄,内衬浅绿色百褶裙,看上去清新淡雅。 桑玥打了帘子进去,莲珠还不是正式的一等丫鬟,无权随她一同进入,只能老实得侯在外面。 今儿的女眷算是来齐了:高贵端庄的大夫人韩珍、矫揉造作的大姐桑柔,恬静怯弱的三妹桑秋,还有桑柔的两个跟屁虫——四妹桑莞和五妹桑丽。 ☆、第五章 惩处 再见桑柔,桑玥的心像被尖刀给戳了无数个小洞,每跳动一次都能渗出血来。桑柔静坐大夫人身边,是那么温婉恭顺、美得不可方物。但她明白,这伪善的外表下潜藏着一颗多么毒辣的心! 她清冽的眸光自桑柔和大夫人的身上逡巡而过,眼底冷意潸然,但转瞬即逝,快到没有人捕捉到它的存在。 “玥儿见过祖母,见过母亲。”桑玥谨小慎微地给滕氏和大夫人行礼,眸中殷殷切切,讨好的成分不少。 自昨日一事,滕氏倒对桑玥亲热了些,这个孙女有事就来找她,可见心中是极敬重这个祖母的。她对桑玥招招手,和颜悦色道:“玥丫头,过来,挨着祖母坐。” “是。”桑玥又惊又喜,脸上满是感恩戴德的神采,行至滕氏身边坐下了。 桑柔气得鼻子冒烟,祖母对孙女们从来都是淡淡的,今日却破天荒地待桑玥如此亲近。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竟然敢在她面前瞎蹦跶! “婆母。”大夫人开口了,她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昨儿我已经彻查了玥儿的汤药一事。青儿是府里的家生子,亲娘近日失眠,着人买了些助眠的药材,她同时熬着两种药呢,一不小心就弄岔了。青儿正在院子外候着,要不让她自个儿进来说。” 好个一不小心就弄岔了!桑玥垂眸掩住内心的嘲讽,这么拙劣的借口亏大夫人想得出来。不过她倒是有些小瞧青儿了,被打成那副德行还能下得了床。 果然,滕氏嘴角一歪,白了大夫人一眼:“人是你安排的,说什么话也是你教的。我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 大夫人若想个精细点的借口,老夫人的面子上过得去,兴许不把话挑得这么明了。 滕氏这一番话,摆明是在晚辈面前拆大夫人的台。 大夫人的眼睑快速眨了几下,努力维持着面上的端庄笑容:“婆母既然不想问,那么儿媳便按自己的意思处置她了。来人,将青儿赶出定国公府。” “母亲。”桑玥起身福了福,俏脸上挂着含羞带怯的笑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青儿只是一时大意,还请母亲饶了她吧。让莲珠顶了她的职,罚她去洒扫也成,反正我的院子里也空着呢。” 前面的话还是颇合大夫人心意的,毕竟青儿是她安插在棠梨院的眼线,若桑玥亲自开口将她留下,老夫人也不会阻拦。可后面,那丫头说什么?她的院子空着呢? 大夫人的脸色一沉,而滕氏的眉头已经竖了起来,拍桌厉喝道:“刘妈妈,二小姐院子里是个什么情况?” 刘妈妈忙拿出帕子拭去被滕氏震洒的茶水,心有不忍道:“二小姐身边有一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再加上奶娘钟妈妈,一共是八个下人。” “什么?”滕氏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朝大夫人的脚下摔了过去,清脆的瓷器碎裂声惊得大夫人噌地跳了起来,往日形象尽毁,“韩珍!老爷在外行军打仗,你就是这样照顾他的血脉,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八个下人,八个下人!桑柔院子里的三等丫鬟都不只八个吧!你这个嫡母,不是亲生的就使劲儿虐待了,不是?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定国公府?” 桑柔和桑莞惧是一怔,祖母虽脾气不好,但从未在她们面前发过如此大的火。二人倒是想求情,但话到唇边又生生咽下了,只狠狠地瞪着桑玥。 桑玥无视之,恭敬立在滕氏身侧。自作孽,不可活!大夫人,桑柔,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五个女儿里面属桑秋的胆子最小,两眼一红,泪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大夫人知道婆母素来不喜欢她,但如此疾言厉色尚属首次。偏偏老爷是个孝子,又归家在即,她若是不服软,将事态闹大了,老爷会怎么看她呢? 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对着王妈妈就是一巴掌,王妈妈就势跪了下去,膝盖下正好压了几片碎瓷,痛得她身子猛颤,冷汗直冒。 “王妈妈,前段时间七姨娘小产,所以从二小姐的院子借了几个丫鬟过去服侍,可我不是让你尽快补齐吗?你怎么办事的?” 桑玥冷眼看着狗咬狗,推卸责任一抹黑,复又坐回滕氏身侧,探出那只未受伤的手抚着滕氏的后背,为她顺气。 王妈妈十分配合大夫人,尽管膝盖被碎渣磨得血肉模糊,仍是磕头道:“奴婢疏忽了,加上事后二小姐也从未提过,奴婢就以为自个儿已经办了。请老夫人责罚!” ☆、第六章 姐妹(一) 又将球踢给她?桑玥眼中划过一抹嘲讽的意味,转瞬即逝,乃至于滕氏侧目看向她时,只有一张委屈到极致的脸。 滕氏勃然大怒,指着王妈妈的鼻子骂道:“你这是怪二小姐没提醒你?她宅心仁厚、谨小慎微,不像某些人爱显摆、挑三拣四,这反而成了你们可以怠慢她的理由了?” 大夫人的脸暗沉如墨,当着那么多晚辈和下人的面,老夫人也太不给她情面了。 “奴婢不敢!”王妈妈颤声道。 “拖下去打二十板子!赶出定国公府!” 滕氏命令一下,所有人都傻眼了。王妈妈可是大夫人的奶娘,在府里的地位尽管比不上主子,起码越过好些个姨娘去了,今儿就因怠慢了二小姐而被杖责、遣出府…… “老夫人饶命啊!求老夫人不要将奴婢赶出府,老夫人开恩啦!” “婆母,王妈妈年纪大了,这一顿杖责挨不挨得过还两说,您就看在儿媳的面子上,留她一口饭吃吧。方才玥儿不是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吗?能给青儿一次机会,为何不给王妈妈一次机会呢?”大夫人耐着性子求老夫人开恩,警告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桑玥的脸。 桑玥故作惧怕地缩到滕氏身后,挽住她的胳膊,唯唯诺诺道:“祖……祖母,不碍事的,我……我反正也习惯了。父亲……父亲快回来了,闹大了……让父亲担心。您……饶了王妈妈吧。” 指望她替王妈妈求情?做梦!她不会忘记大夫人是如何算计她嫁人,又如何给五姨娘下毒手,还故意与桑柔一起伪造了众多她与人有染的假证。她的转变,都是她们逼的!也是她们教的! 滕氏向来对孙女们淡淡的,这回也心疼了:都习惯了?这丫头该是受了多少委屈才能讲出这样令人心酸的话?儿子向来宝贝这个庶女,若知她受了委屈,而自己这个做祖母的却没能替她讨回公道,到时又该闹得不愉快了。 “这事没得商量!刘妈妈,拖下去行刑,找得力的婆子,别让人从中做了手脚!打完即刻扔出府!” 大夫人转过身,给王妈妈使了个眼色,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微弱声音说:“放心,我会寻机会将你要回府的。” 王妈妈含泪任粗使婆子拖了出去,膝盖上血渍一片,过了今日,她这双腿,不废也残了。 大夫人不忍地撇过脸,正好看到桑玥那双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浅浅淡淡,寒凉似霜,还透着一股子沉稳。 这丫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还是说,她从前的恭敬胆小都是装的?四两拨千斤,这才是她的本事? 感觉到了大夫人的注视,桑玥扬起脸,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温顺一笑,眸子弯成两道好看的弧线,暖暖的,纯纯的,带着一丝愧疚和讨好。 大夫人又恍惚了,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桑玥?还是说,她方才眼花了?不行不行,得去寺里上个香,最近眼神儿不好,八成是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出了福寿院,莲珠扶着桑玥往棠梨院走去。却在半路遇到了等候多时的桑柔和桑莞。 桑柔在人前总是一副恪守礼义、乖巧可爱的形象,就比如方才大夫人受了滕氏那么大的“委屈”,也不曾见她站出来说半句忤逆祖母的话。 这个大姐不开口,是极美的,桑玥一向这样认为。 桑柔的确没开口,倒是她旁边的狗先吠了:“二姐,你这匆匆忙忙是去哪儿啊?” 桑玥停住脚步,眉梢轻挑,视线越过桑莞朝后看了看,疑惑道:“呀!四妹今日出门没带小厮啊?我还以为四妹随时做着准备去搭救落水的姐妹呢!” 桑莞迅速想起来那日推她下水的事情,一下子心虚了起来,俏脸像戴了张面具似的极其不自然:“我那日是凑巧,也亏得你命大。” ☆、第七章 姐妹(二) 桑玥如琼脂海棠,含韵而笑:“那是,也亏得是凑巧,不然以四妹妹的千金之躯,与小厮一同出现在那幽静的地方,说出去,可有损四妹的声誉呢!不过,看在四妹救了我一回的份上,我会替四妹澄清的,就当报答四妹的救命之恩好了。” “你这分明是栽赃陷害!我救了你,你不知恩图报送点谢礼,反而污蔑我的清誉,你究竟是何居心?”桑莞一时气急,竟然将心理的小九九给吐了出来。 桑柔恨铁不成钢地剜了桑莞一眼,本想借机从二妹那里捞点好处,却被二妹给反威胁了! 桑玥的眸子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四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究竟有没有栽赃,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还是那句话,你的救命之恩我已经报了,从此两不相欠。” 她的声音极轻极淡,却似凉薄的刀片缓缓割在桑莞的肌肤上,冰冷而锐痛。桑莞一个不稳靠在了桑柔的身上,二姐的意思很明显,她知道自己推了她一把,也决定原谅自己,但……下不为例! 该说的她都说了,若桑莞仍执迷不悟,一心做桑柔的爪牙,那么桑玥不介意将她一同踢下水! 桑玥简单行了个半礼,越过二人向前走去。 桑柔自身后叫住她:“二妹,我劝你还是低调一些好,父亲归家在即,但至多待上一个月便会离开,届时定国公府仍是我母亲的天下。你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兴许将来母亲会给你配个好人家。” 好人家? 在大夫人的算计下,那个醉酒强暴了她、对她开膛破图、摔死她亲生孩子的男人……是好人家? 桑玥陡然转身,牵动一阵犹如从阴间刮来的厉风,森森冷冷,还带着腐朽的气息,一步一步逼近桑柔。 她的眸中,跳跃着两簇毫无温度的鬼火,灼得桑柔双目生疼,浑身却冷得发抖。 就在桑柔浓密的睫毛越眨越快的时候,桑玥募然一笑,如春回大地,那森冷的寒意立时消弭无踪,亦或是从未出现过,一切都只是桑柔的错觉。 “大姐,你的金钗快掉了。”她探出手,从桑柔的发髻中拔出金钗又重新插了回去:“好了。” 望着桑玥渐渐远去的背影,桑柔用帕子拭去额头和鼻尖的冷汗,问向一旁同样愕然的桑莞:“我的金钗……方才真的快掉了?” 桑莞看了看她的发髻,又看了看几乎消失在小路尽头的身影,喃喃道:“好像……是的吧!” 桑柔瞪向桑莞,再不掩饰眸中的警告。桑莞识趣地低下头,绞着手中的帕子,早知道就让桑玥溺死在水里算了! “四妹,工部尚书家里的嫡三子好像要续弦了。”桑柔轻拍了下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粉尘,随口说道,“也不知父亲回来,会不会请曲尚书过来一叙呢?” “啊——”桑莞被看得如芒刺在背,老半天说不出话来。大姐分明是话里有话,这么多年七姨娘让她使劲儿巴结桑柔不就是希望将来大夫人能看在桑柔的面子上给她置办一门好亲事吗?工部尚书的嫡三子,他可是个……嫁给他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 “大……大姐,我有个主意,这回,定让桑玥吃不了兜着走!” ☆、第八章 姐妹(三) 桑柔回到长乐轩时,大夫人正斜卧在贵妃塌上浅眠。今日被桑玥气得不清,到底觉得那丫头与从前不一样了。 “母亲。”桑柔进来,见母亲在歇息,轻声唤了句。 大夫人缓缓抬眸,桑柔掀开帘子的一霎那,刺目的阳光也偷偷溜了进来,令她的头脑一阵眩晕。 桑柔忙上前替她按摩太阳穴,关切道:“母亲,头疾又犯了?” “嗯。”大夫人继续阖上眸子,享受女儿带给她的片刻温馨。良久,沉声道:“过几天我带你去寺庙上香祈福,去去晦气。” “都是桑玥那个小贱人害的!从前虽看她小气,却向来垂首顺目、安分守己。这次狐狸尾巴全露出来了,把祖母给哄上天了都!”桑柔想起方才在她的威慑下居然失掉了平日的仪态,心中恼羞成怒。 “你又去找她麻烦了?”知女莫若母,大夫人一看桑柔的表情就知她在外受了气,而这气八成是桑玥给的。 “母亲,她真的很可恶,你都不知道她方才差点……差点……” “差点怎样?”大夫人疑惑追问。 桑柔不语,总不能说光天化日之下被桑玥给唬住了吧!丢死人了! 大夫人愠怒道:“你说你堂堂定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为什么要跟一个庶女过不去?不是自降身份么?她再厉害,难不成能越过你去?” 桑柔委屈地瘪瘪嘴,柳眉微蹙,倒是美如西子:“我只要一想到每年父亲回来陪她比陪我多,心里就难受。” 以前她没少找过桑玥的茬,可桑玥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不敢抱怨半句。今天,居然在她面前展露出那般威慑的一面,真是匪夷所思! 而更离奇的是,她并不确定桑玥从骨子里透出的威慑真实存在过,仿佛是她的幻觉,但心中又实实在在残留了那么一丝不安。 大夫人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该做的,我自会为你做好。你的双手,就不要沾染不干净的东西!你父亲再疼她又如何?瞧五姨娘那出身,连个门第都没有!她将来,至多配个官员,连给你提鞋都不配!你的亲事,我和你外祖父一直都有留心,不久便能有眉目,你就等着飞上枝头做凤凰吧!” 听母亲这语气,难不成是要将她嫁入皇家?桑柔的满腔怒火顿时化作绵绵春水,双颊绯若春桃,嗔道:“母亲!” 大夫人见女儿开心了,脸上才绽放一抹笑颜:“你父亲回来后,玄羲也该回来了。在那之前,你切不可再滋生事端,尤其是对桑玥,能忍,你就都忍着!别在一旁给我添乱!”女儿的婚事重要,儿子的世子之位同样重要。若因为跟一个庶女较劲儿而让老爷对她生厌,累及玄羲可就不妙了。桑玄夜,最近很是不安分呢! “母亲心里有计策了吗?”桑柔的眼中划过一丝狡黠的波光,继而有些飘忽,忙垂眸掩住心里的不安。但转念一想,这件事她并未出面,就算查也查不到她头上,遂乖巧地说:“母亲放心,我还是那个温婉贤良、秀外慧中的嫡长姐。” 大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她堂堂丞相府千金,脑子里又岂会没有几分主意?“一个曾经入不得眼的庶女而已,现在我会重新审视她一番,再做计较。只要不阻碍我的计划,让她风光几日也无不可!” 棠梨院的前院种满了枝叶茂盛的西府海棠,时下正值海棠果的收获季节,一颗颗晶莹的“小黄灯笼”垂吊在绿色的弯叶下,叫人垂涎欲滴。 年仅十二岁的桑秋一袭藕色缎面夹袄,内衬同色百褶罗裙,立在一颗海棠果下,显得静雅贤淑。 她的五官小巧而精致,眉眼弯弯,鼻若悬胆,粉色的唇瓣总是微抿着,看面相倒是有着三分拘谨。 毕竟,今儿是她头一回来二姐的院子。 钟妈妈禀报了桑玥后,忙将桑秋迎了进去,路上不忘寒暄几句:“三小姐怎么得空了?”二小姐从前的人缘并不怎么好,自落水后,先是大姨娘前来探望,后被老夫人留宿福寿园,方才大少爷又来探过了,眼下,三小姐又来了。有句话怎说来着?因祸得福,对,二小姐就是因祸得福! 桑秋微微一笑:“二姐生病,我早该来探望的。待会儿,四妹和五妹估计也会来。” 说这句话时,莲珠刚好了打了帘子让桑秋进去。 屋里,桑玥正坐在小姐椅上,细细翻看着一本厚重的书籍,午后的阳光透过轩窗洒在她美如璞玉的脸上,令她的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 ☆、第九章 世子来了 经过几日的修养,桑玥已恢复如初,就连手腕上的伤也结了痂。 她把每日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练字、绘画、看书、跳舞,偶尔也会做做女红。但现在她的心里在计量着一样新的东西。 “二姐。”桑秋怯生生地唤了句,对着桑玥行了个礼。 桑玥将书签插好,轻轻合上书本,尔后起身给桑秋回了个半礼,拉过她的手在小姐椅上坐好:“是六姨娘嘱咐三妹来看我的么?”桑秋向来胆小孤僻,比起前世的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是重生转了性子,这个三妹未必了。 桑秋腼腆一笑,双颊粉红,声音轻若细蚊:“嗯。二姐,这个……送给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光鲜亮丽的青花小瓷瓶。 此时莲珠已经奉了茶过来,桑秋先将手里的墨色小瓶递给桑玥,然后接过茶杯。 桑玥打开瓶盖,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钻入鼻尖,很快便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她蹙起眉,现在她对于过于美好的事物本能地就会先排斥。 桑秋看着她柳眉微蹙、三分狐疑的神情,以为她不认识瓶子里所为何物,羞涩笑道:“是发油,父亲去年带回来的贡品,我给四妹和五妹也送了,她们都喜欢着呢,我自己也用。”说完,小心翼翼地将头凑了过去。 桑玥自她发间闻到了同样的清香,不再多言,让莲珠将头油收好。又从首饰盒里取了一对翡翠玉镯戴在了桑秋的手上,桑秋想拒绝,她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空手回去也不怕六姨娘唠叨你。” 桑秋一听立即不做声了。 桑玥暗叹一口气,前世的记忆中,这个三妹的下场最是惨烈,嫁给一名五十岁的异国富商为妻。六姨娘的眼都哭瞎了,散尽毕生钱财,最后却只换来一道横尸他国的死讯。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大夫人! 随着自己的重生,桑秋的命运会不会有所改变呢? 思及此处,桑玥温柔一笑,和颜悦色道:“三妹,你若有空就多去陪陪祖母吧。她老人家最喜欢喝茶,我听闻三妹有双巧手,又蕙质兰心,烹茶这一技艺对三妹来说想必不难学会。讨好了祖母,你和六姨娘照样有好日子过。”对着桑秋这种直肠子,她必须把话挑得像日头那么明。 桑秋两眼一亮,泛着毫不掩饰的欣喜波光:“二姐……说的,可是真的?” 桑秋和六姨娘的日子过得着实不怎么好,不然她也不会露出如此期盼的神情。 桑玥倒也懒得再装慈悲,淡道:“你将我的原话转告给六姨娘,她会教你怎么做的。”她给桑秋指条明路并非为了所谓的姐妹亲情,而是并不希望大夫人一手遮天,让所有人都成为给桑柔铺路的垫脚石。 桑秋本不善言谈,桑玥终止了话匣子她也无太多话可讲,依着六姨娘教的寒暄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钟妈妈端着燕窝粥进来,见桑玥又在看书,道:“二小姐,您看书得悠着点儿,别伤了眼睛。别怪老奴唠叨,女儿家终究是要嫁人的,看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多做些女红方才正紧。” “嫁人么?”桑玥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明明是细语低喃,却像嚼着冰块儿似的,一字一字地蹦出来,森森冷冷。 钟妈妈看不透如今二小姐这般模样,事实上,自二小姐落水后,她就一直没看懂过。这样的二小姐,落落大方,待人和善,不轻视姨娘庶妹,不巴结夫人嫡姐,就连老夫人和大少爷,她也能投其所好、主动亲近。 她本该为二小姐的转变而高兴的,只是在无人的时候,二小姐便会卸去所有伪装,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眉锁清愁,似经历了无数沧桑,那般令她心疼。 “钟妈妈,你哭什么?”莲珠打了帘子进来,见小姐静坐看书,钟妈妈端着燕窝立在一旁垂泪。 桑玥闻声侧目,向钟妈妈看去,瞧见她正抽出帕子抹泪,问道:“钟妈妈可是思念女儿了?放你一天假,回去看看吧。” “不是,老奴就是心疼二小姐,二小姐别累着自个儿。来,快把这燕窝粥吃了吧,大少爷送来的可是血燕,听说大夫人那儿都没有呢。” 桑玥接过碗,看着那血红的冒着清香的粥,一股极强的恶心感在胃里翻腾开来,她想起了自己被剖腹时的场景,那产婆满手是血,她浑身是血,床上是血,地上也是血,整个房里仿佛都是刺目的血红,唯有裴浩然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她深吸一口气,即便这碗里是她自己的血又怎样? 她张开嘴,将血燕粥舀入唇中,每吞下一口胃里就翻滚一下,一碗粥吃完,她已经大汗淋淋。 钟妈妈拾掇了碗出去,莲珠一边为桑玥擦汗,一边小声说:“小姐,那青儿不好好在房里养伤,倒是鬼鬼祟祟地在前院溜达。” 桑玥淡淡一笑,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她不做点什么才奇怪了,我当初可不是白替她求情的,带上那盒发油,我们去见大哥。” 莲珠迟疑了一会儿:“可院子里……” “放心吧,许多事钟妈妈不说并不代表她不知道。我变了,她……也必须学会转变。”若钟妈妈还像前世那样一味地委曲求全,那么她会给她一份待遇丰厚且轻松的差事,但从此不再重用她。 出棠梨院的时候天色阴沉,冷风呼啸,半路便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不过须臾,天地间便银装素裹, “小姐,雪越下越大了,奴婢回去取伞,你到那边的凉亭里避一避。”莲珠扶着桑玥来到山石环抱的一处凉亭坐下,然后飞速冲进了雪里,消失在她的视线。 这是个简易的八角凉亭,中间摆着一方石桌、四个石凳,此时的石桌上居然放置了一架落霞式古琴,两侧呈对称的波形曲线,造型独特,玲珑精巧而不失大气。桑玥随意拨弄了一下,其音圆润雅致,可谓琴中上品。 这里四周僻静,一路上半个人影都未见着,如此良琴,会是谁放于此处的?难道是大哥? 前世的她嫁给裴浩然之后才学会抚琴,整整五年她只练就了一首曲子,单弹那首曲子,她是丝毫不输给古琴大师的。 思量间,宛转悠扬的乐曲已自她指尖流泻而出。 小路尽头的转角处,一名紫衣华服男子翘首而立。他身形健硕,眉宇宽阔,狭长的翦瞳中波光潋滟、顾盼神飞,正目光灼灼地朝着琴音的方向望去。 因隔着厚重的大雪,他瞧不真切亭中女子的容貌,只闻那琴音低沉时如鸣环佩,清脆优雅;高亢时若蛟龙出世、霸气横秋。 明明是一首诉尽衷肠的《长相思》,他却听不出丝毫的情思软语,反而是一股压抑了多年的愤恨和戾气。 母妃,她就是你为我内定的世子妃么? ☆、第十章 大少爷的第一次 桑玥离去后不见,桑柔便来到了凉亭之中。 她身穿白色束腰罗裙,袖口和裙摆开满朵朵红梅,冷风吹得衣袂翩飞,红梅婆娑起舞。远远望去,如随瑞雪降临人间的仙子。 她的妆容精致而瑰丽,蛾眉螓首,皓齿朱唇。发髻上坠下的红宝石流苏与雪颈上的赤金璎珞相映生辉,妩媚倾城。 幸好这一路上,母亲已派人将下人提前疏散了,不然她这般风情万种的模样,传到祖母的耳朵里,不知会被骂成什么样子。 “西红,你说方才那首曲子是谁奏的?”桑柔疑惑地问向一侧的侍女,因穿得过于单薄的缘故,她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西红讨好一笑,取了软垫放在石凳上,待桑柔坐好才开口:“瞧小姐问的,除了慕容世子还能有谁?今儿这事,大夫人都是安排心腹去办的,旁人根本不知道世子会来。” “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一见?”传闻这位摄政王世子俊美无双、惊才风逸,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更是严于律己、洁身自好。加上其身份之尊贵比皇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试问,这样的男子,她怎会没有一丝向往和好奇? 西红将薄毯盖在桑柔的腿上,笑道:“世子不露面,那是为小姐的清誉着想,但他肯定就在不远处欣赏小姐呢。” 桑柔点点头,羞涩一笑,天地间所有景致黯然失色,只余她梳云掠月,倾国倾城。 她探出纤手,既然慕容锦奏了一曲《长相思》,那么她便回奏一曲《蝶恋花》吧。 桑柔若知那曲荡气回肠的《长相思》根本不是慕容锦所奏,而是出自桑玥之手,只怕会惊得眼珠、下巴一块儿掉。 她若还知,慕容锦在桑玥离去后,便施展轻功离开了定国公府,根本无人倾听她缠绵悱恻的琴声、欣赏她窈窕妩媚的风姿,又当如何呢? 桑玄夜正在书房埋头苦读,准备明年的科考。父亲将桑玄羲送去江南第一儒家陈家修习,他没这个福分,便只能靠自己的刻苦努力。 “大少爷,二小姐来了。”翠柳在书房门口恭敬禀报。 桑玄夜闻声侧目,先是看到一双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幽幽冉冉,望不见底,此刻稍稍带了些喜色;然后是唇角逐渐扩大的笑容。 他的心情莫名地舒畅了起来。 再见她的五彩祥云氅衣上沾染了几片雪花,他将视线越过她娇小的身躯,适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下起了大雪。 “见过大哥。”桑玥进去微笑着行了一礼,莲珠和翠柳守在门外。 桑玄夜起身相迎,眼尖儿地发现她的手上淌了一滴血污,拉过她的手,捋起袖子露出一方皓皖。只见原本结痂的伤口再次开裂,冒出点点腥红,桑玄夜不由心中一颤:“二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虽说未伤及筋骨,但反复撕裂易留下疤痕,对女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疤痕么?桑玥倒是不甚在意。她知道大哥是关心自己,于是浅笑道:“我会注意的,下次不会了。” 桑玄夜打开书桌后面的暗格,取出金疮药,亲自为桑玥涂上,边涂还边吹,十足将她当成了一个怕疼的孩子。 不得不说,桑玄夜不仅生得俊美,性情也是少有的温柔,将来不知谁家千金能有这个福分做她的大嫂了。 “大哥,我想习武。” 桑玄夜正在给她涂药的手僵了一下,尔后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笑道:“我的好妹妹,父亲可是下了严令禁止你们几个习武的,再说了,舞刀弄枪着实辛苦,你久居深闺,未必受得住。” 药已涂好,桑玥抽回手,粉唇嘟哝道:“我乃将门之后,居然连基本防身的武艺都没有,说出去真让人笑话。何况,虎父无犬子,许大哥这般厉害,不许我习得一二?”话虽如此,她却明白桑玄夜的态度很坚决,这事啊,需要契机。 “你这张嘴!”桑玥娇憨可爱的模样看得桑玄夜一阵恍惚,心底竟然泛起了浓浓的宠溺之情。他不能违背父亲的命令,但也不忍拂了她的意,遂起身从矮柜里取出一枚造型独特的戒指。 说造型独特,是因为它周身黑亮,顶一朵白玉水莲,大有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之意。 桑玄夜把它递给桑玥:“这枚戒指名叫风影戒,其间暗藏了三枚细针,皆有剧毒。你若遇危险,用拇指推动水莲即刻发动攻击,即便内功再深厚,也会当场晕厥。但你得记住,别按住它的顶端,不然被射中的人,会是你自己!” 说到“晕厥”二字时,桑玄夜的眸中闪过一丝飘忽的暗光,虽转瞬即逝,但仍没能逃过桑玥犀利的眼神。她倒吸一口凉气,只怕不是当场晕厥,而是气绝身亡!桑玄夜的武功是父亲教的,这种阴毒的暗器不像是父亲会用的兵器。 心中,第一次开始认真思索桑玄夜的为人。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他是个不择手段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世子之位,这跟她完全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反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得势就意味着大夫人和桑柔失势。 桑玄夜并不知道桑玥心里在想什么,见她美眸中闪过的惑色,权当她以为自己捡了个宝:“二妹今日来找我何事?就是来看看我?” 桑玥原本是想让他鉴别一下那盒发油,现在却改了主意,浅笑道:“是啊,想大哥了,所以来看看。” 桑玄夜先是一怔,对于这个妹妹落水前后的改变还真有些不习惯。落水前,说他们是陌路人都不为过,而今他们却可以像桑玄羲和桑柔那般相处,心里……说不温暖,是假的。 远处,传来若有如无的琴音,桑玥凝神听了半响,缓缓开口:“大哥,你听到琴声了吗?” 桑玄夜自是听到了,而且距离他的院子并不十分遥远,想必是在某处凉亭中:“冰天雪地的,大妹真是好兴致。” “大姐?”桑玥重复了一句,听桑玄夜的语气,那凉亭中的古琴不是他放的,而是桑柔。 桑玄夜摇头叹道:“府里会抚琴的人寥寥无几,大夫人自是没这个闲情逸致的,玄羲不在,我亦没出门,只剩她了。不过,这曲《蝶恋花》可是比方才的《长相思》差了许多。” 桑玥垂眸不语,天寒地冻的,桑柔是在学那些文人骚客附风弄雅么? “二妹,你想学琴么?这个我倒是可以教你。” 桑玥走后不久,翠柳端着茶水进来,轻声道:“大少爷,喝点茶提神吧,您都看了一整天的书了,就二小姐来那会儿歇了片刻。” 桑玄夜抬眸,翠柳生得五官小巧,清秀可人,尤其是那白皙似雪的肌肤,水嫩得仿佛可以掐出水来,很像…… 他阖上眸子,吐出一句:“今晚,你来伺候吧。” 什么?她来伺候?翠柳生怕自己理解错了:“大少爷的意思是……” “就是那个意思!”桑玄夜俊秀的脸上忽而笼上一层绯色,浓眉微不可察地颤了下。 翠柳喜不自胜,老夫人两年前就将她和翠竹送给大少爷做通房,但大少爷从未对她们动过那方面的心思。她能确定,今晚将是大少爷的……第一次! ☆、第十一章 渣女的陷害 入夜时分,桑玥刚用过晚膳,准备沐浴,大夫人身边的丫鬟荷香便带着一群粗使婆子冲进了她的闺房。 她们之间原本混了两个不起眼的小厮,被眼尖的莲珠用板子拦在了门外。 荷香一脸恣意道:“二小姐,大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桑玥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荷香,目光自她和一众婆子身上逡巡而过:“未经允许闯入我的闺房也是母亲的意思?” 荷香的嘴角抽了抽,这群人闯进来也没用,真正的重头戏被莲珠那臭丫头拦在了外面。第一步的计划就失策了!不过,推在大夫人的身上比较好,二小姐应该没胆子去质问大夫人。 “二小姐,今儿的一切都是大夫人授意的,而且大夫人还说了,你要是不乖乖配合,就让人将你押过去!” 说着,就有两个婆子上前要将桑玥擒住,桑玥抡起一壶热茶泼了过去,烫得二人上蹿下跳,一时竟再也不敢上前。 桑玥拍拍手,冷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一个一个都不要命了吗?我是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你们可要想清楚母亲是否真的吩咐你们对我如此无礼?”这几个婆子看着眼生,明显不是长乐轩的。而荷香的眼神飘忽不定,摆明就是心虚。 此话一出,谁也不敢造次了。她们根本连大夫人的面都没见着,全是荷香吩咐的。瞧二小姐笃定的神情,莫非是荷香擅作主张了? 荷香也是第一次见二小姐发这么大的火,这气势,简直与大夫人有得一比了。她愣了半响,强装镇定道:“大夫人说了,不论用什么办法,一定将二小姐带去长乐轩。” 桑玥敛起怒意,微微一笑,似冷月倾辉:“我有说不去吗?还是……你不希望我好好地走去,非要将我押去?”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她的笑容很柔很柔,但落在荷香的感官里立时成了一把绵软的针,戳得她的双目、双耳火辣辣地痛:“那……那……二小姐,请吧!”这二小姐笑起来,怎么……阴森森的? 经过院子时,莲珠正拿着板子与那两名小厮对峙,桑玥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准备趁人不备从后门出去,却被青儿堵了个正着:“哟!这不是莲珠吗?你这慌慌张张是要去哪儿?给二小姐搬救兵?” 莲珠恶狠狠地瞪着青儿,恨不得在她那张妖娆的脸上画把叉,她的手中仍紧紧地捏着板子:“谁敢过来,我就打烂她的头!” 方才被堵在外面的小厮见着桑玥她们已经走远,而棠梨院的丫鬟们纷纷退避三舍,胆子一下子壮了起来,扑上去就同莲珠扭打成了一团。 青儿一手摸着屁股,那里还痛着呢,一手指着扭打成团的三人说:“好好地收拾她!给我狠狠地打!莲珠,当初你是怎么打我的,今日我全部都要还回来!我让你得罪我!让你巴结二小姐!给我打!狠狠地打!打完了,把她衣服扒了扔进雪地里,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两名小厮听了最后一句话,顿时如受了嘉奖的士兵,拳头像雪花般朝着莲珠招呼了过去…… 长乐轩。 大夫人端坐在主位上,桑柔、桑莞、桑丽和六姨娘分别坐在两侧,每个人都朝桑玥投去异样的眼光。 “二小姐,你说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毒?三小姐好心好意去看你,你不喜欢尽管不见她,为何要下毒害她?”六姨娘边说边用用帕子抹泪,那样子要多伤悲有多伤悲。 桑玥清冽的目光扫过六姨娘泫然欲泣的脸,恭敬地给大夫人行了一礼:“见过母亲。” 六姨娘这才意识自己逾越了,主母尚未开口,她就先发制人。她忙起身给大夫人赔不是:“大夫人,婢子多嘴了。” 大夫人今儿的心情原本不错,摄政王妃令人传话说慕容锦对柔儿印象深刻,这门亲事有望,所以她也没太在意六姨娘的失礼之处:“你也是护女心切,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来将事情始末说清楚?” 后面的话俨然是对着屋里所有人问的,桑莞站立起来:“母亲,下午我和五妹去三姐的院子,就说起了二姐,三姐原本想叫我们一起去探望,我们因没有带礼物,所以让三姐先去。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就要问二姐了。” 还以为是什么高明的手段呢?桑莞啊桑莞,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桑玥几乎在瞬间就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理顺了,她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淡道:“你们说我给三妹下毒,理由呢?证据呢?” 桑莞白了她一眼,嘴角高高翘起:“有时候人心肠歹毒起来,哪里需要理由?三姐从棠梨院回来后便晕倒了!你是不是清白的,让人一搜棠梨院便知。” 桑柔目光温婉似水,软语安慰道:“二妹,其实我也相信这件事与你无关,但为了止住流言蜚语,你就勉为其难让人搜搜你的院子吧。” 大夫人不着痕迹地瞥了桑柔一眼,女儿这话看起来像在为桑玥开脱,实际却是落井下石,难道……她参与其中了? 这个女儿,怎么就那么不让她省心? 桑玥柳眉弯弯,美眸中闪耀着璀璨的华光,疑惑道:“母亲,您也认为该派人搜我的院子吗?我虽是庶出,也是将门千金,骨子里流着祖母和父亲的血,损了我的清誉是小,坏了定国公府的名声可就不妙了。”那模样,要多真切有多真切。 “谁要搜府了?” 滕氏低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大夫人忙起身将她迎了进来:“见过婆母。”转头狠狠地瞪了荷香一眼,让你别弄出太大的动静,现在却把老夫人惊动了。 荷香吓得赶紧低下头,她倒是想弄出动静,可二小姐乖乖儿地就来了。她也疑惑呢,这事儿是怎么传到老夫人耳朵里的。 待滕氏在主位上坐好,众人方给她见礼。 “见过祖母。” “见过老夫人。” 大夫人亲自给滕氏递过一杯热茶:“婆母,这么晚惊扰到您了。” “怎么,你还打算瞒着我不成?”滕氏看也不看,刘妈妈眼尖儿接在了手里,冲大夫人讪讪一笑。 “我原打算查清楚了再向您禀报。”大夫人尴尬地在一旁落座,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要讲了一遍,又道:“所以,莞儿才有了这个提议,她也是为了查出凶手。” “听你的语气,是同意搜府了?”滕氏冷哼道。 大夫人按捺住心底的火气,挤出一副笑容:“不用搜府,只搜棠梨院。” 桑玥适时地开口了:“祖母,既然母亲和四妹坚持要搜我的院子,那便搜吧,有祖母在,定不会让玥儿被人冤枉了去。” 方才桑玥那句“骨子流着祖母和父亲的血”,滕氏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心下对这孙女又多了一份喜欢。眼下见她如此坦荡,想必是被误会的。但府里斗姨娘斗庶女的戏码滕氏见多了,又怕有人借机给这个孙女儿下套儿,遂正色道:“只搜棠梨院对玥儿太不公平了!刘妈妈,命府里的护卫搜府!包括我的福寿院,一并搜查!” 桑莞心里嘲讽一笑,桑玥,看你这回怎么翻身? ☆、第十二章 挑拨离间 半个时辰后,刘妈妈面色凝重地进来,身后跟着刚给桑秋诊治完毕的李大夫。 “老夫人,奴婢搜到了这个。”刘妈妈说着,将一个巴掌大的朱红色锦盒交给了滕氏。 滕氏的眼底涌起一股暗沉:“李大夫,你仔细辨认一下,这盒子里装的是否就是三小姐所中之毒。” 桑莞瞧着桑玥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心里的嘲讽排山倒海而来:桑玥,这次你不死也要脱层皮!巴结祖母?你有那个命么? 李大夫年近五旬,在定国公府从医数十年,医术精湛且衷心耿耿,从不为他人钱财所驱使,是以深得滕氏器重。 他从刘妈妈手中接过锦盒,再三望、闻、触,甚至用指尖挑起一小片放入口中尝了尝,又迅速用清水漱了口:“老夫人,三小姐就是中了此毒。这种毒经经皮肤渗入,一、两个时辰后发作,若直接吞服,只怕当场便会毙命!照三小姐中毒的迹象来看,她只皮肤上沾染了少许,又发现及时,否则的话,性命堪忧!”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将质疑的眸光投向了桑莞口中嫌疑最大的桑玥。 六姨娘“哇”地一声哭嚎了起来,全然失了形象:“苦命的三小姐啊,怎么会有人对你下此毒手?” 大夫人端坐如一尊玉佛,高雅万芳。她微微侧目,犀利如刀的眼神扫过六姨娘的脸,淡淡安慰道:“六姨娘,李大夫说发现及时,秋儿没有性命危险。”今天原本是多美好的日子,她的女儿有望做摄政王世子妃了,眼下却出了这么件触霉头的事。 六姨娘听出了大夫人话外的不耐烦,这才堪堪忍住了哭泣,但眸子里的泪仍吧嗒吧嗒往下掉。 桑莞看着那盒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药膏,眼底堆满了春风得意:“二姐,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吗?” 桑玥眉梢轻挑,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淡道:“李大夫方才已经向大家证明了我的清白,四妹你是没听懂,还是故意要将这莫须有的罪名栽赃到我头上?” “……”桑莞一时语塞,没有反应过来。 桑玥问向六姨娘:“方才四妹说,三妹从我那儿回去就晕倒了,是也不是?” 六姨娘抽泣着点点头。 桑玥接着道:“李大夫说三妹是皮肤上沾染了少许毒药,从接触到发作至少需要一个时辰。可从三妹去我那儿到她回院子才小半个时辰。如果是我下的毒,她起码用完晚膳才会晕倒。反倒是四妹和五妹,早些时候去见过三妹呢。” 李大夫点头默许,证明桑玥分析得没错。 桑丽陡然被点名,吓得倏然起身:“我是无辜的!” 没人理她。 “哼!毒药是在你院子里发现的,你不是罪魁祸首,谁是?”桑莞不能放过这么一个惩治桑玥的机会。 “哦,敢情这毒药是在谁院子里发现的,谁就是凶手呀?”桑玥状似惊诧地问向滕氏,“祖母,方才刘妈妈说了这药是在我院子里发现的么?” 滕氏看向刘妈妈,后者立即上前回话道:“回老夫人和二小姐的话,这药是在大小姐的院子里发现的。”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桑柔和桑莞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毒药不是被青儿埋在了棠梨院的树下吗?怎么飞到桑柔的院子里去了? 桑柔的第一反应是桑莞出卖了她!因为她上次威胁说要将桑莞嫁给曲尚书的变态儿子做续弦,所以桑莞怀恨在心,借着惩治桑玥的名义,却让她在祖母和众人面前出丑! “桑莞!”桑柔此时再也顾不得长姐形象,噌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发髻上垂下的流苏一阵摇晃,拍打着她因怒而通红的脸颊。 大夫人的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真是恨铁不成钢!她按捺住心里一触即发的怒火,给荷香使了个眼色,荷香会意,悄然退了出去。 桑莞的脑海中闪过千百种思绪,混乱不堪,乃至于她就那么怔在了原地。她苦心经营的计策失败了不说,还得罪了大姐! “大姐,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那你之前为何一口咬定二妹是凶手?”桑柔的第二反应是:桑莞应该没那个胆子害她!但不论是不是桑莞害的,经过极其短暂的心理较量,她已经做出取舍:什么都比不上她的名声重要,她要桑莞一个人背黑锅! 桑玥冷冷地看着狗咬狗,心里十分痛快:桑莞啊桑莞,我曾经提醒过你别趟这浑水,你偏不听,一心要做桑柔的爪牙,现在自食恶果了吧? “大姐!我……”桑莞不可置信地看着美如仙子的桑柔,大姐是要踩着她的肩膀全身而退吗? “够了,桑莞!”桑柔深吸一口气,面对滕氏和老夫人行了一礼,凝眸道:“祖母,母亲,三妹是在昏迷前一个时辰中的毒,我今天根本没去过三妹的院子,我和二妹一样,也是冤枉的!”这一刻,她要借桑玥的论据来维护自己的清白,而顺带着,也默认了桑玥的清白,“最契合下毒时间并出现在三妹身边的人……是四妹和五妹!” 桑丽再次被点名,惶恐委屈无以复加,刚刚坐下的身子像被针扎了般复又站了起来:“我……我真的是无辜的!”她是倒的什么霉? 可,依旧没人理她。 桑柔转过头,看向桑莞,语气柔了下来,正如她的名字:“四妹,人都有犯浑的时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虽毒害了三妹,幸而她并无大碍;而你纵然嫁祸给了我,但好在祖母和母亲明察秋毫,不至于冤枉了我去。你就……勇敢承认了吧!” 桑柔的话如一团看似柔软却暗藏利刃的棉花,铺天盖地朝桑莞而来,她痛得打了个哆嗦。 “以后,你还是我的好妹妹。” 这便是承诺了加威胁了:要么一个人担了罪责,要么失去大夫人和桑柔的庇佑。 桑玥垂眸掩住内心的嘲讽,她已经彻底摆脱了嫌疑,反观桑柔和桑莞,不论结果如何,她们之间势必会裂开一道缝隙,而在祖母心中,也必定留下无法磨灭的污点。 “老夫人,大夫人,七姨娘求见。”门口的侍女禀报道。 滕氏抬抬手,侍女打了帘子,七姨娘几乎是跌跌撞撞而入,跪在了滕氏的面前。 七姨娘年近三十,生得如花似玉,一身素面藕色长袄将身躯突显得玲珑别致。尽管如此,她眉宇间的疲倦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显然,她还未能从流产的阴影中走出。 不能怪她,那可是个七月大的男胎。生儿生女的区别究竟有多大,单看同样是姨娘,大姨娘却过得比她们都好太多,她便明白了。 痛失胎儿,她仿佛一下子从云端摔落万丈悬崖,之所以没有粉身碎骨,是因为她身上缠着一颗救命的蔓藤,而桑莞,便是这根蔓藤。 可今晚,这根蔓藤差点就要断了! \ ☆、第十三章 唉!多俊美的人啊 从荷香退出去的那一刻,桑玥便算到了七姨娘的到来,而对于接下来七姨娘为桑莞顶罪就更加毫无疑问了。 大夫人真是好算计:姨娘犯错属个人心肠歹毒,庶女犯错就是她教女无方了。 桑玥也不气恼,比起斩首,她更愿意将敌人凌迟。 七姨娘被杖责二十,送入佛堂闭门思过,桑莞被禁足,一场风波就此盖过。明面上过得去,滕氏也懒得深究,毕竟中毒的只是个孙女,而不是孙子。 桑玥今晚的表现着实让大夫人刮目相看:思维敏捷、伶牙俐齿、处事不惊,最重要的是,桑玥不再畏惧她!很好,真的很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藏了一只白眼狼!不,算上桑玄夜,是两只! 棠梨院中,莲珠端了夜宵和糕点过来。方才为了掩护钟妈妈从前门溜走,她故意与青儿一伙人拼上,导致身体多处淤青,手也破了几道口子。 桑玥塞了块点心到她嘴里,道:“莲珠,今天委屈你了,放你两天假,好生歇着。” 莲珠心中感动,口上却是不依不饶:“奴婢闲不下来,一闲就闷得慌。大少爷来得及时,奴婢只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 一想起那两个小厮和青儿,桑玥就怒火中烧,晶莹透亮的美眸中泛起凛冽的寒光:“青儿和那两个小厮呢?” 也不知是被桑玥的眼神所震慑,还是为即将出口的话而畏惧,莲珠的手颤了一下:“被……大少爷打死了。” “大哥莽撞了。”桑玥敛起眼底的寒芒,无比惋惜地叹道,“应该剁了他们的手,拿去喂狗。” “……”莲珠哑然。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对于棠梨院来说,或者堪称美好。院子里的下人除莲珠和钟妈妈以外全被换掉了。老夫人送来两个聪明伶俐的丫鬟丁香和茉莉,照顾桑玥饮食起居的同时顺带着调教下人。 大夫人派了裁缝前来为桑玥量身制作新衣,春、夏、秋、冬四季衣衫共十六套,布料上乘,做工精细,单从收线的针脚便可看出绣娘的用心程度和技艺绝非一般。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桑玥可不会被大夫人明面上的慈母举动所迷惑,对她感恩戴德或放松警惕。 大夫人怕是因桑柔一事对她滋生芥蒂甚至怀恨在心了,所以开始大张旗鼓地对她“好”,这样将来她若出了什么意外,大夫人只会抽出帕子抹泪:“我对她那么好,怎么狠得下心去害她?”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飘了好几日,今儿终于放晴。天地间银装素裹,阳光所到之处无不华光璀璨。 桑玥眯了眯眼,将视线收回,手下的毛笔勾勒出一幅宁静祥和的春江夜景。 室内的红罗碳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响,莲珠赶紧合上窗:“小姐,大少爷说了,不许你再吹风。” 桑玥笑笑,低头继续作画。 莲珠将收罗好的珠宝装入一个锦盒中,叹道:“小姐,这些都是老爷赏赐的,你从前最宝贝它们了,真就这么卖了?” 不卖能怎样?大夫人虽又给做衣裳,又给送补品,就连贵重摆设也置了好几件,但份例银子却只减不增,她已经捉襟见肘了。何况,大夫人添置的值钱东西全都记了档,既不能送人也不能毁坏,否则还得赔偿。 前世的她将父亲的赏赐看得比命还重,但现在她明白,再好看再珍贵也是摆设,换成白花花的银子多实在! 思量间,丁香打了帘子进来,一脸焦急:“二小姐,你怎么还在这儿作画?大夫人、大小姐和五小姐都出发了。” “出发?”桑玥眉梢轻挑,淡淡问了句,手中刚好描完最后一笔。 丁香忙拉开衣柜,为桑玥挑起了衣衫:“摄政王妃宴请京城的贵妇、名媛前去赴宴,定国公府也在邀请的行列。四小姐被禁足,五小姐仍病着,其余的三位小姐可都是要随大夫人一起去的。” 桑玥的眼角噙了一抹静好温婉的笑意,琉璃般莹亮的眸光落在窗前的万年青上:“什么时候的消息?” 丁香取出衣衫平放在床上,开始动手给桑玥解扣子:“荷香方才过来通传,说大夫人等不及先去了,让二小姐坐府里的马车赶紧跟上。” 莲珠一听这话,忙过来一起服侍桑玥换衫:“那荷香存心与小姐过不去,故意拖那么久才来传话,不过也指不定是大夫人的意思,长乐轩那边,就没一个好相与的。” 桑玥笑而不语,十分配合地穿上一件百褶如意月裙,再套上挑金软银烟罗对襟长袄,腰系鎏金玉带,外挂珠翠环佩。无半分臃肿,反而显得身量纤纤,袅袅娉婷间,流光溢彩。 她的墨发被莲珠挽成飞仙髻,簪上一支赤金海棠华盛,为她白皙胜雪的面庞添了几分雍容和娇美。 丁香还想为她薄施粉黛,她摇了摇头:“这身打扮已经够出挑了,妆容就省了吧。” 反正是晚了,出了定国公府,桑玥索性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一家珠宝行门口,自己进去随意转转,而莲珠则怀揣着一盒首饰偷偷前往另一条街道的当铺换银子去了。 重新坐回马车上,莲珠数起了白花花的银子,一脸兴奋道:“哇!小姐,我真没想到那些首饰这么值钱!一百两呢!这可是小姐几年的份例银子。” 桑玥唇角微微勾起,这算什么!她当年嫁给裴浩然后,满仓库都是银票。贿赂官员时,那珠宝是一车一车往人家府里送。不过,话说回来,她的那几样首饰,的确值不了那么多钱,至少在当铺,是绝无可能的。 思及此处,她莞尔一笑,眸中透着一丝狡黠:“你确定他们看到你手里的令牌了?” 莲珠拍拍胸脯:“我故意摔了一跤,定国公府的令牌跟首饰散落一地,还是那掌柜的亲自将令牌拾起来还给我的呢,那掌柜姓什么来着,姓……”她竟然一时兴奋得只记得银子了。 “姓杨。”桑玥淡淡道。 “对对对!就是姓杨,咦?小姐,你又没去过那家当铺,怎知那掌柜的姓杨?” 桑玥深吸一口气,嘴角的笑意更甚了,眸光也越发寒凉了:“一个故人而已,我怎会不认得?” 莲珠瞠目结舌,还想再问,但一触碰到桑玥那清冽如寒刃的眸光,便是一句也说不出了。 马车驶入一条僻静的胡同。 忽而,一阵急促而苍劲的马蹄声急速逼近,桑玥顿感不妙,想让车夫赶紧避让,却还是晚了一步。 “哪个不长眼的,连定国公府的马车也敢撞?” 车夫的怒吼非但没让来人退避三舍,反而令他快马加鞭。 桑玥掀开帘子,只见一匹枣红色骏马像利箭一般驰来,上面究竟坐着谁她无暇顾及,眼看那高大健硕的马就要踏破她的马车,电光石火间,她推动风影戒射出了一枚毒针。 那马匹根本来不及嘶吼一声,便整个儿栽了个跟头,七窍流血而亡。 马上之人腾空而起,如一道寒芒直冲云霄,尔后足尖轻点,一个旋转,潇洒地落在了桑玥的马车前。 桑玥甚至都未看清他何时拔出宝剑的,凝眸时,剑已回鞘。而车夫和四匹骏马皆命丧当场。 她冷如寒冰的眸光自他的宝剑缓缓上移,有那么千分之一秒,她怔了一下。 那是一张俊美到极致的脸,光洁白皙的面庞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浓如墨舞的剑眉下是一双灿若星河的眸子,清澈而不失风华,此刻却夹杂了不容忽视的戾色。完美的鼻梁下薄唇轻抿,右唇角勾起似嘲似讥的弧度,契合他与生俱来的气质,仿若天地间唯他一人独尊。 唉!多俊美的一个人,却做了一件多么令她生厌的事! ☆、第十四章 狗血的初遇 天寒地冻,北风呼啸,衣袂翩飞间,暗香浮动。 慕容拓和桑玥几乎是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僵持着。 他自桑玥的背后扣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持剑,抵住她细长的雪颈。 但,他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桑玥的双手被束于身后,手指上的风影戒正好对准了他的腹部。 “怎么?又想故技重施?”他原以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一击击杀了他的汗血宝马,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挑衅他的权威,“年纪不大,心肠却歹毒。” 慕容拓的声音冷如寒铁,带着沉闷的意味,一字一字敲进桑玥的耳朵。她的大脑开始飞速旋转,可搜索了半天仍无所获,她不认识这个男人!不过她明白,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她只要稍稍露出一点惧色,便会失去了与之抗衡的筹码。他之所没有一剑了结她,不就是觉得她气势逼人,他心有不甘吗? 思及此处,她莞尔一笑,声音清亮如涓涓小溪,说出口的话却半点不留情:“阁下是在跟我一个弱女子比歹毒吗?我击杀你的马属于自保,你杀了我的车夫属于泄愤。莫不是一条人命在阁下的眼中还抵不过一个畜生?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事便是闹到京兆尹那里,也是阁下理亏!” 慕容拓戏谑一笑,那音调七弯八转,听得桑玥毛骨悚然:“京兆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幼帝身边的一条狗!至于奴才跟畜生的区别么……啊——自然是有的,而且大着呢!我这匹汗血宝马足以买下一千个奴才。啧啧啧,说吧,你要怎么赔偿我?” 桑玥瞧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的话中听出了肃杀之气。他居然称呼当今圣上“幼帝”,果真是个疯子!跟疯子讲道理,她真心觉得累,深吸一口气,又听他继续道:“你该感谢我替你处置了一个出言不逊的奴才,他方才能顶撞我,下一刻就能顶撞别人,在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天潢贵胄,你敢保证每一个你都惹得起?”就她一人能言善辩? 桑玥的眉心跳了一下,天潢贵胄?什么样的天潢贵胄敢对圣上如此不敬?她越发觉得今天踢到板子了,眼珠一转,道:“论亲疏,你我萍水相逢,定国公府的奴才还轮不到你来管教!论关系,你我非亲非故,此刻更是兵戎相见,你这般为我考虑,我倒要怀疑你是何居心了。” 慕容拓刚想反驳,忽然发现自己正被她牵着鼻子走,顿时恼羞成怒,胸膛贴上她的后背,温润的鼻息吹在她的耳畔:“是你谋害我在先,若非我武艺高强避过一劫,如今中毒毙命的不是那匹汗血宝马,而是我了。你说,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自保?退一万步讲,我就是真杀了定国公府千金又怎样?谁会知道是我杀的?便是知道了,又有谁能耐我何?” 桑玥一边数着他苍劲有力的心跳,一边关注着四周的动静,这条巷子过于偏僻,鲜有人走动,若他真的动手,那么自己便会枉死,连个公道都讨不回来!他的心跳在加速,显然耐心所剩无几了,好在,她总算是抓住了一个头绪。 “你的剑快,我的风影戒也不慢,最多我们拼个鱼死网破。不将当今圣上和定国公府放在眼里的,放眼整个南越只有摄政王府一家!而乖张暴力、视人命如草芥的,除了嫡次子慕容拓,还能有谁?” 按照前世的记忆,定国公府和摄政王府的关系在不久的将来会因皇权之争而势同水火,反正是敌对关系,即便得罪了,父亲也不会怪她。 “慕容公子,你身份尊贵,是上等的玉器,而我这个小小的庶女,不过是花园里的一颗顽石,真要硬碰硬,亏的不定是谁。若走到玉石俱焚那一步,黄泉路上有慕容公子相伴,我桑玥会还会觉得无比荣幸呢!” 桑玥冷声说完,转过头对上他灿若星河的眸子,却不想他隔得如此之近,乃至于她的唇瓣就那么擦过了他的脸…… 慕容拓身子一颤,脑海霎时空白一片,这……这丫头……对他做了什么? 桑玥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了,她居然在阴差阳错下亲了这个疯子的脸!虽是无意,但以这个疯子极端自恋的心理,指不定认为她是刻意为之。 “我……” “你……” 二人异口同声,又及时打住。 “拓儿,你在玩什么?” 一声轻唤打破了波云诡异的气氛,却带来无穷尽的尴尬,似日落前的潮汐,在慕容拓的心里汹涌澎湃,令他久久不能平静。 “大哥……” 慕容拓只觉得今日是他十七年来最倒霉的一天! 好不容易得了一匹汗血宝马,被桑玥那臭丫头给毒杀了。 他第一次心慈手软,没让她命丧当场,却被她趁机强吻了!还被大哥给撞见了! 臭丫头,他说了一定会杀她吗?她居然色诱他!不对,她轻薄他! 该死的,天下何其之大,如此狠毒,又如此无耻的女人,仅她桑玥一人!更可恶的是,她还算不得女人,不过是个小女孩儿! 慕容锦一跃至二人身侧,夺了慕容拓的剑,实际上,慕容拓手上已没了多少力气,几乎是将剑送给了他。 慕容拓两手一松,桑玥重获自由,双臂因长时间的禁锢而略有些酸痛,尤其是手腕,已是淤青一片。 但她仿若全然不在意,迅速垂下宽袖盖住,就连眉头都未皱一下。随即,她白皙胜雪的俏脸上扬起适宜的微笑,晶莹的眸子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定国公府桑玥见过慕容世子。” 那声,宛若莺啼;那笑,恭顺乖巧。慕容拓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这个臭丫头,变脸比翻书还快,脸皮……太厚了! 慕容锦穿着宝蓝色裘服,外披一件银狐大氅,无论何时何地,他的举止都是从容而优雅的。他微微一笑,深邃的翦瞳中漾起一抹暖意:“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懂事的……孩子?桑玥先是一怔,尔后迅速明白了慕容锦的话外之音:若她是个孩子,那么慕容拓方才的举动只能是无理,而非侵犯,两人的名节都能得以保全。 棋逢对手,桑玥忽然有了这样的感觉。定国公府和摄政王府迟早会走上对立面,有慕容锦这样的对手,也算人生一大乐事吧! ☆、第十五章 大夫人出手了 慕容锦见桑玥只愕然了一瞬便恢复正常神色,心下了然,她必明白他的意思。她倒是有几分聪颖,难怪能将拓儿激怒成那样还保全了性命。拓儿向来跋扈惯了,看不顺眼的人要么杀之,要么削发,便是皇子,他也是揍过的。 不知怎的,慕容锦忽然忆起了那日的琴声,心里涌起一份期待,看向桑玥的眼神也越发柔和了:“桑小姐,舍弟莽撞了,稍后我会置办一辆新的马车送回定国公府,但眼下,还请桑小姐坐我的马车去赴宴。” “赴宴?她是要去我们家赴宴的?”慕容拓不可置信地叫了起来,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闪过一丝惊诧、一丝鄙夷,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他撇过脸,鼻子哼哼道,“我才不要跟她同乘一辆马车!” 桑玥并不气恼,只是笑笑,似琼脂海棠,含韵而立,淡雅却不奢华。 慕容锦温润一笑,仿若一缕春风,瞬间暖化了冬季的严寒:“我们骑马,桑小姐独自乘车。” 慕容拓冷冷地看了桑玥一眼,翻身上马。臭丫头,毒死他的汗血宝马,他可不会就这么算了! 桑玥无视慕容拓的挑衅,将昏睡中的莲珠扶上了马车。和疯子较劲,值得么? 因积雪深厚的缘故,车辙压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除此之外,便是马蹄踏雪的闷声。一路上畅通无阻,想必早有人在前开路。 “右手的第三个暗格。” 慕容锦的声音飘然入耳,桑玥眨了眨浓密而卷翘的睫毛,探出手拉开暗格……居然是一瓶金疮药! 桑玥取出药膏,轻轻涂抹在手腕的淤青之处,又给莲珠的后颈擦了一些,对着车窗道:“多谢慕容世子,桑玥明白,今日之事只是个意外。” 慕容锦和颜悦色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桑玥忍不住在心里诽谤了一句:不是懂事的孩子就是聪明的孩子,他能不能别再叫她孩子? 一阵冷风拂过,掀起一侧的窗帘,慕容锦微微侧目,正好瞧见她轮廓优美的侧脸,那浓密的睫毛轻轻一眨,便溢出少许清辉,透着与这个年龄浑然不符的安静与沉稳。她不仅懂事、聪明,还有些特别。 华灯初上,夜月微朦。金碧辉煌的麒麟殿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摄政王妃一袭紫衣,端坐于主位上,雍容华贵胜过后宫妃嫔。虽年近四十,但她依旧美如双十年华,肤若凝脂,眸含秋波,脸颊丰腴圆润,泛着珍珠般莹亮的光泽。 她的眸光时不时地落在巧笑嫣然的桑柔身上,只见她身着百蝶穿花云锦袄,头簪羊脂茉莉珠钗,显得春意盎然,一颦一笑间,梳云掠月,仪态万方,又待人谦和,温婉大气。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 “韩夫人,你真是好福气,生了个这么标致的女儿,可羡慕死我了。” 大夫人微笑道:“王妃谬赞了,不过话说回来,女儿再好也是别人的,柔儿过年便满十五,我还不知能将她留在身边多久。” 看着前方的王妃和大夫人一来一去,桑柔的脸顿时染上了一层绯色。 “启禀王妃,世子和公子回府了,说这儿的女眷众多,不方便过来,晚些时候再去向您请安。”一名粉衣侍女进来禀报道。 众人一听,不免有些失落。 王妃柳眉微蹙,今日宴请京城名媛,不就是为他们两个选妻吗?在座所有人心中都是有数的,主角不来,那还了得?“你去告诉世子和公子,就来此处请安。” 侍女告了安退下,不多时,慕容锦和慕容拓款款而来。 众人抬眸,时间悄然静止。这两个人,简直……俊美得不像话! 慕容锦高贵而华丽,深邃的翦瞳中仿佛容纳了整片星河,那般波光潋滟、摄人心魄。他的唇角微微勾起,挂着淡定优雅的笑容,似三月最明媚的一束春阳,耀得所有人的心……都暖烘烘的。 而他身侧的慕容拓,容貌不逊于他,身高不亚于他,只是一身冰冷而桀骜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目光所到之处仿佛都能听见空气冻结的声响。众人纷纷错开视线,以至于忽略了他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偶尔闪过的清澈无暇。 “给母妃请安。”二人同时行礼,高大健硕的身躯缓缓福下,除王妃以外,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如泰山倒来的压力。 王妃急忙对二人招手,欣喜道:“过来,陪我坐会儿。” 慕容锦和慕容拓应声在王妃另一侧空着的席位上坐好,众人这才发现,他们的身后原来还跟了一个人。 桑玥屈膝行了一礼,烛火照在她美如璞玉的脸上,映着她低低垂着的眉眼,婉约而恬静:“定国公府桑玥见过王妃,王妃金安。” 众人见她尾随慕容锦和慕容拓而来,心下疑惑,但更多的,只认为是个巧合罢了。 容貌姣好,气度不凡,可惜年纪小了点,又是个庶女,难怪不懂规矩,晚到不说,还招摇。瞧她那身光鲜亮丽的装扮,都越过桑柔了。王妃摆手示意桑玥落座,不再多看她一眼,转头对大夫人道:“照我说,你也别对庶女儿们太好,毕竟隔了层肚皮,若有不听话的,早些打发嫁人了便是。” 大夫人转头睨了桑玥一眼,为难一笑,叹道:“王妃也是嫡母,定然明白做母亲的难处,虽说庶子庶女不若嫡出的矜贵,但毕竟是老爷的骨血,我又岂能苛待了?即便是……有那么一、两个爱闹腾的,我权当她年幼,忍忍便过去了。至于嫁人么,我若选的婆家不好,只怕老爷会怪罪,毕竟她是老爷的心头肉。” 王妃从前便与大夫人关系要好,听她这么一说,怕是那庶女给了她不少气受,沉声道:“桑将军疼她难道比疼柔儿还多?” 大夫人垂眸不语,抽出帕子抹掉并不存在的泪,良久,又道:“老爷疼她,老夫人也护着她。王妃既然问起,我不敢有所隐瞒。早些时候我本想邀她一同前来,她非寻个借口拖沓,原就是不愿与我和柔儿一同前往。我顾及定国公府的颜面,没说什么,给她单独备了马车,并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误了时辰,谁料……唉!她大概是贪玩了些,还请王妃看在我的面子上,饶恕她的不敬之罪吧!” 听韩珍这么一道歉,王妃还真觉得桑玥目中无人了,低声怒道:“贪玩?我看她是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不尊嫡母,不敬嫡姐,就连我这个摄政王妃,她也未曾放在眼里!今日若非我问起,你还打算忍气吞声多久?”王妃愠怒的眸光自桑玥身上逡巡而过,脑海中灵光一闪,笑道:“若是圣上下旨赐婚呢?” ☆、第十六章 炸毛 “若真得皇上赐婚,自然是定国公府的福气了,便是老爷也不好多说什么。”皇帝年幼,朝政都是由摄政王在把持,所谓圣旨,不过是摄政王的一句话。大夫人见王妃开了金口,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看桑玥,似乎觉得没那么碍眼了。 慕容锦的视线落在桑柔的身上,瞧她弱柳扶风、娇柔妩媚的样子,实难想象她会奏出那曲噙含肃杀之气的《长相思》。不过,当他的目光触及旁侧的桑玥时,那种怀疑便消散了不少。桑家的女儿,貌似都不若表面看的那样简单。 感受到底下那些火辣辣的眸光,慕容拓如坐针毡,他觉得自己被母妃给卖了!心中烦闷不已,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桑玥的脸,见她心不在焉,只静静茗茶,偶尔与身后叫莲珠的侍女交谈两句……想到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慕容拓的耳根一下子烫了起来。他忽然,很想看看她炸毛的样子。 桑柔凑近桑玥,笑得春风和煦:“二妹倒是厉害啊,我还以为二妹一个人不敢出门呢。”说着,探出手要为她理鬓角的秀发,看在旁人眼中,指不定认为她待庶妹有多亲近。 桑玥双指捏起一颗葡萄,用力一掐,汁液溅了桑柔一脸。 “大姐,”桑玥一脸无辜,“我不是故意的,你看,你离我那么近干嘛?” 桑柔气得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可碍于场合她发作不得。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笑了起来,怒意全无:“没关系,你是我妹妹,做错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 做错什么都会原谅她?桑玥笑而不语,看来今晚不太平啊…… 这时,慕容锦身边的侍女送来一方锦帕,恭敬道:“桑小姐。” 桑柔拿过锦帕,缓缓擦去脸上的葡萄汁,举眸看了慕容锦一眼,含羞带怯,妩媚动人。 桑玥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脑海中闪过一丝亮光:难道今日摄政王妃设宴是假,为儿子选妻是真? 大夫人和摄政王妃在出阁前便是好友,瞧桑柔和慕容锦的样子,莫非……大夫人和摄政王妃想促成这门亲事?那可有意思了。 接下来也不知是带的头,各家千金开始争奇斗艳,古琴、琵琶、长笛、玉箫、舞蹈……一时间,麒麟殿内歌舞升平,百花齐放。 王妃的眸中笑意盎然,她虽属意桑柔做锦儿的正妻,但锦儿作为世子,娶多两个平妻也正常。何况,还有姨娘和侍妾,她巴不得啊,越多越好。 至于拓儿,他性情太过刚烈,有看对眼的才行。这两年,她没少往拓儿的院子送通房丫鬟,结果……主动勾引他的被废去手脚,安稳度日的则被罚去做洒扫。唉!真是愁死她了! 思及此处,她转头看向旁侧的慕容拓,却见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定国公府的席位,眼角还噙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王妃的第一反应是:拓儿也看上桑柔了!这可如何是好?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嫁入摄政王府,比如三公中的太保和太师、安国公府、忠信侯府就无人来此,再比如,镇国侯府的千金。 殿中,丞相府的千金,也就是桑柔的表姐韩玲萱正在翩然起舞,而为她用古琴伴奏的是镇国侯府的七小姐林妙芝。 林妙芝弹得可谓毫无章法,纰漏百出:高亢时滑音,弱起时哑音,节奏快慢颠倒,连累韩玲萱根本踩不到点上,舞步虚浮,手忙脚乱。同台表演,自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韩玲萱真是要被林妙芝给气死了! 这一幕,桑玥倒是看得颇有兴致。林侯爷是先皇嫡四子靖王的支持者,而韩丞相是当今圣上与摄政王的支持者,林妙芝不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让韩玲萱出这个丑。可见,镇国侯府与丞相府的暗斗正在逐渐转为明争,而靖王与圣上的较量也将提前搬上历史的舞台。 “小姐,奴婢虽不懂音律,可林小姐弹得……连奴婢都听不下去了。她可是镇国侯府最受宠的嫡女,怎么连弹琴都不会?”莲珠给桑玥斟了杯茶,小声嘀咕道。 桑玥莞尔一笑,低声说:“林小姐是个妙人儿,她的琴技只怕不逊于宫中的乐师,这些错误的确是初学琴的人最易犯的,便是王妃也难以瞧出她是刻意为之。”前世教她琴艺的老师曾在镇国侯府任教过,对于林妙芝的琴艺赞不绝口,只是林妙芝不显山不露水,外人无从得知罢了。 一曲作罢,韩玲萱气得面红耳赤,却不得不优雅地回到席位,直到新一轮的歌舞上演,她怨愤的眸光仍停留在林妙芝的身上。 林妙芝对韩玲萱的怒火浑然不觉,又或者还带了一丝享受的意味。她一袭绿衣,似从迷雾森林走出的精灵,极富朝气,纯真可人,路过桑玥席位的时候,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桑玥掩面扑哧笑了。 有的人,只需一眼,便从此惺惺相惜。 而有的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化敌为友。 圆月不知何时已爬上高空,凉薄的清辉透过榕树,洒下几许斑驳的暗影。冷风呼啸,吹得枝桠婆娑起舞,犹如鬼魅张牙舞爪。 忽然,一道银白色的亮光驰入殿内,不知是谁率先尖叫了一声:“蛇——”,紧接着,殿内开始混乱不堪,那些平日里安静温婉、仪态端庄的淑女名媛全都像炸了毛的山鸡上蹿下跳,惊呼声此起彼伏,金钗步摇东飞西落。 莲珠急忙将桑玥护在身后,桑柔给身旁的西红使了个眼色,西红趁乱拉过桑丽向莲珠倒去,将她死死地压在了身下。 眼看混乱就要波及到定国公府的席位,桑柔惊呼一声:“二妹小心!”手,作势去拉;脚,却狠狠地踢向了桑玥的后膝。 桑玥耳朵一动,侧身闪至一旁。 桑柔一脚踩空,身子失去平衡,面朝地板扑了过去……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她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小蛇却像认准了桑玥的气味,朝着她疾驰而来。有那么千分之一秒,桑玥愕然了,此情此景,她避无可避。 慕容锦不是没有看见桑玥的险境,但二人同时涉险,他选择先救下桑柔。当他稳住身形,打算放开桑柔去救桑玥时,桑柔却一把环住他的腰,惊恐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这一刻,慕容锦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崩裂…… 慕容拓眼底堆满笑意,嘴角裂开十分优美的弧度,等待着即将爆发的好戏。他将桑柔一系列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臭丫头,看来你得罪的人不少啊! 电光石火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明明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众人却看得十分清楚,那白蛇腾空而起,呲牙咧嘴,眼底泛着绿芒,朝着桑玥飞了过去。 ☆、第十七章 越远越安全 说时迟那时快,桑玥端起桌上的醋淋在了自己身上。那白蛇撞到桑玥裙摆,立时像触电般痉挛了一下,在地上打了个滚,就要调转方向、落荒而逃。 此时莲珠已经挣脱了西红和桑丽的束缚,抡起一个圆凳就要朝那白蛇砸过去,却被桑玥给拦住了。如此大的动静,居然没有惊来侍卫;王妃脸色微变,却没有发怒;冬季,所有蛇类都在冬眠,唯独它活色生香……所有的一切都说明,它的出现绝非偶然。 忽闻“嘭”的一声,白蛇被砸成了一坨烂泥。桑玥闻声侧目,原来是韩玲萱指使身边的侍女砸死了那条仓皇而逃的白蛇。她还不忘朝同样举着木凳的林妙芝使了个得意的眼色,估计心里想着:方才丢了脸,现在斩杀毒蛇大功一件,总算是扳回了点面子。 林妙芝甜美一笑,轻轻放下木凳。 然令韩玲萱始料未及的是,她非但没有等来任何嘉奖,反而惹来慕容拓的一顿怒火。 该死的!他原本是想让吓吓那个臭丫头,好“欣赏欣赏”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结果,她由始至终从容淡定,关键时刻急中生智,而他的小白蛇居然被拍死了!一天之内折损两个心爱的宠物,叫他如何不气?“把那个奴婢给我拖出去仗毙!”慕容拓冷若寒潭之水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雄浑的怒火,在众人耳中字字爆开,“连本公子的宠物也敢杀,活得不耐烦了!” 原来那蛇是慕容公子的宠物?天!幸好她们没学那韩玲萱。“宁撞阎王,不惹慕容”,讲的可不就是慕容拓? 桑柔上前一步,面含微笑,劝解道:“慕容公子请息怒,何必为了一条宠物蛇而伤了丞相府与摄政王府的和气?” 桑玥扶额,这个大姐真是笨得可以。慕容拓虽愤怒,可看在王妃设宴的面子上,只让一个丫鬟承担罪责,以他的行事作风,这已经是从轻发落了。 果然,慕容拓丝毫不给桑柔面子,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轮不到你说话!”他对这个桑柔着实没有好感,方才趁机陷害庶妹,转头便替表姐求情,这种女人,就该让她摔死算了!大哥居然救她?看上她哪一点? 大夫人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她明白此时劝解无疑是火上浇油,好在慕容世子对柔儿有几分好感,不然方才也不会英雄救美了。多少双眼睛都看见了,他们二人那般亲密地搂抱,这门亲事,不成也得成! “拓儿。”王妃轻唤了一声,语气中似带了一分责备,眼底却满是宠溺。 桑柔委屈地看了慕容锦一眼,他似有顿悟,负手转身看向韩玲萱,笑道:“一个奴婢而已,韩小姐何必因小失大?” 因小失大?威胁,绝对的威胁!桑柔的笑靥僵硬在唇角…… 今晚的事,明明是慕容拓的错,谁让他放任宠物乱跑的?可不论他制造了多大大的混乱,出言多么不逊,王妃和慕容锦都是一味地包容。桑玥终于明白慕容拓这骄横跋扈的性子是如何养成的了。 最后,不仅那名奴婢被仗毙,而且丞相夫人还答应隔日奉上一对赤鸢作为赔偿。 而再之后,麒麟殿内又是一片欢歌热舞,但众人的心却无法如最初那般释然了。 宴会散时,已临近子时,摄政王妃拍着大夫人的手,笑道:“好好照顾柔儿!过了年,我便着人上门提亲。等柔儿出嫁后,我自会向王爷言明你那庶女儿的亲事,他虽有些怪癖,但好歹是个嫡子,配个庶出的小姐倒也不差。当然,你若想换人选,找忠心的人带个信也成。” 大夫人再三谢过,带上桑柔和桑丽坐上了回府的马车。对于桑玥的马车遭遇意外一事,王妃只说是慕容拓不小心撞坏了,车夫跌下马车当场殒命,并送了辆新的马车。大夫人对于王妃的说辞不敢有半分疑虑,高高兴兴地离去了。 桑玥是乘坐新马车回的府,一路上,她还有些担忧,想起桑柔说的“你是我妹妹,无论做错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桑玥确定桑柔必定有狠招!宴会上桑柔的小动作只是临时起义,她还没那个胆子在摄政王府动手。可,出了摄政王府呢? 直到安全回了定国公府,桑玥仍是有些不可置信:桑柔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又或者,大夫人在玩什么把戏? 棠梨院中,钟妈妈和丁香备好了热水让桑玥沐浴,又听莲珠简单讲了些摄政王府的趣闻,尤其说到韩玲萱接连出丑的事时,二人简直笑得合不拢嘴了。 “二小姐,奴婢记得韩小姐从前可没少帮着大小姐欺负你,今儿她出了丑,奴婢的心啊,畅快了。”钟妈妈帮桑玥擦着湿软的秀发,满面欣喜道。 自从那次设计陷害桑柔和桑莞的事情后,钟妈妈就变了。大概有什么样的主子就会有什么样的下人,桑玥从前懦弱无能,钟妈妈一个奴才为护得她周全,不得不处处委曲求全,现在桑玥脱胎换骨,冷静沉稳,懂得为自己谋算,那么钟妈妈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为她铺路。 桑玥轻摩了一下眉眼,笑道:“我倒是要感谢林妙芝,她那人,我一看就喜欢。” 丁香递给桑玥一个汤婆子,打趣问道:“听说慕容世子和慕容公子俊美得不像话,二小姐没看上谁?” 桑玥用手指戳了戳她的眉心,嗔道:“你这丫头,说话越来越没谱,今儿明明是他们两个选妻,何时轮到我选夫了?再说,我才十三岁,还想着多孝敬祖母两年。” 丁香微微一笑:“奴婢多嘴了,不过二小姐的亲事若由老夫人做主,定是比大夫人折腾的好许多。” 桑玥眉梢轻挑,扫了她一眼,坐到床上,莲珠为她拉过被子盖到腰部。她看向丁香,嘴角一勾:“一天到晚亲事,亲事,丁香你是不是想嫁人了?说吧,你看上谁,改天我禀了祖母,也好成全你。” “二小姐……” “你不好意思说?那我和莲珠来猜……” 这玩笑像滚雪球一般,越开越大,屋里一片欢声笑语。 待丁香和钟妈妈退下后,莲珠急忙拿出锦盒,重新数了一遍银子,长吁一口气:“一百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桑玥眸光暗了几许,道:“取出五十两,明日悄悄给五姨娘送去,天寒地冻的,我上次远远瞅着她穿得极为单薄,让她做几身新袄吧。” 莲珠将银子包好,疑惑道:“小姐,你既然记挂着五姨娘,为何不去看她?” 桑玥的鼻子忽而有些发酸,她抿唇一笑,烛火映在她白皙胜雪的脸上,似敷了层橙红的胭脂:“我离她越远,她越安全。” ☆、第十八章 动了她的逆鳞 夜风寒凉,弦月如钩。 慕容拓孑然一身立在凉亭中,夜风吹起他披散的墨发,露出那张惊为天人却愁容满面的俊脸。生平第一次,他失眠了。翻来覆去,甚至用了怡神香,仍无法安寝。满脑子都是那个臭丫头的样子,他的生命里还从未出现过如此失控的局面,想想就令人气愤! 然而今夜无眠的,何止他一人? 慕容锦抱着一架古琴跃入凉亭,在慕容拓的身侧坐下,美妙的乐章自指尖流泻而出,似冷月倾辉,似寒霜降临,似春雷滚滚,似大浪淘沙。一曲终了,他的鬓角已冷汗涔涔,眼底再无往日的温润,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勾心的戾气。 慕容拓愕然了片刻,挑眉一笑,化去眉宇间的寒霜:“大哥这曲《长相思》倒是别有一番韵味,仿佛将人心里的阴暗全给勾了出来。” 慕容锦双目远眺,若有所思道:“可惜了,我奏不出她的十分之一。她的琴音低沉时如鸣环佩,清脆优雅;高亢时若蛟龙出世、霸气横秋。她不仅将我心里的阴暗勾了出来,而且又完好地给塞了回去。最后,竟让我有种十分解气的感觉。你说,她是不是很特别?” “大哥说的是桑柔?”慕容拓瞪大清澈无瑕的眸子。 慕容锦深邃的翦瞳中闪过一丝暗光,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抚过琴弦:“在今晚之前,我也认为是她。” 桑楚沐归家就在这几日了,定国公府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加上年关将至,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个个红色的八角玲珑灯被挂在廊下,远远望去,似一颗颗晶莹透亮的糖葫芦。 桑玄夜站在梯子上,从桑玥手中接过灯笼,挨个挂在福寿院的屋檐下。院子里放了躺椅,滕氏手捧汤婆子,腿上盖了薄毯,看着桑玄夜挺拔的身姿和俊秀的脸,止不住地感叹:“玄夜刚来福寿院时才那么点,转眼都这么大了。瞧那模样俊的,跟他父亲年轻时一般无二,日后,定是个有福之人。” 老夫人的话似乎另有所指,莫不是……大姨娘压住心底的狂喜,笑着附和道:“老夫人亲自养大的孩子,哪能没福?” 滕氏从刘妈妈手中接过茶茗了一口,继续看孙子和孙女挂灯笼。 “二小姐真是好手艺,灯笼上的景致画得栩栩如生,短期内画了那么多灯笼,怕是常常熬夜呢!可见她心里,是真敬重您这个祖母。”大姨娘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令廊下的桑玥也听到。 滕氏点点头,道:“她亲近我、亲近玄夜,这点倒是没的挑了。” “可不是么?”大姨娘压低音量,小心翼翼道:“老夫人别怪婢子多嘴,二少爷常年在江南修习,几位小姐又甚少与大少爷来往,若非二小姐,他便是连个说体己话的人也没有。” 滕氏眉头一蹙:“韩珍教导出来的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玄夜是府里的长子,平日里又待弟弟妹妹们和善,她却硬是教唆着孩子们不与玄夜来往。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对玥儿多了几分喜欢。” “祖母,最后一个灯笼,让二妹亲自挂上去吧!”桑玄夜回眸一笑,似桃李花开,春意盎然。 “好啊,扶着你妹妹,别让她摔着了。”滕氏和颜悦色道。 桑玥将灯笼递给丁香,准备去爬梯子,谁料桑玄夜直接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一侧的肩膀上,叹道:“二妹看着娇小,其实挺沉啊,也不知以后能不能找着婆家。” 滕氏听了顿觉好笑:“玥儿小着呢,倒是你,过了年该就十八岁了,这回让你父亲给你挑个好媳妇儿。” 挂好灯笼,桑玄夜将桑玥放下来,又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汗,转头对滕氏说:“祖母,我想先立业后成家,明年科考若能高中,再议亲事。我的妻子,不需要多么美丽,家世多么显赫,孝敬祖母、父亲和母亲,善待弟弟妹妹们就好。” 滕氏听得眼眶湿润,忍不住嗔了他一句:“傻孩子!” 出了福寿院,桑玄夜出去采办一些过年所用的礼品,大姨娘凑近桑玥,讨好一笑:“二小姐,老爷到家也就明、后两日了。”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浓密而卷翘的睫毛眨了眨,如蝴蝶的羽翼在轻展,说不出的清纯灵动:“大姨娘和大哥待我如此之好,我无以回报,唯有替大姨娘和大哥在父亲面前美言几句。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说不定不用我帮忙,父亲也会去大姨娘的房里多走动的。”桑玥四下看了看,确定除了心腹丫鬟并无他人,小声道:“我听说母亲近段时间一直在服用药膳,怕是身子不爽。” 大姨娘一双媚眼秋波流转:“身子不爽?瞧大夫人那红光满面、体态丰腴的样子,会是身子不爽?” 桑玥杏眼圆瞪,一本正经道:“听说还是去庙里求了签的,连药材都是开过光的,你说母亲若非真是病得厉害,怎会如此大费周章跑到东郊的普陀寺去求方子?”为了探到长乐轩的消息,她可是下了血本。 “二小姐,你确定消息不假?普陀寺?”普陀寺最有名的便是送子观音,去那儿上香的十之八九是为子嗣绵延,她年轻时便与老夫人一块儿去过。难道大夫人是想中年再怀上一胎? 桑玥将大姨娘的神色尽收眼底,她相信,大姨娘已经听懂了她要表达的意思。其实大夫人怀孕与否,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不过是卖个人情给大姨娘。再说了,有大姨娘牵制大夫人,五姨娘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日落西下,钟妈妈一脸焦急地在棠梨院门口徘徊,远远地瞅见桑玥带着丁香回来,急忙迈起小碎步迎了上去:“二小姐,大事不好了!” 桑玥神色一凛:“什么事?” “五姨娘被大夫人抓起来了,茉莉一直躲在长乐轩门口听着,刚传回消息,这会子只怕已经在行刑了!” 她处处小心,步步为营,甚至刻意疏远五姨娘,不就是为了让她置身事外?可大夫人的怒火还是烧到了五姨娘的身上! ☆、第十九章 五姨娘的劫难 她慕然想起桑柔的话……难道她们此次要对于的人不是她,而是五姨娘?桑玥迈开步子往长乐轩而去,面色凝重:“母亲以什么理由抓的五姨娘?莲珠呢?” “具体什么原因奴婢不清楚,莲珠不是去福寿院给二小姐送口信了么?二小姐没见着莲珠?”钟妈妈疑惑了。 “方才大姨娘与我絮话避在了假山后,怕是刚好错过了。”桑玥忽然停下脚步,拉住钟妈妈的手腕,沉声道:“我和丁香先去长乐轩,你派人去找莲珠,然后去外面请个大夫在五姨娘的院子候着。” 走近长乐轩,才发现门被人给堵死了。荷香一脸恣意地站在门口,谨防老夫人又突然冒了出来,杀大夫人一个措手不及。不过,老的没来,小的倒是来了。 桑玥今日穿着浅绿色缎面长袄,头发用绿色绸带轻轻束起,簪上几朵白玉珠花,远远望去,如一抹春绿袭冬,所过之处无不生机盎然。 她的脸上已褪去忿色,晶莹透亮的眸子在霞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嘴角挂着淡定优雅的笑容,倒是叫荷香看得心生惊艳,不过也就那么一瞬而已,只要一想起她是大小姐最讨厌的人,那种惊艳便烟消云散了。 “奴婢见过二小姐。”荷香简单行了一礼,“大夫人忙着呢,二小姐还是明日再来晨昏定省吧!”说完,她开始两眼望天,手里有意无意地玩弄着丝帕。 桑玥给丁香使了个眼色,丁香从怀中掏出一根碧玉海棠钗塞进荷香的帕子里,动作不大,门口的粗使婆子并未瞧见:“咱们都是下人,我就掏心窝子讲几句,老爷快回来了,这个节骨眼儿上犯不着得罪二小姐。老夫人为何将我和茉莉送去棠梨院,不就是希望老爷瞧着欢喜?再说了,二小姐进去之后,发生什么是主子间的事,与你我何干?” 荷香眼珠滴溜溜一转,她跟着夫人时日久了,自然瞧出了那钗绝非凡品。丁香的话不无道理,老爷一回府,二小姐的日子便会过得风生水起。最主要的是,大夫人只让她放风,没说一定不准小姐们进去。思及此处,她恣意开口:“二小姐,随奴婢进来吧。” 桑玥对荷香的怠慢视而不见,打蛇打七寸,逞口舌之快,犯得着么? 长乐轩的正厅,大夫人身穿紫色长袄,白色月裙,雍容华贵地端坐于主位上。发髻上赤金步摇的流苏一直垂至右耳,随着她一个颔首茗茶的动作而轻微晃动,流光溢彩。 而五姨娘,衣衫单薄,双手被上了夹棍,想必已经用过一轮刑了,衣袖下一片血肉模糊,整个人倒在地上,了无生机,惨不忍睹! 桑玥看得眉心一跳,呼吸都滞了一秒,但很快她便恢复了正常神色,恭敬行礼道:“玥儿见过母亲。” 似乎是听到了女儿的声音,五姨娘濒临灭绝的意识恢复了些,蜷缩在地上的身子抖了一下,想开口却发不出任何的声响,只听大夫人和颜悦色道:“玥儿,快,来母亲这里坐。” 那态度简直像是见到了桑柔一般,慈爱得不得了! 桑玥应声坐在大夫人的身侧,再不看五姨娘,心中开始计量:大夫人从来不是莽撞冲动之人,父亲明后两日归家,她惩处五姨娘,给父亲一个家宅不宁的形象有什么好?往常,大夫人可最是注重这个,甭管春夏秋三季斗得多么火热,一旦步入深冬,所有人都必须收敛!这几乎成了定国公府多年来心照不宣的规矩。 “母亲,五姨娘怎么惹您生气了?”桑玥浅笑着问,那语气恭敬温婉,听不出半分担忧和责备,仿佛倒在地上痛不欲生的不是她的生母,而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桑玥的冷静沉着令大夫人微微侧目,从前桑玥与五姨娘走得也算近,毕竟血脉相连,可自打落水醒来后,整整月余,她再没踏足五姨娘的院子,对此,大夫人倒是十分疑惑。疑惑归疑惑,她还是认真回答了桑玥的问题:“说出去真是丢了定国公府的颜面,她居然在府里行窃。” “行窃?” “是啊,从五姨娘的房里搜出足足一百两,我也是希望在老爷回家之前把事情查清。起初只让五姨娘道出银子的来历,可她咬紧牙关不说,我才动了刑。玥儿,你不会怪我吧?” “母亲也是秉公办理,只是为何突然去搜五姨娘的院子呢?”桑玥开始与大夫人虚与委蛇,心里却道:她明明只让莲珠送去五十两,怎生搜出了一百两? “这正是我为难的地方,若只是单纯的行窃,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毕竟五姨娘是你的生母,老爷又偏疼你,我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可偏偏府里的侍卫瞧得真切,有个男人从五姨娘的院子出来,事后还发生了打斗,虽然让他逃了,但却从他身上撕下一片衣角,那证据如今就在张侍卫的手中。所以,我才命人搜了五姨娘的院子,结果就发现了那来历不明的雪花银。” 桑玥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难辨的暗光,道:“母亲着实不必解释得这般详细,毕竟我不是父亲。” 听她的语气,难道是希望将此事闹到老爷面前去?大夫人面色暗沉了几许:“玥儿,依我看,这件事还是尽快处理了好,别让老爷回来看着心烦,又或是影响到了你。” 影响到她?父亲对她的宠爱从来就与五姨娘没有丝毫关系,反而是因她的缘故,五姨娘才分得几滴玉露。桑玥挑眉一笑,绯红的霞光自轩窗而入照在她美如璞玉的脸上,越发衬得她灵动妩媚,眼眸晶亮:“母亲的意思是要将五姨娘就地正法?” “……”大夫人一时语塞,她确有此意,但被桑玥探究的眸光一扫,竟然生出几分心虚。 “母亲,定国公府家规森严,不论行窃或通奸都是不可饶恕的大罪。五姨娘亲口承认了倒还好,母亲按照家规处置,是仗毙还是浸猪笼,想必父亲和祖母那儿也无话可说。” 大夫人心中一怔:仗毙?浸猪笼?这丫头讨论起用在五姨娘身上的刑罚时,居然面不改色,目不斜视,仿若说着青菜萝卜般淡然得不得了! ☆、第二十章 另有隐情 桑玥并不理会大夫人眸中的诧异,也仿佛没看见五姨娘微微颤抖的身躯,继续道:“但,母亲用了这么重的刑罚,五姨娘仍未承认,只怕其中另有隐情,若继续严刑逼供,即便五姨娘招了,在旁人眼中也会是屈打成招。冤死一个姨娘没什么,毁了母亲多年公正严明的形象可就得不偿失了。” 绕来绕去,还是要保下五姨娘,还以为她有多铁石心肠呢?大夫人淡然一笑:“能为定国公府肃清不堪之事,我便是背个骂名又如何?” 方才是抓着偷窃之罪,这会子又咬紧通奸的罪名!她把话挑得那么明,大夫人仍执意要处死五姨娘,连半分毫无转圜的余地都无,这倒令桑玥起疑了。她起身一福,道:“母亲,那一百两银子是我给五姨娘送去的。” “你哪来的那么多银子?”大夫人惊诧了一瞬,沉声道,“你可别因为心疼你娘就要替她顶罪!” 桑玥纠正她话里的“纰漏”,道:“母亲说的哪里话?我时刻谨记您才是我娘。至于那一百两银子么,是慕容公子赔的,他不仅撞坏了马车,还打伤了我的丫鬟,所以赔了些医药费。母亲若是不信,大可差人去找慕容公子问个清楚。”慕容拓,暂时借你的恶名骗骗大夫人了。 大夫人望进桑玥清澈无瑕的眸子,没有躲闪、没有不安,坦荡而坚定,不似撒谎,而她也确实没有胆子去质问慕容拓,但她仍不能放过五姨娘! “多少双眼睛都看见了,那名男子绝非我编造而出!放了五姨娘,如何堵住悠悠众口?莫不是让人笑话我定国公府家风不正?” 桑玥并未被大夫人的威严所摄,嘴角依旧挂着合宜的微笑,吐出来的话却似尖刀戳进了大夫人的心里:“就凭一片衣角不足以定五姨娘的罪。那人说不定是刺客,或是盗贼,不过是途径五姨娘的院子而恰巧被侍卫发现。府里的女人那么多,就算是奸夫,也不见得是与五姨娘有染。母亲你命人捉奸在床了么?” “你……”大夫人的胸口一阵剧烈起伏,这丫头,连“捉奸在床”都说得出口?她还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 大夫人后退一步,桑玥便前进一步,一眨不眨地锁定大夫人愕然而飘忽的眸光,笑容依旧甜美,语气依旧轻柔:“除非将那人找来当面对质,方能还原一个真相,令人信服,不然父亲回来后听到的不仅是五姨娘与人私通而被处死,更有大夫人办事不利,甚至包庇淫贼,令其逍遥法外,继续惑乱定国公府。” “你……”大夫人气急攻心,一口腥咸涌上喉头,头痛排山倒海而来,她重重地跌坐在了椅子上。荷香急忙拿了药瓶过来,她一连深吸好几口,才觉呼吸顺畅了些,但头痛却愈加明显。 五姨娘听桑玥如此维护自己,不惜与大夫人唇枪舌战,心里打翻了五味瓶,竟调出了上百种味道。她的女儿,到底与从前大不一样了……可这种转变,是好,还是坏?她很想开口,可嗓子火辣辣地痛,嘴唇抽动了数下,竟是一句也说不出。 桑玥注意到了五姨娘的异常,她似有苦难言,或者……根本不能言!桑玥的脑海中飞快闪过无数思绪,忽而对着五姨娘惊叫了起来:“五姨娘,你怎么了?” 她跑过去,双指放在五姨娘的鼻尖,又呼:“天啊!没气了!”转头对着大夫人,“母亲,你把五姨娘打死了!她还没认罪,就被你打死了!” 原本这就是大夫人的计划,可此刻被桑玥这般露骨地说出来,尤其是被那双看似无辜、实则冷如寒刃的眸子注视着,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她给荷香使了个眼色,荷香俯下身,用手探了探五姨娘的鼻息:“大夫人,确实没气了。” “赶紧拖……抬走!” 粗使婆子依着大夫人的吩咐将五姨娘抬回了院子,莲珠和钟妈妈已请好大夫在房内候着。 五姨娘当然不是真的死了,那不过是桑玥急中生智之举。好在五姨娘也不笨,荷香来查探时,她就配合着屏住了呼吸。大夫人也是一时心虚,乱了分寸,若冷静下来把把五姨娘的脉搏,兴许桑玥她们立即就穿帮了。 陈大夫先是看了五姨娘布满血污的手,再仔细把脉,若有所思地摇头。 “陈大夫,你看看五姨娘的喉咙。” 桑玥话音刚落,陈大夫便拿来烛火照着,查探了五姨娘的喉咙,道:“回二小姐的话,五姨娘被毒哑了。”见过了大宅中的各种争斗,陈大夫的语气并无多少惊愕,“应该是行刑前中的毒。” 五姨娘将头偏向床的内侧,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忽而射出凛冽的寒光:“此毒可有解?” 陈大夫摇摇头,叹道:“老夫医术浅薄,无能为力。” 陈大夫走后,钟妈妈带着莲珠守在了门外。 桑玥亲自喂五姨娘吃了几口粥,压住心底的怒火和酸楚,语重心长道:“娘,我知道你现在不能说话,我来问,你点头或者摇头就好。你也别担心我会与大夫人对着干,实际上,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与其落个被她卖掉的下场,不如放手一搏。都说虎父无犬子,我骨子里流着的血并不比大夫人的低劣,我怎会斗不过她?” 五姨娘心底的感动涌上眼角,冲出两行清泪,点了点头。有那么优秀的父亲,你怎么可能差? “另外的五十两银子是你自己的?” 五姨娘点头。 “其实银子什么的,都是其次,没有你和我的银子,大夫人也定有办法从你院子里搜出其它的东西。我自然不信你会私会他人,做出对不起父亲的事。而大夫人之所以在没有查清的情况下就对你下毒手……是不是因为你撞破了她的什么秘密?” 五姨娘痛苦地点点头。 桑玥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甚至荒诞的猜测,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有得玩了! “娘,私会男子的……是大夫人,对不对?” ☆、第二十一章 冤家路窄 桑玥还欲再问,五姨娘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了一遍,大致是:傍晚时分五姨娘撞破了大夫人与那名男子的私会,对方便打算杀人灭口。事发地点定是离五姨娘的住所不远,所以五姨娘才有机会跑进院子。一追一赶,惊动了巡逻的侍卫,这才有了后面大夫人所说的“有个男人从五姨娘的院子出来,事后还发生了打斗,虽然让他逃了,但却从他身上撕下一片衣角”。 那名男子杀人未遂,大夫人便亲自出手,而恰好五姨娘的房里多了一百两银子,大夫人省去了自己制造“证据”的麻烦,信手拈来,毕竟私通一事疑点颇多,不如行窃来得真实。 五姨娘不是咬紧牙关死守银子的来历,而是大夫人给她喂了毒药。如此一来,五姨娘嘴硬自找苦吃,大夫人对她用刑实属无奈。自古死在重刑下的人不知凡几,一个姨娘而已,父亲和祖母也不会太在意。 桑玥深吸一口气,眼下最紧迫的事便是要保证五姨娘的安全。方才诈死逃出了长乐轩,很快大夫人便会发现真相,到时,什么阴招阳招都会来了! “莲珠!” 听到桑玥唤她,莲珠忙掀了帘子进来:“小姐,五姨娘睡下了?” “嗯,”桑玥点点头,“这两天,你和丁香在这里守着,别让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带走五姨娘。好歹丁香是祖母院子里出来的人,一般的下人不敢对她怎样,若有主子亲自来拿人,你也要守好了!” 莲珠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坚定道:“只要我莲珠有一口气在,就决不让人闯进五姨娘的院子。可小姐你呢?” “我身边有钟妈妈和茉莉伺候,不必担心。”话说如此,桑玥却明白她的处境同样堪危。大夫人若知道五姨娘没死,第一个想法便是五姨娘可能将秘密泄露给了她,只怕如今她也被列入了大夫人的死亡名单。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桑玥又对红玉说道:“五姨娘的食物一定不能假手于人,全都由你亲自做。” 出了五姨娘的院子,桑玥只觉得心里有颗火种被点燃了,慢慢放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她仿佛可以听见血肉烧焦的咝咝之响。经过一个多月的暗涌,她和大夫人于此刻彻底撕破脸面。她没有恐惧,没有惊诧,有的只是熊熊燃烧的斗志! 她,桑玥,不会输! 经过湖边时,一阵极寒的冷风自侧面而来,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桑玥眉心一跳,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身后的茉莉和钟妈妈已经倒下。 “你是什么人?”桑玥冷声相问,大拇指悄然贴上了风影戒。 “取你小命的人!”蒙面人一声低喝,探出魔爪朝桑玥袭去。 这声音,异常年轻! 桑玥并不躲闪,弱小的人要杀虎就必须紧握匕首送入虎口,然后割破它的喉咙!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桑玥时,一道凛冽的掌风隔空袭来,将那人震入冰凉刺骨的湖中。 桑玥抬眸,只见月光下,一名墨色锦服男子款款而来,他像是积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精华,俊美得令人窒息,但那双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却有着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倦意。 桑玥愕然了一瞬,紧接着喊了句十分破坏气氛的话:“慕容公子?你中邪了、还是在梦游?怎么会跑到定国公府来?”她的眸光淡淡扫过慕容拓眼底的鸦青,很难想象他也会有疲倦如斯的一面,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俊美得不像话。 慕容拓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容僵硬在唇角,眸光一暗:“臭丫头!对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是这种态度?”不过,他也怀疑自己中邪了!居然几天几夜合不上眼! 桑玥淡淡一笑,似水莲悄然绽放,静谧得美好:“我求慕容公子救我了么?” “……”慕容拓呆在了原地。是啊,她有求他相救吗?他原本想了那么多折磨她的法子,为何一见她身陷囫囵,不是落井下石或冷眼旁观,而是出手搭救呢? 桑玥不再理他,转身望向湖面,她心中对与那名歹徒的身份已猜了个七七八八,能不能替五姨娘洗脱冤情,可全靠他了! “哼!你欠我一匹汗血宝马,这笔账还没算呢!”他也学她看向湖面,却时不时瞟一眼她的侧脸,几天不见,还是那么瘦!不过,好像漂亮了一些。他又开始目测她的身高,貌似只到自己的胸膛,啧啧啧,好矮啊! “你夜探定国公府,我没报官,已是仁至义尽。”桑玥随意答着,眼神死死地盯着微波粼粼的湖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可不会放过这个既能替五姨娘洗脱冤屈、又能重创大夫人的机会。至于慕容拓么,他本就是疯子,不按常理出牌,定国公府算甚?便是皇宫,他也是想逛便逛的。 慕容拓对她的心不在焉十分不满,绕至她身前挡住她的视线:“你以为我怕?你就是告到幼帝那里也没用!” “请你让开。” “不让。” 桑玥左移,他右移;桑玥右移,他左移…… 湖面鼓了个小泡。 “你让开。” “不让!” 湖面鼓了更多的小泡。 “到底让不让?” “不让!” 噗通! 桑玥将毫无防备的慕容拓推下了水。同一时刻,蒙面人破水而出。 慕容拓一个翻转,脚尖轻点,踩在了他的头上,借着回力跃上岸,而那倒霉的汉子再次跌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这才有了前面的那声“噗通”! “臭丫头!你要不要除了狠毒、无耻之外,还这么野蛮?”慕容拓气得一把抓住桑玥的手腕,将她拉至自己的身前,咬牙切齿道,“上次毒杀未遂,这次又将我推下水!你这蛇蝎心肠,难怪得罪那么多人,弄得自己举步维艰!” 这一瞬,桑玥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滔天的怒火,但……没有杀气!于是她莞尔一笑,俏丽而灵动:“慕容公子不是没事么?再说了,我得罪谁是我的事,慕容公子急什么!”那模样,乖巧得像个求知问解的孩子。 赖皮!色诱!臭丫头又来? 慕容拓不知怎的又想起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耳根再一次不争气地红了,但他仍维持着面上的冰冷和桀骜:“我没事是因为我聪明机警、武功盖世!要是像他——” 慕容拓头也不回地打出一掌,本欲悄然逃走的蒙面人刚露出半个头复又被震回湖底。 “我都不知在你手里死了几回了!” 果然是极其自恋啊,桑玥暗觉好笑,道:“其实说到毒杀……上次慕容公子不是放小白蛇咬我了么?我们算扯平了,好不好?”她实在没有闲功夫跟他瞎扯! “不好——” ☆、第二十二章 做笔交易 “慕容公子,”在僵持了一刻钟后,桑玥终于再次开口,“拜托你等我解决了眼前的难题再找我的麻烦,可以吗?”再不打发掉慕容拓,湖里的证人就要变死尸了。 慕容拓看看桑玥,再看看半截身子趴在岸边、半截身子没入水中的蒙面人,鼻子哼哼道:“要是我不答应呢?” 桑玥是真的怒了,或许对疯子施舍耐心本就是一件极蠢的事:“慕容拓!你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嫡子,府里没有庶出的兄弟姐妹,亲爹亲娘疼着,亲哥护着,你的人生一帆风顺,事事如意,为何偏要跟我一个四面楚歌的庶女过不去?你很闲吗?” “我……”慕容拓还是第一次正面看见她怒气盎然的样子,冰冰冷冷,孤立寂寥,却又那般倔强。真不明白一个弱不禁风的臭丫头,怎会有不逊于他的气势? 桑玥望进他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那里桀骜、冰冷,偶尔闪过一丝清澈无瑕,她打断他的话,又道:“你很闲,可我不闲!与你多耽搁一刻,我就多一分危险,你不就是想找我的茬吗?如果我死了,你只怕也找不着了!所以,我不是求你放过我,而是希望你给我时间,稍后,你出什么招,我都接着!” 说完,她沿着湖边走去,慕容拓却抢先一步将那冻得失去知觉的人拧出了水面,随意扔到地上,拍拍手,扬起高傲的头颅:“你给我找个人,我帮你制服他。” 敢情在他眼里,别人替他做事是应该的,而他为别人做事便是个恩惠。桑玥睨了他一眼,淡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也不打算帮你,所以,你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居然敢拒绝我的好意?长这么大,便是我父王,也不曾对我说过一个‘不’字!”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居高临下看着她,“要是我偏要管呢?” 桑玥垂眸掩住心底的笑意,抬眸时目光已清冷如水:“那是你自愿插手的,并非我求你,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易关系,至于我事后我乐不乐意帮你找人,全凭心情了。”冷声说完,不理会他铁青的脸色,语气一转,“哎呀,我真的很为难呀,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定国公府的秘密被你听去,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拓看着她那突然耍赖的样子,冷哼道:“你以为我是长舌妇吗?听到什么都往外说?” “你和你大哥关系那么好,简直无话不谈……” “我不会将我听到或看到的任何事告诉第三个人,这样你满意了吧?” 宸枫在他们的争吵中渐渐恢复了些许知觉,身子开始瑟瑟发抖。 桑玥欣然一笑,不再搭理慕容拓,而是缓步至宸枫身前,问道:“我知道你是谁派来的,我对你的命没有兴趣,只要你回答我的几个问题,我今夜便没有见过你,也没遭遇任何刺杀。作为谈判的诚意,我不会揭下你的面具。或者你也可以选择被他折磨至死。”说着,桑玥指了指慕容拓,“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传闻中‘宁撞阎王,不惹慕容’的慕容拓,我相信,他会有许多办法撬开你的口。” 也不知是天冷的缘故,还是桑玥的话令他畏惧,宸枫抖得更加厉害了。 慕容拓并不介意桑玥将黑锅分给他一半,这种人根本入不得他的眼,又有何惧? 其实不怪宸枫武功不济,而是慕容拓实在太厉害。慕容拓从短靴中抽出匕首,戏谑一笑,眨眼间断了宸枫一指:“太快了,不好玩儿!或许我该慢慢割、慢慢磨。” 宸枫惊魂未定之余忽感剧痛袭来,条件反射地蜷起身子、握紧被砍掉一根指头的左手,但仍没有开口的意思。 桑玥蹲下身,慕容拓赶紧将那根断指踢入湖中。 宸枫抬起头,刚好撞进一双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那里清晰映着他狼狈的模样,他厌恶地撇过脸去。 桑玥被他灿若星河的明眸给狠狠地震到了,世上居然能有这么美的眼睛! 她极力压住心中的惊艳,道:“你可以选择被我们折磨至死,或者被她杀人灭口。若我猜得没错,刺杀五姨娘的人也是你吧。你是一颗失败的棋子,她留你后患无穷,如今唯有我能送你出府,如果你在担心我们会反悔,完全没有必要。他可是慕容拓,一言九鼎,你该早有耳闻。” 一言九鼎?利用就利用,还给他戴顶高帽子!慕容拓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可臭丫头口中的“她”是谁? 宸枫不信大夫人会杀他,可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不配合,于是颤声道:“我说。” …… “你方才问的都是什么问题?多大?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最擅长什么?你应该问他为何杀你?还有哪些同党?下一步有什么行动?或者,至少你该问清他叫什么!”慕容拓望着消失在夜幕中的宸枫,对于桑玥的审问十分不满。 桑玥倒是不以为然,她本就只是寻个借口放那人离去。她起初想拘禁他直到父亲回来,可一见到那双如孤狼般寂寥而又带着几分熟悉感的眸子,她便改了主意。 她岔开话题:“慕容公子,你要在定国公府找什么人?” 慕容拓似乎有些不适应她如此跳跃的思维,浓眉蹙了蹙,道:“倒不是我要找人,是我大哥。初雪的那天下午,有人弹了一曲《长相思》,他听了还想听,于是拜托我找找。他起初以为是桑柔所奏,后来一见,便觉她那样的人奏不出那般荡气回肠的曲子。” 初雪,下午,《长相思》,那不是……她弹奏的么?怎会被慕容锦听去?莫非……桑柔和那架古琴的出现并非偶然,而是大夫人安排的私会?只是她们都未曾料到,慕容锦听进去的不是桑柔的《蝶恋花》,而是她的《长相思》。 “你笑什么?”慕容拓打断她的思绪。 严冬的空气,干燥而清冷,仿若带了刺般灌入肺叶中,凉凉的,不甚舒服,却能让人的保持清醒。桑玥眉梢轻佻,眸光似繁星炫景,几欲亮花慕容拓的眼:“慕容公子,我们做笔交易吧。” 宸枫带着内伤在慕容拓的掩护下出了定国公府,暮然,他想起了桑玥的话,“你可以选择被我们折磨至死,或者被她杀人灭口。若我猜得没错,刺杀五姨娘的人也是你吧。你是一颗失败的棋子,她留你后患无穷……”她,真的会杀他? 他与她那样的关系,她会视他为棋子?可一想到她从前的种种,又觉桑玥的话不无道理。为了谨慎起见,他没立即回别院,而是在客栈留宿到天亮。 素雪纷飞,妆点万家清晨,普绽琼花艳丽。 宸枫一袭白衣,气质如仙,那张脸却美得雌雄莫辩,勾人心魄。他将气息掩藏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多年的孤寂已造就了他不愿现于人前的习惯。 她不会杀他的,绝对不会!她承诺过再不做对不起他的事! 他越是竭力说服自己,越是心绪不宁。临近别院,他感知到了十几道陌生而不怀好意的气息。 她终究……是对自己动了杀心! 韩珍,原来我是你最容易舍弃的人!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心狠! 你害我得不到最渴望的东西!我便毁了你最在意的人! ☆、第二十三章 不再手软 桑玥早大夫人一步将五姨娘的事禀了滕氏,滕氏没多说什么,只吩咐此事就此盖过,谁也不许再提,毕竟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判定五姨娘通奸,实在是差强人意了。加上大夫人也并不愿将此事闹大,所以,定国公府的表面,又恢复了往常的宁静。 翌日,桑玥看过五姨娘后,在院子附近发现了鬼鬼祟祟的六姨娘,她朝着里面东张西望,时不时侧耳恭听,很想进去,但又驻足不前。 碧儿扯了扯六姨娘的袖子,小声道:“六姨娘,我们回去吧!听说五姨娘昏迷了一宿,还没醒呢,怕是……不会醒了。” 桑玥没有放过六姨娘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听到“不会醒了”四个字时,她悄悄松了口气。桑玥眉心一蹙,六姨娘为何不希望五姨娘醒来?她是不是对昨天的事知道些什么? 六姨娘走后,桑玥回了棠梨院,慕容拓已在她房中等候多时。 莲珠一见慕容拓,吓得差点叫了出来,赶忙抡起脚边的凳子,作势要砸:“你……你……你别过来,过来我就打烂你的头!” 桑玥忍俊不禁地笑了,按下莲珠颤抖不已的手臂:“好了,你打不过他的,去外面守着。”还好她临时带了莲珠回来,将钟妈妈留在了五姨娘那儿。若钟妈妈见慕容拓出现在自己的闺房,铁定当场晕厥了。 慕容拓并不与莲珠一般见识,指了指桌旁的杯子,桑玥给他倒了杯茶,问道:“办妥了?” “我办事哪有不妥的?”慕容拓将茶一饮而尽,将杯子递过去,待桑玥斟好茶,道:“宸枫,孤儿,由一个叫王秀英的人养大,曾一度沦为戏子,还是京城的名角儿呢!便是我母妃也是听过他的戏的,赞不绝口。不过此人生性暴戾,喜食生血,又极其多疑,不善与人交往,所以至今,连个知心的朋友都无。” 王秀英?这个名字好熟悉。桑玥在慕容拓的对面坐了下来,食指轻敲着桌面,又听慕容拓不悦的声音响起:“你说的‘她’究竟是谁?是桑柔?我上次瞧见她在背后给你放冷箭了。” 桑柔?王秀英?桑玥的思绪豁然被打开,大夫人的奶娘叫做叫王秀云,宸枫的养母叫做王秀英,若说这一切都是巧合,她绝不相信。如此看来,大夫人与宸枫的关系非比寻常了。 见桑玥不语,慕容拓也不知自己猜对还是没猜对,眨巴着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道:“不是桑柔,那就是韩夫人了。天下嫡母一般狠,我母妃对府里的侧妃、侍妾也毫不留情,所以我才没有庶出的兄弟姐妹。” 桑玥避而不答,巧笑倩兮:“宸枫的事,既然已经得手,那就先放一边,你派人盯紧他的动静。现在,我们去抓猫。” “小猫有什么好的?我送你一只赤鸢!”慕容拓双手交叉枕于脑后,挑眉看向桑玥。丞相夫人送来的赤鸢挺有趣,就是凶猛了些,配这臭丫头,正好! 桑玥复又斟了杯茶给他,淡道:“我就要小猫,还要很可爱很好看很乖巧的小猫,貌似六姨娘的院子里就有一只。怎么样?敢不敢去?” 北风呼啸,拉动枝桠发出呜呜的低鸣,每一声都仿若哭进了六姨娘的心里。她在房里踱来踱去,心绪不宁。 碧儿瞅着心急,劝慰道:“六姨娘,你放心吧,绿儿不会失手的。” 六姨娘想起昨晚五姨娘在长乐轩,直着进去,横着出来,不由地一阵一阵地打着冷颤:“我这么做是对的,是对的!她不死,就会把我供出来,到时候死的人就会是我。我死了,三小姐要怎么办?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三小姐,不是为了我自己。碧儿,你说对不对?” 碧儿倒吸一口凉气,强装镇定道:“六姨娘,这话你已经问了许多遍了,碧儿相信你,你是担心三小姐的将来,所以舍不得死。” 六姨娘眸中的暗沉一点一点在加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五姨娘既然已经背了这黑锅,那就让她背到底!反正,二小姐只会认为是大夫人做的手脚,根本想不到我的头上。让她们斗个你死我活,指不定老爷还会多看我两眼!”说着,她肆意地笑了,但眨眼间,又成了副苦瓜脸,“可是碧儿,你说我要不要把二小姐也毒死?这样,就不怕她哪天来找我报仇了。” 碧儿一怔,六姨娘这是怎么了?一模一样的话,她已经讲了十五遍,连语气都没有分毫的差别。 忽而一声惊天炸雷,六姨娘吓得惊慌失措:“快!要快!五姨娘快醒了,你快……碧儿,碧儿!”她回头,碧儿已经倒在了地上。 “啊——” 慕容拓掐住六姨娘的雪颈,一双冷峻而桀骜的眸子似利刃戳进她的双目,她痛得连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桑玥自慕容拓身后走出,不理会六姨娘惊恐和震撼,她能不能活过今天还两说,居然要毒害五姨娘、借此挑起她和大夫人的矛盾,做梦! “六姨娘,平日里看你温柔似水,骨子里竟是这么歹毒。”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莲步轻移至六姨娘身前,牵动一阵阴寒的风,森森冷冷。 六姨娘只觉得朝她走来的不是个十三岁的少女,而是从阴间爬山来的厉鬼,明明是乌黑黝亮的眼珠,此刻却散发着幽冥般的绿芒。 “二小姐……你被鬼附身了……”六姨娘看看桑玥,再看看慕容拓,一句话哽在了喉头。天!怎么会有如此俊美的人? 慕容拓狠狠瞪回她那令人恶心的目光:“再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六姨娘打了个哆嗦,意识回笼。 桑玥冷声道:“昨天傍晚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老实说出来!” 慕容拓松手,六姨娘顿时像坨绵软的泥跌坐在了地上,咬牙道:“二小姐要婢子说什么?婢子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你是觉得我比大夫人好糊弄啊。” 桑玥对韩珍的称谓一变,慕容拓浓眉微蹙,那幕后黑手就是韩珍无疑了。他双手插抱胸前,沉声道:“对这种人,那么多废话干什么?直接挖掉眼珠子当球踢!” 六姨娘是出了名的嘴巴紧,对付她,身体上的刑罚根本没用。不过瞧她的样子,貌似不太正常啊。桑玥凝眸一笑:“帮我把那只猫抓来。” 慕容拓探出手,将那只躲在墙角偷睡的肥猫吸了过来。那猫通体雪白,胖嘟嘟的,乖巧万分,屋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它也只静静蛰伏。 桑玥自袖中拿出了一瓶丹砂,放在小猫眼前晃了换,纤指轻扣着它的头,看向慕容拓:“她就是用这个毒害我娘的。” 六姨娘如遭雷击,那东西……怎么会跑到二小姐的手上? 慕容拓会意,心里诽谤:他是脑子进水了,居然会同她做交易! 他挡住桑玥的视线,低声道:“臭丫头,闭上眼。”然后用匕首划开小猫的头颅,那猫甚至来不及嘶吼,便命丧当场。 他将丹砂一点一点地倒入小猫头顶的裂缝中,很快,丹砂沉入颅底,白色的脑浆和着血水顺着它“沉睡”的脸滑了下来。 六姨娘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伏在地拼命干呕。她撇过脸不想看,桑玥却走过去揪住她的头发,强行将她扭向了那残忍的一幕:“说!昨天傍晚你都看到了什么?五姨娘替你背了什么黑锅?不说的话,我就将丹砂灌进你的脑袋!” “我……我……二小姐……婢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五姨娘怎么了?我根本没见过她……” “撒谎!” 桑玥一声厉喝,慕容拓加大了丹砂的量。只见它原本闭着的眼忽然被冲开了,两颗滴溜溜的眼珠子蹦到了地上,一直滚到六姨娘的脚边,成了最后一根压弯骆驼的稻草。 “说不说?” “说!我说!我什么都说!”六姨娘抱头咆哮了起来,“是我!是我在假山后听到了大夫人和那个人的谈话,一惊之下弄出了动静,恰巧五姨娘从后面走来,我便将五姨娘推了出去!” 桑玥眸中陡然迸射出凛冽的寒芒:“那你听到什么会如此震惊?” “我……我……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 慕容拓单臂一震,小猫的一张脸皮仿佛承受不住丹砂的压力兀自脱落了…… 六姨娘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崩裂:“他叫大夫人‘娘’——” ------题外话------ 丹砂,即水银。 ☆、第二十四章 变态来了 桑楚沐和桑玄羲归家的前一晚,定国公府发生了不少大事。首当其冲的便是六姨娘被鬼附身导致中邪,居然将两个贴身丫鬟弄得一死一伤。绿儿死了,碧儿残了,就连那只向来乖巧的猫都被开颅灌入丹砂…… 而六姨娘除了不停念叨那句“他叫大夫人娘”,便再无其他言语。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大夫人的耳朵里,她立即着人封了六姨娘的院子,并将她送入佛堂,顺带着将七姨娘接了回来。 可怜桑秋大病初愈,听到六姨娘的噩耗,吓得再次卧床不起。 而另一件事便是在定国公府任职十年的张侍卫忽然请辞,理由是爹娘病重,他要回乡照料。 桑玥听到这个消息时只是笑了笑:“大夫人的速度够快,不过好在她不怀疑五姨娘了。” 这一日瑞雪骤停,金色冬阳破云而出,大地一片祥和之气。 桑玥起了个大早,桑玄羲和父亲归家,而她若猜得没错,丞相府的人也会过来。大夫人放过了五姨娘和她,不代表她会放过大夫人和桑柔! 她依例去给滕氏请安,发现除大夫人和卧病的桑秋以外,几位姐妹都到了,往常她们可没这么准时。 桑柔今日的装扮较以往素净许多,琵琶襟上衣,烟云蝴蝶裙,薄施粉黛,墨发被挽成垂云髻,簪两支白玉海棠钗,婉约简单。可她微笑颔首的模样仍是将盛装打扮的妹妹们给比了下去。 桑玥明白,这不过是大夫人做给父亲看的,她待庶女儿比桑柔还好。桑玥的目光在桑莞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只见她眉宇间春风和煦,笑容浅浅,丝毫看不出被禁足了良久。感受到了桑玥的注视,她扭过头,笑容扩大,噙含几分讨好。 “二妹,今儿可是大日子,你怎生还贪睡?”桑柔轻声问道,那语气十分贤良,却隐含着责备的意味。 桑玥抬眸,美如璞玉的脸上露出暖人的微笑:“我一向是这个时辰来的,是大姐今日早了。咦?怎不见母亲呢?也同大哥一样,却城门口迎接父亲了么?” 这话是有潜台词的,你们平时懈怠,现在临时抱佛脚做做样子,又给谁看?而既然是大日子,礼数更应周全,偏得大夫人还不来了! 桑柔的笑容一僵,淡道:“母亲很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要操持,所以就让我给祖母带话,她今日不过来了。” 滕氏冷冷扫了桑柔一眼,心中对这对母女越发不喜,她做媳妇儿的时候,天大的事都没孝敬婆母重要,韩珍倒好,一遇点风吹草动就不来请安。 “哼!丈夫和儿子归家她就忙不过来了,若办个宴会或其它,她要怎么着?难不成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拖上阵、或是回娘家请帮手?” 桑柔被滕氏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愕然,恰好此时,大姨娘前来请安了。她身穿紫色素绒绣花袄,月牙凤尾罗裙,虽不及大夫人的华贵,却多出好几分妩媚,尤其是那双眸子,比少女的还波光潋滟。 “婢子给老夫人请安,给各位小姐请安。” 所有姨娘中唯独大姨娘有此殊荣,能自由出入老夫人的院子,一来是因为她是庶长子的生母,二来嘛,她同老夫人一样都姓腾,多少沾了点亲。 滕氏叫刘妈妈搬来矮凳:“你也坐吧,这几天忙着拾掇我和玄夜的院子,把你累坏了。” 大姨娘恭敬道:“老夫人调教出来的下人,那是一等一地能干,我就动动嘴皮子,其实挺轻松。” 滕氏听得欣喜,桑玥接过话柄,笑道:“这倒不假,自打丁香和茉莉去了棠梨院,下人们规矩多了,从前青儿在时可不见这般好。但,大姨娘能干也不是虚的!” 滕氏浑浊的老眼忽而亮了几许,大姨娘装作不察,继续与桑玥打“乌龙”:“二小姐夸我能干,倒不如夸老夫人会调教,我的这些本事都是当年服侍老夫人的时候,耳濡目染学的些皮毛,可尽管是皮毛,也令我受益匪浅。”拍马屁嘛,自然越响越好,反正穿不了。 众人只觉得大姨娘越发能说会道了。 桑玥用茶盖轻轻拨弄着杯子里的茶叶,喃喃道:“我觉得大姐作为府里的嫡长女,应该多向祖母学习,也好替母亲分忧解难。” 桑柔正楞得出神,陡然被点名,露出些许不耐:“母亲自会好好教导我,就不劳二妹费心了!”语毕,才发现自己说语出不敬,起身给滕氏赔罪,“祖母,我不是这个意思。” 桑玥垂眸掩住内心的嘲讽,桑柔如今是越发嚣张了,真以为自己能嫁给慕容锦做世子妃?且不论慕容锦对她有意无意,单是父亲那关,她就铁定过不了! 滕氏一口气堵在胸口,好好的一个孙女儿被韩珍教唆成什么样子了?目无尊长、口无遮拦、惺惺作态,韩珍究竟当的什么母亲?又或者,她当的什么家? 桑玥逮住时机,往里添了把柴火:“祖母息怒,我相信大姐是无心之失。侍奉祖母是求也求不来的机会,大姐怎会不愿意来?我听说大姐从上个月就开始给祖母抄佛经,保佑祖母呢!大姐,你说是不是?” 桑柔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溢出些许华光,只楞了一瞬,便笑道:“是……是啊。” 一直沉默的桑莞忽然开了口,脆生生道:“大姐的字是极漂亮的,祖母有福了,一个月想必抄了至少上百遍吧,大姐?” 桑柔身子一晃,一百遍?她看向祖母,只见祖母目光已柔和了不少,当即狠下心,皮笑肉不笑,道:“刚好一百遍呢,四妹被禁足了消息还这般灵通。”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桑莞的脸。 桑莞对桑柔的愠怒视而不见,经历上次一事,她方明白大夫人和桑柔的庇佑多么脆弱。 桑柔忽然莞尔一笑:“可我听说二妹和四妹也抄了佛经,还不止一百遍呢!”让你们也尝尝被陷害的滋味儿! 桑玥耸耸肩,睁大亮晶晶的眸,道:“大姐听错了吧!我和四妹连字都认不全,怎会抄佛经?” 滕氏好不容易缓和的面色再次寒凉如霜,玥儿十三、莞儿十二,二人居然连字都认不全? “你们母亲没给你们请教习先生?” 桑玥尴尬一笑,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含羞带怯道:“祖母,大概是……母亲太忙……所以忘了……” “忘了?她到底有多忙?她既然忙不过来,那我和楚沐也不勉强她。素琴,从即日起,你协理定国公府。楚沐回来后,我自会告诉他!现在就赶紧过去给韩珍请安,帮她准备今日的晚膳。” “是!”大姨娘欣喜地退下了。 桑柔气得呼吸一滞,一个妾也能上得了台面,帮母亲协理定国公府? 出了福寿院,桑柔再不掩饰内心的怒火,俏丽涨成猪肝色:她被陷害要抄一百遍佛经,母亲被迫与小妾共同掌家!可恶的桑玥,她怎么敢公然和母亲作对? 行走间,她在花园瞧见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定睛一看,那不是曲尚书的变态儿子曲修宜吗?他怎会出现在定国公府的内宅? 忽然,她心生一计,怎么来的不要紧,只要能帮她解决桑玥,她就无比欢迎! ☆、第二十五章 又见世子 桑玥内衬柔绢曳地长裙,外穿粉霞琵琶襟外袄,似一朵粉荷刚露尖尖角,含苞待放、清雅动人。 她踩着厚重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阳光洒在她白皙的俏脸上,仿若渡了一层凉薄的金沙。她只微微眯眼,便流泻清辉万许,也不知雪地里反射的是阳光、还是她的眸光,那般熠熠生辉。 曲修宜看痴了去,他娶了三任妻子,都芳魂早逝。那些姨娘、通房哪有大家闺秀来得貌美?他已许久不曾见过如此天仙般的人儿了,当然,如果忽略身旁的桑柔的话。 但他明白,桑柔是要做慕容锦的世子妃的,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她动歪心思!可桑玥嘛,王妃说了会许给他做妻,他对自己的未婚妻怎么样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里,曲修宜不争气地流下一滴口水,讪讪道:“桑小姐,不,世子妃,我这样会不会太唐突了?” 桑柔并不知道大夫人和摄政王妃私定桑玥的婚事,瞧曲修宜色迷心窍的样子就想作呕,可“世子妃”三个字她是爱听的,于是淡然一笑:“我二妹最贪玩,曲公子是陪我二妹玩闹的,别的我什么不知道。只一点,我作为长姐,本该教导妹妹们闺中礼仪,不放任她们乱跑,若是被母亲知道我没好好管束妹妹……” 曲修宜双指并在耳旁,信誓旦旦道:“我不会把世子妃供出去的。” 桑玥途径一处僻静的小道时,心中莫名地涌上一层不安。她抬眸,太阳不知何时隐了下去,天空阴沉沉的,无日无云,但也不干净剔透,只给人一种浑浊、沉闷的感觉。 桑玥甚少有这样复杂的感觉,一分压抑、一分不安、一分躁动、一分急切。可这些因何而生,她不自知。 忽然,一道身影从假山后窜出,朝着桑玥扑了过来。 桑玥侧身避过,那人扑了个空,踉跄几步方才稳住身形,啐道:“哎呀,原来是只小老虎啊,我喜欢。” 桑玥定睛一看,居然是曲尚书的嫡三子曲修宜!传闻他浪荡无度,奢靡成性,尤好娈童,前三任妻子无不被他折磨至死。曲尚书与韩丞相乃世交,儿子们素有往来,他随韩家公子一道来定国公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只是,他应该与韩家公子一同留在花厅,为何会闯入内宅?而且,胆大包天要冒犯她! 曲修宜像看到了猎物般,贪婪的眸光在桑玥的身上肆意游走,体内噌地燃起一股欲火,搓手道:“身板儿平了些,不过好在鲜嫩。” 桑玥双眸眯了眯,一股异常森冷的目光迸射而出,如冰凌敲打着他的头颅,令他打了个寒颤。 好阴冷的眼神! “曲公子,这可是定国公府的内宅,不是你能进来的地方。而我是桑将军的女儿,也绝非你能招惹的人。”桑玥冷声说完,埋于宽袖中的手指贴上了风影戒,他若不要脸,她便取了他的命! 曲修宜叉腰一笑:“哈哈!本公子今天惹的就是你!别说你已经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便是没这层姻亲关系,我也要你!”说着,他再次朝桑玥扑了过去。 越是紧急关头,桑玥越是冷静。她旁移几步避开,脸上绽放一抹笑颜:“我是曲公子未过门的妻子么?这么大的事,我怎不知?莫不是曲公子唬我的吧?” 曲修宜纵欲过度,身子虚得很,扑了两次未遂,竟然轻喘了起来。被桑玥这么一问,他方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歪头道:“咳咳!我有这么说吗?你听错了!但我绝对没有认错人,小玥儿,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就从了我吧!” 若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她是他的未婚妻,或许桑玥会认为他在撒谎,然,此刻他眼神飘忽,竭力否认,他当她是聋子还是傻子? 她还那么小,父亲自然不会给她议亲,对象还是这么个杂碎!那么,只剩大夫人了。 “曲公子!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即刻离开,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你私自闯入内宅一事,如若不然……此处僻静,你寻欢作乐无人发现,我杀了你再丢入湖中,照样无人发现!” 她的声音不大,却似剑如刀,戳得曲修宜双耳微痛。但他只清醒了一瞬,色心又起,欲火蚀脑,像极了丧失了理智的猛兽,一把抓住桑玥的手腕。 桑玥左腕被抓,探出右手,对准他的胸膛,一击即发! 倏地,桑玥腰上一紧,右手落入一只温暖的大掌,力道被轻松卸去,而曲修宜则被踢倒在地,全身抽搐不已。 “他被下了药。”慕容锦温润的声音响在桑玥的耳畔,他打了个响指,对着空气说道:“将曲公子送回尚书府。” 尔后,揽着桑玥的腰几起几落,跃上假山,将身形隐于一块高石后。此处过于狭窄,紧紧相依勉强能存于一片圆石之上,稍一后仰,便会坠落。 慕容锦将她紧紧地护在臂弯中,两种不一样的幽香不知不觉间混成另一种别样的芬芳。她温软的背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她甚至可以感知到他苍劲而平缓的心跳。 是的,平缓的心跳。 慕容锦低笑一声:“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有脾气的孩子。” 热气吹在她的颈间,痒痒的,她偏头,却埋在了他的颈间。 她想让,慕容锦却摸着她的头,像极一个教育不良妹妹的兄长:“风影戒太过霸道,中者必死无疑,你要慎用。” 不是不能用,而是慎用。他是在关心她吗?为什么? “……”桑玥刚欲开口,他的大掌捂住了她的唇,食指轻点,示意她别出声。 桑玥怪不自在,她前世的年龄早二十多岁,此刻却被一名男子当成孩子般抱在怀中。 “柔儿,你带我来此处做什么?” “自然是看好戏,待会儿,轶表哥也回来。” 桑玥循声望去,只见曲径深幽处,桑柔和韩玲萱携手而立,桑柔的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神情。 桑柔,原来是她!给曲修宜下药,挑唆他来轻薄她,以毁她名节!还叫来韩玲萱和韩天轶旁观作证! 桑玥这才明白为何慕容锦会将来带至这座假山上隐蔽起来,就是让她看清桑柔的阴谋,而方才她若真的将曲修宜杀了,逃过了名节被毁,却会背上杀人的罪名。 她也终于理解了慕容锦话外的另一层意思,原来,她还不够谨慎。 可慕容锦,为何帮她?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先前那种复杂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几欲冲垮她的意志:压抑、不安、躁动、急切…… 可这些因何而生? “柔表妹!” 她顺声望去,两道俊秀如谪仙的身影闯入视线。才知,那些感觉因何而生。 是他—— ☆、第二十六章 故人?仇人? 桑玥只觉得四周静谧得只剩自己血液冻结的声响。 裴浩然一袭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仿若嵌入了这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却又没有人能忽视他的存在。 他的五官俊美异常,浓眉下的明眸深邃如泊,只一眼,便让人溺在其间。虽出身商户,但他举止优雅,气定神闲,别有一番深沉而内敛的韵味。 曾经,她爱他如命,视他为天,为他负尽所有人,可换来的是什么? “桑小姐,那夜我喝醉了,所以才……你放心,我明日就上门提亲!” “玥儿,别哭,我们还会有许多孩子的。我发誓,今生今世定不负你!” “你才是贱人!怀着别人的贱种,居然还敢骂柔儿!她跟你比起来简直是天上最纯美的云彩,而你,只是个一双玉臂万人枕的荡妇!” …… 前世种种,一桩桩、一件件如闪电般划过桑玥的脑海,像一把细长的针,在她身体的每一条筋脉来回穿梭。 痛!却不见血! 慕容锦感受到了桑玥身上散发出的戾气,想想也对,嫡姐用此阴招来陷害自己,换成任何人,都难以接受。思及此处,他紧了紧臂膀。 桑玥回过神,敛起怒意,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裴浩然果然能干,不到一月就靠着人脉进入了定国公府。 可裴浩然你知道吗?定国公府不会是你的垫脚石,只会是你的英雄冢! 裴浩然缓步而来,心中暗自揣测着前段日子去他家当铺的人到底是谁?杨掌柜说是个十五岁左右的丫鬟,帮自家小姐换银子,他还画了她的画像,只要找到那个丫鬟,就能结识她的主子,然后顺着这层关系,得到桑将军的青睐。这样,他跻身朝堂便多了一分把握。 韩天轶身穿藏青色裘服,头束墨冠,亦是俊雅倜傥、风华无限。他看向桑柔的目光分外柔和:“柔表妹,我给你介绍一下,他是我新交的好友,裴浩然,皇商裴家的独子。” 桑柔原本被他不逊于慕容锦的外貌所吸引,一听只是个商人,便即刻敛去了眼底的惊艳,淡淡笑道:“见过裴公子。” 裴浩然看透却不说透,自古官仕农商,商人身份最践,他们裴家纵然富可敌国也买不来官宦子弟的尊崇敬仰。他微笑颔首,目光转向一旁的韩玲萱,道:“许久不见韩小姐,不知过得可好?” 韩玲萱俏丽一红,眉目含春:“多谢裴公子挂念,玲萱一切都好。” 桑柔还是头一次被人如此忽略,凭她的姿容,谁人见了不是错不开视线?这裴浩然不过是小小商贾之子,居然都不愿多看她两眼。心里,有了一丝不甘。 韩天轶看向桑柔的目光温柔得可以溺死一群蚂蚁:“对了,柔表妹,这里是内宅,你请我们过来做什么?” 桑柔原本是想让他们过来一起“捉奸”的,可偏偏不见曲修宜和桑玥,于是笑道:“没什么,就是梅园的腊梅开得正艳,想邀你们一同去观赏。” 韩玲萱杏眼圆瞪,疑惑道:“你不是说看戏么?而且梅园就在花厅附近,走这条路等于绕了大半个定国公府……” 桑柔美如蝴蝶羽翼的睫毛轻颤了数下,华光浅浅,看得韩天轶心中一动,急忙开口道:“定国公府景致甚好,逛逛也不错,现在我们去赏梅吧!” 众人走后,慕容锦将桑玥带回地面。 桑玥望进他温润似水的眸子,不再装出恭顺可爱的样子,淡道:“慕容世子总那么爱行救人之举,上次是我大姐,这次是我。如你所见,我与她貌合神离,你救我就等于得罪她。” 慕容锦并不恼,嘴角扬起亲切的笑容:“这么说,上次我救她得罪你了?” 桑玥一愣,慕容锦探出手,又要摸她的头,她头一偏,他的手僵在半空,却笑道:“小小年纪,不要装太多仇恨,得饶人处且饶人。好了,我去向滕老夫人请安,就此别过。” “等等,麻烦你告诉我曲修宜被下了什么药!” …… 却说大姨娘前去长乐轩向大夫人请安并转达老夫人的口讯:即日起她会帮助大夫人协理府中事宜,当时还有几位前来送贺礼的贵妇名媛在,大夫人气得几欲昏厥,匆忙结束了会面。 “你存心让我在外人面前难堪,是不是?你不要脸,定国公府要,我韩珍也要!”整个府里,她最讨厌的人便是大姨娘,不仅在她眼皮子底下生了长子,还借着老夫人的手养大了他! 大姨娘心里嘲讽,就是看你没脸我才高兴!面上却很是恭敬:“大夫人说的哪里话?老夫人让婢子立即来帮您承办晚膳,婢子可是一刻也不敢耽搁,方才是您问话,婢子答话,婢子怎地就让您没脸了?如果你说的是婢子协理中馈一事,这是老夫人的决定,让您没脸的也不是婢子。” “你……”盛怒之下一阵剧烈的头痛来袭,大夫人按住太阳穴,最近头痛发作得越发频繁、越发厉害,顺带着胸闷的症状也渐欲加重。荷香忙拿出香瓶给她闻了闻,好歹气是顺过来了。 “腾素琴,不要仗着自己是老夫人的远房亲戚就有恃无恐,你不过是个卑微的妾,若非念在你是玄夜生母的份上,老爷会多看你一眼?” 论长相,大姨娘不如大夫人貌美,但有句话叫什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老爷对大夫人的欲望是最次的!这话应该她来说:若非你是个正妻,老爷愿意与你同塌而眠?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捡了大夫人的另一个痛处戳:“婢子有幸诞下长子,多亏大夫人的庇佑。” 大姨娘说的是十八年前的旧事了,当时她和二姨娘同时怀有身孕,大夫说她怀的是女儿,二姨娘怀的是儿子,大夫人忙着对付二姨娘,却让她落得轻松生了桑玄夜。如今想来,只怕那大夫就是她花钱收买了的。 大夫人只觉得胸口一紧,一股腥咸涌上喉头,她咽下血水,喘息道:“荷香,给我掌嘴,打这个出言不逊的奴婢,打到我满意为止!” “是,大夫人!” 荷香抡起巴掌朝大姨娘招呼了过去,谁知被大姨娘抢先扇了一耳光,那力道极重,荷香的半边脸顿时高高肿起。 大夫人噌地站了起来,冰凉的流苏捶打在她冷汗涔涔的鬓角:“你还反了不成,滕素琴?” 大姨娘拍拍手,屈膝福了福,不咸不淡地说:“大夫人,婢子来长乐轩是奉了老夫人的命,身份自然非寻常小妾可比,您这么做,打的不是婢子的脸,而是老夫人的脸。婢子不想您背上不孝的恶名,这才没让荷香的一巴掌落在婢子的脸上。婢子的情您可以不领,但老夫人既然派婢子过来,婢子不把事办好绝不离开!” 大夫人再也忍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 大姨娘变了,同桑玥那臭丫头一样,变得伶牙俐齿、思维敏捷、句句诡辩却又让人挑不出错,最重要的是,她拿捏着老夫人做后盾,自己还真奈何不了她! 大姨娘知道大夫人坚持不了多久了,当即添了把柴火,故作低小道:“大夫人,我们别窝里斗,便宜了后来人。” 大夫人心生预警:“你什么意思?” ☆、第二十七章 步步为营(一) 大姨娘状似无比惊诧,凑近她的耳边,压低音量:“哎呀!大夫人你不知道的么?老爷在边疆纳了九姨娘,连孩子都有了,是个乖巧的儿子呢!”尔后,放大音量,“大夫人,你说什么?都交给婢子办?那怎么成?下人会听婢子的话吗?” 大夫人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半句话也说不出,抬手指向荷香,大姨娘又是一呼:“您是说让荷香来帮婢子吗?那敢情好啊,荷香是您身边最得力的人,让她在老爷面前露露脸也是好的。” 大夫人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荷香原本打算去扶大夫人,听了这一茬脚步一顿,望着大姨娘,似是不信:“大姨娘,大夫人真的说让婢子协助您办晚膳?” 大姨娘温柔笑道:“那是自然的,我人虽笨,耳力却不差。说实话,我也就虚长了你些年岁,在下人心目中的威望,我不及你。方才多有得罪,你别跟我一般见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钉金子塞进荷香的手里。 又能拿钱,还能居功,更重要的是在她内心深处一直有个念头,便是开脸做姨娘。但大夫人看得紧,她从来都是敛气屏息地候在身侧,今晚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她怎会放过?如此一想,那一耳刮子的仇恨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慵懒地掀开眼睑,淡道:“既然如此,奴婢先着人去请大夫,然后随大姨娘去筹办。” 大姨娘走到熏炉旁,拨了拨里面的香料,意味深长地笑道:“我要是你,就先准备府里的晚膳,再去请大夫。” 出了长乐轩,大姨娘浑身都是汗,只觉那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格外凉爽。什么叫扇了别人一耳光还能让人安心替你办事,她今儿算是见识了。 今日的每一件事,从大夫人不来请安、趁机夺得职权,到气昏大夫人、拉拢荷香全在二小姐的运筹帷幄之中。 二小姐啊二小姐,你究竟是人是鬼? “大姨娘,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大姨娘被吓了一跳,正要发怒,一看是莲珠,便遣散了火气。 莲珠提了个篮子,打算行礼,大姨娘虚手一扶,笑道:“不必多礼,可是二小姐找我有事?” 莲珠点点头,将篮子递了过去,笑得灿烂:“小姐说这是老爷最爱吃的菜,什么功劳都可以让给荷香,唯独这个不能。” 大姨娘接过篮子,掀开遮掩的布帛瞅了一眼,眼睑快速眨了眨,道:“我明白二小姐的意思。” …… 桑楚沐同桑玄夜回到家时已华灯初上,他先带着九姨娘和两个月大的桑玄帧去福寿院拜见了滕氏,然后去长乐轩看望了昏睡中的大夫人,这才梳洗了一番赶往清薇阁用膳。 九姨娘一来,所有人都惊诧了。她们还是头一回见到能与桑柔媲美的女子: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宇含情,秋波带怯,盈盈微福间楚楚动人,勾人心魄。 桑柔不悦地扫了她一眼,又来个狐媚子! 九姨娘似是不察,目光环视了一圈后,朝桑玥微笑颔首。 那么多人,她唯独青睐自己,桑玥并不觉得多么诧异,桑玄夜一路上定是讲了不少关于她的事。她回了个礼貌的微笑,想当初五姨娘就是父亲在边疆纳的妾,生下她后才随父亲回府。她是个女儿,大夫人气一阵子便也罢了,可九姨娘居然生了儿子,又那般貌美,以后的日子怕是要如履薄冰了。 不得不说,大姨娘办事的确有一手。清薇阁被布置得温馨典雅,各式花卉怒放,以老夫人最爱的紫玉兰为主。所有菜式都经过精挑细选、至少十八道工艺才能出炉,且都配有诗情画意的名字。 春江花月夜、四季如春、五谷丰登、龙凤呈祥…… 桑楚沐身穿墨色裘服,肤色古铜,五官刚毅而大气,剑眉浓黑如墨,一双鹰目深邃若潭,此刻正饶有兴趣地盯着一盘卤水拼盘,道:“这又叫什么?” 大姨娘正欲开口,荷香上前一步,扬起一抹自认为优雅万芳的笑容,恭敬道:“回老爷的话,这道菜叫八仙过海,取四荤四素入盘,再配上蒜蓉、香芋和海苔做成酱汁,口感嫩滑而不油腻,还有养生之功效。”语毕,仍觉不够,补了一句,“这是奴婢亲手做的,没有假手于人。” 她回话时,桑玥已经吃了一片沾了汁的卤肉。 桑楚沐剑眉猛地一蹙,将筷子狠狠地拍在了桌上,一桌碗碟被震得噼啪作响。 “香芋?你居然敢做香芋?你不知道玥儿吃不得香芋吗?” 荷香吓得噗通跪在了地上,笑容崩裂,惶恐取而代之:“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知道老爷最爱吃香芋,所以……” 大姨娘恨铁不成钢地叹道:“荷香啊荷香,你要讨好老爷,大可将香芋做成一道菜,二小姐认得出来,便也不会吃错,偏你同其它食材混成了酱汁……唉!若非老爷问起,二小姐都不知吃了多少下去。你太粗心!”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滕氏放下手中的筷子,冷冷地看着荷香:“究竟是粗心还是别有用心?”瞧她那身光鲜的打扮,都赶上府里的小姐了,尤其是头上那支钗,一看就绝非凡品。 桑玥起身走到滕氏身边,亲自乘了碗汤给她,小声道:“祖母,别生气。” 桑楚沐抬眸,正好看到桑玥手臂上起了大大小小的红点,才一口就这样,整盘吃完,岂不要像上次那样差点没了? “把这个奴婢拖出去,杖责五十!” 桑楚沐一声令下,两名侍卫步入房中,擒住了荷香。 荷香死命挣扎,哭喊道:“老爷!奴婢是冤枉的,这个菜谱是大姨娘给奴婢的,她说这是老爷最爱吃的菜,不能假手于人,奴婢见她忙不过来,才帮她做。想害二小姐的人是大姨娘,不是奴婢!” 桑玥眼中划过一抹嘲讽,转瞬即逝,快到没人能捕捉到它的存在。原本大家只认为荷香是一心讨好父亲,所以忽略了她的禁忌,但现在嘛,荷香为了脱罪而将大姨娘扯出,把“粗心”升级为“蓄谋”,简直是自掘坟墓。 大姨娘正色道:“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二小姐对香芋过敏?我怎会明知故犯?二小姐去大少爷院子里用膳不是一次、两次,都是我亲自下厨,我要对付二小姐,何必等到现在?” 荷香在被拖出门槛时忽然灵机一动:“老爷!奴婢有证据!” ☆、第二十八章 步步为营(二) 桑楚沐摆手示意侍卫停下,荷香挣脱了束缚,从怀中掏出一纸方子,颤颤巍巍地递上:“老爷,奴婢是严格按照上面的配方来做的。” 侍卫将方子呈给桑楚沐,桑柔凑过去一看,浅笑道:“父亲,荷香没有撒谎,这方子上的确写了香芋。” 荷香吁了口气,还好当时多了个心眼,将配方藏了起来,原本打算日后悄悄做给老爷吃的,如今竟成了自己的保命符。 桑玥也凑近一看,睁大亮晶晶的眸子,探出纤指,道:“我不太会识字,这两个墨迹浅些的字是‘香芋’吗?” 被桑玥这么一问,桑柔复又看了一遍,顿时哑然。墨迹浅,说明是后来添上去的,而且仔细辨认下,那“香芋”的字体竟然与别的字不同。 桑楚沐将纸条仍在地上,怒道:“你不仅蓄意谋害二小姐,还打算嫁祸给大姨娘,你是何居心?” 荷香当时只顾着做菜,并未留意字体上有何差别。“老爷,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奴婢哪敢谋害二小姐?” 滕氏想的比桑楚沐要深,荷香只是个丫鬟,没有主子的命令她敢公然陷害小姐和姨娘?她猜到韩珍会给大姨娘使绊子,却没想是这么个阴毒的招!依她看,韩珍根本就是在装病!一来,是让荷香从中作梗,令大姨娘背上毒害二小姐的罪名;二来嘛,若玥儿不幸过敏致死,她便少了个眼中钉。 大姨娘是她派去的,玥儿最近也备受她的宠爱,韩珍这么做无疑是在打她的脸! 桑玥瞧见了滕氏眼中的猜忌和不悦,眨了眨浓密而卷翘的睫毛,柔声道:“父亲,我吃香芋中毒是六年前的事了,荷香是三年前来的定国公府,不知道也算正常。” 滕氏一张老脸气得铁青,冷哼道:“究竟是她不知道,还是有人不想让她知道?” 这话,明显影射了荷香是受人指使。荷香双眸含泪道:“老夫人,奴婢没有陷害二小姐,更没有人指使奴婢,奴婢是冤枉的。” “证据确凿,你嘴硬也没用。”一直沉默的桑玄夜忽然开口了:“但是祖母,我相信此事乃荷香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毕竟她不是头一次这么干了,祖母若是不信,可以问刘妈妈。” “刘妈妈,怎么回事?” 刘妈妈瞥见大少爷投来的鼓励眼神,躬身道:“老夫人,有一回荷香借着大夫人的名义,带着一群下人去棠梨院,还好莲珠眼尖儿,将两个小厮拦在了外面,不然他们就同粗使婆子们一起闯入二小姐的闺房了。” “什么?还有这等事?”滕氏花白的眉毛高高竖起,“你个吃雄心豹子胆的奴婢,竟然带着小厮闯定国公府千金的院子!” 桑莞对那件事再明白不过了,她看向桑柔,却见她端坐如一方玉佛,神色如常,哼!大夫人的本事,她倒是学去不少! 一回家就摊上这么多事!桑楚沐压抑住心底的火气,问向桑玥:“玥儿,此事当真?” 桑玥挤出两滴委屈的泪水,点点头:“她口口声声说是母亲的主意,可母亲向来待我亲厚,又极重定国公府的名声,不会犯下那样的错误。我不明白她为何要挑拨母亲同我的关系?” 桑楚沐心疼之余,感激地看了桑玥一眼,难为她愿意相信韩珍。他再看向荷香时,眸中闪过一丝肃杀之气:“拖出去,仗毙!” “大小姐!大小姐……” 桑柔的身子一颤,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她强装镇定,打断荷香的话:“够了,荷香!你之前污蔑母亲,现在又打算污蔑我?你究竟拿了谁的好处,要如此陷害我和母亲?” 此话一出,大夫人和桑柔反而成了受害者。 桑玥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大姐别生气,我想荷香只是打算向你求情,她没说是你指使的。” 潜台词是:你心虚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 “父亲。”桑柔呼吸一滞,双眸窜起水雾,贝齿轻咬着嫣红的唇,那委屈的模样端的是我见犹怜。 桑楚沐心中一软:“罢了,一个奴婢而已,堵了她的嘴,仗毙吧!” 桑玥垂眸不语,父亲终究是疼爱桑柔的,不亚于自己。不过又有什么关系?一点一点地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才比较有意思。 照眼下的情形看,荷香死了,大夫人身边再无器重之人。那么,王妈妈也该回来了。 她,很是期待呢。 按例,今晚桑楚沐要去大夫人那儿留宿,但他却去了九姨娘的院子。 原本也在今日到家的桑玄羲却迟迟未归,倒是急坏了滕氏,幸好有个桑玄帧闹着,分去了她不少注意力,心情才也没那般烦躁,只嘱咐桑玄夜明日一早便出城去迎。 回到棠梨院,桑玥只觉得浑身无力,虽然只吃了一点点香芋,但她实实在在过敏了。泡了个热水澡,身上的红点才褪去一些。 慕容拓跃窗而入时,桑玥正静静看着一本兵书。氤氲着水气的墨发垂顺至腰,面若瑞雪映霞,眸似星河耀月,偏那气质绚烂壮丽,似一轮朝阳缓缓升起,在慕容拓的眼中无限放大,令他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看够了没?”桑玥将兵书合上,指了指一旁的圆凳,“看够了就坐。” 慕容拓的脸不争气地红了,他急忙转身对着轩窗,两眼望天道:“你长得很好看么?我会看你?咳咳,你屋子里太热,跟夏天差不多!”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将一个小瓷瓶放在了身侧的梳妆台上,“解毒的,你娘的嗓子或许还有救。” 桑玥美如两团蒲扇的睫毛扇了扇:“多谢。” 她倒好茶,他不过来,她也不递过去,看着他的背影:“有宸枫的新消息了?” 慕容拓一听即怒,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在月光和积雪的反射下耀着寒芒:“我发现你满脑子不是阴谋诡计就是男人,我会不会也被你算计了?说不定你根本不认识那个弹奏《长相思》的人,就唬着我替你办事!你就不怕我一个不高兴杀了你泄愤?” 现在她手里有慕容拓和慕容锦想要的信息,才不怕他会乱来。于是她轻轻一笑:“如果你觉得杀了我还能找到那个人,尽管来吧。” 慕容拓转过身,一步一步走近桑玥,眸中只剩下冰冷与桀骜:“你以为我不敢?” 桑玥不为之所惧,笑容浅浅:“可万一我就是你大哥要找的那个人,怎么办?” 慕容拓先是一怔,尔后仰天长笑:“哈哈!你?怎么可能?若你真会弹琴,房里怎会既无琴也无琴谱?” 慕容拓倒挺细心。 “好了,说正经事。”桑玥将茶杯递到慕容拓的手上,凝眸片刻,扬起一抹绝世笑靥,室内陡然亮堂了几许:“你赶紧将宸枫的消息告诉我,待会儿,我还要请你帮个忙。” “……”没好事,绝对没好事!每次臭丫头露出这种笑容,就代表着他要与她“狼狈为奸”了…… ☆、第二十九章 母女生隙 桑玥在漫无边际的空地上奔走,一声惊雷,景致成红,她如同置身一片血海,史无前例的恐惧袭来,她捂着肚子开始呼唤:“相公!相公!相公……” 一张妩媚到极致的脸闯入她的视线:“二妹,你在叫谁?叫我们的相公吗?” 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揽住桑柔的腰,亲密道:“柔儿,你说错话了,我只是你一个人的相公。” 桑柔娇嗔一笑,粉拳轻捶着裴浩然的胸膛:“相公,她腹中还怀着你的孩子呢。” “你又说错话,她肚子里怀的是个野种,只有柔儿才配生下我的孩子。”说完,裴浩然俯身吻了吻桑柔凸起的小腹。 桑玥恼羞成怒,发指眦裂,想开口却发现裴浩然掐住了她的脖子,而另一手则将匕首刺进了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我的孩子——不要——” 桑玥猛然坐起身,衣衫尽湿,脑海中嗡嗡作响,看清这是自己的房间才意识到方才只是个梦。 钟妈妈听到动静,忙从外间过来,燃了内间的烛火:“二小姐,做恶梦了?” “嗯”。桑玥掀开被子下了床,微亮的烛火映着她额上的汗,晶莹似清晨的露珠。她推开轩窗,天色微朦,寒风如刀割过她发烫的脸颊,心情却渐欲平复,“钟妈妈,我肚子饿了,想吃点清淡的菜粥。” 钟妈妈取了件氅衣给桑玥披上,道:“时辰还早,二小姐再睡会儿,奴婢把粥熬好了再叫你。” 其实不早了,只因冬季夜长,所以天色尚暗。桑玥合上轩窗,转身至碳炉旁,探出手取暖:“你顺便给四妹也熬份清粥,哦,七姨娘自佛堂归来后就一直住在她的院子,那便两份吧。” 钟妈妈眉头一蹙,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红罗碳:“二小姐不记得上次她伙同大小姐陷害你的事了?” 桑玥睫毛轻眨,幽幽冉冉道:“没有不变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既然她向我示好,我姑且先接受。”桑柔要抄一百遍佛经,桑莞可是功不可没。 钟妈妈仍是不放心:“二小姐不怕她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说不定这是大小姐和她使的苦肉计,目的是让你相信她们已彻底决裂。” 桑玥偏头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真如你所说,四妹是大姐派来的细作,那么我自有反间计。如果她是诚心与我交好,且不论做事得力与否,起码能让大姐气上好一阵子。”她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给桑柔添堵的机会。 钟妈妈欣慰道:“二小姐既有万全之策,奴婢就放心了。” 清早,大夫人从昏睡中醒来,还未睁眼便叫起了荷香的名字。 进来的却是小沁,她挽起帐幔,将大夫人扶坐靠在床头,颤声道:“大夫人,奴婢伺候您更衣。” “荷香呢?”大夫人摸了摸隐隐有些晕的头,“这什么时辰?老爷回了没?也不知大姨娘将晚膳办得怎样,我得去看看。” 小沁正在系扣子的手就是一抖,扯动了一根垂下的秀发,大夫人疼得一巴掌扇了过去:“滚!叫荷香过来!” 小沁扑腾跪在地上,惶惶道:“回大夫人的话,荷香姐姐昨晚被老爷仗毙了!老爷来看过您,但您仍在睡,老爷便走了。” 被老爷仗毙了?荷香是她的丫鬟,就算行事踏错,老爷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会从轻发落,究竟因何仗毙? 而既然是昨晚,就说明她至少昏睡了一下午和一个晚上。她怎么会睡那么久、那么沉,连老爷来了也浑然不察? 她指着小沁,深吸一口气,压住怒火:“你,把昨天发生的事仔细说给我听,一个细节也不许漏掉!” 小沁当即将荷香协助大姨娘做晚膳、用香芋毒害桑玥并嫁祸给大姨娘以及曾经带粗使婆子和小厮夜闯棠梨院的事讲了一遍,又道:“荷香临死前叫着大小姐的名字,打算向她求情,但这回老爷是真怒了,所以让人堵了嘴拖出去仗毙了。” 大夫人刚刚坐直的身子复又歪了下去,她阖上眸子,双手紧拽着被褥,咬牙道:“把大小姐叫来!” 桑柔正在好眠,西红打了帘子进来,小声道:“大小姐,该晨起了。” 桑柔翻了个身,抬手揉着睡眼惺忪的美眸,似叹还嗔:“到给祖母请安的时辰了么?好早呢!” 西红咧了咧嘴,面露难色:“大夫人叫您过去,好像很急的样子。” “母亲醒了?”桑柔坐直身子,伸了伸腿,那秀发半掩、俏脸旖旎的样子似一朵海棠轻绽,美得令人窒息。然,说出口的话却仿若一场雷雨,将那唯美的清韵洗得一干二净,“太好了,总算能收拾桑玥那个贱蹄子了!”她完全忘了荷香究竟因何而死,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才能赢过桑玥。 桑柔穿戴整齐去长乐轩时,东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 “母亲。”她欢欢喜喜地打了帘子进去。 大夫人穿着紫色长袄,雍容华贵,面上敷了厚厚的妆粉和胭脂,却仍遮不住她苍白的面色和眼底的鸦青。见桑柔打扮得花枝招展,浑然将她的告诫抛诸脑后,她不由地怒火丛生:“你给我跪下!” “母亲?”桑柔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给弄懵了,半响,才不悦地开口,“母亲,你一大早哪儿来的火气?” “你现在都敢顶撞我了?你无法无天了,是不是?我叫你跪下!”大夫人气得浑身发抖,见桑柔仍是不跪,她嘴角抽了抽,“你现在还不是世子妃,就已经眼高于顶,他日若嫁过去,岂不是要逼着你父亲和我对你下跪?”她怎么会生了这个么糊涂又沉不住气的女儿? 桑柔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在了地上,心里却道:你的脾气还不是越来越大了! 大夫人瞧见了她眸中的不甘,竭力忍住要揍她的冲动,道:“荷香上次带人闯入棠梨院,是你指使的?” 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就这个?荷香都已经不在了,反正死无对证,她咬着不承认便是。她低头道:“我没有指使她。” 大夫人气得鼻子冒烟:“你还不承认?好,那让荷香去毒害桑玥,再嫁祸给大姨娘,总是你干的吧?” “不是我!”桑柔的语气硬了三分,此事的确非她所为。 然而她的理直气壮看在大夫人的眼中却是抵死不认:“你……你……你个不成器的孽子!上次你伙同桑莞陷害桑玥,技不如人差点遭到反噬;这次又利用荷香毒害桑玥,反而害死了荷香。我聪明一世,怎么有你这么个蠢笨的女儿!而你做了便做了,还不敢承认?哪有一点将门千金的风范?难怪屡次输给桑玥!” 桑柔的心陡然一凉,最讨厌别人说她不如桑玥! 她腾地直起身子,反驳道:“母亲!我笨,我技不如人,你呢?你又比我聪明多少?一天之内,先是被大姨娘夺去部分实权,而后让一个新来的小妾占尽风头。昨晚是父亲归家的第一夜,可你知不知道他睡在哪里?是九姨娘的院子!” ☆、第三十章 天上掉下个准老公 大夫人目眦尽裂,头痛如潮汐般袭来,她按住太阳穴,喘息道:“你真是翻天了!九姨娘如何,我自会慢慢收拾她!可你……我生你、养你,花了那么多心血栽培你,你半点体会不到,还顶撞我、挖苦我!我不想见到你,你出去,让玄羲过来!” 桑柔见母亲是真怒了,不再说话激她,可内心深处并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所想有何不妥,当即行了个礼:“我退下了,不过哥哥还没回来。” 玄羲还没回来?大夫人顿生不安,难道是……不,不可能!一定是她多虑了。 “小沁,即日起你和白兰顶荷香的职,先派人将王妈妈接回来。”老爷仗毙了她最宠爱的丫鬟,又抱得美人归,应该不会在此事上多做计较。 “是!”小沁恭敬应下了,心里却微微有些失落。 她、白兰、荷香同为一等丫鬟,但从前王妈妈在的时候,大夫人便只让王妈妈与荷香贴身服侍,她与白兰仅做些打扫内间和整理衣物的活儿。 她做事比白兰勤奋许多,王妈妈走后,她原以为大夫人会提拔自己,谁知大夫人只依赖荷香一人。 现在荷香走了,第一个提升的人应该是她,那个做事不如她认真、做人不如她玲珑的白兰为何也能有此殊荣? 算了,只要努力,大夫人总会知晓她的好。 “大夫人,不好了!”白兰人未到,声先至,“尚书府的人闹上门了,老爷让您即刻去花厅!” 大夫人刚到花厅门口,就听到有人在高谈阔论:“反正我与桑柔已有夫妻之实,我是绝不会娶桑玥的!”她一个走神,踩空台阶,差点摔了下去。 谁这么大胆,居然污蔑柔儿的名声? 她疾步而入,却见正中央立着一名紫衣华服男子,个子高高,身形消瘦。她绕到那人身前定睛一看,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曲修宜? 曲修宜闻到一阵香风,寻香侧目,看清来人后激动得拱手作揖:“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若论样貌,曲修宜也算眉清目秀、长身玉立,可惜纵欲过度,气色有些萎靡,加之名声不好,所以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 大夫人打了个寒颤,在桑楚沐身侧坐下,疑惑道:“老爷,这是怎么回事?”严格说来,将来桑玥若嫁曲修宜为妻,这声岳母叫得倒也没错。可,方才他嚷着与柔儿有了夫妻之实,这声岳母是为柔儿喊的。 昨晚是香芋之事,今早又闹出这等丑闻,才回来不到十二个时辰,便发生这么多事。桑楚沐冷冷地看了大夫人一眼,道:“曲公子说昨夜与柔儿有了夫妻之实,要退了同玥儿的亲事,另娶柔儿。我倒是想知道,你何时背着我给玥儿定了门亲事?”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敲得大夫人心肝儿一阵乱颤。她勉力维持着脸上端庄得体的笑容:“老爷,柔儿昨夜并未出府,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曲公子怕是认错人了。至于玥儿的亲事,她还那么小,我怎会给急着给她议亲?” “哎——岳母大人,这话你说得不厚道!”曲修宜一本正经,甚至带了几丝不悦,“我亲耳听见摄政王妃同我母亲谈论要将桑玥嫁给我,说是你同意的,王妃准备开春就去求圣旨呢!” 桑楚沐原本铁青的脸立时暗沉如墨,唯那双深邃的眸子流转着犀利的波光,看得大夫人无所遁形,却不得不佯装镇定。 曲修宜见二人听得出神,越发来了劲头:“原本我不反对这门亲事,但既然桑柔与我木已成舟,作为男人,我当然要负起这个责任。岳父、岳母请放心,娶亲之后,我会将府里的姨娘、通房全部遣散,只待她一人好!” 而此时,桑楚沐的几个女儿也陆续来请安,在门口碰了个正着,恰好听到那信誓旦旦的表白。 桑秋的脸皮最薄,刷的一下红了。 桑玥今日的装扮甚是清秀,浅绿色长袄、素白罗裙,发髻上无任何首饰,只绕了两根发带;桑莞、桑秋和桑丽的衣着较为光鲜,好在规矩;但桑柔……貌似有些过了。 头簪赤金步摇,颈戴珍珠璎珞,身穿盘金彩绣连衣裙,妆容精致,气息高贵,与京城第一美人恬郡主都能一较高下了。 曲修宜看得两眼发直,傻乎乎地说:“娘子!” 一声“娘子”,四女回头,唯独桑玥浅浅一笑:“见过父亲,母亲。” 四女忙跟着行一礼:“见过父亲,母亲。” 桑柔尴尬之余,心中窃喜,难不成昨日他和桑玥还是发生了鱼水之欢? 曲修宜走近桑柔,讪讪道:“娘子,你笑起来真好看。” 一句话如同冰水将桑柔从头淋到脚,他是叫她,不是叫桑玥?桑柔惊得花容失色,赶紧后退两步:“你叫谁‘娘子’?可别认错人!” 曲修宜有些恼了:“不是你让我一大早来提亲的么?不然就不嫁给我!”昨夜要了一遍又一遍,逼着他在床上发下毒誓,怎么这会子翻脸不认账了? 桑楚沐打断曲修宜的话:“柔儿!你昨夜可有出定国公府?”浑厚的声音带着些许内力,震得曲修宜立即噤声。 桑柔不明所以,杏眼圆瞪:“昨夜从清薇阁回了院子我就歇下了,我向来最守规矩,怎会在夜里出府?” 桑楚沐对桑柔这种反问的语气略微有些不满,但也只蹙了蹙眉,并未真放在心上。他看向曲修宜,正色道:“曲公子,你肯定是认错人了。” 桑玥静静茗着茶,悠然自得地欣赏这出绝世好戏。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桑柔啊桑柔,你好好地自食恶果吧。 桑莞的心中亦十分痛快,原本桑柔不就是拿曲修宜来威胁她的么?如今倒好,曲修宜都找上门来叫“娘子”了,她倒要看桑柔嫁是不嫁? “不对!明明就是你!你的屁股上还有一块梅花形胎记!” 此话一出,如一道惊雷在花厅内骤然炸响!曲修宜居然能说出连桑莞她们都不知道的隐私!还说他们二人是清白的,谁信! 桑玥的唇瓣轻碰着茶杯,闻着顶级云雾的芬芳,眸中尽是嘲讽。若非前世她与桑柔共侍一夫,她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玥儿,很奇怪,你的这里怎么没有梅花形的胎记呢?柔儿有。” “你……你个登徒子!”桑柔的委屈和羞恼无以复加,跑到桑楚沐的身边,双眸含泪道,“父亲,我是清白的,定是他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或是买通了府里的下人。”谁能告诉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曲修宜魔怔了不成? 桑玥放下手中的茶盏,清冽的眸光自桑柔和曲修宜身上缓缓扫过,当与桑楚沐视线相对时,那份清冷瞬间化为柔暖:“父亲,我相信大姐没有作出此等不堪之事。毕竟府里守卫森严,她做不到人不知鬼不觉地自由出入。” 桑柔抬眸瞥了桑玥一眼,算你识相,没有落井下石! 桑楚沐露出欣慰的眼神,玥儿真如玄夜所说的那般,懂事了许多。 桑玥眉梢轻挑,字字珠玑:“但,曲公子言辞灼灼,不似撒谎。” 曲修宜笑着点头,总算有人相信他了。 桑楚沐原本舒展了些的眉头再次蹙起,沉声道:“那依你看,该如何处理?” ☆、第三十一章 羞辱桑柔 “验身。” 桑玥的声音轻如三月飘飞的柳絮,入耳时却立即变为万年玄铁,压得桑柔喘不过起来。 验身原为入宫的秀女必考之项,有经验的老嬷嬷令其横卧床榻,褪去亵裤,目测色泽。再令其分腿跪于薄沙之上,用翠羽挠其鼻端,打喷嚏过后若薄沙并未被吹走,则为处子之身。 但前朝有一名青楼女子用特殊的功法闭了下体的气,居然蒙混过关被选入宫中,直到行房并未落红才为皇帝警觉。自那以后,所有验身都加了一项——探指入穴。 桑柔和大夫人极力反对,但事已至此,除非杀了曲修宜,否则桑柔的清誉是毁定了。所以桑柔只能选择验身。试想一个云英未嫁的千金被陌生的老嬷嬷扒了裤子、看遍、摸遍,这种屈辱够桑柔喝一壶的吧! 最终的结果当然令曲修宜失望了,他出了定国公府还在喃喃自语,难道昨晚是场春梦?可明明那么真实,她亲口说: “我这里有块梅花形胎记,你可要记住了哦。” “我为了你连世子妃都不当了,你必须对我好!不许你娶桑玥,你只能娶我,而且明天一早就去向我父母提亲。” 活见鬼了! 曲修宜不知道的是,桑柔给他下的药名为五石散,除了能扰乱心性,亦能产生幻觉。桑玥不过是让慕容拓找了个青楼女子塞进他房间,翻云覆雨的同时在他耳边不断重复那些话,便让他有了那样的记忆。 羞辱桑柔固然是桑玥的目的之一,其二嘛,由曲修宜揭穿大夫人同王妃的阴谋,比从她口中说出要更有说服力。父亲和大夫人这会儿只怕正在里面吵呢! 大夫人柳眉微蹙,按住胸口,痛苦道:“老爷,你相信我,我绝不会那么早给玥儿议亲的。我向来疼她,也知她在你心目中的分量,怎会胡乱给她议亲、平白惹你不悦?” 桑楚沐半信半疑,冷道:“你与摄政王妃从前也算好友,保不准你真就同她合计着将玥儿嫁给那个无赖!” 大夫人此刻将曲修宜的本事学了个全,信誓旦旦、言辞灼灼:“老爷,那曲修宜说的话哪里能信?他污蔑柔儿的清白,说得煞有其事,结果呢?柔儿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他一定是脑子有问题,指不定明日他又上别家去闹腾了。除了正常的宴会,我与王妃并无过多走动,哪里就能合谋算计玥儿了?再说,她有什么值得我算计的?” 桑楚沐纵然雄韬伟略,英明神武,但并不精通家宅之事。看着大夫人病态怏怏、委屈痛苦的样子,心有不忍,叹道:“其他女儿无所谓,柔儿和玥儿的婚事并非你能做主。” 不是“不要擅作主张”,而是“不能做主”,大夫人愕然,柔儿便也罢了,她明白老爷一直希望将柔儿嫁给靖王为妃,可她并不看好这们亲事。靖王虽是先皇唯一的嫡子,却也是皇权的落败者,哪比得上摄政王世子风光? 至于桑玥,老爷难道也已为她选好了夫家?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又听桑楚沐宽慰道:“好了,你持家甚为辛苦,我都知道。素琴做事还算得力,今后就让她帮你吧。” 这种宽慰,大夫人宁可不要…… 阳光明媚,寒风依旧。 桑玥和桑莞并肩而行,桑秋怯弱地跟在身后,唯独桑丽选了另一条路,不与她们同行。 “桑玥!你给我站住!” 桑柔气呼呼地从后面追上来,许是奔跑过度、许是怒气过剩,她的脸狰狞到了极点。她毫不客气地抓住桑玥的胳膊,双目如炬道:“是你窜通了曲修宜来害我的,是不是?” 那个只有未来夫君可以碰的地方,却被一个老嬷嬷用指头给进入了。证明了她是完璧之身又如何?那种涩痛、屈辱,像一块厚重的污点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上,哪怕用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抹去! 桑玥甩开她的手,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溢出寒光几许,冷笑道:“大姐说的什么话?我可是见都没见过曲公子。怪只怪天妒红颜,曲公子为大姐的美色所折服,这才壮胆来提亲。大姐,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感动?” 桑柔本就狰狞的脸立时成了猪肝色,抡起手就要扇过去,却被桑玥犀利如刀、寒凉似冰的眸光一扫,手掌僵在了半空。 好阴翳的眼神! 桑玥淡然一笑:“大姐,你有空在这儿对我发火,不如早点抄完那一百遍佛经给祖母送过去吧,指不定待会儿刘妈妈就过来催了呢!” 说完,再不理她,迈步向前走去。 桑柔只觉得血气上涌,就快冲破她的头顶:“桑莞!你给我站住!不许巴结她!” 桑莞身子一颤,仿若一脚踏在了强胶之上,半点也挪不动。说到底,多年被桑柔欺压似乎已造就了她体内的一分奴性,心中骂骂可以,真要与之抗衡还是欠缺桑玥那样的勇气。上次陷害桑柔抄一百遍佛经不过是因为初被解禁,气得很,一时口无遮拦。而眼下,桑柔一发威,她还真怕了。她拉了拉桑玥的袖子,希望桑玥能替她解决这个难题。 桑玥笑容浅浅,悠然自得地看着桑莞,想两面讨好绝无可能,既然要选边站对,就得将另一方得罪彻底。 桑柔见桑莞迟疑了,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似威胁还诱惑:“四妹,再过几日就除夕了,皇上在宫中设宴,你不想去么?” 桑莞一听,两眼放光:既然是宫中的宴会,自然群英荟萃、名流云集,往年父亲母亲只带桑玄夜、桑玄羲和桑柔参加,她一个小小庶女根本想都没得想。 “大……大姐,我真的可以去?”这便是动摇了。 桑柔恣意一笑,抽出帕子擦了擦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粉尘,美眸轻转:“是啊,而且我还可以教你识字、作画、抚琴,这样到了宴会上也不至于太孤陋寡闻。不仅如此,以后大大小小的宴会,我都能带上你。” 桑柔给的诱惑实在太大,大到桑莞几乎忘了切肤之痛;她的心很小,小到刚好能装下一方虚荣。她咬咬牙,眼睑快速眨了几下,终于下定决心:“大姐,你今天就能教我吗?” 桑柔嫣然一笑,似娇艳欲滴的玫瑰,美得不可方物:“走吧!正好今儿裁缝来了,我让她给你做两套入宫赴宴的裙衫。”语毕,挑衅地看着桑玥。 桑玥依旧笑得淡然,仿若一朵水莲,出淤泥而不染,也不为俗事所忧。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没有气到桑玥,桑柔心中不爽至极,她看向身后的桑秋,挤出一副笑靥:“三妹,你也一起来吧。”直接是命令的语气,在她看来,桑秋最是胆小,绝不敢忤逆自己的意思。 谁料,桑秋涨红了脸,两腿不停打颤,却吐出了一句几乎气死桑柔的话。 ☆、第三十一章 慕容拓生气了 “二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 源源不断的赏赐被送入棠梨院,珍珠玛瑙、绫罗绸缎、新鲜贡橘……看得桑秋目不暇接,心中艳羡:二姐真厉害,同为庶女,却偏得父亲这般疼她。 莲珠一边对着单子,一边数着东西。丁香和茉莉则吩咐下人将东西分门别类放入相应的地方。 桑玥赏了丁香和茉莉一对上等的翡翠镯子,乐得二人合不拢嘴。最初老夫人将她们送给二小姐时,她们是不大乐意的。一来,二小姐是个庶女,不遭大夫人待见;二来,早听说二小姐是个小气的主儿,老爷赏赐的好东西她从不送人或打赏。 可一个月的接触,彻底颠覆了她们的对二小姐的看法。别的先不说,二小姐赏罚分明是绝对的。做好了,双倍赏赐;做砸了,亦是双倍惩罚。下人们可都是卯足了劲儿在办事。 桑玥将贡橘分成三份,一份让丁香给祖母送去,一份让茉莉送到桑秋的院子,另一份嘛则是让钟妈妈送往五姨娘的院子。自己,竟是没留下一星半点。 钟妈妈有些心疼:“二小姐,冬季的瓜果本就难得,何况是贡橘。我听说,大小姐那儿都没几个。要不,留点自个儿吃吧。”有时候她真希望二小姐还是从那般小气,起码不会如此苛待自己。 前世桑玥嫁给裴浩然后,生活的奢侈程度不亚于后宫妃嫔,这些贡橘在她看来其实一点也不稀罕。她明白钟妈妈是心疼她,道。“我去祖母那里吃也一样,对了,大哥送过来的血燕,一并给五姨娘送过去。还有这个”,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瓷瓶给钟妈妈,“是解毒的药丸,你让五姨娘服下吧。”为了谨慎起见,慕容拓走后,她用小刀刮了一点药丸喂了小鸡,今早那只鸡还能“唱”能跳的,想来无毒。 桑秋歪过头,一张俏脸红扑扑的,含羞带怯道:“二姐,我吃不了那么多。” 桑玥淡淡抬眸,她们娘儿俩的日子本就过得凄苦,如今六姨娘更是被逼疯送入了佛堂,桑秋的生活只会更加拮据。六姨娘是她逼疯的,不过那是六姨娘咎由自取,她并不会因此而对桑秋心存愧疚或同情,她这么做只是奖励桑秋方才激怒了桑柔而已。而桑秋一点也不明白她影射的含义,于是她只能把话挑得像日头那么明:“吃不了那么多,就选一些给大哥送去,讨好了大哥便也讨好了祖母,知道么?” 桑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行了个礼与茉莉一同回了院子。 屋子里再没第三个人,桑玥从袖中掏出两个像晚霞般橙红的东西,塞进莲珠的手里:“吃吧。” 莲珠只觉手中一沉,一股清香扑鼻,不禁诧异道:“小姐,这……这是贡橘?给奴婢吃的?” 桑玥点点头,方才打开锦盒时,她注意到了莲珠眼中一闪而过的渴求,但她既将贡橘送给了祖母,便不能同时赏给下人,不然,便是对祖母不敬了。 莲珠眼眶一红,哽咽道:“小姐,你自己吃吧,这么好的东西给奴婢吃,糟蹋了。” 桑玥微微一笑:“好东西因人而异,你喜欢吃的未必是我中意的。再有,在我心中,人的贵贱之分不在身份。” 莲珠不再推辞,欣喜收下了。 桑玥选了些稀奇的珠宝,递到莲珠手上,意味深长地笑道:“你再去上次那家当铺换银子,我敢保证这回绝不少于一千两。” 莲珠杏眼圆瞪,嘴巴张得几乎能放下一枚鸡蛋:“就……就四、五颗弹珠子能换一千两银子?那可是当铺啊,小姐,东西的价格都是一压再压。” 桑玥扑哧笑了:“这是玛瑙,你方才还点过数的,忘了?” 莲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桑玥又道:“我只要五百两现银,其余的让杨掌柜换成银票。” “奴婢还要把定国公府的令牌显出来吗?” 桑玥挑眉一笑:“只怕你的画像都被裴记当铺的人给供起来了,哪还需要什么令牌?你只管去,若一千两之外还有多的,我给你存成嫁妆。” 莲珠小脸一红,嘟哝道:“奴婢不嫁人,奴婢要一辈子伺候小姐。” 二人又笑谈了几句,莲珠才拿着玛瑙出了棠梨院。 不多时,大姨娘便差人传来了话,桑玄羲回来了,他昨日遭遇刺杀,幸而为人所救,此刻那救命恩人就在花厅。 桑玥望着窗外半是晴朗半是阴霾的天空,心情复杂,脑海中的思绪飞速旋转。 据慕容拓所言,宸枫生于乾元年十月二十,与桑玄羲的生辰完全吻合,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耳边又回想起六姨娘的话:“他叫大夫人‘娘’——” “臭丫头!” 一声熟悉的呼唤打断桑玥的思绪,她转身,脸上还带着几许凉薄的日晖,白皙得几乎透明,似天山顶上最纯净的一捧冰雪。而那双幽静深邃的眸子,清晰映着慕容拓俊美无双的脸。 “你不是在花厅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慕容拓清澈无瑕的翦瞳依旧冰冷、桀骜,但语气不若之前那般生硬:“谁告诉你我去了花厅?” 桑玥垂眸,目光落在一旁的万年青上,心里已猜了七八分,却故作疑惑:“下人禀报说我二哥回府了,此刻正与他的救命恩人在花厅闲聊呢,你昨夜说宸枫行刺桑玄羲,却被你阻挠了,难不成你骗我?” 慕容拓听着那刺耳的不信任之言,气得牙痒痒,但瞅见她含笑的眉眼,瞬间明白她是故意气他,于是冷哼了一声:“我要是猜的没错,花厅那个赝品肯定是宸枫!他杀不了桑玄羲,便装成救命恩人混入定国公府,这样,他可是有大把的机会杀死桑玄羲。” 赝品? 这两字如一根细针挑破了桑玥心底的疑团,她似乎理解宸枫为何一心要置桑玄羲于死地了。这个猜测很大胆,甚至荒唐,似月光下飘忽的黑影,大风一刮便能将它卷走。但它却又那般真实,令桑玥无法将其从脑海中抹除! 看着她眸中噙含的似讥似嘲、阴翳森冷的笑意,慕容拓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蹙,遂想到了什么,双手插抱胸前,淡道:“臭丫头!说好的,今天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不许反悔!” 桑玥浅浅一笑,对上那深邃得几乎将她吸进去的眸子,淡道:“我的原话是‘做完这几件事,我就让你大哥见到她’。” “有何区别?” 她移开视线,去桌边倒了杯茶递到他手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她却不喝,只握住茶杯取暖,道:“拜托你告诉慕容世子,让他亲自来,我自会让他见到。” 他将茶杯随意搁在旁侧的矮柜上,眸子里窜起一层火苗:“臭丫头!你耍我?” 这家伙说变脸就变脸,桑玥轻叹道:“这怎么是耍你呢?要见她的人是慕容世子,又不是你。我不告诉你,并不代表慕容世子见不到她。有冲突么?” 她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好了,我要去会会我二哥的‘救命恩人’了,慕容公子,请、自、便。” 臭丫头!从头到尾都是在唬弄他、耍他、利用他!或许,她根本认识大哥口中能弹出天籁之音的人!阴险狡诈的臭丫头,惹他? 他忽然拉住桑玥的手,将其反扣与身后,俯下身…… ☆、第三十二章 宸枫之谜(一) 桑玥只觉得一股幽香和热气扑鼻,慕容拓的脸已与她的近在咫尺,或许,更近。 她后仰,他前倾。 他发怒,她却……笑了。 “你想怎样?” 他想怎样?慕容拓勉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一颗心却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嗓子眼,该死的!这个臭丫头,怎么一点都不怕他? 桑玥睫毛轻眨,偷来日晖一缕,亮得慕容拓几欲睁不开眼,只听到她清凉如溪水的声音:“慕容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的举动若被人瞧见了,毁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名节。” 慕容拓又把身子压低了几分,鼻尖几乎要抵住她的,强壮镇定道:“我无所谓,怎么,你怕了?” 热气扑鼻,带着些许薄荷的清香,桑玥想扭过头,但那就意味着她输了。于是,她莞尔一笑,顶级云雾的芬芳喷薄而出,淡雅、沁人心脾:“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你不是说我狠毒、无耻吗?今天我倒要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无耻。” 说完,她干脆身子一软,整个人靠在了他的手臂上,脸上挂着淡定闲适的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心灵最底层的地方,埋着一丝忐忑。 慕容拓被她这么一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那么俯身揽住她的腰…… 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四目相对,连空气都凝固了,静谧得好像呼吸和心跳也全部停止,只有那呼啸而过的风声提示着房里的二人,时间有在流动。 不过数个呼吸的功夫,却又像过了上百招,二人的额上皆覆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她的眸子深邃如谭,望不见底,慕容拓企图从中探出一丝一毫的恐慌、或者异样,可令他失望了。这个臭丫头,仿佛从来就没怕过他,不论是初次差点杀了她,还是现在作势要凌辱她,她永远都是那么淡定。 不要命也不要清誉的女子,他还是头一回见。 “二妹。” 一声轻唤,如晴天霹雳在耳旁炸响,剧情大逆转,二人不约而同地直起身,什么对峙、什么挑衅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二人都明白若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臭丫头,你不是每次都这么走运!”语毕,他跃窗而出。 “慕容锦若想见她,明日申时,凉亭。”桑玥轻若柳絮的声音飘出,尔后轩窗被合上。 桑玄夜打了帘子进来,方才他似乎听到一声不同寻常的异响,四周看了看,目光落在矮柜上的茶杯上,上面还荡着浅浅的涟漪,似被轻轻惊扰过。 “大哥,你回来了。”桑玥微微一笑,行了个礼,亲自斟了茶奉上,并拿起慕容拓留下的那杯茶喝了一口,“听说二哥受伤了,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行刺定国公府的人?” 桑玄夜接过茶杯,目光中不再有疑惑,或许只是他想多了,二妹的房间里怎么会出现其他人。他宠溺地看着桑玥,探出手理了理她鬓角的乱发,对她的问题并不十分在意,道:“玄羲受了点轻伤,不碍事。年关将至,盗贼猖獗,多以打劫钱财为主,我已经禀报了京兆尹,希望他彻查此事,并加强京城的巡防。” “听说二哥的救命恩人也来了,父亲和母亲打算如何谢他?”桑玥故意将“母亲”二字咬得极重,说实话,此刻她有些迫不及待想欣赏欣赏大夫人看见宸枫时的表情,该是怎样的精彩绝伦? 桑玄夜的目光自桑玥的脸上移开,唇角的笑容逐渐凝结:“说起这个宸公子,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芳年华的名角,可惜是个戏子,不然父亲倒是想在军队里为其谋个官职。现在,他的旧居被毁,暂住定国公府。” 桑玥唇角一勾,住下了?以后可有得玩了。 月上半空,树影斑驳。 紫竹轩内,酒香四溢,琴箫和鸣。 桑玄羲一袭青衫,似翠竹挺立于萧瑟的天地间,他的五官不若桑玄夜的那般刚毅,多了分柔和,俊逸得令人心动。大概是常年在儒家修习的缘故,他的身上有股十分浓郁的书卷气息,以及文人特有的清高。 他最是讲究门第和嫡庶之分,原本像宸枫这类戏子根本入不得他的眼,但不知为何,从看到宸枫的第一眼,心里便有了他的影子。这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莫名地就想靠近他、莫名地就想了解他、莫名地就觉得和他在一起有种相见恨晚的遗憾。 一曲作罢,桑玄羲双手按住琴弦,缓缓启齿:“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 宸枫勾唇一笑,绝美的容颜将天上的明月都比了下去。这是一张美得雌雄莫辩的脸,樱花般的唇、桃花般的眼,如雪的肌肤,下巴微微翘成一个美人弧。唯一令人伤怀的是,他的眼角有颗泣血的滴泪痣。 人说,滴泪痣,半世飘蓬,孤星如命。 他将玉箫负手握于身后,在月光的照射下,清晰可见左小指已不复存在。轻缓舒柔的声音自他喉头流泻而出,“桑公子有家人、有地位、有健朗的身子、有聪颖的脑子,你还感叹什么?” “我是替你感叹,央央京都,竟不知父母身在何处,如此惊才艳艳,却被迫沦为戏子,真是造化弄人。”桑玄羲侧目望着宸枫绝美的轮廓,轻声道,“宸公子,我还没请问你的生辰。” “我的生辰同你的一样。”宸枫绕有兴趣地盯着桑玄羲,“世上还有这样离奇的巧合,你说是不是?” 桑玄羲诧异地抬眸:“宸公子也是乾元年十月二十号出生?”诧异过后,心里泛起一抹欣喜,“那我们还真是有缘。” 不仅有缘,还是一通孽缘。宸枫的桃花眼中满是讥讽与寒凉,但他撇过脸,并未让桑玄羲瞧见,“好了,我歇下了,桑公子请回吧。” 桑玄羲走后,宸枫自垂花门进入内院,却被眼前之人狠狠地吓了一跳。 “你……”宸枫欲言又止,目光绕过她,企图在暗处寻找什么。 宸枫草木皆兵的样子让桑玥暗觉好笑,嘴角微扬道:“怎么,心虚了?怕慕容拓忽然跳出来拆穿你的阴谋?或者,再断你一指?” 宸枫心中一震,嘴上却不依不饶:“二小姐,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什么慕容公子,什么阴谋,我不明白。”上次他明明……戴了面具,她不可能认出他来! “你能一眼认出我是谁,还说听不懂。”他不愿承认,桑玥也不在此问题上多做纠结,她话锋一转,悠然道:“听不懂没关系,我又不是来给你上课的,我是来帮你的。” 宸枫嗤之以鼻,桃花眼中尽是嘲讽,上次若没慕容拓,她早死在自己的掌下,如今她孤身一人闯入紫竹轩,正好,借机报了那断指之仇! ☆、第三十三章 宸枫之谜(二) 宸枫变拳为掌,一击杀招就要朝桑玥招呼过去。 桑玥忽然转过身,留了个背影给他,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淡道:“杀了我,你还能活着走出定国公府?” 宸枫的掌僵在半空,桑玥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再次转身,对上他愕然的眸子:“你是打得赢我父亲,还是打得赢慕容拓?我既敢来,自然是给人留了线索。别忘了你来这里的目的!” 来这里的目的?一句话醍醐灌顶,让宸枫的理智瞬间占了上风,但他的怒火却变得无处发泄,如被堵在堤坝内的洪水,越涨越高。 他开始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双目变得血红,浑身颤抖不已。 桑玥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暮然忆起了什么,道:“你等我一下。” 她提起裙摆一路跑回棠梨院,好在紫竹轩和棠梨院之间有条近路,来回不过小半个时辰。 “给。”她将手里的小鸡递给宸枫。 宸枫已经尽力克制,但还是在双臂上咬出了斑驳的伤口。他饿狼扑食般地抢过小鸡,然后对准它的脖子咬了下去。 桑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鲜嫩可爱的小鸡,它甚至来不及发出绝望的嘶吼,双目便失去了神采,随后以极快的速度变为一具干尸,最终被扔在地上,硬邦邦地激起一堆尘土。 他随手拭去嘴角的血滴,眼里划过一抹邪肆和满足,那张脸如瑞雪映霞,秀美绝伦。男生女相,桑柔已经倾国倾城,但与之相比,简直逊色不只一分、两分。 “你们调查我?”知道他喜食生血的人不多,就连韩珍都不知道。 桑玥敛起眸中的惊艳,即便做了那样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她仍觉得他美得不像话。“我当初只说放你离开定国公府,别的可没向你保证过。” 宸枫自嘲一笑:“你不怕我?” “怕你什么?怕你会将那断指之仇报在我的身上,还是怕你吸血时的模样?人面兽心的人我见得多了,外表端庄高雅,内心毒如蛇蝎。她们吸的不是动物的血,而是同类的血,与她们相比,你的行径根本不算什么。”语毕,桑玥向前进了一步,幽静深邃的眸子里清清冷冷,“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宸枫不语,垂眸掩住心底的酸涩,那桃花般迷人的眸忽而窜起一层水雾,似江南湖景,叫人流连忘返。 他第一次遇见不拿异样的眼神打量他的人,这个少女,年纪不大,样貌算不上绝美,却仿佛阅人无数,言辞间能令人心安亦能令人心慌。 桑玥双拳紧握,眼神渐欲冷冽:“我通过别的手段一样可以查出你的真实身份,但我更愿意听你亲口承认。” 宸枫避而不答,手却按上了那颗妖娆的滴泪痣:“半世飘蓬,孤星如命,就因为它,你信吗?” 桑玥怔怔地望进他凄美迷蒙的翦瞳,坚定道:“我不信!你一定有更大的苦衷。”才会逐渐滋生“喜食生血”这一变态的癖好。 宸枫身子一颤,表情僵了片刻,倏然一笑,如瑰丽妖娆的彼岸花:“最了解我的,居然是个我曾经想要杀掉的人。” 桑玥淡然一笑,声轻若柳絮:“你到底是宸枫……还是桑玄羲?” …… 桑玥回到棠梨院,已临近子时,莲珠打了水服侍她沐浴,又熬了些清粥过来。 “小姐,五姨娘能说话了。”莲珠欣喜地将碗清粥放在桌上。 看来慕容拓的药挺管用。桑玥舀了一勺清粥,淡道:“这个消息暂时不外传。” 莲珠点点头,将床上的褥子散开:“五姨娘也是这么吩咐的,就连九姨娘去看她,她也装作还没复原。” “嗯”,桑玥淡淡应着,吃了几口清粥。九姨娘和五姨娘都来自临淄,也算是老乡,走得亲近些倒也说得过去。 莲珠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锦盒,喜滋滋地说:“小姐,今天裴记当铺的人给奴婢换了一千五百两银子,还说,奴婢每次带过去的东西极好,如果还有,他们愿长期高价收购。奴婢按照您的吩咐,拿了五百两的现银,下面是一千两的银票,您点一下吧。” 桑玥放下汤勺,笑道:“我就不点了,数银子头疼。对了,让你拿去鉴定的那盒发油呢?大夫人怎么说?” 若非出了曲修宜这档子事,桑玥还真不记得那盒发油了。那还是她落水之后,桑秋来看她时送来的。 莲珠面色一沉,清亮的眸光暗了几许:“大夫说,里面有分量不轻的五石散。若长期涂抹,气味会自鼻尖进入体内,久而久之,就会……上瘾或心性紊乱。” 好一招借刀杀人!先是通过她的手害桑秋中毒,然后通过桑秋的手害她染上毒瘾。 幸好她当时多了个心眼,并非怀疑桑秋会心怀不轨,而是觉得桑莞唆使她来探病不正常,所以一直将那盒发油束之高阁。 “小姐,要不,告诉老爷吧,老爷疼您,一定会给您主持公道的。” 桑玥摇摇头,叹道:“父亲疼我,却也疼桑柔。这盒发油经过了那么多人的手,想要凭一点五石散就说是桑柔做的手脚,未免太过牵强。经过曲修宜一事,她必已将五石散处理干净了。我们无凭无据,奈何不了她。” “可是小姐……” 桑玥见她担忧得不得了,不免好笑:“她们想对付我,也没那么容易。你且放宽心,明日一大早你给四妹送点银子过去。” 莲珠不悦地蹙起眉:“啊?小姐,这盒发油中的五石散只怕就是大小姐通过她的手掺进去的,就算主谋是大小姐,可她前几天跟您好的时候,也没告诉您,奴婢觉得她这个人比大小姐还可恶。” “不仅要送银子,还要送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凡我有的,都毫不吝啬地给她送去一份。” 桑玥似笑非笑地看着莲珠,眼里噙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暗光,莲珠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狡黠笑道:“奴婢明白。” 桑玥挑眉一笑:“早点歇息,明天是个好日子!” ☆、第三十四章 离间 桑楚沐归家,皇帝特赦,准其在家休养几日再入朝。但桑楚沐并未真的闲下来,而是去往了靖王府。 难得大夫人居然忍得住,并未主动去找宸枫。对此,桑玥只是笑笑,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格外宁静,宁静得近乎美好。可又有什么关系呢?来得越出其不意,越能将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定国公府则是一日比一日热闹。桑玄夜和桑玄羲都在家,许多仕子名流纷纷上门一叙。 外面天寒地冻,偏得冬阳耀目,他们也乐得附风弄雅,在梅园正中央的凉亭,摆上热酒几壶、琴箫棋笛、笔墨纸砚。众人开始谈笑风生、“争奇斗艳”。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桑玄羲刚吟完这首诗,天空真就暗沉了下来,不过须臾间,瑞雪降临,落在红梅的花瓣上,晶莹透亮,美不胜收。 忽然镇国候府的世子林成旭惊呼了一声,手指远方,众人顺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一片惊叹、唏嘘。所有人都瞪大了眸、张大了嘴,眼底的惊艳无以言表。 世上怎会有如此美艳的人? 只见他一袭红衣,款款而来,肤色如正在飘忽的白雪,一双凤眸流光溢彩、顾盼神飞。下巴微微翘起,薄唇自然地咧开一个魅惑的弧度。他不笑已含情三分、不悲已倾悯几许,这样的面相、这样的风姿,怎生是个男儿身? “此等倾国倾城之姿,天下能与之比拟的,唯当朝太后养女恬郡主一人而已。”吏部侍郎家的周云清忍不住感慨。 韩天轶不以为然道:“在我看来,桑柔的美貌并不在他……” 话音未落,宸枫已行至凉亭附近,众人只觉盛夏袭冬,浑身的每一处血液都开始沸腾,而他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掀起了何等的轩然大波,微微一笑,凤眸轻眨,霎时,瑞雪红梅、亭台水榭,天地间竟无一物能与之媲美。 韩天轶吞了吞口水,也顺带着咽下未说话的话。 桑玄羲轻咳一声,众人方才回神,面上多少有些尴尬。 桑玄夜笑得春风和煦:“宸公子,过来一起坐吧。” “宸公子?”周云清喃喃地念了一句,脑海中闪过一丝亮光,“莫不是芳年华的台柱宸枫?”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芳年华是京城第一大戏剧团,许多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只为一睹台柱宸枫的风采。台上的他经过浓妆艳抹、反串花旦,不知迷倒多少贵人名媛。如今日这般素面朝天的模样,大多数人尚属首次见到。 不见则已,一见不免感慨上天太不公平,竟集所有美好与一身。 林成旭一跃至宸枫身侧,探出手揽住他的腰,猥琐痴迷的眸光开始在他身上流转,恬不知耻道:“我看过你的戏,最爱那出‘贵妃醉酒’。” 桑玄羲虽未曾亲见,却也曾听闻宸枫的舞姿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他的歌声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要不,你现在来一段吧!把小爷我逗乐呵了,包你下半辈子荣华富贵、用之不竭、享之不尽。” 林成旭露骨大胆的言辞惹来宸枫心里一阵厌恶,但他依旧笑着,戏子,不就是卖笑的么? 林成旭与曲修宜本是“同道中人”,男女通吃,但林侯爷将他管束太严,所以才没弄出曲修宜那样的恶名。 桑玄羲浓眉紧蹙,将宸枫从林成旭的怀中拉出来,冷道:“林世子,宸枫现在是定国公府的客人,请你自重。” 林成旭是皇帝亲封的世子,而桑玄羲无功无爵,居然敢跟他叫嚣?“桑玄羲,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一名戏子能成为定国公府的客人?依我看,你是看上这戏子了吧!” 桑玄羲满脑子都是儒家博学,哪里受得了林成旭这般挖苦?当即怒目而视:“林世子,不要将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样龌龊!我桑玄羲行得端做得正,时刻谨记礼义廉耻,问心无愧。宸枫是戏子,但他卖艺不卖身,亦是清白人家,你这样言行无状,丢的可是镇国侯府的颜面!” 说他言行无状?丢了镇国侯府的脸?林成旭只觉一阵血气上涌,冲过去就同桑玄羲展开了搏斗。 当消息传到长乐轩时,已经成了桑玄羲与林成旭为抢夺戏子大打出手,双方皆负重伤,林世子被桑玄夜送回了镇国侯府,桑玄羲则被抬回了房间。 大夫人去看了眼桑玄羲,确定性命无碍后,第一时间赶往了紫竹轩。 “宸枫,宸枫!你给我出来!” 宸枫开门,将大夫人迎了进去,他微微一笑:“终于肯见我了?” 大夫人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宸枫没有闪躲,硬生生地挨了这一耳刮子,白皙的面庞顿时多了几道指痕。 “你故意的,是不是?” 宸枫却不气恼,笑得欣喜:“不这样,你不会来见我。” 大夫人的美眸中满是愠色:“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居然对玄羲动手!我当初就该亲手杀了你!” 宸枫的心像被巨石狠狠地撞了一下,嘴角的笑容逐渐凝结:“那你为什么不杀?为什么留我在这世上受苦?” 大夫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双目如炬道:“所谓刺杀、所谓搭救都是你一手策划的阴谋,你打算毁了玄羲、毁了我,对不对?” 宸枫双手紧握成拳,咬牙道:“是!我就是要毁了他!毁了你最在意的东西!原本这一切都是属于我的,是他鸠占鹊巢,我才是真正的桑玄羲!就因为……我是个怪物,所以你就抛弃我,甚至派人来杀我,你这样做,比毒蛇猛兽还不如!我得不到的,宁愿毁了也绝不让给别人!” 大夫人忍住滔天怒火:“我什么时候派人杀你了?” 宸枫的桃花眼此刻腥红得吓人,绝美的面庞渐渐变得狰狞:“你以为矢口否认,我就会放过他?”那天他是经历了怎样的殊死搏杀才保住一条小命?而唯一视为亲人的王秀英为了助他逃走被人砍断四肢、割掉头颅…… 大夫人从未见过宸枫如此可怕的表情,像个嗜血的魔鬼,她强装镇定道:“我没做过的事,当然要否认!” “否认也没用!你曾说会对我好,只要我乖乖地隐在暗处。可我……凭什么隐在暗处?看着他享受着我的荣耀和亲情,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对,我一定要吸光他的血!” “你这个疯子,疯子!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大夫人骤然拔出藏于袖中的匕首,刺向了宸枫。 宸枫还是没有闪躲,匕首刺入他的胸膛,却讽刺的离心脏差了那么一点点。可他只觉心已碎成了渣。 他笑了,俯身凑近她的耳朵:“娘,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化险为夷?一切才刚刚开始,你也尝尝被最爱的人抛弃的滋味,如何?” 大夫人陡然松开手,后退几步:“你什么意思?” “母亲。” 大夫人的身子猛然一颤,脑海中一片空白。紧接着,她勉力转身,脸上像戴了张苦情的面具:“玄……玄羲……” ☆、第三十五章 雪中相见 “宸枫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才是桑玄羲,那我是谁?”桑玄羲震惊且痛苦地立在门口,他的身上还有着不轻的伤势,寒风一吹,人也跟着打了个晃。 “你……”大夫人欲言又止。 桑玄羲浑身都在颤抖,如立在狂风中的一棵幼苗,他一字一顿,仿佛倾尽毕生之力:“我是不是你和父亲的儿子?” “你是。”大夫人泪如雨下,往事不堪回首,她实在不愿揭开自己最丑陋的一面,尤其是在玄羲的面前。 “玄羲,你信我,你是我们的儿子。”她说完,就要去扶住桑玄羲。 桑玄羲却一把挣开她的手,厉色道:“你骗我!” “二少爷,大夫人没有骗你。”王妈妈是今早才回的定国公府,一去长乐轩就听说了宸枫和桑玄羲的事,急忙跑来紫竹轩。 “二少爷,当初大夫人诞下一对双胞胎,宸枫少爷是哥哥,你是弟弟,但因为宸枫少爷……他……身患隐疾,乃不祥之兆,按照族规,大夫人会被废黜,所以,万般无奈之下……谎称只生下一个孩子,原本是三少爷的你便成了二少爷。” 难怪宸枫说他才是真正的桑玄羲,是啊,桑家二少爷本该是他,将来的世子也该是他,就因一个自私的母亲而惨遭抛弃,最后自甘堕落,沦为戏子。 他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外走去。在他心里,她再也不是那个端庄贤惠的慈母,只是一个利欲熏心,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荣华富贵、名声地位的女人。 “玄羲。”大夫人看着玄羲越走越远,心里像被穿入一根细丝,还有人在不停拉扯,痛得她快要直不起身子。 她生的三个孩子,桑柔美丽,却不够沉稳;玄羲沉稳,却太过善良;唯独宸枫心计够深、心肠够狠,可偏身患隐疾,一辈子上不得台面。 她深呼吸,收回宠溺的眸光,冷冷地扫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宸枫,喃喃道:“王妈妈,难道我错了?” 王妈妈叹了口气,道:“大夫人没有错,你这么做都是为了玄羲少爷,还有大小姐。” 她没错,她不需要这样一个儿子,她的人生不允许有这么一个污点。只有玄羲和柔儿才是她的孩子! “埋了他!” 王妈妈心中一怔,宸枫少爷明明还有气,大夫人这是要……活埋? 回长乐轩的路上,雪下得更大了,纷纷扬扬,如天女散花。宸枫方才说她派人杀他,究竟是谁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并且蓄意挑拨? 这场雪来得毫无征兆,桑玥出门时没有带伞,莲珠只得将新买来的古琴放在凉亭之后迅速回去取伞。 桑玥穿着藕色素绒雪花袄,内衬同色月裙,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并不十分起眼。她的墨发被挽成一个灵动秀雅的垂鬟分肖髻,簪了鎏金花钿,与她晶莹透亮的眸子相映生辉。 申时已至,她如约来此,若慕容锦并不出现,那也怪不得她了。 她探出玉手,自琴弦上缓缓抚过,脑海中忽然出现了裴浩然那张含笑的俊脸,他明明就有双越笑越冷的眼睛,可前世的自己还是疯狂地爱上了。 被醉酒强暴后,她虽认命嫁了过去,却始终不肯接受他,甚至不让他同塌而眠。他不气恼、也不离开,睡了整整八个月的地板,直到她为了救桑柔而滑胎,他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愤怒和痛苦,甚至拔剑要杀了桑柔。 那一刻,这个男人表现出的丧子之痛激起了她心底的共鸣。 但他们之间并无实质性的进展,他们依旧同房不同榻。有一天,她忽然开玩笑说想要只雪域高原的大雕,次日他不声不响地消失了。这一走便是整整五个月,就在她认为他有了新欢、打算始乱终弃时,他却一身狼狈地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只雏雕。 正是那一次,她下定决心要接受这个男人。 不久后,他参加科考,却在考场附近被袁家人挡住了去路。 他将她护在身后,正色道:“只要不伤害我夫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为首的中年男子发话了:“你们裴家本就是皇商,若再出个当官的,我们袁家还活不活了?只要你打道回府,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 “相公,以你的身手,闯过去没问题的,你不用担心我,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 他摇头,满眼尽是宠溺,眼底却划过一丝无奈:“我想入朝为官不是为了光宗耀祖,而是希望给你更好的日子、更崇高的地位。也许你说的对,毕竟你是桑将军的女儿,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可万一呢?我心里,实在不敢赌那个万一。” 那样优秀俊美的人,讲了那样一番令人感动的话,她傻傻地就沦陷了…… 她一把推开他,朝着那名男子的剑冲了过去。 利剑刺入她的肩胛,她忍住剧痛,冷笑道:“要么让路,要么见官!” …… 而今想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裴浩然的阴谋!为的就是一点一点俘获她的心,好让她死心塌地为他办事。 一曲作罢,思绪戛然而止,天地间仿佛还飘荡着她的戾气和悲鸣。 “竟然是你。”一声喟叹,夹杂着压抑过后的惊诧。 风雪中,走来一道高大健硕的身影。他身披银狐大氅,尊贵优雅,徐徐散发着温润如玉的气质,凛冽严冬,他稍来一抹春暖。 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正一瞬不眨地锁定着桑玥纤细的柔荑。就是这么一双小手,弹奏出了令他无比欣赏的乐章。 “以前不曾听闻桑家三小姐懂音律。”慕容锦淡雅说完,在她对面落座,脸上始终挂着暖人心扉的笑,“你倒是个有秘密的……少女。” 这一次,他没再说她是孩子,他分明从琴音中听出了情动、悲愤、悔恨,一个孩子,不具备那样复杂的情绪。 不得不说,慕容锦的笑真的很暖,暖得几乎要窥进桑玥的内心。然她只是笑得嫣然,眸中依旧清冷:“慕容世子是来听曲的还是打探秘密的呢?” 慕容锦望进她幽静寒凉的眸,解下氅衣披在她身上。 一股暗香、一片温暖,桑玥想拒绝,他已系好丝带,语重心长道:“一颗心能有多大?装满了仇恨,便再装不下其它。你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第三十六章 小刺猬 “跟自己过不去?我从来都没跟自己过不去。慕容世子不过是见到了大姐和我之间的小玩小闹,就以为我身陷囫囵、准备绝地反击了?呵,慕容世子看戏看多了。我在府里的日子同其它世家的庶女没什么两样,别人过得,我也过得,不劳慕容世子费心了。” 小打小闹?她倒是乐观。 桑玥笑着说完,慕容锦笑着听完。 不同的是,桑玥的笑容很灿烂,但笑意很凉薄;慕容锦笑容淡淡,却透着一股抚平忧伤的温暖。温暖得太过美好,美好得令桑玥本能地开始排斥。 她起身盈盈一福,浓密的睫毛遮住眸中的华光无限,静气道:“我还有事,先告退了。”语毕,她解下氅衣,递到他手上,“或许慕容世子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慕容锦接过冰冷的氅衣,身子都这么冷、心又会热到哪里去呢?他自嘲一笑:“此话怎讲?” 桑玥探出几乎冻僵的小手,雪花飘在上面并不立即化开。她淡道:“摄政王妃很是中意我大姐呢,还有平南候府的柳馨、周太傅的孙女周珺,估计一开春,你正妃、侧妃都有了。别的我不敢说,周家与柳家可是死对头,享齐人之福的同时,你可别后院起火。” 不过是一场宴会,她居然瞧准了母妃的心思。而母亲只顾着挑选容貌出众、家底殷实的千金,确实疏忽了这点。说实话,那些女人,他一个都不想娶。 “那些……” “那些事就不劳我费心了,我是个孩子嘛,又与你非亲非故。”桑玥回过头打断他的话,“所以,我们彼此都不要费心。” 桑玥再不逗留,抱起古琴,迎着风雪消失在了慕容锦的视线。 望着她迅速消失的背影,慕容锦舒心一笑,明明就是在帮他,却装出一副疏离的样子。“真是只小刺猬。” 他转身,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脸上的笑容和春暖般的气息消弭无踪…… 长乐轩中,桑柔来看望桑玄羲,却碰了一鼻子灰,被拒之门外。 她带着一肚子怨气去了大夫人的房间,却发现她还没回来,心里便是更加急躁了几分。 恰逢此时,西红来了。 “小姐,刘妈妈来催那一百遍佛经了,正在院子里候着呢。” 桑柔惊讶地偏过头,美眸中堆满愤色:“肯定是桑玥那个小贱人在祖母面前嚼舌根子了,才几天就来催?” 上次你就跟老夫人说已经写好一百遍,按理说早该送过去,刘妈妈今儿才来催算留了情面了。不过这话,西红心里想想,却是没胆子说出口的。 桑柔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你下去回刘妈妈,就说佛经被四妹不小心弄湿了,我重新抄好后会亲自给祖母送去。” “那万一四小姐那边……” 桑柔玩弄着指甲上新染的豆蔻甲油,恣意道:“你去知会一声就行,桑莞现在被我捏得死死的,晾她也不敢说个‘不’字!” “是!”西红福着身子退下,在门口碰到了大夫人,忙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大夫人。” 大夫人淡淡应了声,打了帘子进屋。 桑柔一见大夫人,立即就跟见着救星似的,过去挽起她的胳膊,嗔怒道:“母亲,你方才去哪儿了?知不知道他们都欺负我!一个一个全不将我放在眼里!哥哥不待见我,桑玥那小……她又在祖母面前乱挑拨,更气的是,父亲给她送去一整箱贡橘,却只给我小半箱,到底谁才是嫡出的小姐?” 大夫人本就因为玄羲和宸枫的事郁结在心,宸枫再不济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舍弃他,并不代表不心痛。而更痛的是,玄羲因此而恨上了她!未众叛已亲离,本该最贴心的女儿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抱怨一些毫无意义的事…… 一阵剧痛来袭,她按住太阳穴,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把眼睛安在桑玥的身上。她是个完全没有后台的庶女,跟她计较你就不觉得自降身份吗?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更加勤奋地练习琴棋书画、研读四书五经,争取早日获得慕容世子的心,让他主动求皇上赐婚。” 慕容锦么,他肯定是心仪自己的!反倒是桑玥这个口气,她无论如何咽不下!“母亲,我就想不通,父亲根本就不宠爱五姨娘,为何那般疼桑玥?” 大夫人气得呼吸一滞,厉色道:“你不要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实话告诉你,你父亲属意你嫁给靖王为妃。开春后,摄政王妃上门提亲肯定会遭绝。所以,必须赶在那之前求皇上下旨赐婚。而王妃是个极高傲的人,若是知道你父亲还看不上慕容锦,一怒之下哪里还会认你这个准儿媳?这件事还得瞒着她。” 桑柔见自己的委屈无人理会,眼里迅速窜起一层水雾:“母亲,桑玥害我!她害我!你怎么不信?她害我抄一百遍佛经,害我被人验身,你不想想怎么为我报仇,反而杞人忧天慕容锦不喜欢我!” 大夫人忽然觉得四肢无力了,她怎么跟这个女儿越来越说不到一块儿去?“你不招惹桑玥,她会有机会害你?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如今有你父亲宠着,她风头正盛,你作为长姐,不表现仁慈谦逊便也罢了,还招摇得处处与她一较高下。就你这样的心胸和气度,真以为慕容世子非你不可了?” “母亲!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啪! 大夫人一耳光扇了过去,桑柔愣在了原地,甚至她忘记了去捂疼痛的面颊:“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除夕宴之前不许踏出院子半步!你给我好好反省,到底是跟一个庶女争斗比较重要,还是握住世子的心比较重要!” 母亲不仅打她……还禁她的足! 桑柔泪流满面,一张绝美的脸此刻因愤怒和委屈而变得狰狞:“你会后悔的!不立即杀死桑玥,你肯定会后悔的!” 大夫人再不理她,只吩咐人将她带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白兰端着药碗进来了:“大夫人,该喝药了。” 大夫人一把将药碗摔在地上:“老爷根本不来我房里!喝这些药有什么用?” 白兰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王妈妈打了帘子进来,见大夫人气得面色铁青,而白兰跪在一堆碎渣之上,摇摇头,道:“大夫人,这药无论如何也要喝。您是正妻,还怕老爷不来您房里吗?奴婢有一计,老爷今晚就会来长乐轩。” ☆、第三十七章 就这点手段? “什么计策?” “老爷中年得子,对三少爷甚至疼惜。您只要把三少爷接过来养在名下,老爷一准就来了。”王妈妈躬身说道,双腿却因长时间的站立行走而痛得打颤。 大夫人知道,那是上次跪了碎瓷又挨板子落下的后遗症,她指了指一旁的矮凳:“坐吧。” 王妈妈感激地坐下,大夫人目光凛凛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将桑玄帧养到名下吗?哼,旁人都以为桑玄帧是个香饽饽,我却笃定他是个烫手山芋。” 王妈妈欣慰一笑:“您说的对。老爷宠爱九姨娘,就让他宠着,反正您是大她是小,以后治她的机会多的是,三少爷年幼,听说又体弱,有没有福气长大还两说。只是……” 大夫人见王妈妈欲言又止,问道:“只是什么?” 王妈妈虽才回府一日,但通过小沁和白兰的口中还是将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了解了一遍,道:“方才您同大小姐的谈话奴婢听到了,奴婢觉得大小姐的话不无道理,那个二小姐当真邪门儿,许多事她都未出面,可最后的受益者就是她,别的不说,单说荷香那件事,就绝对是二小姐的手笔。您当真这么由着她?” 大夫人茗了口茶,冷道:“要不是柔儿闹出曲修宜那一出,桑玥开春后就得嫁过去!眼下,我只得另辟法子,但这只白眼狼,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腊月三十,瑞雪纷纷。 大街小巷贴满对联、挂满红灯笼,虽门窗紧闭,显得街道冷冷清清,只余一片孤寂而火红的色彩,但偶尔从门户内传出的欢声笑语还是能令人感受到十分浓厚的喜庆。 马车内,莲珠目不转睛地盯着桑玥,笑道:“小姐今天真美,比大小姐还美。” 桑玥轻笑一声:“不就是薄施粉黛,值得你如此夸赞?” 莲珠点点头,忽然忆起了什么,杏眼圆瞪道:“小姐,你说慕容公子会不会去参加宴会?” 桑玥似笑非笑地看着莲珠:“应该不会。”前世的她随裴浩然参加大大小小的宴会不下数百场,从未见过慕容拓,这就是为何她初次与他争锋相对时没能认出来。由此可见,慕容拓对这种热闹场合是避而远之的。 莲珠长吁一口气,拍着心口道:“那就好,他简直太可怕了!奴婢祈祷,一辈子别再见到他!” 桑玥顿觉好笑,慕容拓到了莲珠口中怎成了毒蛇猛兽般的存在? 忽然,马匹疾声嘶吼、车厢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桑玥和莲珠俱是向前扑去,好在二人都扶住了把手,但桑玥的肌肤娇嫩,这一握,竟是将手心磨破了皮。 “怎么回事?”莲珠掀开帘子,桑玥从缝隙中瞧见一名衣衫整洁的少年,约十四、五岁,眉清目秀、身形纤瘦,此刻正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哎呀!我可怜的月月啊,你死得好惨啦!我怎么向主子交代啊!” “月月是谁?”莲珠问了句,心里却开始诽谤,怎生跟小姐的闺名同音? 随行的侍卫快步上前,恭敬而尴尬道:“是条……小狼狗。刚刚转弯的时候,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直奔我们的马车,便……被马匹踩死了。” 车夫战战兢兢地立在一侧:“二小姐,奴才瞧见时急忙勒住缰绳,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眼看天色渐暗,宫中的宴会即将开始,在这件事上耽误了终是不好。桑玥并未因那狗的名字而心生计较,而是眸光轻转,淡道:“很名贵?” 侍卫摇头:“是条很普通的小狼狗。” 桑玥的目光落在那少年的身上,虽是下人装扮,但衣衫质地上乘,绝非寻常大户人家的家丁。既然如此,又怎会养一条普通的狗?她开始环视四周、耳听八方,忽而淡然一笑:“陈侍卫,这名歹人纵狗行凶,偷袭我们的马车,拖去报官。” 那少年哭得更凶了,几乎是鬼哭狼嚎,双手锤地:“什么纵狗行凶?月月啊,那些达官贵人仗着有钱有后台,就草菅人命,你在天之灵,一定不能放人这些人逍遥法外啊!月月——月月——” 一声声“月月”叫得,莲珠恨不得将他的嘴巴给缝上。 陈侍卫拿出麻绳将他五花大绑了起来,他一边挣扎一边哭喊:“天子脚下,你们还讲不讲王法了?你们踩死了月月,非但不赔偿,还恶人先告状,拉我去见官,你们……你们定国公府就是仗势欺人、草菅人命!” 一个家丁居然认得定国公府的马车?桑玥的笑意更甚了,吐出去的话却寒凉如冰:“对,我就是草菅人命,陈侍卫,将他五马分尸!” “是!”陈侍卫得令后,解下他身上的麻绳,又吩咐另外四名侍卫将他手脚和头分绑在五条马匹的鞍上。 那少年是真怕了,泪水夺眶而出,连尿都吓了出来:“救命啊!救命啊!贵人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我……公子啊,救我!” 这时,一道墨色身影从天而降,电光石火间,斩绳、救人、毁车轮,一气呵成。更可怕的是,包括桑玥在内,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臭丫头,你要不要这么嚣张!” 慕容拓既失望又惊诧,想要看她炸毛的样子当真就那么难?若是有人养只宠物,与他的名字同音,他非劈死那人不可!她居然……静如止水! 少年像见了救星似的,跪伏在地:“公子,都怪我,没能保护好月月,让它被踩死了!它死得好惨啊!” 慕容拓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都穿帮了,他还做个劳什子戏!“滚回去!” 车轮被毁,也就等于马车无法行走了。桑玥干脆跳下马车,慕容拓只觉眼前一亮:她身着镂金百蝶穿花云锻裙,雪白的裙摆和袖口上百花丛生、蝴蝶翩飞,每一道金边皆采用上好的足金线刺绣而成,且不是普通的苏绣,而是失传已久的垫高绣,能显出重影和立体的效果,随着她的莲步轻移、举手投足,慕容拓仿佛看到蝴蝶围着她翩然起舞。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辨的笑,果然,人靠衣装么。 桑玥笑容浅浅,幽静深邃的瞳仁似小溪中的两粒鹅卵石,看起来且圆且美,实则既冰又硬:“慕容公子,你就这点手段?” 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美如璞玉的脸,清澈无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没了马车,我看你怎么去赴宴!” ☆、第三十八章 赴宴 桑玥并不理他,即便没有慕容拓,这辆马车也到不了目的地。出发前她就发现车轴处被人做了手脚,思量再三,她索性将计就计,比桑玄夜早一刻钟出门,并吩咐车夫缓慢行驶。这样,即便车轮突然脱落,至多是个侧翻,并不会造成太大伤害,而又能让后来的桑玄夜做个见证。这一回,怎么也要揭穿大夫人和桑柔的阴谋。 可这一项天衣无缝的苦肉计被慕容拓给搅黄了!他一剑将两个轮子辟成碎渣,哪还有物证? 果然是交易完毕,他就开始迫不及待要找她的茬! 慕容拓被桑玥清冷的眸光盯得浑身不自在,鼻子哼哼道:“我是长得比你好看,可你矜持一点,行不行?” 桑玥缓缓走近他,牵动一阵比寒冬更凛冽的风,用极小极冷的声音说道:“没见到我暴跳如雷的样子,你很惊诧、很失望,对不对?慕容拓,不管你是存心捉弄我,还是大发慈悲想救我,我坦白告诉你,你完全是多此一举!” 被说中心事的感觉可不怎么好。他起初的确只想吓吓她,可在跟踪的途中发现车轴有异样,便干脆毁了车轮,让她换辆马车,避免意外发生,可这臭丫头居然不领情! 他欲发怒,却见桑玥回头,似有所盼,他戏谑一笑:“在等你大哥?哈哈,恐怕让你失望了,他早被我的人逼得改道行驶。唯今之计,你只有求我,求到我心尖儿上了,或许我可以考虑载你一程。” 求他?桑玥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几乎合不拢嘴,眸子里的寒光却似利刃缓缓割过慕容拓的眼角,令他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你笑什么?” “慕容公子,你真觉得自己神机妙算、无所不能?”桑玥敛起满眼寒霜,云淡风轻道,“我不去了。”一个除夕宴而已,去了是龙潭虎穴,不去,放过了敌人也是放过了自己。 语毕,转身就要回府。慕容拓一步迈至她身前,忽然一辆马车停在了街角,窗帘被掀开,一名少女探出头朝桑玥看了看,随即莞尔一笑:“桑玥,快上来!” 桑玥举眸望去,心中一喜,居然是林妙芝! 她朝着慕容拓行了个礼,眉梢轻挑:“慕容公子,希望我们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眼见桑玥离去,慕容拓气得脸色发青,臭丫头,好心没好报! 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之际,他叫的马车来了。 车夫跳下马车,恭敬行了一礼:“公子,请上车吧。” 这是一辆极度奢华的马车,由八匹骏马所拉,轿顶盘立四条四爪黑蟒,皆口含夜明珠、目嵌紫水晶,在暗夜中穿梭如逢白昼。 谁料,慕容拓看也不看,只甩了一句:“烧了它!” 马车上,林妙芝欣喜地拉过桑玥的手,明明是第二次见面,二人却如同多年好友,并无半分拘束,所谓一见如故,大抵如此。 “桑玥,我给你发了那么多帖子,你怎么不理我?” 林妙芝与桑柔同岁,过年便满十五。她的样貌算不上绝美,肤色白皙,眉清目秀,但她身上就是有一股别样的清新,似早春的第一缕晨曦,所到之处无不生机盎然。 “我不爱出门,也怕给你添麻烦。”这倒是实话,她亲近谁,桑柔就讨厌谁。镇国侯府和定国公府的关系还算亲近,她不希望桑柔因此而恨上林妙芝,“再说了,上次你大哥和我二哥打了一架,我还怕你心里怨着呢。” 语毕,桑玥悄然注意着林妙芝的脸色,却见她一脸大义凛然:“林成旭就是个欠揍的!我父亲一生仅他一子,府里的人将他宠得无法无天,照我说,桑玄羲揍得真好!他现今仍下不来床呢!若他卧床一月,我一定登门致谢。” 好歹林成旭和林妙芝也是一母所出,怎跟仇人似的?桑玥忍俊不禁地笑了:“胳膊肘往外拐,林世子若知你这般议论他,不得气得咳血?” “我是帮理不帮亲,”林妙芝挽住桑玥的胳膊,嗔道:“说真的,我闲不住,在府里可闷了,要不下次你给我发帖子吧!” 桑玥笑着点头:“好啊。” “对了,你跟慕容拓很熟吗?上次你们就是一起,别人认为是巧合,我可不这么觉得,方才是不是他砸坏了你的马车?你跟我讲讲他呗……” 夜幕降临,繁星闪耀。 皇上在宫里宴请群臣,凡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员可携家眷参加。桑楚沐也在应邀的行列,却因一道边疆急报而去往了勤政殿,同去的还有摄政王慕容宸瑞、镇国候林怀远、安国公蒋旭、忠信侯方胤、丞相韩孝仁以及几位军机大臣。 皇帝年幼,尚不足十岁,并未纳妃,除了太后住在富丽堂皇的凤曦宫,先皇的其它妃嫔都奉旨迁往了较为僻静的西苑,非诏不得私自外出。所以,皇宫大部分的地方是寂寥的,空旷的。 除夕宴设在长欢殿,台阶上方是太后、皇帝、摄政王和王妃的席位,下方则是按照官职、诰命分男女落座。 桑柔端坐于大夫人身旁,穿白色金丝流彩飞花裙,裙摆和袖口开满金灿灿的雏菊,举手投足间,梳云掠月,馥雅清香。她本就生得极美,薄施粉黛后更是显得肤若美瓷、唇若樱花、美玉为骨、秋水为姿。 与之相比,一旁的桑莞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陪衬。穿着翡翠烟罗裙,头簪碧玉花钿,绿油油地好似一颗蔬菜。可她浑然不觉,毕竟这已经是她十二年来穿过的最美的裙衫。在她看来,不是她丑,而是桑柔太美。即便是后宫妃嫔,往桑柔旁边一站也会黯然失色。 桑玄夜一眼就瞧见了桑玥和林妙芝,对于二人携手同来颇为诧异,但诧异过后便是无尽的欣喜,能结识林妙芝对桑玥而言是件好事。 “二妹,林小姐。” 林妙芝俏丽一笑,似春花初绽:“见过桑公子。” 桑玄夜微笑颔首,安排桑玥坐好,才行至对面的男宾席。 看到桑玥来了,桑莞倒是狠狠地诧异了一番。 桑玥不理会她的诧异。往年她不来,不是因为她不能来,而是不想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若父亲只能带一个女儿来赴宴,这个人会是自己,而非桑柔。 桑柔对于桑玄夜和桑莞的亲密看在眼里,讽刺在心里,哼!一对庶出的贱蹄子,狼狈为奸又有什么用?定国公府的世子之位早晚是玄羲的,哪里轮得到滕素琴那个贱人的孩子身上?至于桑玥嘛……自己可是给她备了份大礼! ☆、第三十九章 遇险 华灯初上,长欢殿内已是高朋满座,除去最尊贵的太后和皇上,便是连摄政王妃也来了。 她身穿紫色广绣双丝绫鸾衣,内衬白色凤尾裙,只露出短短一截裙摆,偏那裙摆上镶足了二十粒紫水晶,在烛火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年轻时她享有南越第一美人的名号,即便岁月蹉跎、时光荏苒,她依旧美貌如双十年华,依依凝眸间,流转着成熟高雅的清韵。 桑玥看了看慕容锦,又想起了慕容拓,果然是遗传了王妃,都生得那般俊美。 仿佛是感受到了桑玥的注视,慕容锦侧目,自姹紫嫣红中寻了那双如冷月倾辉、似寒潭幽静的眸。 四目未相对,桑玥已错开视线。 恰好此时,桑柔正一瞬不眨地望着慕容锦,深蓝色锦服,温润如玉,一双波光潋滟的明眸,含笑几许,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快要蹦了出来。慌乱中,误以为慕容锦也在看她,一股甜蜜涌上心头。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要让慕容锦求皇上赐婚,今晚……说不定是个好机会。 压住心底的悸动,桑柔给桑莞倒了杯茶,巧笑嫣然道:“四妹,这茶名为音韵,与云雾齐名,稀罕的是这烹茶的水采自天山积雪,这一杯可谓价值千金了。” 桑莞勉力一笑:“大姐,我方才已喝了许多,想如厕,你陪我去好不好?” “如……如厕?这个时候?”桑柔既尴尬又不耐烦,目光越过桑莞,落在桑玥的身上,“二妹,你闲着也是闲着,陪四妹去趟恭房吧,出长欢殿左转,第三个岔路口再左转,经过一片荷塘便到了,你们可千万别图近,走长欢殿右边的松林,当心迷路。” “二姐。”桑莞可怜巴巴地望着桑玥,桑玥点点头,随她起身。 一出长欢殿,桑莞就捂着肚子,五官扭成一团,咬牙道:“二姐,我不行了,我忍不住了。” “你是真忍不住,还是故意做戏?” 桑莞倒吸几口凉气:“真的真的!二姐,我要出恭了,我们走近路吧,不然……我怕可能会……” “你确定要走松林?”桑玥似笑非笑地盯着桑莞,看得她头皮发麻,心里一阵打鼓,却仍强装镇定道:“就那里吧,二姐,我记路很厉害,不会迷路的。” 桑玥冷冷一笑:“既然如此,我们就走松林吧。” 严冬的松林是皇宫里难得的一抹绿,大地上的积雪反射出幽幽白光,柔和、静美、皎洁,照在桑玥的身上,像敷了层凉薄的银沙,衬得她飘渺而神秘,似广寒宫的仙子,仿佛随时都要乘风而去。 而事实证明,她真的,差点儿去了。 桑莞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悄然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殊不知因紧张的缘故,她的脸上早褪去痛色,只余一双黝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转。 忽然,桑玥脚底打滑摔了一跤:“唉哟!四妹,我扭到脚了。” 桑莞急忙蹲下身,蹙眉道:“怎么会扭到脚?还能走吗?” 桑玥痛苦地摇摇头,搭着桑莞的肩膀站了起来,却只走了一步就开始痛呼:“不行啊,四妹,我走不动,要歇息一下。你要如厕,先去吧。” 桑莞面露急躁之色:“那怎么行?万一待会儿你走丢了,怎么办?” 桑玥装作不察,躬身捂住脚踝:“可我真的走不动了,要不这样吧,我哪儿不去,就在这儿等你,你快去快回,好不好?” 桑莞思索片刻,只能这么办了。反正那人就在前方不远处,将他带过来这边也一样。“那好,二姐,你千万别乱走,我去去就回。” 望着桑莞迅速消失在夜色中,桑玥嘴角一勾,我傻吗,在这儿等你回来? 可究竟是原路返回还是另辟新路?思付片刻后,她决定另辟新路,避开南北方向,往西走了大约一刻钟。倏然,她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异响。先是软语低喃,尔后呼吸渐重,淫靡的喘息和肢体碰撞之响,让对夫妻生活并不陌生的桑玥瞬间明白声音的源头正在做着什么。 “宸瑞……宸瑞……” 宸瑞?慕容宸瑞?那不是摄政王的名字么?桑玥的心陡然一振,原本打算离去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她循声望去,月光下,女子肌肤如玉,光滑莹润,曲线优美、玲珑别致。男子身形健硕,五官俊朗,赫然是慕容宸瑞! 女子的细腿盘在慕容宸瑞的腰间,藕臂勾着他的脖子,尽情迎合着他的驰骋。 她偶一转脸,被桑玥看了个正着。 桑玥捂住唇,将那声惊呼吞咽下腹。 她看到了什么?当朝太后同摄政王的奸情! 太后冷瑶并非南越人士,而是大周皇后的妹妹瑶郡主,初和亲到南越,被封为冷嫔,诞下慕容天后,晋为冷妃。虽皇后早殇,但在她之上,俨然有贵、淑、贤、德四妃,分别诞有燕王慕容齐、襄王慕容铮、秦王慕容庆和梁王慕容笙。 自古帝位都是立嫡立长不立贤,论嫡子,当属靖王慕容耀;论长子,当属燕王慕容齐,这帝位怎么算也不该落到当初年仅七岁的慕容天头上,更何况慕容天骨子里还流着一半大周的血统。 现在,桑玥仿佛可以理解为何先皇临终时没让嫡子慕容耀继承皇位,并非他不想,而是他无能为力。或许,本身他的死就是个阴谋,是太后和摄政王一手策划的阴谋。 前世,父亲终其一生只为助慕容耀夺回帝位,可惜慕容耀却在一次狩猎活动中不幸丧生,而与之随行的裴浩然则身负重伤。如今想来,裴浩然究竟是为了救他而负伤,还是为了杀他而负伤,尚未可知。 如果裴浩然一早投靠了摄政王,那么他与她五年的相处,简直是个笑话!或许连桑柔都不曾料到,她嫁过去也是裴浩然的计策之一,为的就是伤透父亲的心、整垮定国公府! 欢愉过后,冷瑶绵软地伏在慕容宸瑞的身上,喘息道:“宸瑞,再陪我一会儿。” 慕容宸瑞拉过一旁的衣衫给她披上,激情褪去,周围的寒气便逼上了身子,令他的语气中也夹杂了一丝冷冽:“下次不许再用这种方式将我骗出来,我要去勤政殿了,你也快去长欢殿。” 慕容宸瑞起身,拍掉衣衫上的积雪,冷瑶从身后抱住他,道:“一听说我受伤,你即刻撇下群臣赶过来,说明你心里是有我的!宸瑞,今晚留下来。” 一阵冷风刮过,桑玥腰间的环佩动了动,发出低哑的浅鸣。 慕容宸瑞警觉地拔出腰间的匕首,运足内力,大臂一挥,匕首朝着桑玥飞了过去。 ☆、第四十章 除夕宴 “喵——”地一声惨叫,那匕首刺入一只狸猫的胸膛。 冷瑶瞧见那只狸猫,心中一惊,这不是天儿的狸猫吗?难道是他?她赶紧看向摄政王,温柔地笑道:“没事,是我养的狸猫。” 慕容宸瑞并未因她的话而放松警惕,他直直向前走去。 桑玥躲在树后,屏住呼吸。她侧目,瞥见稍微靠前一些的松树下立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看来,观赏了现场春宫图的,不止她一人。能在宫里穿明黄色的,除了太后便只剩那位不满十岁的皇帝慕容天。 狸猫是从慕容天那里跑出去的,想必他以为摄政王发现的是他,一惊之下扔出狸猫顶了罪。 就在慕容宸瑞离桑玥身前那颗松树仅五步之遥的时候,冷瑶上前几步握住了他的手:“宸瑞,时辰不早了,你去勤政殿吧,这里交给我处理。”尔后,指腹轻轻划过他的唇瓣,“今晚,我等你。” 慕容宸瑞淡淡扫了一眼郁葱的松林深处,又看向冷瑶,见到她眸中的柔情,沉思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桑玥明白,摄政王发现的是她,但太后认得那只狸猫,便以为树后的是皇上,这才阻止了摄政王。 慕容宸瑞走后,冷瑶脸上的笑容逐渐凝结,眸中抹上一层寒霜,并不看树向后,淡道:“天儿,出来。” 慕容天自树后走出,凉薄的月辉透过松针洒在他脸上,映出斑驳的树影,一如他此时的心情,冰冷而复杂。 冷瑶看向他,脸上还带着欢愉过后的潮红,吐出口的话却寒凉似雪:“今晚,你什么也没看见,听到了吗?” 慕容天双手紧拽龙袍,亮晶晶的眸子里堆满怨愤、不解、羞恼和疏离,仿若第一次认识这个被自己唤作“母后”的人。 被儿子撞见这种事的确叫人难为情。冷瑶压制住浓浓的羞愧,走过去将慕容天揽入怀中,语气柔了不少:“天儿,母后是爱你的,你要相信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慕容天原本最是迷恋母后温暖馥香的怀抱,此刻却像被针扎了般推开她:“你身上有朕不喜欢的味道!” 朕?他居然当着自己的面自称“朕”! 冷瑶纤长的睫毛快速眨了几下,嘴角隐隐抽动,深吸一口气,道:“皇帝记得自己的身份,那是最好不过。你是一国之君,当以百姓福祉为先,今晚的事传出去将会给南越带来多么大的动荡,不用哀家细说,你也该明了。” 慕容天气得脸色发青,胸口剧烈地起伏,他不懂爱情,却晓伦理,母后跟皇叔做出如此有悖纲常之事,叫文武百官、天下万民如何接受?又叫他如何接受? “除夕宴即将开始,皇帝随哀家回凤曦宫梳洗一番再去赴宴。”语毕,冷瑶拉过慕容天的手,却被他狠狠甩开,“朕自己会走!” 刚走出几步,远处传来似清晰还模糊的谈话声: “人呢?你是不是骗我?” “方才真的在这儿,往那边找找。” “……” 冷瑶美眸一转,迸射出极犀利的寒光:“什么时候,这片林子变得这么热闹了?” 她自腰间摸出一个金色小哨,轻轻一吹,两名黑衣人从天而降,单膝跪地:“见过主上。” “肃清这片林子!” 她,需要给慕容宸瑞一个交代,再没有比那两人更好的替罪羊了。 看着黑衣人离去的身影,桑玥握紧环佩,眸中闪过一丝狠光,桑莞,你帮着桑柔陷害我的时候,可曾料到会阴差阳错成为我的替罪羊? 想到自己的处境也比他们好不了多少,她头也不回地朝西一路狂奔而去,耳旁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被发现之前逃离这危机四伏的松林。 而在她走后不久,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自树后走出。他俯身从狸猫的臀部拔出一根细针,又施展轻功,顺着桑玥逃跑的方向,淹没了她留在雪地里的一个又一个足迹…… 长欢殿门口,桑玥深吸几口气,剧烈奔跑过后,本就涂了层胭脂的脸越发红润迷人,她调整姿态,缓步而入。 桑柔见归来的是桑玥,而非桑莞,心中一沉,面上却笑得嫣然:“二妹,你自己回来了,四妹呢?” 桑玥状似无比惊诧,晶莹的眸子里溢出几缕华光:“大姐,四妹未回么?还未出长欢殿的大门,她就说腹痛难忍,便先我而去了。” 桑柔心中将桑莞狠狠地骂了一通,不中用的东西,骗个人都骗不成! 桑玥在桑柔身侧坐下,捧起一杯热茶,不经意地抬眸,却看到了慕容拓。 他怎么来了? 其实不止桑玥,就连摄政王妃和慕容锦看到慕容拓来赴宴,都暗自惊诧了一番。 慕容拓墨色锦服加身,桀骜而冰冷,一双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流转着无与伦比的华光。他与慕容锦都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男子,此时并排而坐,直将所有千金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最是讨厌这种感觉,他却发作不得。眸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定国公府的席位,看到桑玥绯红如霞的面颊,不知怎的,竟然忘了错开视线。 桑玥不予理会,目光跳过慕容拓,看向慕容锦,对方冲她微笑颔首,她莞尔一笑。 这一举动,差点没把慕容拓给气死! “皇上驾到——” “太后驾到——” 众人齐齐拜倒:“参见太后!参加皇上!” 冷瑶穿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娉婷而来,众人只觉得一朵七彩祥云自眼前缓缓飘过,暗香浮动、宁静祥和,仿若聚集了天地间最精纯的力量才刻画出如此尊贵的焕彩。 与之相比,少年天子慕容天的气场就弱了许多。 冷瑶与慕容天拾阶而上,在主位上优雅落座。 她艳如桃李、却冷若冰霜,犀利的眸光一扫,众人只觉寒刃临身,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今夜是家宴,大家不必拘束,都坐吧。”她微微一笑,语气柔和,众人如释重负,纷纷谢恩后坐了下来。 慕容天生得浓眉大眼,英气逼人,尽管极力隐忍,但眉宇间仍露出了几许愠色。不管太后如何恩威并施,他心里始终过不去那个坎。 桑玥悄然注视着太后的反应,她与摄政王妃笑着寒暄家常,优雅从容,仪态万方,瞧不出一丝一毫的心虚和异样。谁能想到,南越史上最年轻貌美的太后,前一刻在摄政王的身下辗转承欢,下一刻就能与人家的妻子谈笑风生。 桑玥心中冷笑之余,暗自计量着这条消息能否被自己利用,又该如何利用? 冷瑶打了个手势,宫女们开始传菜。 六十四道菜式,分七次上传,其间,会配有十四支歌舞技艺。 不过须臾,长欢殿内便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一片。 第一个舞蹈是南方渔民所热衷的“踏歌”。由箜篌、缶、胡琴伴奏,音律淳朴,曲调高亢。十六名身穿白裙蓝纱、手戴贝壳铃铛的舞姬鱼贯而入,踩着轻快的节拍,翩然起舞。 旁侧的太监宫女们则加大了火盆里的红罗碳,室温骤升,越发让人觉得夏季来临,这出踏歌舞好不惬意。 后面的节目也是各付地方特色,唱的是“五谷丰登、国泰民安”,舞的是“才子佳人、民生富庶”。 大约一炷香后,换上第二轮菜式,而此时,殿内的烛火陡然熄灭。人未到、声先至,似揉着万年缠绵的一缕天籁,悠扬地飘入殿内。 桑玥嘴角一勾,若她猜得没错,接下来出场的这位可算是桑柔的死敌了。 ☆、第四十一章 究竟谁出丑? 一阵丽音宛若天籁,四周霎时静谧无声,只余那飘渺得令人心醉的歌声在大殿里回荡。 忽然,一道光束自屋顶倾洒而下,顺势望去,只见大殿中央不知何时已多了名红衣女子,她的头微微仰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长袖漫挥中已然翩翩起舞。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一舞作罢,掌声经久不息。 那名红衣女子对着上方盈盈一福,软语哝哝道:“恬儿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上。”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竟是京城第一美人恬郡主! 她眸光轻转,在看到慕容锦时,微微一笑,保持这种笑容,玉手轻抬,揭下面纱。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此人,只应天上有! 桑柔握着茶杯的手隐隐可见发白的指甲,从小到大,她一直以容貌为傲,她继承了父亲和母亲所有的优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生平第一次,她败在了容貌上。而且败在了一个同样对慕容锦有好感的人身上。 “恬儿这个惊喜哀家喜欢,慕容世子觉得如何?”冷瑶笑着问向慕容锦。 慕容锦微微一笑:“臣不甚懂音律舞蹈,瞧不出其精髓所在,但听掌声经久不息,想必是极好的。” 恬郡主面色一紧,尔后笑着看向桑柔:“久闻定国公府千金才貌双全,舞艺超群,不知恬儿是否有幸一睹桑大小姐的风采呢?” 未等桑柔开口,大夫人起身一福,恭敬道:“回恬郡主的话,臣妾的大女儿偶感风寒,恐无法献舞,可否改为抚琴,由二女儿为之献舞?” 大夫人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在她看来,恬郡主的舞姿无人能比,既然是要出丑,那么便让桑玥来出这个丑好了。况且,桑玥不过是跟柔儿学了点皮毛,根本上不得台面,强烈对比之下,众人定会对柔儿的琴艺赞不绝口。 慕容拓浓眉一挑,臭丫头会跳舞的么?他倒是隐隐有些期待。 慕容锦看向桑玥,见她淡定无波,不禁猜测,她是不在乎输赢还是握有杀手锏? 冷瑶看破不说破,恬儿心仪慕容锦早不是什么秘密,摄政王妃属意桑柔做儿媳也难逃她的法眼,且让她们闹腾去。 桑玥见太后点头,深知今晚避无可避,遂起身一礼,让人准备她要的东西,然后去换衫。大夫人想让她出丑,可没那么容易! 按照桑玥的要求,大殿中央摆放了一个素色屏风,屏风两旁的案桌上是盛满墨汁的硕大砚台。 桑玥换上白色劲装,手持宝剑,英姿飒爽地现于人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旁侧的桑柔一眼:“请大姐弹奏一曲《十面埋伏》。” 慕容锦嘴角一勾,桑柔未抚琴,已注定了败局。这首曲子非得用琵琶才能奏出荡气回肠之感,古琴么,弱了太多。同台献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桑柔的琴声若过于绵柔,她这剑舞又如何气势恢宏?她难道打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桑柔与慕容锦想的一样,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唯有硬着头皮弹下去。 琴声响起,桑玥深吸一口气,两耳一闭,默念心里的节奏,挥动手中的宝剑。挑剑、出剑、点墨、挥墨,一姿一势,行云流水,习习生风。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一舞作罢,殿内鸦雀无声,众人哪里还记得桑柔弹奏了什么,全被桑玥波澜壮阔、气势恢宏的舞姿所吸引。直到慕容天指着屏风惊呼出声,众人方才回神,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慕容拓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情不自禁地将屏风上所绘之景一一念出:“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是……八阵图!”臭丫头,她怎么会懂这些? 慕容锦毫不掩饰眼底的惊艳:“不错,正是八阵图。” 此话一出,全场愕然! 燕王慕容齐拍手叫好:“今晚真是大开眼界!一个名不经传的庶女,在舞姿上不逊于恬郡主,在才情上胜过了万千男儿,本王还是首次见到以剑为笔来作画的人,况且,画的还是如此精髓的阵法。” 慕容拓探寻的目光锁定桑玥,似笑非笑地接过燕王的话柄:“或许她只是死记硬背,记住了图形,有什么好称赞的?”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众人实难相信一个十三岁的闺阁女子懂得旷世奇阵,便是在场之人,能认出八阵图的也就寥寥数人而已。 桑柔曾在父亲的书房见过此图,但并未放在心上,想必桑玥是从父亲那儿偷偷学来的。思及此处,她行至桑玥身边,迫切想找回些面子:“妹妹表演得如此之好,也不枉父亲和我的一番苦心。” 桑玥淡淡扫了她一眼,人不要脸到这种地步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 众人见桑玥不反驳,权当她默认了,心里竟然泛起些许失望。 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眨了眨,几乎亮得桑柔睁不开眼:“这么说,桑二小姐的阵法是你教的了?” 桑柔微笑着点点头,慕容拓一跃至屏风前,手指一处阵法:“那你告诉我风扬阵该如何妙用?” 桑玥笑了,桑柔尴尬了。 她勉力挤出一副笑靥:“我也只学了些皮毛,不敢妄断风扬阵的妙用。” 慕容拓给桑玥使了个眼色,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微眯了一下,道:“风无正形,附之於天,变而为蛇,其意渐玄,风能鼓物,万物绕焉,蛇能为绕,三军惧焉,此乃风扬阵。但慕容公子,你方才指的是蛇蟠阵。” “对,我指的就是蛇蟠阵。”慕容拓哈哈一笑,阔步回了自己的席位。 众人这回彻底心服口服了。看向桑柔的眼神中满是鄙夷,没本事就算了,居然不懂装懂、抢夺妹妹的光芒。适才桑玥默认,一定是为了给这个大姐留条后路,多宅心仁厚啊! 桑柔明白自己被慕容拓和桑玥联手给耍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不仅羞愤,而且嫉妒,疯狂的嫉妒!嫉妒桑玥这个庶出的贱蹄子居然舞得那么好!懂得那么多!还能得到慕容拓的帮助!仿佛她才是桑家嫡出的千金,而自己只是个才疏学浅的陪衬! 为什么?凭什么? ------题外话------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出自曹植的《洛神赋》。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出自《风华录》。 八阵图大家应早有耳闻,我不赘述了。 ☆、第四十二章 死的死,伤的伤 这一晚,桑柔成了全京城最大的笑柄,而桑玥却一舞成名。街头巷尾、茶楼酒馆、深宅大院,无一不在谈论这位将门庶女,她的剑舞也在民间受到广泛的追捧。一时间,桑玥风头大盛,隐隐有超过恬郡主之势。又因二人同岁,不知不觉间便被人看成了比拟的对象。当然,这是后话了。 就在大夫人和桑柔以为这已是今晚最不能容忍的事时,惊天噩耗传来:桑莞毙命于松林。 冷瑶带着大夫人来到事发现场,大夫人只看了一眼,便扶着树干呕了起来。 一片血泊中,桑莞衣不蔽体,全身青紫,下体一片狼藉,几根断裂的肋骨戳出胸膛,口中还紧紧咬着半片舌头。施暴者平躺一旁,下身赤裸,心脏部位插着桑莞的金钗…… “莞儿,莞儿。”大夫人忍住强烈的恶心和惊惧,解下氅衣披在了桑莞的身上,“太后娘娘,怎么会这样?臣妾的女儿,怎么会……皇宫不是有禁卫军吗?”她待会儿要怎么向老爷交代?桑莞毕竟是老爷的骨血! “除夕夜发生这样的变故,哀家体谅你丧女心痛,可以饶恕你的不敬之罪。” 冷瑶犀利如刀的眸光落在大夫人的脸上,令她打了个哆嗦。她怎么可以一时心急就质问太后?她跪伏在地,挤出两行热泪,又听冷瑶清冽的声音响起,“你可认得这名男子?禁卫军从他身上搜出了定国公府的令牌。” 大夫人这才开始打量他的样貌,仔细辨认后,心中一震,这……这是府里新来的小厮!出门前老车夫闹肚子,柔儿便让他顶了职。难道说……这件事与柔儿有关? “回太后娘娘的话,此人是定国公府的车夫。”寒风拂过,发髻上的流苏轻轻敲打着她的脸颊,一直凉到心底。 “哀家敬重桑将军乃国之栋梁,所以定国公府的人在皇宫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哀家不予追究,也会守口如瓶。你将尸体秘密带回去,选个适合的日子发丧吧。”冷瑶淡淡说完,转身离开了松林。 大夫人好似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就那么瘫在了雪地里。柔儿出了丑,莞儿丢了命,还是被自家车夫凌辱致死,她如何向老爷交代?三个女儿中唯独桑玥幸运,博得满堂彩、一舞成名。她忽然有了一种离奇的错觉:原本,她希望桑玥和其他庶女儿一样,成为柔儿和玄羲向上攀登的垫脚石,可现在她却隐隐觉得,柔儿给桑玥做了垫脚石!今晚,就是铁的证明! 月牙儿隐入云层,灯火辉煌的宫廷上方,黑云滚滚。 桑玥走出长欢殿,一阵极寒的风逼上身子,莲珠赶紧将氅衣披在她的身上,哽咽道:“小姐,我们……还是坐林小姐的马车回去吗?你的手……” 桑玥紧了紧血肉模糊的右手,在定国公的马车内她就擦破了掌心,方才又舞剑作画,掌心的肉都翻了出来。众人只见她舞姿绚烂、气势恢宏,却不曾料到她的每一剑、每一笔都忍受着钻心的痛楚。去更衣时,血已凝固,生生扯掉一块皮肉才令剑柄脱手。 自始至终,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开膛破肚都忍了,这么点小伤又算什么!只要能报仇,哪怕荆棘满地,哪怕赤着脚,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走下去! “不了,我们坐大哥的马车回去,他在与几位殿下交谈,我们去宫门口等着。”今晚她触及了大夫人的底线,将桑柔的威望狠狠地踩在了脚底下,难保大夫人不会在路上对她下毒手,她不想连累林妙芝。 “桑玥!你给我站住!”荷塘边,桑柔气呼呼地拦住桑玥的去路,美眸中写满嫉妒和愤恨,“你跟慕容拓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帮着你来害我?” 桑玥的眸中噙着似讥似嘲的波光:“大姐,你这话问得我无从作答。谁害你了?又怎么害你了?提出让我献舞的人是母亲,一舞完毕后,撒谎抢夺功劳的人是你,这一切的一切,我可曾逼过你一星半点?还有,姐妹一场,我提醒大姐一句,你给谁乱扣帽子,也别扣在慕容拓的头上,否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桑柔发指眦裂,睫毛飞速眨动,慕容拓的确不是她能惹的,便是太后也给他三分薄面。她话锋一转:“你……你究竟从哪儿学的舞蹈和阵法?” 桑玥寒凉似水的眸光撞进桑柔的眼,阴翳得令她如坠冰窖,她不由地后退一步,桑玥却前进一步,笑得森冷:“大姐很想知道啊,可我偏不告诉你,你自己慢慢想吧。” 水面倒映着四方灯火,如偷了几尊明月,亮堂堂的,却越发衬得暗夜无边。桑柔伫立在寒风中,远眺着桑玥逐渐消失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桑玥,我不会输给你,一定不会! 桑玥和莲珠走出巍峨的皇宫,散席的人已离去大半,偌大的空地上零星地停着几辆奢华的马车,她一眼看到了桑玄夜的,迈步走去,却被慕容锦拦住了去路。 “我送你回府。”他语气轻轻,笑容暖暖,严冬被撕了条口子,一股春风趁机灌入,溜进桑玥冰凉的心,打了个旋儿,却无功而返。 桑玥举眸一笑,天真烂漫:“世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坐大哥的马车回去,世子还是早些回府陪王妃守岁吧。” 桑玥走后,慕容拓自暗处走来,轻咳了一声:“大哥,我一直想问你,那个弹奏《长相思》的人是谁?” 慕容锦侧过身,惊诧地看向慕容拓:“你不知道?” 慕容拓比他更为疑惑:“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跟你一起去赴约。” 慕容锦似有所顿悟,道:“你不知道她是谁,又是怎么找到她的?” 总不能将同臭丫头的交易说出来吧,慕容拓眨巴着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道:“别人告诉我的。” 那个别人是桑玥无疑了。慕容锦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拓儿好音律的话,我带你去见她。” 慕容拓将他的手拿开,戏谑道:“我可没兴趣,大哥你留着自己慢慢享用吧!实在喜欢,便是纳入府中也无不可,反正开过年,我就该多出好几个大嫂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不喜欢桑柔,她若嫁进我们家,别指望我会叫她一声‘大嫂’。” 慕容锦俊秀的脸上笼了一层淡淡的朦光,夜黑的缘故,瞧不清色彩,却分外迷人,只是眼神也渐欲暗淡:“如果可以,我一个也不想娶。” 慕容拓明白大哥身为世子,享无上荣耀的同时,也承载了无比艰辛的责任,首当其冲的便是迎娶能为家族带来利益的女子,与之绵延子嗣。 “大哥,其实……”他想出言安慰,却无意中瞥见桑玥被莲珠扶上马车的姿势很奇怪,右手僵举着,难不成,臭丫头受伤了? “咳咳,大哥你先回吧,我出去一下。” ☆、第四十三章 古怪的五姨娘 又一次,桑玥以为大夫人会对她出手的时候,她却平安地回了定国公府。桑玄夜一直随她步行至棠梨院,仿佛依依不舍,眸中更是饱含宠溺:“玥儿,你今晚真是大放异彩,令人刮目相看,我竟不知你藏得这样深。我听说入宫前慕容公子弄怀了你的马车,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桑玥对他忽然转变称呼略微有些不适应,但也只愕然了一瞬,随即笑道:“只是个意外,大哥无须担心。” 尔后,她神色一肃:“靖王殿下以生病为由并未出席宴会,想必不日父亲就会前去探望,大哥不妨一同前往。” 桑玄羲重伤在床,若他趁机与靖王殿下拉近关系,于继承世子之位自然大有裨益。玥儿提出这个建议,难道说……她决定帮助自己了?桑玄夜有些难以置信:“玥儿,你……” 桑玥眸中含笑,语气坚定:“明年科考,大哥一定要高中。” 桑玄夜带着喜悦之情离去后,丁香和茉莉忙将桑玥迎了进去。茉莉瞧见莲珠似乎有些走神,拿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打趣道:“莲珠,大少爷走远了,你还巴巴望着呢!” 桑玥回头,正好瞧见莲珠绯红如霞的脸,看来上回的英雄救美,折去了莲珠的一颗少女玲珑心啊。 莲珠拍开茉莉的手,羞赫不已:“你这妮子,自己想嫁人,惯来取笑我。” 几人说说笑笑,随桑玥进入里屋,钟妈妈往炉子里添了块红罗碳,喜滋滋道:“二小姐可回来了,宫里好玩吗?” 茉莉给桑玥解下氅衣挂好,丁香递过一杯热茶,两人都露出期待的神情。 莲珠哀求地看着桑玥,桑玥点点头,她便配上动作说开了:“用大少爷的话说,小姐今晚可是大放异彩!人都说恬郡主的舞姿无人能及,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小姐的。小姐一边跳舞,一边用剑来作画,那气势,让我觉得自己看见了千军万马,浑身热血沸腾!连皇上都惊诧得合不拢嘴,太后娘娘瞧着喜欢,还赏了不少宝贝呢!我们小姐这回,可算是名扬天下了,反倒是大小姐,输了面子输里子,我这心里,可解气了!” 茉莉和丁香不禁鼓起了小掌,钟妈妈激动得背过身偷偷拭泪。 桑玥茗了口茶,提醒道:“这些话出了这个门就都得忘了,不然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传到祖母和父亲的耳朵里,定以为我骄傲自满、不尊嫡姐了。” “是。”众人齐齐应了声。 钟妈妈笑道:“丁香,茉莉,你们两个明天要起早给下人发红包,先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和莲珠。” 丁香和茉莉行了个礼退下了,钟妈妈给莲珠使了个眼色,莲珠会意,行至门外守了起来。钟妈妈这才蹙眉道:“奴婢今日去给五姨娘送补品,听到了五姨娘同九姨娘的争吵,具体吵什么奴婢没听明白,但听到了小姐你的名字。” 桑玥的眸中泛起意味深长的波光:“这么说,五姨娘嗓子复原的事没有瞒着九姨娘了。” 钟妈妈点点头:“奴婢估摸着,大夫人那边很快也会知道五姨娘痊愈了,她会不会又把六姨娘的事儿记在五姨娘的头上?” “她都把宸枫活埋了,等于销毁了最有利的证据,五姨娘究竟知不知道她和宸枫的关系已无足轻重。”桑玥缓缓吐出一口气,烛火映在她清冷的眸中,却仿佛承受不住那股子寒凉,就要熄灭了一般,“反倒是这个九姨娘好生蹊跷,不知是敌是友,你派人盯紧她的院子。” “是。” “二小姐,五姨娘来了。”莲珠在门口禀报了一声。 没有主母的允许,姨娘不得私自探望亲生子女,便是上回桑玥落水昏迷,五姨娘在院子里急得哭,也没能过来。今儿是怎么了? 桑玥亲自将五姨娘迎了进来:“娘,你身子刚好,应当少吹风。有事叫红玉带个话,我去见你便是。” 五姨娘穿着藕色碎花长袄,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无任何发饰,素净而淡雅。此刻,她眸中隐隐泛着泪光,一见桑玥便擢着她的肩上下打量:“我知道不该冒然来见你,可我实在担心死了,没人为难你吧?” 桑玥将手埋在宽袖中,安慰道:“没有,歌舞很精彩,菜肴很美味,我玩得很开心。” 一连三个“很”字非但没能打消五姨娘的疑虑,反而令她越发不安,她强行拉过桑玥的手,摸到一团狰狞的血肉,心中大惊,赶紧掰开一看,顿时泪如泉涌:“玥儿,你的手怎么伤成了这样?早知道我就该阻止你,是不是太后……太后为难你了?” 太后?桑玥幽静深邃的眸溢出几许诧异的波光,她撞见太后同摄政王的奸情一事好像没有第二人知道吧!“娘,这话从何说起?太后为难我做什么?” 五姨娘的眼睑快速眨了眨,垂眸掩住飘忽的波光,哽咽到:“你父亲与摄政王政见相左,所以我怕太后会为难定国公府的人。” 父亲同摄政王政见相左是几年之后的事,毕竟靖王如今只是个闲散王爷,未担任任何官职,而父亲在朝中也极力表现得以摄政王马首是瞻。五姨娘如何得知父亲的政治动机?难道说,五姨娘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般不受宠? 她笑了笑:“目前为止,太后和摄政王是极器重父亲的,娘不必为我担心,今晚她还赏了我不少东西呢。” 五姨娘不喜反惊,含泪的眸中划过一丝惶恐:“她为什么赏你东西?她注意到你了?”一出口,瞥见桑玥狐疑的眼神,她讪笑一声,“我是怕你得了赏赐,而大小姐和四小姐没有,会嫉妒你。” 桑玥见五姨娘不愿说,她也不再追问,道:“娘你放心吧,大姐和母亲都得了赏赐。” 五姨娘吁了口气,又问:“你的手……” “我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洗过之后涂些药膏就没事了。” “还说没事?都这样了……”五姨娘泣不成声,“伤在儿身,痛在娘心。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去见太后。” 又扯到了太后的身上!桑玥美如两团蒲扇的睫毛轻眨了一下,露出一个令人心安的微笑:“知道了,娘。” 夜深,风凉。 桑玥沐浴过后,静静坐在小姐椅上看书,莲珠拿出桑玄夜上次赠的金疮药,给她细细涂抹,心里却暗叹:别人都说小姐的运气好,老夫人宠着、老爷护着、大少爷疼着,可又有谁知道她的艰辛?他们不曾看见小姐通宵达旦地研读兵书、不吃不喝地练习舞蹈、东奔西走为老夫人的寒腿访遍名医、还要时时刻刻提防大夫人和大小姐的算计。可以说,小姐的每一步都是自刀刃上走过来的…… “你这样擦药是不行的!” 忽然,一道身影跃窗而入,莲珠吓得惊叫出声,抡起旁边的凳子朝来人砸了过去。 慕容拓一手接住木凳,一手点了莲珠的穴道,然后朝桑玥挑眉一笑:“你的丫鬟怎没学到你半点本事,如此慌慌张张?” 桑玥合上书本,柔软的墨发随着她一个扭头的动作而自肩上垂顺而下,一丝丝一缕缕,仿若拂在了慕容拓的心上,痒痒的、怪怪的,似难受还惬意。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令他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我们之间的交易早已结束,你还来做什么?”她语气淡淡,甚至连个笑容也吝于施舍,“别以为今晚你帮了我,我就会感激你。” 臭丫头,激怒人的本事倒是一流。 “哈!”慕容拓嘲讽一笑,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闪过一丝清澈无瑕,说出口的话却桀骜而冰冷,“我是来讨债的!” 语毕,他在桑玥旁边坐下,拉过她的手。 她挣扎,却惹来他一声怒喝:“别动!” ------题外话------ P。S。慕容耀最终敲定了是“靖王”,而非“静王”。 ☆、第四十四章 踹下水 他从怀里掏出三个瓷瓶放在桌上。从第一个瓶子里倒出味道怪异的药水,用干净的帕子蘸了少许,开始清洗桑玥的伤口,动作小心翼翼,语气却漫不经心:“你欠我一匹汗血宝马和一条小狼狗,初步估算,价值千金,想来呢,你一个小小的庶女根本赔不起。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很好的解决方式。” 桑玥忍住剧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清理完毕后,他将第二个瓷瓶中的药粉洒在她的掌心,她的手指颤了一下,面色仍平静如常。 “我大哥一直在教恬郡主骑射,所有女子中,她自诩天下第一。我跟她打赌说三个月内一定找出比她厉害的。她请了靖王做见证,彩头是一匹汗血宝马。现在我来教你,只要你将那匹马赢回来,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今晚臭丫头表现出的底子是极好的,虽无半分内力,但身体的柔韧度和手腕的灵活度绝对不亚于习武之人。 桑玥依旧不语,鬓角和后背却冷汗涔涔,为了能将伤口清洗干净,慕容拓下手可是毫不留情,那不知名的药粉更是如椒盐般灼着她的痛处,似烈焰焚烧,一直蔓延到骨子里。 慕容拓用余光打量着她的脸,这种药粉效果是最好的,却也是最痛的,她却连吭都不吭一声,若非鬓角有汗珠,他真会以为她天生不知道痛。 “痛的话就叫出来,憋着很好玩儿吗?” 桑玥瞪了他一眼,冷哼道:“叫?把大家都叫进来,看到慕容公子你在我闺房、抓着我的手、图谋不轨?”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图谋不轨了?我是不想你这只手废掉,然后没人帮我赢回那匹汗血宝马!就你这副尊荣,白送我也不稀罕!”慕容拓气得吹胡子瞪眼,手里的动作却是不停,又打开第三个瓷瓶,用指尖蘸了些晶莹透亮的药膏,均匀地涂上,一股异常清凉的感觉抵达桑玥的掌心,痛楚霎时减轻了许多。 她戏谑一笑:“慕容公子想岔了吧!我指的就是你要挟我、替你赢回汗血宝马一事。像你这种嚣张跋扈、幼稚任性的男人,我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你还没断奶的时候,本公子就会打酱油了,居然说我幼稚!”慕容拓双目如炬,太阳穴突突直跳,若非念在她受伤的份儿上,真想把她拧起来好好教训一顿! 莲珠虽被点了穴,但脑子是清明的,眼神也是好的。慕容公子那种翻开最里层的肉进行清洗的方式……是报复小姐的吧!他怎么这么狠?小姐的胆子也真大,居然敢对慕容公子说出那样子的话,就不怕他一怒之下杀人泄愤吗? 这是一种较量,桑玥永远不会在慕容拓的面前示弱,否则她就去了谈判的筹码。 慕容拓极力压住火气,咬牙道:“你去不去?” 她抽回手,淡道:“我与恬郡主一较高下不是自寻死路吗?赢了,她恨我;输了,你恨我。我只有一颗脑袋,还想多活几年呢。今天这药就当是你毁坏我马车的赔偿,至于车夫的那条命,看在慕容世子的份上,我便不与你计较了,你走吧。”她没说破的是,既然请了靖王做见证,彩头又是汗血宝马,那么不太可能是单挑啊,指不定是群英争霸,她究竟要“得罪”多少人才能拔得头筹? 轰他走?原本他是来讨债的,现在怎生变成了欠债的? 慕容拓骤然起身,不经意间却从桑玥的眼角捕捉到了一丝戏谑,他茅塞顿开,挑眉一笑:“差点又中了你的激将法!说吧,究竟怎样你才肯帮我把那匹马赢回来?” 桑玥清冷的眸中忽而漾起一抹笑意,温婉静好,却令慕容拓毛骨悚然。 “我可以理解为这是我们第二次交易的开始吗?” “……”怎么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慕容公子,这三个月我会接受你所有严苛的训练,但你也必须答应我的任何要求。丑话说在前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我最后还是输了,你可不能记恨我。做不到以上这几点,你就另请高明吧!”语毕,她摆摆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必须答应她的任何要求?输了还不能记恨她? 慕容拓有种自己挖坑儿往里跳的感觉…… “见过老爷!”钟妈妈在门口大声禀报道。 桑玥和慕容拓俱是一怔。 今晚,棠梨院热闹得有些不正常! 慕容拓急忙解开莲珠的穴道,掀开窗子就欲离去,却被桑玥拉住了胳膊。 “来不及了,我父亲武功极高,你一施展轻功,必被他发现。” 她的眸光扫视了一圈,决心一下,将慕容拓拉近了浴室,指着已无半分热气但飘着无数海棠花瓣的小浴池:“进去。”水是最能隔绝气息的,只有躲在水下,才不会被父亲发现。 “这是你的洗澡水,脏死了,我不要!”话虽如此,他的一张俊脸却不知何时红成了天边的霞彩,那颗心更是噗通噗通几欲跳出胸腔。 桑玥哪管那么多,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桑二小姐,你做了什么?将京城第一恶少踹下了水? 而莲珠倒也不笨,赶紧往熏炉里添了一把上好的香料,并拿出垫子可劲儿地将屋里的味道往窗子外扇。也怪了,慕容公子明明是个男的,身上却有股淡淡的清香。 “玥儿!”桑楚沐风尘仆仆而来,一见到桑玥,不待她行礼便将她拥入怀中,像搂着失而复得的至宝,连双臂都在颤抖,“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父亲,”她被抱得几乎喘不过起来,父亲还穿着朝服,显然刚从宫里回来。她心下了然,父亲必是知道了桑莞的死讯,却明知故问道:“出了什么事?” “莞儿她……死了。” …… 在南越,未及笄的孩子死后不得大办丧事,再加上桑莞是被凌辱致死,就更不能大肆宣扬。只在后山草草火葬,挖了个小坟将骨灰埋入地下。祠堂内,不可能供有她的牌位,从此,定国公府也没有她这号人。 七姨娘一年之内,接连遭受两次丧子之痛,忧伤成疾,终日以泪洗面。桑楚沐起初怜惜她,在她院子里留宿了几回,可每次她都哭得昏天暗地,渐渐地,桑楚沐的同情消耗殆尽,便再也不踏足她的院子了。 冬去春来,阳光明媚,本是万物复苏好时节。七姨娘难能可贵地在丫鬟宝川的陪同下到花园里逛逛,却碰见九姨娘抱着桑玄帧在那儿赏花。 九姨娘人比花娇,面色红润,眉宇间皆是幸福的意味,她摘了一朵花塞进桑玄帧紧紧握着的拳头里,笑语盈盈:“三少爷,多摘几朵给祖母送去,让祖母可劲儿地疼你,好不好?” 七姨娘的视线立时模糊一片,她的手摸上小腹,如果那个胎儿不曾流产,如今已能坐能爬了吧。而她的莞儿若还在世,定摘了满满一捧花来孝敬她。 老爷在家,每个人都过得风生水起,听说就连最不受宠的桑秋如今都颇得老夫人的疼爱,日日前去为老夫人烹茶。 可她呢?她的孩子们呢? ☆、第四十五章 母女合谋 九姨娘的丫鬟子归发现了七姨娘,出言提醒了一番。九姨娘转身,不曾料到久未出门的七姨娘也来了花园,有些诧异,但还是礼貌一笑。 那笑很美,跟大小姐的一样美,难怪老爷那般宠她。可看在七姨娘的眼中却似一把绵软的针,戳得她从眼睛到心里,密密麻麻全是痛楚! 她随手抓了一把不知名的花,狠狠地揉搓着,尔后转身离开了花园。 宝川边追边喊:“七姨娘,您慢点儿,等等奴婢。”在她身后,是被揉碎的花瓣,一地斑驳…… 穿过曲径深幽的小路,是一条树荫斑驳的回廊。阳光打在朱红色的廊柱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晕。七姨娘眯了眯眼,欲改道而行,却听到一阵低低的抽泣声,她定睛一看,回廊尽头不是桑丽和嫣儿吗? “五小姐饶命啊,奴婢……不是……有意的,但哥哥实在……死得太惨……” 桑丽回头,七姨娘忙将身形隐在廊柱后,听得桑丽的声音响起:“在府里烧纸钱可是天大的忌讳,被父亲和母亲发现那只有死路一条!何况我四姐因你哥而死……母亲没将你赶出府已是仁至义尽。” “五小姐,奴婢的哥哥托梦给奴婢,说他死得冤,说他和四小姐是被人陷害的,所以……所以……奴婢才给他烧点纸钱……希望他在底下别过得那么惨……” “行了,没有证据就别乱嚼舌根子!今日我权当没见过你,你赶紧收拾一番下去吧。”桑丽不耐烦地说完,转身消失在曲折回廊的尽头。 “证据,我要是没证据,哪里会梦到哥哥向我喊冤呢?”嫣儿一边抹泪,一边将剩余的纸钱用布包好,忽然觉得眼前一暗,急忙抬头,看清来人后跪伏在地:“奴婢见过七姨娘。” 七姨娘像溺水时抓到了救命稻草般,双眼迸射出极亮的波光,她俯身拽起嫣儿的领子,咬牙道:“谁害死了四小姐和你哥哥?” 嫣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七姨娘松开手,拔了头上的簪子就开始往她身上戳,边戳边喊:“你说不说?你说不说……”那模样,似走火入魔,吓得尾随而至的宝川愣在了原地。 嫣儿的身上被戳出一个又一个血洞,拼命告饶了起来:“七姨娘饶命啊,我说,我在哥哥的尸体上发现了二小姐的金钗!” 桑玥? 七姨娘一路狂奔到长乐轩,未等门口的婆子通传便强行闯了进去。 大夫人内衬淡紫色落地长裙,外穿八答晕春锦长衣,墨发挽成一个飞仙髻,斜插两支彩凤步摇,雍容华贵、气质优雅,正与桑柔笑着闲聊。 王妈妈说的对,桑玥就是希望她们窝里斗,玄羲一过完元宵节便启程去了江南,临走时仍郁郁寡欢,显然还未能走出宸枫的阴影。眼下,定国公府唯有她们母女最是亲近,再不能彼此生隙了。 桑柔穿一件百褶如意月裙,外披对襟羽纱,头梳瑶台髻,簪白玉花钿,气质恬静而清新,不复年前的招摇,整个人沉稳内敛了许多,越发显得美丽典雅。即便有人谈起除夕宴那晚的窘态,她也只嫣然一笑,梳云掠月,淡淡应之:“柔儿学艺不精,倒贻笑大方了。” 这样的气度、这样的谈吐、这样的姿容,渐渐淡化了众人心中不太和谐的记忆,她仍旧是能与恬郡主并驾齐驱的第一美人。桑玥有才情,可惜容貌始终不及桑柔。俗话说的好,女子无才便是德,就算剑舞在民间被传得沸沸扬扬,贵妇名媛们却仍不屑嗤之,庶女,上得了台面吗? “大夫人!大夫人!” 二人笑谈之际,七姨娘跌跌撞撞而入,小沁和白兰喘着粗气跟在身后,显然为了阻拦她费了不少力,而宝川则是惊悚地立在一旁,劝也不是、走也不是。 “七姨娘,你这是怎么了?”大夫人柳眉微蹙,冷冷地问了句。 七姨娘的发髻已在奔跑的过程中散乱开来,加上满脸泪痕,这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大夫人,奴婢想问四小姐出事当晚的经过!” 大夫人面露难色:“老爷说了,以后府里谁也不许再提莞儿,更不能谈及那夜的状况。你这叫我……” 七姨娘磕了个头,泫然道:“大夫人,婢子听到嫣儿说,在她哥哥身上发现了二小姐的金钗!” “啊?”桑柔惊呼出声,“还真是她!”语毕,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垂眸端起一杯茶喝了起来。 七姨娘双眼骤亮,看向桑柔:“大小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告诉婢子吧!你可怜可怜婢子,求你了,大小姐!” 七姨娘对着桑柔一个接一个地磕起了头,很快,额头就青紫一片,嘴里不断说着哀求的话。桑柔亲自走过去扶起她,眸中噙满泪水,仿佛一转就会溢出来:“七姨娘,其实……” “柔儿!你忘了你父亲的话吗?谁也不许提起这件事!搞不好,人家说你蓄意挑拨、栽赃陷害,这个罪名你背得起吗?”大夫人果决打断桑柔的话,将她拉到身边,又给小沁和西红使了个眼色。二人强行将七姨娘架起来,拖到一旁的矮凳上坐好。 桑柔挣开大夫人的手,蹙眉道:“母亲!我实在是看不过去了!你拼命帮着二妹遮掩,这样对四妹不公平!那晚明明就是她同四妹一起去如厕,事后她回来了,四妹却不见了!随便找个人问,都能知道是她们两个一起出的长欢殿!” 七姨娘如遭雷击,看向西红和小沁,二人撇过脸,但那神情分明是默认了。难道说,是桑玥买通了嫣儿的哥哥,让他对莞儿下手? 桑柔泫然欲泣:“七姨娘若是不信,尽管去问大哥!那晚的宴会他也在场,看他会不会说的跟我不一样?再不济,你当面去找二妹问个明白,便知我有没有撒谎!” 西红怯生生地插了一句嘴:“大小姐,奴婢觉得二小姐待四小姐是极好的,奴婢上次还撞见她偷偷给四小姐送金银首饰呢。” 七姨娘眨巴着眼睑,似有顿悟:“难怪……在四小姐与她决裂之后,她仍不断地送礼物过来,在旁人眼中,指不定认为她待四小姐多么仁厚,凡她有的,四小姐也有。原来都是假象!她早就决心害死四小姐!她的心……怎么这么毒?” 桑柔垂眸偷笑,桑玥,你做梦也想不到吧,你曾经用来离间我和桑莞关系的伎俩,变成了令七姨娘起疑的凭证! 大夫人摇摇头,痛心疾首道:“二女儿、四女儿都是我的女儿,已经失去一个,断然承受不住再失去一个的痛苦。何况玥儿还是老爷的心头肉!所以,纵然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你看在老爷和我的面子上,不与她计较。你还年轻,多承几次宠自然又有了,不像我到了这般年纪,想要再有个孩子便是痴人说梦了。” 七姨娘的心弦上被弹了几下,两眼似空洞还暗沉:“老爷最是疼爱桑玥,即便知晓是她陷害了莞儿,也不会把她怎么样。我已经三十岁了,哪里还年轻?何况,老爷如今连见都不愿意见我!” 她陡然站起身,双目如炬:“是桑玥!一定是她在老爷面前挑拨了什么,害得老爷厌恶我了!她怎么可以这样?我不就是流产后,从棠梨院要走了几个丫鬟吗?至于让她如此记恨?” 七姨娘的想象力真是丰富! 大夫人竭力忍住眸中的笑意,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挤出两滴泪:“七姨娘,你别做傻事。” 七姨娘心中一怔,别做傻事?她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做? 大夫人趁机火上浇油:“你要出事了,莞儿泉下有知也不心安啊。” 她的莞儿,遭人陷害、被凌辱致死,泉下何曾心安过?她若真出事,也可以去地下陪陪她可怜的莞儿。 “七姨娘,你别……七姨娘!七姨娘!” 七姨娘愤恨地走了,大夫人嫣然地笑了。 ☆、第四十六章 计中计 大夫人给小沁使了个眼色,小沁会意,赶紧追了出去。 “不过,母亲,七姨娘什么都没有,能成事吗?” 大夫人望着熏炉上方的袅袅轻烟,眸中噙了一丝冷意:“就因为她什么都没有,所以无牵无挂,这样的人,要么不做,一做便是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当然,我也没指望她真的能弄死桑玥。” 桑柔睫毛微眨,似蝴蝶的羽翼在轻展,眸光却暗淡了几许:“母亲,难道就这么放过桑玥?” 大夫人拍拍她的手,毫不掩饰眼底的恣意:“柔儿,母亲既然答应你要除掉她,就一定会做到。俗话说得好,打蛇打七寸,这回,我要将刀戳进桑玥的心窝子!” 白兰此时端了药过来:“大夫人,该喝药了。” 桑柔起身接过药碗:“我来吧。” 她舀了一勺递到大夫人唇边,大夫人欣然一笑,很快便将一碗苦药喝完。心里却暗叹,生下柔儿后落下病根,极难再孕。老爷这一月来长乐轩的次数并不少,肚子却仍无动静。难道,灵慧大师的药无效? 思及此处,头痛排山倒海而来,还伴随着一阵心悸,她紧了紧拳头,对白兰道:“把香瓶拿来。” …… 却说那日慕容拓泡了将近一刻钟的花瓣浴,回到摄政王府香了好几天,惹得摄政王妃和慕容锦都以为他去了什么软玉香怀。 王妃自然是高兴的,儿子“开窍”了就好,哪怕是逛青楼她也不介意。但烟花之地的女人总归不太干净,于是她精挑细选了四个如花似玉的丫鬟送去做通房,谁料慕容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愤怒,将丫鬟们全部赶出了王府。 王妃急了,派了暗卫盯紧慕容拓的动向,想知道他每晚定时出去,究竟约见何人、所为何事?可每一名暗卫都无功而返,今天的也不例外。 月朗星稀,大殿内舒明开阔,漂浮着几许杏花清韵,娇艳繁花在侧,本该心境雅致,摄政王妃却郁结烦躁、如坐针毡。 黑衣人单膝跪地:“启禀王妃,属下无能,跟丢了。” “什么你无能?是本王妃的儿子太厉害!”王妃气得秀脸通红,早知道就不让拓儿习武了。她素手轻挥,“行了,你退下吧。” 黑衣人退下后,她忧心忡忡,不停在殿内踱着步子。月光自门外透射而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似聚拢了心底所有阴霾般,那么暗沉。 婢女樱桃几欲被晃晕,斗胆道出心中所想:“王妃,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妃脚步微滞,美眸轻抬:“你说,我恕你无罪。” 语毕,继续来回踱着步子。 樱桃小心翼翼地上前,边说边与余光打量着王妃的脸色:“王妃,公子自懂事起就没再让丫鬟近过他的身,连收拾房间也要避开与他正面相碰……奴婢斗胆猜测,公子他……不好女色,好……” 王妃停下脚步,目光凛凛地灼着樱桃的脸:“好什么?” 樱桃咬咬牙,两眼一闭:“好男风!” …… 春寒疏落,光影交错。 桑玥静坐椅中,捧了一卷书入神。夕阳被锦花珠帘筛碎了铺陈满地,似一朵朵橙红镶金的花儿,愈发显得白衣素净的她恬淡优雅。细细看去,那端丽的眉眼间竟流转着几许高贵的华光,仿若……有凤来仪。 莲珠和茉莉坐在对面的矮凳上做着绣活儿,钟妈妈打了帘子进来,看到桑玥恬淡静雅的模样,不由心中暗叹,谁说二小姐不如大小姐貌美?再长个三、两年,不知该令多少好儿郎魂牵梦萦了! “二小姐,红玉来了。” 桑玥放下手中的书,看了眼天色,夕阳洒在窗外的杜鹃花上,花红叶绿,如渡金沙,娇艳而不妖娆。她淡道:“都这么晚了么……叫红玉进来吧。” 红玉进来时脸上还挂着几滴泪:“二小姐,你快去看看五姨娘吧,她……她不好了!” 桑玥直起身,道:“怎么个不好?你说清楚!” “五姨娘高热不退,呕吐不止……” “她今日吃了些什么东西?” “下午就吃了些七姨娘送过来的糕点,因着莲珠悄悄带了话过来,要当心七姨娘,所以五姨娘起初并没吃,后来七姨娘自己也吃了几块,又说五姨娘是嫌弃她手艺不好不愿意吃,五姨娘脸子薄,就尝了几口。刚开始也没发现什么异样,七姨娘走后,五姨娘还小憩了一会儿,醒来便不对劲了。” 七姨娘?桑玥的双眼陡然迸射出极寒的眸光,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红玉走后,桑玥转身对着众人吩咐道:“茉莉,你去禀报母亲,钟妈妈你去请个大夫,丁香呢?怎不见她人?” 茉莉四下看了看:“可能去膳房了吧,是要去通知老夫人吗?奴婢先去通知老夫人,再去通知大夫人。” 桑玥点点头,带着钟妈妈和茉莉离开了棠梨院。 华灯初上,乍暖还寒。 微风轻吹着湖面,荡起层层涟漪,那波光也跟着颤了起来,连带着水下的树影婆娑起舞,阴森如鬼魅在张牙舞爪。 七姨娘已在此静候多时,忽然,一道清丽的身影行至假山前,拐了个弯,沿着湖边走去。 七姨娘打了个手势,立时有两名粗使婆子上前擒了来人的双手,塞了块布堵住她的嘴。 然后宝川和七姨娘拿着麻袋扑过去,将她装入其中,并用绳子系好袋口。做完这些,七姨娘又拿过一根锈迹斑斑的钉板,对着麻袋就是一阵猛敲。 “我叫你毒害莞儿!” “唔——唔……”麻袋里人疯狂挣扎,却溢出一股鲜血。 “桑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怎样?你陷害莞儿的时候,可曾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七姨娘一边怒骂,一边将麻袋捶打得砰砰直响,很快,白色的麻袋便血红一片,在月光下隐隐泛着亮光。 直到那人被打得出气多、进气少…… “七姨娘。” 一声娇唤,轻若柳絮,飘入七姨娘的耳中却立时凝结成冰,她打了个哆嗦,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啊——”的一声扔掉了手里的钉板,指着来人支支吾吾道:“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看了看完好无损的桑玥,再看看一抽一抽的麻袋,这里面的不是桑玥,又会是谁? “七姨娘,你这话说的,合该我就不应出现这儿的,是么?”桑玥冷冷一笑,目光扫过脚边的麻袋,再次落在七姨娘汗渍斑斑的脸上,“话说,我真的很好奇七姨娘这般大费周章是在惩罚谁呢?莲珠,将袋子打开。” “是。” 莲珠蹲下身,解开已经鲜血淋淋的麻袋,从里面捞出一个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人儿,待众人看去她的面相,不由地目瞪口呆。 五小姐? 早在七姨娘从花园失态离去,九姨娘便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急忙派子归过来棠梨院通风报信。虽然桑玥不明白九姨娘这般向她示好意欲所何,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还是暗中派人盯紧了七姨娘的动向,并早她一步作下部署。方才她故意留下莲珠,就是让莲珠去“请”那李代桃僵之人。 须知,助纣为虐是要付出代价的! 七姨娘已经面无血色,五小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指着桑玥:“是你,是你故意将五小姐引来此处的!” 桑玥不理她,对着旁边的粗使婆子吩咐道:“将五小姐送回院子,然后通知大夫人。将七姨娘押到福寿院,交由老夫人发落!” “是!” 两名婆子上前架住七姨娘,然而她并不挣扎,十分顺从地随着下人走了。 桑玥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好像一切……解决得太过轻易,反而令她心里涌起一层不安。 忽然,红玉自前方跑了过来:“二小姐,不好了,大夫人带人把五姨娘的院子围起来了,说她毒害九姨娘!” ☆、第四十七章 色衰而爱弛 桑玥看向七姨娘渐渐远行的背影,一抽一抽,分明是在…… “慢着!” 她一声厉喝,粗使婆子忙停下了脚步,七姨娘被架在中间,却笑出了声:“哈哈……桑玥啊桑玥,你树敌太多,保得了自己保不了五姨娘,你就看着至亲之人死在你面前,而你却束手无策、暗自懊悔吧!” 桑玥绕至七姨娘面前,看着她狰狞的笑,极力忍住要杀她的冲动,淡道:“你对五姨娘和九姨娘做了什么?” 七姨娘却像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般,凑近桑玥的耳边,低声嘲讽道:“我做了什么?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不是五姨娘亲生的,一个那么精明,一个那么蠢!她明明就怀疑我,却拗不过我的激将法,吃下了有毒的糕点。事后我只向她鼓吹了几句,她就真给九姨娘送了过去!呕——” 七姨娘一个痉挛,侧身呕出一大口黒血。 驾着她的粗使婆子吓坏了,一把松开她,她脱力地瘫在了地上,朝着桑玥挑衅一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了声:“五姨娘……下毒……害我!” 夜空繁星闪耀,定国公府内却愁云密布。 五姨娘、七姨娘和九姨娘身重剧毒,桑丽被打成重伤,除了五姨娘,另外三人都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桑楚沐一身青色常服,面色肃然地坐在主位上,右侧是幸灾乐祸的大夫人和桑柔,左侧是满心担忧的桑秋。 桑玥立在大厅中央,正色道:“五姨娘没有毒害七姨娘和九姨娘,那糕点是七姨娘做的,她才是罪魁祸首。” 大夫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玥儿,我知道你救母心切,但七姨娘昏迷之前说五姨娘毒害她,多少下人都听见了。俗话说得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七姨娘没必要撒谎。而且,九姨娘就是吃了五姨娘送去的糕点才中毒的。就算那糕点是七姨娘做的,但毕竟经了五姨娘的手,下毒的人……也极有可能是她。” “可五姨娘自己也吃了。”桑秋怯生生地说道。 桑柔状似怜爱地看了桑秋一眼,柔声道:“三妹,这你有所不知了,三个人中,属五姨娘吃的最少、中毒最浅。事后她想法子吐出了大半,现在还能说上几句话呢!反观七姨娘和九姨娘,情况就严重许多。” 大夫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看向桑楚沐,道:“老爷,究竟是谁下的毒以后再追究也不迟,眼下救人要紧。李大夫方才去给九姨娘把过脉,回话说……此毒无解!” 桑玥心里冷笑,与其说无解,倒不如说解药只有一颗。桑楚沐大败胡人后,先皇陛下赐的一颗百转丹,便是鹤顶红都能解,何况是这种并不立即置人于死地的毒?端看父亲想救谁了! 桑楚沐十指交握,犹豫了片刻,道:“我去看看九姨娘。” 看九姨娘?父亲要救九姨娘?桑玥上前一步:“父亲,五姨娘她……” 桑楚沐用双指捏了捏眉心,并不看桑玥殷殷切切的眸光,他怕一看就心软了。“五姨娘谋害七姨娘和九姨娘,证据确凿,玥儿……” “父亲,即便你不愿救五姨娘,也不用给她安上这么一个罪名。”桑玥反过来打断他的话,眸光中似有星河闪耀,却一点一点渐欲冰冷,一种尖锐的痛感钻入桑楚沐的心间,令他不悦地蹙起了眉。 桑玥察觉到了父亲的情绪,但她又何尝不寒心?他只派了大夫去给九姨娘诊断,却对同样中了毒的五姨娘置若罔闻。 “玥儿,怎么跟你父亲说话呢?你是在质疑你父亲的公允吗?”大夫人唯恐天下不乱道。 桑玥并不接她的话柄,而是无比认真道:“父亲,请你……用百转丹救五姨娘。”人都是自私的,虽然有了九姨娘的提醒,她才避过七姨娘的毒手,但这并不代表着她要以牺牲五姨娘的生存机会作为报答。 凭心而论,大夫人巴不得年轻貌美的九姨娘死得越早越好,反倒是姿色平平的五姨娘对她并不构成什么威胁。但权衡再三,她还是决定不放过这么一个打击桑玥的机会。 “老爷,老夫人年事已高,九姨娘又中毒昏迷,我想将玄帧接到长乐轩来住几天。” 桑楚沐的眉心跳了一下,顿时就想到了九姨娘那张美如天仙的脸和玄帧粉拳呼呼的俏皮模样。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玥儿,你下去歇息吧。夫人,你把玄帧接来长乐轩。”语毕,他起身向外走去。 一阵寒风吹入大厅,廊下的八角玲珑灯旋转起舞,摇曳的烛火晃得桑玥心烦意乱。当桑楚沐与她擦身而过时,她鬼使神差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父亲。”她跪下了双膝,道出重生后的第一声乞求,“求父亲……救五姨娘。”如果这个人不是她的父亲,如果这个人不曾给她万千宠爱,她会有无数的法子得到那颗药! “玥儿,你会永远是我桑楚沐最疼爱的女儿。” 此话一出,大夫人和桑柔互视一眼,最疼爱的女儿?就算放弃救治五姨娘会让桑玥伤心,可老爷(父亲)也不用许下一个如此重大的承诺吧? 桑玥目光灼灼地望着桑楚沐,凝眸道:“父亲!既然我是你最疼爱的女儿,那你为什么不救五姨娘?” 桑楚沐的眉毛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扭头看向窗外:“我会请宫里最好的太医过来为五姨娘诊治,她还是有希望的。” 桑玥语气一沉:“那么,请父亲将百转丹给五姨娘,让太医去为九姨娘诊治。” “玥儿!不要仗着我疼你,就目无尊长!这是你对一个长辈该有的态度吗?”桑楚沐也不知是真怒了,还是只想借着怒气离开,他绕过桑玥,直直朝大门走去。 大夫人看着父女两个置气,心里乐开了花,闹吧闹吧,最好反目成仇。没了老爷的宠爱,她要整死桑玥,还不是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父亲对五姨娘的冷漠令桑玥心寒:色衰而爱驰,五姨娘纵然为他诞下最疼爱的女儿,依旧抵不过九姨娘青春年少、花容月貌。天底下,哪个男人不钟爱美丽女子?前世她为裴浩然牺牲那么多,不仍败给了桑柔? 既然父亲铁了心要舍弃五姨娘,她再坚持也没用。 她起身,双手掸了掸裙摆,拂去万千愁绪:“父亲,请慢走。” 听到她轻柔的呢喃,桑楚沐回头,自烛火和月光交界处瞥见她如琼枝海棠、含韵而立,一袭素衣藏不住她骨子里的风华高贵,俏脸上还挂着一抹灵动优雅的笑,仿佛刚才的争吵从未存在过。 这一刻,桑楚沐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女儿。 桑楚沐走后,众人也陆陆续续离开了长乐轩。大夫人欢喜地将桑玄帧接了过来,桑柔为表示对这个弟弟的亲厚,晚上宿在了此处。 回棠梨院的路上,莲珠小声道:“小姐方才为何不告诉老爷五姨娘有了身孕?” ☆、第四十八章 棍刑 因为有孕,所以才会吐,没想到阴差阳错救了五姨娘半条命。当钟妈妈找来陈大夫为五姨娘诊治时,他便是这般感慨的。 “我想说,可父亲没给我机会。而我现在庆幸,还好没说。”桑玥神色淡淡,无悲无怒,好像已司空见惯。 莲珠似懂非懂,又道:“小姐的意思是……啊——谁呀?”莲珠的背忽然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她回头,那人却像见了鬼似的掉头就跑。 瞧打扮,应是个三等丫鬟。 桑玥秀眉一蹙:“莲珠,抓住她!” “是!” 莲珠飞奔而上,将那仓皇而逃的小丫鬟扑倒在地,然后将她拧了起来:“还不见过二小姐?” 这丫鬟桑玥认得,是跟桑莞一同毙命的来福的妹妹嫣儿。她的手里拽着一个包袱,神色慌张,难不成是想逃出定国公府?而她此时见到了自己,竟也不行礼问安,反而怒目而视。 桑玥的脑海中飞快闪过无数思绪,尔后冷声道:“莲珠,与府里签了死契的下人私自出逃,该如何惩罚?” “回小姐话,该被乱棍打死,并向其家人索要双倍卖身银两。” “可嫣儿无父无母,仅有的哥哥也在除夕夜暴毙了,银子肯定是要不着,那么只有将他从地底下拖出来鞭尸了。” 桑玥云淡风轻的一席话像一根带刺的鞭,狠狠地抽打着嫣儿的心。她咬牙道:“二小姐,你害我哥哥枉死,还想鞭他的尸,你这么狠毒,迟早会遭报应的!” 莲珠一把揪住嫣儿的头发:“不许胡说!” 桑玥淡然一笑,似雪莲初绽,雅致而清冷:“你说我害了来福,可有证据?” 嫣儿自包袱里摸出一枚金钗,摊在手心上:“你敢说这钗不是你的?” 碧玉海棠钗? 桑玥冷冷一笑,看来棠梨院出了内奸啊。 “嫣儿,信不信你一出定国公府的大门就会被灭口?而杀你的这个人,并不是我。” “……”嫣儿哑然。 回到棠梨院时,已月上半空,钟妈妈刚从五姨娘的院子回来,说五姨娘的情况不太好,陷入了昏迷。 桑玥阖眸片刻,道:“我知道了,把丁香叫过来。” 今晚是茉莉和钟妈妈当值,所以丁香早早地歇下了,睡梦中被叫醒,心里惊愕了一瞬,随后穿戴整齐去了桑玥的闺房。 桑玥端坐于小姐椅上,钟妈妈和茉莉规矩地立在一旁。 “奴婢见过二小姐。”丁香恭敬行了一礼。 桑玥也不与她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丁香,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我?” 此话一出,茉莉和钟妈妈俱是一怔,尤其是茉莉,她和丁香都来自福寿院,彼此很是要好,就更不能理解二小姐的话从何说起。 丁香跪了下来,疑惑道:“二小姐,奴婢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我在说什么?那你可认得它?”桑玥冷声说完,将手中的碧玉海棠钗扔到丁香的裙摆上,“这支钗我从未戴过,那日为进长乐轩救五姨娘,我让你将它送给了荷香。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它曾是我的首饰?” 丁香的心猛然一颤,嘴上却不依不饶:“小姐,你的首饰向来由莲珠保管,这个想必她也是认得的。” 桑玥冷冷一笑:“呵,嫁祸得很好嘛,我再问一次,你究竟背着我做了什么?别以为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过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丁香低下头,咬唇道:“奴婢没有做对不起二小姐的事。” 桑玥淡淡睨了她一眼,道:“是吗?莲珠,进来!”五姨娘的事迫在眉睫,她可没功夫跟丁香慢慢耗。 莲珠进来了,手里握着一根三尺长、三指粗的木棍,笑呵呵地看向丁香。 “钟妈妈,茉莉,擒住她。” 桑玥一声令下,二人快步上前按住丁香的肩膀和手臂。 莲珠掐住她的脸颊,将木棍缓缓塞进她的口里,当木棍触及喉头的时候,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油然而生,她条件反射地干呕,拼力后仰,令那根木棍从嘴里退了出来。 “啧啧啧,”桑玥似讥似嘲地摇摇头,眼波中带了一丝不屑,“才这样就受不了了?待会儿木棍穿肠而过、自魄门而出时,你还不得难受得死去?啊,我差点忘了,好像棍刑之下本就无人生还。只是我好奇,他们是恶心死的,还是痛死的?” “二小姐!奴婢是老夫人送过来的,你不能这么对奴婢!” “还嘴硬?莲珠,这次别再手下留情!” 茉莉不忍地撇过脸,钟妈妈却腾出一只手扣住丁香的头,不让她乱动。 莲珠再次将木棍塞入丁香的口里,一击深入,滑过她的喉头,硬物带来的剧痛和恶心感令丁香止不住地干呕了起来。 越呕吐喉壁越是抵住木棍,喉壁越是抵住木棍越忍不住要呕……如此反复,生不如死。 木棍还在深入,丁香痛苦得汗如雨下、死命挣扎、眼泪呼呼冒个不停。她嗅到了死亡的味道,而比死亡更可怕的是这种临死前的折磨,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唔——呕——” 桑玥走近她,示意莲珠停下动作,木棍就那么静静地插在她的食道。 “决定将功赎罪就眨眨眼,还想抵死不认就继续瞪着我。” 丁香迅速眨了眨眼。 桑玥摆摆手,莲珠将木棍抽了出来。丁香只觉喉部一阵涩痛,但仍忍住恶心感和不适道出了事情的真相。 “奴婢……奴婢是大夫人安插到老夫人院子里的眼线,却阴差阳错之下被指给了您。” “初冬,去摄政王府赴宴的那一回,大夫人让奴婢故意延迟时间通报,并给您换上最华丽的衣衫,好让您显得不懂规矩、而且招摇。” “除夕夜,来福的尸体运回府里后,大夫人让奴婢偷一件您的首饰给她,无奈莲珠管得太紧,奴婢无从下手。就想起了从前您让奴婢给荷香送过一支钗。” “后来,大夫人从荷香的遗物中搜到了那支钗,并将它放在来福的怀中,令嫣儿看见,并让奴婢告诉嫣儿是您买通了来福刺杀四小姐,结果双双毙命。因奴婢是您的贴身丫鬟,嫣儿不疑有它,一心想为来福报仇,便同五小姐演了出戏,目的就是挑起七姨娘对您的怀疑。” “二小姐,奴婢也是迫不得已,奴婢与嫣儿一样,父母早逝,从小与弟弟相依为命,可无奈弟弟好赌成性,欠下一屁股赌债,大夫人帮奴婢的弟弟还了债,奴婢……只是想报恩。” 语毕,她已泣不成声,伏在地上等候桑玥的发落。 “报恩?”桑玥的眸中忽而窜起一股子极寒的冷意,令人如坠冰窖:“扒了她的裤子,从魄门而入,直到肠穿肚烂!” 茉莉被吓得不行,但还是跟钟妈妈一起按住了丁香,同处一室,没想到她背地里做了那么多坏事! 莲珠一手操起木棍,一手扯了丁香的裤腰带。 她拼命挣扎:“二小姐!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啊!您不是允许奴婢将功赎罪吗?” 桑玥按住莲珠的手,冷道:“你说的是实话,但却不是我想听的实话!那些不用你说我也猜得到,又算是哪门子的功?” 她松手,莲珠扒了她的裤子,扬起木棍…… 丁香只觉下面一凉,回头便看到木棍,先是一阵干呕,尔后惧怕如海浪般席卷而来,她嚎出了声:“奴婢在您的院子里埋了毒药!” 原本只是吓吓丁香而已,没想到她还真藏了一手。桑玥冷声道:“是几位姨娘中的那种毒?” 丁香点点头,魂魄已去了一半:“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是……” 桑玥耐心听完,让众人放开她,转身坐回椅子上。 只一个转身,便敛起了浑身的冰冷,只余下眸光灿若星河,唇角勾起一抹舒柔的笑意,与方才那个唆使人使用酷刑的阴冷模样判若两人。 “丁香,你弟弟还欠多少债,我帮你还。而且,我还会给你弟弟谋份好差事,只要你安心替我办事,我便许他一个光明前程。如果你不愿意,我给你一笔钱,送你出府。你不用急着给我答复,先歇息几天吧。” 茉莉将四肢发软的丁香扶了下去,心里暗自庆幸,还好她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二小姐的事!这二小姐,好的时候像个神,狠起来简直是个小魔头! “启禀二小姐,靖王殿下来了,老爷让您去花厅。”守门的丫鬟禀报道。 桑玥看看沙漏,已亥时三刻,靖王为何这么晚造访定国公府?还要宣她前去?要命的是,慕容拓也快来了。 “莲珠,你留在这里,待会儿慕容拓来了你就告诉他,今晚我不练习骑射了,让他明天再来。” 莲珠两眼陡然睁大,笑比哭难看:“小姐,奴婢觉得吧,慕容公子对那匹汗血宝马是志在必得,所以对你的训练堪称严苛至极。不管刮风下雨,从不间断。你说今晚不练习,他……他还不得掀了棠梨院?” 莲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桑玥不确定此去需要多久,总让慕容拓等着似乎不太妥当。她叹了口气:“那你如实相告,若他愿意等,便等着吧。” 莲珠瘪瘪嘴,道:“上回,你就因为给老夫人侍疾而比约定的时间晚回了一刻钟,慕容公子就拉着你多练了一个时辰。此番前去,怎么也要一个时辰,那小姐你今晚还不得被慕容公子折腾一宿啊?” ☆、第四十九章 自食恶果 真要折腾一宿也没办法,她还是要去见靖王和父亲。 换上一件淡紫色束腰罗裙,外衬白色菊纹上裳,朴实无华、淡雅别致。柔软的墨发被挽成一个百合髻,两指青丝垂在面颊,令本就小巧的面庞越发显得精致。 莲珠又为桑玥簪上白玉花钿,清丽脱俗。 这身打扮,不算出挑,但也不显得怠慢。 严格说起来,她与靖王也算有些渊源。先皇后去世后,靖王一度过于悲恸,因父亲是教靖王武艺的老师,二人关系不可谓不亲厚,于是父亲将靖王接到府上小住了半年。 当时,她五岁,靖王十四岁。 府里的女孩子那么多,桑柔美丽、桑秋乖巧、桑莞聪颖、桑丽大方,靖王却偏疼木讷小气的她,总是在她被桑柔欺负之后,给她糖吃、背着她到处溜达,而她也总一口一个“耀哥哥”的叫。 再后来,靖王回了宫,二人便没再单独见过面。即便见了,也是隐于人群之中。渐渐地,桑玥就将那些回忆抛诸脑后了。 事过境迁、物是人非,她和他都已不复儿时的天真浪漫。 到达花厅时,桑玥见到了“久违”的靖王。重生后,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害得”定国公府走上谋反之路的殿下。 慕容耀身形健硕,衣服是上好的紫色蜀锦,下摆上绣着盘龙云海、旭日东升。金线与头上的紫金冠相互辉映,颇有一股紫气东来、唯我独尊的王者之威。但他一转过身来,感觉就全然变了。 他的五官美得令人窒息,面若桃李、眉如墨剑,薄唇嫣红似樱花,下巴微微翘起,唇角挂着风流邪肆的笑。他与宸枫一样,都有一双迷死人的桃花眼,不同的是,他璀璨迷人的眼眸里少了那份消沉、孤寂,却多出好几分调侃和危险。 是的,危险!这种人,披着风流倜傥、放浪不羁的外表,做着集结群臣、谋朝篡位的举动。 “见过靖王殿下。”桑玥行至花厅中央,远远地行了一礼。 慕容耀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横于腹前,缓步向桑玥走去。顿时,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他单指欲挑起桑玥的下巴,桑玥却抢先抬头,笑得天真浪漫,带着几许尊崇的敬意,仿佛在看一个救万民于水火的英雄,但那双深邃清冷的眸,却让慕容耀望不见底。 他怔了怔,收起僵在半空的手,笑得嫣然:“你果然变了,桑将军和玄夜告诉我你的变化时,我还有些不信。” “人都是会变的。更深露重,不知殿下传召臣女所谓何事?” 慕容耀拿出负于身后的手,摊开掌心,露出一个小巧的青花瓷瓶:“百转丹,拿去救你娘吧。”那样子,像极了小时候,她被欺负得哭鼻子,他递过一块糖,“拿去吧,吃了就不难过了。” 桑玥愕然地看着慕容耀,第一个反应是父亲将此事告诉了他。 “有条件的。”慕容耀喜欢看她愕然的样子,懵懂而天真。他忍不住凑近她的脸,嘴角咧开一个邪肆的弧度,话腔里带了一丝蛊惑,“小玥玥,让我亲一下,嗯?” 那声“嗯”的调调七弯八转,一直转到桑玥的心里,立即变成一只小猫的爪子,出其不意地将她的心肝肺挠了一把,酥酥的、痒痒的。 这个靖王殿下,真是个妖孽! 她急忙后退两步,避开他惑人的气息:“殿下,请自重。生死由天不由人,臣女的娘无福消受如此尊贵的丹药。殿下有事请找臣女的父亲商议,臣女告退。”转身,嘴角一勾,大不了等下让慕容拓从他手里抢过来! 慕容耀拉住她的胳膊,将药塞进她的手中,深吸一口气,仿佛十分陶醉的样子:“嗯,很香,海棠花的气味,我喜欢。你小时候总是追着我跑,‘耀哥哥’、‘耀哥哥’叫个不停。现在怎么跟我如此生疏?” 桑玥垂眸不语,谁追着你跑了?明明是你非要背着我满处溜达。 “现在会害羞了啊,那么,你先欠着,等你长大了再还给我。”语毕,怕她不懂,慕容耀补了一句,“我指的不是丹药。” 桑玥却是将药塞回他的手中,淡雅一笑,令花厅内所有繁花失色:“殿下还是把这丹药留着自己慢慢用吧,这一路的血雨腥风、明枪暗箭,可比定国公府的局势危险太多。就怕我收下了殿下的药,届时却无人来找我索要代价了。” 慕容耀心中一怔,她什么意思?是咒他还是提醒他?压住心底的震惊,他慵懒抬眸,笑得诡异:“你究竟知道什么?” 桑玥侧过身,淡道:“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好像臣女都知道。殿下指的是什么?临淄城密地的三十万大军,还是南边迅速崛起的圣教?又或是一批又一批远渡西洋的商队?” 慕容耀心底的震惊无以复加。若说桑玥知道临淄的军队,是因为她是桑楚沐最重视的女儿,那么圣教和商队她又是从何得知? 桑玥笑容浅浅:“军饷来自于商队,情报来自于圣教,那处密地又在矿山附近,明着招矿工,实际募忠良。表面看来殿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可殿下知不知道,你这一切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三十大军的左副将是摄政王的人,圣教的十名红衣祭司中也有一半是他的人,至于商队,殿下依赖于裴浩然,目前是好是好,臣女暂不妄下定论。” “你从何得知?又是真是假?”慕容耀目光灼灼地盯着桑玥,似要拆穿什么,而又像在求证什么。 “我从何得知殿下就不必过问了,至于我说的是真是假,殿下一查便知。殿下装风流扮纨绔,为的不就是让摄政王和太后放松警惕、待时机成熟再给对方致命一击?说实话,我对殿下的宏图伟业半分兴趣都无,甚至,有些反感。因为殿下,定国公府将要走上一条谋逆之路。但我又不得不帮助殿下,因为我是桑楚沐的女儿。”桑玥说完,不再理他,迈步跨出花厅的门槛。 慕容耀来不及多想,跟着追了出去。他拦住桑玥的去路,笑得花枝乱颤,邪魅惑人:“小玥玥,耀哥哥今晚不走了,留下来与你秉烛夜谈。” 他将手中的瓷瓶递给身旁的侍卫:“给五姨娘送过去。” 再看向桑玥,大臂一勾,将她圈入怀中:“小玥玥没有后顾之忧了吧?” …… 却说慕容拓在自己房里算着时辰,暗自诽谤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去得太早,显得自己迫不及待;去得太晚,又不够守时。所以,每天一到晚上,他就开始盯着沙漏发呆。 忽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慕容拓不耐烦地问了句。 “拓儿,是我,我给你亲手做了些糕点。”王妃在门外温柔地说道。 慕容拓起身去给王妃开了门,月辉趁隙而入,打在他俊美无双的脸上,眉宇间华光流转,看得王妃陶醉不已:“我的儿子,就是长得好看!” 慕容拓脸色一沉:“母妃。”他又不是女的! 王妃讪讪一笑,美眸中似有亮光闪过,她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用银筷夹了片杏仁酥递到慕容拓的唇边:“拓儿,尝尝我的手艺。” 慕容拓身子后仰,蹙眉道:“母妃,我不爱吃甜食,还有,你的身上是什么味道?”香得过于浓郁,令他十分反感。 王妃纤长的睫毛眨了眨,溢出华光无限,她放下筷子,倒了杯音韵茶:“这茶是我亲手泡的,你喝一点。” “母妃,我不饿也不渴。” “就喝一口,乖。” “不喝。” “吃一口呢?” “不吃。” 慕容拓隐隐觉得不妥,双手插抱胸前,剑眉一挑,低头望进王妃飘忽闪烁的眸子:“母妃,你今天晚上真的很奇怪。你不会是在我的食物里做了手脚吧?” 王妃面色微微有些泛红,扭过头不看他,轻咳一声:“你那么聪明,我在食物里做手脚哪里瞒得过你?不吃就算了,早点歇息。” 语毕,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食物没问题,但她在身上撒了媚药,现在,她要去找摄政王“灭火”了,欲火焚身的滋味可不是她抗得住的。 儿子,别怪我!我实在无法接受你好男风这个事实。只要尝过了女人的美好,你应该就不会再迷恋男子了。 王妃刚走,便有四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进入了慕容拓的房间,同时,十名暗卫从天而降,将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今晚就是要慕容拓插翅难飞。 屋内,春色满园,白衣女子清丽淡雅、出尘脱俗;绿衣女子温婉似水,眉目含情;蓝衣女子笑容浅浅,气质若兰;黄衣女子灵动优雅,娇柔可爱。 四人齐齐对着慕容拓行了一礼:“见过慕容公子,今晚就由我们来伺候公子吧。” 语毕,也不等他发话,四女纷纷开始宽衣解带,露出羊脂美玉般的肌肤和玲珑别致的娇躯。 慕容拓心里一阵恍惚,小腹窜起一股热浪,看看这四名女子、想想母妃的反应,再结合体内莫名其妙的异样感,他算是明白了:他被下药了! 给亲生儿子下媚药、逼儿子宠幸女人的母亲,天底下唯她楚婳一人! …… 摄政王府绯色缠绵,定国公府紫气萦绕。 桑玥手捏着一颗黑子,放入棋盘中,有些心不在焉。距离她和慕容拓约定的时辰已过去一炷香的时间,她真有些担心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一怒之下烧了她的棠梨院。 慕容耀迷死人的桃花眼眨了眨,令得室内仿佛亮堂了几许。他握住桑玥柔若无骨的柔荑,声音里透着无尽的魅惑:“小玥玥,你分心了,在想什么?” 桑玥抽回手,认真道:“殿下真想知道臣女在想什么?” 慕容耀点点头,性感的薄唇抿起一个微微上扬的弧度:“如果你担心会有人来打扰我们,大可不必。” 说着,他的狼爪再次朝桑玥伸了过来,桑玥起身避开,走到窗边凝视了几秒,淡道:“臣女在想殿下几时成为臣女的姐夫呢?” 慕容耀双手交叠与脑后,媚眼如丝道:“本王说了会娶桑柔吗?” 桑玥避开他那蛊惑人的眼神,看向窗外的夜空:“形势所逼,殿下不得不娶。臣女的大姐是韩丞相的外孙女,又是定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这身份不算最显赫,起码比不得恬郡主矜贵,但却实在。殿下要的是个绣花枕头,还是文、武两派翘楚的支持?” 慕容耀依旧笑得魅惑人心,但心底的震惊却像海浪般袭来。他甚至有种错觉,在桑玥的面前他毫无秘密可言。他有什么、在计划什么,她统统知道!这种感觉就像是脱光了衣服,被她一览无遗,十分不自在。而她,居然不屑一顾,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她,真的还是小时候那个被欺负了连告状都不敢的小女孩儿? “殿下,摄政王妃打着设宴的名义给慕容锦挑选世子妃,你不会真的毫不知情吧?你不加快速度,被人捷足先登,可别后悔。”语毕,她行了一礼,眸中难掩倦意,“臣女实在是困了,先行告退。若殿下还余兴未了,臣女这就去把大哥叫来,他仰慕殿下的才华已久,早想与殿下对弈一番呢。” 困?跟他在一起,她居然觉得困?慕容耀还想挽留,但见她身量纤纤、倦态兮兮,又心有不忍,只得点头放她离去。 桑玥跨出花厅,长吁一口气,她哪里困?平时的这个时辰,她可是在郊外的马场上驰骋呢! 回到棠梨院时,莲珠已经困得趴在桌上打起了盹。桑玥并没吵醒她,取了毛毯盖在她身上,尔后兀自歇下了。 这一夜,慕容拓没有来。 甚至,一连三日,慕容拓都没有来。反倒是慕容耀,每天都来看望滕氏,源源不断的礼物被送到各个小姐的院子。 九姨娘和五姨娘的身体渐渐康复,七姨娘和桑丽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七姨娘殴打桑丽,所以桑楚沐吩咐下人不许照料她,让她自生自灭,不过两天,便命丧黄泉,最后落了个草席裹尸、扔在乱葬岗的下场。至于桑丽,因伤势过重,迄今仍处于昏迷状态。 众人不知道慕容耀给五姨娘赠药一事,只知老爷将唯一的解药给了九姨娘。 桑柔私底下大肆渲染当晚桑玥是如何顶撞父亲、如何被父亲责骂,而桑楚沐近几日公务繁忙,正好没去看望桑玥。一时间,桑玥失宠的消息在定国公府内不胫而走。 这还不算是最坏的,最坏的是下人们已经开始悄然议论说五姨娘才是真正的凶手,她为了逃避制裁,所以假装中毒,实际上一点事也没有。这不,老爷没给她解药,她也照样痊愈了! 清早,阳光明媚、春风和煦。 晚上不练习骑射,桑玥的睡眠也浅了些。丁香依旧没有给她回复,整日窝在房里。茉莉悉心劝导了丁香好几回,效果甚微。 茉莉服侍完桑玥更衣,刚要出门,却与怒气冲冲的莲珠撞了个正着。 莲珠发髻松动,身上湿漉漉的,乌黑斑驳,脸上也有着几道不浅的炭渍,好像方才经历了什么动荡一般。 “你怎么了?跟人打架了?”桑玥淡淡问道。 莲珠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我就是见不惯西红那嚣张跋扈的样子。凭什么好东西都得让给大小姐?奴婢是按照份例去取果品,她先挑还不算,挑剩的还私自揣了几个。奴婢看不过去就说了她,谁知她抡起一盆湿炭就朝奴婢砸了过来。” 桑玥秀眉微蹙:“所以,你就跟她打了一架?” 莲珠瘪瘪嘴,低声道:“没有,基本上是奴婢打她,她不经打,挨了一拳就趴在地上动不得了。” 桑玥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倒是长了胆子,都敢给我惹祸了?” 莲珠垂眸掉泪,茉莉劝慰道:“二小姐,莲珠也是护主心切,您别生气。” 桑玥如冷月般透着清辉的眸子紧紧锁定莲珠泪意盎然的眼,正色道:“现在所有人都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关键时刻,最忌讳逞匹夫之勇。念你是初犯,我不予追究,但下不为例!赶紧梳洗一番,将抽屉里的那个锦囊给大少爷送去!” 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西红平日里虽仗着自己是桑柔的贴身丫鬟,没少欺负下人,但父亲仍在家,她应没胆子动棠梨院的人。看来,流言纷飞无法止于智者,一场较量在所难免。 桑玥从抽屉里拿出一纸契约和几张银票,递给茉莉,道:“给丁香吧,还有不用准备我的午膳,我会在祖母那儿吃。” 这便是告诉丁香,她如今已是自由人,若是想走,现在就是大好时机,不会有人拦着她。 茉莉点点头,看到那银票上的数字,暗自震惊了一把。这些钱不仅能还上丁香弟弟的赌债,还够二人在乡下置办几亩薄田、买下一座大宅,安安稳稳过日子。她知道二小姐过的并不富足,靠着变卖首饰换些银子打赏下人,给了丁香这些银票,只怕二小姐自己便所剩无几了。 丁香被严刑逼供是咎由自取,细细想来,二小姐从来没有冤枉过任何人,也不曾拿下人出气。她只是很有原则,谁也不能违反她的原则。跟着这样一个主子,茉莉觉得很庆幸。 桑玥带着莲珠去了福寿院给滕氏请安。 滕氏坐在主位上,穿褐色缎面春衫,头簪一根翠玉簪子,手戴翡翠镯子,前段时日大病一场,到如今脸上还有色恹色。 左侧下首处是桑楚沐、大夫人、桑柔和桑玄夜。 桑楚沐一袭藏青色锦服,赔上刚毅俊朗的五官,显得霸气而深沉。 桑玄夜的五官与他极为相似,只是肤色白皙些,眉眼柔和些。他穿着褐色锦服,腰束玉带,挂着桑玥亲手打了珞子的环佩。身上的书卷气息渐浓,为了今年的科考他可是埋头苦读、费尽心思。 大夫人穿着流彩暗花云锦裙,肩配淡紫色披帛,头发用一根金簪简单地挽住,斜垂于脑后,平添了一分婉约之气。 桑柔身穿蝶戏水仙裙衫,白如一捧瑞雪,偏又蝶戏水仙、春色满园,加之五官实在精美,叫人看得舍不得错开视线。她的怀中抱着一只温顺乖巧的金毛犬,正滴溜溜地转动着琥珀色的瞳仁,煞是可爱。 能与桑柔媲美的,便是右侧的九姨娘了。她打扮得十分素净,鹅黄色苏绣月华裙,头上无任何发饰,却有一种芙蓉出水、天然去雕饰的美感。 她的身侧分别是妩媚多姿的大姨娘和朴实无华的五姨娘。 呵,连姨娘们都来了,大夫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瞧气色,五姨娘和九姨娘都恢复得很好,二人见桑玥进来,俱是微笑颔首。五姨娘露出的是关怀,九姨娘则有些讨好。桑玥还不能妄断九姨娘是真心示好还是笑里藏刀。那晚,她求父亲放弃救治九姨娘、转而救治五姨娘,九姨娘不可能没听说吧!那么,她还如何能对自己笑得出来? “见过祖母、父亲、母亲。”桑玥行了一礼。 滕氏缓缓抬眸,和颜悦色道:“坐吧。” 桑玥行至桑玄夜身边坐下,看向桑柔怀中的金毛犬,笑道:“大姐新买的宠物吗?好可爱。” 桑柔优雅一笑:“是靖王殿下送的,不知殿下给二妹送了什么?” 桑玥神色一暗,露出几许小女儿家的艳羡和醋意:“没姐姐的好呢,都是些观赏之物。” 桑柔满意笑笑,庶出就是庶出,还妄想跟她比? 二人说话间,桑秋已在偏厅烹好茶,亲自端了过来。她穿着蓝色琵琶襟上衣,内衬白色撒花烟罗裙,显得神清气爽、甜美可人。在经过桑柔身边的时候,那只金毛犬忽然冲了出去,吓得桑秋手一抖,茶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嗷嗷!” 金毛犬叫了几声,开始舔舐地上的茶水。 众人纷纷笑出了声,就连桑楚沐都乐了:“看来秋儿烹的茶很好喝啊,连金毛犬都懂来抢食。” 原本担心受责罚的桑秋一听父亲的调侃,稍稍放下心来。然而心还没揣回肚子,桑柔就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啊——我的金毛犬!” 桑秋定睛一看,那狗打了个滚,全身抽搐,尔后七窍流血而亡。她被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扑进了桑玥的怀中,颤声道:“二姐!” 众人俱是神色一暗,府里刚出现过中毒事件,所以大家对这个是非常敏感的。 五姨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茶是桑秋烹的,而她此时窝在玥儿的怀中,这不是摆明了说二人关系匪浅吗?玥儿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 滕氏惊愕地问向桑楚沐:“这是怎么回事?” 桑楚沐走过去仔细一看,究竟沙场的他见过各种死亡惨状,这条狗口吐黑血、面部发黑,分明是中毒而亡。他蹙眉道:“回母亲的话,它中毒了。” 全场哗然! 大夫人无比惊愕,发髻上的赤金流苏随着摇头晃脑的动作轻轻敲打着她的面颊,众人似乎还能听到细微的声响。“老爷,婆母,这茶里有毒吗?还好这条狗贪嘴,不然若被婆母喝进去……”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众人皆心知肚明。 “三妹,你怎么会烹一杯有毒的茶来孝敬祖母呢?”桑柔大义凛然道,眸中噙满泪水,仿佛无比痛心。 “我没有,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有毒?”说着,她趴在桑玥的怀中哭了起来,“二姐,我真的没有下毒……我就是……像往常一样做的……” 桑玥轻拍着她的肩膀,软语安慰道:“三妹放心,祖母深明大义、明察秋毫,定不会让人冤枉了你去。你天天为祖母烹茶,若真心怀不轨,多的是机会,不会选择一个大家都在的日子。” 桑楚沐也觉得蹊跷,且不论秋儿没有毒害老夫人的理由,就是有,也绝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滕氏被戴了顶高帽子,倒不好胡乱发火。她看向刘妈妈,道:“方才三小姐烹茶的时候,旁边都有些什么人,去叫来!” “是!” 刘妈妈退下去后,大厅内一度陷入无比压抑的沉寂。偶尔从轩窗和大门灌入几阵和煦的春风,吹在众人脸上却有股冰凉的触感。 桑玥示意桑秋在旁边坐好,她自己则行至金毛犬的身边,仔细打量着它的死态。迎着春阳的光辉,她在茶渍中瞧见几层很淡很淡、微不可察的彩色光晕,尔后她探出手摸了摸金毛犬的肚子,原来如此! 她的举动令人匪夷所思,堂堂将门千金,居然去摸一条狗的尸体,也不嫌脏? 桑柔和大夫人都以为她发现了什么,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良久,并未见她言语,才稍稍宽心。 桑玄夜快步而至,将她拉回座位,又取出帕子蘸了些水,给她细细擦了起来。 大姨娘的脸色有些难看,这几天关于二小姐失宠以及五姨娘下毒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不知是真是假。风口浪尖上,玄夜与二小姐走得太近实在不明智。而今天这事,她一猜就是大夫人给二小姐设下的陷阱!二小姐能不能逃过一劫还两说,可不能让玄夜被连累。 思及此处,她望向桑楚沐,眸子里波光潋滟:“老爷,玄夜前些日子得了一个造型独特的墨玉砚台,周身刻有十八降龙罗汉、冬暖夏凉,据说即便放在雪地里,墨汁也不会结冰,玄夜今早还说要送给您呢!” 桑楚沐淡淡抬眸:“是吗?” 那墨玉砚台本事打算送给玥儿的,大姨娘怎么回事?桑玄夜暗暗瞥了大姨娘一眼,随即笑着看向桑楚沐:“是的,父亲,我这就去取来。” 桑玥心中冷笑,树倒猢狲散,大姨娘怕是以为她要失势了,唯恐殃及桑玄夜吧! 刘妈妈回来了,她身后跟着二等丫鬟梨花。 “奴婢见过老夫人、老爷、大夫人。” 滕氏似懒得审问,大夫人沉声道:“梨花,三小姐烹茶的时候,你在一旁候着吗?” 梨花恭敬道:“回大夫人的话,奴婢在清理房间和院子,偶尔会看见三小姐,但并不是一直盯着的。” 大夫人又道:“这就是说,即便有人进进出出,你也未必留意得到了。” 梨花低头默认。 大夫人轻轻一笑,和颜悦色道:“秋儿,你在烹茶的时候,可有离开过?” 桑秋揉揉眼,哽咽道:“我去取水时离开了一会儿,平时也是那样子的,从未出过差错。” 这时,大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此,只能搜府了。” 九姨娘与五姨娘互视一眼,微微摇头。 这一幕落进了桑玥的眼中,她们二人不该怒目而视吗?怎么反倒像同仇敌忾?五姨娘和九姨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事关您的安全,儿子建议搜府。”桑楚沐对老夫人恭敬地说道。 既然儿子开了口,滕氏并不阻挠,她和蔼道:“依你之见,派谁去搜府呢?” 桑楚沐思付片刻,道:“让刘妈妈、王妈妈和陈侍卫带人去搜吧。为了谨慎起见,凡是搜府之人先相互搜身,以确保没有可疑的物品。” 大夫人侧目瞥见桑玥若无其事地茗茶,心里的嘲讽排山倒海而来:桑玥啊桑玥,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好好享受一下最后的平静吧! 刘妈妈带上了福寿园的冬梅和颖雪,王妈妈带上了长乐轩的小沁和白兰,陈侍卫则精心挑选了几个聪明机警的侍卫。一场声势浩大的搜索行动就此拉开序幕。 众人离开后,桑玄夜将墨玉砚台拿来了,但桑楚沐此时全然没有观赏把玩的心情,只随意看了两眼便放在一边。桑玄夜见气氛有些压抑,不再多言,只静静地坐在桑玥身旁。 一个时辰后,刘妈妈和王妈妈带着众人回来了,在她们身后,跟着狼狈不堪的丁香和小沁。二人发髻蓬乱,衣衫不整,还有撕碎的痕迹。 见到丁香,桑玥嘴角一勾,她终究是赌赢了。 大夫人眨巴着眸子掩去心底的异样,问向刘妈妈,实则看向王妈妈:“刘妈妈,你可搜到什么了?” 王妈妈为难地使了个眼色,咧了咧嘴角。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她们的掌控。 刘妈妈禀报道:“奴婢们搜遍了全府上下,没有见到可疑的物品。但……” 大夫人心中一怔:没搜到?怎能可能?她不是让丁香在桑玥的院子里埋了毒药吗?小沁知道毒药的位置,怎么会搜不到? 她瞪了小沁一眼,这才重新打量她和丁香,二人这狼狈不堪的模样,莫不是……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滋生,她端起茶杯,茗了口茶。 滕氏蹙眉道:“但什么?有话直说!” 刘妈妈对小沁和丁香打了个手势:“你们两个,过来。” 丁香和小沁向前几步,跪在了大厅中央。刘妈妈又道:“在搜棠梨院的时候,丁香捉住了小沁,说她鬼鬼祟祟地在埋什么东西。奴婢听到叫声,和王妈妈跑去一看,在海棠树下,的确有个坑儿,旁边有个铲子,里面有个瓶子,小沁的手里满是泥污。” 大夫人端着茶杯的手轻颤了一下,溢出几滴茶水,她忙用帕子盖住。丁香那个小贱人,居然出卖她! 小沁用脏兮兮的手抹了把泪:“老夫人,这的确是奴婢挖出来的!” 桑玥淡淡一笑:“你说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 小沁点点头。 “刘妈妈,可否让我看看那个瓶子?” 刘妈妈将瓶子递给桑玥,她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尔后垂下宽袍盖住手:“祖母,这个瓶子不是玥儿的。我很好奇,小沁怎么搜东西搜到地底下去了?仿佛知道那里埋了东西一般。” 小沁哑口无言,因为二小姐院子里的人都太谨慎,将毒药藏在其它地方很容易被发现,所以大夫人让丁香将毒药埋在了海棠树下。 原定计划是其他人都去房间搜查的时候,丁香将瓶子挖出来,清洗干净后再交给她,谁料丁香借故说全身无力,扔了把铲子让她自己挖。挖就挖呗!可她刚刚挖出瓶子,丁香就像疯了似的扑过来,反咬一口,说她埋瓶子! “玥儿,把药瓶给我。”桑楚沐淡道。 桑玥从宽袖中探出手,将已经捂得发热的药瓶递给了桑楚沐。 没有人知道,这已经不是方才那一瓶药了。 她虽然早早地跟丁香言明了这个计划,但她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丁香会愿意留下来帮她。所以,她让莲珠将树底下的药换成了补药,即便被搜到也没什么,真正的毒药一直藏在她的袖子里,现在,顺利地到了桑楚沐的手中。 这回,倒是九姨娘开了口。她眉目如画,声若莺啼,一出声便让人如临仙境,竟生出了几许飘渺之感。 “老夫人,老爷,婢子只听说狗的鼻子灵,能闻到埋在地底下的东西。至于人……婢子闻所未闻。” 桑玄夜也趁热打铁:“别人都在房里搜,就小沁不偏不倚地跑到棠梨树下,还一挖一个准?太蹊跷!依我看,丁香所言不虚,小沁就是在埋那东西。” 小沁惶恐的眼神投向大夫人,大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噤声、镇定! 这风向貌似又吹向了二小姐,大姨娘扬眉一笑,明知故问道:“这丫鬟是长乐轩的吧?貌似是大夫人的贴身丫鬟呢。” 桑玥瞪大无辜的眸子,殷殷切切道:“母亲不会这么做的,我想一定是小沁自作主张,上次的荷香不也是这样?” 滕氏淡淡扫了一眼大夫人,上次是荷香,这次是小沁,她害起人来倒是乐此不疲! 桑柔本欲开口,可这个节骨眼儿上触霉头似乎不妥,于是她咬紧牙关,偷偷地瞪了桑玥一眼。 桑玥及时扭过头,视线越过桑玄夜,朝着桑柔莞尔一笑。这一笑,几欲气得桑柔当场暴走。大夫人按住她的手,小声道:“给我冷静。”心里开始计量对策。 九姨娘将矛头对得更准,美眸轻抬,疑惑天真的绝色姿容令桑楚沐心生荡漾。“老爷,这会不会就是我和五姨娘所中之毒?” 原本大夫人让丁香埋在棠梨院的就是姨娘们所中之毒,目的是坐实五姨娘毒害九姨娘的罪名,并将桑玥一并拉下水。可如今,这罪名隐隐有向她飘来之势。 但转念一想,大不了让小沁担了罪名,反正只是毒害姨娘而已,况且九姨娘和五姨娘不都没事吗?老爷和婆母应该不会将此事闹大,她顶多落下个教奴无方的错误。 桑玥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哼,大夫人,毒害姨娘的罪名算什么?我出手才这么点水平,就枉我重活一世了。 滕氏将几件事连在一起想了一遍,心里明白了七八分。花白的眉毛一蹙,斗姨娘的戏码她可没兴趣,至于玥儿嘛,暂且先看楚沐的态度如何。 桑楚沐喝道:“陈侍卫,派人去九姨娘的院子,将未吃完的糕点拿来,你带上我的帖子,去把杨太医请来!” “是!” 陈侍卫领命出去后,又是一个时辰的等待,漫长而枯燥、气愤压抑到了极点。五姨娘毕竟有孕在身,长时保持静坐的姿势,有些腰背酸软。而且,有身子的人极易犯困,她渐渐有些体力不支了。 桑玥见状,倒了杯温水走过去,放在五姨娘的手上。这个小小的关怀举措令五姨娘心中一暖,险些落下泪来。她明白,大家都认为她是毒害九姨娘的凶手,真相大白之前,她不能抽身离去。而怀孕之事,玥儿也让她暂时隐瞒。 为了玥儿,她必须打起精神! 杨太医走近福寿院的正厅时已临近午膳时分。一路上,陈侍卫将今早的状况大致与他说了一遍,好让他心里有数。 他对桑楚沐和滕氏行了一礼,桑楚沐抬手示意他平身,语气平和道:“杨太医,劳烦你验一下这个瓶子里的药和那几块糕点。” 刘妈妈将药瓶和糕点放在托盘中,端至杨太医的面前。 杨太医先是从瓶子里倒出一堆黄白相间的粉末,仔细望、闻、触,又同样的方式验了糕点。眉心蹙了蹙,沉声道:“腾老夫人,这药粉中的确有糕点所含之毒。而且……” 他看了看滕氏的面色,对滕氏道:“可否容微臣给您把个脉?” 滕氏探出手,杨太医上前将三指搭上她的脉搏,片刻后,作揖道:“老夫人前些日子可曾大病一场?” 滕氏警觉了,眉毛几欲竖起来:“是了,老寒腿犯了,痛得厉害,连带着浑身发冷,卧床好几日。” 杨太医点点头:“那就是了,这白色的药粉便是寒毒,老夫人体内还残留一些,想必是上次余毒未清。寒毒虽不致命,却能让人卧床不起、终日如坠冰窖,很是难受。” 此话一出,犹如平地惊起一声闷雷,打得所有人的心都颤了几下。毒害姨娘没什么,可凶手居然将毒手伸向了老夫人!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小沁,这毒药……是她埋的,而且埋在了棠梨院。 桑玄夜厉声道:“小沁,你好狠的心,毒害老夫人和几位姨娘,还想嫁祸给二小姐,真是一石多鸟之计!” 这话的潜台词太明显不过了: 姨娘们死了,谁最开心? 老夫人病了,谁最逍遥? 二小姐被冤枉了,谁最解气? 桑玥忽然哇的哭出了声:“讨厌我就直接给我下毒好了,为什么要毒害祖母?究竟是谁指使你的?” 原来韩珍不仅是在斗姨娘,更是在斗她这个婆母!滕氏的一口气郁结在心,面色暗沉如墨:“韩珍啊韩珍!我让素琴协理定国公府、抢了你的职权,于是你怀恨在心要报复我,只要我瘫了,素琴没了后台,你便能将她手里的职权夺回来。这,是不孝之罪!” 大夫人起身为自己辩驳:“不是的,婆母,我没有对你下毒?”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那个瓶子里怎么装了寒毒?又是谁、通过何种方式让老夫人给吃了? “其二,你嫉妒九姨娘美貌,企图毒害她,这是嫉妒之罪!”滕氏一句比一句沉重,似万年玄铁狠狠地砸在大夫人的心上。 大夫人跪在了地上,泫然欲泣:“婆母,我没有!老爷,你相信我!” 桑楚沐一时心乱如麻,他隐约觉得那里不对劲,在铁证如山的面前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其三,你怨恨玥儿在除夕宴上抢了柔儿的风头,于是借刀杀人,将毒害九姨娘的罪名嫁祸给玥儿。这,是残害子女之罪!” 说完这些,滕氏已然起身,双目如炬,字字如钉:“七出之罪,你已犯三条!你还有何颜面做定国公府的主母?” ☆、第五十章 你就是个疯子! 大夫人言辞灼灼:“婆母,这件事疑点多多!丁香和小沁各执一词,没有第三个证人,怎么能就给小沁定罪、给我定罪呢?” 这时,桑玥给莲珠打了个手势,莲珠开口了:“奴婢想起来了,前段时间奴婢去给小姐买胭脂,在东街的回春堂药房瞧见了小沁,她当时左顾右盼、还鬼鬼祟祟的。” 其实她哪里瞧见了?不过是丁香说出了小沁买毒药的地方。 如今这形势几乎是一面倒,大姨娘可不会放过这么个踩踏大夫人的机会。她起身一福:“老夫人,老爷,其实今儿这事说查证,也好查证,去那药铺一问便知。” 桑玥心中冷笑,大姨娘真是会审时度势。 滕氏只要一想到韩珍居然将毒手伸向了她,这心里的怒火就如潮汐般涌来,不停地拍打着她孱弱的身心。她捶胸顿足道:“楚沐,这就是你娶的好妻子,我的好儿媳!看我不顺眼就要毒死我,可怜老国公爷去得早,你们就是这么‘孝敬’我的?” 桑玄夜走到滕氏身边,俯身揽住她的肩,软语安慰道:“祖母,父亲和我们都是真心孝敬您的。” 滕氏反驳道:“真心?那他倒是真心给我看看!” 桑楚沐面色一僵,深知此事无法善了。 桑玥看向大夫人,现在即便她讲出事实的真相——她只毒害了姨娘们,并未对老夫人下手,也不会有人信她了。 “夫人,你有何话说?”小沁是她的贴身丫鬟,说不是受了她的指使,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大夫人泪眼婆娑,委屈道:“老爷,你不信我了吗?我打理定国公府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我品行如何,老爷你不知道吗?我……”她沉思片刻,以极快的速度在心里做出了取舍,“我没有指使小沁!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去棠梨院埋毒?” 小沁愕然不已:“大夫人!你……” “咳咳。”王妈妈轻咳数声,示意小沁别忘了自己是个家生子,老子娘都在定国公府。 大夫人也正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放心地将那么多事交给她去办。 可人算不如天算,不是每个人都像王妈妈这般衷心,什么黑锅都愿意替大夫人背着;也不是每个人在生死关头都能保持头脑清醒、替他人着想。人性本自私,在死亡面前,有多少人是不惧怕的? 尤其像小沁这种将大夫人看成自己的天,一直勤奋做事,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得蒙器重,成为大夫人身边的第一红人。结果是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换来的却是东窗事发后被弃之如敝屣,还做了替罪羔羊! 令她害怕的死亡,令她寒心的却是大夫人的抛弃! 她悔不当初,这样的人不值得她卖命! “老夫人,老爷!”小沁磕了个头,镇定道,“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了大夫人的指使!那毒是奴婢给七姨娘的,下毒之人是七姨娘,不是五姨娘!” “你不要胡说!究竟是谁给了你好处,要你这般冤枉我?”大夫人顾不得形象,冲过去给了小沁一巴掌,“你若再污蔑我半句,我绕不了你!” 大夫人这一掌用尽了全力,小沁的半边脸顿时肿得老高。原本这些话她不想说,是大夫人逼她的! “大夫人,你做的恶事还少吗?七姨娘的胎就是你给弄没的,你让荷香悄悄买了红花,顿成鸡汤给七姨娘喝,可怜那七个月大的男胎,就这么没了!” “你……你满口胡言!”大夫人的心仿佛被铁锤狠狠地敲了一下,痛得她一个踉跄几欲摔倒,她双眸含泪,万般委屈地看向桑楚沐,信誓旦旦道:“老爷,她瞎编的,那个时候她只是个二等丫鬟,我若真要做这等恶事,又岂会让她知晓?哪个孩子生下来不得叫我一声‘母亲’?我断然不会害我们的孩子啊,老爷!” 此时,桑玥捂住胸口,给五姨娘使了个眼色。五姨娘会意,身子一颤,干呕了起来。 “五姨娘,你没事吧?”桑玥忧心忡忡地跑过去,抚摸着五姨娘的背,对滕氏哽咽道,“祖母,可否请杨太医为五姨娘诊断一下?” 桑玥时时刻刻以她为尊,这让滕氏心里倍感安慰,她和颜悦色道:“杨太医,劳烦你给五姨娘把把脉吧。” 杨太医本不屑于为妾室把脉,但老夫人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恳求,他倒不好拒绝了。他行至五姨娘身侧,五姨娘探出手,外露一截白皙的皓皖。他三指搭上,凝神片刻后面露喜色,拱手道:“恭喜老夫人、恭喜桑将军,五姨娘有喜了,已是一个半月的身孕。” 这道消息如雨后彩虹,令乌云密布的花厅有了几分色彩。 府里又要添丁,有人欢喜有人愁。 滕氏和桑楚沐满心欢喜,滕氏希望五姨娘给她添个宝贝孙子,跟桑玄帧一样可爱才好。 大姨娘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有些吃味儿,老爷去五姨娘院子的次数还没去她院子的多,怎就叫五姨娘怀上了? 大夫人简直嫉妒得发狂。她心念念梅开三度,却让五姨娘这个不受宠的贱蹄子捷足先登。 桑玥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恍然大悟道:“难怪五姨娘吃下糕点后会吐,原来有孕在身。” 滕氏想到的是,那糕点是有毒的,她拍桌厉喝道:“韩珍!七姨娘滑胎一事已过去太久,证据不足,我不与你计较,可五姨娘这件事板上钉钉、铁证如山,你毒害楚沐的妾室、残杀我桑家的血脉,你枉为人妻、枉为人母!” 什么叫母凭子贵,桑玥算是见识到了。方才滕氏对大夫人发难的时候,口里念的可只有九姨娘。不过滕氏此番大做文章,倒也不见得是真疼五姨娘肚子里的孩子。 大夫人如今是孤掌难鸣,在劫难逃,怒急攻心之下老毛病又犯了,剧烈的头痛来袭,就像一根细针穿刺而过。她按住太阳穴,身子摇摇晃晃似大海中的一叶扁舟。 桑柔见状,急忙起身扶住她:“母亲,你怎么了?” 滕氏冷哼一声:“装病就能绕了你不成?” 大夫人只觉头晕目眩、天昏地暗,喉头涌上一股腥咸,虚弱道:“柔儿,去……去……叫你外祖父。” 大夫人病倒了,可事情远没有结束。滕氏命人将小沁仗毙,并以安心养病为由禁了大夫人的足,夺了她的中馈之职,将之暂时交给大姨娘。 桑楚沐对此没有意见。他只觉得此次归家后,府里总是鸡犬不宁、灾祸不断,或许从前他真的纵容韩珍太多,以至于她妄自尊大、犯下诸多不可饶恕的罪过。毕竟是结发妻子,又有丞相府做靠山,他不会真的因此休了她。但,眼下让她反思反思还是必要的。 午后的阳光总是格外耀目,花红柳绿,微风阵阵,在这样的环境中漫步,心情总是莫名的舒畅。 临近棠梨院时,莲珠忍不住道出了心里的疑惑:“小姐,奴婢很想知道,老夫人是怎么中寒毒的?” 桑玥仰面一笑,晶莹的眸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祖母根本没有中毒!那是一种效果极强的下火丹,服用后的两个时辰内会与中了寒毒的脉象无异。” 莲珠忽然想到早上小姐让她给大少爷送去的锦囊,心下了然:“原来如此。那小姐,丁香怎么办?” 桑玥双手交叠放于眼前,透过指缝睥睨高空的骄阳,眯着眸子道:“她已经表态要效忠我,那么,以后你们待她一如往昔就好。对了,你给镇国侯府的林七小姐发个帖子,我想她了。” 林妙芝的速度不可谓不快。莲珠带着帖子去定国公府,林妙芝立即就随莲珠一同来了。 今日林妙芝内衬一件黄色刺绣妆花裙,外套白色云雁细锦衣,腰部用蓝色缎带轻轻一束,仿若踏辉而至,整个人往那一站,就将满园春色给比了下去。 她在哪儿,春天就在哪儿。 她快步上前,亲热地拉着桑玥的手,俏皮一笑:“可是等到你的帖子了。” 桑玥穿得十分素净,浅绿色束腰罗裙,乳云纱对襟衣衫,墨发被挽成百合髻,零星点缀几朵白玉珠花。她一笑,唇红齿白、眼眸晶亮:“我带你去射箭。” “射箭?好哇!”林妙芝一听便来了兴趣,“再过一段时间靖王便要邀请众位才子佳人过府一叙,但我知道,其实啊,是恬郡主想挑战京城的名媛千金,好证明自己的骑射技艺无人能及。我可是没少练习!” 果然啊,不只挑战恬郡主一人。如此说来,桑柔也会参加了。难怪她最近频频去丞相府,想必是同韩家小姐们一同练习骑射了。 桑玥带着林妙芝来到杨树林前方的一处宽大草坪上,命下人摆好靶子、弓箭、箭筒和桌椅。 林妙芝选了一支弓,拉弦试了试,发现不错,搭起一支箭矢、瞄准、射了出去。只见箭矢急如闪电,只差一点便正中红心。 林妙芝并不气馁,扭头对着桑玥一笑:“到你了。” 桑玥就是喜欢林妙芝这种乐观的性子。 她从莲珠的手里拿过一把精致的金色弯弓,阳光照在它光滑的弓身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林妙芝眯了眯眼,探出手摸了一把,感叹道:“哇!这把弓好美啊,弯角处还刻有两只凤凰,你这是凤舞宁天吗?” 这把弓是慕容拓为她量身定制的,就连把手处的凹槽都正好契合了她手指的宽度。别看它较普通的弓小上许多,但弦却硬上几倍。拉开它需要更大的臂力,也正因为如此,箭矢飞出的速度也绝非寻常弓箭可比。 “什么凤舞宁天?一把金弓而已。”桑玥笑笑,将箭矢搭上弦,拉了个满弓,瞄准靶心。 忽然,对面的林子里闪过一道亮光,她手一松,箭离弦而去。尔后,她转身护住林妙芝扑倒在地。 林妙芝摔了一跤,不免有些吃痛,但她不仅不恼桑玥将她扑倒,反而很是担忧桑玥的状况:“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桑玥将林妙芝扶了起来,眼观四面,并未发现异常。再次看向那片林子,只剩微风吹得树叶翩飞、日光照出林影交错,难道是她多心了? 林妙芝拍拍身上的尘土,朝着靶子定睛一看,扑哧笑了:“桑玥,你太……太差劲了吧,连靶子都射不中!” 桑玥摸着金弓上的凤凰,嘴角一勾,似喃喃自语:“是啊,我的箭术不怎么好呢。” 她给莲珠打了个手势,莲珠会意,带上两个丫鬟一路跑至杨树林,并未见到掉落在地的箭矢。随后三人又在林子里仔仔细细搜了一遍,仍无所获。 莲珠回来复命时,桑玥又与林妙芝切磋了一番,胜负一半一半,此时林妙芝有些累了,浑身香汗淋淋,只得坐在椅子上歇息。 桑玥又搭上一支箭,莲珠凑近她身旁,低声道:“小姐,没找到。” “没有?”她松手,又是一箭正中靶心。看来,她是射中那个人了。 林妙芝玩得不亦乐乎,直到日暮时分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白日艳阳高照,到了夜间,明月却羞涩地躲进云层,天际暗黑如墨、乌云滚滚。 大姨娘亲自送来了人参、鹿茸、燕窝和虫草。桑玥请她在正厅用茶,她恬着笑脸道:“二小姐,这些东西我给五姨娘也送了一份。” 一掌中馈之职,连自称都变了。桑玥捧着茶杯,轻茗了一口,笑容浅浅:“大姨娘有心了。” 大姨娘单手抚了抚发髻上的金步摇,这是上次桑玥送给她的,如今戴上了,示好之意不可谓不明显。“二小姐,你看五姨娘有孕在身,实在不方便伺候老爷,我掌了家才明白身上的责任重大,五姨娘肚子的骨血可是定国公府的头等大事,这万一有个差错,老夫人伤心、老爷伤心,我也难辞其咎。” “嗯,不过父亲本就极少去五姨娘的院子,倒是不存在不方便伺候一说。”桑玥淡道。 大姨娘波光潋滟的眸子眨了眨,这个十三岁的女孩儿貌似什么都懂,却又故意与她打乌龙。如此,她索性把话挑明:“二小姐,我希望你能在老爷面前美言几句,劝老爷多来我院子里走动走动,毕竟这府里的大小事宜我总要与老爷商议一番。” 求人都这般语气生硬、措辞不恭,大姨娘还真当她是主母了? 桑玥顿觉好笑:“大姨娘把我当成什么了?我不过是个孩子,哪里能掺和众位姨娘们的闺房之事?父亲爱去哪儿是他的自由,我可管不着。” 大姨娘的面色有些难看,语气又淡了几分:“二小姐,大夫人失势了,可还有个虎视眈眈的九姨娘,这次虽说是大夫人下的毒,但毕竟经了五姨娘的手,难保九姨娘不怀恨在心。再说,五姨娘有了身孕,怕就更是她的眼中钉了。我分走老爷几分宠爱,实际也是分走了九姨娘的几分怨愤。” 桑玥嘲讽一笑:“你真的觉得大夫人失势了?” 大姨娘美眸流转,带了一丝幸灾乐祸:“她毒害老夫人、九姨娘和五姨娘的罪名已成立,如今连长乐轩都出不去,还能翻过身?” “呵,大姨娘,如果你选择把矛头对准九姨娘,而非大夫人,那么你就等着从高处摔下来吧。”说着,桑玥睨了眼大姨娘,见她一脸茫然、外加几分不屑,心生感慨:难怪生下长子、又是祖母的远亲,却连个贵妾也没当上。手段倒是有,可惜过于自负、目光短浅。 桑玥亲自给大姨娘倒了杯茶,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如冷月般透着清辉的眸子噙着似讥似嘲的波光:“大姨娘,看在大哥的份上,我就掏心窝子跟你讲几句。这么些年,大夫人明里暗里做了什么,父亲或许被蒙在鼓里,但祖母肯定是心中有数的。她之所以容忍大夫人逼死一个又一个姨娘、残害一个又一个胎儿,是因为她明白深宅大院的主母都这样。她当初做国公夫人的时候,祖父的妾并不少,但膝下只有三个孩子:父亲、二叔和姑姑,且皆为她所出。这说明,她的手段比大夫人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言及此处,桑玥冷如寒冰的眸光扫过大姨娘的脸,令她头皮一阵发麻。她鬼使神差地端起桑玥给她斟的茶,却被烫得手一抖,茶杯摔落、砸了个粉碎,她尴尬一笑:“二小姐。” “人吧,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才不会冷茶、热茶不分。大姨娘,你说对不对?” 大姨娘点点头,心里却开始不安了起来。 桑玥继续道:“大姨娘或许应该庆幸大哥是祖母最疼爱的孙子。祖母见惯了斗姨娘、斗庶子女的戏码,只要大夫人不对她和大哥动手,其它的她都睁只眼、闭只眼。还有,你以为祖母将职权交给你是因为什么?器重你还是利用你?” 大姨娘无言以对,半响,支支吾吾道:“婢子是老夫人的远亲,做事定是衷心的,她应该是器重婢子。” 听到大姨娘再次转换自称,桑玥明白自己的话已经对她造成了影响,她笑了笑:“你又错了。你伺候祖母那么多年,都没弄清楚她真正想要什么,难怪到如今还只是姨娘一个。” 大姨娘两眼一亮,恳求道:“请二小姐给婢子指条明路。” 桑玥又给大姨娘倒了被热茶,大姨娘这回学乖了,并不去碰,只静静看着。桑玥却那杯茶重新倒回壶中,淡道:“路在你脚下,怎么走随你,我只是坦白相告,你如今握有的便是祖母想要的。” “啊——中馈之职?” “怎么?舍不得交出去?” “……”大姨娘沉默不语。好不容易到手,还没捂热,哪里舍得交出去? 桑玥的脸上全然没了笑意,静雅中透着几许清冷:“你认为是你来当家更能让大哥当上世子呢,还是祖母出面更加稳妥?大夫人迟早要翻身,韩丞相一天不倒,她就一天是国公夫人。不要以为你侥幸诞下长子,或是找人在大夫人的汤药里做做手脚,便是赢过了她,比起她,你差得不只一星半点!” 桑玥的语气并不多么沉,但听在大姨娘的耳朵里却字字千斤,压得她连腰杆都无法挺直。她给大夫人的汤药做手脚一事,二小姐是怎么知道的?她真怀疑,这定国公府在二小姐的眼中就没有秘密可言。她今天早上是脑子进水了,居然怀疑二小姐失势。以二小姐的聪颖,从来只有她算计别人的份儿,别人哪能算计她? “大姨娘,我言尽于此,究竟是大哥的世子之位重要,还是你的一时风光重要,自己衡量吧!还有,大夫人倒了,自然有丞相府的人为她披荆斩棘,可大姨娘你呢?” 二小姐的意思是,她若真拿捏着中馈之职在府里混得风生水起,下一个被老夫人恨上的就是她!大姨娘只觉毛骨悚然,敢情她是赤脚走在了砧板上! 大姨娘走后,桑玥回到房中,丁香战战兢兢地立在墙角,似有话要说。 “怎么了?”桑玥淡淡一笑,温和柔美。 丁香见二小姐对着自己笑,心里的秤砣落了地,咽下口水,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银票呈上,低头道:“五百两就够还赌债了,这是多出来的。” 桑玥笑着接过:“既然如此,那便跟莲珠一样,存成你的嫁妆吧。” 丁香俏丽一红:“奴婢退下了。” 她转身,却被桑玥叫住:“丁香,安心办事,我在一日,定竭力护你周全。” 她抹去眼角的泪,扭过头对桑玥报以一个安心的笑:“奴婢已经彻底得罪了大夫人,唯今之计,只能牢牢抱紧二小姐这颗大树。” 凉风习习,烛火轻摇,天际依旧暗沉如墨。窗外飘进阵阵牡丹清韵,与室内的墨香混为一体,缱绻纠缠,萦绕在桑玥轻巧的鼻尖。 她画了一幅观音送子图,观音慈祥唯美、出尘脱俗,婴儿粉嫩可爱、笑意盈盈,旁侧还题了一首诗: 一滴不息,两滴三滴。滴滴沥沥,连朝至夕。变作滂沱勿奈何,山河大地衮风波。总不出衲僧喷嚏一激,直得云开日出。朗朗晴空吞八极,若还依旧水漉漉,浑家飘堕罗刹国。稽首释迦,南无弥勒。能救世间苦,观音妙智力。 桑玥放下毛笔,举起画吹了吹,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好个‘观音妙智力’!” “臭丫头!” 一声熟悉的低唤飘然入耳,桑玥将画放好,转过身时,慕容拓已如往常那般跃窗而入。他身穿墨色锦服,头束白玉冠,天庭饱满,五官俊朗。只是几日不见,他清瘦了不少,原本像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此刻却有着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倦意和暗沉。 “你……”桑玥本想问“你怎么了”,思付一秒,换成了“你没事吧?” 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轻咳一声:“没事。我说,几天没训练,你会不会连弓都拉不开了?” 桑玥莞尔一笑,从书桌后走出:“那得试试才知道。” 那笑仿若一股清泉缓缓注入慕容拓的心间,凉凉的,好不惬意。他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错开视线,状似忧虑道:“唉!下个月就要去靖王府赴宴了,得加紧练习,你准备好了,我们就走吧。” 桑玥笑着点点头,慕容拓暗自诧异,臭丫头今天怎么这么乖巧? “慕容拓。” “嗯?” “帮我办件事呗!” “嗯。” 果然,无事她就横眉冷对,有事她才笑脸相迎。 桑玥将丁香弟弟的事说了一遍,又道:“对付赌徒你应该有的是法子,戒了他的赌瘾,再给他谋份好差事,这个难不倒你吧!” 慕容拓鼻子哼哼道:“还以为是什么呢?就这么点破事!本公子都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 桑玥嘴角一勾,这便是同意了。 “小姐,靖王殿下来了,宣你去花厅,还说如果小姐拒绝,他就来棠梨院。”莲珠在门口禀报道。 “知道了。”桑玥淡淡应了声,心里开始犯愁,这一去一来少说也得两个时辰,不能总让慕容拓等着。她凝思片刻,道:“慕容拓,今晚我们不练习了,你回去吧。” 慕容拓的肺几欲气炸,听慕容耀的话,分明是与她很熟的样子。而她答应过自己无论什么严苛的训练都会接受,现在却为了慕容耀而取消训练? “不行,今晚必须练习!”就是要带你出去! 桑玥偏过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昏黄的烛火照在他俊秀的脸上,遮不住眉宇间忽而窜起的愠色。 “慕容拓,许你一声不响地消失三天,不许我请假一次?” “我没来,你很生气?”慕容拓挑眉一笑:“就是不许你请假!哎呀,某个人让我查一个叫乔玉的人的信息,我好像查了许多,她是个很有故事的人呢!啧啧啧,可我这会儿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了,怎么办?” 乔玉?九姨娘?他真查到了九姨娘的信息? 桑玥心中一喜,上前一步,幽静深邃的眸子里清晰映着慕容拓俊美无双的脸,她巧笑嫣然,却讲了句令慕容拓大跌眼镜的话:“想不起来就慢慢想,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我们再恢复训练。我要去招呼客人了,慕容公子,请回吧!” 笑得那么开心!去见慕容耀,她就笑得那么开心! 慕容拓的心里忽而涌起一股十分酸涩的感觉,这种感觉特别陌生,他从未经历过。又来得那般突然、那般汹涌,令他猝不及防。 脚步声越来越远,这种感觉却越来越明显,一直蔓延到牙齿,连磨咬一下都涩得很。 哼!本公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当桑玥来到花厅的时候,连仅剩的一丝凉风也没了。周围闷闷的,人像是隔了层棉花在呼吸,不太舒畅。 慕容耀依旧是一袭紫衣,风流邪肆,慵懒地斜倚在宽且长的主位上。一双迷死人的桃花眼直勾勾盯着桑玥,从她进门就没移开过。他勾了勾手指,性感而魅惑的声音响起:“小玥玥,到耀哥哥怀里来。” 桑玥叹了口气,慕容拓常说她无耻,简直太高估她的道行了。 她双手交叠,屈膝行了一礼:“臣女参见靖王殿下,若无要事,臣女告退。” 一打招呼就开溜? 慕容耀浓密而卷翘的睫毛扇了扇,似两排密梳,难掩眸光璀璨。他一个飞身,拦在了她面前,笑得花枝乱颤:“小玥玥,我给你送了那么多礼物,开不开心?”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故作惊诧道:“殿下是送给臣女的呀?臣女还以为是送给五姨娘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的呢!” 慕容耀伸出手指,想要刮刮她的鼻子,却被她偏头避过。他俯身与她平视,笑道:“你小时候最爱吃蜜糖。” 桑玥后退一步,冷道:“一百盒蜜糖,殿下当臣女是狗熊吗?” 慕容耀被她逗乐了,呵呵笑了起来,唇红齿白、优雅俊美,周身似有华光萦绕,令整个花厅都亮了几许。 桑玥忍不住感慨,慕容拓,慕容耀,慕容锦,世间最英俊的男子都生在了慕容家。叫世人情何以堪? “殿下想知道什么就赶紧问吧。” “你好像很不习惯跟我在一起啊,原本我打算问几个问题就走,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慕容耀向前一步,凑近她的脸庞,几乎要咬到她的耳朵,“陪我下棋,直到你习惯我为止。” 热气吹在耳边,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却钻入心底。桑玥不悦地摸了摸耳朵,蹙眉道:“殿下,你要是再这般无礼……” “你就怎么样?”慕容耀打断桑玥的话,媚眼如丝道:“是不再见我还是派人杀了我?你不来见我没关系,我可以去找你。派人杀我,我也不怕,最好你亲自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语毕,慕容耀一把抓住她的左手,放在唇边轻咬了一口。 桑玥的另一手趁势摸上他的胸膛,忽而变掌为拳,发动风影戒,一枚毒针入体,慕容耀的笑容僵在唇角,直直向后倒去,桃花眼里还噙着不可思议的波光。 桑玥拍拍手,眉梢轻挑,蹲下身冷冷一笑:“殿下不是想牡丹花下死吗?臣女成全殿下。” 她随手摘了几朵娇艳欲滴的牡丹,放在他的眼眸上、薄唇上和胸膛上,戏谑道:“这枚毒针呢,药效是三个时辰,殿下若一心寻死,就催动内力将毒针逼出,臣女向殿下保证,殿下一定会死得很风流、很快活!” 她转身,掸了掸裙摆,又从怀中掏出帕子,蘸了些茶水将手上被慕容耀咬过的地方使劲儿地擦拭了好几遍,方才潇洒地离开。 她当然不会真的杀了慕容耀,那枚毒针是她新装入的,与另外两枚毒针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过,让他几个时辰动弹不得还是可以办到的。 桑玥一出花厅,立时一名黑影从门外晃入。 “殿下!”流云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殿下被一个小女孩儿戏弄成这般模样了?他忍住笑意,将牡丹花拿开,又将慕容耀扶坐起来,将内力集于右手,一掌拍上慕容耀的后背,将毒针逼了出来。尔后开始等待慕容耀雷霆般的怒火。 这位殿下表面风流倜傥、放荡不羁,骨子里却是个杀伐决断之人。桑二小姐让殿下如此难堪,殿下恼羞成怒之下……估计会杀了她吧! 谁知,慕容耀的反应大大出乎了流云的意料。他不恼反喜,薄唇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原先只认为她有利用价值,现在本王是真的对她感兴趣了。” 他起身,打算去棠梨院找桑玥,忽然,一名侍卫匆匆赶来,抱拳行礼道:“启禀殿下,靖王府……走水了!” “哪里走水了?”只要不是昭阳殿,其它地方随便烧,叫下人慢慢灭火就行。 可天不遂人愿,有些事你越想避越是逃不开。 侍卫沉声道:“是昭阳殿!” “什么?”慕容耀气恼得几欲暴走。那是他用来思念母后楚嫣所见的宫殿,里面摆放的全是楚嫣的衣物,平日里可谓是靖王府的一处禁地,现在居然走水了? 是天灾便也罢了,若是人祸,他定让那纵火之人死无葬身之地! 空气越来越闷了。 桑玥估摸着慕容拓已经回了摄政王府,她索性慢慢踱回棠梨院,一进屋却发现慕容拓黑着个脸坐在凳子上,莲珠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桑玥眉梢轻挑,闷哼一声,道:“你还在?” “去了那么久!”慕容拓抱怨了一句,随即眼尖儿地瞅见她左手上的一块红肿,一个激灵站起身:“你的手怎么了?” 桑玥淡淡一笑:“不小心被狗咬了,放心吧,不影响训练,我记得你的汗血宝马。” 慕容拓满意地勾起唇角,跃窗而出,桑玥也跟着跳下地。慕容拓揽住她的腰,施展轻功带着她跃出了定国公府。 但这一次,桑玥明显地感觉到慕容拓的速度变慢了,而且呼吸格外沉重,似在隐忍什么? 出了定国公府,右转的街道中停了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二人上车后,行进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到城郊一处空旷而静谧的草场,周围已亮起几堆篝火。 碧草青青,篝火艳艳,为这沉闷的夜带来一抹生机。 那儿早有人牵了马匹过来,桑玥翻身上马,从慕容拓的手中接过金弓。 慕容拓一声令下,东面竖起十个箭靶。暗夜中望去,犹如十尊张牙舞爪的邪神,那靶心的红点,像带了吸力般,刺激着桑玥在不断驰骋的过程中搭箭、拉弓、射箭,她甚至不需要瞄准,箭箭命中! 她只想着,每一个靶心都是裴浩然和桑柔的心脏,她既出手,就绝没有失手的道理。 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目光紧紧追随者桑玥英姿飒爽的模样。明明是个弱女子,射出的每一箭却都饱含全劲,好像还带了她的某种情绪。 这样的她,好像……很美。 忽然,她一手拉动缰绳,紧急掉转方向,马匹高抬前蹄,发出雄浑的嘶吼,几欲站立起来。慕容拓的心蹦到了嗓子眼,将内力沉入下盘,就要上前营救。谁料,马匹倏然华丽转身,桑玥高举金弓、拉满弦,身子后仰与马鞍持平。 “咻——” 随着一声极犀利的破空之响,箭矢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射向第一个箭靶,破箭取而代之、正中红心! 而她放箭的那一瞬,慕容拓明显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毁天灭地的力量,金灿灿的、炽热的、似真实还扑朔迷离,就像……凤凰涅槃重生! 轰隆隆—— 一声平地惊雷唤回了慕容拓的意识,暴雨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似有千针万线,将天地密密实实地缝合了起来。 桑玥策马至慕容拓身侧时,两人已皆是落汤鸡。 她翻身下马,暴雨冲得她睁不开眼:“我们走吧。”一出声便迅速被暴雨淹没。 “你说什么?”慕容拓俯身大声问。 桑玥只得放大了音量,对准他的耳朵:“我说我们快点回去!” 因隔的太近,她的唇瓣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慕容拓的耳垂,惹来他身子一阵颤栗,心脏狂跳不已。 没了篝火,整个世界只剩簌簌滑落的雨点和无尽的黑暗。怕她走丢,慕容拓牵着她的手,朝马车奔去。 暴雨大得令人无法想象,不过须臾间,草地便泥泞一片。桑玥脚底一滑,险些摔倒,幸而慕容拓及时扶住了她。 他蹲下身,不顾她的反对将她背了起来。 背上一沉,他倒吸一口凉气,每踏出一步都是钻心刺骨的痛,春雨寒凉,他的面颊上却不停淌着汗,在他身后,是一道蜿蜒的细细血河。 终于,凭着记忆里方位,他找到了马车的位置。 车夫见慕容拓背着桑玥过来,赶紧打了帘子让二人上车:“公子,太黑了,马车走不了。” “知道了,那就等到雨停吧。” 慕容拓将桑玥放在车厢的软榻上,自己有些脱力地坐在侧面的长凳上。 桑玥从暗格里拿出仅有的两块帕子,一边擦着湿发、一边将另一块递给慕容拓,却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如一层蜡纸。 “慕容拓,你怎么了?” 慕容拓撇过脸,佯装镇定道:“没什么。”腿上却似有尖刀不停在戳,痛得他浑身冷汗直冒。 桑玥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遍,目光落在他微微颤抖的右腿上,狐疑道:“你的腿……受伤了?” 慕容拓深吸一口气,冷哼道:“我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擦你自己吧!”说着,将手里的干帕子强行塞进她手里。今晚运动过量,定国公府就跑了两趟,还去了趟靖王府,方才又淋了雨,伤口不裂开才怪? 他极力运功想压制腿部的颤抖,却不想越运功、伤口裂得越大,一股鲜血溢出,滴在了地板上。 桑玥猝不及防地掀起他锦服的下摆,露出本该是白色、此刻却血迹斑斑的缎面长裤。 “慕容拓!”桑玥看到那触目惊心的血红,心中大惊:这个人……受伤了么?那为何还要来定国公府、频频施展轻功、方才还背着她冒雨前行? “你就是个疯子!”桑玥压住心底的震惊骂了句,美眸中窜起一层愠色。她拉开暗格,取出剪刀。 慕容拓见她一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样子,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蔓延开来。他瞪大清澈无瑕的眸子:“你要干嘛?” “脱。” “脱什么?” “脱裤子!” ☆、第五十一章 暗涌 慕容拓又羞又窘地侧过身,苍白的面颊笼上一层霞云,俊美得令人窒息。他支支吾吾道:“你……你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脱我的裤子,你……你羞不羞?” 因淋了雨的缘故,桑玥的肌肤湿润而白皙,如美玉出水,昏黄的烛火照在她脸上,非但不显暗沉,反而添了一片朦胧的华光。她将手里的剪刀递给慕容拓,冷笑道:“脱裤子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害羞?再说了,想脱还不一定脱得下来,布料黏住了伤口,得用剪刀一片片地剪。你自己来。” 她将剪刀递给了慕容拓。 慕容拓的心里竟然泛起小小的失落,好在他羞涩得很,并未太在意情绪上的异样。他把剪刀扔在桌上:“我没事,雨停了我再回府清洗上药。”在她面前把裤子剪开与脱裤子有区别吗?羞死人了!再说,平日里练武、探险猎兽,没少受过伤,他忍得了。 桑玥摇摇头,看向他的目光里含了一丝责切,伤口最忌讳碰水,这雨不知何时才会停,他想废掉这条腿不成? 她一手拿起剪刀、一手按住他的右腿。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慕容拓狠狠地震惊了一把,明明她的指腹冰凉,他却觉得被碰到的地方暖意横生,一直蔓延到心底。 但他很快意识到她是要“脱”他的裤子,忙向外移了移,瞪大清澈无瑕的眸子:“你不要过来!” 桑玥嘴角抽动几下,声冷若寒潭:“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别脸皮薄得跟个小姑娘似的?我是要强暴你吗?我现在做的只是一个普通大夫会做的事:给你清洗伤口、上药。都说了我对你没兴趣,你别满脑子想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你说谁脑子里想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谁应了不就是谁了?” 一句话将慕容拓气得脸色发青,桑玥按住他的腿,神色肃然:“别动!” 慕容拓还真不动了。 桑玥剪碎他右腿的衣裤,一片片揭开,露出狰狞腥红的伤口,足有三道之多,虽不长、但很深,应是被匕首所伤。被雨水浸泡良久后,肉已经有些发白,伤口向外翻开,散发着浓郁的血腥之气。 奇怪了,他武功那么高,又是摄政王的儿子,谁敢将他伤成这样? 慕容拓低头,发现伤口居然变成这般丑陋狰狞的样子,赶紧一把推开她:“我自己来。”他兀自从暗格里取了金疮药,背过身胡乱抹了一通,就跟交差没什么两样。 桑玥瞪了他一眼,拿起仅剩的一块干帕子,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笑得嫣然:“这条腿瘸了就太好了,再没人来找我的麻烦。京城第一恶少从此残废,那些被你欺负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吧,他们肯定举杯欢庆三天三夜,祝你永远下不来床!啧啧啧,你可想得起来他们是谁?” “……”慕容拓一时语塞,他有得罪那么多人吗?貌似五天前把京兆尹儿子的腿给打折了,六天前把户部侍郎的远亲拍死了,九天前把秦王给揍了……可那些人都罪有应得,他们…… 慕容拓思量间,桑玥已开始了手里的动作。她并未露出半分惧怕或嫌弃之色,神情专注。她素手轻抬,用帕子将伤口的水分蘸干,边蘸边吹,不是怕慕容拓疼,只是为了让伤口干得更加彻底。 但显然,慕容拓误会她的初衷了。 桑玥呵气如兰,吹在伤口之上像敷了层淡淡的薄荷,清爽舒柔。方才在想什么,慕容拓统统不记得了。他撇过红得像晚霞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怎么压也压不住的笑意,破天荒的,他竟然有些得瑟,没白戳自己三刀! 桑玥仔细端详了一番,确认伤口不再有多余的水分,方才拿过金疮药给他涂抹了起来。 那种清爽舒柔的感觉戛然而止,慕容拓剑眉微蹙,怎么不吹了?他黑宝石般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忽然鼻子哼哼道:“疼!”再吹吹! 桑玥一边涂药,一边淡淡应道:“疼你也要忍着,谁让你惹事生非,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惹是生非?他如同被浇了盆冷水,吐出口的话寒气逼人:“是啊,我咎由自取呢!” 桑玥和慕容拓的身上已无一处干燥的衣角,她便剪碎了靠枕,取其内面的棉布,给慕容拓包扎好。从前随着裴浩然行军打仗,她没少给裴浩然包扎,是以这些事做起来得心应手。 慕容拓却暗生惊诧,别的女子若瞧见这般狰狞的伤口,不被吓跑就不错了,她居然沉着冷静并堪称熟练完美地包扎好了。 “你……怎么懂这些?” “那你又是怎么会受伤?” “……”要他怎么说?说被亲生母亲给下了媚药、他刺伤自己以维持清醒? 桑玥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她坐回软榻上,话锋一转:“说正经事,你查到了乔玉的什么信息?” 慕容拓神色一暗,凝眸道:“她不是临淄人,不,确切地说,她不是南越人。” 不是南越人?桑玥疑惑了:“她来自哪里?” “大周!” 大周与南越比邻而处,两国曾建立友邦之交。多年前,摄政王、先皇与大周皇帝是好友。先皇后楚嫣与大周皇后冷香凝并称天下第一美人,听闻二人曾携手共舞,当场迷死了三名王公子弟,可见二人的风姿是何等卓越了。 也正因为两国交好。冷香凝的妹妹冷瑶才会嫁给先皇为妃。 冷瑶嫁入南越后,没多久便传出冷香凝暴毙于大周皇宫的消息。几年后,楚嫣也不幸辞世。两位绝代佳人先后香消玉殒,令世人无比悲恸和惋惜。 也正是从那时起,两国的关系逐渐恶化,如今更是势同水火。冷瑶虽贵为南越太后,大周皇帝却连娘家都不让她回。 其间发生了什么桑玥并不清楚,这些消息还是前世裴浩然告诉她的。 九姨娘既然是大周人士,为何化身为南越人混入了定国公府,还将父亲迷得团团转? 半个时辰后,雨停了,月亮破云而出,大地一片皎洁。 此时已进入子时,大街上空无一人,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在定国公府西侧的街道转角处停了下来。这是定国公府的后门,离棠梨院有一条近路,而且来往的人少,不易被发现。 慕容拓先下马车,然后挑起一片帘角,等桑玥下来。桑玥扶着门板,素手在月光的照耀下洁白淡雅,她弓身欲走出车厢,忽闻一阵熟悉的浅笑,她复又坐了回去。 那笑声,化成灰她也认得! 每一次看到他,桑玥都会觉得浑身的血液尽数冻结在胸口,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当初她有多爱他,现在就有多恨他! 慕容拓惊愕,回头看向定国公府的侧门,只见两名翩翩公子跨步而出。褐色锦服的是韩天轶,白衣胜雪的是裴浩然。 裴浩然双手负于身后,长身玉立,迎着冷月清辉,五官俊朗,尤其是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深邃如泊,极易让人溺在其间。他的身上没有半分商贾子弟的俗气和谄媚,反而高贵秀雅、傲骨天成。韩天轶算是翩翩公子一个了,往裴浩然旁侧一站,立即黯然失色。 裴浩然笑道:“这回多亏了天轶兄,你放心,我答应你的十名波斯美姬一定会准时送入丞相府。” 韩天轶满眼放金光,波斯美姬么,听说她们金发碧眼、丰乳肥臀,尤其是舌功格外厉害。几年前,伊香楼曾出过一名花魁,便是波斯美姬,其每晚的身价都不下于白银千两,足见这尤物销魂到了什么地步。 现在,裴浩然居然一送就是十个,怎么不叫他心花怒放? 韩天轶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一笑又牵扯到了胸膛的伤口,令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天轶兄,你身上还有伤,我先送你回府。” 韩天轶点点头,眸中却有寒芒闪过。 直到二人完全消失在另一头的街角,桑玥才下了马车。看来白天她射中的人就是韩天轶,当时韩天轶定也是拿着箭对准她,却被她抢先了一步。 多亏那把金弓速度够快,不然受伤的就该是她了。 韩天轶啊韩天轶,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须知,讨桑柔的欢心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这代价,你未必付得起! 翌日,桑玥早早梳洗完毕后,带着丁香去福寿院给滕氏请安,却让莲珠拿着玛瑙去了裴记当铺。 大夫人被禁足,桑玄帧自然又回到了福寿院,由乳母放在滕氏身边照料。迟暮之年,有个宝贝孙子逗逗,倒也是极为开心的。九姨娘对此并没什么意见,反而乐见如此,半分瞧不出她对这个亲生儿子有多么挂念。 桑玥踏入福寿院的正厅时,除了滕氏、桑柔、桑丽和大姨娘,她还看到了久违的“外祖母”和“舅母”。 丞相夫人罗氏年纪与滕氏相仿,都已步入迟暮之年,正是享受儿孙天伦之乐的时候,却因大夫人之事而操心操到了定国公府。罗氏信佛,平日穿得极为素净,今天也就是一身青色缎面宽袍,除了脖子上戴有一串佛珠,身上再无任何首饰。大约是长期礼佛的缘故,她的眉宇间总是流转着令人心安的慈悲。 为了讨婆母欢心,丞相府的长媳孙氏也三不五时地抄写佛经、诵读经文,甚至花天价在外购买各种开过光的与佛相关之物敬献给罗氏。 二人见桑玥过来,眼神中都有些诧异。桑玥穿着浅蓝色柔绢曳地长裙,外披一件白玉散花纱衣,腰束深蓝色螺纹丝带,看上去清新淡雅。她的墨发被松松地挽了个百合髻,插入一根海棠华盛,不施粉黛,却俏丽动人。尤其是那双幽静深邃的眸子,流转着智慧的波光,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 “见过祖母、外祖母、舅母。”桑玥行至中央,规矩地行了一礼,脸上挂着合宜的微笑。大夫人的速度够快啊。 大姨娘的脸上像戴了张面具,笑得极其不自然。二小姐当真是料事如神,昨儿刚说大夫人会翻身,今早丞相府的人就来了。看来要整垮大夫人难于登天啊。 滕氏点点头:“五姨娘身子可好?” 桑玥笑容嫣嫣,字字珠玑:“回祖母的话。五姨娘除了胃口欠佳,唯独喜爱酸食,其它一切都好。五姨娘委托我感谢祖母的关心和照料。” 滕氏浑浊的老眼仿佛亮了几许,刘妈妈忙拍了个马屁:“都说酸儿辣女,依奴婢看,这一胎准是个小少爷。” 滕氏听得欢喜,赏了些果品给刘妈妈,方才叫桑玥落座。 滕氏故意在罗氏和孙氏面前问起五姨娘的胎,目的就是要表现出对这个孩子的重视,以及影射不原谅大夫人的决心。 罗氏和孙氏的脸色微变,一来,是为滕氏坚硬的态度所不悦和尴尬,她们此番前来就是要化解这场“误会”,可还未切入正题,滕氏就甩了个软钉子过来;其二嘛,从韩珍口中知道了桑玥的变化,韩珍和柔儿几次三番都栽在了桑玥的手中,柔儿被骗得抄了一百遍佛经、还被老嬷嬷给验了身,真是奇耻大辱!而韩珍,苦心经营的计策却被桑玥反客为主、反败为胜,如今落得颜面无存。 听韩珍讲,桑玥的变化是从落水后开始的,难不成在水下发生了什么离奇的怪事? 桑玥行至桑柔和桑秋的中间坐下,冬梅奉上茶水,桑秋开心地递给她一个橘子。 桑柔对桑秋和小动作嗤之以鼻,真不知桑玥有什么好?向来胆小的桑秋见了谁都是一副怕得想哭的样子,偏在桑玥跟前开心得很。 “一年不见,变化挺大。”孙氏笑着看向桑玥,眸中晦暗难辨。 罗氏摸着胸前挂着的佛珠,和颜悦色道:“是啊,我记得玥儿从前的性子与秋儿有几分相似,很害羞,哪像现在落落大方、能说会道?样貌更是娇艳了不少。” 桑玥礼貌一笑,亮晶晶的眸子眯成两道月牙儿:“多谢外祖母夸赞。” 罗氏礼佛多年,志不在家宅之事,加之韩丞相一生仅她一妻,并未纳妾,她的心思是比较单纯的,也极有容人之量。若说桑玥的变化只有少数人欢喜,那么罗氏可谓这少数人之一。所以,她实在难以相信韩珍的说辞,也并不赞同她打压姨娘和庶女儿的手段。在她看来,家和万事兴,也正因为这条信念,即便韩珍犯了那样的错,她仍愿意放下面子来求这位亲家。 “亲家,既然来了我也不与你兜圈子,我是来替珍儿求情的。珍儿一事我也听说了,希望亲家看在丞相府的面子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滕氏皮笑肉不笑道:“亲家,韩珍既然嫁入定国公府,便是我的儿媳,如何处置她是定国公府的家务事,与丞相府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论官职,桑楚沐与韩丞相皆是一品大员,但桑楚沐得管韩丞相叫一声岳父;论诰命,滕氏与罗氏也都身居一品,身份上不相伯仲。韩珍这件事,本就是她理亏,滕氏根本无需让着罗氏。 孙氏见家婆的面子被拂,心有不甘,面上却笑道:“老夫人,事出蹊跷,我们也不欲多做争辩,只希望老夫人念在珍儿多年侍奉您的份儿上,从轻发落。” 这便是在质疑滕氏的英明决定了。桑玥冷笑,难怪这名长媳极不得韩正奇的宠爱,只能通过巴结罗氏来稳固自己的地位。这种眼力劲儿,活该她摸不透丈夫的心。 滕氏将手中的茶搁在了桌上,瓷器碰撞的声音不大,却溢出好些茶水,刘妈妈忙用帕子擦了去。 “自己犯了错,不好好闭门思过,却回娘家通风报信,这叫什么!田野村妇尚知家丑不可外扬,我不过是禁了她的足、让她反省几天,她倒是迫不及待往外诉苦了?怎么?要让所有人知道她的恶行,还是故意给我安个苛待媳妇儿的恶名?” 居然暗讽韩珍是田野村妇!孙氏弄巧成拙,气得满面通红,又不好发作,只得端起茶拼命地喝了起来。 罗氏也听着难受,但这件事到底是韩珍错了。她语气中带了一丝歉意:“亲家,儿媳言辞欠妥,你大人有大量,不与她一般见识。其实我来,一是为珍儿向你赔礼道歉,毕竟我是她母亲,是我教导无方,才导致她性子有些偏激、行事踏错。” 这句话滕氏爱听。 罗氏继续道:“二来,我听闻亲家喜爱养鱼,前几日我偶得几条白玉凤凰,今儿就给亲家带过来了。”语毕,她对着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退了出去。不一会儿碰了个翡翠鱼缸过来。 众人纷纷挺直脖子瞄了一眼。乍一看,还真像几块半是莹白半是微黄的美玉。那些鱼儿身形小巧,脊背微黄,肚白如玉,背上还有一排密齿,游动起来华光闪耀、颇为美观。 那丫鬟捧着翡翠鱼缸立在滕氏面前,滕氏淡淡扫了一眼,面色依旧清冷,食指却不由自主地开始轻点着桌面。 通过观察,桑玥知道,每次祖母想要什么的时候,便会做出这个动作,但方才祖母对罗氏颇为冷淡,这会子当然不好意思笑着收下罗氏的礼物了。桑玥甜甜一笑:“祖母,玥儿好喜欢这白玉凤凰,您就养在福寿院吧,玥儿天天都来看。” 滕氏复又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茶叶,道:“既然玥儿喜欢,那便收下吧。” 罗氏感激地看了桑玥一眼,又道:“其实这家由亲家来当是最好不过了,珍儿理应向亲家多多学习。” 滕氏抬眸,听罗氏的意思,并非要替韩珍讨个说法或公道。她的面色稍作缓和:“既然亲家来了,我就给亲家一个面子,不再禁着她的足,但她能否重新当家,还得细细观察一番。” “亲家所言极是。” 大姨娘的美眸飞速眨动,看来,老夫人要的果然就是那中馈之权。 自始至终,桑柔和其他人都静静听着,毕竟两位老夫人过招,她们可没桑玥这种胆识去掺和。 但如今,貌似招过完了,桑玥还没掺和过。她起身一福,盈盈笑道:“外祖母送来这么一份大礼,玥儿也想回一份礼,希望外祖母笑纳。” 她给丁香使了个眼色,丁香一路小跑回棠梨院,将那副观音送子图取了过来。 桑玥亲自交到罗氏的手上:“愿丞相府祥瑞宁和、人丁兴旺。” 饶是见过无数与佛有关之物,罗氏看到这幅观音送子时仍流露出了罕见的喜爱之情。这画笔酣墨饱,力透纸背。观音得其神髓,云彩跌宕多姿,婴孩更是栩栩如生。罗氏的眸光就这么一扫,似乎就能感受到佛法的博大精深。难能可贵的是,旁侧还题了诗。看到最后一句时,她竟然忍不住念了出来:“能救世间苦,观音妙智力。好个‘观音妙智力’,玥儿,这画从何而来?” 桑玥含羞带怯道:“玥儿画功浅薄,不能绘出菩萨的万分之一,外祖母不嫌弃就好。” 在罗氏心中,万事以佛祖为先,能画出这样的意境之人,又岂会心胸狭隘?她越发不信韩珍的说辞了,这孩子哪里可怕?分明是可爱!她和蔼道:“玥儿,这份礼真是深得我心。刚好二媳妇有孕在身,我回去就让她挂在房中。” 孙氏的心犹如被刀子狠狠戳了一下,她这一房什么都好,就是人丁不旺,除了韩天轶和韩玲萱,便再无所出。公公和丈夫都认为是她苛待了韩正齐的妾室,所以只有她生下了两个孩子。反观二房,妻妾不如韩正齐的多,孙子辈的孩子却有七八个。眼下,二房的正妻又怀上了! 她瞟了一眼桑玥,这个庶外甥女儿是故意给她添堵的吗? 罗氏满心欢喜地回了丞相府,她不告状,韩丞相自然不会过问大夫人的事了。 孙氏心有不甘,去往了长乐轩。 桑玥继续留在福寿院,开开心心地与滕氏聊了半个时辰的天。回到棠梨院时,莲珠刚好当了银子回来。 “这回是不是少了许多?”桑玥浅笑着问。 莲珠杏眼圆瞪:“小姐,你怎么知道?同样是五颗玛瑙,上回杨掌柜给了奴婢一千五百两银子,这回却连零头都凑不够,只有二百两。若非奴婢认得杨掌柜,定以为自己去错了地方。” “两百两是正常价格,我们倒也不亏。” 昨晚她只是怀疑,今天便能确定了。看来,裴浩然是与大夫人、桑柔勾结上了,也必然也从她们口中得知了莲珠的真实身份。他既然能巴结到大夫人和嫡出大小姐,又怎么还会重视她这个庶女?裴浩然为达目的可以一掷千金,但他从不做亏本生意,没必要花的钱,他可是一分都不会多出。 裴浩然、韩天轶,他们同大夫人到底谋划了些什么呢? 长乐轩。 王妈妈端了一碗药过来:“大夫人,喝吧。” 大夫人秀眉微蹙,手摸了摸平坦的小腹:“这药真的有用?为何两个月过去了,肚子依旧没动静?” 王妈妈将药碗递到大夫人的跟前,语重心长道:“奴婢是过来人,知晓您想要孩子的心情,尤其最近三少爷又那么得宠,而那九姨娘也是个厉害的,学着大姨娘,将那孩子送到福寿院去养,一来讨好了老夫人,二来自己也落得清闲,可以更好地伺候老爷。可是,大夫人,有些东西越急越没有,您要放宽心。若这药实在没用,我们再去庙里求个新的方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她怎么没想到是方子的问题呢?又或者……是药材被人做了手脚? “王妈妈,你去,将那药渣包好,我们去上香。” “启禀大夫人,孙夫人来了。”白兰在门外禀报道。 “快迎进来。” “姐姐。”孙氏一进门就亲切地行了一礼。 大夫人扶起她,面露几许喜色:“弟妹不随母亲回丞相府?” 孙氏压抑住心底的疑惑,笑道:“我陪你聊会儿天。我方才见到你那个庶女儿了。” “哦?感觉如何?” “真不是一般人。我散尽千金,为婆母买来各种佛经、佛画和佛像,却抵不过你那庶女儿的一副观音送子图!怎么一见面,她就讨了婆母的欢心呢?”她可不敢在韩珍的面前说罗氏偏心,只得将一切责任推给桑玥了。 母亲开心了?如此一来,父亲便不会过问她的状况了。大夫人美眸中闪过一丝暗光,拉过孙氏在椅子上坐好,道:“见识到她的厉害了吧!只要她乐意,就没有她讨好不了的人。对了,你方才说她送的是观音送子图?” 一提这个,孙氏心里就来火:“是啊,说是亲手所绘,我看跟外面卖的也什么两样,指不定是买来充作自己的。” 大夫人冷冷一笑:“她要是只有这么拙劣的伎俩,我和柔儿何至于接二连三地栽到她手中?不过她也厉害,一幅图就将二房提到了母亲的心尖儿上。以我对母亲的了解,若是二弟妹生个儿子,母亲定以为是这图中的观音保佑,那孩子蒙福而生,二房随处都祥瑞萦绕,长房这边嘛……就弱了。” “啊?可韩正楠只是个庶出,将来公公的家产还是会……”孙氏意识到自己过分了,怎么能当着韩珍的面提分丞相府家产的事? 大夫人冷哼道:“庶出的又怎样?我婆母还不是偏爱桑玄夜那个庶孙子?我母亲一心向佛,想的与常人不同,但凡是我父亲的孩子,她都喜欢。近几年,正楠隐隐有盖过正奇之势,官职也是一升再升。你就等着二弟妹翻身骑到你头上吧!” “不行!绝对不可以!”孙氏激动得站了起来,尔后哀求地看向大夫人,“姐姐,你难道忍心看到本该属于正奇的一切被夺走吗?他是最亲的弟弟啊!” 大夫人拉过孙氏的手,轻拍了几下,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正因为我是正奇的姐姐,所以我们才要联手对付共同的敌人。” “……”孙氏愕然。 “你附耳来听……” 大夫人送走孙氏之后,带着王妈妈和几个下人去往了普陀寺。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将消息传到大姨娘处。 “消息可靠?她真的带着药渣去往了普陀寺?”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大姨娘,依你看,我们要不要……” “你下去吧,我自有分寸。” 大姨娘一个在房里踱来踱去,看来大夫人是怀疑有人在她的补药里做了手脚,还得她不能有孕。那么多人去普陀寺上香求子,并非那里的求子观音多么灵验,而是一位叫灵慧的大师妙手回春,擅于医治不孕之症。大夫人多年肚子未再有动静,其实也是当年她做了些手脚的。 但当时她的心终究是不够硬,没能彻底断了大夫人的根,这回若大夫人真被灵慧给治好了,那么再度开花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绝对不能让大夫人查出药渣有问题!不然,大夫人提高了警惕,自己再要下手就难了! “桂枝,你去请大少爷过来。” “是!” 桑玄夜正在埋头苦读,准备今年秋季的科考,翠柳进来通报说六姨娘请他过去。他放下书本,即刻去往了大姨娘的院子。 当大姨娘告诉了他事件的来龙去脉,又道:“我也知道这样做冒险,可若真让她怀上孩子、复了宠,你的世子之位便更危险!” 桑玄夜想了想,道:“这件事交由我去办,你着人将正确的药熬一份,将药渣包好,我去掉包。” 大姨娘点点头,眼下也只能这么办。 桑玄夜带上包好的药渣,抄小路快速行至普陀寺附近的茶铺候着。 趁着大夫人和王妈妈下车歇息的空挡,他施展轻功,从后面拉开车厢的门,寻着药味儿,将两包药调换了。 大夫人和王妈妈再次坐上马车,大夫人给王妈妈使了个眼色,王妈妈从柜子里取出药包,翻开边角看了看,面色一凛:“大夫人,还真给掉包了,没有奴婢做的记号。” 大夫人冷冷一笑,似冬季寒雪:“我就知道有人给我使幺蛾子!长乐轩定是出了内奸,我们的一举一动皆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好在大夫人英明,故意将消息放出,这才引来那人过来换药。那,我们还去普陀寺吗?”王妈妈问道。 大夫人咬牙道:“还去普陀寺做什么?赶快回去抓幺蛾子是正经!” 回到长乐轩时已经夜幕降临,桑柔用过膳之后去了书房与桑楚沐下棋对弈,正好,方便大夫人惩治下人。 长乐轩大大小小下人一共二十名,如今整齐划一地站在后院,等候大夫人的发落。 王妈妈手里拿着荆条,喝道:“说!今天你们看见谁去过二小姐或者大姨娘的院子?说不出来的话,所有人先打二十荆条再另行惩罚!” 二十荆条?那还不得皮开肉绽?众人咽下口水,开始东张西望。 大夫人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定国公府那么多人,能将主意打到她头上并有能力将眼线埋进她院子的除了桑玥便是滕素琴。今日,她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 “说不说?不说我就开始行刑了!”王妈妈问着,一荆条就朝着最近的一名洒扫丫鬟招呼了过去。 只听一声惨叫,她的手背一片血肉模糊,那荆条上还带了几根肉丝,血淋淋的,好不触目惊心! 紧接着,王妈妈的荆条又高高举起,作势要朝另一人打去,那人吓得赶紧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奴婢看见白兰去了大姨娘的院子。” 白兰听了就是一愣,尔后破口大骂:“你个没良心的梅花,我哪里有去大姨娘的院子?你不要含血喷人!” 如果梅花所言不虚,那么白兰是内奸;如果梅花在撒谎,那么她自己便是内奸。 大夫人蹙了蹙眉,荷香和小沁先后死去,身边的一等丫鬟只剩白兰一人了。如果她真的是内奸的话,那么就太恐怖了。而梅花只是个二等丫鬟,并不能进入她的卧房,凭心而论,她更希望这个内奸是梅花。 王妈妈瞧见了大夫人的脸色,厉声问道:“其它人呢?你们都看见了什么?” “启禀大夫人,奴婢看见梅花去了大姨娘的院子,就在大夫人离去后不久,她鬼鬼祟祟地出门,还撞翻了奴婢新熬的粥,烫伤了奴婢的手,王妈妈,您看。” 王妈妈走过去一看,这个三等丫鬟的手上还真有一块烫伤的水泡。 “奴婢当时就觉得她可疑,原先以为她偷了东西要去变卖,于是悄悄跟着她,谁知她去了大姨娘的院子。” “你叫什么名字?从前没见过你。”大夫人淡淡地问了一句。 她赶忙磕了个头,道:“回大夫人的话,奴婢名叫画心。” “给我打梅花和画心,各二十荆条,看谁说的是真话。” 大夫人一声令下,王妈妈的荆条就毫不留情地招呼了过去,一人一下,招招带血。所有下人都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成了被责罚或怀疑的对象。梅花几乎是鬼哭狼嚎,而画心只是咬牙闷哼,韧性十足。 终于,在第十下快要落在身上时,梅花招架不住了,喘息道:“奴婢招了,求大夫人饶命啊!奴婢是奸细,是大姨娘派来的奸细!” 这时,陆陆续续又有四、五个人指正梅花,说她往大姨娘院子的方向去了。 大夫人优雅起身,当着所有人的面扶起画心,淡道:“委屈你了,即日起升为一等丫鬟。事后才指证梅花的,统统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众人这回才真正看清大夫人的本事,大夫人该是多久没有发怒整顿院子,以至于她们都忘了大夫人的雷霆手段? 棠梨院中,桑玥听了茉莉的话,淡然一笑:“大夫人就是大夫人,她要没点雷霆手段,如何在府里站稳脚跟。” 以父亲定国公的身份,便是娶多两个平妻或贵妾也没什么,可硬是被大夫人逼得只有她一个正妻。而府里的姨娘,疯的疯,死的死,自她生下桑玄羲后,再无男婴出生。九姨娘是幸运,在边疆跟了父亲,生了桑玄帧才回到府里。若是像二姨娘和七姨娘,那都是胎死腹中的下场。 若真胎死腹中倒也不是最残忍,端看三姨娘、四姨娘曾经诞下了男婴,结果都活不过五个月便离奇死亡,这才叫令人发指。 一月时间如白驹过隙,大姨娘最终以能力不足为由将中馈之权交给了滕氏,自己则从旁协理。 这一日,艳阳高照、春风和煦。靖王府宴请才子佳人过府一叙。慕容耀喜欢热闹,天下皆知,前来赴宴的人络绎不绝,几欲踏破靖王府的门槛。 靖王府是所有王爷的府邸中最为奢华的。亭台水榭、宫殿楼阁、湖泊深潭,无一不是造型独特、巧夺天工。 花园里,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亦有美酒佳酿,瓜果糕点。 慕容耀设宴,桑玥自然是接到了帖子。她身穿一件蓝色烟云百花裙,头梳垂鬟分肖髻,留了一指自耳旁垂顺而下,显得俏丽可人。 她环视四周,并未见到林妙芝,于是兀自坐在一处石凳上玩起了身旁的牡丹花,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了别人议论的对象。 “听说了没?今天恬郡主要挑战京城名媛。” “恬郡主的骑射可是慕容世子教的,谁能比得过她?” “那可不一定!从前她不是自诩舞蹈天下第一,除夕宴会上就被一个小小的庶女给比下去了。” “那个庶女叫桑玥,听说她今天也来了,不知道待会儿有没有好戏看?” …… 桑玥有些无聊,看着那群莺莺燕燕、争奇斗艳的女人,真不知空气中飘荡的是花香还是体香。她起身掸了掸裙摆,离开了花园。 出了花园,左转便是一条曲径深幽的鹅卵石小路。桑玥穿着软底绣花鞋,踏在鹅卵石上,硌得双脚微痛。她却放着旁边的青草地不走,偏要踩这鹅卵石,也不知是痛了还是累了,鬓角渗出些许薄汗,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晶莹的光芒。 “痛,就不要走了。” 温柔似水的声音飘入耳中,桑玥侧目,在阳光和树影的交错处看到了那个温润如玉、高贵华丽的男子。 许久不见,他俊美如往昔,深邃的翦瞳中仿佛容纳了整片星河,波光潋滟、摄人心魄。不论何时何地,他的唇角都挂着淡定优雅的笑,暖风和煦,竟比不上他的十分之一。 ☆、第五十二章 身陷囫囵 桑玥转过身行了一礼:“见过慕容世子。” “平身吧。”慕容锦走到她身侧,见她仍不下来,干脆自己也踏上了鹅卵石。 二人开始并肩而行。 “为什么放着平坦的路不走,非走这硌脚的鹅卵石?会痛,又容易摔跤。” “那世子呢?为什么撂下美酒佳酿、才子佳人,来与我这名不经传的庶女聊天?自降身份,又没人感激你。” 二人说话时,并不看彼此,只目眺远方,但很有默契地,步伐一致。 慕容锦早已习惯她话里带刺,轻柔地说道:“一定要给自己披上一件满是荆棘的外衣,才会觉得安全吗?不小心弄伤了自己,又是何必?” 这是劝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她不会干,不过人若踩她一脚,她必回报一刀。 桑玥淡淡一笑,微风卷起她肩上的秀发,带走阵阵清香:“为什么世子总是讲些我听不懂的话呢?难道我在你眼中就是那么不堪一击?定国公府不是刀山火海,我过得很好。” 慕容锦探出手握住她的手臂,道:“你未必斗得过,即便有拓儿帮你。” 前面说了那么多都是幌子,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吧!桑玥挣开他的手,冷冷一笑,眸中寒凉似霜:“别以为你是慕容拓的哥哥,就能决定他的人生。我从未逼他做过任何事,一切不过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 慕容锦缓缓吐出一口气,若有所思道:“你情我愿倒也罢了,只怕是一厢情愿。知道拓儿为你做了什么吗?他……” “锦哥哥!” 一声宛若天籁的轻唤打断了慕容锦的话,桑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心里吁了口气,慕容锦见她的次数不多,但仿佛很是了解她。这种被看穿的感觉,并不怎么好。 恬郡主小跑而至,她已换上红色劲装,墨发被高高束于头顶,只用一根玉簪挽住。 两月不见,她出落得越发秀美绝伦。唇红如冬季寒梅、面白如天山瑞雪、眼亮似夏夜星河、眉青若柳絮染墨。 凡她所过之处,碧草掩面、繁花失色,天地间所有景致仿若只为衬托她而存在。 桑玥屈膝行礼道:“桑玥见过恬郡主。” “我记得你,就是上次跳剑舞、画八阵图的将门庶女,你是桑柔的妹妹?”恬郡主笑着问道,也一脚踩上了鹅卵石,却疼得叫出了声,“锦哥哥,好痛!”然后,就势扑入了慕容锦的怀里。 恬郡主穿着厚底马靴,不应该会有强烈的触感。桑玥心中冷笑,前世这位郡主可是差点为慕容锦自杀了,她爱慕容锦已经到了一种近乎痴狂的境界。别看她才十三岁,满脑子装的却只有三个字:慕容锦! 慕容锦对她,又是什么感觉呢? 其实慕容锦对她是什么感觉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妃怎么看。他那样一个愿意为家族牺牲一切包括幸福的人,又怎会去挑剔自己的妻子?而王妃这个人,是绝不可能让恬郡主嫁入摄政王府的。 做世子妃?恬郡主除了是太后的养女,并无任何靠谱的背景。说白了,就是个绣花枕头。 做世子侧妃?那样一个被宠坏了的人,哪里能容忍其它女子凌驾于自己之上? 所以,想要跨进摄政王府这个门槛,对恬郡主而言无异于登天了。 慕容锦拉过她走到旁边的草地上,她甜甜笑道:“锦哥哥,你们方才在聊什么?” 不等慕容锦回答,桑玥抢过话柄:“慕容世子和我正在谈论我大姐,并猜今天郡主和我大姐究竟谁才能拔得头筹,将汗血宝马赢走。” 恬郡主的脸上忽而染了一层绯色,但不是含羞,是嫉妒!她举眸望进慕容锦温润似水的眸子,话里带了恰如其分的哭腔,不显做作又能被人察觉:“锦哥哥,难道你希望恬儿输给那个桑柔?” 慕容锦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他温润一笑,语气轻柔:“恬儿,你不是约了她们骑马射箭吗?别误了时辰。” 这是默认?恬郡主的美眸中窜起一层水雾,烟波浩渺,如五月的江南湖景:“锦哥哥,你怎么能一边教我、一边希望桑柔得第一呢?” 难怪恬郡主能跟慕容耀玩到一块儿去,这两人缠人的本事真如出一辙! 桑玥看着慕容锦焦头烂额的模样,心里畅快得不行,她动动薄唇,无声道:“世子,下次可别再多管闲事。” 慕容锦被恬郡主缠住了,桑玥行了个礼告退,悠然自得地回了花园。这次,她碰到了林妙芝,二人相约去厢房换上劲装,共同往草场而去。 春光明媚、碧草蓝天,宽阔的草场上已人声鼎沸,各方才子佳人齐聚。北面整齐地摆放着二十个箭靶,每个箭靶间隔五米的距离。离箭靶一百米远的草地上用石灰画了了一条笔直的长线。 规则是在长线以外,由东至西骑马射箭,命中靶心最多者胜! 这次来参加比赛的千金小姐足有百人,定国公府桑柔和桑玥、丞相府韩玲萱、镇国侯府林妙芝、宁国公府楚芊芊、平南候府柳馨、周太傅的孙女周珺、安国公府蒋茹、忠信侯府严婷兰…… 其中定国公府、镇国侯府、安国公府和忠信侯府是慕容耀的支持者。丞相府、宁国公府、平南候府和太傅府是摄政王的支持者。只是两派之争并未浮出水面,所以大家相处得也算融洽。 桑柔看到桑玥,脸色微变,桑玥走过去,仰起头,挑眉一笑:“大姐见到我似乎不太开心啊。” 桑柔知道周围有许多人在关注她,笑得灿若夏荷:“我见到妹妹当然开心。” 空气里似有暗涌浮动,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此时已有侍卫牵了马过来,桑柔意味深长地看了桑玥一眼,然后翻身上马。 桑玥朝着男宾席方向看去,慕容耀一袭紫衣、风华绝代,慵懒地斜倚在铺了软垫的长椅上。他的身旁,分别是身穿蓝色锦服的慕容锦和白衣胜雪的裴浩然。 裴浩然正小声与另一侧的韩天轶谈论着什么,忽然感觉有人在注视自己,他抬眸,逡巡的眸光自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并未发现异样,暗自嘲笑自己多心了。 慕容拓似乎不喜欢过于热闹的场合,他在远处的一座假山顶上坐着,饶有兴趣地关注着草场上的状况。其实桑玥成绩如何他并不关心,反而,心里更希望她输掉。只有输掉,她才会一直欠他一匹汗血宝马。他就是喜欢她欠着他的这种感觉,就像……彼此有些联系。 这并不是什么正规比赛,不过是千金们切磋着好玩儿。恬郡主骑着一匹汗血宝马、似王者归来,她红艳得像一轮旭日,炽热而壮丽。 “我先开始,谁命中的靶心最多,这匹汗血宝马就归谁!”语毕,她从侍卫手中接过弓箭,一鞭挥在了马腚上。 汗血宝马非南越品种,它来自遥远的番邦,个头较寻常马匹高大、速度和耐力更是强上好几倍。要驾驭这样一匹马,本身就难度极高,恬郡主却能在它背上挥洒自如。 她先是正坐其上,一连射出五箭,皆命中靶心。尔后,她双脚腾起,以臀部为轴,转了一圈,后仰与马头平齐,又是五箭连发,一一命中。 男宾席里传来了阵阵喝彩。 似乎感受到了大家的鼓舞和热情,她再次变换姿势,横卧马上,用脚勾住马鞍,倒挂金钩,自马腹下方射出五箭。 这一技艺,几乎令全场沸腾!女宾席更是传来一片又一片呼声,生怕恬郡主一个不慎而自摔落下马。 虽然五箭中只有四箭命中靶心,但众人还是觉得无比精彩。 惊险刺激并未结束,就在大家认为这已是她的看家本领时,她双脚一勾,借力直起身,尔后双脚并与马鞍之上,一手拽住缰绳站立起来! 人群里不知是谁率先鼓起了掌,雷鸣般的掌声迅速淹没了女宾席传出的尖叫声。 倒挂金钩起码还有个东西挂着,可立于马背之上,全靠轻功。何况,它还在奔腾驰骋。 她将最后的五箭射了出去,三箭命中靶心,两箭命中七环。 到达终点后,她下马一看,对自己的战果颇为满意。 慕容拓眉梢轻挑,雕虫小技,比起桑玥可是差多了。如果这样就能赢得满堂彩,那桑玥出手,岂不是要夺了他们的魂?他忽然十分后悔,为什么要教桑玥那么高难度的骑射技艺? 恬郡主来到慕容锦的身侧,浑身香汗淋淋。宫女递过帕子要为她擦汗,她却将头一偏,长大水汪汪的眼眸,殷殷切切道:“锦哥哥帮恬儿擦。” 慕容锦拿出帕子,轻轻为恬郡主拭去鬓角和鼻尖的汗珠,又倒了杯水递给她。 这一举动落在众人眼中,有人嫉妒有人羡慕,桑柔看得心里酸楚不已。她不见得有多么爱慕容锦,但自从母亲说要将她嫁给慕容锦后,她便将自己定义为他的世子妃了。如今看着他和恬郡主眉来眼去,心里焉能不气? 恬郡主一出场就出尽了风头,以至于后面的表演显得索然无味,直到桑柔出场,众人才又打起几分精神来。 桑柔穿着纯白色劲装,薄施粉黛,优雅而来。不同于恬郡主的艳丽恢弘,她显得妩媚倾城。没有炫丽的骑术、没有张扬的表演,甚至于,她骑马的速度并不如何快捷。但她的每一次拉弓都带着一种魅惑人心的优雅,就像一杯醇香的美酒,人人都想据为己有。 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射中了十七个靶心,与恬郡主并列成为场上成绩最好的人。 桑玥是最后一个出场的,她身穿蓝白相间的劲装,墨发用一根玉簪束在头顶。她的肤色白皙,在阳光的照射下美得几乎透明。她没有倾国倾城之姿,隐于人群中半分不显眼。但不知为何,她骑在马匹上缓步而来的模样,就是能给人一种极强的威压。 她亮出金弓,所有人都瞪大了眸子。 天啊!怎么那么小?美是美,造型也够独特,且为纯金打造,想必价值不菲,但大小只有寻常弓箭的一半。这……能射箭? 桑柔微微一笑,语气极尽嘲讽:“我说妹妹,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么小的弓能射多远?别给定国公府丢脸啊。” 桑玥冷冷一笑,语气极尽挑衅:“大姐,只怕你连拉都拉不动呢!” “一个小孩子的弓,我会拉不动?”桑柔不屑嗤道,从桑玥手中接过弓箭,随意一拉……怔住了。 她轻咳一声,又加了三分力道,拉开了一点点。 人群里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你们看,那把弓看着挺小巧,其实弦很硬啊!” “是啊,桑大小姐拉不动呢!” “她拉不动,方才还射得那么好?依我看,是弓有问题。” …… 最后,桑柔用尽全力,额上青筋凸起,也只拉开一半。她厌恶地将弓塞回桑玥的手里,美眸中难掩愠色:“一把破弓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慕容拓看到桑柔出丑,心情无比舒畅。那把金弓的弦里掺了少量的陨铁粉,质地坚硬无比,想要拉开它需付出拉普通弓箭三倍的臂力。桑玥练习了整整一个月才将它拉出满弓。他曾建议过换成普通的弦,被她拒绝了。真是个倔强的丫头! 效果已经达到,桑玥便也懒得与桑柔废话。她两腿夹紧马腹,侧过身子,同时搭上五支箭,拉了个满弓,一击射出,五箭同时命中靶心。 这样的技艺、这样的精准度,便是在座男宾也鲜有人及。 慕容耀的桃花眼眯成优雅而诱惑的弧度,他怎么没听说桑玥会骑射?若说剑舞和阵法乃自学而成,并不多么令人惊讶。可这种对马术和弓箭的驾驭,没人指导是不可能的! 小玥玥,看来你有许多秘密啊。 如此反复,桑玥只拉了四次弓,头三次都箭箭命中,但最后一次,她的手一抖,箭矢偏离方向,只有两支箭正中靶心! 所有人都叹了口气,无比惋惜。前三发都箭无虚发,为何最后一次射偏了三箭呢? 慕容拓吁了口气,没像恬郡主那般表演就好。 桑柔的一颗心揣回了肚子,方才瞧桑玥那气势,她差点以为桑玥要超过自己了,还好,打成平手而已。但转念一想,即使打成平手她也心有不甘。一个庶出的贱蹄子,凭什么跟她一样优秀? 这时,不知是谁叫出了声:“是桑玥!” 众人方才恍然大悟,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但箭术了得的人就是除夕宴上大放异彩的将门庶女桑玥! 慕容耀站起身,笑得恣意而优美:“恬郡主、桑柔和桑玥皆命中十七箭,胜负难以抉择啊。” 桑玥朝着慕容耀礼貌一笑,亮晶晶的眸子满是谦和:“靖王殿下,臣女的成绩并没有恬郡主和我大姐的好,您仔细看第十三个箭靶,我的箭只射中红心的边缘,严格说来,不算命中。” 桑柔侧目望去,果不其然,那一箭只沾了红心的边。桑玥到底不如她! 其实慕容耀和慕容锦心知肚明,胜负已分,他们都看得出桑玥是故意放水,似乎并不想出这个风头。 桑玥一出局,恬郡主心里的不甘便尽数转移到了桑柔的身上,原本就讨厌她,现在还要来跟她争第一?恬郡主殷殷切切地看向慕容锦,想知道在他心中究竟谁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慕容耀幸灾乐祸地看向慕容锦,说实话,他和慕容锦、慕容拓的关系非比寻常,既是堂兄弟也是表兄弟,母后在世时,他们三人关系极好,甚至比他与亲手足的关系还好。可天不遂人愿,一切已不复当初了。 慕容锦的唇角挂着淡淡的、暖暖的笑容,他的瞳仁里还仿佛还留着桑玥策马奔腾时英姿飒爽的模样。“其实,我觉得……” “臣女有个法子能知晓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桑玥打断慕容锦的话。 慕容耀的桃花眼噙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光,恬郡主迫不及待地欠着身子,睁大凤眸,与桑柔异口同声道:“什么法子?” 恬郡主不悦地瞪了桑柔一眼:“本郡主问话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桑柔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明明心里对恬郡主嗤之以鼻,但碍于身份她又发作不得,只得硬生生地将这口气咽下。 众人都将目光积聚到桑柔和恬郡主身上时,浑然没察觉到桑玥已背过身子,待恬郡主再次问及那个法子,桑玥才转过身朝恬郡主走去。 她将手里的金弓递给恬郡主身旁的宫女:“郡主殿下,方才我大姐拉不动这支弓,您只需要用这支弓射出一箭,便能证明您的箭术在我大姐之上。” 桑柔心里冷笑,还以为是什么法子?她拉不动,恬郡主就能拉动?桑玥定是长期偷偷练习,所以能驾驭那把奇怪的金弓,恬郡主么,未必了。 恬郡主从宫女的手中接过金弓,走到操场上搭上一支箭,说实话,她的心里还真没底。从桑玥的箭驰骋的速度,她就知这弓弦的力量十分强大,质地和弹性绝非寻常弓弦可比。但如今到了这个份儿上,她没有退缩的道理。 她的心一横,用尽全力,奇怪的是,她居然拉了个满弓! “咻——” 正中靶心! 怎么回事?这弓弦与寻常弓弦无异。她疑惑地看向桑玥,桑柔此时也不可置信地奔了过来:“臣女也想……” “恭喜恬郡主拔得头筹!”桑玥屈膝行了一礼,声音恭敬而洪亮。 不远处的林妙芝眼尖儿地发现了端倪,她一把挡住桑柔的去路,对着恬郡主欢呼道:“哇!郡主好厉害!郡主是当之无愧的女中豪杰!这汗血宝马,非郡主莫属!” 恬郡主的眼珠子左右滑动几下,目光落在那把弓的弦端接口上,思绪豁然开朗。她走过去扶起桑玥,轻轻笑道:“你这个法子很好,本郡主喜欢你的聪颖,那匹汗血宝马就赏给你了。”她想要的已经得到,至于汗血宝马,其实并非她所爱。 当桑玥故意输掉的时候慕容拓的心里甭提有多乐呵了,可现在……桑玥既没有得罪恬郡主,又得到了汗血宝马,他以后还有什么理由去找她? 桑玥得了一匹汗血宝马,有人欢喜有人愁,更多的是过来道贺和观赏。 丞相府的韩玲萱、宁国公府的楚纤纤、安国公府的蒋茹和忠信侯府的严婷兰都围了过来。 先皇后楚嫣和摄政王妃楚婳都是宁国公的女儿,楚纤纤便是慕容耀和慕容锦的表妹了。可惜到了孙子这一辈只有她这么一个嫡女,而她又心仪梁王慕容笙、并与他有了婚约,所以即便摄政王妃想要两家亲上加亲也没办法了。 一对亲姐妹嫁给了一对亲兄弟,难怪先皇会对慕容宸瑞如此信任,大病后立即封他做了摄政王。他不曾料到,这个既是亲弟弟又是小舅子的人,会亲手将他逼上绝路。 楚嫣在世时,宁国公府支持慕容耀,而楚嫣去世后,即刻转投摄政王,这其间,楚婳到底起了什么作用,不得而知了。 楚纤纤人如其名,身量纤纤、楚楚动人,她柔声道:“桑二小姐方才的表演真是精彩极了,我从未见过哪名女子能五箭齐发、且全部命中。这样的箭术,我只见拓表哥有过。” 就是他教的啊!桑玥抿唇一笑,晶莹透亮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多谢楚小姐夸赞,我不过运气好而已。” 蒋茹以一种近乎崇拜的眼光看着桑玥:“桑二小姐,我可不可以请你到安国公府玩?” 桑玥笑得谦和:“好啊。” 严婷兰睨了一眼桑玥,拉长音调:“蒋茹,你是嫡出小姐,可别自降身价,什么人都往安国公府带,也不怕人笑话!”在她眼中,无论桑玥多么优秀都摆脱不了庶出的事实,就像糖葫芦再怎么好吃也难登大雅之堂。 蒋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像个犯错的孩子,方才一激动居然忘了嫡庶之分。 楚纤纤内心是欣赏桑玥的,但也不欲为了她而得罪一帮人,于是只笑了笑,装作没听见。 桑玥不甚在意,一群无关紧要的人而已,权当狗在吠了。 韩玲萱拉过桑玥的手,轻拍了几下,一反常态地亲和:“玥表妹,其实我也挺羡慕你的箭术,下次有机会的话,与柔表妹一起来丞相府吧。” 蒋茹跟风地添了句:“玲萱你也叫上我。” 桑柔疑惑地看了韩玲萱一眼,她不知道自己最讨厌桑玥吗?怎么会愿意同她一起出行? 韩玲萱微笑道:“没问题,我会给你们发帖子。” 严婷兰的眸子里满是不屑,不就是会骑马射箭吗?有什么了不起? 这时,韩天轶和裴浩然过来了。 裴浩然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五官刚毅而俊朗,眸子深邃如泊,徐徐散发着成熟而内敛的气息。他的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特质,起码,韩玲萱是这样想的。 重活一世,这还是桑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近裴浩然。当他从她身旁走过,空气中漂浮着熟悉的清韵,她只觉得一股极强的恶心感在身体各处蔓延开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情绪的异样,阖眸片刻,再抬眸时已清亮一片。 “这位是裴公子。”韩天轶简单地介绍了一句。 裴浩然的视线落在桑玥的身上,衣料上乘、做工精细,发髻上的华盛乃最昂贵的赤金所制、且点翠工艺复杂,绝非凡品。这身打扮,丝毫瞧不出寒酸,她的举止高贵而优雅……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这个庶女不缺钱,却让丫鬟拿着定国公府的令牌去当东西。生平第一次,他估量错了人,白白搭进一千多两银子。 他微笑,一语双关:“桑二小姐机智过人,裴某佩服。” 桑玥明白他所谓何事,淡雅一笑:“无欲则刚。” 你若不心存贪念,想通过我巴结父亲,又怎会赔那些银子?一千多两银子只是个序幕,好戏还未上演,裴浩然,你慢慢等着。 无欲则刚?她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自己原本打算做什么?裴浩然不明所以,审视的目光落在桑玥美如璞玉的脸上,正好,桑玥也在看着他,四目相对,他仿佛听到了空气爆破的声响。她是在笑,眸子都弯成了月牙儿,但眼底毫无暖意,冷得像一捧冰雪。而这捧冰雪下,又似埋藏了蠢蠢欲动的火焰。 可究竟……为什么?他不禁有些好奇。 韩玲萱忽然惊呼了一声,打断裴浩然的思绪:“糟了,我忘了今天下午要陪娘去普陀寺上香,你们慢慢玩,我要回府了。” 说完,韩玲萱头也不回地走了,众人不禁摇头,这等风范哪里像个嫡出小姐? 桑玥看着韩玲萱略有些颤抖的背影,心里竟生出了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回想,又没发现有什么差池。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原本正在被众人围观的汗血宝马忽然扬起前蹄,几欲站立起来,尔后上蹿下跳,鼻子呼啦啦喘着粗气,似发了狂似的朝前跑去。 人群开始躁动不安,大家纷纷退避三舍,却因太过拥挤频频发生摔倒事件。楚纤纤被丫鬟拉到了人群外围,谁知马匹刚好朝这边奔来,她避之不及被撞翻在地,原本身子就羸弱的她当场晕了过去。好在韩天轶离她近,及时将晕厥的她拉到一旁,不然那马蹄踏在她身上,她必死无疑。 慕容耀、慕容锦和慕容拓同时冲到场中央去救人。 慕容锦慕容耀奔着桑柔和桑玥而去,二人几乎同时到达她们面前。桑柔一看见慕容锦,急忙将桑玥挤到身后,不由分说地扑进了他的怀中,这让原本打算一手去拉桑玥一手去拉她的慕容耀怔了一下。 下一秒,慕容耀伸手去拉一旁的桑玥,桑玥却冷冷地回了句:“不用了,殿下,汗血宝马已经被制服了。” 他抬眸,却见汗血宝马倒在了地上。他的视线上移,居然看到慕容拓立在一侧。慕容拓……一拳打死了汗血宝马? 慕容拓哪里舍得杀了它?不过是将它打晕了而已。 此时侍卫待人包围了草场,恬郡主也从席位那里飞奔而至。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桑柔从慕容锦的怀里拽了出来,然后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 桑玥暗觉好笑,这才叫自食恶果,慕容锦原本打算两个都救,桑柔偏要将自己挤出去。现在,就让她一个人承担恬郡主的妒火吧! 众目睽睽之下被掌掴,桑柔的愤怒和委屈无以复加。她双眸含泪,咬着嫣红的唇,楚楚可怜:“不知臣女所犯何罪,恬郡主要掌掴臣女?” “就凭你弄坏了本郡主的衣裙。”语毕,恬郡主指向袖口的一处破损。 “臣女没有,那不是臣女弄的。” “本郡主说是你弄坏的,就是你弄坏的!不然本郡主为何要责罚你?难不成本郡主魔怔了不成?” 桑玥暗觉好笑,恬郡主不是个好惹的主,她的袖口分明是为了对桑柔发难而故意扯坏的,偏她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停,还理直气壮得很!看来以后她得离慕容锦越远越好,要是被这个刁蛮郡主恨上可就麻烦了。 侍卫和兽医仔细检查了汗血宝马后,对慕容耀禀报道:“启禀靖王殿下,这匹马被人下了催狂的药,身上并无伤口、针眼,想必是从口鼻进入,从发作的状况来看,刚被下药不久。” 林妙芝焦急地跑了过来:“这匹汗血宝马是此次骑射比赛的奖品,桑玥,谁要害你?” 韩天轶摇摇头,浓眉紧蹙:“不一定是要害玥表妹,毕竟这匹马最初是奖给了恬郡主。” 人群里一片唏嘘之声,难道有人想借靖王的手除去恬郡主? 慕容耀狐疑地眯了眯桃花眼,薄唇轻启:“方才接近过这匹马的人都到前殿来。” 慕容拓对查马的死因没兴趣,他走到桑玥的身边,小声道:“没事吧?” 桑玥缓缓吸了口气,并不急着吐出,沉思片刻,淡道:“你帮我个忙。” 前殿。 春日的午后,暖风和煦,前殿内却有些燥热。 慕容耀端坐于主位上,他俊美无铸的脸上没了往日的风流邪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诡异的暗沉。 慕容锦、韩天轶、裴浩然和几名世家公子坐于左侧,恬郡主、桑柔、桑玥和一众女眷坐于右侧。 大殿中央还跪了黑压压一片下人。 韩天轶正色道:“既然大夫说药从口鼻进入,想必口鼻处还残留了一些,我想用猎犬应该能将幕后黑手揪出来。” 慕容耀点点头,恰好前不久他养了一条猎犬。他对侍卫吩咐道:“将猎犬带去马厩,闻过汗血宝马的口鼻后再带过来。” “是!” 韩天轶坐回位子上,眸子里噙了一抹冷笑。 不一会儿,猎犬被带至前殿,侍卫的手一松,它便朝着桑玥扑了过去! ☆、第五十三章 极品娘亲 眼看那猎犬就要咬到桑玥,慕容锦手指轻弹,一道劲风将猎犬震到了一旁,那名侍卫急忙上前再度牵好绳子:“殿下恕罪!” “连条狗都看不住,本王要你何用?滚出靖王府!”慕容耀冷冷一喝,立时有两名侍卫前来擒住他,接过他手中的细绳,并将他拖了下去。 “殿下!殿下饶命啊——” 当那猎犬经过桑玥身旁时,她总觉得它有点不对劲,四肢颤抖得厉害,饿狼扑食般地盯着她,像发现了猎物。 桑柔虽不知那犬为何独独朝桑玥扑去,但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置桑玥于死地的机会。她挤出两滴清泪,痛心疾首道:“殿下,我二妹年幼无知,还请您宽恕她吧,她不是有意的,我想,她可能只是一时贪玩儿。” 这便是默认桑玥是那下药之人了。 韩天轶蹙眉道:“柔表妹,这件事事关重大,今日来参加宴会的宾客实在太多,若非慕容公子及时将马匹制服,还不知会伤到多少人。楚小姐不就差点没命了吗?” 林妙芝不悦地开口:“不!不可能是桑玥,那马是赏给了她的,她怎么会要害自己呢?” 严婷兰恣意道:“林七小姐,你难道忘了那马最初是给胜利者的,而桑玥不是胜利者。你说她千方百计希望恬郡主得第一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希望恬郡主骑着发狂的马出点意外吗?” 恬郡主的美眸中划过一抹狐疑,难道桑玥真的想对付自己?她不由地想起了之前桑玥与慕容锦并肩而行、谈笑风生的样子,以及慕容锦方才出手救了桑玥,心里的怀疑更深了。 越是危险越是要沉着,桑玥并不急着为自己辩驳,而是迅速将脑海中的思绪和片段理了一遍,她抬起右手,对着烈日余辉仔细端详了一番,又放在鼻尖闻了闻,嘴角一勾,原来如此。“殿下,其实今日接触过汗血宝马的人并不全在大殿之中。”语毕,她看向韩天轶,轻笑道,“天轶表哥,你说是不是?” 韩天轶的面色出现了一瞬的慌乱,矢口否认:“事发过后,除了昏迷的楚小姐,其他人都随殿下一起来了这里,难不成你怀疑楚小姐是幕后真凶?” 慕容锦心里暗叹,还嘴硬自己过得很好?连丞相府的人都起了害她之心,她如何以一己之力对抗两大势力?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不疾不徐道:“事发之前呢?事发之前碰过马匹的人难道就完全没有嫌疑?” 蒋茹“咦”了一声,道:“玲萱半路走掉了,说陪母亲去上香,难道是她?” 韩天轶真把这个没脑子的蒋茹拖出去乱棍打死!“蒋五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别乱给我妹妹扣帽子!” 桑玥冷冷一笑:“难道就该给我乱扣帽子吗,天轶表哥?” 韩天轶压住火气,没好气地说:“如果不是你,在场那么多人,为何猎犬单单朝你扑去?定是你碰过催狂的药粉,身上残留了气味!” 桑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呵,天轶表哥怎知是药粉、不是药丸或者药膏?” “……”韩天轶语塞了几秒,眉毛几欲竖起来,“我只是打个比方,反正,大家亲眼所见,猎犬认定你是凶手。” 桑玥笑得越发明朗了,唇红齿白,似水莲绽放,清雅动人:“原来猎犬认定谁、谁就是凶手。这话可是天轶表哥自己说的,待会儿猎犬查出真凶,你可别徇私枉法。” 忽而,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慕容拓擒着韩玲萱过来了,他一把将韩玲萱扔在地上,面色桀骜而冰冷:“什么上香?孙夫人今天去了摄政王府,跟我母妃在下棋!” 裴浩然的右手摸上了左手食指,和颜悦色道:“慕容公子,这里毕竟是靖王府,出了事是否应该交由靖王殿下处置比较妥当?何况,韩小姐是女子,你……” “你给我闭嘴!”慕容拓丝毫不给裴浩然和慕容耀面子,他气得心里发堵,“慕容耀,你府里的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溜了一个大活人,你还在这儿大张旗鼓地审案?” 慕容耀嘴角抽动数下,一直暗沉的脸庞恢复了魅惑无限,柔声道:“拓儿,别对堂兄大呼小叫,过来坐。” 慕容拓听得头皮一阵发麻,冷哼着撇过脸不理他。 桑玥起身一福,道:“劳烦殿下将方才那只猎犬带过来。” 韩天轶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裴浩然淡淡扫了他一眼,继续沉默。 慕容耀给侍卫打了个手势,侍卫即刻去将那猎犬牵了过来,出了方才那一档子差错,这名侍卫学乖了,将圈住猎犬的细绳换上铁链,并牢牢拽入掌心,不让其落跑。 谁料,慕容拓单手一震,铁链尽碎。那猎犬没了禁锢,就像疯了似的,朝着身旁的韩玲萱扑去。 “妹妹!”韩天轶大惊失色,跃然起身,欲要出手搭救。 慕容拓却一脚将他踹回了位子上,使其肋骨断裂有二。他这一掌、一脚英姿飒爽、俊秀逼人,竟让好几名千金看痴了去。 慕容拓挑眉一笑,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堆满嘲讽:“方才你信誓旦旦地说猎犬认定谁、谁就是凶手,本公子认为你讲得很有道理,所以决定听从你的意见,让猎犬甄别凶手。” 一时再无人敢上前,众人便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身形高大的猎犬咬住了韩玲萱的右手。 “救命啊——啊——” 一声惨叫,她被咬掉了四根手指,顿时血光四射,血肉模糊中清晰可见森森白骨,端的是触目惊心! 千金小姐们纷纷捂住胸口,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听得那猎犬嚼碎骨头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蒋茹一个忍不住吐了出来。 桑柔阖上眸子的同时,思绪飘回了除夕宴上:那次,也是慕容拓帮了桑玥。这些到底是巧合……还是说,他们两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慕容耀并未在意慕容拓为什么这么做,他正在思索另一件事:这条猎犬性子虽狂躁,也咬伤过几名侍卫,却不曾贪念人肉。瞧其肚腹鼓鼓,也不像饿着它了,它为何像只野兽般吃起了人的手? 韩天轶被韩玲萱的惨状吓得失声大叫:“是桑玥嫁祸给我妹妹的!那毒药肯定就在她身上!” 韩天轶的话音刚落,猎犬又一口咬住了韩玲萱的腰带。顿时,一包白色的药粉洒了出来。 林妙芝惊呼道:“呀!还真是药粉!韩公子,是你料事如神呢、还是说你才是主谋?你们兄妹两个合伙对付桑玥、对付恬郡主、对付楚小姐!” 一桩桩罪名扣下来时,韩玲萱已经痛晕了过去。韩天轶如遭雷击,那药粉不是应该在桑玥的袖子里吗?他明明瞧见玲萱拉过桑玥的手时,将药粉塞了进去,所以他才那般笃定,要用猎犬来查案。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猎犬贪婪地将药粉舔舐完毕,慕容拓急忙叫人将它带了下去:“行了行了!凶手找到了,赶紧拖走,看着碍眼!” 桑玥捕捉到了韩天轶神色中的难以置信,莫非药真在自己身上?她小心翼翼地摸进自己的宽袖,心中一怔,在内侧的卷边里还真有一包药粉!韩玲萱的手好快,自己竟毫无察觉。若非当时多了个心眼,让慕容拓去跟着韩玲萱、看她究竟是上香还是逃跑,现在自己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一念至此,她的后背渗出层层冷汗,果真是险象环生。 其实,从韩玲萱身上掉出来的药粉并非什么毒药,而是一包掺了油荤的面粉。慕容拓这回,办得很漂亮! 恬郡主垂眸,埋在宽袍下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渐渐插入掌心…… 慕容耀大掌一挥:“来人!将韩天轶和韩玲萱送往京兆府,让京兆尹秉公办理。” 桑玥行至大殿中央,对着慕容耀规矩地行了一礼,道:“请殿下饶恕天轶表哥和玲萱表姐的无心之失,他们断没有陷害郡主之心,至多对我有些成见。可能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既然是亲戚,那么此事也可算是家事,望殿下宽恕。” 此话一出,全场惊叹连连。大多是感慨这名庶女心胸开阔,被人陷害还替人求情。当然,也有人认为她是怕得罪丞相府,所以选择忍气吞声。 桑玥看了看裴浩然,他的右手再次摸上了左手食指。与他夫妻五年,桑玥自然是明白他这个手势代表着什么?每次事情的发展脱离他的控制,他便会做出这个小动作。 当她发现手上残留的药粉时,便明白今天这事,裴浩然也插了一杠子!若她记得没错,那种催狂药中含了一种极其罕见的波斯香料。这种香料对猎犬具有致命的诱惑力。第一名侍卫显然是被收买了,故意放走猎犬,好让猎犬冲过来咬她。韩天轶要的不仅是给她扣上一桩陷害恬郡主的罪,还有她的命!被狗咬了的韩玲萱绝不只是断了四根指头那么简单! 韩天轶和韩玲萱想对付她,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她早知道韩天轶对她动了杀心。却没想裴浩然逮住了这个时机,用来挑起慕容耀和两大势力的矛盾。 如果她真被靖王的猎犬所伤,那么靖王难辞其咎,父亲与他的关系或许就会出现裂痕,这是其一。 其二,若事情败露,慕容耀处置了韩天轶和韩玲萱,他与丞相府的关系便会雪上加霜。 无论何种结局,对慕容耀来说都是不利的,所以她才阻止了慕容耀将韩天轶和韩玲萱送往京兆府。 只是裴浩然不曾料到,今日搅乱计划的居然是摄政王的儿子慕容拓! 裴浩然,前一世的恩怨我还没开始与你算。这一世,你就先举着刀子朝我冲过来了。是不是无论我走哪一条路,都逃不开你的阴影? 一场风波就此盖过,桑柔没想到表哥保证说能对付桑玥的良策就是这么个烂法子!不仅没让桑玥受半分伤害,还为她博得一个善良孝亲的美名!至于韩玲萱怎么样了,桑柔丝毫不在意,她关心的是桑玥的名气正在扩大,如果任由桑玥这么下去,今后别人提到定国公府,第一个想到的就该是庶女桑玥,而非嫡女桑柔了。 韩玲萱和韩天轶回府前,慕容锦已先一步将此事告诉了韩丞相,并希望他不要将孙子、孙女的错加注在旁人的身上。这个旁人即是慕容拓,也是桑玥。 慕容锦走后,韩丞相狠狠地训斥了孙氏一顿:“你不让正奇的妾室怀孕生子倒也罢了,毕竟你生下了天轶和玲萱,可现在瞧瞧你把两个孩子教成了什么样子?” 孙氏无比委屈,这件事她并不知情。她是与韩珍商量了要对付桑玥,但不是这个法子啊!她怎么会舍得让自己的一双儿女去冒险呢? 大夫人与她的想法如出一辙,所以才会瞒着桑柔,而挑唆韩天轶和韩玲萱去促成此事。 日落西山,晚霞烧红了半边天。靖王府门口,恬郡主叫住了正要上车的桑玥。 “桑小姐请留步。” 桑玥回头,见恬郡主款款而来,夕阳的余晖洒在她完美的面庞上,添了片淡淡的霞彩。那双琥珀色的瞳仁晶莹透亮,似积聚了世间所有的华光。桑玥屈膝行了一礼,道:“见过恬郡主。” 恬郡主虚手相扶,柔软的声线中透着一丝上位者的清高:“平身吧。” 桑玥直起身,静静等候这位郡主的“发落”。心里想着,难不成就因为慕容锦随手救了她一把,就惹上一身嫉妒了? “没有本郡主的命令,不许过来,也别让任何人靠近!”恬郡主给身后的两名宫女打了个手势,宫女退避三舍,她淡淡地看向桑玥:“你和拓哥哥很熟吗?” 不是问慕容锦,而是问慕容拓?桑玥疑惑了一瞬,尔后歪曲事实道:“有过几面之缘,谈不上熟络。” “抬起头,看着本郡主的眼睛说话。” 桑玥应声抬眸,对上恬郡主噙含愠色的眼,唇角勾起一抹安好的笑:“臣女与慕容公子有过几面之缘,谈不上熟络。” 恬郡主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却被桑玥机敏地扣住了手腕。 “你骗人!拓哥哥跟我打赌,说会找到胜我之人,原先我以为那人是桑柔,如今细细想来,应该是你才对!” 桑玥笑得莞尔,语气却渐渐寒凉:“郡主此言差矣,我并未胜你,又怎会是慕容公子所指之人?” 恬郡主想要挣脱桑玥的禁锢,奈何桑玥抓的实在太紧,她怒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本郡主动粗!本郡主要禀明太后,砍了你的脑袋!” 桑玥笑得十分恭敬,那双幽静深邃的眸却结了一层冰:“原本我打算放手的,可一听郡主最后那句话,我改变主意了。我一放,郡主就要去向太后请旨砍我的脑袋,我怕死,所以不敢放。” “你……你放开!” “郡主答应不追究我的过错,我就放开。” “你威胁本郡主?” “不敢,自保而已。” 恬郡主折腾了半响,仍是徒劳,她渐渐有些累了:“本郡主饶恕你便是,你放手!” “郡主一诺千金,臣女谢过郡主。”桑玥放手后,急忙后退几步,行了个礼。 而原本打算用一只手趁机扇她一耳光的恬郡主却扑了个空。她气得面色通红:“本郡主警告你,离拓哥哥远点!本郡主答应饶恕你这一回就已经用尽了本郡主所有耐心!” 恬郡主喜欢的不是慕容锦吗?为何如此紧张慕容拓? 桑玥带着疑惑上了马车,靠在软垫上,今天经历的事情让她有些困乏。 莲珠用帕子为桑玥擦了擦汗,道:“小姐,今天多亏了慕容公子,及时将韩小姐抓回来,要是韩小姐回府洗个澡、换件衣服,只怕证据也没了。” 桑玥单指按了按眉心,叹道:“是啊,这就是为何她那般仓皇而逃了。” “小姐,丞相府会不会因此而恨上你?”莲珠担忧地问道。 桑玥挑起一侧的帘幕,看向窗外,幽幽冉冉道:“该恨的总会恨,即便没有这件事,有些人也见不得我好。” 莲珠凑近桑玥,瞪大眸子:“那……小姐,你帮慕容公子得到了汗血宝马,他以后应该不会再来找你了吧?” 桑玥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你怎么怕他怕成这个样子?放心吧,他得了他想要的,不会再来找我了。” 莲珠长吁一口气,笑道:“那就好!” 马车又行进了一段路,驶进一条巷子时,前方的马车出现故障,导致桑玥她们也无法前行了。 “小姐,怎么办?” 桑玥拿起一本书细细看了起来:“等等吧,反正不急。” 这时,一名十四岁左右的书童走了过来:“启禀桑小姐,我家公子的马车损坏了、堵了桑小姐的路,公子为表达歉意,想请桑小姐去附近的月宾楼用晚膳。” 桑玥素手轻抬,自缝隙中瞧了一眼,尔后摇头,莲珠打了帘子出去,正色道:“我家小姐就在此等候,你还是让你家公子赶紧去修马车吧,吃什么饭!” 那书童碰了个软钉子,悻悻地走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书童又来,说了同样的话,并附上一句:“我家公子姓裴。” 莲珠直接一杯茶水泼了出去:“你家公子就算姓慕容也没用,我家小姐不见!” 书童被淋得满身是水,气愤地走了。 桑玥一边看书,一边冷笑,裴浩然的脸皮几乎厚到了一种无法言语的地步。他可以前一秒将刀捅进你的心窝子,下一秒就和你称兄道弟。对于越不能驾驭的人或物,他便越是有兴趣。今日她若成功被构陷了,或许裴浩然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马车一共“修”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天空中的夕阳变成明月,夜风渐渐转凉,裴浩然才最终疏通了这条巷子。其间书童一共跑了十七趟。 回到棠梨院时,饭菜已经反复热了五遍。桑玥梳洗了一番,用过晚膳之后去看望了五姨娘。 五姨娘如今已有接近三个月的身孕,害喜反应有所减轻,胃口也好了许多,所以桑玥带上了许多好吃的糕点。 因桑玥是五姨娘的亲生女儿,所以她去五姨娘的院子时,下人们都是无需禀报的。 她自前院穿过月亮门,一进入内院,就听到了剧烈的争吵,可还没听出个所以然,红玉便端着热水从廊下经过,发现了桑玥。她忙行了一礼,提高音量:“二小姐来了!快请进吧!” 里面的人听到了红玉的通传,忙止住了干戈。 桑玥进屋后,五姨娘和九姨娘已经端坐于椅子上,慈眉善目,笑容温婉。只有脸上还未褪去的绯色提醒着桑玥,这两人方才有动过肝火。 九姨娘身穿一件白色刺绣妆花裙和一件金线菊纹上赏,整个人看上去金灿灿的,极为耀目。她的发髻上是华贵的红宝石金簪,与璎珞上的红宝石珠翠相映生辉,她往那儿一坐,耀得有些眼花缭乱。 五姨娘向来朴素,今儿只穿了件绿色撒花纯面百褶裙,发髻用一根玉簪轻挽与脑后。因怀孕的缘故,体态较往常丰腴了一些,脸色也红润有光泽。 九姨娘给桑玥行了个礼,柔声道:“婢子见过二小姐。” 桑玥并不叫九姨娘起身,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眸中的隐晦难辨:“九姨娘在同五姨娘讲什么呢?我听着像吵架。” 九姨娘依旧保持着屈膝颔首的姿势,语气恭敬,声若天籁:“婢子在同五姨娘商讨去普陀寺上香的事,二小姐大概是听错了,婢子并未同五姨娘争吵。” 桑玥在椅子上优雅落座,淡道:“听错?你当我是聋子还是傻子?你该不会是仗着父亲宠你,就以为在府里可以肆意妄为了吧?” 九姨娘的双腿开始有些酸软,但二小姐不让她平身,她只能曲着。“婢子不敢。” 五姨娘打了个圆场:“玥儿,我们的确在商议去普陀寺上香。九姨娘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因我们是同乡,便想央我一起去。”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桑玥既然来了,就不想空手而归。 “九姨娘,你坐吧。”待九姨娘在绣凳上坐好,桑玥又道:“九姨娘是哪里人?” “婢子是南越临淄人。” “临淄啊,临淄与大周交界呢!那九姨娘可曾听说过大周的荀家?”桑玥问话时一瞬不眨地盯着九姨娘。九姨娘的眉心跳了跳,因低着头的缘故,桑玥倒也看不清她眸子里是什么眼神。 九姨娘微笑道:“奴婢不曾听闻过。” 桑玥的笑容里带了一丝清冷和戏谑:“连我这住在京城的人都知道荀家,九姨娘的家乡在临淄,与大周只隔几座山,居然不曾听闻过,这不是有些奇怪么?” 九姨娘的面色有些难看了,贝齿紧咬着红唇,眸中清辉闪耀,似在挣扎什么,忽而她深吸一口气,道:“二小姐,其实婢子是……” 五姨娘打断九姨娘的话,语气不容置疑:“九姨娘,改天我陪你去普陀寺上香,你先回吧。” 九姨娘面有不甘,但纠结片刻后还是带着子归退下了。 桑玥将五姨娘和九姨娘的神色尽收眼底,这两人分明有事瞒着她。九姨娘倒也罢了,毕竟是个无关紧要之人,但五姨娘为何也要对自己有所隐瞒? “五姨娘,方才九姨娘在这儿你不方便说,现在她走了,你总可以告诉我为何要与她吵架了吧!” 五姨娘探出手摸了摸桑玥的脸,眼中竟是宠溺之情:“哪有什么争吵,不过是谈话过激了些,你不用担心我。对了,过些日子我带你去普陀寺一趟。” 桑玥疑惑道:“和九姨娘一起?” 五姨娘顿了顿,极力忍住心底的不情愿,道:“那便一起吧。” 夜深,风凉。 摄政王妃一袭紫色月华裙,立在富丽堂皇的大殿中央,内心和身影一般孤寂。她再次因为慕容拓的事情一筹莫展。儿子宁愿用刀戳伤自己也不近女色,这让她万分难受。一想到儿子腿上那狰狞的伤口,她就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更要命的是,自上次那件事后,儿子再没与他说过半句话。 樱桃端了果品进来,见摄政王妃又开始踱来踱去,心知她有烦心事了。 “王妃,您在烦什么?” 摄政王妃叹了口气,自果盘中拿了一枚枇杷,放在手心揉来揉去,目光落在殿外的一株桃树上,那是拓儿十岁时种下的,如今已枝繁叶茂、花香四溢。 “我在想怎样才能跟拓儿冰释前嫌,这一个月,他见了我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有多远走多远。” 樱桃暗叹,谁让你没事跑去给公子下顿媚药,他这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 “樱桃你给我出个主意。” 樱桃定了定神,小心翼翼道:“奴婢愚钝,但奴婢平日里讨好您的时候,就会做些您喜欢吃的糕点、讲些您喜欢听的话。奴婢认为,要与公子冰释前嫌,您可以试着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摄政王妃的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我明白了。樱桃你过来……” 樱桃听完了王妃的话,在心里把自己抽了十个耳刮子。她觉得,再这么下去,她也会同那晚去魅惑公子的四个丫鬟一样,死得很难看! 慕容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透过窗棂子落在他俊美无双的脸上,似敷了层凉薄的轻纱,越发显得一双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闪亮逼人。 “拓儿,睡了吗?” 慕容拓浓眉一蹙,翻身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又想给他下药不成? 王妃知道以慕容拓的耳力,即便睡着了也该被惊醒了。她的面色有些尴尬,轻柔地说道:“拓儿,你不要不理我,我向你保证,再也不会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了,也不会随意给你院子里塞女人。” 说完,她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发现里面仍没动静。她嘴角抽动几下,清了清嗓子,话里带了哭腔:“我就你和锦儿两个儿子,锦儿整日忙着帮你们父王处理朝政,原先还有你陪我说说话、解解闷,现在连你也不理我了!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就不需要我这个娘了。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语毕,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 慕容拓用被子蒙住头,苦肉计也没用! 王妃“哭”了半天无果,神色有些尴尬。她对身旁的暗卫使了个眼色,暗卫掏出铁丝将门给撬开了。 慕容拓一把坐起身,蹙眉道:“方才信誓旦旦说不会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现在就撬了我的门,母妃,你究竟想干嘛?” 王妃脸颊一红,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还得瞒着王爷,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她忍住羞涩,倒了杯茶递给慕容拓,讪讪道:“喝杯茶,消消气。母妃是来跟你讲和的,我知道人各有志,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干涉你的自由和选择。”见慕容拓像见了毒药一般盯着那杯茶,她正色道,“放心吧,我以摄政王妃的名义向你保证,绝对没有下药!” 慕容拓狐疑地哼了一声,王妃深吸一口气,递过身子小声道:“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走遍了整个京城,给你精挑细选了一份礼物,你肯定会喜欢的。” 慕容拓一脸警惕地看着她,身子后仰尽量与她保持距离,随意抿了口杯中的茶水。 “进来吧!” 王妃一声令下,慕容拓抬眸…… “噗——” 一口茶水喷了王妃满脸。 这么激动?也对,此人肌肤如玉、眉目如画、唇含诱惑、酥胸半裸……那模样,便是她看了也会春心大动!王妃用帕子擦了擦脸,两眼放光:“拓儿,很喜欢对不对?” “楚婳——我不喜欢男人——” 每年的阳春三月,滕氏都会携带定国公府的几位女眷去京城三十里以东的庄子里住上几天。那里是老国公爷为滕氏专门休憩的一处养生之所。庄子里种植了大量的珍惜药材和花卉,更有一处神奇的药泉,每年中有三天会自动蓄满温水,三天后,又会自动消失。且不论它是否有传说中延年益寿的功效,单凭它每年只出现三天,就已经是弥足珍贵、万金难求了。 从前庶女儿们可没这个荣誉,这一回,大夫人却主动向滕氏提出让她和桑丽随行。桑玥不禁唏嘘:哎呀!这个母亲真是越来越好了,她感动得无以言表,得想个法子好好感激她一番才是! 今天,就是出行的日子。桑玥此番前去,打算带上莲珠和丁香,将茉莉和钟妈妈留下来。 桑玥亲自挑了几套素净的裙衫,让丁香收好。钟妈妈一边收着鞋子,一边抹泪:“二小姐虽然这么大了,可半夜总爱踢被子,丁香你晚上可别睡得太踏实。” “好的,钟妈妈。” 钟妈妈仍不放心:“二小姐胃寒,你得看着点儿,别让二小姐吃太多生冷之食。” 丁香已将衣物叠好,又收了好几套亵衣,笑道:“钟妈妈,你放心吧,我会好好伺候小姐的。” 桑玥走过去握住钟妈妈的手,亲自为她擦了泪,宽慰道:“钟妈妈,五姨娘有身子不便前去,我将她托付给你了。”语毕,捏了捏钟妈妈的手。 钟妈妈心下了然,忍住再次上涌的泪眼:“奴婢明白。” 东西收拾妥当,莲珠忽然抱了个可爱的小黑狗过来,两眼大大,炯炯有神,打个呵欠便可见那虽稚嫩却极其锋利的獠牙。 桑玥的眸子眯了眯:“哪里来的?” 莲珠愣了愣,道:“奴婢经过梅园的时候,它突然从假山后面里蹦了出来,好像还不太会走路,一跑一摔,拼命地咬我的裤腿,然后我四下看了看,貌似没人,我就将它带回来了,小姐,你不会怪我吧。” 桑玥朝着莲珠的裤腿看去,上面有一片不易察觉的污渍,再看看这只黑不溜秋的小狗崽,心生狐疑,正色道:“它是藏獒,雪域高原的品种,狼和犬的后裔,生性凶残,据说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可谓有价无市。这么珍贵的狗,不可能是哪个下人养的,指不定是哪位贵人来了府里,不小心弄丢的,你还是送回原来的地方吧。” 一听到“生性凶残”四个字,莲珠吓得赶紧松手,那藏獒立即掉在地上摔了个嘴啃泥,却哼都没哼一声,倔强地直起了颤颤巍巍的四肢。莲珠打从心里喜欢它,但又不敢违抗小姐的命令,只能将小藏獒送回了假山附近。 ☆、第五十四章 小藏獒 桑楚沐下了早朝后,就在门口给滕氏送行。 春风和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似一片静谧的大海。 滕氏身穿褐色缎面对襟上衣、素色罗裙,脚踩黑色苏绣软底鞋。三千银丝被梳得光亮,侧拧成单髻用发带束与脑后,戴上珍珠抹额,显得精神奕奕、贵气十足。 与之相比,大夫人就素净多了。往常她偏好雍容华贵的衣衫,今日却只穿一件淡白色月裙,外面套上紫色花纹镶边的对襟华服,淡雅谦和又不落入俗套。她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仿佛经历上次一事,洗心革面了一般。 大夫人这副装扮、这种笑容令桑楚沐眼前一亮,随即想到这一个月来,她孝敬婆母、善待子女,只字不提要回中馈之权一事,心里对这个结发妻子便多了几分好感。 大夫人莲步轻移,行至桑楚沐身边,眉目含情道:“老爷,此去小住少则五天、多则十来日,我们不在您身边伺候,您要注意身体。还有五姨娘,她毕竟是有身子的人,您就抽空多去陪陪她吧。” 桑楚沐握住大夫人的手,语气柔和道:“这段日子委屈你了,好生玩几天,一切等你回来再商议。” 听老爷的口气,是要恢复她的中馈之权了?大夫人极力掩住心底的狂喜,柔声道:“珍儿不求别的,只求夫君与我恢复往常的情分就好。” 一听这话,桑楚沐越发觉得这个月冷落韩珍有些过头了。 此时,桑柔和桑玥一前一后跨出大门。 桑柔穿着绿色挑丝双巢云雁装、素色月华长裙,头顶飞仙髻,金钗上镶了几粒翡翠,远远走来,似碧波仙子,周围仿若有祥云浮动,美得飘渺出尘。 “父亲,母亲。” 桑玥穿着如意云纹衫、撒花烟罗裙,墨发被挽成一个同心髻,用两支银钗固定,与倾国倾城的桑柔相比,她素雅恬静,自成一派清新独特的风景。 桑楚沐对柔儿微笑颔首,尔后走到桑玥的身边,摸了摸她鬓角垂下的一缕秀发,感慨道:“一晃十三年,你都长这么大了。再有几个月,就该满十四了,今年的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桑柔见自己被父亲冷落,心有不甘,欲开口却被大夫人握住了手。大夫人给她使了个眼色,她轻跺一下小脚,跟大夫人一起上了马车。 桑玥将脸贴在桑楚沐宽厚的掌心,仰头一笑,阳光下,她肤色白皙、眼眸晶亮:“玥儿什么都不要,只要父亲陪玥儿就好。” 桑楚沐面露难色:“可能等不到你的生辰,我就要去临淄了。今年能在家多留数月,已是皇恩浩荡。” 桑玥调皮地眨了眨眼:“或许……皇恩会一直浩荡下去呢!” 桑楚沐不明所以,玥儿明明只露出一个小孩子的天真烂漫的笑,他却生生从她眼眸中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静与自信,乃至于他就信了她的话,或许他真的会继续留在京城吧。 桑楚沐看看桑玥,再看看桑柔,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和你大姐好好相处。” 桑玥并未过多在意桑楚沐的最后一句话,对他行了一礼后上了马车。滕氏、桑玄帧和奶娘郭氏同坐一车,大夫人、桑柔和桑玥同坐一车,桑柔和桑丽同坐一车,大姨娘和九姨娘同坐一车。丫鬟妈妈们则步行跟上。 路途虽不太遥远,但之前有过桑玄羲遇袭的前车之鉴,此次桑楚沐还是让陈侍卫带了五十名精壮的护卫随行。 莲珠走在队伍的最边缘,没迈出几步,便被什么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她回头,却瞧见了早上那只小藏獒。它颤颤巍巍地爬过来,咬住莲珠的裤腿,就是不松开。 为了不影响队伍的行进,莲珠将小藏獒抱起来退到旁侧,四下看了看,并未发现任何达官贵人的身影。她心里实在是喜欢这个小东西,在做了片刻的思想斗争后,她把心一横:“小藏獒,我们俩是不是很有缘?你想跟着我,对不对?那你可得乖乖的,不许叫哦!” 说完,莲珠也不管它听懂了没,将它用包袱包好,背在了身后,迈着小碎步跟上了队伍。 桑丽自上次被毒打一次后,整个人变得胆小了许多,反而是从前唯唯诺诺的桑秋,在桑玥的调教下开朗了不少。 桑秋兴致勃勃地挑起窗帘,看向一排排呼啸而过的房屋,心早就飞到了庄子里,听说那里有牛、羊、猪、田野、果园……好多好玩的东西。 桑丽双手绞着帕子,几次欲言又止,直到桑秋似乎有些累乏、打算躺在软榻上睡上一觉时,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三姐,二姐对你好吗?” 桑秋疑惑地“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桑丽是在问关于桑玥的事,她咧嘴一笑,眉宇间满是崇敬和喜欢:“二姐对我可好了,比六姨娘对我还好。”不过一想到六姨娘如今仍在佛堂静养,眸光又不由地暗沉了几许。 桑丽眨了眨眼,凑近她:“怎么个好法?” 桑秋摸了摸眉毛,思索片刻,掰着手指头,道:“二姐教我习字、读书、烹茶,也让丁香和茉莉教我女红。她有时候吧,很温柔,有时候很冷淡,有时候也很凶。”讲到最后一句时,她四下看了看,仿佛怕被发现似的,尔后抿唇偷笑。 “凶?” “嗯。”桑秋点点头,凑近桑丽的耳边,悄声道,“有一次我偷懒被二姐发现,想要赖在丫鬟的身上,结果她一眼就发现了,然后狠狠地打了我三戒尺。” 桑丽杏眼圆瞪,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那……你不讨厌她?” 桑秋弱弱地吸了口气,歪着脑袋冥思苦想,喃喃道:“其实也就只打了一次而已,后面我就都很乖了。反正我就知道二姐是真心对我好。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听二姐的准没错!” 桑丽知道桑秋从不撒谎,但自幼失去亲娘的桑丽很难想象被人管束起来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她拿起一块糕点递给桑秋,不经意间问道:“三姐,你知道六姨娘是怎么疯的吗?” 桑秋被触及伤心事,眼里迅速窜起一层水雾,哽咽道:“我不知道。”睫毛轻眨,泪水溢了出来。 桑丽拿出帕子为她擦了擦,叹道:“我听说六姨娘出事那天去过五姨娘的院子,二姐也在,你说会不会是二姐和五姨娘对她做了什么?” 桑秋气呼呼地推开桑丽,害得她险些摔倒。 “不许你说二姐的坏话!” “三姐,我这不是没确定吗?就随口说说而已。”桑丽复又坐直身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我其实就是想投靠二姐,但不知道她心性如何。她对你忽然好起来,是在六姨娘出事之后,我有些疑惑才问了你,你要是介意的话,当作耳旁风吹吹,别往心里去。” “这样啊,”桑秋觉得自己错怪好人了,讪讪一笑,“你真想跟二姐好?” 桑丽点点头:“在府里,大姐和二姐不对路子,谁都看得出来。不瞒你说,我从前是跟着大姐的,但自从出了七姨娘那一档子事后,我有些寒心,也有些后怕,如今看你过得好,我好生羡慕,但我不敢再轻易相信别人了。” 桑秋吃了块糕点,甜甜笑道:“我过得好是因为二姐对我好,六姨娘的事肯定跟二姐无关!” 桑丽轻咳一声:“三姐,要不……你去问问?” 日暮时分,总算抵达了庄园。这处庄子里有良田、有果园,雇了许多农户,每年农门们只需交纳一定比例的收成,剩下的便能自行分配。庄子里的收成向来不错,农户们的日子当然就过得风生水起了。 庄子的林总管事和他的妻子秦氏接到消息后便带了庄子里的管事们在大门口恭候。林总管事今年五十有五,从前是定国公府账房的管事,因办事得力被老国公爷派来接管偌大一处庄园。多年来兢兢业业、将此处打理得很是妥当。他远远的瞧见了浩浩荡荡的队伍,忙上前迎接,亲自将滕氏扶下车,恭敬地笑道:“老夫人,您身子还是那么硬朗,跟去年一点变化都没有。” 滕氏闻言,面露几分喜色,嘴里却叹道:“哪里硬朗?岁月不饶人,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知能来几回?” 林总管事笑着宽慰道:“您的面相一看就是祥瑞傍身,一定会长命百岁、福如东海。” 滕氏听着高兴,又与林总管事聊了几句。 大夫人带着桑柔和桑玥下了车。桑柔一下车,后面一整排管事们全部傻眼:那是人吗?分明是王母娘娘座下的百花仙子啊! 林总管事的妻子秦氏忙躬身相迎,笑道:“大夫人和大小姐来了,哎呀,大小姐出落得跟个仙子似的,奴婢还以为天仙下凡呢!” 大夫人宠溺的看了桑柔一眼:“美是美,就是性子还需多练练。” “母亲。”桑柔挽住大夫人的手,轻轻嗔了句。 天穿地穿、马屁不穿,秦氏见大夫人和大小姐十分欢喜,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又拍起了第二轮马匹:“大小姐人美,选的丫鬟也出挑。这身装扮出去,便说哪家千金也不为过啊!” 桑柔掩面而笑,睫毛轻轻颤动,溢出华光点点,仿若最艳丽的一朵蔷薇被微风给挠了一下,几欲要落下几滴露珠。 “秦妈妈,那是我二妹桑玥,不是丫鬟。” 秦氏闻言,脊背一阵发凉:天啊,她是招子蒙了猪油吧?居然把二小姐看成了丫鬟!她主动扇了自己一耳刮子,赔了个笑脸,讪讪道:“奴婢秦氏见过二小姐,奴婢有眼无珠,二小姐莫与奴婢一般见识。” 其实怪不得秦氏会认错,往年滕氏从不带庶孙女们过来,加上桑玥今日穿得十分素净,秦氏将她看成一个受宠的丫鬟很正常。桑玥露出一个优雅的笑:“秦妈妈不必多礼。” 秦氏摸了把冷汗:这二小姐不生气? 紧接着,桑秋、桑丽,大姨娘和九姨娘也纷纷下车了。 当大家看到能与桑柔媲美的九姨娘时,暗自惊诧了一把,老爷真是艳福不浅,得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庄子里不像定国公府修得那么奢华,一共只有四个院落。滕氏带着桑玄帧、乳母和大姨娘住进一个院子,大夫人和桑柔同住一个院子,桑秋和桑丽一个院子,还剩最后一个院子,便只能桑玥同九姨娘住了。 桑秋想和桑玥住一起,但桑丽死活不同意与姨娘同住,只能委屈桑玥了。桑玥倒是无所谓,反而有些乐见其成,正好她可以趁机套些九姨娘的话。 这一路上,桑柔对桑玥是极其照顾的,嘘寒问暖,还吩咐下人做了不少好吃的糕点,看在下人眼中,皆认为这位大姐待二妹宽厚宠溺。这不,刚用完晚膳,桑柔又登门请她一同去散步。 “二妹,我方才吃的有些多了,想去庄子里转转,消消食,你要一起吗?” 桑柔脸上的表情和蔼可亲,还带着一丝殷殷切切,配上那张秀美绝伦的容颜,任谁都不忍拒绝,何况,她还有个如此尊贵的身份摆在那儿呢? 桑玥淡淡一笑:“好啊。”马上,她面露难色,“不过,这次出门我带的衣物、首饰实在太少,我同大姐一同出去,别人又将我看成丫鬟,怎么办?” 桑柔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得意,再看向桑玥同心髻上的两支银钗,摇摇头:“是太素了呢!一点都不像我的妹妹,这个给你。”桑柔自头上取下金钗,给桑玥戴好,“我们走吧!” 桑玥感激地挽住桑柔的胳膊,二人亲密地朝着门外走去。 月光皎洁,流泻千里银辉。 这一回,桑柔带着桑玥走出了庄子,沿着附近的一处荷塘静静漫步。脸上是轻轻浮动的夜风,耳旁是此起彼伏的蝉鸣蛙叫。 眼看离庄子越来越远,桑玥不免有些担忧:“大姐,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万一大门关了,我们可就进不去了。” 桑柔看了看天色,道:“还早呢,我听说妹妹一向晚睡,再多陪我一会儿吧。至于大门那边,我已经知会了下人,会给我们留门的。”说着,她四下看了看,“乡下的风景就是好,见惯了京城的繁华络绎,偶闻蝉鸣蛙叫,二妹不觉得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吗?” 桑玥只觉得这个大姐一整天都好得有些不正常,她最是喜欢热闹,此刻竟赞赏起这乡土风情了。 “大姐……我们……” “咦?”桑柔忽然摸上发髻,“二妹,我的花钿不见了。那可是太后娘娘赏的,丢了会杀头的呀!二妹,你快帮我找找。” 桑玥淡淡扫了桑柔一眼,心中冷笑,怎么,要开始算计人了?但面上却露出无比担忧的神情,“那我们一起找找吧!” 桑柔的睫毛颤了数下,急切道:“二妹,你在这边仔细找,我去那边看看。” 桑柔提着裙子,俯下身,边找边往回走,嘴里还嘀咕着:“掉哪儿了呢?”她偶一扭过头发现桑玥并未看向这边,赶紧朝着庄子飞奔而去。 哼!桑玥,真是给点颜色你就开染坊,还真以为我拿你当妹妹?你这个蠢货,还以为你有多精明,原来这么好骗!今晚一过,我看定国公府还有没有你这号人! 桑玥转过身,望着桑柔仓皇而逃的背影,嘴角一勾,她早发现了隐在暗处的人,不就是几个地痞流氓吗?看来,曲修宜的事还没让桑柔长记性啊。 “哎呀——那是哪家的小姐?生得如花似玉、沉鱼落雁!” “闭月羞花、倾国倾城!” 桑玥循声回头,只见两名华服男子从树后跳出,正猥琐地朝她走来。 一名男子肥头大耳、肚圆如鼓,另一名男子尖嘴猴腮、骨瘦如柴,尽管穿着上好的蜀锦衣衫,扔遮掩不了他们是歪瓜斜枣的事实。 桑玥冷冷问道:“你们是谁?” “歪瓜”恬不知耻道:“本少爷坐不改名行不改姓,乃风流倜傥的张……张大寿!” “斜枣”掸了掸手里的折扇,本想耍帅,却用力过猛将扇子给甩入了荷塘里,他颇有些尴尬,轻咳一声,甩甩头:“李玉峰便是在下。” 桑玥懒得理会这两名登徒浪子,迈步往回走去,经过二人身旁时,却忽而被拦住了去路。 “陪陪我们哥俩吧!” “就是!” 说着,张大寿和李玉峰朝着桑玥扑了过来。桑玥好歹跟着慕容拓学了三个月的骑射,虽无内力,但身法极为灵活,她轻松避过二人的狼爪。张大寿扑空摔了个嘴啃泥,啐了一口,狼爪再次袭来,桑玥一脚踢在他的命根子上,尔后灵活地自他臂下滑过,他痛得捂住下面时,桑玥已绕至他另一侧,单腿一扫,将他撂进了荷塘。 “喂……我不会……不会水啊……”张大寿在水里拼命挣扎。 “大哥,你顶住,我先收拾这个贱头!”李玉峰气得捋了捋袖子,面目狰狞道:“今晚就让你瞧瞧小爷我的厉害!” 桑玥冷冷一笑,正欲使用风影戒,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那么飘然出尘,似踏月而来,手臂一挥将那贼人打晕在地。他的姿势优雅,不染半分尘埃般,干净利落。 “桑小姐,没事了。” 又是一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桑玥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噙了一丝似讥似嘲的波光:“上次是堵了巷子,这回是惩治流氓,裴公子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裴浩然深邃如泊的翦瞳里闪过一丝愕然,他好心救了她,她怎么好像并不高兴?换成别的女子,早该对他感激涕零才对。 桑玥甚至连道别都懒得跟裴浩然说,转过身与他擦肩而过。 裴浩然自诩样貌俊朗、风度翩翩,虽说身份比不得王公子弟,但仍有不少闺阁千金见了他之后连视线都无法错开,韩玲萱便是个例子。即便高傲如桑柔,在见他的第一眼,亦是露出了短瞬的惊艳之情。桑玥只是个庶女,身份没那么尊贵、见识没那么广阔,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视他为无物。 这种感觉……令他不太舒服。 裴浩然跟上桑玥的步子,笑得秀雅倜傥:“桑小姐,我送你一程吧,以免路上再出意外。” 桑玥停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裴公子,你的出现才是今晚最大的意外,所以我们还是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裴浩然的笑容有些僵硬了,他索性卸去伪装而出的友好,淡淡地问道:“桑小姐是否有些高傲过度了?裴某对桑小姐有恩不是一次两次,裴某不奢望桑小姐知恩图报,但最起码的尊重,桑小姐总该给裴某吧。” 高傲过度?桑玥只觉得再与他多呆一秒就会忍不住要杀了他!可她堪堪忍住了,试问,天底下还上哪儿去找像她涵养这么好的人? 她悄然深吸一口气,埋在宽袍下的手紧拽成拳,侧目对他莞尔一笑。那笑,幽静如寒潭、淡雅似水莲:“裴公子,我实在不知你口中的恩惠从何而来。你指的是当东西那件事?我求过你给我的丫鬟当那么多银子吗?难不成你自己做了一桩亏本生意,还要赖在客人的头上?” “……” “还有今晚,裴公子你躲在暗处看了半天的戏,之前不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不就是想要英雄救美、让我感激你吗?你原本打算等我陷入绝望时再给我希望的曙光。可惜,你发现我不如你想象中那般弱不禁风,如果你再不现身,另一名歹徒也会丧命于我手,那样你便彻底没了英雄救美的机会,所以你忍不住出来了,对不对?” 裴浩然生平第一次被说得哑口无言,这名少女将他所有的心理猜了个准!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笑得嫣然:“或许我该怀疑裴公子与这两名歹徒是一伙儿的。” 他不过是看见定国公府的人出行来了此处,恰好裴家的庄园就在附近,他鬼使神差地跟来了。今夜的偶遇纯属巧合,他怎么成了陷害她的帮凶?他笑容一收,正色道:“桑小姐对我似乎很有成见。” 前世的债、今世的仇,我对你没成见才怪? 桑玥挑眉一笑,亮晶晶的眸子眯成两道月牙儿:“没有,我与裴公子萍水相逢,何来成见一说?裴公子多心了。” “桑小姐!” 裴浩然还想说什么,桑玥已快步离去,甩给他一个冰冷而坚决的背影,令他无法再次启齿对她挽留。 究竟是为什么?她非要拒他于千里之外?他苦思无果,摇摇头,转身往裴家庄园而去,刚走了两步就在地上发现了一支钗,她的钗居然掉了! 裴浩然的薄唇勾起优美的弧度…… 当桑玥走回庄子时,只看到大门紧闭,附近漆黑一片。她明了,自己被锁在外面了! 试想,她一个闺阁小姐,一整晚上不回院子,就算没被那两个地痞流氓怎么样,名节也毁于一旦了。正因为事关名节,她还不能放声大叫,将所有人都惊扰过来。毕竟她孤身一人,荷塘里又躺了一具尸体,指不定她就要被送去见官了。 唯今之计,她只有…… 翻墙! 明月当空,树影斑驳,桑玥巡视了一圈后最终找到一处比较有利的地形。墙外是一颗参天大树,她目测树干和围墙的距离,只要爬到树上,应该有机会进入庄子。 因练习骑射的缘故,她的臂力和腿劲都相当不错,不过须臾间,她便爬上了一根树干,但树干离墙还有些距离,她够不着。她咬咬牙、横下心,纵身一跃,跳入了墙内。 “咝——”她倒吸一口凉气,居然崴到脚了。 顾不得那么多,她拖着一瘸一拐的步伐回到了院子。 莲珠和丁香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二小姐出去都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回来?两人正打算出去寻找,桑玥就进来了。 “小姐!”莲珠长吁一口气,拍着胸脯道,“急死奴婢了,下次你出去带上奴婢吧!” 丁香是几个丫鬟中最细心的,她一看就瞧出了桑玥的脚有些不正常,忙扶着她在一旁的圈椅中坐好:“小姐,让奴婢看看你的脚吧!” 桑玥摇摇头,道:“我没事,对了,我出去的这会儿有没有什么人来过?” 丁香禀报道:“秦妈妈来过,送了一篮子草莓,说是暖房里养出来的。还有三小姐来过一趟,奴婢说您已经歇下,她便回去了。” “就这些?”桑柔没有后招了? 丁香点点头,又道:“就这些了,下人们送被褥子过来,是莲珠在院子里接下的,并未让她们进屋。” 此时,莲珠倒了杯温水递过来,桑玥茗了一口,难道是她多心了? “嗷嗷——” “什么声音?”桑玥警惕地问。 丁香抱歉地看了莲珠一眼,被二小姐发现了,她也不好为莲珠遮掩。 莲珠挠挠头,尴尬地从耳房里将小藏獒抱了出来,尔后一五一十地将路上的事交代了一遍,又道:“小姐,你看它多可爱啊,我们就养着吧。不是说狗鼻子灵吗?兴许以后还能派上用场。” 桑玥心下了然,这藏獒定是有人故意借莲珠的手送到她身边的。只怕现在丢出去,明天它又会“巧遇”莲珠,既然如此,她且先收下。“它的牙十分锋利,你们得小心,别被它咬了。” 莲珠欣喜若狂,但随即想到了什么,为难道:“可是小姐,奴婢给它喂米粥,它不吃,饿了一天了都。” 桑玥放下茶杯,微微一笑:“它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吃米粥的,你去问庄子里的管事要些牛乳或者羊乳来。” 梳洗过后,已临近子时。月亮依旧高挂夜空,但时不时飘过一片乌云,这夜色便忽明忽暗、令人捉摸不透。 桑玥盖着新褥子,只觉得这褥子太厚太重,压得她有些难受,于是干脆掀了,可丁香每隔半个时辰起来一次,又重新给她盖好。 夜半时分,小藏獒忽然爬上了桑玥的床,“嗷嗷”叫了起来。 桑玥慢慢睁眼,掀开浓密而卷翘的睫毛,眸子里似氤氲了一层水雾,沙哑着声音道:“小东西,你怎么了?” 小藏獒“嗷嗷”叫个不停,竟是将丁香也惊了过来,她见桑玥已经坐起身,干脆点了烛火。 “二小姐,它大概是饿了,奴婢抱它去喝牛乳。” 丁香说着就要去抱小藏獒,小藏獒却一口咬住桑玥的被子,怎么也不松开。莲珠用手去扯,费了老大的劲儿仍撼不动它,它真的是只幼崽? “二小姐,这……” 桑玥定了定神,看看小藏獒,又看看四周,耳边是远近不一的昆虫鸣题,鼻尖是清新湿润的泥土芬芳。她的眸子陡然一亮,毅然将被褥扔在了地上。小藏獒因死咬着被角,一同被摔在了下去。 它打了个滚,继续撕咬,而且越叫越厉害。 桑玥神色肃然,吩咐道:“丁香,把所有的烛火点亮!” 丁香将房里的八盏烛台都点亮后,桑玥凝眸而视,却见被褥的表面开始出现一道又一道小小的波纹,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游走。 丁香吓得花容失色,赶紧从柜子上拿了鸡毛掸子,对着被褥就是一顿猛敲。 但鸡毛掸子过于纤细,她又并非招招命中。这一打,效果甚微,反而令被褥子的动静越发大了。被小藏獒咬住的地方慕然破了个口子,一条乌黑油亮的蜈蚣爬了出来,紧接着,两条,三条…… 单单蜈蚣还不是最可怕的,后面竟然爬出了好几只毒蝎子! 桑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沉着、冷静,但并不代表她就不害怕。 桑柔今晚可谓是给她设了三个陷阱,先是打算用地痞流氓让她失身,再紧闭大门让她有家归不得。即便前面两个陷阱她都避过了,这最后一个她也在劫难逃! 桑柔定是先让人迷晕了毒蝎子和蜈蚣,然后塞进被褥的棉花内,等蜈蚣和毒蝎子苏醒时,她早就陷入了沉睡,怎么被咬死的都不知道。今夜,还真多亏了这只小藏獒。 眼看一只蝎子的尾巴就要蜇到小藏獒,桑玥一把将它拧了起来:“丁香,用火!” 丁香会意,顾不得去擦脸颊上簌簌滑落的汗珠,从应急柜里取出火把点上,然后开始不停地焚烧蝎子和蜈蚣,但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大,烧死一个又来一个,她气喘吁吁道:“二小姐,这里危险,您先出去吧!” 桑玥摇头,从柜子里取了火把点上,同丁香一起焚烧。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地上的毒蝎子和蜈蚣就像着了魔似的,一个接一个地爆体而亡!几个呼吸间,地上便“横尸遍野”,腥气逼人。 “二小姐!有鬼!”丁香吓得握住桑玥的胳膊。 桑玥四周环视一圈,凝神静听,却又并未发现异常。她对丁香道:“没事的,你别害怕,如果有人想害我们只管袖手旁观就好,可能它们也是中了某种毒才会这样吧。我去隔壁房间歇息,你把这里收拾干净。” 桑玥顿了顿,眸中冷冽如霜:“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桑柔已不是从前的桑柔了,从今晚环环相扣的计策就可以看出,桑柔已经逐步变得强大。那么,她也不能再用寻常手段了! 桑玥躺在床上,将小藏獒抱入怀中,一整晚的折腾,她已经身心疲惫,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月光独好,夜风微凉,窗外偶有几声鸟叫蝉鸣,却渐渐淹没在了淅淅沥沥的春雨中。 一道健硕的身影跃窗而入,他掸了掸身上的雨水,蹑手蹑脚地来到桑玥的床前。 她睡觉的样子很可爱,侧身而卧,底下那半边白皙嫩滑的俏脸被挤成一个小粉团,仿佛吹弹可破。她的粉唇轻轻嘟起,似两片嫣红的桃花瓣,煞是迷人。 她翻了个身,踢掉被子。 他忍俊不禁地咧开唇角,好难得看到她如此娇憨可爱的一面。 当目光触及那只在她枕边酣眠的小藏獒时,他的眸子里迅速窜起一层火苗,拧起它扔到了屏风外的软榻上。 “送你来,不是让你占她便宜的!” 小藏獒弱弱地哼了一声,继续酣眠。 他拉过被子为她盖上,却在不经意间瞥见她肿胀的脚踝。 受伤了? 他浓眉微蹙,沉思片刻,探出手点了她的睡穴。 他在床边坐好,手抬起又落下,再抬起再落下……如此反复,直至春雨骤停,天边泛起一小抹鱼肚白,他才最终下定决心:一手握住她的玉足,一手带动内力为她舒筋活血。 这一晚,桑玥好梦好天亮。 ☆、第五十五章 复活节的彩蛋 翌日,天空放晴,经历了一场春雨后,泥土芬芳越发浓郁了。 桑玥穿上一件白色束腰罗裙,宽袖和裙摆上开满朵朵红梅,仿佛寒梅点枝映瑞雪,举手投足间,隐隐可闻馥香清韵。她走了几步,有些惊讶,临睡前右脚明明肿得跟个包子似的,今早就奇迹般地好了!金疮药的效果这么显著? 丁香蹲下身抚平裙摆处的一个小褶皱,笑道:“二小姐不招摇,但就是能美到人的心坎儿里去。” 莲珠正抱着小藏獒喝牛乳,附和道:“就是!我觉得小姐是最美的!小东西,你说对不对?” 小藏獒不理莲珠,兀自喝着牛乳。 “二小姐,奴婢给您送糕点来了。”西红在门外禀报道。 “进来吧。”桑玥给丁香使了个眼色,丁香会意,行至床边叠起了被子。 西红原本只是试探,真听到桑玥的声音时,狠狠地惊诧了一把:二小姐回来了?而且,还活着? 她硬着头皮走进屋子,见桑玥意态闲闲地坐在椅子上看书,面色红润,唇角含笑,半点不像受过伤害、甚至受过惊吓的样子,她呆愣了半天无法言语。 桑玥将西红的神色尽收眼底,心底冷笑,随口说道:“丁香,昨儿那被褥子老沉了,你剪开看看里面是什么,莫不是哪个下人吃了雄心豹子胆,将新棉换成旧棉了?” “是。”丁香从柜子里取出剪刀,一把将被褥子剪开,仔细看了看,道:“没呢,小姐,全是上好的新棉,就是弹棉花时多压了几遍,厚实,所以觉得重,奴婢待会儿去换一床新的过来。” 西红六神无主地将糕点搁在桌上,颤声道:“奴婢还有事,先行告退。” 桑玥缓缓起身,淡道:“莲珠,我们走。” 西红一路小跑到橘园,在那儿寻到了林昌。林昌是林总管事和秦氏的小儿子,今年刚满二十,平日里就负责这片橘园。他正在给橘树撒药,见到西红来了,放下手里的药筒,咧唇笑道:“你来了。” 西红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才凑近他沉声道:“你怎么替小姐办事的?被褥子里的毒虫呢?怎不翼而飞了?你到底有没有放进去?” 林昌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汗水,笃定道:“我放了呀!而且放进去之前我还仔细数了,二十条蜈蚣、十只毒蝎子,我放的迷药有两个时辰的药效,丑时过后,应该就会爬出被褥子,难不成二小姐没死?” 西红听他讲得头头是道,一时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道:“二小姐不仅没死,还好生生地在房里坐着呢,而且被子里什么都没有!” 林昌先是一怔,尔后神色慌张道:“怎么会这样?” 西红啐了一口:“二小姐有些邪门儿,好多次我亲眼见她就要一脚踩进鬼门关,结果每次她都能化险为夷,还将别人给踹下水。” 林昌一把握住西红的手:“西红妹子,你信我,我绝对是办妥了,并且,我盯着呢,被褥子送进二小姐的院子以前绝对没人做过手脚。为了你,我可是什么都愿意做的啊!” 西红并不抽出手,任由他握着,愠怒道:“所以说,二小姐她就是个妖!” 林昌眸光一暗:“那大小姐那边……” 西红瞪了他一眼,道:“我会对大小姐说,是二小姐发现了端倪,提前将被褥子给毁了。” 林昌俯身亲了亲西红的小嘴儿,眼底光彩重聚:“你真好。” 西红羞涩一笑:“那你可忘了让你爹向老夫人提我们俩的事。老夫人的面子,大小姐总是要给的,我跟你也就这条出路了。” 橘园门口,有人看了出好戏。 “秦妈妈,你看到了吧?”当桑玥和莲珠发现西红往橘园方向来时,桑玥便猜出了西红勾结的人是林昌,于是让莲珠去将秦妈妈请了过来。 “二小姐。”秦氏双腿一曲,就要给桑玥下跪。桑玥眼疾手快扶住了她,道:“去我房里说。” 回到房里,桑玥赐了座,并让莲珠给秦氏奉了茶,可秦氏哪里敢喝?她只用半边屁股挨着椅子的边儿,捧着茶杯的手都在抖。心里猜测着二小姐究竟会如何处置林昌,而她又该怎样保留林昌一条命? 桑玥微笑着看向秦氏,道:“秦妈妈,你可满意西红这个儿媳?” 秦氏一愣,二小姐不该先劈头盖脸地责问林昌帮着大小姐陷害她一事吗?怎么反倒关心起林昌的亲事了?秦氏随即想起昨日在门口将二小姐误认为丫鬟,二小姐的反应也好生与众不同。她自问阅人无数,却压根儿看不懂这位年纪轻轻的二小姐。 二小姐的表情很柔和,但眸光很犀利,令她不敢有所隐瞒:“回二小姐的话,奴婢不满意。”还没成亲呢,就私会昌儿,光天化日之下亲亲我我,成何体统? 秦氏直言不讳,倒是惹来桑玥多看了她两眼。桑玥的眸光越过秦氏,看向门外,道:“西红跟随我大姐久了,在府里相当于半个主子,便是姨娘们也得给她几分薄面,不知不觉间这性子就跋扈了。她若嫁到你们林家,先别说孝敬公婆,能否与妯娌和平共处还两说,难怪你不满意了。” 其实秦氏最大的心结是西红撺掇林昌来陷害二小姐一事,如此心性不正之人倘若跟了林昌,日后还不把林家闹得天翻地覆? 桑玥明白秦氏的顾虑,可她偏不提,就吊着秦氏的胃口:“秦妈妈你也看到了,林昌为了讨好西红什么都能干,你要不答应林昌娶西红过门,他怕是会与你和林总管事反目成仇吧。” 语毕,桑玥端起茶杯,再次将目光落在秦氏的身上。 秦氏低下头:“这……” 桑玥叹了口气:“唉!为了一个奴婢,闹得家宅不宁,这又是何必呢?我要是秦妈妈……” 桑玥顿了顿,秦妈妈伸长脖子,露出十分期盼的神情,桑玥却话锋一转,将茶杯搁在桌上,颇有些不好意思:“你看我,管得太宽了。这是你们林家同我大姐和西红之间的事,我不该过问的。” 秦氏的心里刚燃起一丝希望就被浇了盆冷水,感觉哇凉哇凉的。 桑玥掸了掸裙摆,道:“祖父生前极器重林总管事,你们林家能熬到如今的地位不简单,也罢,看在祖父的面子上,我以桑家二小姐的名义向你保证:我没见过你,也没去过橘园,大姐和西红利用林昌对我做的事,我既往不咎。但,仅此一回,下次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桑玥犀利清冷的眸光似一把尖刀戳入秦氏的眼,冰冷而锐痛的感觉直达她的心底,继而在全身各处蔓延开来。她仿佛脱力了般跪在了地上。 二小姐说的没错,林家得蒙老国公爷器重和提拔,好不容易熬成了半主子,今日却差点栽在大小姐和西红的手里。关于二小姐,秦氏也是有耳闻的,极受老爷的宠爱,如今老爷尚在定国公府,万一二小姐回头在老爷面前揭发了大小姐的罪行,老爷顾及父女情分不会为难大小姐,但这些鞍前马后的奴才却是一个也得不了善终啊! 一念至此,她的身上已被冷汗浸透,她磕了个响头:“求二小姐救救奴婢、救救林昌!” 桑玥将秦氏扶了起来,柔声道:“秦妈妈,此事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 日头渐渐升高,凉风也稍了一丝暖意。 滕氏坐在正厅的主位上,逗弄着怀里的桑玄帧。桑玄帧如今已将近半岁,胖嘟嘟的,手臂像一节一节的莲藕,他继承了九姨娘的美貌,五官十分迷人,即便嘴里不停留着口水,仍叫滕氏爱不释手。 大夫人和桑柔静坐在滕氏的下首处,桑玥、桑秋和桑丽坐在她们的对面。 尽管在乡下,桑柔依旧不肯入乡随俗,打扮得与在京城一个样儿,身穿繁复的锻地绣花百褶裙、锻织掐花对襟上赏,脚踩厚底苏绣珍珠步履,各样首饰一件儿也不缺。 在她看来,庄子里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谁人见了都管她叫声仙子,她便越发注重打扮了。她不屑得扫了桑玥一眼:贱蹄子的命还真大,那样都没能整死你! 不过桑柔并不担心桑玥会揭发她的恶行,因为她笃定桑玥没有证据! 桑玥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漂浮的茶叶,感受到了桑柔的注视,她嘴角一勾,抬眸就是两道犀利如刀的眼神打了过去。 桑柔猝不及防,被这阴翳的眼神给震得身子一颤,手里的茶杯摔落在地,砸了个粉碎。 这一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桑玄帧的反应最为强烈,“哇——”地一声嚎哭了起来。 “玄帧,乖啊,别怕,祖母在这儿呢,”滕氏安抚了一会儿桑玄帧,冷冷地看向桑柔,“你没吃早饭吗?连个茶杯都端不稳!哪像个长姐的样子?” 桑玄帧因哭得实在厉害,一把屎尿就那么出来了,尿布兜也兜不住、拉了滕氏满身臭。 这下,滕氏更气了! “我看上回那一百遍佛经没能磨平你的性子,这回,你给我抄一百遍《女训》!” 桑柔委屈地几欲落泪:明明是桑玥吓她,祖母不惩罚那个罪魁祸首,却要为难她这个受害者! 大夫人握住桑柔的手,和颜悦色道:“抄抄《女训》也好,既能温习妇德,又能修身养性。” 桑柔还想辩驳什么,一触碰到大夫人警告的眼神,便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桑玥拿过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大夫人这一个月真是好得令人难以置信了,难道是自己多心了,大夫人真的已经脱胎换骨? 滕氏去换了身衣衫出来,颖雪进门禀报道:“老夫人,慕容世子、慕容公子和裴公子来了。” “哦?那快请他们进来吧。” 桑柔一听慕容锦来了,心中狂喜,方才被祖母责罚的那一档子阴霾被一扫而空。她整了整衣襟,双手交叠置于腿上,优雅万方。 桑玥睨了眼桑柔做作的样子,不禁好笑。她敢肯定,以慕容锦的性情,即便桑柔扒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也没兴趣,何况她还穿了衣裳! 不过,她倒是有些疑惑,这三人怎么会凑到一块儿去?尤其是慕容拓,他最讨厌交际,今儿居然登门拜访。 匪夷所思! 慕容锦一袭蓝色锦服,高贵华丽、温润如玉。深邃的翦瞳似积聚了世间所有光辉,顾盼神飞、波光潋滟。无论何时何地,他的举止都是优雅的,笑容都是暖人的。 在他身侧的慕容拓,一身墨色锦服,桀骜而冰冷。三人中,以他的容貌最为俊美:光洁白皙的面庞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浓如墨舞的剑眉下是一双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清澈而不失风华,此刻却流转着意味难辨的波光。他不着痕迹地瞟了桑玥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子竟然微微泛红。 裴浩然在慕容锦的右侧,依旧是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他的五官刚毅俊美,浓眉下的眼眸深邃如泊,望不见底。虽然身份不如另外两人高贵,但他举止优雅,气定神闲,别有一番深沉而内敛的韵味。 “见过腾老夫人。”三人给滕氏见了个礼。 滕氏忙起身给慕容锦回礼道:“老身见过慕容世子。” 慕容锦亲手扶起滕氏,和颜悦色道:“老夫人不必多礼。” 众人齐齐给慕容锦行了一礼:“见过慕容世子。” 慕容锦微笑道:“平身吧。” 大夫人和桑柔起身给三人让了座,桑玥、桑秋和桑丽则又给她们二人让座。 因裴浩然上次随韩天轶来过府中,所以滕氏也是认得他的。 滕氏不懂朝堂之事,只知慕容世子偶来定国公府,每每都会前去探望她,待她极为尊敬,心中对这个世子破有好感。“世子也是来此处散心吗?” 慕容锦语气谦和,态度友善:“是啊,一直想在京城寻处踏青的好地方,奈何苦寻无果,只能往郊外来了。在路上碰见裴公子,得知他的庄园与定国公府的庄园比邻而处,我们便相约前来拜会老夫人。” 滕氏听了,笑得欢喜:“既是如此,那稍后留下来一同用膳吧,不知世子、慕容公子和裴公子意下如何?” 慕容锦看向慕容拓,想要征求他的意见。慕容拓一反常态,嘴角扬起一抹真诚的微笑:“恭敬不如从命。” 他这个样子,让慕容锦和桑玥同时愕然了。 裴浩然亦是点头表示赞同。 桑玥心中暗叹,祖母越来越不掩饰结交权贵之心了,原本像裴浩然这种商贾子弟根本入不得滕氏的眼,但为了给桑玄夜的世子之位铺路,她是屈尊降贵、煞费苦心。 “裴公子,我听说你下过西洋,是吗?”桑玥睁大亮晶晶的眸子,天真烂漫地问向裴浩然。 做戏的本事还真强!裴浩然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个微笑,道:“我曾经带着商队去过几次西洋,最近的一次就是在三个月前。” 桑玥眸含期盼,道:“我听父亲说南越的圣教就是起源于西洋的基督教,好像……今天还是西洋的一个重大节日呢。裴公子见多识广,给我们讲讲呗!” 此话一出,桑柔气得牙痒痒的,这么有意思的事,父亲不告诉她,却告诉桑玥! 其实桑楚沐哪里知道这些,桑玥前世随裴浩然下过一趟西洋,所以才了解一点。 “桑将军征战四方、见识极为渊博,他讲的没错,今天是西洋的复活节。”裴浩然面含赞许道。 慕容拓的浓眉蹙了蹙,端起茶喝了起来。 桑秋狐疑地摸了摸眉毛,问道:“裴公子,什么是复活节?就是能让人复活吗?” 滕氏也不禁来了兴趣:“老身也想听听新鲜事儿呢。” 不是桑玥夸裴浩然,因经商的缘故,他走遍千山万水,游历各国风光,他的见识就是放眼整个南越,也鲜有人及。 裴浩然的脸上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洋洋自得,他从容道:“西洋人多信奉上帝,就像我们中土人士信奉佛祖。西洋人说,上帝牺牲了自己的儿子耶稣来作为赎价拯救万民,三天后耶稣复活了,这复活节就是庆祝耶稣死而复生。这些在《圣经》里有详细记载,但他们的史书里却是没有的。” 桑秋惊呼出了声:“呀!还真是死而复生!” 桑玥身子向前倾了倾,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道:“既然是这么重大的节日,他们怎么庆祝呢?好玩儿吗?” 裴浩然思索了片刻,温和道:“我觉得最好玩的当属画彩蛋。” “画彩蛋?”这回,桑丽也憋不住孩子的天性了。 桑柔亦是竖起来耳朵,虽表面极力隐忍,但眸子里分明跳跃着殷殷切切的波光。 “西洋人士用的不是墨汁,而是油彩,各色各样,五彩斑斓。他们用油彩在鸡蛋上作画……” “那是什么?”桑玥瞪大眸子问道,“裴公子,你家里有吗?有的话,可否让我们开开眼界呢?” 裴浩然等的就是桑玥这句话,其实复活节的习俗挺多,他单独挑了这一项来阐述就是因为他有油彩,且就在庄子里。这么一个大现身手的机会,他又怎会错过呢? 桑玥当然知道裴浩然在想什么,呵,好戏要上演了。 慕容拓看着桑玥和裴浩然“眉来眼去”,那种酸涩的感觉又来了,他觉得自己喝下去的不是茶水,而是苦胆加……加……加什么他不清楚,反正难受得很! 众人移步去了花园里的凉亭中。一夜春雨,泥土润泽,阳光明媚,花卉开得格外娇艳。 裴浩然的书童已在石桌上摆好油彩,每一盒共计十二色。油彩旁放置了几个碟子和十数支大小不一的颜料刷。因油彩的浓度过高,所以颜料刷的笔头教毛笔的笔头硬上几分,对于用惯了毛笔的他们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挑战。 此时秦氏奉命端了一篮子鸡蛋过来。她递给西红,笑道:“一共是二十枚鸡蛋,全部是生的,所以得当心些,别弄脏了主子们的衣衫。” 看在林昌的份儿上,所西红给了秦氏一个淡淡的笑:“知道了,秦妈妈,你去忙吧。” 秦氏转过身,笑容一收,满脸愤恨:你这副德行还想嫁给我们林昌?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正好此时,丁香拿了件披风过来,她对秦氏温婉一笑:“秦妈妈。” 秦氏眼前一亮,丁香这丫头长得水灵灵的,待人又谦和,比西红可强了百倍不止。 丁香被秦氏看得有些难为情,道:“秦妈妈,你怎么了?这样盯着我看?” 秦氏身子略倾,心里有了主意,小声道:“暖房里的凤梨熟了,晚上你去我院子一趟,带几个给二小姐尝尝鲜。老夫人那儿还没呢!” 丁香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代二小姐谢过秦妈妈了。秦妈妈,风大,我给二小姐送件披风,您先去忙吧。” “好,你去吧!”秦氏看着丁香言谈举止落落大方,真是越瞧越喜欢。 因为有两个石桌,桑玥和桑秋同坐一桌,桑柔和桑丽同坐一桌。慕容拓想也不想就坐在了桑玥的对面,还大腿一横,将其余的两个石凳占了个遍。裴浩然已经迈过来的脚步微微一滞,转身去了桑柔那边。慕容锦走在最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慕容拓一眼,在桑柔的身边坐了下来。 桑柔羞涩地低下头,阳光照在她美如两团蒲扇的睫毛上,反射出莹亮的华光。 西红拿了篮子过来,桑玥搓了搓小手,毫不掩饰眸中的期盼。慕容拓一把将篮子抢过来:“我们先选!” 桑柔美眸轻抬,梳云掠月,声音温柔地像一团夕阳下的芦苇:“慕容公子慢慢选,我们不急。” 裴浩然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桑柔,只见她娥眉臻首、杏眼樱唇,配上含蓄羞涩的笑,当真美得令人窒息。 慕容拓把篮子放在桌上,桑玥起身,仔细选了五枚鸡蛋出来,尔后行至慕容锦身侧将篮子放在另一个桌上,同时,趁人不备,将手里的蛋滑在了慕容锦的衣摆上。 她朝慕容锦微微一笑,阳光下,她的笑很纯很美,明眸皓齿,清丽脱俗。慕容锦却从她的笑意里辨出了不怀好意的色彩。可他,欣然接受了,自篮子里取了一枚蛋,藏入袖中,尔后拿着桑玥给的那一枚,细细描绘了起来。 慕容拓将篮子递过去,桑玥探出一直埋在宽袍下的左手,自颜料上方轻拂而过,尔后叹道:“我怎么觉得那一盒油彩漂亮些?” 慕容拓不由分说地将两边的油彩调换了,桑柔气得心肝肺一阵乱颤,却又不得不勉力维持优雅的笑容。这个贱蹄子,仗着慕容拓在这儿,就使劲儿地耍性子!偏慕容锦什么都让着慕容拓,她也只能由着桑玥,真是气死人了! 众人纷纷开始在鸡蛋上面作画,不得不说,这油彩看着美观,颜料刷貌似也极易掌控,可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挺费神的。 裴浩然最先画完,画的是一副旭日东升的景象。 慕容锦次之,画了一只大鹏展翅,不过那大鹏神不似、行不像。这样不能怪他,毕竟是头一次使用西洋的绘画工具。 桑玥的手法大大超出了众人的想象。她画了一匹奔腾的骏马,气势雄壮、四蹄生风,仅看那马蹄仿佛都能听到“嗒嗒”的声响。前世她极偏爱油画,连西洋人都对她的画功赞叹不已,在鸡蛋上作画也并非一次两次,算是熟能生巧吧。 桑柔画的是一朵牡丹,差强人意,勉强能瞧出是一朵花,而非一坨泥。 慕容拓画的是一片夕阳西下的霞彩,笔法浑厚、色彩浓重,无任何精细的勾勒,却将霞光的大气绚烂凸显得酣畅淋漓。 桑玥由衷地赞了句:“慕容公子,你画得不错啊!” 慕容拓轻咳一声,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想要吗?想要的话用你的换。” 桑玥摆摆手,看向慕容锦:“我想要慕容世子的……大鸟?”好吧,她的确没看出慕容锦画的是什么。 慕容锦并不气恼,微微一笑,眸光温柔似水:“是大鹏。” 桑玥不甚在意自己犯下的错,状似惋惜道:“慕容世子没说要送给我,看来你是打算送给我大姐了。” 慕容锦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即逝,快到没有人捕捉到他的存在。他将手里的“大鹏”蛋递到桑柔面前,柔声道:“确有此意,就是不知桑小姐能否看得上眼。” 桑柔欣喜地接过,金银珠宝都比不得这枚蛋珍贵,因为上面的一笔一画皆出自慕容锦的手。 裴浩然的唇角挂着微笑,那双幽暗深邃的眸子里却让人瞧不出悲喜。 用过午膳后,桑玥打算回院子,经过桃园时,慕容拓堵住了她的去路。 桑玥给丁香使了个眼色,丁香会意,退得远远的。 桑玥举眸,笑得莞尔:“慕容公子找我有事吗?” 那神情像在说:吃饱了没事干堵我的路,很好玩儿吗? 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两眼望天,叹道:“唉!某些人拐了我的宠物就跑到这穷乡僻壤躲起来,以为我找不着吗?” 拐了他的宠物?桑玥眉梢轻挑,脑海中闪过一似灵光,难不成那小藏獒是他的? “怎么样?心虚了吧?”慕容拓的眼眸里漾起几分得意,“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这个人心胸宽广、慈悲为怀,你若认错态度良好,我会勉强原谅你的。” “认错?”桑玥忍俊不禁地笑了,一阵微风拂过,仿佛带动日晖在她脸上涂了层淡淡的光晕,几乎要将慕容拓的魂给摄了进去。 “慕容拓,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你的宠物不见了尽管放手去找,别来拦我的路。” 正好此时,莲珠抱了小藏獒过来,远远地瞧见慕容拓那个煞星,赶紧扭头就往来时的方向而去。天知道,她真的太怕慕容拓了。 “过来!” 慕容拓一声厉喝,莲珠止住了脚步,缓慢地转过身,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奴婢见过小姐,见过慕容公子。” 慕容拓指着小藏獒,得瑟道:“看吧,这就是证据!它是我的宠物,现在却落在你的手中。” 桑玥知道慕容拓是胡搅蛮缠,她索性将小藏獒抱过来,递给慕容拓,平静道:“既是如此,你带回去吧。看好自己的宠物,别再让它跑了。” 慕容拓愕然地站在原地:就这样?不跟他吵架了? 桑玥弱弱地叹了句:“慕容公子不必自责,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你弄丢了自己的爱犬乃人之常情,毕竟你还小。别将来成家立业后丢了自己的夫人就好。” 拐着弯骂他幼稚! “还有,这两天替你照料宠物费了我的丫鬟们不少心思,但方才慕容世子送来许多大礼,我脸皮薄,便也不好意思找你索要银子了。” 又拐着弯骂他得了便宜不卖乖! “最后,我与慕容公子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劳烦你别无故出现在我面前。我是为你好,我知道像慕容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定要为今年的科考做准备,浪费时间找我这个孩子的茬多不划算。慕容公子难道没听说过‘秋后算账’吗?” 还拐着弯骂他不务正业! 慕容拓气得血气上涌,一把抓住桑玥的手腕:“有你这么大的孩子吗?再过四个月零八天就满十四岁了吧!还一口一个孩子,我都替你羞!” “嗯?”桑玥惊诧地瞪大亮晶晶的眸子:“慕容拓,你……调查我?” 慕容拓的耳根子刷的一下就红了,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冷哼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跟你这种狠毒的女人打交道,我不多个心眼怎么行?” 桑玥狐疑地上下打量容拓,似在判断他话中的真假。 慕容拓心里窘得不行,轻咳一声:“这个给你,你说的对,本公子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没闲功夫找你的茬,更没闲功夫照料它。我看你照顾得马马虎虎,先放你那儿寄养。不过,你要是把它养死了,看我怎么修理你!” 是夏天到了么?怎么这么热?慕容拓将小藏獒扔回桑玥的怀中后,逃一般地转身就走,人都消失不见了又飘来一句话:“我把丁山丢进军队了。” 桑玥双手将小藏獒高高举起举起,舒心一笑:“看吧,气走他了吧!” 小藏獒是慕容拓送来的也好,起码不用担心是大夫人和桑柔为了陷害她而捣的鬼。经历昨晚一事,她可是充分体会到了小藏獒的神奇之处,哪里还舍得还给慕容拓? 可貌似,她应该对慕容拓说声谢谢,军队对于丁香的弟弟而言是个不错的去处。“小乖乖,我们去喝牛乳了。” 慕容拓其实并未走远,他隐在一棵桃树后,悄悄注视着桑玥的动静,听到她的话、看到她的笑,不由地嘴角一勾:臭丫头,明明就喜欢得不得了,非要装出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真狡猾! 下午,丁香按照秦氏的吩咐去了她的院子,“恰好”林昌也在。 秦氏欣喜若狂地拉过丁香的手:“昌儿,把凤梨端上来给丁香姑娘尝尝鲜。” 林昌应声将一盘切好的凤梨端到桌上,转身就要离去,却被秦氏给叫住了:“昌儿,这是二小姐身边的丁香姑娘。”又对丁香说,“他是我的小儿子林昌。” 二人微笑颔首,算作打了招呼。 秦氏拉过丁香在椅子上坐好,用签子扎了片凤梨递到丁香手中,笑道:“瞧你这模样俊的,爹娘早给你说亲了吧?” 丁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是孤儿,亲事全凭二小姐做主,还没议亲。” 难怪性子这么沉稳内敛,原来是小时候吃过苦的缘故。没娘家也好,可以一心一意侍奉婆家。秦氏刚要开口说什么,被林昌抢了白:“娘,你们慢慢聊,我去橘园看看。” 去橘园?是去见西红才对吧?秦氏气得嘴角直抽:“你站住!我给二小姐准备了几个凤梨,沉得很,你陪丁香一道给二小姐送过去。” 一听是给二小姐送东西,林昌心虚得直冒冷汗:“娘……让二哥送吧,我真的有事。”说完,也不管秦氏同不同意,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秦氏尴尬地笑道:“让你笑话了,我亲自给二小姐送去。” 丁香摇摇头,语气和善:“秦妈妈,您老往二小姐那儿跑终归不好,免得在大夫人和大小姐那儿难做。几个凤梨而已,我提得动。” 多善解人意、多聪慧机敏啊!秦氏这回是坚定坚信要将丁香娶回来做媳妇儿了。 日暮时分,一望无垠的庄稼躺在绯光四射的晚霞下面,碧波闪耀,幽幽草香迎面拂来。 桑玥静静注视着莲珠和小藏獒在田间嬉戏,眼里噙了一抹温婉静好的笑意。 她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也在看她。 慕容锦远远地凝视着桑玥,她应该算是个很美的少女,虽不似恬儿那般倾国倾城,也不像桑柔那般妩媚娇柔,但她就是美。美在哪里?或许是清冷的眼神、或许是淡雅的笑容、或许是撒谎不眨眼的本事、或许是利用了他还让他甘之如饴的手段…… 他这一生从没为自己活过,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不能有常人的爱恨贪痴,甚至,不能享受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母子亲昵。 “锦儿,不练完一百遍剑法,不准吃饭!” 那时,拓儿在母妃的怀中舔着糖葫芦。 “锦儿,母妃告诉过你多少遍,五雷轰顶也不许怕!” 那时,拓儿在母妃的被子里酣眠好梦。 “锦儿,母妃说过,世子就要有世子的尊仪,随随便便动粗跟市井流氓有什么两样?” 那时,拓儿正在打遍京城无敌手。 …… 一桩桩、一件件……究竟有多少,他数不清。为了母妃,为了拓儿,他忍了二十二年,原本他打算一直忍下去。可为何上天要让自己遇见她? 桑玥回到房里时,传来一个惊天噩耗:老夫人带着桑玄帧去药泉泡了澡,回来之后便双双昏迷不醒! 今日是药泉自动蓄水的第一天,老夫人十分欢喜,带着桑玄帧一同去往了药泉,随行的还有大姨娘。大姨娘虽未下水,可她在一旁伺候,也是沾了水的,听莲珠说,大姨娘安然无恙。 因老夫人昏迷,此事便顺理成章地交由大夫人处理。大夫人已经将大姨娘关押了起来,理由是她对老夫人和桑玄帧投毒。 对于这番说辞,桑玥自是不信的,祖母是大姨娘和大哥的后台,她供着都来不及,哪会去陷害? “莲珠,大夫查出祖母和三弟所中何毒?”桑玥蹙眉问道,其实究竟是中毒还是生病尚未可知。 莲珠摇摇头:“没呢!大夫还在诊断,秦妈妈刚来过话,而且大夫人将所有人禁了足。” 桑玥捏了捏眉心,大夫人下手了,蛰伏了一个月以后,她终于下手了。只是她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祖母和玄帧。 不!还不能太早妄断,火只要借了风,还不是爱往哪儿吹往哪儿吹! 桑玥起身行至窗边,都说有晚霞必是晴天,可为何天幕暗沉无光,月亮和星子尽数隐了起来? 忽然,一道蜿蜒的闪电似金龙驰骋而过,天幕骤亮,大地白的像午后的光景。紧接着,雷鸣滚滚,每一声都仿佛震入了桑玥的心里。 “莲珠,我要去看望祖母和三弟。” 莲珠和丁香同时拦住桑玥,莲珠急切道:“不行啊,小姐,你如今被禁足了,闯出去就是忤逆之罪啊!” 丁香劝慰道:“二小姐,大夫在诊治呢,您去了也没用。” 诊治?究竟是诊治还是陷害,怕是只有去了才知道。 ☆、第五十六章 报应开始了 桑玥换上丁香的衣衫,梳了个双丫髻,跟在秦氏的身后去往了滕氏的院子。 从定国公府来的五十名侍卫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偶尔几名大夫从里面走出,皆是摇头叹气,看样子,他们对滕氏和桑玄帧的病束手无策。 秦氏手拿帕子,迈起妇人的小碎步,悠然地来到院子门口,却被侍卫拦住了去路:“干什么的?” 秦氏咧嘴一笑:“哟!连我这老妈子也不认识了?我是林总管事家的,过来给老夫人送点吃食,不信你看。” 她向桑玥招了招手,桑玥低着头,打开手里的食盒盖子,顿时芳香四溢、沁人心脾。里面是一碗素粥和一小碟脆皮酥鸭。外皮酥脆,里肉鲜嫩,颜色金黄,再配上那诱惑人的香味,侍卫只觉饥肠辘辘、食指大动,喉头滑动了一下。 秦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道:“我这老妈子记性真差!老夫人生病了定是要忌口的,这鸡鸭鱼肉一概不能沾。”说着,她看向侍卫,讨好地笑道,“小哥儿守夜辛苦了,这盘脆皮酥鸭就当是我孝敬你的,还望小哥儿不嫌弃。” 侍卫将食盒盖上,四下看了看,提高音量道:“既然是给老夫人送吃的,那我就带你们进去吧。” 桑玥环顾一圈,守卫的确森严,她想领个大夫擅自出入绝无可能。 秦氏满意一笑,随着侍卫进入院子。一入院子,侍卫就打开食盒盖,将那盘脆皮酥鸭端了出去,尔后走到一旁的树后,探出一个头,小声道:“别太久,过会儿王妈妈要送药过来。” “知道了,小哥儿。” 秦氏和桑玥穿过垂花门进入内院,立即听见了冬梅和颖雪低低的哭泣声以及刘妈妈的长吁短叹。 “刘妈妈,老夫人她……该不会醒不过来了吧?”颖雪哽咽着问道。 刘妈妈啐了她一口:“呸呸呸!这话可不能乱说,咱们老夫人吉人天相,和三少爷一样,都会好起来的。” 门并未紧闭,只虚掩了一半,秦氏小心翼翼地推开,轻声道:“老夫人,奴婢来看你了。” 刘妈妈起身相迎,颇为惊诧:“秦妹子,你怎么进来的?” 此时桑玥已合上门,转过身行至几人跟前,刘妈妈看清这身丫鬟打扮的人居然是桑玥时怔住了:“二小姐?” 冬梅和颖雪听到动静,急忙过来请安:“奴婢见过二小姐。” 三人感动不已,她们知道大夫人已经下了禁足令,所有人包括桑柔在内都不许踏出院子一步,二小姐居然冒着忤逆的罪名偷偷过来探望老夫人,可见她心里是真敬重这个祖母。 桑玥神色肃然,道:“行了,别多礼了,我去看看祖母。” 桑玥刚走一步,耳朵一动,听到了异常的声响。她目光一凛,喝道:“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只见一道黑色身影像鬼魅般晃了晃,停在了桑玥的面前。待看清来人后,刘妈妈低呼出了声:“子归?怎么是你?你……你……会功夫?” 桑玥眉梢轻挑,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九姨娘的身边真是藏龙卧虎,连个丫鬟都有这么高的武功。若她判断的没错,子归方才所施展的是极其罕见的忍术,忍术是大周死士必学的一门功夫,难不成子归是一名死士? 子归面无表情,淡道:“奴婢见过二小姐。”其他人,她熟视无睹。 桑玥压住心底的疑惑,道:“九姨娘让你来探望我三弟?” 子归点点头,依旧面无表情。 桑玥不再理会子归,来到滕氏的床前,桑玄帧则睡在一旁的摇篮里。也不知是不是烛火的缘故,二人面色蜡黄,如同晒干之后的橙皮。为了谨慎起见,桑玥用帕子包住手,揭开滕氏的外衣,一看,暗叫不好!滕氏的胸口起了好几个透明的水泡。 桑玥又去看了桑玄帧,在他的肚皮上也发现了几个水泡,但比滕氏的少些。 桑玥继续检查桑玄帧的身体,问向刘妈妈:“大夫究竟是怎么说的?” 刘妈妈苦恼道:“回二小姐的话,说法不一,有人说是感染了伤寒,有人说是中了奇毒。大夫人不知道该相信谁的,刚刚派了人去京城通知老爷。” 这个时辰派人去,哪里进得了城?大夫人分明是买通了大夫,故意让他们说法不一,借机延误救治的最佳时机。“刘妈妈,奶娘呢?” 刘妈妈又道:“大夫人把郭氏一并关起来了,说她没照顾好三少爷,现在已经派人去庄子里寻新的奶娘过来。” 桑玥将桑玄帧仔仔细细查了个遍,并摸了他的额头,滚烫!“刘妈妈,我觉得祖母和三弟得的病与痘疹很相似,高热不止,身上有水泡。”前世裴浩然就出过痘疹,她冒着被感染的危险,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整整半个月,好几次,裴浩然都差点熬不过高热一命呜呼。所以,她对痘疹的印象十分深刻。但痘疹并不会导致昏迷,难不成大夫人真给祖母和桑玄帧下了毒? “痘疹?”刘妈妈、颖雪和冬梅齐齐叫出了声。 痘疹她们听说过,是一种极强的传染病,发病初期高热不止、头昏脑胀,紧接着,身上便会起大大小小的水泡,瘙痒难忍。古往今来,能熬过痘疹的人为数不多,更何况,如今躺在床上的一个年事已高,一个嗷嗷待哺。 刘妈妈揭开桑玄帧的衣衫,拿着烛台照着,仔细端详了一番,点头道:“奴婢瞧着也像,这痘不多,可能是新出的,方才奴婢给三少爷洗澡时并未发现。” 桑玥蹙眉问向刘妈妈三人:“你们中谁出过痘疹?” 颖雪站出来,道:“二小姐,奴婢五岁的时候出过痘疹。” “出过就不会被传染,你贴身伺候老夫人和三少爷,刘妈妈和冬梅暂时在外间当值吧。记住,反接触过老夫人和之后都要仔细净手。” 忽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桑玥凝眸道:“什么都别说,关于痘疹一事,也别走漏风声。”语毕,她看向子归:“你轻功那么好,带着我离开没问题吧。” 子归不语,揽住桑玥的腰跃窗而出。 翌日,桑楚沐带着杨太医赶来庄子,第一件事便是让杨太医去了滕氏的院子。大夫人解除了禁足令,桑柔、桑玥、桑秋和桑丽也纷纷前去探望。 杨太医给滕氏和桑玄帧仔细诊治过后,叹道:“回桑将军的话,老夫人和三少爷是得了痘疹。我去开几副药,但能不能熬过只能听天由命了。另外,痘疹会传染,尽量安排出过痘疹的人贴身服侍。” 桑楚沐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刚毅的五官此刻蹙成一团,眼神犀利而冰冷:“夫人,母亲昏倒在药泉时,旁边是谁在伺候?” 大夫人似难掩悲恸,双眸含泪:“是大姨娘和乳母郭氏,事后为了谨慎起见,我将她们二人关了起来。” 桑楚沐冷冷地看着她:“那夫人你当时又在何处?” 大夫人被桑楚沐犀利的眸光一扫,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冷颤,道:“傍晚时分,我和柔儿、秋儿还有丽儿一同在做绣活儿,您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她们。” 桑楚沐见她目光坚定,神色坦然,不死作家,于是摆摆手,吐了一口气:“不用了,我相信你。母亲病了,这个家只有重新交给你操持,辛苦你了。” 大夫人暗自掐了自己一把,挤出两滴泪:“能为老爷分忧、打点前后是我的福气,希望婆母早日康复,这个家还是由婆母打理比较妥当。” 此时,九姨娘闯了进来,她穿着素色月牙白罗裙,头发用银钗斜挽在脑后,垂下几缕秀发贴在胸前,与往日的华贵相比,她今日可谓素净得令人心疼。 “玉儿,你怎么来了?”桑楚沐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抬手摸了摸她略有些苍白的脸,并不责罚她擅自闯入的罪名。 九姨娘盈盈抬眸,眸中有泪花闪耀,楚楚动人,她一哭仿佛连天地都为之悲泣:“老爷,奴婢听说郭氏请辞了,让婢子去照顾三少爷吧!” 桑玥眉心跳了一下,郭氏请辞的事大夫人貌似并未公开吧,怎生第一时间传入了九姨娘的耳朵? “这……我知道你担心玄帧,但痘疹会传染,我会吩咐人找到合适的乳母,你安心等候消息。”凭心而论,桑楚沐并不希望九姨娘也出事。 大夫人上前一步,语重心长道:“是啊,九姨娘,你安心服侍老爷,寻找乳母的事交给我,我一定会办妥,不让老爷失望。” 就是交给你我才不放心!九姨娘的身子僵硬了一瞬,噗通跪了下去:“求老爷成全!” 大夫人背过身用帕子抹泪,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嘴角扬起一抹笑。 桑玥并不多言,她静静思索着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如果是人祸,又是不是大夫人所为?毕竟下毒简单,让人染上痘疹很难。尽管自古死在痘疹之下的人不知凡几,但它却不是一场大的瘟疫,只要不接触痘里流出的水,不会被传染。大夫人上哪儿找的病源、又通过谁、从何处下的手? 桑楚沐叹道:“既然是痘疹,那么就不是素琴投毒了,去把素琴放出来吧。我记得她从前出过痘疹,正好,让她服侍母亲。” 大姨娘被带到正厅时,整个人瘦了一圈,她一见到桑楚沐,就像见到了救命的稻草:“老爷,你相信婢子,婢子真的没有对老夫人和三少爷下毒!” 大夫人面露几分愧疚:“大姨娘,是我错怪你了,昨儿老夫人和玄帧忽然就昏迷不醒、高热不退,而大夫们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我一时心急就误以为是你下了毒。”说着,她亲自给大姨娘斟了杯茶,语气谦和、态度诚恳:“大姨娘,我向你赔罪了。” 大姨娘像见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东西,手一抖,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神色惶惶道:“大夫人折煞婢子了,婢子……婢子并未受委屈。” 桑玥的眸子眯了一下,按照大夫人最初的性格,怕是会借机诬陷给大姨娘,顺便弄点证据将她也拖下水才对,可是……大夫人非但没有如此,还给滕素琴赔罪? 这也未免……太不正常了。而且,瞧着大姨娘的惶恐样子,昨晚应该受过惊吓。 不过,转念一想,大夫人这么做并不奇怪。祖母一病,中馈之权自然重新落回她的手中,桑玄帧只是个不到半岁的婴孩儿,熬过痘疹的可能性不大,如此一来,便能除掉一个眼中钉,再加上九姨娘去照顾桑玄帧,各种接触在所难免,她一旦被感染,大夫人又少了个争风吃醋的对象。 这一石三鸟之计,真是绝妙! 最后,桑楚沐还是准了九姨娘去照顾桑玄帧,大姨娘则去照顾老夫人。 乳娘听说桑玄帧得了痘疹,急忙请辞不干了,生怕自己被传染。 桑楚沐告了假,一连几天都呆在庄子里,他是个孝子,母亲缠绵病榻,他自然要尽孝于跟前。虽然大夫人和杨太医都极力反对他靠近滕氏和桑玄帧,但每天他必去探望一趟。 这场痘疹来势汹汹,滕氏清醒的时候不多,即便清醒了,草草用了药和膳食便又开始昏昏欲睡。 几天后,桑玥还未晨起,就听到一声极凄惨的尖叫,那声音的方向来自滕氏的院子! 桑玥睁眼,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尖叫声逐渐转换为嚎哭,仔细听来……像年轻女子的声音。 是九姨娘! 不一会儿,秦氏撑着油纸伞过来了:“二小姐,三少爷他……去了!” 桑玄帧终于没能挨过痘疹之灾,可怜那个粉嫩可爱的婴孩,就那么殒命了。 对于桑玄帧,桑玥不无感情,毕竟她常去福寿院请安,每每祖母都抱着这个宝贝孙子,津津乐道地说着他点滴的变化。 “玥儿,玄帧的头能立起来了。” “玥儿,玄帧会笑出声了。” “玥儿,玄帧才四个月,已经长了一个小牙,你看看?” “玥儿,玄帧会翻身了。” …… 她时常会想,如果她的孩子们都还活着,是否也像玄帧那般可爱懵懂?为了不触及前世的伤痛,她总是刻意离桑玄帧远远的,可这一刻,听到他辞世的消息,她的心,像被巨木狠狠地撞了一下,不可思议的同时还有些闷闷的痛感。 原来……她在意这个弟弟! 她仔仔细细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大夫人禁了所有人的足,买通大夫谎报病情以延误救治时机、还将大姨娘和郭氏关了起来…… 大姨娘,郭氏,郭氏? 桑玥的眸子陡然迸射出凛冽的寒芒:“秦妈妈,郭氏现在何处?还能找到她吗?” 秦妈妈被桑玥阴翳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勉力镇定道:“说来也巧,她请辞后打算立即投奔江南的远亲,谁料刚走出庄子,就跌进荷塘淹死了。她在收拾细软的时候,奴婢就瞧着她神色恹恹,似乎病了,出言挽留了几句,却被她严词拒绝。你说,她要是不那么急着走,何至于发病跌入荷塘?” 桑玥的眸光意味难辨,难怪大夫人会一整晚禁着大家的足了,一整晚的时间,足够她销毁所有证据。现在桑玥终于明白大夫人是怎样将手伸向祖母和桑玄帧的了。她定是通过郭氏在老夫人和桑玄帧的衣物上做了手脚,如此重要的证人,大夫人怎会让她活着离开? 好不容易有些好转的滕氏在听了这个惊天噩耗之后直接晕了过去,再睁眼时已然中风。 大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老的、小的、狐媚的,凡是跟她斗的,统统都跨了!现在,就只剩下一个碍眼的桑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定国公府,只是众人的悲喜不一。喜的自然是大夫人和桑柔,悲的自然是滕氏和九姨娘。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目,棠梨院内,花香四溢。 “二小姐,大夫人没对你怎么样吧?”钟妈妈上下打量着桑玥,焦急的问道。滕氏和桑玄帧的事已传遍了整个定国公府,现在大夫人重新掌权,府里又是她的天下了。她如此憎恨二小姐,难保她不会变着法儿地对付二小姐。 桑玥摇摇头,宽慰道:“暂时没有,对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五姨娘可好?” 钟妈妈拧了帕子递给桑玥擦脸,道:“饮食起居一切正常,就是去普陀寺上了两回香。二小姐,要去看看五姨娘吗?” 大姨娘没了滕氏做靠山,不足为据,九姨娘因桑玄帧离世一蹶不振,大夫人下一个会对付的目标很可能就是怀了身孕的五姨娘。桑玥看了眼窗外暗沉的天色,道:“明天吧。” 这时,茉莉提了食盒过来,她屈膝行了一礼:“奴婢见过二小姐。”尔后低着头,将饭菜取出。她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哽咽,她的手稍稍有些发抖。 桑玥狐疑地打量着她的背影,淡道:“茉莉,你转过身来。” 听到这句话,茉莉端着汤碗的手就是一抖,洒了几滴汤汁在桌上。她忙用帕子擦干,边擦边告罪:“奴婢不是故意的。”但就是不肯转过身。 钟妈妈上前一步,强行将她拽了过来……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一凛,溢出寒光点点:“谁打的?”茉莉的左边脸高高肿起,还带着四道嫣红的指痕。 茉莉吸了吸鼻子,道:“是……西红。” 桑玥的目光落在那几道菜式上:黄油豆角、清炒土豆丝、凉拌黄瓜、红烧茄子、青菜豆腐汤,这菜素得可以啊。 “西红为什么打你?” 被桑玥这么一问,茉莉好不容易压制住的委屈再次涌上心头,眼泪夺眶而出:“二小姐的菜式向来是两荤两素配一汤,西红非要将大小姐的素菜与二小姐的荤菜调换,奴婢不依,与她耐心讲了几句,她就拿棍子打奴婢,还让人按住奴婢、掌掴奴婢的脸。” 钟妈妈捋起茉莉右胳膊的袖子,只见上面青紫一片,一看就是被重物所击。她不免有些心疼和懊恼了:“这个西红,仗着自己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就骑在下人的头上作威作福。奴婢听说,她现在连刘妈妈的面子都不给。” 桑玥并不接过钟妈妈的话柄,她看向茉莉,软语安慰道:“这次委屈你了,去莲珠那儿领十两银子,找个大夫瞧瞧伤势。”其实茉莉的伤势不重,几日便会自然痊愈,这十两银子不过是个心里安慰罢了。 桑柔是得意忘形了,所以西红才越发嚣张跋扈。不过月盈则亏,她们母女这种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的方式,又能逍遥几天! 桑玥将头伸出窗外,望着新月如钩,嘴角情不自禁地扬了起来。她一字一顿道:“棠梨院所有人,今晚一律不得外出。” 月上半空,夜色独好。 大夫人身穿淡紫色月裙,头簪赤金步摇,淡扫蛾眉,薄施粉黛,蛰伏了一个月后,她强势归来,再披华丽衣衫、再掌中馈之权。 桑柔坐在大夫人身侧,把玩着手里的彩蛋,美眸中难掩喜色:“母亲,这回我们可算是出了口恶气,我早看九姨娘那个狐媚子不顺眼了,这回她儿子死了,我看她还有没有心思去狐媚父亲?不过她去照顾了桑玄帧那么多天,居然没被传染,真是匪夷所思!” 大夫人慵懒地抬眸,看了看指甲上新染的豆蔻甲油,悠然道:“这一回我们的收获已经很大了,知足吧!”滕氏中风倒是在她的意料之外,原本她还打算用上丞相府的势力刺激一下老爷,如今看来,全省了。 桑柔秀眉一簇,弱柳扶风般惹人怜爱,可惜语出不逊,冲散了不少美感。“母亲,桑玥那个小贱人还好好的!你叫我怎么知足?你答应过我要对付她,可你只顾着收回自己的权力、铲除自己的眼中钉,压根没将我的事放在心里!” 大夫人闻言,心生不悦,但想起王妈妈的告诫,又强行压住火气,道:“我夺回实权不就能更好的对付桑玥吗?再说了,好消息也就这三、五天了,你且耐心些,她这一次,绝对是在劫难逃吧!对了,你别忘了把那一百遍《女训》抄完。” “什么?”桑柔惊诧地望着大夫人,“祖母都中风了,不会有人检查我,那我还抄什么?” 大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低声喝道:“你以为取得一点点的胜利就可以沾沾自喜了?你祖母是中风了不是去世了,她总有一天会醒过来!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罚你抄《女训》,那么你就得抄!” 桑柔委屈得俏脸通红,一双美眸迅速笼上些许水雾,嫣红的薄唇张合数下,还想说什么,大夫人却不给她机会了:“行了,时辰不早了,你下去歇息。” 回到房里,桑柔将所有拿得动的东西通通砸了个遍,瓷器碎裂的尖锐声响戳进西红的双耳,她吓得捂住耳朵侧过身子,生怕不小心被殃及。 不知道发泄了多久,直到屋内一片狼藉,桑柔也渐渐脱力了,才去了隔壁房间歇息。 她穿着宽松的白色亵衣,月光如水,繁星炫景,她飘渺似仙,仿佛随时都要消失在这一席银辉之中。她转头看了看放在枕边的彩蛋,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勾慕容锦温润似水的笑,心里闪过一丝悸动,阖上眸子,甜甜地坠入梦乡。 夜深人静,凉风不小心掀了桑柔的轩窗,月光将斑驳的树影照入她的房内,压在她优雅的睡姿上,像一只只奇形怪状的鬼手在她身上肆意游离。 忽然,“咔嚓”一声,什么东西碎裂了。 在漆黑的一角,有一双闪着绿芒的大眼,只是这眼,并不属于人类。 它长吐着腥红的蛇信,仿佛闻到了什么,忽感饥肠辘辘,张开大嘴,露出虽小却锋利的尖牙,如一支离弦的箭矢朝着诱人的猎物扑了过去。 “啊——” 尖叫声划破万籁寂静的长空,西红被吓得从榻上滚了下来。 她胡乱套了件外赏,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奔入了内间。可她看到了什么?桑柔炸了毛似的上蹿下跳,拼命拍打着自己。在她身旁,一道黑光蜿蜒而过,自窗台射了出去。 桑柔如一只惊弓之鸟,颤声道:“快!快!把被子床垫全部给我烧了!全部烧掉!快!还愣着干什么?” 西红三步并作两步将床垫和被褥子卷成一团,丢到院子里,燃了一把大火。等她做完这些回房时,桑柔已经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没错,桑玥偷偷递给慕容锦并让他画好后送给桑柔的不是鸡蛋,而是一枚蛇蛋!大多数蛇在四月到六月才会下蛋,当时才不过三月底,为了寻到一枚蛇蛋,尤其是一枚毒蛇蛋,秦氏可谓煞费苦心。 而桑玥洒在颜料上的也不是什么毒药,只是用桑柔擦脸的香膏和蜈蚣粉末做成的药粉。蜈蚣粉末用来勾起幼蛇的食欲,而其间又夹杂了桑柔的体香,它当然不由分说地朝桑柔奔过去了。 并且,西红那裹着铺盖的一烧彻底毁灭了蛋壳的证据,桑柔便是到死也想不出那蛇从何而来。更可笑的是,她醒了之后发现西红“毁”了慕容锦送给她的礼物,只怕会暴跳如雷吧! 当消息传到棠梨院时,天已破晓。 莲珠一边为桑玥梳着头发,一边止不住地笑:“小姐,奴婢听说,那蛇不仅咬了大小姐的脸,还咬了她的……”莲珠的脸红了一下,忍俊不禁地笑道,“还咬了她的胸。” “扑哧——”这下,桑玥也忍不住了,打趣地说,“怪只怪桑柔长得太诱人,那蛇别的地方不咬,偏咬她的脸和胸脯。走吧,我们去瞧瞧大姐!” 桑玥平日里喜欢素净淡雅的衣衫,今日却穿了件十分贴合的桃花云雾烟罗裙,纤腰用白色绣花缎带束好,很是“承上启下”。这几个月以来,钟妈妈没少炖滋补的药膳,原先干瘪的身材现在也有些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感觉了。 少有地,桑玥扑了层淡淡的胭脂,白皙胜雪的脸颊像从天边偷了一抹霞彩,她若愿意,原来竟比桑柔还妩媚三分。 桑柔被大夫人接到了长乐轩休养,她躺在床上,左脸高高肿起,隐隐泛黑,身上因盖着被子的缘故,倒是瞧不见胸脯的状况。不过桑玥猜测,脸都这样了,那里还能好到哪儿去? 大夫人和桑楚沐焦急地坐在床头,杨太医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三人正在商量着救治桑柔的对策。 “桑将军、韩夫人,微臣已给桑小姐服下解毒的丹药,护住了心脉。但必须尽快逼出毒血。这种蛇毒若残留体内,会导致肿胀溃烂,先是被咬伤的部位,尔后逐渐扩大至全身,届时护住了心脉也没用了。” “那要怎么逼?”桑楚沐沉声问道,他的眼里写满了焦急,刚刚痛失爱子,如今长女又只剩半条命,这颗心,当真是沉痛得像挂了一块万年玄铁。 杨太医顿了顿,道:“划皮放血。” “啊——”大夫人只觉一个晴天霹雳,打得她头晕目眩。剧痛来袭,她按住太阳穴,靠在桑楚沐的身上,泫然欲泣,“划皮?柔儿的脸啊——” 她忘了,还有胸脯,哦,要被太医给看了。 桑楚沐悲恸万分,握拳隐忍道:“那柔儿可会破相?” 杨太医低下头,思索了片刻,道:“这个……不好说。” 桑玥进来时就听到大夫人声嘶力竭地叫着桑柔的脸,垂眸掩住心底的笑意,屈膝行了一礼:“玥儿见过父亲、母亲。” 大夫人的眸中模糊一片,眨落泪珠,视线恢复清明。她看到经过精心修饰后美得勾人心魄的桑玥时,一股无名的怒火“噌”的一下在心里燃烧了起来,而桑玥的唇角居然勾起了一抹笑!这无疑是火上浇油,令她忍无可忍! 她的柔儿脸上要挨刀子,这个庶出的贱人却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一定是故意的! 一念至此,心已成魔,大夫人趁着桑玥垂眸之际,抬起有着长长指甲的手朝桑玥的脸抓了过去。 ☆、第五十七章 慕容拓VS慕容耀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大夫人的指甲就要刺破桑玥娇嫩的脸,莲珠一把将桑玥拉到身后,替她挡下了大夫人的魔爪。 “啊——”莲珠捂脸痛呼。 桑玥掰开莲珠捂住脸的手,倒吸一口凉气:“莲珠,你流了好多血!是不是很痛?” 她给莲珠眨了眨眼,露出一个鼓励的眼神,莲珠会意,大声地哭了起来:“不……呜呜……不痛……小姐没事就好,奴婢……不痛……” “流了那么多血,哪里会不痛?”桑玥无比惊诧地看向大夫人,双眸含泪,凄凄楚楚道:“母亲,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何我一来你就要打我?” 大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冲动的事,她怎么可以气急攻心就当着老爷的面对桑玥动手?桑玥可是老爷的心头肉,在他心里,桑玥都快赶上玄羲那么重要了。 桑楚沐见状,好不容易对韩珍滋生的好感瞬间荡然无存。如果不是莲珠机敏、忠心护主,那么如今被挠得满脸血污的人就是玥儿!柔儿可能会毁容,韩珍就要将气撒在玥儿的身上吗? “韩珍!”桑楚沐厉喝一声,“你太过分了!当着我的面你也敢欺负玥儿,真不敢想象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你是怎么苛待她的?” 桑玥扑进桑楚沐的怀中,这回她不再故意帮大夫人说话,而是紧紧地搂住桑楚沐,全身瑟缩不已,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委屈,哭得令人心碎:“父亲,我好怕!父亲,你再也别去临淄了好不好?就算去,你带上玥儿吧!” 桑楚沐不由地想起前几日在府门口玥儿说的话:“玥儿什么都不要,玥儿只要父亲陪玥儿就好。”其实,玥儿一直在隐忍,从来不埋怨,可他竟然粗心地没能发现玥儿的委屈。 桑楚沐的心里生起了一股滔天怒火,刚毅的脸上仿佛蒙了一层寒霜:“韩珍!之前荷香的事、几位姨娘中毒的事我没与你计较、玥儿也没与你计较,现在倒好,你越发不掩饰自己讨厌玥儿的心了。靖王府的事你以为我毫不知情吗?天轶和玲萱要不是受了你的挑拨,会那般歹毒地去构陷玥儿?我原本看你安分守己,于是想着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我也宁愿相信你是无辜的。” “老爷……” “可怜玥儿明里暗里受了多少委屈,却从不在我面前讲半句嫡母的坏话。哪怕我私底下问她,她也是说‘父亲放心,母亲待我视如己出’,可韩珍你自己说,你这样子也能叫视如己出?” 桑楚沐的话一句比一句沉重,敲得大夫人的心颤个不停。成亲二十载,她头一回见桑楚沐如此疾言厉色,就因着她对桑玥并未构成伤害的一击,他就这般火冒三丈! 为什么? 桑玥将头贴在桑楚沐的胸膛,打蛇打七寸,这个道理她懂。她吸了吸鼻子,从桑楚沐的怀里直起身子,睁大泪汪汪的眼眸,望进桑楚沐冷如寒冰的眸子,哽咽道:“父亲,你别与母亲争吵,都怪我,要是被蛇咬的人是我、而不是大姐,或许就不会有后面这些麻烦了。” 桑楚沐心里最后一根弦崩断了,府里曾经出过被蛇咬的事故,所以每年开春后的头一件事便是让下人在各处撒上雄黄,并用猎犬搜捕以确保府里无任何蛇类。就在她们去庄子小住的这几日,他又吩咐人重新清理了一遍,别说是蛇,就是连枚蛇蛋也是没有的!他冷冷地看向韩珍:“是不是你打算用它来害死玥儿,却阴差阳错之下让柔儿遭了毒手?” 大夫人委屈得无以复加:“老爷,我没有!”刚说完,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桑玥,“是你,一定是你!” 大夫人心魔又起,差点又冲了上去,但她堪堪忍住了。 桑楚沐此刻的眼里已经有了一丝厌恶:“我曾千叮咛万嘱咐,要你悉心照顾几个孩子,尤其是玥儿,可你看看府里现在变成什么样子?除夕,你带几个女儿去赴宴,不好好照看莞儿,令她丧了命;在庄子里,你疏于照料母亲和玄帧,令她们感染了痘疹,一个中风、一个去世;回到府里,你不知悔改,第一件事居然就是设计残害玥儿,好,就算放蛇一事你不承认,刚刚你打算毁掉玥儿这张脸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吧!你敢说我们所有人都看错了?” “老爷,我……” 桑楚沐摆摆手,不耐烦道:“你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大夫人极力压制怒火,柔声道“老爷,我要留下来照顾柔儿。” 桑楚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低喝:“柔儿就是你害的,你还好意思留下来照顾她?白兰,带你主子回房。” 白兰闻言就要上前去劝慰大夫人离开,桑玥却偷偷转脸,对大夫人挑衅一笑,语气恭敬:“母亲,你放心,这儿有我呢。” 就是有你我才不放心!大夫人只觉得这个场景异常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对了,她曾这样威胁过九姨娘!桑玥……她在为九姨娘报仇,为桑玄帧报仇!“不!我不许你接近柔儿!” “母亲,大姐与我血脉相连,我自然是心疼大姐,要照顾大姐的。” 桑玥含笑的眼眸里堆满了不屑和挑衅,大夫人像疯了似的再次朝她扑过去,这回桑楚沐也不给大夫人留情面了。挥手拦住她,对门外的侍卫呵斥道:“快进来将大夫人带回房,没我的允许,不许出来!” 杨太医是人精了,他去世家给人医病,所见所闻比这更骇人的都有,他两耳一闭,细细调着碗里的药膏,心里却感慨着:韩夫人的性子何时变得这般暴动易怒了?匪夷所思。 大夫人被带下去后,桑楚沐才对杨太医道:“杨太医,劳烦你为小女医病吧。” 桑楚沐退到屏风外等候,虽说是女儿,但毕竟伤的地方有些隐晦,他还是避开为妙。 桑玥留了下来,她要亲眼见证利刃割破桑柔的肌肤! 杨太医拿出小刀在烛火上炙烤一番,尔后用酒洁净桑柔的左脸,再用刀子在她脸上划了一条细长的口子,就像一脚踩在了葡萄上,黑血四射,一股腥臭的气味在房内弥漫开来。杨太医边赶紧用帕子将黑血蘸走,足足污了五条帕子才将脸上的毒血清理干净。 接下来,该给她的胸脯放血了。 杨太医在宫里行医多年,该看的不该看的统统看过,在他眼中无男女之分,只有病情缓急。他探出手,欲解开桑柔的亵衣上的丝带,桑玥俯下身子,轻声道:“我来吧。” 杨太医点头。 只见左边高高耸起,想必伤口在这儿了。桑玥熟练地解了丝带,拉开左边的亵衣,露出一方本该美得诱惑无限、此刻却让人想作呕的酥胸。 杨太医用同样的法子在她的胸部划了一道口子,黑血像决了堤的洪水般喷薄而出,桑玥急忙用帕子按住伤口,以免溅到杨太医的脸上。 这一回,足足换了十块帕子,就在杨太医准备收尾时,桑柔忽然醒了。醒后的第一个感觉是浑身酸软,脸颊和胸脯火辣辣地痛。 她定了定神,这才想起昨夜被蛇咬了。她按了按太阳穴,抬眸一看,只见杨太医正在用手按她的胸脯,而她上半身几欲赤裸,她吓得花容失色,随即羞恼地一把将杨太医推倒在地:“杨太医!你在做什么?” 一出口,左脸像被勾子勾住了一般,每蹦出一个字都痛入骨髓。她捂住脸,却触碰到一层粘腻,她将手举止眼前,看到上面血迹斑斑,失声喝道:“啊——你对我做了什么?”她的脸受伤了?流血了? “大姐,你别激动,你被蛇咬了,杨太医在帮你逼毒。” 桑柔闻声粗木,这才发现房里还站了一个她最讨厌的人——桑玥!桑玥来干什么?看她的笑话吗?是了,她就是在笑! 剧痛令桑柔喉头哽咽,泪意潸然,她吼道:“都给我出去!全部出去!” 杨太医叹了口气,道:“大小姐,只剩一点点就肃清你体内的蛇毒了。” 桑柔一手拉过被子盖住春光乍现的娇躯,一手抡起枕头砸了过去,声嘶力竭道:“我让你滚啊!还有你这个庶出的贱蹄子,给我滚出去!你们全都没安好心!你们两个合伙想毁我的容!走开!我要见母亲!” 桑楚沐在外面听得忍无可忍,绕过屏风闯入了桑柔的视线,沉声道:“我竟不知私底下你就是如此诋毁你妹妹的!庶出的贱蹄子?谁许了你胆子这般骂她?” 桑柔如遭雷击,愣在了床头。因说话过多牵扯了伤口,血又溢出不少,几丝秀发黏在鲜血四溢的脸上,狰狞得触目惊心。她颤声道:“父亲……我……” 桑玥乖巧地退到桑楚沐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子,宽慰道:“算了,父亲,大姐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所以才会言辞过激,换作是我,不一定做得比她好。既然大姐不想看到我,我退下便是了。”桑柔与大夫人不一样,她是小辈,又有伤在身,言行再无状父亲也不忍过多地苛责她。与其做些徒劳的争吵,不如抢来给自己竖立一个好形象。 桑楚沐眸中的怜惜与冰冷同在,他摸了摸桑玥的脸,叹了口气:“今天让你受委屈了。”尔后,转头看向桑柔,正色道:“你身为长姐,还不如玥儿懂事,赶紧躺下让杨太医为你处理伤口,别落下病根。” 桑玥嘴角一勾,实际上,这病根已经落下了。 桑柔被蛇咬伤的消息迅速传到了靖王府,当日下午,慕容耀就拿了最好的驻颜膏过来,却在花厅附近的梅园看到了桑玥。 春风和煦,阳光明媚。 桑玥坐在秋千上,轻轻摇荡,秀发翩飞、衣裙飘舞,柔和的阳光依偎在她身上,一瞬间,她像一颗金色的流星,划破蔚蓝的天幕。 慕容耀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他悄无声息地来到桑玥身后,用力一推,顿时一股力量从身后涌来,桑玥回头,身子却一跃而起,仿佛荡入了云霄。 对慕容耀而言,这种飘逸的回眸之姿像一支箭矢陡然驰入了他的心房,原本平静的心底不禁荡起了层层涟漪。 桑玥双脚着地,止住了秋千的晃动,转身对慕容耀行了一礼:“臣女见过靖王殿下。” 一袭紫衣的慕容耀五官精致柔和,完美得令人嫉妒。他勾起嫣红的唇角,露出一个风流邪肆的笑,像一朵妖娆的彼岸花。他掠夺的目光自桑玥的面颊一路下滑到她的腰腹之上,俯身凑近她的耳鬓,魅惑的声音响起:“小玥玥长大了呢,是不是该还耀哥哥一个吻了呢?” 这个殿下,哪怕只讲一句话也是在调戏她!偏他又实在长得妖孽,饶桑玥心志坚定,也会偶尔被震到。她后退一步,神色清冷道:“殿下,你有事吗?”尔后视线扫过他握着药瓶的手,脸上展露一抹笑靥,“哦,原来是给臣女的大姐送药的,救人如救火,殿下还是快去长乐轩吧。” 那声“哦”的调调七弯八转,明明是调侃和拒绝的意味,却被慕容耀理解为了嫉妒。他将手负于身后,向前一步,媚眼如丝道:“在我心里,小玥玥最重要了。小玥玥,我带你去踏青。” “嗷嗷嗷!” 原本在一旁晒太阳的小藏獒突然窜去,横在慕容耀的脚前,不停叫嚣,那样子仿佛在说:走开走开,离我主人远点! “哪儿来的小藏獒?”慕容耀来了兴趣,一把拧起它,它却张牙舞爪试图去咬慕容耀。慕容耀轻哼一声,“这是你的?你应该……买不起吧。” 桑玥冷笑一声,道:“靖王殿下倒是会判断人,我这个小小的庶女的确买不起。” “这么珍贵的东西,她从哪儿弄的?”慕容耀嘴角一勾,笑得花枝乱颤:“送给我好不好?” 把小藏獒送人,慕容拓知道了还不一把火烧了她的棠梨院!桑玥仰起头,亮晶晶的眸子眨了眨,似两粒埋在小溪中的鹅卵石,看着美,其实冷得很。她微微一笑:“殿下贵为一国王爷,想要什么没有,就别夺人所好了。再说了,殿下方才已经瞧出它并非臣女所有,臣女哪儿权力将它送给殿下呢?” “那它是谁的?不会是桑玄夜的吧?”慕容耀挑眉问道。 桑玥莞尔一笑,幽幽冉冉道:“殿下若是希望将来娶个丑八怪回去,就尽管在这儿跟臣女耗吧!啊,不过臣女想起来了,臣女还有几幅字帖没练完,所以即便殿下有空,臣女也不得闲。” 说着,她伸手去抱慕容耀手里的小藏獒。慕容耀却将手一抬,桑玥摸了个空。 桑玥顿了顿,又伸出手,慕容耀又抬高手,如此反复两次,慕容耀似乎尝到了甜头。他喜欢逗她!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拍拍手,笑得嫣然:“好吧,殿下实在喜欢,便拿去吧,不过届时它的主人找上门,可别怪臣女没提醒殿下。” 桑玥转身要走,一道墨色身影气势汹汹而来。 “我让你好生照顾它,你怎么照顾别人手中去了?”慕容拓一袭墨色锦服,桀骜立于天地间,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一瞬不眨地盯着桑玥,仿佛要灼出两个洞来。他的手紧拽成拳,隐隐有些发抖,可见他的内心极不平静。 桑玥冷冷地看了慕容拓一眼,淡道:“慕容公子,靖王殿下是别人吗?他既是你的堂兄也是你的表兄,这层关系,玩玩你的宠物又有什么不可以?” 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鼻子哼哼道:“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碰我的东西!” “这话,你该对靖王殿下说。”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话锋一转,“还有,你怎么来了?” 才意识到他是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定国公府吗?慕容拓轻咳一声,道:“桑柔不是被蛇咬伤了么?我替大哥给她送盒药膏。” 慕容耀看着两人斗嘴争吵,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桃花眼里流转起意味深长的波光。他摸着弧度优美的下巴,露出一个魅惑的笑:“拓儿,你这样大呼小叫,会吓到玥儿的,玥儿乖,到耀哥哥这里来。” 一会儿是小玥玥,一会儿是玥儿,慕容耀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有必要向全天下昭告他和她很熟吗?桑玥瞥了眼慕容耀,淡道:“既然真正的主人来了,殿下想要这只小藏獒,就同慕容公子商议吧。” 慕容耀将手里的小藏獒一甩,扔到了慕容拓的怀中,他看也不看,几步迈至桑玥面前拦住她的去路,抛了个闪亮亮的媚眼:“玥儿,踏青的日子就定在明日吧,我亲自来接你。” 慕容拓吃味儿地看着二人,咬牙道:“你们两个很熟吗?” “靖王殿下与我……” “从小青梅竹马。”慕容耀果决地打断桑玥的话,宠溺地看了她一眼,转而笑着对慕容拓说道,“母后去世的那一年,我在定国公府住了七个月,那时多亏了玥儿安慰我,我才能逐渐走出失去亲人的痛苦。所以拓儿,我可不允许你欺负她。” 桑玥弱弱地吸了一口气,慕容耀有些歪曲事实了吧,她天天被欺负得哭鼻子,貌似都是他在安慰她啊。 慕容拓的心里又酸又涩,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闪过一丝暗光:“那时她才五岁,就会安慰人了?慕容耀你是说书的还是唱戏的?” 桑玥静静观摩着二人的交锋。她总觉得气愤有些诡异,却说说不出哪里怪异。靖王和摄政王府的关系已经恶化到台面上了? “拓儿你没经历过那种失去至亲的痛苦和孤独,自然不会理解在那段最艰难的岁月里有一个人陪着的欣慰。”慕容耀说得极其坦诚、极为严肃,“小藏獒太凶,不适合玥儿这个闺阁少女,你还是带回去自己养吧。玥儿,我们走。” 慕容拓气得牙痒痒,他上次就不该只烧昭阳殿,他该烧了整个靖王府!“臭丫头!不许走!” 桑玥对两个男人之间的交锋没有丝毫兴趣,她对慕容耀和慕容拓行了一礼:“靖王殿下和慕容公子请移步长乐轩给我大姐送药吧!我有事先行一步,恕不奉陪。” 慕容拓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挑眉一笑:“堂兄既然也是给桑大小姐送药的,那便一起吧。” 慕容耀笑靥如花,颠倒众生:“好啊。” 二人并肩而行,刚走了几步,慕容拓的大掌拍上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道:“哎呀!我想起来了,我方才已经将药送过去了,所以堂兄,你自己慢慢去吧。” 语毕,慕容拓潇洒转身,甩了个冰冷的背影给慕容耀。 慕容耀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慕容拓啊慕容拓,连你也对桑玥动心了么?你们摄政王府从我这儿抢走的东西还不够,又来打她的主意?好巧不巧,这个人,我还真让不得! 桑玥回到房间时,慕容拓已经坐下喝完一杯茶了。莲珠正在沉默地给小藏獒喂牛乳,见到桑玥回屋,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两眼放光:“小姐你可回来了,奴婢在门外守着,有事你叫我。”然后,她像风一样闪了出去。 桑玥往小姐椅上一坐,静如一方水莲,优雅而清冷:“慕容拓,你现在越发大胆了,随随便便就敢登堂入室,我默许你来了吗?这到底是你的房间还是我的房间?” “许慕容耀来,不许我来?好歹我的宝贝儿还在你这里养着呢,我得过来检查检查你是否悉心待它,就比如今日我要是晚来一步,你就将它送人了!” 桑玥瞪了他一眼:“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厚脸皮溜进我的闺房?” 要是以前,桑玥骂慕容拓厚脸皮,他一定会生气,但这一回,他不怒反喜,眨巴着清澈无瑕的眸子:“真没别人来过?” 桑玥秀眉微蹙,不明所以道:“慕容拓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我发现你最近很不正常,总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无关紧要的事,你若真的很闲……” “我查到乔玉在大周的身份了。”慕容拓得瑟一笑,像个等待嘉奖的孩子。 桑玥握着茶杯的手一顿,轻轻抬眸。慕容拓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他轻咳一声,正色道:“我母妃的生辰快到了,我不知道该送些什么,你陪我去选礼物,选得令我满意了,我就告诉你乔玉的消息。” 桑玥浅浅一笑,道:“什么时候去?” 慕容拓茗了口茶,若有所思道:“这个嘛……我也说不准,毕竟本公子最近忙得夙兴夜寐,想要抽点时间出来真的很难,有可能是明天,有可能是后天,也有可能是……” “我最近几日都在家,你什么时候得空了再说。”桑玥并非没有办法套出慕容拓的话,但她总觉得因为丁山的事,自己欠他一句感谢,既然如此,陪他走一趟又有什么关系呢? 慕容拓背过身子,坏坏一笑,慕容耀你居然叫她去踏青?想得美! 夕阳西下,天边的霞彩如一只妙龄女子的玉手,将蜿蜒翘起的檐壁勾勒出精美奢华的轮廓。摄政王府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在她的手下被渡上了一层别样的余辉,美得有些飘渺。 偏殿的兰翠阁中,摄政王妃、慕容锦和慕容拓正在用膳。樱桃和十名婢女分列两旁,随身伺候。 摄政王妃穿着紫色裙衫,头顶参鸾髻,簪两支八尾凤钗,雍容华贵、气质高雅。她放下手里的银筷,不着痕迹地给樱桃使了个眼色,樱桃会意,将新煮好的鲜汤盛了一碗放在慕容锦的面前,恭敬道:“世子请慢用。” 慕容锦抬起右手,握住汤勺搅了一圈,舀起一块似肉非肉的东西,看了摄政王妃一眼,心生疑惑,却神色如常道:“母妃,这是……” 摄政王妃将鼓励的眼神投向慕容锦,笑得较往常开心一些,道:“锦儿,这是母妃亲手炖的汤,很滋补的,母妃知道你最近加大了习武的量,怕你吃不消,所以特地给你补补身子。” 慕容锦垂下眼睑,遮住波光潋滟的眸子里浮现的狐疑,再抬眸时眼里已清亮一片,晃得一屋子的奴婢心神荡漾。他温润道:“多谢母妃。”他拿起汤勺送至唇边,薄唇微张,抿了一口。 摄政王妃满意一笑,亲手盛了一碗放到慕容拓的面前,美眸中饱含宠溺:“拓儿,你最近也很辛苦,来,喝一碗。” 原本一听母妃说这汤是她亲手做的,慕容拓心里本能地就要排斥,但看着大哥喝得津津有味,那种疑惑便少了一分。不过,他仍有些不确定地:“大哥,好喝吗?母妃有没有在里面下药?” 摄政王妃给婢女们使了个眼色,众人全部退了出去,她颇有些委屈道:“拓儿,母妃在你眼中就那么不堪吗?你大哥也喝了,哪里会有问题?” 慕容锦用优雅的笑掩饰了眼角几欲冒出的酸楚,他多期望,母妃能够这样待他,哪怕一次也好! 慕容拓瘪瘪嘴,俊秀的脸上满是不信任。慕容锦咽下口水,语气柔缓道:“母妃的手艺自然是好的,没有下药。”实际下,他一口都没喝进去。 慕容拓这才拿起汤勺喝了一口,浓眉蹙了蹙:“味道有点怪怪的。”他又舀起一片“肉”,放在嘴里嚼了嚼,滑滑的、有点韧性,他的舌尖舔了舔嘴角的汤汁,“大哥,这到底是什么?” 慕容锦垂眸,又舀起一勺汤,云淡风轻道:“虎鞭。” “噗——”一桌菜尽毁。 “呕——”三天吃的东西全被吐了出来。 “楚婳——今天我们把话说清楚!先是媚药,再是小倌,现在又是虎鞭汤,你到底要把我怎么样?” 楚婳急忙拿去帕子为慕容拓擦拭,关切道:“我都是为了你好啊!你……你女的不喜欢,男的不喜欢,我这不是怕你人道不举吗?” 翌日,慕容耀果然派人来接桑玥去踏青,不过被桑玥婉言拒绝了。 一连七日,桑柔都在长乐轩安心养伤,听下人禀报,她的脸恢复得极好,丝毫瞧不出动过刀子的痕迹。只是因重创过度,所以表情略有些不自然。 桑玥听到消息后意味深长地笑了:“大姐不开口,是极美的,我一向这么认为。” 虽然桑楚沐对于大夫人颇有微词,甚至十分寒心,但滕氏中风,无人能掌中馈之权,他只能再次让大夫人当家。不过,自那日后,他再没留宿过长乐轩。 大夫人守活寡的日子……开始了。 九姨娘忧伤成疾、一蹶不振,与七姨娘的嚎啕大哭不同,她总是暗自神伤、无声垂泪,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美得纤弱,美得令人心疼,桑楚沐对她几乎疼到了骨子里。 桑玥在房中练字,钟妈妈和茉莉在一旁做着绣活儿,莲珠则在给小藏獒喂牛乳。不,它现在叫小慕儿。 茉莉打了帘子进来,将手里的金帖和一个大的锦盒递给桑玥,道:“二小姐,是宫里来的帖子。” 一听是宫里来的,几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桑玥打开帖子一看,微笑道:“恬郡主在宫里举办赏花宴,邀我前去。” 莲珠的两眼一亮:“是不是小姐上次帮她得了第一,她感激小姐、记得小姐了?” 桑玥将帖子放于桌上,若有所思道:“她记得我是真,感激我就未必了。” “本郡主警告你,离拓哥哥远点!本郡主答应饶恕你这一回就已经用尽了本郡主所有耐心!” 这个恬郡主,到底喜欢的是慕容锦,还是慕容拓? 桑玥又打开桃木所制的锦盒,里面居然是一套金银丝鸾鸟朝凤裙,做工精细、布料精良,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尚宫局。恬郡主不是很讨厌她吗?为何还让尚宫局给她赶制了一件如此奢华美丽的裙衫? 她拿出裙衫放在身前比了比,大小正合适。“茉莉,送帖子的是位公公还是宫女?留了什么话没?” 茉莉想了想,道:“是位宫女,她说,‘郡主恩泽浩荡,希望桑二小姐不要辜负郡主的一番美意’。” 看来,恬郡主是命令她穿这条裙衫去赴宴了。桑玥凝眸,将目光落在窗外飘摇的树叶上,心里,莫名地涌起一丝不安。 ☆、第五十八章 毁谁的名节? 暮春时节,御花园已经是姹紫嫣红、百花吐蕊。一簇簇鲜艳的花朵,聚集在叶片下,犹如无数只蝴蝶,微微张开翅膀,停在空中,凝然不动。清风吹过,一阵阵花雨飘落下来,地上像铺上了一床彩色的大锦被。 所谓赏花宴,其实就是个聚会的名头,并不像除夕宴那般严谨,男宾席在御花园的北面,女宾席在御花园的南面,中间相隔万千花卉、林荫总总,但这并不妨碍大家相互结交的热情。 林妙芝身穿碧霞云纹连珠裙,绯红如霞,行云若水,天空湛蓝,日月同辉,一向清新的她竟多出了好几分妩媚灵动。她头梳百合髻,簪两朵白玉珠花,薄施粉黛,一笑,嘴角还有两个可爱的梨涡。 她自一片姹紫嫣红中寻到了桑玥的身影,莲步轻移,步步生莲,桑玥只觉一片浮动的霞彩映入眼帘,定睛一看,竟然是林妙芝。桑玥打趣地说道:“你今日这身打扮,真的很美,我要是世家子弟,定被你勾了魂去。” 林妙芝俏丽一红,因衬着胭脂,端的是娇艳欲滴。她朝桑玥身后看了看,道:“你一个人来的?” “还有莲珠,不过她在门口候着。” “我指的不是下人。” 桑玥眼尖儿地瞅见了林妙芝眼底的羞涩,这眉目含情的模样……莫不是少女怀春了吧?桑玥心里猜了个七八分,却故作疑惑道:“哦,我大姐也来了,在牡丹亭内与几位小姐们谈笑风生呢,你找她?” 林妙芝跺了跺脚:“不是她!” 在桑玥的印象中,林妙芝一直是个心直口快、爽朗大夫那的少女,像今日这般羞涩得不敢拿正眼瞧人的模样桑玥还是首次见到。 “妙芝,你说的是谁?该不会是我大哥吧?”桑玥注意着林妙芝的神情,发现她的脸越发红了,这才停止逗弄她,“我大哥没来,他在准备秋季的科考,别说是你了,就算我也没能见上他几面。” “这样啊。”林妙芝略有有些失望。 桑玥微微一笑,心里与春风一般和暖:“我大哥说科考前不谈婚论嫁。” “嗯,有了功名傍身,才比较……”话未说完,她发现自己中了桑玥的套,羞涩地低下头。 桑玥喜欢林妙芝的率真,也深谙她的品性,所以如果她对桑玄夜有意,她很愿意帮她一把。“妙芝,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了。你是林侯爷最疼爱的女儿,我大哥只是个庶子,你不介意吗?又或者,你不介意,可林侯爷和侯爷夫人会同意吗?在他们心中,比较看中我二哥桑玄羲吧!” 林妙芝点点头,叹道:“我父亲的确有意与定国公府联姻,也属意桑玄羲多一些。你父亲曾经带桑玄夜和桑玄羲来过镇国侯府,但我……我不喜欢满身书卷气息、满口仁义规矩的呆子。我已经跟父亲说了,我的夫婿要自己选!” 若只论心性,桑玄羲善良,桑玄夜阴狠。但若要说讨好人、体贴人的手段,桑玄夜胜出的就不只一星半点了。 桑玥握住林妙芝的手,笑道:“那我祝你早日俘获我大哥的一颗‘芳心’了,以后我一定多多多多给你下帖子。” 林妙芝羞得不行,赶紧转移话题:“我跟你说件好玩儿的事。” “什么?” 林妙芝十分解气地笑道:“就是韩玲萱啊,她上次不是被猎犬咬掉了四根手指头吗?我听说她得了狂犬病,一辈子都治不好了。这就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那猎犬果然被做了手脚。慕容耀就是太过于信任裴浩然,所以对于他送的东西从没有过任何怀疑,全部欣然接受。殊不知,裴浩然很早就想借他的手在京城波云诡异的氛围里搅上一杠子。 牡丹亭置身花海,周围皆是颜色各异、争奇斗艳的牡丹。桑柔、宁国公府的楚纤纤、安国公府的蒋茹和忠信侯府的严婷兰围着石桌坐下。 桑柔身穿白色软银轻罗百合裙、玫红色如意云纹衫,为了遮掩脸上细长的疤痕,脸上扑了厚厚的妆粉。乍一看去,倒是瞧不出瑕疵。 蒋茹直勾勾地盯着桑柔的脸,半响后,有些讨好地问道:“我听说你受伤之后,靖王殿下和慕容世子都给你送药了,有没有这回事?” 桑柔点点头,端起茶茗了一口,淡淡“嗯”了一声。 严婷兰睨了桑柔一眼,露出一个浅笑,眸子里的神采却不尽是友好:“好像慕容世子公务繁忙,让慕容公子代为送去的。” 蒋茹惊呼一声:“真的呀?桑柔你的面子好大!我祖父去年寿辰,给摄政王府下了帖子,慕容公子都没来呢,该不会是……慕容公子也喜欢上你了吧?” 桑柔面色极其不自然,她右唇角勾起,勉力一笑,用茶杯挡住唇,道:“怎么会?蒋茹你想多了。” 一句话,细心的楚纤纤便听出了异样。桑柔的吐字并不十分清晰,就像半张嘴被缝合了似的。但楚纤纤不是那种搬弄是非之人,在心里疑惑一下就好,当众挑明给人难堪的事她还不屑于做。 严婷兰就不同了,她向来是无事不欢:“桑柔,你出声好奇怪,该不会是脸没好利索,又或者……落下病根了吧?” 桑柔的手一偏,洒了几滴茶水。病根?不,不会的,她只是没有痊愈,不是病根!她深吸一口气,胸口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痛。说来也怪,脸上的伤口恢复得很快,胸部的伤口却无法长合,每天渗血,原本今日母亲不许她来赴宴,让她在家好生养伤,但她哪里能放过任何一个将桑玥比下去的机会? 出发前,她在伤口处垫上一块去了浆的绢布,并用布条将胸部紧紧地缠绕了好几圈,就是不希望伤口的血渗出来。结果的确不会渗血,可也严重不透气。才出来一个时辰,她已经感觉伤口粘腻得紧,被压迫得剧痛的同时又有些瘙痒,就像先往伤口撒把盐,再投放一群蚂蚁。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明了。 原本她很想趁着喝茶的机会,用宽袖遮挡,另一手将布条拉送些,但被蒋茹和严婷兰不停追问,她只得放弃手里的动作,与她们聊起了天。 她捂住左脸,柳眉紧蹙道:“我的脸受过伤,太医说得要过一段时日才能恢复,在那之前,不能用力扯到伤口,所以我说话才这么小心翼翼。” 蒋茹杏眼圆瞪道:“桑柔,你是不是面瘫了?” 桑柔勃然大怒,一改往日娇柔形象:“蒋茹!你怎么说话的?我只是旧伤未愈!哪里面瘫?你哪只眼看见我面瘫?” 桑柔轻言轻语地说话还不太明显,但这么一顿厉喝,斜嘴的症状袒露无疑,果然是面瘫了,至少是半边脸面瘫。 蒋茹和严婷兰低低地笑出了声,前者是觉得好玩儿,后者是幸灾乐祸,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听在桑柔的耳朵里全都是讽刺的意味。楚纤纤神色淡淡,无悲无喜,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我懒得与你们一般见识!”桑柔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起身离开了御花园。而本该在御花园门口的西红也不见了踪影,这让桑柔越发来火,脚底生风,不管不顾地误入了一处山石环抱的隐蔽之地,四周有人工水渠在缓缓淌着清水,偌大的石板路上有一方石桌、四个石凳。 忽然,一道青色身影绕至桑柔身前,几乎吓得她花容失色。 “桑柔!总算找到你了!” 桑柔看清来人是曲修宜,震惊之余,怒气更甚,年前的一幕幕像流星一般闪过她的脑海。要不是曲修宜上定国公府胡闹、一口咬定自己与他已有夫妻之实,她会被迫接受老嬷嬷的验身? “曲修宜,你来这里干什么?” 曲修宜面色铁青,指着桑柔的鼻子道:“我干什么?我当然是来找你算账!我就说上次那事儿很诡异,今儿方知是你给我下了五石散,我才会出现那些不该有的幻觉!你原本打算利用我毁去桑玥的清白,是不是?你知道那次大闹定国公府后后,我被我禁了一个整整一个月的足,还挨了家法!” 桑柔冷哼一声,强装镇定道:“这些话谁告诉你的?你别听他人胡言乱语,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五石散!还有,你被禁足、挨了家法是咎由自取,谁让你去我家闹的?我……我还没怪你害我被人验身呢!” 曲修宜捋了捋袖子,眼含凶光道:“你的贴身丫鬟叫西红,没错吧?她说的话还能有假?哼!要不是你横插一杠子,桑玥早就被指婚给我做媳妇儿了!你赔我一个媳妇儿!你赔我一个媳妇儿!” 不论是除夕宴还是靖王府的骑射比赛,曲修宜其实都有在场,见过了桑玥的光彩夺目后,对于这个本该唾手可得却不翼而飞的媳妇儿就越发心痒难耐了,而害他失去桑玥的罪魁祸首就是桑柔! 曲修宜魔怔了似的朝桑柔扑了上去,将她按倒在石桌上,双手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桑柔死命挣扎,用手捶着曲修宜的胸膛。然而对于一个在气头上的人来说,桑柔的这点力度与挠痒痒差不多。 桑柔渐渐呼不过气来,伴随着她的剧烈动作,胸部的伤口似被重新撕裂了一般,痛得她快要昏厥过去。 “曲……曲……你……放……”她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桑柔连求饶都无法成功表达,曲修宜一边掐着一边骂:“敢利用我?你也不想想我曲修宜那么多年的恶名是别人替我混出来的?”反正这个地方隐蔽得很,就算桑柔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是他杀的! 一种史无前例的恐惧轰袭着桑柔的大脑,难道她就要这么死掉了?“救……救……命……”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请求,她只觉得呼吸陡然一顺畅,回过神来时,曲修宜已经倒在了地上。 “咳咳咳……”桑柔剧烈地咳嗽,引动胸口的伤口传来阵阵尖锐的疼痛。 “桑小姐。” 桑柔睁开双眼,这才看清来人是裴浩然。他背着阳光而立,面部阴暗,但五官刚毅而俊朗,那双深邃如泊的眸子清晰倒映着她有些狼狈的模样。 此时的桑柔犹如在沙漠里行走了良久,终于遇到裴浩然这么一潭清爽的水源,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溺在他的眼神里。 裴浩然将桑柔扶了起来,平淡的语气中夹杂了一丝恰如其分的关切:“皇宫虽说守卫森严,但毕竟大得很,这这些隐蔽的地方出点小意外根本无人察觉。桑小姐下次出来,记得带上婢女。” 桑柔看着他举止大方,气定神闲,忽然心生惋惜,如果他不是个商人,该多好! “多谢裴公子。” 裴浩然再次看到桑柔眼底的惊艳逐渐消弭,但与第一次不同,取而代之的不是轻视,而是惋惜。他暗黑如墨的眸子里闪过一道隐晦难辨的光,从容淡定道:“我送你回御花园。至于曲公子,我会将此事禀报给靖王殿下,相信他会处理好的。” 桑柔惊魂未定,虽碍于男女之防想拒绝裴浩然的好意,但她实在怕得很,于是点点头,随着裴浩然一同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他们离去后不久,桑玥和莲珠从山石后走出。桑玥淡淡一笑:“西红那边没有露馅儿吧?” 莲珠拍着胸脯道:“绝对没有!奴婢保证她看不出蛛丝马迹,奴婢瞧着时辰,她应该快醒了。” 桑玥舒心一笑,掸了掸裙摆,道:“那走吧,看好戏去。” 却说西红在御花园门口站着,忽然肚子痛想如厕,她便去了趟恭房,谁知从恭房出来不小心滑了一跤,头部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就晕了过去。待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棵大树的后面,她赶紧整了整略有些凌乱的衣衫,浑然没有察觉左边的一颗盘扣不知何时扣错了地儿。她往御花园方向跑去,万一小姐出来看不到自己,以为自己玩忽职守可就不妙了。 西红匆匆忙忙赶到御花园时,正好与桑柔和裴浩然碰了个正着。 “见过小姐,见过裴公子。”西红屈膝行了一礼。 桑柔看着西红气喘吁吁、神色慌乱的样子,暮然忆起曲修宜的话“你的贴身丫鬟叫西红,没错吧?她说的话还能有假?哼!要不是你横插一杠子,桑玥早就被指婚给我做媳妇儿了……”,桑柔沉声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裴浩然微微侧目,她的声音怎么有点怪怪的?仿佛打不开似的? 西红据实相告:“奴婢去如厕了。” “如厕?如厕会如这么久?我方才出御花园你就不在,过了半个时辰,你才姗姗赶来,你究竟背着我偷偷见了什么人?” 这一长串的话出口,裴浩然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测了,桑柔的脸貌似并未痊愈! 西红吓得两腿发抖,颤声道:“奴婢真的去如厕了,但出了恭房后奴婢不小心滑了一跤,然后晕了过去,醒了就立即往这边来了。” “摔跤也能摔晕过去,你有这么矜贵?”原本因为西红烧了她的被褥床垫,顺带着也烧了慕容锦送给她的彩蛋,她就已经看西红不顺眼,这一次,西红又勾结曲修宜,差点害得她丧命!她还如何容得下这丫鬟?这里是皇宫她不便动手,出了皇宫嘛,自然有的是机会。弄死一个奴婢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她瞪了西红一眼,道:“再出错仔细你的皮!” 西红吁了口气,浑然不觉她已危在旦夕。 …… 御花园内,慕容拓四处寻着桑玥的身影,他一出现在众女的视线,就惹来一阵阵的惊呼。 “天啊!慕容公子来了!” “恬郡主真厉害,连慕容公子也能请到!” “发现了没?自除夕宴开始,慕容公子好像变了,他似乎也喜欢这种这样的场合了。” 蒋茹自靖王府一事之后,就像着了魔似的春心大动,对慕容拓是日思夜想。看着慕容拓自凉亭下方潇洒而过,她只觉得一颗芳心就要呼之欲出。 “慕容公子!”蒋茹叫住了慕容拓,飞快地跑下台阶,因过于激动,还剩最后两个台阶时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慕容拓就在她面前,只需探出手就能接住蒋茹。亭子里的严婷兰狠狠地嫉妒了一把,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被蒋茹给抢了先,这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明日就会传遍这个京城,她蒋茹……被慕容公子给救了! 就在众人为蒋茹的好运而感慨时,慕容拓却往后一退,蒋茹直直摔了个嘴啃泥。 蒋茹痛得两眼冒金星,慕容拓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冷如寒冰道:“下次别在本公子的面前摔跤,弄脏了本公子的衣服,本公子就剁了你的手!” 蒋茹表白不成反被骂,京城里又多了一段笑料。 慕容拓刚走了两步,却见林妙芝迎面而来。他知道桑玥和林妙芝是闺中好友,看向林妙芝的眼神便也不那般冷冽了。他淡淡道:“林小姐。” “慕容公子?”林妙芝诧异地望着她,方才蒋茹吃瘪那一幕她可是从头到尾看得真切,这个传说中的恶少真是半点不知怜香惜玉。现在,他在同她讲话? 慕容拓不喜欢别人打量他,哪怕是极其单纯的眼神,他轻咳一声,道:“你看到桑玥了吗?” 原来如此,她就说嘛,慕容拓怎么会高看自己一眼,原来是爱屋及乌。有些事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慕容拓对桑玥有意思,林妙芝早发现了,桑玥那个冰雪聪明的人居然丝毫没有察觉。林妙芝笑得花枝乱颤,道:“我看到了,不过我不告诉你,除非你帮我一个忙。” 这说话的语气简直跟臭丫头一模一样!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慕容拓冷冷一笑,被桑玥牵着鼻子走是他心甘情愿的,别人么,他可没这个兴趣。他面无表情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告辞。” “咻——” 慕容拓欲要转身,忽然一支箭矢自他袖旁驰过,直奔林妙芝的腰腹。要是臭丫头知道她的好友身陷险境,而他在一旁居然袖手旁观,一定会恼他的吧!一念至此,他右手轻抬,出掌如风,两指单扣,轻松地将箭矢震成碎末。 林妙芝顺势望去,只见恬郡主正拿着弓箭款款而来。 她穿着蓝色的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五官精致如刀刻,眉间点一血红朱砂,妖娆得几欲将人的魂魄给摄飞了去。她嫣然一笑,令万千繁花失色,那声更是酥柔得令人陶醉:“拓哥哥,你的武功又大有长进。” 慕容拓对她的笑无动于衷,平静道:“恬儿,下次别再这么胡闹!这是皇宫,你身为一国郡主不能拿人命当儿戏。” 若这些话是出自慕容锦的口,恬郡主不会反驳半句,但慕容拓自己就视人命如草芥,应该不会讲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才是。难道是因为林妙芝? 恬郡主依旧笑得嫣然,天生风韵皆在眉梢、万种风情悉堆眼角:“我本来打算射那只鸟,可惜箭偏了一寸,林小姐不会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吧?” 林妙芝握紧拳头,这个郡主好生跋扈,偏了一寸就差点射死她?这样拙劣的借口她是不会信的!“郡主……” “妙芝!”桑玥袅袅娉婷而来,打断了林妙芝的话。 恬郡主的视线绕过林妙芝,看向她身后的说话之人,待看清长相后暗自惊诧了一把。 桑玥当然明白恬郡主在惊诧什么,她走过去,拉上林妙珠对恬郡主行了一礼:“见过恬郡主。” “林小姐你先退下,本郡主有话对桑小姐说。”恬郡主走近桑玥,秀美绝伦的脸上挂着优雅的笑,“为何不穿本郡主送你的裙衫?” 桑玥坦然道:“正因为是郡主所送,所以臣女舍不得穿,日日像个宝贝供着,生怕弄脏了一分一毫、弄坏了一针一线。” 恬郡主用小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真是不识好歹!瞧瞧你这副寒酸样子,真是侮了本郡主的眼!早知如此,我就不给你下帖子了。” 说完,恬郡主等待着桑玥的怒火,只要桑玥敢露出一丝愤怒,或者动动手指头,她就立即治她一个不敬之罪。 可桑玥的反应再一次出乎她的意料。桑玥笑容浅浅,语气淡淡:“那么下一次,恬郡主可别看走眼。” 恬郡主气得鼻子冒烟,奈何慕容拓就在身后不远处,她唯有按耐住怒火,莞尔一笑,拉过桑玥的手,咬牙道:“其实我与你开玩笑的,你……啊——” 一声惊呼,桑玥和恬郡主齐齐倒了下去,而桑玥还压在恬郡主的身上。 周围渐渐有了看热闹的人,即便不敢靠近也在一旁默默地关注着。 “你……你放肆!拓哥哥……桑小姐她推我、欺负我!她怪我方才差点误伤了林小姐,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恬郡主美眸含泪,泪光下是无尽的愤怒,她不过是装出被桑玥推了一把的样子,桑玥却发握住她的手一并倒了下来。 桑玥一定是故意的! 桑玥心里冷笑,设计人的手段,恬郡主实在嫩了许多。不过,她倒要看看,慕容拓究竟会不会中计? 慕容拓不理会恬郡主的哭诉,他相信桑玥不会做这种事,她真要报复,会杀人与无形,而非用这种打草惊蛇的方式。即便桑玥真的欺负了恬郡主,那又怎样? 他将桑玥扶了起来,冷冷地看向恬郡主,淡道:“好了,恬郡主,看在我大哥的份儿上,我只当是误会一场。下次你要摔跤呢,离别人远点,免得殃及无辜。” 明明是桑玥压在了她的身上,拓哥哥却说她殃及了桑玥?他究竟是看清了她的动作,还是他不分青红皂白也要袒护桑玥? 此时恬郡主已被两名宫女扶了起来,她气得胸口发堵,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慕容拓只顾着桑玥,完全不理会她这个郡主,叫她颜面何存?偏她还不能发怒,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时刻要保持礼仪微笑。忽然,她的脑海中闪过一道金芒,瞬间将她的怒意冲散了不少。她拍拍裙子,优雅地离开了。 桑玥理了理衣襟,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道:“慕容拓,帮我个忙呗。” 慕容拓抚额,每次一看到桑玥这副笑靥如花的样子,就知道她又要开始算计人了。不过,与她“狼狈为奸”,他很开心。 “什么事?” “就是……” 慕容拓走后,桑玥和林妙芝去往了女宾席,稍作休息。沐浴在和暖的阳光下,闻着阵阵馥雅清韵,二人倍觉心旷神怡。 片刻后,有人在御花园门口大声禀报:“护国公主到——” 护国公主慕容歆是慕容耀同母所出的姐姐,也是所有公主中,唯一能在封地拥有自己军队的公主,她是先帝为以防万一给慕容耀提前准备的一个坚实后盾。 慕容歆在百姓心中的呼声极高,她年近三十,却并未婚嫁。关于她的传奇一生,便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传闻慕容歆有天人之姿、却不苟言笑,行事果决,所以民间又称她为冰公主。 所有人齐聚在御花园中间的空地上,对慕容歆行礼道:“参见护国公主!” “平身吧。” 声音不大,却如寒冰一般字字砸入众人耳内,令人如坠冰窖,浑身打了个哆嗦。 “谢公主。” 桑玥随众人一同起身,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慕容歆,心中一怔,慕容歆穿着金银丝鸾鸟朝凤裙!与恬郡主送给她的如出一辙! 桑玥恍然大悟:原来,恬郡主打的是这个主意啊,明知道慕容歆会来赴宴,也知道慕容歆会穿哪件衣衫,于是给她做了件一模一样的。但凡女人都喜欢独一无二,何况是一国公主。今日她所真穿了恬郡主送的裙衫,就该背上一个对护国公主大不敬的罪名了。 这一刻,桑玥将所有与恬郡主有关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心里越发确定恬郡主真正喜欢的人是慕容拓,不是慕容锦!她喜欢慕容锦是个幌子,为的是更加顺理成章地接近慕容拓。毕竟,慕容拓不近女色可是在京城出了名的,这也是为何桑玥会比较放心与慕容拓做交易。 慕容锦之所以坦然接受恬郡主的示好,怕是早已洞悉她的初衷,也有意为慕容拓和恬郡主牵条红线罢了。 慕容拓啊慕容拓,你惹了桃花不自知,害得我替你背黑锅。 慕容歆虽年近三十,但美貌如豆蔻年华,肤色白皙,眼眸大而晶亮,薄唇红润,下巴尖尖。在她身旁,是一袭紫衣的慕容耀。不知是不是因为慕容歆的气质过于冰冷,所以压制住了慕容耀身上那股风流邪肆、放荡不羁的感觉,今日的慕容耀看起来沉稳而高贵。 “桑家小姐何在?”慕容歆清冷的声音仿佛在雪域高原绕了一圈,飘渺而冰;冷得有些不真实。 桑柔和桑玥向前一步,依次见礼。 “定国公府桑柔参见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定国公府桑玥参见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桑柔的话音一出,所有人都弱弱地吸了一口凉气,有些口齿不清啊,是他们听错了? 慕容耀知道桑柔的脸受过伤,可能尚未痊愈,所以说起话来颇有些费劲儿。他打了个圆场,微笑而恭敬道:“皇姐,我陪你去赏花,今年的牡丹开得特别艳。”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慕容耀在慕容歆面前可是半点不敢造次,但凡一丝一毫有悖皇子形象的特质全都消弭无踪,仿佛之前那个妖孽突然就不见了,这……只是个长相相似的人而已。 慕容歆淡道:“既然如此,大家便各自赏玩吧。” “歆姐姐!”恬郡主莲步轻移至慕容歆的身侧,面露焦虑道,“我的玉佩不见了!歆姐姐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它!”她方才去换了套干净裙衫,却发现脖子上的玉佩不翼而飞了。那块玉佩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所以一定要找到! 慕容歆优雅地环顾四周,清清冷冷道:“既然如此,在找到玉佩前,大家就先在此候着吧。” 语毕,慕容歆给身后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侍卫立即叫来了百名御林军将御花园翻了个底朝天,半个时辰后,侍卫回来复命:“启禀公主,没有找到玉佩。” “那就搜身。” 一听搜身,桑柔大惊失色,她可不希望胸部那般狰狞的伤口被人摸到。 此时,桑玥问了句:“大姐你怎么了?脸色好像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慕容歆的美眸中闪过一丝意味难辨的波光,道:“将所有女眷带去居安殿搜身,男宾们就地搜身。” 艳阳高照,天空飘过朵朵白云,风里夹杂了一丝暖意。 搜查的工作繁复而漫长,半个时辰后,终于有了结果。但这个结果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玉佩没找到,倒是从裴浩然身上发现了一支金钗。 慕容拓惊诧得大叫:“哎呀!这不是桑大小姐的金钗吗?我上次去定国公府还见她戴过呢!” 桑柔的金钗?在裴浩然的身上?慕容歆和慕容耀的心底泛起了一丝狐疑。事关女子名节,可别认错了才是。 裴浩然疑惑不已,这明明是桑玥的金钗,在庄子里那晚,桑玥头上戴的就是这支钗。当时她梳着同心髻,簪两支银钗和一支金钗,因对比强烈,所以他的印象十分深刻。他绝不会记错的! 反正被发现了,他索性不再隐瞒:“慕容公子误会了,这不是桑大小姐的,这是桑二小姐的。” 此时女宾们已经验身完毕,桑玥和众位女眷们回到御花园就听到了他们在谈论裴浩然身上的金钗是桑玥的还是桑柔的。 桑玥快步行至裴浩然身边,先给慕容歆和慕容耀见了礼,才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天真地疑惑道:“裴公子,你怎么会有我大姐的金钗?” 慕容歆和慕容耀互视了一眼,与裴浩然有“染”的究竟是桑玥还是桑柔? 桑柔厉喝道:“胡说!那金钗,我早就送给你了,是你的!” ☆、第五十九章 你说一次我亲一次! 桑玥薄唇抿了抿,神色肃然道:“大姐,我记得这钗是母亲送给你的,但凡母亲送出的东西库房里都有记档,只需派人去定国公府一查便知这钗到底是你的还是我的?” 此话不假,大夫人送给谁的东西都有记录,但桑柔当时为了哄骗桑玥出去,随意从头上摘了一支钗。一来是因为她的金银首饰多如牛毛,那钗不过是极为普通的一款;二来嘛,因为蓄谋杀人,多多少少有些心虚,过后不久便将金钗这茬事给忘了,哪里会记得让大夫人更改记录呢?而令桑柔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钗怎么就到了裴浩然的手上? 桑玥起初并没不想立即搭上桑柔的名节,她只打算给裴浩然制造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顺便离间桑柔和西红的关系,却在裴浩然俯身将桑柔拉起来的时候,瞥见了他怀中的金钗。 那是她上次故意掉落在荷塘边让裴浩然捡到的,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借此污蔑他们二人一把。如今这机会提前来了,她岂有放过的道理?于是,她趁着恬郡主故意假摔的机会,顺势扑倒在她身上,偷走了她的玉佩。 至于玉佩如今身在何方,那得问慕容拓了。 “公主,臣女有一个法子,可以立即知晓这钗到底是谁的?” 慕容歆淡淡地扫了桑玥一眼,眉清目秀,气质淡雅,年龄不大却有双幽静深邃的眸。本能地,她不喜欢桑玥的这双眸子,美是美,却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再者,无论这钗是谁的,定国公府都成了笑柄,她一个庶女的名节哪有嫡女的重要? 慕容歆的心里有了初步的决断:“裴公子既然说这钗是你,想必……” 慕容拓冷哼一声,清澈无瑕的眸子溢出寒光点点:“慕容歆你徇私枉法,也不怕英名毁于一旦?” 众人不免倒吸一口凉气,慕容拓的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护国公主是谁呀?她可是除了太后以外,整个南越身份最尊贵的女子。她有御赐金牌在手,见了皇上和太后都无需行礼。试问这样一个人,慕容拓怎么惹得起? 慕容歆犀利的眸光扫过慕容拓俊美无双的脸,这个亦堂弟亦表弟的人,何时变得爱多管闲事了?被慕容拓插了一杠子,她只得硬着头皮改变原有的说辞:“本公主说了要徇私枉法吗?本公主原本打算说,想必其间有什么误会,所以双方才各执一词。” 慕容拓耸耸肩,露出一个纯洁无暇的笑:“误会歆堂姐了,我道歉。” 慕容歆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个庶女是铁了心要将此事查到底,众目睽睽之下,应了慕容拓,就没有反悔的道理。她看向桑玥,道:“且说出来听听。” 桑玥屈膝行了一礼,镇定道:“请允许臣女展示给公主。” “准。” 桑玥从宫女手中接过那支金钗,随即从自己的头上拔下一支金钗,然后央人将西红带了过来。她将手中的两支钗递到西红的面前,正色道:“你是我大姐的贴身婢女,应该认得出哪支钗是我大姐的吧?” 西红从没在这么大的场合下成为焦点,心里紧张得不行,她按照自己的记忆指了指:“这支钗是大小姐的,但是好像从庄子里回来后就没见大小姐戴过,她不说,奴婢也不敢问。” 桑柔的肺都快要气炸了!西红句句属实,但在西红“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后,她总觉得西红早就和桑玥勾结在了一起! 如今铁证如山,桑柔再反驳也无济于事,她只能将责任全部推倒裴浩然的身上:“我记错了,我给二妹的是另一支钗,这支钗我原先以为掉了,没想到被裴公子拾到了,多谢裴公子。” 裴浩然已经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被桑玥给算计了!如今他别无他法,只能顺着桑柔的话柄圆了这个谎。他敛起心里翻江倒海的怒火,挤出一个和善的笑:“我也是刚刚在御花园内寻到的,因事关女子名节,我本想私底下打听了悄悄送回去,谁料竟让大家误会了。” 慕容歆优雅地眨了眨纤长而卷翘的睫毛,道:“既是如此,桑小姐与裴公子是清白的,大家就不要歪曲事实、以讹传讹了。时辰不早了,我们去长欢殿用膳吧。” 桑玥也不在此事上多做计较,公主既已开了金口,桑柔和裴浩然的名节当然能得以保全,但这并不代表众人真如表面那般心悦诚服。人心啊,越压制越狂躁。更重要的是,只怕连慕容歆自己都无法相信二人是清白的。 夜幕降临,凉意袭来。 在皇宫门口,慕容拓叫住了桑玥,他将一个檀木锦盒递给桑玥,桑玥接过,打开一看…… 全是银票! “你这是干什么?”桑玥狐疑地问道。 “我的小藏獒可是很矜贵的,它才不吃你的剩饭剩菜!” 桑玥大致翻了翻,面值一百两的银票足有厚厚一沓子,初步估算,没一万两也有五千两,别说养小藏獒,整个棠梨院也能养上好几年了。 “这些银子……”桑玥偏头,不明所以地盯着慕容拓,欲言又止。 慕容拓被看得有些难为情,撇过脸,道:“嫌少?我今天就带了这么点,明天再给你送去。” “不是嫌少,是太多了,你既然把它交给我来养,那么就得按照我的方式来。如果你不放心,将小慕儿带回去好了。” “小慕儿?你给它取名字了?”慕容拓不禁有些欢喜,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沉了下来,“你最好离慕容耀远一点,我不喜欢他。” 桑玥面含微笑,眸光清冷:“慕容拓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我交朋友好像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吧!” 朋友?她居然称慕容耀为朋友? 慕容拓气得牙痒痒,冷哼道:“我是好意提醒你,慕容耀这个人不安分,表里不一。慕容歆不在封地好好呆着,却突然返回京城,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担心他们会有不轨之举。不仅是你,还有你父亲,最好离慕容耀远远的,别淌这池子浑水。” 桑玥意味深长地看了慕容拓一眼,笑容浅浅道:“摄政王告诉你的?” “我父王哪里会告诉我这些?我又不是世子,我自己猜的。” 其实慕容拓猜的不无道理,前世的记忆中,先是慕容歆返京,帮助慕容耀重返朝堂,在京城大肆培养党羽。紧接着,圣教在南越各地飞速发展,准备在合适的时机宣传慕容耀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届时民心大动,他们再启动临淄和庆阳的军队,一举杀入皇城,歼灭摄政王和太后,逼慕容天禅位。 只是他们的计划走漏了风声,在起义前的一次狩猎活动中,慕容耀被裴浩然给暗杀了。 思及此处,桑玥忽然意识到,定国公府与摄政王府才是死敌,她真正应该疏远的人不是慕容耀,而是慕容拓。 慕容拓探出手在桑玥眼前晃了晃,剑眉微蹙道:“臭丫头,你在发什么呆?” 桑玥举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慕容拓,如果她现在冒然疏离了慕容拓,岂不是让慕容拓怀疑定国公府有反叛之心?况且,她和慕容拓之间,除了交易,并无其它关系。双方真正撕破脸时,大不了再兵戎相见吧! 这样想来,心里释然了不少。 她眉梢轻挑,亮晶晶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戏谑道:“我只是在想,慕容拓你除了有副好皮相、有个好身份,还有什么?幼稚任性、嚣张跋扈、还自以为是,那些女人真是脑子进水了,居然为你痴狂成性。唉!匪夷所思。” 桑玥一番长吁短叹后,用余光扫了眼慕容拓几欲喷出火的眸子,摇摇头,上了马车。 慕容拓忍住想要一掌拍死她的冲动,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拽,桑玥倒入他的怀中,就在桑玥气得要发火揍人之际,他做出了一个生平最大胆的举动。 他俯身轻啄了一下她的脸蛋! 当微凉的唇瓣触碰到她白皙嫩滑的肌肤时,慕容拓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像被雷劈了似的一跃至到三米开外,脑子里雷鸣滚滚,一片空白,全身却狂躁不已,连脚趾头都在热血沸腾! 他不可思议地愣在了原地,他……居然……亲了……桑玥?他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怎么会做出这么无耻的举动? 不过转念一想,是她辱他在先,他不过是小惩大诫而已。 思及此处,他轻咳一声,勉力挤出一个纨绔的笑:“我乃堂堂京城第一恶少,你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我幼稚,以后你说一次,我轻薄你一次!” “怦怦怦怦”,心里像有只小鹿在乱撞,快要爆炸了! 桑玥猛然想起初次见面时她曾不小心亲了慕容拓一下,看来他一直怀恨在心,想要找个机会报复回来。这个睚眦必报的男人!占她的便宜?看来他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啊。 桑玥狠狠地瞪向慕容拓,就在慕容拓被看得几乎原形毕露之际,她忽然转身,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 那时高时低的哭声,每一声都仿佛哭进了慕容拓的灵魂深处,令他心生怜悯之余,方寸大乱。 好吧,他承认自己逾越了。 他走到桑玥的身后,踮起脚,企图通过身高的优势看清她的表情。她却一把用帕子捂住脸,挡住了他的视线。 慕容拓手足无措了,杀人他会,哄人他没试过啊。 “臭丫头,谁许你生气了?”语气硬邦邦的,像块石头。 “……” “真的……生气了?”软了些,勉强算根变木头。 “……” “我跟你开玩笑的。” “……” “桑玥。”他探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柔软的背,霎时间,一股电流自指腹传入体内,遍地开花,炸得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桑玥陡然转身,左手成拳朝他打了过来。 打就打吧,今天是他不对。 谁料,她左手晃过他的眼前时突然改道,又变拳为掌贴上了他的唇…… 他一个恍惚…… “咕噜——”一颗药丸入腹。 慕容拓按住喉咙,蹙眉道:“臭丫头,你给我吃了什么?”这时,他才发现,桑玥白皙胜雪的面颊上半滴眼泪都没有,眸子里堆满了幸灾乐祸的笑意。 桑玥拍拍手,呵了一口气,笑得灿若夏荷:“慕容拓,没人告诉过你庶女有毒么?” “……”慕容拓想开口,却发现嗓子完全发不出声!狠毒的丫头,居然毒哑他? 刚从勤政殿议完朝政的慕容锦出了宫门,便看到慕容拓和桑玥闹得不可开交的一幕,心底除了羡慕,竟然还有一分酸楚。 他堪堪忍住想要打断他们的冲动,苦涩一笑,转身没入欲渐暗沉的天色中。 回到棠梨院时,桑秋已在外间等候。 今日桑秋穿着湖蓝色的束腰罗裙,头上梳了一个双螺髻,用蓝色发带束好。五官较去年长开了些,像个大姑娘了。见桑玥回来,她忙行了一礼,唤道:“二姐。” 桑玥回了个半礼,发现桑秋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于是轻声道:“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找我有事?” 桑秋有些犹豫,垂眸沉思了片刻,怯生生道:“二姐,有人说六姨娘是你逼疯的,说你对我好是因为愧疚……” 有人说?桑玥微微抬眸,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在烛火的映射下染了一层光晕,竟然人生出些许刺目的感觉。她语气淡淡道:“所以……你就信了?” “我刚开始不信,我去了佛堂,六姨娘疯狂地喊着叫我离你远一点……”说着说着,桑秋的泪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来,“你知不知道六姨娘过得有多惨?她们每天骂她、欺负她、不给她吃饱、不让她穿暖、还逼她干活……” 六姨娘叫桑秋离她远点?看来,六姨娘是好了,又或者,从一开始六姨娘就是在装疯卖傻,为的就是躲避大夫人的毒手。 桑玥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几页,道:“既然你已经认定是我逼疯了六姨娘,还来找我做什么?” 桑秋吸了吸鼻子,抽泣道:“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只要你说没有,我就相信你。” 桑玥起身将书放回书柜里,走到书桌旁,铺开宣纸,磨了墨,动作轻柔,神色坦荡,她拿起毛笔开始练字,边练边说:“在你听信了别人的话而跑去向六姨娘求证时,就已经不信任我了,你走吧。” “二姐!我只是想听你解释!我没有不信任你!” 桑玥已练完一张字帖,她将宣纸放置一旁,用玉石压好,继续提笔。 淡雅的墨香与她身上的海棠花香渐渐融为一体,馥雅清韵充斥了整个房间。她力透纸背、笔风浑厚,吐出口的话却淡然似水:“我做事无需向任何人解释。” 此时钟妈妈打了热水进来,对着桑秋笑道:“三小姐先下去歇息吧,二小姐要沐浴了。” 桑秋欲言又止,见桑玥只顾着练字,一点也不想理会她,心中委屈,抹泪离去了。 钟妈妈将水端进浴室,又出来自柜子里选了套亵衣,道:“二小姐,是不是有人在三小姐面前嚼了舌根子?奴婢方才在外面都听见了,其实三小姐心里是愿意相信您的。” 桑玥右臂一挥,划出一个完美的弯钩:“但有人不希望她相信,如此便是最好。” 钟妈妈算是明白了,二小姐是故意气走三小姐。二小姐对三小姐的好她都看在眼里。表面严苛得很,可私底下将三小姐院子里偷懒懈怠的人给清了个遍,又换上得力的下人照顾,好吃的好喝的更是源源不断地送过去。三小姐以为自己是讨好了老夫人所以下人对她好了、伙食改善了,殊不知这些全部是二小姐暗中周旋的结果。 如今三小姐听信别人的挑唆就要来质疑二小姐,换做是她,该有多心寒啊!二小姐偏还顾着三小姐的安全,故意与她闹僵。 桑玥瞧见钟妈妈担忧的神情,知她想多了,挑眉一笑:“钟妈妈,你别替我感到委屈,我的确逼过六姨娘。” “……”钟妈妈哑然,随即想到了正事儿,小声道,“二小姐,那边来话说药快用完了,是否还按照原来的方子配?” “不,加大双倍的剂量。” 双倍的剂量?那可是会把人……钟妈妈不敢往下想,应了声:“是。” 桑玥明白钟妈妈的想法,她给了钟妈妈一个宽慰的眼神,示意她别担心,又道:“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六姨娘过得真有三妹说的那么惨?你派人盯着三妹,再让莲珠去一趟佛堂探探虚实,我现在大哥那儿走走。”顺便问问他对林妙芝有没有好感。 唉,何时起,她居然做起了媒人? 桑玥来到桑玄夜的院子时,他正在研读《左氏春秋转》,翠柳在门口禀报道:“大少爷,二小姐来了。” 桑玄夜蹙着的眉稍稍舒展,脸上换了一抹笑颜,起身拉过桑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好:“玥儿好些日子没来了。” “我听说大哥读书甚是用功,不敢前来打扰。”桑玥微笑着回应了一句,走到烛台旁,拿起铁丝将灯芯挑亮了些,“别伤了眼睛。” 桑玄夜的眼神仿佛跟着烛火一样亮了几许:“还是你细心。” 桑玥顿了顿,决定直奔主题:“大哥,除夕宴上你也见了不少世家小姐,可有中意的?” 桑玄夜闻言眸光就是一暗,笑容僵住了:“父亲打算给我议亲了,让你来探我的口风?” 桑玥摇摇头,眸光温和道:“没呢,今日在宫里听到世家小姐谈起了大哥,我便想着,如果有大哥有中意的,直接说与父亲听会比较好。” 桑玄夜好像来了兴趣,道:“是哪家的小姐?” 桑玥掰着手指头认真数了起来:“有忠信侯府的严婷兰、安国公府的蒋茹、周太傅的孙女周珺,啊,还有镇国侯府的林妙芝。”脸不红心不停地撒完谎,又补问了一句,“大哥比较中意谁?” 玥儿方才提到的可都是嫡女,不论娶谁,对他继承世子之位都大有裨益。但最近与靖王殿下接触多了,隐约也明白了一些沉在水底的玄机。周太傅是天子恩师,亲近摄政王一脉,不在父亲的接受范围内。剩下的嘛……“玥儿,你替大哥分析分析。” 桑玥眼底的笑意凉薄了几许,看来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啊,大哥对林妙芝没有特殊的感觉,他希望娶的是最适合的女子。“大哥惯会取笑我,我哪里懂得分析这个?” 妙芝啊妙芝,你的情路坎坷啊! 桑玥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关切道:“对了,大哥,最近大姨娘还好吗?” 桑玄夜眉心凝成一个“川”字,道:“说起大姨娘,我好些日子没见她了。自祖母病后,她要么留在福寿院照料,要么就在自己院子里做绣活儿,每天只差下人给我送点亲手熬的汤。怪怪的,我问她,她又说没事。” 桑玥顺着桑玄夜的话柄,浅浅一笑,道:“我闲着也是闲着,就代替大哥去看看大姨娘把。” 出了桑玄夜的院子,天空的星子又多了一倍。这还是桑玥头一回主动去拜访大姨娘。 大姨娘正在房里打着络子,听下人禀报说二小姐来了。她愣了一瞬,赶紧理了理鬓角的发丝,在门口将桑玥迎了进来。 “二小姐,请喝茶。”大姨娘亲自斟好茶,递到桑玥的面前。 桑玥接过茶盏,这才开始打量大姨娘,数日不见,她仿佛憔悴了不少,原本波光潋滟的眸子此刻暗沉无光,似笼了一层磨砂。 桑玥用杯盖拨弄着漂浮的茶叶,用余光注视着大姨娘的表情,叹了口气,道:“大姨娘,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在庄子里,大夫人的确做得过分了些。” 大姨娘心中一怔,二小姐……知道了什么吗? 桑玥捕捉到了大姨娘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挣扎,她不过是随口诈一下而已,但瞧大姨娘的神情,应该是被大夫人给威胁了,而且极有可能落了一个很重要的把柄在大夫人手上。如今祖母病重,如果连大姨娘都投靠了大夫人,那么形势对她而言便严峻了。 心中计量一番后,桑玥微笑着道:“我刚从大哥那儿过来,大哥没日没夜地埋头苦读,我想今年的秋试他必能中举,到时,大哥出人头地就指日可待了。”讲到这里,桑玥停了一下,目光扫过大姨娘神色松动的脸,又道:“可惜了,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继承世子之位,大夫人一天不倒,世子之位就一天不属于大哥。” 大姨娘的手紧拽成拳,仿佛没有被桑玥的话所煽动,咽下口水,隐忍道:“大少爷一世平安就好,其它的,婢子和大少爷断不敢妄想。” “大夫人以大哥的性命作为要挟?”如果是这样,大姨娘手里定也掌控了令大夫人无法翻身的罪证。 “……”大姨娘垂眸不语。桑玥继续猜:“大夫人说如果你胆敢将事情透露半句,就动用丞相府的暗卫杀了大哥!” 大姨娘身子一颤,开始瑟瑟发抖。 桑玥陡然抬眸,目光凛凛地锁定着大姨娘神色黯然的脸,道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唉!你该是发现了大夫人多大的秘密才让她不惜以大哥的命来要挟你?其实你多虑了,韩家有暗卫,难道我们桑家就没有?大哥不仅是你的儿子,也是父亲的儿子,父亲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大哥的。我会不逼你,端看你是愿意继续被大夫人威胁,还是打算放手一搏、彻底铲除这个威胁!想通了再来找我吧。” 大夫人除掉大姨娘是迟早的事,如今不杀,是怕短期内出事的人太多而令父亲起疑。大姨娘若不抢占先机,届时神仙也救不了她。 靖王府。 慕容耀在书房内静静作画,虽依旧是一袭紫衣,头束紫金冠,但他神色淡淡、眸光柔光,如墨般浓黑的眉毛舒展成一道亮丽的风景。 微风拂过,吹得烛火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他美如冠玉的脸也阴暗交替了起来,越发显得神秘瑰丽、勾人心魄。 起初,慕容耀只是随意提笔,并未想好画什么。直到他描完最后一笔,才恍然大悟,不知不觉间竟画了一副美人秋千图。 天高气爽,白云朵朵,梅枝点翠,伊人回眸。此情此景,一旦深入心底,仿佛就抹不掉了似的。 “耀儿,你在画什么?”慕容歆莲步轻移,裙摆自门槛上旖旎而过,悉索作响。 慕容耀赶紧拿过一张宣纸遮住那幅画,笑着绕过书桌,道:“就随手画画,皇姐还不歇息?” 慕容歆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正色道:“你这次做得很漂亮,我派人秘密查探了,名单上的人的确是慕容宸瑞的细作。慕容宸瑞居然在我们身边安插了那么多探子,我们的所作所为皆在他的掌控之中,想想就让人后怕。” 慕容耀的心里像涂了一层蜜,喜上眉梢道:“这次多亏了……” 慕容歆打断他的话,又跳至另外一事,冷声道:“我觉得裴浩然和桑家的关系匪浅,桑柔与裴浩然之间或许不如你想的那么单纯。这个人,还是小心为妙。” “其实早有人叫我提防裴浩然,只是……” “耀儿!”趁着慕容耀思付之际,慕容歆眼疾手快地抓起书桌上的画,看清所画之人乃一名女子后,蹙眉低喝道,“你动心了?” “皇姐,一幅画而已,我没动心,倒是你多心了。”慕容耀迷死人的桃花眼眨了眨,抢过慕容歆手中的画,将其卷好,用丝带束上放入柜中,笑得乖巧,“皇姐,你不要草木皆兵。” 慕容歆犹如刚从雪域高原走来,步步含冰,字字凝霜:“你要娶的是桑柔,你也可以纳桑玥,但你不能对任何一个女人动心,否则,我知道一个,杀一个!” “皇姐!” 慕容歆咬牙道:“难不成你忘了父皇的教训?你忘了南越和大周因何决裂?你忘了父皇和慕容宸瑞因何反目?你忘了母后因何含恨而终?你忘了曾经在皇陵立下的血誓?” “……”一盆冷水浇在慕容耀的头顶,一直凉到心底,他美如冠玉的脸忽而暗沉了几许,嫣红的薄唇抽动数下,良久,叹道,“耀儿没齿难忘。” 慕容歆上前一步将慕容耀揽入怀中,轻拍着他的背,似安慰还威胁:“只要登上帝位,天下美色还不是尽在你手?你不需要爱情,你只需要一颗拉拢世家的棋子、一个暖床泄欲的工具,仅此而已。” …… 这几日,桑玥过得十分平静,慕容拓忙着解毒,倒也没来骚扰她。毒哑慕容拓桑玥也有些后悔,应该先问出九姨娘的真实身份再给他下毒。唉!又要拖上一阵子。 春雨过后,空气清新怡人。桑玥去长乐轩给大夫人请安,发现桑柔身边已经换了丫鬟,想必西红去见佛祖了吧。她笑了笑,随后去探望了五姨娘。 五姨娘穿着宽松的藕色棉衣裙,发髻松松地挽了个坠马髻,用银钗固定。四个月的身子不太显怀,倒是脸颊丰腴了一圈,下巴都双了,可见饮食起居都安好。 “娘。” 五姨娘正在做绣活儿,听见桑玥叫她,欣喜地放下手里的活计,用清水净了手,才将桑玥拉到椅子上坐下。 “在给我弟弟做衣衫呢?”桑玥打趣地问了句,目光触碰到篮子里的衣物时却愣了愣,不是小孩子的衣服。 每次桑玥和桑楚沐过来都说五姨娘肚子里的是个男婴,起初她有些不习惯,渐渐听多了,便也欣然接受了。 此时红玉奉了茶,五姨娘亲自递到桑玥的手中,柔声道:“你的生辰快到了,我打算给你做一条裙子。” 桑玥笑了笑:“娘,还差三个多月呢,现在准备是不是太早了些?” “我也不知道还能将你留多久,满十四岁后……”五姨娘的眼角忽而涌上一层泪意,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在南越女子满了十四便可出嫁,难怪五姨娘会忧心了。桑玥抹去五姨娘眼角的泪,宽慰道:“我不会那么早嫁人的。”我一辈子都不想嫁! 五姨娘的泪像新开采的泉眼,呼呼冒个不停。桑玥拍了拍她的手背,道:“父亲在家,我的亲事轮不到大夫人做主,父亲这么疼我,定是希望多留我两年。再说了,我上面还有个大姐呢,等大姐出嫁了,你再为我忧心吧。” 五姨娘破涕为笑,起身用帕子洗了脸,从枕头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箱子,从箱子的最底层捞出一个并不十分起眼的橡木盒子,又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另一把钥匙,这才开了橡木盒子的锁。 如此繁缛的工序,想必盒子里装的是十分宝贵的东西了。 五姨娘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的玉佩,像捧着至宝一般递给了桑玥,哽咽道:“原本打算你生辰那天再给你的,不过……” 桑玥接过玉佩后,仔细端详了一阵,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好生熟悉,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这不是恬郡主的玉佩吗? ☆、第六十章 滑胎真相 “五姨娘,这玉佩哪里来的?”桑玥疑惑地问道,她当然不会认为是慕容拓千辛万苦将恬郡主的玉佩塞进了五姨娘的箱子。 五姨娘垂眸冥思了片刻,仿佛要在地板上看出一朵花来,良久,看向桑玥,郑重其事道:“是我的祖传玉佩,从今天起,我就把它传给你了,你要好好地保管。” 桑玥摸着玉佩上的纹路,笑着点点头。 五姨娘又道:“别让人看见,更不能丢失。” 桑玥觉得五姨娘有些小题大做了,一块羊脂美玉虽然珍贵,倒也不至于谁见了都垂涎三尺。但她尊重五姨娘,自然不会反驳她的话。“我将它天天戴在脖子上、藏在领口下,这样你放心了吧?” 五姨娘笑了,桑玥将玉佩高高举起,迎着阳光,边看边问若有所思道:“对了,娘,我上次去宫里赴宴,看到恬郡主的玉佩跟它长得一模一样。不过,又好像有点差别,我手里这块玉佩有一道极淡的血丝。” “你见过恬郡主了?”五姨娘的声线陡然一高,手不自觉地握紧,随即笑道,“还真是巧啊,同一个工匠能做出一块,自然也能做出另一块,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传言恬郡主刁蛮任性,她没为难你吧?” 桑玥顿觉好笑,亮晶晶的眸子眨了眨:“娘,我又不是惹祸精,哪来那么多人为难我?”恬郡主这个祸可不是她惹的! “对了,娘,你上次说要带九姨娘去一趟普陀寺,不如我们下午一起去寺里上香,顺便散散心。” 五姨娘拿着红线打起了络子,道:“你很关心九姨娘?” 桑玥喂了块糕点入口,吞咽后,道:“谈不上关心,只是我不习惯欠着别人的情,上次多亏她告诉我七姨娘的异样,我才能抢占先机,不然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可能会是我,而非桑丽了。” 一会儿的功夫,五姨娘已打好一个络子,她将绣篮收好,用布帛盖上,道:“好,待会儿我去叫她,饿了吧,我去小厨房做你爱吃的鱼。” 五姨娘说着就出去,桑玥轻轻拉住她,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小手摸上她硬邦邦的小腹,软语道:“娘,有身子的人了,别什么事都亲历其为,熏到了弟弟,他出生就该挥着拳头找我算账了!” 五姨娘抿唇笑出了声:“你啥时候变得这般伶牙俐齿?寻常百姓家的妇人,怀着身子还下地干活儿呢,我就做顿饭而已,不碍事。” 丁香打了帘子进来,深吸一口气,压住眼底的慌张,静气道:“二小姐,您在这儿啊!大夫人叫您去长乐轩一趟。” 桑玥对丁香使了个眼色,丁香会意,忙挤出一个笑脸:“听说要去走亲戚什么的,早上就来了话,奴婢给忘了,这会子画心过来催,奴婢才想起。” 五姨娘握住桑玥的手,眸含忧色:“大夫人是不是又要想法子对付你了?”她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除非大夫人叫她前去立规矩,否则她不踏出院子半步,可这不代表她不清楚府里的动向。玥儿如今与大夫人斗得越发激烈了,她很怕玥儿稍有不慎踏入雷池、形神俱灭。 桑玥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像一缕和暖的阳光抚平了五姨娘心底的忐忑:“真是活到一百岁,忧儿九十九,我没事的,你放心!” 出了五姨娘的院子,丁香才将事情的始末和盘托出:“二小姐,丞相府的孙夫人来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大夫人宣您去长乐轩。” 孙氏,丞相府长子韩正齐的结发妻子,她来了? 桑玥举眸望天,天空碧澄,纤云不染,独一轮骄阳耀目。她喜欢这样的天色,干净而通透。她没立即赶往长乐轩之前,而是先去了九姨娘的院子。 九姨娘穿着素色烟罗裙,腰系绫罗带,抹胸的边缘绣了几朵淡雅的兰花。她梳着巾帼发式,用紫色丝带和一根玉簪固定。整个人清丽脱俗,美得像从瑶池走来的仙子,周身仿若浮动着几朵祥云。 她正拿着剪刀在修剪前院的盆栽,当真是闭月羞花,那一朵朵明艳的花束在她面前仿佛开不起劲儿似的,全都耷拉着脑袋。 “九姨娘。”桑玥在门口轻声唤了句。 九姨娘循声侧目,发现来者是桑玥,忙放下剪刀,上前行了一礼:“婢子见过二小姐。” 桑玥的眸光扫过她忧郁的眼眸,将她扶起来,语重心长道:“逝者已矣,生者节哀,莫让亲者痛、仇者快。” 九姨娘垂下几滴泪,在桑玥面前,她似乎永远无法掩饰内心的情绪。“这些道理婢子都懂,婢子好多了,二小姐来找婢子,可是有话要说?” 倒是个心思剔透之人。桑玥正色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二小姐请讲。” “今日我可能会出门一趟,想请你带着子归去五姨娘的院子陪陪她,直到我回来。” 这是变相地请子归保护五姨娘了。见过子归的身手后,桑玥揣测,子归的武功极高,便是与慕容拓也能打成平手。 九姨娘勉力一笑,云淡风轻道:“婢子闲来无事,正好去找五姨娘讲几句体己话,二小姐放心前去吧。” “如此我便多谢九姨娘了。”桑玥真诚道了声谢,转身欲要离去,九姨娘叫住了桑玥,感叹道:“你……对五姨娘真好。” 桑玥回眸一笑,道:“孝敬父母天经地义,九姨娘不必伤怀,你还年轻,往后会再有孩子的。” 九姨娘还想说什么,桑玥已踏出了院子,消失在她迷朦的视线里。凤兰,二小姐这般为你着想,你何其有幸? 桑玥到长乐轩,孙氏已离去。 大夫人一脸严肃地端坐于主位上,她身穿绢纱金丝绣花长裙、缎面蝙纹对襟华服,头顶瑶台髻,簪彩凤步摇,黄灿灿的流苏垂顺而下,似几道金辉泄地,衬得她雍容华贵、美丽大方。 她的眼里透着一股想要将桑玥射穿的恨意,桑玥从进门开始就感受到了,她装作不察,屈膝行了一礼,道:“见过母亲。” 大夫人冷哼一声:“桑玥,这儿没有第三个人,你还装什么恭顺?你心里巴不得一刀子杀了我才解恨吧?” 桑玥唇角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声轻若柳絮,仿佛风儿一吹便散了:“母亲说的什么话?玥儿希望母亲洪福齐天、长命百岁呢,哪里会那样的想法?”一刀子杀了你岂不太便宜你了? 大夫人忽而敛起怒意,扬眉笑得温婉:“就算你真这么想,怕也没机会了。我竟不知你的手段这么高明,将魔爪伸进了丞相府。” 桑玥微笑不语,静静地看着大夫人。这让大夫人恼火,死到临头桑玥怎么还可以如此镇定?她气得拍桌厉喝:“去换身衣衫,随我去丞相府。” “是,母亲。”桑玥神色淡淡,笑容浅浅,倒显得大夫人像个跳梁小丑,十分沉不住气了。 桑玥换了件碧水束腰罗裙,腰间挂着金玉禁步,风儿一吹,叮当作响。她不施粉黛,头梳垂挂髻,簪两朵翡翠珠花,随着风儿飞舞的不只是禁步,还有脸颊两侧的秀发。 她抱起小慕儿:“我带你出去溜溜。” 丞相府位于京城以西,远离繁华,偏于一偶,偌长的街道上只有几户人家,但都是非富即贵。 与定国公府的大气奢华不同,丞相府的建筑风格偏江南特色。叠石理水、水石辉映,一路上的奇花异草不知凡几。道路两旁的树高大乔木以荫蔽烈日,植古朴或秀丽树形树姿,再辅以花、果、叶的颜色和香味。即便冬季飞雪之时,亦让人感觉春意盎然。 听闻这座宅子是韩丞相请了江南最好的风水师,专门为罗氏建造的。可见他对罗氏有多么用心了。 花厅内,众女云集。 罗氏一袭青色宽袍,身挂佛珠,端坐于主位上。她慈眉善目,面色和蔼,但眼眸里噙了几滴泪花,看样子,方才哭过一场。 罗氏的左下首处,是长媳孙氏和韩玲萱。韩玲萱的右手戴了一个皮套,隐于宽袖中,脸色白得吓人,想必终日为狂犬病所累,身心疲惫。而她得病的消息不胫而走,原本已到婚龄的她如今想觅得一个佳婿,简直比登天还难。如此,心里哪还能开心得起来? 罗氏的右下首处是二媳妇萧氏,她整个人病怏怏的,在藕色裙衫的包裹中越发显得气色萎靡。 孙氏不着痕迹地扫了萧氏一眼,忙用帕子掩住嘴角的笑意。难得看到萧氏这般落魄的一面,她不开心才怪? 萧氏的右侧,依次是二小姐韩玲清、三小姐韩玲秀和年仅十岁的二少爷韩天宇。 韩玲清与韩玲秀是同胞姐妹,样貌相似得很,此刻正襟危坐,面露忧色,反观韩天宇,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瞧不出悲喜。 大夫人恭顺道:“女儿见过母亲和二位嫂嫂。” “桑玥见过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和众位姐姐。”桑玥屈膝行了一礼。 众人见到桑玥,像见了仇人似的怒目而视。 罗氏的眼睑仿佛很难掀开,抬眸看了一眼复又垂下,淡淡地道:“坐吧。” 大夫人坐在了韩玲萱与孙氏的中间,婢女青瑶则上前给桑玥摆了凳子。 所有人都分列两旁,唯独让她坐在大厅中央,呵,要审犯人么?桑玥优雅落座,面上带着恰如其分的微笑。 其实,这还算罗氏心善,换成滕氏,哪里还会给她看座?不先打上几板子算好的了。 罗氏看着桑玥,实难相信她会做出那样的恶事,抿唇半天都未开口。 孙氏打破了压抑的平静,叹道:“玥儿,我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肠竟这么狠毒,借着给你外祖母送画的名义毒害她!你外祖母一生吃斋念佛,积德行善,到头来差点遭了外孙女的毒手,说出去,真叫人心寒!” 桑玥偏过头,瞪大亮晶晶的眸子,无辜道:“大舅母说我害了外祖母,我瞧着外祖母除了伤心过度并无大恙,还请大舅母把话说明白些。” 孙氏起身从丫鬟手里拿过一幅观音送子图,质问道:“你可认得这幅图?” 桑玥定睛一看,心底闪过一丝愕然。这幅字画好像是她的,她探出手摸了摸,连纸张都没丝毫差别。难道画有问题?她四下看了看,眸光透过轩窗,落在不远处微波粼粼的湖面上,忽而笑了:“认得。” “承认就好!就是这幅图害得你二舅母滑胎!” 再听“滑胎”二字,萧氏好不容易平息了一些的情绪再次剧烈地波动起来,她一抽一抽,泪如泉涌,那痛彻心扉的模样,看得罗氏和几个儿女心疼不已。 “琴音,你当心点儿身子,天宇,劝劝你母亲。”罗氏吩咐了一句,转而自己也抽出帕子抹起了泪。 韩天宇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走到萧氏身旁,拉过她的手,脆生生道:“母亲不哭。” 萧氏心里越发伤感,却碍于罗氏的话,只得堪堪忍住泪意。她拍了拍韩天宇的手,哽咽道:“我没事,你回位子上坐好。” 桑玥看着罗氏哭,萧氏哭,萧氏的一双女儿也哭,只觉得今日掉进了泪眼了。罗氏的江南柔情算是完全遗传给了二房。 孙氏安慰了一句:“二弟妹莫伤心,今日由婆母做主,定将那害你和小侄儿的人绳之以法,给小侄儿讨回公道!” 给罗氏施压呢!桑玥心里冷笑,面上坦荡无匹,幽幽冉冉道:“大舅母说我用这幅画害了二舅母,请问我是怎么害的?” 孙氏将画递回丫鬟的手上,语气寒凉道:“这幅画的墨汁里掺了夹竹桃的汁液,闻久了能令人精神不振,食欲渐小,恶心嗜睡,最后,则毒气攻心而亡。你原本打算送给婆母,但婆母心念二弟妹有孕在身,便赠与她观赏,好沾粘菩萨的祥瑞之气,为韩家再添男孙。你敢说你不是想害婆母,却阴差阳错之下害了二弟妹?” 桑玥并不为孙氏的疾言厉色所慑,她起身,含韵而立,淡雅一笑,似一方水莲开在喧嚣的尘世间,静谧得美好。 “大舅母说我陷害外祖母,请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孙氏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桑玥却不气不恼,还面含微笑。她的睫毛飞速眨动,深吸一口气,冷道:“为什么?你同嫡母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吗?你这么做,一来,是因为你恨嫡母,却又奈何不了她,只能将气撒在了外祖母的身上。二来,害了你外祖母,便削弱了嫡母的外援势力,不正好逞了你的心?” 桑玥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眯成两道月牙儿,唇红齿白,煞是迷人。 “大舅母,我的分析跟你的恰恰相反。我只有三个问题:一,二舅母滑胎了谁最开心?二,外祖母横遭变故后,中馈大权将落于谁手?三,我年幼不懂事,母亲教训我天经地义,是谁以讹传讹说母亲与我势同水火?”说着,她看向大夫人,“母亲,莫不是您心里恨我,在外面发话说你我不和?” 大夫人端着茶杯的手就是一滞,桑玥真是狡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哪里敢承认她恨桑玥?岂不是让人笑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容人之量?她唯有否认:“怎么会?你是我女儿,天底下哪有母亲恨自女儿的?” 桑玥甜甜地笑道:“看吧,母亲都承认同我的关系好,那么大舅母你的话就不攻自破了,我没理由陷害外祖母。” 大夫人差点被茶噎死!敢情桑玥是挖了个坑让她往里跳,无论她怎么回答,都是桑玥赢。 罗氏觉得桑玥讲得很有道理。再者,她认为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还未及笄,哪里就懂得害人了? 萧氏逐渐止住了哭泣,看了看暴跳如雷的孙氏和作壁上观的韩珍,隐约觉得孙氏激动得有些过度、而韩珍又太平静了。孙氏向来讨厌她,她滑胎了孙氏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大费周章为她伸冤?而韩珍与桑玥的关系她从丈夫那儿也听了些,的确水火不容,如今摆在眼前有个陷害桑玥的机会,她却白白放着不用,跟没事人一样的! 萧氏的手摸上平坦的平坦的小腹,眸光忽而犀利了。 “巧舌如簧!”孙氏气急败坏道,“你别净扯些有的没的,太医出了诊断结果,二弟妹的确是身中夹竹桃的毒才会导致滑胎,而这幅画中被查出掺了夹竹桃!你纵然舌绽莲花,也不能颠倒是非曲直!” 桑玥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我并没说这幅字画是我的呀!” “你刚刚明明说认得!现在想抵赖?” 桑玥笑得莞尔:“我的意思是我认得这是观音送子图,而不是八仙过海图。” “扑哧——”韩天宇笑了,众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韩玲萱左手摸上空拉拉的手套,恨得咬牙切齿。桑玥,你也有今天?证据确凿你耍赖也没用!等你落到我母亲的手上,我会将我的痛苦百倍千倍地还给你! 大夫人给孙氏使了个眼色,埋在宽袖下的手悄悄往上指了指,孙氏了然,话锋一转,对罗氏恭敬道:“婆母,这画是您亲自带回来的,你瞧瞧,到底是不是当初那幅?罗家位列江南三大儒家之一,婆母你更是家中百年难遇的书法奇才,你看看,这题的字可与之前的有出入?” 这世上,有许多人爱临摹名家的字画,模仿得惟妙惟肖的不在少数,但与真迹一般无二的,恐怕走不出一手之数。 罗氏自恃辨认真品和赝品的能力还是有的。她从孙氏手里接过字画,仔细端详了一番。只见其画浓淡合宜、点染有度,其字笔锋犀利、力透纸背。无论是画还是字,收尾处都干练飘逸,如行云流水,不显半分拖沓,看得出是一气呵成。 她叹了口气:“不是临摹之品。” 此话一出,孙氏和大夫人俱是一喜。大夫人状似无比为难道:“母亲,您再瞧瞧吧,别冤枉了玥儿。” 桑玥接过大夫人的话柄,殷殷切切道:“我就知道母亲是真心疼我。” 经历方才那么一茬,大夫人可不敢再随意接她的话。 桑玥抿唇一笑,娓娓道来:“这幅字画的纸张是定国公府惯用的扬州宣纸,墨汁是我一贯青睐的云阳浓墨,字体是我擅长的簪花小楷……” 孙氏打断桑玥,得意一笑:“婆母,她自己承认了!” 韩天宇的目光从头到尾就没离开过桑玥,他很好奇,一个年龄比韩玲秀还小的人,怎么会有一种稳如泰山的气势?面对长辈的咄咄逼人、众人的异样眼神,她笑得那么淡雅秀美,仿佛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根本不是她。 桑玥将方才的话说完:“可它并非出自我手。” “你还想抵赖?” 桑玥颇觉好笑地摇摇头,她环视一周,视线落在轩窗旁的一幅山水画上,用手指过去,道:“请问那幅画是多久前买回丞相府的?” “是三月初三,我随母亲去逛街,买回来孝敬祖母的。” 众人侧目,发现回话之人竟是韩天宇,都在心里惊诧了一把。这个韩天宇,天资聪颖、才华横溢,一岁认字,三岁作诗,七岁博通古今,九岁与状元郎辩论“商农孰轻孰重”,竟打成了平手。 他虽是庶孙,却深得韩丞相器重。因此他的心性也颇有些孤傲,鲜与人搭话。可方才,他竟然主动回答了桑玥的提问。 桑玥面向罗氏,道:“外祖母,可否请人将画取下来?” 桑玥话音刚落,韩天宇就搬了个凳子放在墙边,亲自将画取了下来,行至桑玥身旁,道:“玥姐姐,给。” 桑玥摸了摸他的头,笑道:“真乖。” 她从韩天宇拿过画,递到罗氏的面前,道:“外祖母,丞相府是仿造江南园林建造的,湖泊、深潭、池塘不知凡几,几乎占了大半个府邸,所以丞相府的湿气极重。” “您瞧,花厅内光线充足,又十分通风,这幅画摸起来都有些潮意。那么,光线不如花厅充足、通风又欠佳的闺房,里面的字画又怎会那般干燥呢?就算闺房内的环境与花厅一样,我送画给您的日子是二月底,观音送子图也该比这幅山水画更潮才是。” “所以,这幅画,不管是不是出自我的手,都是最近几日才进的丞相府。请问二舅母是何时滑胎的?” 萧氏顿了顿,道:“三日前。” “夹竹桃花香馥郁,为了不让墨汁被它的香味所夺,所以分量下得极轻。如此轻的分量,不闻个十数天,根本无碍。何况,二舅母怀胎四月有余,胎儿早已坐稳。不下狠药,这胎……堕不下来!” 桑玥的话如一道平地惊雷,炸得众人心口一颤。桑玥什么意思?她是说毒害萧氏的另有其人? 韩天宇望进桑玥幽静深邃的眸,那里清冷、洁净,似一片雪域高原,透着俯瞰天下、睥睨万象的孤傲。他暮然得出一个结论:今日种种竟是半点没入她的眼! “祖母,如果大爷爷亲自临摹一幅字画,您可辨得出真品和赝品?” 韩天宇口中的大爷爷便是江南的罗家家主、罗氏的大哥罗永,与陈逊、翁铭并称南越三绝。他们在儒学上、文学上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罗氏是断然辨不出他们所临摹的作品和原品的。 罗氏看向韩天宇,这个宝贝孙子向来帮理不帮亲,难道说连他都瞧出端倪了? 桑玥云淡风轻地扯了句:“听闻几日前翁铭老先生被摄政王请来京城,给当今圣上做老师去了。” 事情进展到这里,已经没有桑玥的什么事。幕后黑手很明显:有机会对萧氏下手的是孙氏,但能请动翁旭临摹字画的只有大夫人。端看罗氏是要姑息养奸还是严惩不贷了。 不过,貌似罗氏想姑息养奸也没机会了,因为韩天宇已经气呼呼地跑了出去。他明白罗氏心肠软,唯有韩丞相能还萧氏一个公道。 这项计划原本天衣无缝,先是将画偷出,请翁铭用混了夹竹桃汁液的墨汁临摹一幅,再将画换入萧氏房内,最后给萧氏吃了夹竹桃的汁液做成的糕点。这样一来,既除掉了萧氏腹中的孩子,又嫁祸给了桑玥。 原本大夫人想过要推迟几日,但她从柔儿口中得知赏花宴上发生的种种后,觉得再也不能留着桑玥了,哪怕一天都不行!如果……如果她沉住气,再多熬上一段时间,也不至于被桑玥发现纸张干燥这一特点。 可恶!她在丞相府生活了那么多年,居然忽略了这个细节! 韩丞相下朝回府后,韩天宇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韩丞相二话不说,将韩珍和孙氏叫去了书房。 桑玥百无聊赖,在丞相府的小河畔散起了步。莲珠抱着小慕儿跟在身后,小慕儿似乎很喜欢这种凉爽惬意的环境,一个翻身挣脱了莲珠的禁锢,跳到地上摔了个嘴啃泥。它咕噜一下站起,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开始蹦蹦跳跳,玩得不亦乐乎。 “嗷嗷嗷!”小慕儿骤然掉过头,对着桑玥来时的方向叫了起来。 桑玥和莲珠回头,却见韩天宇立在一颗柳树下,面含微笑地看着她。千条万条的柔柳,像极了一根根黄绿相间的发带,春风拂过,竟缠绕出几分缱绻之美。 韩天宇见桑玥发现了他,便扒开柳条行至她面前,含了一分羞,道:“玥姐姐。” 韩天宇今年十岁,长得浓眉大眼、唇红齿白,一笑还有两个十分可爱的酒窝,桑玥忍不住探出手,又摸了摸他的头,微笑道:“天宇个子挺高啊,都快赶上我的了。” 韩天宇笑得和煦,心里却诽谤,明明就比你高,好不好? 桑玥忽然俯下身将小慕儿抱了起来,递给韩天宇:“给,准你玩一会儿。” 韩天宇神色一暗,道:“玥姐姐,我不喜欢宠物。” 不是因为小慕儿才跟来的?桑玥轻笑一声:“这样啊,我误会了,还以为你一直跟着我们呢。” 韩天宇的眸中似有辉光攒动,他摊开掌心,露出一个精致的方块:“玥姐姐,送给你。” 桑玥看了韩天宇一眼,拿过他的礼物,一看才知是一枚印章,刻着“桑玥亲启”四个字。瞧着周身的纹路崭新、白而不滑,桑玥笑道:“刚做的?” “嗯,我亲手做的,谢谢你替我母亲找到了凶手。” 一个十岁的孩子,亲手刻印章?那么他的手……桑玥一把拉出韩天宇负于身后的另一只手,只见娇嫩的掌面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血泡和创口,有的已经凝固,有的还在渗血。桑玥淡淡扫了他一眼,将印章塞回他的手里,道:“我没有帮你,我只是在给自己洗脱冤情。再者,你这种有负担的感谢,我要不起。” 韩天宇似懂非懂,眸子里快要流出泪来:“玥姐姐,不管你的初衷是什么,替我母亲抓获真凶是事实,所以,我一定要谢你。” 桑玥抱起小慕儿,云淡风轻道:“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能怎么感谢我?你有的我都有;你没有的,我不奢望有。啊,我想到了,你这么博学多才,等你成为状元郎、入朝为官的那天,或许我能用得着你吧。” 说完,桑玥抱着小慕儿,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没想到的是,今日随口丢出的一番话,竟然改变了韩天宇一生的命运。 守在远处的奶娘见到韩天宇居然对一个名义上的表姐谈笑风生,惊诧得目瞪口呆。要知道,除了至亲的祖父、祖母和父母,韩天宇从不对府里的任何人笑。真是……太奇怪了! 一直用过了午膳,韩丞相仍没放孙氏和韩珍出来。倒是桑楚沐下朝回府后,听说桑玥被大夫人带去了丞相府,心里疑惑,便寻上门来了。桑楚沐了解了事情的始末,气得浑身发抖。他当然明白孙氏根本请不动翁铭,只有韩珍可以! 虽然韩丞相一再保证此事与韩珍无关,但桑楚沐不会信了。他没想到韩珍在府里动不了玥儿,便将玥儿骗来丞相府,想通过孙氏的手除去玥儿。真不敢想象,如果玥儿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她们那群人将会怎样严刑拷打玥儿? 临行前,桑楚沐对韩丞相和罗氏说:“岳父、岳母,珍儿难得回趟门子,让她多住几日,在你们身边尽孝吧。过段时间,我再来接她回府。” 韩丞相和罗氏互视一眼,心下了然,桑楚沐是真怒了。 桑玥心里冷笑,一个月是一段时间,一年也是一段时间,呵,大夫人,好好享受娘家的温馨吧,下次见你时也不知是一堆白骨还是一个疯子? 回府后,桑玥直接去了五姨娘的院子,在门口看到子归像座雕塑似的迎风而立,面无表情。子归的五官小巧玲珑,身姿曼妙。只是从来不笑,对谁都是冷冷的,桑玥有时候会想,把子归和慕容歆放在一起,究竟谁更能消暑? 子归对桑玥行了一礼:“奴婢见过二小姐。” 桑玥抬手示意她平身:“我不在的这些时辰,可有人试图接近五姨娘或传话给五姨娘?” “有,王妈妈送了栗子糕过来,三小姐送了酥油茶过来,还有两名长乐轩的下人在不远处嚷嚷,不过都被奴婢打发了。” 大夫人的确留了后招。她原本打算让王妈妈借着送糕点的机会,绘声绘色地阐述桑玥在丞相府如何出了事、如何命在旦夕。五姨娘救女心切,加上王妈妈从旁唆使,她一定会跑去丞相府求情。一旦踏出定国公府的门,路上的意外可多的是了,谁也查不到大夫人的头上。 谁知桑玥提前一步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拜托九姨娘带子归守住院子,不让任何风声传入。 春光明媚,碧草青青。一路上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桑玥得了桑楚沐的批准,带着九姨娘和五姨娘去往了普陀寺。 普陀寺是城郊十里以东的一座大型寺庙,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大部分人都是奔着灵慧大师的名头而来,但并非谁都能见到那位传说中的灵慧大师。 他有三不见: 名声不好的,不见! 皇室之人,不见! 看不对眼的,不见! 当桑玥听到第三条的时候,笑得几乎呛到了,有第三条,还要前面两条干嘛? 所以,每个去普陀寺的人都又憧憬又忐忑,憧憬的是,如果自己患有疑难杂症,这位大师一定能够治好;忐忑的是,就怕人家根本不见自己! 当然,来普陀寺的也不一定全是寻医问药的,也有些年轻女子求姻缘。今日真是赶巧,寺里就来了位贵人。 轿子在离寺庙约五里的地方被迫停了下来,车夫说道:“启禀二小姐,前面的路被封了。” “你且稍安勿躁,去打听为何封路,想必是位贵人,别冲撞了。”桑玥淡淡吩咐道。 “是!” 过了一会儿车夫回来了:“二小姐,恬郡主在寺里面上香。” “这个恬郡主,来头似乎不小。”九姨娘笑着说了句。 桑玥挑开窗帘往外看,蜿蜒的小道上堵满了马车,看样子,恬郡主去了不少时辰。她接过九姨娘的话柄:“毕竟是太后的养女,太后对她是极宠爱的,听说过得比普通公主还要好,说是纵容也不为过。”其实她有些不理解,不过是个养女而已,为何要纵容成那般样子? 九姨娘似乎对这个恬郡主很感兴趣,若有所思道:“无事无非无烦恼,有因有果有菩提,纵容过度,未必是好事。太后存的什么心思,谁又猜得到呢?” 桑玥微微侧目,九姨娘话里的意思,好像太后是为了宠坏恬郡主而去纵容她,可一个宠坏了的养女儿对太后有什么用?难不成像大夫人一样,将她卖了谋得几分利益?可若真打的那样的主意,应该严格管教才是。 “二小姐,是等着,还是打道回府?”车夫在外面问道。 桑玥看了眼五姨娘,她眸中满是期待,于是对车夫说:“等着吧,恬郡主应该快出来了。” 五姨娘感激地看着桑玥,这个女儿是懂她的。确切地说玥儿极善于察言观色,她总能十分轻易地猜中别人的心思。她同大夫人和大小姐的斗争,五姨娘看在眼里、忧在心里。五姨娘虽无计可施,但在必要的时候,便是拼了命也不会成为女儿的累赘。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恬郡主终于离开了寺庙。当她豪华的马车与定国公府的马车擦身而过时,微风正好掀起了两边的帘子,桑玥顺风望去,恬郡主正秀眉微蹙地抱怨着什么。 “真是讨厌,有什么好看的?每年都要来!又抓坏我一条裙子!太后……” 轿子擦身而过,很快便消失在了桑玥的视线,而恬郡主的抱怨也随风飘走了。 恬郡主实在生得太美,不笑已含情三分,不悲已倾悯几许,哪怕发怒的样子也美艳绝伦。 但此刻,桑玥回味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的话,似乎每年太后都会让来普陀寺见一个人,会是谁呢? ☆、第六十一章 这次真的很危险! 普陀寺背靠陡峭叠翠的山崖,前临涟漪万顷的仙湖,坐东南、朝西北,依山拾阶而建。所以,轿子只能停在山脚下,香客们步行而上。 好在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个凉亭供路人歇息,还有小僧供应茶水,五姨娘这怀了身子的人才不至于累得够呛。想必是前来求医问药的人极多,病患无法一口气爬上寺庙,寺里的方丈便想了个法子为特殊的香客们提供便利。 经历了一个时辰的走走停停,桑玥一行人终于到达半山腰的普陀寺。 一进门,便是降龙伏虎两位大神镇守两旁,再往里走,依次路过雄伟的大殿、秀雅的卧佛殿、质朴的禅堂、俊巧的山门殿……斗拱飞檐、层层叠叠,绿树黄瓦交相辉映在蓝天白云下,袅袅檀香轻轻浮动在青山流水间。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晨风里,鸟语花香梵音起;夕阳下,青山无语问禅家。 桑玥穿着白色撒花烟罗裙,墨发被挽成单螺髻,用一支木兰玉簪固定。开过年后,桑玥的个子就像麦田里的苗子噌噌地往上长。原先不到五姨娘的眉眼,如今竟是与她齐头了。 五姨娘身着团锦琢花衫,内衬素色罗裙,在她身侧,是穿着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的九姨娘,九姨娘的裙摆上绣着青山绿水,莲步轻移间,牵动一阵幽幽冉冉的凉风,沁人心脾。 尽管三人戴了面纱,但九姨娘的婀娜风情、桑玥的清丽淡雅还是吸引了众多游人、香客的目光。 五姨娘似乎对普陀寺非常熟悉,她轻车熟路地寻到了供香客们歇息的禅房,让红玉将随身携带的物品放置好后,又带着桑玥和九姨娘去拜见了灵慧大师。 外面都传闻灵慧大师性格怪异,见他得随缘,可桑玥一行人十分轻松地就见到了这位仙风道骨的大师。 他身穿黄色僧服,年纪在五十左右,因长年斋戒的缘故,身形清瘦,目光熠熠。他不似普通僧人脸上挂着和善的笑,相反,他总是摆着一副臭脸。见到五姨娘,他行了个礼:“阿弥陀佛,姚施主别来无恙。” 灵慧大师能叫出五姨娘的姓氏,看来二人并非首次见面。桑玥眯了眯眼,随五姨娘一道给灵慧大师回了个礼。 五姨娘拉过桑玥的手,温柔地笑道:“大师,这是我的女儿桑玥。” 灵慧大师耷拉着的眼皮顷刻一抬,眸中波光熠熠。 五姨娘给桑玥点点头,桑玥摘下面纱,面含微笑:“灵慧大师。” 灵慧大师的眸中闪过极其复杂的波光,尽管快如流星飞逝,但还是被桑玥捕捉到了,似乎惊诧之余还有一分失望。 灵慧一瞬不眨地锁定桑玥清冷的眸子,他试图通过她的眼探入她的心底,她美丽的瞳仁就似两粒雪域高原的冰珠,清晰地映射着她所看到的一切,不夹杂一分一毫的个人情感。然,无悲无喜无贪无痴,实乃极悲极喜极贪极痴,甚至极恨。 灵慧大师收回审视的眸光,劝慰道:“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他说话时,嘴唇的张合度极小,仿佛并未开口,那声凭空而生似的。 灵慧瞧不清她的心,却揣度了她的意。 桑玥淡然一笑:“一切处无心者,即修菩提、解脱、涅槃、寂灭、禅定乃至六度,皆见性处。水与波,有水就有波,波就是念头,波不能灭,灭了就等于水也没了。” 劝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绝无可能!她是魔是鬼,也好过为仙为佛! 五姨娘和九姨娘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二人的禅语。 灵慧叹了口气,又看了眼九姨娘,道:“姚施主你今日带的人有些多了。佛门乃清静之地,施主们是寻医问药还是烧香拜佛都请自便,恕老衲不奉陪了。” 五姨娘叫住他,面含殷切:“大师,可否让我们……” 灵慧挥挥袖子,淡淡道:“普陀寺的任何地方你们都能自行参观,除了后山几处凶恶之地,老衲要去大殿为香客们医病了,阿尼陀佛,告辞。” 语毕,他朝外走去,与子归擦肩而过时,他倏然抬手。子归大惊,挥臂挡下他的攻击,却感觉胳膊一麻,几处穴位已被一股极强的内力给封住了。 “不动用内力,与常人无异。三个时辰后,自动解开。” 三个时辰后,那太阳都落山了。 桑玥心中震惊,子归的武功如此高强,竟然在灵慧的手中走不过一招。这个灵慧,当真是个奇才。不过,她有些疑惑,灵慧为何要封住子归的武功? 九姨娘美眸中难掩失望,五姨娘垂头丧气地低喃道:“这么多年了,原以为今日能有所特殊,他还是不肯通融。” 桑玥笑容浅浅:“娘,你在长吁短叹什么?” 五姨娘挤出一个笑:“没什么,就是觉得来一趟不容易,我们去拜菩萨吧。” “娘,你和九姨娘去上香,我四处走走。” 桑玥对拜菩萨没兴趣,她这一世只信自己。如果磕磕头、烧烧香便能逢凶化吉、求仁得仁,她又何至于落个被开膛破肚的下场?再者,她这从阴间爬上来的厉鬼根本是违反了三界的秩序,菩萨若真显灵,见了她就该将她收走了。 却说桑玥在庙里转悠,好巧不巧,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裴浩然。 他一袭白衣,长身玉立,正搀扶着体弱多病的母亲前来烧香祈福。 看到这位曾经的婆婆,桑玥只觉得一股浓浓的恶心感涌上心头。她还记得自己嫁过去之后没两年,她就中风瘫痪在床,脾气变得暴躁无比,时常对人非打极骂。 自己悉心照料、侍奉左右,却常常被她刁难。刁难便也罢了,一旦裴浩然回来,她还会无中生有、挑拨离间,说自己如何如何不尊重她、苛待她……其实她就是嫌弃自己是个庶女。可她也不想想,他儿子在娶自己之前不过是个商人,能攀上定国公府的高枝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裴浩然似乎感受到两道极冷的视线打在自己身上,他转身,正好对上桑玥寒凉如霜的眸子,清清冷冷、孤寂如月,而其间还夹杂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厌恶。他叫下人将母亲扶到旁边的禅房歇息,自己则叫住了桑玥:“桑小姐。” 桑玥嘴角微扬,眼底却寒凉如冰:“裴公子。”尔后,不再看他。 裴浩然原本扬起了自认为最为优雅迷人的微笑,谁知眼前这个少女根本看都不看他!既是少女,总该有些春心萌动,也未曾听说她芳心暗许过谁,他几番示好都惹来她的冷眼相对,他不理解。 他敛起心里的挫败感,挤出一副谦和的笑容,慢慢走近桑玥:“桑小姐,好久不见。” 桑玥暗生嘲讽,有的人就是犯贱,你越是主动巴结他,他越是瞧不起你;如今她想离这只禽兽远远的,他却像只赶不走的苍蝇在你身边绕来绕去。她冷冷一笑:“我与裴公子很熟吗?什么叫好久不见,我记忆中好像对裴公子没什么印象。” “桑小姐,你仿佛很讨厌我?”裴浩然试探着问了一句。 桑玥嘴角一勾,笑得清清浅浅,眸光似讥似嘲:“讨厌?你做了什么事会惹来我的讨厌?我根本不记得与你有什么交集,裴公子好像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还说不讨厌?裴浩然越发肯定桑玥厌恶他,而且不只一星半点。“为什么?” 桑玥转身要走,却被裴浩然大臂一伸,拦住了去路。她冷冷地看着裴浩然:“裴公子,请自重!” 裴浩然展露一抹笑颜,幽暗深邃的眸却隐晦难辨:“其实我们可以做朋友。” 桑玥忽然笑了,裴浩然跟她说什么?做朋友?他这个人怎么不改名叫裴无耻?最初想巴结她,后来通过韩天轶认识了大夫人,便改去巴结大夫人,现在发现苗头不对,又再次调整战略部署。他真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天衣无缝,别人都是傻子? “裴公子,我为什么要跟你做朋友?” 桑玥直白的问题让裴浩然愣在了原地,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定国公府也是靖王的支持者,我说的没错吧。我们原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应该多多走动、相互扶持。” 父亲与慕容耀的关系鲜有人知,难不成慕容耀还没对裴浩然起疑心吗?慕容耀,你真是要气死我! “相互扶持?”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露出一副求问知解的表情,“我一个弱女子哪里懂国事、天下事?裴公子你说什么一条船上的人?我听不懂诶。” 方才还冷冰冰的,这会子又天真得像个孩子,裴浩然几乎能肯定桑玥在装。他的呼吸粗重了些,微笑道:“桑小姐,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裴家是皇商,亦是南越第一大富商,我能给定国公府源源不断的财政支持。” 桑玥却是不理他了,侧移一步,向前走去。 “桑小姐原来也是那拜高踩低之人,就因我是商人所以瞧不起我。” “那又怎样?” 裴浩然原本是句激她的话,谁料她竟然承认了?面色不免有些尴尬,他目光灼灼道:“商人也能参加科举,我不会一辈子是商人!秋天就是乡试……” “你敢吗?”桑玥打断他的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前世,裴浩然明明早就可以参加科举,却非要等到与她大婚两年之后,就是因为他不能过早暴露自己的野心。最后还是桑楚沐提出让他考虑出仕、弃商为官,他才装出埋头苦读的样子。那么如今,桑玥倒要看看,他敢是不敢? “……”裴浩然被问得哑口无言。 趁着裴浩然绞尽脑汁想着要不要应承之际,桑玥提起裙摆,甩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 回到禅房时,只有莲珠一个人在。她正捧着一本书在读,最近桑玥又教她认会了好多字,现在她也喜欢看书了。 桑玥见着欢喜,笑道:“五姨娘和九姨娘还没回来?” 莲珠忙放下书,拿出帕子给桑玥擦了擦鬓角的汗珠,又倒了杯凉茶,道:“回来了,九姨娘说再去求灵慧大师一趟,然后她们就又出去了。小姐,你饿了没?奴婢去斋堂端些斋菜斋饭过来吧!” 桑玥接过茶一饮而尽,与裴浩然废那么话还真是累嗓子!“九姨娘说了求灵慧大师做什么没?” 莲珠摇摇头,道:“九姨娘没说,奴婢也没敢问。但五姨娘劝了九姨娘好久,说‘别去了,我那么多年都没劝动,你一来就能成’?” 桑玥秀眉微蹙,这个九姨娘,究竟在大周是什么身份?又和五姨娘瞒了她什么? 简单用了些斋饭,五姨娘和九姨娘还没回来。桑玥百无聊赖,又没困意,于是一个人在寺里转悠了起来。 她沿着石子路一直往东走,转了几个弯,途径迦南殿、天王殿、地藏殿、观音殿,越走越偏,步入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 她抬眸仰望,阳光自林荫透射而下,似繁星闪耀,有些刺目,却莹亮美丽。光影照在桑玥美如璞玉的脸上,幽幽晃动,婆娑起舞。 倏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入桑玥的耳朵,她向左边扭过头,却被人抓住了她的右臂,她忙右转身,看清来人后狠狠地惊诧了一把! 天啊,这……这是个仙女吧? 她常感叹桑柔妩媚动人、九姨娘飘渺出尘、恬郡主倾城倾城,可那三个人加起来全都不及眼前之人的十分之一! 她身穿纯白色落地长裙,衣袖随风鼓动,像一片飘然的柳絮。她未梳发髻,三千青丝垂顺至腰,如一汪飘飞的瀑布。她的肤色白皙莹润,脸颊的轮廓完美无瑕,一双秀眉远如山黛,一双凤眸晶莹璀璨,乍一看去,似有泪花闪耀,再一定神,方知那是眸子里熠熠跳动的锋芒。 她看人的眼神,纯得似一捧瑞雪,重得像整个世界。桑玥竟有了一瞬的恍惚,仿佛自己对她尤为重要。 恬郡主的美,让人愿意为她放弃生命。 而眼前这人的美,却让你下定决心要为她好好地珍惜生命。 桑玥服了,活了两辈子,头一次见美得让她都砰然心动的女子。 “嘘——”桑玥正要开口,她将食指放到桑玥的唇边,东张西望了一番,低声道:“我们来玩捉迷藏。” 捉迷藏?瞧她的个子和模样,少说也有二十来岁了,居然拉着一个陌生人玩捉迷藏?桑玥疑惑之际,林子外面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和焦急的谈话声。 “还没找到吗?” “我们翻遍了整座后山,只差这片林子了!” 桑玥和她躲到一棵树后,看样子,她在被人追赶。 “她一个疯子能跑多远?所有人都到林子里去搜!” “是!” 桑玥探出头瞄了一眼,顿时目瞪口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个黑衣人正是松林中,太后派去刺杀桑莞和来福的人!这么说……太后也来了普陀寺?而且没有走漏丁点儿风声! 桑玥回头看了看这个一直抓着她的手不放的女人,她究竟是谁?与太后是什么关系?但不管她是谁,桑玥同她在一起被发现,都有可能会惹祸上身。桑玥想抽出手独自逃跑,实在没必要为一个陌生人而得罪太后。 上次还有个桑莞做替死鬼,这回可真没旁人了。 谁料那名女子抓得越发紧了,双手死死抱住桑玥的胳膊,还将头贴在桑玥的肩膀上。 桑玥扶额,她这是被一个疯子赖上了? 眼看几名黑衣人兵分两路像林子双翼扩散开去,想必至多一炷香的时辰就能发现她们的踪影。桑玥四下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是一条小河,她低声道:“会不会游泳?” 她瞪大熠熠生辉的眸子,笑着点点头。 桑玥拉着她跑到河边,想着待会儿可能会在河里呆很久,于是她下水摘了两根芦苇,拔掉根部和顶部,余下根空空的茎。桑玥递给她一根,正色道:“下水后把它含在嘴里呼气,知道吗?” 她一把抢过芦苇,像发现了一个至宝,笑得合不拢嘴,一双闪亮的眸子几乎要溢出珍珠来。 桑玥俯下身将她的长裙挽起打个了结,这样就不怕被在水下勾住什么东西了。 她笑呵呵地玩着芦苇,时不时居高临下地打量一下着桑玥的动作。忽然,她瞥见了什么,身子一颤手一松,芦苇掉落在地。她的眸中似有辉光攒动,双手不停颤抖,她的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桑玥察觉到了异样,轻声道:“你怎么了?害怕了?不想被他们抓到只能躲在水底……” 桑玥话音未落,就感觉肩上一痛,自己已被那人推下了水。 那人将芦苇也扔进了河中,尔后头也不回地奔进了林子。 桑玥气得脸色铁青,她自诩聪明,今日却被一个疯子给戏弄了! 桑玥游上岸时,听到林子里传来雀跃的欢呼声:“哈哈!你们找不到我吧!我在这里呢!你们都是一群笨蛋……” 桑玥自嘲地摇摇头,回了禅房。 五姨娘和九姨娘见过灵慧大师后,都心情不悦,一直坐在房中沉默不语。见桑玥满身是水地进门,吓得赶紧起身,将她扶到榻上坐好。 红玉递过帕子,莲珠打开包袱,取了套备用裙衫。桑玥去内间换了衫出来后五姨娘一脸惶恐地问:“你是不是掉河里了?怎么从头到脚都是湿的?” “嗯”,桑玥点点头,随口答道,“我看那芦苇挺好玩儿,就伸手去摘,不小心就跌进了河里,不过那水不深,我没事。” 五姨娘并不知道桑玥会游泳一事,因为桑玥是前世嫁给裴浩然之后才学会的,这会子听她说方才掉进了河里,直接后怕得两眼一黑,直直倒了下去。幸而子归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五姨娘,扶她在榻上躺了下来。 “大概也是累了,毕竟有身子的人,奔波劳碌了大半天,午膳也没怎么吃。”九姨娘语气低沉地叹道。 桑玥十分明显地察觉到了五姨娘和九姨娘有事瞒着她,但五姨娘似乎并无愿意让她知晓。 “九姨娘,你们同灵慧大师很熟?” 九姨娘先是一怔,尔后笑了笑:“你去庄子里的那段时日,五姨娘来找灵慧大师把过脉。” “就这些?”桑玥望进九姨娘的眸子。 九姨娘垂眸:“以前五姨娘也偶尔来普陀寺上香,二小姐应该比婢子清楚。” 桑玥不再追问,对敌人她可以将十大酷刑轮番用一遍,只为逼出一个消息,但对五姨娘,不到万不得已,她连私底下的查探都不想去做。 一个时辰后,五姨娘醒来了,睡了一觉,气色红润了不少。九姨娘又吩咐子归从斋堂弄了些清粥让她服下,这才启程准备下山。 出了禅房,桑玥搀扶着五姨娘缓缓走下台阶。恰好此时,一位气质高雅、身姿曼妙的蒙面少妇提着罗裙拾阶而上。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揭了五姨娘的面纱,子归腾空而起,犹如一条翻腾的蛟龙,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在半空握住了那方丝帕。 此番动作惊动了身旁的蒙面少妇,她偶一侧目,瞧见了五姨娘的真容。霎时,绝美的眸子里似有闪电划过:是她——姚凤兰?她居然还活着? 桑玥似乎感觉有人在注视她们,遂扭过头,却只看见一名蒙面少妇优雅地踩着台阶,袅袅婷婷,仪态万芳,与她们擦肩而过。 桑玥不作它想,扶着五姨娘走出了寺庙。 上了定国公府的马车时已经日路西山,晚霞在天边勾勒出一番橙红的色彩,桑玥掀开帘子,那霞光打在她美如璞玉的脸上,如染了一层胭脂,美得勾人心魄。 然而天公不作美,马车行径到一半,忽而乌云密布,空气沉闷得像隔了层棉花在呼吸。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顿时雷鸣滚滚、轰鸣不断,不一会儿,闪电似一把利刃割破厚重的云团,暴雨找到了发泄的出口,疯狂地倾斜而下,在山峦叠翠之间翻涌涤荡,不过须臾,便将定国公府的马车吞纳腹中。 出于习武者的直觉,子归单手摸上腰间的软剑,她全神贯注以便更及时洞悉可能爆发的杀机,这样的天气太适合隐蔽实在令人难安,她掀开垂花锦帘,站立在车辕上,大雨阻将她的视线阻隔在了一丈以内,她索性闭上眼,凝神聚气,开始感知倾盆大雨下是否暗藏杀机。 猛然,子归咻地拔出软剑,旋即飞身立于轿顶,折腰挑起片片剑花,刹那间功夫,数名偷袭而来的黑衣人倒在了剑下。 车夫吓得勒紧缰绳,大力挥了一鞭。突如其来的加速令车厢内的五人身子一歪,险些撞到。红玉和九姨娘同时扶住五姨娘,莲珠则抱住桑玥,生怕她受伤。 桑玥知道她们遭遇伏击了。她静坐车内,闭眼聆听着外面的动静。子归仅出了一次手,周围便再没了异状。不知是危险已解除,还是真正的危险并未来临。 子归一直伫立于轿顶,严阵以待。 马车又行进了一刻钟,一道惊雷骤响,四周凭空飞出数十名黑衣蒙面人,与定国公府的侍卫陷入混战。 这波黑衣人与方才的有所不同,他们明显是经过严格而残忍的训练,每一刀每一剑都命中要害。很快,地上便血流成河,即使雨水再大也冲不干净。 子归暗剑一挥,眼前黑衣人还来不及任何反应,头颅便被她斩下,此时,定国公府的侍卫已经全部身亡。 子归纵然武功再高,也寡不敌众,尤其这些人与她一样,都擅长忍术。她虽不至于落败,却生生被牵制住了,桑玥她们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危险境地。 轿顶被黑衣人无情地掀开,一道剑光闪耀,五姨娘扑在了桑玥的身上。 而桑玥则将手中的风影戒对准那名黑衣人,拇指动、毒针出、贼人亡! 那人从空中跌落,半截身子探入车厢,七窍流血不止。 桑玥将五姨娘推倒莲珠的怀中,起身拔下那人手里的剑。虽然她不会武功,但有个兵器,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强。 又有一个黑衣人杀了过来,他直接一剑挑破了车厢的门,桑玥她们立时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大雨瓢泼,杀机重重。 数名黑衣人围了过来,桑玥她们避无可避,五姨娘和九姨娘将桑玥死死地护在其间。莲珠则操起一旁的凳子朝着一名黑衣人砸了过去,巧的是,不偏不倚将那人掀了个四脚朝天。 五姨娘护着她,桑玥并不奇怪,毕竟是生母,可九姨娘,她完全可以带着子归离开。她为何拼了命也要护她?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黑衣人的剑要刺穿几人的胸膛,子归手中的凛冽剑气来袭,瞬间横扫一片。 黑衣人首领见状,发号施令道:“拦住她!” 数名黑衣人朝着子归扑了过去,黑衣人首领趁机跳上车辕,高举利剑就要斩下。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方才被子归打跑的另一波杀手又追了上来。他们阻隔了黑衣人首领的杀招,一把拧起桑玥,施展轻功消失在了茫茫大雨中。 五姨娘声嘶力竭:“玥儿——” …… 黑衣人扛着桑玥在暴雨中行进,他点了桑玥的大穴,所以即便桑玥想使用风影戒也不可能了。桑玥并不露出惊慌之色,她明白自己越是惊慌,对方越有恃无恐。更何况,瞧他的样子,只想带她离开,暂时不会取了她的性命。 一念至此,桑玥大声问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你这样不怕被人追到吗?” 今日前来行刺的明显有两拨人马,一波人马所使用的武功与子归相似,极为难缠,应该出自一个庞大的组织。另一拨人马武功套路繁杂,杀气凛凛,想必是江湖杀手。 现在扛着她的大概就是个杀手! 黑衣人不理会桑玥,专心赶路,只要翻过这座山,就有马车接应。 “那人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十倍。”杀手不就是要赚钱的吗? 黑衣人的身子抖了抖,但很快理智占了上风,他冷道:“我们的规矩是绝不背叛金主,所以,你最好省点力气!” 还真是个杀手啊。桑玥嘴角一勾,亏得虏走她的不是个闷瓜,愿意开口就好。她又加大了音量:“这位大哥,我本来就没动,一直是你带着我漫山遍野地逃窜,该省力气的人是你啊!” “我瞧你的路线,应该是想带我翻过这座山吧,可你扛个大活人,能翻过去不?要是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任务,你的银子泡汤了,信誉也毁了吧?那跟放了我有何区别?” 被桑玥说中了要点,他的步子又快了几分。“少说废话!我不会放了你的!” 他一加快步伐,桑玥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顿了顿,声音较之前的更大了:“其实,我也没求你放过我,只是被你这么扛着,我中午吃的东西都要吐出来了。反正我跑不掉,横竖是一死,你让我这条去送死的路走得顺畅一些,行不?”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藏了暗器!” 江湖人就是江湖人,一眼就认出了风影戒。她无辜道:“这个大哥,你把我的风影戒拿去,然后将我绑起来,我就跑不了了,还能给你节省时间,我的脚程很快,真的!” 黑衣人的体力的确有些吃不消了,他采纳了桑玥的建议。先拔掉她的风影戒,然后扯下腰带将桑玥的手绑在身前,留了一端牵在自己手中,这才解了她的穴道,拉着她在泥泞的山路上继续前行。 桑玥十分顺从,尽量跟着黑衣人的步子,即便摔跤了也不吭声,爬起来再走。眼看就要翻过山头,雨势也小了不少,桑玥笑道:“这位大哥,你就让我死个明白吧,你究竟要把我抓去做什么?你不用告诉我幕后主使人是谁,这样也不算背叛金主。” 大概是瞧着桑玥挺顺从,又或是他即将完成任务拿到一笔价值不菲的佣金,他心情好了一些,冷笑道:“放心,你不会死的!那人只让我将你交给春妈妈。只要你乖乖听话,保证你吃香喝辣。” “恕我孤陋寡闻,你说的是哪个春妈妈?” “怡红院的老鸨春桃。” 什么?怡红院?妓院? ☆、第六十二章 身份之谜 心还真是歹毒,把她卖入妓院,即便最后父亲派人找到她了,她恐怕也已被毁去清白,即便清白健在,名节也粉碎干净了。 此时雨势减弱,夜幕像块漆黑的墨板压在二人的身上,连带着步子也沉重了起来。 桑玥一边跟着黑衣人的步伐,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坑坑洼洼的山路越来越陡峭,左边山石嶙峋,右边万丈深渊。她踢了块石头下去,石头在岩壁上砸出“铿铿”的声响。 黑衣人急忙转身,喝道:“当心点!掉下去不摔死也要淹死!” 淹死?下面是湖泊了。桑玥嘴角一勾,黑衣人给她打的是渔人结,此结十分容易打,但很难拆开。好在捆住她的不是真正的绳索,而是两条腰带。 桑玥小心翼翼地躬身从头上拔下簪子,对着被雨浸湿的纺布细细戳了起来。不过片刻的功夫,布条裂开,她眼疾手快地握住布头,不让其滑落。忽然,她一个踉跄,借力扯动布条在腕上饶了一圈,黑衣人回头,见她仍双腕被束,不再多言,继续赶路。 谁料,刚刚翻过山头,之前那群会忍术的黑衣人追上来了,一共五人,他们像从夜色中剥离一般,桑玥竟没听见任何的脚步或破空之想,就已经被他们拦住了去路。 五人双手划十,陡然射出暗器。煞那间,暗器在空中编织成一张细密的大网,泛着森冷的寒芒,朝桑玥二人铺天盖地而来。 出于求生的本能,黑衣人一掌拍上桑玥的后背,令她成了活生生的肉盾。桑玥脸色大变,暗器太多,她避无可避,难道就真的要葬身于这颓废的山石中? 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墨色身影从天而降,带着恢弘的霸气,拦在了桑玥的面前。他右手挑起片片剑花,如一块银色的盾牌将所有暗器反弹回去。 五名黑人暗叫不好,双臂一撑,自四方散开,暗器撞击在嶙峋的山石上,擦出金色火花。 他一个旋身,利剑刺入桑玥身后之人的胸膛,拔剑之际自他腰间勾下一块令牌,收入怀中。 然后他狠跺脚根,借力一跃,似蛟龙出世,数丈的距离在瞬间的腾飞下迅速拉近。 他长剑一扫,削落两颗头颅,鲜血染红半片山坡。另外三名黑衣人像狂躁的雄狮朝他扑去,他们身法诡异、变化多端,前一秒还处在山石之上,下一秒便隐入了夜色之中。 “慕容拓,当心!”眼看一名黑衣人的剑就要刺穿慕容拓的后背,桑玥惊呼出了声。 这一刻,她的心竟然揪了一下。 慕容拓的手肘带着劲风闪电般地撞上那人的胸膛,同时,另一手持剑砍掉前面一人的胳膊。 一个呼吸间,两人命丧黄泉。 然而就在慕容拓被缠住之际,一道鬼魅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桑玥。他拔出匕首,一道寒芒自桑玥面前的水洼里闪过,桑玥大惊,侧身避开,匕首滑过她的肩膀。 一击不中,再使后招,他猛然出掌,将桑玥击落了悬崖。 “桑玥——” 慕容拓愤怒得像只被抢了猎物的苍狼,眸子里跳动着极冷极怒的鬼火,蓄起全身内劲,一掌劈上那人的天灵盖。 “嘭”的一声,那人爆体而亡。 慕容拓来不及多想,本能驱使着他纵身一跃,跳下万丈深渊。 “桑玥——桑玥——”掉落的同时他大声唤着桑玥的名字。 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尽管万千景象飞速变换、劲风在耳旁呼呼作响,他所看的、想看的只有那一抹白色的倩影。 终于,在落水之前他抱住了桑玥,尔后一个翻转让桑玥趴在自己的身上。 桑玥大惊,慕容拓? “轰——” 二人跌入湍急的河流,巨大的冲力令慕容拓感觉自己直接摔在了坚硬无比的地上,浑身的骨头都要被震碎了,一口腥咸涌上喉头,他拼力咽了下去。 与之相比,被他牢牢护在怀中的桑玥除了入水时感到一股震荡,再无任何不适。相反,慕容拓的怀抱还在这种绝望的环境中给了她一丝心安。 沉入水下约几丈后,慕容拓忍住剧痛,拉着桑玥的手,二人开始奋力往上游。他们游过的地方,身后划下一道长长的血迹,随着水波渐渐荡漾开,好像裂锦一样。 刚浮出水面,二人有些脱力,湍急的河流突然打了个浪花,二人被冲来冲去。眼看桑玥就要撞上岸边的礁石,慕容拓用力一拉,再次将桑玥抱入怀中,他却避无可避,背部狠狠地撞在了礁石上。 顿时,头部、背部传来尖锐而冰冷的剧痛,一直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他打了个寒颤,咳出一口鲜血。 他忙用手捂住,桑玥回过头看他时,他已用湿袖将嘴角的血迹擦干。 二人终于游上了岸,慕容拓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竹筒,对着天空发射了一枚信号。 “慕容拓,你受伤了?”桑玥瞥见了慕容拓后脑勺不停冒出的鲜血,心中愕然不已,“我看看。” 慕容拓的脸色惨白如一张蜡纸,他抓住桑玥的手腕,沉声道:“我没事,去附近找个避雨的地方吧。” 的确,现在天空仍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而她刚被冷水浸过,身子冷得微微发抖。 桑玥点点头,想抽回手,“那,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不放!”慕容拓低喝一声,大掌下滑将她柔软而冰凉的小手握于掌心。 桑玥有些不明所以,他的手力度太大,几乎要揉碎她的,她秀眉微蹙道:“慕容拓,你生什么气?发什么火?被追杀的人又不是你!” 慕容拓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寒凉似冰:“桑玥,你别忘了,从一开始你就惹了我,我们之间一笔一笔的帐还没算完,你要是敢死了,我就杀了五姨娘!杀了桑楚沐!杀了桑玄夜!” 真不敢想象,如果他晚来一步,见到的究竟是她的尸体,还是她的骨灰? 桑玥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慕容拓的情景,他的语气就是这般冷冽、这般愤怒,吐出口的话也是这般不可一世、嚣张残酷。几个月的相处,兜兜转转,他偶尔霸道、偶尔嚣张、偶尔羞涩、偶尔无赖,以至于桑玥都快忘了他的本性。 桑玥奋力甩开他的手,幽静深邃的眸在暗夜里发出森冷的寒芒:“你这个疯子!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这么对你?慕容拓的脸色有些惨白,那双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却依旧明艳动人。他深吸一口气,压住排山到来而来的怒火,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嗯?”桑玥不明所以地看着慕容拓,她只觉得慕容拓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一时她也说不上来。 慕容拓借着后怕和怒火,将羞涩和紧张死死地踩在了脚底。他咬牙道:“好,今天我就跟你把话说明白!” 桑玥眉梢轻挑:“愿闻其详。” “第一次见面,你想用暗器杀我。” “我那是自保。” “第二次见面,我打算将我推下水。” “我那是查案。” “第……次见面,你把我踹进浴池。” “那是为了保全我们两个的名节。” “上一次,你给我下毒,将我绑在木头上丢进了护城河。” “那是在惩罚你轻薄我。” 慕容拓的呼吸渐重,尽管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他仍极力维持面上的冷静。他忽然转过脸,望进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那里清澈、冰冷、美丽,映着他有些发怒的脸。他认真道:“我想说,你对我做的任何一件事,都足够让我杀了你。不为别的,就因为我是慕容拓。” “所以呢?”桑玥偏过头,美丽的眸子里泛着点点寒光。 慕容拓的耐心终于用光了,他讲了那么多,她却故意与耍刷乌龙!他就不信,她能揣度所有人的心,唯独揣度不了他的! 他紧了紧握住桑玥手腕的大掌,气急败坏道:“你不是最擅长察言观色、揣度人心吗?那你也看看我的,看看我的心里究竟装着什么!” 慕容拓忽而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桑玥根本懒得去猜他的心思! “你不就是觉得自己能令所有人臣服,唯独驯服不了我吗?所以百般刁难,甚至软硬兼施,就是希望有一天我能向你低头,向你乞怜!我告诉你,你做梦!” 慕容拓气得鼻子冒烟,目光凛凛地看着她,似要粉碎将她一般。 桑玥冷哼一声:“我说错了吗?难不成你堂堂京城第一恶少还看上我这个其貌不扬的庶女了?” “我为什么不……” “拓儿!总算找到你们了。”慕容锦披着蓑衣而来,在他身后,是十名摄政王府的暗卫。 慕容锦自侧面看到慕容拓后脑勺鲜血四溢,忙掏出帕子捂住他的伤口,担忧道:“你受伤了。”尔后望向桑玥,关切道,“你没事吧?” 桑玥屈膝行了一礼,扬起一个微笑,道:“见过慕容世子,多谢世子关心,我没事,倒是慕容公子头部被石块所击,应尽早回府医治才是。” 慕容锦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桑玥完好无损的身姿,再三指搭上慕容拓的脉搏,心中大惊,内伤?他四下环顾一周,并未见任何杀手出没,这伤是怎么来的?他叹了口气,道:“马车里有药,我们走吧。” 上了马车,慕容锦给慕容拓的头部简单涂了金疮药,开始谈起了正事:“你们究竟遭遇了什么事?” 桑玥抿唇不语,慕容拓见她似乎不想让旁人知道被追杀一事,于是看向慕容锦,“没什么,就是路上遇到几个小贼,打了一架。” 这是敷衍之辞,以慕容拓的身手,能被几个小贼弄伤?不过既然他不愿意说,慕容锦便也不再问。他瞧着慕容拓对桑玥几次欲言又止,想必是有话想单独对她说。他浅浅一笑:“我先回府向母妃报平安,免得她担心。” 慕容锦说完,走出车厢,翻身上马,迅速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慕容拓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连嘴唇也白得像抹了一层面粉。他倒是很想继续方才的话题,但有些事一旦被打断,想要再度提起,需要的不仅是勇气。现在他恢复了些理智,与桑玥谈起了正事:“今天追杀你的有两拨人,一拨是修罗门的杀手,一拨是太后的暗卫。” 修罗门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刺杀组织,没有不敢杀的人,只有出不起的价。他们做生意,不管天潢贵胄、不论善恶难易,只要出得起钱,连皇帝也敢杀。但杀手毕竟是杀手,真正要与朝廷抗衡还是弱了些。但朝廷想要彻底肃清江湖大派也颇费心血。因此朝廷与修罗门之间似乎达成了一个无声的协议,不在京城出没,朝廷便不派大军绞杀。 一谈起正事,桑玥就将河边发生的不愉快抛诸脑后了。她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凝眸道:“太后的暗卫?” 修罗门的人杀她,桑玥并不觉得奇怪,毕竟不管是大夫人还是孙氏都恨她入骨,还有她们的几个儿女,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买通杀手来害她。可太后为何盯上她? 慕容拓与桑玥所想的如出一辙,“你究竟怎么得罪太后了?事发之前,你同谁在一起?” 桑玥心里诽谤:无非就是发现了太后同你父王的奸情,还有不小心和那个疯子仙女呆了一会儿!但是这些太后都是不知道的。 她看了慕容拓干涸的嘴唇,倒了杯温水,又剥了桔子,将这些递到他面前,静气道:“我没有得罪太后,我和我娘、九姨娘一起去了趟普陀寺,回来的路上就遭遇了伏击。” 慕容拓双指捏起一片橘子,却并未放入口中,道:“大周有个荀家,与你们桑家有点类似,将门忠烈。乔玉原名荀岚,是荀家一个旁支不受宠的女儿,去年临淄城一个珠宝商的女儿悄然离世,荀岚取而代之,这才有了乔玉这个身份。荀岚随你父亲回京后,那家人便举家迁往了大周。” 桑玥强行塞了片橘子到慕容拓的口中,若有所思道:“这么说,你是从大周探回的消息?”在南越打听消息并不多么困难,毕竟摄政王府的蛾子遍布大江南北,但将消息从大周境内探回,那可是一件有钱都办不到的事。 慕容拓艰难地嚼着橘子,他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除了后脑勺,后背也受了伤,皮肉里残留几颗拇指大的石子,每一次的呼吸都像一把锯齿在割拉着他的脊柱。 他并没回答桑玥的问题,也没告诉她为了探到荀岚的消息,他足足折损了二十三名暗卫。他接着方才未说完的话:“如今南越与大周形势严峻,太后要是发现九姨娘是荀家人,指不定因为她是大周派来的细作,会出手杀她很正常。你们定国公府不能再留着荀岚了。” 的确,一旦九姨娘的真实身份被揭穿,轻者丢个把柄给文臣口诛笔伐,重者定国公府会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桑玥垂眸不语,半响,她淡淡开口,语气了含了一分歉疚和疑惑:“慕容拓……”今天你很不正常啊。 慕容拓打断她的话,对外面的车夫道:“加快速度!” “是!”车夫得令,挥动皮鞭,将速度提到极致,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马车停在了定国公府的门口,“桑小姐,到了。” 桑玥下车后,慕容拓挑起帘子的一角目送她,直至定国公府的大门关闭,他再也忍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桑玥一进定国公府,就有人将消息传给了桑楚沐。桑楚沐像一阵风儿似的,赶往了棠梨院。当府里的人接到消息说马车在半路遇袭了,他即刻带着护卫赶去,却只救下五姨娘和九姨娘。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准备派暗卫去寻,慕容锦来了消息,说桑玥并无大碍,他才松了口气。 确定桑玥真的毫发无损,桑楚沐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桑楚沐走后,桑玥叫上五姨娘去了九姨娘的院子。 桑玥开门见山道:“说吧!你们究竟瞒了我什么?” 九姨娘和五姨娘还沉浸在对桑玥失而复得的欣喜中,此刻被她冷冷一问,不禁面面相觑,半天,谁也没吱声。 桑玥见房里没有第四个人,蹙了蹙眉,道:“今天那群杀手的武功套路与子归的如出一辙,想必是大周死士,而能训练出那么多大周死士的,就只有当今太后,荀岚,我说的对不对?” 一声“荀岚”二字,九姨娘如遭雷击,绝美的眸子里有不安攒动。“二……二小姐……” “荀岚,你进入定国公府究竟有什么目的?”桑玥的声线陡然一沉,犀利的眸光似利刃缓缓割过九姨娘的头皮,她下意识地扶额,贝齿紧咬着红唇,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五姨娘见瞒不住了,当下把心一横,道:“我来说。其实不只是九姨娘,就连我,也不是南越人!” “凤兰!”九姨娘低低地喝了声。 五姨娘拍了拍九姨娘的手,示意她宽心,又道:“我的原名叫姚凤兰,是大周姚家的嫡长女,与大周皇后冷香凝是结拜姐妹,因为香凝的缘故,我与她的妹妹冷瑶也成了好友。” 冷瑶,便是当今太后了。桑玥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眼里的惊诧似乎跌进了杯中,荡起层层涟漪。她从除夕宴回来的那晚,五姨娘慌慌张张地问太后有没有对她怎么样,她就有些怀疑五姨娘认识太后。但她断然没想到,五姨娘不仅认识太后,还认识冷香凝,更是大周第一大家族姚家的嫡长女!这样一个尊贵的身份,比大夫人可强得多了,居然那么多年屈居一个小小的姨娘之位。 五姨娘慢慢地细数回忆:“冷瑶嫁到南越之后,香凝曾随大周皇帝一同来南越探望,我亦在随行的行列。接风宴上,我认识了你的父亲,对他一见倾心。后来,不知因为何事,香凝同大周皇帝吵得不可开交,大周皇帝一怒之下,丢下香凝回了大周。而香凝和我的马车在临淄城遭遇袭击,侍卫中仅有一名荀家死士逃回大周报了信。” “所有人都以为香凝和我死了,但其实,我们被你父亲救走了。没过几天,就在香凝准备启程回大周的时候,同时传来南越与大周决裂,以及大周皇帝纳了新妃的消息。大周皇帝废黜后宫多年,突然纳妃,香凝受不了这个打击,毅然决定遁入空门。一方面仰慕你父亲,一方面舍不下香凝,于是以一个商人之女的身份做了他的姨娘。当时,香凝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我曾劝过她回大周,继续做她的皇后。但她不肯,她哭着说她和皇帝已恩断情绝。” 桑玥的眉心跳了跳:“那……香凝皇后的孩子是……” “恬郡主。” 一石激起千层浪,桑玥的脸勃然变色。那个刁蛮郡主竟然是大周的公主?如此一来,倒也可以解释为何太后会那般纵容她了。又是亲侄女儿,又是大周公主,以后说不定能用她来要挟大周皇帝。 五姨娘的眸子了窜起一层水雾:“因遁入空门的缘故,香凝担心恬郡主后便交给了冷瑶抚养。” 桑玥的脑海中飞过一道思绪:“那香凝皇后如今身在何处?不会……是在普陀寺吧?” “没错,恬郡主今日应该就是去探望香凝的。唉!香凝自从诞下恬郡主后,就将自己封闭在普陀寺的后山,谁也不见。若非每年灵慧大师都给我一张香凝的字帖,我真会以为她已不幸辞世。”说着,五姨娘低低地抽泣了起来,九姨娘拿过帕子为她拭了泪,自己也是鼻子发酸。 桑玥忽然想起林子见到的白衣女子,食指轻点着桌面,道:“香凝皇后长得美吗?” 五姨娘似又忆起开心的事,笑了笑:“你觉得大小姐好不好看?香凝比大小姐还美上十倍、百倍。” 桑玥的眸子里流转着意味深长的波光,现在她可以肯定她白天见到的就是香凝皇后。只是她为何疯疯癫癫的、而五姨娘似乎并不知情?桑玥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件事说出来,思付片刻,还是决定以后再说。她话锋一转:“太后并不知道你还活着吧?” “她应该不知道,灵慧大师答应了香凝,不会将我的消息透露给任何人。” 桑玥喝了口温水,淡道:“这一切又跟九姨娘有什么关系呢?” 九姨娘苦涩一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荀义朗大人还与香凝皇后青梅竹马?十四年前香凝皇后遇难后,荀大人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大人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信香凝皇后已经过世!就在去年,大人打听到了凤兰的下落,得知她已改变身份做了定国公府的妾室,于是让我也用同样的法子进入定国公府。” 桑玥疑惑了,难道说太后今日安排的刺杀真的是因为将九姨娘当成了细?“那玉佩又是怎么回事?” 五姨娘仿佛早料到她会这么问,探出手理了理她的云鬓,柔声道:“有一次香凝看见我的玉佩,很是喜欢,但祖传玉佩不能赠与他人,因为它……”五姨娘顿了顿,神色一肃,“它是姚家祖辈历代相传的,所以我只得找工匠做了块一模一样的送给香凝。” 桑玥凝思片刻,在心里做了个番推敲,尔后抬眸,看向九姨娘:“父亲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老爷不知道。” “九姨娘,你还是尽快回大周吧!” 桑玥之所以想让九姨娘离开,除了保全她、保全定国公府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借荀家的手打击太后。九姨娘回荀家,势必将冷香凝在普陀寺的消息带回去。若真如九姨娘所说,荀义朗对冷香凝一往情深,那么势必会将来南越将她寻回。等他发现冷香凝疯了之后,又会认为是谁的责任呢? “二小姐,在见到香凝皇后以前,婢子是不会走的。” …… 翌日,一道天大的好消息在传遍了整个定国公府:老夫人好了! 桑玥一听到消息,立即梳洗了一番,穿了件银纹绣百蝶渡花裙,头顶垂鬟分肖髻,插入一根银簪,淡雅素净。她涂了点胭脂,嘴角扬起一抹笑,去往了福寿院。 滕氏靠在外间的软榻上,穿着褐色缎面宽袍,袖口用足金线绣了几朵兰花,这样倒是添了几分精气神。 桑柔、桑秋和桑丽已将在滕氏旁边的绣凳上坐好。桑柔身穿玫红色束腰罗裙、白色菊纹上赏,薄施粉黛,眉目如画。只是她的脸上没了笑容,活脱脱地像个木美人。 滕氏一见桑玥,心中一喜,对她招了招手:“玥儿来,到祖母这儿坐。” “是,祖母。”桑玥行了一礼,挨着滕氏坐到了软榻上。 冬梅欢喜地奉上一杯茶,颖雪又端了果子来,顷刻间,茶几上就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糕点瓜果。 桑柔瘪了瘪嘴,她都坐半天了,就只得了杯茶。 桑秋看向桑玥的眼神十分复杂,她低下头,玩起了腰带上的络子。 滕氏拍了拍桑玥的手,和颜悦色道:“玥儿,丞相府的事……我听说了,当真……是委屈你了。”原先,她含糊桑玥只是为了让儿子开心,在她看来,孙女儿都是要嫁的,孙子才值得自己百般疼爱。可自打出了庄子里的那些事后,她对这个孙女是发自内心的多了几分喜欢。 桑玥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滕氏越发觉得丞相府的人过分了,好在楚沐已经将韩珍丢在了那边,既然如此,就永别别再回来!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暗芒,随即笑道:“玥儿,如今你母亲……在娘家小住,不知……几时能回,这府里的大……小事宜总……要有人打点,我这孤老婆子……肯定不行,你看谁比较合适?” 滕氏中过风,如今虽然好了不少,但说话依旧不利索,口齿也不清晰。讲完一大通,唇角竟然淌下几滴口水。桑玥掏出帕子,细细为滕氏擦掉,微笑着看向她,道:“其实……” “祖母!母亲会回来的。”桑柔打断了桑玥的话,因左脸面瘫的缘故,她的语气生硬,右唇角一抽一抽。 众人发现了端倪,心中暗惊,滕氏道出了大家的疑惑,语气冰冷道:“你怎么说话怪怪的?难不成……你也中风了?” 众人纷纷低下头,掩面偷笑。 桑柔忙捂住左脸,睫毛飞速眨动,微微侧过身子,尴尬道:“我的脸受过伤,还没痊愈,过几日就好了。” 滕氏不再理她,问都没问受伤的前因后果,继续征求桑玥的意见:“玥儿,你接着说。” 桑玥美如蝴蝶羽翼的睫毛扇出一线华光,浅笑道:“还是把母亲接回来吧。” 滕氏意外道:“玥儿,她对你……做了……那么多恶事……你……竟然还帮着她?” 桑玥又给滕氏擦了擦嘴角,柔声笑道:“我是心疼祖母,不想让祖母为府里的事情担忧,若说除了祖母以外,谁最能当这个家,我觉得还是母亲。” 这句话说得极好,既表现出来对滕氏的关切,又影射了她对大夫人并非没有意见。 滕氏欣慰道:“如此,你就代替我,去将她接回来吧。” 桑柔一听母亲要回来,脸上终于露出几许喜色。但一想到被派去丞相府的是桑玥而不是她,顿时悲从喜中来。 桑玥将桑柔的神色尽收眼底,很快排除了她雇佣杀手的可能。那么,就只剩下大夫人、孙氏或者韩天轶兄妹了。 桑玥带上滕氏的帖子,去往了丞相府。 阳光和煦,暖风阵阵,桑玥漫步在丞相府的小道上,犹如置身江南,左边是烟波浩渺的清湖,右边是搔首弄头的翠柳,空气清新怡人,连桑玥这种骨子里冷到极点的人都忍不住生了一瞬间的柔情。可见,此处之美,堪称人间仙境。 “玥姐姐!” 一声雀跃的欢呼将桑玥拉回现实中,她抬眸,瞧见韩天宇迎面而来。因为奔跑,他的一张俊脸变得红扑扑的,亮晶晶的翦瞳眯成两道弯月,唇红齿白,可爱极了。 桑玥探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微笑道:“你今天不用做功课吗?”按照读书人的习惯,整个上午都应该呆在书房,跟先生学习。 韩天宇眨巴着熠熠生辉的眸子,笑道:“我听下人禀报说你来了,于是跟先生请了假。”刚说完,仿佛怕桑玥会认为他不思进取,补了一句,“先生布置的功课我都做完了,连下午的也学完了。” 想想也是,像他这样的天才,请教习先生不过是走个过场,最多教教规矩,他本就无师自通。 桑玥点点头:“那就好。” “玥姐姐,你是来找大伯母的吗?” 桑玥下意识地警惕起来,面上却笑得温婉:“天宇怎么这么问?” 韩天宇四下看了看,回头发现乳娘在树后躲着,他狠狠地瞪了乳娘一眼,吓得乳娘愣在了原地,再不敢上前一步。他牵起桑玥的手往河边的亭子走去,边走边小声说:“玥姐姐,昨天夜里,我听见大伯母在同一个陌生人谈话,说行动失败,大伯母将那人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又说下一回,决不能再出岔子!他们提到了定国公府,我就猜大伯母口中要对付的人可能会是你,你昨天没有出什么事吧?” 桑玥狐疑地看了韩天宇一眼,尔后笑道:“天宇,我知道外祖父并未重罚大舅母令你寒心,但恶意重伤大舅母的话……” “玥姐姐!”韩天宇急了,眸子里几欲落下泪来,“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不想你遭遇不测!” 桑玥方才不过是激他一下,瞧他委屈的样子,倒不像在撒谎。孙氏的心肠原来比大夫人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想将她卖入妓院?呵,等着瞧吧! 桑玥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在韩天宇的脸上狠狠地捏了一把,柔柔的,比慕容拓的脸嫩多了。“天宇是个乖孩子,玥姐姐最喜欢你了。” 韩天宇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他低下头,声音轻若蚊吟:“玥姐姐,你摸了我,要对我负责。” ☆、第六十三章 别有用心! 这孩子,满脑子装的都是什么? 桑玥敲了他一记,厉色道:“好好读书,别胡思乱想!”如果韩天宇是她亲弟弟,她一定会揍他一顿,才几岁就讲出那样子的话? 韩天宇的脸红得像明艳艳的花束,眸子里氤氲着一层水雾,带着一种颤动人心的美。桑玥倒也不忍过多苛责,语气柔了些:“你还小,那是大人才会说的话,谨言慎行,你明白吗?” 韩天宇点点头,唇角倔强地蠕动几下,想说什么,但一触碰到桑玥幽静清冷的眼神便一句也讲不出了。 我是小,可玥姐姐我会长大的。 花厅内,桑玥见到了罗氏、孙氏、韩玲萱和“久违”的大夫人。为什么说“久违”呢?因为才几日不见,大夫人的整个精气神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穿着紫色对襟华服、内衬挑金银线束腰百褶裙,袖口和领口开满洁白的茉莉花,雍容华贵中含了一分典雅。她头顶望仙髻,戴两支赤金彩凤步摇,凤凰是镂空的,轻轻凌驾与一抹金霞之上,仿佛随时都要振翅翱翔。可尽管她的服饰极度奢华、妆容极度精致,依旧掩饰不住暗淡无光的眸子里偶尔闪过的恍惚之色。 其实,就连大夫人自己也觉得奇怪,身子大不如前,又噩梦连连,没一夜睡得安稳的。 “玥儿见过外祖母、大舅母、母亲、萱表姐。”桑玥给众人一一见礼,态度恭顺良好。 孙氏抬眸看向桑玥,发现她较上次又漂亮了几分。桑玥今日穿了件漩涡纹纱锈裙,蓝白相间,就像一朵碧海中的浪花,一飘一荡,清新淡雅。她不施粉黛,却肤赛初雪,唇红齿白,一双幽静深邃的眸仿若聚拢了花厅内的所有辉光,简直亮得不像话。 孙氏再看向自己的女儿,二八年华,形同枯槁,脸上的妆粉厚得险些要掉下来,仍掩不住神色萎靡。 这样一对比,孙氏的手几乎要将一块帕子给撕碎!这个桑玥的命还真大! 韩玲萱嫉妒快要疯了,但她不是桑柔。她吃一堑长一智,大夫人和母亲都在桑玥手中讨不到好,她也就只能恨恨,断然不敢再贸然行动了。 大夫人淡淡扫了桑玥一眼,兀自按住太阳穴,看见这个小贱人就闹心! 桑玥将滕氏的帖子递给青瑶,让青瑶呈给罗氏,她微笑道:“祖母派我来接母亲回府。” 大夫人闻言就是一怔,老夫人醒了?还叫桑玥来接她回府? 不过她也就愕然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桑玥是什么身份?一个庶女,老夫竟然派她过来接自己?这不等于扇了她这个主母一耳刮子?她是应老爷的话留在丞相府的,按理说当由老爷接她回府才是。再不济,也该让柔儿这个嫡女过来。怎么……怎么可以是桑玥? 罗氏看破不说破,毕竟韩珍有错在先,受点委屈压压性子也是好的。她和颜悦色道:“既是如此,今日就让你母亲回定国公府吧。” 桑玥将大夫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忽而面露惑色:“母亲,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罗氏看了大夫人一眼,这个女儿在丞相府住得并不舒心,即使在她和老爷的面前也极少露出笑脸。唉!在娘家便也罢了,但她作为长辈,实在不应该在桑玥面前露出这种表情。 罗氏打了个圆场:“你母亲兴许是昨夜没休息好。” 大夫人不悦地蹙了蹙眉,道:“我没事,白兰,去收拾东西。” 说着,她站起身,打算给罗氏行个礼告退,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一倾。离她最近的桑玥和白兰同时冲上去将她扶住。她却忽然感觉左臂被握住的地方一阵锐痛,本能地甩了甩胳膊。 这落在众人眼中可就认为她心情不好,在拿桑玥撒气了。 罗氏的脸色沉了几分:“珍儿!” 大夫人这才看清那人是桑玥。她摸上左臂疼痛的位置,仔细检查并无异样,难道是她的错觉? “母亲。”桑玥无辜地唤了声,尔后又走过去搀她。 这回,那种痛感更加明显了,就像一根细针戳进了她的肉里一般,她狠狠地推了一把,将桑玥掀倒在地。 “珍儿!”罗氏站起了身,这个女儿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半分容人之量都无,不管桑家做的多么过分,她都不该把气撒在一个孩子的身上! 大夫人转过身,指着桑玥的鼻子,喝道:“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扎我?” 孙氏和韩玲萱交换了一个眼神,无比惊诧。 “母亲,你哪里不舒服?”桑玥忧虑地问道,亮晶晶的眸子里辉光攒动,似银河的星子在闪,任谁看了都是一副我见尤怜的模样。 大夫人觉得桑玥的眼睛美得刺目,令她几乎无法直视。她一把揪住桑玥的领口,桑玥顺势从地上站起,大夫人咬牙道:“还敢狡辩!把手伸出来,我倒要看看你藏了什么幺蛾子!” “母亲,我没有啊。”桑玥无辜地摊开双手,十指纤纤,空无一物,她前后翻了翻,道:“母亲,你看,我连长指甲都没有,怎么会扎你?” 大夫人仍旧不信:“不!你明明就用东西扎了我!白兰,给我搜身!” 白兰为难地递给罗氏一个求助的眼神。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搜身是极侮辱的,罗氏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知道韩珍和桑玥之间误会颇多,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韩珍这事若真做了,得罪的可就是滕氏和桑楚沐了,毕竟桑玥是奉命前来,代表的就是定国公府。 罗氏摆摆手:“白兰,你退下。” 白兰如释重负,欣喜地退至墙边,开始眼观鼻、鼻观心。 大夫人正欲发火之际,韩天轶跑了进来,他走近桑玥,翦瞳里噙着担忧的水雾:“玥姐姐。” 桑玥对他报以一个安心的笑:“我没事。” 韩天宇目光凛凛地看着大夫人,脆生生道:“姑姑,你要搜玥姐姐的身,回定国公府再搜,这里是丞相府,你已出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早不是韩家人,不要企图在韩家做出无礼的举动。” 大夫人气得胸口发堵:“天宇,我是你姑姑!”桑玥总共才和韩天宇见了几次面,两个人怎么就好得跟亲兄妹似的? 韩天宇脸色不变:“正因为你是我姑姑,所以我才不能看着你犯错。” “你……”大夫人大口大口地喘气,一阵剧烈的头痛来袭,她按住太阳穴,“岂有此理!” 桑玥对韩天宇摇头,示意他噤声,又对大夫人真诚道:“母亲,您别生气,祖母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您回府,她若知道您这般看待她的心意,该有多寒心啊,您就随我回去吧。” 这话说的好像她不愿意回去似的。大夫人气得头昏脑胀,闭上眼将怒气压入心底,忽然一针冷风扑鼻,手臂又是一疼,她抬起右掌,二话不说就是一耳光扇了过去。 “韩珍,你太过分了!”罗氏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孙氏和韩玲萱目瞪口呆,大夫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大夫人睁眼,看清来人后惊得花容失色:“天宇!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也要扎我?” 此话一出,别说大夫人,就连桑玥的心里都闪过一丝愕然,她扶大夫人的时候的确是在指缝里藏了细针的,但韩天宇应该不会啊。难不成大夫人真的疯了? 罗氏几步踏下台阶,将韩天宇搂在怀中,颤抖地抚摸着他高高肿起的脸颊,心痛得像被刀子在割。她失望地看着大夫人:“你说你这个性子,难怪将定国公府闹得鸡犬不宁,当着我的面,你就敢打天宇。你父亲和我从来都舍不得动这宝贝孙子一个头发,我看你才是真正的无法无天!” 桑玥的眸子眨了眨,小声嘀咕道:“我觉得母亲……好像有些不太正常啊,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嘀咕声一字不差地传入了罗氏和韩天宇的耳中,韩天宇在罗氏的怀里蹭了蹭,尔后瞪大泪汪汪的眼:“祖母,姑姑先说玥姐姐扎她,现在又说我扎她,祖母你现在就命人搜我的身吧,看看我到底拿什么扎她?” “胡说!”罗氏心疼了嗔了韩天宇一句,“我的天宇心底善良,哪里会拿东西扎人?”语毕,想起桑玥的话,再结合韩珍这几日时不时露出的恍惚,心里信了几分,“珍儿,找个太医给你瞧瞧吧。” “母亲!”大夫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给她找太医?她好好的瞧什么太医?难不成母亲怀疑她疯了?她狠狠地瞪了桑玥一眼,一定是她唆使韩天宇做她的帮凶,也对,韩天宇对自己伙同孙氏谋害他娘一事耿耿于怀,会被桑玥挑拨很正常! 不过大夫人明白韩天宇在丞相府的分量,动了韩天宇,她就彻底失去丞相府的支持了。一念至此,她把心一横,挤出一副笑脸:“天宇,我知道你还小,会听信别人的谗言并不奇怪,姑姑相信你是无辜的,但是……” 说到这里,大夫人神色一肃,语气冰冷似雪:“我必须要搜玥儿的身!” 这回就连孙氏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好歹桑玥是韩珍名义上的女儿,关上房门是打还是骂别人管不着,可当着外人的面对桑玥发难,丢的可不是她自己的脸吗? 孙氏哪里知道,大夫人早就被桑玥逼得丧失了理智,如果现在给她一把刀,只怕她会毫不犹豫地将刀捅进桑玥的心窝子。 桑玥向前一步,坦然道:“搜就搜,只要母亲不再疑神疑鬼,玥儿受点委屈又算的了什么?我绝对没有做对不起母亲的事!”她没撒谎,扎几下哪里算对不起大夫人了? “玥姐姐!” “孩子!” 桑玥的话音刚落,韩天宇和罗氏就异口同声地想要制止,大夫人被他们的举动给震了一下,回了几分神,瞧桑玥自信满满的样子,心里闪过一丝狐疑:难道说……桑玥真的没拿针扎她?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硬着头皮让白兰带桑玥去房间里搜了身,出来时,白兰垂头丧气:“大夫人,二小姐的身上没藏尖锐的东西。” 大夫人半天说不出话,她捋起袖子,再次开始检查手臂。 韩天宇将头埋进罗氏的怀里,一副怕到极点的样子:“祖母,快让姑姑走吧!她又要打我了!姑姑疯了,她肯定是疯了所以认为我们拿针扎她!” 桑玥这回算是看明白了,天宇是在帮她呢!这孩子,倒是懂得知恩图报。她又一次地走进大夫人,探出手,笑得恭顺:“母亲。” 大夫人又被扎了一下,暴跳如雷:“你还敢扎我?”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所有人包括韩玲萱在内,都开始怀疑这个姑姑有些精神失常了。丫鬟刚刚才搜过身,桑玥身上并没藏针,她到底拿什么扎人? 罗氏拍着韩天宇的背,对着韩珍叹道:“赶紧收拾东西,随玥儿回家吧,你说你好好的一个主母,总是住在娘家,那么大一家子事谁来操持呢?随后,我会请个太医去给你瞧瞧。” 母亲赶她走?大夫人血气上涌,恨不得一剑杀了桑玥,白兰赶紧扶住她,低声道:“大夫人,请您冷静,有什么事回府再说,这里不方便动手。” 大夫人知道再多说无益,拼劲全力才忍下怒火,闷闷地回了定国公府。王妈妈劝慰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让她的怒火平息了些。 见大夫人不再发火,王妈妈才讲起了正事:“大夫人,六姨娘的疯病好了。” “此话当真?”大夫人摸着手里的小香瓶,吃惊地问道。 王妈妈笃定道:“奴婢起初也是不信,亲自去了一趟,与六姨娘聊了几句,她答得头头是道,还说大概是疯久了,有些事都记不太清了。” 大夫人冷冷一笑:“她是通过你向我示好呢!记不太清?我看她是不敢记清!宸枫已经死了,她旧事重提也没了证据,如今她对我,完全不构成威胁。” 王妈妈愣了愣,道:“大夫人您的意思是……放六姨娘回来?” 大夫人打开香瓶闻了闻,一股薄荷清新直达心底,她阖着眸子道:“我正在想这个问题呢,一个年轻貌美的九姨娘、一个怀有身孕的五姨娘、一个有滕氏做靠山的大姨娘,我这前有山后有虎,外加桑玄夜和桑玥两只白眼狼,真是终日不得安宁!尤其是桑玥那个小贱人,如今越发嚣张了!我真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王妈妈被大夫人苍狼般凶狠的眼神震得毛骨悚然,心里却道:能将大夫人逼着这般摸样,二小姐的确有些手段。她冥思了片刻,道:“其实,六姨娘是个聪明人。” 王妈妈似乎另有所指,大夫人按了按太阳穴,片刻,脑海中灵光一闪,笑得邪恶:“是的了,她的确是个聪明人。我记得她有个表哥是做镖师的,咱给六姨娘卖个人情,给她表哥一笔生意做。正好,我要给江南陈家送几箱厚礼,答谢他们那么多年来对玄羲的教导。” 陈家家主陈逊与桑楚沐是生死之交,这就是为何桑楚沐不将玄羲送去罗家学习,而要送去陈家了。当然,她给陈家送礼,多多少少也有点讨好桑楚沐的意思。 王妈妈迟疑道:“可奴婢听说那镖师的名声不太好,总镖头之所以没将他赶出镖局多半是顾及了老爷的面子。” 大夫人将香瓶收好,美眸轻转,笑得十分开心:“那又如何?为了拉拢六姨娘,我赔点银子算什么?” 拉拢是假,制造一个控制六姨娘的把柄是真吧?可六姨娘与她那表哥已多年没有往来,会为了他而甘愿受制于大夫人?最重要的是,一个姨娘值得大夫人下如此大的血本吗?王妈妈觉得不值得。这回,就连王妈妈都看不懂大夫人要做什么了! 大夫人端起茶,轻轻拨弄着杯子里的茶叶,淡道:“对了,柔儿的伤势好些了没?” 一提起这件事,王妈妈就面露难色:“大小姐的脸上没有疤痕,但……说话不利索了。她身上的伤口时好时坏,您还是请太医过来为大小姐瞧瞧吧。” 大夫人的心陡然一痛,一直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居然落下了病根!而年前说开春后会上门提亲的摄政王妃却迟迟没有动静,她的这颗心就越发忐忑了。 “王妈妈,你去告诉柔儿,以后在人前尽量少说话,她这个毛病即便有了,也得瞒着,母亲说下午会派个太医过来,你让他直接去给柔儿医病,不必来我这儿。”真不知道母亲怎么想的!竟然认为她脑子有问题,请太医给她瞧疯病! “是!” 下午,大夫人就派人将六姨娘从佛堂接了回来。几个月不见,六姨娘的脸颊清瘦了不少,但她五官精致,身材玲珑,样貌比不得九姨娘,却比其他姨娘强太多。最主要的是,六姨娘是个极端体贴的人,“伺候”桑楚沐更是不遗余力,所以,作为男人,桑楚沐是很难抵制这种诱惑的。 当晚,桑楚沐就宿在了六姨娘的院子。 桑玥听到这个消息时并不十分惊诧,首先作为子女,她本无权评价父亲的行为,其次,六姨娘回来是迟早的事,即便大夫人不提,滕氏也打算放她回来。毕竟这几个月以来,桑秋的表现还是比较让滕氏满意的。 莲珠给小慕儿喂了些牛乳和碎肉,杏眼圆瞪道:“大夫人怎么会发善心将六姨娘接回来?当初不是她送进去的吗?” 丁香一边做着绣活儿,一边道:“估计是见不得九姨娘专宠吧!” 莲珠摸了摸小慕儿的牙,冷不丁地被它咬了一下,她吸了口气,急忙抽回手。 丁香又道:“现在府里都传得沸沸扬扬,说六姨娘一回来就把住了老爷的心,大夫人为了向六姨娘示好,还打算照顾六姨娘表哥的生意呢!” 莲珠继续逗弄小慕儿,顺便接过丁香的话柄:“这三小姐的运气可真好,从前有咱们小姐罩着,现在她与小姐闹翻了,六姨娘又回来了。” 桑玥拿起水壶给盆栽浇了点水,微微一笑:“该来的总会来。” 若在以前,大夫人踩趴下一个姨娘就绝不会再让她有翻身的机会。但今非昔比,父亲对大夫人越来越冷淡,两个月里,除了在庄子里那会儿进过大夫人的房,别的时间可大都宿在九姨娘的院子。 皇帝后宫三千佳丽,每个月都固定初一、十五陪着皇后。世家的子弟对正妻就更不能过分冷落了。既是礼仪规矩,也是一分尊重。大夫人与父亲的关系每况愈下,她为了讨好父亲放六姨娘出来,想想并无不妥。毕竟,在许多世家里,嫡妻主动给丈夫纳妾的也不在少数。至于大夫人为了修补同六姨娘的关系而给六姨娘的亲戚一点支持,这个也说得过去。 可不知为何,明明所有的事都合情合理,桑玥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希望,是她想多了。 “二小姐!”钟妈妈和茉莉打了帘子进来,二人看起来十分开心的样子。 “有什么事这么高兴?”桑玥浅笑着问了句。 茉莉和钟妈妈将身后的礼物搬了进来。 糖糕想必是慕容耀送的,不过这次多了几样珍贵的首饰。桑玥其实并不希望慕容耀花心思给她选礼物,只盼他别再信任裴浩然就好。 桑玥将糖糕放到一边,看向桌上的长方形锦盒,疑惑道:“这是谁送的?” 钟妈妈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好像眨眼的功夫,就在前院发现了这个盒子,还有这个。” 她指了指茉莉手中的鸟笼,里面有一只雀跃的七彩鸟,它的右脚上绑着两根细小的绿色丝带。桑玥打开鸟笼,它乖巧地飞到桑玥的手上,双脚勾住她的食指,安静乖巧。 这只鸟应该是用来传递消息的,会是送的呢? 这时,小慕儿“嗷嗷”叫了起来,仿佛对桑玥获得新宠非常不满。桑玥嘴角一勾,心里大概猜到是谁了。她拿起毛笔,在七彩鸟的丝带上写了几个字,然后行至床边,手一挥,它振翅飞向了蓝天。 桑玥再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把褐色的伏羲式古琴,以桐木为面板、老楸木为底板,两侧纹路优美,音质圆润、沉静古朴,桑玥只随意拨了几下就觉得琴音瑟瑟,似乎飘进了人的心灵深处。果然是把好琴! 外面知道她会弹琴的,只有慕容锦。 桑玥吩咐莲珠将东西收好,心里开始疑惑,他们几个到底搞什么鬼? 没过几日,骆庆就带着镖局的人上门收货了,最大号的红木箱子一共有八个,两箱蜀锦、两箱丝绸、两箱珠宝、两箱地方特产。 骆庆在镖局里受尽冷眼,现在总算能扬眉吐气了,连带着走路的姿势都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夫人出手真阔绰,一给就是千两白银。总镖头保证只要他跑完这趟镖,就立即升他为副队长。 眼看一箱箱的货物被抬出定国公府,骆庆也即将踏上去江南的行程,六姨娘在大门口叫住了骆庆。 “表哥。” 骆庆回头,看见六姨娘迈着碎步而来。她穿着藕色掐花对襟衫、白色束腰月裙,头上和手上都戴了金灿灿的首饰,与之相比,自己就寒酸多了。为了进定国公府骆庆特意选了身好行头,谁料随随便便一个洒扫奴才的衣衫都比他的名贵。他有些难为情地挠挠头:“表妹,好久不见,我听说前段时间你大病了一场。” 骆庆早过而立之年,却仍未婚娶,六姨娘明白他还没放下当初那段情。她宽慰道:“表哥从江南回来后,我给表哥说个媳妇儿。” 骆庆闻言脸色就是一变:“我的事不劳表妹费心,表妹若是给我送行的,就讲几句好听的话。” 六姨娘苦叹一声,道:“表哥不想听,那我就不说了。”她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小声道,“我总觉得大夫人没安什么好心,王府有大堆的侍卫,她却非要托镖,路上你可得谨慎点,别出差错儿。” 骆庆面露喜色,表妹终究还是关心他的。他拍着胸脯保证道:“表妹,你就放一百二个心,就是为了你,我也会顺利跑完这趟镖的。” 骆庆的保证在六姨娘看来毫无意义,她指了指门外的两名青衣男子,道:“我怕大夫人会监守自盗,昨夜特意向老爷求了两名暗卫,他们武功极高,会在暗处保护你。” 骆庆忍住要将六姨娘抱入怀里的冲动,咬咬牙,转身离开了定国公府。 六姨娘摇摇头,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年轻时的事对她而言早是一堆浮华,她帮他只是不希望他失败后成为大夫人要挟她的一颗棋子。 在梅园门口,六姨娘意外地碰到了桑玥。 桑玥穿着淡绿色罗裙,身量纤纤,气质优雅。阳光下,她的脸白得近乎透明,双颊染了一层恰如其分的绯色,一双幽静深邃的眸,美得像两粒黑水晶点缀在天山瑞雪中。 这样的女子,恬静舒柔、淡雅似莲,绝非寻常姿色可比。 六姨娘暗自惊艳了一把,但当桑玥清冷的眼神扫向她时,曾经被逼供的一幕像一道雷电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这才想起二小姐是个多么恐怖的人。她硬着头皮过去行了个礼,颤声道:“婢子见过二小姐。” 桑玥的唇角勾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六姨娘好像很怕我。” “婢子没有。婢子在佛堂养病的这段时间,多亏二小姐的照拂,三小姐才过上好日子。”后面的是实话,她原以为桑秋会过得无比凄惨,谁料她锦衣玉食,下人勤恳办事,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桑玥捕捉到了六姨娘眼角一闪而过的慌乱,淡淡劝诫道:“六姨娘原先是怎么过日子的,以后就怎么过日子,这府里的天阴晴不定,打雷刮风还是下雨你无法预料,所以明哲保身的法子就是守住自己的那一方天地,什么也别掺和。” 六姨娘压低头,到:“婢子……从前安分守己,以后也会安分守己。” 桑玥意味深长地笑道:“但愿过段时间,你依旧这么想。” 桑玥走后,六姨娘只觉得浑身一轻,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她长吁一口气,有机会从那个暗无天日的佛堂出来,她又怎愿意再被送进去?府里的斗争与她无关,她只要守着三小姐,看她嫁户好人家就行了。 可天不遂人愿,桑玥之所以会警告六姨娘是有原因的。大夫人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对人好,她给你多少,就一定会让你双倍吐出! 十日后,追随骆庆而去的两名暗卫回来了,还带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骆庆卷款潜逃了! 那暗卫是桑楚沐派的,定然不会撒谎。六姨娘气得头晕目眩,她怕大夫人动手脚,使劲浑身解数才向老爷求来两个暗卫,表哥倒好,别人没偷,他自己手痒了! 大夫人将六姨娘叫去了长乐轩。 六姨娘战战兢兢地立在大厅中央,虽然此事与她没多大关系,但她还是怕大夫人会迁怒于她。 大夫人端坐于主位上,双指捏着一颗乳白色的东珠,淡淡道:“一颗东珠价值纹银白两,骆庆一共盗走了五十颗东珠。” 六姨娘脸唰的一下惨白,五十颗东珠,五千两银子! 大夫人瞧见六姨娘那副乡巴佬的样子就心生鄙夷,她悠悠地说道:“东珠不过是九牛一毛,黄金、紫金、赤金、蜀锦、丝绸……随便一样都价值不菲,你们这回,胆子也太大了。枉我一番苦心这么信任你们,瞧瞧你们又是怎么回报我的?” 大夫人一口一个“你们”,讲得六姨娘惊惶不已。她低声道:“大夫人,婢子是定国公府的人,此事乃骆庆一人所为,与婢子无关。” 大夫人抚上发髻上的彩凤步摇,半阖着眸子,道:“无关?我怎么听说了这样一个故事呢!一个镖师为谋钱财,不惜将青梅竹马的相好送给达官贵人为妾,后来镖师与那妾室珠胎暗结,令她诞下一个女儿。再后来,镖师骗了贵人家里的一笔横财,打算与那名妾室私奔。” 六姨娘噗通跪在了地上,恳求道:“大夫人,婢子和骆庆是清白的!” 大夫人从宽袖里掏出一个荷包扔到她面前:“那这是什么?” 六姨娘定睛一看,傻眼了,那是她进入定国公府前绣给骆庆的荷包,上面有她和骆庆的名字,这荷包怎么到了大夫人的手上? 轩窗大开,午后的春阳像一床金色的棉被盖在六姨娘的身上,只是,她不仅丝毫感觉不到温暖,反而如同置身冰窖,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寒凉不已。 大夫人对六姨娘这种惊弓之鸟的反应很满意,她冷笑道:“想要与你私奔,这话可是骆庆亲口承认的,你说老爷他会不会信呢?” 六姨娘忽然有了一种十分大胆的猜测:“骆庆……骆庆在你的手上?” 这种事,哪怕是子虚乌有,桑楚沐听了也会勃然大怒。何况骆庆和亲口承认?与人私通是大罪,轻者乱棍打死,重者浸入猪笼。她死了,三小姐要怎么办?六姨娘只觉得自己刚出佛堂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不,或者,出佛堂本身就是陷阱的第一步! 大夫人如此大费周章,绝不是想要她的命。那么,大夫人究竟想做什么? 六姨娘用余光偷偷地打量起大夫人,只见她目视远方,眸子里跳动着兴奋的幽芒,仿佛看到了一个垂涎已久的猎物…… ☆、第六十四章 天空碧蓝,稍了一抹淡淡的绯色,又是一日好春光即将流逝在时间的长河里。 七彩鸟已经飞了回来,桑玥拿出鸟笼里附带的鸟食细细喂着它,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她的棠梨院貌似要变成一个宠物园了!她哑然笑笑,将七彩鸟放入笼中,又去净了手,才捧着账本核对了起来。 她给钟妈妈放了一天假回去探望丈夫和女儿,并给了她一笔银子,让她丈夫在城内租个铺子做点小生意。自从钟妈妈做了她的奶娘,与家人聚少离多,就生了一个女儿。偏她丈夫又是个心性高的,宁愿自己编些竹篮、竹筐拿到集市上卖,也不肯入府为奴。桑玥尽量多给钟妈妈假期,奈何钟妈妈自己不肯,每月就回去两日。 丁香打了帘子进来,禀报道:“二小姐,三小姐来了。” 桑玥放下账本,从书桌后走出:“让她进来吧。”又看了眼天色,吩咐道:“你去叫小厨房做一盘红烧排骨、一份酱香酥鸭。” 丁香微微愣了楞,尔后了然,道:“是,奴婢先去膳房领食材,然后吩咐小厨房快些做。” 桑秋是哭着进来的,她面色苍白,泪如雨下,一见到桑玥就扑进了她的怀里:“二姐……二姐你救救六姨娘吧……” “六姨娘?”桑玥拉过她在椅子上坐好,倒了杯茶给她,关切道:“六姨娘怎么了?” 桑秋呜呜咽咽道:“我表舅偷了母亲托运的东西,听说价值连城,现在母亲将责任推到了六姨娘的身上,说是她与表舅串通一气,来谋得那笔横财,母亲逼着六姨娘交出所有的货物,可……可这件事与六姨娘无关啊……” 恰好此时莲珠端了果品过来,桑玥给她使了个眼色,她笑了笑:“奴婢去给您准备晚上的换洗衣裳。”尔后,走进了内屋。 桑玥浓密而卷翘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目光牢牢地锁定桑秋溢满泪水的眸子,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六姨娘对你说的?” 桑秋摇摇头,吸了吸鼻子:“不是,我下午去看六姨娘,正好听见她同蓝儿在说话,蓝儿劝她去求父亲,可她不敢,我就想着来求你了。之前的事是我不对,二姐你别生我的气,求你帮帮六姨娘好不好?” 桑玥神色一松,拿了片果干咬了一口,靠在椅背上,淡道:“三妹倒是说说,我如何帮你?” 桑秋睁大泪汪汪的眼,侧身看向桑玥,哀求道:“父亲最疼的人就是二姐,只要二姐向父亲求情,求父亲不要迁怒于六姨娘就好。” 让她帮六姨娘求情?桑玥眨了眨珠帘眼睑,淡道:“三妹你太天真了,父亲疼我,并不代表着我就有权力插手府里的事情,这次给陈家的厚礼的确是太过贵重,父亲和母亲究竟是报官还是自行处置,我们做小辈都只能看着。六姨娘清者自清,你就别瞎掺和了。” 桑秋满心憧憬地跑来求救,得到的却是桑玥如此直白的拒绝,她不免有些失望,语气低沉得令人心酸:“二姐,你真的不愿意帮我?” 桑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三妹,六姨娘是六姨娘,你是你,你一个孩子就不要操那么多心!而且我明白地告诉你,你就算去求祖母也一样没用。” 桑秋噌地直起身,失望透顶地看着桑玥:“我明白了,打搅二姐了。”语毕,她哭哭啼啼地掀了帘子出去,与端着托盘的丁香撞了个满怀,好在丁香机敏,将托盘往旁边一挪,勉强算是稳住了。 丁香刚想道歉,桑秋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棠梨院。 “二小姐。”丁香望了望桑秋的背影,看着桑玥,担忧道:“二小姐,快到晚膳时辰了,各个院子的下人都在赶往膳房领饭菜,三小姐从咱们院子哭着出去这般模样,只怕明天就传遍整个定国公府了。”她看了看托盘,心里感慨,二小姐特地吩咐人做了三小姐最爱吃的菜,三小姐却跑了! 桑玥冷冷一笑:“是啊,哪怕一个下人看到,只要他在膳房一说,这消息立即就会像墨汁掉入水里,层层荡漾开来。” 莲珠从内屋出来,蹙眉道:“三小姐故意让人知道你与她不合?可是她今天说的话到底是六姨娘教的,还是她自己想的?” “桑秋就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性格,至于那些话,应该是她从六姨娘那儿听来的。”如果硬说有问题,那么问题也该是出在六姨娘那儿。也许,六姨娘是故意让桑秋听见那些话的,以桑秋对她的依赖,一定会跑来棠梨院求情。 只不过,六姨娘的求救是发自内心还是个陷阱,桑玥还不能妄下定论。她蹙了蹙眉,对丁香道:“这些菜你们端下去吃吧,还有,盯紧六姨娘的院子,有任何异常及时告诉我。” “是!”莲珠应了声,又问,“小姐,三小姐会不会因为就恨上你了?” 桑玥端起茶茗了一口:“你说呢?” 半个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大夫人将骆庆的事报了官,镖局为了撇清责任,第一时间将骆庆除了名,并将他列入追杀的名单之上。 本以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谁料,十数天过去了,仍旧没人寻到骆庆的下落。 桑秋自那日之后,再没来过棠梨院,即便在福寿院和长乐轩晨昏定省见到了桑玥,也只简单打个招呼。 六姨娘终日惴惴不安,桑楚沐去她院子的次数少了,她便开始疑心自己是因为骆庆的事遭受了牵连。 随着五姨娘孕龄渐长,桑楚沐三不五时地去探望一番,但晚上大多宿在九姨娘的院子。一时间,有关九姨娘的流言飞速在定国公府传得沸沸扬扬。 “听说了没?老爷在外面为九姨娘单独置了个别院,说如果在府里住得不开心,搬出去也行。” “我看老爷是怕九姨娘遭了大夫人的毒手吧!” “嘘——小点声,这话你也敢说?不过大夫人真的是恨死九姨娘了,却又拿九姨娘没辙,九姨娘身边有个会武功的子归,听说比陈侍卫还厉害!” “真的呀!那九姨娘有没有可能被抬为贵妾或平妻?” “要在以前肯定不可能,但现在嘛……” 桑玥和莲珠在花园里慢步,就听到修剪园林的丫鬟们肆无忌惮地谈论着种主子们的事。她给莲珠使了个眼色,莲珠点点头,冲上去喝止了她们。 “你们不好好做事,居然在背后议论主子!我看你们是想挨板子吧?” 两名丫鬟被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发现说话的是莲珠,而不远处,桑玥像一尊玉佛一动不动地立在花影中,仿佛在看身旁的花,又仿佛在注视她们的一举一动。她们这才发现闯祸了,扑腾跪在了地上:“二小姐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桑玥不语,摘了一朵花放在鼻尖闻着,莲珠读懂了桑玥的表情,转头对着两名丫鬟怒道:“二小姐念你们是初犯,就不禀报大夫人了,但下次再乱嚼舌根子,就新帐旧帐一起算!看大夫人不将你们赶出府去!” 两名丫鬟忙磕了头,惶惶道:“是!奴婢多谢二小姐!” 桑玥手里摘的是一朵绣球花,花于枝顶集成大球状,层层擂开,清香四溢,颇为赏心悦目。此花初开是绿色,尔后渐渐转白,若生长的环境不同,亦可紫可蓝,端的是新奇艳丽。但你别看它美,它全株都是有毒的。 桑玥淡淡笑了笑,这半个月以来,府里风平浪静,六姨娘也没什么异常举动,除了用膳时被叫去立规矩,私下与大夫人并无任何交集。另一方面,尽管九姨娘如此受宠,大夫人除了立规矩时摆个脸色,倒也未见其它筹谋。桑玥不禁疑惑,难道真的是她多心了? 四月二十,滕氏六十岁寿辰。 晴空万里,白云朵朵。 定国公府大办寿宴,大夫人忙前忙后,十分勤勉。她可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既讨好老爷又出风头的机会。她吩咐所有用品、摆设一应以最豪华的规格来布置。 廊下换上了写着金色“寿”字的大红灯笼,门口贴了寓意吉星高照的对联,花园里摆了琳琅满目的酒水、瓜果、小吃以及一些供客人玩乐的工具。 所有客人先去清薇阁向老夫人贺寿,之后便可随意走动。距离晚膳还有很长时间,千金小姐们大多在花园玩投壶和双陆,男宾们则在比试射箭和围棋。妇人们大多留在清薇阁陪滕氏谈天,也有些身子困乏的呆在望宾阁的厢房歇息。 原本像这样重大的场合姨娘们是不方便出来溜达的,但大夫人为了表现贤良淑德的形象,竟然允许姨娘们去花园内见见世面。 当九姨娘扶着五姨娘出现在花园时,所有人都惊艳了! 九姨娘穿了一件白色束腰百褶裙,裙摆用苏绣手艺绣了几朵粉色花蕾。花蕾隐在褶皱间,随着莲步轻移,褶皱偶然被打开,现出一片亮丽的粉红,很快又隐了进去……如此反复,好像那些花儿忽开忽谢,活灵活现,既神秘又瑰丽。 加上她秀美绝伦的脸、梳云掠月的气质,众人不免感叹她才是这花园里最美的风景。 桑玥、蒋如、桑柔、桑丽、桑秋、楚纤纤和韩玲萱正在玩投壶。 蒋如瞪大眸子,拉着桑柔道:“天啊!那个是谁家的小姐?比你还好看哩!” 桑柔气得甩开蒋如的手,浑然忘记了待客之道,她没好气地说:“小姐?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而已!蒋如你的眼光真不是一般的差!” 蒋如推了推鼻子,一脸无辜道:“妾?谁家的妾长得这么好看?” 桑丽微微一笑,甜声道:“是我父亲的九姨娘。” 楚纤纤阅人无数,绕见过大姑姑的姿容艳丽、二姑姑的倾国倾城,此刻也暗自感慨这个姨娘当真美得不可方物。 蒋如吁了口气:“还好你父亲将这个仙子娶回定国公府了,不然……”这样的美人儿,便是她父亲也会为之着迷的吧。 韩玲萱一看见九姨娘,手里的箭一偏,竟然射到了对面桑秋的额头上,顿时就将她的额头擦破一块皮。 桑秋一声惊呼,众人方才回神,韩玲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秋表妹,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来就投不准,刚刚又失了神,所以才伤到你,你别生我的气!” 说着,韩玲萱绕过地上的壶来到桑秋的身边,急切道:“秋表妹,你疼不疼?” 桑秋点点头,眼里红了一圈:“疼,不过我不会生你气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桑玥清冷的眸光扫过韩玲萱的脸,她慌张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因为右手残疾的缘故,所以她投壶用的是左手,这让桑玥一时无从辨清她是故意还是无意。但她的表情,貌似有些过头了。韩玲萱跟桑柔一样都极瞧不起庶女,怎么会因为误伤了桑秋而内疚成这个样子? 五姨娘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和九姨娘走了过去,给各位小姐见了礼。五姨娘微笑道:“三小姐受伤了,婢子带三小姐下去擦药吧。” 桑柔的右唇角高高扬起,面色和暖道:“五姨娘有身孕就别来回跑了,还是九姨娘陪三妹去擦药吧。” 桑柔话音刚落,几位千金小姐就偷偷笑了:还说自己没有面瘫,这讲话的方式哪里像个正常人? 桑柔发现自己一时得意忘形竟然暴露了缺点,赶紧捂住左脸,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 九姨娘与五姨娘互视一眼,微笑颔首道:“是,三小姐,我们走吧。擦了药,婢子再陪你回来。” 九姨娘说着就要带子归离去,桑柔却叫住了她们:“九姨娘,我有个东西忘了给母亲,她急着用呢,子归的脚程快,让她送去长乐轩吧!” 桑玥狐疑地看了桑柔一眼,她分明是有意让九姨娘落单,难不成大夫人终于下定决心要铲除九姨娘这个眼中钉?思及此处,桑玥拉过桑秋的手,淡道:“我陪你去,正好棠梨院有上好的金疮药,抹了不会留疤痕,至于母亲那儿就让莲珠跑一趟吧,她走路也快得很。” 桑秋原本哭丧着的脸,立即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我要跟二姐去。” 桑玥带着桑秋去了棠梨院,先让丁香打来水,然后自己拉开矮柜取出金疮药。她记得那天在庄子里崴到脚后,擦了一点,第二天就完全消肿、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了。所以她断定,这瓶药一定能让桑秋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 桑玥一边擦一边吹:“疼吗?” 桑秋点点头,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疼!” “嗷嗷嗷!”小慕儿跑了过来,一口咬住桑秋鞋子上的花。桑秋破涕为笑,抖抖脚与小慕儿玩了起来。谁料玩着玩着,小慕儿一使力竟将那朵花给咬掉了,它还不满足,又要去咬另一只鞋。 桑玥这时已给桑秋擦完了药,她让丁香把药膏收好,自己去净了手,然后将小慕儿抱起来,眯着眸子道:“越发调皮了,给你的骨头不咬,非要咬三妹的鞋子,罚你晚上没肉肉吃。” 桑秋为小慕儿求了情:“没关系,让它咬吧,我自己缝上就好了。” “哪能让你缝?”桑玥淡淡笑道,“丁香。” 丁香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桑玥去年穿过的鞋,蹲下身在桑秋脚边比了比,道:“大小正合适,三小姐您先换上,奴婢将花拿去洗洗,晒干之后缝好了再给您送过去。” 桑秋换好鞋之后,和桑玥一起出了棠梨院,刚走没几步,六姨娘的贴身丫鬟蓝儿过来了。 “三小姐,六姨娘到处找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找我干嘛?” 蓝儿看了看桑秋的装扮,面露难色道:“六姨娘说您穿得太素了,待会儿好些世家子弟要来,你这身打扮有些寒碜了,让我带您去换一套裙衫。” 桑秋不悦地嘟起嘴:“有什么好换的?” 桑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六姨娘是为你的终身幸福做打算呢,外面的聚会你很少有机会参加,所以六姨娘希望借祖母的寿宴让你在众人面前露脸露得光彩些,你且去换吧。” 桑秋走后,桑玥并没立即去花园,而是去了一处凉亭。 暖风阵阵,阳光洒在凉亭的檐角上,勾勒出一条蜿蜒的金边。在这种强烈的色彩下,一袭湖蓝色曳地长裙的桑玥就显得格外淡然了。 她背靠着廊柱而坐,裙摆散落一地,舒柔得像一片蓝色的水幕。她左手横卧胸前,右手肘支在左手背上,轻轻地托着下巴。阳光在她完美的侧脸上渡了一层朦胧的华光,优雅、高贵、恬静、清冷…… 慕容锦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美好的词汇,最后惊讶地发现它们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 桑玥感觉到有人在注视她,扭过头一看,居然是慕容锦。她起身行了一礼,道:“见过慕容世子。” 慕容锦一身宝蓝色锦服,头束白玉冠,高贵而华丽。他清隽的脸上挂着一如往昔的暖人的笑,灿若星河的眸子仿佛可以与日争辉:“以后见了我不必行礼。你为什么不去花园?” 桑玥浅浅一笑,唇红齿白:“我可没兴趣为了跟某位殿下或某位世子说一句话而挤得头破血流。” 慕容锦的笑容扩大了一分,他拜见完滕氏后,就去花园里转了一圈。那些莺莺燕燕的女人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笑得春光灿烂,寻各种理由找他搭话,更有甚者,居然自荐枕席,他心里生厌,便来了这处初次见她的凉亭。 “多谢你的琴。”桑玥的声轻若柳絮,像一阵极微弱的风,缓缓飘进慕容锦的心。 慕容锦双手负于身后,与桑玥并肩而立,顺着她远眺的方向,温柔似水道:“你喜欢就好。” 桑玥偶一转头,瞥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挑眉一笑:“世子想说什么?” 她的脸很白很小巧,眼眸很亮很迷人,慕容锦看着她,她也看着慕容锦,最后还是慕容锦先错开了视线,他深吸一口气,道:“洛邑战事吃紧,我已向父王请愿率兵北上,不灭北齐,誓不还朝。” 洛邑与北齐交界,两国时有战争,已持续了数年,父亲也曾率兵北上,虽然成功逼退了敌军,但没过多久,北齐人又卷土重来。他们是游牧名族,骁勇善战,但物资贫乏、文明落后,这促使他们觊觎南越肥沃的土壤和多姿多彩的物质文化生活。 慕容锦想要灭掉整个北齐,基本上属于不可能的事,即便可能,少则三、五年,多则……十数年! 桑玥清冷的眸子里流转起意味难辨的波光:“为什么?” 慕容锦不敢直视桑玥的眼,只觉得她的眸光忽然犀利得令人无所遁形,他正色道:“为了洛邑的百姓不受颠沛流离之苦,为了南越江山的千秋万代。” “是么?”桑玥淡淡勾了勾唇角,慕容锦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无半分豪情壮志,相反,还带了一分不易察觉的伤感。 他在撒谎! “何时启程?” “十日后。” “走得……很急。” “嗯。” 难怪摄政王妃不上门来提亲了,这新郎官要奔赴沙场,不知几时能回,亲事只能一拖再拖了。这样也好,便宜慕容耀吧。 慕容锦淡淡一笑,暖人心扉:“临走之前想听你再弹一曲《长相思》。” 桑玥顿了顿,垂眸凝思片刻,唇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好。” 桑玥没说什么时候弹给他听,慕容锦也没问。二人仿佛达成了一种默契,就那么陷入了沉默。 “玥儿!” 慕容耀打破了桑玥和慕容锦的沉默,他一袭紫衣,闲庭信步而来。他一手横放腹前,一手负于身后,慵懒中透着尊贵、风流里淌着清高。他的五官很妖娆,眉似墨舞,眼如星耀,娇艳欲滴的薄唇勾起一个邪肆的笑:“玥儿不乖,不招呼客人,却偷偷跑这里藏着。” 桑玥在心里剜了慕容耀一眼,转身给他行了一礼:“臣女见过靖王殿下。” 慕容耀一步一步走进桑玥,淡淡的檀香晃入她轻巧的鼻尖:“玥儿,我又不是外人,你不用故意跟我这么生疏。” 桑玥后退一步,静气道:“对臣女而言,不是外人的除了姓桑的人就只有臣女父亲的妻妾,请问殿下属于哪一种?” 慕容锦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原先以为桑玥对他已经很疏离,今日见了她对慕容耀的态度,方知桑玥待自己算很平易近人了。这么一想,心情好了不少。他对慕容耀拱手道:“见过殿下。” 慕容耀嘴角抽了抽,摆起了王爷和兄长的架子:“你倒是对定国公府很熟的样子,从花园到这个凉亭貌似要转七个弯、过两座桥、途径一片葡萄园才会到,堂弟好眼力。” 慕容锦明白他的意思,面含微笑道:“比不得殿下曾经在这里住过半年,虽时隔八、九年依然记忆犹新,殿下好脑力。” 慕容耀另有所指,恣意道:“比不得皇叔对皇宫的了解程度,他对那儿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下至宫女太监、上至皇……” “殿下!”桑玥打断了慕容耀的话,尔后看向慕容锦,“世子,我有话单独对靖王殿下说。” 慕容锦狭长的翦瞳凛了凛,似在思考慕容耀话里的含义,直到桑玥又催了一遍,他才带着疑惑阔步离去。 慕容锦一走,慕容耀就开始不安分了。他拉过桑玥的手,露出一个魅惑人心的邪笑:“小玥玥,怎么不戴我送给你的首饰?” 桑玥抽回手,掏出帕子使劲儿地擦了一番,淡道:“殿下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耀嘴角一勾,俯身对着她的耳朵吹气:“我一直不想说,就是怕你忍不住会以身相许,不过既然你主动相问,我便告诉你吧。” 桑玥头一偏,避开他惑人的气息。 慕容耀并不气恼,媚眼如丝道:“你以为那只狸猫是自己跑出去的还是皇帝丢出去的?” 桑玥脸色一变,除夕夜,发现了摄政王和太后奸情一事的除了她和皇上,还有慕容耀?! “小玥玥,很感激我对不对?那让耀哥哥亲一下。” 桑玥推了他一把,正色道:“殿下将这件事告诉护国公主了吗?” “还没,不过我正打算要告诉她。” 慕容歆表面上看冷冽如霜,实际内心炽热如火,她做事雷厉风行,性子必然急得很。一旦让慕容歆知道摄政王同太后的奸情,一定会拿此事大做文章,双方立即就会形成鱼死网破的局面。如今慕容耀根基不稳、慕容歆的封地太远,没有合适的理由将驻军迁入京城,太早开战对慕容耀不利。何况慕容锦率兵北上,手中定会握有部分兵权,届时他的军队或许能与父亲的分庭抗礼……不行,胜算太小! “殿下,你暂时别将这个消息告诉公主,等时机成熟时再说吧。” 慕容耀又开始耍赖,凑近桑玥的脸:“小玥玥,亲一下,我就不说了。” 桑玥向左移动几步,话锋一转,道:“拜托殿下以后别再人前故意装作与我很熟的样子。” “我们本来就很熟哦。” 桑玥神色一肃:“殿下,这种无中生有的话还请殿下休要再说。不管殿下有多迷人、外面有多少人等着给殿下自荐枕席,臣女绝不会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殿下就别老揪着臣女开玩笑了。因为,这样的玩笑让臣女觉得很闹心,一闹心就会忘记许多事,比如殿下刚刚返回朝堂,私下结交了几名官员,里面有一个是摄政王的人,可惜臣女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慕容耀的笑渐渐僵硬在唇角,慕容歆请动了太师和太保联名上书,举荐他为此次南巡的督察使,打算借机去南方收拢民心,然后风风光光地返回朝堂。 此次南巡主要为了修建堤坝一事,他暗访了几名有经验的官员,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帮助。这件事做得极为隐蔽,除了慕容歆和裴浩然,再无其他人知晓。难道……是裴浩然告诉她的? “你认识裴浩然?” 慕容耀这么一问,桑玥就猜出此事裴浩然也参与了。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殿下当真是信任裴浩然,臣女几次三番地提醒殿下,此人可以利用但绝不能信任,殿下全把臣女的告诫抛诸脑后了吗?” “我……” “殿下,这江山是慕容家的江山,我桑家没必要为了慕容家的内斗肝脑涂地,可既然臣女的父亲追随了殿下,臣女身为桑家人就不能对殿下不管不顾。但是,臣女不希望自己襄助的是个忠奸不分之人!想必公主也是这般告诫殿下的吧!” 慕容耀摇了摇,不以为然道:“小玥玥,你当真对我没信心!我不过是故意透露给裴浩然一些错误的信息而已。” 桑玥眉梢轻挑:“呵,殿下与裴浩然玩反间计那可是班门弄斧,臣女奉劝殿下,离他越远越好。南越的商家不只他一家,反正三年一度的皇商甄选也快到了,殿下和公主从中动动手脚,将裴家给换下来不就是了。” 慕容耀并不觉得裴浩然是个多么大的威胁,“小玥玥,你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前世裴浩然能同时得到慕容耀和摄政王的信任,说他没点手段怎么可能? 桑玥在心里计量了一番,道:“好吧,那么这次臣女不参与,让殿下自行解决,请殿下向臣女证明臣女低估了殿下的聪颖。”总得让慕容耀吃点亏他才能真正看清裴浩然的面目。裴浩然讨好人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她当初不也栽在了裴浩然的手上?如此一想,貌似她该对慕容耀多些耐心。 桑玥往花园走去,刚走了一半,莲珠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奴婢可找到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大夫人将五姨娘抓了起来。” 大夫人抓了五姨娘?她不是想对付九姨娘吗?难道自己一直估算错了?不,不对,她不会估算错,一定还有什么是她忽略了。 “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通奸!” ☆、第六十五章 相互算计 桑玥转身就朝长乐轩走去,“九姨娘呢?” 莲珠跟上桑玥的步子,“九姨娘去找老爷了,留下子归保护五姨娘,说在小姐和老爷赶过去之前不让任何人靠近五姨娘。” 九姨娘想得周到,父亲正在应酬客人,寻常人根本见不到他。而五姨娘怀有身孕,大夫人随便使点逼供的手段就有可能危及她腹中的胎儿。有子归在,五姨娘的安全便多了几分保障。 大夫人封锁了消息,并未让前来赴宴的宾客们知晓。好在清薇阁有滕氏和桑楚沐坐镇,花园内有桑玄夜和桑柔,倒不至于让人瞧着失了礼数。 当桑玥赶到长乐轩时,五姨娘和红玉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子归持剑守在一旁,周围站了十名侍卫,竟无一人敢上前。 大夫人端坐于主位上,脸色似乎十分不满,但眸子里堆满了得意风光。白兰和画心恭敬地立在身侧,眼观鼻、鼻观心。 王妈妈不在,想必去膳房督促晚宴的菜肴了。 六姨娘坐在右侧的宾位上,她的神色有些慌张,一双眼紧盯着自己的鞋子,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桑玥这回连礼都懒得行了,直接淡淡地问:“母亲,不知这一回五姨娘又是犯了什么错?她肚子还怀着父亲的孩子,您就让她跪在地上,难道不怕父亲怪罪吗?” “这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大夫人将手里的茶杯随意往桌上一搁,发出清脆的瓷器碰撞声。这个小贱人越来越不将她放在眼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仅不行礼,还质问她! 杯子里溢出些许茶水,白兰和画心同时用帕子擦,两手碰到一起时,二人相互瞪了对方一眼,毕竟白兰跟大夫人的时间长些,这气场较画心的足。画心心有不甘地收回手,白兰得意一笑,擦干水渍后,又重新斟了杯茶。 桑玥不理会大夫人,亲自搬来一个矮凳放在五姨娘的身旁,柔声道:“五姨娘,你坐,父亲连你的屈膝礼都免了,你怎生还跪着?” “大胆!没有我的命令,我看谁敢拉她起来!将二小姐带下去!” 大夫人一声厉喝,侍卫们硬着头皮朝桑玥扑了过去。大夫人嘴角一勾,打吧打吧,最好在混乱中打掉五姨娘的孩子才最好。 谁料,子归脚根轻点,像鬼魅一般在五姨娘和桑玥的身侧绕了一圈,众人只看见一道青色身影飘过,还未回过神,十名侍卫已经被点了穴位,以各种姿势僵在了原地。 大夫人发髻上的步摇剧烈地晃动着,脸上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眸子却里以极快的速度闪过一丝狡黠。她疾言厉色道:“翻天了都,你居然敢在我的长乐轩指手画脚,还纵仆行凶,殴打侍卫。六姨娘,待会儿老爷来了,你可得给我做证。” 五姨娘推开桑玥的手,对大夫人恳求道:“大夫人,这不关二小姐事,还请你不要迁怒于二小姐。” “怎么了?”桑楚沐阔步而来。他穿着交领褐色华服,面料是上等的暗纹蜀锦,白色交领上规则地绣着褐色方块,层层交叠,一如他的性格四四方方、不喜圆滑。在他身后,跟着一袭鹅黄色落地纱裙的桑柔,她面五表情,美眸中却难掩喜色。 是桑柔将父亲叫来的,不是九姨娘?桑玥屈膝给桑楚沐行了一礼:“父亲。”她的视线越过桑楚沐和桑柔,的确未见九姨娘,心生疑惑,正欲开口询问,却被大夫人抢了先。 “老爷。”大夫人起身相迎,早在桑楚沐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她就敛起了眉宇间的忿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忧心忡忡的弱柳之姿。 桑楚沐在主位上做好,大夫人在右侧的次位落座,六姨娘将自己的位子让给桑柔,恭敬地立在一旁。 桑楚沐看见五姨娘和贴身丫鬟跪在地上,周围十名侍卫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子归和桑玥分列两旁……这种局面给他的第一感觉是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他知道子归的身手不错,却没料到她的胆子更厉害!竟然与侍卫在长乐轩动起了手。而明显的,他精心挑选的侍卫全部败在了九姨娘身边一个练了几年武艺的丫鬟手里。这让他或多或少有些难堪。 子归单手一挥,将剑缠回腰间。 桑柔绞了绞手里丝帕,瞥见父亲的脸色不怎么好,心里笑了笑,低呼出声:“父亲,这都是怎么回事?子归跟侍卫们打了一架吗?我方才见她……她的手里还拿着剑,她打算杀谁?” 杀谁?这个大姐的“想象力”还真丰富。 大夫人给六姨娘使了个眼色,六姨娘紧拽着裙摆,垂眸掩住左右飘忽的波光,道:“子归进来的时候就拿着剑,大夫人唯恐她失手伤到五姨娘,好言相劝让她把剑收起来,退到院子里去。她不听,大夫人才叫侍卫前来将她带走,她亦不从,便施展功夫将侍卫弄成这般摸样了。” 桑玥心里冷笑,真是会颠倒黑白,看来六姨娘是和大夫人狼狈为奸了。 桑柔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叹道:“父亲,虽说九姨娘和五姨娘关系不错,派子归护着五姨娘也不是不行,但她公然忤逆母亲的意思,打的可是您的脸,毕竟母亲是您的正妻,这中馈之权也是您给母亲的。” 后面的“她”桑柔并未指名道姓,但众人听出来了,她影射的含义是子归受了九姨娘的唆使才敢对大夫人不敬。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受了谁的指使,子归在长乐轩出了手就一定要受罚。桑楚沐沉声问向子归,道:“是我动手,还是你自己动手?” 子归面无表情,桑玥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父亲,我方才离开花园前拜托九姨娘好生照顾五姨娘,母亲不由分说地将五姨娘押至此处、并让一个她怀了身子的人跪在地上受审,子归只是想保护五姨娘,并没恶意。以子归的身手,如果刚刚真的想做什么,还有谁能活命?” 说实话,桑玥的语气并不怎么好,并非她没办法克制自己的怒火,而是她认为没有必要。 桑楚沐是无论如何不忍心苛责桑玥的,他的眸光柔和了些:“既然是受了你的吩咐,想必都是误会。你让子归解开他们的穴道,随他们一起在外面守着。” 大夫人一口气哽在喉头,睫毛飞速眨动,脸上像戴了一张夸张的面具,笑得没有丝毫神采。 桑玥给子归点点头,并打了个下压的手势,子归会意,并未施展忍术,而是挨个走到侍卫的身前解了他们的穴道。 侍卫和子归退出去后,桑楚沐的目光落在五姨娘微微凸起的小腹上,道:“既然有了身孕,就坐着吧。” 桑玥将五姨娘扶到桑柔的下首处坐好,侍女忙奉上两杯茶,桑玥睨了她一眼:“倒杯温水来。” “是!”侍女转身倒了被温水。 桑楚沐问向大夫人:“今天是母亲的寿辰,外面那么多宾客,究竟是什么事不等宴会结束了再说?” 桑玥一开始从连珠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与桑楚沐一样,也滋生了这么一个疑惑。大夫人既然污蔑五姨娘与人通奸,必然是将那“奸夫”一并抓获了,人在她手里难道会跑了不成? 大夫人面露难色道:“因为兹事体大,我嫁入定国公府二十载,对于这种事当真闻所未闻,这一回老爷你许了姨娘们去参加晚宴,万一到时候看不见五姨娘再问起反倒不好,我这才提前将你叫了过来。” 白兰给桑楚沐奉了杯茶,桑楚沐没心情喝,摆摆手让她端走。 大夫人嫣红的唇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几次欲言不止,直到桑楚沐的眸光变得冰冷快要失去耐心,她才咬咬牙,蹙眉道:“五姨娘与人有染,被我发现了……” 原来,桑玥和桑秋离去后不久,就有丫鬟跑来跟五姨娘说,桑玥突然在小雨轩晕倒了。小雨轩是桑玥平时练舞的地方,就在棠梨院附近,而那丫鬟名叫碧瑶,正是小雨轩的洒扫丫鬟。 当时桑柔缠着九姨娘一起玩投壶,五姨娘瞧九姨娘玩得起劲,并未打扰她,独自带上红玉去往了小雨轩。 五姨娘心急如焚,一进小雨轩就直奔桑玥的练功房,却不想她刚进去就被人抱入怀中,她几番挣扎,那人眼疾手快插上了门闩,红玉在外面急得束手无策,只得吩咐人砸门,后来动静太大惊扰了过往的下人,这消息飞一般地传到了大夫人的耳中。 大夫人带了几名侍卫前来,吩咐他们撞开了门,就见五姨娘和一名男子拉拉扯扯,她的衣冠略有些不整,那名男子上半身赤裸,不堪入目。 当时在场的,除了大夫人,还有一干下人,包括五姨娘的贴身丫鬟红玉。 桑楚沐叫来陈侍卫:“你当时也在场?把你看到的说出来!” “是!”陈侍卫抱拳恭敬道,“属下接到命令撞开门,就看见五姨娘和一名男子抱在一起。” 桑楚沐越听越来火,又问向红玉:“你是五姨娘的贴身丫鬟,你来说!” 红玉吓得整个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她不承认,但也没有否认,这落在桑楚沐的眼里就成了默认。 五姨娘几乎是留着泪听完大夫人的阐述,她差点被侵犯已经很委屈,还要被人污蔑来污蔑去,这叫她日后怎么做人? 桑玥拉过五姨娘的手,又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泪。她希望父亲不要轻易听信谗言,起码要给五姨娘一个解释的机会。可是这个父亲,第二次让她失望了。 桑楚沐额上的青筋暴起,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那奸夫呢?”他的声音冷若寒潭、重如玄铁,字字砸在五姨娘的心坎儿上,几乎要碾碎她的整个身体。 五姨娘泪流满面,竟是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那么多年的感情,那么多年的付出,她放弃的不仅是高贵的身份、更有一个世家千金的自尊,到头来仅凭大夫人的一面之词和几个下人的证供,就扣她一顶“淫妇”的帽子!这一刻,她连死的心都有了! 感受到五姨娘的悲怆,桑玥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宽心,同时在脑海中迅速地分析着事情的前因后果,联想所有与之相关的信息。大夫人提供了人证,如果再交出相应的物证,并让那名男子一口咬定与五姨娘有染,那么,形式就不容乐观了。 大夫人给外面的侍卫打了个手势:“带上来!” 立时,就有两名侍卫押着一名披头散发的青衣男子上前,瞧身形颇为魁梧,他的衣襟半敞,露出精壮结实的肌肉。出于男人的本能,桑楚沐很反感这具比他年轻的身板。 “抬起头来!” 桑楚沐一声令下,那人缓缓抬头…… 轰隆隆! 外面晴空万里,无风无波,正厅内却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居然是骆庆!六姨娘的表哥骆庆! “表……表哥?怎么会是你?”六姨娘整儿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你……你怎么会溜进定国公府?” 桑玥看看大夫人忧虑的眼神里闪过的得意,再看看六姨娘瞪大了眸子、眸子里却无一丝愕然……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难怪外面的人到处通缉骆庆都找不到人,原来他一直都藏在定国公府!大夫人这招贼喊捉贼的戏码演得可真好。那些礼品只怕如今就躺在她名下的某间店铺里吧。瞧骆庆脸上残留的两坨浅浅的潮红,像是……用了催情药。 大夫人对桑玥从容淡定的表情嗤之以鼻,故作镇定有什么用?你还不知道这把火很快就会烧到你的身上吧? 桑楚沐看向六姨娘,沉声道:“他是你的表哥?那个给定国公府走镖却将东西偷跑了的骆庆?” 六姨娘吓得赶紧跪在了地上:“正是骆庆,但老爷您要相信婢子,走镖一事与婢子无关。” 丢了些厚礼桑楚沐并不肉痛,但头上多了顶帽子就令他羞愤不已了。他冷冷地问道:“说!你怎么会跟五姨娘在一起?” 骆庆跪在五姨娘的旁边,并未直接回答桑楚沐的问题,而是面向五姨娘,为难道:“事到如今,想瞒也瞒不下去了,我们从实招了吧!” 五姨娘厌恶地拽紧裙摆:“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别瞎给我泼脏水!” 大夫人摇摇头,叹了口气:“骆庆,老爷问你话,你照实说就是了。纵然你犯了错,但认错态度良好,或许老爷不会迁怒与你的家人。” 桑楚沐觉得大夫人说的有几分道理:“你从实招来,所有责任皆由当事人承担,我绝不为难你的家人。” 桑玥浓密而卷翘的睫毛扇了扇,七彩鸟传回的消息说骆庆如今孑然一身,他到底哪来的家人? 骆庆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把心一横,道:“其实在我第一次来定国公府看望表妹时偶遇了五姨娘,当时我就看上她了。” 大夫人先是一怔,尔后疑惑道:“这么说来,你和五姨娘来往许多年了?” 骆庆点点头,默认了大夫人口中的“来往”,大夫人又问:“我记得你来定国公府的次数并不多,每次都是看望六姨娘……”刚说到这里,大夫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噤声。 桑楚沐的呼吸粗重了些,脸色也暗沉了几分。 骆庆接过大夫人的话柄,诚惶诚恐道:“我每次都借着看望六姨娘的名义,偷偷私会五姨娘,但今年六姨娘被送入了佛堂,我没理由过来,于是混在送菜的队伍里,与五姨娘见了一面。” 五姨娘气得胸口发堵,桑玥宽慰道:“姨娘,父亲都听出破绽了没生气,你气什么?” 破绽?难道玥儿听出了什么破绽?没理由玥儿听出来了他却没有察觉。桑楚沐的怒火被疑惑冲淡了些,心里开始细细计量骆庆的话。 大夫人暗自扫了桑玥一眼,这回铁证如山,看你们母女怎么狡辩!她轻咳一声,道:“你什么时候见的五姨娘?” “一月初。” 大夫人按住胸口,神色倏然变得惊惶:“你确定是一月初?” 骆庆点点头,沮丧道:“是!去了三、四回。有一回我的里衣挂破了,就脱在她房里没有带走,不信的话可以去搜。” “老爷,您看……” 桑楚沐双指捏了捏眉心,凭心而论,他不愿意相信五姨娘会做出这种事,但他常年征战在外,有人耐不住寂寞也不是不可能。他摆摆手,大夫人用帕子遮住嘴角的笑意,吩咐道:“画心,你和陈侍卫去搜搜五姨娘的院子。” 五姨娘失望地撇过脸,失去桑楚沐的信任比被人污蔑还要令她心寒。不过她没做的事,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不一会儿,画心和陈侍卫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件男子的衣衫。 桑柔美眸轻转,贝齿咬了咬晶莹亮丽的唇,用不太清楚的声音说道:“天啊!这……五姨娘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五姨娘,按照月份推算,你正是一月怀的身孕,这孩子……”大夫人说不下去了,痛心疾首道:“我就在纳闷呢,老爷那个月统共才去看过你两次,你怎么就怀上了?” 桑玥端起茶茗了一口,心下了然,有陈侍卫随行,画心没办法动手脚,定是五姨娘的院子出了内奸。这一下子,证据确凿,父亲肯定要发火了。 好不容易因为桑玥的一句话而建立起来的理智瞬间崩塌,桑楚沐的脸暗沉如墨:“你们两个……真是胆大包天!” “表哥啊,你怎么对得起婶娘临终前的嘱托?你先是与五姨娘有染,后来又偷了定国公府的货物,你……” 这一句话如一朵烟花在桑楚沐的脑海里炸开,他冷声道:“你究竟为什么偷货物?” “为了……为了跟五姨娘和我们的孩子私奔!” “你们……”桑柔气得羞红了脸,“你们两个,伤风败俗,不知羞耻!” 桑玥知道再不开口,父亲就要杀人了。她掸了掸裙摆,优雅起身,像一朵水莲忽而怒放在喧嚣的尘世。她温柔一笑:“骆庆,你对五姨娘是真心的吗?” 桑楚沐极力压抑住体内翻江倒海的怒火,“玥儿!” 桑柔冷冷一哼:“骆庆都说和五姨娘来往许多年了,五姨娘肚子里怀的是野种,指不定你也是个野种!” “柔儿!”桑楚沐一手操起茶杯就朝桑柔的脚边砸了过去,双目如炬道:“再敢胡言乱语我就将你送入佛堂!” 桑玥并不为桑楚沐的威严所慑,她浅笑着看向骆庆:“回答我的问题,你对五姨娘是真心的?” “当然!不然我怎么会三十岁了还不曾娶妻纳妾?” “不娶妻不纳妾不能代表你的真心,恰恰说明你极有可能是个不负责任的人,玩弄了女人之后弃之如敝履,所以至今孑然一身。” “才不是!我在外面从没碰过任何女人!”说这话时,他瞟了一眼六姨娘。 六姨娘垂眸不语,仿佛她什么也没听见。 桑玥顿时明白大夫人口中骆庆的家人是谁了,原来是个痴情种啊!为了六姨娘守身如玉那么多年,当真是……难为他了。桑玥舒心一笑,面向红玉,云淡风轻道:“骆庆方才和五姨娘在屋子里呆了多久?你照实说。” 红玉小心翼翼道:“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对于一男一女而言,换几个姿势都够了。 桑玥问向五姨娘:“姨娘,骆庆到底有没有侵犯你?” 五姨娘坚定地摇头,他虽然扒了自己的上衣,也扯乱了她的外袍,但并未真的对她怎样。 今天一切的一切可谓设计得天衣无缝。桑玥就说大夫人怎么那么好心会舍得让姨娘们去花园见世面。先是韩玲萱射伤桑秋,再让她带桑秋去擦药,然后桑柔拖住九姨娘,最后碧瑶将五姨娘骗去小雨轩,待骆庆将门反锁后,碧瑶又迅速前往长乐轩通报。至于那件从五姨娘房里搜出来的衣服,不出所料的话,定是趁着五姨娘去逛花园的这段时间偷偷放进去的。 不过……大夫人千算万算,却算漏了骆庆本人! 桑玥呵呵笑出了声。 桑楚沐目光凛凛地看着桑玥,她清丽的眉宇间似有高贵的华光流转,面对铁证如山的事实,她竟有推翻她的自信。 桑玥一步一步走向骆庆,蓝色裙摆像一片蔚蓝的海,骆庆只觉得这片海忽然就压在了他的身上,沉得他快要呼不过气来。 “你之所以不碰女人,是因为……你根本不是个真正的男人!” 此话一出,全程震惊! 大夫人看着六姨娘,六姨娘摇头表示她不知情。大夫人的心稍稍宽了些,和颜悦色道:“玥儿,你的心情我理解,这件事不论结果如何都不会牵扯到你的,放心吧。”开玩笑,就连她都不信骆庆没对五姨娘做什么! 骆庆暴跳如雷,腾的一下直起身,怒意盎然道:“我不是男人,难道还是女人?”他将自己前胸的衣襟完全拉开,“你看清楚了!我是男人!” 桑柔“啊——”地一声赶紧捂住脸,桑楚沐愤怒地打出一掌,劲风拍上骆庆的肩,将他掀飞撞在了左侧的墙壁上,又重重跌落在地,喷出一口鲜血。 桑玥冷笑一声:“扒了上衣有什么用,”她莞尔地笑看着桑柔,“验身可都是要脱裤子的!” 桑柔再次被戳中痛处,又羞又恼,一张脸涨得通红,却又不敢吱声。 “父亲,方才骆庆进来时,面色潮红,呼吸紊乱,眼神有些游离,此乃沾染了催情药所致。正常男人在那种情况下绝不可能保持理智,但骆庆并未侵犯五姨娘,所以只有一种解释,他……不是男人!” 桑柔剜了一眼桑玥:“五姨娘说没有就没有吗?” 桑玥猛然侧目,犀利如刀的眼神刺入桑柔华光盎然的眸子,“验过骆庆的身就知道他到底行不行了!” 桑楚沐的眼底划过一丝愕然,他急忙叫来陈侍卫:“带他下去验身!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骆庆抵死不从:“你们不能随意污蔑我!士可杀不可辱,你们定国公府就是这么践踏平民百姓的吗?” “骆庆,不验身的话可就是默认了私通的罪名,要被五马分尸的,”桑玥笑得春风和煦,清冷的眸光却似尖刀狠狠地插进了骆庆的心房,痛得他打了个冷颤。他将求救的眼光投向大夫人,大夫人却装作不察,端起一杯茶放至唇边。 陈侍卫不再给他叫嚣的机会,将他双手扣于身后,塞了块布条到他嘴里,将他带了下去。 验身的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陈侍卫进来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捂着胸口,显然方才吐了一番。他据实相告:“启禀老爷,他……的确不能算个男人。” 既然他不是个真正的男人,那么他与五姨娘有染一说就纯属子虚乌有了。 桑玥眉梢轻挑,笑容浅浅:“母亲,我可记得您信誓旦旦地说骆庆与五姨娘有染,五姨娘肚子里怀的不是父亲的孩子。还有大姐,你说我是野种来着。” 大夫人面色一僵,哑口无言。 桑楚沐这会子也将事情的始末猜了个八九分,“韩珍!没想到你的心肠这么歹毒!竟然污蔑五姨娘和玥儿,说玥儿不是我的孩子!” 大夫人急忙为自己辩驳:“老爷,是……是……老爷,不是我!我与骆庆不熟,骆庆是六姨娘的表哥,一定是六姨娘串通了骆庆来害玥儿,我不过是听信了她的谗言,骆庆的话是六姨娘教的!” 桑秋添了把柴火:“就是!六姨娘当初就是被二妹和五姨娘逼疯的!许多下人都看见了,她疯之前去过五姨娘的院子!” 画心也道:“是的了,六姨娘回来没多久,二小姐与三小姐的关系就僵了,那天晚上三小姐哭着从棠梨院跑出去,好多下人都看到了。” 六姨娘被说得六神无主,喃喃道:“不是的!婢子没有,婢子没有!是大夫人她……” “六姨娘,你现在又要反过来嫁祸给我吗?我承认今天这事我也有错,我错在疏忽了门房的把守,竟然让骆庆随宾客们混了进来!我错在没能第一时间识破你的诡计,让五姨娘平白受了一顿侮辱!”说到这里,大夫人对着桑楚沐行了一礼,虔诚道:“老爷!请您责罚我吧!” 与虎谋皮,这就是下场!桑玥不欲为六姨娘求情,这种人留在桑秋的身边只会害了桑秋!不用说桑玥也知道大夫人定是利用骆庆与六姨娘年轻时的陈豆子烂芝麻的事儿来要挟她,她蠢得竟然信了,怪得了谁?更气人的是,她为了保全自己连亲生女儿都舍得利用,她就不怕韩玲萱那一箭会射穿桑秋的眼? 气氛一度诡异到了极点,众人觉得自己像是隔了好几层棉布在呼吸,渐渐有些头重脚轻了。 谁也不知道桑楚沐到底会相信谁的话! 这时,王妈妈来了,她仿佛并不清楚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边走边笑呵呵地说:“大夫人今儿奇了,裴公子带了个金发碧眼的朋友过来,奴婢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那样子的人呢!” 当她跨进正厅的门槛看清里面的一众人等时,急忙跪在了地上,惶惶道:“奴婢见过老爷!瞧奴婢这张嘴,冲撞了!” 桑玥注意到了六姨娘在听见“金发碧眼”四个字的时候,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强的慌乱。她结合前世的记忆,心里豁然开朗。大夫人能坐稳主母的位置这么多年,的确有些手段! 她倒要看六姨娘会不会背这个黑锅,如果背了,证明六姨娘的良心还未完全泯灭。 半响后,六姨娘咬咬牙,跪了下去:“老爷,是……是婢子串通了骆庆!” 桑楚沐狐疑地看了大夫人一眼,实难相信此事与她无关。但好在玥儿和五姨娘都没事,等晚宴过后,再慢慢找韩珍算账! “你要好好地反省自己!平时你是怎么教导柔儿的,她居然讲出那样不合礼数的话!太令我失望了!就罚她抄一千遍《女戒》、《女训》,每日跪在佛堂思过一个时辰!至于六姨娘和骆庆,关在暴室,等明日再细细审问。” “父亲!”桑柔急得一颗玲珑心尽碎,想要反驳,却被大夫人抓住了手腕。大夫人死死地捏住她,几乎将捏碎了一般,笑道:“还不快应下!” 桑柔回过头愤怒地望进大夫人的眼,每次倒霉的都是她! 桑楚沐亲自将五姨娘送回了院子,他的心里很是愧疚。他的脑海中不停回想着桑玥在门口对他说的话:“虽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但上次父亲为了救九姨娘放弃了我娘一回,今天,听信他人谗言误会她,这是第二回,父亲,我不希望再有第三回了。” 桑楚沐走后,留下一众人等面面相觑。大夫人像被抽空了灵魂似的,两眼暗淡无光,她冷冷地看着六姨娘被粗使婆子拖走,心里将她骂了千百遍:真是个笨蛋!她与骆庆从小青梅竹马居然没能看出骆庆是个废物,而桑玥只言片语就套出了其中的玄机。 桑玥缓步走到大夫人身后,轻声唤道:“母亲。” 大夫人回头,像见了鬼似的接连后退好几步,上次被扎一事给她留下了很强的阴影。现在只要桑玥一靠近她,她就手臂发麻。 “母亲,我们快去用膳吧,用完膳后,还要陪祖母看戏呢。” 大夫人淡淡地扫了桑玥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桑玥,你不要得意地太早!这件事的确是我大意了,但你不会一直好运的!” 桑玥恭顺一笑:“母亲教训的是,我记住了。现在我要去找九姨娘了,告辞。” 有那么一瞬间,大夫人几乎以为桑玥发现了什么,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但转念一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五姨娘的身上,连子归也留在了长乐轩,桑玥不可能会察觉到她的动作。 一见她这副表情,桑玥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果然,大夫人对九姨娘也做了手脚!不过,大夫人以为就她能留着王妈妈当后招,别人都没辙了?她也不问问莲珠到底去了哪里! “母亲,”桑玥笑得春风和煦,亮晶晶的眸子眯成两道月牙儿,“这次的戏班子是祖母亲自挑选的,在京城享有盛名,去年有个唱《贵妃醉酒》的台柱忽然消失了,不过最近好像又回来了。你知道那个戏班子的名字吗?” 一听《贵妃醉酒》,大夫人的心就颤了几下。 桑玥笑得狡黠,一字一顿道:“芳、年、华!” 大夫人两腿一软,栽了下去…… ☆、第六十六章 鬼魂 “母亲,你听到芳年华貌似很激动啊,也对,从前您最是喜欢去芳年华听戏,那里的台柱又对二哥有救命之恩,难怪您难掩激动之情了。啊,我想起来了,那个台柱叫宸枫,去年在定国公府住着住着突然不辞而别,私底下我还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呢。” 大夫人有些脱力地靠在白兰的身上,头痛像潮汐般一波一波地拍打着她孱弱的身躯,胸口似压了一块巨石,她快要呼不过气来:“香瓶呢?” 白兰自腰间解下锦囊,倒出小青花瓷瓶,扒开瓶塞在大夫人鼻尖晃了晃,大夫人这才顺过了气。 桑玥对她病态无动于衷,露出一副无比憧憬的表情,双手合十,指尖抵住下巴:“嗯,我从没见过宸枫唱戏,待会儿我一定要坐在最前排看!” 大夫人的脸色苍白得像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还蒙了一层淡淡的寒霜。宸枫不是死了吗?王妈妈怎么办事的?难道王妈妈一时心软放过了宸枫?不,不可能!王妈妈追随她这么多年,从未让她失望过。那么,桑玥故意在她面前提起宸枫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桑玥知道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宸枫,说不定是别人。” 桑玥头一偏,笑得嫣然,像一朵最明艳的花束:“啊,或许吧,反正听说是芳年华的台柱。” 大夫人满心忐忑,去了清薇阁用晚膳。 原本允诺了让姨娘们出席的桑楚沐,在经历了下午那一档子事后,改变了主意。眼下六姨娘被关起来,五姨娘受了惊吓躺在床上歇息,九姨娘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所以最后出现在清薇阁的就只有一直贴身伺候滕氏的大姨娘。 月上枝头、暖风渐凉。 一座戏台凭水而建,宽大的红色布幕深深地嵌入夜色中,五十个八角玲珑灯一字排开,像一个个火红的日头,令人看了就心生炎暖。 滕氏穿着暗红色云锦上赏,对襟边儿上打着八字形花扣,内衬一件素色罗裙,镶了几只蝙蝠翔天,寓意福寿无疆。她的脸上扑了淡淡的妆粉,唇点了些朱丹,这样显得精神奕奕、雍容华贵。 她的位子正对着戏台,台上演的是《牡丹亭》,讲述的是少女杜丽娘在梦中与书生柳梦梅相爱,梦醒后忧郁而亡。三年后,杜丽娘鬼魂与柳梦梅相见,因情而复生,并与柳梦梅结为夫妇。最后柳梦梅考中状元,圆满结束。 滕氏年轻时就爱看这出戏,百看不厌。 滕氏的身旁坐着罗氏和镇国侯府的夫人魏氏。 罗氏素来是一袭青衫,身挂佛珠。今日却一反常态,换了件藕色长裙、缎面织花斜襟春赏,颜色颇为鲜亮。她的腰间系着翡翠环佩、环佩上坠下三寸长的络子,头上插了两支青鸾金钗,在烛火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滕氏看了罗氏的装扮就知罗氏是给足了她面子,要知道,往年罗氏去宫里赴宴也不曾穿花戴钗。滕氏明白,罗氏是在向她示好,但她对韩珍的成见并非罗氏的一番讨好就能抵消的。 魏氏是林妙之的母亲,比滕氏和罗氏低了一个辈分,她之所以要挤到滕氏的身旁坐着,当然是别有用意了。她原本打算等滕氏看得有些倦怠的时候再与她交谈,谁料天色越来越晚,滕氏却看得越来越起劲儿。总不能白跑一趟吧!她只得硬着头皮打断了滕氏的兴致:“腾老夫人,眼看这不到半年就要秋试了,令孙准备得如何?” 滕氏看了她一眼,和颜悦色道:“玄羲在江南,有陈家督导,应该还不错。玄夜那孩子是请的先生在家,我见他日日埋头苦读,劝他悠着点儿,他非不听,想来,秋试时未必会输给玄羲呢。” 滕氏在谈论桑玄夜的时候两眼明显亮堂了几分,看来,她是真心疼这个庶长孙。魏氏单手摸了摸耳后的发髻,笑道:“上回成旭无礼,冒犯了玄羲,我这心里一直愧疚得很。” 台上正表演到杜丽娘因情而复生,滕氏看得目不转睛,对于魏氏的话并未太过在意,随口道:“孩子们之间玩玩闹闹,我们做长辈的莫放在心上就是。” 魏氏心里诽谤:你的孙子把我儿子打得一个月下不来床,你当然不放在心上了。不过一想到女儿的婚事,魏氏又不得不强压下这口气,挤出一个笑靥:“玄夜满十八了吧,不知腾老夫人给玄夜议亲了没?” “没呢,玄夜说科考后再考虑这些。” 魏氏的神色稍微松了松,妙之说的没错,桑玄夜果真是这么打算的,既然如此,她就不用着急了。说起来真是气愤,一个嫡女配一个庶子就够丢人的了,偏偏还要女方主动上门周旋。她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 左边往后一些,不远处的地方,萧氏和孙氏比邻而坐,她们面前是一个圆形木桌,上面摆着琳琅满目的瓜果糕点和几壶口味不一的花茶。 萧氏和孙氏同时将手搭在一个双柄银壶上,一人拉着一个手柄,谁也不松手。若在以前,萧氏定会让了孙氏,毕竟孙氏是嫡子的正妻,又是长媳。可自从滑胎一事后,萧氏对孙氏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笑了笑:“大嫂,是我先拿到这壶茶的。” 孙氏恣意道:“那又如何?你既然唤我一声‘大嫂’,就该明白嫡庶尊卑、长幼有序,还不放手?” 韩正齐比韩正楠多的不就是个嫡子身份?论才情,韩天齐不如韩正楠;论功名,二人同居从三品;论子女,长房就更不及她这一房了。天宇说的没错,庶出的怎么了?庶出的就比嫡出的差?如今定国公府备受热议和瞩目的可都是庶女桑玥,而非嫡女桑柔。一念至此,萧氏紧了紧握着茶壶的手指,冷笑道:“既然你以大嫂自居,就该贤惠大方,一壶茶而已,难道大嫂还要从我手里抢过去?” 韩玲萱就坐在二人的后排,但她浑然没有注意到前方的“战况”,她的手里紧握着一张字条,手心的汗几乎将它浸湿。她方才寻了个如厕的借口离开,母亲不放心,硬是让丫鬟与她随行。这定国公府她来了无数遍了,还能走丢了不成?从前也没见母亲这般小心翼翼,真是匪夷所思。但母命难为,她只能冥思苦想再劈它法。 这时,孙氏不悦的声音再度响起,音调高了不少,是以令后排的韩玲萱也听见了。 “二弟妹,我以长嫂的身份命令你放手!这里是定国公府,周围高朋满座、贵客云集,你别丢了丞相府的脸!” 周围的女宾们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韩玲萱脑海中灵光一闪,起身绕到孙氏和萧氏的桌子旁,讪讪一笑:“祖母最爱喝花茶,母亲、二婶,你们两个别争了,我拿去孝敬祖母。” 孙氏和萧氏一听韩玲萱将罗氏搬了出来,自然都不敢再有异议,双双放手任由韩玲萱将那壶茶端了去。因为只有几步之遥,孙氏便也没派人跟着。韩玲萱将茶给罗氏送去后,又与罗氏笑谈了几句。她时不时回头,直到确定孙氏已完全被台上的表演所吸引,她才提起裙摆,一步一步地向旁侧退去。 恰好此时,有两名身形高大的丫鬟端了新鲜的栗子糕过来,韩玲萱趁机隐在她们身侧,随着她们一道从孙氏的位子旁走了过去。 韩玲萱奔入了夜色之中,后面唱戏的声音渐渐远离。她绕过棠梨院,抄了一条近路,朝着后门飞速跑去。出了后门向右拐,步行一里后左拐进入一个静谧的巷子,那里停放了一辆奢华的白色马车,车身上绣着旭日东升的图腾。 没错,就是它! 韩玲萱满心欢喜又含羞带怯地走近马车。车夫不在,但旁边早已备好矮阶,她的心跳开始加速,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提着裙摆,拾阶而上。 “裴公子。” 韩玲萱掀了帘子,忽然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腰,将她抱了个满怀。 “啊——”韩玲萱下意识地惊出了一声。 里面并未掌灯,韩玲萱瞧不真切他的面容,在被抱住的那一刻她的心剧烈地惊慌了一瞬,但一闻到他身上淡雅的兰香,她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除了兰香之外,他的身上还有一股浓郁的酒香,想必是方才在宴会上喝多了。 她可是瞧见了,桑玄夜和慕容耀都拉着裴公子喝了一杯又一杯。 “裴公子。”韩玲萱又唤了一声,虽然她仰慕裴浩然已久,但……真的被他这样紧紧搂着,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韩玲萱试图推开他,他却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不给她反驳的余地,霸道地吻上了她的唇。浓黑如墨的夜色淹没了他绝美的容颜,却抹不去他莹润柔软的唇瓣带给韩玲萱的销魂之感。 韩玲萱从最初的惊愕和拒绝慢慢演变为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她的肌肤如美玉般光滑细腻,他冰凉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的雪颈、粉肩……在她身体各处煽风点火。 “唔……裴公子……我……我们……” “嘘——”他将食指贴上她的唇瓣,另一手滑入她的云裳之中。 月光皎洁,树影婆娑,一阵暖风拂过,吹得枝叶沙沙作响,落在地上的树影开始摇曳生姿、缱绻交缠。 车厢内,衣衫散落一地,茉莉香、兰香、酒香、处子之香以及微弱的腥咸之气在空气中渐渐融合,调出了一种淫靡的意味。轻喘、低喃似潮汐一般起起落落、忽高忽低、时而绵长时而高亢。破瓜之痛后,是初尝禁果的美好,韩玲萱的藕臂不由自主地勾上了他的脖子,羞涩地迎合着他的驰骋。 云雨过后,他倏然起身,穿好衣衫。韩玲萱从身后抱住他,娇嗔道:“浩然,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一定……要尽快去丞相府提亲。” 他掰开她的手,掀了帘子,跳下马车,冷道:“给春妈妈送过去!” 韩玲萱如遭雷击,这声音……不是裴浩然的!他是谁?春妈妈又是谁? 韩玲萱正欲追下马车问个究竟,却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她慌乱地穿好衣衫,马车却像利箭一般飚了出去。这一下,她是真的怕了!想她堂堂丞相府千金,居然与一个素不相实的男子发生了关系!天啊,祖父和父亲知道了,一定会打死她的! “喂!你们停下!你们是谁?你们要带我去哪儿?你们停下!我是丞相府的小姐!你们得罪我会被杀头的!你们快停下……” 今晚的夜色,真好! 桑玥和大夫人坐在第一排的最右边,台上的《牡丹亭》已经唱完,一道淡紫色的透明薄纱从天而降,遮住了大半个戏台,使得观众们的视线里多了一分朦胧的美感。 接下来唱的就该是《百花亭》了。 一道宝蓝色身影自侧面娉婷而来,头梳凤髻,戴八尾凤钗,身姿婀娜、舞姿妖娆。“她”的唱腔圆润似珍珠,悠扬如天籁,像从天边飘来,一下子就撞开了众人的心扉。“她”折腰、旋身、甩袖……繁复的舞蹈举重若轻、舒展自然。衔杯、卧鱼、醉步、扇舞……优美的动作将这位失宠贵妃从内心苦闷、强自作态到不能自制、沉醉失态演绎得淋漓尽致。 自始至终,那道淡紫色的纱曼都一直横在台前,众人如雾里看花,只见其风姿卓越、闻其声若天籁,纷纷感觉如临仙境。 桑玥用余光打量着大夫人,从那人一出场,大夫人的手就开始发抖。她一瞬不眨地盯着台上的“贵妃”,似要将那纱曼灼出几个洞,好一睹“贵妃”的芳容。 桑玥挑眉一笑:“母亲,听说这曲《百花亭》是宸枫的成名曲目,一名男子能将贵妃演得这么好,天底下还真找不出一手之数。” 大夫人的睫毛颤了颤,喉头滑动了一下,故作镇定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戏班子里男唱女、女唱男多的去了。” 桑玥并不掩饰眸子里的轻蔑,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就是不知台上那贵妃是不是宸枫演的呢?” “咝——”大夫人倒吸一口凉气,竟是右手的指甲划破了左手的手心,一股嫣红的血冒出。 桑玥见状,忙拿出帕子给大夫人擦拭,她却条件反射地一躲,用力过猛致使整个人从椅子旁翻了下去。 桑玥急得赶紧蹲下身要去扶她:“母亲,你怎么了?” “你走开!别碰我!”大夫人竟然忘记了场合,当即就是一声厉喝。 大夫人的失态惹来周围一阵低低的嘲笑声,众人可是瞧得十分真切,桑玥拿出帕子准备递给大夫人,大夫人却自个儿往旁边一歪、倒了下去。看来,她不太喜欢这个庶女儿啊,偏这庶女儿孝顺,还去搀她,最后惹了一顿骂。啧啧啧,韩珍貌似不如传闻中那般贤良淑德,至少对待庶女儿她是没好脸色的。 《百花亭》唱完之后,又陆陆续续表演了一些女宾们喜爱的《花木兰》、《天仙配》、《西厢记》等等。但是大夫人全然没有观赏的心情,她满脑子都是那道蓝色的身影。不论是身形、舞姿还是歌声都太像了,太像宸枫了! 第一次,大夫人开始有了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如果他真的是宸枫,会怎么看待她?他是来找她报仇的吗? 大夫人侧目看向嘴角含笑的桑玥,她似乎很喜欢看戏,一脸的兴趣盎然,这个戏班子是滕氏请来的,桑玥又从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桑玥是喜欢看戏啊,不过她看的可不是芳年华的戏! 好不容易等到宴会结束,戏班子正在拆台收拾行装。大夫人因为要去正门口送客,于是吩咐白兰去告诉班主,让方才唱《百花亭》的主角留下来,她要亲自打赏。待送完所有的宾客后,大夫人脚底生风,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河边的戏台。看见他们还在紧锣密鼓地收拾东西,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 吴班主见到大夫人,上前抱拳行了一礼,讨好地笑道:“韩夫人。” “不必多利,”大夫人摆摆手,因为奔跑的缘故,她的额头和鬓角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导致妆容花了一分,脸上肤色不均,看上去颇有些滑稽。不过她此时可没心情整理仪容,她急切道:“吴班主,宸枫呢?” “宸枫?”吴班主惊讶都吸了口凉气,愁容满面道:“宸枫去年就不在芳年华了,走前连声招呼都没打,许多达官贵人指名要听他唱曲儿,我四下派人寻找,奈何苦寻无果,唉!” 不是宸枫?大夫人秀眉一蹙:“那方才演贵妃的是谁?” “哦,他啊,”吴班主眼底光彩重聚,笑道:“他是宸枫的师兄,与宸枫一样都是老班主的嫡系弟子,叫麟思。宸枫走后,芳年华没了台柱,少了许多生意,我特地去庆阳找老班主想办法,这才求来了麟思。” 大夫人的视线落在吴班主的脸上,似在判断他话中的真假,良久,她淡道:“改日我去你们芳年华的戏园子听戏,顺便……见见麟思。”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千两银票,吴班主两眼放光,伸手去接,她却将手一抬,“我要见他的庐山真面目,不是隔着一层纱在那儿故弄玄虚。” 吴班主的肩膀耸了耸,脸上露出了一分傲慢,浅笑道:“韩夫人,要见麟思,这一千两可是不够的,除非……”他摸了摸手指上的金戒指。 南越人喜欢听戏,尤其是贵妇,这就让一些资质好的戏子身价陡增。贵妇们想做什么,吴班主心知肚明。往往借着听曲儿的名义,养上个把戏子,这也是常有的事儿。就比如芳年华的剧团里,一半是戏园子,另一半就是厢房。显然,吴班主曲解了大夫人的意思,以为她看上了麟思,这才漫天要价。 大夫人四下看了看,身旁不时有戏子走过,她双目如炬,压低音量道:“一千两黄金?见麟思需要付一千两黄金?你怎么不去抢?” 吴班主疑惑了,当初为了不让宸枫被别的贵妇染指,这个韩夫人可是一次性给了五千两黄金,如今这麟思较宸枫更为出色,怎生她又嫌贵了?吴班主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心里有了主意,笑道:“一千两白银就一千两白银,您是我们芳年华的老客户了,怎么地我也得给您行点方便。这样吧,等麟思见完前面的客人,我再安排您与他见面。” 大夫人并不确定麟思就是宸枫,她只是心里有着一分疑惑。为了证明一分疑惑而力掷千金,她是非常肉痛的。但万一呢?万一宸枫没死,麟思就是宸枫的话……她接受不了宸枫去见客!她决不允许宸枫成为取乐女人的工具!做戏子已经丢尽了她的尊严,难不成他还要做妓子? 大夫人咬牙道:“谁要见麟思?” 吴班主为难一笑:“韩夫人,您知道我们这一行的规矩,不能透露客人的信息。” “她出多少,我双倍!” “这……” “三倍!” “不是……韩夫人……” “五倍!十倍总可以了吧!” 吴班主压压双手,示意大夫人别激动,他环顾一周,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这回,不是钱的问题,是那个人……你、我都惹不起。”语毕,他指了指头顶。 一阵夜风吹过,大夫人打了个寒颤,头顶上的不正是……天?天家的人!皇室? 宾客散去后,桑玄夜并未直接回院子,而是先去往了棠梨院。 桑玥今天奔来跑去,确实有些累了。尤其是一双娇弱的脚,酸得不行。一进屋,她就脱了鞋袜,让莲珠打了盆热水泡脚。脚后跟因为长时行走而磨了好几个泡,莲珠拿了细针过来,蹲下身:“小姐,你忍着点儿,奴婢给你把泡挑破,擦点儿药,明天就不会疼了。” 桑玥点点头:“好。” 恰好此时,丁香打了帘子进来,禀报道:“二小姐,大少爷来了,在门口等着呢,您看是让大少爷去正厅坐,还是在外屋候着。” 桑玄夜在门口就听到了莲珠的话,所以丁香进去后,不等桑玥回答,他已穿过外屋,掀了帘子进来,而此时的桑玥正赤着脚坐在椅子上。 “大哥?”桑玥有些惊诧地抬眸,毕竟这是她的卧房,桑玄夜贸然进来有些不合礼数了。 桑玄夜微微一笑,藏青色的锦服在烛火的照射下流转着几许淡雅的华光,衬得他俊朗的五官越发刚毅大气。他没有半分拘束,对莲珠和丁香吩咐道:“我来吧,万一力度掌握不佳,刺伤了我妹妹可就不好了。” 莲珠和丁香一想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反正二小姐还未及笄,勉强算个孩子,大少爷又是亲哥哥,应该不算违背礼数。尽管这样想着,二人心里却同时达成共识:这件事可不能外传。 桑玥嘴角微扬,露出一个乖巧的笑:“那就麻烦大哥了。” 莲珠和丁香从耳房提了木桶出去,准备打热水给桑玥准备沐浴。桑玄夜搬了凳子坐在一旁,一手托起她的玉足,一手拿着细针,将水泡一个一个挑破,边挑边吹,动作极为轻柔。 桑玥不禁想起了林妙之,大哥待人极为体贴,将来一定会是个好丈夫。或许他们共结连理后能生活得很幸福。桑玥试探着问了句:“大哥今天与妙之好像聊得挺开心。” 那是下午,当桑玥在玩投壶时,林妙之却走到男宾席玩起了射箭。远远地,桑玥瞥见二人谈笑风生、气氛融洽。 桑玄夜认真地进行着手里的动作,答出的话却有些漫不经心:“林小姐性子很豪爽,你与她很熟?” 桑玥“嗯”了一声,感慨道:“得个知己不容易呢。” 桑玄夜闻言抬起了头,饶有兴趣地看着桑玥,笑道:“你们是知己?那玥儿你就应该多请林小姐来府里坐坐。” 桑玥眉梢轻挑,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既然大哥相邀,我一定多请妙之过来。” 这时,桑玄夜已经挑完了左脚的泡,用清水给她洗了洗,又拿来帕子蘸干,将她的脚搁在自己腿上,又托起另一只,“暂时别蘸水。” “好。”桑玥舒心一笑,随即想到了正事,脸色严肃了几分。她和桑玄夜之间从不掩饰对大夫人的厌恶,在他面前,她倒是能畅所欲言。她将下午大夫人合谋六姨娘陷害五姨娘的事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 桑玄夜听后勃然大怒:“她的心太狠了!居然相处这么个卑劣的法子对付你和五姨娘!幸亏你机敏,也幸亏那骆庆不是正常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玥儿,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 “还不是因为当时宾客众多,怕祖母一人忙不过来,”桑玥对他报以一个安心的笑,很快,又神情一肃,正色道:“现在,骆庆和六姨娘被关在暴室,我估摸着父亲明日就会去审问他们。大夫人手里握有他们的把柄,他们断然不会将大夫人供出去,必须做点手脚才行。所以,为今之计只有……” 她清冷的眸光扫过桑玄夜的手,桑玄夜眨了眨眸子,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桑玥点点头,凝眸道:“就是这个意思,不知大哥能否避开暗卫的把守、顺利潜入暴室?” 桑玄夜在脑海里初步做了估算,目光凛凛道:“虽然有难度,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他将细针放回干净的帕子上,又打开金疮药,为桑玥涂了起来。一闻这气味有些不对劲,于是问道:“玥儿,这好像不是我给你的药。”比他给的好上许多。 它当然不是,你给的金疮药早在除夕夜被慕容拓当成垃圾给扔掉了。 桑玥笑了笑,亮晶晶的眸子眯成两道月牙儿:“上次从普陀寺回来,半路遭到劫匪,被慕容公子和慕容世子所救,他们就顺便送了我一盒药膏。” 一想起上次的遇袭,桑玄夜浑身迸发出一股冷冷的寒意:“玥儿,父亲查出是何人所为了么?” 桑玥咧嘴一笑,唇红齿白:“几个江湖杀手而已,打算抓了我找定国公府要点银子,我叫父亲别追查了。大哥你且放宽心,父亲说以后出门让我带上府里的暗卫。” 桑玄夜仍是不放心,叹了口气:“以后你去哪儿,我陪你。” 桑玥笑笑,不再说话。 夜深,风微凉,月光独好,长乐轩气氛诡异。 宸枫一袭红衣,美得勾人心魄,桃花眼内噙满孤泪,堪比十二月凄美的江南湖景。“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抛弃我?” 大夫人的心疼了一下,她捂住胸口,鼻子一酸:“我也不想的,枫儿我也不想的。但是……” 宸枫打断大夫人的话,用绝望而愤怒的眼神打量着她:“但是你放不下荣华富贵、舍不得正妻身份,受不了世俗指责、经不住冷嘲讥讽。” “……”大夫人被说得哑口无言。 宸枫一步一步逼近,指着她的鼻子,似悲痛还怒极:“玄羲是你的儿子,我也是你的儿子,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在你的肚子里长成这个样子是我的错吗?难道不是你亏心事做多了所以让我遭了报应?你害死那么多孩子,所以他们也要来害你的孩子!可是你有三个孩子,为什么替你承受报应的是我?为什么?” 大夫人心如刀割,捂住耳朵,喃喃道:“别说了,别说了……” 宸枫一把拉开她捂住双耳的手,冷如寒冰道:“虎毒还不食子,你怎么下得去手?刺我一刀还不够,又叫人将我活埋!你知不知道,地底下有多冷?” 问话间,宸枫握住了大夫人的手,像个催命的恶魔,面目忽然变得狰狞,一声比惊雷更响亮的怒喝在房内字字爆开:“你——跟——我——下——来——瞧——瞧——” “啊——”大夫人脚下一空,跌入了万丈深渊…… 大夫人的身子猛然一颤,四肢抖了抖,睁开了双眼。她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喘着气,顺着身下一摸,感觉到是熟悉的床铺,才回过神刚刚是在做梦。 “白兰,白兰。”大夫人唤了几句,又想起今夜是画心当值,“画心,掌灯。” 无人应答,大夫人出汗过多,不禁有些口渴,遂自己起身倒了杯凉茶。忽然,一道黑影从轩窗外闪过,她警惕地问道:“谁?” 她推开轩窗,探出头顺着黑影飘过的方向一看,在转角处瞥见一片红色的衣摆,但只晃了一下便消失在了她的视线。她的心陡然一颤,红色?她又想起了那个梦,难道会是宸枫的鬼魂? ------题外话------ 《牡丹亭》是明朝剧作家汤显祖的代表作之一,共五十五出,与其《紫钗记》《南柯记》《邯郸记》并称为“临川四梦”。 《百花亭》又名《贵妃醉酒》。 ☆、第六十七章 给渣男送个礼 大夫人随意穿了件斗篷,追了出去。路过外间时不小心碰倒了一个绣凳,巨大的声响并未惊扰画心的睡眠,她的鼻子里发出微弱的鼾声。大夫人冷冷地扫了画心一眼,不再理会。 “宸枫,宸枫。”大夫人小声唤着宸枫的名字,无人应答。她的心渐渐提到了嗓子眼,周围静谧得有些阴森,平日里还能听到几声鸟叫虫鸣,今夜却什么都没有。连风声都没有。紧张逐渐转换成恐惧,她找遍了前院和后院,一无所获。恐惧里又夹杂了一丝疑惑:难道真的是她看错了? 大夫人转身回屋,一开门就撞见一道红色的身影,吓得魂飞魄散:“啊——” 画心也被吓到了,后退好几步:“夫人,是我,画心!” 大夫人这才回过神,但心里的惊悚久久不能平静,她喘息道:“你没事穿红衣干什么?” 画心无辜道:“这是您上个月赏给奴婢的披风,奴婢正打算如侧,觉得凉就披上了。大夫人,您怎么出去了?” “我也是去如厕,好了,我歇下了,你去吧。” 画心不解地挠头,夫人的侧房里有恭桶,她为何要出去如厕? 这一夜,大夫人辗转难眠,之前瞥见的一片红衣在脑海中生根发芽,挥之不去。一闭眼就是宸枫那张美到极致却悲愤交加的脸。直到东方泛起一小片鱼肚白,她才熬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桑玥起了个大早,莲珠和丁香给她换上一件红色襦裙,腰束淡紫色丝带,从腹部一直垂至裙摆,外面套了件纯白色对襟长衫,乍一看去,清新中透着妩媚,妩媚里流转着高雅。她不施粉黛,肤色细腻如玉,一双黛眉细入双鬓,浓密而卷翘的睫毛遮不住美眸中的波光潋滟。 莲珠感慨道:“又漂亮了几分呢,再这样下去,小姐你就要将恬郡主给比下去了。” 桑玥笑了笑:“我可不敢跟她比,被她恨上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丁香拉了拉桑玥的红色束胸,道:“好像该换尺寸了。” 桑玥哭笑不得,按照钟妈妈每日木瓜、猪蹄、海鲜……这样的补法,不出一年,她就该“波涛汹涌”了。她低头挑开衣襟往里瞧了瞧,心中暗惊,好像……长得太快了。“不用换尺寸,束一下很好。” 钟妈妈刚端了早膳过来就听到桑玥说要束胸的话,不由地眉头一皱,苦口婆心道:“二小姐可不能犯糊涂,这都还没长开呢,怎生就要束着?你没看大小姐身量纤纤,那儿却丰腴得很。二小姐容貌、才情都不输给她,这身板儿就更不能输给她了。” 桑玥摸了摸额头,不欲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她看了眼丁香,随口道:“丁山聪明勤奋,在军营里颇受器重,上一次军演,他们小队得了第一。” 丁香正在给桑玥理裙摆的手就是一僵,喜色在眉梢层层漾开,鼻子一酸,道:“多谢二小姐,奴婢的弟弟能够改邪归正,奴婢此生无憾了。” 桑玥将胸前的秀发挑到肩后,“什么此生无憾?像要走了似的。我还没给你议亲,你就想出府另谋高就了?” 丁香惶恐地跪在地上:“奴婢不敢,二小姐对奴婢的恩德形同再造,奴婢不嫁人,一辈子伺候小姐。” “行了,开个玩笑,看把你吓的,还不快起来?”桑玥行至梳妆台前坐好,莲珠拿起梳子为她盘发,她从镜子里看着丁香,“丁山是个可造之材,出人头地指日可待。” 这都要多亏慕容拓了,丁山的资质不错,可惜习武有些晚,为了让他跟上军队的进度,慕容拓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丁香随手擦去喜极而泣的泪,心里越发觉得跟着二小姐是正确的。 福寿院内,滕氏坐在主位上,桑楚沐坐在左下首处,他的身侧依次是大夫人、桑玄夜、桑柔和桑玥。桑丽和桑秋年龄太小,便没让她们过来。 大夫人的脸上扑了分量不轻的妆粉和胭脂,却遮盖不了眼下的鸦青。天亮才睡着,可还没睡上一会儿,就到了给滕氏请安的时辰。若在平时,她就告假了,今天么,她人逢喜事精神爽,倒不甚在意体内的疲倦。 桑玥将大夫人的得瑟尽收眼底,眸子里闪过一丝嘲讽,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其实昨夜无眠的何止大夫人一个? 桑楚昨夜沐宿在了五姨娘的院子,五姨娘从来都是温顺体贴,这回也生气了,一整晚不哭不闹、不声不响,像个丢了魂魄的木美人,无论桑楚沐怎么哄她都无动于衷。要知道,这可是桑楚沐头一次对女人低声下气,便是九姨娘刚滑胎那会儿,他也只是劝劝。哄?绝无可能。他倒是想发火,但一想到桑玥的话,又生生将火气给吞了下去。 桑玥其实一来就注意到了桑楚沐眉宇间流转的疲惫,心里偷偷乐了一下:看来五姨娘昨晚给父亲脸色看了。这样才对,父亲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小绵羊。 滕氏明显感觉到今天早上的气氛不对劲,她的眸光扫了一圈,淡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祖母,是这样的……”桑玄夜将昨天下午发生的事对滕氏说了一遍。滕氏听后火冒三丈:“真是胆大包天!你们……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在我的寿宴上也敢兴风作浪!嫌我这孤老婆子命太长了?我到底碍着你们谁了?” 滕氏虽口口声声“你们”“你们”,但她的余光一直射向大夫人。大夫人装作不察,这回她是捏准了骆庆和大姨娘的死穴,此事无论如何都牵扯不到她的身上。 桑玄夜见状,唯恐滕氏又气病了,忙上前行至她身旁,轻抚着她的背,安慰道:“祖母,您息怒,要是气出个三长两短,叫孙儿怎么安心?” 滕氏拉着桑玄夜在身旁坐下,看向大夫人:“韩珍,当初把六姨娘从佛堂接回来的人是你,找骆庆托镖的人也是你,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让自己与这件事撇清关系?” 滕氏如今是越发不掩饰她的厌恶了,大夫人压住怒火,挤出一个恭敬的笑:“婆母,天地良心,我将六姨娘从佛堂接出来是因为六姨娘的疯病痊愈了,至于托镖一事,那骆庆所在的镖局是京城第一大镖局,即便没有骆庆,我也会找他们。起初我并不知道这趟镖会由骆庆来跑,一切不过是巧合罢了。也或许是总镖头想卖个面子给定国公府,所以才让骆庆来跑这趟镖。您若是不信,尽管将总镖头叫来问个明白。” 滕氏冷哼一声,转过脸不理她。 桑楚沐对外面的陈侍卫打了个手势:“把骆庆和六姨娘带上来,我要亲自审问。” 不一会儿,陈侍卫来了,他浓眉紧蹙,抱拳行了一礼:“启禀老爷,骆庆……死了。七窍流血,像是中毒身亡。” “死了?”桑楚沐面色一沉,“你们怎么看着他的,居然让他中了毒?” 陈侍卫低头道:“属下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毒药。进去之前,属下仔细搜了身,连口里、牙缝里都检查得清清楚楚,就怕他会畏罪自杀。今早属下去巡房,瞧见暴室的通道上有好几只死老鼠,属下打开两边的门一看,就发现骆庆已经死了。” 众人惊诧万分,就连大夫人的眸中都颤动着不可思议的波光,她想不通骆庆因何死去,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 桑玥的脸上带了一丝恰如其分的忧虑:“六姨娘呢,她有没有事?” “回二小姐的话,六姨娘服的毒较少,还有一口气在。” 桑玥望向滕氏,道:“祖母,您看应该怎么处置六姨娘?” 滕氏摆摆手:“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她不能死,刘妈妈,你去请李大夫给六姨娘瞧瞧。” “是。”刘妈妈应下后退了出去。 桑玄夜端了一杯茶递给滕氏,似在喃喃自语:“这毒究竟是怎么送进暴室的呢?父亲说派了暗卫把守,还能有谁在暗卫的眼皮底下给骆庆和六姨娘送毒药?” 这话否认了骆庆和六姨娘畏罪自杀的说法。大夫人不明所以,心里竟然滋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桑楚沐与桑玄夜所想一般无二,他沉声道:“昨天何人进入过暴室?” 陈侍卫据实相告:“膳房的一个丫鬟,名叫竹青。夜里,她给骆庆和六姨娘送了饭菜。” “那丫鬟如今身在何处?” “属下已经派人去寻了,估计很快就有结果。” 这时,一名侍卫神色慌张地进来了:“启禀老夫人,老爷,属下们在后湖发现了一具尸体,经辨认,是膳房的丫鬟竹青。” 大夫人的身子一颤,发髻上的流苏晃了起来,拍打在她瞬间苍白的脸上,一直凉到心底。死了?竹青也死了? 桑楚沐眼神复杂地看向大夫人:“你有何话说?” 大夫人握着帕子的手一紧,事态的发展远远超于了她的想象。竹青是她派去的没错,但她绝对没有让竹青给骆庆和六姨娘投毒,她不过是让竹青给他们警告了几句。她按耐住心底的疑惑,委屈道:“老爷,您怀疑骆庆和竹青的死与我有关?” 桑楚沐不语,算作默认。大夫人痛心疾首道:“老爷,昨天大姨娘已经承认是她伙同骆庆陷害五姨娘的,您也听见了。我没理由杀六姨娘,更没理由杀骆庆和竹青。” 桑楚沐浓眉紧蹙,昨日六姨娘的确是当着他的面承认了此事。 桑玥起身一福,道:“不错,六姨娘一口咬定她才是与骆庆合谋的凶手,所以母亲没有理由毒害她,而事实上,她也的确活下来了。可惜啊,我们并未听到骆庆的证词,不知道这其间是否另有隐情,他死得……真不是时候!” 言下之意是愿意为你背黑锅的活下来了,死了的那个或许就是正要讲出真相却惨遭灭口的! 桑楚沐从桑玥的话里听出了玄机,犀利的目光落在大夫人的脸上:“是不是你派竹青去毒害骆庆,事后为了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便将竹青推下水?” 大夫人不着痕迹地瞪了桑玥一眼,咬咬牙,强装镇定道:“老爷,你不觉得这一切巧合得太离奇了吗?难道凡事落水就是别人推的?兴许是她自己失足跌落,不关任何人的事!” 桑柔不想掺和进去,但她现在也明白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母亲若是倒了,她的靠山便也没了。她挤出一个微笑:“父亲,去年二妹也曾失足落水,竹青或许与二妹一样,都是不小心掉进河里的。” 桑玥心里冷笑,亏她之前还高看了这个大姐一眼,以为她变强了,没想到还是这么笨! 果然,滕氏闻言就是一怒:“我倒是觉得玥儿上次落水蹊跷得很,那是大冬天,她又不玩水,好端端的怎么走到河里去了?指不定是有人想趁机要了她的命!” 桑柔赶紧噤声,没想到自己画蛇添足、弄巧成拙,美如璞玉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整个定国公府最不希望骆庆死的人就是大夫人,大夫人是有嫌疑的,六姨娘一个人的证词不够充分,所以必须有骆庆作证才能彻底洗脱“冤屈”。可惜,她没机会了。 桑楚沐握紧拳头,一颗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成为令它茁壮成长的养料。加上韩珍做了太多令他寒心的事,在他看来,韩珍的人品已经卑劣到无恶不作的地步。这一刻,桑楚沐忽然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韩珍……已经不适合做定国公府的主母! 大夫人见桑楚沐的脸色越来越暗沉,知道这个丈夫对她的夫妻情义早已消耗殆尽。现在她也不指望什么恩宠、什么怜悯!她福了福身子,正色道:“老爷,我没有唆使竹青去害人。您若不信,大可去查。至于六姨娘与骆庆勾结一事,就更加不会是我干的。六姨娘醒了,你再找她问个清楚吧!”语毕,她嘲讽地看了桑楚沐一眼,以为冷落了她就能与美娇娘长相厮守、你侬我侬?做梦! 她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桑楚沐拳头上的青筋暴起,现在还不到跟丞相府撕破脸皮的时候。他忍!他冰冷的眸光扫过大夫人的惨白的脸,眸子里难掩厌恶:“我看你气色不好,需要静养,就安心在长乐轩养着吧!”他看向滕氏,“母亲,儿子不孝,您本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却将府里这么重的担子撂在您身上。” 又逼她交出职权?大夫人冷哼一声,笑得令人毛骨悚然:“老爷,婆母大病初愈,行动和说话都大不如前,我这个做媳妇儿的怎么舍得让她老人家忙前忙后呢?岂不让人笑话我不尊重婆婆?老爷替我的身体着想,我感动不已,唯有更好地孝顺婆母,这府里的事我自然会打点得妥妥当当。” 滕氏一听那句“行动和说话都大不如前”,气得怒火中烧,半天讲不出一个字。 就在此时,冬梅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老夫人,不好了,奴婢按理您的吩咐去给各个姨娘送东西,却发现九姨娘不见了。细问后才知她一整晚都没回院子。” 桑柔惊讶之余,横生窃喜,她倏然起身,因用力过猛而扯到了胸部尚未痊愈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反而显得她忧心忡忡,她习惯性地捂住左脸,道:“九姨娘一整晚都去了哪里?” 大夫人一脸焦急地吩咐身后的王妈妈:“还不快派人去找?九姨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也担待不起!” 王妈妈面露难色:“大夫人,是在府里找还是到外面找?” 大夫人忿然作色:“你什么意思?难道九姨娘还跟昨晚的宾客跑了不成?” 桑楚沐怒气填胸,狠狠地瞪了大夫人一眼:“陈侍卫,派人四处去找,如果府里没有,就……拍暗卫出去寻!”说着,从怀里掏了个令牌丢给陈侍卫。 陈侍卫接过令牌:“遵命!” 望着陈侍卫行疾如飞的背影,大夫人用帕子掩住嘴角的笑意,眼里堆满了幸灾乐祸,找吧找吧,从那种地方被找回来,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福寿院愁云密布的时候,颖雪满面激动地走了进来,匆忙行了个礼,笑道:“老夫人!灵……灵……” “有话好好说,结结巴巴像个什么样子?”刘妈妈嗔了颖雪一眼。 颖雪的胸口剧烈地起伏,激动得快要哭出来:“灵慧大师来了!他说他能治好老夫人中风的后遗症!” 滕氏自从中风后,说话有些吃力,腿脚也不如以前那般利索,她一直十分注意形象,所以后遗症几乎成了滕氏的一块心病。那位灵慧大师她也曾听说过,乃南越第一神医。滕氏曾让人去请他来定国公府,但被他一口回绝。可方才颖雪说什么?这位大师主动来给她医病了? 滕氏此刻比颖雪还要激动,她握住桑玄夜的手,隐隐有些颤抖:“快!快快请大师进来!” 滕氏亲自在福寿院门口将灵慧迎了进来,并吩咐冬梅奉上顶级云雾茶:“大师,请坐。” 灵慧一袭黄色僧袍,胸前挂了串朱红色佛珠。他对滕氏见了个礼:“阿弥陀佛,贫僧法号灵慧,老夫人叫贫僧的法号就好。贫僧今日前来乃是受人所托,为老夫人医病。” 受人所托?众人不禁疑惑了,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请动灵慧大师? 桑玥垂眸掩住心里的笑意,端起茶茗了一口。 灵慧问向滕氏:“昨日有一位施主自山脚开始一步一叩首,跪着来到普陀寺,求贫僧下山医病。贫僧不依,她又在观音殿前跪了整整一夜。此心日月可鉴,贫僧亦被打动,于是决定破例一次。” 桑玥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道:“昨日是我祖母的生辰,请问大师,那位施主尊姓大名?她为我祖母送了这样一份厚礼,我一定要登门感谢。” 滕氏点点头,欣慰地看着桑玥,是这个道理。 灵慧大师淡道:“施主名叫乔玉。” 九姨娘?大夫人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灵慧看着大夫人的面色,若有所思。 桑玥笑容浅浅,从容淡定道:“大师不要见怪,我母亲是高兴过头所以晕了。” 灵慧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桑玥越笑就越冷的眸子,片刻后,转向滕氏,面无表情道:“老夫人,让贫僧给您把把脉吧。” 灵慧为滕氏把了脉,开了方子,并教授了一套按摩之法,直至晌午十分才抽身离去。 滕氏想留灵慧用膳,却被他直言相拒。桑玥和桑玄夜亲自将灵慧送出定国公府,并派了马车将他送往普陀寺。当马车消失在巷尾后,桑玥笑着问向桑玄夜:“大哥做得很漂亮,我原先还以为大哥会直接杀死骆庆。没想到你先下毒,然后嫁祸给竹青,这个法子的确更稳妥。” 桑玄夜“咦”了一声,蹙眉道:“玥儿,不是你做的?” 桑玥察觉到了异样,凝眸道:“怎么回事?” “我的确如你所想,打算直接杀掉骆庆,但是当我好不容易趁着换班的空档潜入关押骆庆的房间时,发现他已经死了。我当时还以为是你以防万一,提前做的部署。可既然不是你、不是我,又会是呢?” 桑玥只愕然了一瞬,便猜到是谁的杰作了。她拨弄着耳边的秀发:“一定是子规干的,九姨娘和大夫人之间有着杀子之仇,她又怎会放过这么一个陷害她的机会?” “子归?”桑玄夜将信将疑。 桑玥忽然莞尔一笑,眸中似繁星炫景,亮得桑玄夜几乎无法对她直视:“是的,就是子归。” 定国公府波云诡谲,丞相府也好不到哪儿去。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花厅内炸开,韩玲萱被扇地侧翻在地,半边脸上立时多了几道嫣红的指痕。 罗氏一袭青衣,右手撵着佛珠,心有不忍地撇过脸,落下两行清泪。韩丞相坐在罗氏的身旁,一双狭长的鹰目正迸射出凌冽的寒光。孙氏和韩天轶坐在左下首处,面露哀色。而方才掌掴韩玲萱的正式她的父亲韩正齐。 曲修宜不禁有些尴尬了,他原本打算将人送回丞相府就走,谁知他们非要让他留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质明白。 “你怎么无耻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跑到青楼去!”韩正齐怒目而视,反手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韩玲萱的眼睛已经哭肿,脸色苍白如一层蜡纸,唇瓣没有丝毫血色。她身上的衣衫有些褴褛,破损的地方隐约可见青紫的淤痕。她的四肢都在颤抖,不是因为冰冷,而是因为恐惧!极强的恐惧! 原来,昨夜韩玲萱被陌生男子凌辱后,继而被卖入了京城西南大街的怡红院。春妈妈就是怡红院的老鸨。春妈妈逼着她接客,她宁死不从,春妈妈就想了各种法子折磨她! 因她已非处子,春妈妈折磨起来更是毫不怜香惜玉,除了没让男人强暴她,其它能用的不能用的通通在她下体捣腾了一遍。那种屈辱、那种煎熬比万蚁噬骨、万箭穿心更难受!如今那下面已是狼藉一片,如同火烧。身子稍微动一下都痛得她几乎昏厥。早上,她趁着大家都在熟睡之际,打算逃出怡红院,却被春妈妈抓了个正着。她不由分说地就要将她扒光了吊在大厅中央,恰好那时曲修宜从厢房里出来,她大声朝曲修宜呼救,曲修宜念及丞相府的面子将她救下,还给她赎了身。 “父亲!我是被人陷害的!你为什么要打我?”父亲不应该烧了怡红院、杀光里面所有人,替她讨回公道吗? 韩正齐七窍生烟,指着她的鼻子,怒斥道:“你是被害的?要不是你不偷偷跑出定国公府,谁害得到你?”气死他了!真是气死他了!他的儿女本就不如二房的多,还个个都是不争气的!叫他以后有什么脸去争夺家产? 韩丞相看向孙氏,横眉怒目道:“你说好好的孩子让你带去赴宴,你居然让她溜了?如今她在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呆了一夜,要是传出去,叫丞相府的面子往哪儿搁?” 孙氏被吓得瑟瑟发抖,她不明白事情为何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她的确和韩珍谋划要将一个人送去青楼,但那个人应该是个定国公府的姨娘,怎么变成了自己的女儿?而且她买通的人根本没有回来复命,就那么凭空就消失了。那么,又是谁,将她的女儿给虏了? 孙氏跪在了地上,泫然道:“公公,我错了,我没有看管好女儿,你要罚就罚我吧,别再打玲萱了,她全身都是伤,你先给她找个大夫瞧瞧吧。” 韩正齐一脚踢上孙氏的肩头:“瞧什么瞧?这样的女儿就该死在外面!没得败坏了丞相府的名声,让所有人都跟她一块儿遭殃!” 曲修宜倒吸一口凉气,轻咳一声:“其实,这件事我对天发誓,绝不对外泄露半句。至于怡红院的人,你们就放心吧,她们根本不知道昨晚的人是丞相府的小姐。” 韩玲萱吸了吸鼻子:“我一进入那种地方就发现不对劲,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和姓名。” 韩丞相和韩正齐交换了一个眼神,演了那么久的苦情戏,不就是要从曲修宜口里要个保证吗?曲修宜虽然混,但那只表现在玩女人、养娈童这个嗜好上,他其它方面的纪录还是良好的。 韩正齐露出感激不尽的神色:“曲公子一言九鼎,这份恩情我韩某记住了。我已命人备好谢礼,就在马车内。”说完,他朝曲修宜眨了眨眼。 曲修宜对男人的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了,他顿时心花怒放,拍着胸脯道:“韩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守口如瓶的!那么,我告辞了!” “天轶,送送曲公子!” “是,父亲!” 曲修宜和韩天轶出去后,韩正齐收起眉宇间的暴躁,往位子上一座,沉声道:“说吧,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玲萱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玲萱,出后门,右转,一里后左转,裴家马车,浩然静候。” 丫鬟将字条呈给韩丞相,韩丞相过目了一眼,又递给罗氏:“夫人,你曾见过裴浩然的字,你看这是否出自他手?” 罗氏仔细端详了一番,凑近韩丞相,小声道:“几乎能以假乱真。” 这么说,不是裴浩然的了。韩玲萱心仪裴浩然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因为韩玲萱不擅于掩藏自己的情绪,每次只要一见到裴浩然就含羞带怯、眉目传情。想必那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所以才顺利地将韩玲萱骗了过去。韩丞相的鹰目里闪过一丝暗光。要是让他揪出那幕后黑手,一定将那人碎尸万段! 韩玲萱抽泣道:“我去了之后,就看见一辆裴家的马车,上面有旭日东升的图腾,我绝不会认错的。之后……之后我上了马车,里面的人……身上的气味与裴公子的一样,我就以为是裴公子,就……” 罗氏手一抖,竟扯断了链子,佛珠散落一地,犹如她的一颗心也尽数碎成了渣子:“你……你……你在自愿的情况下与那人……” 韩丞相的脸上如同戴了一张面具,悲愤难辨,但往往越是平静的外表下越是掩藏杀机。他冷声道:“那人,究竟是不是裴浩然?” “我……我不确定。马车里留了他的锦帕……但那声音又……” 韩丞相站起身,目光落在院子里借着桃树攀爬的藤蔓上,“那就是裴浩然。从即日起,你杜绝任何活动,安心呆在闺房养伤,等着做裴家的少夫人。”既然玲萱心仪裴浩然,那就遂了她的愿吧。 若在以前,韩丞相绝不同意自己的孙女嫁给一个商人为妻。但事到如今,玲萱不仅残了手,还破了身,哪个官家子弟愿意要她?即便真的瞒着不清白的身子嫁过去,新郎在洞房花烛夜发现玲萱不贞洁,只怕次日就会休了她。可裴浩然不同,一来,他是个商人,断然得罪不起丞相府;二来,韩丞相早看出他极富野心,只要给他对等的利益,玲萱或许还能过上较为舒适的日子。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丞相府的名声能得以保全。 韩玲萱错愕地抬眸,没想到自己因祸得福,可以嫁给裴浩然!此刻,什么凌辱、什么蹂躏统统被抛诸脑后,她心里满满的全是欢喜。 却说曲修宜出了丞相府,一上自己的马车,就看见一对孪生兄妹端坐在内,大约十三岁,男的眉清目秀,女的妩媚可人。二人对着曲修宜躬身行了一礼,含羞带怯道:“见过曲公子。” 曲修宜两眼放光,他这辈子什么娈童、女人没玩过,但兄妹么,还是头一回!韩正齐的这个大礼他喜欢! 马车驶入一道小巷子时,曲修宜正左拥右抱,喝着清茶、吃着糕点,时不时在佳人脸上亲上几口,心情真是万分舒畅。 忽然一个少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曲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曲修宜的兴致被打断,心中恼怒,但当他看清来人后怒火立即烟消云散,天!那可是慕容拓的下人! 他赶紧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衫,跳下马车,随着那名少年走入一个酒楼的雅间。慕容拓双脚搁在桌上,双手枕在脑后,背靠着宽椅,意态闲闲地打量着曲修宜:“怎么?韩府给你送了大礼?” 曲修宜被慕容拓看得头皮一阵发麻,讪讪道:“送了两个人。” 慕容拓俊美无双的脸上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我就说这是件美差吧,你刚开始还死活不肯,白白挨了顿鞭子。” 曲修宜后背冷汗直冒,小祖宗,挨鞭子事小,可怕的是:你的属下差点断了我的命根子啊!我哪敢不从?不过这话,他心里诽谤就好,面上却恭敬得很:“是!慕容公子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曲修宜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慕容拓清澈无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此话当真?” ☆、第六十八章 女上男下 九姨娘为请灵慧大师下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她这一诚心打动的不仅是灵慧,更有滕氏和桑楚沐。 原先除了大姨娘以外,滕氏对其他姨娘们看都懒得看一眼。即便九姨娘曾诞下桑玄帧,也不曾获得滕氏半分青睐。这一回,滕氏破例亲自去九姨娘的院子探望了一番,送了无数天材地宝不说,还嘱咐她好生养伤、这一月不用去向任何人请安或立规矩。任何人自然包括大夫人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夫人这个主母如今连个姨娘都使唤不动了。 而更为让大夫人闹心的是听说慕容锦要率兵北上,不灭北齐誓不还朝!灭掉北齐?那得等到猴年马月?慕容锦等得起,柔儿等不起!女子一旦过了十八若再不议亲,便很难嫁出去了。要是摄政王妃来个准信,她还能想法子与老爷周旋一番,可……她派人去问了摄政王妃,摄政王妃的回答模棱两可:“锦儿这一去没个十年八年,也得三五载,就不知你家柔儿是否愿意等。” 是啊,如果柔儿真等个十年、八年,不成了老姑娘了?届时慕容锦还看得上柔儿才怪! 大夫人去看望桑柔时,丫鬟绿芜正在给桑柔换药。桑柔的胸部时好时坏,每次伤口快长合时,就又会流出一些脓水,腥味难耐。 桑柔坐在内屋的贵妃榻上,屋内的桌椅皆用上等红木所制,周身都刻有十分精美的牡丹图腾。右边是一张镂空雕花床,床垫、被褥全是上等丝帛所缝制,内嵌极品蚕丝,暖和透气,在春末夏初,倒是不错的选择。 “啊?你轻点!” 绿芜拿了湿帕子为桑柔清洗伤口,但脓水过多,她不得不用用力将其挤出,一用力桑柔就觉得伤口像被捅了一刀。 绿芜一脸焦急道:“大小姐,您总是怕疼不让奴婢把脓水挤干净,这样是好不了的。” 桑柔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疾言厉色道:“你作死啊!竟然咒我?” 她慢慢说话时面瘫的毛病还不明显,一发怒缺点暴露无遗了:嘴像豁风似的吐词不清,右唇角一抽一抽,那样子,十分不和谐。 大夫人看得心里一痛,好端端的一个女儿,怎生就成了这副德行?她摆了摆手,吩咐道:“绿芜,你退下。” “是,大夫人!”绿芜如释重负,将用过的布巾和水倒掉,又打了一盆干净水过来,这才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间。 大夫人的目光落在红肿流脓的伤口上,秀眉蹙了蹙,亲自拧起帕子,开始给她清理伤口。桑柔想要拒绝,大夫人抬眸一瞪,她便悻悻地撇过脸不说话了。 大夫人一边擦,一边淡淡地道:“慕容世子要出征了。” 桑柔陡然睁大眼,似是不信:“出征?去哪儿?何时回来?” 大夫人暗自叹息,用了那么多药都无法治好柔儿的面瘫之症,难道一辈子要做个木美人?她顿了顿,捡了轻的说:“去洛邑,与北齐打仗,想必一去就是三、五年吧。” 桑柔玩起了手里的络子,嘀咕道:“这么久?啊!好痛!母亲,你轻点儿!” 大夫人不理会桑柔的痛呼,用力将所有脓水挤出,然后给她涂了药,又扯掉她的抹胸,正色道:“这里要透气,你以后别再穿这么厚重的小衣,穿肚兜就可以了。” 桑柔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她不是没试过穿透气的肚兜,但透气透气,身上的脓血腥味儿也一并透了出去。 大夫人接着方才的话:“所以,你和慕容世子的亲事没戏了。” 此话一出,桑柔只觉五雷轰顶,震得她大脑一片空白!她做了那么久的世子妃梦,突然间被告知她和慕容锦不可能了?叫她如何接受?她接受不了! 桑柔在心里计量了一番,忽然两眼一红,眸子里迅速窜起一层水雾,如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母亲,你想想办法吧!” 大夫人给桑柔穿好上赏,在对襟处打了个蝴蝶结,语重心长道:“你以为我不想让你成为南越身份最尊贵的女人?” 桑柔止住了哭泣,面露惑色道:“母亲……南越身份最尊贵的女人?” 大夫人好歹是丞相之女,对于朝堂上的问题她是有着自己的见解的。“皇帝年幼,朝政都是由摄政王把持,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待到时机成熟,摄政王迟早会取而代之。” “啊?摄政王要谋朝篡位?”桑柔掩面惊呼,大夫人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噤声。大夫人四下看了看,压低音量,“我猜的,你可不许跟任何人提起。” 桑柔深吸几口气,眼神飘忽不定。震惊过后,她逐渐恢复了些理智。摄政王如果做了皇帝,慕容锦是世子,日后便是太子!她若嫁给慕容锦,就是太子妃。待到慕容锦继承大统,她,桑柔,将会成为南越皇后?! 如此,她更不能放弃慕容锦了!“母亲,我可以等他。” 大夫人扶了扶桑柔发髻上快要脱落的金钗,若有所思道:“我现在琢磨不透王妃的意思,起初她对你是真心满意,亲口向我许诺过会上门提亲,但五个多月过去了,她迟迟没有动静,不知道是不是慕容世子对她说了什么。” 桑柔不信慕容锦对她没有感觉,她比那个刁蛮郡主可强了许多!“母亲,慕容世子肯定是愿意娶我的。” 大夫人睨了桑柔一眼,这个女儿有时候是不是自信过了头?她摇摇头:“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实在不敢去赌那三年五载。何况刀剑无眼,洛邑的战况激烈得不得了,慕容世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不是白白浪费了大好年华?” 桑柔低下头,继续绕着络子。母亲说的不无道理,她对慕容锦的确有些好感,甚至是仰慕,但如果他缺胳膊少腿回来,她肯定会嫌弃他的。 大夫人一瞧桑柔的表情就知道女儿看上的未必是慕容锦这个人。她握了握桑柔的手,目光凛凛道:“摄政王府这颗大树,我们一定要抱紧了。” “可是慕容世子都要出征了,难不成你让我随他一起去打仗?我可不干!”那种地方穷山恶水、难民为患,搞不好哪天敌军压境,她就死在洛邑了。 大夫人笑得意味深长:“摄政王又不是只有慕容锦一个儿子!” 母亲的言下之意是……要撮合她和慕容拓?但慕容拓的性子貌似不太好相处,上次蒋如当着他的面摔下去,他扶都懒得扶一把,还威胁蒋如要是脏了他的衣服就剁了蒋如的手。这样的男人,她可不敢嫁! 桑柔面色一紧:“母亲,慕容公子的性格太怪异了。” “怪异怕什么?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看上你了,便会对你好了。我这也是为你的将来做打算,你要是不主动把握先机,等靖王殿下上门提亲,你父亲一口答应,哪里还有反悔的余地?那个靖王殿下,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个短命的相。你父亲偏顾及与他的师生情谊,殊不知他根本就是摄政王的眼中钉!咱们定国公府与靖王殿下撇清关系都来不及,你父亲还巴巴地往上凑!” 桑柔听得头皮发麻,短命的相?不就是长得比寻常男子貌美一些?“靖王殿下与我们多年没有密切往来了,父亲哪里与他好了?” 大夫人冷哼一声:“那是表面,反正,我和你外祖父不会让你嫁给靖王殿下就是了。至于你和慕容拓的事,我好好谋划一下。他的性子的确怪了些,这件事难度很大。”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对于女子而言,觅得一个佳婿是人生头等大事。所以,大夫人才心心念念要将桑柔嫁入南越最尊贵的府邸。而事实上,她的父亲韩丞相也是摄政王的支持者,踏上摄政王府这条船是没错的! 春光明媚,暖风阵阵。金色日晖洒在微波粼粼的湖面上,像无数粒跳跃的水晶,熠熠耀着刺目的光芒。 湖的两岸,或是绿荫种种,或是香楼幢幢,而这些凭湖而建的香楼多是戏坊或妓院。优美的歌声、悠然的桨声、船舶驶过的流水声,在这暮春时节烘托着丽湖的清韵,给这沉闷的湖添了一分生气。 船舱内,桑玥坐在镂空窗子旁,她的面前是一个嵌了大理石板的红木桌,上面摆放着精致可口的糕点和各式各样的花茶,还有一本南越的官员传记。她却是不吃也不喝,手肘支于桌上,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向对面之人,讲了句十分破坏气氛的话:“说吧,把我骗出来是要怎样?” “骗?本公子品行高尚,会骗你?再说了,你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值得我的骗的?”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似偷了一湖珍珠的光芒,越发亮得桑玥睁不开眼。 她干脆阖上眸子,靠着轩窗,轻声道:“是谁让七彩鸟带消息说要我履行承诺、给摄政王妃选生辰礼物的?我就纳闷了,已经在湖上漂了一个时辰,难道慕容拓你是打算捞几条鱼让我来选?” 桑玥的肌肤如羊脂美玉般莹润白皙,她有着十分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像两排弯弯的密梳。她穿着淡蓝色裙衫,雪颈下露出一小片白色绣花前襟,慕容拓不由地羞红了脸。她……她……怎么长变了? 良久听不到慕容拓的回答,桑玥慵懒地掀开珠帘般的眼睑,瞧见慕容拓的眼神和表情时,她心中一惊,拿起旁边的书本就拍了过去,低喝道:“你的眼睛往哪儿看?” 慕容拓的额头被狠狠地拍了一下,立时回神,他轻咳一声,压住羞恼,吼了回去:“你要不要这么野蛮?就不怕长大了嫁不出去!真是个悍女!” 桑玥剜了慕容拓一眼,端起茶茗了一口,冷声道:“嫁不嫁得出去是我的事,与你何干?倒是慕容公子你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即便不愿成亲,也该多寻几个通房丫鬟才是!” 慕容拓有些无所适从,也端起茶喝了起来,刚茗了一口就听到她如此露骨的讥讽,气得呼吸都滞了一秒,差点被呛死! “咳咳……咳咳……”他捂住胸口,这个臭丫头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她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羞耻”? 看着慕容拓耳根子通红、却仍强装镇定的样子,桑玥暮然有了种十分解气的感觉,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那笑声像一串银铃在船舱内调皮地飘荡,兜兜转转,最后每一声都落进了慕容拓的心里。 大概是笑够了,桑玥想起了正经事,她伸出手,道:“把解药给我。” “什么解药?”慕容拓明知故问。 “六姨娘的解药啊。” 慕容拓两眼望天,叹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们定国公府的姨娘中毒了么?怎么要问我拿解药?” “给不给?”虽然没有证据,但只觉告诉她,杀死骆庆、毒晕六姨娘并将竹青推入水中的人就是慕容拓。 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挑眉一笑:“不给!” “承认了,是吧?”桑玥直起身,双手撑住桌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再问一次,给不给?” 慕容拓双手交叉枕于脑后,意态闲闲地靠在了椅背上:“求我啊,求得我心满意足了,我或许会考虑给你。” 或许?会考虑?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突然探出手朝着慕容拓的胸膛摸了过去。 冷不丁地瞥见一只纤细小手靠近自己,慕容拓怔了怔,急忙用大掌扣住她的手腕。 “啊——”桑玥吃痛得叫了出来,脸上换了一副要哭的表情。 慕容拓心神一乱:“弄疼你了?” 趁着慕容拓分神之际,桑玥瞬间探出另一只手,自他怀里摸出了一方锦帕。 明知她是在装,却就是忍不住会上当,慕容拓真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了。 桑玥轻轻摇着手里的锦帕,笑得春光灿烂:“啧啧啧,这锦帕的绣艺真真是好,尚宫局做的吧!也不知拿到市面上能卖多少钱?我猜,就凭它是慕容公子的贴身之物,定也能卖成百上千两银子。” 慕容拓就不信她真的会拿一方帕子去卖。他复又靠上椅背,不以为然道:“哼!一条锦帕而已,我又不是女子!” 桑玥眉梢轻挑,笑得诡异:“也对,慕容公子早已声名狼藉了,还在乎名节做什么?” 他什么时候声名狼藉了?慕容拓被气得火冒三丈,桑玥浑然不觉,又道:“既然如此,我就把它送给蒋小姐得了,上次蒋小姐对慕容公子投怀送抱不成,听说回去哭了好几日呢!” “臭丫头,你敢?” 慕容拓倏然起身,隔着桌子去抢桑玥手里的锦帕。桑玥玉手轻抬,放于身后,探出另一只手,道:“解——药!” “你先还给我。” “先交出解药。” “还给我!” “解药!” 慕容拓气得牙痒痒,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慕容拓一手抓住她的一只胳膊,强行拽了出来,因中间还隔着一张宽大的石桌,他的腿被铬得有些生疼。 忽然,一声巨响,船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原本站立着的桑玥顷刻间失去平衡,慕容拓一拽,桑玥便朝着他扑了过去,巨大的冲力致使二人压倒了靠椅,直直摔在了地上。 “拓哥哥!” 恬郡主雀跃地从另一艘船上跳了过来,嘴角扬起甜美可人的笑,但当她掀开船舱时,笑容瞬间僵硬了。 她看到了什么?看到一名女子趴在慕容拓的身上,而慕容拓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护着她的头……那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她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她跺跺脚,又羞又恼又嫉妒:“拓哥哥!你……你们在干什么?” 此时,慕容锦也掀了帘子进来,撞见这一幕,波光潋滟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极强的惊诧。 慕容拓没功夫管谁闯了进来,又看到了什么,他问向桑玥:“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儿?” 桑玥摇摇头,面颊红成了天边的霞彩。好吧,和慕容拓这种“女上男下”的姿势被恬郡主撞见的确让人难为情。重生后第一次,她失态了、懵了,手足无措,趴着动也不动,居然忘了直起身。 慕容拓难得看到桑玥害羞的一面,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庄子里那晚,她娇憨可爱踢着被子的模样,嘴角扬起了一个怎么压也压不直的弧度。他将桑玥扶了起来,耳根子有些泛红,面色却清冷了许多:“大哥,恬郡主,你们怎么来了?” 慕容锦也来了?桑玥心底的尴尬无以复加,她深吸一口气,阖眸片刻,缓缓转过身。当她面向二人时脸上已换了一副从容淡定的表情:“见过慕容世子,见过恬郡主。” 慕容锦依旧是一身宝蓝色锦服,高贵华丽,温润如玉,只是他灿若星河的眸子辉光攒动,偶尔闪过一丝暗沉,那颗尘封已久的心里更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苦涩。桑玥和拓儿……已经发展到有肌肤之亲的地步了吗?他忍住不适,柔声道:“我和恬儿在游湖,远远地瞥见了你的船只,便过来了,谁料车夫用力过猛,竟是撞上了。” 恬郡主穿着鹅黄色软银烟罗裙,腰系红色丝带,由侧面垂直脚边。她头梳凌云髻,簪两朵明黄色小花,越发衬得她肤色白皙、五官迷人。单论样貌,桑玥的确不及她。此时,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嫉妒,一双烟波浩渺的眸子几乎要落下泪来,偏那泪痕深处是一股想要将桑玥万箭穿心的憎恨! 桑玥口口声声说与拓哥哥没关系、不太熟,可现在呢?他们私相授受,在船舱里行那不雅之举。若非她来得及时,他们两个只怕……已经…… “拓哥哥!”恬郡主就势握住慕容拓的胳膊,贝齿紧咬着红唇,眸子里泪花闪烁,那模样,就像一滴挂在叶尖儿上的露珠,随时都要掉落,看得人揪心。 桑玥一看见恬郡主的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她给慕容拓使了个眼色,快解释啊! 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装作没看见,为什么要解释? 桑玥瞪了他一眼,你诚心毁我名节? 慕容拓挑眉一笑,我也搭上了自己的名节。 桑玥算是明白了,慕容拓不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拉她下水。她不就是扒了他的上衣将他扔进了护城河吗?他倒是心心念念一刻也没忘记报仇。一念至此,原本因为韩玲萱一事对慕容拓滋生的些许谢意瞬间荡然无存。 恬郡主看着慕容拓和桑玥眉来眼去,这心里的妒火越烧越旺,几乎要将人焚化在这一席日辉之间。 还是慕容锦打破了波云诡谲的气氛,他笑了笑:“船身不稳,会摔倒很正常,好在你们并无大碍。” 恬郡主白了桑玥一眼:“我才不信呢!桑小姐你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慕容拓面色一凛,打断她的话:“恬郡主,你不是跟我大哥游湖吗?你们继续!” 恬郡主被慕容拓冷冽的眼神看得手脚发凉,她不明白慕容拓为何会对她这般冷淡。她还记得上次他兴致勃勃地来找她…… “恬郡主,你的骑射技艺很不错啊,我大哥教得很好。” “难道只有锦哥哥是好老师,我就不是好学生么?我敢说,放眼整个南越,定没女子能胜过我!” “那我跟你打赌,三个月内我一定找个比你厉害的!要是你赢了,我送你一匹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借着练习骑射的机会天天去摄政王府看他! 那时,他不是这样的! 恬郡主怒火中烧地扫了桑玥一眼,一定是她!自从拓拓认识她之后就再不搭理自己了! 恬郡主将指甲插入掌心,勉强压制住惊涛骇浪般的妒火,挤出一个甜美的笑:“我们几个可以一起游湖。” 慕容拓双手负于身后,面无表情道:“我大哥再过几天就要去洛邑了,你还是多陪陪我大哥吧!” 桑玥心里暗叹,这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原先她还说与慕容拓并不熟,今日就被恬郡主撞见二人阴差阳错之下的亲昵姿势。她倒是不担心恬郡主会借此来抹黑她的名节,她担心的是恬郡主对她的误会越来越大,以恬郡主刁的蛮任性,指不定将来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尤其慕容拓还对恬郡主冷言冷语,恬郡主只怕越发恨她了。 恬郡主是香凝皇后的女儿,看在五姨娘的面子上,她并不愿意与恬郡主为敌。 她微微一笑,道:“人多热闹,一起吧。” 恬郡主抑制住满心的酸涩和愤怒,笑靥如花道:“我早闻桑小姐聪颖过人,我有个问题想单独请教桑小姐。” 桑玥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能降低她和恬郡主之间的误会也好。她笑容浅浅道:“正好我有话对恬郡主说。” 慕容锦拍了拍慕容拓的肩膀,和颜悦色道:“拓儿,我们去出去吹吹风。” 待慕容拓和慕容锦出了船舱,恬郡主命人合上舱门,脸上的笑容一收,沉声道:“桑小姐,这一次你又作何解释?还矢口否认你与拓哥哥关系匪浅吗?” 桑玥缓缓吐出一口气,心平气和道:“关系匪浅好像严重了些。” 恬郡主双手紧握成拳:“你私会男子,是否有辱女德?不嫌丢脸吗?” 桑玥淡淡一笑:“那恬郡主呢?你不也是与慕容世子同船而游?” “你……”恬郡主哑口无言。 桑玥坐下来,给恬郡主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不疾不徐道:“况且我与慕容公子之间清清白白,并不若你想的那般。” 恬郡主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双目如炬道:“眼见为实!我看到的还能有假?” 桑玥茗了口茶,神色淡雅如菊、笑容清浅似溪:“呵!这话别人说或许我信,从恬郡主的口里讲出来可就半点说服力都没有。世人皆道‘恬郡主仰慕慕容世子’,但我怎么觉得,恬郡主是打着追求慕容世子的幌子去接触慕容拓呢?” 突然被说中心事,恬郡主既尴尬又心虚,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桑玥晃了晃茶杯,又道:“所以,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而方才慕容公子与我之间之所以会出现那样的状况,恬郡主你或许才是罪魁祸首。” 恬郡主杏眼圆瞪:“此话怎讲?” 桑玥用宽袖盖住那本南越官员的人物传记,道:“我与慕容公子同时站立在船舱内,突然船身遭受重击,我们身形不稳所以才摔了下去,至于为何会摔成那般模样,纯属巧合了。慕容公子如果真的与我要做什么,会不吩咐船上的侍卫看紧舱门?” “你说的是真的?” 桑玥语重心长道:“恬郡主,真正喜欢一个人就要用心去打动他,不是耍小聪明,也不是一味地干涉他交朋友的自由。” 恬郡主想要辩驳,话到唇边又落下,换了个问题:“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拓哥哥?” 桑玥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个刁蛮郡主怎么就是三句话不往将她和慕容拓扯到一块儿去?她叹了口气:“我们只是朋友,你想多了,你要做的是怎么让慕容拓喜欢上你,其它的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恬郡主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说辞,她已经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就算你说得对,我会用心让拓哥哥喜欢上我,但是,我依旧不会允许他的身边百蝶绕、百花开!” 果然是对牛弹琴!要不是看在五姨娘和香凝皇后的份上,桑玥才懒得与她废话。桑玥淡淡睨了她一眼:“那你尽管试试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除尽他身边的蝴蝶蜜蜂和鲜花吧!” 恬郡主发现自己激动得要死、愤怒得要死、嫉妒得要死,桑玥却不温不火、从容优雅,仿佛桑玥才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而她只是个怒形于色的市井小民! 恬郡主咬牙道:“你既然不喜欢拓哥哥,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他?你难道不能离他远一点?” 这个郡主魔怔了不成?为什么永远都抓不着重点?桑玥渐渐失了耐心,语气冷了一分:“我说恬郡主,我和谁来往是我的事,你没有权力指手画脚。如果你一定要误会,我也无计可施。” 语毕,桑玥起身欲离去,恬郡主叫住了她:“那你对天发誓,说你不会喜欢上拓哥哥,不会和他在一起,我就信你!从此不再为难你!并且,你若看上谁家的王公子弟,我都可以求太后给你指婚。以你一个小小的庶女身份,想要嫁入门当户对的家族做正妻恐怕颇有难度吧!这些我都可以替你解决!” 桑玥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拿亲事逼她! “恬郡主,别总是拿自己的身份去压人,我的亲事自有父母操心。恬郡主还是想想怎么俘获情郎的心吧!至于你要的保证,抱歉,我没有发誓的习惯,无法向你保证。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就比如恬郡主你能保证慕容公子一定会喜欢上你吗?” “你……”恬郡主气得满脸通红,胸口起伏得异常厉害,“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上次就警告过你,我对你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这一次,我试图再给你一次机会,但你自己不懂得把握,那么就别指望我会手下留情!” 香凝皇后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桑玥实在不愿再与她废话,她把慕容拓当成什么了?她自己的私有物品? 桑玥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慕容拓凭栏而立,微风将他的墨色衣摆吹得翩然起舞。他负手立于苍穹下,万米金阳夺不去他与生俱来的光辉,和煦春风吹不散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桀骜和冰冷。他正与身旁的慕容锦小声谈论着什么,似是听到了桑玥的脚步声,他偶一回眸,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眸子里波光潋滟。 桑玥心里小小地惊艳了一把,真的……是个很俊美的男子啊。难怪恬郡主会为他痴狂成那般摸样了。 “唉!虽然我长得比你好看,但你也不能一直盯着吧!” 桑玥脸色一沉,俊美是俊美,就是太自恋了些。她正要说什么,忽然两道熟悉的身影飘入了她的视线。 居然是他们! ☆、第六十九章 大祸临头 慕容锦静静眺望着远方,实际上他的目光是空洞的。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但他知道拓儿的性子,一旦认定就算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好在他并未从桑玥的眼里看到任何情意,想来拓儿只是一厢情愿。但愿时日一久,拓儿能幡然醒悟。毕竟……他们两个不合适! 慕容拓顺着桑玥注视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艘两层的奢华大船缓缓驶过,船身刻着旭日东升的图腾,裴家的船?他的眸光自船身缓缓上移,在二楼的甲板上看到了裴浩然和一名金发碧眼的中年男子谈笑风生。 那名男子慕容拓认得,是西洋商人查尔斯,与裴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此番来南越一是为了游历山河,二是顺便收购一些新奇的东西。上次定国公府的寿宴,他不就随着裴浩然一起去参加了么?听说还给腾老夫人送了价值不菲的西洋参。桑玥直勾勾地盯着那边看,到底看的是裴浩然还是查尔斯? 桑玥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前世的记忆中,年仅十七岁的桑秋被卖给一名五十岁的异国富商为妻。六姨娘的眼都哭瞎了,散尽毕生钱财,最后却只换来一桑秋道横尸他国的死讯。而那名富商,就是查尔斯! 当时父亲正在临淄打仗,无瑕顾忌家中事宜,所有人包括她在内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桑秋被绑上大船。裴浩然试图阻止过查尔斯,甚至不惜与查尔斯断了贸易往来、大打出手,结果还是不能改变桑秋的命运。 大夫人临走时讥讽地说:“玥儿你是瞧不起商人吗?你自己不也嫁了个商人?我听说西洋人不注重身份地位,商人在那边是极受尊重的。哪像在南越,别人问我二女儿嫁给了谁,我都不好意思回答!” 事后,裴浩然抱着她,无比自责道:“玥儿,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最初不跟查尔斯做生意,他就不会有机会认识三妹,也不会被岳母钻了空子,将三妹卖了过去。” 她紧紧地搂着裴浩然的腰,摇头道:“相公,不关你的事,你已经尽力了。人各有命,三妹……只是命苦罢了。为了救三妹,你和查尔斯闹翻了,以后西洋的生意可怎么做?” 裴浩然吻了吻她的脸,眼神里饱含宠溺:“没有就不做了。玥儿,自古官仕农商,商人身份最卑微,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唯有硬着头皮做到最好。你跟着我,让你受苦了,我很抱歉。” 那一刻,她深深地感受到这个男人的自尊受到了打击。 她圈住他的脖子,望进他幽暗深邃的眸,“我不苦,以相公的才华,哪里输给那些王公子弟?要不,你考虑一下入朝为官吧!” 裴浩然迟疑道:“可是……在南越没有皇商入仕的先例,万一被人认为我们裴家野心太大……我怕会连累定国公府。” 她莞尔一笑:“我们让出皇商的位子不就好了?你放心吧,即便不做皇商,我也会将裴家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你且安心准备科考,其它的事交给我。” 裴浩然深情地望着她:“玥儿,娶妻当如是,我裴浩然能与你共结连理,当真是三生有幸。” …… 爱情中的女人都是傻子!如今再见裴浩然和查尔斯,桑玥怎么觉得裴浩然才是害得桑秋远嫁的罪魁祸首呢? 查尔斯的到来比前世提早了五年,他与桑秋的交集或许已经开始。滕氏寿辰那天,六姨娘正要供出陷害五姨娘的真凶,王妈妈突然跑进来说“大夫人今儿奇了,裴公子带了个金发碧眼的朋友过来,奴婢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那样子的人呢!”当时,六姨娘的神情十分慌乱,尔后伏地认罪了。 想必,大夫人早就与六姨娘提起了查尔斯,并威胁六姨娘如果事情败露后敢把她供出去,她就将桑秋嫁给查尔斯。 让桑秋受点伤,六姨娘咬咬牙就忍了,可让年仅十二岁的桑秋嫁给一个四十五岁的洋人为妻、从此天涯两隔,六姨娘当然受不了。 慕容拓见桑玥看得出神,心里没来由地就是一火,他用手指戳了戳桑玥的小粉肩:“臭丫头,你能不能别一见到男人就发呆?” 桑玥扭过头,敛起脑海中的思绪,笑靥如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长得好看,我就看谁了。” “色!”慕容拓气得撇过脸。 慕容拓害得她被恬郡主恨上了,怎么也得羞辱一下慕容拓才解气!“慕容拓你不色?方才谁盯着我一个没长开的孩子的那个地方看,只差流口水了?” 果然,慕容拓的呼吸顿时就粗重了起来,清澈无瑕的眸子飞速眨动:“你……我哪儿有?” “没有你的耳根子怎么红了?”桑玥上前一步。 “你……不知羞耻!口无遮拦!”慕容拓后退一步。 “你都敢看,我为什么不敢说?不知羞的人是你吧!”桑玥再上前,“我看你跟那曲修宜简直半斤八两,要不改天,我也送你一对兄妹?” 所谓物极必反,慕容拓气到极点后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突然咬咬牙,不退反进,桑玥冷不丁地撞上了他的胸膛。局势逆转,他摊开双臂,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这回可是你主动投怀送抱的,不知羞耻的人到底是谁呢?怎么?见本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就迫不及待要自荐枕席?啊,你仰慕我很久了吧!” 桑玥亮晶晶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慕容拓,功力见长啊! 慕容拓眉梢轻挑,将桑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笑得诡异:“啧啧啧,可惜你这副身板,我真的没有丝毫兴趣。” 桑玥的眸光扫过甲板上淡淡的影子,附耳过去:“你没吃早饭吗?说话那么小声!” 慕容拓放大了音量,得瑟一笑:“本公子说本公子对你没有丝毫兴趣!” 桑玥忽然呵呵笑了起来,对着船舱处喊道:“恬郡主,你听到了吧!慕容公子对我没有兴趣啊!” 慕容拓的笑容僵硬在唇角…… 最后恬郡主非要缠着慕容锦和慕容拓,待船靠岸后,桑玥独自乘坐马车回了定国公府。 她先去看望了九姨娘,恰好五姨娘也在那儿。 九姨娘一身素衣,靠着床头而坐,腿上盖了绵软的淡紫色蚕丝被。她脸色苍白,偏还病如西子胜三分,柔弱兮兮,楚楚动人。 自从韩天宇告诉桑玥孙氏会伺机对付她之后,她就派人盯紧了孙氏的动静。滕氏寿辰那日,孙氏又派人雇了马车,并联络了怡红院的龟奴。下午莲珠在凉亭附近寻到桑玥,说五姨娘因通奸之罪被大夫人抓了起来,桑玥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留了个心眼让莲珠去找桑玄夜,好巧不巧,莲珠慌慌张张地撞到了慕容拓。 慕容拓一问之下才了解了事情的始末,立即带着小慕儿找到了九姨娘,当时她已被关进了一所僻静的院子,就等着晚上所有人都去听戏,然后将她偷偷运出府。慕容拓暗中找到桑玥,商议之后,先安排合适的人替掉了孙氏的马车,尔后桑玥伪造了裴浩然的笔迹将韩玲萱骗了出去,并且找了一名绝色男子,焚上裴浩然惯用的兰香,好好地“疼爱”了韩玲萱一番。 九姨娘却将计就计,夜晚跑去了普陀寺。当然,她并非真心为滕氏祈福。 “二小姐。”九姨娘掀了被子要给桑玥行礼。 桑玥行至床边,子归搬了绣凳让桑玥坐下,然后很自觉地退出去,守住了门口。 桑玥按住九姨娘,“这些虚礼就免了吧。见到香凝皇后了吗?” 九姨娘低声道:“我拖住灵慧大师之后,子归潜入了后山,那里有着数十名大周死士把守,子归没能见到皇后,不过总算是知道她在后山的具体位置了,下次我再想想法子。” 五姨娘一听,惊诧了:“原来那晚你不是去寻医问药,你是去找香凝了!” 九姨娘柳眉紧蹙道:“没能亲眼见到皇后,我这心里始终不安。冷瑶派了那么多死士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保护她还是囚禁她?或许,我该给荀大人修书一封,请他多派些人手过来才是。” 桑玥不以为然:“这样会打草惊蛇。” “啊?”五姨娘花容失色,“囚禁香凝?冷瑶囚禁香凝?怎么可能?她是香凝的亲妹妹,又抚养着恬郡主,怎么会囚禁香凝?” 桑玥觉得九姨娘猜测的不无道理,至少那日她听黑衣人的口气,对香凝皇后没有多少敬意,还一口一个“疯子”的叫。另一件令她疑惑的事情是,既然香凝皇后是疯子,为何灵慧大师不将实情告诉五姨娘呢? 九姨娘打断了桑玥的思绪,她按了按被角,道:“凤兰,你也不能太信任冷瑶了,你瞧她把恬郡主惯成了什么样子。我可是听说她对皇帝严苛得很,如果她真的将恬郡主视为己出,就该像对待皇帝一样严加管教,没得让她整日追着慕容世子跑,名声全给败坏了。” “可是……”五姨娘心底太善良,实在无法相信冷瑶会居心叵测到那般地步,“就算冷瑶还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心生嫉恨,那她大可直接杀了香凝,囚禁她是何居心?” 太后的居心?太后一边色诱摄政王辅佐皇帝,又一边防着摄政王府过于强大。她的居心自然是希望恬郡主嫁给慕容锦,将这个强有力的眼线插入摄政王府。如果恬郡主真的做了世子妃,以她的性子根本容不得侧妃或姨娘,那么摄政王府想要通过姻亲关系拉拢一些大臣便没那么容易了。 还有一点,恬郡主嫁入摄政王府后,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可全都是摄政王府的责任。届时,太后再将恬郡主的身世通报给大周皇帝,他还不率着大周铁骑踏平摄政王府? 当然,这些话桑玥心里想想,并不会对五姨娘言明,讲了只会令五姨娘徒增担忧。桑玥可以确定,太后已经注意到了定国公府,不论她发现的是九姨娘还是五姨娘,一场风波在所难免,只是不知道这场风波会以何种形式、在什么时候降临定国公府。 九姨娘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从前与冷瑶的关系不错,又因她是皇后的妹妹,所以对她很是信任。但……算了,我找我的,你信你的,倒也没什么冲突。” 五姨娘再不多言,心里却并不认同九姨娘的观点。 桑玥道出了心中的疑惑:“娘,太后是因为什么嫉恨香凝皇后呢?” “这……”五姨娘欲言又止,冥思片刻,道:“你还小,不懂这些,等你长大了我再告诉你。” 九姨娘低下头,似乎忆起了极其气愤的事,脸色十分难看。 桑玥见五姨娘和九姨娘都不愿意说,倒也不再勉强,眼下还不是求证太后和香凝皇后恩怨的时候。桑玥笑了笑:“九姨娘,把子归借给我用用。” 当晚,桑楚沐宿在了五姨娘的院子,事实上,自从五姨娘给了桑楚沐脸色看之后,一连好几日,他都没去别人的院子。 月黑风高,夜色暗沉如墨。 白兰在前面打着灯笼,大夫人带着王妈妈,满肚子火气在后面跟着。她亲手炖了补汤给桑楚沐送去,谁料他看也没看就赏给了下人。他继续埋头写奏折,她静静地在一旁等了打半个时辰,明眼人早看出来她是想接他去长乐轩,他却两袖一甩,说了句“我去看看五姨娘,你自己歇着吧,不必等我。” 她心有不甘,厚着脸皮道:“老爷,您已许久没去长乐轩了。” 桑楚沐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去不去长乐轩,你依旧是府里的主母,影响到你的地位了?” 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手背,不让理智坍塌,委屈道:“老爷,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只是……很思念老爷罢了。” 桑楚沐讥讽地道:“原来夫人也是会有心的么?” 回忆在暗夜里肆意飘飞,不断折磨着大夫人的心智。她怎么就没心了?她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操持府里的大小事宜,不让他有后顾之忧,他就是这么看她的?不就是陷害桑玥被他发现了吗?一个庶出的小贱人,究竟哪里好?知道的认为桑玥是个庶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他的命根子呢! 走着走着,前面传来了谈话声: “喂!你听说了没?府里闹鬼了!” “嘘——真的假的?闹鬼?大晚上讲这个,你也不怕鬼上身?” 大夫人脚步一顿,按住白兰和王妈妈,隐在一颗大树后。她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紫竹轩附近。 两名丫鬟恰好从另一条小路经过,手里端着两盆凌乱的衣衫,瞧穿着,应该是浣洗房的粗使丫鬟。 “我昨晚去给如厕,经过这里的时候,看见一道红色的鬼影飘进了紫竹轩,差点没把尿给吓到裤子里。” “啊?红色的鬼?鬼怎么会是红色的?我只听说过黑白无常。” “我哪里知道?但他脚不着地,像阵风儿似的,不是鬼是什么?” “天啊!那我们以后还是别走这条路了。” “我听说从前紫竹轩里住过一个戏子,就是爱穿红色的衣服,你说会不会是他突然死了,然后他的魂魄飞回来了?” 那丫鬟浑身打了个哆嗦:“你别吓我。” 大夫人给王妈妈打了个手势,王妈妈明白,悄然追上了那两名丫鬟。 大夫人气得随意掐了一片叶子,放在手心揉搓着,她问向白兰:“这些谣言传了多久了?你有没有听到?” 白兰提着灯笼的手抖了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一瞧白兰的表情大夫人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的语气沉了几分:“叫你说你就说!” 白兰咬咬牙,道:“就是老夫人寿辰之后,就有人私底下说看见红衣鬼飘进了紫竹轩和……和……” “和什么?” “和长乐轩!” “混账!”一定是有人在造谣生事!要是让她知道是谁在耍幺蛾子,一定将那人挫骨扬灰!既然来了紫竹轩,她倒要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鬼! 大夫人带着白兰推开了紫竹轩的大门,一丝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里面还夹杂了一丝血腥,她的心骤然一凛。 “白兰,你闻到什么气味没有?” 白兰点头:“有,紫竹的气味很好闻。” 那就是没闻到了。大夫人握住胸口,难道是她的错觉? 幽静的前院,古朴的厅堂,雅致的卧室……随着她一步一步踏遍紫竹轩的每一个角落,熟悉的香气和血腥味若隐若现、时有时无,她的心越走越虚,越来越不敢推开下一扇门。 “大夫人,你怎么了?”白兰瞧着大夫人的神色不对,轻声问了句。 大夫人的话里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音:“没事,回长乐轩,这里什么都没有。” “柴房还没看呢。” 大夫人的脑子里混沌一片,甚是疲惫:“不用看了,走吧。” 回到长乐轩时,王妈妈已在房里等候。 “查出来了没?究竟是谁在捣鬼?”大夫人将披风解下,递给白兰,白兰接过挂好,又打了水给大夫人净手,然后倒了杯花茶递过去。 王妈妈躬身道:“奴婢严刑拷打了那两个丫鬟,其中一个一口咬定是亲眼所见,不是听谁谣传的。” 大夫人要去接茶杯的手一颤,茶杯摔落在地,她喝道:“连奉个茶都奉不好!真是废物!滚出去!” “是!”白兰战战兢兢地应下,用手将瓷片清理干净后退了出去。 大夫人摸了摸发髻上的步摇,细细摩挲着流苏上的珠子,目光清冷道:“你把宸枫埋在什么地方?” 王妈妈先是一怔,尔后明白大夫人的意思,“城西的一片林子里。奴婢买了一口棺材将他放进去,周围钉了二十个长钉,您放心,他是绝不可能从棺材里逃出来的。” 大夫人双眸一凛:“我明日先去见了麟思再说。” 翌日,大夫人给滕氏请安之后,就匆匆赶往了芳年华。 花园的凉亭中,桑柔和桑丽正在下棋,实际上,桑丽下得并不怎么好,桑柔的脾气更不怎么好。今日桑柔却一反常态,十分耐心地教导桑丽。桑柔将桑丽刚刚放下的黑子挪了个位子,温婉道:“五妹,你如果下这里就正好封了我的去路。” 桑丽不禁有些受宠若惊,自从桑莞死后,她顶替桑莞成为与大姐最亲近的妹妹。从前大姐待自己并不十分客气,像今日这般耐着性子、给足笑脸的情况尚属首次。 桑丽点点头:“是,我记住了,下次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桑柔给绿芜勾了勾指头,绿芜从食盒里端出一小碟晶莹通透的水晶丸子,颜色澄碧,一眼可见中间的紫色夹心。绿芜将碟子放在石桌上,水晶丸子极富弹性地颤了一下,顿时叫人大快朵颐。 桑丽看得两眼发光,桑柔笑了笑,将碟子推到她面前:“五妹,尝一个。”说着,自己也拿了一个放在嘴里咬了起来。 桑丽喜不自胜地捏了一个水晶丸子送入唇中,松松软软,入口即化,唇齿间仿佛有一股绿茶清香在游离。“大姐,这个真好吃,我怎么从来没吃过?” “这个当然好吃了,它是宫里的厨子做的,在外面有价无市。” “啊?宫里的东西!”桑丽惊呼出了声,不小心将唾沫喷到了桑柔的脸上,她吓得六神无主,“大……大姐,我不是故意的。” 桑柔掏出帕子擦了擦,半分气恼都无,和颜悦色道:“你是我妹妹,无论你犯什么错,我都会原谅你的。” 桑柔右脸上呈现出的笑意令桑丽有些脊背发凉,她硬着头皮,拍了个马匹:“大姐,你真好。” 桑柔的美眸里噙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家和万事兴,我做长姊的自然希望和几个妹妹亲密相处,要知道,再过几年,我们都会出嫁,到时候一年能不能见上一回还两说。” 桑丽觉得桑柔讲得有几分道理,一边嚼着丸子,一边点头,心里却叹道,大姐这么美的人,怎么就成了面瘫? 只剩最后一个水晶丸子时,二人同时去拿,桑丽的手僵在了碟子上方,桑柔看了她一眼,指捏起,然后笑着送入她的口中,道:“那你觉得是我好,还是桑玥好?” 桑丽没想到大姐会问这么直白的问题,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何况桑玥平日里对她也不怎么亲近。她微笑道:“大姐好。” 桑柔见桑丽已经将水晶丸子吃得一个不剩,还有些意犹未尽,她给绿芜使了个眼色,绿芜给桑丽斟了杯果茶。桑丽以为绿芜又会端出一碟点心,没想到却是一杯茶,这便是告诉桑丽,已经没得吃了。桑丽舔了舔唇瓣,茗起了茶。 桑柔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右唇角一勾:“大姐以后会对你更好。” 桑丽听着桑柔的保证,不知为何,一点心安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慎得慌。她试探地问:“大姐,你是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桑柔用帕子掩住嘴,低低笑出了声,良久才忍住了笑意:“五妹,瞧你说的,我真心对你好,你反而怀疑我有目的,既是如此,以后你见到我都绕道走吧。”说到最后,故作伤心地侧过了身子。 桑丽有点慌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桑柔叹了口气:“其实吧,几个庶妹妹里面,我最喜欢你,怎么说八姨娘也是母亲的陪嫁丫鬟,我与你的关系本就该比其他姐妹亲近些。谁料,你却是不领情了。” 语毕,桑柔起身就要离去,桑丽握住她的胳膊,愧疚道:“大姐,你别生气。,我的意思是……你对我这么好,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桑柔笑着嗔了她一眼,又亲昵地与她下起了棋。 桑丽没桑莞那么好控制,因为没有人蛊惑她巴结大夫人以换得一门好亲事,她自己也不如桑莞那般贪心。她所求的只是普普通通一份亲情、一个朋友、一个童年玩伴。 正因为她淡薄,所以但性子比桑莞的沉稳许多,做起事来定也缜密许多。眼看着大夫人和桑楚沐的关系越闹越僵,五姨娘越来越受宠,桑玥的日子更是风生水起,桑柔就怎么也坐不住了。 大夫人到达芳年华时正值下午,戏园子里听曲儿的人不多,除了偶然从几个厢房传出悠长的戏曲声,大部分地方是安静的。 吴班主一听下人禀报说韩夫人来了,忙放下手里的活儿,亲自去门口将她迎到了雅间。 这个雅间布置得十分富丽堂皇,窗帘用的是织花蜀锦,采足金线绣了青鸾腾云。八仙桌和圆凳皆是上等红木所制,周身刻有花、鸟、虫、湖的图腾。八仙桌的东面是两把大气的扶手椅,南面是一个山水屏风,屏风后是一张铺着紫色锦被的雕花大床。 “韩夫人,您请坐。”吴班主弯腰哈背,将大夫人迎上了主位。 大夫人落座后,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子银票仍在了扶手椅之间的茶柜上,冷声道:“麟思呢?” 吴班主两眼冒金光,搓搓手,咽下口水,笑道:“麟思现在不方便,但我向你保证,晚上一定让你见到他。” 大夫人一听不方便,心里就咯噔一下,像被石子给碾压了一番,竟然滋生了些许痛感。她重重地吸了口气,板着脸道:“笑话!你莫不是还嫌钱少吧?如今正值下午,谁会来听戏?” 吴班主的表情不免有些尴尬,这个韩夫人怎么说也是个过来人,从前没少跟宸枫见面,可不都是下午关着门儿“办事”?她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在探口风?吴班主硬着头皮,据实相告:“贵人来了,叫了麟思过去,所以……” 果然是去接客了么?大夫人身子一晃,头痛来袭,她按住太阳穴,反手将茶杯拂落在地:“麟思到底是不是宸枫?” 吴班主愣了楞,敢情韩夫人是将麟思当成了宸枫的替身!如果她知道麟思不是宸枫,只怕再不会来了。怎么滴也得在那之前敲她一笔。思及此处,吴班主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恬笑道:“各方面都挺像的。” 大夫人见吴班主眼神飘忽不定,越发肯定麟思就是宸枫了。她压住火气,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如此,我就等着吧,只不过你这雅间太差劲儿了,难道芳年华就没个好点的房间?” 吴班主愣了一瞬,道:“因为您从前就是用的这个房间,所以我就直接带您过来了,其实这已经是除了天心阁以外最好的雅间了。” 看来,麟思就在天心阁了。大夫人打了呵欠,耷拉着眼皮子:“我乏了,进去歇会儿,你知道我最不喜欢被打扰。所以,把这层楼的下人都给我撤了!” “是。”吴班主可不敢得罪这位金主,按着吩咐将三楼的侍女和戏子全撤到了二楼。 吴班主走后,大夫人推门走出房间。她在走廊里思索了片刻,从前她可没听说过什么天心阁,定是最近专门为那位贵人布置的。 芳年华的南苑是戏园子,北苑是厢房,楼层越高厢房越好,天心阁想必也在这三楼之上。大夫人迈开步子,往着走廊深处而去,转过一个弯后,看见一道镂空的铁门,黑漆在阳光的反射下格外刺目。大夫人眯了眯眼,这铁门是从内往外反锁的,十有八九,天心阁就在里面。 大夫人从头上拔下一支最细的金钗,小心翼翼地撬起了锁。折腾了片刻,她大汗淋漓,好在终于撬开了。 她轻轻地推开铁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尽头,那里有两个厢房,却并未署名。她只得先附耳在左边的厢房门缝前听了听,没用动静。又在右边的厢房听了听,似有极微弱的声响传来,对人事并不陌生的大夫人瞬间就听出了端倪。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提醒自己:只需确定麟思是不是宸枫就可以了,其它的她不关心。 大夫人将一只眼放在门缝那里,企图看清内面的景象。 只见一名白衣华服女子衣衫半解,酥胸半裸,倚靠在床头。她的头恰好被绫罗帐幔遮住,是以大夫人瞧不清她的面容。不过大夫人也并不在意她的面容。她要看的是麟思。 麟思穿着红色宽袍,将头埋在她的胸前,她的双手捧住麟思的面颊,所以,大夫人也看不见麟思的脸。 这把大夫人给急坏了! 他到底是不是宸枫? “嗯——”那名女子舒服地哼了一声,双腿盘上麟思的腰,翻身将他扑在了床上。 大夫人身子一颤、腿一软,重重地砸在了门上。 那门却并未反锁,于是大夫人直接摔进了房内。 那名女子迅速拉过被子给麟思盖上,自己则侧身坐起,将麟思挡在了身后,这才顺手将滑落在腰际的上衣拉回肩膀。 她冷如寒刃的眸光带着不可一世的煞气扫过大夫人的脸,同时,大夫人逡巡的眼神也正好打量着她。 四目相对时,大夫人听到了五雷轰顶的声响。 ☆、第七十章 慕容拓的心思 “妾身参见公主殿下!”大夫人跪伏在地,浑身抖个不停。没想到世人眼中冰清玉洁的护国公主居然……居然养了男宠,还是名戏子! 大夫人陡然忆起护国公主的封地在庆阳,麟思也来自庆阳,难不成麟思早就成了护国公主的群下臣?又或者,麟思未必是吴班主请动的,更有可能是公主让他来京城的! 慕容歆像刚从雪域高原走来,凛冽的寒芒一扫,仿佛能让人听见空气冻结的声响。她的脸上还有并未完全褪去的潮红,一双眸子里氤氲着情欲的水气,这样妩媚的慕容歆,从未让一个女人看到过。但她妩媚的外表下是一颗怒气盎然的心!任谁做这样的事被撞破,都会怒不可遏! “韩夫人倒是厉害,一道铁门都挡你不住。” 大夫人像被冰锤给击了一下,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公主,妾身……妾身莽撞了。” 慕容歆不屑嗤道:“莽撞?本宫瞧未必!你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 什么心思?总不能说她是想求证麟思到底是不是宸枫所以才绞尽脑汁误闯了吧!瞧公主对麟思护着的架势,想必当真宠爱这个戏子。万一让公主觉得她是觊觎麟思,岂不是要摘了她的脑袋? 大夫人左思右想,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慕容歆冷冷道:“好奇害死猫,你既然撞破了本宫的秘密,不管你出于什么心思,本宫都留你不得。念在你是国公夫人的份儿上,自行了断吧。” 语毕,慕容歆仍了把匕首给她。 那匕首砸在大夫人的膝前,就像一块万年玄铁落地,震得她几欲昏厥。她颤颤巍巍地拿起匕首,视线一下子就模糊了起来:“公主饶命,妾身不会说出去的,公主饶命!” 慕容歆的眼里划过一道厉芒:“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你若下不了手,本宫不介意帮你一把,不过本宫的手段,可不是这小小的匕首可以比拟的。你何苦跟自己过不去,死前还要遭顿折磨?” 麟思不喜欢被打扰,所以她才撤下所有下人,谁料竟然让韩珍钻了空子,撞破了她与麟思的事。 大夫人颤声道:“公主,若是妾身死在这里,桑将军和韩丞相都会彻查此事,万一事情弄大了,反而对公主的清誉有损。” “你是在威胁本宫?”慕容歆随手拿起枕边的金钗砸了过去,金钗划破大夫人的脖颈,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染红了她白色的衣领。 大夫人只觉脖子像被一条冰凉的小蛇咬了一口,冰冷而锐痛。腥咸的气味钻入鼻尖,她却连捂都不敢捂一下,垂眸道:“妾身不敢,妾身只是为公主设身处地地着想。桑将军与靖王殿下的关系妾身也是知道的,就凭这一点,妾身就绝不会将此事透露半句。” “你分析得不无道理。” 大夫人心中一喜,慕容歆继续道:“但本宫不习惯留下任何隐患,所以,你的下场,只能是死!赶紧动手,本宫没时间与你废话。”说着,她的一只手已经搭上了麟思的腰腹。麟思挪了挪身子,紧贴着她。 大夫人像掉进了冬季的冰湖,手心后背湿漉漉的,几乎可以拧出水来:“公主……” 麟思躺在内侧,探出手轻抚着慕容歆的脊背,尔后坐起身,对慕容歆耳语了几句,慕容歆眸中精光一闪,道:“此话当真?” 麟思点点头,复又躺下,一手环住慕容歆的腰,另一手探入她的襦裙,开始煽风点火。 慕容歆长长的睫毛颤出一个诱惑的节奏,她纤手紧握,半阖着眸子,道:“还不快滚?” 大夫人如临大赦,爬起来就朝门外跑去,刚跨出门槛,慕容歆的声音再度响起:“麟思,不是宸枫!” 大夫人心中一喜,不是就好! 大夫人走后,慕容歆捉住麟思不安分的手,正色道:“说,今天的一切是不是你设计的?” 麟思露出一个坦然的微笑:“不是。” 慕容歆掐住他的下巴,冷道:“你病得可真巧,偏本宫瞧不出你的半分病态!” “是吴班主多嘴。” “那你为何求本宫绕她一命?” “麟思真心为公主考虑,她知道公主的秘密,公主也知道她的,她是个明白人,断然不敢往外泄漏半句,与其如此,倒不如卖个人情给她。关键时刻,她与宸枫的这个把柄或许能为公主所用。” “不要在本宫面前耍手段,本宫能容忍你一次,绝不会容忍你第二次!” “麟思句句是肺腑之言。” 麟思的手再度探入她的襦裙,俯身吻住她的眉眼、鼻尖、唇…… 慕容歆深吸一口气,忍不住低喃出声,她按住他的头:“你从前可不曾这般认真地服侍本宫。” 麟思抬起头:“那公主可满意麟思的服侍?” 麟思脸若桃杏,透着一种摄人心魄的美,狭长的翦瞳里似闪耀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配上红唇漾起的迷人笑容,令慕容歆一时心猿意马,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麟思轻轻咬开她小衣上的丝带,魅惑人心的声音响起:“以后麟思都会好好服侍公主。” 大掌拂落绫罗帐幔,满室春光,旖旎无限。 隔壁的房间内,两个人几乎“扭打成团”。 “你干什么?你放开!把你的狼爪从我身上移开!” 慕容拓冷哼一声,不理桑玥,继续手里的动作。 桑玥挣扎无果,心里诽谤:今天她出门没带任何人,慕容拓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巴巴儿地就赶过来了?要知道,和一个男人一起看真人版的春宫图,很尴尬的,好不好?偏偏慕容拓还不安分,对她“动手动脚”! “慕容拓,你脑子有毛病,你的手往哪儿放?”桑玥气得一脚朝后蹬去,慕容拓不躲,就让她踢。 慕容拓耳根子红得不行,面上却强装镇定:“你说你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心肠歹毒倒也罢了,还无耻地去偷看人家颠龙倒凤、翻云覆雨!我是不想你将我的小慕儿带坏了!” 桑玥恨得牙痒痒,压低音量道:“那你该去捂小慕儿的眼睛和耳朵,捂我的有什么用?” 小慕儿趴在地上,细细舔着新鲜的骨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它的任务完成得很漂亮,小主人赏的骨头很美味。 隔壁的肢体碰撞之声和情迷的吟哦声越来越响亮,简直不堪入耳!慕容拓气得一把抱起桑玥,拧起小慕儿,施展轻功跃窗而出。 一上马车,慕容拓就将桑玥重重地扔在了软榻上,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目光凛凛地盯着桑玥:“你要是再敢偷看……不该看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车夫赶紧紧闭双耳,公子每次和桑小姐的“战况”都十分激烈,不该听的不听,阿弥陀佛! “你有什么资格收拾我?”桑玥淡淡地睨了慕容拓一眼,我不该看的多了,连你父王和太后的我都看了,慕容歆和麟思的算什么? “你这是什么表情?”慕容拓火冒三丈,一个姑娘家把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部看了,想想他就有种把她拧起来教训一顿的冲动! 桑玥把头一歪,眯着眸子,道:“慕容拓,我们勉强算是普通朋友,你管得太宽了吧?” “既然是朋友,我就更不能看你误入歧途!”慕容拓一连喝下三杯茶。 桑玥轻车熟路地打开右手边的暗格,找出那本南越官员的传记,淡道:“误入歧途?讲得多冠冕堂皇,慕容拓你打架斗殴的时候怎么不想想那是正途还是歧途?”见慕容拓要反驳,她打了个停止的手势,道:“还有,你明明渴得要命,就别再说话了,累嗓子!” 慕容拓又喝了好几杯茶,火气却是降不下来。真是不明白,为何每次跟桑玥在一起都能被她气得半死?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十分嘈杂的声响,有百姓开始大呼。 “天啊!快看!圣教的大祭司进京了!” “大祭司长得好美啊!是个女的!” “听说是皇上亲自下旨召她进京的!” …… 桑玥挑开帘子往人群中看去,人群自动分列两旁,声势浩大,想必前方已有人在开路。一名紫衣女子坐在敞开的轿舆上,由十六名精壮大汉抬着,因轿舆四周吊着蓝色纱曼,人们瞧不清楚她的面容。但仅凭那飘渺出尘的气质和优雅万芳的坐姿,众人不难猜测纱曼内会是怎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圣教是慕容歆和慕容耀暗中操控的,共设一名大祭司、十名红衣祭司、二十名白衣祭司和上百名长老。原先红衣祭司里面混入了摄政王的细作,好在全部被慕容歆给除掉了。 这几年圣教在南越各地崛起,修建了近百所圣殿,其香火比佛教、道教的更为鼎盛。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圣教宣扬凡得圣主悦纳之人,死后必会重生,且长生不老、无病无灾。这样的诱惑,对于贫苦百姓而言杀伤力是很大的。 那名大祭司名叫碧洛,是圣教的精神领袖。她的年龄不大,仅十四岁,据说她出生时天降紫光,祥瑞满堂,七岁感悟天道,预言圣教必兴。两个月后,圣教从西洋传入南越。 如今桑玥疑惑的是,碧洛的出现究竟是谁的手笔?摄政王的?太后的?亦或是慕容耀的?而慕容锦的离开和碧洛的到来,中间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碧洛端坐于红黑相间的软垫上,双手交叠,对于这样的场合早习以为常,她一直泰然自若。突然,她感受到了两道洞穿一切的犀利寒芒,急忙扭过头,视线越过激动无比的百姓,落在一辆奢华的马车上,就在帘子被放下的一瞬间,只一眼,她看见了一双极度幽静、万般寒冷、没有丝毫情感的眸。 这双眸……不是一个活人应该拥有的! “公子,曲公子求见。”车夫在车辕上恭敬地禀报道。 慕容拓给车夫打了个手势,又对桑玥道:“不许乱跑,等下我送你回定国公府。” 桑玥托着下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曲修宜啊,你们两个还真臭味相投了……” 慕容拓脸色一沉:“你别想歪了!” 他掀开帘子下了马车,此时街道两旁依旧站满围观的百姓,曲修宜好不容易冲出重围,累得气喘吁吁。 慕容拓带着曲修宜转了个弯,在另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停住,尔后看向曲修宜:“办妥了?” 曲修宜拍着胸脯保证道:“慕容公子放心,在烟花场所办事我从未失过手,不过……搭上了那位的名声,您不怕他到时候来查出来找您的麻烦?” 慕容拓冷声道:“我长这么大还真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你好好办事,其它的别瞎操心。” 曲修宜讪讪一笑,道:“是!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定下日子了。” 慕容拓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曲修宜,淡道:“办这事得花钱,你尽管往大了办,别给我省,你自己的开销也一并算在里面。” 曲修宜两眼放光:“是!”这一刻,曲修宜觉得自己是三生有幸啊,竟然能为慕容拓鞍前马后,以后看谁还敢瞧不起他! 慕容拓再不与曲修宜废话,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可当他赶到马车旁时,却见车夫身上插着一把刀,倒在血泊里,身子抽搐,手里还握了一片衣角。慕容拓暗叫不好,他掀开帘子一看,里面空无一人,又急忙点了车夫的穴道,不让他失血过多:“桑玥呢?” 车夫一句话也说不出,用手指着东南方,目含恐惧。车夫所指的方向正是混乱不堪的街道。慕容拓还想问,车夫却头一歪断了气。 他不过是离开了一会儿桑玥就被人给劫持了!究竟是谁,敢从他的马车里面抢人?他自车夫手里拽出衣角,仔细端详了一番,一颗心沉入谷底,是他? 好在小慕儿并未被抓走,他抱起小慕儿,正色道:“能不能找到桑玥全靠你了,你可得给我机灵点!” …… 大夫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芳年华、又怎么踏上马车、更怎么走回长乐轩的。直到院子里传来丫鬟的哭嚎,她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坐在了卧房的贵妃榻上。她朝轩窗望去,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外面怎么这么吵?”一开口,发现头像快撕裂一般,痛得眉头紧锁。 白兰见大夫人发了一个时辰的呆,终于动了,这才吁了口气,道:“回大夫人的话,是王妈妈在责罚洒扫丫鬟小玉。” “小玉怎么了?”大夫人按了按太阳穴。 白兰硬着头皮道:“小玉说她昨晚看到了红色的鬼。” “又是这套说辞!”大夫人怒气攻心,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她忙用帕子捂住。看着鲜血在白色锦帕上开出绚烂的花朵,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宸枫出事的那日,她亲自将匕首插入宸枫的胸膛,那血……也是这么鲜艳! “咳咳……”大夫人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问向白兰,“那你呢?你有没有看到红色的鬼?” 白兰扑通跪在了地上,支支吾吾道:“奴……婢不敢说。” 那就是看见了。 大夫人敲了瞧太阳穴,心里划过一丝惊悚。她想推翻白兰的话,但又毫无底气,毕竟说看见了红衣鬼魂的不只白兰一人,更重要的是,就连她自己也看见过一回。 王妈妈进来时,大夫人已经简单用了些晚膳。她屏退了所有人,沉声道:“带我去见宸枫。” “宸枫少爷不是已经死了吗?”王妈妈很是疑惑。 大夫人的拳头拽得紧紧的:“我要开棺验尸!” “大夫人!”王妈妈瞪大眼,“大夫人,宸枫已经入土为安了,撬了他的棺材恐怕不妥啊。” “入土为安?”大夫人的美眸中泛起要把人吞噬的幽芒,“真要入土为安了,就不会在定国公府来回飘荡。我就是有种直觉,他还活着!” 王妈妈瞠目结舌,大夫人……貌似不太正常! 银白的月光自茂密的树叶间倾洒而下,形成一张柔软的大网,任是一草一木,都不若在白天里那般真实了。周围偶有阵阵夜风,吹得枝叶沙沙作响,与凄切的鸟叫虫鸣夜混为一体,每一声都落进了大夫人的内心深处。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些下人将棺材从地底挖出,并用钳子拔掉一个又一个铁钉。她喃喃数着:“一个、两个……十五个……十七个……十九个……” 王妈妈站在大夫人身侧,眼看那些人就要掀开棺木,她双手一撑,拦在大夫人的身前,道:“大夫人,您转过身子,奴婢看了告诉您。” 已经埋了将近五个月,虽然密封良好,但想必也腐烂了一些,总有些惨不忍睹。 大夫人推开王妈妈,目光十分坚定:“我自己看。” 几个下人站在土坑内,卯足了劲儿,合力将棺材盖缓缓推开,一股极浓的腐臭和腥味扑鼻而来,众人纷纷撇过脸、捂住鼻子。 突然,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一名下人倒在棺材旁,捂住脸不停翻腾。另外几人吓坏了,纷纷爬上地面。 借着皎洁的月光一看,众人才发现棺材里的情景有多触目惊心! 一袭破旧的红色衣衫,褴褛不堪,无数大蛇、小蛇、蛆虫在其间爬来爬去,蠕动的、黏腻的声音令人作呕。衣衫下,是一具早瞧不出面容的尸体,暴露在外的头和手清晰可见森森白骨,有的部位还挂着些许发黑的皮肉。 一条大腹便便的蛇自那空洞的眼眶内探出半截身子,高高挺立了片刻,倏然,一口要在牙齿旁的最后一片黑肉上,将其吞吃入腹。 “呕——”大夫人吐了出来! 其它的蛇陆陆续续从尸体,不,准确的说是骷髅内钻出,冲开了红色衣衫,里面的景象完全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下:不计其数的蛇和蛆虫啃噬着骷髅上残留的腐肉,从腹部钻进去,从眼眶里钻出来……像万千黑色发光的蔓藤交织出一件不停蠕动的外衣。大夫人仿佛可以听到“库差库差”的咀嚼声响。 这下,便是连几名胆大的下人也忍不住扶着树干呕吐了起来。 不知谁说了句“哎呀!瞧衣服应该是个年轻人,死了还被百蛇噬体,下辈子肯定投不了胎了,真惨!”大夫人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这一夜,大夫人又梦到了宸枫。与以往任何一次的梦境不同,宸枫浑身爬满了黑蛇,探出手向她求救:“娘!我好痛啊!你快救救我!你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棺材里,它们都欺负我!它们咬得我好难受!娘!娘!” 她心中一痛,朝宸枫走过去,刚迈出一步,滕氏就拦在了她面前,疾言厉色道:“你怎么能生出这种怪物?简直有辱定国公府的百年声誉!你不配做楚沐的妻子!我要将你逐出桑家!” “婆母,你听我解释……”她后退了几步。 宸枫哭得更惨了:“娘!我是你儿子啊!我是你亲生儿子,你别让它们咬我!” 她不知如何是好,老国公出现在了滕氏身侧,指着她的鼻子骂道:“韩珍啊韩珍,枉我在世时一直护着你,将中馈之权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竟然亲手杀死我桑家的子孙!他身有隐疾是他的错吗?你为了一己之私就让他从小与父母生离,过着孤苦无依的生活!你好没良心!你让我在九泉之下如何面对桑家的列祖列宗?” 她拼命摆手:“公公,你别生气,我去救宸枫!” “救?现在救有什么用?”桑柔拉住了她,一脸愤色道:“母亲!二哥是个妖怪,救活他只会给你我蒙羞!给定国公府蒙羞!与其让他活着拖累人,不如死了还大家一个清静!” “柔儿,你怎么能这么说?他是你亲哥哥。”桑玄羲一把推开了桑柔,跑到宸枫身边,不顾他浑身爬满虫蛇,将他紧紧搂在怀中,下巴抵住他的头,“二哥,你别怕,我下去陪你!你冷,我陪你一起冷;你痛,我陪你一起痛;你死,我陪你一起死!” 说完,桑玄羲和宸枫的身影渐渐远离,几乎消失在那一席朦胧的月光之间。 她绝望地跪在了地上:“不要——玄羲——不要——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都是为了你和柔儿!你不要离开我——” 桑玄夜幸灾乐祸地拍手叫好:“母亲!现在我成了父亲唯一的儿子,世子之位是我的了!你没想到自己苦心积地算计了一个又一个姨娘、害死了一个又一个儿子,到最后竟是便宜了我吧!” 桑楚沐冷冷地望着她:“韩珍!你毒害桑家那么多孩子!我要你给他们陪葬!你去死吧!” “啊——” 这一夜,凄厉的尖叫声在长乐轩内持续了许久许久,从此不再有人怀疑红衣鬼魂只是个讹传,大家坚信:他是真的来了!来找大夫人索命了! 却说桑玥在马车内逗着小慕儿,心里却思付着子归的事究竟办得怎么样了,于是打算先行回府。她刚刚掀开帘子,就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 “我们并无恶意,只要你乖乖配合,事后自会放了你。” 想不乖乖配合都不行啊,她反手将小慕儿丢进了车里,随着那名中年男子上了另一辆马车。 马车出了城门口一路向西行,七弯八绕,经过一处丛林,来到一个僻静优雅的别院。 正厅内,几名侍女恭敬立于两侧,一名褐色华服男子端坐于主位上,他面如冠玉,眉长入鬓,一双翦瞳炯炯有神,薄唇轻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着下巴,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阴柔的美。而往往外面阴柔的男子,内心都极其狂躁。 桑玥秀眉蹙了蹙,这不是秦王慕容庆,是谁? 慕容庆是贤太妃的儿子,先皇在世时颇受器重,后来先皇病逝,贤太妃忧伤过度,没多久也跟着去了。慕容庆一下子失去两大靠山,在朝中地位大不如前,原本就劣迹斑斑的他被多名大臣联名上书弹劾,安国公蒋旭力排众议、费尽千辛万苦才保住了他的王爷身份,但官职却是一降再降。 原本当时,慕容耀也在弹劾的名单之列,好在桑楚沐洞察先机,让慕容耀早早地辞去官职,做起了闲散王爷,这样,倒让那些人无从下手了。 只是慕容庆为何要将她抓来? “见过秦王殿下。”桑玥屈膝行了一礼。 慕容庆饶有兴趣地看了桑玥一眼,面容姣好,清秀淡雅,对见惯了人间绝色的他来说,桑玥这副长相就太一般了。但当他看到那双幽静深邃、如冷月般清冷的眸子时,不知为何,心里竟然像灌入了一股冷风,凉飕飕的。 “桑小姐,方才多有得罪,请坐。” 慕容庆和颜悦色地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立时有两名侍卫奉上热茶和点心。桑玥在椅子上坐好,淡淡道:“既然殿下知道我是谁,为何还要将我抓来?定国公府貌似没有得罪殿下吧!” 慕容庆笑了笑:“是请,不是抓。是不是本王的手下怠慢了桑小姐?如果是的话……” “是的话殿下打算怎么办呢?”桑玥打断慕容庆的话,语气里并无多少恭敬,“殿下要替我讨回公道?” 慕容庆大手一挥:“这有何难?来人!将方才随性的侍卫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是!”门口的侍卫应声后转身离开了。 桑玥低低笑出了声,似还带了一分讥诮。慕容庆心生不悦,却面色如常道:“桑小姐笑什么?”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坦然道:“我笑殿下心慈手软,难成大业。” 慕容庆脸色一沉:“桑玥,注意自己身份!你一个没有诰命的闺阁女子见到本王不行跪礼就算了,还出言不逊,你是在挑战本王的耐性吗?” 桑玥并不为他的怒气所慑,晃了晃手里的茶杯,幽幽冉冉道:“几个奴才而已,殿下既然想让他们替殿下承担恶名,就该罚得重一些,不说凌迟,起码也要腰斩吧!” “你……”慕容庆被说得一时语塞,“凌迟,腰斩”从桑玥口中说出仿佛是“瓜子,花生”一样,她居然没有半分恐惧,这倒让慕容庆微微侧目。 桑玥旁若无人道:“官为民之表率,殿下都不自持身份虏获我一个闺阁女子,我还谈什么注意身份呢?” “你倒有张刀子嘴!”慕容庆几番欲言又止,好在他早有心理准备,不然一怒之下指不定怎么折磨她了! 桑玥静静观察着慕容庆的动静,她屡次激怒他,以他暴躁的性子居然没拿她怎么样!仿佛早有心里准备似的!桑玥的头脑飞速旋转,一道精光闪过脑海,她敏锐地抓住,反复推敲了几遍,觉得这个猜测很有可能是正确的。不过,现在不是证实这个猜测的时候,眼下要先弄清楚慕容庆将自己抓来的目的。 她静气道:“殿下,我十分配合地来了,多有诚意!殿下也有点诚意,告诉我你的目的呗!是杀是剐,总得先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慕容庆仿佛想起了无比开心的事,慕紧锁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笑道:“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本王对你并无恶意,所以还请桑小姐不要因为此事恨上本王。” “殿下不说明白,臣女恐怕真的会记恨呢。” “我只是想请桑小姐与本王携手对付一个共同的敌人。” 桑玥眉梢轻挑,面露惑色:“共同的敌人?” 慕容庆端起茶茗了一口,一副摇头晃脑的样子:“本王与桑将军、桑小姐是一艘船上的人,桑小姐心知肚明,又何明知故问呢?”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慕容庆是慕容耀的支持者,定国公府在表面上却是摄政王的支持者,按理说,慕容庆应该视定国公府为敌才对,怎么会说是一条船上的人?难道,慕容耀已经将定国公府的立场透露给了慕容庆? 慕容耀,你能不能别这么容易相信人? 慕容庆亲自端了一碟可口的糖枣糕放在桑玥身侧的桌子上,语气里带了一分讨好:“如果桑小姐肯配合的话,这个计划就天衣无缝了。” 糖枣糕?这是她最喜欢的糕点,慕容庆从何得知?桑玥只疑惑了一瞬,尔后冷道:“靖王殿下也参与了吧!” 慕容庆愣了楞,并不作答,但桑玥从他的眼神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若说方才她只是怀疑,现在就变成确定了。 慕容耀,你居然利用我! 桑玥耸耸肩:“我无能为力,配合不了!” 慕容庆碰了个钉子,勉力挤出一个谦和的笑:“这可是一个绝好的打击摄政王府的机会,桑小姐应该好好把握才是。” 打击摄政王府?她在摄政王府就认得慕容锦和慕容拓……“你要对付的人是慕容世子?” 慕容庆摇摇头,眸子里闪过一丝冷芒:“慕容拓。” 桑玥端着茶杯的手一滞,忙垂眸掩住眸中的异样,片刻后,扬起一抹似嘲似讥的笑:“殿下打着对付摄政王府的名义来公报私仇,这样的行径恕臣女实在不敢苟同!” “怎么会是公报私仇呢?慕容拓一死,定能重创摄政王一脉!” “殿下如果真的想重创摄政王,应该对付慕容锦才是,因为他才是摄政王世子。这些年他入朝为官,大大小小的功劳立了不知凡几,德高望重,百姓也极为爱戴他,他才是摄政王府的一颗中流砥柱。慕容拓算什么?一个恶名远扬的纨绔子弟,摄政王为了给他善后大费周章。他要是死了,百姓大呼万岁,幕僚暗自叫好,摄政王的人生从此不再有污点,你还能说这是在打击摄政王一脉?” 慕容庆的嘴角抽了抽,桑玥到底是在骂慕容拓还是在骂他? 桑玥嘴角一勾,慕容庆,你和慕容拓半斤八两,他恶名远扬,你就声名狼藉。 “秦王殿下,臣女奉劝一句,你实在不该将臣女扯进你与慕容拓的私人恩怨里。” “为何?” “因为,你用我是威胁不到慕容拓的,他根本不会来。” “哈哈哈!”慕容庆仰天大笑,“桑玥,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说服我?那我们就打个赌,如果他来了,你照我说的去做;如果他不来,我安全送你回府,并备上厚礼致歉。” “我要是不答应呢?” “其实答不答应都无所谓了,你以为我在茶水和糕点里下了药,所以一直捧着杯子,却不吃不喝,殊不知,早在马车上我就已经对你下了药。” 桑玥勃然变色:“马车上?熏香?” 慕容庆笑得连肩膀都在颤抖:“现在,你是不是感觉浑身无力了呢?不知道慕容拓看到他的心上人身陷囹圄,会做出怎样的牺牲?本王真的十分好奇!” 桑玥手一抖,杯子摔落在地,砸了个粉碎,她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冷如寒冰的眸光扫过慕容庆的脸,似要将他憎恶的嘴脸割下来一样。慕容庆的心陡然一震,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面颊,仿佛一个不小心真就会被削去一块皮! 好阴翳的眼神! “我不管谁在你面前造了谣,但我对慕容拓而言根本什么都不是!你不要觉得他在宴会上替我出了两次头,就认为他心仪于我,我告诉你,你想得太天真了!” “桀桀,你是真不知道慕容拓对你的心思,还是故意骗我放了你?” 桑玥冷冷地看着他:“慕容拓不会来!” ☆、第七十一章 今昔君陌路 “不过,本王估计他找到这里时应该已经天亮了,又或者他根本到不了。”慕容庆笑得十分邪恶,凑近桑玥,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唉!本来我也不想的,但谁让慕容拓抢了本王的女人,那么……本王也要抢了他的!” 说着,慕容庆挥手屏退了所有侍女,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他与桑玥。 桑玥的眼里闪烁着幽冥般的寒芒,浑身都散发着森冷的气息,像从阴间爬上来的厉鬼,慕容庆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像掉进了冰窟窿,他逐渐恢复了一些理智,他直起身子,笑了笑:“你放心,我无意得罪定国公府,事成之后,我立即送你回去,并会对外言明你是宿在了宛平公主的府邸。” 宛平公主是慕容庆同母所出的妹妹,三年前大婚,驸马是原安国公府的世子蒋仲恺。因为驸马不能有任何官职,所以蒋仲恺成为驸马后,便是连世子之位也一并辞去了。如今安国公府的世子是蒋茹的二哥蒋仲平。 表面上看,太后是让宛平公主与安国公府亲上加亲,实际却是借着“驸马”这一身份,生生削了安国公府的一根栋梁。 “你外公与我祖父曾经是好友,若你外公知道你为了报仇不惜挟持我,只怕会对你十分失望吧!” “你不说,我不说,安国公爷怎么会知道呢?” 桑玥垂眸不语,慕容庆心魔太重,就算他的初衷并不想伤害她,但盛怒之下难保他不会丧失理智。 慕容庆定了定神,探出手要去抱她,桑玥两眼一瞪:“别碰我!” 慕容庆冷冷一笑:“如今你在我的手上,碰不碰可不是你说了算!” …… 夜色暗沉如墨,月亮躲在云层深处,偶尔探出头睥睨一下下方策马奔腾的健硕身形,但很快又隐了进去。 这是一条幽暗的峡谷,高山耸立,乱石嶙峋,峡谷尽头是一张漆黑的大口,带着死亡的气息,仿佛要将所有生灵吞噬。若是打仗,这里绝对是个阻击敌人的好地方。 慕容拓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马匹吃痛,速度又快了几分。 冷风自山涧传来,发出凄厉的哀鸣。突然,巨大的轰鸣声自头顶传来,刹那间,飞沙走石铺天盖地而来!巨响淹没了百支箭矢齐射时发出的“咻咻”之响,如此密集的偷袭,让人防不胜防! 慕容拓两耳一动,双腿夹紧马腹,拔出佩剑,运内力于手,在暗夜中挑起片片剑花。只见银光闪烁,在他头顶织出一张刺目的大网,将落石与箭矢通通隔绝在外。 这已经是第五波伏击,虽毫发无损,但马匹渐渐有些疲倦了。他拔出匕首,对准身后,刺了下去!剧烈的疼痛令马匹发出一声长啸,尔后像发了疯似的奔出了峡谷。 兜兜转转,慕容拓驰入了一片树林。林子里,落叶飘飘,却无任何虫鸣鸟叫,这说明,此处早已被更强大的兽类所占据。慕容拓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持着宝剑,行进了片刻后,马匹突然哀嚎,开始不安分地原地打转。倒是小慕儿乖巧地窝在布袋里,探出脑袋,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嗷嗷嗷!”小慕儿朝着东南方狂吠了起来。 慕容拓一跃而起,像一条霸气恢弘的苍龙,带着凛冽的肃杀之气,压得所有枝叶沙沙作响。破空之声惊扰了树后的野兽,它倏然跳出,发出一声惊天巨吼,震得远处的狼群发出低低呜鸣,以示膜拜。 原来是一只黑瞎子! 黑瞎子的大掌朝慕容拓拍去,慕容拓脚尖轻点,避过一击,跃至它身后,一剑斩落它的臂膀。 “吼——”血溅四方,黑瞎子痛得打了个滚。 慕容拓敏锐地翻转、腾空,落于一根树枝上,却见凡黑瞎子的鲜血所过之处,都冒起了股股白烟。 有毒!还好他闪得快,不然任它的鲜血滴在自己身上,那就必死无疑了!而黑瞎子的身体似乎在渐渐膨胀,越来越大!看来黑瞎子被下了奇毒,很快就会爆体而亡!爆体,意味着血肉会漫无目的地炸开!不行,绝不能恋战! 慕容拓再不与它周旋,猛跺脚跟,身形朝后迅速退却,再一个翻身坐上马,匆匆离去。 行进了大约一里路,身后传回一声雷鸣般的爆破之响…… 寻到别院时,已经过了子时。 桑玥斜倚在床头,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阖上眸子假寐。 慕容庆坐她身旁,撤去了屏风,这张床就正对着大门口。他闲来无事,开始打量桑玥的睡容。烛火照在她白皙的脸上,非但不显暗黄,反而增添了一分朦胧的幻彩。那幻彩笼罩着她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在鼻翼旁投下两道阴影。这么一看,慕容庆反而觉得桑玥有种很特别的韵味。 他算不上特别好色,起码与曲修宜比起来是收敛许多。但此刻,他竟然有了一种想要亲吻桑玥的冲动。他暗暗警告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他的目的是对付慕容拓,不是伤害桑玥!但转念一想,桑玥是慕容拓的心上人,他真的很想尝尝这个女人究竟哪里好! 就在慕容庆犹豫不决要不要对桑玥欲行不轨之际时,屋外响起了兵器碰撞声和惨叫声。他的身子一颤,望向墙壁旁的沙漏,这么快就来了?他的心里开始涌起一股不安。杀手、陷阱、毒兽、伏击、乱石阵……路上一共设有十八处埋伏,他原先估算就算不能直接弄死慕容拓,起码也会将他拖到天亮。不过早来也没关系,经历了那么多伏击,慕容拓肯定已经伤痕累累,只剩苟延残喘的份儿了! 桑玥埋在宽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慕容拓,你为什么要来? 当慕容拓解决了院子里的侍卫、冲进房间时,慕容庆已经摆好了一桌酒水,瞧见慕容拓毫发无损,他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果然是你!”慕容拓一见到慕容庆,挥剑劈斩了过去。慕容庆一跃至床边,拉开帐幔,威胁道:“把剑放下,不然我先杀了她!” 慕容拓面色一凛,视线扫过桑玥的倩影,努力按耐住要将慕容庆一掌拍死的冲动,冷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慕容庆压住心里的慌乱,挤出一个得意的笑:“没做什么,就是下了点不轻不重的毒。”他指着桌上整齐划一的十个酒杯,道:“想知道她中了什么毒,就自己喝喝看。” 慕容拓桀骜冰冷的眸光似要将慕容庆撕碎一般,慕容庆摇摇头,叹道:“原来我估计错了啊,你对她也不过如此。” 慕容拓扔掉手中的剑,慕容庆拍拍手,一名侍女从床内翻腾而出,双手摸出十枚毒针,抵住了桑玥的脸颊。 慕容庆笑道:“一杯酒换下一枚毒针。” 慕容拓目光凛凛地盯着与桑玥脸庞近在咫尺的毒针,将小慕儿放到地上:“小慕儿,去看看桑玥死了没有?” 慕容庆并不太在意小慕儿,慕容拓不过是想证实是否桑玥还活着,那就由着这条小狗吧。 小慕儿爬到床上,在桑玥的腿上蹦了两下,又蹦到那名侍女的肩膀上,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脖子。 那名侍女本能地抖了抖肩膀,她是有武功的,这一抖带了些许内力,将小慕儿震到了地上。小慕儿似乎怕了,跑回桑玥的身边,乖巧地趴在她的腿上打起了瞌睡。 “你看,人还活着!”慕容庆耸了耸肩。 慕容拓随意拿起一杯酒,仰头喝了下去。 慕容庆眼底划过一丝愕然,他最初以为慕容拓一定会死在来的路上,并不真的指望慕容拓能冲到别院。但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留了一手,备下毒酒。原本他绞尽脑汁,编了好几个激将法,就是打算激慕容拓就范的。谁料,他刚抛了块砖,玉还没出来呢,慕容拓二话不说就喝了!慕容拓会为了一个女人疯狂到这种地步,这是他始料未及的!惊讶过后,是无尽的狂喜:慕容拓,你就等着灰飞烟灭吧! 慕容拓在八仙桌旁坐了下来,直到那名侍女撤下一枚毒针,他才端起第二杯酒,这次,他没急着喝,而是叹了句:“慕容庆,就因为我揍了你一顿,所以你恨我到了这种地步?” 慕容庆忆起了愤怒的事,眸子里窜起一簇火苗:“慕容拓,你的记性可真差!” 慕容拓并不为他的话所气恼,接着道:“即便我揍了你,我也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像你这种人,我顾着一点骨血亲情留你一条贱命已是仁义至极。” 慕容庆双目如炬,对着侍女打了个手势:“下针!” 慕容拓身子一僵,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这时,他开始出现虚弱的症状,用力眨眼,甩了甩头,以维持头脑的清明。 慕容庆冷冷一笑,又给侍女摆了摆手。“慕容拓,你千不该万不该,将纤纤从我手中夺走。要不是你横加阻拦,如今纤纤的未婚夫应该是我,而不是慕容笙那个懦夫!” 慕容拓用手肘支住额头,道:“我阻拦了你什么?造成这种局面的人是你自己!” “纤纤一开始中意的人是我!” “你既然爱她,为何又与楚蓉蓉有染?” 慕容庆闻言就是一怔,楚蓉蓉是楚纤纤的庶妹,他与楚蓉蓉的事根本没告诉第三个人,慕容拓是从何得知?“你别满口胡言!” “楚蓉蓉有孕了,但你嫌弃她是个庶女,不肯娶她,所以她找到纤纤,将你们之间的事和盘托出,恰好当时我去看望外公,在花园里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你这种畜生,我怎么会让自己的表妹嫁给你?”要不是纤纤求他绕了慕容庆,他早杀了这个衣冠禽兽! 桑玥的心里泛起点点波澜,原来慕容拓和慕容庆之间的梁子是因为楚纤纤才结下的。楚纤纤也是个可怜人,心上人与自己的妹妹苟合,还有了孩子,难怪每次她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想必受了伤,看破了一些事,心也变得冷淡了。 慕容庆弄清了楚纤纤与他决裂的前因后果,但他只清醒了一瞬间,怒火便又冲垮了理智。他指着慕容拓的鼻子,怒发冲冠道:“我不管!你害得我失去纤纤,又打了我一顿令我颜面扫地,今天我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给我喝!全部喝完!不然我就杀死她!” 慕容拓端起第三杯毒酒,桑玥睁开眸子:“别喝!”她自始至终都留了一丝余光在观察,前两杯酒里是软骨散,可这一杯……是剧毒! 慕容庆没想到桑玥是在装睡,不过又有什么关系?慕容拓喝毒酒是自愿的!他幸灾乐祸地看向慕容拓:“喝不喝?不喝的话,我就让她成为第二个楚蓉蓉!”说着,他开始宽衣解带…… 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浮现一抹杀机,仰头将酒倒入口中…… 桑玥勃然变色,心像被巨木狠狠地撞了一下! 慕容庆看到了胜利的曙光,那杯酒里面可是真正的鹤顶红,这次就算神仙也救不了慕容拓了! “哈哈哈!慕容拓!你也有今天!”慕容庆眼笑眉飞,浑身都在颤抖,“慕容拓,跟我作对,这就是下场!别以为你是摄政王的儿子就了不起!最后还不是死在了我的手上!哈哈……慕容——” “慕容拓!”桑玥惊呼,“不要!” 早已蓄势待发的小慕儿弓着身子,后腿用力一瞪,朝着那名侍女的脸咬了过去! “啊——”只听一声惨叫,小慕儿已经咬掉了她的鼻子,一只利爪更是探入她的眼眶,将那乌黑黝亮的眼珠子掏了出来。 她双手拿着毒针朝着小慕儿猛戳,小慕儿机灵一跳,毒针全部刺在了她自己的脸上。再一声惨叫,她的脸顿时成了血肉模糊的蜂窝。她扔掉毒针,捂脸倒地翻滚,不停哀嚎…… 但在她扔出毒针后,桑玥因为浑身无力,躲避不及,雪颈处被一根毒针刺破了。 慕容庆的声音哽在了喉头,脸上换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的右肩被利剑穿透,剑柄握在慕容拓的手中。 他不是中了软骨散和鹤顶红吗?怎么非但没死,还内劲十足? 自从上次被桑玥下了软骨散后,慕容拓就随身备了解药。方才仰头喝酒时,他趁机将解药一并吞了,至于第三杯鹤顶红么……他不理会慕容庆的惊诧,一口将未咽下的毒酒吐在地上,冷冷地甩了句:“每次都有人为你求情,你的命……真好!” 桑玥并非不想杀了慕容庆,但,不是现在!或许这对慕容拓是不公平的,慕容庆经历今日一事,势必更加怨恨慕容拓,绕了慕容庆,就是留了个敌人给慕容拓!但桑玥没得选择,慕容耀还需要慕容庆背后的蒋家。所以,她才会在关键时刻叫停了慕容拓。 当然,如果慕容拓执意要杀了慕容庆,她也没办法阻拦。 一想到这个混蛋劫持了桑玥,对她下药,还威胁说要凌辱她,慕容拓就有股将他碎尸万段的冲动! 桑玥瞥见了慕容拓的杀心,垂眸,不再多言。 慕容拓意味深长地看了桑玥一眼,竭力忍住滔天怒火,一道掌风劈在那名翻滚的侍女身上,将她震得筋骨尽断,全身皲裂而亡!他一脚将慕容庆踢翻在地,行至床边,抱起桑玥,尔后带着小慕儿走出了别院。 慕容拓选了一匹良驹,让桑玥坐上去,将小慕儿装入布袋,尔后自己也翻身上马。 月亮不知何时飘出了云层,洒下一片凉薄的清辉。 月光下,一骑二人,依偎而行。 慕容拓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抱紧桑玥,很紧很紧,仿佛稍不留神,她就又会被虏走似的。 桑玥垂眸不语,对今晚的事只字不提。 突然,慕容拓闻到了一股腥咸,他拉开桑玥故意翻起的领口,发现雪颈的右侧高高肿起,上面有一道浅痕,正在溢出丝丝黑血。他的心揪了一下:“你被毒针刺到了?” “嗯。不过我没……” “事”字未出口,慕容拓温暖的唇瓣已经压了下来…… 桑玥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得不知如何是好,慕容拓吸出一口黑血,吐在了地上。她努力前倾,想要避开,奈何软骨散的药性还在,费了老大的劲儿也不过是打了个晃儿。 慕容拓紧了紧手臂,霸道地让她娇软的背贴近自己的胸膛。尔后,继续将她的毒血吸出、吐掉。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吸吐了多少次,乃至于到最后慕容拓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在为她清理伤口,还是单纯地在吻她。 桑玥明显地感觉到脖子那里的胀痛一点一点地减轻,直至完全消失,想必毒素已清,但慕容拓怎么还不停?而且动作越来越轻柔,像是…… 她轻咳一声,道:“你再不松口,我就成干尸了。” 慕容拓这才回过神,不禁有些尴尬,幸而桑玥是背对着他,无从发现他清澈无瑕的眸子闪过的情动。他抬起头,下巴有意无意地挨着她的鬓角。良久,像是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他喃喃道:“今天……我连累你了。” “嗯。” “你生气了?” “嗯。” “抱歉。”生平第一次。 “你不用说抱歉,因为说抱歉没有用。”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离我远远的,别再来烦我,就不会有人能伤我。”那语气,没有愤怒,没有伤感,只有疏离,甚至连疏离都是淡淡的。月光照着她低低的眉眼,似敷了层寒凉的轻纱。也不知是夜深了,还是她的心从来都捂不热,一股冷意自她身上徐徐散出,令慕容拓感觉自己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冰。 “桑玥,我……” 慕容拓手臂更紧了,紧得桑玥的腰腹有些微痛,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云淡风轻道:“你树敌那么多,与你走得越近我就越危险,我还想多活几年。所以,算我求你,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我们之间的交易也好,友情也罢,到此为止。” 慕容拓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隐隐颤抖,他压住内心的怒火:“回过头,看着我的眼睛说!” 桑玥打了个呵欠,语气淡淡道:“我累了。” 我的心,满满的全是仇恨,没有多余的位置留给任何人,包括你,慕容拓。 听到桑玥敷衍的话,慕容拓的心像被一块巨石压着,沉沉的、闷闷的。他放慢了马匹的速度,紧紧拥着怀里的人,脸颊贴上她的,但感受到的除了冰冷还是冰冷。如果今昔君陌路,他希望这一路没有尽头,东方的旭日别再升起…… 慕容拓抱着熟睡中的桑玥回到棠梨院的卧房时,莲珠吓了一跳,但碍于慕容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冰冷的眼神,她愣是没问出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拓将桑玥放在床上,拉过锦被为她盖好,又让莲珠拿来清水和金疮药。他拧起帕子,为她轻柔地擦拭伤口,尔后细细涂了些药膏。 做完这些,他并没立即离开,而是静静地守在床前,就那么看着她的睡姿,偶尔为她盖好踢翻的锦被。几个时辰于他而言如白驹过隙,仿佛才眨了个眼,就天空破晓,紫气东来。他恋恋不舍地起身,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桑玥,或许连你自己都没发现吧,你只是不忍心利用我! 天空渐欲明朗,暮春的晨曦冲破雾霭,照在定国公府的檐壁上,黄灿灿的像渡了层富丽堂皇的金辉。 下人们行色匆匆,忙碌的一天即将开始。 桑玥醒来后发现枕边多了一个瓷瓶,垂眸冥思片刻,心下了然,叹了口气,收起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情绪,唤来莲珠换衫。 她穿了件红色曳地凤尾裙,腰束紫纱,胸襟露出一截白色抹胸,上面绣了几朵娇艳欲滴的蔷薇。莲珠将她的青丝挽成一个回心髻,簪两根镶白玉金钗,挑了两指秀发垂下面颊,又淡淡扑了层胭脂。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娇媚动人。桑玥对着镜子打了个旋儿,裙摆像怒放的火莲,看得人心潮澎湃。 “好像……是挺漂亮哩。” “嗷嗷嗷!”小慕儿又蹦又跳地叫着,仿佛很是认同桑玥的说法。 钟妈妈端了早膳进来时,先是看了看桑玥的身板儿,尔后满意一笑:“这几天长得不错,二小姐就该多穿这种鲜亮的颜色。” 桑玥摸了摸额头,道:“钟妈妈,铺子里的生意怎么样?” “托二小姐的福,生意很好,奴婢那口子说赚钱之后,要给小姐五分利。” 桑玥摆摆手,笑道:“那你告诉贵叔,这点利我可看不上,等他将铺子做成京城第一布庄的时候,再考虑给我分红吧!” 钟妈妈两眼一亮,赶忙应道:“是!奴婢那口子定不负小姐的期望,将铺子里的生意做起来!” 桑玥突然想起了什么,吩咐道:“对了,你叫贵叔选一些上好的丝绸和真丝线过来,丝绸要紫色的,真丝线要银色和红色的。” “好,奴婢今天晚上就告诉他。” 桑玥在桌边坐好,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道:“长乐轩那边什么情况?” 说起这事,钟妈妈露出一个十分解气的表情:“昨晚嚎了一宿,把那些年轻丫鬟们吓得呀,听说今儿就有两个被直接送出府了,也不知是被吓死的,还是说错话被打死的!” 莲珠将梳妆台收拾干净,一边逗弄小慕儿,一边没好气地道:“依奴婢看,大夫人八成是疯掉了!” 钟妈妈又想了什么,脸色一沉,道:“二小姐,王妈妈一早就出去了,我们的人传回消息说,她去了那片林子。” “哦?”桑玥淡淡一笑,眸子亮晶晶的,仿佛要滴出水来:“我记得大哥又送来了一盒血燕,钟妈妈你把它炖了,我给母亲送过去。” 钟妈妈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应下了:“是。” 桑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好得不得了,吃了一碗粥,又用了一小笼水晶饺,这才心满意足地去往了长乐轩。 滕氏一早听说了大夫人的事,差刘妈妈探了探虚实,并稍了些鹿茸、人参之类的补品,桑玥带着莲珠到长乐轩门口时,刘妈妈正打里面出来。 “奴婢见过二小姐。” 桑玥扶起刘妈妈,亲切道:“刘妈妈,母亲还好吗?” 刘妈妈用帕子掩住嘴角的弧度,故作忧虑道:“大夫人怕是中邪了,奴婢得禀报老夫人,看是不是请个大师回来做做法事?” 连刘妈妈都这么说,想必屋子里的人真真是神志不清了。也对,原本精神就有了些端倪,昨儿又先被慕容歆所慑,再被宸枫棺材里的百蛇噬咬一吓,惊恐和悔恨不压垮她的神智才怪? 不过百蛇噬咬尸体一事有疑点颇多,得赶在王妈妈查清真相前做点手脚!一念至此,桑玥理了理衣襟,将脸上的笑容调整至最灿烂的状态,迈步跨入了长乐轩。 桑玥一走进长乐轩,就吓晕了一名洒扫的丫鬟。莲珠踢了踢她:“喂!喂!见鬼了么?真是的!” 桑玥笑了笑,她不是鬼,是她们的心魔! 大夫人靠在床头,面色惨白如一层蜡纸,眉毛根根凌乱,瞳仁好像无法聚光似的,时刻涣散着。以前敷了妆粉的时候,还瞧不真切她眼角的细纹,如今这素颜朝天的模样,甭管细纹、抬头纹、亦或是嘴角的唇纹,全部无限放大,乍一看去,犹如五十好几的老妪。 桑柔正拿着一碗清粥在喂大夫人,大夫人只是机械地张嘴、吞咽、吞咽、张嘴,完全不理解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桑柔看着心里硌得慌,硬着头皮喂完一碗粥,蹙眉道:“母亲,你倒是说句话呀!” “母亲,我来看你了!” 桑玥袅袅娉婷而来,脸上挂着甜美可人的笑。桑柔回头一看,忍不住惊艳了一把!桑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漂亮了?她的面颊白里透红,像一个鲜嫩的水蜜桃,长长的睫毛凌驾在两汪清泉之上,偶一眨,便溢出无限华光。而最美的是她的笑,灿烂而不轻浮、妩媚而不妖娆,唇红齿白,像一朵生机勃勃的花倏然开在了心间。 桑柔摸上自己的左脸,她已经不可能再有那么亮丽的笑容了……思及此处,一股史无前例的妒火开始灼烧她的五脏六腑! “母亲!我来了!”桑玥才懒得理会桑柔,她见大夫人没反应,索性来到床边,将身子递入大夫人的视线。 这回,大夫人终于有反应了! 当那道红色身影突然撞入她的视线时,她没来由地就是一声尖叫:“啊——鬼啊!有鬼啊!” 桑柔吓得后退好几步,桑玥却又凑近了一分,眸子里堆满嘲讽,语气甚是关切:“母亲,你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是不是下人忘了关窗子,晨风(宸枫)进来了?” “宸枫,宸枫?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大夫人抱着一个枕头蜷缩在床角,浑身抖个不停,口里不停重复着那句话。 桑玥俯身扇了扇衣袖,一股熟悉的香气钻入大夫人的鼻尖,她害怕得要死,拿被子蒙住头:“宸枫,不要!不要过来!” 桑柔见状,一把拉过桑玥,低喝道:“你对母亲做了什么?” 桑玥哽咽道:“娘!她欺负我!你救我!” 一声“娘”,让大夫人如遭雷击,宸枫叫她了!宸枫被欺负了! 桑柔面露惑色,桑玥怎么可以把母亲叫做娘? 大夫人看见桑柔正在推“宸枫”,操起枕头就朝桑柔砸了过去,眼露凶光,起身揪住桑柔的头发,拳打脚踢:“不许你欺负他!谁许你欺负他了?你给我滚出去!滚!” 桑柔一个好端端的发髻被扯成了鸟巢,来不及发火,又被大夫人给踹了一脚、揍了一拳,当即气得面红耳赤,跺跺脚离开了长乐轩,一边走一边嘀咕:“母亲真的疯了!连我和桑玥都分不清,居然帮着她来教训我!岂有此理!” 大夫人头痛欲裂,一手按住头,一手抱着桑玥,抽泣道:“宸枫,娘不是故意的!娘真的不是故意的!娘后悔了,你不要恨娘了,好不好?” 屋子里只剩下白兰,桑玥给白兰使了个眼色,白兰将香瓶打开,放在大夫人鼻尖闻了闻。桑玥拍着大夫人的肩膀,“哭”道:“娘,我不怪你,是王妈妈放蛇咬我的,她把我放进棺材还不够,又找了那么多蛇来咬我!娘,我好痛!都是王妈妈害的!她害得我下辈子都投不了胎,只能永生永世做孤魂野鬼,呜呜,娘——” 大夫人一个机灵从床上跳了下来,张牙舞爪道:“王秀云那个贱人!我要宰了她!来人!” 白兰心中一喜,恭敬道:“大夫人,奴婢在!” “把王秀云那个贱人给我乱棍打死!” ☆、【第七十二章 】放开她! 王妈妈去了趟埋葬宸枫的地点,又吩咐人仔细检查了棺木,发现并无任何缺口和破损处。洌璨啚晓也就是说,那些蛇不是自己钻进去的,极有可能是别人刻意为之。她再联想起府里近日频频发生的闹鬼事件,越发觉得是有人想整垮大夫人。而知晓宸枫与大夫人关系的人,在她看来,不是六姨娘就是五姨娘。 六姨娘如今中毒昏迷,不可能陷害大夫人,三小姐又是个怯弱的,就更无能为力了。五姨娘那边则不同,二小姐的城府可不是一般的深,再加上九姨娘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子归,那么装神弄鬼、放蛇咬尸就信手拈来般容易了。 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大夫人只有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才能脱离心魔的庸扰。 但是王妈妈已经没有机会了,她刚刚跨进长乐轩,就被白兰带着几名粗使婆子按在了地上。她拼力挣扎,吼道:“你们……你们反了不成?我是王妈妈,你们想干什么?” 白兰扬了扬手里的木棍,笑道:“王妈妈,我们可是秉承大夫人的意思,要将你乱棍打死的。” 王妈妈先是一怔,尔后啐了一口:“我才不信!你让我见大夫人!她不会这么对我的!” 此时,卧房里传来了大夫人的吼叫:“把王秀云给我乱棍打死!把把那个贱人打死……” 王妈妈懵了,她究竟犯了什么错,大夫人要打死她? 白兰却是不给她回神的时间。白兰给粗使婆子们打了手势,众人将王妈妈按在早已备好的长凳上,白兰又用抹布堵了她的嘴,这才开始行刑 一下、两下、三下……对于一个年过五旬、早已落下腿疾的人而言,这顿板子是无疑是致命的。 王妈妈忍受着腿部和臀部传来的剧痛,用恶狠狠的眼神打量着白兰,总觉得这丫鬟与往日有些不一样了,她不是单纯地在执行任务,她的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怎么回事? 没错,其实白兰才是真正的内奸!几个月前,大夫人发现药被人做了手脚后,放出消息说要去寺里上香问药,白兰的确去给大姨娘通风报信了,而梅花发现了白兰的鬼鬼祟祟,于是瞧瞧跟上了白兰。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梅花的异样都引起了画心的注意。这才有了后面梅花指证白兰,却反被画心指证。 最后的结果是,梅花屈打成招,含泪承认自己是内奸,求大夫人赏她一个痛快的死法。 大姨娘一直为自己收买了白兰在大夫人的药里做手脚而洋洋自得,她也不想想,要不是桑玥暗中默许,她会那么容易得逞? 王妈妈还剩一口气的时候,白兰制止了行刑的婆子,道:“唉!算了,扔进柴房吧!好歹她曾经是大夫人的乳母,大夫人如今正在气头上,下了狠心惩罚她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保不准哪天大夫人缓过神儿来又怪罪我们,怎么办?如果她死在柴房,倒也不管我们什么事。” 几个下人一听,是这么个理儿,赶紧将奄奄一息的王妈妈抬去了柴房。 桑玥从屋子里走出,白兰遣散了下人,恭敬道:“二小姐。” 桑玥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做的很好,八姨娘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白兰福了福身子,道:“奴婢会竭尽全力帮二小姐办事,但还请二小姐别忘了答应奴婢的条件。” 桑玥绕了绕鬓角的秀发,冷声道:“要不是顾着我答应你的条件,就凭她对我做过的事,还能活到今天?早死在七姨娘的钉板下了!别以为你办了几件事,就有资格威胁我,青儿的下场,你想尝试一遍,是么?” 青儿就是最初大夫人安插在棠梨院的眼线,被大少爷打死后扔到后山,就因为青儿唆使小厮去强暴莲珠,即便并未成功,二小姐仍是咽不下这口气!她命人将青儿的尸体剥皮,从脊椎下刀,一刀把光洁的背部划成两半,慢慢用刀分开皮肤跟血肉,像蝴蝶展翅一样的撕开。 当时,白兰被按在一旁观看…… 白兰承认自己帮助二小姐,一是想为死去的八姨娘报仇,更多的,是被二小姐的手段给震慑了。 回忆完毕,白兰打了个哆嗦:“奴婢不敢!” 桑玥用余光一扫,在走廊尽头发现了一片白色裙角,她低声吩咐道:“把药毁掉,别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是!” 桑玥走后,画心逃一般地去往了桑柔的院子。 绿芜正在给桑柔涂药,桑柔胸口的伤势好了许多,已经结痂。但她总是感觉里面痒痒的,忍不住想伸手去挠,素手刚覆上莹润的胸脯,又觉得这个姿势不甚雅观,只得咬咬牙,让绿芜给她穿好肚兜和衣衫。 穿戴整齐后,有侍女禀报说画心求见。 桑柔眉头一簇,早上刚刚被母亲弄得狼狈万分,这会儿母亲身边的画心就来了,难不成母亲又好了?她理了理衣襟:“叫她进来。” “是。” 画心进来时六神无主,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大小姐!你救救大夫人吧!” 桑柔从绿芜手里接过一粒药丸,就着温水服下,疑惑道:“救母亲?母亲她怎么了?” 画心吸了吸鼻子,心有余悸道:“大小姐,白兰是二小姐的人,她给大夫人下药,还唆使下人将王妈妈打个半死!” “什么?”桑柔的一口水呛在喉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白兰居然是桑玥的人?那母亲岂不是一直都放了个毒瘤在身边?“她给母亲下的什么药?” 画心面色慌乱道:“奴婢不清楚,奴婢方才听到二小姐说让白兰把药处理干净。但是奴婢猜测,这个药定与大夫人的疯病有关。” 桑柔的美眸中漾起一抹惑色,道:“母亲这几个月还在服药吗?”她曾听母亲提起过,为了再怀个孩子,所以去普陀寺求灵慧大师开了方子抓了药,可父亲明明几个月没去长乐轩了,母亲怎么样想的?还服药? 画心点点头,道:“大夫人一直在服灵慧大师开的方子。”说完,又觉得好像遗漏了什么,露出一副深思的表情,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奴婢想起来了,大夫人有轻微的哮喘和头疾,每次发病的时候,都会打开一个香瓶闻一闻。奴婢就不知二小姐究竟是让白兰把药下进了补药里还是香瓶里?” 桑柔眸光一暗,桑玥竟然敢将手伸进长乐轩,胆子可真大!虽然她想不通白兰因何被桑玥收买,但理智告诉她这是个扳倒桑玥的绝好机会,她一定不能放过!她将画心扶起来,语气里带着不容忽视的器重:“画心,母亲身边最信任的人只有你、王妈妈和白兰三个,如今三人已去其二,你是拯救母亲的关键。所以,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画心磕了个头,诚然道:“大小姐尽管吩咐!” 桑柔对画心交待了几句之后,即刻去往了丞相府。 漫步在林荫小道上,身旁是柳絮飘飞、湖风清凉,头顶是白云蔽日、蓝天宽广。桑柔却是没心思欣赏丞相府的江南美景,低头思付着该怎么说服外祖父和外祖母插手母亲的事。 “啊——”桑柔不知撞到了什么,额头吃痛,叫出了声。她正欲发火,仰起头看到那张熟悉的俊脸时,怒气不由自主地遣散了不少。 “裴公子!” 裴浩然依旧是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浓眉斜飞入鬓,幽暗深邃的眸子像一泓湖水,带着强大的吸力,紧紧扣住了桑柔的神识,她竟是半响没能错开视线。直到裴浩然唤了她的名字,她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桑小姐,好久不见。” 桑柔今日穿着粉色撒花烟罗裙,外衬鎏金云纹纱衣,纤腰盈盈一束,身姿曼妙,妩媚迷人,偏又带了一分出尘脱俗的清韵,似瑶池下凡的百花仙子,美得飘渺、不尽真实。 失神的何止桑柔一人?裴浩然不禁心生感慨,桑柔比起韩玲萱的确强了太多。 桑柔被注视得有些羞涩,垂眸道:“裴公子来丞相府所谓何事?”因裴浩然上次救了她,所以心里对裴浩然是存了一分感激的,说话的语气和颜悦色了许多。只是,她一和颜悦色就会笑,一笑嘴角就开始豁风。仿佛意识到了脸部的缺陷,桑柔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左脸。 裴浩然从不轻易瞧不起谁,这是他一个相当大的优点,他面色不改,微微一笑,像一缕清凉的夏风拂过:“我来丞相府提亲,准备迎娶玲萱。” 说到嫁人,桑柔又想起了母亲曾说要撮合她与慕容拓的事,头皮一阵发麻。她对那个慕容拓着实没有半分好感,尤其他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桑玥,心里就越发不喜欢慕容拓了。 裴浩然忽而忆起了什么,道:“桑小姐,其实……我有个朋友,他会西洋医术,或许能治好你的脸。” “真的?”这可以算是桑柔一个多月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她的凤眸流转出几许期盼的波光,忍不住上前一步,微风摇起她长长的发丝,竟然飘到了裴浩然的脸上,“裴公子莫不是在安慰我?” 裴浩然的心里仿佛飞进了几片柳絮,幽幽冉冉,挠得他的心有些酥软,他轻声道:“我的朋友叫查尔斯,原本是名西洋大夫,后改行做了商人,他的医术是极好的,如果桑小姐信任我,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只不过,这件事桑小姐先与韩夫人商议一下比较好,毕竟查尔斯是男子,医治过程中,身体上的接触在所难免。” 裴浩然的意思桑柔明白,男女之防是道坎儿,尤其查尔斯并非南越的大夫,祖母和父亲定是不会同意的。查尔斯上次来给祖母贺寿她从旁见过,听说再过段时日就要回西洋。可如今母亲疯成那个样子,几时能清醒还不知?万一母亲不能在查尔斯离开之前清醒过来,那她最后一丝希望……岂不是要泯灭了? 不行!绝对不行! “裴公子,”桑柔勾了勾右边的唇角,眸子里闪过一丝飘忽,道:“这件事,我母亲自然是同意的,届时,还要劳烦裴公子从中周旋一二。” 裴浩然优雅地点点头,原本打算说“桑小姐直接派人去裴府知会一声就行,我会安排马车去接”,可不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张清冷的眸子,从口里蹦出来的话就变成了“桑小姐派人发个帖子,我自会带查尔斯登门拜访,正好我也有些新鲜的鱼儿可以孝敬老夫人。” 如果是打着去探望滕氏的名义,便是父亲也不会多说。桑柔感激地看了裴浩然一眼,柔声道:“如此,我便多谢表姐夫了。” 表姐夫?裴浩然愣了楞,心底极为反感这个称呼。但,无论裴浩然心里想什么,他的眸子里永远都是幽暗深邃,叫人望不见底。他从容淡定道:“现在称呼‘表姐夫’还为时过早。” 突然,微风拂过,一片柳絮落在桑柔乌黑亮丽的青丝上。 裴浩然提醒道:“桑小姐,有东西落在你的头发上了。” 桑柔不禁有些花容失色:“啊?是什么?” 裴浩然抬手,将柳絮摘了下来,桑柔猝不及防,看到他的手臂压上自己的头顶,本能地跟着抬手,想要阻挡,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他冰凉的指尖。 裴浩然微微一笑,摊开手掌:“是柳絮。” 桑柔看着裴浩然英俊潇洒的面容、卓尔不凡的气度,再一次感慨:他为何要是个商人?如果不是商人,或许……想到这里,桑柔的心怔了一下,暗骂自己失态,怎能有如此荒诞的想法? 她俏脸微红,第一次给裴浩然见了个礼:“那么,我还是叫你‘裴公子’吧,我去找外祖母和外祖父,先行告退。” 桑柔辞别了裴浩然,往花厅走去,在半路上被韩玲萱给堵了个正着。 桑柔挽住韩玲萱的胳膊,笑道:“萱表姐,恭喜了。” 韩玲萱穿着翡翠织花百褶裙,淡扫蛾眉、薄施粉黛,大概已历经了人事,原本清秀可人的她凭空多了一分妩媚风韵。她一反往日对桑柔的亲和,甩开桑柔的手,剜了一眼,道:“你别再假惺惺了!” “嗯?”桑柔不明所以,面露惑色,“萱表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玲萱懒得与桑柔兜圈子,冷哼道:“别再这儿装蒜!我警告你,浩然是我的未婚夫,以后就是你的表姐夫,你离浩然远一点!” 方才有人告诉她,裴浩然私会桑柔,还又抱又亲,她急忙撂下手里的绣活儿赶了过来,就看到裴浩然在摸桑柔的头发,真是……气死人了! 桑柔与韩玲萱表面上的关系一直不错,因从小桑柔在各方面都胜过韩玲萱,所以颇有优越感,在她看来,韩玲萱不该对她如此无礼。但今日她有求于丞相府,倒不好与她闹僵,于是挤出一个笑脸:“萱表姐,你误会了!我跟裴公子只是碰巧谈了会儿话。” 韩玲萱气得跳脚:“碰巧?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浩然上门提亲的时候来!还与浩然在那么僻静的湖边谈笑风生、做出那种亲昵的举动!谁信你是碰巧?”她如今已将裴浩然视为私有财产,决不许任何人染指,“上回的赏花宴,浩然怀揣着你的金钗,不是巧合吧!” 桑柔的笑容一僵,语气生硬了些:“萱表姐,你不要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和裴公子是清白的。” 韩玲萱嘲讽一笑:“你差点被曲修宜杀死,是浩然救了你,有没有这回事?” “……”桑柔哑口无言,确有此事,但韩玲萱从何得知? 开玩笑!曲修宜将韩玲萱从怡红院救回来,一路上该说的不该说,有的没的讲的那叫个天花乱坠!反正就是要给韩玲萱灌输裴浩然和桑柔彼此互生情愫,只差私定终身。 桑柔叹了口气,压住心底的不悦:“萱表姐,纵然你和裴公子有了婚约,也不能因他与我谈了几句话,就对我横加指责。况且,我与裴公子只见过寥寥数次,对他根本没那方面的心思。” 韩玲萱嘴角一勾:“你对浩然是什么感觉我不清楚,不过看你如今的样子,想来浩然对你是不会起什么念头的。”说着,她轻蔑的目光扫过桑柔的左脸,无比惋惜道,“唉!年纪轻轻,怎么像个中风的老太太似的就面瘫了呢?” 桑柔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她气得面色铁青,一双粉拳不停颤抖:“你……亏你还年长我两岁,却这般不可理喻!” 语毕,桑柔再不想与韩玲萱纠缠,越过她去了花厅。 不远处的韩天宇自树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掩面偷笑,叫你们狗咬狗!看你们还有没有心思欺负玥姐姐! 夜幕降临,一轮下弦月爬上枝头,繁星璀璨,竟是夺走了它不少光辉。棠梨院内,轩窗开启,夜风吹着窗前的牡丹,摇曳生香。 桑玥坐在小姐椅中,摊开那块三尺宽、三尺长的紫色绸布,用绣架固定好,尔后从篮子里拿出银线和针,冥思片刻,确定了心里的图案,搬了绣凳坐好,开始下针。 莲珠绕着篮子里的银线和红线,将其打成小卷儿,方便随身带着挪动:“小姐,奴婢很少见你做绣活儿,你这是要绣什么?好大呀!” “若非时间不够,我还嫌它小了呢!”桑玥娴熟地飞针走线,嘴里却喃喃道,“是好久没做绣活儿了,感觉手生了不少。” 莲珠瞪大眸子道:“小姐我都看不清你是怎么下针的,这还叫手生?”原先她以为茉莉的女红在府里是首屈一指了,今日见了小姐的,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关键是,她跟了小姐好几年,没见她练过几回!小姐就像天生会这个! 桑玥笑了笑,不再多言,认真地进行着手里的动作。 此时,钟妈妈端了补汤过来,一脸笑意道:“二小姐,趁热喝吧。” 桑玥看了眼钟妈妈,道:“先放着吧,钟妈妈今天好像很开心。” 钟妈妈将汤碗放在桌上,喜不自胜道:“可不是吗?今儿铺子里来了位贵客,一口气下了五百匹蜀锦的生意,价格给得比其他客人高,还说只要按期交货,后头后更大的单!” 桑玥握着长针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语气淡淡道:“哦?什么人?” 钟妈妈想了想:“他姓田,说是宫里要用的,奴婢就奇怪了,这铺子刚开没几天,怎么就将生意做到宫里去了?” 桑玥微微僵硬的身子松了松,宫里的,那就不是慕容拓了。“卖进宫的东西,质量一定要过关,你让贵叔亲自去一趟蜀地,联系合适的商家,价格好说,最主要的是质量。” “好嘞!”钟妈妈欣喜应下了,“奴婢去准备热水,二小姐赶紧把喝汤掉,凉了效果就不好了。” 钟妈妈提了木桶出去,莲珠小心翼翼地凑近桑玥,试探地问道:“小姐,那个人不会是慕容公子派来的吧?” 桑玥转头,清冷的眸光一扫,莲珠顿觉头皮发麻,悻悻地缩回身子,吐了吐舌头:“奴婢多嘴了,奴婢去给钟妈妈搭把手。” 莲珠放下手里的线,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心里却嘀咕着:小姐和慕容公子怎么了?两个人都怪怪的,像别人欠了他们银子似的! 桑玥刚绣出一朵银色祥云,外面就有人通报说慕容耀来了,请她去花厅一叙。 走出棠梨院,桑玥才发现今晚的夜色很美很迷人,方才似乎飘了些零星小雨,所有树叶上、花蕊上残留着雨滴,在月光和星光的照射下,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晶。她停在一株怒放的牡丹花前,探出手想要去摘,刚碰到花瓣又改变了主意,哑然一笑,去往了花厅。 花厅内,烛火在七彩琉璃灯罩内徐徐跳动,温和的光芒将偌大的空间照得暖烘烘的,像夏日要来临了一般。 慕容耀一袭紫衣,与以往不同,今日他的裙摆上绣的不是景物,而是几条四爪黑蛟在翻江倒海,大有乘风破浪、化蛟为龙之势。 一见到桑玥,慕容耀的桃花眼就亮堂了几许,嫣红的薄唇勾起一个优美而魅惑的弧度:“小玥玥,你今天来得比以前快许多,是不是想我了?” 桑玥淡淡一笑,行了个礼:“臣女见过靖王殿下,臣女怕脚程不够快,又被人给劫持了,所以才紧赶慢赶,生怕抱不着殿下这颗大树。” 桑玥都知道了! 慕容耀的笑容僵在唇角,绝美的脸上现出几许歉意:“玥儿,我……” 桑玥并不气恼,兀自在旁侧的宾位上坐好,笑容浅浅道:“其实殿下没什么错,是臣女大意了。殿下连盟友都能利用,这说明殿下为了宏图霸业,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如此想来,臣女反而觉得殿下在夺权的较量中多了几分胜算。” 暖和的光映着慕容耀绝美的容颜,那眉毛、那眼眸、那鼻梁、那红唇仿佛都染了层迷离的色彩。他的睫毛微微颤动:“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不错,是我将慕容拓喜欢你的事透露给慕容庆的,他只是想对付慕容拓,并不会真的伤害于你。倒是你……”慕容耀的脸色沉了几分。 “呵,”桑玥笑了笑,眸子里漾起似嘲似讥的波光,“事后秦王殿下怎么跟您说的呢?让臣女猜猜!他定是说臣女非但不配合他对付慕容拓,反而与慕容拓狼狈为奸,屠戮了他的侍卫,还刺伤了他,若非他命大,如今怕早已是黄泉路上一个孤魂野鬼。殿下,臣女说的对、还是不对?” 慕容耀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难道不是吗?” 桑玥给自己倒了杯茶,清隽的流水声在静谧的大厅内来回盘旋,她淡道:“殿下,你知道自己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慕容耀一怔,显然没料到桑玥会问这种问题。她表面上很是恭顺,却次次戳他的脊椎骨,哪儿痛往哪儿戳! 桑玥没有半分惧色,从容淡定道:“你最大的弱点就是耳根子太软,容易轻信他人,被他人左右。比如第一次臣女将摄政王的细作告诉你后,你自己查都没查,直接报给了护国公主,臣女可有说错?” 慕容耀不禁有些尴尬,这回桑玥不仅扒光了他的衣服,还在他全身各处寻碍眼的伤疤,叫他实难接受! 桑玥敏锐地注意到了慕容耀突生的抵触,但他没有立刻阻止,这说明他的理智占了上风。桑玥趁热打铁道:“臣女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殿下如果听不进去,臣女也不勉强。殿下只爱听好话,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轻信一些不该信任的人。秦王殿下的人品殿下又了解多少?他大晚上将一个闺阁女子虏获,殿下就确定他不会起歹心?” 慕容耀告诫自己桑玥是为了他好,忠言逆耳,忠言逆耳!他握紧拳头,挤出一个微笑:“他向我保证过不会伤害你。” 桑玥端起茶茗了一口,眉梢轻挑:“那他为何要对臣女使用软骨散?拜他所赐,臣女被毒针所伤,这算不算伤害呢?” 慕容耀的桃花眼里迅速燃气两簇火苗,浑身的气息霎时变得冰冷,他向前一步,想要握住桑玥的皓腕:“你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 该死的慕容庆!他口口声声的保证都是在放屁吗? 桑玥的手一歪,茶水洒在了慕容耀的衣袖上,慕容耀抽回手,桑玥耸耸肩,表示她无意如此,尔后淡淡道:“殿下又何必怪别人?在殿下打算借秦王的手除去慕容拓的时候,就已经将臣女一并算计了。” 慕容耀在她身边坐下,语气里带了一丝寒凉:“玥儿,你为什么不能这么想?我们一起联手除去慕容拓,目标一致,不存在相互利用。我这么做是为了永绝后患,慕容锦此番北上,生死两定,若慕容锦出了意外,那么摄政王府的世子之位便会由慕容拓来继承。到时候,他依旧会使我们的敌人,你不是一向叫我防患于未然吗?我这样做,又有什么错?” 看来慕容耀是打算对慕容锦下手了。北齐之行利弊各半,摄政王府得到部分兵权,慕容耀得到一个铲除慕容锦的机会。战场上刀枪无眼,慕容锦死伤皆是北齐兵士的责任,可乘之机多的去了。 但桑玥总觉得慕容锦的北齐之行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慕容耀能想到的,他未必不能,胜负难说。 “殿下既然早想好了策略,为何不提前告知臣女?”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同意。” “殿下可曾想过臣女为何不同意呢?” 慕容耀今晚算是被桑玥逼得风流邪肆全无,他正色道:“因为,你对慕容拓……不无感觉。” 桑玥嗤然一笑,话锋一转:“殿下,如果你打算对慕容锦动手,那么就更没必要杀慕容拓了。” 慕容耀总觉得桑玥与以前大不一样了,具体哪儿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此话怎讲?” 桑玥望着对面的琉璃灯,无比郑重道:“因为慕容拓心不在权谋,他若做了世子,只会空顶一个世子头衔,对殿下不构成丝毫威胁。换个角度讲,摄政王如今同殿下之间能维持表面的平衡,是因为你们都没有触碰彼此的底线。一旦殿下杀了慕容拓,这种平衡立刻会被粉碎,届时,摄政王若倾巢出击,殿下和公主又有几分胜算?真正双方斗个你死我活,便宜的可是太后和皇上!” 慕容耀看向桑玥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复杂之色,若说方才他需要隐忍才能压住抵触的情绪,那么现在便是发自内心想倾听她的观点了。他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层层划开、又层层萦绕…… “太后和摄政王之间……” 桑玥打断他的话:“相互勾引、相互利用、相互欺骗罢了。所以殿下,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本来护国公主突然回京就十分惹人注目,如今连圣教的大祭司都来了,殿下觉得摄政王没在靖王府撒个三、五层网?” 慕容耀亲自给桑玥倒了杯茶,又将一块糕点送至她唇边:“让碧落进京是太后的意思。” 桑玥轻轻推开他的手,清冷的眸光扫过他的眼角:“瞧,连太后都开始要搅混这一池子水了,殿下还要轻举妄动吗?” 慕容耀有些气急败坏,将糕点扔回碟子,起身负手而立,踱步至窗前,缓缓道:“绕了一大圈,你就是要告诉我慕容拓是摄政王的底线,让我别打慕容拓的主意。玥儿,你到底有没有私心?” “有。” 慕容耀转过身,目光凛凛地看着桑玥:“你果然喜欢上慕容拓了吗?他有什么好?纨绔嚣张、不务正业,整天不是打架斗殴就是玩宠物,这样的人,你看上他哪一点?” 桑玥摇摇头,抚额道:“莫说我指的私心并不是对慕容拓的情意,就算是,殿下的心中也不该装着这些东西。” 慕容耀急了:“玥儿,我只想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慕容拓?” 桑玥无语,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问她这个问题?恬郡主是,慕容耀也是!该给的告诫她已经和盘托出,究竟如何取舍端看慕容耀个人的意愿。她起身,掸了掸裙摆,道:“我对慕容拓没有殿下想的那种情感,这样的回答,殿下满意了吧!” 桑玥迈步离去,慕容耀拉住她的手臂,正色道:“现在没有,以后也别有!因为你跟他是绝对不可能的!” 桑玥甩开他的手,声若寒潭道:“殿下与其将心思放在臣女与慕容拓的关系上,倒不如多想几条对付摄政王和太后的计策。再者,襄助殿下不等于臣服于殿下,所以,殿下不要对臣女指手画脚!” 桑玥与慕容耀擦肩而过,慕容耀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玥儿!” “放开她!” .. ☆、【第七十三章】逼上绝路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左边是风流邪肆的慕容耀,右边是桀骜冰冷的慕容拓,桑玥立在中间,承受着二人相互倾轧的气场。洌璨啚晓 “你来做什么?”良久,慕容耀和桑玥异口同声地问向慕容拓。 慕容拓一怔,他们两个同仇敌忾,他成了外人?顿时眸光暗淡了不少。 慕容耀妖娆的脸上扬起一抹颠倒众生的笑:“是的了,我和玥儿都很意外,你怎么会来定国公府?该不会是偷偷溜进来的吧?” 慕容拓按耐住火气,俊美无双的脸上展露出 个少有的迷人的笑:“慕容耀你不知道定国公府和摄政王府的关系本就十分亲近的么?桑将军可是三不五时去摄政王府一趟,现在仍在陪我父王下棋呢!我来跟桑玥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桑玥垂眸,暗自揣摩慕容拓话里的意思,他到底是真的没听见方才的对话,还是变相地保证他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慕容耀皮笑肉不笑道:“说完了,你也该走了。” 慕容拓冷冷一笑:“慕容耀你怎么不走?你不是定国公府的人吧,有什么资格下逐客令?” “我和玥儿还有话要说。”慕容拓朝着桑玥靠近了一步。 “殿下和慕容公子请继续,没有任何人下逐客令,臣女也没有任何话说,臣女累了,先行告退。”桑玥淡淡说完,行了个礼,甩了个背影给他们。 “桑玥!” “玥儿!” 慕容耀和慕容拓叫住她,她脚步一滞,冷声道:“或者,臣女去请祖母下个逐客令也不错。” 桑玥走后,偌大的厅堂只剩下慕容耀和慕容拓,二人就那么默默对视着,你瞪我、我瞪你,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除了呼吸,就只剩灯芯偶尔发出的“噗噗”之响。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血雨腥风,甚至空气里还隐约飘荡着丝丝淡雅的清韵。但二人又像是过了上百招一样,额角皆布了层细密的薄汗。 时间一点一点在流逝,谁也没有撤退的意思,这种凛冽的肃杀之气冲破屋顶,直达云霄,弦月和繁星吓得躲进了云层,暗黑的世界里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二人的脸也变得忽明忽暗、诡异阴森。 突然一名侍卫进来禀报道:“殿下,公主让你回府。” 慕容拓唇瓣微扬,笑得春风得意:“看来还是我赢了。” 慕容耀握紧拳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舒展开来,笑得花枝乱颤的笑:“或许你为她做了许多事,就像她也为我做了许多事一样。” 慕容拓明白他话中所指,眸子里闪过一丝暗光:“她只是身不由己。” 慕容耀嗤然一笑:“那又如何?她留下了你的敌人、我的盟友,这说明什么?说明对她而言,我比你重要得多!” 慕容拓的一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从你利用她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失去了得到她的资格!” 慕容耀恣意道:“花落谁家,各凭本事。” 各凭本事?慕容拓心里默念这四个字,清澈无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是的了,各凭本事! 桑玥回了棠梨院,又做了一会儿刺绣,眼睛有些发酸,才让钟妈妈和莲珠放好热水,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穿上白色亵衣,坐在梳妆台前,由莲珠用帕子擦着她的湿发。 “小姐,方才三小姐来过了。奴婢瞧她最近挺可怜,因着六姨娘的事,府里好多人都不待见她院子里的下人,膳房的伙食是一扣再扣,她自己又觉得很愧对你,绣了个香囊送过来,说代六姨娘向你道歉。” 桑玥看着镜子里的模样,道:“你把六姨娘的解药给她了没?” 莲珠点点头:“给了,奴婢嘱咐三小姐别让任何人知道,怕让人从中做手脚。” “那她绣的荷包呢?给我看看。” “是。”莲珠从矮柜里取出一个橘红色的荷包,上面绣了几朵黄灿灿的海棠和吐蕊的白梨花,颜色鲜艳、做工精细,想来是花了许多心思的。 桑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看,道:“她倒是有心了,你去歇着吧,明天要早起。” “头发还没擦干呢,小姐。” 桑玥从莲珠手中接过帕子,清冷的眸光扫过窗外斑驳的树影,道:“我有些饿,你下去熬点红枣羹。” “好吧,不过熬红枣粥比较慢,小姐先将就着用几块糕点。”说完,莲珠掀了帘子出去。 桑玥拿了件披风罩在身上,“出来吧!” 一道墨色身影跃窗而入,落在桑玥的身后,从铜镜中可见那双清澈如小溪的眸子,此刻熠熠跳动着灼热的锋芒。 桑玥整个人儿窝在八答晕披风内,显得娇小可人。刚出浴的她,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莹润水嫩,慕容拓不敢伸手去碰,生怕一碰就破了。 桑玥移开视线,看向盒子里琳琅满目的首饰,道:“你还来做什么?” 慕容拓轻咳一声,双手插抱胸前,鼻子哼哼道:“我来看我的小慕儿。” 桑玥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锦盒,又抱起脚边酣眠的小慕儿,起身行至慕容拓的面前,举眸望进他黑宝石般璀璨的眼,道:“小慕儿再大一些,就该咬人了,你还是带回去自己养。” 慕容拓的睫毛长时眨了眨,深吸一口气,剑眉紧蹙,忽然上前将桑玥拥入怀中,桑玥的手一抖,盒子和小慕儿掉在了地上,小慕儿哼了一声,爬到绣凳旁继续酣眠。 巨大的动静惊扰了门口的钟妈妈,她忙打了帘子进来,却见桑玥和一名男子抱在了一起,心中大惊!但看清了那名男子的样貌后,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悄然退了出去。 “慕容拓,你是想棠梨院所有人都知道我被你轻薄了吗?”桑玥边说边要推开他,他却抱得更紧了,“你放手!” “不放!我就不放!”慕容拓现在火着呢,一想到桑玥小时候和慕容耀那么要好,他就气得鼻子冒烟! 桑玥发现自己越是挣扎,慕容拓就抱得越紧,她的脸已经整个儿贴在了他的胸膛,能清晰听见他苍劲有力的心跳,不难推测此刻的他有多么紧张。 “大少爷!这么晚又下这么大的雨,您怎么过来了?” 钟妈妈刻意放大的音量像一声平地惊雷在桑玥和慕容拓的脑海里炸响。慕容拓暗自诽谤,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无耻了一回,这么快就被打断了!二人互视一眼,心下了然,八成是慕容耀将桑玄夜叫过来,好阻止慕容拓和桑玥单独见面的。 “玥儿,我找你有点事。”桑玄夜不管不顾,绕过钟妈妈就要进去,钟妈妈一步拦在他面前,笑道:“大少爷,二小姐已经歇下了,要不您明日再来吧。” 桑玄夜这回却偏不给钟妈妈面子,避过钟妈妈推门而入,尔后掀开帘子步入卧房,发现里面果真熄了灯,他的脚步慢了些。他先是在耳房看了看,又在浴室瞧了瞧,确定空无一人,又朝着屏风走去。 眼看他就要绕过屏风,钟妈妈扬声句:“大少爷,有什么话,您就在屏风外面说吧,二小姐如今大了,衣冠不整的样子被人看见总是不好。” 此时,桑玥好像从熟睡中被吵醒似的,慵懒的声音响起:“钟妈妈,是大哥来了吗?呵——”一个大大的呵欠,“那你进来服侍我更衣吧,呵——”又一个大大的呵欠。 慕容拓躺在她身侧,差点憋不住要笑出声来,臭丫头,真能装! 桑玥碰到了慕容拓因极力隐忍而抖动的肩膀,脸色一沉,不着痕迹地踢了他一脚。他吃痛,就势将胳膊搭在了她的纤腰上。 桑玥身子一僵,他……他还抱上瘾了不成? 钟妈妈笑道:“好,奴婢这就来。”她看向桑玄夜,“大少爷,这闺阁女子穿戴起来少说也得半个时辰。您去外屋坐会儿,奴婢给您泡杯茶。” 桑玄夜摆摆手:“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他又向前迈了一步,桑玥大惊,将慕容拓的头按进了被子里。桑玄夜探出半截身子往床上瞧了瞧,借着零星的夜色,他看到桑玥的确是歇下了,这才后退几步,恰好钟妈妈搬来一个凳子,他就坐下了。 钟妈妈转过身抹了把汗,尽量平静道:“大少爷,灯油没了,这……” 桑玄夜倒是挺喜欢这样的氛围,他微微一笑:“不碍事,我与玥儿聊会儿天,你退下吧。” 想着每次都没桑玥整那么惨,慕容拓心有不甘,好不容易来了个捉弄她的机会,他可不会放过!桑玥侧卧背对着他。他坏坏一笑,用手指在桑玥的背上写着:“臭丫头,你对我不无感觉吧?” “玥儿,你昨天去了哪里?好像回来得很晚。” “哦,昨天去了贵叔的铺子,帮他算账、点货,所以晚了些。”桑玥一边要应付慕容拓的恶作剧,一边要勉力挤出慵懒的声音回答桑玄夜的问题,这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桑玄夜以为是在拖延时间,令慕容拓知难而退,结果弄巧成拙,让慕容拓无路可退! 慕容拓明显感觉到桑玥很怕痒,他玩心大起,又写了句:“第一次见我你就亲我,对我一见钟情吧?” 桑玥真想一刀杀了他!偏这时桑玄夜又问:“上次我跟你说过别再一个人出门,我会陪你,你怎么不听?” 桑玥反过胳膊,一把捉住慕容拓写写画画的手,谁料慕容拓大掌一转,将她的手握了进去。 慕——容——拓! “玥儿,你睡了?怎么不说话?” “哦!我的确有些困了,呵——下次,我出门会告诉大哥的,不会再让大哥担心。大哥,时辰不早了,你,呵——快去歇着吧。”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鼻子发音的,仿佛困到极点,半个字也讲不出了。 桑玄夜心有不忍,不再出声打扰,但并未就此离去,大约静坐了半个时辰,想着靖王殿下吩咐的事已办妥,遂轻轻起身,不着痕迹地离开了棠梨院。 桑玄夜一走,桑玥就掀了被子,将慕容拓一脚踹下地。 “慕容拓,从前你总说我无耻,现在你看看,无耻的到底是谁?以前是我看走眼了吗?没发现你竟是这么个无赖!我警告你,以后别再来烦我!”冷声说完,桑玥复又躺下,拉过被子盖上,再不理他。 慕容拓先是一愣,半响回不过神,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软触感和香气。良久,他嘴角一勾,无赖?好像做个无赖也不错! 翌日,天空放晴,到处都是湿润的泥土花香的清韵。 福寿院内,高朋满座。 滕氏穿着一件褐色对襟背子,内衬宽松的藕色罗裙,银丝被挽成一个单髻,用镶翡翠金簪固定于脑后。服用了灵慧大师的药后,滕氏的后遗症减轻了许多,起码这说话是利索了。 左下首处依次是丞相府的长媳孙氏、二媳妇萧氏、韩天轶、桑柔和韩天宇。 萧氏穿了一件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华贵大方,气场隐隐有盖过孙氏之势。其实这很正常,量谁的女儿做了那种事,都会有些抬不起头。更何况,萧氏膝下还有个天才儿子韩天宇。原先韩天宇曾立志做一名大儒,永不出仕。最近也不怎的,突然与韩丞言明长大后要入朝为官,韩丞相激动不已,每日都亲自挪出半个时辰教导他朝堂之事。如此,二房的地位又往上提了不少。 这不,桑柔说大夫人病重,恰逢罗氏身子有些不爽,无法亲自来探望,若按着以前,只会让长房的人过来,今日却让萧氏带了韩天宇一并前往。孙氏心里就越发慌张,看二房的眼神也就越发冷冽了。 萧氏对孙氏的眼神浑然不在意,她握了握韩天宇的手,只要有这个儿子,她就是丞相府最受待见的媳妇儿! 韩天轶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注视着身旁的桑柔。桑柔穿着玫红色百褶如意月裙,纤腰束上镶金螺纹玉带,显得身姿曼妙,玲珑可人。她头顶望仙髻,簪蓝宝石凤钗,垂下水晶流苏,阳光一照,晃得人睁不开眼。 韩天轶原先以为她会嫁给慕容锦做世子妃,所以不敢心生妄念。谁料,再过两天慕容锦就要北上,这亲事铁定告吹,韩天轶觉得自己的机会又来了。 他将芙蓉糕往桑柔左手处送了送,目光温柔得能溺死一头大象:“柔表妹,尝尝这个。” 桑柔双指捏了一块放入唇中,细细吃了起来。她的右唇角微微勾起,这样含羞带怯的模样看得韩天轶一阵心神荡漾,以为桑柔对他有了好感。殊不知桑柔的思绪早就飘到了远方…… 桑玄夜、桑玥、桑秋和桑丽坐在右侧。 韩天宇朝桑玥眨了眨眼,桑玥回了个友好的笑。 冬梅和颖雪给所有人奉上音韵茶,这时杨太医给大夫人诊治完毕后回来了。滕氏叫刘妈妈给杨太医看了座儿,问道:“杨太医,我儿媳的情况如何?” 杨太医面露难色。 孙氏看了桑柔一眼,想起昨日她说过的话,放下茶杯,关切道:“杨太医,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杨太医摸了摸下巴,迟疑道:“这……韩夫人的确是疯了,但是她的疯病有蹊跷。” 一听有蹊跷,滕氏的脸有些挂不住了,丞相府的人在这儿,韩珍病得蹊跷,万一让人觉得是她苛待了韩珍,那就不妙了。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凝重了几分:“杨太医,我儿媳的病怎么个蹊跷法?” “老夫人,韩夫人最近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 可怕的事?众人不由地想起了最近的闹鬼传闻,好几个下人都被吓病了,听说那鬼就在紫竹轩和长乐轩出没。 桑秋打了个哆嗦,哭了几声:“母亲是不是被鬼给吓了?” 桑玥拍了拍桑秋的肩膀,一边宽慰桑秋,一边回答杨太医的问题:“最近府里是出现了一些事,闹得人心惶惶,但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母亲一生光明磊落,那些冤魂厉鬼又怎会缠上母亲?” 韩天轶犀利的眸光扫过桑玥从容淡定的脸,心里的厌恶无以复加,上次被她射了一箭,到如今仍留了个不大不小的创口。而在靖王府毒害她不成,反被慕容拓揍断几根肋骨!这笔仇恨,他永远不会忘记! 滕氏撇过脸,心里冷笑,韩珍害死的人还少?活该是报应! 桑柔挤出一副担忧的表情,道:“我觉得二妹说的很有道理,杨太医,除了受惊讶,还有什么东西能导致人发疯吗?” 杨太医凝思片刻:“如果没受惊讶,那么就是药物了,韩夫人的脉象紊乱不堪,也有可能是药物所致。” “啊?”孙氏大呼,“难道有人给长姐下药?” 韩天轶面向孙氏,温和道:“母亲,您可不能这么说,定国公府家规森严,哪里会让人给姑姑下药?或许,杨太医诊治有误。” 杨太医一听便不喜了:“韩公子,老夫行医多年,虽比不得普陀寺的灵慧大师,但一个寻常的疯病是断然不会误诊的,就韩夫人今日的脉象来看,不是药物就是惊讶,二者必有其一。” 桑玄夜笑了笑:“杨太医,我母亲的确一直在服用补药,而且服用了好几个月了,想必与这疯病没多大关系,大概是最近思虑过多,身子不爽了。” 滕氏并不想彻查这件事,至少不能当着丞相府的面儿查。“这件事我自有分寸,杨太医开些方子给我儿媳治治吧。” 桑柔和孙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孙氏起身,道:“腾老夫人,杨太医都说了我长姐病得蹊跷,老夫人难道不过问一下,任由我长姐被人害了么?” 桑玥淡淡扫了孙氏一眼:“大舅母,这里是定国公府,不是丞相府,再说你作为一个晚辈,实在不该对我祖母如此不敬?” 滕氏摇了摇头,这个孙氏太过怒形于色,远不如二房的萧氏秀外慧中,惹人喜欢。 孙氏被气得热血冲昏头脑,口无遮拦道:“你遮遮掩掩,是不是心虚?” 桑玥无比诧异:“大舅母,我心虚什么?” 孙氏甩了个脸子给桑玥:“哼!谁不知道你与你母亲的关系势同水火,说句话都能噎着!杨太医一说你母亲可能是误服了药物,你就心慌意乱,想要阻止调查!我看,你与这件事八成脱不了干系!” “祖母……”桑玥的话里带了哭腔,委屈地朝滕氏求助。 桑玄夜帮腔道:“祖母,玥儿能是哪种人吗?再说,长乐轩是什么地方,谁能将手伸进长乐轩?大舅母为何一来就要指着玥儿说她陷害母亲?大舅母你是公报私仇吗?” 韩天宇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我觉得玥姐姐是无辜的,大舅母不要因为上次那件事一直嫉恨玥姐姐,这样显得你很没有气度。” 孙氏一句话哽在喉头,差点背过气,胸口剧烈地起伏:“腾老夫人,我是奉了韩丞相的命过来探病的,这病探不出个所以然,我没办法回去交差!” “弟妹这是怎么了?” 众人循声侧面,却见桑楚沐和韩正齐一前一后出现在了门口。 孙氏心中大惊,方才她说话的语气可不怎么好,桑楚沐是出了名的孝子,不会因此恨上自己吧? 韩正齐不着痕迹地瞪了孙氏一眼,尔后给滕氏行了个礼:“见过腾老夫人。内子莽撞了,出言不逊,还请老夫人不要见怪。” 滕氏摆了摆手,语气听不出悲喜:“没事,孙夫人也是担心我儿媳,这份心思我了解,坐吧。” 韩正齐在孙氏旁边坐下,桑楚沐行至滕氏旁侧坐下,冬梅立时奉上热茶。 桑楚沐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看向滕氏,道:“母亲,方才你们在说什么?玥儿怎么哭了?” 事到如今,瞒是肯定瞒不下去了。滕氏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为了韩珍的病情,究竟是受了惊讶还是误服了药物,不得而知,大家就争论着呢,孙夫人与玥儿意见不合,斗了几句嘴。” “父亲,我错了,大舅母是长辈,无论如何我都不该对大舅母无礼的。”桑玥恭敬说完,看向孙氏,“大舅母,你别生我的气。” 这话是有潜台词的:桑玥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都知道敬重长辈,孙氏都已为人母了却还对滕氏出言顶撞,实属没涵养!而她既已为人母,却与一个孩子较劲儿,胸襟太狭隘! 桑玥起身一福,正色道:“父亲,我没有给母亲下药。” 桑楚沐怜惜看着桑玥,心疼不已:“谁再敢污蔑你半句,我就将他赶出去!” 桑楚沐一句话堵了孙氏所有退路,桑楚沐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他都发话了,就算桑玥真的做了,谁又敢去查? “父亲!”桑柔心里醋意横生,眼神有意无意瞥向门外,怎么还不来? “启禀老夫人,画心求见。” “画心?”滕氏疑惑了一瞬,“叫她进来吧。” 桑柔右唇角一勾,终于来了!桑玥,不要以为你什么都做得天衣无缝!你做的恶事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桑玥装作不察,坐回椅子上,垂眸玩着桑秋送的小荷包。雨后春阳轻轻落在她微垂的眉眼上,黄灿灿的,与那波光潋滟的眸子融为一体,淡定得像一朵与世隔绝的祥云。韩天宇走到她面前,怯生生地将手放在她的皓腕上,道:“玥姐姐,我相信你。” 韩天宇这一举动令孙氏的脸立时跨了下来,她看向韩正齐,希望丈夫能站到她这一边。 韩正齐不动声色地瞄了桑玥一眼,总觉得这个名义上的外甥女儿不若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简单。上次孙氏和韩珍携手设计萧氏、打算嫁祸给她,结果被她一眼识破,可见她的心思极其缜密。可笑的是,他的一双儿女不自量力,在靖王府陷害桑玥,结果被弄得一残一伤。 此刻,韩正齐初步得出结论:桑玥就是一颗顽石,其他人要么是琉璃要么是精瓷,比她贵重得多,却碰不赢她。如此,不如离她远远的! 他小声道:“夫人,这是定国公府的事,相信老夫人和姐夫会处理妥当,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 孙氏愣了楞,丈夫这是要作壁上观?韩珍是他的亲妹妹呀! 画心在正厅中央跪了下来,磕了个头,大义凛然道:“老夫人,老爷,奴婢要指证二小姐谋害大夫人!” “画心,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桑柔惊呼出声。 桑玥手里的荷包突然掉在了地上,她忙俯身去捡。这一举动落在众人眼中就显得心虚了。 “奴婢亲耳听见二小姐叫白兰把药毁掉,奴婢偷偷跟踪白兰,发现她拿着一堆药渣在烧,奴婢把未被完全烧掉的粉末拾掇来了,就是这个。”画心从宽袖中摸出一个牛皮纸包。 滕氏给刘妈妈使了个眼色,刘妈妈会意,从画心手里拿过纸包递给杨太医,滕氏道:“杨太医,你帮忙看看,这药可有问题?” 杨太医打开药包,仔细检查了一番,摇摇头:“这不过是些调养身子、让人容易受孕的药,倒是没什么问题。” 一听让人容易受孕的药,桑楚沐和滕氏的脸都些挂不住,没想到韩珍一把年纪了居然心心念念梅开三度,真是天方夜谭! 画心又掏出一个香瓶:“这是大夫人犯病时会闻的香瓶,平日都是由白兰在保管。” 桑柔眼里堆满了幸灾乐祸,为了怕桑玥使诈,那个瓶子她昨夜已经找大夫看过了,的确是有问题的!不然,她哪敢如此大张旗鼓地对桑玥发难? 杨太医打开香瓶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大变:“失魂草!” 桑玥大惊失色,道:“杨太医,什么是失魂草?” 桑柔对桑玥的表情很是满意,但她却不得不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二妹,失魂草是一种毒草,少量服用能使人丧失部分记忆,大量服用能让人癫狂或者痴傻。但是这种毒草也是可以入药的,她具有较好的麻醉功能,覆在伤口上能止痛。” 杨太医露出几许赞赏的目光:“大小姐所言极是,想必韩夫人是摄入了一定的失魂草,所以精神失常了。” 桑柔痛心疾首,美眸含泪道:“二妹!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对母亲使用失魂草呢?纵然你与母亲的关系不尽人意,但母亲养育你多年,你怎么也不该用如此狠毒的招数对付母亲!” 画心又道:“昨日二小姐与白兰单独在院子里谈了好一会儿话,好多人都看见了,老夫人、老爷若是不信,尽管叫她们过来对质!” 滕氏意味深长地看了桑玥,对刘妈妈道:“把长乐轩的下人叫来。” “是!” 不一会儿,就有三名粗使婆子和一名洒扫丫鬟被带了进来。她们跪下,磕了个头:“奴婢见过老夫人。” 滕氏倪了一眼,道:“你们昨儿看见白兰和二小姐单独谈话了?” 四人面面相觑,一名大胆的婆子开了口:“二小姐刚从大夫人的卧房里走出来,白兰就将奴婢几个遣散了,奴婢们在门口等了大约一刻钟,二小姐才出来。” 这话讲得极有水平,句句属实,没有说亲眼瞧见桑玥与白兰单独谈话,但字里行间却又能让人重现当时的场景,一刻钟想交待什么是绝对足够的! 孙氏正欲开口,韩正齐横了她一眼,吓得她赶紧噤声。 桑玥冷冷一笑:“画心,这香瓶既是由白兰保管,怎么又跑到你的手上去了?” 画心据实相告:“奴婢趁着白兰睡觉时偷来的。” 滕氏双指捏了捏眉心,颇有些不耐烦道:“那么,把白兰叫过来问话吧。” 白兰过来后,桑楚沐也不与她兜圈子,开门见山道:“白兰,大夫人的香瓶一直交由你保管的,是也不是?” 白兰恭敬道:“回老爷的话,是。” “那香瓶如今在哪儿?” 白兰从腰间解下锦囊,倒出一个与画心给的一模一样的瓷瓶:“老爷,就是这个,每次大夫人哮喘发作时,就闻一下,效果很好,里面的药材很简单,主要是薄荷,是奴婢亲手调配的。” 桑玥面露惑色:“这香瓶有许多瓶吗?” 白兰更为疑惑:“没,就这一瓶,奴婢从不离身。” 画心激动了:“白兰你胡说!你明明有许多许多个!满满一柜子!” “画心,这种药放久了会坏,都是隔几天做一回新鲜的,我为何要做满满一柜子?你污蔑我也不该是这样的!” “白兰,我数了,一共是十八个瓷瓶,为了怕你发现,我偷了三个,又放了三个一模一样的空瓶子进去!现在去搜,即便在你的房间搜不到,我的房间定然是有的!” 滕氏给刘妈妈打了个手势,刘妈妈悄然退了出去。片刻后,刘妈妈回来了,她摊开手,道:“老夫人,什么也没搜到!别说是瓶子,就连碎渣也没有!” 画心呆若木鸡:“怎么可能?” 桑柔的美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她千叮咛万嘱咐让画心把药瓶藏好,怎么又不翼而飞了呢?早知如此,她就该亲自留下一份罪证! “我的确与白兰谈话了,但我是在询问母亲的病情。”讲到这里,桑玥顿了顿,脸上露出惋惜和为难的神色,“大姐,原本我极力想替你隐瞒,谁料你被嫉妒蒙蔽了双眼非要置我于死地,白白浪费我一片苦心。” 桑柔身子一晃,“啪——”,手里的糕点掉在了地上。这件事怎么又牵扯到她了?她捂住胸口,那里又痒又痛,好生难受。 杨太医捕捉到了桑柔的小动作,脑海中灵光一闪,似有顿悟。 桑玥瞥见了杨太医的神情,淡淡地叹了口气:“大姐,整个定国公府只有你那儿有失魂草!我真的很不能理解,你为了嫁祸给我,竟然不惜毒害母亲。” “我没有!”桑柔腾地直起身子,发髻上的流苏重重敲打着她的面颊,冷冰冰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心底。 桑玥淡淡道:“当初杨太医给你放血疗伤时,就用过失魂草镇痛,想必你的房里还留了几株吧。” “……”桑柔哑口无言,其实她原先并不知道那些绿色的干叶子是失魂草,昨日她拿着香瓶去找大夫,大夫拿出原材料与她细细讲解,她才明白知道自己的房里有那个。 韩天宇耸耸肩,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难怪柔姐姐对失魂草的药性这般了解,想必是刻意做了研究的。” 桑楚沐意味深长地看了桑柔一眼,心里开始计量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玥儿和柔儿必有一人做了手脚,玥儿害韩珍的理由更加充分,因为韩珍不止一次陷害她!至于柔儿,她虽没理由陷害亲生母亲,但为了诬陷玥儿而买通画心制造一系列的假象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究竟……谁在说谎? 桑玥知道桑楚沐已经开始摇摆了,她赶紧添了把柴火:“大姐,我怎么听说画心昨儿去过你的院子?” 那名粗使婆子忙接过话柄:“是,奴婢们当时守在门口,二小姐刚走,画心就飞快地跑了出去,拐进了大小姐的院子,大概半个时辰后才回来。” 这么一来,局势立刻逆转!众人猜测,桑柔为了构陷桑玥,买通画心,让她从白兰手中窃走香瓶,又偷梁换柱,嫁祸给桑玥。真是歹毒! 桑柔身子一软,几乎要跪在地上,好在韩天轶出手相扶,桑柔泫然道:“纵然画心去过我的院子又能说明什么?母亲原先就常派她来我的院子!父亲,我没有毒害母亲!” 韩天宇目光一冷,言辞灼灼:“你或许没有毒害姑姑,但是你诬陷了玥姐姐!你作为长姐,不善待妹妹,反而心胸狭窄、因妒生恨,纵仆诬告,这是罪一;你作为长女,不一心一意服侍病母,反而涂脂抹粉、打扮招摇,毁灭孝道,这是罪二!你这样的行为,实在不配被人成为定国公府的千金!” “天宇。”桑楚沐脸色有些难看,天宇毕竟是个孩子,不该越俎代庖管教起柔儿,“这件事还未查清,不能妄下定论。” 孙氏忍不住了,语气了夹杂了一分埋怨:“柔儿和玥儿,任谁都不会认为柔儿会做恶事。柔儿长得比玥儿出众、出身比玥儿高贵,玥儿有什么值得柔儿嫉妒的?” 桑玥明白,父亲心里已经信了桑柔是凶手,只是当着丞相府的人,总要给桑柔几分面子。不过这一回,她可是铁了心要将桑柔一踩到底,让她再无翻身的可能! 她上前一步:“祖母,父亲,大舅舅、大舅母,就因为我是一个庶女,所以功劳都是大姐的,黑锅全是我的?我活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冤枉吗?” “玥儿!” 桑玥不理会桑楚沐的警告和劝慰,她跪了下来,郑重其事道:“祖母,父亲,如果我能拿出证据,你们会不会还我一个公道?” .. ☆、【第七十四】章对弈 “这……”桑楚沐面露难色,虽说柔儿娇蛮了些,也犯了不少错,但她与玥儿一样,都是他极疼爱的女儿。尤其她如今半脸面瘫、迟迟不能痊愈,桑楚沐对她又生了一分怜惜。若关上门,他能罚她抄书、跪佛堂,但当着丞相府的面,还真有些难以下手。他看向桑玥的眸光有些复杂,这个女儿明明最是懂事隐忍,今儿是怎么瞧不懂自己给她的暗示? 滕氏对孙女儿之间的斗争向来没什么兴趣,只要韩珍倒台,她就万事大吉。但因着桑玥曾经对她的一片关切,她还是不温不火地帮了个腔:“玥儿有话好好说,地上凉得很,快起来。” 桑玄夜就着滕氏的话,伸手去扶桑玥。桑玥轻轻推开他的手,一脸肃然道:“请父亲还我一个公道,我没有毒害母亲,是大姐设计陷害我!” 事实很明显,桑玥只是逼着桑楚沐当众承认而已。只有桑楚沐亲口承认,丞相府的人才不至于有机会拿此事大做文章。 桑柔此时稍稍回神,她拢了拢发髻,勉力维持着面上的优雅,语重心长道:“二妹,你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即便你做错了,只要勇于承认,父亲是不会怪罪你的!” 桑玥勾了勾唇瓣,眸子里漾起似讥似嘲的波光:“杨太医只说要么是惊吓、要么是药物,连太医都不能完全确定的事,大姐却一口咬定是药物所致,怎么,大姐比太医还要厉害?还是说大姐一早准备好了罪证、让画心嫁祸给我的?” 桑柔有些气急败坏,俏丽红扑扑的,仿佛要溢出血来:“我为什么要陷害你?大舅母分析得那么清楚,我没理由陷害你!” 桑玥可不会被桑柔牵着鼻子走,她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道:“正好,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大姐和大舅母呢!” 桑玥的一双瞳仁像冰天雪地里的两颗琉璃,流光溢彩却冷意潸然。这件事孙氏的确没有撒谎,但却莫名的心慌,这心慌从何而来,她不自知。她的眼睑飞速眨动:“请教什么?” “莲珠!把人带上来!” 桑玥一声令下,莲珠将一名五十岁左右的清瘦男子请入了正厅。孙氏和桑柔的眸子里闪过无穷尽的诧异,钱大夫? “这位是……”滕氏花白的眉头蹙了蹙,不明所以。 桑玥对滕氏温婉恭敬道:“祖母,我就是想问问大舅母和大姐认不认识这位大夫呢?” 孙氏和桑柔面面相觑,不知道桑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钱大夫被桑玥带进来,二人都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桑玥面向钱大夫,和颜悦色道:“既然大舅母和大姐没认出来,那么钱大夫,你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给我大舅母和大姐提个醒儿吧。” 钱大夫给滕氏拱了拱手,语气和顺道:“昨天下午临近黄昏,有人来了我的回春堂,给我一个香瓶让我辨认。” “钱大夫,你确定是下午吗?”桑玥瞪大了眸子,似要求证什么。 “是,我确定,因为当时我正要出诊,但那两名贵人给我付了双倍的诊金,我便让药童先行前往患者的家,说在天黑之前一定赶到。”钱大夫环视四周,指向桑柔和孙氏,“就是那两位贵人。” 桑柔见钱大夫所说之词与昨日的经历没有偏差,遂承认道:“我想起来了,这位就是我昨日见过的钱大夫。” 桑玥掩住眸子里一闪而过的亮光,面露惑色:“大姐,我就奇怪了,你到底是定国公府的千金还是丞相府的千金?发现药物有端倪不是告诉祖母,而是先去找大舅母!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滕氏不悦了倪了桑柔一眼,这个大孙女儿从未将她放在心上过,哪像玥儿处处以她为尊? 滕氏倪桑柔的时候,桑柔也正好在看滕氏,四目相对,桑柔从滕氏的眼里读出了几许厌恶。她绞了绞帕子,局促不安道:“我……我是怕打扰祖母歇息。” “那个时辰祖母刚用完晚膳,还要散会儿步消食,大姐每日前去晨昏定省不会不知道吧!也对,昨儿晚上大姐压根儿就没去给祖母请安。”说着,桑玥颇为不解地摇摇头。 桑柔忍耐滕氏的厌恶,并不代表她就怕了桑玥。她低喝道:“我和大舅母的确是见了钱大夫,我们只是想掌握有利的证据!” 桑玥挑眉一笑:“究竟是掌握证据,还是制造证据?” “你什么意思?”为何心里越来越不安了呢? “钱大夫,请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当时两位贵人拿着香瓶过来,问里面可以令人发疯的药物,我说没有。她们又问我有什么药物从口鼻摄入能导致人发疯?我就说失魂草,并拿出几株失魂草给她们细细讲了功效。尔后,年轻一些小姐便让我用失魂草做成药物,放入香瓶中。我虽有些好奇,但也没有多问。” “胡说!”桑柔倏然起身,像一株被压弯尔后突然松开的枝条,颤得打晃儿,“钱大夫!我什么时候唆使你下毒了?我只是找你鉴别!大舅母,你快说,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 “钱大夫在撒谎,我们没有让他下毒!”孙氏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她自己都是一身腥,吐出口的话还有谁信? 钱大夫一张老脸蹙成一团:“你们这大户人家究竟怎么回事?你花了银子让我做药,我自然照办啊!就算是下毒,也不是我的主意!天地良心,我办了实事、说了实话,结果成了下毒元凶!你们这一家子!” 事情发展到这个份儿已不容桑柔诡辩,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桑柔,她买通画心,让画心拿着做好的失魂草香瓶去诬陷桑玥,而她的帮凶,就是孙氏! 韩正齐开始疑惑,孙氏为何屡次冒险与韩珍和桑柔勾结?会不会是韩珍许了她什么好处?又或者,他这一房早已经与桑玥杠上了?他与余光注视着韩天轶正襟危坐的样子,发现韩天轶表面不动声色,一双拳头却捏得青筋暴起。心里猜了个七八分,不禁为这么个不中用的儿子恼羞成怒。 桑楚沐拍桌厉喝:“够了!正奇,弟妹是你的妻子,如何管束是你的事,但我希望弟妹不要再将手伸进定国公府!桑柔,从今天开始到你出阁之前,禁止一切活动,不许踏出院子半步!也不许会见任何客人!每日去佛堂罚跪一个时辰除外!至于这个叫‘画心’的奴婢,拖下去仗杀!” 一直禁足到出阁?还不许任何人探望!那她的脸岂不是没救了?而且从此淡出名众人的视线?桑柔头脑一昏,重重朝后倒了下去,韩天轶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关切道:“柔表妹,当心身子。” 韩正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韩天轶一眼,转而面色尴尬,道:“姐夫说的是,回去后我会好好管束内子。只不过,我好好的一个姐姐,在你们定国公府无缘无故疯掉了,姐夫总得给我们一个解释。柔儿固然诬陷玥儿不对,但她并未毒害亲母,所以我长姐病得依旧蹊跷。” 桑玥看向韩正齐,亮晶晶的眸子反射着从窗外射入的日晖:“大舅舅,这话应该由我们定国公府来问丞相府。母亲上次回了趟丞相府,就出现了异常,难道大舅舅不清楚吗?” 一说这事,众人想起上次韩珍在丞相府暴跳如雷指责桑玥和韩天宇用针扎她的情景,当时,韩珍的确就开始不太正常了。 韩天宇脆生生道:“姑姑在丞相府那几天就精神恍惚得很,常一个人发呆呢。后来更是当着祖母的面说我用针扎她,大舅母,当时你也在场,你不记得了?” 孙氏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 一直沉默的萧氏开口了,她先是起身给滕氏行了个礼,面色和善,语气恭敬:“确有此事,我事后还特地问了婆母,说要不要将长姐的异状禀报给公公,婆母思虑再三,觉得公公忙于朝政、无暇分心,便下帖子请了太医院的胡太医过去。” 滕氏感激地看了萧氏一眼。 桑玥陡然转身,眸光清清冷冷,一步一步走向孙氏:“我可听说在丞相府的那几日,母亲一直与大舅母形影不离,大舅母你到底对我母亲做了什么居然把她逼疯了?” 孙氏被桑玥幽冥般的眼神吓到了,连头发丝都快竖起来,她忙向韩正齐靠了靠,手止不住地抖。 “玥儿,你不要太过分了!”韩正齐声线里有着不容忽视的怒气,“你大舅母有什么理由逼疯你母亲?” “什么理由,那得问大舅母了。但母亲是在丞相府开始出现疯症的,这个大舅舅总不会否认吧?”想要借机找定国公府的茬儿,绝无可能! 韩正齐此刻终于发现这个小丫头激怒人的本事不一般!顺带着也开始怀疑韩珍的疯病并非偶然,他一定要彻查此事!如果让他查出韩珍是被桑玥一手逼疯的,他一定会杀了桑玥! 萧氏柔声劝慰道:“大哥,你别动怒,玥儿是心疼母亲呢!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探望长姐,我们快去吧!” 这件事急不得!韩正齐按耐住心底的怒火,瞪了孙氏一眼,今天拜她所赐,丢脸丢到家了。 韩正齐和孙氏走后,众人也散了。 花园里,萧氏的脚步慢了一拍,刚好与快步的桑玥碰上。萧氏对韩天宇和颜悦色道:“天宇,去帮我摘几朵花过来。” 韩天宇点点头,他明白母亲和玥姐姐定是有话要说。 阳光洒在姹紫嫣红的花束上,反射出亮丽的暖芒。桑玥穿着银纹绣百蝶度花裙,腰上的金纱随风而舞,倒真惹来几只蝴蝶萦绕。萧氏新奇地笑了:“玥儿真真是个妙人,难怪韩珍和孙氏都接连败在你手里。” 桑玥俯身闻了闻一多洁白的茉莉,笑得淡雅,竟是香比茉莉多一分:“这次多亏了二舅母,我反而觉得二舅母才是不可多得的明白人。” 孙氏怎么都不会想到,那钱大夫的妻子是萧氏的远房表亲。 “是么?或许你只是顺手卖个人情给我。表面上看是我帮了你,实际上我帮不帮,你都有办法让钱大夫改口。” “二舅母有一个七巧玲珑心,难怪能生出那么优秀的儿女。”她派人跟踪了桑柔和孙氏的,得知她们见过了钱大夫,便立即将钱大夫的背景查了个通透,发现他的妻子与萧氏沾亲带故,于是联络了萧氏。实际上,联络萧氏之前,她已经软硬兼施令钱大夫改口了。 萧氏的眸光一暗:“我不是帮你,我只是见不得仇人好过!经历今日一事,孙氏与韩珍疯病有关的说法定会传入婆母和公公的耳朵里,我倒要看看她这次怎么脱身!” 桑玥云淡风轻道:“现今我们只是抛了个引子,韩珍回了丞相府,才是真正将孙氏拉下水的时机。” 萧氏愕然:“韩珍回丞相府?她都病成这样了,还怎么回丞相府?况且,从未听说过嫁出去的女儿还回娘家养病的!” 桑玥掐了一朵茉莉,放在指间转了转,幽幽冉冉道:“就算不是今天,也不会太远,且等着吧。” 开玩笑,她是白让王妈妈苟延残喘的吗? 长乐轩。 大夫人面容憔悴地坐在床头,两眼空洞无神,肤色蜡黄,秀发散披着,大概自己抓过,显得有些凌乱。 韩正齐自幼与这个长姐关系不错,长姐平日最注重形象,自打他记事起,就从未见过长姐素面朝天的模样,更别提此时狼狈得像个山野村妇,当真是匪夷所思。 孙氏战战兢兢地立在床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长姐。”韩正齐试探着唤了一声,见大夫人没反应,提高了几分音量,“长姐,我是正奇。” 大夫人依旧没反应,仿佛压根儿听不见。 韩正齐探出手拍了拍大夫人的肩膀,大夫人像被针扎了似的从床上跳了下来,开始鬼哭狼嚎:“别过来!别扎我!走开!你们都走开!” 韩正齐面色一凛,不顾大夫人的反对擒住她,将她的袖子捋到肩膀处,仔细检查了双臂,并未发现针孔或淤青,又给孙氏使了个眼色,孙氏会意,行至大夫人身后,撂起她的衣衫,只见脊背光洁,没有创口。 孙氏摇头,韩正齐吁了口气,还以为有人趁机虐待韩珍了。 “啊——你们放开我!你们都是混蛋!你们放开我——唔——”整个过程,大夫人都在死命挣扎,趁着韩正齐吁气分神之际,她一口咬上了他的手臂。 韩正齐吃痛,眉头一皱,本能地想震开大夫人,但很快想到这是一个疯子应有的举动,于是就那么让她咬着。 大夫人尝到了一股咸味儿,忽然俯身吐了。 孙氏厌恶地跳开,又拉了韩正齐一把,生怕那些秽物脏了他们的衣服。 听到动静的白兰急忙拿了痰盂过来,将地上的污秽清理干净,又打了水给大夫人擦洗,她的这些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好似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白兰轻抚着大夫人的背,哄道:“大夫人,没事的,现在是白天,有太阳,不怕。” 韩正齐狐疑地看了白兰一眼,道:“大夫人很怕晚上?” 大夫人紧紧拽住白兰,将头靠在她的肩窝,哀求道:“你别走,我怕!” 瞧着大夫人依恋白兰的样子,韩正齐遣散了疑惑。 白兰扶着大夫人在床上坐好,拉过丝绒被给她盖上,又端了一小蝶桂花糕,温柔道:“大夫人,先吃一片桂花糕,很甜很好吃。” 大夫人咧唇一笑,抢过桂花糕狼吞虎咽了起来。 白兰这才腾出手对韩正齐和孙氏行了个礼,道:“实不相瞒,最近府里闹鬼闹得厉害,好几个下人都瞧见了,大夫人有一回半夜去如厕见了鬼,第二日就神智不清。” “那夜是谁在当值?” “回韩大人的话,是画心,这个是有记录的,在王妈妈房里可以查到。不过……”讲到这里,白兰露出为难的表情。 孙氏催了句:“不过什么?你这丫鬟别支支吾吾的!” 白兰福了福身子,道:“不过王妈妈被大夫人杖责了,如今丢在柴房,情况不太乐观。至于杖责王妈妈的原因,奴婢不清楚。” 王妈妈是大夫人的乳娘,或许她知道些内幕,这是韩正齐此时的想法。因为,他实在想不通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疯就疯了! 韩正齐赶去柴房的时候,王妈妈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韩正齐眉头紧蹙,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人:“王妈妈,我长姐究竟是怎么疯掉的?府里闹鬼又是怎么回事?” 是二小姐啊!二小姐装神弄鬼吓了大夫人!白兰是内奸!她每天都唆使人拿锥子扎大夫人!你们快把大夫人带走吧!不要将她留在定国公府!有二小姐的地方就是大夫人的地狱啊! “她嘴巴一动一动是在说什么?你听得到吗?”韩正齐面露几分焦急,问向孙氏。 孙氏用帕子捂着口鼻,王妈妈身上的血腥味儿、尿骚味儿、屎臭味儿混合着柴房里的霉味儿,熏得她几乎要吐了,哪里还注意王妈妈蠕动的唇形是想说什么? 孙氏轻咳一声,压住恶心感,讪讪道:“相公,我听不清,你让她大点儿声。” 王妈妈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拼尽全力吼了一句:“带大夫人……走——”尔后,喷出一口浓血,断了气。 孙氏今日所受的惊吓真不是一般的多,她环顾四周,生生从一个半是明朗半是阴暗的柴房看出了阴森之感。她扯了扯韩正齐的袖子,颤声道:“相公,这里……好像有点邪门儿,我看我们还是建议腾老夫人请个和尚或者道士前来做做法事吧。” 韩正齐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王妈妈,若他没听错的话,王妈妈临死前是交待他将韩珍带走。可为什么? 韩正齐再次路过大夫人的卧房时,大夫人正拿着鸡毛掸子不停地抽打白兰,地上有一碗泼了的血燕粥。白兰疼得不敢躲,直呼救命。 “你们都给我滚!你是鬼!你不是宸枫!你是鬼!你不是宸枫!我打你!我打死你……” 韩正齐并未太在意一个疯子的话,他叹了口气,心中郁结,离开了长乐轩。 桑玥告别萧氏后,转身回棠梨院,谁知半路杀出个不速之客,截了她的去路。 左边是几颗榕树,右边是一座假山,曲径深幽处可见一座简易的凉亭,只需绕过亭子,往东行进二里便到达棠梨院。如今这个位置,却有些僻静了。 桑玥屈膝行了一礼,笑容浅浅道:“轶表哥找我有事吗?” 韩天轶一张俊秀的脸暗沉如墨,像在看一个十恶不赦之人,眼神中极尽鄙夷和憎恨:“你究竟是人是妖?” 桑玥突然想起西红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不由笑出了声:“轶表哥可真会开玩笑。小时候你问大姐是人是仙,如今来问我是人是妖,莫不是所有人在轶表哥眼中都不食人间烟火?” 韩天轶眼含凶光道:“就凭你也敢跟柔儿比?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人?” 桑玥像听了个幽默的笑话般,笑得快要合不拢嘴,那双幽静深邃的眸却越笑越冷:“韩天轶,你说我阴险狡诈、卑鄙无耻?在林子里打算一箭射死我的人是谁?在靖王府给汗血宝马下药、想让我命丧蹄下的人是谁?打掉二舅母的胎、准备嫁祸给我的人是谁?买通杀手和龟奴、打算毁去我名节的人又是谁?” 桑玥一直在笑,可那分明是一种嘲讽意味十足的鄙夷的笑!韩天轶和孙氏的恶事被一件件“如数家珍”般倒了出来,他的脸挂不住了:“你……你休要胡说!” “怎么?轶表哥敢做不敢当啊?”桑玥不屑嗤道,“输了就来逞口舌之快,轶表哥还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 “你……” “我什么?我来猜猜轶表哥的心思,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轶表哥之所以视我为眼中钉全都因为想要讨好我大姐。其实这本没有错……”桑玥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柔和了几分,“如果轶表哥做我的大姐夫也挺好,定国公府与丞相府亲上加亲美事一桩啊。” 韩天轶没想到桑玥变脸和转换话题都这么快,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但最后一句话像片柳絮飞进了他的心,令他的语气也不若先前那般生硬了:“咳咳,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 桑柔就是韩天轶的死穴!桑玥垂眸掩住心底的嘲讽,淡淡一笑:“轶表哥,我敢说整个定国公府除了我以外,没有人支持你做我的大姐夫,你信不信?” 韩天轶闻言就是一怔,桑玥分析得没错,像桑柔这样美貌与身份并重的女子,便是入宫为妃为后也够了,哪里会嫁给他这个根本无功名傍身的人?除了桑玥,对,就是除了桑玥!因为桑玥不喜欢桑柔,所以不希望桑柔嫁给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如此,他这种世家子弟倒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桑玥观察到了韩天轶眉宇间流转着的犹豫,知道他有些松动了,于是叹了口气:“我也不怕得罪轶表哥,我就是不想看着大姐嫁入皇室!她从小压着我,若再飞上枝头凤凰,我的下半辈子还过不过了?” 韩天轶大惊:“嫁入皇室?慕容世子不是要北上、这亲事会告吹的吗?” 桑玥状似忧虑地背过身子,边走边说:“皇室子弟多的去了,难道只摄政王一家?如今未议亲的王爷可不少,远的不说,这京城有秦王殿下、靖王殿下和燕王殿下可都尚未婚娶呢。好在皇上年幼,暂时不会纳妃,不过也说不准,皇宫空得不行,保不准太后心血来潮就从世家里挑几个千金宫伴驾,这一伴,可不就是一辈子?” 韩天轶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此刻已完全被桑玥的话所吸引,一瞬不瞬地盯着桑玥,希望她继续说下去。 桑玥笑了笑:“轶表哥应该清楚,大姐的婚事不是由她自己决定的。”所以,你讨好桑柔有什么用? “可是父亲、外祖父貌似都不太乐意促成你和大姐的婚事。”所以你得另辟它法。 “当然,我一直相信人定胜天,轶表哥就用诚心去感化上天吧。”说着,桑玥行了个礼,越过韩天轶朝前方走去。 韩天轶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将桑柔娶回家,哪里还记得对桑玥的仇恨?退一万步讲,他与桑玥本身没有仇恨,皆因讨好桑柔而起。如果讨好桑柔并不能令自己娶到桑柔,那么讨好她还有什么意义呢?他几步追上桑玥,脸上换了一个求知问解的讪笑:“玥表妹,你有办法的,是不是?” “轶表哥,你太看得起我了。” “玥表妹,只要你将办法告诉我,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帮助任何人对付你!”只是不帮助而已,别人要对付你,我也不会横加阻拦。 桑玥哪里会不知道韩天轶的想法?不过韩天轶都敢与虎谋皮,她还吝啬一条小小的计策吗?她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小声道:“先说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法未必奏效。轶表哥觉得可行再去做,若是觉得荒唐,且当句笑话听听就好。” 韩天轶两眼放光,迫不及待道:“玥表妹,请说!” 桑玥小声道出计策,韩天轶难以置信:“这……这也太……”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淡雅似莲,悠然道:“言尽于此,选择权在轶表哥手中,告辞!” …… 晚霞映天、暖风渐凉。 一处简易的八角凉亭内,一人一琴,美妙的乐章自指尖流泻而出,似冷月倾辉,似寒霜降临,似春雷滚滚,似大浪淘沙。琴音低沉时如鸣环佩,清脆优雅;高亢时若蛟龙出世、霸气横秋。 突然,一道悠扬的箫声跟上了伏羲琴的节奏,顿时冷月迎来繁星璀璨、寒霜落入瑞雪纷飞、春雷傍上闪电阵阵、大浪托起一轮旭日东升! 这是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 一曲作罢,霞云亦为之陶醉了,云卷云舒,懒懒散散地漂浮与天边。 “既然来了,那便坐吧。”桑玥背对着那箫声的出处,轻而易举地判断出来者是谁。 慕容锦缓步至桑玥的对面坐下,或许是即将奔赴沙场,今日的慕容拓,不同于以往的温润如玉,波光潋滟的眸子里不经意间流转着霸气和果决的锋芒。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慕容锦! 桑玥素手轻抬,将琴收好,放于一旁,又摆好棋具,留黑子于身前,推白子于对面,“下盘棋,可好?” 慕容锦捏起一枚白子,唇瓣微微勾起:“规则?” 桑玥的纤指轻拂过棋盘,道:“提一个问题走一步,答一个问题也走一步,拒绝回答或者无法回答则由对方继续出题继续走。” “好,你先。”慕容锦饶有兴趣地看着桑玥。 桑玥捏起了一枚黑子,睫毛轻眨,偷来落日余晖一缕,语气亦多了分别样的神秘:“等等,我还没说完,这些问题,必须是‘是否’问题。” 慕容锦优雅地笑了:“规则你定,赌注我定。” “好。” “赌注是一个条件。” 桑玥凝思片刻,笑道:“很好。” “你不怕我会对你提一个非常过分的条件?” “我与世子一样,从没想过自己会输。”桑玥落下一枚黑子,“世子挥师北上完全是摄政王的意思?” 慕容锦微微侧目,似乎为桑玥的直白愕然了一瞬,随即他落下一枚白子:“不。” 摄政王代表的是政治动机,不完全是出于政治,那么慕容锦是有私心了。 慕容锦又捏起一颗黑子,落下,道:“该我问了。你很了解定国公府的立场?” 直来直往?桑玥微微一笑,她喜欢。她接连落下两子:“是。灭掉北齐是此行唯一的目的?” 慕容锦的手僵在半空:“下一个问题。” 拒绝回答?桑玥眉梢轻挑,看来慕容锦此行的目的不简单。她又落下一子,将慕容锦的棋子合围其间,笑道:“世子这个问题要是答不上来,我可要吃你一子了。摄政王早已洞悉定国公府的立场?” 慕容锦唇角的笑意逐渐扩大,落下两子,突出重围:“是!桑玥你能改变定国公府的立场?” 桑玥端起茶轻茗了一口,唇齿间芬芳四溢:“下一个问题。” 慕容锦心里计量着,桑玥是不能还是不愿改变? ☆、【第七十五章】表白 直到月朗星稀,彩灯高挂,二人仍是没能分出胜负。 慕容锦的双眸跳跃着兴奋的火焰,桑玥的步步紧逼,逼得他再无法敛藏锋芒,每一落子都是杀机,每一抬手必起死回生,不为别的,就为那个要她答应的条件。 “临淄城金矿漫天,藏龙卧虎?” 临淄的密地和军队摄政王早已洞悉,算不得什么秘密,桑玥落下两颗黑子:“是。洛邑危机四伏、陷阱重重?” 慕容锦温柔地看着桑玥,眸光逐渐变得炽热:“是。洛邑烽火烧临淄,舍则安,愿意与否?” 洛邑烽火烧临淄?慕容锦透露军事机密了。桑玥的睫毛颤了颤,淡道:“下一个问题。” 慕容锦的手忽然紧拽成拳,他语重心长道:“桑玥,我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前方是绝路!” 桑玥淡雅一笑:“你违规了,我们不能提开放性的问题。纵然前方是绝路,我亦要绝、处、逢、生!” 她捏起一枚黑子,唇瓣勾起,似一缕幽风轻轻拂过慕容锦的心间,染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黑子落下,立见分晓。 “我赢了。” 慕容锦似是不信,看向那决定胜负的一子,恍然大悟,自嘲地笑了:“你故布疑阵,从一开始就留了个天大的破绽,却又在另外的地方杀得不可开交。如果我早你一步堵了那个破绽,或许输的人就是你了。” 她非胜在棋艺,而是人心。 桑玥笑了笑,借着清冷的月光,那笑意也多了几分寒凉:“这世上没有如果,世子或是感情用事,或是贪心不足,反正不管怎么样,结局是我赢了。不过,我还没想好该找世子要点什么,以后再说吧。” 慕容锦看着这个尚未及笄就已风华潋滟的女子,央央京都,万千名媛,竟无一人能冷静如她、沉稳如她、狡诈如她、含韵如她。难怪拓儿会陷得那般不可自拔。 此时,二人的手都有意无意地放在棋盘的同一侧,指尖几乎要抵到对方的,那一冷一热的气息相互交缠,仿佛在暗夜里开了一朵飘渺的昙花。只是它过于飘渺,所以风儿一吹就散了。即便无风无浪,它是夜昙,终究活不过天明。 慕容锦的指尖动了动,隐忍着叹道:“是不是但凡你所见之人,你都能利用?” 桑玥抽回手,目光眺向远方:“世子太高估我,我非神非仙,哪有如此通天大能?” “你明知我说的‘能’并非能力,而是意愿。” “世子也明知我不愿回答你这个问题。时辰不早了,世子请回吧。”桑玥起身,给慕容锦行了个礼,银色裙裾拂过青石地板,似流泻了一席月光,淡雅生辉。 慕容锦站起,叫停了她:“我劝过拓儿,可他不听,唯有来劝你。” 桑玥阖上眸子,藏在宽袖中的手隐隐有些发抖,她如今对这个话题已经厌恶到了极点!她深吸一口气,字字如冰:“你输了,没资格向我提条件!” 慕容拓,看见了吧,全世界都认为我们不可能,你何苦……赤着脚也要踏遍荆棘? 当晚,大姨娘去往了福寿院,恰好桑楚沐也在,她当着滕氏和桑楚沐的面负荆请罪,揭发了大夫人唆使郭氏将痘诊患者穿过的衣衫丢进温泉的恶行,她有知情不报之罪,好在桑玄夜极力求情,滕氏便只罚了她一年的份例银子。 好巧不巧的是,大姨娘刚走,六姨娘醒了。 六姨娘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跪在福寿院门外喊冤。说大夫人利用桑秋的亲事逼迫她替大夫人背黑锅,并且将大夫人如何胁迫骆庆、如何毒害骆庆的过程详细叙述了一遍。她还指出了大夫人藏匿那些贵重礼品的地点,就在城西的一家铺子。桑楚沐派人去搜,果真搜到了整整八箱礼品。 这一下,桑楚沐彻底怒了!立即下令将大夫人送去了佛堂,对外宣传的理由是:长乐轩闹鬼不干净,须迁往一处佛光庇佑之所,震住牛鬼蛇神,方能保大夫人无虞。 丞相府听说这个消息后,差点没吵上门来。之所以没吵上门,一来,罗氏认为大夫人的确是在丞相府就出现了发疯的兆头,真要承担责任,丞相府首当其冲;二来,罗氏本就是吃斋念佛之人,当然相信佛堂能驱除鬼煞。 然,韩正齐并不这么想。他的脑海中始终盘旋着王妈妈临死前的话。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王妈妈让他将大夫人带走,定是有缘由的。但定国公府将消息封锁得水泄不通,桑柔又被禁足,他有心无力,真相离他似乎越来越远。 突然,韩正齐的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或许,该是那人回来的时候了! 棠梨院。 桑玥在绣凳上坐好,飞针走线,一朵又一朵银色祥云在紫色的天幕上翻滚而出,栩栩如生到了极致,仿若就要飘出去似的。莲珠忍不住叹道:“小姐,你也教教奴婢吧,怎么绣得这么好?” 桑玥目不转睛,语气里含了一丝笑意:“嘴巴子越来越甜了,靖王殿下送的糖糕都被你吃了吧!” 茉莉也在一旁坐着绣活儿,她看了看自己的,再看看桑玥的,发自内心地赞道:“奴婢也想学,等小姐出阁时,帮着小姐绣嫁衣。” 莲珠来了兴趣:“小姐再过三个月就满十四了,明年就该嫁人了吧!也不知哪家的公子能将我们小姐娶走呢?最好啊,别是……” 话音未落,不知想到了什么,莲珠忙捂住嘴,偷偷瞄了一眼桑玥,发现她认真地绣着祥云,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这才偷偷松了口气。唉!差一点儿又说出慕容公子的名字了! 桑玥心里笑笑,做嫁衣?她可没想过嫁人。 三人又说说笑笑了好一会儿,丁香打了帘子进来:“二小姐,三小姐和五小姐来了。” 桑玥放下手中的针线,让莲珠和茉莉用宽布将绣架遮盖好,收拾妥当才叫了桑秋和桑丽进来。 天气渐,桑丽穿得有些单薄,一件藕色烟水百花裙,腰坠丝绦,头顶双螺髻,簪了几朵新鲜的小花儿,看上去,朴素得令人有些心疼。与之相比,桑秋的月华罗裙外套了件梅花纹纱袍,显得暖和不少。人逢喜事精神爽,六姨娘痊愈了,桑秋紧锁着的眉头也终于舒开,俏脸红扑扑的,喜庆可爱。 “见过二姐。”桑秋和桑丽行了一礼。 桑玥回了个半礼,在小姐椅上坐好。桑秋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座,桑丽则坐在莲珠搬来的绣凳上。 茉莉奉上热乎乎的果茶,丁香端来一托盘的糕点,澄碧通透的绿茶糕、粉嫩香甜的蜜桃酥、金黄诱人的蟹柳丸子、白皙软糯的蜜汁雪球。 桑秋以前常来桑玥的院子,每回都能吃上新奇美味的糕点,倒有些司空见惯了。桑丽则不同,除了桑柔偶尔给她送上一、两碟,平日里她连见都见不着这么精致的糕点。她瞠目结舌,险些没留下口水。 “五妹,吃吧。”桑玥指了指茶几上糕点,和颜悦色道。 桑丽有些羞涩地点头,礼貌一笑:“多谢二姐。” 桑秋怕桑玥因为六姨娘的事讨厌她,所以一直不敢来棠梨院,直到桑玥收下了她送的荷包,她才稍稍安心。 “二姐。”她甜甜地唤了句,眼底有泪花闪耀,她是真的很想二姐,这么多天不见她,总觉得心里很委屈很委屈。 桑玥拍了拍桑秋的手,这孩子,好像把她当成亲娘了。“多大了还哭鼻子,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说归说,她还是递过一方帕子,为桑秋细细擦了泪。 桑秋侧身抱住桑玥,哭得越发凶了,似要把这一个多月的委屈尽数发泄,差点没把自己淹死在泪缸里。 桑丽垂眸,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桑玥对桑秋淡淡一笑,道:“五妹是头一回来我院子,但也别拘着自己。” 桑丽含羞带怯地拿起一块蜜桃酥,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二姐,你这糕点是宫里来的吗?” 桑玥意味深长地看了桑丽一眼,此时桑秋已经止住哭泣,坐直了身子。桑秋吸了吸鼻子,道:“那可不是?靖王殿下天天都给二姐送好多好多糕点,吃都吃不完!” “是靖王殿下送的呀?”桑丽的脸微微有些泛红。 桑玥仿若没瞧见桑丽的反应,用食指戳了戳桑秋的小脸蛋,道:“你呀!真是多嘴!靖王殿下又不单单给我一个人送,你那里没有?” 桑秋笑逐颜开:“有啊,不过没二姐这里的多,我听下人说,殿下给大姐和二姐送的东西最好了!” 桑玥暗自摇头,算了,桑秋就是个没心计的孩子,从口里蹦出的全是大实话。 “二姐,”此时,桑丽已吃完一块糕点,又拿起另一块,送至唇边,似忆起了什么,神色有些哀戚,“母亲好可怜,就那么被送进佛堂了,你说,我们要不要找个时间去探望母亲?” “按理说……”桑玥一手托着下巴,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桑丽殷殷切切地看着她,她笑了笑,“按理说,我们做子女的,应该在母亲跟前尽孝,尤其大姐被禁足,每日虽然能去佛堂一次,但那是在罚跪,连母亲的面儿都见不着。唉!” 桑秋的眸光暗了几许,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冒了出来:“这么一说,好像母亲是挺可怜的,但我听说她被鬼附身了,总是那鸡毛掸子打人,我……我有点不敢去。” 桑丽面露焦急:“可是,三姐,她是我们的母亲,她病了我们不去看望,会让人说我们不孝顺的。” “那……那……”桑秋眨巴着泪汪汪的眸子,转向桑玥,“二姐,我们要去吗?去了会不会被鬼缠着?” 桑玥勾了勾唇角,眸中闪过意味难辨的波光:“去啊,她是我们的母亲,她病了,我们当然要去探望,五妹,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去比较好呢?” 桑丽欣喜一笑:“祖母说过几日会请神僧过来降妖除魔,我们跟神僧一块儿去,就不怕被鬼缠着了。” 桑玥美如蝴蝶羽翼的睫毛扇了扇,幽幽冉冉道:“五妹讲得很有道理,那就过几日去吧。”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 慕容锦终于要挥师北上,他身穿银色铠甲,头顶红羽盔,骑在烈血轻骢上,犹如一尊蛰伏万年忽而苏醒的神,锋芒乍现,霸气恢弘!他的眸子似聚拢了一片星河,那般波光潋滟。此刻,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凡眸光所到之处,一切躁动和推嚷皆渐渐平息。 他的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三军将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淹没了铠甲摩擦声和沿街百姓的观叹声。 他是那样的俊美无双,又是那样的气宇轩昂。沿街的楼阁,多少名媛千金凭栏而立、倚窗相送,顺眼望去,一长排的香艳绝色,竟是令骄阳都羞得躲进了云层。 倏然,慕容锦感受到了熟悉的冷冽,左右逡巡,惹来千金们惊呼阵阵,更有甚者,晕厥或坠楼。 所有异动丝毫未入他眼,即将跨出城门,仍未寻见那抹冰冷的倩影,他的心陡然被抽空了。万千繁花,他只心系一朵;千娇百媚,他独钟情一种。然而他明白,那样冰冷的人,无心无情,不会属于任何人。 慕容锦最终心怀遗憾跨出了城门,同时,一座奢华酒楼的厢房内,桑玥起身将轩窗合上。上位者,需天时地利人和,起码最后一项,摄政王府是具备了。 回到定国公府,午阳正烈,远远的,桑玥在梅园附近,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她将身形隐在一颗大树后,凝神听着他们的对话。 “裴公子,我家小姐也不想麻烦你的,但事出突然,她如今无法会见任何人。”说话的正是桑柔的贴身丫鬟绿芜。 裴浩然最喜欢雪中送炭,在他看来,这远比锦上添花更能让人感激。他微笑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你找一条僻静的路,带我和查尔斯过去。” “好!”绿芜点点头,带着裴浩然和查尔斯渐渐远离了梅园。 桑玥看了看天色,现在这个时辰,桑柔应该在佛堂罚跪,难不成裴浩然和查尔斯要去那里会见桑柔?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裴浩然会武功,如果自己贸然跟踪,极易被发现。又要找九姨娘借子归一用了。 子归去了趟佛堂,探听完消息后,立刻去九姨娘的院子复命,桑玥正与九姨娘闲聊着大周的风土人情。九姨娘讲得眉飞色舞:“大周人啊,特别喜欢玩蹴鞠,荀大人的几位千金都是蹴鞠高手,连男子都比她们不过。” 桑玥听得津津有味:“等等,你不是说荀大人终身未娶妻,那他的千金们又从何而来?” 九姨娘叹道:“荀大人对香凝皇后情深似海,哪里容得下其他女子?莫说妻子,便是妾室、通房他也不曾有过。荀大人的姐姐遇人不淑,出嫁后日子过得不尽人意,没过几年就忧伤成疾、撒手人寰,留下一儿三女,大的不过五岁,小的嗷嗷待哺,因孩子们的父亲着实混账,荀大人不顾那家人的反对,将姐姐的几个孩子接回荀府,从此当作亲生子女抚养。他们都是入了族谱的,名义上已是荀大人的亲生子女。” 九姨娘每每谈及荀义朗时,美眸里都有种别样的憧憬和神采,桑玥暗叹,“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九姨娘对荀义朗的爱怕是丝毫不逊于荀义朗对香凝皇后的,不然,又怎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潜入南越做了一个不爱之人的妾室? 心里爱着一个男人,身子却要给另一个男人,这种苦或许只有当事人才能了解。 不过桑玥并不同情九姨娘,个人有个人的选择,或许,如果她不选择这种自我毁灭的方式,荀义朗这辈子根本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桑玥绕着荷包上坠下的寸长流苏,饶有兴趣道:“听你这么说,荀大人是个好人啊,香凝皇后有没有心仪过他?” 九姨娘的神情现出几许落寞:“怎么会没有?那般风华绝代的男子,即便美如香凝皇后,亦是一颗芳心暗许,只是香凝皇后与荀大人有缘无分罢了。” 想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香凝皇后的确美得宛若天人,大周皇帝绝不会放过这么一个人间绝色。桑玥顺藤摸瓜,道:“香凝皇后既然与荀大人青梅竹马,两家必定走得亲近,太后也认得荀大人吧!” 一提起太后,九姨娘的眉宇间就流转起几许愠色:“不仅认得,还从中作梗好多回,真不明白,香凝皇后那么善良,怎么会有个蛇蝎心肠的妹妹?” 桑玥继续套话:“太后不会也喜欢荀大人吧?所以才对香凝皇后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九姨娘这回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忙讪讪一笑:“这些话,本不该对你说,五姨娘会生气的。” 见她一口回绝,桑玥也不勉强,她也没指望一口吃成大胖子,她一点一点地套,总有一天能将太后与香凝皇后的纠葛摸个一清二楚。她话锋一转:“五姨娘……该不会也喜欢过荀大人吧?” 九姨娘先是一怔,尔后低头笑了:“不会,二小姐请放心,五姨娘的心里呀只有你父亲一人。” 桑玥耸了耸肩:“可我总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五姨娘心仪父亲,为何一定要放弃姚凤兰的身份?大周和南越虽然关系不好,但并未下令禁止两国臣民通婚。到底是太后容不得五姨娘,还是另有隐情?” “这……”九姨娘有些迟疑,桑玥递过身子,乖巧地笑了笑,“五姨娘不在,你就告诉我呗,免得我心痒痒。” 九姨娘被桑玥这副鲜有的娇憨可爱的模样给逗乐了,她清了清嗓子,小声道:“二小姐可得保密,五姨娘若知道我告诉你这些,指不定怎么恼我!” 桑玥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唇红齿白,笑容迷人:“我保密!” 这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竟让九姨娘滋生了一丝淡淡的熟悉感,她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若有所思道:“冷瑶只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南越先皇曾提出要纳凤兰为妃,大周皇帝也默许了,连圣旨都拟好了,凤兰不愿意,香凝皇后便去找南越先皇,从他手里夺了圣旨,一把扔进了火堆。” 桑玥扶额,天!父亲抢了皇帝的女人!难怪五姨娘那么多年来低调得近乎透明,逆来顺受,完全摒弃了世家千金的姿态,大抵是怕引人注目、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吧。先皇看重的是姚家的背景,并不是五姨娘这个人,毕竟姚家、荀家和冷家是大周最显赫的家族。 桑玥貌似对这些陈年往事兴趣颇浓,又问:“那,大周和南越决裂也是因为这件事?” 九姨娘垂眸:“不是。” 桑玥还想问什么,此时子归推了门进来。 子归面无表情地行至二人身前,行了个礼。桑玥看向子归,道:“他们去见桑柔了?” “是。” “做了什么?” 子归面无表情道:“治病。查尔斯拿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药丸给桑柔吞服,然后桑柔脱了上衣,查尔斯在她的左胸上发现了端倪,检查了许久,然后提要为她做手术。桑柔说越快越好,一定得赶在皇帝的生辰宴会之前,她要参加宴会。” 九姨娘疑惑不解:“这都过去近两月了,大小姐的伤势还未痊愈?她先是被宫里的嬷嬷扒了裤子验身,后来因为治疗伤势,又对杨太医袒胸露乳,如今再加上一个查尔斯……啧啧,传出去,多难听!”说到后面,语气逐渐变得惋惜。 桑玥笑出了声:“她哪管得了那么多?宫里的宴会就在这个月中旬,时间紧迫着呢!” 九姨娘试探地问:“大小姐一直好不了,该不会是二小姐你做了手脚吧?” 桑玥毫不避讳点头,凑近九姨娘,在她耳旁道出了症结所在,九姨娘大惊失色:“原来爱美也有错,不过二小姐,你这法子也太……”太阴毒了些。九姨娘历经了人事,懂得男人一般都很迷恋女人的胸脯,桑柔的胸脯要是烂了,日后嫁做人妇,哪能博得丈夫的欢心? 桑玥冷冷一笑,前世的裴浩然不是最迷恋桑柔的身体吗?与她欢好时仍不忘赞叹桑柔的身姿如何曼妙!还说桑柔贞洁无比!呵,这一世,她倒要看看,桑柔究竟怎么个贞洁法?又怎么用一具腐臭的身躯取悦裴浩然? 阳光明媚,暖风和煦,经过荷塘时,一股馥韵的清香扑鼻而来,桑玥闻香侧目,这才发现一片碧绿的荷叶中竟钻出了好几株淡雅的白莲,有的才露尖尖角,有的已绚丽绽放。正好,在荷塘边,就有一朵。 桑玥俯身探出手,正要去摘,却有一双温暖的大掌握住了她的。 “当心!” 一种熟悉到骨髓里的感觉、一股厌恶到头发丝的情绪在桑玥的心里怦然炸开。她后退一步,甩开那只曾经牵过五年的手,冷声道:“裴浩然,请自重!” 这是桑玥第一次唤他的名字,本该欣喜,但她脸上毫不遮掩的厌恶令裴浩然暗生失落,他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掌心还残留着柔软细滑的触感,他竟有些意犹未尽。 “桑小姐,我只是担心你会掉下去。” 真是见鬼了!裴浩然难道不该随查尔斯一起离开了定国公府吗?怎么像是留在此处专程等她似的? 桑玥扬起一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笑:“裴公子真是有用不完的善心,可惜,我不需要,告辞!” “桑小姐!”裴浩然绕过桑玥,挡在了她面前,“还说你不讨厌我?一见我就像有深仇大恨似的,为什么?” 桑玥承认在裴浩然的面前或多或少泄漏了几分内心的感觉,但远没“深仇大恨”那般明显。她莞尔一笑:“裴公子多心了,你即将成为我的表姐夫,我高兴还来不及,哪儿能讨厌你?” 裴浩然通过女人往上爬的本事跟前世一样厉害!韩玲萱的狂犬病虽被灵慧大师治愈了,但她右手残疾,又非处子之身,这样的人裴浩然居然也娶!桑玥算是明白了,为了权势地位,就算让裴浩然跟一头母猪拜堂,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慕容耀啊慕容耀,你要是有裴浩然这份隐忍,帝位迟早会是你的。 桑玥似讥似嘲的眸光令裴浩然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他勉力挤出一个谦和的笑:“听你的语气,对我娶玲萱不太高兴。” “我只会拍手叫好,绝无半分不悦。” “不!你在撒谎!”裴浩然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闪过千百种思绪,忽然似有顿悟,低头一笑,“我这个人的直觉向来很准,你就是讨厌我,不,不只讨厌那么简单,恨,你恨我!” 桑玥的笑容扩大:“我说过,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这个女人,有双深如古井、明若流波的眼眸,那两粒乌黑的瞳仁好似雪域高原的琉璃,冰亮得刺目,令人无法窥视她的内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和他,有着惊人的相似!裴浩然为自己这一发现兴奋不已,他上前一步,意味深长道:“人说没有爱哪有恨?你对我,一定比对其他男人有感觉。” 桑玥扑哧笑出了声:“裴公子,人无耻到这种地步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你告诉我。” 裴浩然并不被桑玥牵着鼻子走,他坚定地继续着自己抛出的话题:“虽然我不明白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但你这么恨我,我反而觉得不是坏事。起码你总会想起我,哪怕是用最不好的方式。” 桑玥不屑嗤道:“裴浩然你是变相地在对我表白吗?与韩玲萱成亲在即,却跑来定国公府勾搭她的表妹,我发现你不是一般的贱!” 裴浩然浓眉蹙了蹙:“桑玥,我承认自己对你有几分兴趣,但你尚未及笄,无法婚配,等你到了适合的年龄,我定已功成名就,届时,我可以娶你做平妻。” “有几分兴趣就要将我据为己有,裴大叔,别说平妻,就算正妻我也不稀罕。你一个皇商之子,能怎么个功成名就法?你别自信过了头,最后怎么摔死的都不知道!” “别人能给你的,我都能给!还有,我长你七岁而已,算不得大叔。若你一定要加个敬称,叫声‘裴哥哥’或许更好。” 裴浩然的瞳仁暗黑如墨,点缀在一片乳白之间,对比强烈,竟生生将情绪夺了,以至于桑玥无法望进他的心灵深处。 裴哥哥?桑玥恶心得想吐,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你说的‘别人’是谁?” 裴浩然向前一步,离桑玥很近很近,温润的鼻息喷薄在桑玥的头顶,吹得几丝墨发悄然起舞,他的声音柔和中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相信我,但凡你所渴望的,我都能给你。” 桑玥仿佛忆起了十分开心的事,赞许地说:“唉!其实我本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但好东西自动送上门,我要是矜持着不接受,恐怕会遭天谴。”不想那么快对你动手,谁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摄政王府。 夕阳西下,一道橙红的光束照进摄政王妃的卧房,被锦花珠帘筛得铺陈满地,似一朵朵俏皮的小花儿,随着珠帘的晃动幻化出万千姿态。 樱桃打了帘子进来,一双俏脸红过天边的晚霞,她硬着头皮将手里的书籍递到摄政王妃的面前,咽了咽口水,道:“王妃,这是您要奴婢找的书。” 摄政王妃穿着白色曳地凤尾裙、紫色对襟华服,腰束鎏金玉带,坠下银色丝绦,莲步轻移,裙裾如繁花散落,华美得不可方物。她探出纤手,拿过书籍翻看了起来。 樱桃面红耳赤,吐了吐舌头,又觉不够,干脆捂了眼睛。 王妃一边看一边做出评价: “这个不错……再高一点更好……” “这个不靠谱吧……” “这个绝对不行,太丑了!看了就倒胃口……” “这个貌似有点……奇怪,我还没试过呢!” …… 樱桃的手换了个地儿,捂住耳朵,王妃,求您别念行不?奴婢还未出阁啊! 大约过了一刻钟,王妃终于看完了手里的书籍,这心里啊是一阵晃荡,看来得找摄政王“灭火”。 “王爷回来没?” 樱桃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道:“王爷差人传话说要与翁老先生对弈,今夜就留宿宫里,不回府了。” “什么?”王妃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茶杯清脆作响,“又留宿宫里?” 自从翁铭成为皇帝的老师后,摄政王留在宫里的次数就越发频繁了,从前他只在皇帝生病时留在一旁侍疾,现在几乎隔三差五就宿在宫里,这让王妃气愤的同时,也有些疑惑。 “你再派人去叫!就说本王妃身体抱恙,让王爷赶紧回府。” “是。”樱桃应声打算退下,王妃又叫住了她,“等等,你先把这些书放进拓儿的卧房,最好,放在枕边。” 樱桃欲哭无泪,要是被公子知道她将春宫图放进他的房里,她会死得很惨很惨的!她咬咬唇,无辜道:“王妃,这个……这个……能不能让别的下人去办?” “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樱桃颤颤巍巍地拿过书本,像捧着烫手山芋似的,根本不敢用力:“王妃,这样有效果吗?” 王妃美眸轻转,意态闲闲地看着指甲上新染的豆蔻,恣意道:“拓儿只是没开窍,之前突然给他下猛药他当然接受不了,现在本王妃要温水煮青蛙,先对他进行思想教导,再让他亲身实践,我已经挑了两个上好的通房丫鬟,今晚就悄悄塞进他的院子。唉!锦儿走了,我这心里空落落的,就盼着拓儿快点开窍,娶个媳妇儿,让我抱抱孙子!” 抱孙子?公子才十七啊!樱桃瘪瘪嘴,退了出去。她在慕容拓的院子附近徘回了许久,直到慕容拓被叫去陪王妃用晚膳,她才一溜烟儿跑进了卧房。 “王妃说要放在枕边,真是的,这么惹火的东西放枕边,还让不让人睡了?”樱桃一边诽谤,一边小心翼翼地来到床前。突然,慕容拓的书童怀安推了门进来,见到樱桃,无比诧异道:“樱桃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樱桃急忙转过身将书藏在背后,笑得花枝乱颤:“那个……王妃让我看看公子的衣衫小了没,要不要换个大点的尺寸缝制几套夏衣?” “哦。”怀安将一个四四方方的包袱放在桌上,“樱桃姐姐,你慢慢看,我去照料公子的宠物。” 樱桃朝他挥挥手:“去吧去吧!” 书童走后,樱桃的目光落在包袱上,她心虚地打开一看,是几本书籍,厚薄尺寸与春宫图的一般无二,顿时脑海中灵光一闪,将手里的书和那几本调了个包:“到时候就说是怀安换的,哈哈!我真聪明!” 慕容拓用过晚膳之后,即刻回房,想也没想就提起桌上的包袱出了摄政王府。一想到桑玥见到这些书时的可能会出现的震惊,他的心里就乐开了花:“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弄来这些书籍,臭丫头!你这回一定会感动死的!” ☆、【第七十六章 】蛇蝎美人 弦月高挂,像一抹笑靥,几颗繁星点缀,似少女娇羞的明眸。 琼枝海棠,馥韵含香,一直飘入典雅别致的房间,染了一丝绯色,缠缠绕绕,爬上桑玥美如璞玉的面颊。烛火和月辉交相辉映,照着她细入双鬓的黛眉、浓密卷翘的睫毛,那睫毛正在以一种奇异的节奏颤动着,似在隐忍某种怒火。 “慕容拓!” 慕容拓原本看痴了去,被她一声冰冷的厉喝拉回神识,心跳有些加速,桑玥怎么越来越好看了呢? 桑玥拉过布帛将书本盖住,压住心底的尴尬,没好气地说道:“这就是你千辛万苦弄到的对我有用的东西?” 慕容拓俯身凑近桑玥,一双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眯成好看的弧度,得瑟一笑:“看你的样子,好像很感动啊!说吧,打算怎么感激我?” “感激?我不是想感激你,我是想赶走你!”桑玥深吸一口气,眼底有冷芒闪耀:“我终于知道你的脑子为什么有毛病了!里面竟装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你跟那曲修宜果真是半斤八两!” 居然拿他跟曲修宜相提并论!慕容拓一怔,一遍一遍默念“静心咒”,暗暗告诫自己,桑玥本来就不待见他,他更不能对桑玥吹胡子瞪眼了!他隐忍着咬咬牙:“你不要对我有成见,我好不容易才弄来这些宝贝!其实你明明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却非要装出怒气滔天的样子,你累不累?” “宝贝?我喜欢得不得了?”桑玥摸了摸额头,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抱起那堆书就朝慕容拓砸了过去:“我会喜欢这种龌龊的东西?这辈子,我真没见过像你这么无耻的人!你故意报复我的,是不是?” 慕容拓侧身一躲,那些书刚好砸在掀了帘子进来的莲珠头上。她“哎呦”叫出了声,急忙蹲下身将那些书捡起来,看来小姐和慕容公子的“战况”不是一般的激烈啊。她无意中翻动了几页,“啊——”的叫出了声,再看看怒目而视的两个人,吓得赶紧撒手退了出去。 桑玥无奈地摇摇头,这下可好,莲珠也知道了! 慕容拓只觉得自己一颗好心被当场驴肝肺,忍无可忍,臭脾气上来了:“桑玥!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报复你什么?虽然它来路不明,但好歹费了我那么多心思,你不要因为对我有成见,就将对你自己有用的东西一并恨上了!” “这些东西对我有用?慕容拓……你……”一些翻云覆雨的技巧,对她有用?偏他还说得理直气壮! 慕容拓气得鼻子冒烟:“臭丫头!你别这么蛮不讲理!你要是觉得对你没用,大可不要,你发什么火?再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想要这些东西很久了!” 什么叫她想这些东西很久了?就因为上次被他在床上占了几分便宜,他就蹬鼻子上脸,认为她欲求不满了? “啪——” 桑玥拿起一本书拍到慕容拓的胸膛上,也不知是发怒还是羞涩,她的面颊绯红如霞:“你这个变态!禽兽!你走!” “你简直不可理喻!这些书都是……”慕容拓拿起书翻了翻,轰隆隆,脑海里炸了一个平地惊雷!一句话生生卡在了齿缝间,他的喉头滑动了一下,耳根子“唰”的红了!这么回事?他从大周弄过来的书怎么成了……成了……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很快,他想起了晚膳时摄政王妃飘忽的眼神,楚——婳——一定是她! 气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竟然害他在桑玥面前丢脸丢成这个样子!现在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也洗不清了! 慕容拓走后,桑玥重重地合上轩窗,男人果然都是一个德行!亏她曾经还认为慕容拓虽然混,起码是个正人君子,照最近几次的行径来看,他简直是个色欲熏心的禽兽! 窗子忽然被打开,慕容拓探进一个头,他轻咳一声,尴尬道:“你信我,书被人掉包了。”尔后,头也不回,仓皇而逃。 一连十来日,定国公府的日子风平浪静。自从知晓了查尔斯要去佛堂给桑柔治病,桑玥便让子归守住了佛堂,裴浩然根本无法将查尔斯带进去。当然,如果桑柔选择让裴浩然二人进入她的院子,桑玥就求之不得了。不过,桑柔毕竟是忍住了,以至于今日桑楚沐就要带着桑玥去和桑玄夜去赴宴,她仍没能见到查尔斯和裴浩然。 桑柔知道父亲不会带她去赴宴,所以叫人给丞相府送了一封又一封信,希望外祖母能派人来接她。只是她做梦也没想到,那些信一进丞相府就被萧氏给扣下了。 五月十八号,慕容天十岁生辰,举国欢庆,太后更是带着宗亲、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家属前往京都附近的行宫举行为期三日的宴会。 行宫依山傍水,东面是皇家狩猎场,西面是巍峨的泰和山,南面临秀丽的知音湖,北面则是一望无尽的青青草原。 行宫内,按照身份官职分配殿宇,定国公府与镇国侯府比邻而居,这倒是乐坏了林妙之。 林妙之穿着一件绢纱金丝绣花长裙,金边红蕊的花骨朵俏丽绽放在鹅黄色的裙裾上,鲜活不已。她的身上就是有股蓬勃的生机,与她在一起,桑玥会清晰地意识着自己还活着。 她挽着桑玥的手臂,笑语盈盈道:“好久没见你了,我可是想你。” 桑玥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妙之:“究竟是想我,还是想我大哥?” 林妙之故作镇定地捏了捏桑玥的鼻子:“惯会取笑我!”突然,林妙之想到了什么,杏眼圆瞪道,“听说了没?韩玲萱要嫁给裴浩然为妻!想她堂堂丞相府千金竟然嫁了个商人,以后怕是在圈子里抬不起头了。” 桑玥意味深长地笑道:“她原本就倾慕与裴浩然,对她而言,美事一桩。” 因各家的下人都在收拾行李,千金小姐们便四处走走看看。 桑玥和林妙之行至一处百花群绕的凉亭,正要踏上台阶,却被一道橙色身影捷足先登。 严婷兰立在台阶上方,打了个旋儿,裙摆像荷叶一般散开,她笑得恣意:“如今都是什么世道?连个庶女也能来参加这种高级宴会?这个亭子我们占了,你们去往别处吧!当然,林小姐如果想加入,我们是欢迎的。” 林妙之不屑嗤道:“严婷兰,你又是什么东西?母亲是个续弦,身份又哪里尊贵了?” 此时,楚纤纤和蒋如也走上了台阶。楚纤纤神情淡淡,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蒋茹嘟哝着红唇,像看敌人一样地注视着桑玥。 桑玥将几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滋生了一丝诧异,严婷兰貌似骄纵过头了,蒋茹的恨意又来得太莫名其妙。她握住林妙之的手,唇角微勾:“走吧,听说前面有一片菱湖,满满的全是菱角,去看看!” 严婷兰是铁了心的要找桑玥的茬,她自腰间的荷包倒出几粒核桃,朝着桑玥丢了过去。 起初那核桃只落在桑玥的裙摆上,桑玥并未在意,拉着林妙之继续前行。严婷兰逐渐长了胆子,扬起两颗核桃狠狠地砸向了桑玥的头颅。桑玥一个转身接住核桃,同一时刻,犀利如刀的眸光驰入严婷兰的眼,戳得她双眼一痛,一股冷意自眼角蔓布全身,她打了个哆嗦。 林妙之自桑玥手中抢过核桃,几步冲到严婷兰的身边,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将核桃塞进了她的嘴里:“严婷兰,你再丢!丢一颗我让你吃一颗!” 两颗核桃同时入口,几乎抵住严婷兰的喉头,她恶心地身子一颤,挣开林妙之的手,自嘴里抠出核桃,扶着廊柱干呕了起来。 同样是侯府嫡女,但严婷兰是续弦所出,身份自然比不得林妙之的尊贵。加上林妙之是林侯爷最宠爱的小女儿,严婷兰要惹她,怕是得掂量掂量。严婷兰又怒又惧地看向林妙之,喘息道:“林妙之你总是和一名庶女在一起也不怕自降身份吗?” 林妙之莞尔一笑:“和你在一起,我才觉得是自降身份!” “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循声侧目,齐齐对着来人行了个礼:“见过恬郡主!” 恬郡主身穿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墨发被挽成一个云近香髻,左面花钿添彩,右面步摇生姿,五彩珠玉随着她的袅袅娉婷晃出夺目的炫彩,她薄施粉黛,眉眼中似有华光烟雾流动,唇角边若含妩媚娇柔萦绕,简简单单的行走,众人却觉她的每一步都踏着祥云而来。 她走向桑玥,亲手扶起她,尔后对众人道:“平身。” 严婷兰跑下台阶,呜呜咽咽道:“求恬郡主为臣女做主!” 桑玥嘲讽地看着严婷兰,恬郡主正色道:“怎么了?我方才见这边吵吵嚷嚷的,出了什么事?” 严婷兰指着桑玥,半是愤怒半是委屈:“桑玥指使林妙之用核桃谋杀我!幸好郡主来得及时,不然我怕是要惨遭毒手。” “桑玥,严小姐说的是真的吗?” 恬郡主直呼桑玥的姓名,却称严婷兰为严小姐,字里行间立见亲疏。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微笑道:“郡主不妨先问问蒋小姐和楚小姐。” 楚纤纤唇角勾起一个几乎不存在的弧度,声音清冷而飘渺:“臣女方才在赏花,瞧不太真切。” “那蒋小姐呢?”恬郡主问向蒋茹。 蒋茹紧咬粉唇,捏了捏裙子:“我不知道是不是桑玥指使的,林妙之突然就冲了过来,把核桃塞进严婷兰的嘴里。” “核桃?谁给的核桃?” “严婷兰丢过去的。”一句话讲完,蒋茹恨铁不成钢地掐了自己一把,为何撒个谎都不行?明明讨厌死桑玥了! 恬郡主秀眉微蹙,眸子里染了一分愠色:“这么说,是严小姐先对桑玥动手的了!” 严婷兰吓得赶紧低头,面对桑玥时的那股子嚣张顷刻间覆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战战兢兢的畏惧。 “严小姐,君子动口不动手,不论你和桑玥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都不该拿东西砸她,你莽撞了,赶紧给桑玥道歉!” 严婷兰心不甘情不愿地撅了撅嘴:“对不起,桑小姐。” 桑玥只是笑笑,没说原谅之类的话。恬郡主又看向林妙之,语气和顺了些:“林小姐,你方才的行径也着实不妥,理应对严小姐致歉。” 林妙之拍了拍手,一脸无所谓:“严婷兰,抱歉啊,刚才塞了两个核桃到你嘴里,下次……不会这样了。”下次一定直接把核桃塞进你的肚子! 恬郡主今日的事办得挺公允,几日不见,她的变化挺大!桑玥垂眸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惑色,浅笑道:“恬郡主深明大义,实乃闺阁女子的典范。” 恬郡主娇羞一笑,凑近桑玥的耳边:“我可不是白白帮你的,上次与你推心置腹地畅谈了一番,事后我想了许久,决定相信你的话。” 桑玥抬眸,笑得意味难辨:“所以?” “所以,既然你不喜欢拓哥哥,那么你帮帮我吧!” 桑玥的笑意加深,道:“郡主此言何意?” 恬郡主的笑容里带了一分讨好:“你跟拓哥哥是朋友,那你一定清楚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帮我得到拓哥哥的心,我就和你做朋友!” 若在以前,桑玥会一口回绝,因为恬郡主没什么可以给她的,这种毫无意义的交易她不屑于做。但现在,一想到慕容拓极其不理智的纠缠,她迟疑了一瞬。就是这迟疑的一瞬,令恬郡主喜上眉梢。她握住桑玥的手:“我当你是默认了,你可不许出尔反尔!” 说完,恬郡主雀跃地离开了,林妙之似有顿悟道:“我就说她怎么会突然对你那么好,原来是打的慕容拓的主意。” 表面上看是这样没错,可桑玥总觉得恬郡主不像是一个容易迁就的人。希望,是她想多了。 林妙之试探地问道:“你答应了?” 桑玥不语。 林妙之又道:“你可千万别答应!在我看来,什么家族,什么身份,什么立场统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是否值得你托付终身!” 桑玥扬眉笑了,似一缕清风吹散了严寒:“妙之,你可别误会我与慕容拓的关系。” 华灯初上,月色皎洁。 甘霖玉树、百花齐放,行宫的子午殿内,欢歌热舞,觥筹交错。 台阶上方铺着红毯的席位上,太后携慕容天端坐其间。旁侧分别是贵太妃、淑太妃和德太妃。 太后穿着明黄色百鸟朝凤宫装,头戴凤冠,脸上描绘着精致的妆容,黛眉长长,明眸熠熠,薄唇抿成一道优雅的弧线。别看她笑容温柔,眼波横流,骨子里可尽是粉碎灵魂的毒辣。 桑玥悄然注视着太后的动静,太后一脸和善地观看着大殿中央的歌舞,偶尔与右侧的德太妃笑谈几句。德太妃就是梁王慕容笙的生母,慕容笙与楚纤纤的婚约是太后下旨赐的。至于促成这道旨意的究竟是慕容笙还是德太妃,亦或是宁国公府,不得而知。 宁国公府出了一个皇后,又出了一个摄政王妃,风头确实太过了些。让楚纤纤嫁给淡泊名利的慕容笙,对宁国公府而言并不是一件坏事。 男宾席上,摄政王当坐首位。他穿着褐色锦服,虽已步入中年,但岁月非但没在他脸上留下任何印记,反而为他刚毅俊秀的容颜添了几许成熟的魅力。他轻举琉璃杯,似在品酒,又似在观舞,一双眸子犀利得能将人的灵魂射穿。桑玥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手心渗出些许薄汗。 在摄政王的身旁,是几名与他同辈的王爷,尔后是先皇的几位皇子,依次是燕王慕容齐、靖王慕容耀、襄王慕容铮、梁王慕容笙和秦王慕容庆。 慕容耀一袭紫衣,桃花眼眯成两道月牙儿,仿佛很是陶醉,余光有意无意地穿过身姿曼妙的舞姬,落在桑玥的身上。 此时桑玥的眸光已经扫过慕容庆,看向了慕容拓。这两个冤家比邻而坐,待会儿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大概是感受到了桑玥的注视,慕容拓抬眸,四目相对,他朝桑玥挑眉一笑,那一刻,百盏明灯,夺不去他翦瞳里的波光潋滟;歌舞升腾,压不住他不经意间流露的风华绝代。 桑玥用嘴型说了句“禽兽”,然后垂眸,端起佳酿轻抿,杯中漾起层层水纹,她映在佳酿中的眉眼也跟着颤了起来。 “桑玥。”恬郡主端着酒杯坐在了桑玥的身侧,笑得温婉可人,“你喜欢喝月夜醇?” 桑玥看了看偶然握于手中的佳酿,淡淡笑道:“谈不上喜欢,它的味道有些浓,后劲太大容易醉,浅尝还行。” 恬郡主将手里的酒杯递给桑玥:“那你尝尝这个,我从太后的桌上端来的,听说是西洋酒,叫什么……叫……” 恬郡主苦思无果,桑玥轻声道:“叫威士忌。” “对对对!是那个洋商查尔斯送的,他想将这种酒卖到南越。”恬郡主将酒杯送到桑玥的唇边。 此时,殿内许多人纷纷下位,开始相互敬酒,就连摄政王妃都上前给太后敬了一杯,一时间,殿内气氛融洽,热闹到了极点。 恬郡主对桑玥的亲昵举动自然引起了世家千金的注意,谁不知道恬郡主是太后心尖儿上人?她居然给一个庶女敬酒?众人不免又想起了桑玥在除夕宴上的表演和在靖王府的骑射技艺,最重要的是,当时是她用智慧决出了第一名,如此一想,恬郡主对她高看两眼并非不可能。而既然是恬郡主青睐的人,她们自然也要示好了。 桑玥接过恬郡主的酒杯,喝了一点,尔后用帕子擦了擦嘴,不着痕迹地将酒吐在了帕子上。防人之心不可无,恬郡主前后对她反差太大,实在令人起疑。 严婷兰捧着酒杯,笑得有些尴尬:“桑小姐,我敬你一杯,还希望你不要计较我方才的失误。” 桑玥脸上挂着合宜的微笑:“好啊。我怕不胜酒力,以茶代酒,可好?” 严婷兰先干为敬,笑道:“桑小姐喝什么都好,我要的不过是一个心意罢了。若早知你是恬郡主的朋友,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找你的麻烦。” 紧接着,蒋茹、周珺、柳馨……就连林妙之都来敬了一杯,桑玥基本上以茶代之,但偶尔遇到难缠的,也会轻饮一杯。 桑楚沐对于桑玥如此受欢迎乐见其成,并未差人阻止。倒是桑玄夜有些担忧,亲自去叮咛了桑玥几句。 借着桑玄夜叮咛的机会,桑玥以醒酒为由,暂时离开了正殿。 其实,她是想如厕。 出了子午殿,右转经过一片菱湖,再途径一处曲折回廊,便到了龚房。解决了个人问题后,桑玥沿路返回,刚踏上回廊,就听到一声不同寻常的呼声,紧接着是激烈的争吵。 桑玥四下看了看,左右都是乱石嶙峋的山坡,此回廊是去子午殿的必经之路,她想绕道绝不可能,只能耐心等待或者希望有其他的宾客前来解围了。 “嘘——纤纤,你别叫,你答应我不叫,我就放手!” 纤纤?楚纤纤?桑玥的心怔了一下,提起裙摆悄声走了过去。她自廊柱后探出头,定睛一看,心中大骇,竟然是慕容庆和楚纤纤! 楚纤纤背靠着一根廊柱,慕容庆一手将她的手腕扣于身后,一手捂住她的唇。楚纤纤点点头,慕容庆小心翼翼地松开收,但仍怕她会突然叫出声,那只手迟迟不肯放下,就那么僵在她的脸侧。 楚纤纤一脸茫然:“你想干什么?” “纤纤,你不要嫁给慕容笙,好不好?”慕容庆单手摸上了楚纤纤的脸,眸中满含恳求。 楚纤纤头一偏,慕容庆的手落了空。她淡然道:“秦王殿下,这是太后下旨赐的婚,你想让宁国公府因为我的事惹来灭顶之灾吗?” 慕容庆心中一喜:“我就知道你不是因为喜欢慕容笙才答应嫁给他的!你放心,太后那边,我会想办法让她收回成命。” “殿下,你错了,我就是因为喜欢梁王殿下才答应他的求亲,我们两情相悦,还请你不要无故拆散一对鸳鸯!” “你撒谎!你喜欢的人明明是我!” “殿下,你喝多了。”这里人来人往,他就不怕被人抓个把柄? “我是喝多了,但我的心是清明的。你还在因为楚蓉蓉的事怪罪我,对不对?” 楚纤纤咬唇不语。 “纤纤,我发誓,我跟楚蓉蓉只有一次!我们就越轨了一次!我真的是太想你,想要你,她穿上你的衣服,模仿你的神情和语气,所以我才一时把持不住……纤纤我真的没想到,就那么一次竟让她怀了身孕……” “秦王殿下!你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明知蓉蓉怀了你的孩子,哪怕给她一个侧妃的名分也好,可你抵死不认,最后她只能含泪悄悄打掉那个已经成型的胎儿……”讲到这里,楚纤纤的话里已经带了一分哭腔,“你对自己的亲骨肉都能如此狠心,这样的男人,我无法将自己的下半辈子交给你!” 桑玥的心底闪过一丝狐疑,按理说,慕容庆和楚蓉蓉已有夫妻之实,以宁国公府这样雄厚的背景,即便楚蓉蓉是个庶女,嫁给慕容庆也能做个侧妃。楚蓉蓉当初为何不直接将此事告知国公爷楚翰,而是找楚纤纤摊牌呢?离奇的是,她们二人谈话时,竟然就被慕容拓给听到了! 一念至此,桑玥忽然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或许,楚蓉蓉的介入、慕容拓的出现都是楚翰刻意为之!楚翰不想让楚纤纤嫁给慕容庆,不想通过慕容庆的关系踏上慕容耀那艘船!看来,楚翰是彻底舍弃了慕容耀这个外孙。 “纤纤,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是真的爱你!”慕容庆再也无法自已,俯身吻住了楚纤纤的红唇。 楚纤纤拼命挣扎,奈何慕容庆早已被醉意冲昏了头脑,将楚纤纤死死地禁锢在臂弯里,一手扣住她的头不让她有机会离开自己的唇瓣。 桑玥刚摸出风影戒,又觉这个法子不妥,容易被查出。于是她捡起一块石头,蹑手蹑脚地朝二人走了过去。 慕容庆原本武功还算不错,但他喝得酩酊大醉,又捧着软玉香怀,警惕性顿时下降了不少。 楚纤纤看到了桑玥,瞪大眸子,桑玥给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慕容庆感觉到了楚纤纤的异样,睁开眼,却发现她似乎目有所睹,欲回头,楚纤纤主动送上香吻、与他纠缠。 慕容庆身子一僵,很快便沉浸在了水乳相融的甜蜜中。 桑玥屏住呼吸,来到慕容庆的身后,抡起石头就朝他的后脑勺狠狠地砸了下去! 慕容庆突然吃痛,来不及反应便晕了,楚纤纤一把推开他,他侧倒在了青石地板上。 楚纤纤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双美眸氤氲了浩渺的烟波,睫毛颤个不停,所有的一切都在说:她方才有多害怕! 桑玥蹲下身,开始清理现场。慕容庆侵犯楚纤纤在先,他自己当然不会道出真相,只要给旁人一个交代就好。她将慕容庆的身子扳平,把染了血的石头置于他的脑侧,又从山坡旁刮了点苔藓涂抹在他的鞋底。做完这些,楚纤纤仍未回过神,桑玥摇了摇头,起身往子午殿的方向而去。 “桑小姐!”当桑玥与楚纤纤擦家而过时,楚纤纤叫住了她,“今日这份情,纤纤记住了。” 明明是道谢的话,尾音却夹杂了一丝忐忑。桑玥明白她的忧虑,淡道:“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毕竟是我伤了秦王殿下,所以你大可安心,等着做你的梁王妃。” “谢谢你。” 桑玥打算先行一步,突然,在回廊尽头看见了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瞧穿着打扮应该是有品阶的宫女。她一把拉住楚纤纤,往回廊的另一头跑去,躲在了一座假山后。 待看清那两人的面向后,桑玥嘴角一勾:“楚小姐,你是不是真心想感谢我?” 楚纤纤点点头,桑玥握了握她的手:“那经过回廊之后,我们分头而行。” 那两命宫女进入龚房后,桑玥和楚纤纤飞一般地跑过了回廊,桑玥沿着湖边回子午殿,楚纤纤抄近路,经过一片林子往子午殿方向而去。 桑玥尽量加快步子,天上的乌云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仓促,也来与她赛跑,圆月变得忽明忽暗了起来。一阵暖风拂过,带了几丝湖面的凉意,吹得人微微有些发抖。 眼看就要走到荷塘的尽头,突然,有人从背后叫住了桑玥。 “站住!” 桑玥非但不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朝着子午殿的方向跑去。 “叫你站住,听见没有?” “别跟她废话,赶紧将她绑了是正经!” 说话间,方才的那两命宫女就朝桑玥张牙舞爪而来。 桑玥转身,一声厉喝,带着浑然天成的威压,令那两命宫女霎时立在了原地。“住手!你们想干什么?” 这两个宫女桑玥有些印象,是与太后随行的宫女,瞧头顶的发髻和首饰,貌似官职不高,至多正八品的样子。个子高一些的宫女名叫素心,另一名叫素兰。素心扯了扯手里的绳索,冷笑道:“奴婢们劝桑小姐还是乖乖就范吧!省得多吃一顿苦头!” 桑玥状似无比疑惑:“我乖乖就范什么?你们是太后身边的人,难道太后要置我于死地?” 素心刚要开口,素兰打了个茬儿:“素心你跟她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本来就出来够久的了,再磨蹭,让上头发现,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上头?她们的上头不正是太后身边的郑女官吗?依她们所言,郑女官并不知晓此事,她们不是太后派来的! 桑玥定了定神,疾言厉色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拦住我的去路!你们不知道,我是恬郡主的朋友吗?得罪恬郡主,就等于得罪了太后!你们究竟有几个脑袋可以砍的?我告诉你们,恬郡主发现我出来已久,马上就会派人来找,你们若是立即离开,我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素心扑哧笑出了声:“桑小姐,我们不就来找你了么?” 素兰用手肘戳了素心一下,瞪了她一眼,道:“叫你别废话!待会儿还得有一顿折磨,赶紧上!” 素心和素兰再不与桑玥多言,扬着手里的绳索朝她扑了过去! ☆、【第七十七章】 开始反目 以桑玥的身手,对付两个宫女不在话下,况且她有暗器,令人殒命不过是眨眼间。但她堪堪忍住了,似乎在等待什么,握住风影戒的手迟迟不见动静。 月亮不知何时隐入了云层,周围干净得连一丝风儿也没有,桑玥的睫毛颤起诡异的节奏,大拇指悄然贴上了风影戒。 就在素心和素兰的绳索即将套住桑玥时,后方传来了一声威严的厉喝:“住手!” 素心和素兰本能地就是一抖,抬头看清来人后,吓得赶紧跪在了地上:“奴婢见过恬郡主!” 桑玥如释重负,将风影戒塞回了宽袖,随即转身,对来人行了一礼:“臣女见过恬郡主。” 恬郡主的目光落在两名宫女紧握绳索的手上,面露了一分惑色和愠色:“本郡主方才瞧见你们要对桑小姐欲行不轨,究竟是谁给了你们胆子?” 两命宫女跪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桑玥眼里闪过一丝促狭,不悦地哼道:“方才这两名宫女有意无意地透露说是恬郡主指使她们对臣女下毒手,多亏郡主来得及时,不然臣女死不瞑目,还得带着一分对郡主的怨气下地狱!” 恬郡主一听,恼羞成怒,对着较近的素心就是一脚:“竟然敢污蔑本郡主?说!是谁要挑拨本郡主同桑小姐的关系?” 素心的脸上挨了一脚,下巴差点错位,她却连叫都不敢叫一声,一个劲儿地发抖:“奴婢不敢!奴婢……奴婢们只是跟桑小姐开个玩笑。” “开玩笑?那你慌什么?你说不说?”恬郡主恼了,又踢了素心好几脚, “奴婢……奴婢……” 恬郡主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而刺目的弧线,尖端抵住素心的脸:“是要毁容被赶出宫,还是到太后娘娘的面前去认罪?” 素心和素兰俱是一怔,素兰抢了白,惶恐道:“素心不说,奴婢来说,还请郡主开恩,不要将此事告诉太后娘娘!” “少废话!” “是!奴婢们是……是被秦王殿下收买,要将桑小姐绑起来、系上石头,沉入湖底的!秦王殿下说,如果能杀死桑小姐最好,如果杀不死,就嫁祸给郡主,因为能使唤太后身边的宫女的人不多,嫁祸给您的话就不会有人怀疑到殿下的头上。” 秦王?慕容庆?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素兰所言听起来不无道理,经历上次一事,慕容庆怕是连她也一并恨上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恬郡主一眼,是不是重生后她的疑心病就重了许多? 恬郡主收回金钗,怒喝道:“你们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实在愧对太后的栽培,自己去郑女官那儿各领五十大板,挨得过是你们命大,挨不过是咎由自取!” “郡主饶命啊!郡主饶命啊……”素心和素兰拼命磕头,五十大板下去,哪里还能活命? 恬郡主却是不理会她们的哀嚎,挽着桑玥的手回了子午殿。 一坐下,慕容拓就过来了。 “你方才去哪儿了?恬郡主没有为难你吧?” 桑玥淡淡倪了他一眼:“我去哪儿有必要向你汇报吗?你离我远远的,恬郡主就不会为难我!”说着,她的眸光缓缓扫过女宾的其它席位,发现不知何时慕容歆也来了此处。 慕容歆坐在摄政王妃的下首处,一袭白衣,袖口和裙摆点翠几朵淡蓝色水纹,越发衬得她冰肌玉骨,雪颜花容,冷冷的气息几乎蔓延了大半个殿堂。她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仿佛她看的不是欢歌热舞,而是一片白雪茫茫。 礼仪规矩摆在那儿,慕容歆再不乐意,仍是给几位长辈敬了酒。不过,她最先敬的不是太后,而是身旁的摄政王妃。 “比起皇婶,我更愿意叫你姨母。” 摄政王妃想起了过世的皇后,心里一阵酸楚,面色却和蔼如常:“歆儿,你还在怪罪你皇叔?” 慕容歆的唇碰了碰茶杯,道:“你说姨父啊,我当然怪他。他博取父皇的信任做了摄政王,按理说,我父皇驾崩后,姨夫应该极力扶持耀儿登基,但他却改为拥立年幼的慕容天。要知道,慕容天血统不纯,算半个大周人,有什么资格做我南越的皇帝?” 摄政王妃眸光一暗:“你也怪我,是不是?” 慕容歆直言不讳道:“是。要不是你从中作梗,外公怎会放弃耀儿?你是他的女儿,母后也是他的女儿,外公原本是支持耀儿的,但母后一死,外公就投靠了摄政王府,我当然会认为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了。” 慕容歆的坦诚令摄政王妃震惊,她不由地想起了楚嫣临终前的嘱托:“好妹妹,我死后,请你一定照顾好歆儿和耀儿,待他们视如己出,你要当心冷瑶,她私底下勾结了三公中的太保和太师,打算奏请慕容天为帝,你要让妹夫和父亲顶住压力,保我耀儿登上帝位!” 其实,勾结太保和太师的根本是摄政王慕容宸瑞! 摄政王妃的脸上像戴了一张优雅的面具,笑容没有丝毫瑕疵,但眸光渐渐深邃,不难看出她已陷入沉思。慕容歆凑近摄政王妃,递过一杯酒,语气柔和了些:“姨母,如今大局已定,我和耀儿不会再做无谓的挣扎,只是,念及你同母后的姐妹情分,我提醒姨母一句,别替他人做了嫁衣!” 摄政王妃微微一怔,想要继续追问,又怕落入圈套。摄政王曾提醒过她防着慕容歆。 慕容歆哪管她爱不爱听,继续循循善诱:“姨父胸怀天下,志比天高,迟早会取而代之,届时,有着姨母这层关系,我相信我和耀儿的日子会比现在好过得多。怕就怕……” 慕容歆顿了顿,用余光睥睨了一眼摄政王妃的神色,惋惜道:“怕就怕姨父荣登九鼎,姨母却未必凤临天下!” 摄政王妃目光一凛,不由自主地开始辨别慕容歆话中的真假。 慕容歆只淡淡扫了一眼摄政王妃捏得发白的指甲,就明白有些话她听进去了。这个姨母,最大的弱点就是太爱慕容宸瑞、太爱两个儿子!当然,她也有野心,那个高高在上的凤位,试问哪个女人不想坐上去? 走着瞧吧,害死我母后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慕容歆行至太后和慕容天的跟前,随身的侍女递过托盘,慕容歆举起酒杯:“祝皇上洪福齐天。” 慕容天接过慕容歆的酒杯,闻了一下,蹙眉道:“朕不喜欢喝酒。” 太后和颜悦色道:“公主是你的姐姐,就一杯而已。” 慕容天的举动落在几位太妃的眼中可就是不待见慕容歆了,德太妃忙打了个圆场,对皇上微笑道:“本宫替皇上喝吧。” “如此,便有劳德太妃了。”慕容天将酒杯递到德太妃的手上,一转头,瞥见恬郡主在对他招手,他看向太后,一本正经道:“母后,儿臣下去玩玩。” 太后点头:“去吧。” 德太妃喝了慕容歆敬的酒,慕容歆又与太后寒暄几句后转身回了自己的席位。 此时,大殿中央忽然来了一群衣着暴露的美艳女子,她们下身穿着红色宽松舞裤,上身仅缠一件裹胸,露出如羊脂美玉般莹润的粉肩和肚腩。纤腰盈盈一握,偏那乳壑丰满迷人,呼之欲出。不少男宾血气上涌,几乎被艳色刺激得喷出鼻血。 曲修宜呆若木鸡,流了一身的口水不自知。 更奇特的是,每一名舞姬的雪颈上都缠绕着一条绿色小蛇,它们与舞姬同舞,时而盘缠、时而轻晃、时而齐吐蛇信、时而共同摆尾。惊奇艳艳、刺激异常。 慕容拓只看了一眼就立即扭过头,桑玥冷冷一笑:“慕容拓你装什么正经?” 慕容拓呼吸一滞,继而忆起了书籍那一事,面色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说了是个误会!” “误会那书也是你的,只不过你恰好拿错了。”桑玥摇摇头,“算了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正不正经关我什么事?” 另一边,慕容天在恬郡主的身旁坐下,恬郡主指着桑玥,笑道:“皇上,你还记得她吗?” 一袭湖蓝色束腰罗裙,领口和衣襟用丝线绣了白色茉莉,清新淡雅。墨发被挽成一个回心髻,用白玉簪固定,旁侧还点了几个扇形花钿,不算出挑,却很是精致。她的肤色白皙胜雪,五官小巧,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很是漂亮。 慕容天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白色劲装女子,挑剑、出剑、点墨、挥墨,一姿一势,行云流水,习习生风。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那名女子……不就是她? 恬郡主对慕容天的神情很是满意,她笑了笑:“皇上,我听说太后打算找几名世家小姐入宫伴驾,皇上觉得桑小姐怎么样?” 说是入宫伴驾,其实就是一种拉拢和牵制世家的手段。世家们若是安分守己,他们的女儿就在宫里得享宁静。几年后,等慕容天及笄,看上的就封妃,看不上的再放出宫许配合适的人家。 “你怎么知道?”慕容天眉头蹙起,带了一分不悦,“她是个庶女。” 恬郡主倒了一杯果茶,又递过一块慕容天最爱的梅蕊酥:“她不是普通的庶女,桑将军最宝贝这个女儿,况且,我听说皇上一直保存着她画的八阵图,难道不是因为喜欢她?” 慕容天摆出一副与这个年龄十分不符的沉着表情:“朕只是觉得她有些才华。” “那是!她会的东西可多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其才学不在翁老先生之下,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亲自去考考她。” 慕容天眨巴着清澈无瑕的眸子:“你没骗朕?翁先生可是江南大儒,乃我南越三绝之一,她一个小小的闺阁女子能与翁先生相提并论?” 恬郡主的笑意逐渐加深:“皇上,你想啊,我长这么大,除了你和太后之外,就从来没有人能入我的眼,若非我实在钦佩她的才华,怎么会跟她做朋友?诚如你所言,她可是个庶女!” 恬郡主这么一说,慕容天来了兴趣,琥珀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亮光,恬郡主趁热打铁:“皇上,你看,慕容拓也在同她说话,你可能见过慕容拓跟哪个千金小姐主动搭话的?” 慕容天的瞳仁左右一溜,尔后起身,朝着桑玥的席位走去,此时慕容拓正和桑玥“吵”得不可开交,偏脸上还得挤出从容淡定的表情。 “说你信我,我就把你想要的书给你。” “不信,不要。” “我告诉你,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 “慕容拓你现在在我心目中比曲修宜还不如,别来烦我!如果你嫌王妃送的通房丫鬟不够有味道,我可以送你几名波斯美姬!” 送他波斯美姬?这……这什么跟什么?慕容拓发现跟桑玥吵架,自己永远都是输的一方!因为桑玥就是毒舌地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桑玥扶额,无意中瞥见恬郡主深情款款地盯着慕容拓,补了一句:“或许恬郡主也不错,长得天姿国色,对你又痴心一片。” 慕容拓不着痕迹地踢了踢桑玥的脚,咬牙道:“桑玥你是被她收买了吗?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帮她说话?” 桑玥抬腿,狠狠地踩了下去,眉眼含笑道:“慕容拓你扪心自问,真的一点都不动心?” 慕容拓不敢躲,怕引人瞩目,只能生生挨了她一脚,气得鼻子冒烟!他真的很想把这个女人的心掏出来看看,是不是结了一层冰?他抽回脚,愤然回席。 成功气走慕容拓,桑玥吁了口气。垂眸,却瞥见一片明黄色的衣角,心中一惊,淡淡的龙涎香已钻入鼻尖。 她起身行了一礼:“参见皇上。” 慕容天肘支手背,指捏下巴,饶有兴趣道:“你就是桑玥?” “是。” “抬起头,让朕看看。” 桑玥抬眸,撞进了一双与慕容拓何其相似的清澈无瑕的眸!他天庭饱满、剑眉如墨,睫毛长长,唇瓣红润。 这个皇上,长得……太好看了啊! 大殿中央,异域风情的舞蹈进入了高潮,领舞的女子弯腰折身,手臂不停抖动,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几乎与地面平行的腰身,酥胸的风景若隐若现,惹人无尽遐思。 那条绿色小蛇更是爬上她的脸庞,左右晃动,带着一股独领风骚的霸气,绿眼幽幽,澄碧似玉。乐声音调渐高,节奏加快,小蛇们扭动得越发欢畅。慕容天原本是打算与桑玥谈话的,此刻不禁被这离奇的表演吸去了目光。 桑玥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场内的动静,自从慕容拓放蛇咬她未遂之后,她对蛇就格外警惕。 倏然,一阵狂风灌入,吹开了两侧的大窗、吹得顶上的八角琉璃灯旋转起舞,“噗噗噗”烛火被灭去大半,殿内霎时暗沉了下来。狂风还在继续,灯火已所剩无几,习惯了亮堂环境的众人,并不能借着稀薄的月光看清场内的景象。 太后给郑女官打了个手势,郑女官退下,去吩咐太监、宫女们点上新灯。 “啊——”不知谁来了一声刺耳尖叫,舞姬们身上的小蛇似乎受到了惊吓,开始纷纷逃窜。 殿内暗沉如墨,小蛇动作迅速,不过是眨眼间就已没入人群和席位中。 这一下,世家小姐和名媛贵妇们坐不住了!碍于太后的威仪,无人再敢发出第二声尖叫,但倒吸凉气的声响、掀开凳子的声响、衣衫滑动的声响、步履跺地的声响……此起彼伏,越演越烈。 电光石火间,桑玥瞧见一双闪着幽芒的绿眼,正以一种难以捕捉的速度朝她,不,确切的说,朝慕容天飞去! 救?还是不救? 经过一瞬的心理较量,桑玥上前一步拉住慕容天的手,将他扯到了身后。慕容天这才发现有条蛇从他身旁突兀地滑过,他浑身一冷,紧了紧桑玥的手。 那蛇却像盯上了慕容天似的,拐了个弯再次扑来! 上次还有陈醋可以用,这回却是没了,桌上除了美酒佳酿就是软香小点,那么,只能硬着头皮打! 上次因为是冬天,慕容拓的蛇原本在冬眠,被强行催醒,其速度和攻击力大不如前,可如今正值夏初,蛇类活跃无比。慕容天显然受了惊吓,死死地握住桑玥的右手,这让桑玥的防御更加艰难。她腾出左手,抡起矮凳朝那蛇砸了下去! 可惜的是,并未命中目标! “啪——”的一声爆破之音。慕容耀和慕容拓同时跃至桑玥身前,那蛇已被灭于无形。 此时,殿内再次恢复明亮,侍卫们鱼贯而入,将逃窜的小蛇装入篓中。 众人回过神,第一反应是搜寻皇帝的下落,如此,怪异的一幕映入了众人的眼帘:皇上牵着桑玥的手,慕容拓和慕容耀护在二人身前,不知情的,大多认为两位俊美无双的男子是在护驾。殊不知,没有桑玥,他们才懒得挪动一步!可众人惊诧的是:皇上和桑玥怎么回事? 恬郡主的心里泛酸的同时,漾开了一层浓浓的喜悦:皇上,桑玥救了你,你赶紧纳她为妃吧! “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后清冽的声音自薄唇中吐出,在子午殿的上方飘荡,飘渺混沌,令人心悸,“看看你们尚仪局把一个好好的宴会扰乱成什么摸样?” 舞姬们全部跪伏在地,为首的舞姬诚惶诚恐道:“启禀太后娘娘,奴婢们并非第一次表演蛇舞,这些蛇都是被拔了毒牙的,不会伤人。蛇大概是受了惊吓,所以才四处逃窜。” 桑玥垂眸掩住心底的疑惑,试图挣开慕容天的手,慕容天却是不干,他是真的吓坏了!桑玥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这是意外,皇上明白吗?” 慕容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慕容拓不耐烦地分开二人的手,低声恐吓道:“你再牵,我就剁了你的手指头!” 桑玥瞪了慕容拓一眼,连皇帝都敢威胁,他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况且,皇帝长得……多可爱啊! 郑女官已经巡视了一周,走回太后身侧,恭敬道:“几位世家小姐受惊了,奴婢仔细查了所有的蛇,的确没有毒牙。” 太后审视的目光扫过定国公府席位前的一片粉末,道:“方才那声尖叫出自何处?” “是一名掌灯的宫女。” 太后给郑女官打了个手势,郑女官追随太后多年,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她将那名宫女和所有舞姬带去了刑房…… 一众人等退下后,太后看向慕容天:“皇儿,快过来,让母后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太后慈爱地伸出手,淡淡的语气里夹杂了一丝关切。 慕容天略有些不舍地离开了那个看似柔弱却令他莫名心安的女子,回到太后身边,唇角微勾:“儿臣无碍。” 太后温和中藏着冷芒的眸光扫过定国公府的席位,唇角的笑,意味难辨:“桑将军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桑楚沐起身拱手一福:“太后过谦了,皇上英勇,救了小女,微臣感激不尽。”他明白,皇上在关键时刻,非但不能自保,反而躲在一个闺阁女子身后,传出去实在有辱圣颜,哪怕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慕容天欲开口反驳,太后压了压他的手:“哀家瞧着皇帝与桑小姐很投缘,最近哀家正在物色几名德才兼备的世家千金入宫陪哀家打发一下闲暇时光,就不知……” “啊——”太后的一道懿旨即将颁布,桑玥和慕容拓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时,德太妃喷出一口黑血,晕了过去。 “母妃——”慕容笙一个箭步迈至德太妃身侧,完全忘记了这般行径实在有些冒犯。他心疼地抱住德太妃,双目微红,“母妃,你怎么了?母妃,你醒醒!” 桑玥和慕容拓,包括旁侧的慕容耀在内,悄然松了口气。 桑楚沐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他看了看慕容拓,又看了看太后,思虑片刻,给慕容耀打了个手势。慕容耀会意,心中一喜,回了自己的席位。 德太妃口吐黑血,印堂发黑,气息游离如丝,太后推了推德太妃的肩膀,见她毫无反应,道:“快宣太医。” 杨太医过来后,先给太后和皇上见了礼,然后行至台阶上方,替昏迷中的德太妃把了脉:“启禀太后,德太妃中毒了。” “中毒?把德太妃今晚用过的食物酒水全部端上来让杨太医检查。”太后的语气之淡然,令人惊讶。 “是!”秦公公扬了扬佛尘,将德太妃所用之物,在案桌上一字摆开。杨太医拿出银针在食物和酒水中一一查过,最后在一杯所剩无几的酒水中发现了端倪。 杨太医拿出已经变黑的针头,道:“这杯酒有毒。” 慕容歆勃然变色,那是她敬的酒! 秦公公躬身,尖细的嗓音响起:“娘娘,这杯酒是护国公主敬给皇上的,皇上不喜欢饮酒,德太妃便代劳了。”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众人不禁唏嘘:若非皇上是个孩子,不喜饮酒,现在倒在地上重度昏迷的就该是他了! 秦公公大喝:“大胆慕容歆!你竟然意图刺杀当今圣上!来人!保护太后和皇上!” 太后素手轻抬,制止了门外的大波侍卫,悠然道:“护国公主对圣上意图不轨,先押入大理寺,择日由哀家与摄政王亲自庭审。” 立时有两名侍卫冲进子午殿,慕容耀一跃至慕容歆身后,面向侍卫道:“本王倒要看谁敢动护国公主!” 要开始了吗?桑玥埋在宽袍下的手紧拽成拳,皇上遇袭,德太妃中毒,究竟谁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直觉告诉桑玥,慕容歆和太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置对方于死地的机会,但是慕容歆不会蠢到在自己送过去的酒里下毒!她明知皇帝年幼,不会喝酒,敬酒不过是个形式,为的是不落下一个不尊君主的名头。那么,这酒里的毒又是何人、以何种形式下的?她看向一脸心痛的慕容笙,那种自骨子里透射而出的悲怆不似作假,他是不知情的!如此,嫌疑最大的当属太后和摄政王了。 先毒死皇上,再嫁祸给慕容歆,顺势扳倒慕容耀,这像是摄政王的手笔。而另一种可能,就是太后与德妃共同设下苦肉计,将慕容歆斗垮。究竟会是哪一种?桑玥深吸一口气,不论幕后黑手是谁,首当其冲的是要保住慕容歆。 “靖王,你这是要造反吗?”太后的声音不见得有多大,不见得有多冷,但那看似水般柔软清冽的声音落入众耳时,竟带了一股乖张的爆破之力,震得人心惊胆战! 慕容拓依旧立在桑玥的身侧,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怎么互掐,他只要护得桑玥安好。 慕容歆轻轻握住慕容耀的手,示意他别冲动,尔后面无表情地看向太后,声冷如雪:“斟酒的是宫女,端酒的也是宫女,太后真要问责,恐怕该找御膳房的人,或者子午殿的管事女官。” 慕容笙抱着德太妃,一言不发。 太师捋着胡子道:“老夫亲眼瞧见公主将酒杯递给皇上,这说明公主的确碰了杯子,所以公主有嫌疑。” 慕容歆不怒反喜:“按照太师所言,凡碰过杯子的都有嫌疑,那么皇上也碰了,是否也有嫌疑?” “你……”太师的手一用力,竟扯了几根胡子下来,又气又痛,“你是在质疑当今圣上?圣上怎么会自己毒自己?” 慕容歆冷芒一扫:“本宫没有质疑皇上,本宫只是按照太师的话往下分析。况且,皇上也没喝那杯酒,是不是?请问在座的,可有任何人瞧见本宫动手了?” 众人或是低头或是摇头,表示没看见。 安国公蒋旭帮腔道:“假设那毒是护国公主投的,她既然能有本事瞒天过海,为何单单要下到自己敬的酒里?今晚呈给皇上的佳酿美酒、精致糕点不知凡几,护国公主该没蠢到留这么大个嫌疑吧?所以,老夫认为,无人瞧见公主动手,那就证明公主没有动手!” 桑玥抿唇不语,争论那么多有什么意义?根本于事无补!慕容歆入狱已成定居。 果然,太后摆了摆手,道:“好了,争执不下就交由大理寺去审,如果护国公主是清白的,哀家自然不会为难她。” “太后……” 蒋旭还想求情,太后却不给他机会了:“大理寺并非宗人府,哀家已经给足了护国公主情面,毒害圣上可是滔天大罪,灭九族都不足以平息哀家心里的怒火。哀家这么做,也是为了护国公主的清誉着想,总不能顶着嫌疑过一辈子啊。” 能从大周的冷家庶女熬成南越至尊太后,冷瑶不简单!入狱后,慕容歆多年建立的完美形象虽不致于毁于一旦,可是浓墨重彩的污点一定会有。这对于慕容歆而言,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打击。而一旦入狱,太后想把慕容歆搓圆揉扁还不是小菜一碟? 一直沉默的慕容宸瑞开了口:“将护国公主押入大理寺,交由大理寺卿亲自审问!” 摄政王妃不忍地撇过脸,她有什么资格心软?从她背弃楚嫣临终遗言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慕容歆和慕容耀的姨母。她,楚婳,只是摄政王妃! 桑玥用余光注意到了摄政王妃的神色,唇角一勾,看来,还没被逼上绝路。 宴会散去,摄政王妃心情欠佳,携着慕容拓回了寝殿。 桑玥与桑玄夜漫步在一条林荫小路上,月光透过枝繁叶茂的梧桐,在桑玥白色的裙裾上洒下斑驳的树影,微风阵阵,那些树影便舞了起来,乍一看去,竟有种鬼魅的神秘。 “玥儿,你为什么救皇上?很危险的,那蛇分明就是盯住了皇上。”当时虽然很黑,但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桑玥,所以注意到了事情的整个过程。 连桑玄夜都注意到了,那么太后没理由忽略。“我没得选择,如果皇上在我身边出事,太后一定会杀了我泄愤,即便我不是凶手,摄政王也会趁机污蔑定国公府一把。因为,摄政王早已洞悉了我们的立场。” 桑玄夜大骇:“那慕容拓为何要去救你?你们两个……” 桑玥转身,夜色笼罩了她的眉眼:“或许再见,就是死敌……” ☆、【第七十八章】要做你的人 这样也好,玥儿迟早是靖王殿下的人,与其他人还是别有牵扯比较好。 桑玄夜又道,“父亲一直很小心谨慎,靖王亦是,摄政王怎么知道的?而他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要继续与父亲来往密切?” 桑玥淡然一笑,目光越过梧桐树,落在荷塘的一片粉红色尖角上:“你骗我,我哄你,如是而已。父亲处处防着摄政王,想必也是心知肚明的。今天太后算是和护国公主撕破了脸,下一次,指不定就是摄政王府和定国公府兵戎相见了。” 桑玄夜神色复杂,还想再问,慕容耀来了。 “玥儿。” 月光下,慕容耀肌肤如玉,眸似星河,紫色的衣袍被渡了层淡淡的辉光,令他俊美得不尽真实,但此刻,这张勾人心魄的脸上却稍稍带了些戾色。 “靖王殿下,你们聊,我先行一步。”桑玄夜识趣地走了。 桑玥打量着慕容耀,良久,吐出一句:“你不怪我?”别人或许没有看清,但她注意到了,慕容拓使用的是暗器,一掌将蛇震碎成粉末的是慕容耀,想必那条蛇是有毒牙的。 慕容耀半阖着眸子,长长的睫毛轻颤,语气是少有的清冷:“不是你的错,如果我是你,也会出手救慕容天。好在你没事,杀慕容天的机会还有很多,没什么好遗憾的。我好奇的是,慕容天为何突然跑去跟你搭讪?” 桑玥淡道:“现在可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先想想怎么把公主救出来吧。大理寺卿是摄政王的人,公主此番凶多吉少。” 慕容耀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极危险的厉芒:“他们难道敢对皇姐用刑?皇姐有御赐免死金牌,便是太后都不能轻易动她一根手指头!” “殿下,你要明白,这世上不留痕迹的折磨人的法子多的去了,完事后还叫人不敢四处喊冤。”桑玥瞥见了慕容耀的担忧和怒火,放轻了声音,“或许,太后就是想逼公主动用免死金牌,然后尽快将其收回,公主为了殿下,肯定不会就范,那么,吃的苦头就多了。” 慕容耀目光一凛:“我尽快找人顶罪。” 桑玥摇摇头,随手摘了片绿叶,放在鼻尖闻了闻,道:“眼下倒是有个法子,又快又好,且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什么法子?” “让敌人后院起火!” 慕容耀望着桑玥似笑非笑的眉眼,霎时茅塞顿开:“你是说……” 桑玥点点头:“要谨慎!” 月光如梭,树影绰绰。 摄政王妃——楚婳沐浴完毕后,换上冰丝亵衣,涂了淡雅的薰衣草香,不管成亲多少年,她对自己的讲究一如出阁时那边谨慎。慕容宸瑞推门而入时,她羞涩地上前为他宽衣解带。说实话,单看样貌,楚婳也就才二十出头而已,这般娇羞之姿就是比少女的也不遑多让。 慕容宸瑞拍了拍她的肩,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难为你了。” 楚婳宽衣解带的手一抖,压住声线中的颤抖:“我时刻谨记自己是摄政王妃,是宸瑞的妻子,是锦儿和拓儿的娘,别的……我不作多想。” 这是在变相保证不会替慕容歆求情了。 慕容宸瑞任由摄政王褪去他的锦服和中衣,看着这个为他操持了一生的女子,心里涌起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但也就那么一瞬而已。 “王爷,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慕容宸瑞在床上坐好,楚婳一改往日的端庄,坐于他的腿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像个少女般,任性地问道。 “嗯。” “那王爷说说。” 慕容宸瑞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语气淡淡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他抬手,将她鬓角的一缕秀发拢到耳后,楚婳被这温柔的举止弄得面色微红,“我想听。”这么多年,在人前她端庄高贵、娴雅清冷,但惟独对慕容宸瑞,二十多年如一日,娇羞得与成亲时一般无二。 慕容宸瑞对她,起码是很宠溺的,他轻抚着她的背,娓娓道来:“先帝十二年,大周皇帝和香凝皇后来南越游玩,你同香凝皇后一见如故,二人同台献艺,跳了一支《凤舞九天》,那便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你。” 楚婳捶了捶他的胸膛:“姐姐怀了歆儿,我常去宫里探望她,不知留意了你多少次,你竟对我熟视无睹?我要是没有跳那支舞,你是不是……就要去向别人提亲了?”讲到最后,她的话里已带了一分哭腔。 慕容宸瑞沉寂在回忆的喜悦中,眉宇间多了一分迷人的神采,他捧起她的脸,喃喃道:“那支舞,真的……很美呢。” 楚婳的心里像抹了蜜一般,笑容甜美:“若非姐姐有孕,姐姐、我和香凝皇后三人同舞,那才叫惊世奇观!” “不用,已经够美了,那样就很好。”慕容宸瑞的眼眸越发深邃,如一汪泛着黑光的深潭。 楚婳突然忆起了什么,眸子里氤氲了一层水雾,美得惹人怜惜:“王爷,我担心锦儿,洛邑的局势那么紧张,刀剑无眼,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 慕容宸瑞搂住她的肩,“锦儿是我儿子,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楚婳的心里被甜甜的幸福充斥,紧紧地抱住了这个让叫她爱得不可自拔的男子。慕容歆的挑拨在这一刻不攻自破,她坚信,王爷与她夫妻缱绻、鹣鲽情深。那么多年来,府里的侧妃、姨娘不少,王爷却很少在她们房中留宿,即便留宿过后,那一碗避子汤是少不了的。王爷并非不知,却都由着她,证明,王爷的心里就只爱她。 “殿下!” 气氛染了一层暧昧的色彩时,门外传来了秦公公担忧的呼唤。 “何事?” “回殿下的话,皇上惊吓过度,夜不能寐,太后请您过去探望。” 楚婳面色一凛,对门外扬声道:“摄政王已经歇下了,明日再去探望皇上。” 慕容天不过是个傀儡皇帝,平日里给他和太后几分薄面是不想落人口实,私底下,楚婳还真不将那对母子放在眼里。 “这……”秦公公为难地迟疑道。 楚婳素手轻抬,放下绫罗帐幔,不理会秦公公,对慕容宸瑞娇嗔道:“王爷,天色已晚,歇着吧。” 慕容宸瑞阖上眸子不语,楚婳嘴角一勾,霞云爬上面颊,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殿下!殿下!不好了!” 二人如胶似漆之际,秦公公惶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皇上和太后居住的万和殿来了刺客,太后受伤了,皇上晕过去了!” 二人身子一僵,楚婳暗骂太后多事,怎不被那刺客刺死算了?慕容宸瑞已然坐起身,迅速穿上衣衫,“不必等我,先睡吧。” 慕容宸瑞随着秦公公走了,留下楚婳一人勃然大怒。她推开轩窗,一股冷风夹杂着泥土的芬芳扑鼻而来,浅紫色的亵衣像冰块一样贴着余温未降的肌肤。 冷月皎洁,繁星闪耀,她却有些心绪不宁。 “王妃,靖王殿下求见。”樱桃推了门进来,恭敬地禀报道。看得出来,王妃心情不好,这段时间,王爷对皇帝和太后的关心貌似过了头,难怪王妃心生不悦了。 “想必他是为歆儿求情的,你回他,说我歇下了,不方便见客。” “是!”樱桃退下后,很快又折了回来,“王妃,靖王殿下说是来向您辞行的,他很快就要下江南了。” 提起这事,楚婳想起慕容耀被举荐为南巡的督察史一事,原定是月底出行,难道慕容歆一入狱,慕容耀为了避免祸及自己所以提前离开京城? “服饰我更衣,让他在偏厅候着。” 楚婳穿戴整齐后,去见了慕容耀。好巧不巧,二人的衣衫皆是紫色。 “姨母。”慕容耀与慕容歆一样,是不会叫她皇婶的,因为只有时刻提醒她是楚嫣的妹妹,才能让她心存内疚。 “耀儿要离开京城了吗?” 慕容耀面露难色,道:“实不相瞒,我确有此意,但太后不放行,所以我想请姨母帮我在姨父面前说说,准我即刻启程下江南。” “朝堂之事我不便插手……” “唉!我方才真的是诚心恳求太后,”慕容耀打断楚婳的话,兀自叹了气道,“我跟太后分析治水的轻重缓急,讲了足足一个时辰,她非要将我扣在京城……” 一个时辰?楚婳心中一怔:“耀儿你刚刚一直与太后在一起?皇上呢?” “皇上啊,他今日大概是玩累了,早早地睡了。” “万和殿有没有遭遇刺客?” “刺客?没有啊,宴会散去后,我即刻就去往了太和殿,一直到太后听得不耐烦了,赶我出来都未听说太和殿有任何异常,难不成我走了之后,那里发生了行刺?不行,我得赶去救驾!” 楚婳一把拉住慕容耀的手臂,垂眸掩住内心的惊涛骇浪,隐忍着静气道:“没有刺客,我就随便问问,有的话,想必已闹得人尽皆知。你先回吧,朝堂上的事我真的有心无力。” 慕容耀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耀儿告退,姨母……好生歇息。” 慕容耀刚走,摄政王妃就转身前往了太和殿。 明月从乌云中探出半张脸,偷偷睥睨着下方怒气冲冲的人影。 “王妃,您不能进去!” “让开!对本王妃也敢拉拉扯扯,你们究竟有几个脑袋?” 从太和殿的正门到后院太后就寝的卧房,楚婳遇到了一波又一波的阻拦,但皆碍于她的身份不敢对她用强,偶尔一两个拉了她衣袖的宫女太监已经被樱桃拖下去仗杀了。 郑女官听到通传,心中大骇,转身就往廊下走去,樱桃急忙拦住了郑女官的去路。 楚婳一脚踢开朱红色的雕花大门,月光和狂风一股脑地灌入房内,吹得透明的绫罗帐幔翩然起舞,露出一对缠绵的交项鸳鸯。 猝不及防被打扰,慕容宸瑞和冷瑶怔了一瞬,本能地离开对方的身体,拉过衣衫和锦被盖上。慕容宸瑞怒火中烧:“哪个不要命的奴才……” 他转头看清那一抹紫色的倩影时,绝情的话生生哽在了喉头,半响,喉头滑动一下,冒出两个字:“王妃。” 楚婳的心碎了,碎成了漫天的星子……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心一意侍奉了多年的丈夫竟然同当朝太后苟合在一起! “你们……你们两个……”泪水夺眶而出,她的心连痛都来不及,忽而就被抽空了。 冷瑶淡淡扫了摄政王妃一眼,穿上亵衣,右臂上缠了一圈白色绷带,隐隐可见猩红的血丝。事到如今,隐瞒或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这不是她的难题,是慕容宸瑞的!从慕容宸瑞决心躺到她的凤床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一天的来临,只是比预计的早了那么一些时日而已。 “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楚婳冲到床边,扬起手狠狠地甩了冷瑶一耳光,清脆的声响像一个翠竹爆破,碎片飞入楚婳的眼眸和心脏,痛得她快要直不起身子。 冷瑶的眸中闪过一丝杀机,她隐忍不发,披上氅衣离开了房间。 慕容宸瑞双手负于身后朝外走去,楚婳拦住他的去路,泪眼婆娑道:“慕容宸瑞,你给我一个解释!” “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本王的侧妃还少吗?一个女人而已,正妻是你,一统天下后皇后也会是你,你还计较什么!” 慕容宸瑞的话是从未有过的凉薄,他的眼神亦是从未有过的冰冷,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将误会澄清,好生哄她一番吗?施害者比她这个受害者更理直气壮?他的理直气壮从何而来?楚婳想不通,她死死地揪住慕容宸瑞的衣襟,双手颤抖:“你跟她……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姐姐的死……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慕容宸瑞却是不语,掰开她的手,决绝一甩,甩开了她的羁绊,也甩断了她最后一丝支撑身体的力气,她瘫坐在了地上,眼泪簌簌滑落,纤弱的身影像一片秋末凋零的落叶,看得尾随而至的樱桃心疼不已。 樱桃跪在她面前,拿出帕子擦了她的泪,哽咽道:“王妃,回去吧,地上凉,你哭坏了身子怎么办?” 楚婳不语,樱桃语重心长道:“王妃,你还有世子和公子,王爷说的没错,一个女人而已,你何必放在心上?王爷承诺了后位会是你的,你就永远是王爷的正妻,太后再怎么闹腾,始终上不得台面,连妾室都算不上。将来你入主中宫,想怎么惩罚太后都行。你不能跟王爷置气,哪怕是为了世子的将来,也要忍着。一旦王爷继承大统,绝不会允许你再给他的妾室送避子汤了。” 最后一句话像一击闷锤狠狠地敲在了她满目疮痍的心上,从前她一直认为王爷容忍她的举动是出于对她的爱,可这一刻,她不这么想了。王爷从未爱过任何人,他爱的只是权势地位、江山社稷、还有他自己! “樱桃,你拿着本王妃的信物,去找宁国公,让他将慕容歆保出大理寺!冷瑶不是想除去慕容歆这个眼中钉吗?本王妃偏不如她所愿!” 精致典雅的卧房内,桑玥久不能寐,干脆起身,铺开宣纸开始练字。 听到动静后,莲珠端了些温水和糕点过来,托盘的一旁还有几本蓝皮书籍。桑玥力透纸背,写下一个大大的“静”字,淡淡道:“怎么样?” 莲珠将糕点放在桌上,又将灯芯调亮了些,道:“摄政王妃冲进万和殿了,然后樱桃去了宁国公府的居所,摄政王妃出来时神情很憔悴。” 桑玥又写了一个“忍”字,道:“那就是东窗事发了,明天慕容歆就会被无罪释放,但愿她熬得过今夜。” 莲珠小心翼翼地递过身子,望着桑玥美丽的面庞:“小姐,她是慕容公子的娘。” “那又如何?” “你不怕太后和摄政王一怒之下杀了她?” “暂时不会。” “那以后呢?” 桑玥写下一个大大的“冷”字,云淡风轻道:“她的生死与我无关。况且,慕容歆和慕容耀都知道了这件事,迟早会拿它大做文章,我只不过加速了它的进程。” 莲珠面露难色:“可是小姐,如果摄政王妃死了,你就是帮凶,慕容公子一定会恨你的。” 桑玥放下手中的笔,目光清冷:“我有的选吗?我是桑家的女儿,他是慕容家的儿子。” 到了这个份上,莲珠要再看不出慕容拓对桑玥的感情,那就说不过去了。莲珠将托盘里的书拿到桑玥的面前,叹道:“慕容公子刚刚来过,叫奴婢把这些书给你,奴婢不懂朝堂政治,但既然上面写着大周的官员传记和家族秘史,想必这些书在南越寻不到。” 桑玥又拿起笔,写了个硕大无比的“忍”字,声轻若柳絮:“你拿去还给他,以后也不许再要他的东西。” 莲珠歪着脑袋:“要不……看完了再还?” 当晚,发生了许多事,行宫内混进一名武艺高强的刺客,先是重伤了秦王慕容庆,尔后刺伤了太后,惊扰了皇上,当刺客被抓后,立即咬破了牙齿边的毒囊。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翌日清晨,恬郡主来看望桑玥。她穿着红色曳地凤尾裙,头顶参鸾髻,插入一支白玉响铃簪,耳带明月珰,淡扫蛾眉,轻抹胭脂,端丽大气又不失妩媚可人。 “参见恬郡主。” 桑玥行了个礼,衣衫滑动间,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扑面而来,恬郡主眨了眨长长的睫毛,笑道:“桑玥,你用的是什么香?真好闻。” 莲珠抱着小慕儿给郡主行了个礼,疑惑道:“怎生郡主也这么说?” “哦?还有谁说过?” “当然是……” “咳咳!”桑玥咳嗽了一声,制止了莲珠的话,莲珠悻悻地吐了吐舌头,抱着小慕儿退到一旁。 恬郡主眼波横流,瞬间明白了莲珠口中的人就是慕容拓。但让她堂堂郡主找一个庶女要胭脂香膏,她可做不出来。她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递给桑玥:“这个荷包是崔尚宫亲手做的,我瞧莲珠这丫鬟挺机灵,就赏给她吧。” 莲珠受宠若惊地看着桑玥,桑玥点点头,她放下小慕儿,欣喜地接过荷包:“多谢恬郡主的赏赐!”然后,像揣着宝贝似的久久不送手。 桑玥心下了然,自梳妆盒里取出一个镶金绿瓷瓶,递给恬郡主:“这香膏是臣女的父亲从临淄带回来的,绿瓶的臣女还没舍得用,郡主若不嫌弃,还望郡主笑纳。” 郡主打开盒盖闻了闻,味道不同。她眼尖儿地瞥见了另一个青花瓷瓶,微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这么贵重的香膏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实在要送点东西给我,就那一盒吧。”说着不顾桑玥的反对,兀自拿起香膏闻了闻,心中大喜。 “那个啊……”桑玥面露难色,“那个是……是臣女用过的。” 恬郡主身后的曹女官忙打了个圆场:“桑小姐,奴婢过几日就要出宫嫁人了,您能忍痛割爱、赏奴婢一盒香膏吗?” 桑玥淡淡一笑:“曹女官喜欢的话,尽管拿去吧。” 恬郡主又与桑玥闲谈了几句,直到桑玥说要去在花园里漫步,恬郡主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桑玥刚走没几步,恬郡主又返回了她的院子,找到了莲珠。 莲珠正在门口逗小慕儿,曹女官将一片金叶子塞进她的手,吓了她一大跳。 “恬郡主?” 曹女官紧了紧莲珠的手,不让她有机会将金叶子退回,和颜悦色道:“莲珠你别怕,其实吧,郡主就是觉得桑小姐的衣衫挺美,想借一套让尚宫局的人比着做。” “这个……这个奴婢要问我家小姐才行。” “你放心,我们今天借,明天就还。”曹女官用眼神瞟了瞟莲珠手里的金叶子。 莲珠咽下口水,迟疑道:“被小姐发现的话……” 曹女官拍了拍她的手,笑得蛊惑人心:“不会被发现的。”曹女官又肉痛地从怀里掏出三片金叶子,“明天就还。” 莲珠心动了,“一定明天就还啊,不然我会被小姐打死的!” 曹女官拿到衣服后,随恬郡主回了房间。 “郡主,奴婢这就拿去给崔尚宫。” “慢着!”恬郡主扬起葱白纤指,欣赏着指甲上新染的豆蔻,粉嫩如桃,莹润迷人,一如她此时的心境,“谁说本郡主要做衣衫了?” 曹女官不解:“那……郡主是想?” “本郡主记得今晚王公子弟们可约好了要塞酒量的,”恬郡主吹了吹粉红色指甲,意态闲闲道:“你说,黑灯瞎火的,一样的衣服,一样的香气,喝得酩酊大醉的拓哥哥会怎么办?”最主要的是,她只比桑玥大一个月,连身形都惊人的相似! 拓哥哥,恬儿……要做你的人! 曹女官呆若木鸡,郡主疯了!郡主一定是疯了!她才十三岁!怎么可以有那样可怕的念头? 桑玥身穿湖蓝色束腰罗裙,墨发被挽成一个百合髻,簪几朵木兰花钿,对插两支玲珑金钗,坠下几粒五彩珠玉,映着阳光,璀璨夺目。姹紫嫣红夺不去她的清丽脱俗,千娇百媚压不过她的傲骨威仪。 慕容天对身后的宫人打了个停止的手势,独自上前,轻声唤道:“桑玥。” 桑玥转身,脸上并无多少惊讶,行礼道:“臣女参见皇上。” “桑玥,朕带你去看好玩的东西!”慕容天扶起桑玥,牵着她的手往菱湖走去。 桑玥甩开慕容天的手,笑了笑:“臣女习惯一个人走。” 慕容天愕然了一瞬,还是头一次有人敢拒绝他,他不悦地蹙眉道:“桑玥,朕对你好是皇恩浩荡,念在昨晚的救命之恩的份上,朕不追究你的大不敬之罪。” 语毕,他又去牵桑玥的手,桑玥手一扬,他扑了空,琥珀色的眸子紧了紧:“桑玥,不许拒绝朕!”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啧啧啧,还真是慕容家的人,发起火来的样子跟慕容拓一模一样!对付慕容拓,她可是太有经验了…… 桑玥冷冷一笑:“那皇上尽管处死臣女吧!让天下人看看九五至尊是如何跟我这个小小的女子过不去的!” 杀了她?他可没想过!慕容天摆摆手,露出一副老练沉稳的表情:“罢了罢了,朕贵为一国之君,岂能与你这闺阁女子一般见识?朕在前面带路,你跟来就好。” 桑玥忍俊不禁地笑了,翁铭对慕容天的影响颇深啊,真有一股江南大儒的气质,难为他了,小小年纪却不得不装出这副死板深沉的姿态。 慕容天带着桑玥来到菱湖边,那里已有不少宫人守候,摆了长桌一个,宽椅两张,糕点若干,水果几篮,令备文房四宝两副。桑玥的视线越过长桌,落在湖边没入水中的绳索上,慕容天顺着她的方向望去,咧嘴一笑,琥珀色的眸子熠熠生辉:“你先陪我作画,待会儿我有惊喜给你。” “臣女笨手笨脚的,万一惹得龙颜大怒可就罪该万死了。” “怎么会?朕瞧你上次用剑作画,作得挺好。” 桑玥凑近慕容天,四下看了看,小声道:“皇上,台上台下是不一样的,台上那是表演,并不代表臣女在生活中就那般谨慎。” 慕容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不论你做错什么,朕恕你无罪。” 话虽如此,桑玥还是小心翼翼地陪慕容天画了一幅春江花月夜的水墨画。不多时,一名太监将湖里的篓子捞了上来,讨好地笑道:“皇上,好多龙虾!” “哦?还真有了?”慕容天喜不自胜,放下笔,“快拿来给朕看看!” 太监将一篓子虾倒在一个早已备好的木盆中,红红的龙虾挥着巨大的钳,缓慢地爬来爬去。 “桑玥,朕厉害吧?”慕容天指了指那抓虾的篓子,“是朕想的法子。” 桑玥淡淡一笑,弯腰将裙摆打了个结,系在膝盖边:“皇上,捉虾应该这样才好玩儿。但是,皇上您得下令别让宫人们过来打扰。” 慕容天眨巴着清澈无瑕的眸子,那里似有亮光闪过。他压住心底的情绪,正色道:“没有朕的允许,谁也别跟来!” “是!” 桑玥行至菱湖旁,慕容天尾随其后。桑玥目不转睛地盯着潮湿的岸边随时可能跳出的绿色身影,大约几个呼吸的功夫,一只小巧可爱的青蛙跃入桑玥的视线,她眼疾手快地将其擒入手中,朝着慕容天莞尔一笑。 那笑似一抹清风,夹杂着五月的荷花佳酿,令人微醺陶醉。慕容天错不开视线了,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令人安定的笑容,心里的某一道口子正在被什么东西填满…… 然而,就在他充满期待、充满惊艳的目光下,桑玥做了个令人大跌眼镜的举动! 她高举双手,将手里的青蛙重重地摔倒了地上! 那青蛙当场被摔懵,慕容天猝不及防,被这蛮横之举吓了一跳,心里正在愈合的口子“咝啦”一下又被割开! 这样就受不了了? 桑玥笑得花枝乱颤,将青蛙拾起,两根食指和两根拇指对准它双腿中间最嫩的一块皮肉,用力一撕,露出嫩白光洁的肉。桑玥的手法很娴熟,一滴血都没有,她又将皮从两旁拉开,生生自头顶上方剥离。除了四肢和双目周围还残留了一点绿色皮肤,这只青蛙已被剥得像颗嫩白的荔枝,单看那通透的肉是诱人的,当然,如果忽略这种残忍的手法和腥味儿的话。 慕容天只觉一股极强的恶心感在胃内翻滚生疼:“桑玥,你……你……你干什么?” 桑玥耸耸肩,笑得无辜:“钓虾啊,虾最喜欢腥味儿大的饵,其实这样还不够呢,应该再……” 话音未落,她自头上拔下金钗,一把挑破它的肚皮,顿时黄绿相交的肠子和黏液像被踩破的葡萄似的喷薄而出,好巧不巧,尽数落在了慕容天的脸上! 一股浓郁的腥味儿和恶臭钻入他的鼻尖,黏腻而微热的触感像一团火灼烧着他的面颊,更要命的是,因为惊诧,他大张着嘴,竟有几滴不明的苦涩秽物飞入其间。 “呕——”他再也忍住,俯身将今天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哎呀!皇上,您怎么了?不舒服吗?”桑玥一手拧着青蛙尸体,另一手掏出帕子给他擦拭,但不知何时她已满手血污,那帕子除了染上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还腥臭难耐。慕容天见状,骇然失控,像躲避瘟神似的倒退好几步,脚下一个趔趄,跌坐在湖边的泥巴地上。 他明明害怕的要死,眼圈都红了,却极力忍住心底的惊恐,大声喝道:“你走开!你离朕远一点!否则……” 慕容天正欲治她的罪,桑玥抢先一步叹道:“皇上,臣女就说了怕冒犯皇上……还好皇上心胸宽广,早早地恕了臣女无罪,不然的话,臣女这颗脑袋怕是要搬家了!” “你……”慕容天气得呼吸一滞,那吹胡子瞪眼的神情与慕容拓的简直如出一辙,只不过,他清澈无瑕的眸子里多出了好些惊恐和厌恶。 桑玥杏眼圆瞪:“咦?皇上难道没见过这种钓虾的方式?” “这么恶心的东西,朕当然没见过!呕——”慕容天又是一阵狂吐。 “我和恬郡主就是在丽湖钓虾才熟络起来的,当时她特别欣赏臣女的这种方式,所以才和臣女聊天,事后,臣女还教了她如何剥蛇、如何杀兔、如何捞水蛭……”桑玥掰着血淋漓的手指头,如数家珍,青蛙尸体被吊在指缝间晃来晃去,肠子坠下如丝绦,“郡主和臣女在一起真的是玩得太开心了!皇上都不知道的么?” 慕容天已经吐无可吐,只剩干呕,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你……你们两个不是因为琴棋书画才成为好友的?” “琴棋书画?”桑玥笑得直不起身子,“臣女除了除夕夜那一支剑舞,再无拿得出手的才艺,皇上若是不信,大可差人去定国公府一问,我可是连弹琴都不会的!” 恬郡主骗居然敢骗他! 桑玥笑得诚恳:“等臣女入宫伴驾之后,多的是时间将臣女的看家本领展现给皇上。” “入宫伴驾?你休想?你这种人……哪有资格入宫伴驾?” 慕容天怒火中烧之际,桑玥又叹了口气,将青蛙尸体仍在地上:“臣女瞧皇上好像被它吓着了,别怕,皇上,臣女替你报仇!” 说着,桑玥抬起脚,狠狠地踩了下去! “吧唧”一声,青蛙成了一坨烂泥,偏那硕大的眼珠子夺眶而出,朝着慕容天的脑门砸去! 一股热流,一种骚味儿,南越史上第一桩:皇帝尿崩了! 远处的慕容拓饶有兴趣地欣赏完一处庶女戏龙的闹剧,嘴角裂开十分优美的弧度,这点胆子也敢招惹桑玥? 夜幕降临,繁星璀璨,今夜月色独好。 露天的花园内,矮桌对齐排开,矮桌旁放了绵软的团垫,大家席地而坐,男宾为左、女宾为右。中间是一堆烧得旺盛的篝火,激情地吐着火舌,偶有微风来袭,令它张牙舞爪,映着年轻儿郎和豆蔻少女的脸,橙红的,像扑了迷人的胭脂。 男宾席的最前方,自觉地围了个大圈。大圈中央,一紫一墨,两道身影拼得热血沸腾,旁侧时不时传来欢呼和激励声。 “十四碗!好!靖王殿下厉害!” “十五碗!慕容公子威武!” …… 世家千金们直直地盯着慕容拓和慕容耀的英姿飒爽、俊雅倜傥,愣是错不开视线。这番酣畅之姿,抬手仰头间,不知折去了多少女儿家的玲珑心思。 桑玥扶额,好好的一个酒宴,生生变成了拼酒比赛,偏偏主角还是慕容拓和慕容耀,他俩怎么就杠上了?更离奇的是:曲修宜竟然唆使人下起了赌注,赌今晚究竟谁会赢? 桑玄夜身份不够尊贵,呆在那儿并不十分招人待见,索性来到桑玥的席位旁,与她比肩同坐。 “听说慕容世子已经抵达洛邑了,第一天就打了场胜仗。”桑玄夜漫不经心地道。 都到了么?桑玥忆起那日的对弈,其实何止慕容锦,就连她自己都不想堵了那个破绽,心里期待着那盘棋能持续得久些,再久些。慕容锦不像慕容拓这般与她长期相处,却总是能一眼看穿她的真实想法。如果,他不是慕容锦,她不是桑玥,或许二人能成为惺惺相惜的知己吧。 “对了,怎么没看见恬郡主?她这两日不都一直缠着你?”桑玄夜环视四周,并未瞧见那个天姿国色的人,不由惊讶地问道。 桑玥捏起一块凤梨酥,斜对面的慕容拓正好饮下一碗烈酒,不知是酒意作祟,还是篝火添彩,他俊美无双的脸上染了层淡淡的朦光,他看向桑玥,挑眉一笑,清澈无瑕的眸子里竟然闪过一丝慵懒,慵懒得魅惑人心。 桑玥垂眸,慕容拓啊,你喝醉了。 “玥儿。” “嗯?”桑玥意味深长地笑了,“恬郡主或许是身体不适,早早歇息了吧。” 此时,曲修宜走了过来,讨好一笑,递过手里的纸笔:“桑小姐,桑公子,你们两个买谁赢?” ☆、【第七十九章】温情的夜 下注,下的是心思,王公子弟们不缺钱,投靠谁就赌谁赢;千金小姐们不喜赌博,心里喜欢谁便押了谁的注。 桑玥拿过曲修宜手中的纸笔,大致瞄了一眼,一半一半,她嘴角微扬,在慕容耀和慕容拓的名字下各添了一笔,尔后掏出两张银票,浅笑道:“我和大哥一人投一注。” 曲修宜面露难色:“桑小姐,到底哪一注是你押的?”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和大哥各押一注,谁也不得罪就是了。”桑玥将纸笔还给曲修宜,“你现在跟着慕容拓混得风生水起,是不是?” 曲修宜挠挠头,咧唇一笑:“得蒙慕容公子赏识,我现在可是个十分重要的人!不过再重要,也没桑小姐重要,嘿嘿。” 桑玄夜不悦地将酒杯搁在桌上:“曲公子,请注意你的言辞,我二妹尚未婚配,别说些有的没的毁我二妹清誉!” 曲修宜脸色一沉,你二妹和慕容公子还有清誉可言?你是不知道他们私会了多少次吧?不过这话,心里想想就好,让他说出口他可不敢!万一传到慕容拓的耳朵里,免不了又要受顿折磨。 曲修宜悻悻地走了,林妙之裙裾飘飘而来。她发如鸦青,面若皎月,即便身后是一堆旺盛的篝火,她依旧光亮得不像话。这光亮,源于她独有的气质,一种唯精灵才能散发出的生机。 “桑公子,桑玥。”她简单见了个礼,桑玥拉过她在自己和桑玄夜的中间坐下。 桑玄夜微微一笑:“林小姐。” “你可以和桑玥一样,叫我妙之。”林妙之嫣然笑道,眸子里却仍闪过一丝羞赫。 桑玄夜仿佛不察,脸上的笑容和煦如春风:“妙之。” 定国公府席位不远处,便是宁国公府的席位,楚纤纤席地而坐,眸光似落在张牙舞爪的篝火上,又似远眺在无边的夜色中。她身穿宫缎素雪绢裙,耳坠紫水晶,仿佛烈焰旁的一捧白雪,不知何时就要化于无形了。她的三千青丝被挽成一个简单的螺髻,用一支簪子固定。那簪并不见得多么名贵,却新颖独特,顶端用金丝绕了一朵梨花,中间点了两颗红宝石,仿若梨花吐蕊,都能闻见阵阵芬芳。 一壶烈酒下肚,慕容庆看痴了去,纤纤,还说你不喜欢我!那是我亲手为你做的钗! 林妙之和桑玄夜渐渐熟络,谈话间摒弃了羞涩,桑玄夜惊奇地发现,林妙之与其他闺阁女子大相径庭,她对事物的看法不拘泥于礼法规矩,宏观大气,见解独到,心里对这个侯府小姐多了一分好感。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妙之啊妙之,快点做我大嫂吧! 这时,严婷兰走了过来,她简单地与三人见了礼,尔后在桑玥的另一侧坐下,露出一副亲和的姿态:“那边拼得可真激烈,不知桑小姐到底下注谁赢呢?是慕容公子吗?” 严婷兰话里有话,桑玥故作不明,淡淡笑道:“这个嘛……我和大哥一人押了一个,反正最后谁赢我们都不亏。” “是么?反正这就是好玩儿,我们也不缺这点钱,你说是不是?”你压根就是输不起吧! 刚好此刻,慕容拓又朝桑玥抛了个闪亮亮的媚眼,桑玥扶额,长得那么好看,还露出风情万种的神态,他这是想迷死一堆千金小姐吗? 慕容拓真的醉了,在人前总是冷着一副脸的他,今夜笑得特别多,特别迷人。 桑玥定了定神,道:“严小姐说的有道理,我们这穿的戴的,哪一样不是价值千金?” 严婷兰看了看桑玥的首饰,再对比自己的,正欲打算炫耀的话生生哽在了喉头,她不禁自惭形秽,一个庶女,穿戴比她这个嫡女好多了!岂有此理! 她努力克制住心底的不悦,端起一杯花茶,放在唇边碰了碰,突然,蒋茹从旁侧跳了出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严婷兰!” 严婷兰吓得手一滑,茶杯翻落在了蒲垫上,她和桑玥的裙子同时被打湿。 “蒋茹你想吓死我?”她忙掏出帕子给桑玥擦拭,自责道:“对不起,桑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 蒋茹没好气地哼道:“你的胆子有那么小吗?不是你……” 严婷兰拍桌厉喝道:“蒋茹!你吓到我没事,可我方才差点烫伤了桑小姐!” 桑玥倪了严婷兰一眼,眸光意味深远,唇瓣勾起:“没事,严小姐无需动怒。” “这里风大,我们去换身衣衫吧,不然会着凉的。”严婷兰站起身,伸手去扶桑玥。 桑玥掸了掸裙摆,对桑玄夜和林妙之眨了眨亮晶晶的眸子,道:“大哥,你和妙之先聊,我去换件裙衫。” 严婷兰扶着桑玥往寝宫方向走去,从花园到她们居住的寝宫,需要途径曲径深幽的小路若干、霸气恢弘的殿宇数个、雅致清冷的别院繁多,这一路远离欢歌热舞,踏着明月清辉,倒是显得格外漫长了。 夜风阵阵,虫鸣鸟叫,偶伴有几声蛙鸣,花园里的闹声已经完全消失在了桑玥和严婷兰的耳中。严婷兰时不时地张望一番,眼睑飞速眨动,似在等待什么。终于,到了一个岔路口,严婷兰笑道:“我们的居所不在一起,我从这儿回去了。”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笑容浅浅道:“下一个路口再左转貌似更近啊,严小姐再陪我走一段吧。” 严婷兰笑得极其夸张:“呵呵,我习惯了走这条路。” “那行吧,这条路黑得很,严小姐要当心。” 严婷兰笑着点点头,还是当心你自己吧!她飞一般地冲进了夜色中,浑然不知此去是凶途! 因为心虚的缘故,她脚底生风,经过一条狭窄的石子路时,突兀地踩到一个滑腻的物体,整个人翻进了一旁的水沟,落水前的一霎那,她感受到了死神的宣判。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冲破云霄,从此世上,不再有人提起严婷兰。 听到严婷兰的尖叫,桑玥提起裙摆,淡淡一笑,伙同恬郡主来害我?希望你希望这种下场! 她往寝殿方向走去,路过一处别院时,桑玄夜从树后闪出,他拍了拍手,眼底闪过一丝暗芒:“果然被你猜中了,有埋伏。” “大哥怎么解决的?” “我把她们打晕了。” 桑玥和桑玄夜走进别院,她凝眸一看,竟然是素心和素兰!她们二人哪有被打过板子的迹象?呵,恬郡主几番故意设困、解围,真是用心良苦! 不一会儿,莲珠背了个人过来,她气喘吁吁地将人往地上一摔:“小姐!她可真沉!” “辛苦你了,东西呢?” 莲珠会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拔掉瓶塞,将花蜜粉洒在了蒋茹的脖颈处,道:“不给她脸上抹一点么,小姐?” 桑玥摇头:“她胆子小,心眼不坏,不过是交友不慎,提个醒就好,最重要的是,我们需要她说出事实的真相!对了,你去准备一托盘好菜好肉和好酒,把酒往她们身上淋上一些。” “是!” 如此,就变成素心素兰喝酒误事,将蒋茹当成桑玥抓进了别院。蒋茹消失一夜,第二天脖子又被虫蚁咬得血肉模糊,一定会供出这两日同恬郡主、严婷兰的勾结,届时,桑玥倒要看看太后怎么给安国公府一个交代!当然,还有严婷兰,她因为帮恬郡主办事,不慎摔入水沟被荆棘毁容,忠信侯府咽得下这口气,才怪? 花园中,慕容耀和慕容拓继续拼酒,楚纤纤似乎心中郁结,不愿多呆,兀自起身,离席而去,临走前,她忍不住瞟了慕容庆一眼,恰好慕容庆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哀怨痴情参半,楚纤纤眼圈一红,错开视线,消失在了花园。 慕容庆心里哇凉哇凉的,像揣了块冰。他是真的爱纤纤,与楚蓉蓉完全是巧合,好吧,他承认他对纤纤撒谎了,他不只一次地要了楚蓉蓉,但每一次他的心里想的都是纤纤。男人三妻四妾本就稀疏平常,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心只给了纤纤一人,纤纤为何还不满足? 楚纤纤越走越远,他的心也越来越空,昨夜在回廊的激情仍历历在目,他坚信,纤纤是爱他的! 思及此处,慕容庆起身,又喝了一大壶酒,悄然离开了席位。 “拓儿,今天我们一定要分出胜负!”慕容耀高举酒壶,眼含挑衅,这胜负也不知说的是拼酒还是其它。 慕容拓不甘示弱:“难道我还怕了你?” 二人齐齐仰头畅饮,忽然,书童怀安扒开人群,在慕容拓的耳边小声道:“公子,桑小姐方才和严小姐在湖边起了争执,被严小姐推下水了。” 慕容拓的拳头一紧,酒壶破裂:“她人呢?她应该会游水的。” “奴才听曹女官说,严小姐使了坏,令人往里砸石头,桑小姐的头上被砸了好几个洞,幸而恬郡主路过将其救下,目前桑小姐正躺在荷塘附近的倾心居,恬郡主知道公子关心桑小姐,特来通报一声。” 慕容拓神色一凛,刚刚桑玥的确是随严婷兰一同离开的! 慕容耀注意到了慕容拓脸上的凝重,遂凝神聚气,想要用内力听到他们的谈话。慕容拓把音量陡然一压,声若细蚊:“你确定桑玥在倾心居?” 书童小心翼翼地点头:“奴才偷偷跟随曹女官,从院落外瞄了一眼,那衣着打扮,是桑小姐没错。” 慕容拓将破裂的酒瓶扔到地上,伸了伸胳膊,轻描淡写道:“慕容耀,你赢了。” 对于输赢,他在乎,但他更在乎桑玥,所以胜利还是让给慕容耀吧! 慕容拓这一认输,可哭惨了曲修宜:“慕容公子喂,我可是下了一千两的赌注啊,你明明胜券在握,为何说放弃就放弃了咧?” 夜色独好,淡淡的黑云自圆月前缓慢飘过,稍了一抹诡异和神秘的色彩。荷塘边的倾心居内,一名白衣女子侧卧于床榻,她衣襟半敞,露出大红色的绣着茉莉的肚兜。她的身形娇小,酥胸却长得极好,加上刻意拉低了肚兜,竟在侧卧的姿势下,挤出了迷人的乳壑。 今夜,她做了完美的部署,只要拓哥哥来,不论成与不成,拓哥哥都非娶她不可! 卧房内春色荡漾,院子外宁静祥和,曹女官静静守在院落的一侧,只等合适的人到齐,她就开始行动。远远地,她自夜色中瞥见一道匆匆赶来的身影,急忙背过身子朝另一个方向看去,不知看到了什么,心里吁了口气。 为了不被慕容拓瞧出端倪,恬郡主放下了所有帘幕,门外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她的心渐渐忐忑。 “吱呀——”,门被推开了,她翻个了身,背向门外。 门被合上后,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她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 她不给拓哥哥任何开口的机会,纤指覆上他的唇瓣,示意他噤声。他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但更多的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甜蜜。他拉开她的手,大概是喝多了,所以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嗅觉有些不清,甚至连怀中人儿抱起来的感觉都与以往有些不同。 恬郡主感受到了拓哥哥的异样,心里一阵惊慌,现在可不能穿帮!她主动转过身,将头埋入他的怀中,这个万分依恋的动作令他滋生的一丝怀疑烟消云散了。 “哐啷”一声,门被踢开,慕容耀怒气冲冲地进来了,“慕容拓你这个畜生!你把玥儿怎么了?” 他从慕容拓和怀安的对话中听到了倾心居三个字,忙抄了条小路过来,一走到门外,就发现曹女官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另一条路上正有无数的千金小姐朝这边过来,心里就滋生了一股不安,加上他的确看到一个人影飘进了倾心居的卧房,就越发觉得慕容拓是想了个阴招,当着众人的面毁去桑玥的清白,好让桑玥不得不嫁慕容拓!他加快了步子,要赶在那些女人发现之前阻止他们两个!可是,他看到了什么?慕容拓竟然已经和桑玥抱在了一起? 慕容耀怒火中烧,提起床上的人往地上狠狠一摔,拔出腰间的佩剑斩了过去! “慕容耀!是我!” 慕容耀的剑离他心脏一寸的位置时,他用尽全力大叫出声,慕容耀堪堪忍住内劲,定睛一看,勃然变色:“慕容庆?” 这回,他更气了! “慕容庆你这个混蛋!上次玥儿说你打她的主意,我还不信,这回倒好,被我抓住了吧!看我今天不杀了你?” 恬郡主猛然一颤,如遭五雷轰顶,震得耳蜗内轰鸣阵阵!慕容庆?拓哥哥怎么变成了慕容庆? 若在以前,慕容耀绝不会如此冲动,但今日他喝多了,脑子里一片混沌,只记得慕容庆这个混蛋侮辱了桑玥的名节,一剑即将刺下,慕容庆一个翻身扑倒床上,抓住恬郡主:“救救我!” 慕容庆的心里泛起惊涛骇浪,他明明是尾随纤纤而来,怎么床上的人变成桑玥了? 可这还不是最令人惊诧的,恬郡主突然甩过一个耳刮子,怒道:“禽兽!”曹女官怎么办事的?人进来错了,她竟然没能发现? 此言一出,刚好看热闹的人来了,曹女官的手里还打了个灯笼,接着灯笼的光辉一看,所有人齐齐傻眼:慕容庆和恬郡主在床上相互撕扯,慕容耀拿着剑严阵以待! “恬儿?”慕容耀骇然失色,心里却悄然吁了口气,不是玥儿就好!他轻咳一声,无比歉疚道:“慕容庆,我误会你了,抱歉,既然你跟恬郡主两情相悦,那么就应该奏请太后赐婚,而不是用这样的方式私相授受,毁了彼此的名节。” 他这话有些落井下石了。 周太傅的孙女周珺半天回不过神,眼珠子差点掉下来:“秦王殿下,你们……继续。” 人群里一阵骚动,楚纤纤提着裙摆挤出门内,一看到床上的情景,又惊讶又痛心,当场落泪,咬了咬红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倾心居。 慕容庆一把推开恬郡主,冲破人群的阻拦,追上楚纤纤,焦急道:“纤纤,你听我解释!” 楚纤纤泪流满面:“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昨日与你一聚后,我信了你的说辞,今日特地戴上你送我的发钗,就是希望你看懂我的暗示,我们两个好好谈一谈,可我不过是去倾心居的偏院如了个厕,你就迫不及待地与恬郡主苟合在了一起!慕容庆,你骨子里就是个风流成性的人!我对你,再无一丝留恋!我们……”她拔下头上的簪,用尽全力掰断,“恩断情绝!” “纤纤!纤纤!我以为她是你!”慕容庆狠拍自己的脑袋,都是喝酒误事!但其实他并非没有感觉到异样,纤纤已经十七岁,哪里会那般娇小?可……可那种软玉香怀的感觉,他亦是有些难以抗拒。 楚纤纤决绝地瞪了他一眼:“慕容庆,我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作践自己、原谅你的风流!你若再缠着我,我只能告诉祖父和姑姑,让他们想法子解决你和我之间的恩怨了!” 纤纤的祖父是宁国公,姑姑是摄政王妃,哪是他这个有名无实的王爷得罪得起的?慕容庆只觉得今天是一脚踢在了钉板上,怎么误打误撞地闯进了恬郡主的温柔乡?而恬郡主前后反差那么大,难道是把错当成了别人?凭心而论,他是一点也不想娶那个刁蛮任性又风骚的郡主! 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楚纤纤抹干眼角的泪,敛去面上的愁容,嘴角一勾,阔步回了别院。 目击者太多,恬郡主百口莫辩!太后养了她这么多年,没想到栽到了慕容庆的怀里,这回,太后不迁怒于恬郡主才怪!不过,桑玥送给恬郡主和太后的,可不仅仅是这几份薄礼! 罪魁祸首,幕后元凶,此刻正躺在行宫外的一处山坡上。繁星点点,碧草青青,一墨一白两道身影,外加一只黑黝黝的小狗。 慕容拓的嘴里叼了根长长的青草,双手枕在脑后:“为什么让小慕儿拦了我的去路?” 桑玥望着漫天的星子,云淡风轻道:“小慕儿是自己去找你的,关我何事?” “是吗?看来是我想多了,还以为你舍不得让我遭了恬郡主的狼爪呢!”慕容拓侧过身子,单手支着头,凝视着桑玥美如璞玉的脸,戏谑道:“以天为被、地为席,我们算不算同床共枕了?” “无耻!”浓郁的酒香飘入桑玥的鼻尖,她自他的眼眸里捕捉到了一分算计,冷冷道:“你早洞悉了恬郡主的计策?” “我就想看看你会怎么办!”慕容拓并不否认,醇香的酒给他清澈如小溪的眸子染了一层迷离的色彩,吐出口的话竟也莫名地蛊惑人心。 桑玥一把掀开慕容拓,他的头重重地磕在草地上,倒吸一口凉气。桑玥猛然想起上次从悬崖跌入湍急的河流时,他的头部受了重创:“你……旧伤还没好?” 借着酒劲,慕容拓赖皮地拉过桑玥的手,点点头:“没好,你给我吹吹!” 桑玥局促不安地抽回手,低喝道:“我看你还是去找恬郡主比较好!别说吹吹,亲亲她也是乐意的!” 恬郡主,恬郡主,她心心念念就是要把他推给别人! 慕容拓满腔热情,如同被泼了盆冷水!他失望地直起身子,甩了甩衣袖,冷声道:“你不止一次地要将我塞给别人,这次既然恬郡主动送上门,我便逞了你的心!” 慕容拓迈出一个步子,桑玥倏然起身,慕容拓暗生欣喜,以为桑玥会制止他,于是顿下脚步。奈何良久,并未听见只言片语,他心里一凉,阔步朝下走去,尽管有些头昏脑胀,他仍聚精会神听着后面的动静,只要一步,桑玥哪怕只踏出一步,他会毫不犹豫地转身。 可令他失望了,直到他拐入左边的林子,后面都未传来任何的声响。 月光皎洁,照出几许寂寥;凉风习习,吹来一阵讽刺。 望着慕容拓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桑玥的脑海里不停回旋着他临走时的话“这次既然恬郡主主动送上门,我便逞了你的心!” 逞了我的心?你逞了我什么心?我没有心! 桑玥阖上眸子,一遍一遍默念着这句话,掌心似有痛感传来,她无心顾及,只觉得夏天来了,为何风儿还这般冷呢? 突然,手背一暖,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是不是我不回来,你就要废了自己的手?” 桑玥睁开眼,意识回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指甲已插入掌心。她举眸看向这个俊美无双的男子,看着他浓墨的眉、闪亮的眸,一时间,竟百感交集,又无从诉起。 慕容拓叹了口气,掰开她紧紧握着的拳头,她却是不松劲,慕容拓将她拥入怀中,软语道:“我回来了,是回来了,别再为难你自己。” 桑玥的双臂僵垂着,拳头被他渐渐掰开。她靠在他温暖的臂弯里,如同一叶扁舟在风雨飘摇的浪涛中暂时寻到了可供停泊的港湾,那种小小的心安令人留恋。她的脸庞贴着他结实的胸膛,感受到他苍劲有力的心跳,轻声道:“慕容拓,你喝醉了吧?” “嗯?”慕容拓不知如何作答。说没醉,他有些头昏脑胀;说醉了,又怕桑玥认为他在发酒疯。 桑玥抬手,僵在半空,良久,轻轻揽住他的腰,喃喃道:“你醉了,所以这只是一场梦呢。明天醒来,什么都没发现过,知道吗?” 慕容拓愕然了一瞬,心如刀绞,掬起她的脸,一字一顿道:“桑玥,承认你心里有我,就这么难?” 浓郁的酒香喷薄在她脸上,似一张深情的大网瞬间笼罩了她的思绪,她环着他的腰,嘴角慢慢、慢慢地扬起,声轻若柳絮,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喝得多,想得多,梦得多。” 慕容拓讨厌她这副故作清冷的样子,目光凛凛道:“是做梦吗?那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我想要的,在这个梦里都能实现?” 他低头,吻上她绵软的凉唇。 他外表桀骜冰冷,内心炽热如火;她外表恭顺温和,内心寒凉似冰。冰火两重天,究竟谁胜了谁? 当慕容拓温暖的唇瓣压上桑玥的,她阖眸,平放在他背上的手一紧,握住他的锦服,似要揉碎了一般。 慕容拓生涩地、动情地吻着,带着一股要将她揉进骨血的冲动,她却只淡淡地承受着、感知着。慕容拓不禁有些恼了,张嘴在她粉嫩的唇瓣上咬了一口,一股腥咸滑入二人唇齿间,她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桑玥!”慕容拓离开她的唇瓣,气急败坏道:“你当真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桑玥低头,避开那双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缓缓地靠进他的怀里:“我……” “不许撒谎!” 桑玥闭上眼:“我不能有。” 不是没有,是不能有!慕容拓心里滑过一股涓涓暖流,紧紧地搂着桑玥,额头抵住她的:“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不要将我推开,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的……” 万和殿。 冷瑶穿着明黄色云锦宫装,优雅地坐在刻有游龙戏凤的红木扶手椅上,旁侧檀香袅袅,多宝阁上的珍珠玉器、青瓷金鼎整齐有序地罗列着,上面反射着无数烛火的荧光,在这些荧光之间,有一道白色的狼狈的身影。 恬郡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像极了一株在暴风雨下飘零的花朵,随时都要香消玉殒了。 “太后娘娘,恬儿真的不是故意的。” 冷瑶怀抱着一只碧眼波斯猫,葱白纤指缓缓抚摸着它的脊背,眼神犀利得似乎要将地板都射出一洞来! “在哀家面前也敢撒谎,恬儿,你长了胆子。” 幽幽冉冉的腔调,舒舒柔柔的声音,多柔情似水啊,偏偏令恬郡主毛骨悚然:“恬儿不是有意的,恬儿一直谨记太后娘娘的教诲,心心念念嫁入摄政王府,今日原本进入房间的应该是慕容拓,不知怎地,变成了秦王殿下,恬儿不知道,恬儿也很委屈!” “喵——”波斯猫一声惨叫,竟是被冷瑶揪掉了一把毛发,它叫归叫,但不敢逃跑或反抗,想必它对此举早习以为常。 冷瑶淡淡道:“抓不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一个男人的身体,哀家是这么教你的吧?” “是。” “可你连身体都抓不住,留你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何用?” 恬郡主如遭雷击,一股极强的不安在心底滋生并蔓延到全身的每个角落,就连脚趾头都抖动了起来:“原本一切设计得天衣无缝,要是没有秦王殿下……” “没有慕容庆,慕容拓也不会出现。” “太后娘娘!” “楚婳倒是生了两个好儿子,一个比一个聪明。”这句话,似从冷瑶的齿缝里蹦出来一般,字字生硬,“好了,你就别去招惹摄政王府的人了,从此安心呆在宫里,准备做秦王妃吧。” “秦王妃?”恬郡主花容失色,磕了个头,求饶道:“恬儿不要嫁给秦王!恬儿喜欢拓哥哥,恬儿要嫁给拓哥哥!” “喵——”又是一声惨叫,那猫的脖子下已有了一道血痕,它的呼吸停止,脸上的表情却生动万分,还停留在前一秒被人安抚的舒适中,就连那双碧绿的眸子都睁得大大的,无辜得像个婴孩的翦瞳。 恬郡主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冷瑶又道:“你操之过急,加上技不如人,搞得身败名裂,连我这个养母也要被你累及,你还敢对哀家提要求?”冷瑶深吸一口气,悠然道,“罢了罢了,若非看在她的面子上,你早已是宫闱里的一缕孤魂,跪安吧!” 慕容歆入狱,她的养女出丑,双方的名声都有了污点,二人第一回较量,竟然以平局收场!想想就让人窝火! 恬郡主爬到冷瑶的脚边,拽着她的衣摆,哭求道:“娘娘,你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想嫁给秦王,我还小,我才十三岁,怎么能嫁人?” “你还知道自己只有十三岁?打算引诱慕容拓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才十三岁?”其实不论进入倾心居的人是谁,恬儿和她的名声都会受损,但如果能成功嫁入摄政王府,牺牲点名声就算值得。兵行险招,结果不尽人意,这令她不喜了。 “娘娘!”恬郡主哭花了精致的妆容,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凌乱得令人生厌。冷瑶将手里的死猫递给郑女官,用那只还残留了一滴血渍在指尖的素手轻抚着恬郡主的脸颊,“恬儿,你乖乖的,哀家才会喜欢你。” 恬郡主看了看那只死猫,顿时觉得摸在自己脸上的不是人的手,而是厉鬼的魔爪,她急忙倒退一步,刚要开口,冷瑶眉心一跳:“恬儿,你用的什么香料?” “我?”难道说用的是桑玥赏给一个奴才的香料?她顿了顿,道:“奴婢托人从临淄买来的新奇香料,太后娘娘若是喜欢……啊——” 话音未落,她的胸膛上挨了冷瑶一脚。 冷瑶面色惨白地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似呼不过气来一般,她颤抖着指向恬郡主:“把她给哀家关起来!” 郑女官凑近恬郡主闻了闻,心中大骇!苏合香?她恨铁不成钢地扫了恬郡主一眼,这次恬郡主算是触了霉头,她竟然用令太后过敏的苏合香,太后向来是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这次恬郡主怕是凶多吉少了。 “娘娘,奴婢去宣太医!”郑女官给太监们打了个手势,立时有两名太监擒住恬郡主。 恬郡主这回意识到自己被桑玥给算计了,宫人擒住她的双臂往外拖,她嚎啕大哭:“太后娘娘,这想是桑玥给我的!是桑玥给我的!不是我托人买的!她害我!是她害我啊!” 冷瑶痛苦得冷汗直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香凝,这就是你生的好女儿! 慕容拓施展轻功,将桑玥送回房,他牵着桑玥的手,怎么也不松开,莲珠听到异响,忙打了帘子进来,却见慕容拓正俯下身,似乎……似乎要…… “啊?小姐,慕容公子,你们做什么?” 单单有莲珠还不足为惧,可怕的是她身后走出一个人,面色铁青:“玥儿!” ☆、【第八十章】二夫人回来了 “慕容公子,放开我妹妹!” 桑玄夜快步过去分开二人,将桑玥拉到身后。他早听靖王提到过慕容拓,知道他一直暗中纠缠玥儿,却不想他胆子如此之大,竟然跑到玥儿的卧房打算对玥儿行不轨之举! “慕容公子,你知道今晚的事传出去将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 别以为他不知道,桑玄夜与慕容耀是一丘之貉,专门破坏他和桑玥的好事!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冷哼道:“我娶她就是了!” 桑玥淡淡扫了慕容拓一眼,这话……貌似冲动了。 “娶?”桑玄夜怒火中烧,脸上却挤出一副从容的表情,“慕容公子,女子名节若是败坏了,不能嫁之为妻,摄政王妃至多许我妹妹一个妾室的名分。再者,我妹妹的亲事自有父亲做主,不是慕容公子想娶就能娶到的!” 桑玄夜的话不无道理,恬郡主毕竟有太后撑腰,即便败坏了名节依然能做正妻,寻常官家女子则不同,深夜私会被发现,男方的长辈是不允许三媒六聘的。而听桑玄夜的话外音,似乎影射了桑楚沐似乎对桑玥的亲事早有定夺。 慕容拓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芒,道:“这是我跟桑玥的事,别人管不了!” “古往今来的亲事莫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慕容公子还能改出个新奇来?”桑玄夜的语气里已透露了几分冷意,“慕容公子喝多了,这一次,我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希望慕容公子自重,别拿我妹妹的名节开玩笑!否则,我会禀报父亲,届时别说是你,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我妹妹的院子!我们桑家的暗卫不是吃素的!” 慕容拓嗤之以鼻,桑家的暗卫了不起吗?上次他去暴室给骆庆和六姨娘下毒还不是来无影去无踪! 慕容拓不知道的是,接下来他要见桑玥一面还真是艰辛异常。 眼看二人就要吵起来,桑玥拉了拉桑玄夜的袖子,道:“好了,大哥,我累了,你们都各自回去歇息吧。” “玥儿,我有话对你说,”桑玄夜又看向慕容拓,“慕容公子,请回吧!” 慕容拓耸耸肩,转身跃窗而出,窗边的鱼缸被震出一层浅浅的涟漪,桑玄夜只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熟悉,开始在脑海里搜索相关的记忆,不由地忆起桑玄羲回府的当日,他去棠梨院看望玥儿,桌上的茶杯也是水纹连连,空气里似乎隐隐残留了一丝陌生的香气,当时他只怀疑了一瞬,便觉自己的想法很是荒唐,玥儿的闺房怎会有男子进入?可照玥儿和慕容拓方才的亲昵程度来看,仿佛熟络已久。难道他们年前就开始私相授受了? 这个大胆的猜测深深地折磨着桑玄夜,他想开口询问,可他明白这个妹妹表面上恭顺贤良,骨子里却傲得很,手段更是残忍得很。她想说,自然会告诉你;她想保密,则无人能撬开她的口。这件事,还得早日禀报父亲。 “嗯?玥儿,你的嘴怎么破了?”桑玄夜上下打量桑玥时,看见了她下唇处的一道浅痕,狐疑又心疼地问道。 桑玥垂眸掩住心底浓浓的尴尬,面上笑得诚然:“不小心磕到了。” “是么?”桑玄夜注意到了她的唇色较以往更为红艳,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霎时明白了几分,心里把慕容拓骂了个千百遍!并暗暗发誓,下次见到慕容拓,一定要他好看! “大哥,你随便坐吧,我去洗洗睡了。”她明白,桑玄夜找她谈话是假,守着她不让慕容拓与她独处是真。 桑玄夜一直呆在桑玥的外屋,待桑玥沐浴完毕,熄灯就寝,他才略有些不舍地离去,临走时还不忘叮咛道:“玥儿,你还小,别轻易上当,慕容拓才十七、八岁,心性不定,新鲜劲儿过了,对你的兴趣也没了。” 桑玥拉过柔软的丝绒被盖上,小么?前世今生的年龄加起来,她都三十好几了,想想就令人毛骨悚然。不过桑玄夜的最后一句话不无道理,当初裴浩然对她的利用是毫不含糊的,可发自心底的真情也是存在过的,只是遇上了桑柔,贪念桑柔的美貌风情,继而信了桑柔的挑拨,对她和孩子痛下杀手! 斗转星移,一段感情,又能持续多久? 桑玥找不到答案,干脆不作想了,转身欲入眠,绫罗帐幔倏然一飘,一股淡雅的香气扑面而来,她心中一凛,手已被人握住。 “别动。” 慕容拓拿出金疮药,给她的掌心细细涂着、柔柔吹着,一边吹还一边嘀咕:“对自己都这么狠,以后我要是得罪你了,你不该把我碎尸万段?” 月色如纱,洒在她美如璞玉的脸上、浓密而卷翘的睫毛上,又落入那双幽静深邃的眸子里,似聚了一湖珍珠的光芒,将慕容拓的心照得亮堂堂的。 他看痴了去! 桑玥淡淡一笑:“好了,任务完毕,你回吧。” 慕容拓将药膏放在床头柜上,方才回院子用内力将酒逼出体外,此刻的头脑异常清醒,一想到在山坡上发生的种种,耳根子又不争气地红了。他眨巴着清澈无瑕的眸子,低头,似在犹豫什么、纠结什么。 桑玥一瞧他色迷迷的样子就明白他想做甚,不禁暗自诽谤,自己这是招惹了个什么人? 慕容拓深吸一口气,俯身在桑玥的脸上啄了一下,尔后逃一般地离开了。 桑玥摸了摸脸蛋,又摸了摸唇瓣上被咬破的地方,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这家伙,下手真不知道轻重。 …… 冷瑶突发顽疾,对外宣称头风作痛,所以带着皇帝提前回了京城。她对苏合香高度过敏一事,便是先皇都不知晓。她当然不会将这个弱点暴露于人前。这也是为何她并不相信恬郡主陷害桑玥的说辞。别说姚凤兰的女儿,就算冷香凝都不知道她对苏合香过敏这一事。 然而冷瑶大病期间,并未得到良好的休息,安国公蒋旭和忠信侯严祁先后罗列了恬郡主欺压良民百姓、侮打辱骂世家千金的罪证,告上金銮殿,请求将恬郡主绳之以法。同时,慕容天落井下石,定了恬郡主一桩欺君之罪。 以往与两家对立的宁国公府一反常态地保持沉默,任由蒋旭和严祁把朝堂闹得乌烟瘴气。慕容宸瑞焦头烂额,一边他碍于冷瑶的嘱托要保住恬郡主,一边碍于铁证如山要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他如何不知宁国公府是得了楚婳的授意才屡次给冷瑶添堵的? 慕容歆一事他睁只眼闭只眼,权当对楚婳的愧疚,恬郡主一事却令他有些无法忍耐了,于是一连好几日,他都宿在侧妃年氏的院子,这无疑让二人的关系雪上加霜。 就在南越这边不得安宁之际,邻国大周掀起了轩然大波!三大家族的族谱和秘史齐齐被盗!里面记载了百年传承和秘辛,若是落入敌人之手,将会留下多少致命的把柄? 三大家族慌了!大周乱了!大周皇帝召开了一次又一次紧急会议,最终排除了三大家族互盗的可能,并开始在大周境内展开机密搜索。 然而,他们是找不到的! 棠梨院内,桑玥静静翻看着手里的书籍,在看到姚家祖传玉佩的图片时,却发现与自己脖子上戴的并不相同。她取下玉佩,仔细对比了一番,图片上画的是玄武,玉佩上雕刻的是玄鸟。虽同为上古神兽,但二者的样貌大相径庭,绝不可能弄混。究竟……是怎么回事?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钟妈妈打了帘子进来,道:“二小姐,二老爷和二夫人回京了。” 二老爷桑楚青是滕氏的小儿子,年近四旬,自娘胎就落下弱症,身子骨一直不好,所以并无任何功名傍身,好在定国公府家大业大,名下的铺子、庄园不知凡几,桑楚青既为嫡子,分到手的家产不少。滕氏心疼这个小儿子,打算一直留他在府上住,他却以养病为由迁居去了江南。如今,竟然回来了? 若桑玥没有记错,桑楚青的妻子可是大夫人的堂妹,名唤韩玉。 韩丞相位极人臣,他的弟弟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顶着个六品官职,做着地痞流氓的勾当。在一次聚众赌博中与人斗殴不幸身亡,留下一大家子靠韩丞相的救济度日,他妻子不堪重负投了井,余下韩玉和胞弟韩影相依为命。 罗氏心善,将韩玉和韩影接到丞相府住,这一住就是十年,直到韩影从军,韩玉嫁给了桑楚青,一对患难姐弟才算是有了依靠。 原本,按照桑楚青这样的背景,犯不着娶韩玉这种父母双亡的落魄千金。无奈桑楚青身子骨太弱,又克死了一任发妻,滕氏只得退而求其次,采纳了大夫人的建议,让桑楚青娶了大夫人的堂妹韩玉做续弦。韩玉虽然出身不高,却知书达理,服侍桑楚青更是细致入微,颇得桑楚青的欢心,如此,滕氏便也释然了。 “叔父和婶娘如今在福寿院吧。” “是呢,二小姐,老夫人传信儿让各房的小姐们过去一趟,大小姐也去呢。” “我大姐的伤势怎么样了?这三天裴浩然和查尔斯有没有过来?” “奴婢瞧着大小姐的脸的确是恢复了,说话利索、笑容自然,倒是瞧不出半分面瘫之症。裴公子和查尔斯来过两回,每次都被子归给逼回去了。” 桑玥眼底泛起点点辉光,脸上好得快,胸部就烂得快。那药,裴浩然前世曾找查尔斯要了一些给他的母亲服用,查尔斯告诫,有伤口的话慎用,否则容易感染。 桑柔选择先治脸,再处理胸部。可见,桑柔对外貌的在意程度已经超出了常人的想象。难怪查尔斯要尽快给她动手术了,不过,桑玥可不会那么容易让桑柔得逞! 福寿园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滕氏穿一件褐色缎面掐花对襟春赏、素色罗裙,外衬一件藕色背子,头饰皆选用颜色鲜亮的翡翠和紫金,一如她今日的心情,舒明开朗。 “楚青啊,这次回府,就住下吧,别再走了。” “儿子这回一定多住些时日,或许真的就舍不得走了。”桑楚青坐在轮椅上,穿青色蜀锦所织的常服,腰束玉带,头戴玉冠,五官与滕氏的更为接近,不若桑楚沐的那般刚毅,却柔和俊秀,只是肤色略显苍白,才说了几句话,鬓角就出了冷汗。 “相公,该喝药了。”韩玉递过一粒酱色药丸和一杯温水,眸光温柔,在素净的浅绿色披帛的映衬下显得肤色白皙莹润。不同于大夫人的雍容华贵,她不施粉黛,简挽青丝,全身仅一件饰物——发髻上的琉璃玉簪,却别有一番朴实无华、清新淡雅的韵味。 滕氏明白,韩玉打扮得简简单单都是为了更方便照顾楚青,心里对这个儿媳不免又多了几分喜欢。 桑楚青服下药,几个前来请安的小姐们也该到了。 最先来的是桑柔,她穿着绢纱金丝绣花长裙,腰坠紫色丝绦,身姿曼妙,脸上的笑容更是甜美如一杯醇香的桂花酿。她像从壁画上剥离的一般,浑身都透着一股不尽真实的美。她莞尔一笑,似夏初那一朵最绚烂的牡丹:“见过祖母,见过叔父和婶娘。” 韩玉看得失神,几年不见,这个侄女儿简直出落得比摄政王妃年轻时还要美貌!她真是天仙下凡吗? 滕氏端起茶茗了一口,柔儿的脸……好了? “柔儿,过来,叔父有礼物送给你。”桑楚青和颜悦色地朝桑柔伸出手,对与这个侄女儿,他是发自内心喜爱的。 桑柔从前不太待见这个叔父,但如今形势逼人,母亲疯了被囚禁佛堂,好不容易舅舅将叔父和婶娘请回来了,她可得牢牢抓住一切有利的关系! 她走近桑楚青,柔柔笑道:“叔父身子可好?” 桑楚青给身后的侍女打了个手势,侍女端上一个长方形锦盒,桑柔接在手里,打开一看,顿时怔住了! 竟然是一对五色夜明珠! 夜明珠本就难能可贵,何况集齐五种色彩于一体,简直是有价无市! “柔儿,喜欢吗?”桑楚青眼含宠溺地问道。 桑柔欣喜若狂,努力克制住快要失态的表情,道:“喜欢,多谢叔父!” “祖母!叔父!婶娘!” 桑玥、桑秋和桑丽陆陆续续地来了。 “这是玥儿啊,都长这么高了。”韩玉亲热地拉过桑玥的手,左看右看,笑得和蔼可亲,“瞧这模样俊的,眉宇间啊自成一派英气,颇有几分大哥年轻时的风采。” “多谢婶娘夸赞。”桑玥笑着应道。 她这一笑,敛藏风华,眸子清澈似溪,又深邃如泊,倒叫韩玉暗生惊艳:玥儿长得不算绝美,却有股俯瞰众生的贵气,令人有种自惭形秽的错觉。她心里自嘲,一个庶女,能高贵到哪儿去? 滕氏放下茶杯,用帕子擦了嘴,和善道:“可不是吗?玥儿和玄夜最像他们父亲了。” 韩玉清楚桑玄夜在老夫人心目中的分量,能与桑玄夜相提并论,桑玥当真得了老夫人的几分疼爱。她从腰间解下一个彩绣香囊递到桑玥的手上:“玥儿,这个香囊是找江南白云寺的高僧开过光的,能辟邪、趋吉避凶,你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趋吉避凶?桑玥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一脸惑色,小声道:“婶娘听说母亲的事了?” 韩玉没想到桑玥问得这么直接,愕然了一瞬,低垂着眉眼,道:“是啊,实不相瞒,正是因为大嫂出事,正奇堂哥才将我叫回府,让我查探事情的来龙去脉。” “哦?”桑玥故作惊讶,却不与她打乌龙了,一本正经道:“那婶娘可得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才好,不然可就辜负大舅舅的一番苦心了。” 韩玉笑得温婉,眉宇间却夹杂了几分为难之色,撇过脸,有意无意地喃喃道:“其实我就想好好过日子啊。” 桑楚青又给桑玥、桑秋和桑丽送了价值不菲的礼物,当然,除了桑玥的,其他二人的比不得桑柔的珍贵。 桑丽艳羡得不得了,同样是庶女,桑玥的待遇如今已能与桑柔比肩,甚至从某种方面来说,桑玥更胜一筹。 桑玥对这种特殊待遇看破不说破,不过,韩玉的直言不讳倒是令她侧目。韩玉分明是话里有话:她不愿意接这么个烫手山芋,但因着丞相府多年的养育之恩,又无法拒绝韩正齐的请求。 韩玉是有心试探也好,真情流露也罢,反正桑玥毫无畏惧,闹鬼一事,查到最后,受伤的依旧会是韩珍!韩玉不主动招惹她,她是不会对韩玉怎么样的,一来,韩玉深得滕氏的欢心,对付起来略有些棘手;二来,韩玉对五姨娘有过一次救命之恩,就冲这个,她也得给韩玉几分薄面。 “母亲,我听说大嫂住进佛堂了。”桑楚青轻声问了句。 滕氏原本沉浸在儿子回来的喜悦中,一听有人提起韩珍,顿生不悦,不过对着儿子,她又发不得火,只淡淡道:“她被恶鬼缠身,需要住进一处佛光庇佑之所。” 刘妈妈忙笑道:“是啊,原先大夫人住长乐轩时整晚整晚地叫,说瞧见了不干净的东西,自打住进了佛堂,这牛鬼蛇神、邪魔妖怪再没来过,大夫人吃好、睡好、身子骨硬朗,想必痊愈指日可待。” 滕氏给了刘妈妈一个奖励的眼神。 桑柔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祖母宽厚仁慈,母亲犯病了还待母亲一如往昔,我听下人说,母亲的饮食起居极好,精神比在长乐轩住着时大有起色。” “听说?”桑楚青狐疑地蹙起了眉,“你没去探望你母亲吗?” “我……”桑柔面露难色,桑丽接过话柄,心酸道:“大姐被父亲禁足了,说出阁之前都不许见任何人,即便每天去佛堂,那也是在罚跪,见不着母亲。” “咳咳咳……”桑楚青急得血气上涌,一口浓痰堵在了喉头,这可吓坏了滕氏,她忙不迭起身握住他的手,又扶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楚青,你怎么了?” 韩玉找准桑楚青背后的穴位,轻拍了几下,桑楚青咳出一口浓痰,这才顺过起来:“母亲,柔儿究竟犯了什么错?大哥要把她关起来,还罚跪?柔儿是府里唯一的嫡女,大哥忍心,母亲难道也狠得下心?” 这是在怪罪滕氏了。别人都怕滕氏,滕氏偏怕这个病弱的儿子,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桑柔呜呜咽咽地拉过桑玥的手:“二妹,我错了,你就高抬贵手,请父亲饶了我吧!我不怕被禁足,不怕罚跪,我实在是思念母亲。” 桑楚青看向桑玥,是因为玥儿? “二妹,二哥长年在江南,我总得替二哥尽孝与母亲膝下,你就体谅我一番思母之心吧!府里的人都知道,你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只要你原谅我了,父亲也会原谅我的!呜呜,二妹……”桑柔声情并茂,泪如雨下。 这一席话,立刻将责任推到了桑玥的身上。 桑楚青想起府里唯一的嫡子在江南修习,唯一的嫡女又遭受这种待遇,一个十五岁的闺阁女子能做错什么事?无非是姐妹之间争风吃醋的伎俩,玥儿竟死咬着不原谅柔儿?她就这么敬重嫡姐的?心下,看向玥儿的目光复杂了几分。 “大姐,你这样说没道理,罚你的人是父亲,又不是二姐。你陷害二姐那么多回,二姐又凭什么原谅你?”桑秋见不得桑玥受委屈,眼圈一红,反驳的话就蹦了出来。 正中下怀!桑秋都承认桑玥不原谅她了!桑柔眸子里以极快的速度闪过一丝快意,尔后泫然道:“那些都是误会,我都讲得很清楚了,二妹难道不信我吗?” 桑玥笑容浅浅,桑柔的脸皮子真是越来越厚了,被禁足的这段日子倒是练就了一身无中生有的本事。为了逃脱牢笼,她可是将嫡长女的面子碎了个干净!若在以前,她绝不会如此低声下气,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她的性情大变呢? 桑玥意味深长的眸光落在桑柔的左胸上,状似很热,用帕子扇了扇,果然,闻到了一股不易察觉的、隐藏于香料之下的腐臭,想必那里已是惨不忍睹了吧。 “我信,我自然信大姐的。” 桑玥一口应下,倒令桑柔错愕了半响。原本她寻思了无数的说辞,可还未用上一半,这个贱蹄子就答应了? 桑玥看向桑楚青,温婉恭敬道:“叔父,今早祖母还跟我提了这件事呢,祖母心里呀一直记挂着大姐,每日都问起大姐的情况,俗话说得好,伤在儿身,痛在娘心,老夫人是祖母,对大姐的疼爱只比慈母的多,不比慈母的少啊。祖母还说,大姐若实在心情不悦,佛经就别抄了吧。” 这话有三层含义:一,慈母多败儿,大夫人没能好好管教桑柔,这才令她铸成大错,怨不得旁人,滕氏不想重蹈覆辙,所以才忍痛惩罚她。 二,桑楚青本来就身子不好,还瞎操心惹滕氏担忧,真不孝顺。 三,桑柔在庄子里就被罚抄了一百遍佛经,时隔三月,她可还赌气没交呢! 一提起佛经,桑柔的脸红了,母亲早提醒过她要抄完了给祖母送去,但她寻思着祖母中风估计难得好,即便好了大约也将此事忘了,所以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恶的桑玥,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了出来! 滕氏赞许地看了桑玥一眼,顺着桑玥的话:“是啊,早上我还同玥儿说要撤销对柔儿的惩罚,毕竟跪也跪了,罚也罚了,明日把佛经送上来,这事儿就此作罢。” 桑柔身子一晃,明日交佛经?她今晚还睡不睡了? 桑楚青神色稍作缓和:“儿子不孝,惹母亲担忧了,咳咳……” 滕氏心疼得拍着他的肩膀,慈爱道:“只要你平平安安,我什么都依着你。” 桑柔的心情因滕氏这句话又缓和了几分,用帕子抹去眼角的余泪,嘴角一勾,桑玥你不就是仗着祖母和父亲疼你吗?父亲怕祖母,祖母怕叔父,如今有叔父给我撑腰,我倒要看看你还能逍遥快活几日? 出了福寿院,桑玥带着莲珠往回走,假山附近,被桑柔堵了个正着。月光下,桑柔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梢含情、唇角衔韵,姿容胜过广寒仙子。她扬起一抹恣意的笑:“二妹,你这么匆匆忙忙,别人见了还以为你做了亏心事,在落荒而逃呢?” 桑玥宛若琼枝海棠,含韵而立,笑容清浅:“大姐与其费功夫在这儿刁难我,不如想想怎么解决那一百遍佛经吧。” “你?桑玥,你故意的是不是?”桑柔气得呼一滞,面色通红。 桑玥不理会她的问题,话锋一转:“大姐是太久没呼吸新鲜空气了,所以要把府里的每个角落都转悠一番吧,大姐别忘了母亲是怎么进佛堂的。”说着,四下看了看,掏出韩玉送到香囊,一边炫耀,一边放低音量道,“我有婶娘送的可以辟邪的香囊,鬼神不惧,大姐不同了,夜黑风高,当心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桑玥那七弯八转的音调,配上那阴翳森冷的笑,令桑柔眉心一跳,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倒退一步,滑出一声破音:“你别在这儿吓唬人!” 桑玥一本正经道:“真的没有吓唬人,我方才还在那边瞧见一道红色的鬼影飘过呢!大姐,你看!就是那边!” 桑玥说着就去扳桑柔的肩膀,桑柔吓得花容失色,上蹿下跳:“啊——桑玥!你找死啊!” 话音刚落,额头上挨了一记,差点魂飞魄散!她捂着迅速肿胀起来的小包,怒喝道:“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拿东西砸我?” 桑玥和绿芜忙绕到她的身前,蹲下去去寻找那砸中她的东西,却苦寻半天无果。 绿芜随口道:“见鬼了吧,什么都没有啊!” 这一句话,触动了桑柔的逆鳞,桑柔感觉自己仿佛背了一块冰,又冷又沉!她恐惧之际又恼羞成怒,抬起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指甲划破绿芜的脸,顿时溢出一行血丝。 “你个该死的奴婢!口无遮拦,造谣生事!你再敢多说半句话,当心我撕烂你的嘴!”语毕,头也不回地没入了夜色中,恐怕这才是真正的落荒而逃。 绿芜委屈得眼泪直冒,桑玥叹了口气,从宽袖中掏出一盒药膏地给她:“你也怪可怜的,多美的一张脸,唉!这是我自己用的金疮药,效果还行,起码不会留下疤痕。” 绿芜想要拒绝,桑玥不给她机会,转身带着莲珠往棠梨院的方向而去,边走边呢喃道:“再过几个月,二哥就要回来了,叔父见到二哥应该会很开心吧……” 莲珠应和道:“二老爷最爱的不就是二少爷吗?秋试过后,老夫人就该给二位少爷议亲了,不知谁家的小姐这么走运……” 绿芜刚迈出一步又退了回去,看了看手里的药膏,咬咬牙揣进了怀里。 秋试要来了,二少爷要回来了。 桑玥回头,冷冷一笑,桑柔,你躲在院子里,我还不能将你怎么样,外面是火坑,你迫不及待地要跳,我只管往里添柴火便是! 桑玥行至一处山石环抱的凉亭时,对着空气道:“出来吧!” 莲珠一愣,有人么? 一道墨色身影从天而降,华丽丽地落在了桑玥的眼前。只是,他乌黑光亮的发髻貌似飞着几根乱发,右脸颊下方有一块并不太明显的污渍,桑玥的视线下移,又发现他黑色的步履上遍布尘埃。 “你和人打架了?” 慕容拓两眼望天,这丫头的眼睛怎么如斯毒辣?他轻咳一声,道:“嗯。” “和谁?” “和桑玄夜。” “还有呢?”慕容拓的武功在桑玄夜之上,单单桑玄夜一人,不足以在慕容拓的身上留下痕迹。 慕容拓漫不经心道:“还有你们府里的暗卫。” 连暗卫都出动了!看来父亲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定然也是持了反对的态度。万一……万一父亲借机将慕容拓杀了,传出去不过是惩治了一名夜闯定国公府的凶徒……思及此处,桑玥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她定了定神,道:“以后,不要来定国公府找我。” “你又要拒绝我?”慕容拓浓眉紧蹙道。 “不是,”桑玥望进他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尔后转身看向一旁的小鱼池,“我们……可以约在府外见面。” 慕容拓扳过她的身子,微微俯身,鼻尖几乎要抵住她的,挑眉一笑:“你担心我?” 莲珠在后面眼观鼻、鼻观心,我什么都没听到,没听到!没听到! 桑玥垂眸不语。 慕容拓牵起她冰凉而柔软的手,慢步在无边的夜色中,鼻子哼哼道:“你懒得很,一个月也不出一回门,可我天天想见你,怎么办?” 放心,为了你,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莲珠低头跟着后面,非礼勿视,我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没看到! 桑玥笑而不答,这一只手,没有记忆中那只手宽厚,却比记忆中那只手温暖。裴浩然牵着她时,总是轻轻的,她只需稍稍用力便能挣脱,可慕容拓握得紧紧的,紧到手心都出了汗,她试着猛然一抽,慕容拓却本能地一拽,反而将她抱入了怀里。 慕容拓嘴角一勾,才不给机会让你逃! 桑玥的心怦然一跳,气氛好像有些暧昧了。 莲珠赶紧两眼一闭! 月亮从云层里偷偷露出半个头,似在睥睨下方紧紧相拥的一对璧人,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羞赫得缩进了云层,只余下繁星不停地闪耀,像无数颗美丽的心脏在跳动。 慕容拓情不自禁地掬起桑玥的脸,低头,欲一亲芳泽…… ☆、【第八十一章】痛打桑柔(一) 桑玥探出手按住他的脑门,拒绝了他的色色之举,道:“慕容拓,你倒是越发色胆包天了。” 慕容拓被泼了盆冷水,顿时回过了神,暗骂自己怎么如此把持不住?好在天黑,桑玥瞧不见他微微泛红的耳朵。他按耐住心里的悸动,携着桑玥的手,送她回了棠梨院。 莲珠早二人一步将下人遣散,慕容拓倒是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桑玥给慕容拓倒了杯花茶,又吩咐莲珠打了水来。 莲珠将脸盆和布巾放在架子上,硬着头皮道:“奴婢在门外候着。”说着,脚底生风,跑到门口,心里却嘀咕着:像慕容公子这么可怕的人,也就小姐能降得住了! 恰好此时,钟妈妈端了夜宵过来,见莲珠挡在门口,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莲珠给她撸了撸嘴,指向房内,悄声道:“钟妈妈,这宵夜你留着自个儿吃吧。” “嘶,”钟妈妈吸了口气,眼珠子左右动了动,“这……慕容公子在里头?” 莲珠点点头,钟妈妈苦叹,唉!二小姐才多大?就私会男子了?年纪轻轻的万一把持不住做错事可怎么好?不行,她得阻止二小姐! 一念至此,她将托盘递给莲珠,正欲推门而入,就听到里边的谈话声,这步子就怎么也迈不动了! “慕容拓,你轻点!喂!你弄错地方了!” “慕容拓,不是这样的!你一个大男人,连这个都不会?说你弄错地方了,你还这么用力?你不疼,我疼!” “你明明比我小,难道比我还厉害?就你这点力气!你放松点,越动越紧……” “疼的人不是你吧,你就胡来。” …… 钟妈妈听得面红耳赤,她是过来人,哪里不明白里面在做什么?唉!木已成舟,她阻止还有什么用?只能封锁消息,别让老爷和老夫人知晓。 桑玥吃痛,倒吸一口凉气,道:“行了!你别动,让我来。照你这么弄下去,天亮都不能完事。” 屋内的两人,正在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纠缠着,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不论是慕容拓还是桑玥,都有些尴尬。 桑玥抬手摸上慕容拓的头顶,拔掉他的玉簪,摘下束发的墨冠,他的满头青丝顿时如一汪漆黑的瀑布流泻而下。桑玥感觉自己的头上一松,顺势摘了自己的发钗和发簪,回心髻一蓬,墨发飞舞,尔后直直垂顺至腰际。她将二人结着的一簇头发轻轻解开,二人这才吁了口气,终于分开了。 桑玥的额角已布了一层细密的薄汗,道:“下次可别再离我这般近,再勾到我的发髻,我就直接一剪子剪了你的头发。” 又威胁他!慕容拓嘴角抽了抽,桑玥拢了拢顺在胸前的秀发,将发簪和墨冠递到他手上:“自己梳。” 慕容拓鼻子一哼:“我不会。” 桑玥秀眉微蹙:“束发都不会?你不是已经及笄了么?没人教你束发?” 慕容拓被看得心里发毛,仍是嘴硬道:“我就是不会。” 桑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会也没关系,回去让怀安教教你就是了。” 慕容拓一愣,她这是要他披头散发地回摄政王府?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和一个橙色荷包,状似惋惜地叹道:“哎呀!灵慧大师给说了许多啊,说这个玉佩怎么怎么,荷包又怎么怎么,我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这些的,可不知为什么,脑子里突然想不起来了。” 说着,他坐在了梳妆台前,摇了摇手里的玉佩。 “哦?反正我不急,你慢慢想,我要歇着了,你回吧。”桑玥语气淡淡地说完,往小姐椅上一坐,转头看向门口,正欲启齿叫莲珠进来服侍,慕容拓一把打断她。 又赶他走? “你这个丫头,半点亏都吃不得!”慕容拓将玉佩和荷包放到梳妆台的锦盒上,“那个老秃驴说这荷包的线用兰花汁泡过,有提神之功效,但不能与百合香同时使用,否则会失眠多梦、易怒、甚至出现癔症。” “嗯,还有呢?” “关于玉佩他没说,我瞧他的神情,大抵是不愿意说。” “嗯,还有呢?”看来,这个玉佩是个迷啊。 慕容拓脸色一沉,桑玥就一点秘密都不给他的吗?他心不甘情不愿地道:“老秃驴要教我武功,像我这么英俊潇洒、盖世无双、武艺高强、智勇双全的人,用得着……” “都拜师了,还一口一个‘老秃驴’的叫。”桑玥浅浅一笑,行至他身后,托起他的墨发,拿过梳子慢慢地梳了起来。 慕容拓怔了怔,桑玥的手指很凉很柔,摸在他的头顶有种薄荷叶扫过的触感,清凉惬意。他看向铜镜中那个美丽智慧的女子,忽然十分庆幸初遇时没有一掌拍死她,虽然当时,他真的很想那么做。 钟妈妈在门外听了良久,直到里面没了动静,才挑起一片帘角往里瞄了瞄。这一瞄,差点晕了过去!慕容公子端坐于梳妆台前,二小姐站立于他身后,二人都披头散发,这说明什么?二小姐还挽起慕容公子的头发,将其束于头顶,戴上墨冠,插入玉簪……二小姐竟然给慕容公子束发了? 钟妈妈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慕容拓轻咳一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答应了?” 桑玥顽皮地捏了捏他的耳朵,道:“你吧,傲是傲了点,混也混了点,好在有上进心。” “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慕容拓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着桑玥,“你……故意的吧?” “嗯?”桑玥不明所以地偏过头,无辜得像个求知问解的孩子。 “不愿承认就算了。”慕容拓心里一软,但总觉得灵慧收他做徒弟一事与桑玥脱不了干系。 慕容拓走后,桑玥又拉开绣架上的硕大布幕,绣了良久,直到眼睛酸涩,才洗洗睡了。 却说桑柔回了院子后,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好不容易趁着叔父和婶娘回家的时机,摆脱了禁足和罚跪的烦恼,却又被桑玥给狠狠地吓了一番! 绿芜小心翼翼地奉上一杯茶,桑柔看也不看,一把打翻在地,喝道:“婶娘也是个偏心的!明知道府里闹鬼,不把辟邪的香囊送给我,却送个桑玥那个贱蹄子!简直枉费外祖母养育他们姐弟那么些年!” 绿芜不敢说话,兀自将地上的碎瓷拾掇干净,又听得桑柔继续道:“不就是一个辟邪的香囊吗?改日我也去普陀寺求一个!你去翻翻日历,看哪天适合出门?” 自闹鬼一事后,桑柔迷信了许多,总觉得人的运势与这日子关系颇深。好在罗氏曾经花重金请钦天监的人做了一本日历,并临募了一份送给她,如今倒是能派上用场。 “是!”绿芜行至书桌旁,仔细翻了日历,道:“大小姐,六月二十八号是个好日子,适合出门祭祀上香。” “六月二十八?今天才六月初五,还得等二十多天?”桑柔下意识地摸上左胸,那里简直痛痒难耐,像火烧、像刀子割又像万只蚂蚁爬来爬去,“对了,上次膳房的杜娘子说的那个方法,你去问了大夫没有?” 杜娘子是王妈妈的远房亲戚,最初在膳房做事,后升了管事娘子,负责采购和分配食材,按理说也是份肥差,可惜她丈夫嗜酒成性,难当大任,就在府里的二进门处守守门,她的份例银子大多贴了丈夫。因为王妈妈这层关系,杜娘子对大夫人和桑柔很是尽忠尽职。 有一回她亲自给桑柔送膳食过来,正好碰见绿芜在桑柔清理伤口,她瞧着那脓血直冒的样子,想起乡下有个土方子,遂斗胆箴言。只是那方子过于霸道,桑柔听着就毛骨悚然,断不敢用。但,眼看胸部的伤势逐渐恶化,桑柔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让查尔斯来动手术,被病痛折磨的桑柔已经快要丧失理智。 绿芜的手抖了一下,道:“奴婢去打听了,大夫说那个方子偏归偏,却是可行的。” 桑柔不耐地倪了绿芜一眼:“我瞧你的胆子和力气不行,万一到时压不住,可不得害惨我?” 这是决定兵行险招了。 绿芜低头道:“奴婢去将杜娘子请来吧。” 桑柔打开锦盒,拿出五彩夜明珠看了看,心情好了几分,又自梳妆台的抽屉里选了支金钗:“你现在就去告诉杜娘子,这件事得办妥了,少不了她的好处。” 绿芜接过金子,转身擦去额角的汗,出了桑柔的房间。她的脸上还在流血,大小姐浑然不察。她敢怒不敢言,偷偷回房洗了把脸,又擦了桑玥送的金疮药,这才去往杜娘子的住处。她心里委屈,连带着脚步就乱了。 突然,头上吃痛,似乎撞到了什么,但她不似西红那般嚣张跋扈,她只摸了摸头,尔后抬眸,却见来人是莲珠。 莲珠忙给绿芜陪了个不是:“绿芜,对不起,小姐想吃夜宵呢,我去膳房领了些食材,准备回小厨房自个儿做。” 绿芜瞅了瞅天色,将近半夜了,二小姐还不睡,果真如传闻中那般勤奋刻苦、饱读诗书的么?还是说……她又看向莲珠,端了一托盘的干菇、牛乳、薏米和一小片南瓜。绿芜与莲珠一样,从前都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因家道中落被卖入府里为婢,容貌和见识绝非寻常下人可比。她的目光落在牛乳和南瓜上,道:“二小姐的睡眠不太好?” 莲珠眼珠子一转,叹道:“是的呢,这不都子时了,熏了安神香仍无法入眠,我才寻思着熬些助眠的粥,唉!不过,估计也不顶什么用,毕竟都好一阵子了。” 绿芜垂眸,莲珠笑了笑,道:“我瞧你这样子应该是替大小姐跑差吧,赶紧去,别耽误了又挨耳刮子。我要走了,二小姐等着呢。” 绿芜怔在了原地,二小姐送她金疮药难道不是想收买她、从她口里套出一些大小姐的消息吗?她被大小姐责罚、心情欠佳,正是趁火打劫的大好时机,莲珠不可能没看出来,她不好好把握?还是说,她错怪了二小姐?或许,二小姐本身就是个宅心仁厚的主子,瞧她和莲珠,同样是替主子办事,莲珠乐滋滋的,她愁眉苦脸的。 绿芜摸上了脸上的伤口,疼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凉的感觉,那是一盒上好的药膏! 莲珠已经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绿芜经过短暂的心理较量,提起裙摆追了上去,莲珠脚程极快,绿芜几乎跑断了腿才堪堪在离棠梨院附近的小雨轩追上了莲珠。 “呀!绿芜,你怎么……”莲珠向后看了看,诧异道,“你一直追过来的?” 绿芜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好一会儿,才道:“三小姐送的荷包,让二小姐别再用了。” 语毕,不等莲珠发问,她转身没入夜色中。 莲珠跟踪绿芜,直到看见她进了杜娘子的屋,才笑了笑,回了棠梨院。 晚风习习,虫鸣阵阵,初夏的夜,在这晚风和虫鸣交织出的乐章里逐渐有了一丝炎热。 丁香给桑玥摇着扇子,桑玥坐在绣凳上,一针一线地绣着,祥云已尽数翻滚而出,如今自她指尖翩飞的是一伦占遍了大半块背景的旭日。见莲珠进来,她放下针线,道:“怎样?” 莲珠将托盘放在桌上,丁香拿过去往小厨房熬粥,被桑玥制止了:“我不饿,你去歇息,明日丁山放假,你出去看看他吧。” “多谢二小姐!”丁香欢欢喜喜地退下了。 莲珠蹙眉道:“被小姐猜中了,三小姐送的荷包果然与大小姐脱不了关系,绿芜倒是个心思单纯的人。” 桑玥笑了笑,从拿到桑柔送的荷包的那一刻起,她就心生了怀疑,桑秋的绣功虽好,却最不擅长设计,那黄灿灿的海棠和吐蕊的白梨架构奇特、设计巧妙,每一个接触点都完美到了积极,根本不像是桑秋能想出的图案。后来在福寿院,她被指证说串通白兰陷害大夫人时,故意将桑秋送的荷包掉在地上,用余光瞟了一眼桑柔,从她眸子里捕捉到了一丝极强的幸灾乐祸。自那以后,她便没再用那个荷包。 桑玥端起一杯水灭了熏炉里熏香:“这香是谁送来的?” “是五姨娘送来的,五姨娘自打有了身子后就不用熏香,膳房的人偏又给她送了,她觉得丢掉可惜,便差红玉送了来。” 想必这里面混了百合香了。 桑玥拍了拍手:“真是好计策,通过我身边最信任的两个人,将东西送进我的院子。一旦出了问题,分开去追究,却都是无毒的,届时她们只会说一切只不过是个巧合而已。” 莲珠恨得咬牙切齿:“大小姐都学会用这么隐晦的法子害人了,大夫人的本事她倒是学去了不少。可三小姐怎么会和她搅和到一起去?” 桑玥摇摇头,目光透过轩窗落在廊下的五彩灯笼上:“三妹定然是个不知情的,你忘了三妹最近都和谁来往密切么?” 莲珠恍然大悟:“五小姐?” 桑玥话锋一转:“对了,你方才盯着绿芜,她去了哪里?” “去了杜娘子的住处。” “杜娘子么……”桑玥若有所思地茗了一口茶。 这一日,桑玥去探望了五姨娘,不出意外,九姨娘果然也在。想来府里寂寞,她们两个难能可贵地都是大周人,还都与香凝皇后有牵扯,成为好友也算顺理成章。 五姨娘身子渐沉,如今已有六个月的身孕,加上桑楚沐这几个月大部分时间都留宿她的院子,这脸上满满的全是幸福。 她与九姨娘在后院漫步,闲聊几句。九姨娘的气色仍不见太大的好转,大抵越是与五姨娘接触,越不能忘记逝去的桑玄帧。 “娘。”桑玥笑着走了过去。 “二小姐。”九姨娘见了个礼。 “九姨娘不必多礼,这儿没外人。”桑玥将九姨娘扶了扶。 五姨娘拉过桑玥的手,眸中满含宠溺:“外头热,我们进屋。” 在屋里坐定后,红玉奉上了茶,又给五姨娘端来一碗补汤,打趣地说道:“姨娘,这是老爷特地吩咐膳房的人炖的,你可得全部喝光才行。” 五姨娘脸一红,自红玉手里接过汤碗,道:“你也会取笑我了。” 刚刚在阳光下还不太明显,进屋后,桑玥定睛一看,发现五姨娘的眼下鸦青一片,略有些浮肿:“娘,你最近寝食不好吗?” 五姨娘喝了一口汤:“我还……”“好”字未出,胃里一阵翻腾,她将碗递给红玉,起身快步行至门外吐了起来。 桑玥眉心一跳,按理说,六个月就不该害喜了。前世她怀了三个孩子,莫不都只害喜三月。 九姨娘忧虑道:“我怀玄帧那会儿,没怎么害喜呢,凤兰这症状有些怪异。” 红玉将汤碗放在桌上,拿清水给五姨娘漱了口,又拧干净帕子给五姨娘净了脸。 五姨娘有些乏力地坐下,桑玥虽狐疑,脸上却挂着淡定的笑,道:“娘,你一直在害喜?” 五姨娘点点头,面色惨白,笑容却发自内心:“九姨娘劝我请大夫看过了,脉象没太大问题,大夫说,也有人一直孕吐到生,我较头三个月已经好了许多,玥儿,你不用担心我,我不难受。” 桑玥和九姨娘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九姨娘笑了笑:“今儿我那做了几道私房菜,你过我那儿用午膳吧。” “娘,你和九姨娘先去,我随后就到,红玉,你随我回棠梨院拿点补品过来给五姨娘。” 桑玥支走了所有人,独独留下红玉,她开门见山道:“五姨娘的膳食都是你亲手做的吗?” “是!除了这几日老爷见六姨娘气色欠佳吩咐膳房炖了些补汤。” “带我去看看食材。” 红玉带着桑玥来到小厨房,桑玥用银针一一验过,并无大碍。且这些食材里并不具备相克之物,难道是她多心了? “红玉姐姐,膳房的人送了鱼来,还是放右边的水缸里吗?”二等丫鬟梅儿用篮子提了条活鱼走来,一见桑玥,忙行了个礼,“奴婢见过二小姐。” 桑玥的目光落在那条鱼的身上,这鱼不是河鱼,而是海鱼! “红玉,五姨娘每日都要吃这种鱼?”问这话时,她一瞬不瞬地注意着红玉的表情,如果红玉是内奸,那么她做再多的部署都没用! 红玉没的眼神有一丝一毫的闪躲,她据实相告:“大夫鼓励五姨娘多吃鱼,每日奴婢们都去膳房领一条,有时候是这种,有时候也会换别的,但大多是奴婢叫不出名字的,管事娘子说五姨娘怀着身子,所以给五姨娘的都是最贵重的鱼。” 桑玥的眸子里迸射出凛冽的寒芒!最贵重的鱼,海鱼当然比河鱼贵重了!海鱼原是对身子好的,但海鱼的体内含了极微量的丹砂,日日服用,长达数月之久,难保不会中毒! 千防万防,防漏了提供食材的人!一定是大夫人干的!她就说五姨娘怀了孩子,大夫人怎么一直隐忍不发,任由五姨娘逍遥快活呢?原来早早地就对五姨娘的做了手脚!还做得天衣无缝!若非她前世随裴浩然下过西洋,在海边住了良久,定然也判断不出这是海鱼! 如果五姨娘最终因中丹砂之毒而令胎死腹中,也绝不会有人查到活鱼的头上!即便查到了,大夫人或者管事娘子也可推脱说以前给的都是稀有的河鱼! 韩珍!你狠! 桑玥埋在宽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嘴角动了动,冷道:“红玉,从今天开始,你照例去膳房领食材,但领完后悄悄处理掉,我会让贵叔将新鲜食材每日送进府。” “是!” 出了五姨娘的院子,日头正毒,穿着夏裙的桑玥额角出了点点薄汗,然而她身旁的莲珠却如坠冰窖,桑玥森冷的眼神像两道寒刃,所到之处仿佛都能听见空气冻结的声响。 桑玥并未直接回棠梨院,而是往膳房走去,恰好,在半路上就碰到了她要找的人。 来人年纪约三十上下,肤色白皙,下巴尖尖,唇薄薄的,略带了一丝刻薄之感,一双三角眼泛着精光,头上抹了发油,所以显得乌黑亮泽,斜斜地挽了个单髻,用一支蝴蝶金钗固定。能簪金钗的下人,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得力大丫鬟,便是几位爷的通房了。可眼前这位,既不是丫鬟,也不是通房,而是个管事娘子,姓杜名翠娥。 她手里捧着个大钵,因盖了一层厚厚的棉布,倒叫人瞧不清里边儿的东西。 “杜娘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莲珠从侧面叫住了杜娘子。 杜娘子的脚步一顿,险些摔了个跟头,侧过身子一瞧,忙赔了个笑脸:“奴婢见过二小姐!” 桑玥带着莲珠行至她面前,淡淡道:“杜娘子忙得很呢。” 杜娘子讨好地笑着:“奴婢得老夫人倚重,自然得尽心办事了。” 这个杜娘子,拿了鸡毛当令箭,开口就拿滕氏压她。偏桑玥今日就跟她杠上了!“忙也好,闲也罢,既然杜娘子都说了是替祖母办事,正好我有些东西要送祖母,你帮我跑一趟吧!” “这……”杜娘子面露难色,“奴婢要给大小姐送点东西。” “难道杜娘子方才说替祖母办事都是假的?那晚些时候我可要禀了祖母。” 杜娘子还在犹豫,莲珠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大钵,她惊得面色惨白,伸手去抢,莲珠后退一步避过她,不耐烦道:“小姐请你去,你就得去!别给脸不要脸!” 二小姐深得老爷的宠爱,在老夫人面前也是说得上话儿的,是个不好得罪的主儿。杜娘子把心一横,恬笑道:“是!奴婢这就随二小姐去!” 一进棠梨院,桑玥便吩咐粗使婆子将前院守了个严实。 杜娘子心中暗惊,欲要开溜,几名洒扫丫鬟却一把将她拖进了后院。 偌大的院子里,海棠树和梨树枝繁叶茂、馥香四溢。丁香和钟妈妈给桑玥搬了个铺着软垫和凉席的靠椅,又给杜娘子看了个雕花木凳。 “杜娘子坐吧。”桑玥一边逗弄着小慕儿,一边随手指了指木凳。 杜娘子的眼睛眨个不停,眼皮更是突突跳得厉害,这个二小姐明明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给了她一种无形的威压。她只用屁股挨了个边儿,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二小姐,您找奴婢带什么东西给老夫人?” 莲珠一巴掌甩了过去:“没尊没卑的东西!哪有奴婢质问主子的?” 杜娘子生生挨了一耳刮子,半边脸顿时高高肿起:“奴婢逾越了。” 桑玥从丁香手中接过小刀和血淋漓的肉片,意态闲闲地割了一块递到小慕儿口里:“说吧,你都做了哪些对不起我的事?棠梨院的下人都知道,我喂宠物时,耐心是最少的。”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杜娘子只觉桑玥手里的刀子反射的光尽数刺入了她的双目。她撇过脸,颤声道:“天地良心,奴婢怎么会做对不起二小姐的事?”那些事都很隐蔽,二小姐没理由发现。 “又来个嘴硬的。”桑玥惋惜地摇了摇头,丁香陡然忆起被棍刑责罚的惨痛经历,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丁香这一举动没能瞒过杜娘子的眼,王妈妈倒了她依旧稳坐管事娘子的位置,这察言观色的本领当然较普通人厉害。喉头干涩,她咽下口水,道:“奴婢是膳房的管事娘子,平日里就负责采购和分配食材,奴婢与二小姐可谓没甚交集,真的害不到二小姐。奴婢对老夫人一片忠心啦!” “莲珠,看看大钵里装的什么。” 桑玥此话一出,杜娘子勃然变色! 莲珠蹲下身,揭开大钵上棉布,愕然了一瞬,尔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好东西呢,小姐!” 丁香和茉莉朝大钵里看了看,恶心得差点吐了,却碍于桑玥的威严,愣是不敢露出半分异样。 桑玥又割了一片肉喂了小慕儿,幽幽冉冉道:“既然是好东西,就赏给对祖母一片忠心的杜娘子吧。” “好嘞!”莲珠兴奋地端起大钵,笑呵呵地、一步一步朝杜娘子走来。 “这玩意儿能去湿,丁香、茉莉,你们帮杜娘子宽衣,让她好生享受享受。”说着,桑玥将最后一片肉喂了小慕儿,用旁边的清水净了手。 杜娘子“噌”地直起身,踢翻木凳,打算开溜。 早就守在院口的钟妈妈一棍子甩在杜娘子腰腹上,将她掀翻在地,丁香和茉莉顿时擒住她的四肢,开始给她“宽衣解带”。 杜娘子嘶吼道:“你们干什么?二小姐!纵然你是主子,也不能对我动用私刑!我不是你院子里的下人!” “当着主子的面儿,竟敢自成‘我’?”丁香拔下发簪,狠狠地刺入她的指尖。所谓十指连心,这一下,痛得杜娘子死去活来,“啊——救命啊!救命啊!” 她的上衣已被剥光,露出枯瘦的身材和两个干瘪的乳方,莲珠狡黠地笑着,将大钵举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要倒了,我要倒了,我要倒了……” 莲珠的手慢慢地、慢慢地倾斜,杜娘子的一颗心渐渐地、渐渐地提到了嗓子眼,当一滴冰凉的水落在她赤裸的身躯上时,像一支箭矢戳进她的胸膛,还夹杂着内劲震得她五脏六腑几欲撕裂!她脑海里最后一弦倏然崩断:“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二小姐饶了奴婢吧!” 桑玥给莲珠打了个手势,莲珠将大钵端平。桑玥耸耸肩,眉梢轻挑,道:“可我又不想听了,其实我是念着你的好呢。你送了些熏香给五姨娘,每日又将最贵的海鱼给五姨娘,啧啧啧,我感激你都来不及。” 二小姐都知道了?杜娘子如遭雷击!一句话也说不出。 微风拂过,一片海棠花瓣跌落在桑玥的肩上,她素手轻抬,捏起花瓣放在鼻尖闻了闻。那姿势,优雅舒柔;那眼神,漠视万物。仿佛身前的不是残酷的刑罚,而是一幅清丽的山水画。 桑玥扭过头,目光里似带了一缕炽热的日晖,灼得杜娘子浑身疼痛:“好东西光敷在身上有什么用?瞧杜娘子瘦骨嶙峋的样子,你们喂几条给杜娘子补补身子。” “是!” 丁香一把掐住杜娘子的嘴,莲珠拿了双筷子,夹起一个丢进她嘴里。 杜娘子两腿一蹬,昏了过去! 桑玥用花瓣拍了拍小慕儿,小慕儿直立去抓,“这点胆子,也敢陷害五姨娘!把她泼醒!” 莲珠打来一盆清水泼在杜娘子身上,杜娘子从昏迷中醒来,口里还有个滑滑腻腻的东西,吓得浑身抽搐,支支吾吾道:“二小姐,您叫奴婢做什么都行,您饶了奴婢吧!” 桑玥给丁香和茉莉使了个眼色,二人手一松,杜娘子挣脱了束缚,赶紧将口里的东西抠出,又使劲儿地吐了好些唾沫,这才缓过神来。 桑玥面色一凛,将花瓣揉碎于掌心:“我折磨你,不是要你为我办事,只是因为你助纣为虐,陷害了五姨娘,从今往后,但凡五姨娘所用的饮食出了丝毫差错,我都会记在你的头上!她少一根头发,我就剁你一根手指头!” 杜娘子惊惶错愕无以复加,一边穿着衣衫,一边频频点头:“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会把膳房的人管好,不论谁想对五姨娘下手,奴婢都会及时通报二小姐的!” 莲珠将大钵还给杜娘子:“拿去吧!” 杜娘子匆匆扫了一眼,数量大致没变,忙捡起棉布盖好,逃一般地离开了。 桑玥问向莲珠:“办妥了?” 莲珠拍了拍胸脯:“奴婢办事,小姐放心!这回,定让大小姐吃补了兜着走!” 丁香望着杜娘子远离的方向,道:“二小姐就这么放过杜娘子了?奴婢瞧她头上戴的钗,应该是大小姐赏的,她恐怕早和大小姐勾结在了一起,她现在应下,保不准一回头就被大小姐指使对五姨娘痛下杀手。” “谁说不是呢?大小姐一出来,就越发嚣张了!咱们院子里的下人又……”莲珠没好气地附和道,刚说了一半,丁香推了推她,示意她噤声。 “她嚣张?”桑玥掐了朵梨花,掸了掸上面的水珠,唇角勾起一抹笑,“等着瞧吧,这回桑柔会真心实意地求我修理她!她会哭着求我,下手越重越好!” ☆、【第八十二章】痛打桑柔(二) 桑玥拍了拍小慕儿,道:“对了,二夫人现在做什么?” 茉莉上前一步:“在陪四小姐逛花园呢。” 四小姐?桑莞早已去世,如今的四小姐当然不会是她,而是桑楚青唯一的孩子,桑飞燕。桑飞燕并非韩玉亲生,而是妾室许姨娘所出,但因着她是桑楚青唯一的孩子,在江南的府邸那可是当宝贝一样供着。 回府的第一日,因舟车劳顿生了病,桑楚青疼惜她,即刻免了她去向滕氏请安,嘱咐她好生歇息。这一歇,就是好些日子,滕氏并无半分责怪。由此可见,她受宠的程度,比桑玥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园里,桑飞燕穿一件立式水纹八宝立水裙,上浅下深,像一汪平静的海洋,随着她袅袅娉娉、莲步轻移,裙裾上的浪花朵朵翻腾,摇曳生姿。乍一看去,倒好生清凉消暑。 她的皓腕上戴了一个质地通透的羊脂美玉镯子,与项上璎珞同色同泽,越发衬得她的肌肤如白瓷般细嫩光亮。大约是久居江南水乡的缘故,她的眸子清亮如一泓湖水,闪动着点点江南柔情。她的声亦是软语浓浓,珠圆玉润:“母亲,你看这绣球花开得多艳。” 她摘了一朵绣球花放在手里把玩,韩玉轻柔地自她手里拿过绣球花,温柔地笑道:“傻孩子,这绣球花又名八仙花,好看是好看,亦变化多端,但它气味难耐,是有毒的。” “啊?”桑飞燕赶紧将韩玉手里的绣球花扔在地上,掏出帕子给韩玉擦了手,再给自己擦,“既然有毒,为什么还要种?” 韩玉只是笑笑,不接她的话,喃喃道:“正如这府里,表面上看起来宁静祥和,稍有不慎,行事踏错,可就要惹来灭顶之灾了。” “母亲,你说什么?”桑飞燕听得不甚清楚,复又问了一遍。 韩玉摸了摸她鬓角的秀发:“没什么,我记得你的生日与玥儿的是同一天,再过两个月,府里要好生热闹一番了。” 桑飞燕亲昵地挽着韩玉的手,面含几分娇羞:“听说二姐姐是大伯最疼爱的女儿,我估摸着到时能沾她不少光。” 韩玉宠溺地握住她的手:“你也是你父亲最疼爱的女儿,不比玥儿差。”甚至,老夫人疼桑楚青比疼桑楚沐多,飞燕在府里的地位绝对会跃至桑玥之上。 “婶娘,四妹。” 韩玉和桑飞燕循声侧母,只见桑玥带着莲珠闲庭信步而来。她身穿一件白色挑金丝束腰罗裙,腰坠紫色丝绦,虽不如禁步那般大气,却别有一番飘逸之感。左侧的衣服边儿里隐约露出一个红色香囊,正是韩玉所赠。 “二姐姐。”桑飞燕给桑玥见了个礼。 桑玥给桑飞燕回个半礼:“四妹的身子好些了吗?久居江南,突然回京,也不知会否水土不服?” 桑飞燕彬彬有礼道:“多谢二姐姐关心,修养了几日,已无大碍,京城较江南干燥许多,不过好在我和母亲的院子周围,环境别致,亭台水榭不少,颇为惬意。” 真是个知书达理的妹妹。桑玥微微一笑:“二哥在江南好吗?” “还好,二哥在陈家甚少出门,但每月都会到府上与父亲一聚。” 韩玉笑着问向桑玥:“玥儿也来赏花?日头貌似有些毒了,我们去亭子里避避暑吧。” 桑玥温婉地推辞道:“不了,婶娘,我还要去大姐那儿,大姐自解禁以来,我还没去探望过她。” 桑飞燕低了低头,遂想起她自回府,还未曾见过这个大姐姐:“母亲,我来府上也好些日子了,总该去拜会大姐姐,我随三姐姐一块儿去吧。” 韩玉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她如何不知柔儿和玥儿水火不容,要是见面打起来误伤了飞燕,相公就该怪罪她了。她和颜悦色道:“如此,我们便一起吧。”她转头对侍女诗画吩咐道:“去院子里把老夫人赏的荔枝拿来。” “是,二夫人。”诗画应下,提起裙子快步离去。 要在以往,老夫人会将新鲜荔枝给桑玥分上一份,自打桑楚青回府,分给桑玥的好东西是越来越少。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慕容拓送来的好吃好玩好喝的东西几乎堆成小山,贵叔铺子里的生意也是越做越火,桑玥如今可是富得流油。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棠梨院一个三等丫鬟的吃穿用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院子里大丫鬟的。 诗画拿来了荔枝,桑玥一行人往桑柔的院子走去。 却说杜娘子从桑玥的院子里出来后,整个人像丢了魂儿似的,脚步虚浮,跟踏在棉花上没啥区别。在烈日下暴晒了一刻钟,湿漉漉的发髻和衣裳已经干透,乍一看去,瞧不出被人整过。唯独右手食指肿得老高,结着血痂,那是被丁香用簪子刺的。 在桑柔的院子门口站定,她深吸一口气,收起胆怯,大小姐说了,这事儿办妥就有她的好处。讨好了大小姐,想要对付二小姐还不是易如反掌?思及此处,她挤出一个笑,朝里面喊道:“大小姐,奴婢来了。” 桑柔在屋子里热得不行,绿芜用扇子对着冰块儿大力地扇,仍是消不下桑柔心里郁结的火。她在房里踱来踱去,空气里隐约可闻一阵腐臭。 绿芜低头,大小姐这身子……怕是要废了,她早劝过大小姐不要往患处涂抹香膏,大小姐偏不听,说那些丰乳凝脂不能停,否则身板儿就不完美了。 二等丫鬟花容前来禀报:“大小姐,杜娘子来了。” 桑柔心中一喜,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胸部的伤口:“把她叫进来!绿芜你去门口守着,花容留下。” 花容这丫鬟虽呆头呆脑的,好在力气大得很,关键时刻或许能派上用场。 杜娘子进来时,花容已经替桑柔褪去了上衣,露出羊脂美玉般细莹润的肌肤,和圆润高挺的玉女峰,当然,如果忽略左边乌黑肿胀、留着脓血的左胸的话。 杜娘子压住心底的震惊,才数日不见,大小姐的伤势又恶化了,那腐臭的腥味儿连她闻了都想吐,但她却是不敢表露半分。她将大钵放在早已准备好的凳子上,对桑柔道:“大小姐,这个不会痛,但是看起来很恶心,您还是闭上眼吧。” 桑柔倪了一眼杜娘子和凳子上盖着棉布的大钵,咬咬牙,闭上了眼:“可得给我弄仔细了!” “是!”杜娘子应了声,掀开棉布,花容虽早有心理准备,可当真见着那么多蠕动攀缠的水蛭时,还是一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杜娘子选了一条小指般大小的水蛭放到桑柔的脓血处,那条水蛭便以看得见的速度渐渐膨胀。杜娘子见桑柔并无半分不适,又依次选了三条置于她的伤口之上。 “我们一人捏住两条尾巴,以免它们钻进去。” 杜娘子对花容吩咐了一声,花容强忍住恶心感,颤颤巍巍地碰了碰那滑腻腻的水蛭尾巴。杜娘子笑了笑:“花容,莫怕,我选的都是无毒的。” 花容瘪了瘪嘴,两眼一闭,同杜娘子一起掐住了水蛭的尾巴。伤口的脓血一点一点在减少,水蛭的体积一点一点在膨大。桑柔虽闭着眼,也能感受到胀痛感慢慢消失,久违的舒适感令她唇角勾起了一个弧度。 “大小姐,二夫人、二小姐和四小姐来了。” 门外响起了绿芜的通报声,桑柔骇然失色!第一个反应是:她做这种事被发现,父亲一定会打死她的! “绿芜,就说我身子不爽,让婶娘和妹妹们晚些时候再过来。” 然而,就在她迟疑的瞬息,桑玥已经推门而入,顺带着惊诧地回了她的话:“哎呀!大姐身子不爽?大姐,你怎么了?该不会是上次的蛇毒没清干净,又发作了吧?” 韩玉和桑飞燕紧随其后,当众人打了帘子进内屋时,被眼前的景象倏然给吓呆了! 她们看到了什么?看到定国公府大小姐上身赤裸,左胸上爬满四条又长又肥的蠕动的棕色水蛭!那些水蛭的尾巴正被掐在杜娘子和花容的手里! 桑柔大惊失色,慌忙拿过衣衫遮住,花容手一抖,竟然松了掐住的尾巴。 “你们在对我大姐做什么?”桑玥愤怒得一脚踹开杜娘子,又甩了花容一巴掌,“放肆!竟然敢我大姐无礼!” 莲珠及时挡在了花容面前,不让花容有所动作。她不去挡杜娘子,因为她知道杜娘子这会儿还惊魂未定,见着小姐绝对跟见着鬼似的害怕得不得了! 桑柔紧紧地用衣衫遮住一身春光,浑然不觉那水蛭正在往伤口里钻。 “柔儿,你……你……”韩玉瞟了一眼大钵里剩余的水蛭,再结合之前听到的传言,大概明白了她是在利用水蛭驱除胸部的脓血,但这种民间的法子又低俗又霸道,怎能为一个世家千金所用? “啊——”桑飞燕吓得扑进韩玉的怀里,“母亲,大姐姐怎么会让那么恶心的东西在身上爬来爬去?” “爬来爬去倒也罢了,大姐,你难道不怕那些东西在你体内钻来钻去吗?” 桑玥此话一出,韩玉赶紧推开桑飞燕,上前几步扯掉桑柔护住玉体的衣衫,但她晚了一步,四条水蛭已入其二,只剩两条尾巴! 韩玉对着杜娘子道:“还不快这污秽的东西拿下来!” 杜娘子探出手,将那两条尾巴死死拖住,但因为右手指受了伤,加上惊惧过度,她的手一滑再滑,终于揪下两条水蛭时,另外两条已完全钻入桑柔的体内。 桑柔惊恐万分!她眼睁睁地看着两条棕色尾巴消失在伤口的脓血中,体内充塞着蠕动的异物感,她大声哭喊了起来:“啊——救命啊!救命啊!婶娘!你救救我!你快找人把它们弄出来!” 韩玉常住江南,江南水多,这种东西也多,她当然知道怎么将水蛭弄出来,但……但那个苦头……几乎可以要桑柔半条命啊! 韩玉转头看向一脸焦虑的桑玥,正好,桑玥也在看她。桑玥双眸窜起一层水雾:“婶娘,你一定有办法救我大姐的,对不对?” 这个时候,桑柔哪里还记得与桑玥置气?她顺着桑玥的话,哀求道:“婶娘,你帮帮我!” 韩玉知道这事耽误不得,当下把心一横:“我也没亲眼见过,只听院子里的老妈妈们提起,若水蛭不幸钻入体内,要使劲儿地敲打患处,水蛭觉得疼了,自然就爬出来了。” 可问题是,谁敢打桑柔呢? 桑柔看向杜娘子,杜娘子赶紧跪着磕头道:“奴婢不敢以下犯上!” 莲珠一把押着花容跪在地上:“奴婢们也不敢!” 韩玉亦是撇过脸,狠不下这个心,桑飞燕更不用说,早已处于半昏厥状态。那么,房里唯一淡定的只剩桑玥了。 桑柔哀求道:“二妹,你来吧!” “大姐!我可不敢打你!万一传到祖母、父亲和叔父的耳朵里,合该认为我欺负你了!”桑玥扭过头,“婶娘,你说是不是?” 韩玉心里一怔,有种被算计了的错觉,但也就那么一瞬而已。她摇摇头,很快否认这个揣测,皮笑肉不笑道:“你祖母、父亲和叔父那儿自有我担着,你且帮帮柔儿吧。”开玩笑,桑玥不动手,难道要她动手? 桑玥秀眉微蹙,眸含怜悯,极其不忍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莲珠,去拿本书来。” “是!”莲珠从书柜里看似随手、实则故意挑了本崭新的牛皮纸书。旧书软,打得不疼,只有牛皮纸做封面的新书才够趁手! 桑柔半裸着身子,靠在椅子上,桑玥举起书,不痛不痒地拍了几下。说来也怪,水蛭进入胸部后,那里竟出奇的痒,桑柔急了:“二妹,你没吃早饭吗?这么点力气,我都不觉得痛,水蛭哪里会出来?算我求你,你放手打吧,我不会怪你的!我只会感激你!”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桑玥嘴角一勾,一书本狠狠地拍了下去! 桑柔终于尝到痛了,但她不敢叫桑玥停下,只要一想到拿东西在里面啃噬她的血肉,她就浑身毛骨悚然。 桑玥可是毫不留情,一下比一下重,究竟是将水蛭打出来,还是将水蛭又敲进去,不得而知了。直到桑柔痛晕了过去,水蛭才好像终于不堪剧痛,从伤口处爬了出来。只余下一处青紫肿胀、血肉模糊根本瞧不出形态的地儿。 处理完毕后,桑玥先回棠梨院洗了个澡,才又去九姨娘的院子用膳,刚用了一半,茉莉就传了消息过来:杜娘子从台阶上摔下来,磕破头,当场流血过多而亡。 桑玥笑了笑,桑柔尚未清醒,对杜娘子动手的只剩韩玉了。想必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入丞相府了吧。 却说慕容耀早在皇上生辰过后就南下巡防治水,争取赶在汛期前将一切打点妥当。淮河一带共有堤坝上百里,支流处建有蓄水湖塘六十八个。但堤坝长年失修,加上去年历经了一次罕见洪涝,许多地方已濒临坍塌。慕容耀此番的任务就是督促地方官员将之修葺,并劝导下游的居民搬迁至中游以上。 裴浩然此次给了慕容耀相当大的财政支持,只要居民愿意搬迁,良田和房屋的损失将会照价赔偿,而为了保证搬迁之后的居民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裴家还在中上游的镇里开了好几十个纺织和陶瓷作坊。 尽管如此,下游仍有大量居民不愿离开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地方,他们认为慕容耀是信口雌黄、扰乱人心,做这么大的动作都是为了博得美名功勋,更有甚者,直接与侍卫起了冲突。 这些简单的冲突经过有心人的渲染,传回京城时已变成了暴动。 靖王府。 “岂有此理!”慕容歆将折子重重地扔在了地上,“翻天了!那些老匹夫,一个比一个迂腐!漏洞百出的说辞,他们也信?竟然联名上书弹劾耀儿!那些暴动分明是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侍卫杀的都是贼子,根本不是百姓!” 一名紫衣女子弯腰拾起奏折,轻轻拂去上面若有若无的灰尘,道:“公主无需动怒,殿下此番前去注定要经历一些波折,所谓否极泰来,现在反对殿下的人越多,届时预言应验后,殿下创造的奇迹就越显著,公主要做的,就是顶住朝堂的压力。” 说话的正是圣教大祭司碧洛,她的声宛若穿透了空旷的峡谷,听起来有些飘渺、有些寂静、甚至伴有袅袅回音。 慕容歆对殿内的侍女摆了摆手,众人退下,她才冷声道:“你以为凭本宫一己之力顶住这些压力很容易吗?” 碧洛将折子放在案桌上,又在慕容歆对面席地而坐,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或许,该是桑将军出马的时候了。” 桑楚沐出马,就意味着同摄政王府彻底决裂!慕容歆思虑再三,缓缓吐出一口气:“慕容宸瑞的另一个目的就是要将桑楚沐给逼出来,他迟迟不放桑楚沐回临淄,大概是想将我们所有人困在京城一网打尽,可他未必太小瞧本宫了!” 碧洛不语,静静翻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慕容歆提笔,写了封书信,目光忽然转向窗外的琉璃宫瓦,似漫不经心道:“慕容锦在洛邑过得太逍遥了。” 碧洛放下一本奏折,又拿起另一本,笑容纯洁得像一捧雪上白莲,“我来安排。” 慕容歆将信封折好,若有所思道:“本宫有个疑惑,你当初预言这场大水会出现的可能性只有一半,为何耀儿奋不顾身地就去了?” 碧洛的笑容不变:“因为,令殿下信服的不是我。” 慕容歆黛眉微蹙:“不是你?难道还有人比你更擅长此道?” “上回殿下在行宫酒后吐真言,讲了许多同桑二小姐的事,其中就包括此次南下治水,桑二小姐对殿下说南越今年必逢百年洪涝,聚拢民心当抓住时机。或许公主不知道,殿下经常夜探定国公府,并不单单会见桑将军,还有桑二小姐。公主还记得殿下曾经给过你一份名单吗?就是出自桑二小姐之手。” “她一个闺阁女子哪会知道那么多秘密?”慕容歆百思不得其解,陡然忆起慕容耀曾经满含柔情地画了一幅画,那画上之人不正是桑玥吗?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暗光:“那他……还有没说说点别的?比如他对桑玥到底是什么感情?” 碧洛顿了顿,据实相告:“有。殿下说他喜欢桑玥,要娶她做正妃。” 慕容歆一掌拍在案桌上:“混账!一个庶女也妄想成为靖王妃?本宫早对耀儿说过,娶桑柔、纳桑玥,他竟是将本宫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碧洛将被慕容歆震乱的折子摆好,道:“上次在行宫,我曾偷偷观察过她。” “怎样?” “很奇怪的一个人。” “哦?” “我曾用占卜术给她卜算过,得出的命格与她所经历的浑然不同。我不知道是有人扭转了她的命格,还是殿下给我的生辰八字有误。” 慕容歆陷入沉思,听得碧洛继续道:“而且,我对生灵有种直觉,唯独对她没有。” “你的意思是……” 碧洛淡淡一笑,眸子里的光束渐渐寒凉:“要么是我的直觉出了差错,要么……她是个已死之人。” 已死之人?难道桑玥是个妖孽? 慕容歆倏然抬眸,声若寒潭道:“绝不能让这么个妖孽嫁入靖王府!” 碧洛理了理宽袖,似闲聊家常道:“她与慕容拓关系匪浅,我上次在行宫外的山坡上见到他们极尽亲昵,或者,一切都是殿下一厢情愿,桑二小姐早心有所属。” 这下,慕容歆更气了:“一厢情愿?哼,她费尽心思给耀儿出谋划策难道不是为了嫁入靖王府?有了慕容拓,还敢来招惹本宫的弟弟,她胆子不小!” “公主,麟公子求见。”门外的侍女大声禀报道。 “让他进来。”慕容歆对碧洛道,“你退下吧。” 碧洛起身,给慕容歆行了一礼,优雅地退出大殿,恰好与阔步而入的麟思擦肩而过。 那一刻,碧洛本能地蹙起眉,麟思的身上有股怨气! 麟思却不看她,他明白,公主不喜欢他将目光放在别的女人身上。 麟思一身红色宽袍,自大殿中央旖旎而过,空气里暗香浮动。他面如冠玉,发如鸦青,浓眉斜飞入鬓,一双美眸似闪耀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偏那唇红得仿若要滴出血来,竟让人不知该把目光究竟落在他的美眸中,还是他的红唇上。 “公主。”麟思在离慕容歆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轻声唤了句。 慕容歆单手捂住胸口。 “公主不舒服?”麟思大胆地行至慕容歆身侧,挨着她坐下,探出手揉抚着她的胸口,“这样可好些了?” 慕容歆身子有意无意地动了动,麟思又靠近一些,胸膛抵住她的肩膀,软语道:“公主又有烦心事了。” 慕容歆顺势倒入他的怀中,脸颊贴上他的颈窝,那温暖的触感令她烦躁的心稍稍平稳:“耀儿竟然动心了。” 麟思停下手里的动作,语气里并无半分惊诧:“凡夫俗子皆有七情六欲,殿下亦不例外。” 慕容歆直起身子,声线低沉:“情算什么东西?最宝贵也是最没用的!” 麟思微微笑了,那阳光照在他俊逸的眉眼上,竟勾勒出了一种别具诱惑的美:“公主打算怎么办?” 慕容歆摸了摸发髻上的凤钗,麟思会意,抬手拿掉凤钗,松了她的发髻,开始为她宽衣解带。他明白,慕容歆兴致来时,不分时间,也不分地点。 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攀上慕容歆的耳垂、雪颈……她阖上眸子,道:“摄政王妃也去听过你的戏?” “她只听戏。” 慕容歆深吸一口气,隐忍道:“嗯……下次,你唱……一出摄政王公子……和桑二小姐的戏,本宫倒要看看……嗯……她会如何对付桑玥!” …… 日落西山,风景独好,晚霞将定国公府的花花草草、楼阁庭院照得金辉四起,那种朦胧的、橙红的色彩落在桑玥美如璞玉的脸上,竟让她的视线也亮丽了不少,心情更是舒畅万分。 莲珠推开佛堂的大门,桑玥跨入其内,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种满梨花的院子,经过月亮门,则是一座简易的庙宇。佛祖镶金挂袍,端坐于檀木桌上,两侧的香烛刚刚点上,地上摆有两个铺垫,稍左一些的方桌上摆放着一本《金刚经》、一个木鱼和一串佛珠。 这里虽然空旷,依旧被打扫得纤尘不染。表面功夫,谁不会做呢? 桑玥绕过佛祖,穿过后门,进入内院。 白兰正在晒衣服,见桑玥和莲珠前来,忙放下手里的活儿,用干帕子擦了手,行了个礼:“奴婢见过二小姐。” 桑玥的目光越过一排排风干的衣衫,落在半敞着的房门上,道:“大夫人怎么样了?” 白兰回头看了看,压低音量:“最近没给她用药,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醒的时候就要找老爷,糊涂的时候就叫奇奇怪怪的名字。” 桑玥淡淡瞟了一眼渐暗的天色,道:“他每晚都来吗?” 白兰点头:“是,每晚都来陪大夫人说说话,大夫人睡下后,他再离开,奴婢一直在暗处观察,二人并无越轨之举。” 越轨不越轨她可不关心。她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二夫人来过没有?” “来过一回,哭了一阵就走了。” “我去看看大夫人。”桑玥走进了房间。 大夫人身穿一件淡紫色长裙,发髻蓬乱,正坐在铜镜前,给自己涂脂抹粉。突然,铜镜里多了一张年轻的面孔,她吓了一条,赶紧转身,眸子里却堆满恐惧和厌恶,是的,厌恶! 原本如果没有五姨娘的事,桑玥还想让大夫人和桑柔多快活几日。可现在么…… “母亲,我是玥儿,你认得我吗?”桑玥说着就去扶大夫人,大夫人条件反射地往后退,惶惶道:“你别过来!” 还没疯到认不出她来啊。桑玥收回手,浅浅一笑:“母亲,我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的,不知道母亲愿意先听哪一个呢?” 大夫人仿佛没有听见桑玥的话,蜷缩在墙角,不停啃咬着手指甲。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道:“那我就先说好消息。叔父和婶娘一回来,大姐就被解除禁足令了,母亲应该很为大姐高兴吧。” 可桑柔一次都没来探望你,你更应该寒心吧? “母亲好像对这个消息不感兴趣,那么我来讲讲坏消息吧。”桑玥一瞬不瞬地盯着大夫人的脸,发现她咬指甲的频率越来越高,于是笑意加深,“大姐的伤势时好时坏,总不断更,最近更是恶化得厉害,然后杜娘子想了个好法子,用水蛭为大姐疗伤……” “嘶——”大夫人咬断了一截指甲,痛得身子一抖。 桑玥云淡风轻道:“我就知道这人啊,再怎么糊涂总还是记得自己的子女的,你记得儿子,当然也记得女儿,那水蛭钻入了大姐的体内,大姐哭着求我打她……” “啊——”大夫人魔怔了一般朝着桑玥扑来,莲珠急忙扣住她的手腕,她开始嘶吼,“桑玥你个贱人!你会下地狱的!你不得好死!” 桑玥掐住大夫人的下巴,眸子似潭似冰,深邃幽冷:“你说对了,拜你和桑柔所赐,我的确死得很惨,也的确下了地狱,可如今,我从地狱爬上来了!” 桑玥松手,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指,幽幽冉冉道:“她们都以为水蛭被打出来了,可只有我知道,还残留了一条在大姐的体内呢!” “啊——贱人!贱人!魔鬼!”大夫人不停叫嚣,“你是个魔鬼!你不是人!你不得好死……” 善良的我换来的是你们的欺压凌辱,此生我便化身厉鬼,将你们一个一个踢进阴曹地府! 桑玥冷冷地扫了大夫人一眼,迈步朝外走去。 当晚,不出桑玥所料,丞相府的人来看望桑柔了。 桑柔靠在孙氏的怀里,呜呜咽咽,泣不成声:“大舅母,我好痛,桑玥故意的,她一定是趁机报复我。”此刻,她浑然忘记上午是怎么哭着求桑玥下手的。 韩天轶心疼不已,恨不得那个将桑柔抱在怀里的人是他!“柔表妹,你别哭。” 韩正齐瞪了韩玉一眼,韩玉头都不敢抬,只听韩正齐冰冷的声音在屋里好一阵回旋,旋得她有些微晕。 “废物!一群废物!” 韩正齐越想越气!桑玥看望柔儿,早不来、晚不来,偏赶在杜娘子给她疗伤时来,世上就有那么巧的事?更愤慨的是,韩玉、飞燕和几个奴婢就在一旁当了证人,眼睁睁看着桑玥痛打柔儿,却揪不出桑玥的错! 突然,外面传来了陈侍卫的声音:“大小姐,属下奉命捉贼,请大小姐行个方便,让属下查探一下您的院子!” 桑柔吸了吸鼻子,一脸不悦道:“搜什么搜?我看你们搜查是假,嫁祸是真!府里的下人都与桑玥那贱蹄子是一丘之貉,专来害我!” 韩天轶双拳握了握,夺门而出,对陈侍卫怒道:“府里好好的,怎么又出了盗贼?谁许你来搜大小姐的院子?” 陈侍卫给韩天轶抱拳行了个礼,道:“那盗贼好生猖狂,偷了老夫人珍藏多年的玉镯,大少爷禀报了老爷,属下是奉了老爷的命,要将府里搜个遍!” 韩天轶不耐烦道:“院子里没有贼,去别处搜!” “这……万一老爷怪罪……” “有我和父亲担着,你只管去别处搜就是!我看你最应该搜搜二小姐的院子!只有她往老夫人那儿跑得最勤便!” “既然如此,属下就告退了。”陈侍卫给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去那边!” 韩天轶回了房,朝着桑柔讨好一笑:“柔表妹,没事了。” 韩天轶的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花容的惊呼:“什么人?竟敢在大小姐的院子外鬼鬼祟祟的!别跑!站住!你给我站住!” “难道真的有贼?”韩玉情不自禁地问了句。 桑柔美眸中漾起一分愠色:“陈侍卫前脚还没走远呢,盗贼后脚就来了我的院子,那人若是溜了进来,陈侍卫立即就会调头来这儿捉现行!好让陈侍卫我背个盗窃之罪!与桑玥打交道多了,我早看出了她的套路!她又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当初,桑莞对桑秋下药,把毒药埋进桑玥的院子,最后竟然鬼使神差地挪到了她的院子,想想就令人可怕。 韩天轶冷冷一笑:“那我们就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回,定让桑玥吃补了兜着走!” 语毕,韩天轶从下人手里拿了个麻袋,匆匆没入了夜色中…… ☆、【第八十三章】各种算计、各种逼迫 韩天轶冲了出去,夜色如墨,路灯已被风儿吹灭,只是,韩天轶并未注意到,今夜本是无风的!他在一棵槐树下他逮住了那道鬼鬼祟祟的人影,瞧穿着打扮,大致能判断出是个丫鬟。 哼!先将她打个半死,再扔进桑玥的院子! 暗夜中,韩天轶高举拳头,面露凶光,朝着那丫鬟的后脑勺招呼了过去! 只听“啊——”的一声,那名女子从背后突然遭袭,尚未做出反应便晕了过去,整个人趴在地上,墨发松散开来,遮住她苍白的面色。 韩天轶不够解气,在那丫鬟的身上连踢好几脚,他本是习武的身子,寻常人哪经受得住他的脚力? 眼看他一脚就要踩断那人的脊柱,电光石火间,一道银光自暗处飞射而来,直袭他的命门。他全力后仰,堪堪避过一击,那锐利的锋芒似携了一股冰寒之气,掠过他的鼻尖,冻得他打了个冷颤。 好强的杀气! “谁?” “谁?”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韩天轶忙转过身子,才发现与他一道发问的正是桑楚沐。他四下看了看,排除桑楚沐偷袭的可能,于是敛气眉宇间的怒气,神色稍作缓和:“姑父。”而他的余光依旧左右打量,那个暗中偷袭他的人,究竟是谁? 桑楚沐一袭玄衣,庄严肃穆,他的身后紧随着陈侍卫,陈侍卫打着灯笼一照,桑楚沐犀利如鹰目的眸子里扫过韩天轶和那名女子身上的脚印,语气却很平淡:“天轶,你是在殴打府里的下人吗?她怎么得罪你了?” 这话,分明是在责备韩天轶越俎代庖,插手到定国公府了。 “这丫鬟鬼鬼祟祟,我估摸着她是盗贼,正打算擒了她。”韩天轶理直气壮,浑然不察桑楚沐的面色已渐渐难看了几分。 “大哥。”坐着轮椅的桑楚青上被下人推了过来。桑楚青路过倒地之人时,有意无意用折扇挑起了盖住她面颊的头发,定睛一看,大惊失色:“大嫂?” 一声“大嫂”让韩天轶如遭雷击!桑楚青口中的大嫂除了他的姑姑韩珍,还能有谁?不,不可能!明明是一名丫鬟…… 未等韩天轶作出反应,陈侍卫已几步跨至那人身前,将她扳过身子,她的脸赫然呈现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下。 待看清她的样貌时,所有人有傻眼了!这不是韩珍,是谁? 恰好此刻,韩正齐、韩玉和孙氏听到动静,纷纷从院子里出来,冷不丁撞见眼前的景象,莫不都是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孙氏掩面呼道:“天!长姐怎么晕了?还穿着下人的衣裳?” 韩玉也是惊讶无比:“大……大嫂?” 韩天轶惊慌失措,支支吾吾道:“姑父,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想到鬼鬼祟祟的人会是姑姑,刚好府里又在闹贼……我……” 桑楚沐面色一沉:“住口!天轶,这里是定国公府,府里的下人犯了错自有侍卫查办,我听说方才就是你不让侍卫去搜柔儿的院子,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出了事由你来担着。你倒是看看,你捅了个什么篓子?她是你的亲姑姑!” 韩正齐赶紧从陈侍卫手里接过昏迷的韩珍,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韩天轶一眼,冒冒失失,没看清样貌就动手,他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而更多的是,韩正齐觉得一切出现得太巧合了!先是闹贼,侍卫一走,韩珍打扮成丫鬟鬼鬼祟祟地来了,好巧不巧,桑楚沐随后就到!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桑楚沐怒火攻心,虽说他不待见韩珍,可毕竟韩珍是国公夫人,打扮成一个丫鬟的样子丢人现眼也就罢了,还被亲侄子给打晕了!这叫他的脸往哪儿搁?“韩正齐,上次是你的妻子,这回是你的儿子,你们韩家到底要把我定国公府闹成哪般田地才肯罢休?” 桑楚青咳嗽了一阵,韩玉上前为他抚背顺气:“相公,当心身子,这么晚,你怎么出来了?” “我听说了柔儿的事,过来看看。”桑楚青摆手示意韩玉停下,喘息着看向韩天轶,道:“天轶,你的确过分了,咳咳……” “相公,别说话了。”韩玉心疼桑楚青,“这里有大哥主持公道呢。” 韩天轶没太在意二人的话,他的眸中闪过一道意味难辨的暗光,暗器与桑楚青来自同一个方向,可桑楚青身子这般羸弱,难道偷袭他的另有其人? 韩正齐紧了紧抱着韩珍的手:“姐夫,说句良心话,天轶固然有错,可姐夫你未必没有!” “你什么意思?” 韩正齐将注意力扯到别的问题上:“要不是你将我长姐囚禁在佛堂,不让她与柔儿见面,她何需偷偷摸摸地打扮成一个丫鬟来探望柔儿?” 桑楚沐的脸如墨般暗沉,声似水般寒凉:“囚禁?韩正齐你不要胡搅蛮缠,你姐姐疯癫成性,不知误伤了多少下人,上次更是痛打了柔儿一顿,我不过是怕她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害人害己,这才叮嘱人好生看着她。吃穿用度,我不曾少过她分毫!” 韩天轶回过了神,壮着胆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两个都盼着我的姑姑早些殒命,好给某些人腾地方!” “天轶!不得无礼!”韩正齐喝止了韩天轶,他与桑楚沐同辈,相互嚷两句无伤大雅,可天轶是小辈,对长辈叫嚣传出去可就辱没丞相府的教养了。 “父亲!”韩天轶丝毫不觉得自己错了,“父亲,姑姑在这里根本得不到良好的修养,我们还是将姑姑接回丞相府养病吧,等姑姑痊愈了,再送姑姑回来。” 桑楚沐大掌一挥,负于身后:“韩珍既然嫁我为妻,就是我定国公府的人,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将她带走!” 这时,韩正齐怀中的大夫人幽幽转醒,刚好听到了他们争论要不要让她回丞相府养伤。她费力老大的劲儿才睁开眸子,用一种近乎惊悚的眼神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尔后像溺水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般揪住韩正齐的衣袖:“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父亲。” 桑玥和桑玄夜自夜色中疾步而来,她走到桑楚沐的身边,小声道:“父亲,或许母亲是在府里经历了什么不开心的事,避避也是好的,如今伤人的是他们,万一出了事责任却是我们的。” 倏然,远处仿佛闪过一道红影,大夫人一头扎进韩正齐的怀里,恐惧得牙齿都在打颤。 韩正齐心疼地拍着大夫人的肩,压住火气,道:“姐夫,天轶莽撞了。只是家母身子骨欠佳,总是念叨长姐,想接长姐回去小住几日。” 桑楚沐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你将韩珍接回去吧,先说好,你可不许少了她一根头发,否则,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韩正齐冷冷地看了桑玥一眼,一种直觉,他越来越讨厌桑玥! 丞相府的人最终将疯疯癫癫的大夫人接走了,众人散去,偌大的空地再次恢复宁静。 桑玥望着大夫人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笑了:“大哥,祖母的镯子还回去了?” 桑玄夜跟着一笑:“当然,完好无损。韩天轶真是笨得可以,以为大夫人去了丞相府,桑柔就会因此多看他两眼?” 桑玥眉梢轻挑,道:“总算解决一个了,这次,我是绝不会再去接她回来,除非……她死!” 还剩两个:桑柔!裴浩然! 桑玄夜不明所以:“解决?大夫人只是去疗伤,难不成……” 桑玥莞尔一笑:“她树敌太多,到哪儿都难逃一死,只是那位或许同我一样,要先折磨她一番才肯罢休。” …… 一个多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悄然溜走。 大夫人在丞相的病丝毫不见起色,且精神越发恍惚,终日念叨一个戏子的名字,这让韩丞相和罗氏操碎了心,断然不敢放大夫人回定国公府。他们认为,若是让桑楚沐发现自己的夫人一天到晚思念一个戏子,勃然大怒之下以七出之罪休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于是,他们更加不敢送大夫人回定国公府了。 却说桑柔一直暗中联系裴浩然,希望能让查尔斯给她动手术,但,又一次让她失望了。 “什么?查尔斯走了?”一座凉亭内,帘幕被放下,以隔绝盛夏的暑意。桑柔穿一件淡蓝色束腰罗裙,前襟露出一小片白色抹胸,镶着几粒蓝宝石,与耳朵上的同色坠子相映生辉,衬得她下巴尖而优美、肌肤白而莹润、一双嫣红的唇更是赛过四月最艳丽的樱花。 裴浩然自诩清高,此刻也被桑柔的妩媚风姿给勾了一个魂魄。偏这几个月的相处,二人关系渐近,桑柔在他面前少了一分拘泥,多了一分随性,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小女儿之态更是像小猫的利爪,挠着他的心,痒痒的,欲罢不能。 暮然,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双幽若深潭、明若流波的眸。他咧唇一笑,这对姐妹花,都极具风情。 桑柔见裴浩然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遂推了推他的手腕:“裴公子,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裴浩然回过神,笑道:“有,查尔斯走了,不过他临走时研制了一盒药膏,说对你的伤势有用。只是……” 裴浩然露出了几许若有所思的神情,桑柔蹙眉相问:“只是怎么了?” “你方才说伤势时好时坏,我就在猜,是不是你的贴身之物被人做了手脚?” 桑柔低下了头,其实没人给她做手脚,只是她不听绿芜的劝告,非要涂抹对伤势不利的香膏。唉!真要怪,就该怪脂粉店的老板,研究出那么诱人的香膏做什么? 裴浩然此刻没有心情关注桑柔的心理变化,因为他的目光已被湖面上的一艘敞篷小船所吸引。小船上坐着一名白衣少女,墨发随风而舞,金钗的流苏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似在与湖里的波光一较高下。她俯身,葱白指尖探入水中,只见那涓涓细流自她指缝幽冉而过,在湖面上留下优美的水纹。那水纹层层晕染,似一滴墨迹,竟漾得他有些微醉。 桑柔剥了一颗荔枝,抬眸瞥见裴浩然一脸兴趣盎然,甚至有些痴迷的表情,她顺势望去,自帘幕的缝隙中看到了那个令她恨得咬牙切齿的人! 很快,她的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声若天籁,甚至带了几许蛊惑:“裴公子,你喜欢我二妹?她比你小不少呢,不过好在女子满了十四便可嫁人,我妹妹下个月就十四了。” 裴浩然收回目光,脸上换了一个从容淡定的笑:“桑小姐莫要取笑我,我已与玲萱有了婚约,最晚明年就会娶玲萱过门。” 可他并没有说不喜欢! 桑柔心里莫名地泛酸,桑玥长相不如她,身份不如她,为什么那些男人一个两个都喜欢桑玥?慕容拓是,裴浩然也是!就连靖王,尽管身在江南,仍每日书信一封至棠梨院!以为这些她都不知道吗? 她勉力克制内心的酸楚,挤出一个优雅的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莫说裴公子你,就连慕容公子和靖王殿下都心仪我妹妹。如今是碍着她小,可一过十四岁生日,她的庚帖只怕就要被他们要去了呢!” 裴浩然眸光暗沉了几许,端起茶一饮而尽。 桑柔睫毛轻颤,道:“所以,如果裴公子想要抱得美人归,就要抢占先机。” 裴浩然苦涩地笑了,只是那双眸幽暗深邃,望不见底:“桑小姐这玩笑越开越大,我有自知之明,不会乱攀高枝。” “诶——”桑柔摇摇头,“裴公子此言差矣,你能与玲萱表姐定下亲事,又为何不能娶了桑玥?莫不是她一个庶女还比不上丞相府的嫡出千金?” 裴浩然诧异地望着她,她又笑道:“裴公子与我也算是好友,你的为人品性我很欣赏,将妹妹交给你我是再放心不过了。” “桑小姐……” “但凡为我妹妹好的,我都会不遗余力去做。裴公子只管放心,等着纳一房美娇娘回去吧。” 她说的是纳,不是娶! 桑柔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几个月的阴霾一扫而空,只要桑玥成为裴浩然的妾室,那么就永远抬不起头来了!而且以韩玲萱善妒的性子,不和桑玥拼个你死我活才怪! 碧波中,桑玥如仙,摘一个莲蓬,抛至船舱。莲珠一边为她打伞遮阳,一边小心提防着她会弄翻船只。 划船的不是别人,正是丁香的弟弟丁山。 丁山今年十六,肤色古铜,身形健硕,五官明朗,整个人儿的精气神与年前相比有天壤之别。 “二小姐,慕容世子将逃难的百姓拒之城门外,并下令射杀,引起城内居民暴动,朝中准备派一位副将前去监军,选中了我们军营的曹将军,曹将军又选了我做跟班儿,尽管只提提鞋、倒倒夜壶,但起码我能近他的身。” 桑玥又摘了一个莲蓬,这回却不抛了,放在手中把玩。慕容锦不像是那种置万名于水火的人,此事蹊跷。而丁山口中的曹将军原名曹季恒,早年随父亲征战四方,雷厉风行,铁血手腕。此人,冲锋陷阵绝对是个高手,但做监军么……貌似欠了些沟通的技巧。 不用想也知道那些所谓的难民和暴动之人是出自慕容歆的手笔,可父亲麾下良将众多,心机深沉如孟阙、隐忍和善如冯洲,为何派了个脾气火爆的曹季恒前去?慕容歆不怕曹季恒被慕容锦玩弄得连渣都不剩下? 苦思无果,桑玥暂时将疑惑放在一旁,对丁山温和道:“你不怕慕容拓说你泄漏军事机密?” 丁山无比正经道:“慕容公子说了,没有二小姐,他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进军营前他就并逼着我发誓,以后只忠于二小姐一人!” 桑玥的指腹摸上茎上的小刺,垂眸不语。或许,慕容拓从一开始就洞悉了她的心思,才故意将丁山送进了军营。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叹了口气,道:“到了洛邑,时刻关注曹季恒和慕容锦的动向,七彩鸟你一并带去吧,好传递消息。” “是!” …… 桑玥上岸后去看望了五姨娘,她如今已有七个月的身孕,进入了关键时期。她穿着一件藕色丝质宽袍,腹部高高隆起,脸颊丰腴,气色红润,坐在数下的藤椅上乘凉。 韩玉一袭宝蓝色对襟华服,内衬一件棉质百褶裙,墨发斜斜地挽了个单髻,用一支翡翠簪子固定。大概是常年服侍桑楚青的缘故,连带着她的身上也有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她双颊如玉,只是少了一分红艳,淡淡的,倒叫人生怜。而此时她说的话,的确令五姨娘心怀悲悯。 “五姨娘,你说算上十年前不小心流产的那一胎,你都三度有孕了。”而她,十数年如一日,肚子迟迟不见动静。 五姨娘心里暗叹,是二老爷身子太弱,除了许姨娘有幸诞下桑飞燕,二夫人和其余的姨娘们都不曾有子嗣福分。她微微一笑,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说起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感激你,要不是你及时制止了我,我或许已将那碗补汤喝完,后果或许不只滑胎,就连命也没了。” 韩玉的眉宇间染了几分惆怅:“举手之劳,我碰上了,便不好坐视不理,将心比心,怀个孩子多不容易,可我终究晚了一步。大嫂也是过分了些,谁人怀孕她都容不得,尤其大夫诊断你怀的是儿子,她就更视你为眼中钉了。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和八姨娘,莫不都是因此而丧生,我心里明白,但她不仅是我大嫂,更是我堂姐,丞相府十年养育之恩,我不能不报。” “我懂。” 韩玉将团扇放在一旁,面露忧色:“你可曾怪过我,不让你揭发大嫂?” “怎么没怪过呢?毕竟那是我的第……”五姨娘顿了顿,苦涩一笑,“已经成型的男胎。儿子是个终身依靠,不是?但如今细细想来,你阻止我去盲目告发大夫人,其实是救了我一命。我哪里……斗得过她?” “大嫂的确是个厉害的,不过……唉!也算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她在丞相府过得也不怎么舒心。”韩玉摇了摇手里的团扇,一股香风扑鼻,配合着房里消暑的冰块,令人心旷神怡。 五姨娘并不接她的话,将手里的络子打完,再系上一个繁花结,将荷包放入一旁的绣篮里。韩玉眼尖儿地瞅见那个荷包和绣篮里的衣角,笑了笑:“身子这么沉了还给玥儿做衣衫?不觉得累?” “嗯,”五姨娘的脸上露出会心的笑,“还好,不累。” 韩玉又羡慕了片刻,道:“我瞧着玥儿这孩子胆识心机都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你的下半辈子有望呢。哪像我,一生无子无女,飞燕自幼养在我膝下,可偏她是名女子。” 五姨娘宽慰道:“招个佳婿上门,一样多孙多福。”玥儿是女子,可哪样输给男儿?不过这话,她可不好意思说,怕又刺激到韩玉。 韩玉继续摇着手里的扇子,脸色却沉了一分:“你别看飞燕知书达理、谨小慎微,骨子里啊,跟他父亲一样,傲得很,寻常男子断然入不得她的眼,可身份尊贵的又不愿入赘。”接连叹了几声,仿佛意识到自己言行有失,笑了笑,“我掏心窝子跟你讲的话,你可得保密了,传回二老爷耳中,非气得下不来床,他是个宝贝女儿的,毕竟飞燕是独苗。” “我知道。”五姨娘拿起一块红枣糕吃了几口,又听得韩玉两眼放光道,“五姨娘,要是……我说要是你生的是个儿子,你愿意将他过继到二老爷名下吗?他将成为我和老爷唯一的儿子,而且是嫡子,以后将继承老爷和我名下的家业。” 五姨娘的手一颤,放下糕点,喝了些温水润喉,道:“老爷膝下的儿子本就不多,老爷怕是不会同意。” 韩玉笑叹道:“我就随口说说,你别往心里去。时候不早了,玥儿该来看你了,还是别让人知道我们关系太亲近,传回丞相府,我又得受顿唠叨。” 最毒辣的日头已过,一路自湖边走来,微风阵阵,携了几丝清凉,只是蝉鸣蛙叫实在厉害,此起彼伏,令人心生烦躁。 桑玥从右边的小路走到五姨娘的院子时,韩玉刚刚消失在左边的道路上。桑玥蹙了蹙眉,淡淡看了韩玉一眼,进了五姨娘的房。 “娘,二夫人来过?”桑玥打了帘子进去,将莲蓬放到桌上。红玉奉上一碗冰镇酸梅汤,又往屋里添了盆冰块,这才端了一碗酸梅汤出去给连珠。红玉知道,二小姐待莲珠亲厚,但凡好东西都会给她赏上一点。 “老夫人让她带了些新鲜的蜜瓜过来。”五姨娘一手拉过桑玥在旁侧的椅子上坐下,一手掏出帕子给桑玥擦去额角的汗珠,似责备还宠溺道:“你这孩子,大热天的,又跑去摘莲蓬,晒黑了不美了可怎么办?” “娘还怕我没人要?”桑玥慢慢喝着酸梅汤。 五姨娘笑出了声:“我是怕想娶你的人太多,个个提着十里红妆,你不知该选谁的。” 桑玥偏头一笑:“十里红妆?哪会那么夸张?嫁公主也么那般声势浩大吧!” 五姨娘难得任性地哼了声:“那人若没此番诚意,你就不嫁。” “娘,你说的煞有其事,难不成父亲已给我相了夫家?” “下个月满十四,合该给你相夫家,省得你整日乱跑,这里玩那里玩,还操心操到贵叔的铺子里,一个闺阁千金,抛头露面的,总是不雅。况且,路上人多,我怕你出意外。” “意外不会的,每次不都有子归跟着呢!我去铺子里就点点货,算算账,都是在后堂,哪有娘说的抛头露面?”贵叔的铺子已经扩建了一倍,生意不仅做进了宫里,还做进了好几个大户人家的院子,那个姓田的神秘人是谁她尚且不知,但大户人家的生意多是曲修宜拉拢的,想必,是慕容拓授意的了。说到慕容拓,已经许久不见他,大概是被灵慧大师困在了山上。 “对了,娘,你方才与二夫人聊些什么?我进来时见你有些不太高兴。” 五姨娘知道这孩子心细如尘,瞒是瞒不住的,遂直言相告:“二夫人开玩笑问如果我生了儿子,愿不愿意过继给她和二老爷?虽然明白她是开玩笑,我这心里还是烦闷了一会儿。” “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将弟弟从你身边抢走。”话虽如此,桑玥疑惑的却不是韩玉所提之事,而是她将这些话讲出口的动机。按理说,五姨娘只是个妾室,能不能抚养孩子还两说,断不可能为孩子的将来做任何决定。韩玉若真想要这个孩子,为何不直接去找父亲呢?难道,真的……只是一句玩笑话? 用过晚膳后,桑玥又陪五姨娘散步消食,直到月上半空,繁星朗朗,她才带着莲珠回往棠梨院。 刚刚经过湖边,行至一处茂密的林子前,一道紫色身影自旁侧窜去,将桑玥抱了个满怀。 莲珠大惊,抡起拳头朝那登徒子砸了过去:“什么人?竟敢侵犯我家小姐?”这个人肯定不是慕容公子,因为慕容公子从不穿紫色的衣服!也不敢对小姐这般放肆! 那人挥笔一震,将莲珠震出一丈开外,撞上了后方的石山,莲珠脊背一痛,喷出一口鲜血。 “殿下,这是你回京城送给臣女的见面礼吗?殴打臣女的丫鬟?”桑玥推开慕容耀,掸了掸被他碰过的地方。 “两个月不见,脾气还是那么大。”慕容耀嫣红的薄唇勾起一个魅惑的弧度,桃花眼似偷了漫天的星光,璀璨夺目。 桑玥垂眸,给他行了一礼:“臣女见过靖王殿下。” 莲珠还想过来,桑玥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动。 慕容耀刚下马车,尚未回靖王府,就先来看她,可她倒好,摆了副冷冰冰的脸孔。他斜倚在一旁的梧桐树上,似流泻了一地的慵懒,月光自斑驳的树叶投射而下,摇曳生姿时亦带了些漫不经心。 其实,他只是累了,但又真的,很想见她。 他调侃道:“小玥玥,想不想耀哥哥?” 桑玥笑容浅浅,语气淡淡:“殿下要是累了就先回去歇息,要是不累,就同臣女聊聊此番南下的收获。” 慕容耀的心里吃味儿,吐出口的话也酸得人牙疼:“你跟慕容拓在一起也只谈公事?如今定国公府都跟摄政王府撕破脸了,你还跟他来往做什么?” 就在一个月前,南下暴动一事被闹上朝堂,慕容歆难捱众压,桑楚沐最终跳出摄政王的阵营,出面维护慕容耀,并拉动了好几个潜藏于暗处的力量。如此一来,双方对立的局势更加紧张了。 桑玥笑意加深,语气渐冷:“难怪殿下在江南会遇到诸多险阻,原来是没将全部心思放在治水上。我竟不知殿下人不在京城,还留了双眼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殿下可不要因小失大。” 慕容耀双指捏着弧度优美的下巴,笑得优雅,优雅里又透了一分邪肆:“失去你才是真正的因小失大。” “呵,”桑玥嗤然一笑,“殿下够直白,那臣女也就不跟殿下绕弯子了。殿下看重的未必是臣女这个人,而是臣女背后的大周姚家吧!且不论这种带了利益的姻亲本就不为臣女所接受,单单臣女对殿下,亦无男女之情。” “姚家?五姨娘?”慕容耀笑得意味深长,“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我们从小青梅竹马的情分难不成还是假的?” 原本她只是随意试探,没想到慕容耀那么轻易就承认了,他果真知晓五姨娘的真实身份。思及此处,她的眸光冰冷如一泓寒潭,而这寒潭又仿佛结了层冰,将一切慕容耀的示好隔绝在外:“殿下,臣女一开始就说过,臣女襄助殿下仅仅因为臣女别无选择,并非臣女对殿下有任何男女情爱。臣女是认真的,还请殿下莫要再提与之相关的事。” 反正你迟早是我的!慕容耀的桃花眼眯成两道美妙的弧线,柔声道:“你从前总让我远离裴浩然,可如今我倒是觉得你应该远离慕容拓。” “臣女与谁交往是臣女的私事,与殿下无关。如果殿下觉得臣女给你的建议是一种束缚,那么从此刻起,臣女绝不插手殿下的任何政务!” 淡淡说完,桑玥转身朝棠梨院的方向而去。慕容耀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臂,沉声道:“玥儿,我是为你好。不管是你利用他,还是他利用你,这都不是我所乐见的。我早提醒过你,不要喜欢上他!” 说着,慕容耀的手往下滑,一直握住桑玥的,强行与她十指相扣。 桑玥挣扎无果,索性不作徒劳,叹道:“殿下这个样子真的让我很为难,我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襄助殿下究竟值不值得?” “玥儿,你为了他,都要背弃养育你多年的父亲了吗?这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上次你还口口声声说不喜欢他,为何这次你不否认了?你别忘了,你的亲事是由桑将军做主,你和他……绝不可能走到一起!” “我承认或者否认没有任何意义,我明确地告诉殿下,不要企图通过亲事来牵制我!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拿亲事来要挟我!” 慕容耀见桑玥真的怒了,松开她的手,擢住她的双肩,望进她疏离的眸,打出一张温情牌:“玥儿,想想小时候我们一起经历的,你说过长大了要做我的皇子妃!” 假山后,一道墨色身影倏然颤了一下,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闪过极冷极危险的锋芒…… ☆、【第八十四章】再遇谪仙美人 做他的皇子妃?她有说过吗?就算说过估计也只是一句玩笑话。当时她才多大?五岁、六岁的样子,儿时戏言岂可当真? 桑玥摇摇头,慕容耀喜欢的不是她的心,至少不完全是。如果五姨娘不是姚家的千金,手中没有姚家唯一的祖传玉佩,慕容耀或许不会对她志在必得。大周和南越的形势紧张归紧张,却从未像与北齐那般发动过任何战争,至多就是局限了一些贸易和政治上的往来。或许有一天,南越和大周会重修于好,届时,她和五姨娘的用处就大了。 前世的记忆中,与慕容耀有婚约的人是桑柔,但因为谋朝篡位,导致局势紧张,二人的亲事一拖再拖,直到慕容耀与裴浩然一同狩猎,不幸身亡,这桩婚约方才作罢。没出阁就克死了未婚夫,街头小巷、深宅大院莫不都在谈论定国公府的嫡长女是个克夫的命,克的还是真龙之子,如此,还有谁敢上门提亲?难道他们比龙子的命还硬?于是,桑柔在闺中待至二十四岁,直到裴浩然求娶她做平妻,才算有了归宿。 当时,裴浩然已是朝中的从一品大员,位极人臣,又建立了赫赫战功,而因慕容耀一事被夺了所有兵权的父亲根本压他不下,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向摄政王请旨,娶桑柔为平妻! 如今想来,慕容耀的死,克夫之命的广泛传播,大抵都是裴浩然的手笔。裴浩然想得到一个人,还真是会不择手段!桑玥只希望,慕容耀不要受了裴浩然的影响行事踏错。她有自己的底线,谁触碰了都不行,这底线就是她的终身大事。没有人能左右她的姻缘,她不想嫁,皇上下旨,也不嫁! “殿下,臣女累了,真的要歇息了,你请自便吧。”桑玥简单行了个标准的礼,转身,不带一丝拖沓。 “我送你回棠梨院。” 桑玥扶额,不理会慕容耀,兀自前行。慕容耀追上她的步子,与她并肩,共享长夜漫漫。 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落在小路上处仿佛交叠重合,亲密无间。 莲珠迈步跟上,经过假山时随意瞟了一眼,惊呼出声:“慕容公子?” 糟糕糟糕!慕容公子什么时候来的?他又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该不会就此误会小姐和靖王殿下的关系了吧? 慕容拓却是不理会她的万般诧异,甩了瓶丹药给她,尔后匆匆没入了夜色之中。 莲珠打开瓶塞,一股浓郁的清香扑鼻,这是……给她的?她捂住胸口,骨头快要散架了似的。她又看向逐渐消失在小路尽头的一对身影,哀叹连连,唉!桃花太多了貌似也不好啊。 一路上,慕容耀将江南的所见所闻大致讲述了一遍。居民已大多迁至中上游,实在有十数户不愿挪窝的,也按照桑玥提出的建议签署了协议,表示生死由天,与朝廷无关,并配送了上好的船只和宽木,以供救急。 裴家开的纺织作坊和陶瓷作坊人满为患,无奈之下,只得往旁边的县城发展,又多建了十来个作坊才算解决了民生问题。 这一路还真是风平浪静,难道是她想多了?裴浩然不遗余力地帮助慕容耀,是发自内心?不,她只要一想到慕容耀是在同裴浩然打猎时丧生的,就觉得裴浩然是敌非友。难道说,问题会出现在那些作坊上? “玥儿,慕容拓有没有告诉你关于摄政王的事?”慕容耀双指捏着弧度优美的下巴,试探着地问了句。听那语气,似一句玩笑,亦像是一句调侃。 “殿下真正想问的是我有没有告诉慕容拓关于你的事吧!”桑玥的眸光渐欲寒凉,“恭送殿下。” 慕容耀碰了个软钉子,心有不甘。不是她教他对人对事多个心眼的吗?不是她说别随随便便轻信他人的吗?她和慕容拓走得这般亲近,难保冲动之下不会相互泄露些什么!他慎重一些又有什么错? 桑玥叹了口气,声音不大,语气却坚定:“说起利用,慕容拓比殿下差远了,殿下大可放心。” 慕容耀的桃花眼中划过一丝危险的冷芒,嘴角的笑却邪肆逼人:“就那么一次,玥儿你还揪着不放了。” 桑玥亦是笑得迷人:“实不相瞒,我能将恬郡主和秦王凑到一块儿,势必也能给殿下送个如花美眷。” 慕容耀愕然,慕容庆和恬郡主的事,是她一手策划的?难怪那晚慕容拓会匆匆认输,故意压低音量却偏让他听到了“倾心居”三个字,他赶到倾心居后,那么多王公子弟、世家千金,独独不见她和慕容拓…… “玥儿……你们两个……” “最后一次,恭送殿下。”桑玥转身,“关门!” 粗使婆子们两眼一闭,紧紧地将院子门合上了。 莲珠在院子里叫住了桑玥:“小姐,慕容公子刚刚看到你和靖王殿下在一起了。” “嗯?嗯。”桑玥愕然了一瞬,随即像个没事人似的,自顾自地往里走。 莲珠急了:“小姐,你不担心慕容公子会误会吗?” 桑玥的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那声也若有若无的飘渺:“随他吧。” 如果随随便便就能令他误会,那么他与前世的裴浩然有什么区别?真要误会了,只能说明他们两个有缘无份,他并非她的良人。 却说慕容耀离开棠梨院,往二进门方向去时,在梅园的门口意外地“撞”到了在荡秋千的桑飞燕。 那一片淡蓝色的裙裾飘上落下时,竟令他出现了瞬间的恍惚,他又想起在庄子里,桑玥荡秋千的模样,唇角勾起一个妖娆的弧度。 桑飞燕身后的侍女紫兰轻声提醒了一句:“四小姐,好像来了位贵人。” 桑飞燕跳下秋千,疑惑地盯着那个美得勾人心魄、笑得妖娆邪肆的男子,他像是在看她,又仿佛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人。瞧他的穿着打扮,不似寻常官家子弟,她莲步轻移,行至慕容耀身前,微微行了个礼,软语浓浓道:“定国公府桑飞燕见过公子,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慕容耀。”淡淡说完,慕容耀敛起一身的风流邪肆,友好地笑了笑,“代本王向你父亲问好。” 慕容耀?靖王殿下?桑飞燕心里仿佛闯进了一头小鹿,蹦跳不停。她含羞带怯道:“是,多谢靖王殿下。” 慕容耀不再多言,阔步消失在了桑飞燕的视线。桑飞燕摸上发烫的脸颊,一缕情思悄然爬上她如画的眉宇间。 桑玥沐浴过后,又做了一会儿绣活儿才熄灯就寝。 天气炎热,屋内添置了冰块仍消不了多少暑气,连带着,她的心情也烦躁了。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素手轻抬,任月光在指尖流泻,许多事就好比这凉薄的清辉一般,真实存在,难以琢磨,抓不住、捏不拢,你能做的,只是淡淡地看着、远远地望着,越挣扎越徒劳,皆是伤悲填怀。 思绪飘飘间,耳旁传来异动,棠梨院外似有拳脚相加、劲风呼啸的声响。看来,她的棠梨院被布下了天罗地网啊,慕容拓想闯进来怕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她索性阖上眸子,打算进入梦乡。可才几个呼吸的功夫,院子外的动静戛然而止,紧接着,帐幔飘起,她的手一暖,已被人握住。 多日不见,慕容拓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她想说,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在等,等她开口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二人静对无言,桑玥不言语,慕容拓也沉默。时间悄然流逝,蝉鸣慢慢消去,四周静谧得只剩彼此不太均匀的呼吸和心跳。 “桑玥。”良久,终是慕容拓打破了彼此的沉寂,他咬咬牙,语气里夹杂了一丝隐忍,“我……”话音未落,他手一松,朝后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桑玥勃然变色! 月影扶苏,照在他俊美无双的脸上,是错觉还是什么,桑玥只觉得他的面颊苍白得吓人,就像涂了层薄薄的寒霜。 桑玥掀开被子,忘了穿鞋,赤脚行至他旁侧,蹲下身摇了摇他的肩膀,她解开他的衣襟,露出结实的、亦布满大大小小伤口的胸膛。她的声线捎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慕容拓,慕容拓你醒醒。” 她早该料到灵慧大师并非常人,训练弟子的手段也绝非常人所能忍受。是她,做错了吗? “慕容拓!”桑玥浓密而卷翘的睫毛颤出一个紊乱的节奏,一如她此时的心情,“你听不到了吗?我叫你,你都听不到了吗?你快醒醒!喂!慕容拓,慕容拓!” 桑玥试着将他扶起来,奈何这一年长个子的不仅她一人,慕容拓也是噌噌地长,加上他习武,身形健硕,桑玥费了老大的力也才只将他抱入怀中,要将他挪到床上,不太可能。 “莲……”她松手,打算去叫莲珠。腰上却忽然一紧,某个无赖死死地圈住她的腰,脸颊贴着她绵软的胸部,开始占起了便宜。 桑玥先是一喜,尔后面色一凛,两坨霞云爬上双颊。他……他这是…… 慕容拓清澈无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坏坏地笑了:紧张我吧?心疼我吧? 感受到慕容拓极力隐忍的颤抖,桑玥一把掀开他,怒喝道:“无耻!”原来是骗她的! 桑玥取了一件丝质披风穿上,又自床榻上穿上鞋,在凳子上坐好,一张俏脸却气得通红:“你有本事继续装啊!” 慕容拓将扣子系好,不以为然道:“我就装了一会儿,你就差点扒光我的衣服,再装下去,我就得被你……。” 桑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他赶紧噤声。 “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慕容拓漫不经心道:“习武之人,身上哪有不带伤的?根本不碍事。”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在她对面坐好,鼻子哼哼道:“你说我无耻,可我哪儿有慕容耀无耻?” “你还跟他杠上了?” “他总缠着你!” 桑玥忍俊不禁地笑了:“他缠着我是他的事,你瞎操心什么?” 慕容拓闻言就是一喜,眨巴着清澈无瑕的眸子:“就知道你不会喜欢那种风流成性、色胆包天的人。”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似笑非笑道:“你比他好不了多少吧!方才是谁不停往我身上蹭的?我看你才是实至名归的色胆包天!” 慕容拓轻咳一声,错开视线:“我那是……就抱了一下而已,哪有不停地蹭?”好吧,是蹭了那么一会会儿。可是那么多天不见她,真的……很想她啊! 夜色太暗,桑玥瞧不见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子,却能清晰捕捉到他长长的睫毛眨了又眨。 玩笑开够了,桑玥倒了两杯凉水,一杯推至对面,一杯捧在手心:“灵慧大师教了你不少东西?” 慕容拓端起那杯茶,却是不喝,道:“我怀疑那老秃驴根本不是南越人!他教我的全是大周死士才会的武功,诸如忍术、夺魂剑法,皆非南越所有。” 南越能有的,摄政王早请人教你了。桑玥笑容浅浅:“这样不是更好?”她没问苦不苦,因为她知道慕容拓一定吃了很多苦,修习忍术所要历经的磨难就好比日日冲锋陷阵,一刻也不得松懈。要是意志力不够顽强、心性不够坚定,根本走不出灵慧所设的关卡。 “还不错吧,”慕容拓泰然自若地笑了笑,尔后神色一肃,“我见到你说的那个人了。” “哦?”桑玥将茶杯送至唇边,慕容拓轻轻夺了她的茶杯,将自己手里的递给她。茶杯落入桑玥的掌心,带着一股子暖意,她心中一怔:这水……竟是被他用内力给捂热了!她微微一笑,喝了一口,“她到底有没有被监禁?” 慕容拓若有所思地点头:“应该算是监禁吧。她住的院子周围共有十名大周死士把守,她每日午膳后在丫鬟的陪同下去外面转转,但并不会远离后山跑到寺庙人多的地方去。闲来无事时,她会跳跳舞、弹弹琴,偶尔也做些衣服,她只要不说话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一开口就语无伦次,疯症展露无疑。” 桑玥的目光落在被月光照得发白的轩窗上,道:“改天我去看看她。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 桑玥下了逐客令,慕容拓却是不动,偶尔偷偷瞄她一眼,有些局促不安。桑玥明白他的心思,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一会儿脸皮厚得跟个无赖似的,一会又青涩得像个孩子。 “还不快点?我可要睡了。”这种事,难道要她主动? 慕容拓嘴角一勾,眸子里闪过一丝羞赫,起身凑近她的脸,轻轻地吻了一下,尔后满心欢喜地离开了。 这一日,天边刚泛起一小片鱼肚白,云层里还透射着淡淡的紫气,桑玥就已梳洗完毕。她身穿一件白色撒花裙,腰系红色丝带,垂至裙末,衣襟半敞,露出一截纯白色绣红梅绸面抹胸。她的墨发被挽成一个垂鬟分肖髻,插入两根红宝石金钗,钗顶坠了两粒细小的东珠,随着她的一颦一笑摇曳生姿、绚丽多彩。 这身打扮,并不多么张扬,只因她越大就越高贵的气质,生生将院子里的姹紫嫣红给压了下去。 到达福寿院时,滕氏一边喝着桑秋烹的茶,一边与桑飞燕谈笑风生,桑秋乖巧地立在一旁,面上含笑。经过桑玥的悉心教导,她渐渐懂得了如何讨祖母欢心,除了要烹得一手好茶,还要露出一副好脸色。 桑玥和桑柔在正厅门口相遇,桑柔甜美地笑着,似一朵抹了蜜汁的玫瑰:“妹妹先吧,省得被人说我仗着长姐的身份欺负你。” 桑玥并不推脱,理所当然似的先桑柔一步,迈了进去。 滕氏微微皱眉,尽管她不待见柔儿,但礼仪不可废,定国公府百年传承,教导出的孩子可都是知书达理,懂得长幼有序的。玥儿怎么也不该抢了柔儿的先。 就在滕氏撇过脸,心生不悦之际,一声揪心的痛呼自桑柔口中传来。滕氏转头,却见桑柔趴在地上,摔了个嘴啃泥,手里还拽着一片从桑玥肩膀上撕下的衣角。 桑玥则一个踉跄向前奔了几步,幸而刘妈妈眼疾手快,从旁侧扶住了她:“二小姐,你没事吧?” 桑柔痛得花容失色,绿芜将她扶起来,她抬手就朝桑玥扇了过去。 刘妈妈哪儿敢让桑玥受伤?她更不敢阻止桑柔,于是只得绕至桑玥身侧,硬着头皮挨了这一耳刮子。 “啪——”清脆的声响在正厅上方回荡,绕得滕氏有些晕乎,或许这晕乎中还夹杂了一分生气的缘由。 这会子,滕氏哪里还记得去追究桑玥的逾越之错?她将手里的茶盏随意一搁,瓷器相碰,尖锐刺耳。“你胆子不小!一大早就将我的福寿院搞得乌烟瘴气!” 桑柔委屈得双目微红,几乎落下来泪来:“祖母,明明是二妹推我!” 桑玥仿佛听了极其好笑的笑话般,唇角高高扬起:“大姐,我在你前面,怎么会推你?” “那……那就是你拉我!” “大姐,真是好笑了,我到底是推你还是拉你?你没弄清楚就别含血喷人!” “你……我不会无缘无故摔跤的……一定是你做了手脚!” “够了!”滕氏拍桌厉喝,“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凭白让下人看了笑话!” 桑飞燕打了个圆场,粉唇嘟起:“祖母,喝口茶,消消火,我倒是觉得有个姐妹拌拌嘴好热闹呢,在江南,我偶尔和父亲使性子,父亲都让着我,怪没意思的。” 一想到桑楚青,滕氏心底的那片柔软就被触动了,她的语气软了一些:“你们两个都下去身衣裳,不用来请安了,这儿有飞燕几个就好。” 简简单单一句话,已突显了桑飞燕在众位孙女中的不同。 “是,祖母。” 桑玥和桑柔给滕氏行了个礼,转身向外走。桑柔狠狠地瞪了桑玥一眼,没好气地道:“你的手段倒是越发高明!” 桑玥面露一分狐疑,桑柔仿佛真的认为是自己害了她,可自己确实没有给她使绊子。怎么回事? 上午,桑柔带着绿芜去往普陀寺上香,顺便求个辟邪和去晦气的香囊。她觉得自己这么倒霉,一定是被桑玥给克着了,得在桑玥嫁出去之前得神明庇佑,过几天安稳日子。 桑柔出发后不久,桑玥也带着子归出了门。 当消息传到桑玄夜的院子时,他和刘妈妈正在翠柳的房里。翠柳不慎怀了他的孩子,这让他十分头疼。他隐约明白镇国侯府有意与定国公府结亲,林妙之对他颇有几分意思,若能娶得林妙之为妻,对他登上世子之位大有裨益。但如果镇国侯府知道他让通房怀上了孩子,这门亲事怕是要被扼杀在萌芽阶段!再者,自古本没有未成亲就先让通房有了身子的惯例,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少爷,您让奴婢生下这个孩子吧!奴婢不要名分,不要钱财,只求生下少爷的骨肉。”翠柳跪在地上,哭得泪如雨下。 桑玄夜端着汤药,一步一步走向翠柳,淡淡道:“翠柳,你是个听话的人,来,把这碗药喝了。” 翠柳眉心突突直跳,拼命摇头:“少爷,奴婢可以搬出府去,绝不给少爷添麻烦。” 桑玄夜跟着摇头:“没用的,你是祖母赏给我的人,要走得经过她老人家的允许,她若是发现你没喝避子汤,怀了孩子,一定会将你乱棍打死,你这是何苦?” 刘妈妈在一旁劝慰道:“是啊,翠柳,你和少爷来日方长。少爷成亲后,你安分守己,少夫人自会给你开脸子做姨娘,到那时,还不是想怀几个是几个!” 翠柳吓得面色惨白:“不要,刘妈妈,你是做娘的人,哪能狠得下心?” 刘妈妈啐了一口,她年轻时陪着老夫人谋害那些妾室的孩子还少吗?她自桑玄夜手里拿过汤药,递到翠柳面前,语气里含了一丝警告:“喝了它!”绝不能让一个奴婢败坏了大少爷的名声! 翠柳颤颤巍巍地捧起药碗,放至唇边,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将药碗放到地上,跪着行至桑玄夜的脚步,拉着他的衣摆,哀求道:“少爷,奴婢长得与她有两分相似,奴婢生的孩子也会和她有两分相似的,那将是个多可爱的孩子啊!少爷,奴婢怀的说不定是个女儿,会很像她的!你让奴婢生下来吧!” 桑玄夜的手陡然一握,身子僵硬了。 刘妈妈蛮力地掐了翠柳的嘴巴子,硬是撕了条血口子:“胡扯什么!当心我剪了你的舌头!” “大少爷!”门外响起了翠竹的通报声,“大少爷,二小姐带着子归出门了,下人说不是去往铺子的方向。” “知道了。”桑玄夜看了翠柳一眼,给刘妈妈打了两个手势,刘妈妈会意地点点头,“少爷放心。” 桑玄夜摔门而出,翠柳绝望地瘫坐在地,似一坨勉强被支撑着的泥,一松劲儿就要化为一捧黄土:“少爷,少爷,这是你的亲骨肉啊,少爷……” 刘妈妈狰狞地笑了,插上门闩,走向翠柳…… 桑玄夜带上两名暗卫,策马奔腾。烈阳高照,盛夏的风没有一丝凉意。地上冒着若有若无的白烟,景象自白烟穿过而过时竟仿佛扭起来似的,不尽真实。 一幢幢房屋、一条条街道,周围的精致逐渐由雕栏玉砌变为林荫湖泊,耳旁的喧闹也渐渐远离,取而代之的此起彼伏的鸟叫蝉鸣、蛙吠水啸。 奔波了大半个时辰,桑玄夜终于在一处左面山坡、右面荷塘的小道上截了桑玥的马车。 “二妹,你是要去哪儿?”桑玄夜吁了口气,和颜悦色地问向马车里的人儿。 车夫给桑玄夜行了一礼,桑玄夜不理他,弱弱地吸了口气,又道:“二妹,我不是要干涉你的行为,我只是关心你,我说了,以后不会再让你独自出门。” 真的生气了?桑玄夜翻身下马,挑起锦花垂帘一看,顿时愣住了:“子归?玥儿呢?” 子归面无表情:“不知道。” 桑玄夜恨得咬牙切齿!竟然被玥儿给摆了一道,好一招金蝉脱壳!子归素来只听九姨娘和玥儿的话,他问了也白问!想用强,也不行,他和两名暗卫加起来也未必是子归的对手,想从她口里撬出玥儿的下落,无异于登天! 桑玄夜只觉得烦心事天天有,今日特别多! 他几乎可以确定,玥儿是去私会慕容拓了! 他,只猜对了一半。 途径碧波万顷的仙湖,桑玥挑起一侧帘幕,顿时,一股热风扑鼻,钻入她的衣襟,似一团烈火灼着她娇嫩的肌肤,她蹙了蹙眉,放下帘幕。在她身旁,是一袭墨色锦服的慕容拓和超级亮堂的莲珠。 莲珠有些无地自容,她觉得自己很多余。 慕容拓一直握着桑玥的手,好吧,与其说握着,倒不如说是在把玩。他时不时用大拇指摩一摩,时不时用食指按一按,越玩越爱不释手。 桑玥另一手托着腮帮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瞅见他侧脸的完美轮廓以及那微微泛红的耳朵。桑玥忽然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慕容拓……该不会……真的从未历经人事吧? “慕容拓。”笑得诡异。 “嗯?”继续玩着她的小手。 “王妃……给你送了几个通房?” 慕容拓随口答道:“记不清了,每隔一段时间送几个,算算,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吧,怎么了?” 话音刚落,莲珠给他挤眉弄眼,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解释道:“你别误会,她送是送,可……” “我没收”三个字未出口,桑玥已经抽回手,挑起帘幕的一角,语气如常:“到山脚了,下车吧。” 莲珠给了慕容拓一个“自求多福”的苦笑,尔后给桑玥戴上面纱,扶着桑玥下了马车。几十个通房?哼!那小姐嫁过去还有好日子过?不如嫁给靖王殿下,起码人家从不把花花草草带回府,甭管外边儿如何风流,府里却是干净得很! 慕容拓迅速抓住桑玥的手,手心凉的出奇。桑玥推开他的手,淡淡笑道:“人多,莲珠你在马车上呆着,去了反而引人注目。” “是,小姐。” 慕容拓的心像被细针戳了一下,她不吃醋?她不生气?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为了避免引起灵慧的注意,慕容拓带着桑玥走了一条小路,从寺庙的后门进入。后面傍山,山路比之台阶难走许多。到处是丛林灌木,乱石陡坡,偶还有几只野兽巡过,至于老树上吊着的毒蛇毒虫不知凡几,即便冷静如桑玥,也忍不住有些毛骨悚然。 烈日当头,气温还在升高。树荫碰上剧烈的爬坡运动,那一方阴凉根本不足以抵消炎炎酷暑。偏桑玥不同意接受慕容拓的提议,坚持自己徒步行走,这不,问题来了。还未爬上半山腰,她就体力不支,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慕容拓单臂一伸一勾,将她揽入怀里,薄怒道:“叫你逞能!”尔后不顾她的反对,背起她,施展轻功,几纵几跃,朝着普陀寺奔去。 在寺里跟着灵慧学了一个月的武功,慕容拓早把里面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他轻松地避过了沙弥们的视线,闯入香凝皇后居所附近的林子。越是接近院子,所感受到的杀气就越凛冽,慕容拓知道,那是大周死士练就的幽冥寒功所致,即便毒蛇猛兽都畏惧这股肃杀之气。真要硬闯,他并无胜算。不过,只要是人就要吃饭,只要吃饭,他就有机可乘。开玩笑,寺里的这一个月,上至方丈、下至伙夫,他不知道打通了多少关系! 果然,午时,沙弥们送来了饭菜,大周死士分批就餐。紧接着,他们陆陆续续去如厕。刚开始,大家尚能憋住,一批一批地去,保持院子外有人留守。 一刻钟后,场面混乱了,他们跑厕所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交替得越来越紧凑,留守的人越来越少。最后,所有人好像疯了似的涌向龚房。要抢啊,不抢的话,只能露天如厕了! 桑玥趴在慕容拓的背上,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慕容拓的“成果”,幽静深邃的眸子里泛起一抹笑意,看不出来,那么桀骜的一个人,竟然放得下身段主动与小沙弥们周旋,和尚不同于俗人,想要收买他们,光靠威胁是不够的。慕容拓……有心了。 桑玥圈在慕容拓脖子上的手臂突然紧了紧,慕容拓却并未感受到任何异常,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群人的一举一动,不能让桑玥有丝毫的危险,所以必须等待一个完美的时机,令人忐忑的是,这个完美的时机他不确定会否真的存在。 他的额上布满细密的薄汗,逐渐汇聚成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几乎要落进草丛,桑玥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拭去,生怕衣衫滑动会发出异响。草丛下方是一块光滑的顽石,若汗珠滴落,极易引起那群人的警觉。 终于,南面出现了“缺口”,慕容拓催动内力,施展忍术,带着桑玥没入了后院。 “谁?”丫鬟思焉正在后院晒衣服,听到异响,出于直觉,她单手摸出腰间的软剑,转身面向慕容拓和桑玥时已亮好一记杀招。 打起来,慕容拓自是不会吃亏,可惊扰附近的其他人可就不妙了。桑玥迅速从脖子上解下玉佩:“等等!你认不认得这个?” 思焉定睛一看,骇然失色,一双腿不受控制地软了几分,似要跪在地上,“你……你……它怎么在你的手上?你是谁?” 桑玥凝思片刻,据实相告:“我是姚凤兰的女儿,桑玥。” 突然,一个谪仙美人自房内窜出,一把抱住桑玥,泫然欲泣:“恬儿!” 恬儿?桑玥和慕容拓互视一眼,恬郡主? ☆、【第八十五章】顺妃娘娘 慕容拓不由地多看了那名白衣女子一眼,虽然暗中盯梢她已久,但如此仔细端详她的面容尚属首次。她未梳发髻,任由三千青丝似水,柔顺地披帛在肩上、背上,不得不说,见惯了自己娘亲的花容月貌,再见这名女子,依旧有种十分惊艳的感觉。 可是,她为什么抱着桑玥叫“恬儿”? 桑玥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弄得有些愣神,即便五姨娘也甚少这般抱她。桑玥本能地想推开冷香凝,但一念及她是五姨娘的好姐妹,抬起欲推的手变成了轻轻的安抚,那声,竟也染了几分温柔:“皇后娘娘,我不是恬郡主,我是桑玥,姚凤兰和桑楚沐的女儿,桑玥。” 香凝皇后?慕容拓惊诧地看着她们两个,大周的香凝皇后? 桑玥给了慕容拓一个“你猜对了”的眼神:“恬郡主是香凝皇后的女儿,也是冷瑶的外甥女。我和恬郡主随身携带的玉佩一模一样,大概她是将我当成恬郡主了。” 原来大周皇后不仅没死,还被关在南越的普陀寺!冷瑶到底唱的哪一出?慕容拓的眸子里写满了狐疑。他原先还在纳闷呢,冷瑶费尽心思将一个疯子囚禁于此,究竟意欲所何?现在知道这个人就是大周皇后,他好像明白了一点冷瑶的意图。 冷香凝丝毫不理会桑玥的话,她自桑玥手里拿过玉佩,牵着她的手依旧不肯松开,秀美绝伦的脸上露出欣慰无比的笑:“恬儿,来,我给你做了新衣衫。” 冷香凝像捧着一件世间的珍宝,欣喜的同时竟然有些局促不安,生怕一不小心这珍宝就突然消失了似的,这让桑玥有些无所适从。 即将跨门槛时,冷香凝突然回头指着慕容拓,警惕地蹙眉:“恬儿,他是谁?” 桑玥怔了怔,道:“他是……我的一个朋友。” 慕容拓不悦地两眼望天,朋友?一个朋友?哼! 谁料,冷香凝伸手就是一巴掌拍上了慕容拓的脑门,低声喝道:“追求我的女儿还敢这么傲慢!” 慕容拓眸光一暗,桑玥对他摇摇头,她神志不清,你也神志不清? “我警告你,对我女儿要捧着、供着、护着、疼着,你敢让她受丁点儿委屈,我叫云傲那个混蛋灭了你的九族!” 云傲,不就是大周皇帝的名讳?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香凝皇后貌似记得他? 慕容拓嘴角抽了抽,这个女人怎么跟桑玥刚开始一样讨厌? 冷香凝拉着桑玥进屋,这是一个古朴典雅的房间,左侧是放着大理石的木桌,木桌上有个可供观赏的砚屏,画着几朵淡雅的白莲;右侧是雕兰花红木梳妆台,镶金卷边铜镜巧妙地嵌入其间,铜镜下的锦绣妆盒一字排开,纤尘不染。正对面是一张挑银丝纱帐,用凤尾金钩挂于两侧,紧挨着床尾的是一个一人高的衣柜。 思焉自衣柜中取出两套裙衫,一套是红色束腰罗裙,一套是湖蓝色水纹曳地群,递到桑玥的面前,小声道:“这是娘娘亲手缝制的,你收下吧,就当……哄娘娘开心了。” “喜欢吗?”冷香凝笑着问向桑玥,美眸中满含期许,生怕桑玥会拒绝似的。 还真把她当恬郡主了!桑玥淡淡一笑:“喜欢。对了,皇后娘娘,你能告诉我这块玉佩的来历吗?”她指了指冷香凝手中握着的玉佩,“它不是姚家祖传的玉佩吧?” 冷香凝根本不理会桑玥的问题,只痴痴地看着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恬儿,你竟然叫我皇后娘娘?我是你娘,你叫娘……要叫娘……” 桑玥不禁有些尴尬,叫小姨或许她能叫出口,叫“娘”……有些难以启齿了。 思焉一边拍着冷香凝的肩膀,一边给她擦去眼泪:“娘娘,你认错人了,她不是公主殿下,是姚小姐的女儿,桑玥。” 冷香凝吸了吸鼻子,看着桑玥,那眼神,竟然比小猫的还无辜三分:“我不管,你叫我一声‘娘’。” “这……”桑玥叫不出口。 冷香凝忽然一改哭泣的神色,唇角慢慢扬起,笑得如花般灿烂,四下看了看,仿佛确定周围没有隐患,才凑近桑玥悄声道:“我们做笔交易,你叫我一声‘娘’,我告诉你这块玉佩的来历。” 慕容拓和桑玥面面相觑,慕容拓浓眉轻挑:看吧,找个疯子答疑解惑,不是自讨苦吃?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认得你的玉佩? 桑玥默默地踩了慕容拓一脚,笑了笑,道:“你先告诉我。” “告诉了就叫?”冷香凝瞪大明若流波的眸。 桑玥垂眸掩住一闪而过的狡黠,点点头:“嗯。” “你会不会耍赖?” “你要是觉得一声不够,我可以叫你两声,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这块玉佩的来历。” 冷香凝用手指一比,红唇嘟起:“两声哦!” “嗯,两声。”桑玥笑得花枝乱颤。 慕容拓扭过头偷笑,桑玥真是会糊弄人,两声“娘”不就是“娘娘”? 冷香凝雀跃地击掌,将玉佩重新挂回桑玥的脖子上,无限爱怜地摸着她鬓角垂下的几缕秀发:“这块玉佩是……” “娘娘!院子里遭了贼,属下进来查探。”前院骤然响起男子低沉的禀报声。 冷香凝身子一晃,花容失色:“恬儿……” 思焉压低音量:“这位公子赶紧带着桑小姐离开吧。” “恬儿……”冷香凝依依不舍地拽住桑玥的衣袖,那模样,像个孩子在求父母别抛弃她。 思焉自门缝里瞥见那群人正匆匆赶来,扭过头:“娘娘,让桑小姐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果然拖不了太长时间!慕容拓拉过桑玥的手:“我改天再带你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慕容拓的最后一句话点燃了冷香凝的希冀,她将衣服塞进慕容拓的手里,无比郑重道:“臭小子,好好照顾我的恬儿!” 慕容拓点点头,一手拿着衣衫,一手抱住桑玥,施展轻功,在思焉的掩护下,从后门跃出。 上了马车后,慕容拓和桑玥同时吁了口气。 “都准备好了吗?”桑玥自莲珠手里接过茶,又递到慕容拓的手中。 慕容拓一饮而尽,挑眉一笑:“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却说桑柔自普陀寺领了个开过光的辟邪香囊,又抽中了一根上上签,这心里是喜不自胜。马车上,一刻不停地端详着黄色的镶有佛纹的香囊,这香囊的气味异常芬芳,刚好能遮盖她身上尚未除尽的腐臭。 绿芜一边打着扇,一边奉承道:“小姐今年的运势一定很旺。” “那是!”桑柔将香囊放在鼻尖闻了闻,恣意道,“我求了支姻缘上上签,看吧,即便没有母亲的周旋,我一样会嫁得好。” 绿芜微笑着附和:“小姐与恬郡主齐名,并称南越第一美人,这天底下的男人莫不都是对小姐翘首以盼,小姐只管慢慢挑就是。” 桑柔丢了颗荔枝在绿芜的身上,意态闲闲道:“你这妮子嘴甜了一回。” 绿芜按耐住心底的不悦,拿起荔枝,恭敬地笑道:“多谢小姐的赏。” “哐啷”一声,车子一偏,桑柔扑在了绿芜的身上。她吓了一条,随即怒火横生,挑开一册的帘幕,问向随行的侍卫:“怎么回事?” “回大小姐的话,右边的轮子陷入土坑里了。” “车夫是怎么赶车的?这么宽的路竟然陷进坑里了?没长眼睛吗?” 车夫悻悻地答道:“奴才眼拙,没瞧清草堆下有一个坑儿。” 因车厢严重倾斜的缘故,桑柔很难坐稳,无奈之下,她只得在绿芜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烈日当头,酷暑难耐,等待众人抬车的过程显得无比漫长。而说来也怪,那坑里仿佛带着吸力般,八名侍卫怎么推也推不动。 桑柔热得快要中暑,不是刚刚抽了个上上签吗?怎么运气还这么差? 就在她越来越掩饰不住心底的火气之际,一辆白色的刻有旭日东升图腾的马车迎面驶来。 “桑小姐。” 她抬眸,一抹白色身影映入眼帘,竟像是冰雪般,透着一股罕见的凉意,一直清爽到她的内心深处。 “裴公子。” 裴浩然看了看马车,心下了然,微笑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事,桑小姐若是不嫌弃,我送你回府吧。” 他原本听所桑玥要来普陀寺上香,于是跟了过来,谁料在寺里扑了个空,无功而返之际,竟让他遇到了桑柔。 桑柔抬手睥睨了一眼高空的骄阳,美眸被刺目的阳光戳得微痛,凭心而论,她当然不想继续在烈日下暴晒,但……与裴浩然同乘一辆马车,被他人知晓,传对名节有损。 上,还是不上?她思虑了片刻,终究还是吃不得苦头,随裴浩然上了马车。 裴家的马车与定国公府的马车有所不同,风格有些异域,简塌上铺着一层光滑的叫不出名字的软垫,厚厚的,一坐就凹了进去,柔软舒适。桑柔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垫子?我孤陋寡闻,从未见过。” 裴浩然亲自倒了杯果茶,自密封好的盒子里取了冰块放入其中,递到桑柔的面前,语气和善道:“这是皮垫,外面采用牛两层皮所制,内塞数层压制的海绵,透气性不太良好,用在马车上却令人的舟车劳顿显得舒适许多。” “海绵又是什么?”桑柔不禁来了兴趣,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顿时暑气锐减,浑身舒畅。 “海绵是一种西洋人用的类似于棉花的东西。”裴浩然的脸上挂着从容淡定的笑,幽暗深邃的眸极具吸力,令桑柔有些错不开视线。风儿卷起一片帘角,阳光就那么透射了进来,照在他浓眉下的一双翦瞳中,居然滋生了一种夺目勾心的色彩。 “桑小姐。”裴浩然从桑柔的眼神里读出了异样,“桑小姐,你怎么了?” 桑柔不说话,打翻了茶杯也浑然不觉。她绽放了一抹绝世笑靥,像一株曼珠沙华,绚丽而妖娆,妩媚而清新。她的双颊泛着桃花瓣般的粉红,柔嫩得几乎可以掐出水来。她的眼眸如盛满了醇香的蜜酒,那丝丝目光,甜得令人心醉。 她探出柔若无骨的手,葱白指尖轻轻划过裴浩然的唇瓣、眉眼、耳垂…… 裴浩然身子一颤,捉住桑柔不安分的手:“桑小姐……” 桑柔的另一只手却像条小蛇般滑入了他的衣襟,在他的胸膛上肆意游走…… 面对这样的诱惑,能克制自己的恐怕只有太监!裴浩然的理智渐渐淹没在桑柔的风情万种里,但他仍保持了最后一分理智,他推了推桑柔越来越近的身子,喉头滑动一下,道:“桑小姐,我们这样……于理不合……我们……” 桑柔却是不管,圈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裴浩然的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坍塌,他深吸一口气,扣住桑柔的头,把心一横,开始与她唇舌相依。 车外,艳阳高照;车内,热火朝天。 是谁,拂落一地衣衫?是谁,流泻一室温存? 冰肌玉骨,健硕胸膛,坦诚相见之际,一丝浓郁的腐臭自桑柔身上传来,钻入裴浩然灵敏的嗅觉深处,他就像泛舟湖上、欣赏江南美景时却突遭船裂,整个人掉进了冰冷的湖中,所有欲望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落在桑柔乌黑肿胀的左乳上,一股极强的恶心感涌上心头!他拉过衣衫给桑柔披上,声线里带了一丝微弱的颤抖:“桑小姐,我们不能这样!” 桑柔的唇红得娇艳欲滴,眼魅惑得令人沦陷。她一把跨坐在裴浩然的腿上,女性的神秘娇嫩徐徐刺激着裴浩然的底线。 好不容易偃旗息鼓的欲望再次勃发,纵然心里万般恶心,身子却迅速觉醒,开始叫嚣! 裴浩然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如此反常!难道说,几个月的相处,他真的已经喜欢上了桑柔? “嗯……” 桑柔的一声轻喘,成了最后一根压弯骆驼的稻草,裴浩然阖上眸子,托住桑柔的纤腰,狠狠地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 快点结束,他只希望快点结束! 随着身子的律动,桑柔的酥胸在他脸颊上来回蹭着,一边是诱惑,一边是折磨,他偶一睁眼,瞥见桑柔的伤口正在流出红黄交加的脓血,厌恶地胃里一阵翻腾!可身子想要! 这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可以确定的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会想、也不能碰女人了! 就在二人即将攀上欢情的高峰时,异变突起,无数箭矢铺天盖地而来,像一张夺魂的大网,网罗之处,拼命啃噬着一切生灵的性命! 帘幕被箭风掀起,露出里面相互痴缠、还未来得及分开的一对交项鸳鸯。 远处的山坡上,桑玥拉开金弓,搭上箭矢,“咻”的一声,箭离弦而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夺命弧线,准确无误地穿透了桑柔的脊背! 一切并未结束!那箭头破腔而出!眼看它就要洞穿裴浩然的心脏,裴浩然全力击出一掌,“咔嚓”,桑柔肋骨筋脉俱断。她连痛都来不及、闭眼也来不及,就那么芳魂早逝了。她的眸子里还残留着未褪去的情欲和一丝未达高潮的不甘…… 裴浩然慌忙地穿上衣衫,匆匆瞥了桑柔一眼,想要将她丢下马车,否则被人发现桑柔与他发生了这种事,还死在了他的身边,他不被扣上一个先奸后杀的罪名才怪? 然而,他晚了一步! 他掀开帘幕时,曲府和镇国侯府的马车正分别从两个方向而来,前是林妙芝,后有曲修宜,他……避无可避! 慕容拓从身后抱住桑玥激动得有些颤抖的身躯。 是的,桑玥很激动。前世的一桩桩、一件件像闪电般自脑海里划过。桑柔的欺辱,与大夫人合谋让裴浩然毁去她的清白,设计害她失去两个孩子……那么多血海深仇!在无数个夜晚化为梦魇折磨着她的心智。她曾经替桑柔想了无数个死法,最终决定这样做,前世桑柔与裴浩然相亲相爱、狼狈为奸,这一世,她成全这对狗男女!桑柔,这种死法,够体面吗? “桑玥。”慕容拓紧紧地抱着怀里冰块儿一样的人,心里隐隐作痛。桑柔该是对她做了多少恶事,才被她如此憎恨! 桑玥的胸口剧烈起伏,桑柔死了,大夫人也要油尽灯枯了,可眼下,还有一个最令她深恶痛绝的仇人! 裴浩然,从今天开始,我要一点一点地剥夺你所拥有的一切!将你一步一步地逼下万丈深渊! 桑玥回到棠梨院时,桑玄夜一脸铁青地坐在椅子上,丁香和茉莉战战兢兢地立于两侧,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她们极少看到大少爷发这样大的火,那双犀利的眸子跟老爷的一般无二,威严得吓人。 “大哥。”桑玥打了帘子进来,语气里并无多少惊讶。她今天摆了桑玄夜一道,他不跑来找她的麻烦,那才叫奇怪了。 丁香和茉莉如释重负,二人齐齐给桑玥行了一礼:“二小姐。” “你们退下吧。”桑玥对二人打了个手势,二人退了出去,顿时,房里只剩她和桑玄夜。 “玥儿,你去哪儿了?”桑玄夜沉声问道。 “我去寺里上香了,这是给大哥求的护身符。”桑玥笑盈盈地摊开手,一个黄色符篆出现在桑玄夜的眼前。 桑玄夜被她这个举动弄得心头一软,刚要伸手去拿,又想起了什么,好不容易缓和的神色再次暗了下来:“玥儿,你是不是跟慕容拓一起去的?” 桑玥神色淡淡:“大哥问这个做什么?” “你大了,就不听父亲和我的话了?”桑玄夜叹了口气,“玥儿,你冰雪聪明,难道看不出定国公府和摄政王府如今的关系有多僵?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敌人来往?” 桑玥神色一肃:“我们要对付的是摄政王,不是慕容拓。” “又有什么关系呢?玥儿!不是摄政王杀了父亲,就是父亲杀了摄政王,你和慕容拓之间摊上个杀父之仇,还能安安心心地在一起?” 桑玥一直都知道是这样的局面,但如今从桑玄夜的口中说出来,却像给她敲了个警钟。她按了按眉心,话锋一转:“大哥,我一直有个疑惑,为何父亲要不遗余力地帮助靖王?” 桑玄夜目光幽深道:“靖王殿下才是实至名归的嫡系皇子,本就该由他继承大统。” 桑玥摇头:“不,我要的不是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慕容天和摄政王共同执掌朝政,南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我们定国公府为何一定要去打破这种安定的局面?摄政王的确有治国之能。况且当今圣上也是先皇的儿子!” “玥儿,你!”桑玄夜像头一回认识桑玥似的,目光充满了疑惑,夹杂了一丝排斥,“你难道要为了慕容拓背叛靖王殿下?” 桑玥掸了掸裙摆上若有若无的灰尘:“我实事求是,如果不是父亲这层关系,南越的皇帝到底是慕容家的谁,我丝毫不关心,我又不是南越公主,才不要胸怀天下。” 桑玄夜明白了,桑玥是在逼他说出父亲效忠靖王的真正理由。他咬咬牙,道:“父亲之所以豁出性命帮助靖王殿下,是因为……先皇曾留下两道遗诏,其中一道就是立慕容耀为帝君。” 桑玥把头一偏:“那遗诏,在父亲的手里?” “不错。”桑玄夜语重心长道,“所以在父亲看来,靖王殿下才是名正言顺的帝位继承人。先皇临死前察觉到了摄政王和太后的端倪,秘密召见了父亲,将两道遗诏交给他。父亲在先皇面前立誓,将穷尽毕生之力辅佐靖王登基。” “原来如此。”桑玥淡淡应了声,垂眸,绕着符篆上的流苏。 “现在你明白我们和摄政王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善了了吧,趁着南越与大周冷战,太后无法从大周获得支持,我们应该尽快地击败摄政王,断了太后和慕容天最大的倚仗。不然,万一南越和大周重修于好,太后从冷家那儿借来大军,我们可就真的以卵击石了。” 桑玥不怕冷瑶向冷家借兵,因为如果冷瑶向冷家借兵,五姨娘势必会向姚家借兵,结果只会是双方都不出兵。怕的,就是冷瑶会向大周皇帝提条件,毕竟香凝皇后和恬郡主都在她的手中! 桑玄夜握住桑玥的手,柔声道:“玥儿,听大哥一句劝,别再和慕容拓纠缠不清。靖王殿下不好吗?” 桑玥慢慢抽回手,若有所思道:“靖王殿下好啊,他当然好,只是他总让大哥你监视我、当我的说客,这让我有些反感。” “玥儿……” 桑玥莞尔一笑,幽静深邃的眸子微弯:“大哥,另一道遗诏是什么?” “我不清楚。” “我想我已经猜到了。” “是什么?” “让桑家的女儿母仪天下!” 桑玄夜走出棠梨院,在门口碰到了莲珠,他的眼珠子动了动,对莲珠微微一笑:“我倒是没发现,你也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你今年多大?” 莲珠双颊绯红如霞,低下头:“回大少爷的话,奴婢十六。” “十六啊,”桑玄夜喃喃自语,突然手里的符篆掉落在地。莲珠忙躬身去捡,却发现底端的流苏断了,“大少爷,您等等,奴婢去打个络子,马上就好。” 桑玄夜和和气气道:“离科考只剩两个月了,我得抓紧时间读书,先放你那儿,打好了络子再送到我的院子便是。” 送到大少爷的院子?莲珠的脸越发红了,头垂得越发低了:“是,奴婢尽快给您送去。” 桑玄夜走后,莲珠久久回不过神,直到丁香提着食盒回来,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尴尬地侧目:“怎……怎么了?” “你瞧什么那么出神呢?大少爷?”丁香挤眉弄眼道。 莲珠倪了她一眼,极力隐忍,唇角仍是勾了一些:“小姐送给大少爷的符篆上的络子坏了,我给重新打一个。” 丁香眼珠子一转,笑道:“你是个有福的,大少爷眼界儿高,听说就只宠幸翠柳一人,二夫人前些日子也送了几个通房丫鬟,他看也不看呢。” “你瞎说什么?什么通房?”莲珠脸色一沉,“你自己喜欢大少爷,扯上我干嘛?” 丁香被说得呼吸一滞,眼睛眨个不停:“谁说我喜欢大少爷呢?” 莲珠反客为主,耸耸肩,乐呵呵道:“依我看啊,是你想给大少爷做通房吧,不然怎么会留意大少爷每晚宠幸了谁?” “莲珠!”丁香腾出一只手要去捏莲珠的耳朵,莲珠撒腿就跑。二人闹腾了好一阵,直到进屋才有所收敛。 “二小姐,用膳吧。”丁香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取出,“对了,二小姐,奴婢方才在膳房听到下人说,大小姐房里没过去领膳食呢。” 桑玥嘴角一勾:“以后她房里都不会有人去领了。” “二小姐,不好了,丞相府的人来消息,说大夫人她……”茉莉打了帘子进来,一脸慌张,“她快不行了!” 丞相府。 孙氏觉得自己特别委屈,上次韩珍来府里小住的时候,她和韩珍走得近,公公和婆婆就将韩珍疯了的责任推在她的身上。这一次,她谨小慎微,除了偶尔陪婆婆去看望韩珍,别的时候压根儿连韩珍的院子都不会靠近。如此一来,她又与日日前去探望韩珍的萧氏形成鲜明对比,落了个刻薄长姐的骂名。 好吧,她今日就带着炖汤补品、新鲜瓜果去大张旗鼓地去探望韩珍! 半路上,回廊下,遇到了死对头萧氏!萧氏穿一件宝蓝色华服,内衬纯色罗裙,头顶望仙髻,簪两支孔雀华盛,孔雀的羽毛上缀着粒粒明艳动人的蓝宝石。乍一看去,雍容中透着几许妩媚,妩媚里还嵌了一丝高贵。 “大嫂带着这么多好东西,是要去哪儿啊?” 孙氏冷冷一哼:“我去哪儿需要向你汇报吗?让开!” 萧氏自动让了路,优雅地笑道:“莫不是大嫂要去看望长姐吗?” “怎么?只许你去,不许我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幺蛾子!”孙氏恣意地笑了,“一个庶子,能翻过嫡子去?” 萧氏不语她斗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带着丫鬟回了别院。 孙氏见没能气着萧氏,心里窝火极了。刚好去看望韩珍又碰上她发癫。 “我打你这个妖怪!”韩珍一棒子打得孙氏两眼冒金星,她本能地一把推了过去。 这不推还好,一推,出事了!白兰伸手去抓,只抓住了一片衣角,韩珍直直地倒在了桌子上,头刚好磕到那尖锐的桌角。 白兰跑过去扶住韩珍,扯着嗓子叫了出来:“不好了!孙夫人谋杀韩夫人啦!救命啊!快来人啦!” 桑玥听完了茉莉的详述,嘴角一勾,眸子里闪过极冷极阴翳的眼神。大夫人竟然和桑柔死在了同一天!还真是便宜了这对母女!那个人,终究是不忍心再看大夫人受苦了么? 当大夫人的死讯传到定国公府时,桑柔遇害的消息也被林妙芝带了过来。林妙芝言明,裴浩然已被送往京兆府,以蓄意谋杀的罪名被拘。尽管桑柔和身上青紫连连,血迹斑斑,但凡是个成人就能看出她死前已被破身。但大家明白,被谋杀和被奸杀,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含义和影响截然不同。 桑楚沐一时间像是老了十岁,乌黑的鬓角倏然染了几点白霜。纵然桑柔生前犯错无数,但毕竟是他的骨血,是他曾经十分疼爱的女儿。今日却惨遭凌辱致死,叫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 他不管暗中偷袭裴家马车的人是谁,他也不管那一箭究竟出自谁的手,他用内力探了桑柔的伤势,立即得出结论:令桑柔惨死的是裴浩然击出的一掌,几乎震断了她全身的筋脉! 裴浩然,裴家,害死了他的长女,他一定会让裴家血债血偿! 所谓祸不单行,就在桑楚沐沉浸在痛失爱女的忧伤中时,宫里来了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桑家有女,姓桑名玥,字华珠,温婉恭顺,贤良淑德,博学多才,会古通今,是以甚得帝心,特册封为正二品皇妃,赐封号‘顺’,于十四岁生辰之后,入宫伴架。钦此!” ☆、第八十六章 这圣旨也太赶巧了!若是晚一天,等定国公府发了丧,所有子女都必须守孝三年,即便皇帝也不能强行纳她为妃。现在,皇榜先昭告于天下,她在名义上已是顺妃娘娘,定国公府死了谁,与她并无多少关系。 众人磕头,起身,滕氏又让刘妈妈给秦公公看了重赏,秦公公欢天喜地地走了。 滕氏一个妇道人家,并不懂朝堂的分派之争,在她看来,桑玥是个庶女,能入宫成为皇帝的第一个妃子,实属三生有幸。尽管皇帝年幼了些,但正好培养感情,桑玥宠冠后宫指日可待。一时间,死了媳妇儿和孙女儿的晦气似乎被冲淡了一点,但她不能表露,于是拉过桑玥的手,语重心长道:“玥儿,你母亲和姐姐刚刚过世,不宜露出喜色,明白吗?” “玥儿明白。”桑玥捏着圣旨,只觉得那明艳的色彩像带了针一样的刺着她的双目,她眨了眨眼。 “你是个懂事的,回去准备吧。”滕氏吩咐了一句,在刘妈妈的搀扶下回了福寿院。布置灵堂和拟办宾客的名单之事则交由二夫人韩玉去做。滕氏可是半点儿都不愿意为韩珍费心! 林妙芝拍了拍桑玥的肩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桑玥,进宫给一个十岁的皇帝做妃子,真是贻笑大方。这摆明了是一种牵制定国公府的手段,偏偏桑玥还未议亲,如果桑玥拒绝,就成了抗旨,将会给定国公府都带来灭顶之灾。那个封号“顺”就是一个赤裸裸的警告,顺则昌,逆则亡! 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颓废:“桑玥,要不,找慕容拓想想办法吧,毕竟他是摄政王的儿子……” 桑玥绕了绕鬓角的秀发,微微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不还有几天的时间么?对了,桑柔的香囊你换过来了没?” 林妙芝从宽袖里摸出一个用牛皮纸包,笑呵呵道:“这儿呢,还是我替你处理吧,我拿回去烧掉,免得让人在你这儿查出蛛丝马迹。” 桑玥感激地笑了笑:“也好。不过,你可得小心,别闻到伤了自己,它的后劲很足的。” 桑柔怎么都没想到,去寺里上香所求的香囊早已被慕容拓安排小沙弥掉了包,为了让她更加信服这个香囊,慕容拓特地安排人拿了一整盒的上上签给她抽,她自以为转运了,殊不知那签筒里支支都是上上签。 绿芜提前服用了解药,所以没事,一路上她不停夸赞桑柔,好让桑柔对香囊爱不释手。至于路上的坑么,慕容拓命人抢在桑柔的马车来临前挖好,并用青草盖住,再灌入天然树胶,桑柔能收买来福,桑玥就不能收买新的车夫? 从韩玉送给桑玥避邪香囊的那一刻起,桑玥的脑海里就有了这么个主意,一个多月的筹划,只为赏给桑柔一个体面的死法! …… 桑玥即将成为顺妃的消息迅速传播到定国公府的每一个角落,随之而来的,是愈演愈烈的诡异流言,下人议论纷纷,大抵都是对这位二小姐的艳羡。 清薇阁附近,下人们一边收罗着颜色鲜艳的花束,将其换成白色的鲜花,一边津津有味地闲聊着。 “听说了没,二小姐被封妃了!”雀儿擦了擦换上新花的瓷瓶,随口问道。 鹂儿四下看了看,压低音量:“大夫人和大小姐死了,二小姐却飞上枝头,这说明什么,你们知道吗?” “什么?”雀儿挠挠头,瞪大眼相问。 鹂儿用手横着在脖子那儿做了个手势,道:“说明二小姐命硬啊,一天之内,接连克死了嫡母和嫡姐,啧啧啧,真不知道下一个被克的人是谁!” “啊——”雀儿和几名下人掩面惊呼。雀儿又道,“啊?不会是五姨娘或者老爷吧?” 鹂儿瘪瘪嘴:“也保不准是老夫人呢!” 下人们叽叽喳喳,口无遮拦,被路过的桑秋听了个正着。她冲过去喝止了她们:“你们在说什么?不许污蔑我二姐!我二姐不是那样子的人!” 几人连忙转身,齐齐给桑秋行了个礼:“三小姐,奴婢们知错了。” “知错了还不够,我警告你们,以后不许再说二小姐的坏话,不然我就告诉父亲,将你们赶出府去!”这是她第一次发火,她实在是忍无可忍,这群下人怎么能如此诋毁二姐?二姐就是她的天,她可以受苦,但决不允许二姐难受! 下人们面面相觑,皆保证下次不会了。但他们心知肚明,这件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棠梨院。 桑玥送走了林妙芝,又从院子里挑了几个得力的下人送外贵叔的铺子,铺子扩建之后,急需跑堂的伙计。茉莉的针线活儿是所有人里面最好的,要是放到铺子里成为教导裁缝,监督女工制衣,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她是祖母送的人,要将她弄出去有些麻烦。祖母这段时日,本就冷落了她不少,这个节骨眼儿上犯不着给祖母过不去。 桑玥简单用过晚膳后,又拉开绣架上的布幕,开始收尾的工作。这是一幅双面绣,一面是紫气东来、旭日出海;另一面是美人如仙、竹林戏蝶。寓意祥瑞临门、青春永驻。那人,应该会很喜欢吧。 “二小姐,三小姐来了。”茉莉打了帘子禀报道。 “怎没见莲珠和丁香?她们去哪儿了?”桑玥修好最后一片竹叶,洒了点金粉成日晖,淡淡问了句。 茉莉答道:“好像是去大少爷的院子了,说是给大少爷送东西。” 钟妈妈端了一碗红糖水过来,对茉莉吩咐道:“你下去吃饭吧,这儿有我。” “好嘞。” 茉莉退下后,钟妈妈将糖水递到桑玥的面前,桑玥接过慢慢了起来,她才自顾自地喃喃道:“奴婢瞅着丁香和莲珠都对大少爷动了心思,女大不中留,还真是这样。” 桑玥将糖水喝完,似笑非笑:“钟妈妈,你想说什么?” 钟妈妈朝外瞄了一眼,道:“奴婢知道大少爷反对你同慕容公子来往,丁香和莲珠都是贴身服侍的,尤其是莲珠,她对你和慕容公子的事一清二楚,万一……” 桑玥扭过头,目光落在窗外的一片绿叶上,唇角微微勾起,道:“万一她们忍不住给大哥当起了探子,反而让慕容拓身陷囹圄了,对不对?” “希望是奴婢多虑了。” 桑玥转过身,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我以前倒是没发现钟妈妈你挺会为慕容拓着想。” 钟妈妈讪讪一笑:“铺子里的生意多亏了慕容公子和曲公子关照才能红红火火,偶尔来几个地痞流氓,都被慕容公子的人给挡回去了。” 桑玥慢条斯理地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像两排密梳,缓缓地梳理着她略有些躁动的心:“他还派了人守在铺子里?” “是啊,那跑堂的李东和李志两兄弟就是慕容公子的人。”刚说完,钟妈妈扇了自己一下,“瞧奴婢这张嘴,又多话了!” 桑玥抬手拂过绣品上的丝竹,微微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谢你,钟妈妈。”钟妈妈疑心丁香和莲珠固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在为慕容拓当说客。她与慕容拓私相授受本就于理不合,钟妈妈非但不反对,反而替慕容拓说话,慕容拓到底做了什么事,居然将钟妈妈给感化了? “二小姐不明白,说句以下犯上的话,奴婢这一生待二小姐视如己出,二小姐在奴婢的心里比亲闺女还重要,慕容公子对二小姐的心意,奴婢看在眼里,奴婢不希望二小姐一个人撑着。”唉!慕容公子为二小姐做的,远不止二小姐看到的那些! 桑玥用食指戳了戳眉心:“告诉他?告诉他恐怕就真的无法善了了。”幸亏慕容拓又回了普陀寺,要让他知道自己即将被选送入宫为妃,盛怒之下,难保不会冲动得做出傻事。 “二小姐,三小姐来了。”二人说话间,茉莉大声禀报道。 桑秋又是哭着进来的,不过这次,她的脸上除了伤心,还有些愤怒。 钟妈妈忙呈上新鲜水果,笑道:“二位小姐聊,奴婢先退下。” 屋子里没了外人,桑秋的泪珠子再也忍不住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桑玥摇摇头,掏出帕子给她擦拭:“三妹,谁欺负你了?” 桑秋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他们说你命硬,克死了母亲和大姐。” 桑玥冷冷一笑,树欲静而风不止,有的人就是喜欢造谣生事。她哪里克死了大夫人和桑柔?她是杀死了她们两个祸害!“是不是还说下一个就要克死五姨娘或者祖母了?” “诶?二姐你怎么知道?”桑秋杏眼圆瞪,眸子里残留着尚未落完的泪,显得一双乌黑瞳仁似浸在水中,亮晶晶的。 “我瞎猜的。”流言蜚语当然是往大的地方说,定国公府如今谁最宝贵,当属老夫人滕氏和怀了身子的五姨娘。若桑玥猜得没错,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凡滕氏有个头疼脑热,只怕都会怪自己克着她了。 桑秋忽然想起重要的事,神色一肃:“那……那二姐你真的要进宫做妃子吗?我舍不得你。” 桑玥摸了摸桑秋的头,将她发髻上的所有首饰取下:“三妹,现在是非常时期,母亲和大姐的丧事马上就要办了,不要谈论任何嫁娶之事,免得落人口实,知道吗?还有,今日你来过我这儿的事,不要外传,我怕会有人对你不利。” 桑玥的表情无比郑重,桑秋似懂非懂,但她不敢怀疑二姐的话,乖乖地点了个头。还想聊几句,桑玥却催促她离开了。 桑玥推开轩窗,一股热浪来袭,盛夏的夜晚,燥热万分。晓月当空,树影斑驳,那树影错综复杂,竟然勾勒得她的心也莫名地忐忑。明明三个最恨的人已死其二,另外一个被拘捕入狱,按理说她应该解气,应该舒心。可为何,她半分喜悦都无,反而潜意识里流动着一丝不安呢? 是她,想多了吧,希望是她想多了。 慕容天不喜欢她,所以这道圣旨并非出自慕容天的手。照慕容拓的自由行踪来看,摄政王应该还不知道她和慕容拓的事。那么,幕后黑手就只剩冷瑶或者……摄政王妃了。 冷瑶是想抓她做人质来要挟定国公府,摄政王妃是想拆散她和慕容拓,不论哪一种,对她而言都极其不利。即便没有遇到慕容拓,她也绝对不会入宫为妃! 就在她寻思着如何应对这道圣旨之际,门外又响起了通报声:“二小姐,四小姐来看你了。” 桑飞燕回府近两个月,时不时去各个姐妹和桑玄夜的院子里坐坐,与大家处得十分友好,是以她来看桑玥,桑玥并无半分惊讶。 “二姐姐。”桑飞燕已换上了白色麻衣孝服,墨发被简单地挑起一指,用白色发带束于脑后,左边簪了朵白色的小花。她双目微红,氤氲着水汽,一张瓜子小脸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大概是伤心过度,她愁容满面,声线沙哑。这模样,端的是我见犹怜,“祖母让我给你送孝服过来。” 桑玥自桑飞燕的手中拿过两套丧服,放在凳子上,语含悲悯:“四妹有心了。” 桑飞燕拉过桑玥的手,殷殷切切道:“二姐姐,你别怪祖母。” “嗯?”桑玥不明所以地看着桑飞燕。 桑飞燕神色哀戚:“圣旨已下,你就是皇家的人,按理说不需要也不该为任何人披麻戴守灵也会轮到你。真真……是委屈你了。” 接到圣旨时,滕氏的眸子里满满的可全都是喜色!才个把时辰,态度就变了?想必流言蜚语已传入了滕氏的耳中。桑玥诚然道:“祖母说的对,我还是桑家的女儿,为母亲和大姐尽孝是应该的。” “还有……”桑飞燕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但说无妨。” 桑飞燕的贝齿紧咬着红唇,一双手不停揉着孝服的衣角:“那些流言蜚语我也听说了,二姐姐要当心,我怕大舅舅他们会趁机挖苦你。” 挖苦她?说她克死了大夫人,这样丞相府就不用承担全责,好法子!而刚刚,韩正齐的确来过!桑飞燕的提醒不无道理,至少,与她所想一般无二。 桑飞燕喉头滑动一下,杏眼含真:“二姐姐,你可别告诉我母亲我同你讲了这些,她会生气的。” 桑玥拍了怕桑飞燕不停揉着衣角的手,笑容浅浅,仿佛并不存在似的:“嗯,多谢四妹。” 送走桑飞燕之后,桑玥带着小慕儿出去散步。小慕儿越发强壮了,体型较成年狼狗更高大,不同于普通藏獒的凶残,小慕儿极富灵性,仿佛可以听懂桑玥的指令,它从不乱咬人,因此桑玥从不拿绳子拴它。 漫步在无边的夜色中,桑玥一刻不停地分析着周围的局势,直觉和经验告诉她,那些克母克姊的谣言之所以能一下午就传遍整个定国公府,一定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到底会是谁?丞相府的韩正齐吗? “嗷嗷嗷!”不知不觉间,桑玥已和小慕儿行至一处凉亭旁,右侧是一座假山,左侧是几棵老槐树,脚下的青石板路微微泛着幽光。小慕儿朝着假山的方向大声吠了起来。 桑玥眸子一紧,喝道:“出来!” 一个丫鬟打扮的人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她梳着光鲜的发髻,簪一支白玉钗,钗顶坠了一小椭圆形粒珍珠,应是抹了头油的,所以鬓旁闪动着淡淡的光晕。她虽低着头,桑玥瞧不清她的样貌,但瞧穿着打扮,绝非寻常丫鬟。 “二小姐!”她跪在了桑玥的跟前,身体开始抖动,仔细辨别,好像在抽泣。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你是谁?抬起头来!” 那人缓缓抬头,月光下,她的肌肤如凝脂般细嫩、似初雪般白皙,桑玥暗暗一惊:“翠柳?你不在大哥的院子里好好呆着,跑出来瞎转悠什么?” “二小姐,”翠柳磕了个头,“你救救奴婢吧!”上午刘妈妈正要逼着她喝下堕胎药,幸亏翠竹机警,说老夫人有急事相找,刘妈妈才暂且放过了她。为此,翠竹被打了二十板子,而今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 桑玥若有所思地看了翠柳一眼,她不愿意桑玄夜插手棠梨院的事,那么她自然也不能插手桑玄夜院子里的事了。她摆了摆手,道:“我救不了你,你走吧。” 翠柳心中一怔,一般情况下不都是先好奇地问问什么事吗?二小姐……一点都不好奇?眼看着桑玥转身要离去,翠柳把心一横,抱住她的腿:“二小姐,奴婢怀了大少爷的骨肉,奴婢想把他生下来,大少爷最疼你了,你替奴婢讲几句好话吧!” 未婚就先让通房有了孩子,桑玄夜真是糊涂!关于这个翠柳,桑玥听说过,颇受桑玄夜的疼爱,这大半年来,独她一人被桑玄夜宠幸。 桑玥忽然想起了林妙芝,第一反应是:与其留着这么一个害人精在桑玄夜的身边,将来与林妙芝争宠,倒不如早早了结了她。但转念一想,如果桑玄夜对林妙芝无情,即便死了一个翠柳,难保不会有第二个,关键啊,还是在男人。况且,林妙芝也知道桑玄夜有这么个通房,她都能接受,自己还瞎掺和什么! 真不敢想象慕容拓那家伙,怎么应付上百个通房?不过,他要是敢动一个,她就一辈子不理他! 翠柳的哭声渐重,桑玥敛起染了一丝暧昧的思绪,正色道:“翠柳,我无权干涉大哥的任何决定,如果他放弃了自己的骨肉,你作为他的通房,唯有遵照他的意思办。我想当初祖母将你送给大哥,定是觉得你不仅样貌过人,而且蕙质兰心。胳膊拧不过大腿,就算你闹得人尽皆知,也不会有第二条出路。你想想,徒劳的挣扎凭空让大哥厌了你,可划算?” 翠柳陡然睁大眼,尔后缓缓垂下眼睑,似在回味桑玥话中的含义。小慕儿跑到她身旁,左闻闻右嗅嗅,她浑然不察。 言尽于此,翠柳要如何,与她无关。 翠柳松了手,声轻若细蚊:“可您,不是顺妃娘娘吗?您只要下一道旨意,大少爷一定会听的。” “既然我是高高在上的皇妃,就更没必要掺和你的小事了。”桑玥淡淡地扫了翠柳一眼,脑海里飘过一个思绪,她猛然抓住,思虑了片刻,带着小慕儿回了棠梨院。 定国公府的大红灯笼被撤下,挂上整齐划一的白色布幔和灯笼,灵堂设在慈安殿,第一夜,本该由嫡子守灵,但桑玄羲远在江南,接到消息马不停蹄往回赶也要至少七日,那时,大夫人和桑柔早已收棺下葬。所以,现在守在灵堂的是桑玄夜。 回到棠梨院时,丁香和莲珠都灰头土脸的,想来是去见桑玄夜却扑了个空,所以心情欠佳,如此,倒是与这悲怆的氛围又契合了几分。 小慕儿一把叼起白色孝服,朝着桑玥摇头晃脑,蹦个不停。 “你叫我换上它?” 小慕儿把孝服叼远,似在做出否定回答。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小慕儿的意思是…… 大理寺的牢房。 裴浩然身穿血迹斑斑的囚衣,头发蓬乱,双手肿胀得根本数不出指节。尚未定罪、尚未审判就被人上了夹棍、使了厉鞭!他已经挨过了三轮刑罚,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有些吃不消了。好在狱卒们比他更累,现在全部呼呼进入了梦乡。 他从一个小小的四方形窗户看着外面的天色。心里百思不得其解,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太过蹊跷,他明明是去找桑玥的,却碰到了桑柔,恰好适逢桑柔的马车出问题。他送桑柔一程乃平常之举,任谁在那样的情况下都不会袖手旁观。可桑柔怎么就引诱起他了呢?更诧异的是,他竟然没能把持住!二人共赴云雨之际,破天荒地遭遇伏击,桑柔惨死后,意外地又碰到林妙芝和曲修宜。 为什么他反复推敲了一遍又一遍之后,越来越觉得这其实是个连环计呢? 如果他不出门,便不会碰到桑柔; 如果桑柔的马车未出故障,他与桑柔已擦肩而过; 如果他不曾被欲望消磨了大半的警觉,就能很好地应对伏击; 如果林妙芝和曲修宜没堵住他的退路,他早已逃之夭夭。 四个“如果”,缺一不可! 现在,裴浩然可以完全确定自己是被算计了!可究竟是谁,洞悉了他对桑玥的心思?又是谁操控桑柔的行踪?以及唆使林妙芝和曲修宜? 一双幽静深邃的眸像流星一般闪过他的脑海!他敏锐地抓住!是的了,除了桑玥,别无他人!但,桑玥一人孤掌难鸣,那么帮凶是谁呢?曲修宜,貌似与慕容拓走得很近…… 早在庄子里,他就看出慕容拓对桑玥有意思,而今,他们两个竟然狼狈为奸,毒害桑柔和他! “桑玥,你竟是如此恨我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仅仅陷害过你一次,可你不是安然无恙吗?” 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裴浩心生预警,然敛气屏声,坐在了木板床上。 借着昏黄的油灯,裴浩然用余光看见一道黑影笼罩了牢房前的光亮,他浓眉一蹙,那人亮了个令牌,道:“主子叫我来看你。” 裴浩然目光凛凛地盯着他那根本看不清的面貌,声若寒潭道:“他们对我动用了私刑。” 黑衣人淡道:“你别认罪就好,主子会想办法救你出去。你吃点苦是应该的,谁让你没事跑去玷辱定国公府嫡出千金的清白,还害得人家枉死。” 裴浩然并不气恼,语气如常道:“我也不算白挨了那么些刑罚,至少我能确定大理寺中有桑楚沐的人。” “树大招风,桑楚沐如今已是众矢之的,他逍遥不了多少时日了。即便主子不动手,想要他命的可大有人在。” “浩然。” 黑衣人骤然侧目,单手运气一团内力,裴浩然及时打断他:“她还有点用处。” 黑衣人覆手灭去杀招,悄声道:“保重。”尔后快步至左侧的刑房藏了起来,待来人路过,他才窜去,迅速逃离了大理寺。 “浩然!”韩玲萱一脸凄楚地抓住牢房的木板,泪如雨下,“浩然,你没事吧?” 裴浩然露出几许疲倦之态,捂住胸口一步一步,艰难地靠近韩玲萱:“你来干什么?不怕韩丞相怪你吗?狱卒有没有为难你?” “我瞒着祖父呢,外面的狱卒貌似喝醉了,我很轻松地进来了,”韩玲萱突然瞅见裴浩然肿胀的手和斑驳的衣衫,一颗心疼地像被刀子在割,“浩然,你受苦了……” 裴浩然探出手摸着她的脸,道:“受苦我不怕,我只是不甘心这样被人陷害。” 韩玲萱偏着头,紧紧地贴着他的手:“我就知道你是被人陷害的,你跟桑柔无冤无仇,断然不会杀害她!” 杀害?不是奸杀?裴浩然幽暗深邃的眸子闪过一丝亮光,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定国公府丢不起这个人,那么,他想出狱就好办多了。 他发誓,出狱之后,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桑玥! ☆、【第八十七章】谣言背后的阴谋 裴浩然从怀里掏出帕子,咬破食指,写下几个鲜红的大字,尔后将其折成一个诡异的西洋结,直觉告诉他,桑玥一定能解开此结。他将血书递给韩玲萱,郑重道:“玲萱,你明天去定国公府吊唁的时候,将这个交给桑楚沐和桑玥,一定要他们二人同时在的时候再给,知道吗?” “为什么是桑玥?”韩玲萱柳眉蹙起。她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但凡听说裴浩然与哪名女子有瓜葛,心里就吃味儿。 裴浩然的瞳仁暗沉如墨,徐徐叹道:“我只是怀疑……不敢确定,好了,你别问那么多,要不是情非得已,我真的不愿意将你牵扯进来。” 这句话成功地误导了韩玲萱:“难道……设计陷害你的人是桑玥?” “你别瞎猜。” 裴浩然越是否认,韩玲萱的怀疑越深,她颤颤巍巍地接拿过那封血书,放在宽袖的卷边儿里,上面触目惊心的血红令她心如刀割,她一眨眼,又是两行清泪,似喃喃自语又像许下一个承诺:“浩然,不论付出何种代价,我都会救你出去,你相信我。” 裴浩然根本就没指望韩玲萱有能力救他出去,但他仍旧感激地、苦涩地笑了:“经此一事,我的人生或许从此有了不可磨灭的污点,你要明白,在桑楚沐的眼中,是我害死了他的女儿,现在我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实在不想连累你,想必韩丞相也会做出正确的取舍。” 正确的取舍?那是什么?放弃她和裴浩然的亲事?韩玲萱被自己这一个大胆的猜测吓得浑身发冷,她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浩然,我韩玲萱这一生只做你的妻子,君心如磐石,妾当作蒲苇,只有你心中有我,我就绝对不会放弃你!” “难为你了。”裴浩然的目光落在韩玲萱右掌的黑色手套上,手指处空空如也,一如他此时的心。如果一定要逼他承认心里装了谁,那个人只会是桑玥,不是韩玲萱!事到如今,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对桑玥到底是喜欢多一点,还是憎恨多一点?他只知道,在内心深处一个无人能够触及的地方,被桑玥点燃了一簇火焰,这火焰灼得他五脏六腑剧痛,却令他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的快感!生平第一次,他对一个女人有了征服的欲望。 他抑制住体内翻腾的兴奋,点了点头:“去吧,万一狱卒醒来发现你,就不好了。” “浩然,你多保重。”韩玲萱依依不舍地走了。大理寺外,皓月当空,夜色唯美。这样的良辰美景,她却感觉心里凉飕飕的、空落落的,是错觉还是事实,她从浩然的眼中读不到丝毫的情动。 回到丞相府,罗氏的宁福院坐满了大大小小一家子人。 罗氏一身白色襦裙,满头银发蓬松,老泪纵横,无力地用手支着头,憔悴得像一片秋末的落叶,再来点风吹草动就能将她刮入冰天雪地中。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一生吃斋念佛,不就是为子孙积德积福?为何,她的女儿和外孙女……仍是早她一步去了呢? 韩丞相面色铁青地坐在罗氏身旁,他的左下首处,依次坐着韩正齐和韩天轶,右下首处坐着韩正楠、萧氏、和韩天宇。孙氏和白兰跪在大殿中央,默默承受着韩丞相的怒火。 白兰的手指已尽数断裂,她被用了极刑仍是一口咬定是孙氏杀死了大夫人。 孙氏哭着道:“公公,婆母,你们相信我,我没有杀长姐,是长姐先拿棒子打我,我无意推了一把,哪晓得她就磕破了头?” “孙夫人,”白兰泪眼婆娑,虚弱地开口,“说话要凭良心,我家夫人疯了,为了怕她伤到自己,我连鸡毛掸子……都收了起来,又哪儿来的棒子?我家夫人不过是……骂了你几句,说你又老又丑,没萧夫人好看,你就……就怒火中烧,对准桌子的方向将她推了下去。” 孙氏嫉妒萧氏,曾谋害萧氏滑胎,要是韩珍真的这般咒骂的孙氏,可不就是触了孙氏的逆鳞?如此,孙氏一怒之下错手杀了大夫人就不足为奇了。 “你……你这奴婢信口雌黄!”孙氏狠狠地掐了掐白兰的脸,咬牙切齿道,“韩珍什么时候这么骂过我?我又什么时候对准桌子的方向推她了?” 孙氏已经被气得丧失了理智,浑然不觉自己在情急之下嚷了大夫人的名讳,这会子,众人越发感受到孙氏对大夫人的厌恶了。 韩正楠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出好戏,他和萧氏是丞相府为数不多的知晓真相的人,但他可不会跳出来给孙氏作证。 “够了,孙萍!你是不是也要被用上一番刑罚才肯承认自己造的孽?”韩丞相的耐心所剩无几,孙氏是媳妇儿,可有可无,但韩珍是他的女儿,媳妇儿杀死了女儿,叫他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还欠定国公府一个交代,你不想被送入京兆府,就拿着休书离开吧。这已经是给了你们孙家天大的面子!” 休书?孙氏如遭五雷轰顶,耳鸣眼晕,好半天才回过神,丞相府的人要休了她?她哀怜地看向韩正齐:“相公。” 韩正齐缓缓地移开目光,他与孙氏本就不如二房的两口子那般恩爱,出于丞相府的礼仪教养,他尊重孙氏,可多年来他的妾室无所出,要说孙氏没从中做点手脚,他根本不信!他对孙氏的耐心早消磨殆尽,休了孙氏,他求之不得。 “祖父!不要休了母亲!”韩天轶跪在了孙氏身侧,恰好此时韩玲萱跨入厅内,听到了最后几句谈话,心里一慌,也随韩天轶一并跪了下来,“祖父!” 韩丞相冷冷地扫了这两个不中用的孙儿,语气寒凉道:“天轶,要不是你同你父亲坚持要将你姑姑带回丞相府,兴许她就不会惨遭毒手,说到底,你们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韩正齐陡然被点名,脑海里空白了一瞬,他起身一福:“父亲教训的是。”尔后,冷如寒刃的眸光扫过韩天轶的脸,韩天轶心中一凉,不敢再言。韩天轶无比委屈,当初听信了桑玥的谗言,以为将姑姑接到丞相府住,桑柔就会时常过来探望,他再借机与桑柔独处,让祖父和父亲目睹他们情投意合。谁料,桑柔先是被禁足,后是要养伤,好不容易伤好了,可以出府了,她的第一件事不是来探望亲生母亲,而是去劳什子寺庙上香!一上,还赔了一条命! 韩丞相起身,将哭得几欲昏厥的罗氏扶起来,对孙氏冷声道:“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念在你孕育了天轶和玲萱的份上,会分你一份家产,明早,你就离开吧。” 罗氏在韩丞相的搀扶下经过孙氏的身旁时,孙氏探出手扯住罗氏的裙摆,哀求道:“婆母,你救救我,你是吃斋念佛之人,有一副菩萨心肠,你救救我!我不想离开丞相府,我舍不得您老人家,舍不得正齐,舍不得天轶和玲萱啊!”说到最后,她已哭成了泪人儿。 这回,罗氏却一言不发,只轻轻自孙氏的手里扯出裙摆,随韩丞相一同离开了花厅。 韩玲萱的一口气郁结在心,她这是摊上了什么事儿?未婚夫身陷牢狱之灾,母亲又被休出府,她到底得罪了谁,竟遭此横祸? 韩天宇有些意犹未尽,一双琥珀色的瞳仁流转着与年龄格格不入的暗光,祖父对孙氏的惩罚实在太轻了!他审视的目光落在韩玲萱袖口的一滴血迹上,眸子弯了弯,道:“大姐,你去哪儿了?” 韩玲萱垂下珠帘般的眼睑,支支吾吾道:“我刚刚出去了一会儿。” 韩天宇眼眸含笑,状似诧异道:“大姐,你该不会是去大理寺看望大姐夫了吧?” 韩正楠喝了口茶,纠正儿子的语病:“天宇,你大姐和裴公子尚未成亲,你称呼裴公子为姐夫有些欠妥。” 表面上是在责备韩天宇话里的错处,实际却默认了韩天宇的猜测。 韩正齐双拳紧握,意味深长地看了韩玲萱一眼,站起身,不理会二房的挑衅,甩了个冰冷的背影给韩玲萱和孙氏。韩玲萱懵了,她方才正打算顺着韩天宇的话,向父亲求情,希望父亲能救出裴浩然,可父亲,怎么就走了呢? 望着韩正齐逐渐消失的背影,韩天宇微弯的眸子倏然迸射出凛冽的寒芒,玥姐姐,你要当心韩正齐…… 翌日,定国公府正式发丧,大夫人和桑柔的死讯像一道晴天霹雳在京城的上空轰然炸响,谁也没料到,一天之内,母女接连殒命,一个死在丞相府,一个死在裴家马车内。 桑玥刚刚被册封为皇妃,定国公府就死了人,各种猜测像暗涌一般波及了大半个京城,就连定国公府的内部传言也仿佛长了翅膀似的遍地乱飞。 这种谣言传到了皇宫,冷瑶只是淡淡笑之,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就在定国公府的人被谣言折磨得焦头烂额之际,大理寺那边传来了消息:抓到了行刺裴家马车的凶手!那人供认不讳,承认是裴浩然的仇家,欲要行刺裴浩然却误杀了桑柔。 桑楚沐自是不信,桑柔并非死在箭下,而是死于内伤,据曲修宜和林妙芝所言,那群杀手并未靠近裴家马车,车里一直都只有裴浩然和桑柔两人,桑柔身上致命的内伤无疑是出自裴浩然的手。 灵棚外,他迎送往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他渐渐有些乏了,桑玥关切地递过一杯温水:“父亲,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桑楚沐神色复杂地看向桑玥,这个女儿最是憎恨韩珍和桑柔,她们两个死了,她应该高兴才对,为何眸子里哀戚一片,惹他心疼呢? 桑玥明白桑楚沐的想法,她上前一步,坦荡地望进桑楚沐深邃的眼,轻声道:“父亲,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桑楚沐仔细辨别着桑玥清澈的眼神,曾几何时,她只是个怯弱的被欺负了连哭都不敢哭的小女孩儿,岁月蹉跎,他沙场点兵,留她一人存活于央央后宅,上天恩厚,竟让她出落成这般风华绝代的人儿!身披麻布孝服,头簪淡雅清菊,惨白的装束掩不住她不经意间流露的华贵傲骨。 像!又不像! “父亲。” 桑玥轻唤一声,桑楚沐回过神,握住桑玥的手,许了一句承诺:“待忙完丧事,我再来解决你的问题,放心,我不会让你嫁入皇宫的。” 此时,韩玲萱满面愤色地走了过来,她四下看了看,用身子挡住宾客们的视线,将裴浩然的血书递给桑楚沐:“姑父,这是浩然让我交给你的。” 桑楚沐一听是裴浩然的东西,眸光就黯淡了几许,他接过,扯了半天打不开,桑玥看着那熟悉的手法,道:“父亲,我来吧。” 桑楚沐将东西递给桑玥,桑玥三两下就解开了,韩玲萱瞠目结舌,昨晚她可是费了老大的心思也没能弄开,桑玥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开了?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十分荒诞的猜测:浩然和桑玥的关系,或许并不如旁人眼中的那般单纯!一念至此,新妒加旧恨,她看向桑玥的眼神更加寒凉了。 桑楚沐定睛一看,脸色大变!裴浩然竟然威胁他! “姑父,浩然写了什么?”韩玲萱诧异地问道,踮起脚,企图瞄上几个字眼。 桑楚沐掌心一握,一帕血书化为灰烬:“没什么,你姑姑和表妹尸骨未寒,你不进去拜祭,反而替害死你表妹的凶手鞍前马后,着实有些过分了。” 韩玲萱倪了桑玥一眼,嗔道:“姑父,浩然是被人陷害的……他……” 韩玲萱话音未落,桑楚沐沉重如一块万年玄铁的眸光压上她的头顶,吓得她赶紧将未说完的话吞进了肚子。 桑玥的唇角勾起似嘲似讥的弧度,裴浩然,你连韩玲萱这个二愣子也挑唆,当真是被猪油蒙了招子! 当日,前来吊唁的除了京城的各大世家,还有皇亲国戚。燕王慕容齐、襄王慕容铮、秦王慕容庆、梁王慕容笙和襄王慕容耀都来了,就连摄政王妃也来了。楚婳与韩珍本是闺中好友,若不是两家对立,二人的关系应该是无比亲厚的。 楚婳一进定国公府就听说了桑玥克死嫡母和嫡姐的传言,心里甭提多乐呵,克吧克吧,进宫后把冷瑶母子一并克死才最好! 楚婳自灵堂出来后,欲要离开,途径二进门时,却在梅园附近碰到了桑玥。 阴天,乌云滚滚,空气闷热,乃雷暴之兆。诡异的天色像一块灰色的纱幔笼罩着形形色色的人,加上丧事之影响,莫不都是一副暗黄的苦瓜脸。眼前花丛中与韩天宇比肩而站的人儿却不同,她肤色白皙,双颊微红,一双清冽的眸子纯净得似一捧天山瑞雪,淡淡的,冷冷的,又不失风华。 可不管桑玥如何有魅力,楚婳都对她提不起半分好感。所谓婆婆看媳妇,越看越添堵,别看楚婳处心积虑地给慕容拓塞女人,可真当她发现慕容拓心里有了一个比她更重要的人时,又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尤其这个人,还是桑玥! 韩珍在世时,就被这个庶女儿弄得身心疲惫,她可不会让这么个灾星在拓儿身边打转! 她细细回想了拓儿这大半年来的反常举动,得出一个结论:桑玥将拓儿迷得团团转,以至于拓儿一个通房也不肯要!甚至为了抵制媚药用刀子戳伤了自己!试问哪个王公子弟不是三妻四妾,通房成群?桑玥居然要独占拓儿!一个庶女,也配?更重要的是,桑玥是敌人的女儿,搞不好她是个细作,企图通过拓儿来获得摄政王府的消息! 楚婳从头上拔下一根凤钗递给樱桃,在她耳旁小声吩咐了几句,樱桃会意,拿着凤钗朝桑玥走去:“奴婢参见顺妃娘娘。” 桑玥转过身,一看是摄政王妃的贴身侍女,礼貌地颔首:“平身。” 韩天宇不悦地蹙眉,对“顺妃娘娘”这个称呼反感到了极点。 樱桃将凤钗递到桑玥身前,道:“王妃恭喜顺妃娘娘得蒙圣恩,特送一支凤钗,略表心意。” “王妃有心了。”桑玥接过凤钗,却并不戴上。这是一支八尾凤钗,唯有正一品妃才能佩戴,她戴了,便是僭越了。王妃大概是想以此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她名义上已是皇帝的妃子,切不可再去招惹慕容拓,而即便她摆脱了妃子身份,慕容拓也不是她这个小小的庶女能够高攀的。王妃,是让她……主动远离慕容拓啊。 樱桃笑道:“顺妃娘娘聪颖过人,应该明白什么样的决定才是对大家最有利的。” 桑玥笑容浅浅,神色淡淡:“我明白。” 楚婳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桑玥的表情,但愿桑玥看懂了她的暗示。否则,即便身处皇宫,她也不会放过桑玥! 樱桃走后,韩天宇拉着桑玥的手:“玥姐姐,摄政王妃的侍女在威胁你什么?” 桑玥笑了笑:“小孩子,有时候糊涂一点才可爱。” 小孩子……韩天宇捏了捏桑玥的手,一本正经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要参加今年的秋试,指不定明年就是个状元郎了。” “哦?”桑玥露出几许喜色,“那我等着你成为南越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 等着?韩天宇的唇角高高扬起:“一言为定。”狗皇帝,你先将玥姐姐娶进宫有什么用? “对了,玥姐姐,你要当心韩正齐。” 桑玥敲了他一记,略带责备道:“有你这么直呼亲大伯名讳的?叫人听去多不好。”心里,却感激韩天宇的提醒,韩正齐是个十分阴毒的人,他大概已经发现了端倪,为大夫人和桑柔报仇是迟早的事。 韩天宇的脸颊一红,等着吧,玥姐姐,总有一天我也要直呼你的名讳! 长夜漫漫,孤灯寂寥。白色帘幕拉满了整个灵堂,两个棺木并排躺于其中,长明灯被供奉在右侧的案桌上。 桑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长明灯,起身去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无异才又回到蒲垫上跪好。 空气闷热得令人呼吸困难,仿若在鼻子上堵了几层棉花。阵阵夜风,穿透门缝和窗棂子,发出“呜呜”的浅鸣,似女子低低的呜咽,哀戚得令人断肠。帘幕翩飞,渐渐的,风儿越刮越大,低低的呜咽变成声声抽泣,似在控诉什么! “二姐,我怕!”桑秋一把抱住桑玥,今夜轮到她们两个守夜,偌大的灵堂连个丫鬟婆子都无,阴森得令她毛骨悚然。 “别怕,山雨欲来风满楼,应该是有场大雨。”桑玥轻抚着桑秋的背,软语安慰道。但心里,却有着不祥的预感。 倏然,一道蜿蜒的闪电划破天际,亮煞了下方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有那么一瞬间,屋外白得像午后的光景,地上有几只蚂蚁、有几条蚯蚓,全都一清二楚。 桑玥赶紧捂住桑秋的耳朵,闪电越亮,雷声越响。果不其然,“轰隆隆”一声惊天炸雷,平地而起,震得屋子都在晃动。 炸雷自天际撕裂了一道口子,顷刻间,瓢泼大雨,狠狠地冲击着屋檐和灵棚,“嗒嗒”作响,借着灵棚的灯火,隐约可见地上窜起的水汽足有三尺之高。 桑玥的眉心突突直跳,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会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她犀利的眸光扫过灵堂的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在了那盏长明灯上,她明明记得下午的时候,长明灯是在案桌的左侧,现在却被挪到了右侧,她方才觉得蹊跷才去检查,可检查了又没发现异状。 是她……想多了么?时刻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变得疑神疑鬼了么? “咚!”桑玥似乎捕捉到了一声不同于瓢泼大雨冲击灵棚的声响,心中一怔,长明灯!她顺势望去,只见雨珠子连成一线唰啦啦地流入长明灯的灯罩! 她倏然起身,飞奔而去,可惜,晚了一步! 长明灯……灭了! 长明灯象征死者的灵魂,收殓之前,绝不能熄灭,可如今,它就在桑玥的眼皮子底下,灭了! “二姐!”桑秋赶紧抱起长明灯,撤掉无顶灯罩,将里面的雨水倒出,又四下寻找灯油,桑玥拉住她,“没用的,三妹。”慈安殿不会无缘无故漏水,长明灯不会鬼使神差地对准屋顶的漏洞。有心人要陷害她,就绝对留了后招。 桑秋反驳的话尚未出口,门外就传来了一声惊呼:“二小姐!三小姐!” 桑玥和桑秋同时回头,只见刘妈妈来了,她被淋得像只落汤鸡,袖口和裤脚不停滴着水,所过之处水迹斑斑。 刘妈妈顾不得理会湿漉漉的身子,抹去脸上的水珠,随即低声道:“二小姐,长明灯怎么灭了?赶紧点上!” 刘妈妈表面是滕氏的婢女,实际上衷心于桑玄夜,她不会对自己落井下石。但桑玥并未因来者是刘妈妈而放松警惕,那种不安还在持续。 就在桑秋和刘妈妈忙着找灯油的时候,一道清丽的身影跨入灵堂。赫然是护国公主慕容歆! “你果然是个不祥之人,原本本宫对克母克姊的传言不甚在意,如今却亲眼瞧见你克灭了长明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慕容歆若非对她早有意见,怎会笃定此灯是被她克灭的?桑玥紧了紧桑秋的手,阻止她道出事实的真相。 慕容歆上了只香就走了,临走时,她意味深长地瞥了桑玥一眼,原本她打算出手解决桑玥入宫为妃这个难题,而今看来,大抵得不偿失,索性袖手旁观的好! 桑玥并不理会慕容歆的误解,她问向刘妈妈:“刘妈妈,你突然来灵堂,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刘妈妈叹了口气,焦急道:“出大事了!” “怎么了?” “翠柳她……死了!翠竹指控说,翠柳临死前去找过你,老夫人这会儿被气得不行,说你……又克死了她的重孙!” “重孙?翠柳……翠柳怀孕了?”桑秋掩面惊呼。 桑玥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眸子里寒光凛冽。翠柳怀孕的事如果闹到祖母那儿,祖母也会打掉那个孩子的。只是如今,那孩子凭空没了,祖母便将责任归咎到了她的身上! 这其间,究竟有没有人煽风点火呢?答案,是肯定的! 翠柳的死,长明灯的熄灭,慕容歆的出现,那人真是撒了张弥天大网。现在,她心中对韩正齐仅存的一丝怀疑烟消云散,因为韩正齐再怎么恨她也不会拿大夫人和桑柔的长明灯做文章。 福寿院。 翠柳死了,长明灯灭了,滕氏被气得不轻,靠在床头,头上敷着用冰浸泡过的白帕子,那脸色也同那帕子一般无二。 桑楚青坐在轮椅上,紧挨着他,桑楚沐立在另一侧,二人的表情都不怎好,前者是愤怒,后者是为难。 韩玉和桑飞燕恭敬地站在桑楚青身后,桑玄夜和桑秋站在桑楚沐的身后。桑玥立在滕氏的正对面,桑丽去往了灵堂,继续守夜。 滕氏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楚沐,你看看,她都把这个家克成什么样子了?” 桑楚沐语气和善道:“母亲,风太大,灵堂又不许关门,长明灯想必是被风刮灭的。” 滕氏哼了一声:“那翠柳呢?翠柳无缘无故摔下山坡,也是被风刮的?” 桑楚沐面露难色,劝解道:“翠柳只是个丫鬟……” 滕氏果决地打算桑楚沐的话,眉毛都竖了起来:“丫鬟怎么了?她肚子里怀了玄夜的孩子!玥儿克死了嫡母和嫡姐还不够,又克死了我的重孙!下一个……下一个就该是我这把老骨头了!” “不会的,祖母,上次灵慧大师不是说了么?您福瑞傍身,福气大着呢。”桑玄夜快步上前,拍了个不大不小的马屁,又露出一个恭顺的笑。 滕氏心头一软,桑楚青及时浇了盆冷水:“玄夜,不能拿你祖母的身子开玩笑,昨晚翠柳的确找了玥儿,翠竹说,翠柳回了房就病怏怏的,太多巧合了。再说,我们也没打算把玥儿怎么样,就是提前送她进宫而已。” 滕氏又觉得桑楚青的话不无道理,不是惩处玥儿,只是送进宫,反正她迟早要进的! “二叔,圣旨上明明说的是十四岁生辰之后,提前进宫岂不是抗旨?”桑玄夜反驳道。 “我们只要说家里出了事,怕让顺妃娘娘沾染了晦气,早些送进宫,太后和皇上不会反对的。”韩玉眼看二人就要吵起来,忙打了个圆场。 桑玄夜不与桑楚青和韩玉争辩,他半蹲着身子,握住滕氏的手,挤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祖母,您不要让玥儿那么早进宫,我日日陪着您,守着您,一定保您平平安安的,好不好?” 滕氏怜爱地摸了摸桑玄夜的脸,几乎要融化在他渴望的眼神里。桑楚青突然剧烈地咳嗽了一番,面红耳赤,差点背过气! 滕氏脸色大变,抽回手,指着桑玥:“你……你又来克我的儿子!” 屋外依旧电闪雷鸣,照得众人的脸忽明忽暗,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良久,桑玥缓缓吐出一句:“四妹,你也觉得翠柳是我克死的吗?” 冷不丁被桑玥一问,桑飞燕愣了愣,道:“我……我……” 桑秋壮着胆子:“二姐没有克到谁!我昨晚去见过二姐了,我都没事,翠柳的死只是个意外,长明灯也是个意外,它是被雨浇灭的!就算要克,也不是二姐,说不定是我呢,是我克灭了长明灯!” 桑玥愕然了一瞬,向来胆小怯弱的三妹竟然要替她背黑锅?从前她认为桑秋和桑飞燕的性格类似,如今看来,竟是有天壤之别,她的三妹,长大了,懂得去保护人了。 桑玥缓缓吐出一口气,悠然道:“其实,我已经给了幕后黑手机会,但那人不珍惜,如此,”她抬眸,清冽的目光似一块冰晶骤然爆破,令她的声也带了几许凌厉和冰冷,“怪不得我了!” ☆、【第八十八章】真凶,难产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有些疑惑。 韩玉苦涩一笑:“幕后黑手?玥儿,你说翠柳的死并非意外?刘妈妈是在假山旁发现她的,头破血流,的确断气了呀!” 桑玥的目光落在花瓶里的一束白茉莉上,淡道:“还不承认吗?如果承认的话,仅翠柳一事,若抵死不认,我要揭发的可远不止它了。” 桑楚沐看向桑玥,语气柔和:“玥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桑玥在心里默数十下,仍无人回应,她掸了掸裙摆,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祖母,谣言是有人恶意传播的,翠柳昨日来见我也是受人挑唆的,至于今日她的死更是有人蓄意谋杀,根本不是什么意外!” “啊?”桑飞燕吓得窝进韩玉的怀里,花容失色,“谋杀?” 桑玥点点头:“没错,翠柳并非自己摔下山坡,而是被人推下去的。” 滕氏狐疑道:“你可有证据?” 桑玥福了福身子,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尊重,别未因封妃而滋生丝毫的傲慢:“请祖母允许几个丫鬟上来作证。” 滕氏神色稍缓,压了压手,表示同意。 刘妈妈将外面的人领了进来,待看清来人后,桑秋惊呼出了声:“鹂儿!我认得你,你就是昨天下午造谣说二姐克死了母亲和大姐的人!” 在鹂儿的身旁,是茉莉。 二人跪下给众人见了个礼,茉莉坦诚道:“启禀老夫人,将翠柳推下山坡的人是鹂儿!二小姐说大少爷守了一天一夜辛苦了,唯恐身子吃不消,于是命奴婢给大少爷送一份补汤过去,谁料半路上却看到鹂儿鬼鬼祟祟,慌慌张张,奴婢心存疑惑就跟了过去,因为怕被发现,奴婢离得有些远,当鹂儿对翠柳下毒手时,奴婢来不及阻止。” 桑楚青不甚信服,道:“你是二小姐的丫鬟,自然帮着她说话了。” 桑玥暗中观察着桑楚青的神色,他似乎对自己有很强的敌意,可为什么? 鹂儿急忙接过桑楚青的话柄:“茉莉,我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般污蔑我?我今天根本没见过翠柳!” 桑玥故作疑惑:“那昨天呢?你有没有挑唆翠柳来找我?” “二小姐,别说昨天,这一整个月,奴婢都没见过翠柳!” “鹂儿,你大概不知道吧,我曾经送了大哥一盒上等的香料,但凡谁碰过一点,几日都残有余香,大哥将这盒香料赏给了翠柳,谁要是推了她,手上势必沾染了些香味儿。让我的小慕儿闻一闻,就能知道你有没有接触翠柳了。”说这话时,桑玥一直用余光打量着那人的手,果然,那人将手不着痕迹地缩进了宽袖中。 鹂儿大惊失色,桑玥又看向桑楚青,温婉里夹杂了一丝恭敬,恭敬里又含了一分讽刺:“叔父,茉莉是祖母送给我的人,她的话,应该是可信的。” 棠梨院的丫鬟那么多,为何偏偏派了茉莉?不单单因为茉莉机警,善于盯梢,更大的一个原因,就是滕氏每个月都让茉莉悄悄地禀报一番棠梨院的状况。茉莉在滕氏的眼中,是个心腹!只是滕氏不知道,经历丁香被处以棍刑一事,茉莉早吓得六神无主,而几天后桑玥让茉莉给丁香送银子放丁香走,茉莉又深受感动,当晚就将滕氏派她汇报棠梨院的举动和盘托出,并发誓从此对桑玥再无二心。茉莉依旧每月向滕氏汇报,只是,桑玥让她说什么,她便说什么。 滕氏会做出这种举动并不奇怪,起初她是想保护桑玥不受大夫人的欺辱,后面渐渐觉得桑玥聪颖过了头,怕将来有一日无法掌控,所以一直保留着向茉莉回话的习惯。 桑玄夜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道:“的确,那盒香料如今就在翠柳的房里躺着呢,祖母要是不信我的话,就派刘妈妈去搜好了。” 那语气听着自信满满,实则掺和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委屈。滕氏拍了拍他的手:“祖母怎么舍得怀疑你?来,坐。”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桑楚青深得滕氏的怜爱,桑玄夜也不差!老天对她还算公平。 桑玄夜在滕氏的床沿上坐好,又道:“祖母,玥儿说翠柳是被人唆使的,想必那人也是接触了翠柳,两日光景,小慕儿定能辨认出。” 府里的人都知道桑玥养了只厉害的大狗,识别气味的能力比猎犬还厉害,前段时间府里遭了贼,过了十数日,愣是让小慕儿将罪魁祸首揪了出来。 滕氏捏了捏眉心,叹道:“好吧,那你让大家都去偏厅,楚青身子骨不好就留这儿陪我吧。” 桑楚青本人的确没什么嫌疑,他走几步就上气不接下气,去哪儿都坐着轮椅,这个目标太引人注目,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秘密会见翠柳,简直难于上青天。 桑楚青的笑意有些寒凉:“儿子不去恐落人口实,没关系的,偏厅就在隔壁,韩玉推着我,不碍事。” 韩玉的脚刚刚迈动,桑飞燕却已来到桑楚青的轮椅后,俯身凑近他的脸,甜甜道:“父亲,我来吧。” 烛火下,她的笑温婉静好,她的眸清澈无瑕,这样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子,任谁都很难抗拒她的好意吧。 桑楚青眼含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脸:“也好。” 桑楚沐幽暗的瞳仁动了动,阔步先行,桑玄夜跟上,桑玥和桑秋紧随其后。 韩玉带着诗画在前铺上下台阶的板子,桑飞燕静静地推着桑楚青。 雨势减弱,风力渐小。 从滕氏的卧房到偏厅需绕过一个曲折回廊,大抵是暴雨冲刷的缘故,回廊上积水一片,幽幽反射着白色的冷光。这冷光来自廊下与反复的建筑雕花相比略显单调的白色灯笼,它们突兀地嵌入在诡异暗沉的夜色中,时而轻转,时而摇晃,令廊下的人影也紊乱斑驳了起来。 桑秋提起裙摆,踏水而过,头皮却一阵一阵发麻。 桑玥一行人都转入了偏厅,突然,桑楚青的轮椅一歪,朝旁侧的水洼倒了下去。 “啊——”桑飞燕一声惨叫,众人齐齐探出头,却见她倒在水坑,用娇弱之躯接住了桑楚青,轮椅的把手搁在她的皓皖上,磨出一道狰狞的血痕。 桑玥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心虚了吗,桑飞燕? 昨晚,小慕儿在翠柳的身上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回到棠梨院就叼着桑飞燕送来的孝服打转,桑玥不明所以,小慕儿咬着她的衣襟,将她带到与翠柳见面的地方,桑玥才明白了,小慕儿是告诉她,翠柳的身上有桑飞燕的气息。 可即便桑飞燕见了翠柳也不能说明她就是唆使翠柳的人。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桑玥就编了个谎话,其实送给桑玄夜的香料根本不存在!当她提出让小慕儿闻香识人的时候,桑飞燕不由自主地将手埋进了宽袖,那一刻,桑玥证实了心底的疑惑,恐怕滕氏的耳旁风也是桑飞燕吹的! 只是桑玥万万没想到,桑飞燕为了逃避搜查,竟不惜伤害桑楚青、伤害自己!真真是高明,真真是狠心!滕氏心疼桑楚青,桑楚青心疼为救他而负伤的桑飞燕,这个节骨眼儿上,别说什么搜查,就算铁证如山,也奈何不了桑飞燕! 如今想来,桑柔的伪善与桑飞燕的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桑玥的笑凉薄如冰,带着三分嘲讽,敢算计她?她会十倍、百倍地算计回来! “飞燕!”韩玉和桑楚青同时惊呼。 桑玄夜急忙和韩玉一起将桑楚青和桑飞燕送回房中。临走时,桑玥敏锐地观察到桑飞燕给鹂儿翻了个掌。呵,谣言也是桑飞燕编织和传播的了! 鹂儿趁机拔腿就跑,冲入雨中,刘妈妈和茉莉忙不迭地去追,追了大约一刻钟才终于将她擒获。 这会儿,鹂儿供认不讳了,她在雨里疯狂咆哮:“二小姐,是我唆使翠柳去找你的,也是我将她推下山坡的,包括你克母、克姊的传言都是我散播的,那又如何?你的的确确弄灭了长明灯,这是不争的事实!你蓄意谋杀大少姐!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你也去了普陀寺!” 刘妈妈一把捂住鹂儿的嘴,茉莉死死地掐住鹂儿的双手,不让她挣扎。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知道她去往普陀寺的人只有桑玄夜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心腹,鹂儿不可能窥探了她的行踪。看来,大哥的院子不干净啊。而鹂儿拼了命的帮桑飞燕顶罪,想必是落下了把柄在她手中。一个十四岁的桑飞燕,从小长在江南,哪儿有能耐操控这些? 桑楚沐大掌一挥,一道劲风穿透细密的雨帘,轰入鹂儿的体内,她身子一震,目瞪口呆,下一秒,口吐鲜血,茉莉和刘妈妈吓得手一松,鹂儿倒地而亡。 “谁再污蔑玥儿,这就是下场!” 这话一字不落地传入房中,令某些人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几乎是同一时刻,子归押着一名黑衣男子踏空而来,她将那人随手摔在地上,冷声道:“就是他,趁着夜间的侍卫换班的空挡,攀上屋顶,揭了灵堂的瓦,然后将长明灯挪到漏洞的正下方。”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杜娘子的丈夫何冲! 一个奴才哪来的胆子陷害主子?桑楚沐沉声道:“说!是谁指使你的?” 何冲一脸愤色:“没有人指使我,我只是为杜翠娥报仇!杜翠娥替二小姐鞍前马后,用水蛭陷害大小姐,可事后,二小姐为了怕东窗事发,竟然杀人灭口!老爷,你要是不信,大可问问棠梨院的下人,大小姐深受水蛭之苦的那天,杜翠娥到底有没有提前去过二小姐的院子?” 桑玥唇角的笑意扩大,眼底的冷意加深,幕后黑手果然有两下子,至少,比大夫人难对付多了。克母、克姊的传言刚刚停止,又冒出个杀害桑柔的罪名。 何冲是个酒鬼,胆子不大,与杜娘子的关系也不太亲近,争吵打骂是家常便饭。杜娘子死后,他立即纳了一房小妾,可见他的心里根本不在意杜娘子这个结发妻子。现在他说什么?为杜娘子报仇?天方夜谭! 桑玥的目光远眺,方才离开灵堂时,她就开始了部署,子归抓了人之后,就让莲珠和钟妈妈去寻找证据,算算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何冲偷偷打量着桑玥的神色,她从容淡定,优雅万方,仿佛丝毫不为他的指控所扰,难道他押宝押错了? 桑玥其实也在用余光注意着何冲的表情,发现他的神色有一丝松动后,她挽住桑楚沐的胳膊,彰显了在府里无人能及的宠爱,笑了笑:“父亲,你也信何冲的话吗?” 桑楚沐浓眉蹙起:“什么叫我也信?我倒要看看府里谁敢信!”柔儿死了,他最爱的女儿就只剩玥儿,如何还不倾尽全力护她? 何冲的喉头滑动一下,咽下恐惧的苦水,看了看旁侧死得不能再死的鹂儿,再看了看被老爷捧在手心的二小姐,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投靠错了人? “二小姐!”钟妈妈和莲珠提着一个大包袱过来了,那包袱沾染了雨水,湿漉漉的,周身布满淤泥。 钟妈妈将其在何冲面前晃了晃,何冲顿时傻眼!那里面赫然是别人收买他时送的五百两银子!为了不被发现,他特意将其埋入极深的地底,即便小慕儿也不能找到啊! 钟妈妈瞪了何冲一眼,转而恭敬道:“老爷,何冲的小妾已经招了,说下午偷听到何冲和一名女子谈话,密谋构陷二小姐,可惜的是,她没看清那名女子的样貌。” 桑玥的眸光泛起目空一切的嘲弄,那人用五百两银子收买何冲,她便让钟妈妈和莲珠就用十倍的银子收买能提供消息的人。若是软的不行,她也准备了硬的,不过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就花了点银子,还算省事。 桑楚沐怒火中烧,一脚踹掉何冲的两颗大门牙:“说,收买你的人,究竟是谁?” 何冲吐出碎牙,吞下血水,吓得无所适从。 “唉!”一声喟叹,似一粒晶莹的露珠滴在平静无波的湖面,声响不大,涟漪犹存,“何冲,那人是不是说只要你按照她教的话讲,父亲就一定会处罚我,届时你就是揭发杀死我大姐幕后元凶的功臣?” 何冲身子一颤,低头不语。 “帮凶和元凶的区别是很大的,对于帮凶,至多打打板子,降降份例银子,对于元凶么……”讲到这里,桑玥微微俯身,幽静得像一潭千年冰泊的眸一瞬不瞬地锁定何冲惊恐的脸,就在何东被看得几欲崩溃之际,她噗嗤一笑,“害我的人,会被五马分尸哦。” 五马分尸?何冲吓得四肢发软:“我……我……”话音未落,他高亢地呼了一声,随即开始七窍流血,浑身抽搐。 桑玥的瞳仁一缩:“何冲,你看,你帮着别人遮遮掩掩,殊不知早就被人下了毒!你还不说出幕后黑手?” 何冲幡然醒悟,但他已无法言语,只得用颤颤巍巍的手指在泥泞的青石地板上写下姓名,可刚刚写了一横一竖,便喷出一大口黑血,气绝身亡! 桑飞燕果然是有同谋的! 桑玥松开手,拔下一根发簪,蘸了雨水,将剩下的十五个笔画补完。 桑楚沐骇然失色!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父亲,我担心那人要对付的,不仅仅是我,父亲的书房要加强戒备。”桑玥之所以这么说,并非因为她有什么根据,而是那种潜意识里的不安还在持续,没有因为澄清误会而减弱半分。 究竟是什么? 很快,桑玥找到了不安的源头。 “老爷!老爷!”红玉慌慌张张地跑来,她满身泥泞,想必是脚程太快,在路上摔了跤,“老爷,二小姐,五姨娘她……好像要生了!” 桑楚沐闻言色变:“要生了?她才不到八个月啊!” 红玉喉头干涩,咽下口水,道:“五姨娘听说二小姐克灭了长明灯,被老夫人抓来福寿院问罪,情急之下就冒雨往这边赶,奴婢劝不住,只得一同前往,谁料路上太滑,五姨娘摔了一跤,就开始……开始肚子痛……” “糊涂!”桑玥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她一把抓住红玉的手腕,声沉如铁道:“是谁将消息传给五姨娘的?” 红玉只觉得手腕快要被桑玥给捏断了,痛得眼泪直冒:“是梅儿!她在前院守门,听到过往的下人谈论这件事,于是告诉了五姨娘。但雨太大,那两人走得又快,她没看清是谁。” 梅儿是个二等丫鬟,怎么会跑去守门?既然当时的雨那么大,下人行色匆匆,她看不清样貌,难道就听得清谈话? “钟妈妈,你去请产婆,刘妈妈,你去请李大夫,我去看看五姨娘。”桑楚沐说着就与红玉一起往五姨娘的院子走去。 桑玥的脸上如同蒙了一层冰霜,周围仿佛有寒气缭绕,眼底的眸光犀利得似要将整个暗夜洞穿:“子归,去普陀寺,以最快的速度把灵慧大师请来!” “是!”子归迅速没入了夜色中。 …… 卧房内,五姨娘平躺于床,汗如雨下,浸湿了亵衣和床褥,几缕湿发狼狈地搭在额角,像几块黑色的墨迹。她被阵痛折磨得疲倦不堪,脸上却洋溢着再为人母的喜悦,对着帘子的方向,道:“老爷,你别担心,红玉给我当了垫子,我摔得不重,三小姐也是七个多月就出生了,不也好好的?” 桑楚沐面色凝重,听了五姨娘的话,即刻敛起飘飞的思绪,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对,我们的儿子会平安的。” 我们的儿子?五姨娘心里的五弦琴被拨弄了一番,奏出无以伦比的美妙乐声,令她的渴望无限放大,真想,立即将他生下来啊! 李大夫专心致志地检查着她的脉象,并用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疑惑地叹了口气:“怪了,上个月老夫来给五姨娘诊治时,她的胎位都是正的,现在怎么横着了?” 五姨娘一听,心里顿时凉了一大片,胎位不正,就是难产之兆。 桑玥握住五姨娘的手,问向李大夫:“有法子顺过来吗?” 李大夫摇摇头:“我医术浅薄,无能为力。” 产婆也低下头:“老婆子只能接生,顺胎位,恐怕没办法。” 桑楚沐在外间,听着里面的谈话,心急如焚。天底下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他渴望这个即将出世的小生命,男也好,女也罢,是在他的悉心呵护下一天一天长大的,除了玥儿,再没哪个孩子激起过他如此强烈的保护欲望。 他要这个孩子! “凤兰,你再忍忍,我去请太医!”他要亲自去,去将太医院的院判请来! 桑玥安抚了五姨娘一会儿,嘱咐产婆和红玉好生照顾,又给李大夫使了个眼色,李大夫会意,随桑玥一同来到院子里,桑玥一改笑容,沉声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可能导致五姨娘的胎位出现转变?” 李大夫思付了片刻:“正常的原因,可能是五姨娘缺乏锻炼,终日卧床或坐着,不常行走。” 桑玥若有所思,这个可能性不大,五姨娘每日晨昏都会散步小半个时辰:“非正常原因呢?” “非正常原因可能是熏了艾草,或是长期接触熏过艾草的人。” 桑玥的眸子里冷意潸然,深吸一口气,随口道:“生孩子碰上办丧事,即便生下来也不招人待见,李大夫,你说是不是?” “这……” 桑玥对莲珠眨眨眼,莲珠从怀里掏出一沓子银票,初步估算,至少两千两。桑玥将银票递到李大夫面前,笑了笑:“其实李大夫年事已高,没必要总为祖母请平安脉,多累人。” 李大夫脸色一沉:“二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老夫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从不收受贿赂……” “五千两。” “老夫不能将英明毁于一……” “黄金。” “五姨娘摔跤动了胎气,索性经老夫诊治,并无大碍,脉象如常。” 桑玥满意一笑,命莲珠回棠梨院取来金子,将金子递给李大夫,道:“李大夫赶紧去给我祖母回话吧。” 李大夫出了院子,莲珠鄙夷地道:“我算是见识了,从前李大夫不收受贿赂,是嫌贿赂太少啊。” “李大夫是个聪明人。”世上没有人不爱财,她也爱。但五千两黄金不足以让李大夫贪心,他是被桑玥给震慑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庶女过着什么什么日子,他焉能不详?他隔三差五给滕氏请平安脉,桑玥是什么状况,他焉能不知?不到一年的时间,桑玥改变了捉襟见肘的困境,随手一掷黄金数千两。这说明什么?一来,说明桑玥很可怕,或者,她有个十分可怕的后台;二来,桑玥是铁了心要他告老还乡,他若敬酒不吃,就改吃罚酒了。这五千两黄金其实是在警告他:她有能力弄到那么多钱,就绝对有能力要他一条老命。 所以,他怕了,最终妥协了。 桑玥又叫来红玉,声若寒潭道:“你说实话,这一个多月,除了我以外,五姨娘都接触过谁?” 红玉认真答道:“平时来的多的就是九姨娘和……二夫人!” “二夫人?”桑玥的眸光变得难以捉摸,“怎么从未曾听五姨娘提起?” “二夫人怕被丞相府的人知道后挨骂,所以拜托五姨娘不要声张。因为二夫人十年前救过五姨娘一命,五姨娘对二夫人心存感激,二人的关系渐渐地越来越熟络。” 怕挨骂是假,怕被抓到把柄才是真!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把梅儿关起来,不许她逃跑,也不许她自杀。”桑玥转身给莲珠使了个眼色,莲珠会意,悄然出了院子。 桑玥定了定神,敛起内心的忐忑,换上一副轻松淡定的笑,步入了五姨娘的房间。 时间一点一点在流逝,五姨娘的阵痛越来越密集,痛感越来越强烈,腹中的胎儿仿佛意识到自己很难降生,于是烦躁不安,不停地翻腾踢打。五姨娘的肚子一会儿鼓起一个包,一会儿颤一下。 桑玥垂眸掩住不安的眼色,胎儿憋得太久,已经开始挣扎了,再这样下去,随时都有胎死腹中的可能! 灵慧,子归,你们怎么还不回来? 五姨娘这会儿也慌了,她紧紧地抓住桑玥的手,掐出几道紫痕也浑然不觉:“玥儿,我能生下来的,对不对?” 桑玥微微一笑,擦去她鬓角的汗:“是的,娘,你再坚持一下,灵慧大师很快就到了。” 五姨娘却并不因她的话而心安,反倒更加忐忑,她落下两行清泪,一手摸上动得越来越频繁的腹部,一种史无前例的恐惧强势撞入她的心扉!她的眸光忽然变得坚定:“玥儿,我怕是生不下来了,你……你帮我把他拿出来!”她在大周时曾见过下人给难产的狸猫接生,用的就是这个法子。虽然母亲会死,但孩子能存活,能存活的! 桑玥的心狠狠地被巨木撞击了一下,拿出来?五姨娘难道是想……开膛破肚? “不,娘,你能生下来的!” 胎儿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五姨娘苦涩地摇头:“当年的八姨娘就是这么死的!胎儿横在腹中,生了一天一夜,最后一尸两命。玥儿,我不怕死,但我……我不想他……有事……十年前,我失去了……一个孩子……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做……母亲……” 桑玥一只手狠狠地抓紧大腿,挤出一个笑:“娘,你别说了,你不会有事,弟弟也不会有事,子归已经去请灵慧大师了,他是神医,一定有办法!” 忽然,五姨娘大惊失色:“玥儿,你摸摸,他不行了,他在挣扎,他快死了!你救救他!” 桑玥几乎要从大腿上剥下一片肉来:我前世经历的痛,难道要你也经历一遍吗?叫我剖开你的肚子,救出弟弟?我做不到!我宁愿最后活下来的人,是你! 桑玥夫人目光落在五姨娘频繁抖动的腹部,违心地宽慰道:“是你太紧张了,你放松,弟弟也就放松了。” “不是的,玥儿,”五姨娘挣扎着起身,自床头柜摸出一把防身的匕首,“动手!” 桑玥不语,不接。 五姨娘扬起匕首,撩开衣襟,对准自己的腹部,缓缓地划了下去…… “娘!”桑玥一把握住刀刃,鲜血滴在五姨娘高高隆起的腹部,“我不许你伤害自己!” 桑玥话音刚落,子归就带着灵慧来了。在他们身后,跟着一身墨色锦服的慕容拓。 “桑玥!”慕容拓一把迈至二人身前,压住波涛汹涌的心疼和怒火,轻柔地自五姨娘手中拿过匕首,“灵慧大师来了,你不会有事的,我先带桑玥下去擦药。” “玥儿,我……”五姨娘眼底光彩重聚,内心却自责万分。她怎么可以误伤了玥儿? 灵慧给五姨娘仔细诊察后,不屑嗤道:“不就是个胎位不正?搞得跟大灾大难似的,南越的大夫都是饭桶!” 此话一出,桑玥吁了口气,慕容拓将她抱起,施展轻功,带她回了棠梨院。 雨后的夜晚总是格外宁静,没有蝉鸣蛙叫,没有脚步匆匆,月牙儿奇异地爬上了枝头,彰显着明日将会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房内,一墨一白两道身影,静坐无言。 烛火照着慕容拓低垂的眉眼,令他的眸子璀璨得不像话。他一边涂着药,一边责备道:“为什么我觉得我给你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清洗伤口和涂药呢?” “你抓哪里不行,非得抓刀刃?” “你知不知道这次的伤口有多深?差点就割断骨头了!” 桑玥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五姨娘难产的样子,心里的天枰逐渐倾斜。她抽回手,起身行至窗前,望着无边的夜色和花瓣上晶莹透亮的水珠,语气淡淡道:“慕容拓,这两天我想了许多,始终觉得我们不合适。” 五姨娘不惜剖腹也要生下孩子的事,深深地震撼了她!原来,愿意为了孩子倾尽所有的不只她一个。那么摄政王妃呢?她对慕容拓的爱,丝毫不少于天下的任何母亲的吧。慕容拓不该为了虚无缥缈的儿女私情而背叛最忠贞的亲情。或许,那天的情不自禁本是个错误,她喜欢得不够坚定、不够深刻,就为了一丝水深火热中的温暖,令慕容拓燃起漫无边际的希望,这不是在造孽吗? 他俊美无双,身份尊贵,多少世家千金,多少绝色名媛倾慕于他!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冷淡得不能给他相同回报的人。 最重要的一点,经过深思熟虑,她笃定了那道圣旨并非出自冷瑶之手,而是摄政王妃! 慕容拓大骇,他匆忙赶来可不是听她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的。“你撒谎!” 桑玥微微摇头:“真的不合适。” 慕容拓起身行至她的身侧,随她一同眺望无边的夜色:“因为那道圣旨,对不对?你不敢抗旨,怕给定国公府惹来灭顶之灾,是不是?” 桑玥再次摇头:“不是因为圣旨。” “那是因为什么?” 桑玥的手紧拽成拳,冷冷道:“因为你嚣张跋扈,幼稚任性,胸无大志,空有一副俊美的皮囊,迷惑了我这么些日子,可如今我对虚有其表的你腻烦了、厌恶了、灰心了。皇帝虽然年幼,但他饱读诗书,勤政爱民,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所有女子艳羡的财富地位……” 慕容拓嘴角隐隐抽动,勉力挤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笑:“编啊,继续编啊。” 桑玥如蝶翼般美丽的睫毛轻颤了数下,自盆栽了摘了一朵白色小花,轻轻拂去花瓣上的雨滴,道:“我是他的第一个妃子,可慕容拓你呢?王妃送你通房无数,你怕是早就不干不净了吧。” 慕容拓呼吸一滞,眸子里泛起了一点寒光:“我说了我一个都没要!” 桑玥冷冷一笑:“你觉得我会信?” 慕容拓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腿部的伤疤,为了抵制媚药他不惜自残,最后却换来她的一个猜忌! 慕容拓擢住她的双肩,扳过她的身子,竭力笑了笑:“怪我没在第一时间赶来救你,生我的气了?” “我只会怪你妨碍了我的好事!”桑玥挣开他,目光凛凛道,“我是一个贪慕虚荣、阴险狡诈的人,从前一直都在利用你,你没发现吗?” 慕容拓低吼道:“那你就继续利用啊!” “有了皇帝,我还需要利用你吗?” “不,我还是不信,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说,我改!你要什么,我去争,去抢,去夺,也一定送到你面前!” “你一天一天地改变,我的要求也会一点一点地提升,所以,你永远无法成为我想要的人!” “桑玥!你不要口是心非!” “下次见到我,拜托你称呼我一声‘顺妃娘娘’。” “谁敢娶你,我就杀谁!” “你疯了!那是皇帝!” 慕容拓冷冷地看了桑玥一眼,欲要跃窗而出,皇帝他也照杀不误! 桑玥勃然变色,赶紧喝止了他:“你看看你,遇事就会逞能,一点脑子都没有,难怪我无法喜欢上你!” 慕容拓并不转身,因极力隐忍的缘故肩膀有些颤抖,那声竟也压抑得令人心疼:“是,我就是傻,傻到喜欢上敌人的女儿,傻到为了你连命也可以不要,傻到明知和你不可能却非要逆天而行!” 他一手按住窗棂子,桑玥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去了就是送死!” 慕容拓反手将桑玥拥入怀中:“还不承认?你明明就是担心我!为什么总是跟自己的心过不去?” ☆、【第八十九章】煎情无处不在 被他紧紧抱入怀中的瞬间,那种漫无边际的苦涩倏然淡化了大半,充斥着仇恨的冰封的心,仿佛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口子,正贪婪地吸取着什么,又缓缓地填补着什么。 桑玥被这种感觉狠狠地吓到了!她垂眸,堵上心底的漏洞,声若寒潭道:“是,我是担心你,但那仅仅出于朋友的关心,我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我对你的几分感觉,如今细细想来,不是男女之情,只是几分感恩而已。与我帮助慕容耀没什么区别,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这个女人什么都聪明,唯独不了解自己心!就算她真的不爱他,甚至不喜欢他,但至少,她担心他!慕容拓笑得诡异:“你确定……我跟慕容耀在你心中没什么区别?” 桑玥微微颔首,眸中辉光攒动。 慕容拓掬起她美如璞玉的稍了一分绯色的脸,一字一顿道:“我不信!” 桑玥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慕容拓这种对情爱盲目的自信和依赖令她无所适从。摄政王妃的警告不言而喻,她不怕被刁难,只是不愿见他和摄政王妃反目成仇。况且,真的,她真的,不能给他同等的回应啊。 她企图挣脱慕容拓的禁锢,这一次同以往任何一次没什么两样,她被牢牢地、牢牢地圈在他温暖的怀中。 桑玥只觉得慕容拓的心跳震得她耳朵微痛,明明紧张得要死,却生生扮出一副霸道的样子!她的眼珠动了动:“慕容拓,你脸红了。” 慕容拓心中一怔,双臂松了松,桑玥趁势蹲下滑出他的禁锢,尔后潇洒地吁了口气,理了理有些微乱的云鬓。 慕容拓方知被她摆了一道,怒急攻心,上前一步,俯身凑近她的脸,鼻尖几乎要抵住她的,温润的气息吹得她微痒:“你休想将我推开!就算我是你的噩梦,也要缠着你一辈子!” 一辈子?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易说出这三个字眼?他知道一辈子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吗?他知道一辈子会途经多少风浪变数吗?到底还是年轻,所以随便许诺。一念至此,桑玥看向他的目光似又寒凉了几分。 “二小姐,”莲珠打了帘子进来,一看那暧昧的姿势,赶紧捂着眼睛,低声道,“五姨娘生了,是龙凤胎,三人平安。” “真的?”桑玥心中一喜,推开慕容拓,慕容拓却大掌一滑,想要握住她的手,她却随手挣开,瞪了他一眼,“消息没有外传吧?” 莲珠尽管蒙着眼,仍旧能感觉到屋子里波云诡异的气氛,她轻咳一声:“没有,老爷给所有人下了封口令,五姨娘的院子偏僻,鲜有人走动,孩子不足月,啼哭声不大,加上门窗全堵了棉花,即便有人路过也不会听见的。” 父亲起初将五姨娘安置在偏远的院落,就是不希望被太多人打扰而无意中暴露了身份,冥冥之中似有注定,这反而成了弟弟妹妹们最好的掩护。 “让你去查的事呢?” 莲珠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好的帕子,放在一旁的矮柜上,头垂得低低的:“奴婢去了二夫人的院子,看见诗画鬼鬼祟祟地揣着一包东西去往大姨娘院子附近,然后用火点燃,烧了大半后又用脚踩灭,就是这个。” 慕容拓走过去,用指尖蘸了一点闻了闻,蹙眉道:“艾草。”难道五姨娘的胎位是被这个熏乱的? 果然是韩玉!桑玥的笑意含了三分凌厉:“她这是想祸水东引,让我把帐记在大姨娘的头上,和大姨娘相互厮杀。” 韩玉好心计,府里那么多姨娘不找,专找上大姨娘,不就是想离间她和桑玄夜的关系吗?韩玉今日是发现了桑玄夜有同桑楚青抗衡的魅力,只要桑玄夜和她的关系固若金汤,祖母那边儿就不会对她怎么样。 “你这都是些什么亲戚?一个比一个蛇蝎心肠!” 慕容拓会说出这样子的话并不奇怪,相对于定国公府这央央大宅,摄政王府简直单纯得不像话,王妃是以压倒性的优势将那些侧妃姨娘踩在脚底,谁让宁国公府出过一个皇后呢?再加上两个聪明绝顶的儿子,哪个妾室敢兴风作浪? 桑玥的脑海的思绪飞速旋转,一边要保护五姨娘和弟弟妹妹,一边要应对进宫之事,真是有些目不暇接。 “五姨娘和孩子不能呆在定国公府。”桑玥和慕容拓异口同声,不由地互视一眼,桑玥率先错开了视线。 为了不授人以柄,这孩子必须“足月出生”。府里人多口杂,韩玉又是个不怀好意的,五姨娘瞒得了一日两日,却瞒不了整整一月。 慕容拓开始耍宝:“我在城郊有好几座宅子,没一座都……” 桑玥打断他的话,眸光幽暗深邃,直言不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必须把五姨娘安排在我能够控制的地方,才能安心。” 慕容拓大概猜到是哪个地方了,唇瓣微微勾起:“你总是在替别人操心,什么时候操心一下你自己?” 桑玥故作疑惑:“我有什么好操心的?” “不愿意说就算了。”分明是心里有了主意,不告诉他也没关系,他自有主张。 …… 回到摄政王府,慕容拓第一次主动去了慕容宸瑞的书房,他已沐浴梳洗了一番,想必父王不会察觉出异样吧。 书房里,古朴沉寂,一张长长的案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叠奏折,右手处是笔墨纸砚,左手处是一个绣着锦绣山河的屏砚,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把宝剑和一副龙腾四海的画。只是那龙非金非赤,非凶非猛,反而皎若白驹,宁静祥和。要么是主人心态使然,要么是种掩藏的手段。 “父王。”慕容拓踩踏清辉而来,轻声唤时,携了一分冷冽。 慕容宸瑞忙于朝政,慕容拓忙于玩乐,二人独处的次数屈指可数,慕容拓童年的记忆中,就没慕容宸瑞什么影子。如今深夜造访,他颇觉不自在。不过转念一想,父王向来对他有求必应,这次应该也不例外吧。 慕容宸瑞的眸光自慕容拓踏入书房的那一刻起就亮了几许,他似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翻了翻,道:“来帮我看看,这个要怎么批?分析道理。” “是。”慕容拓十分顺从走到慕容宸瑞面前,拿过奏折一看,心里涌起一股子厌恶,面上却稀疏平常,与读四书五经无异。 这本奏折是歌颂慕容耀的丰功伟绩、请求给慕容耀封赏的。江南发了大水,冲垮良田千顷,毁坏房屋无数,幸而大部分的百姓提前搬觅得安身立命之所,仅剩的一些居民也有半数靠着慕容耀赠送的船只和特制木板熬过一劫。经此一事,慕容耀在民间威望陡增,朝中原本嚷着罢黜他的官员顿时失了底气。 这份奏折来自英勇侯赵锋。赵锋年近七旬,早年随慕容拓的祖父——玄武帝征战沙场、平定四方,曾三度救下玄武帝,因此颇受玄武帝的器重,以平民之身封了侯爷。玄武帝驾崩后,赵锋卸甲归田,自此不再过问朝堂之事。 他不是摄政王的人,亦不是慕容耀的人。所以,这份奏折极有可能代表的就是民心。 慕容拓敛起几欲要勃发的冷凝,正色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但能遵循此理的帝王寥寥无几,因而真正的国泰民安、太平盛世极少存在。 从朝堂之争来看,慕容耀是我们的敌人,但如今他为百姓谋了福祉,深得民心,我们反他就是反百姓,既然如此,我们顺应民心便是。我认为,父王不仅要封赏他,还要大大地赏,并让人传唱歌谣歌颂他,一定给他塑造出一副完美的形象。 一来,彰显了父王慧眼识英才的能力和气度;二来,百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慕容耀被捧上高位,得享尊荣的同时,想揪他小辫子的人也多了,他只要行事踏错分毫都会毁灭他苦心经营的形象。” 说完,慕容拓将奏折还给慕容宸瑞,慕容宸瑞提笔在奏折上批了几个字,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差强人意。” 慕容拓脸色一沉。 “不过,勉强能够入朝为官。” 慕容拓眼底光彩重聚,略有些不可置信:“父王,我……” 慕容宸瑞深邃的眼眸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划过一丝意味难辨的光芒,诧异道:“怎么?你来不是为了这件事?” 慕容拓弱弱地哼了一声,他的确是为了这件事,但父王怎会未卜先知? “三日后早朝,不许耽误。” 慕容拓面露一丝狡黠,态度恭顺:“多谢父王,儿臣先行告退。” 他前脚刚走,楚婳就进来了。她身穿紫色束腰罗裙,外衬一件白色透明纱衣,身姿曼妙得有些飘渺,她淡扫蛾眉,薄施胭脂,一张脸美得像朵娇艳的牡丹,只是她的唇抿成一线,似稍了几分不悦:“王爷,你怎么能同意拓儿入朝为官呢?他存的什么心思难道你不明白吗?” 慕容宸瑞的和颜悦色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渐渐凝结的冰冷:“你能提要求,拓儿也能,我接受了你的,自然也不会驳回他的。” 楚婳对慕容宸瑞打乌龙略有些不满,本来自行宫一事后,二人的关系直线下降,他宠幸侧妃年氏倒也罢了,竟然让年氏怀了孩子!好,怀了孩子不方便侍寝,可他要么睡书房,要么去容侧妃和齐侧妃的院子!这让楚婳很抓狂,真不明白一个生性风流的爹怎会育有两个这么纯情的儿子!她也是前阵子才知道,原来她从前送给锦儿的通房,他也一个没动过! 不平衡,心里严重不平衡! 但楚婳从慕容宸瑞对待年侧妃的态度就能瞧出几分端倪,他再不会许她一如从前那般胡闹了。她按耐住心痛和不甘,笑得温婉:“王爷,拓儿他喜欢的是一个庶女,还是定国公府的庶女,她配不上我们的拓儿。” “年少轻狂谁没有?未成家立业之前让他折腾折腾无伤大雅,况且,双方自愿,吃亏的总不至于是拓儿。”在行宫的宴会上,他就发现了儿子和桑玥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敢踩他儿子的人,桑玥是第一个。思及此处,他倒是觉得这名女子好生有趣,“一个闺阁女子翻不起多大的浪,你且让他们两个孩子去玩去闹吧。” 他这是打算袖手旁观?楚婳的睫毛轻舞,再无法掩饰内心的狂躁:“拓儿为了她简直连命都不要!拓儿怎么不吃亏?你就不怕桑玥是桑楚沐派来勾引拓儿的吗?” 慕容宸瑞批着奏折的手就是一顿,笔画的收尾处竟飞了几分,语气却淡然如常:“你别看拓儿整日吃喝玩乐,心里其实跟明镜似的,除非他愿意,否则就连我也不一定能利用到他。假设他真的爱那女子到了不惜与慕容家反目成仇的地步,你觉得,你的阻挠又有几分胜算?” 楚婳欲言又止,王爷的话句句在理,字字严密,她根本找不到可以反驳的余地。 慕容宸瑞轻描淡写道:“况且,她待拓儿未必没有几分真心。” “王爷怎么这么说?” 慕容宸瑞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阖眸,轻叹:“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楚婳有种极强的挫败感,精致如画的妆容,华贵绝美的裙衫,他竟是吝啬得没注视她一下,从前的恩爱真的只是做戏吗?如今谎言被拆穿,他反而落得一身轻,再懒得对她故作温柔和疼惜,是这样吗? “王爷,你今晚……” “今晚我就睡书房,你先歇着吧。” 楚婳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了,临走时深深地看了慕容宸瑞一眼,总觉得今天的他有些不一样,似乎比平时多愁善感一些,难道是她多心了? 她摇摇头,迈步离开了书房。 慕容宸瑞对空中打了个响指,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单膝跪地,行了个礼。 “查到了?” “是!公子放火烧了御书房和为桑小姐准备的寝宫,以及供奉先祖牌位的皇祠。” 慕容宸瑞的唇角勾起难以压制的弧度,连皇祠也敢烧?不愧是他慕容宸瑞的儿子。“有没有被太后的人发现?” “没有!” “就连那名枭卫也没发现?” “属下确定没有。公子的武功又比之前精进了不少,而且身法诡异,很像大周死士擅长的忍术。” 灵慧曾经是大周第一枭卫,培养死士上千,拓儿跟着他,或许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慕容宸瑞深吸一口气,道:“查到灵慧为何突然收拓儿为徒了吗?” “属下无能!” 慕容宸瑞单手摸上锦绣山河屏砚,凝思半响,道:“那就查一下桑玥的身份,包括她的母系背景,资料、画像,全部弄清楚。” “是!” 夜深人静,孤影绰绰。 慕容宸瑞进入书房里隐藏的密室,里面简简单单,朴实无华。一床、一桌、一椅、一画。 他凝视着墙上的画,眸中流转着旁人从未见过的温柔:“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来陪你了。” …… 定国公府。 “二夫人,大少爷院子的膳食出了问题,好像吃吐了不少人。” “二夫人,六姨娘掉进湖里,被捞起来后昏迷不醒!” “二夫人,三小姐和五小姐在四小姐的房里打起来了!” “二夫人,清薇阁的桌子塌了,有几名宾客受了伤!” “二夫人,五姨娘说想喝牡蛎汤,可是我们府里没有……” “二夫人,大老爷让您去送送镇国侯府的客人……” …… 一整天,韩玉被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折腾得晕头转向,原本想去五姨娘的院子探探虚实,看五姨娘到底滑胎了没有,结果根本抽不开身。她让诗画联络梅儿,红玉却以诗画刚从灵堂过来,身上沾染了晦气为由不让进,还说是老爷吩咐的。 偏偏韩玉忙得焦头烂额之际,桑楚沐正陪在滕氏的床头,与她谈笑风生。 “灵慧大师真这么说?”滕氏浑浊的老眼闪动着点点久违的亮光,原本躺着的身子顷刻间坐直了。这模样,哪里像刚死了媳妇儿和孙女儿? 桑楚沐自刘妈妈手里接过补汤,舀了一勺,吹散热气,送至滕氏的唇边,道:“灵慧大师的医术您不领教过了吗?他说是龙凤胎,就一定是龙凤胎。” 龙凤呈祥,这可是大吉之兆!滕氏喝了一口,喜不自胜:“刘妈妈,给我梳洗打扮,我去瞧瞧五姨娘。” “诶——母亲,”桑楚沐将汤碗递给刘妈妈,按住滕氏快要下床的身子,“灵慧大师说昨晚五姨娘受了惊吓,需要静养。而且……”他面露几分难色。 滕氏的心一揪:“而且什么?” “而且灵慧大师说,府里阴气太重,不适合养胎。儿子打算让五姨娘去庄子里住几天。”说完,桑楚沐开始打量滕氏的脸色。 滕氏最是迷信,昨儿她还生怕五姨娘摔跤之后就早产,如果是那样,即便龙凤胎她也不待见。她在心里计量了一番,点头道:“也好,刘妈妈,你安排几个得力的丫鬟和有经验的婆子随行,让五姨娘乘坐我的马车,铺上最软的垫子。” 刘妈妈和桑楚沐交换了一个眼色:“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刘妈妈挑了两名丫鬟和两个手脚麻利的管事妈妈,查了背景,与二夫人丝毫搭不上边儿。当然,桑玥本来也没指望让她们服侍五姨娘,不过是走走过场,满足滕氏的控制欲望。 庄子里,有秦妈妈接应,她又派了丁香随行。之所以派丁香,而不是莲珠或者茉莉,是因为秦妈妈曾属意让丁香嫁给林昌为妻,那时走得匆忙,没能促成这桩姻缘,如果借着五姨娘休养的机会,彼此看对眼,那就最好不过了。 桑玥可不愿意将丁香送给桑玄夜做通房,开玩笑,林妙芝会揍人的! 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于是桑玥和桑楚沐商议之后,最终没有请乳母,由五姨娘亲自喂养。五姨娘倒是乐见其成,看着孩子甜甜地吸允乳汁的样子,笑得根本合不拢嘴。 桑楚沐派了四名暗卫混在侍卫里,慕容拓又暗中增添了十名,并一路暗中护送五姨娘抵达庄园,确定一切打点妥当,他才启程返京。 桑玥则是找到桑玄夜,将心里的怀疑和盘托出:“大哥,我有个疑惑。翠柳是个丫鬟,她的死无足轻重,桑飞燕之所选中用她来抹黑我,定是知晓她怀了你的骨肉。” “你是说我的院子有内奸?” “不错,你再想想,我去普陀寺上香一事如此隐蔽,何冲怎会知晓?有谁同时直到这两件事的?”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翠竹! 桑玄夜难掩愧疚之色:“让你受苦了,是我疏忽了,没想到竟是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出卖了自己。” 桑玥早猜到了那人是谁,不过,她还是觉得交给桑玄夜处置比较妥当,毕竟,翠竹是他的丫鬟。他杀也好,遣送出府也罢,只要不留有后患,她是不会横加干涉的。 突然,桑玥想到了什么,秀眉微挑:“对了,我们几个小辈都‘伤病’了?” 桑玄夜愣了愣,尔后笑了:“那可不?你在我院子里用膳,我们两个吃坏了肚子,三妹和五妹去探望桑飞燕,吵起来拳打脚踢,桑飞燕劝架被扇了两耳刮子,脸肿得跟个包子似的,今晚……” 两人相视而笑,桑玥摸了摸下颚:“今晚轮到桑楚青和韩玉守夜了。哎呀,我听说叔父晚膳吃得不多。” 桑玄夜又是一愣,有这回事吗?很快,他瞥见了桑玥眸子里的亮光,跟着笑了笑:“是的了,而且有些体虚,应该喝点补汤什么的。” …… 地面经过一夜暴晒,水汽被蒸发得干干净净,空气里又恢复了夏季的炎热。出奇的是,今晚的夜,竟是一丝风也没有。 灵堂附近的小园子里,花团锦簇,娇艳芬芳,便是月光下仍见生机勃勃,或闻暗香阵阵。 灵堂内,桑楚青和韩玉静静地守着。韩玉神色萎靡,浑身疲软,像一片快要凋零的叶子,只剩一丁点儿的粘连,不用风儿吹也兀自打着颤。 桑楚青双眼空洞无神,良久,吐出一句:“你累了一天,回去歇着吧,我守着就好。” 韩玉刚栽了个瞌睡跟头,一听桑楚沐的话,以为他发现自己偷懒了,猛然打了个激灵,尴尬道:“相公,我会好好守的。” 桑楚青适才扭过头,真真瞥见她不满血色的双眼,于是,语气里含了三分怜惜:“明天收殓,会比今天更累,你要是垮了,谁来打点前后?去吧,明天早些过来便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韩玉被桑楚沐一番贴心的话给感动得眼泪直冒,她起身搂住桑楚青,抚摸着他的鬓角,哽咽道:“相公,玉儿嫁给你,觉得很幸福。” 韩玉走后,整个灵堂只剩桑楚青一人。他仰头,神色彷徨,深呼吸,做了个决定,推着轮子来到大夫人的棺材旁,咬咬牙,一手搭着棺木站了起来! 剧痛来袭,似无数小针在戳,一直疼到骨缝里,令他的腿微微颤抖,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额头已布满薄汗。他俯身,端详着棺材里安详而苍白的面容,一双眼不受控制地变得模糊。 清歌一曲月如霜,一壶佳酿,两段惆怅。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那么做。十年生离,再见已是死别。暮然回首,那些痛并享受的记忆历历在目,鲜活得像个长在树上的蜜桃,诱人万分。 “珍儿,我最后悔的,就是没能告诉你,那人是我,不是大哥。” 桑楚青满含宠溺地说着,心有不甘地怨着,翻身爬进了棺材内,狭小的地方让他无法平躺,只能侧卧。他将大夫人冰凉的尸体搂在臂弯里,阖上眸子,一如多年前的那晚,人还是那个人,感觉却截然不同了。曾经的炽热如火沦落为眼下的寒凉似冰,他从怀里掏出一支眉笔,替她细细描了起来,直到眉如远山黛如墨,他才满意一笑,抱着她,进入了梦乡。 “小姐,当心,这里有水。”紫兰扶着桑飞燕,跨过一个水洼,她的另一只手里,拧着一个食盒。 因脸肿的缘故,桑飞燕蒙了面纱,她伸出手:“给我吧,马上就到了。” “是。”紫兰将食盒递到桑飞燕的手上,又掏出帕子将鬓角的汗擦拭干净,露出一副轻松万分的样子。 桑飞燕摸了摸左手背上的一片红痕,紫兰眼尖儿地瞧见她的动作,谄媚道:“小姐对二老爷真是孝顺,所有的食材都是亲自挑选,亲自清洗的,这汤先用大火炖半个时辰,再用文火熬两个时辰,自始至终小姐都守在一旁,下灶时身子虚弱,两眼发晕,烫伤了手,这孝心日月可鉴。” 桑飞燕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只调整了一下表情,穿过灵棚,进入灵堂,刚欲开口唤“父亲”,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桑楚青的轮椅上连个人影儿都没有!那么,母亲呢?母亲不是应该也在这里吗? 桑飞燕的心里开始不安:“父亲!母亲!” 仿佛听到谁在叫唤,桑楚青从睡梦中悠悠转醒,心中大骇,这般模样若是被女儿看去该如何是好? 桑楚青啊桑楚青,搂着一个死人依旧能睡得这般香甜的,整个南越恐怕都走不出一手之数。 桑楚青正在思付如何应对之际,桑飞燕已然剥开恐惧,窥见秘闻。四目相对的瞬间,似有天雷炸响,二人都从对方的眸子里捕捉到了浓浓的震惊。 桑飞燕瞠目结舌,父亲,父亲怎么睡到死去的大伯母的棺材里?还亲热地抱着她?那是他的大嫂!那是一个死人! “飞燕,我……”眼见为实,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吧。 桑飞燕的喘息渐重,她勉力抑制住心底的惊涛骇浪和羞愧难当,美眸中似偷了一瓢天水,有着怎么流也流不完的泪:“父亲,你……你太让我伤心了!” 语毕,她将食盒放到一旁的案桌上,抬起左手拭去泪珠。 此时桑楚青已爬出棺木,一眼就瞥见了她手背的烫伤,逡巡的目光扫过案桌上的食盒,心里愧疚无比。 “父亲,今晚就由我来送大伯母最后一程吧。”桑飞燕对外面的紫兰吩咐道,“送我父亲回去,今晚我来守夜。” 桑楚青自认理亏,不欲辩驳和反抗,任由紫兰推着他离开了灵堂。 案桌上檀香缭绕,灵堂静谧得只剩下桑飞燕不太均匀的呼吸,她娇柔的面庞上仿佛被敷了层色彩不一的妆粉,美的同时,又有些诡异。 “呜——” 桑飞燕的眉心突然一跳,纤手紧握,是风吹的声音?是风吹的声音! “呜呜——” 一声清晰的哀戚长鸣,像小孤狼的呜咽,又像女子的哭泣,瞬间划破桑飞燕的脑海,绕啊绕啊,飘啊飘啊,一直落进了她的灵魂最深处,打开一把名叫“恐惧”的锁,霎时,她双腿一软,吓出了一身冷汗。 “啊……咚!”棺木里发出了一声极微弱的叫唤,以及不太响亮的捶木之声。 诈尸?不可能! “咚!” 又是一声! 桑飞燕循声望去,只见一只手赫然搭从棺木内探出! “啊——有鬼呀!”桑飞燕惊跳如雷,瞬间炸毛,恐惧像山洪暴发,强势轰袭着她脆弱的小心脏。她吓得六神无主,拔腿就跑,刚跑两步就被裙摆绊住,摔了个嘴啃泥。 她一边爬起,一边忍不住偷偷回望了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直接魂飞魄散! 大夫人身穿白色衣裙,披头散发,看似慢条斯理、又似飘荡诡异地从棺木内爬出!她一眼瞧见了桑飞燕,朝桑飞燕探出手,尔后,一步一步匍匐前行,朝着桑飞燕爬去,那双闪着幽冥寒芒的眸子,越来越清晰映着桑飞燕狼狈不堪的丑态。 桑飞燕随手抓了一个木凳,正欲朝大夫人砸过去,却忽然两眼一黑,失了知觉! 当然,她不是被吓晕的。 一道火红如血的身影缓步而来,收回断了一根小指头的手,徐徐朝大夫人孱弱的身躯走去。 他的脸,美得雌雄莫辩、勾人心魄,一双凤眸流光溢彩、顾盼神飞,此刻噙了三分淡淡的嘲弄,眼角一颗滴泪痣,像怒放在地狱的曼珠沙华,阴森而妖娆。他的下巴微微翘起,薄唇自然地咧开一个颠倒众生的弧度。 看起来,心情不错! 大夫人的眸光刚刚凸现惊恐,就被点了睡穴,趴在地上,无法动弹。 “来这么晚,差点我都要替你动手了。”桑玥眉眼含笑,袅袅娉婷,牵动一阵香风,刮得满屋子春意盎然。 那人手肘撑着棺木,掌心托着精致的下颚,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确定你都部署好了?要不要我帮忙?” 桑玥探出葱白纤指,戳了戳他的胳膊:“我的好哥哥,你赶紧走吧,再不走,紫兰回来,你想走也走不掉了。” 他一把捞起大夫人,抗在肩上,刚走几步又回过头:“这笔交易很划算,你不会后悔的!”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不怀好意地笑道:“他要是敢背叛我,我会第一时间让慕容拓将你五马分尸。” 一听到慕容拓的名字,他浑身打了个哆嗦,这一生他只怕过一个人,那就是慕容拓! 他眨了眨眼:“对亲哥哥都这么狠,慕容拓看上你哪一点?” 桑玥捏着下颚,笑容浅浅:“你得问他。” “真承认了,不害臊!” “还不走,我叫人了。” 他歪了歪嘴,不显恶俗,反而像从妖娆里剥离了一分天真,纯美动人:“保重。” 直至那抹红色身影完全消失,桑玥的瞳仁里只剩单调的灵棚,才对着暗处,低声道:“出来吧,这里交给你了!” 明天会有好戏啊,真的万分期待! ☆、【第九十章】遇见故人 天气晴好,百花吐蕊,阳光铺陈落下,碎了一地金辉,夜里来过一阵极微弱的雨,令得花瓣上,草丛中,枝桠间水珠斑斓,彩光潆绕。 桑玥穿着白色孝服,头挽单髻,无任何朱钗首饰,只用一根白色发带轻柔一束,清丽淡雅,幽若蕙兰。发带随风而舞,飘在她白皙秀美的脸上,缱绻不离。她抬手,拂去,顺带着拂了唇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刚刚踏入灵棚,就听见惊天嚎叫自灵堂内传来,她提起裙摆,一路小跑入内,面含了恰如其分的惑色:“出什么事了?” 灵堂内,众人齐聚,连身子欠佳的滕氏也在桑玄夜的搀扶下来了个大早,就是想着大夫人和桑柔收殓封棺,她怎么地也得来送最后一程。谁料,竟让她撞见如此人神共愤的事! 桑玥顺着刘妈妈眼角斜飞的方向看去,只见大夫人的棺木内,血迹斑斑,原本一张完好无损的脸此刻被戳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一颗眼珠子耷拉在耳旁,与眼眶之间连着一道细密的血筋,随着桑玥娇柔的身子整个儿往棺材上一靠,眼珠子晃动两下,几乎要撤离最后一点粘连。 刘妈妈再次瞄了一眼,只觉得通体恶寒,她咧着嘴,赶紧用手指将那眼珠子塞了回去。 桑玄夜心疼而又语含三分责备:“二妹,别看!” 桑玥垂眸,行至桑楚沐的身侧,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这出好戏。 桑飞燕和韩玉跪在滕氏对面,纤瘦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那样触目惊心的画面别说看,便是听人提起都难以接受。 最先发现大夫人被毁容的人是韩玉。她为了不让人知晓昨夜没有守灵,天没亮就往这边赶,谁料一进灵堂,并没看见桑楚青,反而见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桑飞燕。 她急着叫醒桑飞燕,忽略了桑飞燕素白裙摆下压着的一支被血染红的银钗。桑飞燕醒来就鬼哭狼嚎:“诈尸了!诈尸了!大伯母从棺材里爬出来了!她要杀我!” 韩玉听得毛骨悚然,绕至棺木旁,往里一看,顿时傻眼!诈尸倒没有,可……大夫人怎么被人毁容了? 恰逢此时,刘妈妈带着颖雪来给桑楚青和韩玉送早膳,就听见桑飞燕说着大夫人诈尸要杀她的话,双双跑到棺木那儿一瞧,我的乖乖,惨不忍睹啊!刘妈妈立即差颖雪去通报桑楚沐和滕氏,韩玉想要阻止,但她使唤不动滕氏院子里的人,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场灾难降临到她和飞燕的头上而束手无策。 桑玄夜搬来凳子让气得有些晕乎的滕氏坐好,滕氏虚弱无力地靠在桑玄夜的身上,指向桑飞燕,怒道:“你还不承认?那根带着血肉的钗分明是你的!还说什么诈尸?韩珍真要诈尸了,还会被你戳得面目全非?” 桑飞燕扯去了面纱,两边脸还有着被桑秋和桑丽“误伤”留下的指痕,一如她此时的心,被挠得斑驳疼痛,但她依旧彬彬有礼,软语侬侬:“祖母,真的,大伯母真的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满口胡言乱语!”滕氏眸光淡漠地扫过。先是长明灯骤灭,再是死后被毁容,韩珍真的是亏心事做多了,所以遭到报应了? 桑玥心里冷笑,这就是老夫人所能给予的信任,桑飞燕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将她苦心经营了大半年的良好形象敲得支离破碎,那么,她便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将桑飞燕的伪善面孔狠狠地撕裂! 桑飞燕的长睫暮地一颤,盈盈眸光似泛着泪花旋转:“不是,祖母,你相信我啊,我亲眼瞧见大伯母朝着我爬过来,她的眼神好可怕……” 桑玄夜刚毅的剑眉蹙了蹙,探寻的目光自桑玥淡漠冷情的脸上逡巡而过,脑海中灵光闪耀,忙抢过话柄,痛心疾首道:“眼神可怕,你就戳了我母亲的眼珠子?然后还毁了她的容?四妹,你是不是中邪了?” 桑秋苦成一个泪人儿:“我听说要是死后被毁容,就无法面见阎罗王,下辈子,下辈子……投不了胎了……呜呜……” 这一句话,无疑是给桑飞燕的处境雪上加霜,她不明白向来胆小怯弱的桑秋究竟是肺腑之言还是信口开河?她只能面色坚定地反驳:“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桑楚沐对大夫人并无多少男女情爱,甚至连尊重也寥寥无几,可大夫人做了那么多恶事,他都没休了她,不就是碍于一个面子和一个丞相府吗?如今,大夫人在收殓之前被毁容,简直就像往他的脸上扇了一耳光!这让他,无法忍受! “飞燕,念及你是楚青唯一的骨血,你且从实招来,我……我网开一面便是。但前提是,你不能撒谎!” 怀疑铺天盖地而来,压得桑飞燕形神俱碎:“大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醒来就成了这样……” “醒来?你不好好守夜,去偷懒睡觉了?”滕氏怒急攻心,一颗老心脏许久不曾跳动得如此激烈。她最是看重礼仪教养,守灵如这般重大的事情,桑飞燕竟然敢睡着?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待定国公府? “我……”桑飞燕哑口无言,确切地说,她在努力回想昨晚的经历,她究竟为何睡着了? 桑玥纤细的素手轻掸裙摆,清澈而冷然的目光落在韩玉苍白的面容上,道:“那婶娘呢?婶娘想必清楚事件的全部经过吧?” “这……”要她怎么说?说她其实根本没有守夜,不仅睡了,还睡在了软绵绵的床上?老夫人一怒之下,又该怎么惩罚她? 桑玥却是不给她寻思借口的机会,秀眉弯弯,仿佛十分诧异:“婶娘,该不会……你也睡着了吧?” 韩玉的脊背一僵,如坠冰窖,那声亦透着不难察觉的颤抖:“我……” “怎么了?”桑楚青被侍女推了进来,远远地看见桑飞燕和韩玉被罚跪,众人像一副审视犯人的样子,他便猜可能昨晚韩玉回房的事被知晓了,“是我让韩玉去休息的。” 韩玉暗如逢大赦,暗自吁了口气,感激地望了桑楚青一眼。桑楚青被推到她身侧,眸光扫视一圈,又道:“飞燕怎么哭了?” 滕氏这回是真怒了,撇过脸不理会桑楚青的问题,桑楚沐也在气头上,难以启齿,最后,还是桑玄夜回了他的话,言简意赅:“叔父,大伯母被毁容了,凶器是四妹的钗。” 韩珍被毁容了? 桑楚青五脏俱焚,身子陡然一晃,瞳仁剧烈地颤出不可思议的暗芒,而隐藏在那不可思议的背后,赫然是一股子极强的哀伤和愤怒!他想起了昨晚桑飞燕让他离去时那种坚定和冷冽的眼神,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桑飞燕对大夫人动手!这一刻,他全然忘记了这个女儿平时有多温婉恭顺、知书达礼、孝敬长辈、心地善良,甚至,她从不曾打死一只蚂蚁,他满脑子都是大夫人被毁容的噩耗! 这个噩耗折磨着他的心智,蚕食着他的理智。 他心痛!可他必须忍着!他可以愤怒,却无法像其他人那样痛心疾首,因为大夫人是他的大嫂! 他抑制住排山倒海的负面情绪,淡淡道:“扶我看看。” 桑楚沐不怎么费力便将他消瘦的身躯扶起,他只匆匆瞥了一眼,就开始浑身颤抖,额角青筋凸起,像一条条细密的蚯蚓在攀爬蠕动,众人只当他是身子不适,无法长久站立,其它的,未作多想。只有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嘲弄,叔父啊叔父,心上人被毁容,滋味儿不好受吧! 桑楚沐发现他僵硬得不像话,干脆将他抱回了轮椅上。 “祖母,我觉得凶手不太可能是飞燕,因为飞燕没有理由陷害母亲,母亲与她根本就没怎么接触,她哪儿来的深仇大恨对母亲这个已死之人下毒手?”说着,桑玥意味深长地看了紫兰一眼,“紫兰,你说是不是?” 猝不及防被点名,紫兰双腿一软,跪了下去,桑玥逮住时机,状似惊诧道:“紫兰,你……知道什么,对不对?” 紫兰将头垂得几乎要贴着地板,呼出的气落在光洁的地面上,竟是瞬间湿了一片,可见她的呼吸有多急促了。 桑飞燕一怔,紫兰昨晚也目睹了父亲的逾越之举,万一紫兰招供了,岂不给了她谋害大伯母的初衷?她悄悄给紫兰使眼色,奈何紫兰一直伏在地上,根本不抬眼瞧她,急死人了! 这件事如果真的被揭穿,大伯父盛怒之下,指不定会将二房所有人都遣送回江南,那么,她的计划就要落空了!不!绝对不行! “父亲!”桑飞燕看向桑楚青,这个时候,唯有他能解决困境,她虽不如大姐桑柔那般倾国倾城,但她温顺娇柔、体贴入微,一直一直,父亲都爱她如命,信她如己。她任由委屈自心底升腾而上,冲出眼角,“父亲,你相信我,我是真的看到大伯母从棺材里出来,她还朝我招手,我害怕不过,拔腿就跑,谁料摔了一跤,她越来越近,我吓得魂飞魄散,于是拿起凳子,可能是我太怕了,所以刚拿起凳子就晕了过去,等我再次醒来时,就听母亲在叫我。其它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偷睡,我是被吓晕了!” 桑楚青一句解释都听不进去,在他看来,他曾离韩珍那么近,给她画眉,拥她入眠,如果她真有一息尚存,他绝不可能没发现。如此,只能说明,要么飞燕真的中邪了;要么,飞燕在撒谎!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也是他最不敢相信的一种可能:有人蓄意谋害韩珍,嫁祸给飞燕! 他的眸光缓缓地落在桑玥清秀的面庞上,似要从她的神色、她的眸光中剥离出哪怕到一丝一毫的心虚和愧疚。可令他失望了,她从容淡定,眸光清澈,似一株纯洁的水莲,静谧美好。与之相比,飞燕目光闪烁,情绪激动,不知道心中在计量什么,眸子里写满了不甘。 难道……真的是飞燕? 桑楚青痛苦地捏了捏眉心,把心一横,道:“飞燕有梦游的习惯,在江南就曾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她不是故意的。” 一句话,轻描淡写地推翻了桑飞燕蓄意毒害大夫人的罪名,梦游时做的事,便是律法上都不会重判,何况在家宅之中? 飞燕闭上眼,落下两行清泪,父亲……怀疑她了! 韩玉忙帮腔道:“是啊,飞燕只要一劳累过度,就会梦游,所以在江南的府邸,都是四个丫鬟轮番值夜,生怕她伤着自己,昨夜本应该由紫兰陪着,但灵堂内不许下人守着,紫兰便回了院子。谁料……”讲到这里,她呜呜咽咽道,“我就叫飞燕别抄那么多《地藏菩萨本愿经》,她非要给大嫂和柔儿的亡灵超度……” 桑飞燕敏锐地顺声,美眸中泪花闪耀,一张芙蓉脸像被暴雨冲刷了一番,配上嫣红的指痕,端的是我见犹怜:“母亲,我错了。” “你一梦游就分不清现实和梦境,难怪会认为你大伯母诈尸,想必……那也是个梦,孩子,你只是太累,有伤在身还一个人守夜,又太孤单……” 韩玉这话说的巧,暗讽桑秋和桑玥因一点身体不适就不去守夜,如果当时哪怕有一个人身边,也不会导致惨剧的发生。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桑飞燕有没有梦游之症难说,但《地藏菩萨本愿经》肯定是抄了的,这就是桑飞燕和桑柔最大的区别,桑飞燕够隐忍,够勤快,够聪慧,表面的功夫定是做得面面俱到,所以才会在回府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取代自己成为滕氏身边最受宠的孙女。 不过,即便全世界的人都信了桑飞燕的话,唯独桑楚青怀疑她,这就够了。桑玥就是要在桑楚青的心中种下一棵怀疑的种子! 桑玥凝眸,略带了几分自责:“是的了,婶娘昨晚去歇息之前要是派人通知大哥和我来守夜,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 潜台词是,谁让你通知桑飞燕的呢? 韩玉呼吸一堵,其实就连她都不明白,为何守夜的人会变成飞燕?莫非是桑楚青叫来的? 滕氏花白的眉毛拧了拧,不悦道:“哼!玄夜和丽儿不也单独守了夜的?说到底,还是你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既然你喜欢抄佛经,那就抄个够!抄到我满意为止!” “是,祖母。”桑飞燕沉痛地应下。 “老夫人,丞相府的人来了!是大房的老爷和公子。” 颖雪的一声通传像晴天霹雳在死气沉沉、怒意缭绕的灵堂内轰然炸响,每个人的心里都被敲掉了一块边角,颤得生疼。丞相府的人要是知道定国公府没能照看好大夫人的尸体,会气成什么样子? “赶紧!封棺!” 滕氏一声令下,刘妈妈带着几名下人将大夫人的棺木匆匆合上,但她晚了一步,韩正齐已然步入灵堂。 桑玥倒是不怎么担心,丞相府的人弄死了大夫人,定国公府的人弄坏了大夫人的尸体,真要问责,双方都下不了台。而韩正齐突然造访,只怕另有其事。说不定,她用来陷害的伎俩反而阴差阳错之下帮了韩正齐一把,而事实,的确如此。 最后,韩正齐发了一顿滔天怒火,随着桑楚沐一并去往了书房。这一谈,就是一整个上午。 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和达到了谈判的目的之后,韩正齐悄悄地找到了韩玉。 院子里,阳光挥洒,花香浮动,斑驳的树影映射在韩玉惨白的面色上,错综复杂,暗沉无光。 韩正齐抬手对着这张与大夫人有着三分相似的脸,就是一巴掌扇了下去!这一巴掌暗含内劲,并不会在脸上留下疤痕,却让元气自脸部游走到胸腔,韩玉只觉胸口一痛,喷出了一片鲜血。 “堂兄……” “枉长姐在世时给你牵了段好姻缘,让你一个落魄千金嫁给定国公府的嫡子为妻,丞相府更是多年如一日做你的后盾,让你稳坐正妻之位,你竟然连给她守夜都不肯!凭白让人钻了空子!” 韩玉握住胸口,不敢发怒:“堂兄的意思是长姐是被人陷害的?” 韩正齐坚毅的五官蒙上一层冷色:“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别忘了回府的目的,其它的事别瞎操心。” 韩玉低下头:“玉儿不敢忘。” “最迟,要在年底之前。” 韩玉面色凝重,神色复杂:“我知道了。” 韩正齐走后,诗画才敢从房内出来,她顺着韩正齐远离的方向望去:“夫人,韩大老爷……” 韩玉仿佛没有听到诗画的话,苦涩地落泪:“好姻缘……嫁给一个几乎无法行走的人叫好姻缘……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吗?长姐是怕相公娶个门楣高的,将来生个儿子夺了玄羲的世子之位。” 诗画懵了,难道夫人不满意二老爷? 韩玉用帕子擦掉眼角的泪:“二老爷在哪儿用的午膳?” 诗画小心翼翼地答道:“许姨娘的院子。” 韩玉随手掐了一朵芍药,双指不停的捻着花茎,道:“许姨娘近段时间气色不好,想必身子骨欠佳,让飞燕搬过去住几天,悉心照料。” 气色不好?简直是满面红光啊!身子欠佳?未曾听说啊。诗画弱弱地吸了口气,眼珠滴溜溜转了数圈,明白了二夫人的意思,当即会心一笑:“奴婢这就去跟四小姐说。” 大夫人和桑柔的丧事总算尘埃落定,韩正齐并未将大夫人被毁容一事告知罗氏和韩丞相,桑玥不用猜也知道韩正齐和父亲之间必是做了一笔交易,至于交易的具体内容,大抵与裴浩然有关。 桑玥正在拟定详细的计划,要推翻入宫的圣旨,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当然,她也可以选择利用先皇遗诏成为慕容耀的妃子,可从狼窝跳入虎穴,又有什么区别? 好在老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也给了她较前世优渥太多的运气。若她记得没错,她十四岁生辰那天,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而她要做的,就是把握稍纵即逝的机会! 朝堂上的争论,貌似于她不利,毕竟父亲手下多武将,而武将并不能言善辩。所以,朝堂的优势,或许她是失去了。唯有,好好地算计民心,把握民心。 她一共修书三封,一封送往靖王府,一封送往普陀寺,另一封则让七彩鸟送达洛邑。 父亲将府里调动暗卫的令牌给了她,她召集了十九名暗卫,再算上子归,一共二十,分别往城内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而去。 还有五天,只剩五天,就是她十四岁生辰,成败在此一举!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其实并无十分把握。她能拟好每一个步骤,可是每一个步骤究竟能否完美到与她期望的一致简直是个未知数。 重生后第一次,她开始有些忐忑了。 一连数日,慕容拓都没再来找她。不过她听说了皇祠、御书房和某处寝宫被烧一事,直觉告诉她,这些都是慕容拓的手笔。至于为何会有这样一种直觉,她也不明白。或许在她看来,会为了她奋不顾身,傻到在皇宫里冒险的人只可能是慕容拓。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原本她打算让子归去做的,但子归不了解皇宫的地形和大周死士的部署情况,很难得手,又容易打草惊蛇。后来,她想到了慕容耀,只是她尚未对慕容耀开口,某个人就已经做了,做得很漂亮。 八月初七,天气晴好,碧空无云,骄阳似火,笼罩着南越最庄严肃穆的宫殿——勤政殿。 这五日,京城频发怪事,先是各大寺庙的香火突然无法点亮,所有寺庙都闭门谢绝了香客们的祭拜,这让百姓心生猜忌;接着,许多铺子遭遇鼠患,让商家伤透了脑筋,不知谁率先带头,街头巷尾竟然传唱起了一首打油诗:“皇帝幼,纳新妃,天难容,礼教废。惹佛怒,闭香火,遭神愤,兴鼠祸……” 这些传言被闹上勤政殿,冷瑶破例垂帘听政,打算将这些妖言惑众的官员和百姓全部抓入大牢。谁料,满朝文武,竟有接近一半的人奏请皇帝收回成命,取消纳妃一事,其间不乏那些中立的老顽固。 最初摄政王提出要皇帝纳桑玥为妃时,冷瑶是非常赞成的,因为桑玥不仅是牵制定国公府的棋子,也是将来可以牵制大周姚家的筹码。毕竟,姚凤兰有多受姚家家主的疼爱,没有人比冷瑶更清楚!所以,今天,她就算是与满朝文武撕破脸也要将桑玥纳入后宫! 慕容拓如今身任正三品刑部侍郎,虽说这个官职有些高了,但毕竟是摄政王的儿子,加上,刑部并非只他一个侍郎,众人大多认为他是混个闲职,玩玩闹闹而已,倒也无人争对他。 他双手捧着笏板,出列,对着慕容天和慕容宸瑞的方向状似恭敬地一福,眸子里闪过一丝慵懒,朗声道:“皇上纳妃一事,闹得人神共愤,百姓恐慌,臣听闻,先祖在天之灵对此甚为震怒,令皇祠、新妃寝殿和金銮殿突然走水,由此可见,先祖容不得新妃入宫!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慕容宸瑞心中失笑,这小子成先祖了? 桑楚沐闻言先是一怔,尔后用余光扫过慕容拓俊秀而青涩的脸,眸中闪过一丝晦暗难辨的波光。 冷瑶静坐于珠帘之后,慕容天扭过头看向她,他喜欢桑玥,可他更怕桑玥,他不要纳她为妃。冷瑶淡淡地扫了慕容天一眼,兀自摸着手上的金黄色镶蓝水钻雕花护甲。慕容天眸光一暗,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下方的无数颗脑袋。 慕容耀随即出列,极致妖娆的脸上噙了一抹笑,娓娓道来:“臣听闻寺里点不着香火,特派人去一探虚实,果真如此,天子即为上天之子,当顺应天意,天理不容的事,还请皇上三思。” 慕容宸瑞不怒而威道:“慕容侍郎和靖王不要危言耸听,一切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尚未可知。” 慕容拓唇角微微勾起,泰然自若道:“既是如此,距离先祖震怒已过去数日,还请皇上和摄政王殿下交出幕后真凶,若交不出,即便尊贵如皇上和摄政王殿下,都必须承认它就是先祖显灵!” 冷瑶摸着护甲的素手一紧,乌黑黝亮的瞳仁缩了缩,开始辨别慕容耀、慕容拓和慕容宸瑞之间到底打的什么乌龙? 宁国公楚翰反驳道:“皇上纳妃是皇上的家事,做臣子应纵观天下,想着如何造福百姓,而非对皇上的后宫横加干涉。” 慕容拓不着痕迹地瞪了外公一眼,皇帝要纳的是你外孙媳妇儿!昨晚那么多话,都白讲了? 韩丞相附和道:“臣赞同宁国公所言。” 桑楚沐看了看这个名义上的岳父,对着慕容天道:“皇上纳妃无可厚非,但若皇上的举动触怒了上苍,于百姓是祸,臣斗胆,请皇上务必收回成命!” 慕容拓趁热打铁:“天下是百姓的天下,皇上可不要执意触犯天神,做那亡国之君!” “大胆!”慕容天倏然起身,清隽的脸上写满愠怒,脆生生的声音在整个勤政殿袅袅萦绕,“慕容拓你竟敢骂朕是亡国之君!来人,给朕将这个妖言惑众的乱臣贼子押入天牢!” 御林军哗啦啦一下冲了进来。 “咳。”慕容宸瑞轻咳一声,音量不大,却威慑四方,那些御林军顿时像被寒冰冻住了双脚,一步也挪不动了。 慕容拓瘪了瘪嘴,好好的一招苦肉计又被父王给搅黄了。 桑楚沐和慕容耀悄悄地对视一眼,怎么还不来? 就在二人心急如焚之际,“报——报——”一名御林军冲到了勤政殿外,神色慌张,“启禀皇上,启禀摄政王殿下,大事不好了!京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同时有怪异石碑破土而出!百姓惊恐万分,说上苍发怒了!百姓们都围着石碑不停参拜!” “石碑呢?”慕容宸瑞问道。 御林军将一块青色的带着泥土的石碑抬到大殿中央,上面赫然刻着:逆天而行,日食惩之。 满朝文武,哗声一片,开始交头接耳。 日食俗称天狗食日,日代表皇帝,皇帝是天之子。如果出现日食,就是皇帝失德,若不及时整改,则国亡君死,天下大乱,城池沦陷,疆土丢失。 冷瑶忍无可忍,长睫微颤,幽幽冷冷道:“一派胡言,若有日食,钦天监怎会不知?御林军统领何在?” 符统领抱拳行礼道:“臣在!” “传哀家旨意,封锁现场,将那造谣生事之人捉拿归案。” 慕容耀咬咬牙,再上前一步,捧着笏板的手隐隐有些发白:“太后娘娘,到底有没有日食,我们去天坛一观便知。” 慕容拓心细如尘地注意到,那块石碑被抬进勤政殿时,慕容耀和桑楚沐的神色都微不可察地松动了一分。难道……是他们设计的?又或者,是……桑玥?慕容拓的心里一酸,如果是桑玥做的,那么她告诉了慕容耀,没有告诉他!她在暗示什么?暗示她从此真的不再需要他了吗?他压制住喉头的苦涩,道:“请太后娘娘和皇上移步天坛!” 桑楚沐俯首道:“恭请太后娘娘和皇上移步天坛!” 冷瑶娇艳欲滴的红唇勾起一个凉薄的弧度:“哀家倒是想问问,如果没有日食,那些唆使百官的人当如何是好?” 慕容耀定了定神:“臣愿以靖王的名义作担保。” 慕容拓俊秀的眉宇间冷凝渐渐凸显,他没有丝毫犹豫,几欲与慕容耀同时开口,然他的话厚重太多,以至于太后、皇上、慕容宸瑞乃至于大殿内的每个人都只记住了他的保证:“臣以项上人头做担保!日食不出,臣必定以死谢罪!” 这时,不论是追随慕容耀的官员,还是追随摄政王的官员,大半都齐声附和:“请太后和皇上移步天坛!” 桑楚沐的后背渗出细密的薄汗,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公子,玥儿自己都不完全确定的事,他到底哪来的自信? 慕容耀的内心涌起一丝浓郁的挫败感,论样貌、论学识、论官职、论身份,他每一样都强过慕容拓,可为何,他觉得自己矮了慕容拓一截?因为那不计后果、不留退路的盲从和冲动吗? 冷瑶唇瓣微勾:“摄政王,你看……” 慕容宸瑞似语气如常,又似无奈哀叹:“随他。” 冷瑶探出雪白皓皖,挑起一方五彩缤纷的珠帘:“哀家只有一个时辰的空闲,摆架天坛。” 意思是,一个时辰内,若无日食,便要斩落慕容拓的项上人头了。反正,她并没答应出了日食就收回成命,而若无日食,倒能趁机杀了慕容拓。 巳时两刻,艳阳高照,只是多了几片乌云。央央天坛,广布于苍穹之下,大理石地板在阳光的普照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已过了半个时辰,毫无动静,原先那些或信誓旦旦或欲看热闹的人逐渐失了底气。 冷瑶身穿明黄色宫装,立在天坛正中央,华盖上坠下的黄色穗子迎风打转,冷瑶的长睫似配合了它的节奏,微微颤动着。良久,她缓缓抬眸,悠然而不失威仪的声音在天坛上方飘起:“半个时辰了,哀家瞧不出半分日食的影子。” 宁国公楚翰赶紧俯下身子,老脸布满豆大汗珠:“请太后娘娘再稍等片刻吧。”那声,平缓下竟掺杂了一分颤栗。 时间一点一点在流逝,宁国公的心一点一点在下沉。 桑楚沐和慕容耀并不如宁国公那般担心,因为,他们手中握有先皇遗诏,虽然,桑玥曾明确拒绝了这个提议。 慕容宸瑞运气内力,传音入耳:“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剩最后一刻钟了。 慕容拓仿若不察,仰望苍穹,浓墨的剑眉微微蹙起,又缓缓舒展,深邃清澈的眸子波光潋滟,璀璨迷人,他信桑玥,就像他信自己对桑玥的爱。虽然桑玥并未对他言明计划的内容,但直觉告诉他,怎样做是对她有利的。如果,太后真的要杀他,父王必定会阻止,结果……要么是太后失了威信;要么是二人心生间隙,这一切,呵,桑玥,都是你乐见的吧!即便父王无法阻止,我从此不再缠着你,你定也是开心的吧! 这样的自信,俯瞰众生,唯我独尊,目空一切凡尘,淡扫万千阻碍。慕容拓临危不乱的气度,自信满满的态度无一不在震撼着慕容宸瑞渐生忐忑的心。这一刻,他忽然发现,他从不曾真正了解这个儿子。 天坛边缘的香已燃尽了最后一片殷红,半寸长的香灰毫无生气地耷拉在黄色的柄上。冷瑶淡淡一笑:“时辰——” “到”字尚未出口,一声惊呼划破天际:“啊!快看!天狗来了!” 慕地,一朵黑云自天边飘来,紧接着,小小月影旋身挡住光芒万丈的旭日,月亮为弓,满弦射日!原本被烈焰焚烧得刺目的天空随着每一次的呼吸渐欲暗沉,直至如墨! 冷瑶肝胆俱震,既有日食,为何钦天监不曾提起? 慕容拓逮住时机,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亮光乍现,郑重其事道:“不善政之谓也。国无政,不用善,则自取谪于日月之灾。皇上,还不快收回成命?” 文武百官跪地请愿:“请皇上收回成命!” 冷瑶深吸一口气,因为天色暗沉的缘故,无人看清她妩媚娇柔的脸上写满了不悦和寒凉:“日食而已,不就是寺庙断了香火,商铺遭了鼠患?哪里有你们说的亡国之兆?” “报——报——边疆八百里急报!慕容世子率领亲卫,夜袭敌营,被敌军所伤,生死未卜!我军大败,倒退三十里,封锁城门,但丢了一座矿山!” 慕容拓骇然失色,脑海里轰鸣阵阵,暴跳如雷道:“皇帝失德,若不及时整改,则国亡君死,天下大乱,城池沦陷,疆土丢失。我大哥抵达洛邑三月,歼敌无数,何曾吃过败仗?你这昏君!还不快收回成命?你想让整个南越给你陪葬吗?” 慕容宸瑞骤然起身,自禁卫军手里接过急报一看,脸“唰”的一下白了!是真的,锦儿真的被重伤了! 慕容天吓得缩进冷瑶的怀里:“母后,朕不要娶桑玥!朕不要逆天而行!朕不要做亡国之君!” 慕容耀随即大声附和:“皇上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冷瑶恨铁不成钢地倪了慕容天一眼,甩袖离开了天坛。 棠梨院。 桑玥的眉心跳了一天,即便是桑楚沐告知她皇帝已收回成命,她的眉心依旧突突直跳。桑楚沐省略了慕容拓为他奋不顾身的事,只轻描淡写地说,石碑入宫,太后抵不过慕容耀和几位大臣的请求,最终同意只要日食出现,便撤回圣旨。关于,边疆急报,桑楚沐只字未提。在桑楚沐看来,任何与摄政王府相关的事,都不用向桑玥言明。 只是,纸永远包不住火,尤其是一团灼热得令人五脏都要焚起来的火。 桑玥沐浴后,并没多少睡衣,眉心时不时地跳一下,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现。她忽然就想出去走走,不知不觉间,竟然来到了与慕容锦对弈的凉亭。 弦月当空,树影斑驳。 她提起湖蓝色裙裾,如一汪移动的海洋,拾阶而上。月光洒在她清秀淡雅的芙蓉脸上,好似涂了层淡淡的薄荷,竟生出几许清爽之意。她斜倚着廊柱,缓缓坐下,一朵一朵地数着对面零星的小花儿。 突然,一声陌生而又熟悉的轻唤,令她的身子暮然僵硬! ☆、【第九十一章】情深,病了 桑玥抬眸,自月光中瞧见了那一抹深蓝色的健硕身影。他一如既往地高贵华丽,温润如玉,只是那温润如玉的背后,似敛藏了一分锐利的锋芒。大概是征战沙场的缘故,原本白皙的肤色如今略显古铜,时刻散发着成熟的魅力,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微弯,清晰映着桑玥诧异无比的脸。 “桑玥。”三个多月了,终于能亲口叫出这两个字,他眼底的笑意加深,深邃得几乎将桑玥吸了进去。 桑玥乌黑的瞳仁微缩,眸光攒动,再见慕容锦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知为何,记忆飘飞到了冰天雪地中,她和慕容拓僵持不下,他前来解围,气质温柔似一块上好的暖玉:“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事后,又说她是聪明的孩子。 慕地,桑玥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扬起一抹清雅动人的笑:“世子这回又准备说我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她的笑很妩媚,似一朵娇颜的芙蓉;她的眸很清冷,像一汪千年冰泊。 慕容锦俊逸的面容一怔,她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迷人吗?他无法错开视线,温柔的目光落在她精致的脸上,仿佛一江春水缓缓淌过。他紧了紧握着的拳头,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后,不要再对男子露出这样的笑。” 桑玥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慕容锦与从前到底不一样了,她话锋一转:“世子,你私自离开军营返京,不怕被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有些事,不用桑楚沐说,她也知道。毕竟,石碑、寺庙的香火、鼠患、以及边关之事,都是她暗中设计的。 慕容锦俊逸的浓眉微挑,唇角勾起一个令人心安的弧度:“我来京城办点事,很快就离开。” “关于你伤势的军报,又是怎么回事?” “一点小伤。” 桑玥收回有些惊艳的目光,笑容浅浅:“世子果然一言九鼎。” “没有,这次我吃了败仗纯属个人失误,并非为了配合你预言的日食之兆,所以,我依旧欠你一个要求。” “是吗?”桑玥似在询问,又似在喃喃自语。 慕容锦行桑玥的身侧,一道暗影笼罩了她的视线,随之而来的,是慕容锦身上特有的男性气息和淡淡的清香,这样成熟俊美的男人,令世间女子几乎没什么招架之力。桑玥垂下长长的睫毛,不知想着什么,薄唇微微扬起。 慕容锦的下巴几乎要抵到她的头顶,那幽兰般的清韵缓缓飘入鼻尖,他有些恍惚、有些迷恋,但仍是竭力控制自己后退一步,摊开掌心,露出一支精致的镶金玉簪。簪顶点翠了一颗细小的东珠,莹润光泽,簪身用金线绕出柳条盘踞的形态,新颖别致。 桑玥不由失笑,别人送钗都是花卉百鸟,他却送刻画着柳条和镶嵌东珠的钗,这欲盖弥彰之意,不是太明显了么? 慕容锦很想拉过桑玥的手,将钗放入其中,想了想,还是忍住,上前一步,将发簪轻柔地插入她的发髻:“你的谋略和手段令人佩服,如果可以,希望我们一直是朋友。” 桑玥并没拒绝他这个有些不合时宜的举动,淡淡地笑了:“世子若想借机说服我缴械投降,我劝世子还是别白费心机。我将日食的消息传递给你,只不过希望你做做样子,你却非要以身涉险,被敌军所伤导致‘失踪’。你既安然无恙,不立刻回军营,而是冒着被杀头的危险跑回京城,然后跟我说你吃败仗是失误,并非为了应我的要求。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吗?世子,你这张柔情牌打得很好,不得不说,在你刚刚那句话出口之前,我的确心存感激,只可惜我讨厌一切有目的的行为,不管以何种方式。除非……是我自愿。” 慕容锦并不气恼,什么都瞒不过她,只是,她猜对了过程,并未猜准目的。他败兵的目的不纯,来看她的目的却是真的。可在她的心里,永远不信一个人会单纯地为她付出。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起码她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从没想过会让你感激我。我劝你,仅仅是觉得你作为一个闺阁女子,闲来无事做做女红,参加参加宴会比较好,有些人有些事你无法左右就算了,别跟着掺和。”这样,或许到时,还能救她一命。 桑玥明白他是好言相劝,只是她始终无法相信慕容锦回京只是单纯地要劝她远离朝堂之争,大概,她就是这么一个多疑的人吧。所以,他们也无法做朋友。 她素手轻抬,企图拔下头上的发簪还给他,却用力过猛,扯落了发带,顿时满头青丝像柔软的绸缎一般垂顺而下,落在了慕容锦因阻止她而探出的手臂上,微凉细滑的触感顺着他的手腕和指尖直达心底,引动一阵诡异的颤栗。 那张美丽的容颜半掩于青丝下,那般勾人心魄! 手臂微微颤抖,倏然,慕容锦转过身背对着桑玥:“把头发梳起来。” 桑玥忙绕着青丝,简单地束于脑后:“在我举报世子擅离军营之时,世子还是赶紧返回洛邑吧。” “你不会。” 桑玥秀眉轻挑:“是吗?等着瞧吧,或许明天整个京城都流传着有人见过慕容世子的言论了。我可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打击摄政王府机会,提前告诉你,是希望你能有所应对,权当报答你这次的襄助之恩。至于事后你们摄政王府要如何瞒天过海、堵住群臣的嘴巴,我可不关心。” 慕容锦再次转身,一瞬不瞬地盯着桑玥清秀中透着妩媚的眉眼,突然得出一个结论:她是认真的!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找得到的。 “快一年了,你还是只小刺猬。”慕容锦微微笑着,忍不住抬手要去摸她的头,但那莹润的肌肤,曼妙的身姿,充满诱惑的红唇,无一不在提示在他,她不再是个孩子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慢慢落下,沉重地吐出一句:“记住,我还欠你一个要求。”转身没入夜色,背影有些寂寥,不知下次见面,又是何时? …… 这次日食的事件并未善了,百姓参拜石碑和在皇宫门口聚众示威时,不可避免地与御林军发生了冲突。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御林军拔剑斩杀了数十名手无寸铁的百姓,这些百姓中有男子,有妇孺,甚至,还有尚未及笄和及冠的孩子。桑玥早料到慕容歆和慕容耀会借机大做文章,却不曾想为了激起民愤,他们连孩子也敢送去牺牲。 慕容宸瑞已然下令不得伤害百姓,御林军拔剑或许真的只是被迫。那些死在剑下的人全部都是碧洛的信徒,他们以为圣主牺牲为荣,坚信只要得圣令批准后牺牲的人便能从此脱离苦海,进入一个无病无灾的世界里得享永生,并且会与死去的亲人团聚。 有了这种执念,信徒们简直是排队送死。 虽然信徒的思想很愚昧,但不得不说,慕容耀的确想了个控制民心的好法子。 那些误伤百姓的御林军被押入天牢,择日处斩。但这并不足以平息民愤,大家对摄政王和太后的暴政怨声载道,叫骂连连。当然,桑玥并没有真的将慕容锦出现在京城的消息泄露出去。慕容宸瑞依旧认为慕容锦在洛邑的某个险阻之地,下令全力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慕容锦失踪的这段时间,曹季恒暂代大将军之职,指挥洛邑的军队与北齐抗战,接连打了好几场胜仗,一时间,威望陡增。而曹季恒在洋洋自得的情况下,乘胜追击,大破北齐敌军,一举攻入北齐的境内,抢占了三座城池。 这一丰功伟绩传回京城时,兴起了轩然大波,大抵都是对曹季恒的歌颂和赞扬,有官员趁机请求为曹季恒封官加爵,谁料,噩耗传来,曹季恒在军中大肆庆功,饮酒作乐,敌军趁夜偷袭,不仅夺回了三座城池,而且攻入南越境内,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并将曹季恒的头颅悬在了南越边关县城瓮城的城门口。 如此,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曹季恒纵然曾扬名立威,建功无数,终究抵不过临死前丢了城池的屈辱。 马革裹尸,葬于沙场,一代枭雄,从此英魂永驻。 慕容锦最终“负伤”回了军营,未等“伤势”痊愈便奋起作战,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南越将士士气大增,个个奋勇杀敌,短短两日便夺回瓮城,将北齐军士迅速赶出了南越,慕容锦再次站到了威望的顶端! 桑玥叹了口气,果然如她所料,曹季恒被慕容锦玩得渣都不剩下!像曹季恒这种莽夫,只需有人在他身边吹吹耳旁风,就会得意忘形,慕容锦是不在军营了,可那煽风点火的大把。大肆庆祝,饮酒作乐,曹季恒活该被人斩首! 好在丁山已升了小队长,即便曹季恒死了,他依旧能呆在军营,希望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吧。 随着曹季恒之死而引发的另外一个问题是:督军没了,朝廷唯有再派一人,桑玥怎么也没想到,这回,竟然是桑楚沐! 难怪慕容锦会说洛邑烽火烧临淄,临淄代表的是父亲,这一步棋,从慕容锦北上之前就布好了。而那晚,他又说有些人有些事她左右不了,别跟着掺和,大抵指的就是父亲北上。曹季恒的下场,是个警告!父亲只身前往洛邑,真不敢想象,将会有多凶险? 父亲一旦北上,慕容耀势必会命他杀掉慕容锦,而慕容锦受摄政王的嘱托,也会伺机消灭父亲!为什么会这样?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真的……避无可避了吗? 当桑楚沐奉旨北上的消息尘埃落定时,又是一年金秋时节。桑玄羲因大夫人和桑柔去世一事,从江南全速返回,然他所见不过是一捧黄土,一个石碑,从此,天上人间,再不相间。他和桑玄夜都成功地通过了秋试,除他们二人之外,韩天宇和裴浩然也获得了明年春试的资格。 桑玄羲先是失去哥哥,再是失去母亲和妹妹,本就善良脆弱的他,经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就连去秋试还是让人背进去的,一出考场便晕倒了。好在桑楚青对桑玄羲格外照顾,直接将他接到自己的院子住着,在他和韩玉的悉心照料下,桑玄羲的病情渐渐好转。 这段时间,桑楚青有意去许姨娘的院子多多走动,奈何桑飞燕住在那儿,他如今是见着桑飞燕就来火,索性,夜夜宿在自己的院子,每晚叫上韩玉一起,陪桑玄羲读书、谈话。 棠梨院中,桑玥正在看书,自她生辰之后,慕容拓就把小慕儿接走了,原本热热闹闹的院子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倒叫人怪不自在。而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慕容拓还真没再来找她。她淡然一笑,可见不管什么人许下的诺言都不能随便轻信,一辈子缠着她?才不到一年便失了新鲜劲儿,或许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她将书合上,拢在双掌之间:“莲珠,端一碗冰镇酸梅汤过来。” 莲珠正打着络子的手就是一抖,疑惑道:“冰镇酸梅汤?”她将头探到窗子外瞅了瞅,“不热啊,小姐,当心着凉。” 桑玥起身行至绣架旁,撩起遮掩的布幕,缓缓抚摸着上面的一片片祥云:“去吧,我想喝。” 小姐只要有心事,就摸着那幅绣品发呆,这个月也不知道发了多少次了。该不会是……莲珠眼珠子动了动,欲言又止,将疑惑吞咽下腹:“奴婢去弄。” 桑玥拂去一片祥云上的一小粒微不可察的灰尘,道:“顺便给大哥也送一份过去,他也喜欢喝。” 莲珠脸一红,眼眸里闪过一丝羞涩:“是。” 莲珠刚走了几步,桑玥状似无意地问道:“莲珠快满十六了吧,我可是给你存了不少嫁妆,你若有心仪的男子尽管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莲珠的心如同被浇了盆冷水,冰凉的同时泛起浓浓的失落,她回过身子,福了福,道:“小姐,奴婢这辈子真的不嫁人,就守着小姐。” “一辈子,为什么你们都喜欢说一辈子?一辈子长着呢,谁能预见将来的事?”莲珠不明所以,桑玥将布幕盖上,低低地笑了:“难不成你想随我嫁人做通房?” “不是的!”莲珠扑通跪在了地上,面色惶恐,语气诚然,“奴婢虽是个下人,但也晓得贵妻贱妾的道理,莫说奴婢不愿意嫁人,就算要嫁,奴婢宁为糟糠妻,不为做高门妾!” 桑玥微叹,似一滴露珠跌入平静的湖面,荡起层层涟漪:“因为母亲去世,所有子女都必须守孝三年,幸亏妙芝愿意等大哥,你下去吧。” “是。”莲珠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明白,有些人不是她能肖想的。 莲珠走后,钟妈妈打了帘子进来,在她身后,跟着两名样貌清秀的丫鬟。她们给桑玥行了一礼:“奴婢冬茹、春玲见过二小姐。” 钟妈妈道:“冬茹和春玲是老夫人送来伺候二小姐的,说丁香去了庄子里伺候五姨娘,怕二小姐身边缺人,至于她们的等级,由二小姐定。” 桑玥心里冷笑,大概是有人在祖母面前嚼了舌根子,说她过着多么多么奢华的生活,好东西源源不断,甚至连祖母那儿都不曾见过,与茉莉禀报的大相径庭,令祖母起了疑心。棠梨院的人自然没天大的胆子往外传,那么,只剩五姨娘那儿了。韩玉前两个月隔三岔五去探望五姨娘,定发现了不少连她都没见过的好东西。这会子,终于沉不住气,要开始对她发难了? 此时莲珠端了冰镇酸梅汤过来,桑玥捧着喝了一口,冰得她浑身一冷,然,她的脸上始终挂着淡定从容的神色:“你们在祖母院子里是几等丫鬟?” 冬茹恭敬地答道:“回二小姐的话,奴婢和春玲是二等丫鬟,平日里负责给老夫人打扫房屋、喂养鱼儿。” 桑玥一边喝着酸梅汤,一边将目光落在冬茹和春玲的双手上,春玲手上的肌肤较脸上的黑些,纹路也粗糙,入秋干燥的缘故,拇指侧面还裂了几道细口子。冬茹的手尽管也粗糙,却无伤痕,还泛着淡淡的光泽。桑玥微微一笑:“祖母的白玉凤凰大了不少吧?” 冬茹继续答道:“是,原先罗夫人送来时才巴掌大小,现在都像两条黄瓜那么长了。” 桑玥的眸光又落在相对沉默的春玲脸上,思付片刻,嘴角微扬:“从今儿起你们就是棠梨院的一等丫鬟,负责洒扫外屋和养花。” “多谢二小姐。”冬茹和春玲告退后,去往了钟妈妈安排的卧房。 确定人已走远,钟妈妈才从桑玥手里抢过瓷碗,却发现桑玥已经喝得干干净净,不由地皱眉:“二小姐,已经立秋了,可不能再喝冰的,当心伤了身子,将来不好生养。” “嗯,嘴馋没忍住,”桑玥淡淡一笑,“你觉得她们如何?” 钟妈妈回头看了眼依旧有些摆动的锦花珠帘,道:“奴婢觉得冬茹心直口快,说话不尽中听,好好的白玉凤凰到她嘴里竟成了黄瓜,奴婢听了就想笑。春玲性子内敛,城府或许深些。” “可你没发现冬茹比春玲受宠吗?”钟妈妈被问得一愣,桑玥又吩咐道,“给春玲送一盒润手香膏,这两日先别让她们做事。院子里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一切如常。”现在院子里的好东西大多来自慕容耀和贵叔的铺子,她根本不怕被滕氏知道。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补了句,“只是断然不能让她们靠近内屋,多排白天的班,晚上还是由莲珠和茉莉当值。” “是。” 大概是喝了冰东西的缘故,桑玥不禁有些发冷,她取了件纱衣套上,道:“对了,铺子里的生意怎么样了?” 一提起这个,钟妈妈就两眼放光:“供应商提供的布匹质量特别好,有许多花样在京城找不出第二家,奴婢听我那口子说就连宛平公主的女官都来买了几匹呢,还有宁国公府的楚小姐,订了好多。” 楚纤纤也来订布匹?“我之前用过的那种紫色绸布没再卖给第二个人吧?” “没呢!奴婢都收好了放在库房。” “那就好,”桑玥还是有些冷,遂起身在房里踱着步子,转头看了眼日历,嘴角一勾,“我想再过几日就去将五姨娘接回来,你提前去趟五姨娘的院子,打扫一番。” 钟妈妈走后,桑玥又看了会儿书,大概是浑身发冷的缘故,她突然很想晒晒太阳。 金秋时节,落叶缤纷,花园的东南一偶,霜叶红于二月花,像极了切片过后的旭日,只看着就令人顿生暖意,与之相比,娇艳的木芙蓉、清雅的雏菊、华贵的蜀葵……竟全都黯然失色。唯独,那残留的桂花清韵,色不如之,唯韵恒之。 桑玥身穿一件白玉兰散花纱衣,内衬粉红色束腰曳地裙,前襟微敞,白色抹胸上镶了几粒水晶,耳坠明珠,随着她莲步轻移,明珠微晃,在阳光的照射下璀璨夺目,飘逸潋滟。 她头梳百合髻,簪扇形花钿,佩戴那支绕柳明珠簪子,秀雅中流转着一股淡淡的风情,似妩媚还似高贵,让人惊艳的同时又不敢心生妄念。 桑飞燕和韩玲萱正在下棋,扭过头瞧见桑玥,韩玲萱娇柔的脸上泛起一抹愤色,将棋子一扔,没好气地道:“不下了。” 桑飞燕疑惑地看着韩玲萱,烟波浩渺的眸子眨了眨,软语道:“萱表姐,你怎么了?” 韩玲萱冷冷一哼:“害死柔儿的人在那边杵着,你叫我有劳什子心情下棋?” 桑飞燕顺势望去,温柔地笑道:“萱表姐误会了吧,我二姐姐怎么会是害死大姐姐的凶手?” 韩玲萱素手随意拿过一杯茶,捧着却是不喝:“她不仅是害死柔儿,还四处勾三搭四,典型的狐媚子!” “勾三搭四?”桑飞燕面露几分尴尬,“萱表姐你言重了,我二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她除了三不五时去去贵叔的铺子,别的时候可都在府里呆着呢。” 韩玲萱越看桑玥越不顺眼,偏偏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总瞄着她那个方向,什么时候桑玥长得这般貌美如花了?她可是听说了靖王殿下和慕容拓为了阻止她进入皇宫而与太后和摄政王对着干的事,心里极度不平衡!一个庶女,凭什么得到那么多人的青睐? “谁知道她每天出去到底是干什么?指不定勾引这个勾引那个去了!唉!凭白一天好心情全被她给搅和了!” 韩玲萱一个劲儿地抱怨,眸子里却无半分算计,桑飞燕垂眸掩住心底的嘲讽,纸老虎一个。她让紫兰将棋盘收好,柔柔笑了笑:“二姐姐前些日子给我送了两匹布,我借花献佛赠给萱表姐,可好?” 韩玲萱不悦地撇过脸,桑玥的东西她才不稀罕! 桑飞燕握住她的手,露出一个乖巧的笑:“二姐姐说,是京城没有的花样,后天便是摄政王妃的生辰,穿点不带重复的总是体面些。” 韩玲萱美眸轻抬,闪过一丝亮光,唯恐失态,忙垂下纤长睫毛,随口道:“她给的能有什么好货色?” 桑飞燕低头:“如果萱表姐不喜欢,赏给下人也行。” “既然是你的一片心意,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韩玲萱扭了扭身子,红唇微微扬起,“飞燕,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韩玲萱凑近桑飞燕,小声道:“你这回去摄政王府赴宴可得好生打扮了,你虽说是个庶女,但毕竟是二老爷的独苗,身份比桑玥可矜贵多了,届时,指不定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桑飞燕捧着茶杯的手一抖,洒了两滴温水,她不着痕迹地拭去,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精致妖娆的脸,双颊一红。 韩玲萱又道:“摄政王妃去年设宴是为慕容世子选妃,今年,只怕就要为慕容公子选妻了,我听说,这一个月来,但凡自荐枕席的小姐都留宿了摄政王府,依我看,慕容公子这回只怕一娶好几个呢!” 桑飞燕如何不知慕容拓心仪桑玥的事?不过,韩玲萱想拿她枪使可没那么容易。 桑玥刚刚路过凉亭旁边,就听到韩玲萱的高谈阔论,长睫颤了颤,笑着向二人打了声招呼:“萱表姐,四妹。” 桑飞燕起身给桑玥行了一礼,软软糯糯道:“二姐姐,过来坐吧,我们正聊着天呢。” 任何一个人听到桑飞燕的话,或许都会问“哦?在聊什么?”可桑玥只是面含三分笑,回了个半礼,尔后婉言相拒:“多谢四妹的好意,我要去铺子里一趟,就不打扰萱表姐和四妹的雅兴了。” 桑玥才走了两步,韩玲萱刻薄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二妹,你该不会又去与人私相授受了吧?让表姐我猜猜那个人是谁?是靖王殿下还是慕容公子?亦或是,另有其人?” 桑玥不羞不恼,优雅转身,裙裾像荷叶一般散开,又缓缓收拢:“私相授受我是愧不敢当,与表姐的风流韵事相比,我才不过是去铺子里坐坐,又算得了什么?” 风流韵事?韩玲萱勃然变色!桑玥知道什么吗?不可能的!可桑玥似笑非笑,似嘲似讥的眼神分明在说,她知道了什么!韩玲萱一直怀疑那晚是被人陷害的,如今被桑玥这般突兀地提起,她脑海中灵光一闪,是桑玥!是桑玥陷害她的!她气得抓了一把棋子朝桑玥扔过来,桑飞燕惊呼一声,以极快的速度挡住了韩玲萱的攻击,被零零碎碎的棋子砸得遍体发痛。她仿佛无暇顾及,唯恐韩玲萱再行冲动之举,绕至韩玲萱身侧,拉住她的手:“萱表姐,你别冲动。” 韩玲萱盛怒之下扇了桑飞燕一耳光:“滚!你跟她是一伙儿的,对不对?” 桑飞燕委屈地落下两行清泪:“萱表姐,我只是不想你和二姐姐失了和气。” 桑玥不禁失笑,桑飞燕真是任何时候都不忘给自己树立形象啊。 “和气?跟这种歹毒的女人有什么和气可讲?”韩玲萱像被扒光了衣服一般,恼羞成怒,破口大骂,“你个不要脸的小贱人!真以为靖王和慕容拓看上你了?我告诉你,你连给他们做妾都不配!你知道这一个月来有多少小姐给慕容拓自荐枕席并宿在了摄政王府吗?要不要我将她们的名字一一告诉你?” 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陡然一凛,迸射出犀利的寒芒,带着无与伦比的杀气,瞬间穿透韩玲萱的眼角,韩玲萱的身子没来由地就是一颤,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桑飞燕作为旁观者,无意中触及到桑玥比厉鬼还阴翳的眼神时,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桑玥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桑飞燕仿佛看到大夫人一步一步朝她爬来,毛骨悚然,头发丝根根竖起。 韩玲萱这才想起桑玥是个多么狠毒的人,慕容拓又是个多么可怕的人,不禁开始为自己的口无遮拦而后悔了。她就是色厉内荏,纸老虎一个,与桑玥硬碰硬,她当真缺乏几分勇气。万一,万一桑玥直接杀了她怎么办?她渐渐靠近桑飞燕,握住桑飞燕的胳膊。 出乎意料的是,桑玥在与韩玲萱近在咫尺时,忽然扑哧笑出了声,甚至有些前俯后仰,这让韩玲萱和桑飞燕无所适从。 “萱表姐,慕容拓跟多少女人有关系与我何干?我去私会谁又与你何干?你有空在这儿操心我,倒不如想个法子早点嫁入裴家,把裴浩然看得紧紧的,省得他三天两头往贵叔的铺子里跑,也不知真是在做生意,还是什么!你是他的未婚妻,你来告诉我。” 韩玲萱原先就怀疑裴浩然与桑玥有些不清不楚的勾当,如今从桑玥口里说出,她越发深信不疑了。 这一刻,仇恨加上嫉妒,她眸子里熊熊跳跃的火焰似乎要将桑玥整个人焚烧殆尽! 桑玥,我和你不共戴天! 桑飞燕瞥见了韩玲萱充斥着烈焰的双眸,柔弱地安慰了一句:“我相信表姐夫只是一时兴起,他对你是真心的。” 一时兴起?韩玲萱气得牙齿打颤,真想一口将桑玥咬成碎末! 桑玥懒得理会一只乱吠的疯狗和一只狡猾的狐狸,她掸了掸裙摆,华丽转身,甩了个冰冷的背影给二人。来吧来吧,来一个她杀一个,来两个她杀一双。 在转身的那一瞬,她的眸光渐渐冷凝。虽然才说了一会子话,她已然有些头晕,这回,怕是真的病了。 却说钟妈妈带了两个丫鬟和外院的小厮去打理五姨娘的院子,顺带着去“探望”了梅儿一番,小姐已从三天前开始下令,不再给她送饭菜,想必她如今已经奄奄一息了。万一真的是个死相,趁早丢到乱葬岗去,省得给院子落下一身晦气。要知道,这回,五姨娘可是要带着三少爷和六小姐回来的。 想着想着,钟妈妈已来到柴房,让守门的婆子开了门。 一股骚味儿和恶臭扑鼻,钟妈妈厌恶地撇了撇脸,用手扬了扬眼前的灰尘,唤道:“梅儿。” 无人应答,钟妈妈朝着里面走去,四下瞅了瞅,难不成梅儿死在柴堆里头了?她正欲扒开柴堆探个究竟,突然,一道暗影落在柴堆上,她心里大惊,可还未作出反应,后颈挨了一棒子,整个人扑倒柴堆上,头晕晕乎乎,半响才回神。 梅儿一鼓作气,冲出了五姨娘的院子,朝韩玉的院子跑去。 当她终于见到韩玉时,整个人只剩出气,没有进气了。韩玉赶忙命诗画给她喂了些温水和小米粥,她才悠然转醒:“二……二……夫人,五姨娘……她……一个月前……就生了……” “什么?一个月前就生了?”韩玉大惊失色,如此说来,五姨娘那晚摔跤之后,的确早产了。她和桑楚沐竟然瞒天过海?韩玉的脑海里闪过百种头绪,终于敏锐地抓住一个最具杀伤力的,“这回,我倒要看看大房的人还怎么翻身?” ☆、【第九十二章】生孩子,咳血 韩玉找到桑楚青时,他正在书房里看书。他靠在铺了软垫的藤椅上,左侧是熏着铃兰香的青铜小鼎,熏香袅袅升腾,像仙子皓皖间披挂的霓裳;右侧是摆着各类书籍和简易琴谱的架几案,罗列有序,纤尘不染,可见,他对书籍爱护有加。 阳光自他身后大敞的六边形轩窗透射而入,照着他鸦青的发丝和精致的玉冠,不同于桑楚沐的丰神俊朗,他飘逸宁人的眉宇间总是透着淡淡的愁绪,叫人一看就心生怜悯。 韩玉失神了片刻,将新送来的梨洗净去皮,送到桑楚青的面前,温柔地微笑着:“相公,在江南可吃不到这么好的梨。” 桑楚青放下书本,抬眸看向韩玉,她身穿淡绿色苏绣月华裙,削弱的肩膀上绕着宽幅白色披帛,系于半臂的胸带上,原本素净的装扮却因她胸襟状似无意露出的三分杏红色里衣而凭添了一分妩媚之姿。 韩玉将桑楚青的神色尽收眼底,羞涩一笑,又将手里的梨向前送了送:“相公。” “今晚你留下来吧。”桑楚青接过梨,吃了一口,脆而香甜,一股清凉之意滋润着肺部,好生让人生津止渴。他浓墨的剑眉微微舒展,眼底凝重的眸光也渐渐缓和:“给玄羲送些过去,我瞧着他近日有些微咳。” 韩玉应下,桑楚青又吃了几口,才发现这梨当真与他从前吃的都不一样,味道极其香甜,遂问:“这梨是从哪儿买的?” 韩玉见他已经合上书本,于是将书按照原先的位置放回书架,动作行云流水,笑容温婉贤惠:“是城东十里的庄子,每年春天都会出三日泉水的那个。”她细细打量着桑楚青的神色,发现他并未流露出任何的异常,心里不免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于是状似无意地说道:“你说五姨娘会不会已经生了?” “生了应该会派人传消息回来。”语气表情一如既往,还带着几许恹恹之色。 韩玉抿了抿唇,迟疑道:“我的意思是,会不会她上次摔了一跤后就已经生了?去庄子住着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往小了说,是怕人认为孩子不祥;往大了说,她不足月就生……或许她的孩子……” 桑楚青的手重重地落在书桌上,发出钝钝的声响,那眸子里的波光竟也沉重得令人发怵:“韩玉,你嫁给我这么多年,头一次言词无状。别人或许不知,但我明白你向来与她关系亲近,怎么能对她有所诋毁?再者,如今你做了当家主母,这些话从你的口里传出,将会给五姨娘和大哥带来多大的影响,你应该很清楚。” 韩玉低下头,用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顺带着擦去眼底一丝晦暗难辨的光,恭敬得有些委屈:“我一时口无遮拦,相公你别生气。” 桑楚青偶一凝眸,瞥见她眼底有泪花闪耀,心里又软了一分:“是我身子不好,不能给你做母亲的权力,委屈你了。” 韩玉的鼻子一酸,泪珠子滑落一片,她行至桑楚青的面前,抱着他靠在自己的怀中,哽咽道:“相公你千万别这么说,我从来都没觉得委屈。” 桑楚青不再多言,韩玉又软语安慰了几句,以给桑玄羲送水果为由退了出去。她吩咐诗画给桑玄羲送去新鲜的瓜果,又亲自挑了一些,往滕氏的院子而去。 原本她打算等梅儿醒来再一同前往,可梅儿体虚得实在厉害,醒来或许得要数日,她有些等不及了。原本按照月份,五姨娘正常落胎就在这个月的上旬,但她从梅儿口中得知桑玥的下人已经在清理五姨娘的院子,想必五姨娘这几日就要搬回来了。她……不能放过这么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秋高气爽。 滕氏正在院子里观赏那两只白玉凤凰,两个孙子都考上了举人,这让她一连高兴了好几日,原本只穿暗色衣服的她,今日却套了件深紫色的褙子,满头华发挽了个较为华丽的抛家髻,双侧簪了三对芙蓉形金色珠花,显得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韩珍虽说是个惹她厌的,可玄羲毕竟是她的孙子,说不疼他是假的。她从刘妈妈手里接过鱼食,撒了几粒到鱼缸里,看到白玉凤凰哄抢的样子,心情又好了几分,突然想到了什么,敛起了唇角的笑:“玄羲那孩子又病了?” 刘妈妈叹了口气:“原本住进二老爷的院子后就好了许多,近日不知怎的,又开始咳嗽,大少爷已经去探望过了,还请了宫里的杨太医为二少爷诊治,杨太医说二少爷是患了秋咳,吃几副药就好。” 滕氏眉眼微弯,眼角的皱纹越发明显:“玄夜这孩子待弟弟妹妹们是没话说的了。可我总觉得,他对玥儿似乎好过了头,听说只要玥儿出门,他都护着,哪有哥哥把妹妹惯成这个样子的?” 刘妈妈眉心一跳,随手拭去鬓旁的冷汗,挤出一个大大的笑:“那是因为从前大家都不敢和大少爷走得太近的时候,只有二小姐与大少爷来往,大少爷心里暖着呢,晓得谁是真心待他,再说了,镇国侯府的林小姐与二小姐是好友,或许,大少爷只是从二小姐那儿探听一些林小姐的消息呢。” “你说的倒也没错,姑且先这样吧。”滕氏仿佛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却又没真的往心里去。见白玉凤凰吃得差不多了,她将手里装着鱼食的小碗递到刘妈妈手上。 冬梅眼尖儿地递过一方干净的湿帕子,滕氏净了净手,又道:“翠柳摔死了,翠竹挨不过板子也死了,韩玉送的两个通房玄夜又看不上,你再去张罗张罗,我亲自给玄夜挑两个好的,还有玄羲,也该经历一下人事了。” 刘妈妈眨了眨眼:“是。”老夫人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韩玉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滕氏和刘妈妈的谈话,嘴角抽了抽,抬手拢了拢衣襟,确定脸上的笑端庄得体,才道:“婆母,我给你送水果来了,这些都是刚从庄子里运来的。” 滕氏抬手扶了扶镶着翡翠珠花的抹额,那翡翠的触感微凉,竟不会因佩戴良久而发热,她和蔼地笑着:“这段时间让你打理府里的事,辛苦你了。” 韩玉将水果递给冬梅,给滕氏行了一礼,恭顺地笑道:“不辛苦,为婆母分忧是儿媳的份内之事。” “你倒是有孝心。”冬梅洗了两个金桔,滕氏拿起一个,放在手里把玩,笑容愈加慈祥,“如此,我就能安心颐养天年了。只不过,你毕竟在江南住了那么多年,府里各房各部的关系盘根错节,我真怕你将心血全部用来操劳这些事,而忽略的我的楚青啊,楚青的身子,也不大好,唉!”说到最后,滕氏俨然一副慈母忧儿的神色。 韩玉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瞳仁左右动了动,讪讪道:“是,听婆母这么一分析,我确实想起来有些事看着容易,做着却很棘手,真希望能有个得力的人帮衬帮衬。” 滕氏将金桔放在鼻尖闻了闻,花白的眉毛舒展成一字,面露几分喜爱:“果真是新鲜。刘妈妈,最近府里哪个姨娘得空?” 刘妈妈恬着笑脸,娓娓道来:“大姨娘每日给大少爷炖炖补汤,五姨娘还在庄子里未回,六姨娘自上回中毒后,身子骨不见大好,九姨娘倒是闲着,不过她入府时日尚浅,也就与二小姐相熟,旁人都不太认得。” 滕氏赏了一枚金桔给刘妈妈,若有所思道:“如此,也就大姨娘既得空又上得了台面了,也罢,自今儿起,就让素琴协理中馈吧。” 韩玉眸含欣喜之色,恭敬地应下:“多谢婆母的体恤,我会与大姨娘好生相处,将定国公府打理得有条不紊,争取让婆母和大哥安心。” 滕氏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韩玉的表情,企图从韩玉的眼里搜寻到一些不满,可自始至终,韩玉明眸善睐,恭敬得体,她不由地想起最初让大姨娘协理中馈时,大夫人愤慨的神色和种种排斥的举动,再对比着韩玉的,眼角忽然微弯,总算没白疼韩玉一场。 韩玉瞧着滕氏心情不错,当即鼓起勇气,环视四周,露出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态:“婆母,我讲句大不敬的话,您别介意,咱府里是不是又闹鬼了?” 滕氏现在对“闹鬼”这两个字格外反感,如果韩珍是因为亏心事做多了,所以那些被韩珍害死的人化为厉鬼来找元凶索命,才导致韩珍精神失常,最终磕破头角暴毙,就连死了都不得安宁,还被毁了容!那么她呢?她的手断没韩珍的干净!老国公爷死后,但凡伺候过他的妾室和通房全被她卖去了苦寒之地为奴为仆。真要闹鬼,福寿院怕是首当其冲! 一念至此,滕氏好不容易缓和的神色再次沉了下来:“你别瞎说!” “婆母,我是个没主意的,一遇事只有往您这儿说,”韩玉状似无比恐慌,滕氏被她这种依赖给弱弱地打动了,道:“你又遇到什么事?” 韩玉咽下口水,深吸几口气,道:“我寻思着五姨娘快要生了,就打算带人去给她将院子清理一番,这样,她带着孩子回来住得也会舒适些,谁料……” 她顿了顿,发现滕氏听得聚精会神,又道:“谁料一个叫梅儿的丫鬟忽然从里面冲出来,差点将我撞到,我问她怎么了,她说五姨娘的院子了闹鬼,就在一个月前,下雷暴雨的晚上,她听到了婴儿的啼哭,还……还不止一个的!我瞧她那落魄狼狈的样子,像一直被监禁,趁机溜出来的,原本打算带过来给您看看,可惜她数日未进食,凭着一股子执念说完后便不省人事了。” 滕氏陷入沉思,韩玉打量着滕氏越发冷凝的眼神,往她的心头狐疑的火苗上浇了点油:“我想梅儿肯定是中邪了,那天五姨娘虽然摔了一跤,但是李大夫诊断了之后说胎儿平安无事,李大夫在府里行医多年,颇受您的器重,想必是个衷心的,梅儿定是听错了。” 讲到这里,韩玉秀眉微蹙:“只可惜他自打给五姨娘诊治后就告老还乡,不然我还想着让他给玄羲看看呢。” 韩玉的话前后完全不搭边儿,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滕氏从中听出端倪了就好。 滕氏花白的眉毛微拧:“梅儿真的说不止一个?” 韩玉点点头:“嗯,她说听哭声像是双生胎。” 滕氏一张脸渐渐暗沉,梅儿听得没错,灵慧大师说五姨娘怀的是龙凤胎。梅儿是真的听到了还是巧合呢?滕氏又想到了李大夫,他的确走得蹊跷,她原本想挽留他几年,奈何他去意已决。至于五姨娘去庄子里这件事,也有些不太正常。 滕氏回想起当初并非没有察觉到不妥,只是被韩珍和桑柔的丧事搅得焦头烂额,事后又听说五姨娘腹中孕有龙凤胎,头脑一热便准了桑楚沐让五姨娘去庄子里小住的请求。 如今细细想来,真是破绽百出啊!难道,五姨娘真的早就生了,去庄子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即便如此,韩玉告诉她这些究竟意欲所何?滕氏的老眸里闪过一丝严肃,她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珠花,不咸不淡地扯了句:“韩玉好像挺久没回丞相府了吧。” 韩玉闻言,身子猛然一颤,后退一步跪在了地上,无比坚定道:“婆母,我父母早殇,我与弟弟韩影就是一对孤儿,定国公府才是我的家,丞相府十年的养育之恩固然重要,但与相公十七年的夫妻之情更是刻骨铭心。我膝下无儿无女,断不会去同五姨娘争什么!我之所以这么做,全是因为我心里装着定国公府,时刻记挂着您的安危啊!” 韩玉说的没错,她无儿无女,便不存在担心五姨娘的儿子会抢了世子之位;她也不是桑楚沐的妾室,自然不是在与五姨娘争宠;如果那两个孩子当真是在丧事期间出生的,搞不好是韩珍和桑柔的灵魂转世!她和韩珍,那可是太不对盘了! 这么想来,滕氏倒觉得自己错怪了韩玉,她将韩玉扶起,面含三分笑,道:“你应该体会到了,我待你与待韩珍是不同的,我方才不过是随口问问,既然你不想回丞相府探亲,我不会勉强你。正好,我许久没出门,今儿你且陪我去庄子里走走吧。” 韩玉唇瓣微扬,眼角闪过一丝极快的笑意:“是!” …… 去了趟贵叔的铺子,检查了货品,算了账,与裴浩然心不甘情不愿地见了一面,回到棠梨院时,桑玥只觉得全身冷得厉害,她摸了摸额头,的确有些发烫。这场病发得毫无征兆,却又来势汹汹,几乎令她回到了去年刚入冬时从冰冷的湖水里被救起的日子,也是这般虚弱无力。 在人前掩饰得极好,人后,她一下子跌坐在了小姐椅上,鬓角冷汗直冒。 恰好此时,桑玄夜过来看她,一进门就兴致勃勃道:“玥儿,我刚得了本好书,你一定喜欢。” 他将一本薄薄的蓝皮书递到桑玥的手上,眼含宠溺地笑道,“是《凤舞九天》的画册,听说当年大周的香凝皇后和摄政王妃共舞,跳的就是《凤舞九天》,你没事的时候可以练习练习。这可是孤本,我找了许久呢。” “多谢大哥。”桑玥略显苍白的脸上扬起一抹违心的笑,她抬手,拿起书,大约是脱力的缘故,手一滑,书本跌落在地。 桑玄夜刚毅的浓眉蹙了蹙,探寻的眸光落在桑玥有些恹恹之色的面颊。往常她的肤色白皙,却总是透着淡淡的粉红,今日不同,简直苍白得不像话!而那双原本亮晶晶的眸子也变得暗沉深邃…… 他慕地握住桑玥的手,有些微烫,尔后他起身,额头抵住她的,天!太烫了! “玥儿,你生病了,自己不知道吗?还往外跑!”桑玄夜不禁有些气急,刚才马车上就发现她神色有异,心里放不下才又过来看看,“我叫人去请大夫。” “等等!”桑玥身子前倾,揪住桑玄夜的袖口,差点摔倒,幸而桑玄夜扶住了她,“府里正值多事之秋,五姨娘马上就回府了,我不想让她担心。” 如果五姨娘一回来,桑玥就生病,经过韩玉和桑飞燕的口传回滕氏的耳朵里,怕是又不同寻常了。桑玄夜心疼得连牙齿都在打颤:“你总不能一直瞒着!” 桑玥单手摸上额头,靠在椅背上,吐出口的声音轻若柳絮:“我只要撑过后天就好,如果我是因为赴宴而感染了风寒,便不会有人说什么了。府里奸人当道,我不得不谨慎起见。” “你这个样子还去赴什么宴?”桑玄夜腾地直起身,目光凛凛,“你该不会是想去看慕容拓吧?” 桑玥阖上眸子,好困啊。她勉力睁开眼,面无表情道:“大哥你想多了,我们……早没了来往,院子周围有你的暗卫守着,出门你都跟着,可曾见到我与他一回?” 这一个月的确没有暗卫禀报发生过打斗,桑玄夜稍稍放宽心,握住桑玥的手,柔声道:“我让人给你熬点姜汤,如果明天没有好转,我带你去贵叔的铺子看大夫。” 桑玥乖巧地点点头,大概是虚弱的缘故,此刻的她少了往常的疏离和危险,温顺得像只可爱的小白兔。 桑玄夜真希望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可又不愿意她饱受病痛的折磨。思来想去,面色便复杂了几分,他叫了钟妈妈:“给二小姐熬点姜汤,她有些不舒服,别人问起,就说是给你自己喝的。” 钟妈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责道:“中午那会儿就不该让二小姐喝冰镇酸梅汤!对了,二小姐,四小姐在院子里候着,说是给各个姐妹送新鲜水果。” 怎么会这么巧? 桑玥和桑玄夜互视一眼,皆不明所以,只能归咎于——巧合。 “你让她等等,我的鞋袜湿了,要换双鞋。” “好。” 桑玄夜扶着桑玥绕过山水屏风,在梳妆台前坐好,桑玥抬起同样苍白的素手,拉开妆粉盒,取出胭脂,刚要给自己抹上,却被桑玄夜轻柔地拿入手中:“我来吧。” 桑玄夜用食指蘸了些绯红的胭脂,细细涂抹在桑玥白莲花般的玉面上,奇怪得很,她的脸颊明明滚烫,却不似寻常人发热时会现出通红的症状,反而苍白得像抹了一层寒霜。 这到底是什么病? 桑玄夜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桑玥娇柔的肌肤时,身子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他收起了不该有的心猿意马,将胭脂收好,又自鞋柜里取出一双绣花鞋给她换上,这才扶着她到外屋的小姐椅子上坐好。 桑飞燕的确带了许多新鲜的瓜果:晶莹透亮的葡萄、香甜爽口的雪梨、红艳诱人的柿子…… 桑玥让钟妈妈接过水果篮子,笑了笑:“四妹有心了。”这个桑飞燕,在对她做了那么多恶事之后,竟然半分心虚都没有,一如从前般亲近、和蔼,多一分或者少一分都让人怀疑,她表现得刚刚好。 桑飞燕怔怔望着桑玥娇美的容颜,肤色如霞光映雪,眼眸如繁星璀璨,唇瓣嫣红,正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茶,很……光彩照人啊。桑飞燕的长睫缓缓掀开,像能刺穿人心的荆棘,在温润似水的眸光里投下齿锯般的暗影:“入秋的天气较为干燥,二哥和我久居江南,真有些不适应,每日清晨都会咳嗽几声,大哥和二姐姐还好吧?” 桑玄夜深邃的翦瞳微弯,温和地接过她的话柄:“我们还好,四妹也咳嗽的么?那我待会儿请大夫给你瞧瞧。” 桑飞燕摇摇头,生怕会麻烦别人似的,烟波浩渺的眸子闪动着不安:“不用了,我喝点雪梨银耳汤就会好。” 桑玥和桑玄夜都不想见到她,于是没人再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可她似乎没有自知之明似的,垂眸绕着腰间的穗子,并无要离开的意思。 桑玥心里冷笑,语气却暖人心扉:“四妹有话不妨直说。” 桑飞燕薄唇张合了数下,不小心含住一缕秀发,她轻轻拂开,抿唇一笑:“二姐姐,今天下午萱表姐说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她手有残疾,难免心性较常人易怒一些,我想她也只是说说,并不真的会对你怎么样的。” 桑玄夜俊秀的浓眉就是一拧,刚欲开口,桑玥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松了松有些僵直的神色,笑道:“玲萱的性子我们都了解,倒是四妹你别将她的胡言乱语泄露出去,届时坏了她的名声可就不妙了。” 桑飞燕的神色不禁有些尴尬,软语侬侬道:“我知道,不会乱说的,毕竟……萱表姐讲得实在难听,传出会毁的不只她一个人的名节,还有二姐姐的,我相信二姐姐不是那样子的人。” 桑玄夜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芒,桑玥拿起一个柿子递到他面前:“这个很下火的。”尔后淡淡地倪了桑飞燕一眼,桑飞燕似乎话里有话,她乌黑透亮的瞳仁动了动,问向桑玄夜,“大哥,靖王殿下这几日好像挺忙的样子。” 桑玄夜愣了愣,道:“他没来看你吗?” 桑飞燕捧着茶杯的手一抖,桑玥敏锐的捕捉到了对方的异常,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原本只是猜测桑飞燕看上了慕容耀或是慕容拓,随意一试探竟然歪打正着!某人是一颗芳心暗许了慕容耀,错把她当情敌了! 呵,桑飞燕真是个蠢猪,误会她和慕容拓还情有可原,毕竟二人的关系曾经是有那么丁点儿暧昧。至于慕容耀么……桑飞燕真的多心了。不过,她懒得去澄清这个误会。既然有人给桑飞燕扇了耳旁风,那么她解释再多也没用。 她嘴角一勾,眸子里泛起一丝慵懒,意态闲闲道:“来了三两回吧,每次聊了半个时辰就走了。” 半个时辰?桑飞燕的素手一紧,贝齿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唇瓣……她起身,微微一笑:“大哥,二姐姐,许姨娘该吃药了,我去照顾她。” “四妹慢走。” 桑飞燕走到门口,刚好茉莉端了药碗过来,但因盖着盖子,她瞧不见也闻不见。 茉莉给桑飞燕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四小姐。” 桑飞燕指着茉莉手里的托盘,眨巴着烟波浩渺的美眸:“咦?这是什么?” 茉莉把身子压弯一些,刚好避过桑飞燕欲要揭开盖子的手:“回四小姐的话,这是给二小姐熬的养生汤。” 桑飞燕收回僵在半空的手,甜甜地道:“那你赶紧给二姐姐送去,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是。”茉莉又福了福身子,才与桑飞燕擦肩而过。 一阵秋风透着凉意,刮得茉莉后颈发凉,她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尚未回神,就听得桑飞燕的侍女紫兰一声惨叫,茉莉回过头,却见紫兰在台阶上打着晃儿,她忙拉了一把,哪晓得紫兰力气太大,竟是将她一并拽倒摔在了地上。 “哐啷!”汤碗砸了个粉碎,当归、木瓜、雪耳泼了满台阶。 桑飞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不再多言,离开了棠梨院。 桑玥挑起一片帘角默默地欣赏完桑飞燕的闹剧,唇瓣勾起诡异的弧度,桑飞燕到底想验证什么? 她给茉莉打了个手势,茉莉悄然追上了桑飞燕…… 却说,滕氏和韩玉马不停蹄地赶往庄子,没有通知任何人,就直往五姨娘居住的院子而去,刚跨过前院的月亮门,就听到痛苦的嚎叫,一声比一声凄惨,像重锤敲打着滕氏的心脏,令她肝胆俱震。 秦妈妈正在房门口焦头烂额,一盆一盆的血水从房里端出,那样地触目惊心,惨不忍睹!她拍着大腿,汗如雨下:“我说你们烧水的倒是快点儿!手脚麻利点儿!都难产了一天了!再不出来,小少爷可怎么办啊?” 滕氏生过三个孩子,哪能不明白屋里发生了什么状况?但她的心里仍是存了一分怀疑,于是不理会秦妈妈和众人下人的诧异,在刘妈妈的搀扶下夺门而入。 谁料,刚刚绕过屏风,就听见嘹亮的啼哭炸响,她心中一喜,自屏风外探头,帐幔半掩着床,她只看到产婆将孩子从产妇的双腿间抱起,并用剪子剪了连接胎儿和紫河车的脐带。那血淋淋的皱皱的带着胎粪的模样,俨然是刚从娘胎里出的,没错! 产婆大喜:“是小少爷!等等,好像还有一个!” 秦妈妈及时行了个礼,无比自然地挡住了滕氏的视线,双手合十道:“老夫人!您真真是福星啊!五姨娘都生了一天了,中途不知晕了几回,您看,您一来,小少爷就出来了!这儿血腥气太重,奴婢带你到正厅喝点茶,等小少爷和小小姐梳洗完毕后,再抱过来给您看。” 韩玉的一张秀脸难看到了极点,打算前去一探究竟,滕氏淡漠的眸光扫过:“你又想干什么?” “我……就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秦妈妈笑得花枝乱颤:“二夫人,您啊,没生养过,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陪老夫人坐着等好消息吧。” 韩玉尴尬地眨了眨眼,随滕氏去往了正厅。 大约一个时辰后,滕氏见到了盼望已久的孙子孙女,生下来时还皱巴巴的,洗洗过后竟然白净光洁得不像话,简直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 滕氏真想立刻带孩子一块儿走,但在秦氏和产婆的劝慰下,还是决定等五姨娘坐坐月子,再带着孩子回府。 滕氏满心欢喜地走后,秦氏和满屋子人才松了一口气!这步棋,真是走得太险了! 好在滕氏只关心孩子,并不在意五姨娘,否则她在多往前走哪怕三步,掀开帐幔,就会发现床上的产妇根本另有其人!二小姐是个神吗?连滕氏的每一步都算准了! 当庄子里的消息通过白鸽传到棠梨院时,桑玥刚好喝完姜汤,发了一点点汗,作用并不明显:“祖母真的去了。” 莲珠将碗放回托盘上,发现她的面色依旧苍白,遂倒了杯热水给她:“老夫人走前并没知会老爷。” 桑玥舒心一笑,冰凉的手捧着暖暖的茶杯,晃着晃着,茶水泛起一个小漩,却又不洒出半分。 莲珠不免有些疑惑:“小姐,你怎么断定老夫人会相信梅儿的话呢?” 桑玥笑容浅浅:“我没算准祖母会信一个丫鬟的话,我是算准了二夫人有办法挑起祖母的怀疑。好了,梅儿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送让子归她上路吧。” 梅儿真以为打倒了钟妈妈就能顺利跑出院子?她也不想想守门的婆子都去哪儿了? 从滕氏出门的那一刻起,桑玥就飞鸽传书给了秦妈妈,让她给一早准备好的产妇喂下催产汤。要找个双生胎的产妇,可真苦煞了秦妈妈和灵慧,而要让产妇在滕氏踏入房间的那一刻生产,更是耗费了灵慧无数内力! 如此大费周章,先是借着韩玉的手将滕氏埋藏在潜意识里的怀疑全部扒出,再让滕氏亲眼见证孩子的出生,感受再为祖母的喜悦,法子内心欢庆的同时亦会捎带一分浓浓的愧疚。滕氏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做错了,她只会把对于孙子孙女的愧疚加注在妖言惑众的韩玉身上。 她和韩玉、桑飞燕的战争从这一刻开始正式拉开帷幕!然而令她费解的是,桑飞燕讨厌她是因为慕容耀,那么韩玉呢?真的……是想为大夫人报仇吗?可为什么,她觉得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韩玉,究竟在密谋什么?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几乎将她的肺咳了出来,她用帕子捂住唇,却觉得口里一热,她低头,赫然瞥见丝帕上,红梅映血,妖娆瑰丽…… ☆、【第九十三章】危机四伏的宴会 这次竟是病得这样重吗? 莲珠瞥见帕子上嫣红的血迹,吓得花容失色:“小姐!奴婢去请大夫!” “莲珠!大概是咳破了喉咙,不碍事的。”桑玥叫住了莲珠,又将染血的帕子叠好放在一旁,“别告诉其他人,包括钟妈妈。”钟妈妈是个爱操心的,知道后指不定哭成什么样子。 恰好此时,冬茹和春玲进来整理房间,冬茹的手里端着洗好的衣衫,二人给桑玥行了个礼:“二小姐。” 冬茹笑了笑:“二小姐,奴婢把衣衫放入柜子里。”说完,自然而然地就要走进内屋。 “等等,”莲珠拦住冬茹,从她手里拿过衣衫,唇瓣勾了勾:“我来就好,你们将桌椅、多宝格和架几案上的灰尘擦擦。” 冬茹点点头,随春玲一同擦起了屋内的各式家具。 桑玥不动声色地注意着春玲的手,她拇指上的裂痕变小了些,看来那盒护手膏她是用了的。 冬茹和春玲是祖母派来监视她的倒没什么,若是……别有用心,她就不得不防了。 冬茹刚好擦到桑玥旁侧的桌子,伸手去拿那一方折好的帕子:“这个帕子脏了吗?奴婢拿下去清洗吧。” 桑玥不着痕迹地抢在她碰到帕子之前将手放在了上面,淡淡地道:“院子里有了两株新的花贵妃,要多晒晒太阳,我方才瞧着盆栽里的土太紧了些,得松一松,你们可得将我的贵妃养好了,过段时日我要送给祖母的。” 冬茹悻悻地抽回手,应道:“是。” 冬茹和春玲退下后,茉莉打了帘子进来:“二小姐,四小姐直接回了许姨娘的院子,奴婢盯了一个时辰,并未见可疑之人出没。” 桑玥凝眸沉思片刻,难道是她多心了?“安排人盯紧她和许姨娘的动向。”也许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 第二日,桑玄夜带着桑玥去往了贵叔的铺子,并请了大夫为她诊治,大夫诊断为风寒,开了几副药,桑玥在铺子里喝了才回府,只是效果并不大明显,她虽不咳了,但头晕和四肢无力的症状没有多大改善,尤其夜深人静的时候,辗转难眠,一入眠又是无边无际的梦魇。如此反复,病情越发严重了。 九月初八,天气晴好,摄政王府内,热闹非凡。 楚婳生辰,设宴款待王公大臣和京城的贵妇名媛。因着离晚宴还有些时辰,大家便在婢女的带领下四处逛逛。 摄政王府的建筑风格偏奢华大气,各式各样的建筑群落三十多处,例如摄政王居住的崇明殿庄严古朴,摄政王妃的昭纯殿富丽堂皇,年侧妃的玉兰轩典雅别致,容侧妃的清荷斋花香四溢,齐侧妃的望风阁秀丽脱俗…… 一路上的花、草、鸟、树、湖,各显美、静、闲、雅、秀。更奇特的是,每隔一段时日,府里的景致都会变换一番,所以常来府里做客的人都由衷地感叹楚婳的蕙质兰心。 摄政王府的花园里曲折变换,淡雅别致和高贵富丽兼有之,古木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阁,廊回路转,南面还有碧水潆洄流进园内。徜徉于内,仿若置身世外桃源,这翠山碧水,这曲径幽台,令人的思绪在不知不觉间染了几分诗情画意。 碧瑶亭中,楚婳身穿紫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裙裾如瀑布一般自然地垂散在石凳边缘,周围的花束,红艳有之、橙黄有之、澄碧有之、蔚蓝有之、洁白有之、幽绿有之,独独寻不出一丝一毫的紫色!论容貌,论地位,府里所有侧妃加起来也不如楚婳一人。然而令桑玥惊愕的不是楚婳的样貌和地位,而是她的别出心裁。为了烘托自己的特别,她竟是费心到了如斯地步!可见,她这个人的控制欲望有多强了。 楚婳的身旁,坐着府里的几位侧妃。年侧妃姿容清丽,笑靥和善,穿着宽松的鹅黄色缎织掐花云裳、白色绣水仙罗裙,发髻轻挽,簪两支琼花金钗,简约而不失礼数。她剥了一个橘子,双手递给楚婳,楚婳纤长的睫毛微掀,慵懒地眨了眨:“我可没身子,不爱吃酸食。” 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年侧妃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眼眸里闪动着委屈,嘴角却强撑着挤出一个弧度。 “呵呵,年侧妃不用时时刻刻都提醒王妃你怀了孩子吧?”说话的正是容侧妃,她身穿宝蓝色对襟华服,内衬藕色曳地百褶裙,妆容精致,一双凤眸流光溢彩,眉梢微勾,风情万种,妩媚动人,只是唇角噙了一抹讽刺的笑。 从前一直被王妃压着,每逢侍寝都要喝下避子汤,好不容易王妃收手了,最先怀上的竟然是年氏!年氏已然年过三十,哪像她才二十有三!王爷宠幸她的次数并不少,怎生她的肚子就没动静?匪夷所思! “咳咳!”体弱多病的齐侧妃转过身,用帕子掩面咳嗽了一阵,苍白的面色在绿色裙衫的衬托下越显恹恹,大约久病的缘故,她不喜奢华装扮,经常是怎么舒适怎么穿,若非今日王妃的寿辰,她的头上或许连根簪子都寻不到。 楚婳不耐烦地扫了齐侧妃一眼,好看是好看,可惜是个病痨子,真不明白王爷怎么还愿意留宿她的院子?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楚婳自从和慕容宸瑞撕破脸后,在府里的地位大不如前,仅从年侧妃突然有孕和容侧妃的三分挑衅就不难判断出楚婳的权威正在一点一点地减弱。或许华丽的装扮,新颖的景致,都是用来掩饰她渐渐流失的信心和与日俱增的不安。这个时候,她怕是愈加依赖慕容拓并企图掌控他了吧。 瞧这架势,俨然是几位正经主子小聚,婢女怎么会带着她参观到这儿来了?难不成故意让她冲撞贵人? 她上前几步,行了一礼:“臣女桑玥参见摄政王妃和各位侧妃。” 摄政王妃仿佛没有听见,并不叫她起来,却将一碟糕点推至年侧妃的面前,唇角含笑:“说起来府里好多年没有妃嫔怀孕了,你是个有福之人,可得将身子养好了,别回头王爷说我亏待了你。” 年侧妃摸了摸依旧平坦的小腹,诚惶诚恐地起身,屈膝欲要行礼,却被王妃虚手一扶,唯有站着,将头垂得低低的:“嫔妾得蒙王爷和王妃厚爱,有了机会替王爷绵延子嗣,嫔妾会万事小心。王妃待嫔妾像亲妹妹一样宽厚,没有亏待嫔妾分毫。” 桑玥勉力维持着屈膝福首的姿势,三位侧妃中最先让年侧妃有孕,大概慕容宸瑞要重用年氏一族了。年氏一族早年是北方的第一大家族,手握三十万雄兵,年侧妃嫁入王府后,年氏一族举家迁至西部,与父亲共同镇守边关,谨防大周兵士的进犯。他们居住在贡阳城,与临淄城相隔不远,平日里,因军事需要,父亲与年将军素有往来。 思来想去,桑玥忽然觉得事情并不如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楚婳轻微地哼了一声,意态闲闲地指了指石凳:“坐吧,以后见着府里的人不必行礼。” “嫔妾不敢。”年侧妃的身子福得越发低了。 楚婳淡然笑之:“怎么,想让别人以为我这正妃苛待一个怀孕的侧室?” “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天下父母心,我生过孩子,自然明白身为母亲,有多疼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骨肉,”说这话时,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桑玥光洁的额头,“谁要是敢对他动一点歪心思,那可是触了我们这些做母亲的逆鳞了。” 众人心知肚明,却无人敢有所反驳。 楚婳眼底的笑意加深:“所以,我不会触你的逆鳞。坐吧。” 言外之意是,桑玥也别触她的逆鳞。 “是。”年侧妃小心翼翼地坐回石凳上。 楚婳瞥了一眼,秀眉微蹙,对樱桃冷声道:“怎么做事的?没给年侧妃备垫子?” 樱桃诧异地瞪大眼眸,咦?她明明拿了四个垫子,怎生不见了一个?这年侧妃也真是的,没垫子就早说嘛,害得她被王妃骂! “奴婢这就去拿!” 齐侧妃按耐住胸口,虚弱地笑了笑:“先把我的垫子给年侧妃吧,有身子的人的确不宜久坐于冰凉的石凳之上。” 容侧妃一手按住齐侧妃快要站起的身子,妩媚一笑:“齐侧妃身子骨不好,过了病气给年侧妃肚子里的小公子可就不妙了,还是用我的吧,反正我还年轻,沾点凉气倒也不碍事。”说着,她让身后的侍女将垫子给了年侧妃。 年侧妃有些不好意思,但仍说了句“谢谢。” 这容侧妃好生跋扈,简直当楚婳是形同虚设,真不知她哪儿来的底气?桑玥不用抬头也知道楚婳被气得怒火中烧,不过,宁国公府出来的人,譬如皇后楚嫣、譬如楚纤纤,都不是寻常女子,楚婳应不例外。 果然,楚婳只是淡淡地笑了:“既然容侧妃年轻气盛,身强力壮,本王妃正好有本书要给拓儿送去,容侧妃就代替本王妃跑一趟吧。” 此时,樱桃双手捧着一个锦红软垫,要给年侧妃,年侧妃指向容侧妃,悄声道:“给容侧妃吧。” “这……”容侧妃没想到王妃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她难堪,这要传出去,好不容易树立的丁点儿威信瞬间就荡然无存了。她理了理衣襟,起身,樱桃将垫子放于石凳上,她才硬着头皮道:“说起年轻气盛,嫔妾觉得眼前就有一位比嫔妾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语毕,她看向桑玥,媚眼如丝,语气恣意,“桑二小姐,你说是不是?” 楚婳这才顺着容侧妃的话,毫无遮掩地打量桑玥,只见她穿一件白色散花如意云烟裙,裙摆和袖口用垫高绣绣了几朵明艳的火莲,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宛若开在冰天雪地中,极端得令人难以置信,却又契合完美,叫人心生惊艳。 她腰坠红丝绦,手挽同色霓裳,尽管屈膝垂首,却无半分卑微之感。刺目的阳光落在她薄施粉黛的娇颜上,竟立时柔软了一般,轻轻地抚着,淡淡地碰着,就连她周围的一簇簇姹紫嫣红也黯然失色。一品红比之她略显轻浮,木芙蓉比之她略显怯弱,万寿菊比之她略显卑微…… 她的额角已渗出些许薄汗,想必维持这个姿势极费体力,但她漂亮的眸子里却没一点愤色,清澈如一汪溪水。 当真是个有魅力的女子! 楚婳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她觉得每一次见桑玥感觉都不同,她有些分不清桑玥的变化究竟是在长大,还是……在变强! 年侧妃和齐侧妃同情地看了桑玥一眼,唉!怪只怪她没自知之明,一个庶女也妄得到慕容拓的芳心,难怪王妃会借机给她难堪了。 桑玥不卑不亢道:“臣女虽然年幼,但为王妃和各位侧妃奔走的力气还是有的。” 年幼与年轻,一字之差,意义截然不同,楚婳倒是挑不出错儿,让樱桃将手边的书递给桑玥,道:“拓儿的书房在卧室左边的第三个房间,樱桃你带桑小姐去吧。” 樱桃屈膝,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是。” “臣女告退。”桑玥双手接过书本,转身在樱桃的带领下往慕容拓的居所——龙和轩走去。 日晖铺陈落下,照得树影斑驳,照得桑玥有些犯懒,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每一步都觉得是踩在了棉花上。她忍住如潮汐般席卷而来的困意和虚弱,掐了掐自己的手腕,一阵痛楚来袭,她才勉强清醒了几分。 一路上绿柳荫荫,花香阵阵,鸟儿叽叽喳喳地鸣个不停。桑玥的心却越见烦躁,真想一股脑儿将那些小鸟扔到府外,还她耳旁一个清静。 终于到了龙和轩,樱桃瘪了瘪嘴,道:“桑小姐,穿过前院的垂花门,就是公子的饮食起居之地。” 桑玥温婉地笑了笑:“听说慕容公子生病了,他可曾好些?” 樱桃的秀眉陡然一挑,呵呵笑道:“回桑小姐的话,公子这一个月都呆在院子里,今早才出去,大概是好了,所以才能走动的吧,反正桑小姐将书本放好,就可以随意逛逛,奴婢还有事,先走了。” 一个月都呆在院子里?那是什么病?桑玥狐疑地凝眸,用帕子擦去额角的汗,望着樱桃几乎是仓皇而逃的身影,摇摇头,迈步走进了龙和轩。 然而,她刚踏入前院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她赶紧退出去,举眸望向那镶金牌匾,仔细阅读了一遍,是龙和轩,没错!可为什么,前院的布置跟棠梨院的一模一样? 她压制住心底的震惊,面色如常地迈步而入,经过垂花门时,无意间扶了一把,却发现它上面画的小乌龟都不差分毫! 这哪像在进别人的院子?跟回家没什么两样! 廊下,经过慕容拓的卧房时,她忍不住朝里瞄了一眼,这不瞄还好,一瞄,发现不对劲了。 她看见了什么?一道粉红色的倩影坐在床头,认认真真地叠着男子的亵衣和中衣! 慕容拓不是说他院子里没有丫鬟吗?而那女子的穿着打扮的确不像个丫鬟,像……像个千金小姐。 桑玥紧了紧捏着书本的手,摄政王妃大费周章让她送书,实际是想让她撞见这一幕吧!王妃啊王妃,我桑玥何德何能劳你如此费心? 但桑玥只匆匆一瞥,脚步都未曾停滞一下,继续前行。 屋内的女子仿佛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抬眸看见一名白衣女子娉婷而过,急忙将衣物整齐地放置一旁,快步追上桑玥:“你是谁?” 桑玥转过身,仔细打量起这名女子的容颜,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粉红唇,肤色细腻如玉,身姿曼妙妖娆,可清丽可妩媚,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我是谁慕容拓没告诉你吗?” “你是桑小姐?”她微笑颔首,美眸中泛起恰到好处的惊愕,尔后随手将一缕垂下的青丝拂了拂,十分温柔道,“我是楚蓉蓉,慕容公子的表妹,我听表哥提起过你。” 桑玥忽而笑了,慕容拓吃了雄心豹子胆吗,敢跟别的女人谈论她? 楚蓉蓉诧异不解:“桑小姐,你笑什么?” 桑玥耸耸肩,语气淡淡道:“我替慕容拓开心,终于觅得佳人归。我奉王妃之命,要亲手将书放进慕容拓的书房,就不打扰你的春梦无边了。”语毕,她快步行至书房,将书本按照名字归入同类书籍中,才拍拍手走出去。 楚蓉蓉紧随其后,几次欲言又止,眼看桑玥放了书本,正欲离开,她再度开口:“其实我不介意和桑小姐共侍一夫,表哥待桑小姐的确是真心的,所以……所以每次……”讲到这里,她垂眸,有些脸红,“他都会叫你的名字,如果桑小姐愿意,我可以向姨母求情,求她接纳你。” 桑玥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根本合不拢嘴,良久,她才堪堪忍住笑意,似嘲似讥道:“楚蓉蓉,你想告诉我你们夜夜同寝,日日欢好吗?” “我孟浪了,请桑小姐别见怪。” “你不是孟浪,你是很蠢。” “桑小姐,你什么意思?”楚蓉蓉气得俏丽发红,双目含泪。 “我没什么意思。”桑玥不再搭理楚蓉蓉,朝着门口的方向而去。 楚蓉蓉小跑,摊开双臂拦住她的路:“你不信我说的话吗?” 桑玥嗤然一笑:“楚小姐,说不说是你的事,信不信是我的事,难不成王妃说如果你撒的谎不足以令我信服就要杀了你吗?可惜了,我与你萍水相逢,不打算救你一命。” “我……”楚蓉蓉被顶得呼吸一滞,思维断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焦急之色,“我也是为了表哥好,希望他能将心仪的女子娶回府。” 桑玥已经走了几步,听到她的话,转过身:“哦?那你在这儿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我也喜欢表哥。” 桑玥嘲讽一笑:“那你慢慢喜欢吧。” “你低个头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同为庶女,哪里还能妄想做正妻?你只要向王妃表明你的立场,不独占表哥,王妃会接纳你的!一人各退一步不好吗?” “我的事轮不到任何人来指手画脚。”桑玥懒得与她废话,侧移一步,与她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龙和轩,明明已经不见了人影,她又忽然自大门口探出一个脑袋,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莞尔一笑:“楚小姐,你服侍慕容拓一个月,他右腿上的伤疤去掉没?” 腿上的伤疤?楚蓉蓉杏眼圆瞪,很快,心下了然,嫣然笑道:“还没呢,那三刀可是下了狠劲儿的,不过你放心,我每天都有帮表哥擦药。” 桑玥右眼一眨,顽皮道:“我说错了,那伤啊,在左腿。” 楚蓉蓉风中凌乱…… 耳边依旧是叽叽喳喳的鸟鸣,桑玥的心少了一分烦躁,却又添了一分担忧。通过楚纤纤的言辞,再联合最近外面的谣传,她能确定慕容拓这一整个月根本不在摄政王府,所有的一切都是王妃暗中操控的。 那么,他去了哪里? 一个有事没事就赖在你身边打转,有意无意就在你身上占点便宜的人突然就从你的世界消失了,而且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感觉……真的不怎么好呢! “小姐!”莲珠远远地朝桑玥招手,以最快的速度奔了过来,“你在这儿呢,晚宴快要开始了,大家正在往麒麟殿去入席。” 桑玥抬头,睥睨了一眼五光十色的天,浓郁的霞彩像一件霓裳羽衣缓缓地遮住夕阳娇羞的脸,厚厚的云层五彩斑斓、绚丽夺目,而在霞光爱抚下的摄政王府显得那么宁静柔和、端丽华贵。只是不知道,在这美好的表象下是否隐藏了不为人知的玄机? 就在桑玥心生感慨之际,一股劲风自背后传来,桑玥耳朵一动,押着莲珠的后颈弯下身。“咻”,暗器像一道闪电自桑玥脊背上方驰过,带着冰凉的寒气,撞向前方的山石,擦出一串零星的火花。 桑玥和莲珠同时回头,只见一名穿粉红色比甲的婢女,正挥着手里的剑朝她们冲过来! 桑玥一把推开莲珠,那人一剑斩空,骤然转脸,眼底怒气升腾,一个旋身,剑走偏锋,直逼桑玥的命门。桑玥探出右手,射出一枚毒针!那人脸色大变,狠跺脚跟,腾空而起,避过一击!同一时刻,她运内力于手腕,单臂一震,剑脱手而出,在空中划了道优美而诡异的弧线,朝着目标全速袭去! 这一系列的动作看似很久,实则一气呵成,不过眨眼。若在平时,桑玥或许能够避开,但她今日本就虚弱,方才推开莲珠又耗掉了大半的体力,即便有着求生的本能,也只能十分艰难地挪着根本不管用的步子! 难道……就这么死了? 说时迟那时快,宝剑离桑玥近在咫尺之时,莲珠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那剑干脆利落地刺入莲珠的肩胛,桑玥听到了布匹和血肉裂帛的声响,却惟独没听见莲珠的惨叫,莲珠紧咬牙关:“我没事。” 这一切并未因此而结束,尖端穿透了莲珠的肩膀,削落了桑玥鬓角的一缕秀发,只差毫厘,她容颜尽毁于剑下! “莲珠!”桑玥勃然变色。 那人脚尖轻点,潇洒地落于二人身后,变掌为拳,亮出一记杀招! 莲珠奋力站起,扑腾一下抱住了那人的腿,剑柄在她的背上打着颤,不停搅和着她的血肉,她不哭不喊,将身上的尖端没入那人的大腿:“小姐,你快走!你快走啊!” 那人吃痛,面色一凛,一掌拍上莲珠的天灵盖,桑玥趁着空挡接连发出两枚毒针,那人及时收手,一脚踹上莲珠的胸膛,借力一跃,堪堪躲过。她的双脚在榕树上踩踏两步,又像旋风一般返回。 桑玥面色惨白,冷汗直冒,浑身再无一丝力气,而莲珠经历一剑一脚之后,倒地不醒,生死未卜。 真的……要死了?究竟是谁要杀她? 晚霞越来越红,越来越美,掩藏在宁和静谧之下的杀机却越来越重,死亡的脚步越来越近! 倏然,一道墨色身影从天而降,带着恢弘的霸气,一掌拍飞了即将靠近桑玥的婢女。 桑玥吁了口气,所有不安在慕容拓出现的那一刻化为乌有。 慕容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寒光凛凛:“说!谁指使你的?” 那人冷冷一笑,慕容拓明显发觉了异样,正欲出手点了她的大穴,她却在笑的同时咬破了藏于齿间的毒囊。 慕容拓气得要死,看穿着,明明是府里的婢女,却对桑玥痛下杀手!这不是存心要离间他和桑玥的关系吗?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将桑玥抱入怀中,下巴抵着她汗渍斑斑的鬓角,眼底的惊魂未定那般明显,声里透着无尽的担忧:“有没有受伤?” 桑玥只觉得慕容拓的下巴很凉很舒服,他的怀抱很香很温暖,她忽然就很想那么睡过去,但他的微微凸起的胡子又磨得她有些痒痒的,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修边幅了?她摇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疲惫:“我没事,莲珠受伤了。” 慕容拓对着尾随而来的怀安吩咐道:“把莲珠扶到最近的别院,去麒麟殿叫元太医前来看诊,治不好莲珠,你就砍了他的脑袋。” 怀安瞠目结舌,公子是在威胁堂堂太医院院判给一个奴婢看诊? 慕容拓抱着桑玥回了龙和轩,果然如桑玥所料,楚蓉蓉已经离开了。院子里的下人全部敛其屏声,眼观鼻、鼻观心,没人禀报方才的事,也没人质疑现在的事。但他们的心里,其实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见过了慕容拓惩治那些通房丫鬟的手段,所有人都以为他不近女色,如今,他竟然堂而皇之地将桑家小姐抱进了屋? 慕容拓将桑玥轻柔地放到床榻上,伸手一一取下她的发簪和发带,三千青丝如墨,垂顺而下,像一匹光洁柔软的绸缎。 或许是头脑发热的缘故,桑玥冷冷地哼了一声,撇过脸不理他,心里却涌上一丝极难察觉的酸楚,与慕容拓认识将近一年,不论何时何地,他都是优雅整洁、俊美无双的,可此刻,他满脸憔悴,眼底布满斑驳的血丝,双手大大小小的血泡有十来个……加上那下颚微微凸起的胡子,桑玥忽然意识到,这一个月以来,他过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艰难日子!他再不是那个嚣张跋扈、任性幼稚的纨绔子弟了。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她却不知道? “桑玥。”慕容拓欺身将桑玥搂入怀中,紧紧地,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会逃离似的。他深深、深呼吸,鼻尖和嘴唇贴着她柔软的雪颈,似要将这个魂牵梦萦的人儿吸入自己的体内,再也不用分开一般。 一个月的拼命搜查,一个月的忙碌奔波,一个月的血雨腥风……他不记得自己究竟多少时日不眠不休了,这个月,睡着了的夜晚细数起来,走不出一手之数。但他不觉得辛苦,只要是为了和她在一起,再多的苦都值得。 “桑玥,我想你了。” 桑玥垂眸,不论自己如何拒绝慕容拓,哪怕恶意中伤他,下一次见面时,他一定又化身成一个缠人的无赖。他好像会自动过滤掉彼此间的不愉快,记得的永远是她不经意间流露的接受,想的一直是将她据为己有。而令她有些心慌意乱的是,心底的排斥正在一点一点地减少,甚至,譬如此刻,被他霸道地禁锢着,她居然感到心安、感到欣慰。 她抬手,想要摸摸他的脸,但脑海里突然窜出一声叫嚣:这样是不对的,你们之间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北上之行,双方必殒一命!杀父弑兄之仇,不共戴天! “桑玥,你好烫,是不是生病了?”慕容拓刚问完这一句,就发现她的身子隐隐颤抖,双拳握得紧紧的,不知又在忍耐什么?他浓眉没来由地就是一蹙,“是不是又在想法子拒绝我?” 桑玥不语,慕容拓知道他猜对了,顿时怒发冲冠,擢住她的肩:“为什么当我历经千辛万苦去寻找解决我们之间难题的办法时,你却在苦心造诣、绞尽脑汁地将我推开?” 桑玥撇过脸,不看他的怒容。 慕容拓松手,直起身,双手抱住被痛苦折磨得快要爆炸的头,狠狠地揉搓了两下,又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饮而尽,他很想摔杯子,可他又不忍心让她受到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惊吓! 他颤颤巍巍地将茶杯缓缓放于桌上,双目如炬,声音不大,语气却近乎咆哮:“我不求你像我一样背叛自己的父亲!你也可以继续襄助慕容耀!但是你能不能别总是违背自己的心?你心里有我!桑玥你心里有我!你为什么不承认?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拿刀子戳你自己的心?你不疼吗?” 桑玥捂住胸口,神色淡漠:“疼?我没心,所以不疼。” “我疼!你每一次你死里逃生的时候,每一次因为压制情感而浑身颤抖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有多难受?我说了会有办法的,你为什么从来都不信?” 桑玥怔怔地望着慕容拓因发怒而涨得通红的脸,那眼角的血丝仿佛要溢出来一般,她的心也跟着揪成了一团。 气愤压抑到了极点,良久,她往床头一靠,葱白指尖挠着床幌上坠下的彩玉穗子:“慕容拓,你凶我。” ☆、【第九十四章】毁去拓拓的名节 那粉唇嘟起、娇憨可爱的模样看得慕容拓一阵心猿意马,他咽下口水,怒气消了大半,轻咳一声:“我没有。” 桑玥越显委屈:“你就有。” 慕容拓瞧着她面色苍白、虚弱无力、眸子里还闪动着委屈,心里一阵一阵地疼,语气又缓和了几分:“我没凶你。” 桑玥绕着绕着竟然扯下了穗子上的一粒珍珠,朝慕容拓一扔:“那你在凶谁?你暴跳如雷又是做给谁看?” 因体虚的缘故,那颗珍珠根本连碰都没碰到慕容拓就掉在了地上,然而就是这一反常态的虚弱之举,令慕容拓最后一丝怒气荡然无存,他快步行至床边坐下,将她娇弱得几乎没有重量的身躯抱到腿上,一手揽住她纤细的腰,一手摸着她有些发烫的面颊:“好了,不吵了,我们就不能好好地在一起吗?我顺着楚婳的意思娶妻,你顺着桑楚沐的意思嫁给慕容耀,这才是你想要的?如果是,那么我找的资料你还真不用看了。” 他娶妻?桑玥听到这三个字眼,心里酸酸涩涩,虽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疼痛,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反感。她按耐住想要回抱着他的冲动,语气淡淡道:“我看了那份资料,如果还是不接纳你,你当真从今往后都不缠着我?” 慕容拓的眸光一暗:“是的,如果你看了,仍然觉得我们不可能,我就放过你,前提是,你一定要看,看了才能资格说拒绝。” 桑玥阖上眸子,淡道:“拿过来,我看!” 慕容拓忽然掬起她的脸,狡黠一笑:“可是,我决定不给你看了,因为我要一直缠着你。” 桑玥瞪大水汪汪的眼眸,慕容拓若号称无耻第二,无人敢居第一。“那可是你一个月辛辛苦苦得来的成果,确定不给我看了?” 慕容拓坏坏地笑了:“不给了。” “你……”不等桑玥出言反驳,他已低头吻住了她莹润的唇瓣。 这一吻,如春日最暖的一束光辉,直直地照进桑玥阴霾的心间,他略显青涩,却又霸道狂野,几乎要夺走她所有的呼吸。 与上次温软的触感不同,这一回,他的唇瓣有些干燥,甚至有几道磨人的口子,桑玥的心突兀地抽搐了一下,抬手圈住他的脖子,摸着他的面颊,费了老大的劲儿才令他松开她的唇。 此时,二人的脸都红得不像话,呼吸急促得像刚爬了十里长坡,静坐无言,局促不安。桑玥抿了抿唇,才发现自己依旧坐在他的腿上,可她不敢乱动,生怕一动就天雷勾地火了。 慕容拓细细打量着她分外迷人的脸,扑了胭脂的缘故还是其它,脸颊红得像朵娇艳的芙蓉,她长睫轻舞,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她幽静深邃的眸子里泛起的羞涩波光,娇艳欲滴的薄唇微启,妩媚得令人心醉。 桑玥捂住他的眼,挡了那深情迷恋的眸光:“说正经事。” 慕容拓真的很佩服这个女人,她从来就不会放纵自己的心,哪怕一回都不肯!若说上回她是被强迫的,这回他确定她是有些迎合的。 “不要。”慕容拓掰开她的手,将头埋在她娇嫩清香的颈窝,鼻子哼哼道,“没亲够,不说。” 没亲够?怎样才算够?桑玥抚额,有种昏天暗地的感觉,她叹了口气:“那你放开我。” 慕容拓不依,出其不意地拉开她的衣领,在她雪颈处吸了一口,立时,一朵妖娆的花儿浮现在白皙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上:“没抱够,不放。” 他的胡子磨得桑玥有些生疼,唇舌又弄得她痒痒的,她动动肩膀,暗自诽谤这人的色胆越发包天了!她转过脸,藕臂搂着他,把心一横,唇瓣轻轻擦过他的:“再得寸进尺我就走了。” 虽然就那么一下下,但慕容拓仿佛吃了一整罐的蜜,甜得心花怒放,他眨巴着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先问清楚,以后还推开我不?” 桑玥颔首,唇角微勾,她的答案还不够明显吗?“你先沐浴更衣,这个样子若被王妃瞧见,她该心疼了,我去看看莲珠。” 语毕,她起身,拿了发带和金钗,行至梳妆台前,挽了个同先前一摸一样的回心髻。慕容拓又拉住她的皓皖:“关于方才的刺杀,我会问我母妃的,如果是她……” 桑玥回过头,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笑:“你不用问,不是王妃。如果王妃要杀我,肯定会做得很隐蔽,至少不会让凶手穿上丫鬟的服饰。王妃对我的敌意,众所周知,或许凶手表面上是要杀我,实际却是想嫁祸给王妃。设想一下,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你父王又会怎么办?” 如果桑玥死了,他一怒之下必定认为此事乃楚婳所为,与她断绝母子关系也不无可能;而桑玥是桑楚沐最心疼的女儿,她若死在楚婳手中,父王为了给定国公府一个交代,即便不休妻,也会夺了她许多职权,令她颜面扫地。 慕容拓若有所思道:“是府里的侧妃?那丫鬟我好像有点印象,从前还给我的汗血宝马送过干草。” 桑玥将梳子放回锦盒中,道:“这是最大的可能,毕竟凶手就是府里的丫鬟。但也不能排除其它可能,比如,慕容歆或者太后,你父王在宫里和靖王府有探子,她们必然在摄政王府也安插了细作。” 慕容拓双指捏了捏下颚,思绪翩飞:“慕容歆恨我母妃背叛了先皇后的嘱托,想着法子折磨她,这像她的作风。可太后为什么会陷害我母妃?就算她与我父王貌合神离,也不至于对我母妃下手吧,因为宁国公府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支持她的。” 女人的嫉妒!桑玥素手轻抬,抚摸着他冷峻的浓眉:“或许,她只是想离间宁国公府和摄政王府的关系。当然,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幕后黑手就是太后。你得提醒王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人使阴招,即便暗卫将昭纯殿围成一座堡垒,依旧不足以护得王妃周全。” 慕容拓握了握桑玥的手,欣慰道:“桑玥,难为你愿意相信我的母妃,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完全相信她是清白的。” “王妃投鼠忌器,她心疼你,不想失去你。”所以,才会费尽心思,又是散播谣言,又是安排楚蓉蓉演戏,就是为了让她主动离开慕容拓。王妃如果真对她动了杀念,绝不会如此煞费苦心,“你对王妃好一点吧。” 慕容拓将桑玥的手送至唇边,吻了吻,扬起一抹会心的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倒是你,生病了就乖乖在房里呆着,我让太医给你瞧瞧。” 桑玥摇摇头:“不了,只是一点风寒,抓了药吃着呢。对了,你给王妃准备生辰礼物了没?” “这个……”慕容拓两眼望天,“好像,忘了。”眨了眨眼,笑道,“你替我准备了,是不是?” 桑玥点点头:“叫怀安去我的马车上取吧。” …… 莲珠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好在那剑并未伤到骨头,经过元太医的全力抢救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月上半空,繁星璀璨。 麒麟殿内,欢声笑语,歌舞升平。 桑玥坐在韩玉和桑飞燕的中间,有种被肉夹馍的感觉,偏这两片面饼笑得春风和煦,令人发怵。楚婳和慕容宸瑞端坐于鎏金椅上,楚婳偶尔给慕容宸瑞斟酒一杯,慕容宸瑞则与她和颜悦色地谈论几句。乍一看去,真是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他们身侧,分别是年侧妃和容侧妃,齐侧妃大抵身子太虚,早早地回了望风阁歇息,并未出席宴会。 “王爷,这是您最喜欢的桂云露,妾身敬你一杯。”容侧妃人比花娇,笑比蜜甜,雪白纤手端起一盏琉璃尊,递到慕容宸瑞的面前。 慕容宸瑞接过琉璃尊,并不喝下,而是转手送给了身旁稍下一些的年侧妃:“这个对身子好。” 年侧妃喜不自胜,面上却恭恭敬敬:“多谢王爷。” 楚婳和容侧妃的脸色都出现了一瞬间的难看,但很快,又开始笑语盈盈。 男宾席中,慕容耀许桑玄夜同席而坐,这让桑玄夜在公孙子弟中的地位陡升,二人一刻不停地聊着桑玥,时不时还拿意味深长的眼光打量桑玥一番,桑玥暗自叹气,她可没功夫理会慕容耀,头昏脑胀得厉害,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她第二次端起酒,缓缓喝完,不经意间洒了好几滴在胸襟和裙摆上,这令她淡雅的气味中参杂了一丝沁人的酒香。 桑飞燕奉上一个帕子,微笑着道:“二姐姐,酒洒了。” 桑玥按了按额头,眼底泛起一丝醉意:“多谢四妹。” “二姐姐,你酒量不好就别喝了,吃点脆笋和丸子。”说着,桑飞燕夹了一片笋和一个水晶丸子放入桑玥的碗中。 桑玥淡淡一笑,眸光有些迷离:“四妹真贴心。” 语毕,她开始细细观察慕容庆和楚蓉蓉,她倒要看看这对旧情人于人海茫茫中再度相遇,会露出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可惜,令她失望了,慕容庆一个劲儿地喝着闷酒,宁国公府的席位里并没有楚蓉蓉,她只望见了楚纤纤,恰好楚纤纤也在朝这边看,四目相对,二人友好一笑。毕竟曾携手陷害过慕容庆和恬郡主,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一舞作罢,慕容歆忽然起身,对着座上之人一福:“今日是皇婶的生辰,我特地为皇婶备了一首宁福曲,由碧洛大祭司亲自演奏,必能佑皇婶福泽百年。” 碧洛大祭司的名讳在整个南越都十分响亮,她是圣教的精神领袖,年方十五,据说她出生时天降紫光,祥瑞满堂,七岁感悟天道,预言圣教必兴。两个月后,圣教从西洋传入南越。冷瑶将碧洛召回京城就是想借机笼络她,可惜,人家一心一意忠于慕容耀和慕容歆,便是上回皇帝生辰,她都没出现为之庆贺,可见她的心性有多高了。什么福泽百年,楚婳不关心,能让碧洛为她奏曲,这面子她是有了。 她温和道:“那就请碧洛大祭司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道清丽的白色身影抱一架古琴,款步姗姗而来,她冰肌玉骨、雪颜花容,五官精致得像女娲亲自捏造的一般,璀璨的凤眸荧光流转,衬得唇色淡淡,愈显不食人间烟火。她的裙裾似一片飘动的祥云,没人看见她的玉足,却能隐约感受到祥云散发的宁和之气。 路过定国公府的席位时,她的眸光意无意地扫过有些微醉的桑玥,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桑玥察觉到了碧洛的注视,她抬眸,碧洛却早已错开视线,残留在桑玥心间的是一股子不易察觉的危险感。桑玥狐疑,为什么碧洛会让她觉得危险呢? 碧洛行至大殿中央,对慕容宸瑞和楚婳微微施礼,空灵的天籁之音自唇齿间流泻而出,宛转悠扬到了极致,众人一时间难辨真假,不知身处的究竟是麒麟殿,还是九霄仙宫:“殿下,王妃,此曲名为《望归》,望尘世,归故里,莫贪莫痴莫怨莫恨,凡生灵必有皈依,不甚踏错,敬请归位。” 桑玥的心颤了颤,凡生灵必有皈依,不甚踏错,敬请归位?为什么她听着会有种不舒服的感觉?甚至,连在脑海中默念都压抑难平。 楚婳听得一头雾水,碧洛讲得好像与生辰没什么关系吧?转念一想,管她说什么,寺里的和尚也经常说些令人费解的禅语,她只要知道碧洛是来为她庆生的就好。她雍容地笑了:“我迫不及待想欣赏大祭司的琴音了,大祭司请吧。” 侍女已在中央摆好琴架和雕花木凳,碧洛优雅落座,亮白纤细的十指缓缓拂过琴弦,美妙的乐章如冷月清辉般霎时笼罩了整个殿堂。 她的曲子很美,众人仿佛化身为雨,落入潺潺小溪,感知清凉柔顺之美,尔后随小溪奔流入海,在浪花上翻转起舞,享受无与伦比的癫狂,这一路的酣畅淋漓令人陶醉令人兴奋,不少人已面露红光,欣喜若狂。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碧洛单指勾住顶端的琴弦,凝神聚气,奋力一拉,一声刺耳的鸣啸像箭矢驰出,众人如梦初醒,仿遭雷击,但她迅速补了一声柔美到酥骨的颤音,顿时百刚化为绕指柔,众人再次沉醉其间。 只有桑玥,肝胆俱震,心如刀绞!她急忙用帕子捂住唇,生生将一口涌上喉头的鲜血吞了下去! “望尘世,归故里,莫贪莫痴莫怨莫恨,凡生灵必有皈依,不甚踏错,敬请归位。”碧洛一句念至末尾,又是一声刺耳的鸣啸,这回,那鸣啸仿佛长了眼睛似的,专攻桑玥一人。 桑玥身子一颤,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一方锦帕。幸而所有人都被碧洛的琴声吸去了神识,即便韩玉和桑飞燕也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她环视四周,发现只有自己出现了不适。 怎么会这样? 碧洛冷冷地扫了桑玥一眼,加重了音量:“望尘世,归故里,莫贪莫痴莫怨莫恨,凡生灵必有皈依,不甚踏错,敬请归位。” 不甚踏错,敬请归位,桑玥默念着最后一句话,脑海中灵光乍现:碧洛知道她重生之事了?看来,关于碧洛的各种言论并非谣传,她的的确确有异于常人之处。 碧洛的第三次勾弦已蓄势待发,这一次,定让桑玥魂归故里! “嘭!” 碧洛的古琴骤然炸裂,强大的力量将她轰翻在地,加上关键时刻被打断,蓄势待发的内力即刻反噬了她的身体,她面色一白,体内的筋脉已断裂一半! “什么乱七八糟的曲子?本公子听得耳朵疼!”慕容拓双手负于身后,抬起右脚晃了两下,尔后款步而入。他精神奕奕、丰神俊朗,眉宇间自称一派桀骜冰冷,加之他越发成熟内敛的气质,众位千金小姐们看得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桑玥注意到他眼底的红血丝淡了不少,想来他之所以拖到现在,定是补了眠的。 “拓儿。”楚婳语气略有些责备,眼神却宠溺无匹,尔后她看向脸色十分难看的碧洛,淡雅一笑,“碧洛大祭司,本王妃的儿子弄坏了你的琴,本王妃将自己的落霞琴赔给你,还请你不要介意。” 慕容歆神色淡淡,眸子里却寒光闪耀。 碧洛强从地上站起,强撑着挤出平和的语气:“是我琴艺浅陋,入不得慕容公子的耳,我有些困乏,先行告退。”必须尽快运功疗伤,否则一身武艺怕是要毁于一旦。 碧洛简单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与慕容拓擦身而过时,慕容拓不着痕迹地点了一指,碧洛没想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敢一次又一次地动手,他点的位置可是丹田死穴! 碧洛反手一掌,拍上慕容拓的肩膀,慕容拓却好似不明所以,故意移了一步,刚好撞上她的攻击,被击退好几步,喷出一口鲜血。 碧洛大骇!他明明躲得过的!为何故意受她一掌?苦肉计? “碧洛!你太过分了!”楚婳腾地直起身,盛怒之下,优雅犹存,“我儿子毁了你的琴,你就要取他的命?来人!将她给本王妃押下去!” 侍卫冲入殿内,慕容歆走出席位,给慕容宸瑞和楚婳行了一礼:“想必是场误会,碧洛绝不会主动伤人的。” 楚婳声若寒潭道:“什么误会?不就是拓儿害她出了丑,她怀恨在心,所以出手伤了拓儿?” “这……”慕容拓出手过于隐蔽,除了碧洛,无人看清,所以慕容歆有口难辩。 慕容拓上前一步,面露忧色:“父王,母妃,儿臣不孝,一切都是儿臣的错,还请父王和母妃不要惩罚碧洛。”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就连慕容歆和慕容耀都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慕容拓向来是抓到人的把柄就把人一踩到底的,他竟然主动替碧洛求情? 慕容拓无辜而受伤地看向碧洛:“之前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碧洛愕然,她可没忽略那震碎她半数筋脉的一击,慕容拓分明是只威胁的老虎,此刻却装成恭顺可怜的小猫?他是戏子吗? 桑玥亦愕然,但很快,她抿唇,端起茶杯掩住唇角难以压制的弧度。 慕容拓长吁短叹:“事到如今,我们就不要再隐瞒了。我知道你很好奇,我移情别恋之后到底看上了谁,所以想尽办法入府一睹她的真容。” 移情别恋?众人目瞪口呆,经历日食一事,南越所有人都明白慕容拓仰慕桑玥,即便王妃放话说多少多少千金小姐自荐枕席,留宿府中,可众人并未真的往心里去。毕竟那是王妃的意愿,并不代表慕容拓的。 可依慕容拓方才之词,难道他最先喜欢上的是碧落?他们两个早就勾搭上了?今晚碧洛不是为了给王妃祝寿才来摄政王府,而是为了看看慕容拓的新欢桑玥?难怪皇帝和太后都请不动的人,却主动给摄政王妃献艺呢! 一个桑玥不够,又跑出个碧洛?楚婳的脸沉了几分,有种被算计的错觉。 “你胡说什么?”碧洛怒目而视,怒火引动断裂的筋脉发出刺骨锥心的痛,她倒吸一口凉气。 慕容拓趁机抢过话柄:“唉!你看看倒也罢了,为什么要企图杀她?我曾与你朝夕相对,又怎会不知你的琴音能救人亦能杀人?” 朝夕相对?南越最圣洁的大祭司竟然与慕容拓那个那个了?殿内哗声一片! 慕容拓状似无比惆怅:“其实她到现在都不理我,一直是我一厢情愿,你说你误会得多离谱。” 众人当然明白慕容拓口中的“她”是桑玥,不由地齐齐在心里“哦”了一声,这么说,桑玥是清白的,她与慕容拓并未私相授受,不顾女德妇德和慕容拓厮混的人……是碧洛! 碧洛气得两眼冒金星,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竟然被一个男人当众羞辱成如此不堪的样子!她咬牙道:“慕容拓,你不要含血喷人!” 慕容歆冷声道:“拓儿,开玩笑要有个度。” 慕容拓摊开双手,耸耸肩:“我没开玩笑。” “那我怎么不知道你和碧洛大祭司的事呢?”慕容歆寒冷的眸光几欲要将慕容拓冻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慕容拓眨巴着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双手插抱胸前:“知道了你还不立刻拆散我们?我和碧洛的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所以没有人证来推翻他,哈哈! 慕容耀审视的目光自桑玥和碧洛的身上流转而过,桑玥恰如其分地翻开帕子的一角,露出一片腥红。慕容耀一怔,碧洛当真对桑玥下手了?碧洛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凡能奏出音律之物在她手中皆可化为杀人利器。他的眸光渐渐寒凉,将原本打算求情的话吞咽下腹。 慕容拓见碧洛仿佛又蓄了几分力气,赶紧抢了白,痛心疾首道:“我是个孝子,婚事当由父母做主,你虽贵为大祭司,可惜终究是平民出身,做不得正妻,我本打算纳你为妾,奈何今晚你已对我动了杀心,万一你杀我不成,迁怒于我的父王和母妃可怎么好?我慕容拓绝不做那不孝子孙!所以,我们……到此为止吧!我只能对你、对你腹中的孩子说抱歉了。” 腹中的孩子?碧洛大祭司竟然珠胎暗结?一片眼珠子和下巴掉地的声音。 楚婳招了招手:“没关系的儿子,先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再休了她也不迟。” 碧洛血气上涌,浑身抖个不停,眸子里的怒火似要将慕容拓焚化于一席月光之间:“慕容拓!我与你根本没什么关系!又哪里怀了你的孩子?你不要侮辱我的名节!”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的名节毁了,他的也好不到哪儿去啊!疯子!他就是个疯子! 慕容拓面色哀戚,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我承认我们虽然朝夕相对,但一直恪守礼义,那一晚,是我喝多了,我很抱歉。” “你胡说!” “好吧,我是清醒的,我孟浪了。” 碧洛发现自己正在被慕容拓牵着鼻子走,于是改变策略,转而看向两侧的宾客,正色道:“大家不要相信他的话!我乃堂堂圣教大祭司,终身献于圣主,我绝不会与他苟合!更没有怀上他的孩子!” 慕容拓疑惑地凝眸,摸了摸下颚,避轻就重道:“碧洛你刚刚说什么?没有怀上我的孩子?难道你是骗我的?为了留住我的心,你竟然假装有孕?那晚你故意把我灌醉……就是为了这个?” 这一下,众人崩溃了!敢情……是碧洛强上了慕容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女人?慕容拓真可怜! 碧洛纵然天赋异禀,修为极高,但心高气傲,又不善于隐忍,于是最后一丝理智崩溃了。她扬起手朝慕容拓冲了过去,慕容拓闭上眼,仿佛自觉愧疚,要以死谢罪。这一刻,众人反而觉得慕容拓深明大义,碧洛胡搅蛮缠了! 楚婳急得抓住慕容宸瑞的手:“王爷!” 慕容宸瑞大掌一挥,将碧洛拂出大殿,碧洛重重地摔在了冰凉的青石地板上。既然碧洛是慕容耀一派的人,他正好欠缺一个惩治碧洛的理由。他沉思道:“碧洛行刺朝廷重臣,念其曾造福于一方百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其遣出京城,终身不得返京!” 桑玥暗生佩服,慕容宸瑞沉得住气,在关键时刻依然保持头脑清醒,实乃不可多得的帝王之才。经此一事,碧洛的声誉将会大幅受损,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追随她的信众依旧不少,慕容宸瑞若真处死她,必定会激起民愤。倒不如表面放她一条生路,暗中大力散播谣言,让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她。 桑玥再看向慕容拓,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从今往后,京城里还有谁敢把女儿嫁给他?莫不都认为他浪荡成性,风流不羁了。 慕容拓跪地磕了个头:“儿臣祝母妃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楚婳鼻子一酸,泪水溢满了一双眼眸,十八年,这是儿子第一次对人磕头,就是早年见他祖父玄武帝时,他亦是不曾下跪。 慕容宸瑞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桑玥,面色如常。 “儿臣有礼物要送给母妃。”慕容拓起身,从怀安手中拿过一幅绣品,缓缓展开,楚婳和众位宾客不由地眼前一亮:这是一幅双面绣,一面是紫气东来、旭日出海;另一面是美人如仙、竹林戏蝶。寓意祥瑞临门、青春永驻。 单单这寓意了不得,再配上那顶级的绣功,连几位王爷和公主都忍不住赞叹,便是尚宫局也难做出此等极品。 楚婳心情大好,觉得这个儿子是越发有孝心了,碧洛的事她思前想后觉得疑点多多,但又不得不信,毕竟儿子与桑玥交往了那么久,她也是最近才发现的。不过既然儿子说桑玥一直都在拒绝他,那么桑玥还算有自知之明,她看向桑玥的眼神便也不那么犀利冷冽了。 接下来,麒麟殿内继续歌舞升腾,欢声笑语一片。只是从今往后,街头巷尾又多了一条供人消遣的绯闻。慕容拓全然不在意,优哉游哉地喝着酒,聊着天,对桑玥抛着媚眼,起码很长的一段间内,他都不用为娶妻之事烦恼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曲终人散,大家纷纷离府之际,一道惊天噩耗在摄政王府的上空炸响! 容侧妃和楚蓉蓉死了! 慕容宸瑞和楚婳并未惊动宾客们,惟独将桑楚沐和桑玥留了下来,原因很简单:桑玥曾经见过楚蓉蓉,不能排除杀人的可能。 经元太医诊断,容侧妃死于中毒,毒素经女子下体的皮肤熏入体内,罪魁祸首是楚婳让樱桃拿给年侧妃、却阴差阳错之下被容侧妃坐了的垫子。于是,有了这么一个说法:楚婳原本要毒害怀有身孕的年侧妃,容侧妃只是运气不好做了替死鬼。 桑玥却并不这么认为,容侧妃一看就是个娇生惯养的性子,不似能隐忍之人。容侧妃是下午坐的垫子,倘若那时便身重剧毒,为何晚宴时分半点异常都无? 樱桃跪在崇明殿的正中央,光洁的地板清晰反射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为了严刑逼供,她被上了夹棍、用了荆条,双手浮肿充血,脊背的衣衫褴褛、血肉模糊。但她仍一口咬定没有受人指使去陷害容侧妃。 “当时,奴婢……亲自将四个石凳上放好垫子,才将王妃和几位侧妃迎入碧瑶亭,可不知道年侧妃……的垫子为何不翼而飞了?” 年侧妃双目微红,福了福,道:“我与王妃最先进入凉亭,王妃坐下后,我看见了石凳上没有垫子,我……我以为王妃是刻意为之,便坐了下去,后来我起身回话,王妃发现石凳空空,这才让人拿了垫子过来,但当时容侧妃已经将她的给了我,于是我让樱桃将新垫子给容侧妃。”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换成任何一个有眼力的人或许都认为王妃是在故意刁难怀孕的妾室,年侧妃本就软弱,忍气吞声不足为奇。 如果幕后黑手是年侧妃,那么,她的演技真是太高明了!如果慕容黑手另有其人,那么,那个人的心思简直太可怕了!挖了一个让楚婳被别人吐露的真相淹没的大坑! “王爷,我没有害任何人。” 桑玥暗自叹气,楚婳如今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二十三年,她给侧妃姨娘们灌了二十三年的避子汤,谁都会认为她容不得侧室生下慕容宸瑞的孩子。 而另一方面,楚蓉蓉死于头部的创口,凶器是一块不规则的顽石,事发地点在龙和轩附近的一处林子里。 难怪一整晚不见楚蓉蓉,原来她早被人杀了! 慕容宸瑞严刑拷问之下,龙和轩的两名下人招供,说楚蓉蓉和桑玥曾发生过争吵,桑玥离开后,楚蓉蓉气得大发雷霆,不多会儿,也追了出去。 慕容拓浓眉的剑眉蹙了蹙:“楚蓉蓉和桑玥怎么会跑到我的院子去?” 年侧妃低头不语,齐侧妃咳嗽不说。 还是楚婳把心一横,将事实和盘托出:“是我安排蓉蓉呆在拓儿的院子,然后让桑玥去给拓儿送书,企图……离间桑玥和拓儿的关系。” 桑楚沐愤恨地哼道:“岂有此理!我女儿和王妃的儿子半点关系都没有,你却故意让我女儿进入一名男子的居所,传出去,叫她颜面何存?现在又凭白背上一个杀人的罪名,我倒是要问问,王妃你是不是贼喊捉贼,故意杀死楚蓉蓉,然后嫁祸给我女儿?” 桑玥拉了拉桑楚沐的袖子,唇瓣微扬:“父亲,现在下结论言之过早,幕后真凶恐怕就是希望我们与摄政王府的关系雪上加霜吧,亦或是,按照父亲的分析,幕后黑手就是希望我们认为王妃才是真凶。”讲到这里,她看向慕容宸瑞,认真道,“殿下难道不觉得今晚所有的矛头对得太准了,反而令人起疑吗?” 宁国公府留下来追查此事的是楚婳的大哥楚漠以及楚蓉蓉的生母周姨娘。楚漠与楚婳是一母所出,从小疼楚婳比疼楚嫣还多,心里自然不愿意相信楚婳是害死他女儿的凶手。他顿了顿,抑制住痛失女儿的悲恸:“殿下,我亦觉得两桩命案蹊跷。” 周姨娘哀怨地闭上眼,溢出两行清泪:“要不是王妃利用蓉蓉在先,蓉蓉也不会枉死,就算杀手另有其人,可王妃……难辞其咎!” 威武侯容枭是容侧妃的父亲,年近六旬,乃三朝元老,便是慕容宸瑞都对他礼遇有加。容侧妃是他中年才得的爱女,一直捧在手心当宝贝护着的,如今惨死于夫家,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一巴掌拍得茶几铿锵作响,横眉冷对道:“老夫不管什么蹊跷不蹊跷!一命抵一命,楚婳害死了老夫的女儿,老夫要让她下去给玲儿作伴!慕容宸瑞你要是敢包庇楚婳,老夫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将摄政王府撞出个窟窿!” 桑玥垂眸,陷入沉思,究竟是谁在暗中操控这一切? ☆、【第九十五章】你往哪儿亲? 慕容拓不屑的眸光自容枭怒气盎然的老脸上流转而过:“老匹夫你嚷什么嚷?你敢动我母妃一根头发,我将你的威武侯府夷为平地!” 楚婳感动得热泪盈眶,自从知道儿子喜欢上桑玥,她就以为儿子心里没她了,如今看着儿子这般维护她,她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在儿子心里的分量。 容枭老眉竖起,面色铁青,指着慕容拓的手抖个不停:“你这毛头小子,凭着父亲的关系混了个一官半职,就目无法纪!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老夫倒要看看你们摄政王府敢不敢包庇真凶?” “老匹夫!” “毛头小子!” “老匹夫!” “毛头小子!” 慕容宸瑞刚毅的面容些微有些犯冷,他用食指轻点桌面,敲出两声不大不小的音量,却足够打断盛怒之下形象全无的慕容拓和容枭:“你们都别吵,此事本王自有定夺。” 慕容拓和容枭吹胡子瞪眼,同时冷哼,同时转身。 慕容拓行至楚婳身侧,拉过她的手,示意她安心:“母妃,就算宁国公府不要你,摄政王府也不要你,你还有我,我决不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楚婳再也忍不住热泪,转过脸偷偷地拭去。她做梦都没想过儿子会有如此懂事如此贴心的一面!现在就是让她死,她也死而无憾了。 侍女瑞珠抱着容侧妃的尸体簌簌落泪,贝齿将唇瓣咬出了斑斑血迹也浑然不察似的,伤心欲绝:“王爷,容侧妃死得太冤枉了,她是个多么单纯的人,原本是做好事,却反遭人暗算……求王爷,替容侧妃做主啊……” 桑玥按了按眉心,毒害容侧妃的和杀死楚蓉蓉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毕竟楚蓉蓉一事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她和楚婳都只是被怀疑,不似容侧妃一事人证物证俱在,简直叫人百口莫辩。 她看向年侧妃,除去楚婳,年侧妃的嫌疑最大,有可能是她命人拿走了垫子,又故意起身让王妃瞧见,王妃不想落人口实,于是命樱桃找来垫子,或许垫子早已被人动了手脚。 此刻,年侧妃一脸愧疚,双眸有泪花闪耀,却勉力忍住不让泪珠子落下,端的是一副怯弱谨慎的模样。 年侧妃的侍女娇兰递过帕子,小声道:“年侧妃,您别伤心过度累着身子,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年侧妃点点头,闭眼,清泪滑落,用帕子拭去。 桑玥又看向另一侧的齐侧妃,齐侧妃与年侧妃同岁,身子骨一直不大好,慕容宸瑞未与楚婳撕破脸前,每个月只去各个侧妃的院子一回,只是二人闹僵之后,几位侧妃才隐隐有了崛起之势,按理说齐侧妃身子孱弱,不宜侍寝,可据慕容拓所言,慕容宸瑞常常一连四五日都留宿她的院子。 要么,慕容宸瑞喜欢的是她的心;要么,她的身子或许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羸弱,至少不会影响闺房之类。但这种事无法求证,总不能明目张胆地问慕容宸瑞:你们“好”吗? 凶手会不会是齐侧妃呢? “咳咳……”齐侧妃又是一顿剧烈的咳嗽,侍女习秋忙轻抚着她的背,按住几处大穴揉了一会儿,她才顺过气来。 楚婳双眸含泪,冷冷地扫视着年侧妃和齐侧妃,意难平。 桑玥将脑海中的思绪放置一旁,对坐上之人行了一礼,恭敬道:“殿下,可否容臣女问樱桃几个问题?” 慕容宸瑞端坐如泰山,声沉似玄铁:“准。” 桑玥绕过容侧妃的尸体,走近樱桃:“你从哪里找到的那个失踪的垫子?” 樱桃虚弱无力,每说一个字脊背都疼得像荆棘在抽:“在碧瑶亭……附近的一座……小木屋,平时……主子们的茶水、行头……都是备在那里的。” 桑玥用余光打量着年侧妃和齐侧妃的神色,并未发现异常,又道:“那里,平时可有人看守?” 樱桃咽下口水,唇白得吓人:“平时……有负责……打扫的……但今天下午……没……没看……到……” 桑玥瞧着樱桃快要晕过去了,行至她面前,蹲下与她平视,目光厚重而清冽,意味深远:“你确定,确定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之人吗?” 樱桃的眼珠动了动,单手摸上鬓角,凝思片刻,有所顿悟,看向楚婳:“王妃……奴婢想起来了……奴婢……奴婢……看见……”她抬手,颤颤巍巍,打算去指什么,奈何尚未完全伸直,便两眼一晕,不省人事。 樱桃的未完的话和动作向在座之人透露了一个信息,可疑之人就在这个正厅内! 桑玥用手指探了探樱桃的鼻息,缓缓道:“还有气。” 事情突然出现转机,楚婳的心稍稍一松,但见樱桃受刑罚又让她好生难受,她侧身对着慕容宸瑞,面色凝重道:“王爷,先让樱桃下去疗伤吧,再这么下去,臣妾怕她性命堪忧。” 慕容宸瑞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对容枭语气如常道:“请容侯爷在府里留宿一晚,明早查明真凶后,本王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明天早上若查不出新的证据,就别怪老夫将摄政王府的恶行宣扬到整个南越!”量你们一个晚上也耍不出什么幺蛾子!容枭甩甩袖,在下人的带领下去往了歇息的别院。 桑玥给慕容拓使了个眼色,慕容拓会意,对楚漠和周姨娘拱手一福,语气和善道:“姑父,周姨娘,我想杀死蓉表妹的凶手和毒害容侧妃的凶手是同一人,目的是要离间我母妃与我父王以及与宁国公府的关系,请你们节哀的同时,亦能给侄儿一些时间,查出幕后真凶,让容表妹在九泉之下得到真正的安息。” 这番谦和有礼的话从慕容拓这儿脱口而出,倒是让在座所有人都惊诧了一把,在他们的印象里,只有慕容锦会彬彬有礼,慕容拓从来都是一副桀骜冰冷的面孔,见到谁都不行礼,方才有那么一瞬的错觉,他们都觉得眼前之人是慕容锦,而非慕容拓。 周姨娘受宠若惊,起身给慕容拓回了个礼。楚漠的眸子里泛起意味深长的波光:“我们也留宿府里,找到真凶后拓儿再回宁国府府,免得老爷子问起,我无从作答。” 桑楚沐可不想留下,奈何真凶招供之前,无法排除桑玥谋害楚蓉蓉的嫌疑,于是桑楚沐与桑玥也只能留宿摄政王府。 其实桑玥并不确定毒害容侧妃的人就是谋害楚蓉蓉的凶手,这么说无非是想先缓和缓和尖锐的矛盾,实在找不出第二个真凶的话,就往第一个真凶身上泼脏水,反正毒害容侧妃本身就是死路一条。 樱桃是唯一侦破案件的关键所在,所以慕容宸瑞让人请了大夫看诊,并派了十名侍卫一路护送至暴室,生怕有人在路上将其灭口。 楚婳放心不下,想去探望,被慕容拓拦下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与樱桃走得太近绝非好事。 桑玥留宿摄政王府,最开心的莫过于慕容拓,他从来没有这么欢喜鼓舞过!走出崇明殿时,他一个劲儿地桑玥挤眉弄眼:晚上我去找你。 桑玥一手挽着桑楚沐,一手给他打了个回绝的手势。开玩笑,我父亲就住隔壁,你想被他发现吗? 慕容拓碰了个钉子,心有不甘,唇瓣蠕动几下:反正我就是要见你! 桑楚沐脚步一顿,扭头看向桑玥:“怎么了?” 桑玥莞尔一笑,眼眸亮得似繁星炫景:“宴会上喝了点酒,有点头晕。” 侍女们将桑玥和桑楚沐领入歇息的别院,别院偏江南风格,进门左侧是一方小小鱼塘,月晖倾洒,波光粼粼,鱼儿躲在水草之间,静静酣眠。鱼塘边是一排扇形四季兰,以玉如娇为主,颜色并不怎么鲜艳,气味却馥雅含韵;进门的右侧是一方空旷的草坪,中央用藤条和铁柱打造了一个秋千架,架上藤蔓攀缠,花朵萦绕,坐板上还铺了层软兔毛垫。 窥一斑而见全豹,随随便便一个院子都能精致如斯,可见整个摄政王府有多讲规矩了。也不知是不是慕容拓刻意为之,二人的房间分别在西暖阁和东暖阁,中间相隔甚远。 桑玥打算给桑楚沐行礼问安之后,就回房,谁料被桑楚沐给叫住了:“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桑玥随桑楚沐进屋,侍女奉上一盏热茶后,便退至门口守着。 桑楚沐凝神听了片刻,行至书桌旁,拿起毛笔,桑玥很配合地开始磨墨。桑楚沐正色道:“你同慕容拓是怎么回事?”手里却写着:碧洛杀你? 桑玥状似无比诧异道:“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她拿起另一只笔,写下:前两日突然身体不适,头晕、咳血,以为染了风寒,碧洛被慕容拓重伤后,症状消失。 桑楚沐扬声道:“那就最好,他先是同碧洛大祭司有染,后又来追求你,我觉得他用情不专,不值得你托付终身。”大笔一挥:你与碧洛何时见过面?知道她为何杀你吗? “父亲所言极是,我有分寸的。”她该如何回答父亲的问题?说碧洛发现她是从阴间爬上来的厉鬼,打算将她打回原形?她摇头,表示不知。 这一举动加重了桑楚沐心底的疑惑,碧洛是慕容歆和慕容耀的人,她的所作所为说要与二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不信的。慕容耀一心要求取玥儿为妻,他不会害玥儿,如此,便只剩慕容歆了。 桑楚沐忆起玥儿被封妃之后,慕容耀提出要用先皇圣旨迎娶玥儿,却遭到了慕容歆的强烈反对。慕容耀私底下承诺,即便与慕容歆撕破脸,也要完成先皇遗诏。但他始终觉得慕容歆的反对是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好在最后玥儿想了个利用日食的法子,这才避免了一场与慕容歆的风波。他曾告诉过慕容歆玥儿身上流着大周姚家的血脉,身份绝非桑柔可比,慕容歆依旧不喜欢玥儿。为什么? 桑玥没有放过桑楚沐深邃的眸子里闪过的纠结和复杂,她乌黑的瞳仁左右滑动了一下,书写:父亲,当初朝廷要派监军北上,最初到底是谁的主意? 桑楚沐狐疑地看了桑玥一眼,如实相告:镇国侯林怀远。 林怀远,林妙芝的父亲?她又写:曹季恒是谁举荐去洛邑的? 桑楚沐的瞳仁一缩,写道:慕容耀。 桑玥垂眸,目光落在多宝格的一个白瓷青花瓶上,似在凝视,又似在沉思。半响,她的眸光渐渐变得深远而复杂,良久,紧了紧握笔的手指,力透纸背:放弃慕容耀! “玥儿!”桑楚沐止不住地惊呼出声,目光凛凛地望进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是的,幽冷,这是桑玥第一次在他面前释放自己的情绪,陌生得令他以为如在梦中,那拒人千里之外的眼神当真是玥儿的? “为了他?” 桑玥摇头,坦诚道:“为了我们。” 她相信,从林怀远提出增设监军一职到慕容耀派出曹季恒,父亲就已心存疑虑,他麾下良将众多,心机深沉如孟阙、隐忍和善如冯洲,为何慕容耀让他派了个脾气火爆的曹季恒前去?而曹季恒一死,父亲被顺利举荐为新任督军,这说明了什么? 桑楚沐明白桑玥的顾虑,安抚地笑了笑,写道:玥儿你多心了,当初我赞同了林怀远的提议,慕容耀才联合朝中党羽将此事推上台面,派曹季恒去洛邑也是经过我同意的,为的就是有一天我能趁机北上。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写下:摄政王重用年氏一族,就是要控制临淄城的秘密军队,你无法将军队从临淄带往洛邑,不论用多么隐蔽的方式。没有胜算的事,父亲也要做么? 桑楚沐深吸一口气:我不能违背先皇旨意。 桑玥叹息无语,桑家百年基业,已经位极人臣,桑家的女儿母仪天下就真的那么重要吗?父亲衷心是毫不含糊的,贪心也是只多不少的。 她奋笔疾书: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插手慕容耀的任何事,提前恭祝慕容耀荣登九五,但我绝不嫁给慕容耀! “父亲,时辰不早了,父亲歇息吧,女儿先行告退。”桑玥行了一礼,转身推门而出,只留桑楚沐一人久久回不过神,兀自呢喃,“你这性子,跟你娘一样烈啊。” 廊下的八角琉璃灯迎风旋转,坠下的穗子轻飘如女子的发丝,月光和着阴影交织,令其从中断成两截:一半光丽,一半阴暗。 桑玥随手绕了绕,没多大兴趣,于是回房歇息。该说她已经说了,她心疼父亲,却更心疼五姨娘,如果父亲依旧执迷不悟,那么,她就要考虑带着五姨娘和弟弟妹妹离开定国公府了,断没有全家人陪他一起赴死的道理。 现在,她要思考另一个问题:碧洛为何能成功地对她施行黑巫术?要知道,使用黑巫术必须得到对方身上的毛发、血液或者皮肉指甲。碧洛与她素未蒙面,仅有的一次还是碧洛初入京城时,她远远地望了一眼,根本没有发生任何近距离的接触。 难道她身边出了内贼? 这种想法一处,她立刻开始搜寻自己的记忆,猛然,她想起丧事期间,桑飞燕送来了孝服,事后,桑飞燕又取走了孝服,如果她有发丝落在了孝服之上,再经桑飞燕之手转给慕容歆,那么,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原来如此!原来桑飞燕故意揽了收送孝服的活儿,就是为了给碧洛提供她的发丝! 难怪,桑飞燕会屡次试探她生病了没,想必是为了弄清楚碧洛的巫术是否有效。但她隐藏得太好,所以碧洛不得不亲自前来赴宴,下重招令她毙命!碧洛与她无冤无仇,只能是受人指使,这幕后黑手非慕容歆莫属了。 经此一事,她算是看透了慕容歆,在她和父亲为他们姐弟俩做了那么多事之后,慕容歆竟然要对她赶尽杀绝? 慕容歆,既然你自掘坟墓,可就怪不得我了。若换成其他公主,我还真不好下手,至于你么……呵,下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 月光独好,桑玥在房里坐了会儿,又开始操心樱桃的事,想亲自去探望一番,于是趁着守门的侍女换班的空挡溜出了院子。 此时,夜已深,秋风带了几许萧瑟之意。她白色的裙裾像一轮移动的明月,挽在手臂的霓裳就是俏皮的霞云。风儿有些大了,霓裳飘飞,令她有意无意的漫步形同九宫霄舞,飘渺出尘,曼妙多姿。 “玥儿。” 一声熟悉的呼唤像一根棒槌狠狠地敲打在桑玥的后脑,让她出现了瞬间的麻痹,就连浑身的血液都在顷刻间冻结成冰。她握紧拳头,用指甲戳着掌心,直到痛感袭来,她才如梦初醒,血液回流,而鬓角,却在这眨眼的瞬间渗出了细密的薄汗。 她不着痕迹地抬手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顺便拭去汗珠,优雅转身,冷凝的目光落在同样是一袭白衣的裴浩然身上。 五年,他叫她“玥儿”叫了整整五年!方才那一声,就犹如他每一次回家,尚未进屋就开始呼唤,炽热而温柔,似要将她俘获在浓情蜜意之中。 重活一世,他第一次这般唤她,然而,她除了熟悉,剩下的只有恶心。 她轻蔑地笑了:“裴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不记得裴公子有来赴宴啊。” 裴浩然微微一笑,幽暗深邃的眸望不见底,像一条没有尽头的甬道,令人觉得危险:“听说了楚蓉蓉的事,靖王殿下和我便过来看看,靖王殿下已经去向王妃求情了。” 楚蓉蓉的事并未对外声张,就连楚纤纤都不知道,慕容耀因何得知?桑玥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但她又觉得这个猜测有几分离谱,遂一笑淡之,道:“哦,那裴公子趁着靖王殿下分不开身之际,就跑来找我?你不会不知道靖王殿下心仪我吧。” 裴浩然唇角的弧度越发深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既然尚未婚配,我就有追求你的自由。虽然曾经你对我做了许多不好的事,但出乎意料的是,我非但不恨你,反而愈加迷恋你了。” “啧啧啧,”桑玥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掸了掸裙摆,云淡风轻道:“你配得上我吗?以为中举了就很了不起?” 裴浩然的眸子越发幽暗,笑容却越发温柔:“裴家已让出了皇商之位,明年春试过后,我就能入朝为官,桑将军再疼你,你也只是个庶女,我加官进爵后,又怎么配不上你?” “你的意思是要与靖王殿下对着干了?为了一个女人?”桑玥瞪大幽静清冷的眸,“他是王爷呢,你官再高,也越不过他去。况且,我嫁给他一定是正妃,嫁给你却只能做妾,傻子才会选你?” 裴浩然幽暗的眸一瞬不瞬地锁定桑玥清丽的面容,淡淡笑道:“我说过,但凡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此话当真?” “当真。” “我想要……”桑玥的葱白纤指摸上面颊,偏头想了想,笑得春光灿烂:“想要你的命,你给吗?” 裴浩然心头一震,既为她脱口而出的话,也为她看似玩味、实则认真的眼神,她竟然想要他的命?哪怕在她那般陷害他之后,他也只归咎于她是讨厌他,从没真的认为她想杀他!而更令他不解的是,她压根就懒得遮掩对他的恨意。她就不心虚吗? “给不了我就走了。”桑玥说完,华丽转身,不带一丝拖沓。裴浩然看着那抹倩影就要消失在漫无边际的夜色之中,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挽留,桑玥皓皖轻抬,他扑了个空,五指却敏锐地一扯,将那道红色霓裳握入掌心。 恰好此时,慕容耀自另一个方向缓步而来,桑玥嘴角一勾,提起裙摆跑了过去,一靠近慕容耀,她就躲在了他的身后,呜呜咽咽道:“殿下,救我!别让他过来!” 慕容耀面色一凛,转身拍了拍桑玥纤弱的粉肩,再凝眸望向榕树下神色尴尬的裴浩然,他的手中霓裳飞扬,暗香似乎弥漫了一整片园子。 慕容耀要妖娆的桃花眼中闪过一道极危险的光芒,桑玥趁热打铁地“哭泣”道:“殿下,我早提醒过你了,你不听,今日眼见为实,你才知道裴浩然的野心有多大吧?他说但凡你给的,他都能给我,他到底想干什么?谋朝篡位不成?” 裴浩然敛起眉宇间的尴尬,从容不迫地走过来,将手里的霓裳还给桑玥,微笑道:“桑小姐的贴身之物还是妥善保管的好,若被他人捡到怕是会对名节有损,幸而是殿下和我碰到了。” 一句话将故意轻薄变成了无意做好事,这下,慕容耀的眸光又复杂了几分,桑玥的鬼灵精怪他早有领教,裴浩然的狼子野心未必是假,一时间,他竟不知该信谁的话?或者二人的话里都有可疑之处。 桑玥发现了慕容耀的迟疑,心里冷笑,慕容耀总算学会怀疑别人了么?可惜你学会得太晚,我已经放弃你了。 慕容耀从裴浩然的手中接过霓裳,亲自给桑玥挽上,却在不经意间,低头瞥见了藏于衣领内的一朵“红梅”,他的身子倏然一僵,心里的酸楚几乎将他埋葬,他定了定神,对裴浩然吩咐道:“你先回去吧,本王有话对玥儿说。” 本王?裴浩然的眼睁大了一分,从他开始对慕容耀提供经济支持开始,慕容耀就再没对他自称过“本王”。他幽暗深邃的眸中似有冷芒扫过,桑玥,你的确不简单。 他拱手一福:“告辞。” 裴浩然走后,慕容耀一手拉开桑玥的衣领,薄唇勾起诡异而危险的弧度,咬牙切齿道:“小玥玥,不老实了,对吗?” 桑玥挣开他的手,后退一步,笑意凉薄:“我老不老实关殿下什么事?” “看来你们已经有肌肤之亲了,”慕容耀笑得花枝乱颤,桃花眼里的怒意却似奔流的江海,要将眼前之人一举淹没,“一个为官三十七天,却装病一个月不上朝的无赖到底哪里好?” “无赖?”桑玥缓缓张开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眼眸,一股寒气萦绕于周身,“他有胆子藐视王法,你有吗?为了我他宁愿众叛亲离,你行吗?他厚脸皮到搭上自己的名节也要毁了百姓心目中的女神,你敢吗?” 慕容耀并非首次见到桑玥的咄咄逼人,但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的是:她竟然替慕容拓说话了!他依旧笑得优雅,笑得邪肆:“我承认我没费那么多心思在你身上,那是因为我在争天下,我要将南越最尊贵的身份跟你!不是让你跟着我受尽冷嘲热讽……” 桑玥打断他的话:“杀了慕容歆,杀了碧洛。” “……”慕容耀愕然。 桑玥抿唇一笑:“我就相信你。” 慕容耀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道:“等大业告成,我会将碧洛交给你发落。” “卸磨杀驴?”桑玥笑了。 慕容耀眨了眨纤长的睫羽,蛊惑地笑着,只是那笑意有些空乏,并不足以令人信服:“她伤了你,我不会放过她,还有,这件事与我皇姐无关。” 桑玥扬起一抹似嘲似讥的笑,道:“慕容耀你扪心自问,真的一点儿也不怀疑慕容歆?” 慕容耀嫣红的薄唇抿成一线,桃花眼中的眸光隐隐攒动:“我说了,此事与我皇姐无关。” “那你来干什么?” 慕容耀伸手要摸她的脸,她头一偏,避过。他压抑住心底的苦涩,道:“我听说楚蓉蓉死了,摄政王以为你是凶手,我怕他们会为难你,所以过来看看。” “那你又是听谁说的?”桑玥凝视着他的眉眼。 慕容耀避而不答,话锋一转:“总之,我已经向摄政王说明,你当时与我在一起,明天一早你和桑将军就能回府了。” “幕后黑手是慕容歆吧!” “不是!” 慕容耀斩钉截铁,眼底却闪过一丝极强的慌乱,桑玥知道她猜对了:楚蓉蓉果然是慕容歆指使人杀害的,而龙和轩附近的那名刺杀她和莲珠的婢女想必也是慕容歆的人。慕容歆真真是歹毒,她的各种阴谋诡计皆用来对付敌人,但慕容歆为了将楚婳逼入绝境,对一个毫无威胁的表妹也下得了手! “哼!”桑玥转身,消失在了慕容耀彷徨的视线中。 慕容耀阖上眸子,清冷的月辉洒在他纤长的睫羽之上,带了几分重量一般,压得睫羽轻颤,皇姐啊皇姐,你这回可真是害惨了我。 夜深,弦月躲进云层,繁星亦困倦,收拢了璀璨辉光,渐渐入眠。大地少了月辉星光,暗沉得像铺了一块墨色的布幕,八角琉璃灯被熄去大半,只在主要路口供一盏明灯。 暴室位于摄政王府以东的一处幽静偏僻的小院,依山傍水,风水倒是好,可惜进去的人多半会没命。从摄政王府的主要院落抵达暴室有两条路线,要么划船渡河,要么绕大半个府邸,穿过一处桂花树林。给暴室的犯人送吃食都选择水路,这样快捷方便。 樱桃蜷缩在铺了草甸子的木床上,经大夫诊治后,她悠悠转醒,晚上不停忙碌,未得机会进食,这会子只觉肚腹空空、饥肠辘辘。吞咽口水间,一名婢女模样的走了进来,樱桃赶紧闭上眼,继续装睡。 那人将食盒放到樱桃的身旁,软语道:“樱桃,樱桃,你醒了吗?” 樱桃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心中大骇,但仍闭眼不语。 “吃的放这儿了,你醒了饿了就打开吃吧。”那人推了樱桃两下,发现并无动静,冷冷一笑,离开了暴室。 樱桃睁眼,死死地盯着那个食盒,肚子依旧叫个不停了,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不能吃!不能吃! 樱桃用舌头舔了舔唇瓣,一想起慕容拓的嘱咐,咬咬牙,将食盒从窗子里仍了出去,只听“哐啷”一声,食盒被砸开,紧接着,发出一地“吱吱”,“吱吱”的痛呼,俨然是老鼠! 幸好窗子很高,老鼠爬不进来,那些老鼠可不是普通的老鼠,全是被下了催狂药的毒鼠,若樱桃不幸被咬死,连个伸冤的机会都没有!毕竟,暴室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老鼠了。 而樱桃一死,便再无人洗脱楚婳的嫌疑。 幕后黑手的心思当真细腻。 在远处的山坡上看完这一幕惊险戏码的桑玥和慕容拓同时吁了口气,他们真怕樱桃经不起饮食的诱惑打开那个盒子,届时为了救樱桃,免不了要打草惊蛇,惹人怀疑。 慕容拓心情大好,摇了摇掌心柔嫩的小手:“看来,明天就能替母妃洗脱冤情了。” 桑玥若有所思地远眺着那名侍女钻入桂花树林,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没有慕容拓这么乐观:“没到尘埃落定,不能掉以轻心,我们指证那人没用,得要樱桃指证。” 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闪动着迷人的光泽:“你怎么猜到凶手当时一定就在崇明殿的正厅?而樱桃居然也信你,配合着就‘晕’了!” 桑玥嫣然一笑:“如果我说我是瞎猜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我们搜查证据,你信吗?” “我信。” 这种被信任的感觉,不得不说,还这是不错!桑玥单手勾住他的脖子,道:“至于樱桃,她是个聪明人,知道再不装晕,下一轮刑罚就要上身了。” 慕容拓心神一动,另一手捧起她的脸,肉麻道:“我原以为你铁石心肠,没想到你对未来婆婆蛮用心的。” 未来婆婆?她说了要嫁给他吗?桑玥瞪了他一眼,却惹来他一个深情的火热的绵长的几乎要将她吸入体内的吻…… 好不容易得了呼吸的机会,桑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可慕容拓怎么像个没事人似的,都不停一下?等等,他亲的地方有些离谱了! “慕——容——拓!你……你往哪儿亲?” ☆、【第九十六章】美人去兮美人来 翌日,天气晴好,晨曦如梭,穿透摄政王府的每一幢殿堂阁楼,唤醒睡姿不一、心境有异的主人或是宾客。 桑玥梳洗完毕后,对镜理了理云鬓,拉开胸襟,低头一看,一股子无名火升腾而起,竟然……竟然吻到这个地方去了!还留了一大片嫣红的“樱花瓣”,仿佛开在雪地里似的,色彩对比明显到了极致,刺目得令她哪怕多看一眼都觉别扭。 看来以后得他远一点了。 崇明殿的正厅内,慕容宸瑞和楚婳端坐于主位上。慕容宸瑞身穿一袭藏青色锦服,袖口翻着玄色的边,用金线绣了虽蛰伏却略显凶悍的貔貅,端正严肃之中渗透着几许不可冒犯的霸气。他的眸光落在容侧妃的尸体上,为了不让人从中做手脚,尸体在正厅内停放了整整一夜。 容侧妃面色安详,如同熟睡了一般,三千青丝平铺在绵软的白色锦缎褥子上,秋风穿堂过,扬起几缕墨发,让人心生幻觉,仿佛那人的眼皮也会随时睁开一般。 瑞珠跪在她身旁,默默垂泪。 与她并排而躺的是楚蓉蓉,相较于容侧妃的安详,她的面色略显狰狞,从那僵直的发根似乎不难判断她临死前所受的挣扎和感知的惊恐。 周姨娘不忍地撇过脸,这个女儿命运多舛,先是去离间楚纤纤和慕容庆,再是挑拨桑玥和慕容拓,为什么楚家的庶女儿那么多,次次被人利用的都是她的蓉蓉? 楚婳依旧穿着紫色裙衫,只是颜色稍淡,又外衬了件白色的透明纱衣,远远看去,竟有种萧瑟惆怅之感。一夜未眠,精致的妆容掩饰不住眼底的倦倦之意,于她而言,入府二十多载,过惯了被捧在掌心的日子,骤然失去丈夫宠爱,她一边舔舐伤口,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声望地位陷入岌岌可危之境,唯一让她庆幸的只剩慕容拓的转变了。 虽然她不待见桑玥,可她不得不承认,令慕容拓改变的人就是她一直想从他身边赶走的庶女桑玥。 容枭面色铁青,老目浮肿,想来夜里哭过,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哪有不痛的道理?他的身旁,是长子容付丙,亦是容侧妃的大哥。 容付丙握住容枭的手臂,面露一分压抑和痛楚:“父亲,你要节哀。” 容枭用拳头狠狠地揉了揉皱纹遍布的额头,端起旁边的茶一饮而尽。 桑楚沐对容枭的悲恸感同身受,毕竟几个月前他也这般送别了长女。他倒是想离开,慕容宸瑞也准了他的要求,奈何桑玥非要看完这场闹剧,他拗不过她,只得一同留了下来。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秋风一阵一阵地灌入,大家静坐无言,偶尔齐侧妃咳嗽两声,余下的便是频率不一的呼吸了。 “父王,母妃。”慕容拓阔步而入,黑色短靴上沾染了不少泥土,他亲自将樱桃从暴室接回,经历一晚休养,晨间用了丰盛的早膳,樱桃的精神面貌大有改观。 樱桃跪在地上,给慕容宸瑞和楚婳磕了个头,声线沙哑道:“奴婢参加王爷,参见王妃。” 慕容宸瑞直奔主题,正色道:“你曾经在小木屋看到的可疑之人,是谁?” 樱桃不敢直视主子的面容,只得低头道:“奴婢看到的可疑之人……是容侧妃的贴身侍女瑞珠!她才是毒害容侧妃的真凶!” 瑞珠? 瑞珠跪着的身子就是一颤,侧目望向樱桃:“我的确去过小木屋,容侧妃吩咐我将她的披帛放好,我放了披帛后即刻离开了,可你不能因为我去过那里就将脏水泼给我!” 樱桃咬咬牙,道:“我进入的时候,刚好看到你从后门鬼鬼祟祟地出去,最开始我没说是因为我不知道凶手就是在小木屋出现过的人,昨晚经桑小姐一问,我才回忆起有这么一茬可疑的事。我之所认定你是凶手,因为你唯恐我活着将你供出来,居然半夜溜进暴室,企图用毒鼠咬死我!” 其实她根本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鬼鬼祟祟,什么从后门出去”全部都是慕容拓教她说的。反正,只要能证明王妃的清白,她撒一百个谎都成! 而事实上,慕容拓还真是歪打正着。 瑞珠激动得将腰杆挺直:“你血口喷人!我昨晚一直在房中歇息,今早天不亮就赶往崇明殿守着容侧妃,根本没有去过暴室!不信的话,”她看向慕容宸瑞,“不信的话,王爷可以将清荷斋的下人叫过来问。” “你做得很是隐蔽,连守门的侍卫都被你给骗过了,区区几个丫鬟都怎生看得住你?”樱桃厌恶地哼了一声,目光落在她暗色的乌发上:“没有去过暴室,你身上的桂花香是打哪儿来的?整个王府就只有暴室附近有一片桂花林,别说清荷斋,就连王妃的昭纯殿都没有桂花树。” 听樱桃这么一说,众人凝神辨别,空气里还真有股子淡淡的桂花清韵。 瑞珠鼻子一红,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霎时成了弱柳扶风般的模样:“我……我就抹了点头油……” 慕容拓唇瓣微扬,对着门外吹了声口哨,一只身形高大的犬闪电一般跃入殿内,它通体黝黑,双目炯炯有神,带着王者的凌厉和霸气,狠狠地把在坐的女眷吓了一把。 “啊——”年侧妃掩面惊呼,一把抓住娇兰的手,娇兰亦是吓得不轻,反握住她的。 周姨娘往后一靠,倒吸一口凉气。 除了桑玥和楚婳,唯一镇定自若的便只剩齐侧妃了,她淡淡地倪了一眼,捂唇咳嗽着。 桑玥眼前一亮,小慕儿已敛起如狼如虎般的势气,低低地呜了一声,趴在了桑玥的脚边,开始用头蹭她的腿。 一见这副场景,桑楚沐脸色大变,沉得像块黑炭,而楚婳的显然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桑玥摸了摸小慕儿的脑袋,探出葱白纤指,轻声道:“小慕儿去找找东西,跟她头上一样气味的。” 不得慕容拓发话,小慕儿在瑞珠身旁打了个转,尔后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瑞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千算万算,换了衣衫换了鞋,却忘记头发才是最聚集气味的地方,而她万万没想到,樱桃是在装睡!现在,她只能期盼慕容拓的猎犬别找到她藏匿的衣衫和鞋袜。 可令她失望了。 不一会儿,小慕儿叼了只脏兮兮的绣花鞋回来,一蹦一跳地在桑玥面前邀功。 一看见那只绣花鞋,瑞珠的身子就止不住地剧烈一晃。那只绣花鞋上沾满了泥污和碎烂的桂花花瓣,现在,她再矢口否认也没用! “这是你的鞋子吧,瑞珠?”慕容拓让小慕儿将鞋子丢到瑞珠的身旁,年侧妃的侍女娇兰和樱桃异口同声:“是她的鞋子!” 慕容拓对着慕容宸瑞道:“父王,证据确凿,瑞珠昨夜的确去过暴室,樱桃所言不虚,那个装过毒鼠的食盒就在门外,上面定然也残留了瑞珠的气息,父王或者容侯爷要是不信我的小慕儿,可以让其它的猎犬前来辨认。” 樱桃又磕了个头,泫然道:“王爷,容侯爷,她才是毒害容侧妃和构陷王妃的人啊!” 瑞珠定了定神,低喝道:“樱桃!你亲眼看到我对垫子做手脚了吗?我不过是有事从后门出去,到你口中怎么就成了谋害容侧妃的凶手?” 樱桃啐了她一口:“你先是鬼鬼祟祟地从小木屋溜走,又半夜三更绕道去暴室杀我灭口,现在证据确凿,你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瑞珠气得浑身发抖,对着慕容宸瑞磕了个头:“奴婢没有陷害容侧妃!奴婢在侯府就贴身伺候容侧妃,早已把容侧妃当作最敬爱的主子,哪里忍心对她下毒手?再说了,容侧妃一死,奴婢就失去了倚仗,奴婢没有理由这么做!求王爷明察秋毫!求容侯爷信任奴婢,不要让容侧妃枉死!” 容枭目眦欲裂:“瑞珠是我侯府出来的丫鬟,你们是想将罪名往我侯府这边推吗?” 慕容宸瑞深邃的眸淡淡一扫:“容侯爷,慎言。”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微眯了一下,起身对着座上之人一福:“殿下,王妃,可否容臣女说几句?” 慕容宸瑞淡道:“准。” “瑞珠,你把昨晚宴会散去后到容侧妃暴毙之前经历的事详细说一遍,我只想知道离席后她是否做了什么特别的事。” 瑞珠抹了把泪,道:“回桑小姐的话,容侧妃离席后,没做特别的事,奴婢一直跟着,容侧妃先是沐浴,再就开始看书,也不知容侧妃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看了一会儿说浑身酸酸软软,难受得紧,非要请王爷过来看看,奴婢亲自去禀报了王爷,谁料当王爷和奴婢赶到清荷斋的时候,容侧妃已经断气了,满屋子狼藉一片,侍女们纷纷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桑玥又请慕容宸瑞将伺候容侧妃的侍女全部叫来问了一遍,莫不都是与瑞珠的说法一致,这一回,桑玥笃定了心里的猜测。她浅笑如云,道:“容侧妃平时也是一点头疼脑热就会告诉殿下吗?” 容枭咳嗽了一声,他的女儿的确是有些娇生惯养。 瑞珠露出几许尴尬之色:“是。” 桑玥对楚婳和颜悦色道:“请问王妃和几位侧妃,在臣女离开碧瑶亭给慕容公子送书之后,你们又在那儿呆了多久?” 楚婳难得地主动回答了桑玥的问题:“不到一刻钟的样子,怎么了?” 桑玥敛起唇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静气道:“从下午的碧瑶亭一聚到晚宴散席,历经了整整三个时辰,在此期间,容侧妃并未表露出任何异常,而从散席到死亡,中途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容侧妃出现不适、越来越难受、以至于暴毙。所以,我斗胆猜测,容侧妃是回了房之后才中的毒。那毒的确是经下体熏入,却非来自垫子,而是容侧妃的亵裤,如果容侧妃死后不曾让任何人动过她的尸体,那么倒是可以请太医过来验验。” 此话一出,所有人包括容枭在内都瞠目结舌。慕容宸瑞给侍卫打了个手势,侍卫将容侧妃的尸体抬去了偏厅。 慕容拓路出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可垫子上明明有毒。” 桑玥点头,不疾不徐道:“有是有,但只坐了一刻钟,又隔了亵裤、外裤和罗裙,时间不够多,根本没有熏进去。凶手之所以创造了那些现象,就是为了让众人将矛头对准王妃,制造王妃毒害年侧妃结果阴差阳错之下害死了容侧妃的假象。如此一来,王爷和容侯爷都不会放过王妃,而即便绕了王妃一命,日后但凡年侧妃腹中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都可以算在王妃的头上。这招一石二鸟之际,的确高明。” 容枭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也不知是气桑玥污蔑瑞珠,还是起瑞珠背叛了容侧妃。 慕容宸瑞如玄铁般的声音砸在瑞珠惨白的脸上:“桑小姐分析得可有错?” 瑞珠不语,脸上汗珠像黄豆似的,一粒一粒往下滚。 慕容宸瑞的语气又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压弯参天巨树的威压,厚重得令人窒息:“谁指使你的?” 慕容拓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狡黠一笑,抬手落下,一气铿锵之响,瑞珠只觉得指尖一凉,匕首已深深地插入指缝的大理石地板中。她恐惧得无以复加,颤颤巍巍地抽回手,闭眼思付了片刻,紧着五官,突然一松,指向年侧妃:“是……是年侧妃指使奴婢的,年侧妃说这样就能除掉有权有势的王妃和年轻貌美的容侧妃,至于齐侧妃,她是个病痨子,根本不足惧。” 桑玥和慕容拓互视一眼,年侧妃? 年侧妃陡然从受害者变成施害者,美眸中如过云雾,凄迷含泪,粉肩一耸一耸地抖着,那声,竟是半点也发不出了。 楚婳狐疑地扭过头,复杂的眸光落在年侧妃濒临崩溃的神情上,她本能地厌恶她,应该相信凶手就是她,可吐出口的话却意外地杨了个声调:“是你?” 年侧妃摆摆手,滑下椅子跪在了地上,泪如泉涌:“王爷,王妃,不是我!我没有!” “年侧妃,东窗事发,瞒不下去了,你坦白从宽吧!”瑞珠低下头,愧疚得无法直视任何人,包括年侧妃在内。 桑玥诧异的眸光自年侧妃和齐侧妃身上流转而过,照理说年侧妃的嫌疑最大,但如果凶手是她,她如何算准了齐侧妃会故意激容侧妃让出垫子呢? 当时就是齐侧妃主动提出将垫子让给年侧妃,却被容侧妃这个爱出风头的人给抢了先。楚婳既然已经开口让下人去拿,齐侧妃为何多此一举?年侧妃多坐会儿冷石凳就立刻流产了不成? 齐侧妃的举动绝对不正常! 桑玥大胆地猜测:要么,是年侧妃与齐侧妃合谋算计容侧妃,要么,齐侧妃才是幕后主使。 容枭愤然起身,拱手作揖:“既然凶手已经找到,老夫向王妃说声抱歉,但摄政王殿下既然答应了老夫要交出幕后真凶,还请殿下不要食言!” 慕容宸瑞平放在桌上的手微微一握,淡道:“年侧妃怀有身孕,即便按照南越律法,也不能对她处以极刑。” 容枭冷冷一哼:“殿下到底是在用南越律法压人,还是在用摄政王的身份压人?如果是南越律法,那么她也该被送去大理寺,待瓜熟蒂落,再被处斩!老夫现在就是要送她去大理寺!” 容枭说着就要上前拿人,容付丙赶紧拦住他:“父亲!你千万要息怒!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杀了年侧妃也不能令妹妹睁开眼,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不要冤冤相报!” “你这个逆子!”容枭一拳砸在了容付丙的胸膛,只听“咔嚓”一声,容付丙的肋骨断裂有二。 “够了!”慕容宸瑞一掌拍在了檀香木桌上,“这里是摄政王府,不是威武侯府!” “王爷!”一波波的打击和惊吓令年侧妃花容失色,小腹如遭刀绞,她捧腹倒地,一股温热的液体自下体流出,慢慢地渗出罗裙,她随手摸了摸,粘腻的触感像一块长满锯齿的狗皮膏药,死死地贴着她、刺痛着她,甩也甩不掉。 她惶惶然了:“王爷!我们的孩子……” 慕容宸瑞一步迈至她身前,将她横着抱起:“宣太医!” 容枭欲阻拦,慕容宸瑞侧目,眸光冷沉:“容枭,你别再无理取闹,本王会给出一个令双方都满意的解决办法!本王敬你是三朝元老,所以一直待你礼遇有加,但这不是你可以挑衅本王权威的筹码!区区一个威武侯府,本王,还真不放在眼里!如果你执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王不介意手下多出五百六七条亡魂!” 五百六十七条亡魂?容枭的脑海里轰鸣阵阵,他府里上上下下加起来正好是这个数,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而他对朝廷报的只有三百五十八人!他的老脸上淌下一滴汗,还想说什么,却是一句也讲不出了。 不止容枭,就连桑楚沐的心里都捏了把冷汗,摄政王这是在向所有人表态,不论是谁,都不能动他的子嗣! 多年来,因楚婳的原因,慕容宸瑞一直子嗣单薄,如今他羽翼渐丰,宁国公府于他而言再不是一座头顶的泰山,只是一块压在背上的巨大钻石,用处很大,却又令他感觉负累,现在,他要努力尝试将这块巨钻放在脚边,甚至……踩在脚下! 被压抑过后的释放是汹涌澎湃的,这个节骨眼儿上谁伤了他的子嗣都会被汹涌澎湃的浪潮给吞噬得体无完肤! 年侧妃究竟有没有杀容侧妃一点都不重要,只要她腹中怀有慕容宸瑞的子嗣,便是她杀了皇帝,慕容宸瑞也会护她周全。 桑玥将所有利害关系在心里默默地分析了一遍,总觉得这件事似乎并未完全落下帷幕。慕容宸瑞究竟会给出怎样一个令双方都满意的解决方式呢?难不成又娶一个威武侯府的女人进门?如果真是那样,究竟谁才是这场内斗最大的赢家? “咳咳咳……”齐侧妃咳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通红似霞,习秋轻拍着她的背,端了杯茶水递到她唇边,她只碰了碰,便撇过脸,尔后看向楚婳,“王妃,事情的真相已水落石出,嫔妾可否告退?” 楚婳摆了摆手,神色淡淡道:“退下吧。” 习秋搀扶着她行了个礼:“嫔妾告退。” 齐侧妃步出正厅后,容付丙握住断骨之处:“父亲,我去向摄政王殿下求情,你先行回府吧!” 容侧妃的事告一段落,接下来该处理的便是楚蓉蓉一事了,这件事显得更加地扑朔迷离,桑玥虽从慕容耀的神色中推断出幕后真凶是慕容歆,但她没有足够的人证或者物证,所以,这只能是一桩无头冤案。楚婳尽管不是凶手,却是害得楚蓉蓉遇难的推手。宁国公府对她,或许要冷上一段时间了。而慕容歆和慕容耀,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趁隙而入的机会。 桑玥猜得没错,接下来的两个月中,慕容耀几乎日日登门拜访,宁国公楚翰从最初的避而不见,慢慢地变为偶尔一见,二人的相处方式也从简单寒暄变为精彩对弈,慕容耀的棋艺桑玥见识过,的确卓尔不凡,由此,慕容耀每次的会面时长从一刻钟逐渐增至一、两个时辰。 慕容拓之所以没去凑热闹,是因为他又被灵慧困在了普陀寺的阵法中。等他好不容易破阵而出时,又时时刻刻想着怎么去粘着桑玥了,哪里还记得巴结楚翰呢? 年侧妃的孩子最终保住了,慕容宸瑞在与容付丙交涉之后,做出了一个震惊南越的决定:纳容付丙的女儿容青瑶为侧妃。容青瑶年方十七,姿色出众,艳冠群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性子较她的姑姑容玲可是温和了太多。若说容玲是一朵带刺的玫瑰,那么她便是一棵生机勃勃的柔柳。 大抵她的身上还有着少女最纯真的本质,无论对外人如何温婉贤良,在慕容宸瑞的面前她可是毫不掩饰思念、醋意和倔强。听说有一回慕容宸瑞答应了夜间去她的院子,却因公务缠身留宿了皇宫,她愣是在廊下盼上一夜,深秋的风刮破了她娇嫩的脸,吹白了她嫣红的唇,冻伤了她柔滑的玉足,谁劝都不听,直到慕容宸瑞清晨回府,从下人口中得知此事,才忙匆匆赶去清荷斋,当时,就连她纤长的睫羽上都布满了寒霜。 或许,任何一个男人都难以抵挡这种烈火般的情思吧,慕容宸瑞整整一个月都宿在了她的院子。这样的荣宠,便是楚婳与慕容宸瑞闹僵之前都不曾享受过。 当消息传入桑玥的耳朵时,她咧唇笑了,摄政王府真是个是非之地,里面的女人,个个都不简单。 初冬来临,寒风萧瑟。 桑玄安和桑妍已经出生三个多月了,长得粉雕玉镯,胖如玉藕,桑玄安虽是男孩子,性子偏静,极少哭闹,谁逗他都笑。与之相比,桑妍就是个捅不得的马蜂窝,除了五姨娘和滕氏,谁靠近她,她都哭得惊天地泣鬼神。而只要将她和桑玄安放进同一个摇篮,她铁定将桑玄安抓得满头是包。 她不让乳娘抱,不吃乳娘的娘,这让原本打算将她养在福寿院的滕氏心力交瘁,无奈之下,只有送回五姨娘的身边,独留了桑玄安陪滕氏消磨晚年的每一寸光阴。 韩玉经历上次一事后被滕氏冷落了许久,她本想让梅儿去向滕氏说明情况,谁料梅儿突兀地不翼而飞,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桑玥暗地里让莲珠和茉莉在花园里谈论这件事,“恰巧”被桑楚青给听了去,这一回,桑楚青被狠狠地气到了,硬是一个多月没与她说话。 棠梨院中,桑玥手捧着汤婆子,静静看书。她是个极怕冷的人吧,屋里的红罗碳烧得旺盛,莲珠被熏出了一身汗,她才觉得温度适中。 莲珠的伤势已经痊愈,又恢复了往常的生龙活虎,她将手里的金色帖子递给桑玥,笑得有些怪异:“小姐,王妃又给你下帖子了。” 桑玥头也不抬,翻了一页书,云淡风轻道:“这回是赏月、赏湖还是赏花?” 自经历上次一事后,楚婳对她的态度来了个始料不及的转弯,隔三岔五就喊她过去絮话,大抵都是些“女子要三从四德、襄助夫君开枝散叶”的言论,或许,楚婳不再厌恶她,却旁敲侧击地劝说她与定国公府撇清关系,嫁入摄政王府成为慕容拓众多妻妾中的一名。 就算她对慕容拓有了那么一点好感,但远远没到情系今生、谈婚论嫁的地步,况且,还是与人共侍一夫,她当然不干。 “收起来吧。” 莲珠瘪了瘪嘴,道:“小姐,这已经是你第七次拒绝王妃的邀请了,你不怕她一怒之下又阻碍你和慕容公子来往吗?” 桑玥又翻了一页,微微抬眸,淡淡笑之:“那她也得有这个能力才行。” 莲珠挠挠头,将金帖收入架几案的一摞拜帖中。 此时,丁香打了帘子进来,给桑玥见了个礼,将一碗热气升腾的酒酿丸子放在桌上,笑道:“小姐,趁热吃吧,暖和缓和身子。” 桑玥喜食甜食,她将书签插入页面中,合上书本,行至桌边坐下,莲珠递过一方温热的湿帕子,她净了手,拿起勺子舀了舀,发现这种气味与从前吃的不大一样,遂问:“这是什么酒?” 丁香和气地答道:“是奴婢跟秦妈妈学的手艺,往米酒里添了点梅花汁,二小姐是不是觉得格外香?” 桑玥尝了一勺甜甜的热汤,当真清甜爽口,她又一连喝了好几口,丁香状似无意地问起:“林小姐说给大少爷送书去了,怎生还不回来?都过去一个时辰了。” 桑玥将勺子的顶端挨着瓷碗的底部搅了一圈,顿时,一种刺耳的“吱吱”声打破了室内的平静,炉子里的红罗碳似乎也遭到了惊吓一般,接连发出“噼啪”之音。 丁香吓得双腿一软,跪在了桑玥的脚边,诚惶诚恐道:“二小姐,奴婢僭越了,不该过问主子间的事!” 桑玥面色如常,不理她也不叫她起来,慢条斯理地用完酒酿丸子,才擦了擦嘴,优雅起身:“莲珠随我去趟大哥的院子。” 莲珠同情地看了丁香一眼,自柜子里取了银狐大氅给桑玥披上,系好丝带,虽桑玥一同出了棠梨院。 丁香眼眶一热,眼泪滑下面颊,她端起托盘,打了帘子出去,许是心情郁结的缘故,她几乎没怎么看路,一路横着向前冲,终于额头一痛,她抬头,才发现自己撞到主子了。 “奴婢见过四小姐!四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她将身子福得低低的,耳旁落下的发丝几乎要垂到冰凉的地上。 桑飞燕的脸上始终挂着从容温和的笑,似一束暖人心扉的日晖破云而出,照得人心亮堂堂的。她将丁香的手腕轻轻托起,软语侬侬道:“没关系的,我不怪你,你眼眶红红,可是哭过了?” 丁香吸了吸鼻子,又掉了两滴泪:“奴婢就是思念军中的弟弟,听说洛邑战事吃紧,粮草又遭大雪封山无法顺利运达,奴婢心里着急担忧。” 桑飞燕拿出绣了青竹的幽香锦帕,擦去丁香面颊上的泪珠,宽慰道:“你这担忧真真是多余的,大伯父马上就要运粮北上了,一定会解决洛邑军士们的粮草问题。” “四小姐说的是。” “对了,我二姐姐在吗?” “二小姐不在,她去了大少爷的院子。” 丁香说到“大少爷”三个字时,话里明显地携了一分颤音,桑飞燕眸光流转,仿若一片动人的霞光,那声竟也莫名地诱惑了不少:“说起大哥,我倒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丁香警惕地眨了眨眼,垂眸盯着绣青花鞋子:“四小姐,奴婢人微言轻,只是个下人,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 桑飞燕歪了歪脑袋,俏皮得像个孩子,微笑道:“其实很简单啊,我打算给大哥送两个贴身服侍的人过去,苦于不知他的喜好,大哥常来棠梨院,你应该与他接触蛮多的,你就告诉我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就好。” 丁香吞下一口苦水:“奴婢爱莫能助。” 桑飞燕摇头叹息,兀自呢喃:“我给二哥送了,不给大哥送好像有些说不过去,既然你不肯帮我,我只有自己瞎猜,然后随便送了。如果你是我的丫鬟就好了,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将你送给大哥,大哥一定喜欢。” 后面桑飞燕又絮絮叨叨讲了许多,但丁香一个字也没听去,她满脑子都飘荡着那句话“如果你是我的丫鬟就好了,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将你送给大哥,大哥一定喜欢”。 大少爷……当真会喜欢她? ☆、【就九十七章】再遇香凝 天色有些暗沉,风儿刮在桑玥因奔走而略微泛红的脸上,冰凉的同时亦有些生疼,京都的冬季较江南冷了太多,因而桑玄羲又病了。 白兰如今被调去桑玄羲的身边服侍,做的最多的便是给这位主子抓药。这不,她刚从药房回来,手里拧着几包草药,见到桑玥,忙屈膝行了一礼:“奴婢见过二小姐。” 桑玥清冷的眸光落在白兰右手拧着的药包上:“我二哥这次又是怎么不好?” 白兰恭敬作答:“回二小姐的话,大夫说是体寒,开了些滋补的药。” 体寒?桑玄羲的身子骨往年不带这么弱的。“平日里贴身服侍我二哥的除了你,还有谁?” “绿芜和老夫人房里的冬梅。” 桑玥若有所思,绿芜从前是桑柔的贴身丫鬟,一直心仪桑玄羲,当初她收买绿芜就是用将绿芜调到桑玄羲身边作为诱饵的,绿芜待桑玄羲应算真心。至于冬梅么,她是滕氏院子里出去的,按理说不会包藏祸心,当然,如果她同刘妈妈一样,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即便桑玄羲如何,与她也没多大关系,一念至此,原本打算让白兰留个心眼儿的话变成了:“你去吧。” “是。” 白兰行礼告退,与桑玥擦肩而过,往桑楚青的院子而去。 莲珠拧了拧弯弯的秀眉,目光一直追随着白兰的背影,直至消失,才道:“小姐,你是怀疑二少爷病得不正常吗?” 又一阵寒风拂过,扬起桑玥鬓角垂下的发丝,她随手绕了绕,唇角微勾,眼眸里却无笑意:“二哥自从八月份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多月,身子骨竟是比叔父的还弱,停药从不超过七天。” “或许……是大夫人和大小姐的死对二少爷的打击太大了?”莲珠瞪大清亮有神的眸子。 桑玥迈步朝桑玄夜的院子走去,漫不经心道:“或许吧,谁知道呢?” 莲珠摸摸头,有些捉摸不透桑玥的想法,又试探地问:“如果有人对二少爷的药或者饮食做手脚,必定是亲近之人,难道是白兰?” 桑玥细细分析:“白兰一家受过八姨娘的恩惠,她的父母兄弟脱了奴籍,在镇里做点小买卖,日子清苦,却不用再看人脸色,更不用时刻活在刀刃上,八姨娘被大夫人害死之后,白兰一边恨着大夫人的同时,一边把恩抱在了桑丽的身上。桑丽一共害过我两回,你说,以我的性子,该把桑丽怎么样?” 莲珠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折磨至死。” 桑玥笑得开怀:“是啊,白兰也这么觉得,所以,为了保住桑丽,她必须对我忠心,我没有让她陷害桑玄羲,就算刀架住了她的脖子,她也绝对不敢。” 莲珠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难道是绿芜或者冬梅?” 桑玥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脑门,笑道:“我发现自打你伤势痊愈后,变得愈发爱操心了,我可没说有人陷害我二哥。” 莲珠吐了吐舌头,道:“奴婢就是想防患于未然嘛,死了大夫人和大小姐,又来了二夫人和四小姐,奴婢觉得她们两个比从前的敌人难对付多了!整整两个月,奴婢和茉莉死盯着她们的动静,愣是没挑出错儿!她们一天不倒台,奴婢心里就一天不安稳!” 桑玥的眸子里闪过似嘲似讥的波光:“谁说没动静?我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不怕死的找上门来了。” 莲珠不明所以:“小姐,奴婢不懂。” 桑玥呵了口气,双臂微张,笑得明媚如春阳,吐出口的话却令人如坠冰窖:“我好久没杀人,都快忘了血是什么颜色了。” 莲珠一阵头皮发麻,话锋一转:“下次我们再去赴宴,带上子归,好不好?” 说起子归,桑玥想到了九姨娘,貌似许久不见她了。父亲如今大部分时间都宿在五姨娘的院子,待九姨娘冷淡了许多,倒是大姨娘三不五时地去探望一番,偶尔二人相邀去五姨娘的院子逗弄桑妍。可听五姨娘说,九姨娘最近的气色特别好,原先五姨娘担心九姨娘看到桑妍或者桑玄安会忆起早殇的桑玄帧,结果九姨娘的心结不知何时已完全打开,乐呵乐呵地像个纯真的少女。 桑玥唇角含笑:“子归毕竟不是我的丫鬟呢,得过问九姨娘。” “可奴婢觉得子归对你比对九姨娘还恭敬,整个院子,她最听你的话了。老爷和老夫人都使唤不动她。” “那也是九姨娘吩咐的。”原先她以为子归是一名大周死士,后来从慕容拓口中得知,子归的功夫看起来应该是级别更好的枭卫。大周的枭卫哪里会把南越的官员和贵妇放在眼里?父亲和祖母使唤不动子归很正常。 她不由地又想起了普陀寺的香凝皇后,不知道香凝皇后过得怎么样了?那美得比春雨更滋润、比夏花更娇美、比秋月更优雅、比冬雪更圣洁的人竟然心甘情愿被囚禁于一偶荒山,长达十四年之久,或许天底下的母亲莫不都是如此,冷瑶夺了香凝皇后的孩子,即便撤走所有死士,香凝皇后也不会离开。如此森严的防卫,不过是怕大周的亲信找上门来罢了。 一片雪花落在了她美如蝶翼的长睫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蜿蜒地遍布全身,她眨了眨眼,雪花融化,顺势流入清冷如寒潭的眸子里,竟像一滴泪,绕了一圈又滑了出来。 莲珠见状吓到了,自打小姐落水后,她再没见过小姐在不做戏的情况下落泪,不禁有些手忙脚乱:“小姐,你……你怎么哭了?想起什么伤心事了吗?” 桑玥摇头一笑:“没,下雪了,我们走吧。” 下雪了吗?莲珠抬头,睥睨着乌云密布的天,可能……快要下了吧。 刚走了没几步,在左边是假山、右边是松林的岔路口碰到了九姨娘。九姨娘穿一件嫩黄色夹袄,内衬白色罗裙,纤腰盈盈一握,用鎏金环扣丝带束着,旁侧坠下一尺长的彩玉穗子,随着身形的晃动,流光溢彩,潋滟夺目。 她的发髻斜挽,青丝如墨,留一指垂在胸前,有意无意地勾勒着酥胸处迷人的曲线。那绝美的精致容颜像一幅应景的画册,清丽脱俗又淡雅出尘。 桑玥在打量九姨娘时,九姨娘也发现了桑玥,她快步上前,行了一礼,道:“婢子见过二小姐。” 桑玥顺着她来的方向望了一眼,道:“九姨娘不必多礼,九姨娘出去了?”还是走的后门。 九姨娘愣了愣,秋波盈盈的眸子轻眨,思付片刻,据实相告:“是,婢子去见了位故人。” 故人?桑玥杏眼微眯,九姨娘在南越除了认识五姨娘,就只认得香凝皇后,子归都闯不进大周死士的封锁,九姨娘孤身一人更无可能,如此,那人来自大周了。至于是谁她并不十分好奇,于是她笑了笑:“我去看望大哥,你回吧。” 语毕,桑玥带着莲珠就要离开,九姨娘心中一怔,转身叫停了桑玥:“二小姐不想知道婢子去见谁了吗?” 桑玥停下脚步,转过身,面露惑色:“我应该要好奇?” 九姨娘不知想到了什么,讪讪一笑:“不是,婢子就随口问问。” 桑玥淡然笑之:“荀大人如果真如你所言的那般,想必是个知晓分寸的人,我何必过问、何必担忧?” 九姨娘的身子猛然一颤,冰凉的手指摸上惶惶然的面颊,她到底还是没能掩藏好自己的情绪,可二小姐又怎么会知道她见的人就是荀义朗?还影射她对荀义朗有意!她将身子福得低低的,声线里夹杂了压抑过后的颤抖:“婢子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做出对不起老爷的事。” 桑玥点到为止,倒不是她多么重规矩,只是按照父亲的性子,若发现九姨娘私会男子,难保一怒之下不会杀了九姨娘。她内心,并不希望九姨娘死于非命。 “你明白就好。”桑玥莲步轻移。 “二小姐!”九姨娘再次叫住了桑玥。 桑玥回头:“什么事?” “我……”九姨娘的贝齿咬了咬红润的薄唇,欲言又止,最终,她把心一横,殷殷切切道,“我们下次能一起去见见荀大人吗?” 桑玥瞧着九姨娘紧张得几乎要窒息的样子,生怕她会拒绝似的,她挑眉一笑:“好啊。” 九姨娘如释重负,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愕:“二小姐不问为什么?” 桑玥扶额,九姨娘今天很奇怪,“你想要表达什么,但说无妨。” 九姨娘抿唇半响,眸子里亮光渐渐充盈:“见面了再说吧,婢子告退。” 九姨娘走后,莲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姐,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奴婢听不懂。” 莲珠知道她大半的秘密,除了五姨娘和九姨娘的身份。桑玥微微地笑着,云卷云舒,雅致优柔:“以后就懂了。” 莲珠砸了砸嘴,既然小姐不想说,她就不问了吧,免得像丁香那样惹怒了小姐。 桑玥去桑玄夜的院子不是一回两回了,守门的小厮都认得她,也知道这位二小姐是大少爷心尖儿上的宝,平时无需通传就能堂而皇之地入内,这回也不例外。 桑玥跨过前院的垂花门,看见桑玄夜卧房的门紧紧闭着,周围没有一个守门的丫鬟,顿时心生预警,她对莲珠吩咐道:“你在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是。”莲珠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心中一痛,退步而出。 桑玥紧了紧银狐大氅,快步踏上台阶,在卧房门口停住了脚步,素手轻抬,就要叩门,却听得一声酥到骨子里的长吟以及颤得令人心猿意马的低吼,她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心细如她,又怎会听不出因承受不住欢好的巅峰而长吟低吼的人就是林妙芝和桑玄夜? 他们两个……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是她晚了一步,还是晚了许多步? 她深吸一口气,阖上眸子,妙芝啊妙芝,你怎么那么傻? 桑玥绕过回廊,直到林妙芝眉眼含春地离去,她才走出。 此刻,桑玄夜已在书房坐好,捧着一本书,喝着一杯茶,那模样,竟是仿佛从未经历任何令人脸红心跳的事,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大哥。”桑玥语气淡淡地唤道,桑玄夜抬眸,瞧见桑玥,刚毅的面颊上扬起一抹会心的笑:“玥儿,你来了,坐吧。” 他放下书本,试图像往常那样拉过桑玥的手,带她坐到自己身旁。桑玥却先他一步,在离书桌稍远的藤椅上坐好,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掌心,拒绝了桑玄夜递过来的汤婆子。 桑玄夜剑眉微蹙,坐在她旁边的另一张藤椅上:“玥儿,你不高兴了?” “嗯。”桑玥轻抿一口茶,眼神落进飘着金黄色菊花的茶盏中。 桑玄夜疑惑不解,仍宠溺地笑着:“谁惹我妹妹了?” 桑玥静静品着唇齿间淡雅的菊香,晃了晃茶杯,看菊花瓣散开收拢、收拢散开,缓缓道:“大哥,你对妙芝是真心的吗?” 桑玄夜的神色略显不自然:“玥儿你怎么这么问?我和妙芝的亲事父亲和林侯爷都同意了。” “同意了,但还没三媒六聘。” “我都要为大夫人守孝三年。” “三年后,大哥是打算娶妙芝为正妻,还是妾室?”桑玥冷冽的眸光一举洞穿桑玄夜的心房,桑玄夜的瞳仁一缩,嘴角的笑弧扩大,“当然,是做正妻,她是侯府嫡女,我是庶子,论身份,是我高攀了。” “目前来说,的确如此。”桑玥目光远眺,自房内扫视一圈,又落回桑玄夜辉光攒动的翦瞳里,淡道,“大哥是怕父亲一去不复返了么?这么着急为自己的世子之位做谋划?” 桑玄夜错开视线,笑容僵了几分:“玥儿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桑玥一脸肃然:“不明白我就跟大哥讲明白,你要守孝三年不能娶妻,但世子之位极有可能在最近一年之内尘埃落定,所以为了让镇国侯府全心全意襄助你,你便提前与妙芝有了夫妻之实。” 桑玄夜只觉得一股冷意自脖颈处途径肩胛、腰腹一直蔓延到每一根脚趾头,他勉力维持着宠辱不惊的面色:“玥儿,你误会了,我们……” 桑玄夜打算否认,桑玥不给他这个机会,打断了他没有多少底气的话:“三年之后,你已然是世子,届时,如果遇上身份更为尊贵、更令你动心的女子,妙芝就只能做平妻,或者做妾了吧。” 桑玄夜放在腿上的手动了动,既然桑玥已经知道他和林妙芝的事,他索性不再隐瞒:“你的猜测只能是猜测,并不代表我就是这么计划的,我和妙芝你情我愿,彼此情不自禁罢了,你不要用看待登徒浪子的眼光来看待我。” 桑玥起身,将茶杯随意搁在茶几上,溢出两滴温热的水:“你情我愿最好,若是让我发现你对妙芝用了催情香,你只能有两个选择:要么立即迎娶妙芝过门,要么从此离妙芝远远的!我的手段,你应该很清楚!” 桑玄夜也跟着起身,面露愠色:“玥儿!我是你亲哥哥!” 桑玥并不回头,直直地远眺着一片一片凋零的雪花:“在我眼里,骨血根本一文不值。” “我对你不够好吗?” 桑玥转身,嘲讽一笑:“如果我不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如果我不是慕容耀心仪的对象,你会高看我一眼?桑玄夜!” 桑玄夜怔在了原地,起初,他是这么想的,可后来,一切都变了,变了啊! 桑玥愤然甩袖而去。如果桑玄夜对林妙芝是真心的,他们就算弄出个孩子她也不介意,倘若桑玄夜是在利用林妙芝,那么,他与前世的裴浩然又有什么区别?她几乎可以预见林妙芝过门之后的下场,绝对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这样的男人,还不如不嫁。 难道说这世上的好男人,当真不存在么? 长吁短叹间,一道墨色身影从天而降,拦了她的去路。 “桑玥。” 慕容拓的一声轻呼,带着几分调侃、几分思念、几分倔强,慕地拉开了天际的一道口子,纷纷扬扬的雪花竟与他一同落了下来。 莲珠福了福身子:“奴婢有事,先行告退。”说完,脚底生风,一溜烟儿地冲入了飘飘忽忽的大雪。 桑玥侧目,这才发现,遇见慕容拓的位置居然就是几次与慕容锦相遇的凉亭。一年前,初雪纷飞,她意兴阑珊,弹奏一曲《长相思》,被慕容锦听去,如今,又是初雪纷飞,站在她身旁的,是为慕容锦奔走寻那奏琴之人的慕容拓。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桑玥敛起满腹思绪,冰凉的小手已被他握入温暖而宽厚的掌心,她扬眉浅笑,抬手拂去他浓墨的剑眉上偶不经意沾染的雪花,呵气如兰:“在想你从哪儿溜进来的?” 溜进来?慕容拓好看的眉眼顿时蹙成一团,鼻子哼哼道:“你们定国公府我来了几百回了,还用溜?”好吧,他是翻墙进来的,光明正大地翻进来的! 他心里不悦,但当桑玥冰凉柔软的指腹摸上他的眉宇时,那种浅浅柔柔的触感立时像个熨斗将他蹙起的眉给烫平了。他翦瞳里的两粒黑宝石左右转动一圈,忽而低头,想要去吻她的唇。 桑玥单手一挡,他的唇贴住了她的葱白纤指,他哼了哼,很快,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唇瓣轻启,将她的指尖含入口中。 一股湿软的暖意自指尖传来,直达心底,桑玥急忙抽回手,另一手握住这只有些僵直的皓皖,慕容拓嘴角一勾,双臂揽住她的纤腰,用力一拉,她已与他紧紧地贴着了。 桑玥面色微红,目光自他深情得快要将她溺死的眼眸流转至他红得几欲泣血的耳朵,唇瓣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又想耍流氓?” 一盆冷水浇下来,慕容拓的脸色又是一暗,交缠在她腰间的手却更紧了一分:“原来我在你心里一直是个流氓?” 桑玥忍住笑意,一本正经道:“不是流氓。” 慕容拓像个委屈时受到嘉奖的孩子,眼底光彩重聚,桑玥又道:“是无赖。” “那我就无赖给你看看!”慕容拓气得鼻子冒烟,再次低头,势必要吻到这个女人求饶为止! 桑玥的头一仰,轻松避过他的突袭,他扑了个空,心有不甘,就势滑下她的脸,将头埋进了她淡雅幽香的颈窝,轻咬慢吸。 桑玥秀眉猛然一蹙,奋力推开他:“别太过分!” 慕容拓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快的伤怀,轻咳一声,牵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我带你去看香凝皇后吧。” “嗯?”桑玥诧异地侧目。 慕容拓浓眉的剑眉微挑:“本公子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上次答应了会带你过去看她就一定要言出必行,况且,再不去就……” 桑玥偏过头,望着慕容拓完美的侧脸:“再不去就怎么?” 慕容拓清了清嗓子:“再不去,大雪封山,就很难见到她了。” “是吗?”桑玥似是不信,“慕容拓,你怎么会对香凝皇后的事这么上心?该不会……你私底下又去见过她了吧?” 慕容拓两眼望天:“嗯,我就去问了问你上次没问完的问题。” “她怎么说?” “她疯疯癫癫地讲了一大通,我没听明白,大概只有你才听得懂她讲什么。” “这样?”不过今天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事,就去一趟吧,或许,可以将荀义朗来了大周的消息告诉香凝皇后。 出了定国公府,二人就坐上了摄政王府的马车。一上马车,慕容拓就不顾桑玥的反对将紧紧地她抱入怀中,紧到双臂隐隐有些颤抖。 桑玥不解,慕容拓很反常啊,往常他虽粘人,却不会像今天这般,仿佛将她整个儿吃进去似的。她点了点他的额头:“慕容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不许撒谎!” 慕容拓凝思半响,决定直言不讳:“有,但我还不想说。” 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凝,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压抑,就像在寒风里伫立了几天几夜一般,令桑玥觉得陌生。 这是第二次,认识一年以来,慕容拓第二次明确对她有所隐瞒。第一次是他不声不响消失了一个月,查到了一堆可能是不利于慕容耀的罪证,她想看,他怕她不信,所以不给。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桑玥。”他掬起她的脸,深情而迷恋地望进那双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桑楚沐对你好吗?” 桑玥狐疑地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我父亲当然对我好了。” “不,我的意思是,在你看来,他对你好到底是因为疼你,还是因为你背后的大周,”他顿了顿,缓缓吐出,“姚家。” 桑玥面露惊愕,很快,淡然一笑:“你知道我娘的身份了,想必九姨娘的你也知道了吧。” 慕容拓并不接过她的话柄,继续问道:“你回答我。” 桑玥的脑海里闪过一丝暗光,她也不回答慕容拓的问题,而是同样捧着他的脸:“你父王知道我娘和九姨娘的事了?” 慕容拓双手贴住她的,将她柔若无骨的柔荑按在自己的面颊上:“我父王知道你娘是姚凤兰,其它的,他不知道,不过你放心,他不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的。你还没回答我,桑楚沐对你好,到底因为什么?” 桑玥吁了口气:“这个问题,你应该直接问我父亲,我又不是他,哪里知道他对我好是为什么?” 慕容拓穷追不舍:“你感觉呢?他心里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感觉,你敬爱桑楚沐吗?” 桑玥垂眸掩住苦涩的波光,她大概猜到慕容拓在忧心什么,父亲北上,立即就会与慕容锦发生殊死搏斗,杀父弑兄之仇难以避免,慕容拓外表顽劣,实则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他在意慕容锦的吧,如同在意楚婳那般。 慕容拓见她不语,心神慌了:“你不会又要拒绝我了吧?” 桑玥瞧着他那心慌意乱的样子,笑出了声,貌似她从前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推开,已经令他草木皆兵了:“我父亲想利用我背后的姚家是真的,对我的好也不尽是装出来的。” 慕容拓再次将桑玥拥入怀中,闭上眼,半响,缓缓睁开,吻了吻她的额头:“桑玥。” “嗯?” “你……”他欲言又止,桑玥想要抬头,此刻,马车已停,他掀开锦花垂怜,鹅毛大雪肆意飞舞,天地间已是一片银装素裹。他将给自己准备的斗篷披在她的身上,系好丝带,把她的小手塞入暖手筒中,这才抱着她跳下马车,厚重的黑皮靴擦在路面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慕容拓一路都不曾放她下来,又让斗篷的帽子遮了她的脸,她能看见的只有慕容拓墨色锦服上的几个云纹图腾,她一边听着他苍劲有力的心跳,一边闻着他独有的男子气息和幽香,唇角不由自主地咧了一条优美的弧线。想想前世今生的年纪,她算不算老牛吃嫩草?吃的还是京城第一恶少! 大约一刻钟后,桑玥闻到清雅的竹香,推测出他们进入了一片竹林,尔后她身子一轻,眼前一暗,赫然落地丈余。 慕容拓将她放下,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架子上的火把,桑玥这才看清他们身处一个狭长的地道当中。为了见香凝皇后,慕容拓居然想了这么个劳民伤财的法子!从山脚一直挖到半山腰,这得耗费多少人力财力?且为了避免坍塌,地洞里都用石头砌成了严密的壁,乍一看去,犹如一条天然的隧道。 这两个月,他就是在忙这个?不是被灵慧困在了阵法中?他为什么要撒谎? 挖地道不难,难的是在那些大周死士的脚底下动土。光是香凝皇后卧房下面的百米长地道就挖了整整二十天,由武功极高的暗卫来执行,每隔两个呼吸才敢缓慢轻柔地剜一铲子,尤其只最后五米,暗卫的功夫已不足以隐匿气息,加上为了避免锐利的铁器与土里的石块发出铿锵之响,慕容拓亲自上阵,徒手刨了五米的地道,即便有着雄厚的内力,也难以避免指腹的肉被泥土和碎石搅烂的噩运,当刨完的时候,十根手指头已见森森白骨,那种惨状,想想就令人毛骨悚然。 其实挖地道只用了一个月,慕容拓休养生机用了一个月,对桑玥却谎称被困在了灵慧大师的阵法中。 只是这些事,或许桑玥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屋内,青铜雕花小鼎熏着浅浅馥雅的海棠和梨花香,冷香凝坐在红木椅上,单手托腮,食指点着扶手,敲出“嗒嗒”的悦耳之音。 她上穿一件斜领的白色银丝碎花短袄,领口别着几粒淡黄色的蝴蝶扣,远远望去,犹如冬季焕春,粉蝶萦绕瑞雪飘,美得令人叹为观止。她下穿一条碧蓝色曳地裙,腰间坠了梨花络子,她时不时用那只闲着的手拨弄一下,那络子就像一块璞玉跌入的幽静的海洋,荡起层层涟漪。 她秀美绝伦的娇艳上写满了憧憬,朱红色的唇一张一合:“七百九,七百九十一……七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思焉,我都数到一千了,恬儿怎么还不来?” 思焉递过一块精致爽口的糖枣糕,宽慰道:“慕容公子说了是今天,想必会来的,现在时辰早着呢,娘娘急什么?” 冷香凝不知想到了什么,黛眉一蹙:“她长得真难看!” 思焉的一句话哽在喉头,差点背过气去:“咳咳!娘娘,哪有人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谁能跟你比?便是当年的南越第一美人楚婳站在你面前,不也立即黯然失色? 冷香凝嘟了嘟唇,美眸一亮:“慕容拓长得蛮好看。” 思焉嘴角一抽,娘娘不会又犯病了吧? 当桑玥和慕容拓从地道出现在冷香凝的耳房时,正好听到她说慕容拓长得蛮好看,二人互视一眼,桑玥凝眸,坏坏一笑,慕容拓瞪大清澈无瑕的眸子,拼命摇头。 “谁?”思焉听到动静,赶紧拔出腰间的软剑,将冷香凝挡在身后。这是多年来训练出的特质,尽管她明白能从地道中出来的只可能是慕容拓等人,潜意识里却要对一切突兀的东西充满敌意。 慕容拓和桑玥缓步走进二人的视线,冷香凝惊喜一笑,起身将人儿抱入了怀中。 桑玥的手一紧,疑惑无匹地盯着冷香凝的异常举动,因为冷香凝抱地不是她,而是慕容拓! 好吧,冷香凝神志不清,又怎会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桑玥微微一笑:“香凝皇后,你还记得我们?” 冷香凝死死地抱住慕容拓,俏脸贴着他的胸膛蹭了蹭,无比欣慰道:“我记得慕容拓,也记得你。” 桑玥瞧着二人的亲昵举止,心底莫名地涌起一股酸涩,她优雅从容地笑着,探出手要将冷香凝和慕容拓分开,谁料,还没碰到,冷香凝就炸毛了:“你走开!离我的拓拓远一点!” 拓拓?慕容拓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一把掀开冷香凝,可不过眨眼间,冷香凝又扑了过来抱着他。 桑玥按耐住心底越翻滚越酸涩的感觉,一时间脑海中闪过千百种思绪,她敏锐地抓住了最荒唐的一个。她淡淡一笑,掸了掸裙摆,在一旁的绣凳上坐好,对思焉若无其事道:“麻烦思焉姑姑倒杯热茶,端来几碟糕点,我好整以暇地欣赏欣赏大周香凝皇后的演技究竟高超到什么地步?能否以假乱真?” “我喜欢拓拓。”冷香凝嘴硬道。 桑玥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继续,抱着怎么够?得亲亲。” 穿帮了?冷香凝杏眼圆瞪,无辜得像个天真孩童。她后退一步,踹了慕容拓一脚,冷哼道:“都怪你!不好好配合!” 慕容拓撇过脸,两眼望天,怎么配合?当着桑玥的面抱别的女人?就算是桑玥的……也不行! 冷香凝接连瞪了慕容拓好几眼,似要将这个不争气的人撕碎一般。慕容拓不理她,兀自坐下,冷香凝自讨没趣,急忙转身凑近桑玥,脸上已换了一副讨好的乖巧的笑:“恬儿。” 桑玥和颜悦色地纠正她:“娘娘,我是桑玥,难道我跟恬郡主长得很像吗?” 冷香凝摇头:“不像,她长得比你好看多了。” 好吧,这是事实。桑玥转头看向思焉:“香凝皇后一直都这样?” 思焉如实答道:“娘娘十四年前误食了失魂草,忘记了许多事,整个人就像个十岁的孩子,但她一天也没有停止对女儿的思念,所以桑小姐莫怪,娘娘只是太四娘女儿了。” 思焉这话模棱两可,桑玥并未多想,只以为冷香凝过于思念恬郡主所以将她错认,她又道:“香凝皇后记得姚凤兰和荀义朗吗?” “记得,记得,我记得,”冷香凝绕到桑玥和思焉的中间,挡了桑玥的视线,委屈得眼泪直冒,“你问我吧,我都知道的,你别跟思焉说话,你跟我说说话。” 桑玥摸了摸光洁优美的下颚,笑得意味深长:“娘娘当真什么都知道?” “嗯。”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冷香凝像个耍宝的孩童:“一定一定。” ☆、惩治渣女 桑玥解下斗篷和银狐大氅,思焉麻利地接过挂在衣架上,桑玥从衣襟里掏出玉佩,亮在冷香凝的眼前,像哄孩子一般,语气和善得不得了:"我看过姚家秘史,姚家祖传玉佩上的图腾应该是玄武,但它刻的是玄鸟,你认得它不?" 说实话,子归的忠诚,九姨娘的袒护,五姨娘的遮遮掩掩无一不让人起疑,她总觉得她们瞒着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这件事或许能从这块被五姨娘视为生命的玉佩中追溯到答案。 思焉眸光一颤,福身退至门外把守。 慕容拓也想走,可他的身份不宜曝光,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百种思绪化为颊上一抹少有的内敛的笑。 冷香凝蹲下身子,摊开桑玥的双手,搭在膝盖上,将娇柔的脸贴着桑玥的掌心,软软糯糯的声似一粒酒酿丸子滚来滚去,滑腻得令人心里发颤:"恬儿,这玉佩云傲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一石激起千层浪,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剧烈一紧,大周皇帝的?她早知道它不是姚家的祖传玉佩,可万万没想到它竟是大周皇帝的物品! "娘娘,你没认错?" 冷香凝委屈了:"我不会认错的,我是忘了许多事,但只要是我记得的,都是正确的。" 桑玥以诧异眸光与慕容拓相视,慕容拓悠悠错开视线,不言不语。 桑玥的心绪忽而变得复杂不宁,脑海里冒出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这种猜测实在荒诞不经,乃至于她羞于启齿,可最终拗不过心底的好奇,淡淡地问:"我和宫里的恬郡主是什么关系?我有大周皇帝送的玉佩,她也有。" 别告诉她是孪生姐妹,她和恬郡主可半点相似都无! "你们两个……没关系!" 桑玥的神色稍稍松动,还好,恬郡主是香凝的女儿,她依旧是五姨娘的女儿。 冷香凝急了,怔怔地望进桑玥幽冷沉静的眸,无比郑重道:"你才是恬儿,宫里的那个不是!" 她才是恬儿? 桑玥骤然抽回被冷香凝握住的手,头顶似有天雷炸响,滚滚翻腾,轰鸣阵阵,乃至于她出现了片刻的耳鸣,待回神,她素手轻抬,微微一笑,将冷香凝深深蹙着的黛眉抚平,软语安慰道:"娘娘是太思念恬郡主了,所以错将我当成她,我是桑玥,姚凤兰的女儿,不是你的公主。" 冷香凝捉住她的手,目光凛凛,神色哀戚:"你就是我冷香凝的女儿!为什么你不信?" "好好好,我信。"对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讲道理,是怎么也说不通的吧。 冷香凝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桑玥,美眸中柔波似水,凄楚迷离,因委屈的气氛的缘故,她浑身颤抖:"你不信我!你那样子就像在哄一个小孩子!你当我是傻子,是疯子!你不信我说的话!" "娘娘,你不要激动。"思焉在门外听不过去了,推门而入,插上门闩,将濒临崩溃的冷香凝扶到床上躺下,"娘娘,你先睡一觉,奴婢保证你醒来的时候,公主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了。" 冷香凝楚楚可怜地望着桑玥,就不闭眼,桑玥会意,行至床边,握住她的手:"睡吧,我不走。" 思焉给冷香凝拉过被子盖好,冷香凝自被子里撩起上衣,将桑玥冰凉的小手按在温软的腹部,乍然的冰冷冷她打了个哆嗦,唇角的笑却满足欣慰:"娘给你暖暖。" 一股史无前例的暖意包裹了桑玥纤弱的手,手心手背都是暖的,这种亲昵的举动便是五姨娘都从未做过,她觉得陌生,难以接受,于是慢慢转过脸,等到床上的人儿终究抵不住困意踏入梦乡后,她才用凌然的目光看向思焉:"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思焉扑通一声,跪在床边,恭敬而凛然道:"你确实是娘娘的女儿,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 桑玥长长的睫羽遽然一颤,她真的……是冷香凝的女儿?怎么会这样? 这些话憋在思焉的心里许久了,自从上回见到桑玥,她就开始计量着下次见面该如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明白,"十五年前,冷瑶嫁入南越,不久传来她病危的噩耗,娘娘与皇上一同前来探望,结果在南越的皇宫里同皇上发生了巨大的误会,娘娘哭了一整晚,次日,皇上不辞而别,娘娘心灰意冷,好在姚小姐从旁规劝,娘娘亦明白自己的身份,于是最终和姚小姐一同启程回大周,谁料,在临淄城遭遇袭击,那些袭击我们的人……赫然是……皇上的亲卫!" "大周皇帝的亲卫?"桑玥瞪大眸子:"是谁救了皇后娘娘?我父亲吗?" 思焉点头:"是。" 思焉的话与五姨娘所说的大抵相同,只是五姨娘隐瞒了杀手是大周皇帝派来一事,"所以,娘娘不是因为大周皇帝纳新妃才伤心欲绝、假死留在南越的。"云傲先是派人暗杀冷香凝,后又纳新妃,摆明了是容不得她,冷香凝承受不住打击,会选择这么个法子倒也是人之常情。 "娘娘本想一死了之,却被诊断出怀了身孕……" "娘娘和大周皇帝因何决裂?大周和南越的关系突然势同水火与它有没有关联?" "当年,娘娘与……"思焉顿了顿,看向慕容拓,见慕容拓面色如常,才继续道:"与楚婳携手共舞,绝美姿容,艳倾天下,在座之人无不倾慕娘娘的美貌,就连南越先皇亦是如此。他为了留娘娘多住几日,与皇上商讨要纳姚小姐为妃,皇上也同意了,姚小姐不乐意,娘娘就拿了圣旨去找南越先皇理论,让他收回成命……"思焉忆起了不堪往事,难以启齿。 桑玥的眸光渐渐冷凝:"然后,南越先皇就对娘娘欲行不轨,拉拉扯扯间却被大周皇帝给看见了,是吗?" 思焉抬起头,疑惑不解道:"公主怎么知道?" 南越先皇敢轻薄大周皇后,难怪云傲一怒之下会与南越反目成仇了,当然,这么多年,双方并未真正开战,少不得有某些人从中周旋了。多么拙劣的挑拨离间的戏码,竟然生生拆散了一对真心相爱的夫妻?桑玥狐疑地蹙眉:"云傲突然回大周不是因为气愤吧?" 思焉想了想:"具体原因,奴婢也不清楚,但娘娘就是这么认为的。" 桑玥冷冷一笑,眸光寒凉得吓人。南越这边有一只推波助澜的黑手,大周那边也不例外,"云傲回去后纳了的妃子是谁?" "有好几个,最受宠的是冷芸。" 呵!冷芸,冷瑶的双胞胎姐姐,冷香凝的庶妹。这下子,桑玥简单地将事情推理了一番:不就是这一对孪生姐妹设计离间冷香凝与云傲的伎俩吗?先是让云傲撞见冷香凝的"艳遇",在冷香凝打算辩解之际,想法子逼云傲撇下她独自回国,在冷香凝返程途中,又以云傲的名义暗杀她,冷香凝如果香消玉殒,那对姐妹自然乐翻天,而即便侥幸活命,也不想再回大周了,毕竟,在冷香凝看来,云傲对她动了杀心! 一旦冷香凝假死,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会成为历史,现在即便冷香凝活脱脱地出现在云傲的视线范围内,也无法摆脱十五年的欺君之罪!这不是愈加证明冷香凝不爱云傲吗? 当然,这只是她的推断,或许云傲因爱生恨,受不得冷香凝一丝一毫的背叛,真的对她痛下了杀手。8前世的裴浩然不就因桑柔和大夫人的挑拨而怀疑她与人悠然,最终对她开膛破肚,还摔死了她素未蒙面的孩子? 慕容拓感受到桑玥周身陡然爆发出的森冷寒意,以为她是气愤云傲的所作所为,快步走到她身边,轻抚着她的肩膀:"别担心,你还有我,我们一起解决。" 温暖的大掌渐渐压制住了她心底翻腾的怨恨,一个疑惑跳出:云傲到底为什么突然回国? 她按了按太阳穴,道:"冷瑶是怎么找到娘娘的?" 思焉娓娓道来:"娘娘刚被桑将军救走,半路上就遭冷瑶截了去路,冷瑶从桑将军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与娘娘抱头痛哭,并将娘娘接回了京城,在知晓皇上纳了新妃后,娘娘就在普陀寺住下了。好在之前冷瑶只看见了娘娘,并未看见重伤昏迷躺在另一辆马车里的姚小姐,否则娘娘的孩子真不知道要给谁去养?" 桑玥偶一摇头,鬓角的一缕发丝晃入了唇瓣间,她想去拂,奈何一双手被冷香娘握得紧紧的,慕容拓见状,温柔地将发丝拢到她耳后,她颔首,又道:"娘娘就不怀疑冷瑶?" 思焉眼里泪花闪动:"娘娘心地善良,从小待姐妹们极好,她原先不怀疑冷瑶的居心,奴婢和灵慧也只是猜测,直到有一次娘娘‘误服’了失魂草丧事大半记忆,奴婢和灵慧才确定了冷瑶的居心叵测。娘娘生下你后,灵慧将孩子偷走,送给了远在临淄的姚小姐,并从农户家里买了个漂亮的孩子带回寺庙,为此,娘娘气得差点杀了灵慧,可没过几天,冷瑶就以寺庙简陋为由强行将孩子带回了宫,并安排了数十名大周死士将囚禁于别院,自那时起,娘娘虽然只有十岁孩童的智力,也明白冷瑶不怀好意了。" 桑玥的脑子里被无数疑惑填地满满的:"玉佩是怎么回事?我有,恬郡主也有,谁的才是真的?" 思焉急切地跪走一步,伏地磕头,玄然道:"公主的玉佩是真的,里面那道极淡的血丝是就是公主脚上的血,灵慧花了十二个时辰才将其逼入玉佩中,恬郡主那块是桑将军找来南越最好的工匠仿制的一块,冷瑶从未亲眼见过,自然辨别不住真伪,若是皇上,定一眼瞧出端倪。"思焉再磕了头,哀求道:"公主,你是娘娘的女儿,请你相信奴婢!相信娘娘啊!" 窗棂子紧闭,雪花在白色窗纸上投下一道又一道暗影,她的心里也闪过一个又一个思绪。手暖和得有些冒汗,她打算抽回手,刚刚一动,就惊醒了冷香凝,"别走!"冷香凝尚未睁眼,便条件反射地嘟哝了一句。 桑玥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思焉的话与五姨娘所说的大多数能对上,甚至更为详细,仅有的冲突就是关于她究竟是谁的孩子一说。 "恬儿,"冷香凝的美睫轻扇,眸光盈盈,贪婪地握住桑玥的手,惶恐道:"恬儿,你要走吗?" 桑玥点点头,道:"嗯,我过会儿就要走了。" 冷香凝目不转睛地盯着桑玥,热泪像断了线的珍珠项链,无声地跌落,她千般不舍,颤颤巍巍地松开手,想要去摸桑玥的脸,离着只剩一寸的距离的时候,陡然转身,用被子蒙住头:"你走,你走,你们都不要我!云傲不要我,你也不要我!" "没有不要你,我处理完一些事,就来接你。"即便看在五姨娘的份上,她也应该救香凝皇后的,不是吗? 冷香凝闻言,从被子探出半截脑袋,刚好露出一双水汪汪的明眸:"真的?" "嗯,"桑玥用帕子擦了擦冷香凝额头细密的汗珠,轻声道:"好好保重,开心度日,等我来接你。" 冷香凝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不可置信地笑着:"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桑玥半是安慰半是敷衍地笑了笑:"嗯。" 冷香凝期许地讨好地眨了眨眼,顺势倒入桑玥的怀中,嗔道:"那……你叫我一声‘娘’。" 桑玥拍了拍她的背,扶她躺下,拉过被子给她盖上:"歇着吧。" 慕容拓带着桑玥走后,冷香凝蜷缩在床脚,抱住双膝,双目空洞无神:"思焉,她不肯认我,她嫌弃我,嫌弃我是个疯子。" 思焉心如刀绞,忍住泪意,违心地笑道:"娘娘不是疯子,公主下次来就会叫你娘了。" "你骗我,你上次也这么说。" "公主说了办完一些事就会来接你啊,也答应了从此都不和你分开。" 冷香凝会心一笑:"嗯,她是有这么说。" …… 马车上,慕容拓和桑玥静坐无言,各付心思。 临下马车前,桑玥试探地问道:"慕容拓,你希望我是谁的女儿?" 慕容拓浓眉微挑,鼻子哼哼道:"桑家的庶女也好,大周的公主也罢,反正你是我的,谁都不能挡了你和我的路,桑楚沐不行,云傲也不行,包括你自己,也不行!" 话虽如此,慕容拓却明白想要和桑玥修成正果,是一条无比艰辛的路。好不容易桑玥决定正视自己的心,不再插手慕容耀的事,现在又多了个公主身份。她的身份一曝光,云傲若不愿承认她,等待她的将是一条斩首圣旨;倘若云傲接纳她,势必会将她带回大周,以如今大周和南越的矛盾,他想娶大周的嫡公主,真是难于上青天。 家仇、国恨是横在他和她之间两道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想要抱得美人归,先得解决家仇,再得查清当年的恩恩怨怨、令云傲放下心结,可即便这些都不再成为问题,他如今这个纨绔子弟的身份,当真有些……配不上她。 这时,他终于忍不住暗自诽谤了:臭丫头,娶你怎么这么难? 桑玥如何不知慕容拓的疑虑和担忧?不过,她并不打算给慕容拓吃任何定心丸,如果,她真的是冷香凝的女儿,那么接下来她要走的路将会充满艰难险阻,云傲、冷瑶、冷芸,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慕容拓没有义务陪她一起冒险。 "桑玥。"慕容拓轻唤。 "嗯?"桑玥倒了杯热茶,静静抿了一口。 "我……可能会出去一段时间。" 桑玥捧着茶杯的手一紧:"嗯。" 慕容拓从腰间解下一个金色小哨,递到她的手上:"我安排了十名暗卫潜伏在定国公府周围,你需要调动他们的话吹响哨子即可。" "好。"桑玥没有拒绝。 "你如果需要人手,就找曲修宜。" "好。"桑玥欣然接受,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慕容拓你会离开很久很久?" "顺利的话,除夕之前能赶回来陪你守岁吧。"慕容拓说完,马车停了,他掀开帘子,历经两个时辰的鹅毛大雪,枝桠上、围墙上、路面上皆积雪厚重,一路从大门口走进院子,鞋袜定然都湿透了,"我送你回棠梨院。" "不用了。"桑玥淡淡回绝了他的请求,他不禁失落,不悦地撇过脸,桑玥失笑,凑近他,双手圈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闹脾气的你,真丑。" 慕容拓颊上一痒,嘴角扬起怎么压也压不住的弧度,霞云染红了他的耳朵,一想到将会那么久见不到这张清丽的容颜,他就难受得一塌糊涂,他深深、深呼吸,鼓起勇气将桑玥扑倒在了软榻上。 突如其来的动静使得桑玥低呼出声,这小小的低呼像无数只小猫的利爪,轮番轰炸、不停地挠着慕容拓的心。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喉头滑动了一下,鼻尖几乎要抵住她的,二人的呼吸彼此交缠,车厢里的气氛渐渐暧昧,温度也一点点地攀升,红罗碳发出一声"噼啪"之响,桑玥赶紧用小手抵住他的肩膀,他却轻轻掰开,闭上颤抖的眼眸,低头擢住了她芳香四溢的唇。 这一吻,先是霸道狂野,带着秋风扫落叶之势,将她的舌尖吸得生疼,她蹙了蹙眉,想要抽离,仿佛感受到了她的不适,他缓缓放开,辗转轻挠,绵长悠远。 吻技见长啊,慕容拓。桑玥心里失笑,不知不觉间,情不自禁地揽住了他精壮的腰身,逐渐迷失在他独有的阳刚气息和火热拥吻中。 这一刻,繁花散落,泉溪潺潺,美酒留香,各种滋味纠结攀缠,萦绕在彼此越来越近的心间。 桑玥的大脑出现了一瞬的空白,什么仇恨、什么裴浩然貌似暂时自她的情绪中剥离,直到身子软得像一片随时都要被风儿吹散的柳絮,几乎要溺毙在他来势汹汹的深情里,她才意识回笼,蓄力推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慕容拓看着那娇艳欲滴、甚至有些红肿的唇瓣,低低地笑了,大掌不由自主地地摸上她纤细柔韧的腰,冷不丁地滑入了她的云裳之中,而他的吻亦从脸颊到耳垂,再到雪颈,一路向下…… 桑玥面色一凛,乌黑的瞳仁动了动,尔后嫣然一笑,抬手扯了他的腰带。 腰间一松,慕容拓怔住了,神识清醒大半,赶紧抽回手! 桑玥的动作却是不停,一只手在他健硕的胸膛上游走,另一手开始解他锦服上的扣子…… 慕容拓低头一看,衣衫半解,他已露出白色的中衣,不由地脸色大变:"你……你想干什么?" 怕了?桑玥忍住大笑的冲动,似笑非笑道:"我要做的,不就是你一直都想着的?" 说话间,桑玥已将他的外衫退至腰际。 慕容拓大惊失色!他可从没想过在洞房花烛夜之前毁去她的清白!他手忙脚乱地背过身子,将衣衫拉拢扣紧,支支吾吾道:"我逾越了,以后……不会这样了。"该死的!他怎么跟个登徒浪子似的,竟然摸上了她的…… 桑玥松气之余,满意一笑,重生后的她是个控制欲望极强的人,她不喜欢那种失控的感觉,不愿意过早地沉迷男女情爱。或许,仇恨已如跗骨之蛆,蚕食了她的冲动和激情。她并不怀疑慕容拓的本质,只是不愿意丢失了自己。 她跳下马车,见茉莉在门口神色匆匆地四处张望,于是叫住茉莉:"茉莉,出什么事了?" 茉莉像看到了救星一般三步并作两步迈至桑玥的跟前,焦急道:"二小姐,丞相府的韩小姐在贵叔的铺子里闹起来了,说铺子里的货物是次品,专门以次充好来骗大家的钱。" 桑玥若有所思:"丞相府的人何时买过贵叔铺子里的东西?" 茉莉摇头:"贵叔说不记得卖过那匹布给丞相府的人。" 桑玥的脑海飞速旋转,她曾经给桑飞燕送了几匹布,后来桑飞燕又转增给了韩玲萱两匹,这件事她是知道的,只是距离桑飞燕赠布已过去两月有余,韩玲萱怎么会拖到现在才拿此事大做文章呢?她抬眸睥睨着暗沉如墨的天色,寒风凛冽如刀刃,割得人双颊涩痛。她嗤然一笑,丞相府的人终究是忍不住了吗? 她转身,踅步上了摄政王府的马车。 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名叫中心御街,商铺林立,车水马龙,即便在这雪舞飞扬的日子,路上的行人依旧络绎不绝、川流不息。 宁和布庄位于中心御街与东临御街的十字交汇处,地段得天独厚,客人繁多,生意兴隆,口碑一直极好,回头客良多,今儿却正在被人拆招牌。 "大家过来看看,这就是宁和布庄卖的绸缎!这个花样儿在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家,好看是好看,也标新立异,但却是不折不扣的次品!除了裹在最外面的那层是光鲜亮丽的,里面不是断丝就是跳丝,这不是坑人吗?" 说话的是韩玲萱的贴身侍女巧儿,她生得浓眉大眼,细皮嫩肉,长相倒是清秀,只是眉梢描得尖细,略显刻薄,唇瓣咧得歪斜,十足跋扈,生生将一副小娇娘的美感给剥了个干净。 在她身旁站着的穿翠纹织锦羽锻斗篷和黑色羊皮小靴的女子正是韩玲萱。她身量纤纤,妆容精致,满头金钗花钿,贵气逼人,只是与她十七岁的年纪相比略显老气横秋了些。她将手放入圆筒的暖手捂中,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过路行人指手画脚的神态。 一名五十岁的老妪嚷道:"哎呀!我前些天也买了宁和布庄的绸缎,还没仔细检查呢,都说信誉好,我指望着送人的!" "你还检查什么?直接退货吧!时间隔的长了,掌柜的都不认了!"说话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胖婶,"我跟你说吧,前些日子我也买了他们家的布,缝了身衣裳,那质量,啧啧啧,我不过是蹲了个茅厕,裤裆就裂了,因为已经做成衣服了,我不好过来吵,但今儿路过碰上这事儿,我奉劝你呀,还是赶紧退掉!" 一旁开始有人附和:"就是啊!我也回去将买的布退了吧!" 正在铺子里掏银子的客人听到外面的不利言论,直接将布一甩,愤然离去。 "诶!这位妹子讲话得凭良心,我们宁和布庄开了大半年了,从未出现过任何质量问题,每一匹布都是经店里的人亲自验过才上架的。"贵叔不禁有些急了,开始与胖婶辩驳,但他是个生意人,言辞犀利,笑容却很自在,倒不至于令旁人听得生厌。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越大越密集。诽谤的人多,善良正直的也不少。 一名三十岁的青年儒生辩驳道:"我们用着挺好啊!都买了七八回了,我母亲特别喜欢这儿的花色。" 他身边的中年妇女附和道:"我女儿也喜欢,都说他们家的丝绸做刺绣最美了。我听说,慕容公子在摄政王妃的寿辰上送给了王妃一幅双面绣,丝绸和丝线全来自宁和布庄,王妃喜欢得不得了,当宝贝供着呢!" 一把摄政王妃搬出来,异议声弱了下去。 巧儿发现言论于她们而言又不利了,赶紧将手里的绸缎往贵叔脚边儿一扔,放大音量挑衅地道:"掌柜的,这匹布又是怎么回事?断丝、跳丝、毛边儿,睁大你的眼看清楚!你敢说它不是你们宁和布庄卖的布?" 贵叔躬身,探出有些粗糙的老手,摸了摸绸缎的瑕疵,发现断丝和跳丝的切口过于整洁,不像是织布时落下的弊端,反而似人用剪子故意弄破的,而这种花色他根本没有卖过,他特地选了五匹送给了小姐,小姐不喜欢与人穿同样的衣服,因此但凡小姐所有之物,他断不会再卖给他人了。他甩了甩手,以犀利目光与巧儿平视,道:"它是我们宁和布庄的绸缎,但我没有卖给你们!而且,那些跳丝、断丝和毛边儿的地方尽是你们用剪子给戳的,不是质量问题!" "啊?原来是她们剪的啊?"中年妇女鄙夷地道。 "大胆!你竟然敢质疑当朝丞相的孙女千金?"巧儿怒急攻心之下爆出了韩玲萱的身份,韩玲萱眉心一跳,暖手捂中的手紧了紧,原本打算狠狠地训斥这个口无遮拦的丫鬟一番,谁料,人群里接连爆发出好几声对丞相府的维护,她顿时又觉得利用一下身份也没什么。 "丞相府的哪位千金?是大小姐吗?丞相府的大小姐应该不会撒谎的吧?" "是啊!人家韩小姐是在为咱们老百姓打抱不平呢!" …… 韩玲萱笑了笑,越发站得理直气壮、仪态万方。维持着优美形象的同时,她不忘打量着街道的动静,美眸里偶尔划过一分焦虑,心难静,桑玥怎么还不出现? 贵叔急得焦头烂额,悄悄问向李东:"通知小姐了吗?" "已经去了半个时辰了,估摸着二小姐应该快到了。"李东是慕容拓的人,关键时刻防地痞流氓和纨绔子弟闹事,若来者是名男子,他或许早将其撂倒在地,偏偏是俩弱不禁风的女流之辈,他束手无策。 就在双方僵持得一发不可收拾之际,一道柔媚的笑声自人群里华丽丽地飚出:"哟!我道是谁呢?那不是咱们怡红院前些日子逃跑的奴依姑娘吗?" 香风浮动,人群自动裂开一道口子,一名身穿玫红色束腰长袄的美艳女子缓缓走出,她头顶双刀髻,簪蓝宝石金钗两支、白玉珠花一对、月牙形花钿一个,耳坠晶莹剔透的珍珠,脸上扑了厚厚的妆粉,用以遮掩她不再年轻却风韵犹存的容颜。她,就是怡红院的姑娘玉芙蓉,在玉芙蓉身后,是两名豆蔻年纪的风尘女子。 奴依?这名字一听就让男人暗生占有欲!像个奴才一般百依百顺,予求予给,还略带点青涩,这种滋味儿,不可谓不消魂。 韩玲萱一看到玉芙蓉,脸就绿了。 巧儿二话不说,对着玉芙蓉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竟然敢污蔑我家小姐的清白!我撕烂你的嘴皮子!" 玉芙蓉是什么人?在怡红院混了十几年,年过三旬仍屹立不倒,又岂会没几分本事?巧儿一巴掌刚刚抬起,她就抢先将巧儿踹了个四脚朝天:"我呸!奴依要是丞相府的小姐,我就是天子的妃嫔!如今都是什么形势,母猪都能上树了?一个逃跑的风尘女子,竟跑到大街上招摇撞骗了?看我不回了春妈妈,让她好好地收拾你!" 讲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手准确无误地对准了韩玲萱。韩玲萱倒退一步,暖手捂差点掉在了地上。 玉芙蓉身后的粉衣女子附和道:"就是就是!大家瞧仔细了,她是我们怡红院的妈妈花了好多银子买下的,没想到刚接了一个晚上的客就跑掉了!春妈妈四处寻呢,也不知这小贱人是不是跑到哪个暴发户家里做了房妾室?" 蓝衣女子嗤笑:"依我看,她做了妾室是假,四处骗钱是真,她说绸缎是坏的,想将此事闹大,莫不是希望掌柜的给她配一笔丰厚的银子?" 韩玲萱身子陡然一晃,像一颗被压弯后突然放松的藤条,颤得人眼晕。 玉芙蓉逮住时机,一手指着韩玲萱,一边朝人群里嚷嚷:"大家看看,她心虚了,是不是?她的闺房之术是我手把手教的,她一眼就认出我了,就如我一眼就瞧准了她!" 玉芙蓉的话露骨道了极点,却一反常态地令人信服,尤其人群中还有不少是她的"香客"。她见路人开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趁机又添了把柴火:"我听说韩大小姐马上就要嫁给裴家公子为妻了,有婚约的人哪个不是呆在闺中?敢像她这样抛头露面地来找一个商铺的茬儿?" "是啊!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瞧她那搔首弄头的样儿!" …… 韩玲萱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喝道:"玉芙蓉!有你这么污蔑我名节的吗?你再瞎编乱造,当心我让我祖母砍了你的脑袋!烧了整个怡红院!" "哟!小贱蹄子,终于肯承认自己是奴依了吧!"玉芙蓉啐了她一口,又看向人群,"我方才没有报出自己的名讳,她若是个闺阁女子,又怎么叫得出我的名字?" 韩玲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巧儿更是呆若木鸡,大小姐当真……去过青楼吗?她骤然忆起定国公府的腾老夫人寿辰当晚,小姐彻夜未归,韩丞相命人封锁了消息,对几个衷心的下人讲的是小姐留宿了定国公府,难道……小姐其实是去了青楼? "来人!将奴依抓回怡红院,让春妈妈好好地惩治一番!看她下回还敢不敢随便乱跑?" 玉芙蓉一声令下,身后两名风尘女子就将韩玲萱给擒住了。 韩玲萱拼命挣扎:"你们不能抓我!" 玉芙蓉啪啪啪接连扇了三耳刮子,打得韩玲萱晕头转向,玉芙蓉又对众人扬声道:"乡亲们,你们可得认清楚了,这个人是我们怡红院的姑娘,日后若她再行逃跑,但凡举报她行踪之人都赏纹银百两!" "不是的!我不是青楼妓子!我是丞相府的千金!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玉芙蓉不屑地嗤道:"哼!你漏接了多少个客人,今晚都叫你一个不落地补回来!" .. ☆、【第九十九章】大事不妙 "接……接客?我不要!我不要!"韩玲萱像只被扒了毛的狮子,咆哮狂吼个不停,她一口咬住粉衣女子的手臂,粉衣女子吃痛,一把撕烂了她的氅衣,与蓝衣女子一起将她摁倒,不顾她的挣扎扯烂了她的罗裙和裤子,露出光洁白皙的大腿。 "唔——"人群里哗声一片。 贵叔刚想上前劝架,李东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他点头,悄然退到一旁。 雪地冰凉,寒风刺骨,这些都不抵韩玲萱万分之一的羞恼,她堂堂丞相府千金,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扒了裤子,这叫她情何以堪? "你们这群禽兽!放开我!" "放开?"玉芙蓉不屑地吐了口唾沫星子在她脸上,探出手在她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啊——你干什么?" "我掐死你这个小贱人!"玉芙蓉又接连在韩玲萱白皙嫩滑的大腿上掐了好几道淤紫,几乎将她痛晕了去,方才拍拍手,却不给她穿裤子,"带回怡红院!" 巧儿想溜走,玉芙蓉将她耳朵一拧:"小贱人,你往哪儿逃?跟我走!" 经玉芙蓉这么一闹,旁观的人再不认为宁和布庄出售良莠不齐的货品了,纷纷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韩玲萱,似乎要在她狼狈的脸上看出一朵花儿来,毕竟玉芙蓉发话了,日后"奴依姑娘"再逃跑,举报她的行踪之人可得纹银百两,这是个不小的诱惑。 此事,惊动了隔壁街道上的裴记当铺的杨掌柜,他匆匆奔赴现场,看了会儿热闹,不知道该信玉芙蓉的话还是该信韩玲萱的话,毕竟韩家的大小姐是裴家未过门的少夫人,可他从未真正见过准少夫人的模样,拿不定主意的他只能差人给裴浩然报了信。 裴浩然是个极其谨慎之人,他并未出现在公众的视线范围内,而是包了宁和布庄斜对面一家酒楼的厢房,自轩窗处开了个小口,默默地欣赏完一出精彩绝伦的戏码。当韩玲萱被玉芙蓉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时候,他幽暗深邃的眸子已黑得像地狱的深渊,曾以为丞相府的人将韩玲萱嫁给他一个商人,一来,是因为韩玲萱手有残疾,不好婚配;二来,韩玲萱的的确确爱慕他,做梦都想着嫁给他!照眼下的形势看,这桩贵女下嫁皇商子的姻亲背后竟然掩藏了一个惊天秘闻! 韩玲萱的心虚和惶恐并未逃过他阅人无数后练就的犀利眼神,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肯定韩玲萱认得玉芙蓉!对玉芙蓉心怀恐惧!这说明她真的在怡红院呆过! 丞相府的千金阴差阳错之下进了怡红院,简直是天大的丑闻!而他若将这个不贞洁的女子娶回家,便会沦为整个南越最滑稽的笑柄! 丞相府,你们一家人骗得我好苦! 万千思绪,百转千回,裴浩然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眼睁睁地看着韩玲萱被拖入了万劫不复之地,心里忽然觉得十分畅快! 宁和布庄的二楼,一道垂花珠帘挡住了桑玥清浅的笑,裴浩然,你果然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自己的未婚妻被人当众凌辱、拽回青楼,你非但不救,连给丞相府通风报信都不肯!不,这还不是最绝的,只怕你还会落井下石、斩草除根吧! 慕容拓侧目,疑惑的目光落在她越笑越冷的眼眸里,为何每次看到裴浩然她都会走神?他吃味儿地挡住她的视线,冷哼道:"不许看别的男人!" 桑玥不禁失笑,这个小气巴拉的男人,"走吧,打道回府。" 桑玥站起,掸了掸裙摆,优雅转身,慕容拓嘴角一勾,从身后将她抱了个满怀,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白皙胜雪的脸,微微一扳,她就势转过头,莹润的唇瓣刚好就那么擦过了他早已送上门的唇。 一阵狂风吹拂,掀开了珠帘的一角,屋里暧昧的一幕赫然落入裴浩然不经意间流转的视线,像一根长针狠狠地戳进了他蓬勃跳动的心脏!尖锐的痛感夹杂着漫无边际的酸涩强势碾压着他的自尊! 桑玥是他的!本该属于他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如此荒诞的直觉,仿佛从见到桑玥的第一刻起,他就觉得这个女人跟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不论对慕容耀还是对他,桑玥从来都是疏离冷淡,甚至敬而远之,即便笑,也笑得如蒙寒霜,他以为这个女人没有心!没有情!不懂世间男女情爱!但此刻,她居然任由慕容拓抱着、吻着,眉宇间充盈着浓情蜜意! 他睁大眸子,俊秀的脸上写满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不可置信!那样温顺娇美、妩媚动人的女子真的是桑玥?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慕容拓?桑玥,天底下的男人那么多,为什么你独独选了慕容拓? 慕容拓俊逸的剑眉拧成一个狡黠的弧度,桑玥对他一系列的小动作故作不察,反正能让裴浩然吃瘪,也是一件挺开心的事。 一名中年男子推门而入,打断了裴浩然的思绪:"公子,今年还给摄政王府送那么多黄金吗?" 裴浩然唇角扬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送,怎么不送?给我加倍地送!靖王府的也加倍地送!" 中年男子捏了把冷汗,人前公子总是一副谦和有礼的形象,人后,便是老爷都要略其锋芒,每当公子露出这副表情时,就是又要折磨人了。他面露男色,迟疑道:"可是……我们已让出皇商之位,宫里的生意做不成,少了一大笔钱财,如今宫里的生意都叫一个姓田的人揽去了,就连好几家王府的生意也归了他。" 裴浩然冷冷地笑了:"钱是赚不完的,没了京城的生意,我们还有其它的生意,你去查查那个人的背景,他动了宫里的生意不要紧,若是他将主意打到其它地方就不妙了。" 中年男子似有顿悟:"是,属下这就去办。" 裴浩然望着桑玥和慕容拓携手离去的背影,心里的酸涩像一汪用陈醋汇聚而成的大海,潮起潮落,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他的心智,他单手握住一旁的熏香小鼎,滚烫的鼎壁灼着他厚实的大掌,发出"嘶嘶"之音,空气里迅速弥漫起一股烤肉的糊味儿,他浑然不觉! 桑玥,我想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冬季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早,辰时刚过,夜幕已悄然笼罩了整个大地,月朗星稀,积雪反射着清冷的光辉,像无数粒细小的水晶璀璨潋滟。 从中心御街回定国公府需要穿过喧嚷的闹市、僻静的巷子、两边是人造湖泊的林荫小道,再途径几条宽敞的居民住宅街,到了城南一偶,便可见那庄严大气的棕色大门,和高墙红瓦的建筑。 下午,雪停了一阵,这会儿又纷纷扬扬、飘飘忽忽个不停了。怕车轮子打滑摔进湖里,车夫刻意放慢了马匹的速度,踏雪无声,落地有痕,但很快,车辙碾过的痕迹又被厚重的飞雪淹没,仿佛这条路从未有人走过似的。 车夫骤然打了个喷嚏,心里暗骂:什么鬼天气?冻死人了!他搓了搓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就在他松开缰绳的一瞬间,两匹高头骏马遽然像着了魔似的狂躁起来,前蹄猛抬,身子几欲直立,尔后开始上串下跳! "怎么回事?"桑玥掀开帘子问道。 "回二小姐的话,马匹发狂了!"车夫一边回答,一边勒紧缰绳,企图控制暴走的马,奈何他越拉,马越是暴躁,马匹的嘶吼响彻了静谧的夜空,就连湖面都荡起了不规则的涟漪。 危险远没结束,就在车夫奋力与马匹对抗时,车轮子"咔嘣"一声,毫无预兆地自车身剥离,车厢重重地向另一侧倾斜而下,"噗——"倒在了厚重的积雪中。 车厢内一片狼藉,不等她作出反应,几道黑影从大树上彪悍地落下,挥剑刺入车厢。 她目光一凛,双腿一蹬,已然震裂车厢,带着内劲的木板将偷袭的黑衣人拍飞了去,韩天轶大惊失色,桑玥怎么会武功?蒙着面的韩天轶不做多想,旋身避过一击,用剑端撑地,稳住身形,然后借力一跃,在飘忽的大雪中持剑划出一道冷凌的弧线。 隐没在厚重的鹅毛大雪中,韩天轶的身形扑朔迷离,诡异得令人无从辨别,然而,同样优渥的条件对她也一样! 只见一道银光闪耀,她已跳了个起落,单膝跪在雪地中,在她身后,韩天轶的表情僵硬在脸上,眼底还残留着那道白色的倩影和她冷如寒刃的眼神。 "啪!"韩天轶的身体骤然崩裂,俨然是被一剑劈成了两半,左右对称,均匀得不得不了,左耳、左手、左脚,右耳、右手、右脚,落在雪地中,形成一个血淋淋的"北"字! 韩天轶的四名手下乍见此状,个个呆若木鸡,一时不知该报仇还是该逃跑? 她面无表情,右手斜持宝剑,像一尊远古洪荒复苏的死神,仅一个白色的背影,就令四名男子望而生畏,怯步不前。 突然,一命身披斗篷的男子踏空而来:"大祭司!快走!京兆尹来了!" "不行,要走也要带上桑玥!否则,我这人不是白杀了吗?" "大祭司!你别再执迷不悟了!慕容拓有什么好?你劫持了桑玥,他也不会见你的!再不逃,被京兆尹发现就晚了!"语毕,他带着她腾空而起,飞鸿踏雪而去。 韩天轶的手下一听京兆尹来了,吓得扔了剑就开始四处逃窜,然而天不遂人愿,他们还未迈出步子,京兆尹的滔天咆哮便自身后传来:"大胆逆贼,竟敢在天子底下行凶!快快束手就擒,否则我就下令放箭了!" 出于逃生的本能,他们的脚步只停顿了一瞬,便又全速奔离,京兆尹火了,一到冬天就他妈的来事儿,是吧?去年有人偷袭定国公府的桑二公子,害他被桑楚沐狠狠地训斥了一番,今年又有人袭击定国公府的马车,他要是再抓不住真凶,岂不被同僚给笑死?况且,这伙贼人如今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还能让他们逃了? "给爷爷我站住!再不站住爷爷就放箭了!"京兆尹叫嚣无果,双腿夹紧马腹,从鞍旁操起大弓,拿起利箭,凭着多年抓人的直觉,"咻咻咻",连发三箭,命中其一。 惨叫声传来,他哈哈大笑,又连续搭弓放箭,直到四人全部负伤,逃无可逃,他加速挥鞭上前,指挥几十名侍卫将黑衣人团团围住,自己则停在定国公府侧翻的车厢旁,打量着吓得晕厥的车夫和被人从百会穴一剑劈成两半的尸体,绕他统领京兆府多年,管理京城治安,打击凶敌无数,如此精准的剑法他还真是首次得见。 就算杀猪,比好尺寸,画好分割线,也不一定能劈得如此漂亮,一剑,他确定对方只用了一剑,就连脊椎骨都被削得极其对称,两片尸体之间,是尚未冻结的乳白色脑浆、灰白色骨髓、黄绿色大便和鲜红的血。 此人穿着黑色夜行人,显然与那些逃跑的人是一伙儿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所为?定国公府的暗卫?他摇了摇头,随即四处搜寻定国公府的人的下落,在槐树后,他瞥见了一方银狐氅衣的下摆,本能地警惕道:"我乃京兆尹,大胆逆贼还不快点现身?"说话间,他的手已摸上了剑柄。 桑玥从树后走出,如临大赦,眸子里还闪动着惊魂未定的波光:"大人!真的是你?" 待桑玥走近,京兆尹才看清来人正是定国公府的二小姐桑玥,忙将抽出半截的剑推送回鞘,敛起眉宇间的凝重,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微笑,措辞也尽量文邹:"二小姐莫怕,贼人已被擒获,二小姐可有受伤?" 雪花飞在桑玥的发髻上、长睫上,暗夜如墨、飞雪如絮,掩不住她绝美的眸子里浅浅萦绕的华光,她真诚地福身致谢,京兆尹却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威压,急忙虚手一扶:"二小姐不必多礼。" "大人,我没事。"她安心地笑着,眸光偶不经意地落在韩天轶惨不忍睹的尸体上,"吓"得花容失色,倒退好几步,"天啊!碧洛大祭司怎么如此残忍?" "碧洛大祭司?"京兆尹诧异不已,"你是说,方才出手相救的,是碧洛大祭司?" 桑玥局促不安,贝齿咬了咬粉唇,秀眉紧蹙:"嗯……我也不知道她算不算救我,原本是她挟持了我,打算利用我来要挟慕容公子。"说着,她悄然打量起京兆尹的神色,京兆尹去参加过楚婳的寿辰,对于慕容拓、碧洛和她之间的"纠葛"可谓一清二楚,待京兆尹露出信任的表情,她绘声绘色道:"不知怎的,马匹突然发狂,紧接着,车厢翻了,我和碧洛大祭司一同倒在了地上。雪下得好大好大,我还没回过神,就听到了打斗的声响,急忙跑到树后藏了起来,然后,我就听到大祭司的手下说大人你来了,劝她快逃,她起初不愿意,非要抓上我,大约是大人来得及时,她最终无暇顾及我,与她的手下一同离开了。" 京兆尹半信半疑,摄政王已明确下令,不让碧洛大祭司踏入京城半步,天底下谁不知道,摄政王的话就是半句圣旨呢?那么,碧洛当真有这个胆子为了要挟慕容拓而越雷池偷跑回京、还劫了桑家二小姐? 桑玥将京兆尹的疑虑尽收眼底,心里是半点儿也不着急,反正韩天轶手下也听到了,京兆无无论如何严刑拷打他们,得到的都只能是这个供词! 就在京兆尹心存怀疑之际,侍卫们将逃跑的四名黑衣人抓了过来。四人均受了不同程度的箭伤,脸上的面纱也被揭下,大致看去,年龄都在二十左右。他们跪在京兆尹身前,用余光打量着韩天轶的尸体,恐惧得瑟缩发抖。 "将尸体拼好,让他们辨认一下,究竟是不是一伙儿的?" "是!"几名侍卫忍住胃里的翻腾,将两半尸体推至一块合上,当合上的那一刹那,京兆尹懵了! 韩……韩……韩天轶? 韩丞相的长孙韩天轶? 京兆尹猛拍大腿,我滴个亲娘诶,这是摊上了什么破事儿? 初雪这一晚,发生了两件轰动京城的大事。 先是碧洛大祭司枉顾法纪,私自回京,劫持了桑家二小姐,企图用她去要挟慕容拓,再是,韩丞相的孙子韩天轶在半路英雄救美,却被碧洛大祭司一剑砍成了两半! 韩丞相与京兆尹同是摄政王的部下,隐瞒了韩天轶在半路设下埋伏打算杀害她的事实并不多么奇怪,反正自始至终她从没想过将丞相府逼上绝境,她要的只是韩天轶的命以及百姓对碧洛的唾弃、朝廷对碧洛的通缉! 碧洛大祭司的威望一下子被践踏得犹如炮灰,若说之前百姓们对街头巷尾的传言众说纷纭、意见不一,那么,经此一事,朝廷的通缉令正式下达,众口铄金,碧洛百口莫辩! 当然,此事疑点颇多,可慕容宸瑞不在乎疑点,他只在乎一个可以将碧洛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由头! 当桑楚沐将消息告诉桑玥时,眼底充满了愕然和一丝微不可察的惊悚,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或许并不如外面传得那么简单,因为他从来不相信慕容拓会与碧洛有私情。他道出了心底的疑惑,桑玥只是乖巧一笑:"父亲,你多心了,事情的经过与京兆尹对外宣称的一般无二,我是无辜的。" 桑楚沐不信,不信韩天轶会出手搭救桑玥,更不信桑玥与这件事半点关系都没有。他的心里,对桑玥的定义不再是懂事、聪颖,而是心机深沉、手段果决! 于丞相府而言,噩耗远不止此一桩,韩天轶去世的当晚,韩玲萱彻夜未归,巧儿天亮时分从怡红院逃回丞相府,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字不落地和盘托出,原来,韩玲萱自毁桑飞燕送来的布匹,去宁和布庄闹事,就是为了引出桑玥,待与桑玥纠缠至日暮时分,再放桑玥回府,另一边,韩天轶早在湖边的林荫小道设下埋伏,将铁钉藏于雪下,马匹吃痛发狂叫嚣,他们便出手将桑玥击杀。 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却接连遭受变故,韩玲萱这边是遇到了怡红院的人,韩天轶那边遭遇了碧洛,若说这一切都是巧合,韩丞相和韩正齐都不相信!韩丞相千叮咛万嘱咐不让韩玲萱出门,就是怕她无意中撞到怡红院的人而被认出,她倒好,为了对付桑玥,竟然去宁和布庄聚众闹事!曲修宜没有走漏风声,她自己捅了个天大的篓子! "父亲,玲萱是被陷害的,那玉芙蓉的出现绝非偶然,玲萱是被赎身后离开的怡红院,玉芙蓉却说玲萱是自个儿偷跑的,这背后,定是有人买通了玉芙蓉陷害玲萱啊!" 韩正齐跪在地上,言辞灼灼,韩丞相抡起杯子朝他的额头砸了过去,顿时,韩正齐的额角鲜血四溢,染红他的褐色锦服。 韩丞相横眉冷对,指着韩正齐的鼻子:"你个逆子!看你将两个孩子教成什么样子了?小小年纪,儿子不是想着考取功名,女儿不是想着研习妇德,全部都将心思放在与桑玥那个庶女较真儿上!这就是你教育出来的一双好儿女!" "父亲,"韩正齐随手擦了擦快要流进眼里的血迹,痛心疾首道:"难道要让桑玥白白害死了天轶、毁了玲萱的名节吗?" 韩天宇从屋外缓步而入,孤傲地扬眉以对,清隽的面庞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愠色:"大伯父这话讲得真不厚道,大哥和大姐一次又一次地陷害玥姐姐,如果不是玥姐姐命大,现在黄泉路上哀嚎的就是玥姐姐了吧!凭什么害人的死了该受到怜悯?被害者侥幸生存却要屡遭猜忌?大伯父有证据证明大哥的死和大姐的遭遇与玥姐姐有关吗?" 韩正齐直起身,咬牙道:"天宇,别往了你姓韩!不姓桑!天轶和玲萱才是你的亲兄长、亲姐姐!你不要胳膊肘往外拐!" 若在从前,他绝不会跟一个孩子置气,但而今,他一双儿女惨遭变故,怒火吞噬了他的理智,他狂躁得与一头野兽没什么两样! "正因为我姓韩,所以不能看着韩家人一次又一次地被嫉妒仇恨蒙蔽双眼,将祖父辛辛苦苦营造的清誉葬送于意气用事之间。"韩天宇扬眉对上韩正齐怒火盎然的眸子,冷声道:"大姐要是听了祖父的话待字闺中,会出事吗?" "……"韩正齐无言以对。 "大哥若安心在书房和我一道埋头苦读,会被杀吗?" "……"韩正齐撇过脸,仍旧无言以对。 韩天宇摇了摇头:"所以,怪得了谁?" 韩丞相一双老目充斥着不耐烦和懊恼,韩天宇走到他身边,递过一杯热茶,语气恭敬道:"祖父别浪费时间在一些毫无意义的事上,多多指点孙儿的功课吧,孙儿打算春试后,考个金科状元呢!日后入朝为官,襄助祖父,光耀我韩氏门楣!" 韩丞相眼底恢复了一丝光泽,秋试中,韩天宇和桑玄羲的成绩最好,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在莘莘学子中脱颖而出,绝对是个百年难越的奇才!更难能可贵的是,韩天宇心性耿直,胸怀大志,他才是丞相府最好的栋梁,一念至此,韩丞相的神色缓和了几分,道:"好,我的天宇长大了,随我来书房吧。" 韩正齐无比失落地望着韩丞相与韩天宇越行越远的背影,双目如炬道:"父亲!天轶的死,玲萱的冤屈,你都不管了吗?" 韩丞相顿住脚步,韩正齐心中一喜,韩丞相并不转身,淡淡地道:"养不教,父之过,害死天轶、害苦玲萱的人,是你自己,别利用仇恨成为你推卸责任的理由,失去孙子,我比你更痛心!可你别忘了,你我皆为朝廷命官,当以大业为重!" "父亲!我们丞相府与定国公府本就水火不容……" 韩丞相陡然回眸,犀利的眸光像一个钩子钩得韩正齐的心剧烈一痛:"朝堂之争不殃及妇孺,你若怨恨桑楚沐没善待珍儿,就该建功立业,从功勋上将桑楚沐压在脚底,跟一个丫头片子计较,算什么英雄好汉?别濡沫了丞相府的姓氏!" 韩天宇回头,正好撞进韩正齐那双爆发着嗜血凶光的眼眸,浑身打了个寒颤…… 棠梨院。 桑玥泡在热气氤氲的浴池中,红艳艳的梅花瓣遮掩了她娇柔曼妙的身子,她靠着池壁,静静冥想。她有些拿捏不准该如何对五姨娘开口询问她的身世,其实内心,她已然对冷香凝和思焉的话信了大半,记得九姨娘最初入府时,曾与五姨娘发生过几次争吵,钟妈妈说她们言谈之间提到了她,而今想来,她们应该就是在争论她的身世问题。 慕地,她忆起九姨娘说要带她去见荀义朗一事,看来,得快些见荀义朗才是,她实在有太多太多的疑惑要寻求答案。 沐浴过后,桑玥穿了件浅蓝色绣梨花亵衣,披上五彩团蝶大氅,在被红罗碳熏得温暖如春的房里看起了书。丁香打了帘子进来,一阵冷风灌入,呼呼直响,她紧了紧氅衣,又叫丁香添了盆炭火,继续翻着手里的书本,之前她只详细看了姚家秘史,关于冷家和荀家的并未多做留意,现在,她该是要把这些子不相干的人统统认个全才行。 冷芸,年方三十一,处入宫时为冷贵人,诞育长平公主后,晋封为冷嫔;诞育庆阳公主后,晋封为冷妃;育有皇七子云绥后,一举夺得贵妃宝座,从此宠冠后宫、执掌凤印,生母郭氏如今被抬为冷府平妻,掌冷府的中馈之权。冷香凝的生母(大夫人陆氏)则常年与青灯古佛相伴,日日吃斋诵经。 这一对母女,怎生都爱与佛扯点子关系? "二小姐,"丁香一声轻唤,打断了桑玥的思绪,桑玥幽幽抬眸,道:"有事?" 丁香的睫毛长时眨了眨,笑道:"二小姐,您前些天让贵叔送来了好几床被子,天冷了,奴婢给五姨娘送一床过去?" 桑玥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将灯芯挑亮了几分:"雪停了吗?" 丁香笑道:"刚停,怕待会儿又会下呢。"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里流转起意味深长的波光,唇角只轻微一勾:"今儿下午四妹来找我,可曾留了什么话?" 丁香后背没来由地就是一凉,将身子福得低低的:"四小姐说想给大少爷送两个通房丫鬟,问奴婢知不知道大少爷的喜好。" "哦?"桑玥唇角的笑弧扩大,"你怎么说的?" 丁香讪讪道:"奴婢说不知道,爱莫能助。" 桑玥将书本合上,微微地笑着,笑意凉薄,眸光清冷:"你觉得秦妈妈的儿子怎么样?" 丁香的手心渗出薄汗,"二小姐指的是秦妈妈的哪个儿子?" 这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秦妈妈三个儿子里老大和老二都已娶妻生子,秦妈妈有意撮合的是林昌与丁香,可事实证明,她并没看上林昌。桑玥靠在椅背上,墨发如一匹光洁柔顺的绸缎,轻轻散落于身后,她的声亦如这自然的发梢一般意态闲闲:"宝蓝色的送给祖母,鹅黄色的送给五姨娘。" "是。"丁香打开箱子,取出被褥,盖了层薄布,这才行礼退了出去。 屋子外的寒风冷极了,偶尔吹落几片枝桠上零星的雪花,落进丁香并未佩戴围脖的领口,冰得她直打哆嗦。真不知道远在洛邑的丁山,到底如何挨过严冬酷寒? 夜幕无月无星,八角玲珑灯蜿蜒地遍布在小道两旁的树下,灯火朦胧,又被狂风吹灭了许多,好在积雪茫茫,并不显得多么暗沉难行。丁香走得飞快,一边因为冷,一边因为静。是的,雪夜中的定国公府静得阴森。往常这个时辰,路上的行人多着呢,今儿一个人影也没见着。丁香越想越怕,脚底生风,不知不觉间,竟走出了一身汗。 "丁香。" 一声叫唤在静谧的天地间骤然飘出,丁香猝不及防,两脚一绊,摔了个嘴啃泥,那两床崭新的棉被散落一地,在雪地里铺陈开,像两朵春季的明艳花束。 "丁香,你没事吧?"桑飞燕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路面上的积雪,将丁香扶了起来,又帮她拍了拍膝盖和手肘的雪花,"我吓到你了。" 丁香受宠若惊,赶忙将被子拾掇了抱好,给桑飞燕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四小姐。" 桑飞燕微微一笑,大概因奔跑的缘故,双颊有汗珠淌落,她用帕子拭去,道:"这么晚了,你还帮二姐姐给大哥送东西吗?" 丁香和气道:"回四小姐的话,这不是给大少爷送的,是给老夫人和五姨娘送的。" 桑飞燕挑起布帛,摸了摸被褥,又捏了捏,赞叹道:"好柔软,好舒服啊,二姐姐从哪儿弄的?我也想要!" "是贵叔送来的,说这类丝绒是新品种,二小姐自己盖了觉得暖和,便给老夫人和五姨娘送一些,老夫人往年有寒症,五姨娘又奶着孩子,二小姐说送给她们最合适了。" "这么说,没有多的了,"桑飞燕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了,"我好想要呢。" 丁香尴尬地笑了笑,桑飞燕歪过头,调皮一笑,悄声道:"要不,咱们换换吧!" "嗯?"丁香狐疑地看了桑飞燕一眼,随即想到奴婢不得直视主子的面容,又迅速低下头,盯着布帛上的一处褶皱。 "我同你开玩笑的,呵呵,"桑飞燕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旷的夜幕里回荡,良久,她终于止住笑意,望进丁香垂着的眸子里,一本正经道:"丁香,你喜欢我大哥,对不对?" 丁香矢口否认:"奴婢没有。" "其实吧,我倒是挺想成全你和我大哥的,"桑飞燕一边说着一边绕着腰间的流苏,"我就觉得奇怪了,难道我二姐姐一点都不知道你的心思?" 丁香垂眸不语。 桑飞燕惊愕地瞪大眸子:"我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我二姐姐竟然没看出来,看来,你永远都没办法和莲珠相提并论。" 丁香福了福身子:"四小姐,奴婢还有事,先行告退。" 桑飞燕状似不解地摇头,兀自呢喃:"怪了,二姐姐又不是没送给通房给哥哥们,二哥房里的绿芜就是她悄悄送的呢!或许,二姐姐是打算将莲珠送给大哥吧,难不成大哥喜欢莲珠那种心直口快的?" 丁香将桑飞燕的话尽数听了进去,她的步子越迈越沉重,终于,她转过身,把心一横,殷殷切切道:"四小姐当真愿意帮奴婢?" …… 是夜,慕容拓又来了,明明白日里两人粘糊了一整天,他占的便宜可是史无前例的多,晚上居然还来?不过他没有惊动防守的暗卫,足见他的武功又精进了好几个层次。 桑玥装睡,慕容拓也不唤醒她,坐到床头,让她枕着自己的腿,桑玥唇角含笑,装着装着,竟然真的进入了梦乡。 慕容拓拉过被子给她盖好,温暖的大掌包裹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端详着她甜美娇憨的睡姿,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闪动起迷人而又满足的光泽。 臭丫头,我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这一次与以往任何一次没什么两样,一夜时间于他而言犹如白驹过隙,没看够呢,没抱够呢,天空已破晓,他深吸一口气,吻了吻她莹润的唇瓣,喃喃道:"我若平安回来,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 桑楚沐运粮北上,定国公府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给他送行。运粮只是顺便,他实际肩负督军一职,但正如桑玥所料的那样,临淄城的三十万秘密大军根本动不了一兵一卒,年氏的朝廷大军堂而皇之地以搜寻大周细作为由将临淄围了个水泄不通。如果桑楚沐冒然行动,过早地给朝廷一个逆反的把柄,只能是将肉送到了砧板上。 慕容宸瑞知晓大军的存在,并未下令剿灭,或许是存了一分将之收为己用的心思。 碧洛一陨落,慕容耀饱受重创,民心已去一半,所以此番桑楚沐的北上之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祥云楼的雅间内,桑玥与九姨娘一道见了传说中的荀义朗。 荀义朗一袭青衫,长身玉立,墨发被高挽于顶,用玉簪发带固定,乍一看去,丰神俊朗,卓尔不凡。他肤色白皙、五官俊逸,完全看不出是个年近四旬的人,至多二十七、八的样子,较之青年才俊更为内敛成熟,较之壮年虎汉更为潇洒倜傥。即便身处严冬,他总是手执折扇,脸上始终挂着乐观平和的笑。 是个……笑面虎,桑玥得出这个结论。 桑玥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桑玥,她穿着浅绿色对襟织锦短袄和白色曳地百褶裙,清丽脱俗,淡雅别致,她容貌姣好,不算天姿国色,却有双令人一看就终身无法忘怀的清冷的眸,幽冷如千年冰泊,徐徐反射着她所目视的一切,不夹杂任何私人情感,想要洞穿她的心,就必须跳进那冰冷的冰泊中,可或许你还来不及翻腾出她的心思,就已冻溺了。 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荀义朗得出这么个结论。 九姨娘激动得合不拢嘴,给荀义朗见了个礼:"荀大人,她就是我跟你说的桑家二小姐。" "就是那个害死嫡母嫡姐、乱用天象民心拒绝入宫、又与摄政王的儿子纠缠不清的人?"荀义朗面不改色地问了句。 桑玥唇瓣勾起:"荀大人如数家珍一般地道出我的过往,我能认为荀大人实际上十分欣赏我吗?" 荀义朗笑着坐下:"嗯,不欣赏,活得太累。" 桑玥冷冷一笑,荀义朗不给她回话的时间,又道:"不过你不累不行啊,谁让你是香凝的女儿?" 桑玥在荀义朗对面坐下,语气如常道:"明人不说暗话,荀大人是来救香凝皇后的?" "你见过她了吧!" "嗯。" 九姨娘心中一颤,二小姐见过香凝皇后了? 荀义朗眉头一皱:"你还不肯认她?" "认不认是我的事,荀大人可管不着。你要是真心想救出香凝皇后,就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对谁都是这么直白?半句寒暄的问候都吝啬不给?我们先聊聊天,如何?" "荀大人,我不喜欢忘年交,你的年纪太大,我与你可聊不到一块儿去。" 荀义朗爽朗地笑了,香凝啊香凝,你的肚子里怎么蹦出这么个刺猬? 九姨娘好像觉得他们两个快要吵起来了,忙打了个圆场,给桑玥递过一盘糖枣糕,给荀义朗倒了杯热茶。 荀义朗探究的眼神落在那盘糖枣糕上,眸光意味深远:"口味倒是一样,都爱吃甜的,难怪你长得那么……圆润!" 九姨娘的一口茶水哽在喉头,圆润?二小姐圆润?,明明瘦得像风儿都能刮走,荀大人竟然说她圆润? 桑玥吃了块糖枣糕,心里诽谤,这个荀义朗简直就是个半痞子!一把年纪了还爱调侃小女孩儿,啧啧啧,香凝皇后,你小时候的眼光真差。她拍了拍手,擦了擦嘴,笑得灿若夏花:"我是挺圆润的,总好过某些人贼眉鼠眼,闲来无事就调戏黄花闺女,怎么?得不到香凝皇后,就要来打我的主意?这辈子非得和她沾点儿边?" 荀义朗的笑意加深:"你总算承认同她的关系了。" 桑玥抿了抿唇,厉害啊,荀义朗,能从她口里套出话的人,他是第一个! "桑小姐!桑小姐!"桑玥正思付着该如何撬开荀义朗的嘴得到她想要的信息之际,怀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桑小姐……" 怀安趴在门上,上气不接下气:"你……你去劝劝我家公子吧……" "慕容拓怎么了?"桑玥凝眸相问。 "他……他偷偷地出府了!" 慕容拓对她提起过,会离开一段时间,说顺利的话除夕能赶回,可瞧着怀安这样子,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桑玥的长睫轻颤,语气淡淡道:"你把话说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怀安从怀中掏出一沓子资料,桑玥眉心一跳,那赫然是上次他千辛万苦寻回却一直不肯给她看的。怀安咽下口水,道:"公子吩咐,要是他除夕夜还没回来,就将这个交给你,我忍不住……忍不住偷看了,才发现可能大事不妙!" 桑玥埋在宽袖中的手一紧,道:"你能不能说重点?" "公子要去洛邑!" 慕容拓要去的地方……是洛邑?去做什么?杀她父亲还是保护她父亲?亦或是……桑玥不敢往下想,一张脸霎时惨白如霜,她陡然起身:"备马!" .. ☆、【第一百章】吻别,斗祖母 冬阳耀目,寒风凛冽,艳绝的天色与冰冷的温度极不相符,地面,白雪茫茫,高空,蔚蓝如海。 桑玥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手心后背全是粘腻的薄汗,策马疾驰的她,墨发和银狐大氅在空中飞舞似仙宫的羽衣霓裳,美得飘渺出尘。然而她的心,并不若外面所彰显的那般从容淡定。 她一鞭又一鞭地抽打着马匹,风驰电掣般的速度仿佛随时都能将她抛出去。 越追,心越冷。 终于,出了北城门,行进十里,在辽阔得几乎漫无边际的皑皑平原上,她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墨色身影。 她扬声呼唤:“慕容拓!” 慕容拓身子凛然一震,随即自嘲地摇摇头,才离开一会会儿就思念桑玥到出现了幻觉的地步,他无可救药了。 桑玥确定慕容拓听到了,但他为什么没有反应?她深呼吸,再次扬声:“慕容拓!你个无赖!快停下!” 即便是幻觉,慕容拓也惊愕地回过了头,这一回眸,恍如隔世,当桑玥几乎要飞起来的倩影闯入他的眼帘时,他的一颗心差点跳出了胸腔! 她想干什么?自杀吗? 为了配合官兵的速度,他远远地跟在身后,是以慢了些,没想到竟然被桑玥给追上了。他勒紧缰绳,掉转马匹的方向,一股无名火在心里熊熊燃烧,怀安那小子,下次回京不宰了他才怪! 慕容拓腾空而起,几个翻转落于桑玥的身后,将她娇小的身子圈入双臂间,桑玥只觉得背后一暖,他的右手已接过她手里的缰绳,左手握住她冻僵的小手,心疼地低喝道:“这么凉!你又想废了这双手?” 桑玥靠着那温暖而厚实的胸膛,吁了口气,总算是赶上了。 慕容拓缓缓放慢马匹几近崩溃的速度,待马匹终于停止了奔腾,他才将桑玥抱下马,忍不住责备了一句:“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教你骑马。” 桑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头干涩得令她仿佛刚从燥热的沙漠走出,每一次的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感。她左手扶着马鞍,听马匹打着沉重的呼呼,不由地瞪了慕容拓一眼:“你要去哪儿?” 慕容拓凝思片刻,挑眉一笑,俯身以狡黠的目光与她平视:“你担心我?”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桑玥优美的长睫轻颤,眸含愠色:“为什么去洛邑?” “为什么?”慕容拓清了清嗓子,漫不经心道:“去看我大哥啊,我怕你父亲和慕容耀会联合算计我大哥,所以去给我大哥提个醒。” “是吗?”桑玥云淡风轻地呢喃了一句,幽静深邃的眸子里射出两道洞悉人心的厉芒,“想要给慕容世子通风报信应该走在队伍的前面才是,你远远地落在后面……呵,是想刺杀我父亲吗?” 慕容拓浓墨的剑眉遽然一蹙:“你心里就是这么看我的?” 激动了?桑玥毫无畏惧地对上他怒火升腾的明眸,添了把柴火:“那你要我怎么想?反正我父亲不是死在你的手里就是死在慕容锦的手里,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你去不去,根本……无关紧要!” 慕容拓的呼吸一滞,清澈无暇的翦瞳中盛满坚定:“不会!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父亲!我说过会有办法的,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的,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桑玥的心一抽一抽地颤着,果然,慕容拓果然打的这个主意,他难道不知这一路上将会有多少凶险吗? 慕容拓不顾一切地保护父亲,而父亲或许会认为慕容拓是在伺机取他的命,极有可能趁机杀了慕容拓!到时候,再算上慕容耀安排的埋伏,慕容拓……将要面对多少明枪暗箭? 慕容拓将桑玥担忧的神色尽收眼底,忽而双手插抱胸前,两眼望天道:“我可是有条件的!等我解决了我们之间的家仇,我就上门提亲,让你嫁给我!”只有桑玥成为他的妻子,才能避免她的身份暴露后,云傲盛怒之下可能会丢出的一道斩首圣令。 慕容拓这副故作轻松的样子令桑玥喉头顿生痛感,她摇头:“不对,不是的。如果真是为了解决家仇,把资料给我父亲就好,他或许,就不会为慕容耀卖命了。” 桑玥说的是或许,桑楚沐不是桑玥。桑玥信慕容拓,桑楚沐却只会认为慕容拓在挑拨他和慕容耀之间的关系,因此,桑玥的这句回答毫无底气。 慕容拓理了理她被寒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这个女人太聪明了,聪明得他无法对她有一丝一毫的隐瞒。他敛起故意装出的纨绔,唇角换了一抹自信的笑:“我可是灵慧那老秃驴的关门弟子,谁能伤得了我?你且将心揣回肚子里,除夕我会赶回来陪你守岁的。” 我……担心你,这句话像一块顽石哽在桑玥的喉头,似拼劲全力,却半天也没能讲出。 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闪过一点失望的暗光,他抱了抱她,转身离去。 身子一暖一冷,她脱口而出:“别走!” 慕容拓已翻身上马,听到这两个梦寐以求的字,心里像开了扇澄碧的天窗,暖烘烘的阳光一直照进灵魂的最深处,滋润着他被打击得有些凹凸不平的心,渐渐将之填满,欣喜甜蜜无以复加,她终于开口挽留他了,但这回,他却真的非走不可! 他扬起手里的鞭子,桑玥快步行至他身侧,拉住马鞍,乌黑的瞳仁徐徐颤动,声音不大,语气却力透苍穹般冷凝坚定:“我父亲左右不了我的亲事,你救了也白救,我是冷香凝的女儿!你做这些不过是白费心机,吃力不讨好……” 慕容拓俯身吻住她微微开启的唇,将她越说越心痛的话给堵了回去。 他深深地吸允着,她也极力地陪合着,如果这样就能留住他,她不介意吻到华灯初上。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寒风且冷且柔,暖辉似耀似炫,苍穹里枭鹰飞过,惊空遏云,独这一对佳偶缱绻风流,令萧萧冬景黯然失色。 直到远方传来了马蹄声,慕容拓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嫣红饱满的唇瓣,额头抵住她的,阖眸掩住情动的波光,轻声道:“他对你十四年的养育之恩,由我来报,从此,你再不欠他的,也不欠定国公府的。” 桑玥暮然想起上回在马车里,慕容拓一个劲儿地追问她:“桑楚沐对你好吗?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敬爱桑楚沐吗?” 她怎么回答的?她说:“我父亲想利用我背后的姚家是真的,对我的好也不尽是装出来的。” 那时,慕容拓就打了这个主意,不是吗? 如果,如果她撒个谎,说桑楚沐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她,慕容拓是不是就不会以身涉陷了呢? 可世上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 桑玥握住马鞍的手隐隐颤抖,因用力的缘故,原本白皙的指甲此刻尽数被血冲得粉红,像染了层淡淡的豆蔻。 桑玥今日的话少得出奇,慕容拓心疼地下马,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软语安慰道:“桑楚沐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有事的,等攻下北齐,班师回朝,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攻下北齐?慕容拓打算在两个月的时间攻下北齐?他疯了不成?难道他想……桑玥一把推开他,情不自禁地怒目而视:“慕容拓!你这次去洛邑,究竟打算冒多少险?” 慕容拓轻抚着她的背,语含戏谑地宽慰道:“别激动,我都部署好了,万无一失,你本来就长得不好看,还瞎操心,以后我得给你买多少胭脂水粉才能将你画漂亮些?” 桑玥苦涩地笑了笑,阖上眸子,揽住他精壮的腰身,一直以来总是他陪在她身边默默地付出,她的变化他一清二楚,然而他的成长、他的蜕变她竟一无所知,只晓得他时不时就会凭空消失一段时间,每次回来都伤痕累累,但他从不叫苦、从不抱怨,只若无其事地、乐呵呵地赖在她身边打转。 她不能欠桑楚沐的,难道就能欠慕容拓的?她不要这样子的羁绊,不想和慕容拓之间越来越分不出彼此,她承认,她对慕容拓有好感,甚至,许许多多的好感,她享受每一次被他牵着、抱着、吻着的感觉,但是,她没想过嫁人,没想过和谁厮守一生,她的身上肩负了太多太多的仇恨,前世今生,裴浩然,冷瑶,冷芸,云傲……在没将这些人渣解决干净之前,她没资格为自己的幸福做谋划。 她转身,声若寒潭道:“慕容拓,你做什么都没用,我不会嫁给你的!不要以为我们之间有了点亲昵举止,我就非你不嫁,我……” 话音未落,她身子一软,倒入慕容拓的怀里。 慕容拓将她横着抱起,施展轻功几起几落,在荀义朗和九姨娘的马前停了下来,虽明知来人的身份,还是试探地问道:“荀义朗?” “正是。”荀义朗下马,深远的目光自桑玥秀美的面庞上流转而过,看着慕容拓,笑出了声,“好小子,下手够快。” 一语双关,慕容拓心下了然,扬眉一笑:“东西可以还给你,人我可不让!” 桑玥听着他们打乌龙的口气,根本不像初次相识,而慕容拓所说的东西,应该就是荀家秘史了。 九姨娘神色彷徨地望向桑玥,远远地看着二人吻得热火朝天,怎么转眼二小姐就不能动了? “知不知道整个大周都在通缉你?”荀义朗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打量着桑玥的神色。 桑玥面无表情,实则心里早掀起了惊涛骇浪:通缉慕容拓?难道这三本秘史是他亲自到大周去偷的? 慕容拓开怀地笑了笑,坦荡无匹:“我无所谓,反正你是帮凶,我获罪,你也逃不了。” 荀义朗上前一步,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欣赏:“嫩是嫩了点,好在有股豪情,初生牛犊不怕虎,比我儿子就差了那么一星半点吧。” 慕容拓并不气恼,紧了紧托着桑玥的大掌,笑容一收,正色道:“允许你以一个长辈的身份照顾她,别动歪心思,否则拼上和整个荀家为敌的风险,我也会和你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灵慧的弟子的确有这个本事。荀义朗从慕容拓的手中接过桑玥,神色是少有的肃然:“保重。” 慕容拓深深地凝视了桑玥一眼,按耐住将她揉进骨血的冲动,咬咬牙,施展轻功飞上马背。他不得不点了她的穴,她再多说一句话,再开口挽留一次,再露出一点黯然伤神的表情,他就会缴械投降、舍不得离开了…… 桑玥闭上眼,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地融化…… 快入京时,荀义朗才解开桑玥的穴道,带她上了一早准备好的马车。原以为桑玥重获自由后会甩他一巴掌,或者发一通大火,他也做好了成为出气筒的心理准备。谁料,桑玥只是淡淡地捧起九姨娘递过来的汤婆子,暖着被寒风吹得僵硬的小手,眼底并未哀色、亦无愤色,只是一如既往地清冷,仿佛之前那依依不舍、话别情郎的一幕从未存在过。 这是荀义朗第一次遇到沉稳得能够隐匿一切情绪的人,还是名十四岁的女子。 女人和男人不同,女人的心是一个没有分格子的大衣柜,什么杂七杂八的事儿都往里装,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女人多容易冲动、喜欢翻旧账。男人的心是一个八抽屉的梳妆台,将不同的事分门别类,不太会相互影响,因此,男人大多理智。 但如今,荀义朗不这么认为了,他碰到了一个“十六抽屉的梳妆台”! 桑玥的手渐渐回暖,唇角勾了勾,道:“当年大周皇帝为何突然离开南越?是大周发生了什么事吗?别敷衍我说云傲是跟香凝皇后怄气才走的。” 谈起正事,荀义朗收起了调侃玩味,凛然道:“在云傲与香凝闹翻之前,后宫的妃嫔不多,且都是在未册立皇后时纳的妃嫔,而云傲从前不是个沉迷女色的人,所以他子嗣单薄,膝下只有皇长子和大公主,我猜,他回宫与皇长子或者大公主有关。” “你猜?”那就是没有证据了。 荀义朗点点头,眸中尽显思虑:“云傲从离开大周到返回,其间我并没有查到任何大的异动,朝政稳妥,民生富庶,一切进行得井井有条。我之所以怀疑云傲天没亮就急着回大周与他的子嗣有关,是因为他回宫后立即罢朝三日,将皇宫所有人都禁了足,不准踏出所属的宫殿一步。显然,他是在查证什么,又或者在防备什么,而能让他如此上心的除了香凝,便只剩皇长子和大公主了。” 桑玥若有所思道:“所以,云傲还是有异常的,只要查出那三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再顺藤摸瓜,就能一步一步地揭穿当年的那场阴谋。” “你怎么能确定是阴谋?”虽然其实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车厢内,光线暗哑,桑玥的一双清冷美眸却透亮得似黑水晶落在了雪地里,纯净高雅,熠熠生辉,流转的尽是世间无法追溯的华光:“云傲和香凝成亲两年,待宫里的其它妃嫔如何?” 荀义朗徐徐后靠,九姨娘麻利地塞了个垫子在他身后,他却连看都没看九姨娘一眼,似叹非叹道:“溺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说的是他,还是云傲,不得而知。 “难怪会遭人记恨了。”桑玥将已无热气的汤婆子放在一旁,端起茶轻抿了一口:“香凝皇后不死,宫里的妃嫔爬不上龙床,宫外的女人挤不进皇宫,这件事就像滚雪球,越接近真相,发现牵扯到的人越多。” 荀义朗慵懒地抬眸:“你怕了?” 桑玥嗤然一笑,几分嘲讽,几分淡漠:“我只会,热血沸腾。” 荀义朗哈哈笑出了声:“你倒是害人害上瘾了。” 桑玥不接荀义朗的话柄,缓慢地喝着茶,仿佛不经意间飘了一句:“为什么?” “嗯?”荀义朗不明所以。 “你费尽心思帮助香凝皇后,究竟是为什么?让他们一直误会下去,你或许有趁隙而入的机会,不好吗?” 荀义朗怔了怔,这丫头说话真是太直接了!想法也太不伤人了!他笑得不太自然:“失去信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虽然我不清楚你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处处防着别人、认为但凡谁对谁好都是基于某种目的,但我明确地告诉你,我帮助香凝没有理由,如果你非要我给个理由,你才能安心接受我的帮助,那么我只能说,我爱她远胜过爱我自己,她痛,我比她……更痛。” 九姨娘的手紧握成拳,一张精致到令人神魂颠倒的面庞毫无血色,她垂眸,将泪和苦水流进心里。 桑玥唇瓣微勾,掀开窗帘迎入一阵冷风,吹散了眉宇间渐渐凝结的思绪,慕容拓,你对我是否就像荀义朗对冷香凝一样? 桑玥并未告诉荀义朗关于地道的事,在她看来,荀义朗对冷香凝的帮助只能停留在最隐晦的层次,见面于二人而言并非好事。不论冷香凝少女怀春时是否喜欢过荀义朗,如今冷香凝心心念念的可都是云傲,和云傲的误会本就深,再加上荀义朗这个竹马,冷香凝想和云傲复合就难上加难了。 临行前,桑玥嘱托荀义朗不要轻举妄动,有灵慧的保护,冷香凝很安全。至于五姨娘那边,她让九姨娘三缄其口,没必要让五姨娘跟着掺和进来。五姨娘为她操的心够多了,待她比亲生的还好,她断然不愿意将五姨娘拉下水。事情若不成,至少五姨娘还有桑玄安和桑妍作为依靠。 回了定国公府,桑玥去滕氏那儿抱了桑玄安去看望五姨娘。也就她胆子大,敢从滕氏手里抢人,滕氏虽心有不悦,但一方面疲于应对突发顽疾,一反面碍于桑楚沐临行前的叮嘱,愣是将火气生生地咽进了肚子。 桑玥抱着桑玄安出现在五姨娘的房间时,她正在奶孩子,瞧着桑妍吧唧吧唧吸得满头大汗的娇憨模样,桑玥止不住呵呵笑了:“妍儿的个性真像个男孩子,长大了会欺负我们玄安吧。” 一听见桑玥的声音,五姨娘赶紧抬起面色红润的脸,眸子里盈盈跳动的全是幸福和满足的幽芒,当她的目光落在桑玥怀中的桑玄安身上时,视线瞬间变得模糊,连带着说出口的话都含了哭腔:“玥儿,你来了,快进来坐,外面冷,你和玄安有没有冻着?” 桑玄安一直养在棠梨院,五姨娘一个月根本见不得几回,每次都是桑楚沐心疼了,才抱过来让她看看。原以为桑楚沐离京后,她很长时间都见不到儿子了,没想到,玥儿这么快就将桑玄安抱来了。 五姨娘将吃饱喝足的桑妍放进摇篮,从桑玥的怀中接过桑玄安,脸蛋贴着他的,可劲儿地蹭了蹭,突然,似想到了什么,眸光一暗,道:“玥儿,你把玄安抱走,老夫人不高兴了吧?” 桑玥露出一个清丽优雅的笑,暖暖的,似春阳照拂着五姨娘忐忑的心:“没事的,从今天开始,玄安就养在你这儿,乳娘我重新找个健康老实的。” 五姨娘大惊:“那怎么行?老夫人会生气的,你父亲不在,谁能护着你?原先我以为二夫人是个好人,没想到她居然对我做出那样子的事,如今她又当着家,你的处境就更难了。快,把玄安送回福寿院。” 五姨娘说着,忍住眸中的泪花,就要将桑玄安递给桑玥,桑玥推了推,面含宽慰,眸子里的波光隐含犀利,却让五姨娘莫名地安心:“娘,你只管好生照顾玄安和妍儿,其它的事别费心,交给我就好。大夫人和恬郡主都奈何不了我,区区一个风烛残年的祖母和一个毫无背景的二夫人又能把我怎么样?府里这一年,你可见过我吃亏?” 五姨娘不可置否地点头,自从玥儿转了性子后,当真扳倒了不少敌人,只是让玥儿彻底与老夫人杠上,她心有不忍:“玥儿,我一个人照顾不来,还是让老夫人带着玄安吧。” “祖母今早突发顽疾,我去抱玄安时,她正在泡澡呢,年纪大了,哪里有精力照看孩子?平日里全都乳母在带,祖母就饱饱眼福,不会有人比你带的好。” 五姨娘诧异得手一紧,捏疼了桑玄安,他嚎了几嗓子,五姨娘哄着没效果,急忙撩起衣襟,小家伙扭过头,轻车熟路地含住了,五姨娘才道:“老夫人生的什么病?” “我也不太清楚,我走的时候大夫刚刚过去。”说着,桑玥从宽袖里摸出慕容拓给的金哨子,“我已经将暗卫掉到院子外守着了,每次三人轮岗,要是遭遇危险,你吹响这个哨子,他们就会出现。” “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桑玥摸了摸脸颊:“不是,是慕容拓。”父亲对她越好,越证明父亲的心里想着冷香凝,五姨娘不嫉妒,并不代表她不伤心,所以,她选择据实相告,反正慕容拓和她的事貌似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 五姨娘从九姨娘那儿得知了一些慕容拓和桑玥的事,听说慕容拓对桑玥极好,反正只要是女儿喜欢的,她就不反对。她顿了顿,眸含期盼:“我……真的可以将玄安留在身边吗?” 桑玥摸了摸桑玄安的粉拳,笑道:“可以的,以后再没有人能将玄安从你身边抢走,就算父亲和祖母也不行。” 五姨娘的鼻子一酸,眼眶又红了:“我是不是一直在给你添麻烦?” “没有。”反而是因为大夫人恨着她,而屡屡让五姨娘遭了毒手。 二人又讲了些体己话,直到茉莉和莲珠同时出现,桑玥才告别五姨娘。 冬阳高高挂起,配合着积雪反射的光辉,刺目得令人不由自主地将眸子眯成两道月牙儿。远离了五姨娘的院子,沿着微波粼粼的湖边徐步,桑玥眺望着冰冷的湖面,道:“你们两个怎么都来了?出了什么事?” 莲珠四下看了看,并未发现异常,才凑近桑玥,小声道:“老夫人院子里的刘妈妈来话了,说老夫人盖了小姐送过去的被子后,浑身痒得难受,这会儿已请了大夫在看诊,刘妈妈将被子剪开后发现里面的棉絮藏了好多跳蚤,老夫人气坏了,要喊小姐过去问话呢。” 她同时给五姨娘和滕氏送了,五姨娘盖着没事,滕氏却浑身发痒,还从中发现了跳蚤,真是有趣。 桑玥不禁失笑,又问向茉莉:“你发现了什么?” 茉莉的秀眉蹙成一团,正欲回话,桑玥眼尖儿地瞥见一道纤弱的身影,忙摆手示意她噤声,茉莉和莲珠顺着桑玥深沉的目光望去,冰天雪地中,许姨娘神色慌张地从林子里跑出,她的手里还拿着一块染了血的石头,她边跑边回头,桑玥三人急忙隐在了假山后。 许姨娘跑到湖边,胸口起伏得厉害,环视四周,战战兢兢地将血石头重重地扔进了湖里,尔后,她开始四处张望,默默等待,直至确认方才的动静没有引来任何人,她才重新返回林子里,用纤弱的身躯背出一个不知死活的男子,她将男子随手扔在湖边的青石板地上,解下腰带,绑了两大块石头于他的双脚。 做完这些,她气喘吁吁、大汗淋淋,吞咽了一口唾沫,咬牙,面露凶光,将那名男子推入了湖中。 茉莉和莲珠惊得差点叫出声,双双用手握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丁点儿的声响。 许姨娘是桑飞燕的生母,也是唯一有荣幸随桑楚青一同回京的姨娘,平日里这位姨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不是个爱惹事儿的,因此茉莉和莲珠换班盯了她两个月都未发现异常,今儿无意间跑来五姨娘的院子找二小姐,竟是撞见许姨娘毁尸灭迹! 太惊悚了! 大抵是心虚的缘故,许姨娘等到湖面上的涟漪渐弱,瞧不出有人落水的痕迹,赶紧拔腿就跑,像身后有个恶鬼在追似的,不过几个呼吸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桑玥对茉莉使了个眼色,茉莉会意,去五姨娘的外院找了几个小厮,跳下水将那名男子救了上来。那人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五官明朗,身形健硕,瞧着眼生,不像是府里的人。 桑玥吩咐小厮将他胸腔内的积水按了出来,方才他被推下水前,桑玥敏锐地扑捉到他的手指动了动,想来并未真的丧命。 果然,不多时,那人就喷出一大口水,开始咳嗽,一咳嗽,好不容易被冰水冲刷干净的额头又汩汩地冒出了血丝。 一名小厮从怀里掏了方帕子给他捂住伤口,又将衣摆撕碎给他缠了一圈,算勉强止住了血。 桑玥让莲珠给他们一人赏了十两银子,那名将衣服撕坏了的小厮则得了十五两,乐得半天合不拢嘴。 小厮们退下后,桑玥开门见山道:“你跟许姨娘是什么关系?” 那人浑身湿漉漉的,在寒风凛冽的严冬几欲要冻成一根冰凌,牙齿不停打颤,望着眼前这位衣着华贵、举止优雅的年轻小姐,半天说不出话。 嘴硬?桑玥居高临下,带着一股俯瞰众生的傲气:“我能将你救上来,也能将你推下去,许姨娘俨然对你动了杀心,你得罪了府里的半主子,难道还想活着出去?不过既然你能混进府,定是有几分本事的,就这么英年早逝,不觉得亏吗?” 这打一巴掌,抹一口蜜,弄得那人的心像吊了十五桶水,七上八下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再让他去赴死,他可没那个勇气,甚至,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绝对不会跑来京城。 桑玥不急,她有的是时间跟他慢慢耗,可瞧他那快要冻死于一席雪光之间的模样,貌似她不用等太久。 桑玥选的是一个两排假山的狭缝当口,风儿可大了,不过须臾间,那人的脚就失去了知觉,他慌了,连忙磕了个头,颤声道:“我说!我什么都说!还请这位小姐放我一条生路!” 寒风挽起银狐大氅上的绒毛,吹拂着桑玥美如璞玉的脸,她的笑容亦如那软绵的毛一般,舒柔清浅:“你和我无冤无仇,我若想要你的命,方才袖手旁观不就好了?我们各取所需,你按照我的要求做了,我不仅送你安全离开,还会给你一笔丰厚的银子。” 既能活命,还能赚钱?那人怔了怔,鼓起勇气望进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当撞到那阴翳得足以将他挫骨扬灰的眼神时,他打了个激灵,不照做也不行啊,会死! 他左思右想,和盘托出:“我……我是从江南来的,在江南的桑府做账房的管事,名叫崔有平。” 难怪她没见过,原来是江南府邸的下人。 桑玥并不发问,只淡淡地道:“你能拿多少银子,取决于你提供的消息的价值,当然,光有消息没有凭证不足以令人信服。”她给莲珠使了个眼色,莲珠从宽袖的内荷包里摸出厚厚一沓子银票,当着崔有平的面晃了晃。 崔有平瞠目结舌,管账的人对钱财最是敏感,他虽只扫了一眼,但立马注意到了银票的面值皆达千两,那么厚一沓子,该是……该是多少银子?天啊!眼前这位……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桑家二小姐吧? 关于这个二小姐的传闻,别说京城,整个江南都是沸沸扬扬,去年除夕宴。她一倾天下,轰动南越,因她的缘故,时下的闺阁女子也爱热议阵法、国家大事,就连他的妹妹也不例外。前不久,传闻她被封为皇帝的妃子、她不想嫁、老天出动日食帮她!再近些的日子,摄政王妃的寿辰。她和慕容公子、碧洛大祭司这三人的感情纠葛几乎是家喻户晓。 崔有平看桑玥的眼神变了,那跟在看一尊神没什么区别,他扇了自己一耳光:“二小姐,我是个混球!我欺骗了许姨娘,一直找她勒索银子!今儿我狮子大开口,她终于不堪重负,决定杀我,永绝后患!” 能猜出她的身份,崔有平倒也不笨。桑玥笑容浅浅,眸光似柔还冷:“你欺骗她什么了?” 崔有平低下头:“十四年前,我们还没下江南,有一天晚上,二老爷原本说晚上要来陪许姨娘,结果被二夫人叫走了,许姨娘一时气愤就喝多了酒,我那时还只是一名跑腿的伙计,我给许姨娘送新做的衣柜,丫鬟们恰好不在,于是我……我一时冲动,就爬到许姨娘的床上去了。” 讲到这里,崔有平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很快,他又激动得跪走一步,仰视桑玥,急切道:“但是二小姐,我对天发誓!我什么都没做!许姨娘喝多了,醉得不省人事,我就只……只搂着她睡了一晚,她不知道,她以为……我们那个了。” 十四年前?桑玥清冷的眸子里笑意加深:“夏天?” “是。”崔有平惶恐地应了句。 桑玥笑了,无比开心地笑了,崔有平没有说完的话她已经猜到了。夏天是许姨娘怀上桑飞燕的日子,如果许姨娘与崔有平有染,那么桑飞燕可就是个孽种了。她摸了摸鬓角的秀发,那里似乎残留着慕容拓指尖的香气,她心猿意马了一瞬,很快回过神,对崔有平道:“你可有证据?” “请小姐背过身子。” 桑玥转身,崔有平扯掉腰带,解开棉服的扣子,从最里层掏出一个红色肚兜和白色帕子,再将衣衫整理好,道:“二小姐,好了,” 待桑玥再次转身,他已将湿得滴水的肚兜和帕子双手呈上,莲珠接过,打开一看,帕子上面绣了许姨娘的闺名“娇”,那花色与肚兜上的一致,赫然是多年前京城流行过的并蒂莲,她在五姨娘的旧衣物中见过。现如今,贵妇名媛极少绣制并蒂莲了,多嫌老气。 桑玥淡雅似莲地迈了个步子,一阵香风拂过,与她阴翳得似要将人生吞活剥的笑同时袭上崔有平的神志:“你怎么能对我撒谎呢,崔有平?” 崔有平脊背发凉,二小姐笑起来真美、真毒!“我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谎言!” 桑玥手肘支着手背,双指捏上尖尖的下颚,踱了几个步子,道:“你啊,明明就与许姨娘有了夫妻之实,你多年来无怨无悔地追随我二叔、兢兢业业地操持江南府邸的事,就是为了日日能见到你们的女儿飞燕啊。” 崔有平身子陡然一晃,他……他的确是这么威胁许姨娘的,可那只是威胁,不是真的!“二……二小姐……我……我没有……” 桑玥状似惋惜地叹了口气:“既然你非要撒谎,那么就怪不得我心狠了,莲珠。” “小姐。” “白救了他一遭,还遣了那么多银子给小厮,到头来尽给我扯谎,在他死之前,我怎么也得捞点利息,我瞧他冻僵了根本动弹不得,你去挖了他的心和肝,我拿去喂小慕儿。”意态闲闲地说完,桑玥把腰间的匕首递给莲珠。 “是,小姐!”莲珠压住心底的慌乱,将匕首拔出鞘,二话不说就捅进了崔有平的肚子。 “啊——”崔有平痛呼,奈何双腿被冻得失去知觉,半点儿挪不动,双手也反应过慢,就眼睁睁地瞧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剧痛来袭,他的五官紧紧地扭成了一团。偏这时,桑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忙改了口,“我说!我说!桑飞燕是我和许姨娘的孩子!我们苟合许多年了!” 桑玥拍了拍银狐氅衣上并不存在的粉尘,也拍去了眼底最后一抹寒凉:“你有婚配吗?家中还有何人?” 崔有平不明所以,愣了愣,据实相告:“家里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十岁稚儿、五岁小女,一妻三妾。” 那就不存在“不举”这一说了,她可不愿意像大夫人那样,弄了半天,那骆庆原是个废人。 “莲珠,这儿交给你了。” 桑玥幽幽说完,带着茉莉前往了福寿院。从茉莉口里得知,丁香称病一整日,闭门歇息,茉莉想去送点吃的,丁香只让她放在门口,并不让其入内,但除此之外,丁香并无其它异常。 福寿院内的正厅内,滕氏刚用药水洗了头、泡了澡,又让刘妈妈和颖雪给她浑身涂满怪味熏天的药膏,身上的痒才勉强止住了。但偶不经意地动动,衣衫划过患处,又会痒得挠心挠肺。 她穿着酱色长袄,缎面用银线绣了飘飞的玉如娇,与她惨白的脸色相映生辉,凭添了几分萧瑟之感。她墨发轻挽于脑后,向来喜欢繁复首饰的她今日只戴了根无坠子的银簪。 刘妈妈和颖雪恭敬地分立于滕氏两侧,眼观鼻、鼻观心,伺候滕氏多年,她们晓得怎样做才不至于被殃及鱼池。 韩玉穿一件宝蓝色斜襟短袄,内衬白色罗裙,可能近段时间与桑楚青的关系不甚良好,导致滕氏对她冷淡了许多,因而她的脸色也不大好,甚至秋波双眸间流转着恹恹之色,看着令人心疼。桑飞燕贴心地递过一杯热茶,不敢言语,只得报以一个微微的讨好的笑。 桑飞燕有着自己的打算,她长期住在许姨娘的院子也不是个事儿,正儿八经的主子总跟姨娘在一块儿,免不得自降身份。所以这回,她可是卯足劲儿地讨好韩玉,誓要搬回自己的院子。她此次的穿戴朴素大方,白色绣粉桃束腰长袄,衬得肌肤水嫩光泽又不显招摇,墨发挽了个百合髻,簪一支镶东珠银簪,配那小巧精致的五官,端的是清秀绝伦。 久违的大姨娘坐在滕氏的下首处,用勺子搅动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每每滕氏身体抱恙,都会唤她服侍。尤其她重新得了协理中馈的权力,往福寿院跑的次数越发勤便了。 桑玥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副波云诡异的画面,每个人都各付心思,脸上却都挂着从容和蔼的笑。韩玉巴不得大姨娘早点倒台,她好独揽大权;大姨娘巴不得韩玉和桑楚青早些回江南,她和滕氏好尽早将桑玄夜扶上世子之位;滕氏原本因着桑楚青的关系颇为赞赏韩玉这个儿媳,韩玉却抓着中馈大权不放,倒渐渐成了她的眼中钉;桑飞燕无非是想讨好滕氏讨好韩玉,多几个出席公众场合的机会以便接近慕容耀,当然,那是在桑玥进门之前。从桑玥买过门槛的那一刻起,桑飞燕的眸光就跳动着灼热得似要焚天灭地的锋芒。 呵,慕容歆许了桑飞燕不少好处吧,所以才挑拨得桑飞燕处处跟她作对! “玥儿见过祖母、见过婶娘。”桑玥规矩地行了一礼。 滕氏抬手欲摸发髻上的珠花,陡然发现除了银簪她竟再没佩戴任何首饰,不由地恼怒,刚才真是气昏了头,所以连装扮都简略了。她冷冷地哼了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你祖母吗?” 桑玥心里冷笑,克母克姊的传言过去已久,滕氏而今恨她一来是错以为她害了滕氏,二来,估计是在气愤她抱走了桑玄安,此刻竟空手而归了。 “你给我跪下!”滕氏拍桌厉害,“你个不肖子孙!没克死我,就想着法儿地折磨我!你为了让桑玄安能养在五姨娘的院子,故意把我整病了,是不是?”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好吧,她承认,这两件事发生得过于巧合了。是谁在她瞌睡时递了个枕头呢?她刚刚真的想把滕氏弄病来着。 ☆、【第一百零一章】撕烂你的美人皮 桑玥依言跪下,以泰然自若的目光与滕氏对视,嘴角挂着合宜的微笑:“祖母,这话说的我太冤枉了,我怎么会为了将玄安抱给五姨娘去养就出此下策陷害您呢?毕竟,照看两个孩子是挺累的,祖母当初就是存的这份慈悲之心才与五姨娘一人带着一个,我心疼祖母,也心疼五姨娘。” 滕氏原以为桑玥会翻过天去,哪知让她跪她就跪,一番话讲得滴水不漏,态度也恭顺诚恳,这倒让滕氏不好继续发火。 刘妈妈赶紧递过一杯滕氏最爱喝的音韵茶,滕氏端过,用杯盖拨了拨飘散于温水中的墨绿色茶叶,再好的茶叶入水还不是软绵得如絮如萍,甭管外面有多少达官贵人心仪桑玥,只要在定国公府内,桑玥就得听她的。一念至此,滕氏抿了一口茶,语气好了一分,言辞犀利不变:“你是我心坎儿上的孙女儿,我自问待你不薄,你送我一床有跳蚤的棉被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当真……一点私心都没有?” 滕氏心里仍旧认为桑玥是凶手,目的就是为了将桑玄安抱走,如今她得了这个病,莫说她了,就是整个内院的人都要施药三日,桑玄安自然不可能留在福寿院。 大姨娘将凉得差不多的药递到滕氏面前,讨好地笑着:“老夫人,婢子伺候您喝药。” 大姨娘一勺一勺地喂滕氏喝完,又递过帕子给滕氏擦了嘴,才将药碗递给颖雪端走,自己则行至滕氏的左侧站好,坐,她是万万不敢的。 桑飞燕睁大烟波浩渺的眸子,露出一副心痛的样子:“祖母,我相信二姐姐不会做这样的事,或许,只是缝制被褥的下人手脚不干净,惹了跳蚤,毕竟被褥不是二姐姐亲手缝制的,是贵叔铺子里送来的。” 哟!桑飞燕,从前倒是没发现你还有点儿商业头脑,晓得把脏水往贵叔铺子里泼一瓢。 今天桑玥要是为了逃罪将责任推给贵叔,明日各种诋毁言论就该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桑飞燕想学韩玲萱?不,或者韩玲萱去铺子里捣乱的主意就是桑飞燕旁敲侧击的。 桑玥并不外露心中所想,淡雅地抬眸:“祖母,被子是做好了拿到棠梨院的,我给您和五姨娘一人送了一床,五姨娘盖了没事,想必您这被褥中的跳蚤不是来自贵叔的铺子。” “啊?难道是有人事后刻意陷害祖母吗?天啊!祖母向来待人宽厚,究竟是谁心肠这么歹毒要陷害祖母?” 桑飞燕掩面惊呼,秋水翦瞳中波光盈盈,桑玥从中读到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不由地心里冷笑,贼喊捉贼的戏码演得可真好,说来说去,不就是要引领祖母将矛头对准她和五姨娘么? 滕氏的一双老眸暗沉无光,思前想后,始终觉得桑玥的嫌疑最大,若韩珍还在世,她定会怀疑韩珍才是幕后黑手,因为她与韩珍明里暗里交了不知几回手。可眼下当家的是韩玉,韩玉害了她又能有什么好处?定国公是桑楚沐,明年桑楚沐娶个续弦,按照规矩,掌家的绝不再是韩玉,所以,韩玉不仅不能害她,反而应该想着法儿地让她活得好好的,这样,即便桑楚沐娶了妻子,有她压着,规矩还是可以改改的。 韩玉略微苍白的唇瓣抿了抿,温婉地道:“婆母,兴许真的是哪个下人不干净惹的,我相信玥儿没胆子陷害自己的祖母,她毕竟才十四岁,玥儿这孩子,说起来也真是可怜,从前大嫂和柔儿在世时,总冤枉她,好在每次玥儿都能化险为夷,公道自在人心,玥儿是什么样的品性,您心里最清楚,误会了玥儿,让远在洛邑的大哥如何安心呢?” 桑玥狐疑的目光自韩玉略微苍白的面色上流转而过,很快,归于平静。 滕氏的脸子越发沉了,韩珍和桑柔屡次陷害桑玥,为什么桑玥就是没事呢?说明什么?说明这丫头的心机城府不是一般地深!从前她并未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如今火烧着了自己,她方才警觉。她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一个姨娘生的女儿,凭什么能让桑楚沐疼进了骨子里?不仅桑楚沐,就连桑玄夜都对她好过头了,这……绝非好事! 桑玥哪里不知滕氏的想法?滕氏偏袒弱者,忌讳强者,这就是滕氏从前一直容不得大夫人的缘故,滕氏之所以对她好,一分是祖孙情分,一分是她的示弱讨好,两分是给父亲面子,其余的可全都是在拿她磨着大夫人。大夫人死后,她一跃成为府里最风光的主子,强烈的对比和蓄意挑唆下,滕氏看她顺眼,才怪。 滕氏将茶盏重重地丢在桌上,瓷器碰撞,溅起了一片水花:“那就查!但凡接触过被子的下人,统统给我严刑拷打!” 桑玥微笑着道:“祖母是要一口气将我院子里的人打个干净吗?” “祖母!”桑玄夜不知何时跨入了正厅,他先给滕氏见了礼,尔后无比惊讶地问道,“祖母,玥儿犯了什么错,您要她徒膝跪在冰凉的地板上?” “这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桑楚沐对桑玥的心疼狠狠地戳着滕氏的心,她花白的眉毛拧了拧,沉声道:“她为了让桑玄安住进五姨娘的院子,竟然给我送来塞了跳蚤的被子,想让我被咬死吗?” 桑玄夜是个人精,在出现了一瞬间的失态之后,赶紧走到滕氏的身侧,拉过滕氏的胳膊,极尽亲昵和担忧,道:“那祖母现在可好些了?” 滕氏心头一软,给刘妈妈使了个眼色,刘妈妈搬来一个凳子,桑玄夜坐在滕氏的旁边,依旧挽着滕氏的胳膊,语含三分讨好、三分轻哄:“祖母,你好些了没?我担心着呢。” 滕氏被这么一哄,神色稍作缓和:“擦了药,过几日应该就没事了,你安心准备明年的春试,内宅的事别跟着瞎掺和。” 刘妈妈福着身子道:“老夫人,二小姐院子里的下人还要一个一个严刑拷打吗?” 滕氏将桑玄夜有些冰冷的手握住,正要下达命令,门口的丫鬟给刘妈妈打了个手势,刘妈妈征求滕氏的同意后,跑到门外一看,来人竟是冬茹,冬茹前不久调去了桑玥的院子做一等丫鬟,平日里洒扫外屋和养花,顺带着监视棠梨院的情况。冬茹悄声对刘妈妈讲了几句,刘妈妈脸色大变,拍了拍大腿,恨铁不成钢地啐了一口,遣走冬茹后,返回正厅。 刘妈妈硬着头皮道:“启禀老夫人,二小姐院子里的丁香病了,窝在房里一整天,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桑玄夜和大姨娘面面相觑,滕氏淡漠而夹杂了一丝愠怒的眸光扫过桑玥平淡无波的脸,冷声道:“把丁香带上来!” 丁香进来时,显得十分狼狈,穿一件粉红色比甲短袄,白色棉裤,发髻有些蓬乱,手背和脖子处均有不同程度的抓痕,走路的样子扭扭捏捏,手总不自觉地就想往哪儿挠似的。她跪下给滕氏行了个礼:“奴婢见过老夫人。”刚说完,手就忍不住在肚子上抓了一把。 众人诧异了,丁香是老夫人院子里出来的人,按理说是个挺讲规矩的,不应当出现如此不雅的举止。 滕氏蹙眉:“你哪里不舒服?扭扭捏捏成何体统?” 丁香边说边挠着手背:“回老夫人的话,奴婢……奴婢身上痒得很。” “痒?难不成你也遭了跳蚤?”桑飞燕忍不住插了句嘴,完后意识到自己逾越了,起身给滕氏行礼赔罪。 滕氏压了压手,示意桑飞燕坐下,奇怪地打量着丁香:“刘妈妈,去检查一下她的身上有没有跳蚤,注意点儿,别自个儿染上了。” “是。” 丁香闻言身子就是一颤,赶紧伏在地,刘妈妈用帕子包住手,挑开丁香的发丝,拨弄了几下,看到那蠕动的黑虫子时,一股恶寒自脚底升腾,蔓延到四肢百骸:“老夫人,她的确是遭了跳蚤。” 老夫人和丁香同时遭了跳蚤,证据太明显了! “好你个不知死活的奴婢!枉我那么多年提拔你、教导你,你竟然对我下毒手!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含沙射影的话明显至极,桑飞燕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桑玥的神色,然期盼着的惊慌并未出现。 “说!你为什么要害我?”滕氏气得抡起茶杯就朝丁香砸了过去,热水泼了她一身,她动也不敢动,伏着的身子瑟瑟发抖。 “丁香,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陷害我祖母!”桑玄夜怒目而视。 丁香颤颤巍巍道:“奴婢……不是奴婢干的……奴婢……” 丁香支支吾吾的样子着实令人起疑,韩玉慢条斯理,语气和善地问了句:“丁香你莫怕,知道什么尽管说出来,如今府里除福寿院的人之外,就你身上突然跳蚤,这日子又刚好吻合,说你是无辜的,怕是不能令众人信服,你要是有苦衷,也别瞒着,老夫人明朝秋毫,孰是孰非,一眼就能辩明,你撒谎也没用。” “这……”丁香迟疑了。 桑玥冷冷地剜了丁香一眼,闭唇不语。 “丁香,你有苦衷,就赶紧说,你不说出真相,害得二姐姐跟你一同遭殃。”桑飞燕落井下石,硬是给桑玥扣了顶幕后黑手的帽子。 桑玄夜面色铁青:“四妹,你含沙射影的是在误导大家认为二妹是凶手吗?” 桑飞燕急忙起身一福,泪珠子掉了下来:“大哥,我没有,我是希望查清此事,还棠梨院的人一个清白,毕竟丁香是二姐姐的丫鬟。” 桑玥淡淡一笑:“丁香你就说吧,我倒要看看你说的证词,能否让大家信服。” 丁香摸着地板的手遽然一紧,壮着胆子仰视高高在上的老夫人,惶惶然道:“奴婢……奴婢不是不想说,而是这件事实在过于荒唐,怕……怕……怕老夫人不信。” 桑玥转过脸,嘲讽地哼了一声。 滕氏心底的疑惑渐渐凝结成一个沉重的铁球,挂在心尖儿上,扯得她有些生疼:“你但说无妨!” 桑飞燕和韩玉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端起一杯茶,放在唇边,掩住高高翘起的唇角。 丁香咬咬牙,脸上闪过数十种复杂神色,最终把心一横,闭着眼道:“是小姐逼着奴婢在被子里放了跳蚤!” 一句话如同惊天闷雷在正厅的上方轰然炸响! 桑玄夜抬脚就要踹过去,大姨娘身子一歪,摔倒桑玄夜的脚边,就是捏住他的脚踝,用嘴型无声地道:“大少爷,你这是要惹怒老夫人吗?小不忍则乱大谋,桑玥怎么样,与你何干?” 桑玄夜握着的拳头青筋突起,眸子里的火焰几乎要将丁香烧得干干净净! 韩玉长吁短叹:“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枉老夫人对你这么好,玥儿,你狠得下心?” 滕氏花白的眉毛高高竖起,指着桑玥,却是半句话说不出。 桑玥理了理宽袖,悠然地道:“婶娘这是信了丁香的话?祖母也信了?” 滕氏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韩玉接过话柄,痛心疾首道:“丁香原先是老夫人院子里出来的人,她说的话当然可信,我听说丁香的弟弟受过你的恩惠,想必你就是用这个收买丁香的吧。” 桑玥眼底的笑意加深:“多谢婶娘为我证明清白,我就知道婶娘是个帮理不帮亲的人。” 韩玉心里咯噔一下,证明桑玥的清白?桑玥脑子没进水吧? 所有人都面露惑色,滕氏与桑玄夜大眼瞪小眼,桑玥对丁香正色道:“你方才说什么,大声地重复一遍!” “四小姐逼着奴婢在被子里放了跳蚤!” 桑玄夜恍然大悟,赶紧一口敲定:“原来我们把‘四小姐’听成了‘是小姐’,错怪玥儿了,没想到胁迫丁香的人是……桑飞燕!” 桑飞燕手一滑,一杯滚烫的茶水溅了自己一身,烫得她慕地跳起,她一边拂去衣衫的水,一边跪倒地上,委屈道:“没有!我没有!丁香,你为什么要陷害我?二姐姐,我得罪你了吗?你竟然让丫鬟给祖母放跳蚤,然后嫁祸给我?” 她掏出帕子抹泪,顺带着掩住眸中跳动着的诡异锋芒,事情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桑玥对桑飞燕的委屈和怒火视而不见,只从容淡定地笑了笑:“让丁香据实相告的人是你,不信丁香的话的人也是你,婶娘总不会害你吧,婶娘亲口承认相信丁香所言。莫不是,丁香污蔑我,你们母女就没意见,丁香指认真凶,你们就受了天大的委屈?” “到底是怎么回事?”滕氏喝道。 丁香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奴婢昨夜抱着被子来福寿院,半路上碰上了四小姐,四小姐给了奴婢一袋子跳蚤,让奴婢塞进送给老夫人的被子里,说只要事成之后,大少爷和老夫人都不会再搭理二小姐了,二小姐孤立无援,她就……就将奴婢要到她身边,再伺机将奴婢送给大少爷!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妄想做大少爷的通房,所以糊里糊涂帮着四小姐陷害了老夫人和二小姐!奴婢有罪!请老夫人责罚!” 说着,丁香接连磕了好几个响头,直到额角破皮流出腥红的血丝,滕氏才喝止了她:“荒唐!” 桑玄夜拍着滕氏的背,给她顺气,软语道:“祖母,玥儿是无辜的,可不可以叫玥儿起来?” 滕氏点头,刘妈妈将桑玥搀扶到右侧的椅子上坐好,又奉上一杯热茶,赔了个笑脸。 局势大逆转,桑飞燕跌入深渊,她深吸一口气,按耐住肚子里的滔天怒火和挫败感,软语侬侬声如泣:“丁香,你诬蔑我,我为什么要陷害祖母?” “是啊,我觉得四妹没有理由陷害祖母。”出其不意的,帮桑飞燕说话的竟然是桑玥。 这一下,好不容易有了眉目,似乎又陷入了谜团。若说桑玥陷害滕氏,是为了夺走桑玄安,将其养在五姨娘膝下,那么桑飞燕害滕氏又是图什么呢?完全没道理嘛! 就连滕氏也是这么想的。 事情仿佛进入了胶着状态,突然,门口的丫鬟禀报道:“老夫人,许姨娘求见。” “她来做什么?没看见屋子里忙着吗?”滕氏小声嘀咕了一句就要拒绝,桑玥给桑玄夜使了个眼色,桑玄夜会意,笑道:“许姨娘是四妹的生母,现在四妹又是住在许姨娘的院子,只要许姨娘能证明四妹昨夜没出过院子,丁香的话就不攻自破了,此事,或许另有隐情。” 桑飞燕眼底光彩重聚,哪有亲娘不帮助自己孩子的?她附和道:“大哥说的有理,还请祖母恩准许姨娘为我作证。” 滕氏答应了二人的请求,许姨娘低着头走进正厅,给滕氏见了个礼:“婢子见过老夫人。” 滕氏淡淡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许姨娘扑通跪下,泫然欲泣:“老夫人,婢子……婢子要揭发二夫人的恶行!” 韩玉本就苍白的脸瞬间如蒙一层灰面,难看到了极点,眼眸里隐匿了一丝错愕的慌乱,端着茶杯的手颤了颤,她索性将茶杯放于旁边的桌上,优雅温婉的笑道:“婆母,今儿这事真像滚雪球一样,随便什么人都能滚进去。” 滕氏不耐烦地倪了许姨娘一眼:“污蔑主子可是重罪,我不会因为你是飞燕的生母就对你网开一面。” 许姨娘声泪俱下,目光灼灼:“昨儿下午,二夫人的贴身丫鬟诗画找上了四小姐,递给她一个灰布袋子,说什么……让她想办法给老夫人用上。婢子起先并不知道那是害人的东西,只是心存了一分疑惑,于是格外留意四小姐的动静。昨儿夜里,四小姐慌慌张张地出去,又慌慌张张地回来,婢子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说。刚刚婢子在房里做绣活儿,听下人们谈论老夫人的被子里发现了跳蚤,正喊二小姐去问话,婢子心里隐约有个荒诞的猜测,忙跑到四小姐房里一找,那灰布袋子俨然已经不见了!” 许姨娘话音刚落,丁香从宽袖里摸出一个灰布袋子:“许姨娘,可是这个?” 许姨娘瞪大眸子:“是!就是它!因着四小姐和二夫人都是府里的正经主子,所用之物非富即贵,所以诗画掏出这么个粗陋的东西给四小姐时,婢子就留心了。” 打蛇打七寸,这个道理,桑玥明白。她开门见山,一击即中:“婶娘,你该不会是对大姨娘协理中馈有意见,想学母亲,将我祖母害病了,你好只手遮天吧。” 这句话戳了滕氏的痛处,她看向韩玉的目光瞬间寒凉了许多:“韩玉,我原先以为你同韩珍不一样,没想到竟是一丘之貉!” 祖母的多疑真是有利有弊啊,桑玥问向桑飞燕:“四妹,究竟是你自作主张要陷害祖母还是婶娘的主意?” 许姨娘扯了扯桑飞燕的袖子:“四小姐,不要瞎给人背黑锅。” 桑玥笑得意味深长:“看来,四妹是默认主谋是婶娘,你只是帮凶了。” 桑飞燕低头,计量着要怎么反驳桑玥的话,自己到底还有没有出路? 到这个份儿上,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韩玉抵赖!原本韩玉和桑飞燕密谋陷害滕氏,的确是想一箭双雕,既将中馈之权尽数揽在手里,又能趁机嫁祸给桑玥,让滕氏对桑玥生厌,好随随便便许个人家将她给嫁出去,韩玉甚至连人家都给桑玥找好了,只要桑玥一嫁人,她就立马将消息放出去,届时……唉!可惜,功亏一篑! 谁也不曾料到,桑玥竟然使诈! 桑玥扬眉一笑,不错,她就是使诈,丁香对桑玄夜的心思她岂会不知?不过是故意做出伤心状好让桑飞燕趁隙而入,丁香并没有一次就被桑飞燕说动,这反而令桑飞燕放下了戒备。桑飞燕以为谁都跟她一样,心里只装得下男女情爱吗? 丁香喜欢桑玄夜,可丁香更加爱护弟弟丁山,只要丁山一日在军营,丁香就一日不敢背叛她。同理,只要丁香呆在她身边办事,丁山就绝对忠诚。 当然,这一切远没有结束。 桑玥直起身,敛起笑意,换上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四妹,枉祖母看在叔父的份儿上那般疼惜你,待你与大哥、二哥也没什么不同,你竟是下得了狠手,又是帮婶娘毒害祖母,又是嫁祸给我,原来你这张凄楚动人的美人皮下藏的居然是一副蛇蝎心肠!” “二姐姐……我……”桑飞燕现在才想通,她辩无可辩,因为指证她和韩玉的不是什么毫不相关的人,而是她的生母许姨娘! 从主犯降为帮凶,罪责轻了,但她伪善的面孔从此便也狠狠地撕裂了! 桑玥不打算放过这个曾经毒害五姨娘的人:“婶娘,丁香和四妹是从犯,你是主犯,敢对老夫人下手,按理是要挨家法的!”韩玉不似韩珍的身份那般珍贵,这顿家法她倒要看韩玉如何逃过? 滕氏喘着气,怒道:“将丁香和诗画各打二十板子,赶出府!把桑飞燕给我禁足,每日罚跪佛堂两个时辰!至于韩玉,你这个罪魁祸首,活该被用家法,然后丢进佛堂修身养性!” 用家法?韩玉的手没来由地就是一紧,整个人仿佛走在平坦的大道上,偶不经意地往下看,才发现踩的只是一根蔓藤,脚底是万丈深渊,那种史无前例的恐惧令她每一个汗毛都竖了起来。猝不及防,肚子一痛,她歪倒一旁。 滕氏瞧着韩玉捧腹的姿势和苍白的脸色,脑海里空白了一瞬,道:“你上个月的小日子来了没?” 韩玉的瞳仁一缩,不明所以,只据实相告:“好像……没来……” …… 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啊,桑楚青这几个月去韩玉院子里的次数少得可怜,她竟然怀上了!不过,凡事有利有弊,韩玉怀孕逃过了责罚,滕氏却以她休养为由夺了她的中馈、禁了她的足。 这个节骨眼儿,滕氏是万万不可能再将中馈之权交给任何人了,因为,她要开始出席各种活动,为桑玄夜的世子之位奔走。而只要滕氏重出江湖,桑玥就保证她再无暇顾及桑玄安。 韩玉因为这件事恨上了许姨娘和桑飞燕,总以为是她们娘俩合谋算计她,于是因着怀孕而再度被桑楚青重视的她渐渐不给桑飞燕和许姨娘任何翻身的机会了。 桑楚青痛恨韩玉一次又一次的卑劣行径,但于他这种子嗣单薄的人而言,万千痛恨抵不过再为人父的喜悦,他虽不向滕氏求情解除韩玉的禁足令,但日夜陪伴是少不了的。 由于他的日夜陪伴,倒是让桑玥不好对韩玉下手了。 至于桑飞燕和许姨娘之间,自然裂开了一道更大的口子!桑飞燕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用如此拙劣的法子将韩玉给供出来,这不是摆明了让韩玉恨她吗?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月底,靖王府设宴,滕氏决定只带桑玥、桑秋和桑丽赴宴,独独不带桑飞燕!这几乎要了桑飞燕的半条命,她不能错过任何一个见慕容耀的机会,绝对不能! 天气越来越冷,南越迎来了冬季里的第二场雪。这场雪来得毫无征兆,前一秒金辉普照,下一秒,旭日躲进云层,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便飘了下来。 丁香被打二十板子,不过是个苦肉计,刘妈妈监督,哪能真让板子挨上丁香的身? 桑玥策划这件事,除了要打击韩玉和桑飞燕,另外一个目的就是将丁香送出府,一来,远离桑玄夜,别徒增伤怀;二来,贵叔的生意几乎忙不过来,急需人手。丁香是几个丫鬟里面做事最谨慎得力的,将她调去铺子里是再好不过了。 贵叔认丁香做了义女,与贵叔和钟妈妈的女儿以姐妹相称,共同协助贵叔打理生意,不必抛头露面,就是清货、点货、记账、配送。丁香脱了奴籍,变为自由人,店里的份例银子又多,加上年底分红,过不了几年,她便能给丁山存上一笔丰厚的钱娶媳妇儿。 桑玥刚从贵叔的铺子里回来,还没进屋,茉莉就满头雪花地出现在了她的视线,茉莉对着她小声禀报了几句,她轻蔑一笑,那人回府的目的果然不单纯! 桑楚沐居住的院子在内宅的中心处,离从前大夫人的长乐轩不远,与韩玉和桑楚青的两所别院可是有着相当不近的距离。是以,当桑玥在桑楚沐的院子里发现韩玉时,清丽的容颜上露出了十分诧异的表情:“婶娘,大雪纷飞的,你不在院子里取暖,跑到我父亲的院子做什么?祖母解除你的禁足令了?” 韩玉摸了摸微凸但隔着长袄并不怎么明显的小腹,睫毛飞速眨动,笑了笑:“我有些闷,想出来走走,你叔父就准了。” 府里的人都知道,滕氏最让着桑楚青,既然他准了,滕氏便也不会怪罪。 桑玥诧异的眸光不变,只是长睫飞舞间,染了一分嘲讽的意味,叫人的心一下子坠入无底空洞般莫名地惊悚:“婶娘走走就到了我父亲的院子,不知情的还以为婶娘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呢,婶娘你说对吗?” 韩玉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作势要摔倒却刚好扶住了廊壁似的,经受的委屈展露无疑:“玥儿,上次的事我也是受害者,飞燕和许姨娘联手设计我、设计你,目的之一不就是想挑拨你和我的关系吗?你是个聪明人,当明白我断不会傻到要去害你的地步。” 故意避开她的问题?桑玥笑意凉薄,比漫天飘雪更冷:“是啊,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要是出事了,婶娘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虽是个问题,眸子里却写满了释然和坚定,韩玉几乎以为桑玥洞悉了她的计策,就在她越来越忐忑之际,桑玥清冷的声音再度徐徐响起:“婶娘还没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呢,你为什么散步散到我父亲的院子里来了?难不成,婶娘得陇望蜀,嫁给叔父,心系我父亲?” “没没没!绝对没有!”天啊,要是这话传到桑楚青的耳朵里,还不休了她?“子虚乌有的事,玥儿不要坏了你父亲和我的名节。” “那婶娘总得给我个理由吧!从你的院子到我父亲的院子,听说还得爬一处陡坡,究竟我父亲这儿有什么好东西能让你这怀着身子的人冒着摔跤滑胎的风险跑来窥探一番呢?” 韩玉的脸瞬间苍白如一层蜡纸,讪笑道:“还不是你叔父说想看《春秋》,他房里没有,我就想着散步顺便来大哥这儿借一下。” “是吗?那婶娘找到了没有?”桑玥似笑非笑。 韩玉的心像被栓了跟绳子,紧得不得了,面色却一如既往的平静祥和:“还没,我正要往书房去呢,劳烦玥儿随我一同找找吧。” 人在扯谎的时候,往往会参杂一些真实因素,既能令自己有几分底气,又能达到真假难辨的效果。寥寥数句,桑玥在心里端了个筛子,过滤一遍后,不动声色地随韩玉前往桑楚沐的书房找到《春秋》,递给韩玉:“我劝婶娘还是别有事没事四处乱跑,叔父夹在你和祖母中间很难做人的,况且,”她顿了顿,小声道:“府里因为四处乱跑而掉进荷塘、滚下山坡的人多的去了,有几个怀了身子的姨娘也是这么死的。” 韩玉头皮一阵发麻,也不知是冷还是害怕,浑身打了个哆嗦。 “婶娘,当心哦。”桑玥天真烂漫地笑了笑,意味难辨的目光自韩玉的小腹上流转而过,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雪中。 刚走出两步,陈侍卫风尘仆仆地捧了个锦盒拦住了桑玥的去路,气喘吁吁道:“二小姐,这是老爷嘱托属下交给你的。” 桑玥双眸一亮:“父亲顺利抵达洛邑军营了吗?” “是!属下随老爷抵达军营,确保万无一失后,才带着它返回京城,老爷吩咐,府里的安全将交由属下全权负责。” “这一路上,遭遇了多少埋伏?” 陈侍卫一怔,显然没料到二小姐会问得这般直白,很快,他低下头,道:“落石三处,断桥两座,箭杀五次,夜袭七次,内讧……三次。” 还有内讧,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能将手伸进父亲随身携带的亲信里的人,还能是谁呢? 桑玥接过锦盒,随手摇了摇,心下了然,看来父亲也留了一手。 她探出纤细的小手,接住一片璀璨晶莹的雪花,离除夕不到两个月了,你们,可都得好好地活着。 桑玥和陈侍卫分头离去,韩玉才悄悄地自大门后走出,望着桑玥被风雪遮盖的背影,素手摸上小腹,眸光变得冷凝、坚决…… 回棠梨院的路上,途径碧水亭台时,桑玥意外地发现亭子的珠帘垂顺至地板,帘缝间隐隐可见一道青色身影,她走上台阶,收了伞放在一旁,掀了帘子进去,看清里面的人后,惊愕了一瞬:“二哥?” 桑玄羲徐徐回头,才一个转身的动作就令他牵动了肺部淤积的痰液,重重地咳嗽了起来。他肤色苍白,五官清秀,浓眉斜飞入鬓,狭长的翦瞳流转着和善的波光,只是那波光的最底层赫然蕴含了一分离别的凄楚。 他淡漠的眸光落在桑玥肤若凝脂的面颊上,片刻后,悠悠转开:“是二妹啊。” 他坐于石凳上,一旁架了矮炉,正烹着一壶气味很普通的绿茶,他指了指对面的位子:“坐吧。” 桑玥依言落座,对于这个二哥她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前世的她嫁人后三年便传来桑玄夜荣登世子之位的消息,桑玄羲从此隐居江南,娶了陈家的女儿,普通度日。这一生,大抵也没什么不同吧。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打断了桑玥的思绪,她拧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待凉得差不多,主动递到桑玄羲的面前,自己则捧着另一杯,慢慢地品尝。 “不用勉强你自己,像你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哪里喝得惯这种粗茶?”桑玄羲满腹愁绪地说着,言辞是犀利的,语气平和如常。 桑玥喝完一杯,在桑玄羲略显诧异的注视下满上,热气氤氲,飞绕如仙雾,隔了一层仙雾的桑玥,那声仿佛也空灵了:“二哥最是爱喝这种茶,三哥,我有没有说错?” 三哥?桑玄羲的手一抖,眼底的惊愕跌入杯中,晃悠晃悠竟荡出了感动的色彩,他喉头胀痛,声含哽咽:“你……承认他?” 桑玥微微一笑:“或许父亲也会承认的,自始至终不承认他的只有母亲。” 桑玄羲的眼角淌落一滴热泪,眸中华光攒动:“好,好,他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桑玥眉梢微挑,眸光清澈,不冷不热,唇角的笑意也刚刚好:“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这四个字像一道亮丽的彩虹顷刻间照亮了桑玄羲接连数月阴霾得像人间炼狱的心,他激动得泪花闪耀,摒弃了身份,迈步擢住桑玥的双臂,颤声道:“他真的还活着?你没骗我?” 那日宸枫刻意出现在桑玄羲和众位世家公子的视线,本就是桑玥刻意安排的,包括桑玄羲尾随大夫人去往紫竹轩也是她命丫鬟通风报信的,所以,只要宸枫尚有一口气,她就不会让宸枫轻易死去。活埋?王妈妈刚走,她就着人撬开了棺材。 “嗯,三哥想见他?” 桑玄羲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想!他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去找他!咳咳咳……”背过身子,再次剧烈咳嗽。 桑玥摇摇头:“你要见他,总得把身子养好,我觉得定国公府不适合你养病,你还是搬去丞相府住段时间,等我有了他的消息,立马通知你。” 桑玄羲何等聪明?桑玥稍稍一点拨,许多事就在他心里明朗了,他挑起一片帘幕,凝眸望向飘飞的大雪,冷风刮着他俊秀白皙的脸,吹得他的语气也寒凉了几分:“你害死了我母亲和妹妹,救了我同胞哥哥,眼下又来救我,你当真是个很奇怪的人。” 桑玥垂眸冷笑,看来桑玄羲并非不知道自己身体的异常,只是他早无求生的意志,所以任由别人陷害,不拒绝也不拆穿,若非桑楚青的细心呵护,或许他早化作冰凉地底的一堆森森白骨,只是而今,桑楚青貌似越来越护不住了。 “随便你怎么想,言尽于此,选择权在你手中,想见二哥的话就好好活下去。”桑玥说完,将第二杯茶水一饮而尽,“人的贵贱之分不在身份,茶的好坏之别不在品种,我不会主动害人,也不会无缘无故救人。” 桑玥掀了帘子,撑着伞离去了。 是夜,桑玄羲以探望病重的罗氏为由搬去丞相府小住,只随身带了一个丫鬟,绿芜。 消息传回棠梨院时,桑玥正在吃着酒酿丸子,桑玄羲的心的确跟明镜儿似的,他是无心世子之位,他若有意与桑玄夜去争,以他的才智,嫡子身份和丞相府的背景,绝对不会输。 屋外天寒地冻,室内,暖如暮春。 桑玥穿一件桃红色缎面薄袄,长长的包裹着她纤细的身板儿,三千青丝如一块光洁柔顺的绸缎,慵懒地散落于肩上、背上,偶几缕搭着半曲的手臂,像酣眠的小蛇,温顺中透着危险。 烛火映着她清丽脱俗的眉眼,长睫有规律地扇着,想来聚精会神到了极点,所以莲珠通报了两声,她才回过神,合上手里书本,道:“怎么了?” 莲珠面露难色,单手指了指身后,桑玥顺势移动幽幽眸光,看清那抹紫色的身影时,眼底涌现了一抹惊诧:慕容耀?这么晚,他闯进她的闺房来做什么? 慕容耀身穿紫衣,头束紫金冠,妖娆精致的面庞上微微泛着醉人的酡红,一双桃花眼噙含着迷离动人的光泽,嫣红的薄唇微张,性感得惹人垂涎欲滴。 是的,慕容耀就是个美得令人窒息,哪怕是九霄仙女也会忍不住回眸心悸的男人。 尤其这个男人,似乎还喝多了酒。 “没有本王的吩咐,不准任何人出入棠梨院!”慕容耀一把拉过莲珠的胳膊,用内力将她震出了门外,瞬间,两名黑衣人暗卫守住了门口。 慕容耀到底想做什么?桑玥的眉心突突直跳,大脑飞速旋转,父亲不在家,桑玄夜又是慕容耀的人,慕容拓留下的暗卫全部给了五姨娘,今晚……无法善了了么? ☆、【第一百零二章】恶整,初遇美人 慕容耀一步一步,步伐沉重地朝着桑玥走来,桃花眼中流转着迷惑人心的风流邪肆、放荡不羁,像一只大灰狼在饥肠辘辘之际意外地发现了美味的小白兔,唇角的笑似乎都染了晶莹了色彩。 这样的慕容耀,令人感觉危险! 桑玥未梳发髻,缓缓起身,牵动墨发俏遮颜,精致秀丽的面庞显得越发小巧白皙,绝美的眸子此刻却睁得大大的,瞳仁微动:“臣女参见靖王殿下。” 屈膝行礼,避过慕容耀探出的手。 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桑玥厌恶地蹙眉,却在俯身的瞬间融化于无形,一礼完毕后,脸上只剩疏离的淡漠,淡漠的疏离。 慕容耀嫣红的薄唇轻启,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负于身后,眼眸里掠过一丝凄楚:“为什么?” 桑玥不敢有所松懈,状似不经意地行至圆桌旁,斟好两杯新泡的花茶,又往里添了勺蜂蜜,指向对面的凳子:“殿下请坐。” 慕容耀不坐,大迈一步,捉住桑玥的皓皖,眸光攒动如不停闪耀的星子,低声咆哮道:“我问你为什么?” 桑玥已坐好,慕容耀俯视她,她便仰视他,脸上挂着从容淡定、绝无半分心虚、只偶有一丝疑惑的笑:“臣女听不懂,殿下究竟在恼怒臣女什么,还请殿下把话说明白。” 慕容耀的桃花眼中的火苗烧得血旺,但此刻还能保持几分清醒,他坐于她旁侧,桑玥试图抽回手,他慕地一紧,桑玥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给你倒茶。” 人称上的区别令慕容耀瞬间觉得彼此的距离近了不少,他不舍地松手,桑玥将泡好的蜂蜜花茶递给他:“我最爱喝的口味,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是烈酒作祟还是其它,慕容耀出现了少有的恍惚,桑玥的声轻柔似一片飘飞的柳絮,不再拒人千里之外,这种感觉令他仿佛回到了九年前,她十分依赖他的日子。他们之间不是君臣,而是惺惺相惜的朋友。 他顿了顿,道:“为什么要陷害碧洛?韩天轶是你杀的,对不对?” 桑玥并不否认:“她曾经想要杀我,我只是反击报仇而已。” 慕容耀不信:“你确定你是在报仇,不是在帮摄政王府除掉一个障碍?” 桑玥清澈的目光锁定慕容耀的眉眼,淡淡地道:“你不信我说的,还问我干什么?” 慕容耀怒火再起:“她杀不了你,你明知她杀不了你!” 桑玥也不甘示弱,冷凝的眸光唰地一下打过去,带着十八层地狱的阴翳和森冷,叫人毛骨悚然:“靖王殿下,我是人,不是神!我凭什么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凭什么我为鱼肉、她为刀俎?她杀不了我是她技不如人,这并不代表我就会放过她!” 慕容耀的桃花眼陡然迸发出极危险的锋芒:“你是彻底要与我决裂、与你父亲决裂了?”碧洛对他的大业有多重要,桑玥不会不知道。 桑玥敛起怒意,唇角挂起若有若无的笑,双手捧起青花白瓷的宽口杯:“襄助殿下我力不从心,唯有悄然退至一旁,让你们这些男人尽情地去挣去抢,我对付碧洛与殿下无关,但如果殿下一心要护着碧洛,那么,我和殿下才是真正地反目成仇了。” 桑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慕容耀十分清楚这一点,从慕容庆和恬郡主一事他就看出来了。桑玥知道太多太多连碧洛都模棱两可的事,他绝不可能放任桑玥跑去慕容宸瑞的阵营! 他喝了口茶,蜜过微甜,唇齿留香,眉头不经意间舒展了几分,但很快,再次高高蹙起:“我皇姐呢?你杀了碧洛之后,下一个要对付的,是不是她?” “是。”桑玥并不否认,实际上,慕容耀早猜到了,只是想从她口里确认而已。 “你为什么要将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赶尽杀绝?你是要背弃我,投靠摄政王府吗?”慕容耀如同掉进了一个没有底的黑洞,一直坠落却又不得出路或者死亡的感觉,着实难受得紧。 呵,她不杀慕容歆,难道等着慕容歆举着刀子朝她冲过来?在慕容耀的眼中,所有人都是弱者,唯独她是屹立不倒的铁人?慕容耀为什么不用同样的话去质问慕容歆?他是觉得她比慕容歆狠吗?多谢他的赞赏,可惜,她不需要! “我没有想过要投靠任何人,我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多简单的要求,可有些人就是见不得我好过,你让我怎么办?我总不能坐着等死。”慕容耀刚欲反驳,桑玥不给他机会,面无表情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吧,我要歇息了。” 好不容易压制住的冲动被桑玥犀利得刺破顽石的话给再次激发了,他陡然抱住桑玥,烈酒仿佛从四肢百骸渐渐汇聚到他璀璨的桃花眼中,迷离得勾人心魄:“对于你,本王是报了志在必得的决心!” “慕容耀,别让我恨你!”桑玥眸中的千年冰泊遽然碎裂,锐不可当的寒气自慕容耀的双目没入,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就连脚趾头都出现了瞬间的僵硬。 但慕容耀并未因此而打退堂鼓,反而,他抱得更紧,凑得更近了:“要么得之,要么杀之,你要是本王,该怎么做?” 低头,要去吻她的耳垂。 要么得之,要么杀之,这不像是慕容耀会说的话! “耀哥哥!”情急之下,桑玥唤了一声慕容耀梦寐以求都想听到的三个字。 他身子一僵,动作慢了半拍,趁着他分神,桑玥滑出他的禁锢,起身走到窗边,推开轩窗,冷风卷寒雪,吹得慕容耀打了个哆嗦,脑子里亦清醒了一分,可不论清醒与否,眼前这个人儿,他都是那般热烈地渴望着。 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很奇怪,他已二十有三,她才不到十五,他竟然有些把持不住。 “玥儿。”他也来到窗边,怔怔地望着她被风儿刮得飘散起舞的墨发,撩起一指,放在鼻尖,淡雅的海棠香掠过他完美的鼻尖,竟与那合欢香一般无二…… 桑玥知道慕容耀喜欢她,但断不曾料到他会胆子大到要强行占有她的地步。这不像是慕容耀的作风! 屋外飞雪漫天,四周有大约四名暗卫,可暗卫是桑玄夜的人,所以不会干涉慕容耀的任何行为。慕容耀又命人守住了棠梨院的大门,消息根本无法传出。她的风影戒在最后一枚毒针用完后自行破裂,已无防身之物。 再活一世,难道噩梦也要重演一遍? 这回醉酒要毁去她清白的不是裴浩然,而是慕容耀?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此情此景,令她感到了史无前例的恐惧。然而越恐惧,就越要冷静,不能自乱阵脚,她的大脑中冒出一个又一个解决方式,不行,都不行! 他醉得不轻,跟他讲道理无异于是对牛弹琴,她要怎么办? 慕容耀高大健硕的身躯像一个恶鬼,慢慢地朝她压了过来…… “玥儿。”慕容耀将她压倒在窗台旁的长桌上,大掌扣住她的双手,置于头顶,而他像在欣赏一件世间最美的艺术品一般,贪婪的目光在她浑身每一处肆意游离。 “耀哥哥!”就在慕容耀俯身要吻她时,她低呼出了声,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示弱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这样乖巧惹人怜的嗓音是慕容耀从未见过的,他愣了愣神,妖娆得笑道:“玥儿,你真美,你只能是我的王妃。” 桑玥心底最后一丝希冀破灭了,看来慕容耀是铁了心要霸王硬上弓,将她据为己有。惊惧中,脑海里有灵光闪过,她吸了吸鼻子,学着桑飞燕摆出一副楚楚动人的可怜样,软语侬侬道:“耀哥哥,我怕!” “玥儿你怕什么?”慕容耀与她近在咫尺,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白皙嫩滑的脸,温润的气息吹得桑玥一阵头皮发麻。 桑玥的贝齿紧咬红唇,含羞带怯,媚态盈盈:“怕……疼!听说……会疼。” 这句话挠得慕容耀好一阵春心荡漾,桑玥趁热打铁:“我也想喝酒,这样……或许,就不怕了。既然我逃不掉,倒不如……倒不如欣然接受。”说完,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只要慕容耀尚有一丝理智,便不会被桑玥如此反常的媚态所诱惑,桑玥就是在赌,赌这个男人被酒的后劲催动得只能用下半身思考问题! 慕容耀唇角一勾,长指掠过她的唇瓣:“好,我命人去取。” “诶——”慕容耀松了桑玥的手,桑玥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忍住要吐的冲动,挤出一副委屈的神色,“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事吗?这样的话,我可没资格做正妻了,你口口声声说娶我做王妃,难道只是一句信口雌黄?” 慕容耀宠溺一笑,摸着她光洁柔顺的长发:“好,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桑玥皮笑肉不笑:“让莲珠去取吧,我要喝膳房特制的梨花酿。” 她咬重了“特制”二字,慕容拓不由地浮想联翩了,慵懒地对门外吩咐道:“暗中保护莲珠去膳房取梨花酿。” “是!”一名黑衣人默默地跟着莲珠冲进了纷飞的瑞雪中。 一路上,莲珠十分老实,取了梨花酿从膳房出来,黑衣人在门口截住了她:“你先喝一口。” 莲珠将托盘放在地上,倒了杯梨花酿一饮而尽,除了有些微醉,走路颠簸,行进缓慢,并无其它异常。 一回棠梨院,莲珠再也忍不住,醉醺醺地伏在墙上,站都站不稳了,还不停打着酒嗝。 黑衣人邪笑,殿下和桑小姐最需要的不正是这种酒? 莲珠醉得不省人事,黑衣人亲自将酒端入房内,一直低着头,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桑玥:“殿下,这酒有点烈,那丫鬟喝了一杯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表面是提醒慕容耀莫贪杯,实则是告诉他酒无毒。 慕容耀摆了摆手,黑衣人退下,将门紧紧地合上,顺便堵了自己的耳朵。 慕容耀倒了一杯,递给桑玥,媚眼如丝地蛊惑道:“玥儿,这是你要的梨花酿,不过,我倒是闻不出梨花的味道。” 桑玥缓缓接过,唇瓣抿成一道微微上扬的弧线:“因为耀哥哥醉了,所以闻不出,耀哥哥先喝,我敬你。” 这么烈的酒下肚,他还不倒地就睡?谁先喝,谁就输了。慕容耀纤长的睫羽扇了扇,溢出诱人的华光:“玥儿不想喝就算了。”说着,他将酒杯随意搁在一旁,伸手去拽桑玥。 桑玥双耳一动,迅速拿起酒,一饮而尽,尔后,无比开心地笑了。 “玥儿,你……” 话音未落,他两眼一黑,像坨烂泥绵软地歪靠在了椅背上。 子归单膝跪地:“属下救驾来迟,请少主恕罪!” 桑玥长长地吁了口气,还好莲珠听懂了她的暗示,膳房并无梨花酿,只有九姨娘的院子才有,且都是九姨娘亲手做的。黑衣人盯着莲珠的动向不假,但只要莲珠不随便乱跑,他大抵是不会管的。一旦进入膳房,便能有机会通过其他下人将消息带给九姨娘。一句无声的唇语,一个外府人看不懂的手势,足够让莲珠将消息传递出去。 子归冷得可以将活人冻结成冰的眼神落在慕容耀的身上:“少主,怎么处置他?” “你去大门、侧门和后门巡视一圈,看有没有异常,不要打草惊蛇。”如果没有异常,就杀!如果有异常,说明慕容耀只是个炮灰,幕后还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定国公府的动静,那么,只能勉为其难,暂时留他一条命了。 “是!” 子归去巡视了一番,在正门个东侧门发现了两道很是强大的气息,武功凌驾于普通暗卫之上,因并未交手,无从判断对方的招数和身份。 桑玥听完子归的禀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了一下,她就说慕容耀怎么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非要强了她!想来是有人一边灌醉他,一边唆使他,免不得讲了许多慕容拓和她之间的桥段,那个人,会是谁呢?一个答案呼之欲出,裴浩然! 只是,她想知道,裴浩然是自作主张,还是得了慕容宸瑞的授意?慕容宸瑞心机太深,她从未看懂过他。表面放任慕容拓和她交往,心里可未必认同。慕容宸瑞这种人,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让人永无翻身之余地。 今晚,如果慕容耀得逞了,往轻了说,她的名节毁于一旦,与慕容拓再无可能;往重了说,定国公府的清誉灭于朝夕,这叫远在临淄应敌的父亲作何感想?而如果,她在盛怒之下,伺机杀了当朝的靖王殿下,定国公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都将受到牵连。 而即便上述两种情况都能避免,如此刻一般,但她和慕容耀连表面的脸皮还是彻底撕破了,幕后黑手,真真是厉害! 不过,于桑玥而言,这幕后黑手简直是给了她一场及时雨:她太需要一个跟靖王府决裂的理由了!还有什么,比今晚的事更有说服力? “将他送去迎宾阁,让桑玄夜也过去,对外宣称二人一直对弈饮酒到天明。”桑玥之所以不将他送回府,是担心一路上早设下埋伏,就等着杀害慕容耀,再嫁祸给定国公府。 子归将慕容耀和那两名黑衣人丢到迎宾阁后,莲珠打了帘子进来。她拍了拍胸口,如释重负:“小姐,刚刚真是吓死我了!靖王殿下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桑玥失笑,也带了几分如释重负:“还好,你去打热水,我洗洗脸。”一想到被慕容耀的狼爪给摸了,她就恨不得将这张脸皮给扯掉。 唉!这个时候,有些想那个无赖了呢。 莲珠刚走出门口,又探回一个小脑袋:“他真的没有对小姐怎么样?” 桑玥狐疑地倪了莲珠一眼,似笑非笑地绕着几缕墨发:“怎么,你给慕容拓做起了探子?” 莲珠吐了吐舌头,悻悻地缩回脖子:“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莲珠打了热水,桑玥净了脸,心里开始计量着不能让慕容耀白住一晚,总得讨点利息回来。 “莲珠,我记得府里还有位小姐心仪慕容耀的吧?” 莲珠瞠目结舌:“有吗?除了四小姐,还有谁会喜欢那个妖孽?” …… 翌日,经过一个昼夜的飞雪,定国公府已变成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廊下吊着晶莹透亮的冰凌,形状不一,晨曦打在冰凌上,折射出五彩缤纷的色彩。枝桠上、屋檐上、荷塘边……莫不都是雪白一片,就连呼吸交融到空气中都能形成一道道白色的雾气。 紫兰按例去膳房给桑飞燕领早膳,因被禁足,滕氏免了桑飞燕晨昏定省,实际,也是觉得见着她心烦。拜高踩低的本事所有人都是无师自通,桑飞燕和韩玉陷害老夫人并嫁祸给桑玥的消息在府里不胫而走,大家看她们的眼神立马变了。 原先,紫兰在下人的队伍里混得可谓风生水起,巴结她的人比比皆是,膳房但凡有好菜好汤,定最先让她选,其次才是棠梨院的莲珠或者茉莉,至于桑秋和桑丽的丫鬟,那可得排队排到老后了。 可出了那档子事后,紫兰就算早早地去了膳房,也得等其它丫鬟们领完才轮得到她。 一想到这里,她就窝火! “哎!动什么动?那是给贵人准备的!起开!”紫兰闻着一锅汤特别香甜,忍不住伸手想揭开盖子瞅瞅,却被膳房的新管事娘子给打了一下。 紫兰吃痛地缩回手,不悦地瞪了赵娘子一眼:“我就看看还不行?” “这可是给靖王殿下准备的,你要掉点不干不净的跳蚤进去,我们这满屋子的人都要跟你一起遭殃!”赵娘子刻薄的话音刚落,不论是蒸菜的、炖汤的、切菜的、装盘的……全都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紫兰脸色一沉,恶狠狠地环视四周。 “赵娘子,你还敢碰她?不怕被跳蚤叮么?” “依我看,日后别让进膳房了,让人通传一声,咱们直接把食盒拧出去得了。” “就是!膳房这块地儿可得干净,上回是跳蚤,下回就不知是不是砒霜了。” “呵呵……”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讥讽的话越说越离谱,紫兰的一张小脸涨成了猪肝色:“你们……你们不要太过分了!四小姐是二老爷的独苗,尽管犯了错,那也是二老爷心尖儿上的人,等二老爷气消了,又会待四小姐与从前一样,你们这些乱嚼舌根子的……就等着被赶出府吧!” 啪! 紫兰的脸上挨了重重的一耳光。 赵娘子诧异地在她脸上和发髻上左找右找:“呀!脏东西!这儿还有!” 啪! 又是一耳光。 “你们快来看看,是不是有脏东西?紫兰的身上是不是有脏东西?是不是又有了跳蚤?” 赵娘子此话一出,那些做事的人一窝蜂地涌了过来,将紫兰围在中间,又是掐又是拧又是揪头发,直到将紫兰折磨得只剩半条命,赵娘子才拍了拍手,捋了捋宽袖,一副累及的样子,道:“累死我了,总算找干净了!大家洗洗手,收拾收拾,继续干活儿。” 紫兰的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哗啦啦留个不停,但她敢怒不敢言,生怕一句话说不好又惹来一顿折磨。赵娘子将装好饭菜的食盒递到紫兰的手上,恣意道:“再不走,菜该凉了。” 紫兰接过食盒,忍住浑身的疼痛,颤颤巍巍地直起身,恰好此时,桑丽的贴身丫鬟福儿来了,她身穿绿色比甲短袄,气色红润,头上戴了支翡翠珠钗,对一个丫鬟来说,这已是十分奢侈了。 赵娘子一见福儿,赶紧将紫兰随手朝后一推,笑着将那盅香得令人垂涎欲滴的汤放入食盒中,盖好了递给福儿:“福儿,五小姐要的汤好了。” 紫兰的心咯噔一下,不是说给靖王殿下的么?怎么又变成五小姐要的了? 福儿拧起食盒,用帕子在鼻尖扇了扇,笑容里夹杂了一丝傲慢,道:“殿下醉得不省人事,这汤也不知管不管用。” 四小姐和靖王府之间的事,紫兰或多或少是知道些的,只要靖王殿下表露出几分对四小姐的青睐,她们的好日子立刻就能来了! 紫兰将疑惑和委屈咽进肚子,待福儿走后,一溜烟儿地跑回了院子,人未到声先至:“四小姐!四小姐!靖王殿下昨儿宿在了咱们府里!” 桑飞燕正在屋子里烤火,一听紫兰的话,腾地直起身,并未注意到紫兰的狼狈:“消息确切吗?” 紫兰点点头,咽下口水,喘气道:“早上五小姐让膳房的人准备的上好的汤,大概是给殿下醒酒用的,奴婢瞅着这天色尚早,那汤怎么就炖上了?莫不是五小姐一整晚都在照顾靖王殿下?” 桑飞燕的一颗心像只不安分的鸟儿在屋内盘旋,盘旋着盘旋着就飞了出去。她开始踱步,桑丽照顾慕容耀令她醋意大发,但她想到的更深一层是,要亲自见到靖王殿下,求他开个金口,邀请她去宴会,这样,祖母的禁足令就不攻自破了。 她推门,一道金色晨曦打在她楚楚动人的玉面上,她眯了眯眼,用手挡住,从指缝里睥睨着渐欲明朗的天色,这个时辰,滕氏还未起床,只要赶在请安前办妥,就不会被人发现。 一念至此,她快速描了个精致的妆容,换上一件粉红色绣梨花束身长袄,腰间用鎏金玉带打了个结,斜挂于右,坠下金晃晃的穗子,莲步轻移间,高贵华丽,璀璨潋滟。她一反往日的朴素,接连簪了好几支镶珍珠金钗和白玉花钿,确定能彰显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后,才让紫兰将守门的婆子引开,尔后快步朝着迎宾阁的方向而去。 好不容易瞒天过海,避着那些讨厌的下人,摸进了迎宾阁,她开始一间一间地搜索,终于在回心堂的东厢房发现了桑丽的身影。桑丽打扮得很亮丽,翠绿色花格子短袄,素白罗裙,皓皖上戴了两个质地通透的镶金玉镯,薄施粉黛,满头珠钗,真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桑飞燕的指甲几乎要戳进肉里,等了大约一刻钟,桑丽才眉眼含春地拧着食盒出来,双颊还挂着朝霞般绚烂的酡红。 桑飞燕确定桑丽已走远,脚底生风,溜进了厢房。 房内炭火十足,暖意盛却,春江花月夜的锦绣屏风后,慕容耀睡得正香。睡梦中的他,不妖娆不风流,却浓眉、长睫、高鼻、红唇,每一处都完美得令人无法错开视线。 桑飞燕只失神了片刻,便听到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熟悉的谈话声,里面赫然包括了父亲和祖母! 她吓得六神无主,四肢发软,若被长辈们发现她不好好呆在院子里闭门思过,却跑来探望靖王殿下,会大发雷霆吧! 来不及多想,她焦虑的视线落在不合时宜、半敞着的轩窗上,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越来越忐忑,最后,形势不饶人,她搬来凳子,提起裙摆,翻过窗子跳了下去。 “唔——”她用双手捂住唇,将痛得差点破唇而出的呼声按进了肚子,谁能告诉她,明明看着是平坦的白雪,下边儿为何藏了个深坑?更要命的是,坑里还铺满了荆棘和碎瓦,她倒吸一口凉气, “殿下还没醒吗?玄夜,你昨儿陪殿下喝了那么多?”滕氏略含关切的声音飘然入耳。 桑飞燕花容失色,顾不得一双玉足和纤手被刺得血肉模糊,咬紧牙关,从坑里爬出,做贼似的绕过回心堂的长廊,往后门而去,逃离了迎宾阁,她忍住每走一步都像无数根长针在戳的痛楚,拼了命地往院子里赶。 也不知是过于紧张所以没看清路的缘故,还是府里的道路做了修整,在快要接近院子的她走了无数遍的羊肠小道上,她一脚踏空,身子坠落。 “啊——”一声尖叫,秽物入口,她恶心得头脑一涨,晕了过去。 臭气熏天,尖叫雷人,惊动了院子里洒扫的婆子们,她们本着看热闹的心态地循声而来,却发现素来爱整洁的四小姐竟然掉进了粪坑! 当婆子们忍住狂吐的恶心感将桑飞燕捞上来时,前来打探情况的刘妈妈刚好也到了门口。刘妈妈看了眼被屎粪污得瞧不出模样的桑飞燕,再想想落在迎宾阁的紫兰的帕子和四小姐的珠钗,叹了口气,证据确凿,四小姐违背了禁足令,偷跑去探望靖王殿下属实了。 刘妈妈将消息带给滕氏时,桑玥正抱着桑玄安给她请安。 滕氏气得面色铁青:“玥儿,亏得你不计前嫌替她求情,说什么让她一同前去赴宴,我看她不仅半分不思悔改,而且不知廉耻!趁着靖王殿下睡觉跑去看他!幸好靖王殿下没醒,否则的话,让他知道我们桑家出了这么个伤风败俗的女儿,不知该怎么笑话我们了!” 桑玥将桑玄安递到滕氏的怀中,面露难色:“在祖母跟前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我不是个特别大度的人,我之所以为四妹求情,就是怕叔父心里难受,毕竟四妹是叔父的独苗苗。” 滕氏逗弄着桑玄安,心情好了几分:“你婶娘肚子里不怀着了么?待到一举得男,你叔父还心疼她个什么?你没见你叔父整日都守着你婶娘,寸步不离?毕竟是嫡子。” 桑玥垂眸掩住心底的笑意,本是一句气话,不过说者无意,听者未必无心了。她瞪大了亮晶晶的眸子:“嫡子?大夫确诊了?” 滕氏露出几许得意之色:“灵慧大师说的还能有假?当初,五姨娘怀身子时,他说是龙凤胎,五姨娘还就真给我添了宝贝孙子、孙女。” “阿嚏!”桑玄安打了个喷嚏,精致小巧的五官紧紧拧成团,涨红了脸,尔后陡然松开,那俏皮可爱的模样,逗得滕氏开怀大笑,等亲够了,抱够了,才双指捏了捏眉心,语重心长道:“年关将至,府里的事儿多得忙不完,偏灵慧大师前些日子给我复诊时又说咱府里的风水要改改,务必在除夕之前按照他指定的图纸建成,多一分、少一毫都影响府里的传承,我当真似无暇顾及玄安了,你让五姨娘好生带着,需要什么不必禀报我,直接去找各房各部去取就是了。” 桑玥恭顺地行了个礼:“是,祖母。” 跳蚤的笑话尚未归于平静,为一睹靖王殿下的尊容而掉进粪坑的丑闻又像漫天雪花般传遍了整个定国公府。这,不是最令人目庛欲裂的,桑飞燕掉进粪坑感染了风寒,桑楚青却连看都没来看一眼,只嘱咐人加强院子的防守,再莫让桑飞燕跑出去丢人现眼。 桑飞燕终于崩溃了!将近十四年被捧在掌心的日子,在回府短短半年的岁月被毁得干干净净!她不甘心! 陷入绝望、失去理智的人是很可怕的。桑玥一向这么认为,所以,她的心情大好,犹如这碧蓝的天,敞亮得没有一丝杂质,心旷神怡啊。 这一日清早,楚婳直接来了一道王妃懿旨,宣桑玥觐见。 她知道,桑玥已经无视了她的帖子,不动真格,还真“收拾”不了桑玥! 当桑玥不疾不徐地出现在昭纯殿时,楚婳已在主位上坐好,瞧着没有热气的半杯茶水,应是等候多时。 桑玥给楚婳行了一礼:“臣女参见王妃,王妃万福金安。让王妃久等,臣女万分抱歉。” 楚婳穿着淡紫色对襟长袄,显得凹凸有致,曼妙婀娜,纯金打造的蝴蝶扣新颖别致,镂空的图案令蝶翼活灵活现,仿佛随时都要振翅而飞似的,倒是为她刻意修饰的姿容添了一分洒脱的灵气。 只是,这位王府主母的日子如今过得着实不怎么好。慕容宸瑞过于迷恋容青瑶,已许久不踏足她的昭纯殿,其实不止她,就连怀着身子的年侧妃一月也见不着慕容宸瑞几回。好在容青瑶虽恩宠正浓,却迟迟未传来喜讯,这或许是唯一令楚婳释然的事了。 大抵因为这张与慕容拓有着几分相似的脸,桑玥只用余光扫视了一眼便心生亲切,即便楚婳曾不止一次地离间她和慕容拓,但说到底,楚婳投鼠忌器也好,心有不忍也罢,并未真的对她动过杀心。较之慕容歆,楚婳实在是可爱多了。 思及此处,桑玥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 楚婳单手扶了扶发髻上的流苏,优雅中透着一股清冷,还有一分桀骜:“谁等你了?本王妃很闲吗?会等你?不过是比你早到一步而已。” 桑玥笑而不语,保持着屈膝垂首的姿势。 楚婳随手一指:“杵在那儿碍眼,还不快坐?” “是。”桑玥依言在旁侧的宾位上坐好,素手轻轻地划过扶手处,这是一张用檀香木打造的座椅,全身无一处缝隙,可见是将百年老檀木的桩挖空了雕刻而成,为了随随便便一把宾位椅,就浪费一根百年檀木,当真是奢侈到了极点。 樱桃奉上一杯上好的花茶和一碟芳香四溢的糖枣糕,桑玥眉梢微挑,眼底有愕然掠过,但她看破不说破,捏起一块糕点细细吃了起来。 楚婳唇角勾起一个难以压制的弧度,待到桑玥将碟子里糕点一扫而空,又喝完手里的茶,她才美眸轻转,给樱桃打了个手势,樱桃领了十名侍女出来,每个人的手里捧着一套裙衫,赤橙黄绿青蓝紫,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月底去靖王府赴宴,我可不想别人说我儿子没眼光,看上个样貌平平的……女子,”楚婳原本想说“庶女”,但那两个字在喉头滑动一圈后就变了,桑玥淡雅似莲地笑着,眸中闪动着恰到好处的惊艳,楚婳对她的表情还算满意,继续道:“人是三分姿色七分打扮,穿戴合体,便是艳压群芳也是有可能的。” 说是这么说,可当楚婳悄悄打量桑玥时,诧异地发现桑玥又长漂亮了几分,眼眸更深邃了,鼻梁更高了,唇更红艳了,原先有些婴儿肥的小脸逐渐变得下颚尖尖,双颊的线条巧夺天工般优美。她的身上没有少女的青涩,却有少女的纯净。而那眉梢偶尔流露的风情,令得楚婳忽然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儿子没少占她的便宜吧! 占到便宜就好!楚婳用帕子掩住唇角的弧度,眼底的笑意却泄露了她的心思。 桑玥扶额,这对母子真是俩活宝! “多谢王妃!”她起身行礼相谢。 “你的面子倒是大,本王妃下的帖子,你竟然熟视无睹!” 一句在旁人耳中类似于发火刁难的话,落进桑玥的心底时稍了一抹萧瑟的孤寂,两个儿子相继北上,丈夫独宠新欢,难怪楚婳寂寞了。 就在桑玥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洗耳恭听”楚婳关于男人三妻四妾、开枝散叶的谆谆教导时,殿外传来了通报声:“王妃,容侧妃来请安了。” 年侧妃有孕在身,齐侧妃总在生病,楚婳免了她们二人前来请安,原本楚婳也想免去容青瑶的,奈何容青瑶坚持谨遵礼仪,不论刮风下雨还是飘雪,一日不落。 楚婳摆手让几名侍女退下,脸上已换上一副端庄大气的神色。 桑玥起身,容青瑶袅袅娉婷而入。 这是桑玥第一次见到传说中宠冠摄政王府的年轻侧妃,她身穿亮丽别致的鹅黄色绣茉莉短袄、素色百褶裙,裙摆用金线镶了豆大的蓝宝石,随着她步步生莲,裙裾时而散开、时而收拢,那蓝色的辉光竟如夜空的星子般闪耀了起来。 别看一件普普通通的裙衫,桑玥却笃定它价值千金! 桑玥的视线缓缓上移,只见容青瑶淡扫蛾眉,薄敷凝脂,一张脸白皙莹润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偏那秋波潋滟的丹凤眼像安了两粒极品琥珀,璀璨而不失沉稳。 单论容貌,容青瑶不及楚婳,但当容青瑶友好的目光像一道春阳照进桑玥清冷的眼眸时,桑玥突生了一种厚重的存在感,仿佛自己于她而言,十分地重要。这样的感觉,有点熟悉,桑玥曾经从别人的眼中读到过,是谁呢? “嫔妾给王妃姐姐请安。” 容青瑶一开口,桑玥恍然大悟,那声,太过像一个人:冷香凝! 当冷香凝默默地看着你时,她的眼里除了你,再无其它!仿佛你就是她的整个世界,一旦失去你,她将崩溃得一塌糊涂!这种纯粹、这种信任、这种依赖,再配上一副娇柔容颜、天籁之音,简直令所有人都无法抗拒。难怪,慕容宸瑞这般宠容青瑶了。 楚婳端坐如一尊玉佛,纤手轻抬,薄唇微启:“平身。” “谢王妃姐姐。”容青瑶给楚婳行礼完毕后,桑玥起身给她见了礼,“臣女桑玥见过容侧妃。” 容青瑶微微一笑,似一朵纯洁的百合,还挂着几滴露珠,优雅得颤动人心:“桑小姐不必多礼。” 天真而不轻浮,优雅而不老成,美丽而不妖娆,桑玥端看她的神态、听她的语气,活脱脱的就是第二个冷香凝! 怎么会这样?巧合吗?慕容宸瑞也喜欢这一类的女子,还是……慕容宸瑞也看上了冷香凝? 楚婳明明心里烦躁得要死,嘴角的笑意依旧雍容端丽:“容侧妃没什么事,就请回吧,本王妃正在待客。” 逐客令下得十分明显,容青瑶却并无离去之意,娇艳微红,含了一分羞,和颜悦色道:“其实,嫔妾有事向桑小姐和王妃请教。” 桑玥双手交叉一握,抬眸看向容青瑶,正好触碰到了她再次投来的和暖如春、温婉似柳的目光,她从中读到了毫不遮掩的友好,奇怪了,容青瑶对她的好感究竟从何而来?还是说,容青瑶真如传闻中那般天真善良? ☆、【第一百零三章】羊入虎口 原来容青瑶要请教的是舞蹈。 楚婳年轻时曾与冷香凝携手共舞,震惊天下,而桑玥在去年除夕挥剑作画,一倾南越,容青瑶会向她们二人探讨舞蹈好像……不足为奇。 花园内的碧瑶亭附近,有一处寒梅环绕的浅水池,原先养着鱼儿,入冬后,水浅结了冰,透过晶莹透亮的冰面,仿佛还能看到争相戏水的鱼儿,它们的眼眸里闪耀着动人的光芒,让人觉得春暖花开时、寒冰化去,它们又能再次奔流嬉戏,逍遥快活。 普通人想在冰上站稳都极其困难,容青瑶却能踮足旋转、起跳奔走,动作行云流水,收放自如。 她已褪去外面的短袄,露出窄袖斜领的双排扣对襟上衣。她手挽霓裳,翩然起舞,随着她不停地原地旋转,霓裳漾起了一圈跌宕起伏的波浪,在她周围幻化出艳煞红梅的炫彩。 她跳的,正是楚婳和冷香凝的成名之作——《凤舞九天》。 这支舞那么美,自从桑玄夜将孤本画册给了桑玥之后,她私下里练了不知多少遍,毕竟,它真的是太美了。然而,不是桑玥妄自尊大,容青瑶的舞姿柔韧优美、飘逸婀娜,却远没演绎出《凤舞九天》的恢弘壮观。 她上回去冷香凝时,见冷香凝跳过,绕她重活两世,阅人无数,镇定自若,那一刻也以为自己置身梦中。事后,冷香凝手把手地教了她,她虽不才,可比容青瑶还是强一些的。 一舞作罢,容青瑶的双颊红得像染了层绯红的胭脂,鬓角香汗淋漓,微微喘息。她来到楚婳的身前,睁大清澈晶莹的眸子,笑得清纯可人:“我听父亲说过,王妃姐姐当年跳这支舞时,就像那九宫仙女一般美呢,王妃姐姐可别笑话我班门弄斧。” 谁不爱听好话呢? 楚婳深邃的眸子里泛起点点憧憬的亮光,这个时候,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忍不住欣喜,并对其指点一二,楚婳的神色依旧淡淡,语气却不若之前那般生硬冰冷了:“舞步没错,姿势也优雅,只是你过于注重形,而忽略了神,《凤舞九天》与别的舞蹈不同,它不需要多么柔美,够大气就好。” “那要怎么跳呢?王妃姐姐,我到底哪个动作跳得不过关?你教教我好不好?”容青瑶眨巴着璀璨动人的明眸,笑容里充满了求知问解的意味。 楚婳勉为其难地抬起容青瑶的双臂,将霓裳绕至肘窝上三寸处,道:“你挥袖的时候过于注重手腕的力度,其实那个动作应从这儿使力,如此,霓裳便不会往下飘,而是能维持一个与肩平齐的轮廓。” “是这样吗?”容青瑶后退几步,站在青石板的空地上,依楚婳所言转了一圈。 楚婳点头,容青瑶的悟性极高,她曾教过楚纤纤,效果差强人意。 “容侧妃,天冷,您穿上外袍吧。”婢女瑞兰递过衣衫和发饰。容青瑶一一穿戴整齐。 在楚婳和容青瑶探讨舞姿时,桑玥行至冰池旁,探出纤指轻轻拂过光滑的冰面,探寻的目光严密地扫过每一处可能会有异的地方,随后回头,朝着来时的方向望去,不论容青瑶是否真的打定了主意要将这支舞跳得完美,反正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为楚婳争宠的机会。 她露出一副诧异万分的神色:“王妃,你能在冰上跳舞吗?这个……好像挺难的样子,我真佩服容侧妃,换作是我,只能望尘莫及。” 楚婳与慕容拓一样,都是个激不得的性子,况且,冰上作舞于她而言根本一点难度都没有。她褪去紫袄,露出盈盈一握的纤腰和丰盈秀挺的胸襟,曼妙的身姿在束腰罗裙的包裹下是那般年轻而又充满诱惑。 容侧妃难掩眸中惊艳,怔怔地将五彩霓裳递到楚婳的手上。 桑玥对樱桃眨了眨眼:“劳烦樱桃去取一架琴来。” 九霄仙乐,凤舞九天,桑玥弹奏的是冷香凝教给她的曲子,她随手弹奏着,贴合楚婳美轮美奂的舞姿,红梅映雪,金瓦飞檐,周围的景致因楚婳绚烂壮阔、气势恢宏的舞姿,变得格外庄严肃穆。 远远望去,冰池中似有一个凤凰在涅槃重生,光辉万丈,耀目的冬阳不敢与之比拟,羞涩难当,躲进云层。 天地一暗,那抹紫色的倩影忽然毫无间隙地嵌入了冰凉彻骨的天地间,翩若惊鸿、宛如游龙,五彩霓裳幻化为她振翅高飞的双翼,身姿越来越轻盈,风儿紧张得屏住呼吸,生怕一刮,她就飞入苍穹、纵横云霄。 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脚尖几乎擦出了金色火花,众人的视线里已无楚婳秀美绝伦的容貌,只有那凤舞九天、天女散花的飘渺之姿。 楚婳跳完,走下冰池,累及了似的微喘着气,偶不经意地抬眸,身子倏然一僵,随即盈盈一福:“臣妾见过王爷。” 众人一听慕容宸瑞来了,纷纷回头,行礼问安:“参见王爷。” 慕容宸瑞复杂的目光落在楚婳绝美的容颜上,踱步至她身前,扶起她,拿出帕子拭去她鬓角的汗,解下身上的氅衣给她披上,声冷,语气不凉:“天寒地冻的,王妃要当心身子。” 楚婳不明白慕容宸瑞为何会突然出现,容不得她多想,一股久违的温暖和男子气息便笼罩了她,随之而生的,是一种浓稠的思念,渐渐化为眼角抑制不住的氤氲,但她堪堪忍住了,王妃就是王妃,当着众人的面,她不会做出有损威仪的言行。 正是这份隐忍,令人心疼。 慕容宸瑞知道楚婳的内心其实就跟个孩子差不多,脆弱、单纯、霸道,多年众星拱月,一朝失宠,跌落在地,好在她傲骨天成,痛也笑,人后或许哭得一塌糊涂,人前却半分不输阵势。因为她这种特质,慕容宸瑞才觉得她是正妻的最佳人选。 他冷凝的目光自桑玥和容青瑶的身上流转而过,语气如常:“桑小姐没事就多来陪陪王妃,本王瞧着王妃与你倒也投缘。” 桑玥垂首顺目,恭敬道:“是。”余光扫过慕容宸瑞平静无波的脸,思付着慕容耀一事,究竟是不是他暗中捣的鬼?但她探寻的目光刚要触碰到慕容宸瑞的眼眸,一道犀利的冷芒慕地自他眼角侧飘而出,将她的注视飞快地弹开了去。 桑玥藏于宽袖中的素手一紧,不让任何人窥探他的内心,这个人,当真是高深莫测。 慕容宸瑞收回目光,眉梢染了一分惊讶,再看向桑玥时,眼眸里无波无澜,静如止水。 他转向容青瑶:“容侧妃早些回清荷斋,本王瞧你穿得甚是单薄。” 容青瑶微微一福,柔情似水道:“是,妾身告退。” 慕容宸瑞陪着楚婳一同回了昭纯殿,小别胜新婚,貌似接下来没有桑玥什么事了。 桑玥向楚婳辞行,楚婳眸中难掩小女人的娇羞,吩咐樱桃将所有的衣衫都送到定国公府的马车上,又故作清冷地对桑玥说道:“大人之间的事,你一个小孩子最好别插手。” 楚婳是怕桑玥遭了其它侧妃的嫉恨,桑玥心下了然,道了声谢,与樱桃一同朝王府的大门走去。 寒风彻骨,桑玥紧了紧五彩团蝶大氅,余光环视四周,朝着樱桃靠近一小步,小声道:“殿下不是你叫过来吧。”算算时辰,慕容宸瑞出现得早了些。 身边偶有行人路过,樱桃扶住桑玥,朗声道:“路滑,奴婢搀着桑小姐吧。”压低音量,“奴婢命人去取琴,自己则转弯朝崇明殿走去,谁料半路上就碰到王爷已然在往花园的方向走来,奴婢估摸着,有人先我们一步请动了王爷,大概是容侧妃想借机一展风华,却不想被王妃给抢了风头。” 讲到后面,樱桃沾沾自喜地笑了。 出现在花园的,只有两位王府的主子,不是楚婳,的确只有容青瑶可能会请来慕容宸瑞。可桑玥并不认为最后发生的一幕是个巧合,容青瑶跳得并不怎么好,若是为自己固宠,她不应该选择这支舞蹈,况且,她跳完一遍,就复了头上的钗和长袄,不像是打算再跳的样子,那么,她是在给楚婳和慕容宸瑞制造冰释前嫌的机会吗? 对,不论她深层次的动机是什么,方才的目的就是要楚婳和慕容宸瑞重修于好。 “樱桃,容侧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樱桃瘪了瘪嘴,悄声道:“怎么说呢?为人是挑不出错儿的,待王妃和府里其它的侧妃都很恭敬,就连不受宠的侍妾姨娘她偶尔也去探望一番,老实说,奴婢觉得容侧妃没有恃宠而骄,唯一的一点,就是她总霸着王爷,惹王妃不高兴,所以奴婢对她实在喜欢不起来。” 这么说,容青瑶是在向楚婳示好了。楚婳毕竟是正妃,又是宁国公的女儿,纵然没了夫君的恩宠,她的地位依旧不可撼动,容青瑶不同,威武侯府早不复当年的风光,比之镇国侯府、忠信侯府可谓差了太多。容枭不过是凭着三朝元老的身份死撑着,等他两腿一蹬,长子容付丙根本扭转不了侯府衰败的迹象。届时,容青瑶若再失宠,便万劫不复了。 容青瑶有先见之明,提前傍上府里的常青树,倒也无可厚非。况且,连她这个对过于美好的事物本能地会十分排斥的人,竟然不排斥容青瑶,这是否说明,容青瑶真的只是个单纯善良,汲汲营营过日子的侧妃呢? 桑玥不能太早下定论,又问起了年侧妃和齐侧妃的状况,从樱桃口中得知,年侧妃已有将近五个月的身孕,慕容宸瑞不常去看她,丰厚的赏赐却从未断过。至于齐侧妃,入冬以来,病得几乎下不了床,慕容宸瑞探望过两回,也留宿了。 朝堂之争与后宫的关系素来盘根错节、相互影响,摄政王府俨然就是南越真正的后宫。 表面上无风无浪,暗地里,只怕汹涌澎湃。尤其,慕容宸瑞夺位的决心越来越明显,王府多年的平衡势必被打破。皇后那个位子,哪个后妃不想要呢? 出了大门,桑玥忍不住回头相望,她不打算嫁人,可如果真要嫁,这里会是她今后生活的地方吗?貌似……比定国公府复杂许多啊。 “樱桃,你多劝王妃给楚纤纤下帖子。”出阁之人,总往娘家跑不是个事儿,但也不能任由慕容耀亲近宁国公府,那么,只能通过楚纤纤维系两头的关系了。楚婳,一定不能失去宁国公府这座靠山。 桑玥转身,被樱桃叫住:“桑小姐!” “嗯?”桑玥回头,微微一笑,“有事吗?” 樱桃眼眶一红,道:“王妃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除了给妾室们灌过避子汤,她再没做过其它,况且这招还是宁国公夫人教的。从前世子在的时候,明里暗里帮着王妃惩处了不少幺蛾子,如今世子不在,公子也不在,王爷又待王妃冷淡了,还请……桑小姐看在公子的份儿上,多来陪陪王妃。” 桑玥狐疑地看了樱桃一眼,发现樱桃右手紧握着左袖,仿佛很是紧张,她报以一个安心的笑:“我有空就会过来的,若有什么不对劲的事,你信得过我,就着人给我报个信。其实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王妃不在风口浪尖,未必是件坏事,你也别忧思过重。” 这番话安慰的成分居多,桑玥只能这么讲,以楚婳的为人,叫她像大夫人那般花样百出打击妾室,估计做不来。 要不是这是在王府大门口,樱桃直接就要给桑玥跪下了,她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喜极而泣:“公子常夸桑小姐聪颖,日后但凡有拿不定主意的,奴婢就给桑小姐通个气。还有……”她四下看了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眸光一凛,“只要能除去王妃身边的隐患,奴婢就是下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惜!” 桑玥拍了拍樱桃的肩膀,仿佛要拂去几粒粉尘,浅笑,凑近她的耳边:“不要轻举妄动、授人以柄,我警告你,赶紧把宽袖里的毒药毁了,若非念在你对王妃绝无二心,我现在就能要了你的命。” 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片飞絮,但那寒凉得令人如坠冰窖的眼神宣誓着讲这话的人绝对是认真的! 樱桃大惊失色,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桑小姐怎么会洞悉了她的计策? 身旁偶尔侍卫巡逻和买胭脂水粉的丫鬟走过,桑玥一瞧樱桃那花容失色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淡雅地笑着,语气与眸光却凉薄得像一片淬炼过的刀刃,每飘出一个字都能割破人的皮肤:“连真正的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就乱打一通,幕后主使只怕连肠子都要笑断了。” 樱桃脸色惨白,瞠目结舌。 容玲的死的确有蹊跷,瑞珠指认年侧妃是凶手,这并不代表齐侧妃或者威武侯府完全没有嫌疑,尤其当威武侯府送入了一个完全契合慕容宸瑞需求的容青瑶时,桑玥越发觉得容玲的死是个阴谋。 楚婳在明,凶手在暗,樱桃竟然敢贸然下毒陷害?简直愚不可及! “想将王妃推下万丈深渊,你就给容青瑶和年侧妃下药吧!我明确地告诉你,死了一个容青瑶,还会有第二个,打掉一个胎儿,还会有别人怀孕,你看不懂殿下的帝王心术,就别在那儿瞎添乱! 你尽管推到我身上,我可不怕背黑锅,只是,这张黑锅太大,罩进去的恐怕不止我一人。”樱桃一反常态地待她如今亲近,又被那么多下人瞧见,不就是想万一她毒害侧妃们东窗事发后可以嫁祸给她吗?理由是她这个准儿媳想讨好未来婆婆呗! 语毕,桑玥给隐藏在暗处的子归打了个手势,子归自掌心打出一道劲风,藏在门后的一名侍女身子一弹,七窍流血而亡。 门后的侍卫大骇,纷纷拔剑将王府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桑玥拉过樱桃后退两步,低声喝道:“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还想去害人?” 樱桃恐惧之余,愧疚地恨不得将头扎进裤裆里。 “不做就不会犯错,在慕容拓回府之前,不要轻举妄动。”桑玥知道自己的话对她有了效果,接着道:“光有衷心是不够的,一旦被我发现你的有勇无谋会危及到王妃的安危,我会立即铲除你这个最大的隐患!不只你,还有你全家上上下下十三口人,我会一个不漏,统统杀光!你好自为之!” 樱桃像一头撞在了岩石上,晕乎乎的,无所适从,手心里布满粘腻的薄汗,第一次,她第一次见到跟王爷发怒时一样阴翳的眼神,简直像在炼狱受尽千般折磨、戾气冲天的嗜血恶鬼,谁敢忤逆一下下,立刻就要被挫骨扬灰! 太可怕了!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公子怎么会喜欢一个像鬼一样的女人? 回到棠梨院时,已是日暮时分。 桑玥去滕氏的院子蹭了顿饱饭,又带着莲珠去“探望”了桑飞燕。 与其说是探望,不如说是幸灾乐祸。桑飞燕的手脚均受了不同程度的刮伤,加上在粪池泡了会儿,不仅肺部吸入了少量粪便导致肺炎,而且皮肤破损处严重溃烂流脓,听说泡了十遍水、磨平了七块皂角才祛除身上的异味儿。她醒后,更是吐得苦水直冒,几乎要将肝胆一并呕出。 桑玥迈进她的院子时,紫兰正在给她擦药。 “四小姐,二小姐来看你了。” 桑飞燕阖眸片刻,按耐住波涛汹涌的怒火,她要是再看不出一切都是桑玥的陷害就太说不过去了!难怪慕容歆要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一个小小庶女,这个女人,简直聪明得不像话! “叫我二姐姐进来吧。”声音,已然恢复从前的娇柔侬侬。 桑玥推门而入,绕过屏风,手里拿着一盒药膏,在床边的绣凳上坐下,笑道:“我去祖母那儿用膳,说起了四妹,祖母便让我送盒药膏过来,四妹还好吧。” 桑飞燕的面色苍白,斜倚床头,上身套了件挑金丝软烟罗云裳,厚被褥盖至腰腹,屋内炭火旺盛,桑飞燕倒不至于冷,只是加上手腕上的镶金翡翠镯子、脖颈上的绿宝石璎珞,装扮得过于华丽刻意了。 她温柔地笑了笑:“多谢二姐姐挂念,想必再过三、两日就能下床。” 三、两日下床?桑玥意味难辨的目光扫过她手心的暗痕,和和气气道:“嗯,再过十来日靖王殿下就要设冬宴,四妹若是痊愈了,或许能有机会去见识一番呢。今儿摄政王妃送了我许多衣衫,我一个人赴宴哪里穿得完?我就借花献佛,给妹妹们都送了一套,不知四妹喜欢什么花色,我改明儿给你送一套。” 真是哪儿疼往哪儿戳,明知她没资格赴宴,还假惺惺地送裙衫给她! 桑飞燕将心里的不悦化为一口浊气吐出,继而殷殷切切道:“二姐姐,你不怪我了,对不对?” 桑玥叹了口气:“其实……” 桑飞燕眸光一暗,黯然伤神:“二姐,之前那件事是我不好,可我是被逼的,我一个庶女,抵不过母亲的命令,二姐姐莫要恨我,否则,否则的话……”她开始抽泣,“否则我真是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用,倒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墙在你旁边。” “嗯?”桑飞燕瞪大眸子,半响才回神,桑玥真的敢放任她撞墙?她不信,双眼一红,泪珠子散落,湿了半片衣襟,作势就要下床,那手却仿佛没有力气,先不开被子似的,“我真是没脸活了,父亲误会我,母亲陷害我,连向来宽厚仁慈的二姐姐也不听我的解释,我……” 桑玥一把掀了厚重的棉被,笑得毛骨悚然:“我是挺宽厚仁慈的,四妹是想撞墙呢,还是上吊呢?亦或是投井,我都可以替你一一准备。” 桑飞燕身上一凉,气焰渐渐消弭,吸了吸鼻子,道:“二姐姐当真不原谅我了么?” 桑玥眉梢微挑,掸了掸裙摆,好整以暇地搬出了桑柔的经典台词:“你是我妹妹,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此情此景,这句话异常顺口。 桑飞燕不明所以,这样的桑玥令人捉摸不透,她可以确定桑玥在说反话,但桑玥的笑容和眼神又那么真挚,她定了定神,试探地问道:“二姐姐既然原谅我了,就求祖母解了我的禁足令吧。” 解禁足令是假,去靖王府赴宴是真吧。桑玥唇瓣微勾:“其实我已经向祖母求过情了,但是……但是四妹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惹怒了祖母,我不好再度开口,你还是去求叔父吧。” 这档子事还不是你暗中操控的?桑飞燕压制住极强的怒意,挤出一个楚楚可怜的表情:“父亲不见我。” 桑玥无比惋惜地再度叹道:“唉!怪不得叔父啊,叔父中年得子,又是嫡出,听说婶娘自怀孕以来,食欲不振,精神萎靡,三更半夜常会小腿抽筋而痛醒,叔父日夜陪护,心力交瘁,顾不上你这边儿也是情理之中。等婶娘的胎坐稳了,不再害喜了,或许叔父白日里就得空了吧。” 桑飞燕拉住桑玥的袖子:“那,一般怀身子的人要害喜多久呢?” 桑玥抬手理了理云鬓,恰好摆脱了桑飞燕的拉扯:“这个还真不好说,九姨娘怀孕那会儿害喜到三个月,五姨娘一直吐到身怀六甲,婶娘的胎儿如今是一个多月大的样子,灵慧大师说,至少还得两个月才能像普通人那般吧。” 两个月? 桑飞燕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桑玥心里冷笑,拉过被子给她盖上:“四妹好生歇着,我回去了,昨儿靖王殿下送来一本我盼了许久的书,白日里去了摄政王府,我还没得空看呢。” 桑飞燕的心里五味杂陈,直到桑玥离开,紫兰端了晚膳过来,她才开始大口大口呼气,一双美眸被怒火涨得瞧不出色彩,她不会输!不会输给桑玥!嫁进靖王府的人一定是她,不会是桑玥!桑玥已经有了慕容拓,为什么还要来招惹靖王?论姿色、论性情,她哪里不如桑玥?琴棋书画、歌舞绣艺,她出类拔萃!靖王只是不知道她的好,对,不知道而已,只要多和靖王接触,靖王一定能注意到她! …… 繁星璀璨,遥远的天幕,似有一猎人持弓搭箭,要将那明月给射落一般。 桑玥有些累乏,一进门就恨不得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她忍住疲惫,吩咐莲珠将楚婳送的裙衫放入衣柜中,自己则坐到梳妆台前,将头上的朱钗一一取下放入锦盒。 突然,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使劲儿地吸了吸,闻了闻,唤来莲珠:“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特殊的香气?我从前用过几回的。” 莲珠粉唇嘟起,哈着腰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左嗅嗅、右闻闻,摇摇头:“没有啊,小姐,你的鼻子太灵了吧?我除了闻到你身上的香味儿,再无其它了。” 重生后,她的五感叫普通人强了许多,单论耳力,与慕容拓都能一较高下。桑玥再次凝神聚气,用手在空气里扇了扇,确信那股极淡的香气确实存在。她嘴角一勾,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那么乖顺老实的一个人,竟然会是个贼! “莲珠,你清点一下首饰钱银,可少了什么?” “是!”莲珠仔细搜罗了一圈,拿出账本一一对比,最后得出结论:全部健在!且连翻动的痕迹都没有。 手法真是高明。“今天是谁在守的屋?” “钟妈妈和奴婢。” 桑玥拉开衣柜底端的暗格,看见桑楚沐交给她的盒子还在,一颗心稍稍松动:“你去把子归叫过来,从今天起,她就住棠梨院。” 能瞒过钟妈妈和莲珠,那人算是有两下子,不来个厉害的,岂不让那人钻了空子?棠梨院好久没有出现过这种荒唐的事了。 “还有,你派人盯紧她的动向。”桑玥比了个手势,莲珠的眼底堆满惊诧,怎么会是她?小姐对她那么好,她竟然做起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二小姐!”钟妈妈打了帘子进来,嘴角含笑,“四小姐在佛堂晕倒了!” 桑飞燕当真是一点就通。桑飞燕受伤,祖母暂时免她罚跪,她撑着孱弱的身躯跑到佛堂诚心思过,其心日月可鉴啦! 桑玥端起莲珠递过来的茶,轻抿了一口,道:“我叔父去看她了?” 一提起这个,钟妈妈不高兴了,蹙眉道:“是啊,原本二老爷同二夫人都歇着了,一听四小姐跪着抄佛经竟然抄到昏迷,急得外袍都没穿,在中衣外披了件大氅就让人推着轮椅过去了。真是,四小姐怕是要翻身了。” 桑楚青一直对桑飞燕避而不见,并非真的厌恶她,而是一种变相的惩罚,希望她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有多么严重,原本桑飞燕掉进粪坑之后,桑楚青就忍不住要见她了,但一想到她不规矩的行为,加上韩玉从旁挑唆,他愣是忍住没见。两天之内,桑飞燕第二次昏迷,这回不是因为闯祸,而是罚跪抄写佛经,桑楚青逮住了台阶,不下来才怪! “那现在呢?” “现在二老爷守着四小姐,说等四小姐醒来他再回房。” 桑玥不禁失笑,亮晶晶的眸子里映射着烛火徐徐跳动的锋芒:“二夫人今晚要独守空房了。” 莲珠疑惑道:“不至于会昏迷一夜吧?四小姐身子骨弱是弱了些,可就吹点冷风,还就能昏迷一宿了?” “等着瞧吧,某个人要翻身了。”不过于桑飞燕而言,翻得越快,死得也越快。 一只鸟儿飞上窗台,桑玥幽静深邃的眼眸一亮,探出手解下它脚上绑着的丝带,缓缓放平:臭丫头!一切安好,勿念! 勿念么?桑玥垂眸一笑,烛火映红了双颊…… 桑楚青坐在轮椅上,静静地凝视着昏睡中的女儿,尽管不省人事,她依旧眉头紧锁,似有千千结沉闷于心,怎么化也化不开似的。 她的唇和脸一样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又像是抹了层灰面,干燥得快要裂开。尤其是几乎每隔半个时辰,她就会浑身抽搐几下,口中痛苦地呢喃:“父亲!父亲……” 每当这时,桑楚青就会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一边摸着她的面颊、抚平她紧蹙的眉,一边心疼得软语安慰。而当桑飞燕听到他的声音后,真的就会慢慢地平息,呼吸渐顺,再度昏睡。 这样的桑飞燕,令桑楚青感到愧疚,他思考了许多,韩玉是才是罪魁祸首,飞燕一个孩子不敢违抗嫡母的命令,她也是身不由己。韩玉虽被禁足,但怀了身子,所以自己整日整夜地陪着她,倒令她不似受罚,更似享受。 反观飞燕,被禁足、被罚跪、偷偷跑去瞧心仪的男子又惹了飞来横祸……是自己对飞燕太冷淡了吧! 翌日,桑飞燕睡眼惺忪,半梦半醒地问:“我在哪儿?”惊醒了靠床浅眠的桑楚青,桑楚青面露欣喜,“飞燕,你醒了?这是你的房间。” 桑飞燕再两眼一红,扑进桑楚青的怀里,眼泪像泉水般呼啦啦地冒泪,“父亲,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不要不喜欢我了,我不怕罚跪和禁足,我就是好怕失去父亲……” 紫兰听到动静,端了温水过来,见桑飞燕哭得厉害,将水放置桌上,跪在了桑楚青的面前,声泪俱下道:“二老爷,您就原谅四小姐吧,四小姐真是太可怜了,您都不知道那些下人私底下怎么议论四小姐,又是怎么克扣四小姐的伙食的?四小姐原本身子骨就弱,还竟给些素菜素汤,这些天,别说山珍海味,连肉末都见不找一粒。” 她的话有些夸张了,却又八九不离十,肉是有的,都是肥肉,还真的每盘就两三片儿。 桑飞燕不怕桑楚青查证,因为如今府里的大小事宜都是滕氏在管,桑楚青或许认为这些都是滕氏授意、故意惩罚她的,桑楚青当然不会去找滕氏当面对质。 “当真有这回事?”桑楚青抓着轮椅的手背青筋暴起,“你怎么不告诉我?” 紫兰和桑飞燕交换了一个眼色,哭道:“奴婢去二夫人的院子禀报过好几回了。” 桑飞燕趴在桑楚青的怀里,热泪躺在桑楚青的手上,像刚刚烧落的烛泪,烫得他发怵:“父亲,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是我真的很想你……我叫紫兰找你,你不理我,你知不知道我的心都碎了?” 桑楚青俊逸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戾气:“紫兰你几号去找过我?” 紫兰止住了哭声,掰着指头细数:“一号、二号和三号都找过,因那几天是四小姐的小日子,四小姐腹痛难忍,奴婢原先打算求您免了四小姐罚跪的,可是……” 可是韩玉拦截了消息,没有告诉他!紫兰未说完的话,桑楚青已猜了个七七八八。他阖眸,单手抚着桑飞燕的背,像在江南府邸的任何一次那样,慈祥和蔼:“现在你知道错了?” 桑飞燕像只小羊羔,乖巧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嗯,女儿知道错了。”心里计量着,父亲是没听懂紫兰的暗示,还是有意包庇韩玉? 桑楚青叹了口气:“早点把伤养好,月底随你祖母一同去见靖王殿下吧。” 桑飞燕心情大好,举眸望着桑楚青的下颚,忍住激动的情绪,薄嗔道:“不要,我要陪着父亲,他们都去赴宴,父亲一个人留在府里多孤单。” 桑楚青露出久违的笑:“傻孩子,陪父亲的机会多的是,见靖王殿下的机会可弥足珍贵啊。”既然喜欢,就去争取吧,以定国公府同靖王的关系,飞燕嫁过去应该不难。 桑飞燕俏脸一红,用手捂着脸,似怒还羞道:“父亲,你惯会取笑我!” 天啊!父亲竟然不反对!她原先以为父亲知道后会勃然大怒,怪罪她不知廉耻,这么小就芳心暗许,还好还好,父亲支持她。 哼!韩玉,桑玥,你们两个就等着见鬼去吧! 桑楚青面容憔悴地离开了桑飞燕的院子,随即,各种天材地宝像不要钱买似的一箱一箱往里送,这是在告诉府里的下人,桑飞燕是他桑楚青手心里的宝,谁也轻视不得! 当桑飞燕在紫兰的搀扶下到福寿院给滕氏请安时,所有人都明白,这位四小姐重获自由了。 十一月三十号,靖王府设宴。 滕氏携韩玉、桑玄夜、桑玥、桑飞燕、桑秋和桑丽一同赴宴。这是近三年来,滕氏首次出席宴会,她打扮得十分隆重,身穿极品蜀锦做面、上好冰蚕丝做绒的褐色琵琶襟长袄,薄而暖,镶玉罗珠翠于袖口和下摆,举手投足间,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与她相比,经常出席宴会的罗氏破例地缺席了,桑玄羲素来不爱热闹场合,遂也没来参加。 桑玥穿一件湖蓝色百褶裙,裙裾用足银线修了几朵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浪花,她袅袅娉婷,浪花朵朵翻腾,越发衬得她美丽清冷。百褶裙上是一件纯白色兔毛羽赏,绒毛柔和温暖,对襟处镶了三颗拇指般大小的菱形蓝宝石,乍一看去,洁净高雅、华贵万方,这身装扮,没有繁复的图案,没有多余的色彩,就是蓝和白,也不似其它裙衫有丝绦有鎏金带,它就镶了三颗璀璨夺目的蓝宝石,可又有谁知道,每一颗蓝宝石都价值千金。 当楚婳看到桑玥最终选了这套裙衫赴宴时,眼底除了惊艳还有一丝赞赏,她一共送给桑玥十套裙衫,这一套不是最贵的,不是最打眼的,却是最贴合桑玥气质的。以往赴宴,她总是最晚的一个,如此方能彰显她高贵的身份,但今天么,为了桑玥她可是早早地步入了靖王府的亭匀殿,直惹得旁人议论纷纷,大抵都是夸赞慕容耀比太后还有面子之类的话。 桑玥即将在定国公府的席位落座,楚婳吩咐樱桃将她叫到了摄政王府的席位上。 开什么玩笑?这么多王公子弟,儿子又不在,她可得把桑玥看紧了!尤其慕容耀对桑玥也有那方面的心思,她就更加要给桑玥冠上一个摄政王府准儿媳的身份,看谁还敢打桑玥的主意! 桑玥一坐下,楚婳就拉过她的手,开始向各位宗亲介绍,那语气、那神态,只差说“这是我家拓儿的女人”了。 桑玥扶额,楚婳真不是一般地霸道,这是在变相地毁掉她的名节啊,全南越都知道慕容喜欢她,她如今又与楚婳把臂同席,今后,怕是无人敢上门提亲了吧! 楚婳一边打着心里的小九九,一边思付着等儿子回来要怎么向儿子邀功,如此,脸上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 既然是慕容耀设宴,那么,一个叫做裴浩然的人势必会出现。 果不其然,当虚席渐渐被赴宴的宾客填满时,一道纤尘不染的白色身影款步而入。他一如既往地从容优雅、气定神闲,俊朗的脸上挂着冷然的微笑,尽管在笑,叫人心生畏寒。看来,摒弃皇商身份之后,裴浩然也放弃了那副见人三分和气笑的嘴脸,如今的他,倒是有些傲骨了。 裴浩然感受到了两道不怀好意的眸光,顺势望去,桑玥早已错开视线,与楚婳聊得兴致勃勃。 他幽暗深邃的翦瞳里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华光,桑玥,原来你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被我吸引,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与慕容拓做了那样的事之后,竟然还能分心在我身上寻找什么!不过,你当真厉害,那样周详的算计都被你给巧妙避过了,今晚,你羊入虎口,我倒要看看,区区一个楚婳,能否护你周全? ☆、【第一百零四章】比死更难过! 日暮时分,夕阳照进六角红边窗子,流泻了一地金色余辉,光洁的大理石地板清晰地发射着刺目的光芒。在这光芒中央,有两道缱绻交缠的身影,浅吟、低吼、绵延不绝的喘息、晶莹剔透的汗珠,无一不彰显着满室旖旎风光无限。 麟思欣长健硕的身形恰好立于一朵白莲花上,高雅的图案徐徐刺激着慕容歆的感官,她越过麟思的肩头,看到彼此交缠的身影绽放在白莲花的花瓣之间,强烈的刺激令她愈加敏感。 麟思莹润的唇瓣吻过她锁骨下的秀丽山河,与她抵死缠绵,飘摇似仙。 或许外表越是圣洁的女人,内心越是燥热。慕容歆便是如此,她对欢好的迷恋程度已超乎了寻常人所能想象的地步,尤其,对象还是麟思这万里挑一的俊美男子。 她曾有过无数男宠,但从无一人能像麟思这般让她走火入魔、欲罢不能。她最初看上的是宸枫,可惜宸枫宁死不从,床弟之事讲究的不就是你情我愿?她也想了法子的,最后没能令宸枫就范,反而猎获了麟思这个人间极品。 自从有了麟思之后,她再没碰过其它男宠,这说明什么,慕容歆不敢深想。 一阵颤栗,热浪灼化,袭击着她的四肢百骸,那种极致的愉悦几欲要了她半条命。她酥软无力地搂着麟思,任由宸枫走到床边,将已无一丝力气的她平放在铺了桃红色丝绵的精致大床上。 “麟思。”她睁着迷离如蒙了一层雾气的眼眸,娇喘着唤着他的名。 “嗯?”麟思简单地披了件长袍,取来桌上的汤药,用勺子搅动几圈,自己尝了一口,温柔地道:“凉了,可以喝了。” 在庆阳时,麟思待她并不怎么恭顺,行房往往也草草了之,不甚欢愉。自从回了京城,麟思简直对她好得不像话,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欢好时更是花样百出,还有甚者,常常折腾得她次日根本下不来床,好比今天,从午膳到日暮,他们就没歇息片刻。这令她享受之余,亦心生疑惑,总觉得麟思有着某种目的似的。 大概她就是这么个多疑的人。 思绪飘飞间,情欲尚未完全褪去的迷离眼眸里染了一分冷然,麟思叹了口气,将药碗放到床头柜上,拉过锦被遮住她极具诱惑的风光,自己则一并滑入,侧卧,单手支着头,凝视着专属于她的、少有的妩媚娇颜:“公主总是疑心我呢,人心都是肉长的,两年的相处,饶是木头也有感情了,我对公主来说,究竟是什么?” 慕容歆无言以对,麟思自嘲地笑了:“也罢,反正我就是个身份低贱的戏子,能得蒙公主宠幸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真心真意于我而言,是奢望了。” 真心真意?麟思想得到她的心?慕容歆没来由地就是一怔,随即怒火冲破眼眸里迷情的水雾,化为眼角两道犀利的寒芒:“做好自己的本分,本宫自然会厚待你!” 语毕,直起身,却两腿一软,又倒入了麟思的怀中。麟思拿过稀薄得几乎透明的亵衣给她穿上,锁骨下的两朵红梅若隐若现,惹人遐思。 麟思忍不住自身后抱紧她,苦涩地笑了:“公主一连几晚都宠幸别人了?” 那声,明明是漫不经心,慕容歆却听出了压抑的意味,她背靠着麟思,目光落在越来越暗的白色鎏金窗纸上,她是召见了别的男宠,可……可她却没有碰的欲望!那么多个晚上,不论是谁、怎么挑逗她,她非但不享受,反而觉得厌恶! 麟思见慕容歆默认,牵强一笑,扳过她的身子,望进她冷艳的眸:“或许,我该回庆阳了。” 慕容歆身子一僵:“你说什么?” 麟思面露几分隐忍,目光凛凛道:“公主不再需要麟思了,替公主办完最后一件事,麟思从此不再打搅公主的生活。” 麟思的话像一根绳索突兀地、紧紧地勒住了慕容歆的心,她一把抓住麟思的胳膊,冰冷的语气里夹杂了微不可察的颤抖:“你要替我办什么最后一件事?我什么时候允许你回庆阳了?你是本宫的人,一辈子都是!没有我的命令,你哪儿也不许去!” 一时口快,慕容歆竟然连自称都变了。麟思走近她,探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摸了摸她的脸,唇角微微扬起:“我要替你杀了她!” 慕容歆的五脏六腑猛颤:“不行!太冒险了!” “我不会连累你的,杀了她之后,我会嫁祸给摄政王妃。” “可你……” “靖王殿下的大业最重要,不是么?碧洛大祭司至今仍四处躲避,好好的圣教变得群龙无首,万一,她再使什么奸诈手段,我怕……”讲到这里,麟思的眼底涌现了一股莫名的哀凉,“怕她下一个要对付的人……是你。” 慕容歆半响说不出话,麟思转身行至桌边,那健硕欣长的背影落在慕容歆的眼中竟突然高大了许多,她的眼眶微热,视线变得模糊。 麟思似乎隐忍了片刻,最终端来已无多少热气的黑色汤药,柔声道:“喝吧。” 慕容歆鼻子一酸,撇过脸:“本宫不想喝,拿开。” 麟思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哄道:“这药是碧洛大祭司留的方子,不伤身子的。” “本宫说不喝,就不喝,你没听见吗?”慕容歆怒极,眼眶都红了。 麟思叹了口气:“不喝……会怀孕的,殿下大业未成,公主难道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犯错?” 每次欢好过后,她必喝一碗避子汤,这是许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但今日,尤其在听了麟思要奋不顾身地替她扫平障碍之后,她真的……喝不下去! 麟思瞧着她纠结的神色,暗叹这个女人其实早就动了心,偏嘴硬不承认,他展露笑颜,强装乐观:“公主心里有麟思就好,麟思办完事若侥幸活命,便不回庆阳,从此陪着公主,我们的日子长着呢。”舀了一勺喂到她唇边,“晚宴快开始了。” 慕容歆经历的短时的心理较量后,心里打定了主意,实在不行,她还有……她闭眼,一口一口地喝完苦涩无边的药汁,每喝一口,心就像被刀子戳了一下,满满一碗药汁下肚,她已满面泪水,她知道,自己动心了,居然对麟思动心了! …… 所谓冬宴,其实就是王公子弟、贵妇名媛聚会的由头,往大了说,是在维系各府之间的关系,往小了说,才子佳人若有彼此中意的,也可光明正大地交涉一番。 慕容宸瑞是不屑出席这种宴会的,但容青瑶喜欢热闹,缠了慕容宸瑞一下午,最终说服了这位冷面殿下前来赴宴,当容青瑶毫不避讳地挽着慕容宸瑞的胳膊出现在大殿时,所有人都狠狠地惊诧了一把!唯独桑玥松了口气,还真怕他不来呢! 慕容宸瑞身穿褐色锦服,丰神俊朗,俊逸无双,尤其是浓墨剑眉下的一双深邃眼眸,流转着犀利得可以洞穿一切的波光,直叫人暗叹他容貌俊美之余又望而生畏。这样的男子,手握大权、执掌乾坤、成熟内敛,给人无穷尽的威慑的同时,令人忍不住地羡慕被他精心呵护着的女子该是多么安全和幸福。 容青瑶小鸟依人地靠着慕容宸瑞,众人灼热的目光非但没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反而惊得她有些惧意,她柔嫩的手一紧,慕容宸瑞侧过头,嘴唇蠕动,似安慰了几句,容青瑶甜甜一笑,美眸里写满了温存和敬仰。 众人看看珠联璧合的一对佳人,再看看貌美如仙的楚婳,纷纷摇头叹气,原来再美的容颜也会有看腻的一天,楚婳红颜未老恩先断,亲眼目睹丈夫携小妾出席,里子面子都丢光光了吧! 楚婳很是吃味儿,端起一杯烈酒仰头喝下,火辣辣的烈酒灼着她胀痛的喉头,像塞了一团棉花,哽得她难受。 慕容宸瑞被慕容歆迎上主位,尽管他是客,但他的身份着实尊贵。 容青瑶给楚婳行了一礼,顿了顿,尔后在桑玥的下首处落座。 桑玥并未给容青瑶让位子,既然容青瑶打了楚婳的脸,那么她这个小小的庶女自然要驳容青瑶的面子了。凭心而论,她并不讨厌容青瑶,只是有的人生来就是对立的,慕容拓拼死保护远在洛邑的桑楚沐,她能做的,只有尽力照顾楚婳,至于容青瑶是否会感到委屈,她完全不在意。 慕容耀坐在稍下一些的主位上,与慕容宸瑞这个既是叔父又是姨父的人谈笑风生,眉宇间瞧不出丝毫间隙,远远望去,竟像是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只是二人的笑未达眼底。 每次举杯畅饮时,慕容耀意味难辨的余光都会有意无意地扫向桑玥,桑玥装作不察,用筷子夹了一片色泽鲜艳的卤肉,沾了汁,又夹了块嫩笋,递到楚婳的碗中,微微笑道:“王妃尝尝。” 斜对面的裴浩然一边饮酒,一边悄然打量着摄政王府的席位,他当然不是在看容青瑶和楚婳。桑玥今天的装扮很是简约,比起那些满头朱钗、裙裾花色累累的千金,她素净淡雅得像皑皑白雪映蓝天,大气优美,婉约纯洁,与楚婳同席而坐,气势上竟不弱楚婳半分,隐隐还有压倒之势。但她对楚婳恭敬温婉,因此,并不显得逾越。 他的唇瓣勾起一抹笑,幽暗深邃的眼眸有瑰丽的辉光划过,仿佛暗夜里一颗璀璨的流星,美是美的,可惜太快,无人捕捉。 宾客们开始四下敬酒,令楚婳十分不悦的是,那些人敬完她后,总不忘一并给容青瑶敬一杯,什么时候,一个小妾也能与她平起平坐了? 桑玥安慰了楚婳几句,瞧着威武侯府席位空空,起身去镇国侯府的席位与林妙芝聊了会儿天,最后林妙芝扬言要如厕,她才回楚婳的旁边坐好。 大殿内,欢歌热舞,众人红光满面。 突然,一名威武侯府的侍女走来,在容青瑶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容青瑶面色一凛,随即趁着大家目不转睛地注视舞蹈时,悄然退出了大殿。 桑玥侧目,探究的目光一直追寻着容青瑶的倩影,面露几分惑色,追了出去。 容青瑶是头一次来靖王府,对靖王府的地形并不十分熟悉,通报的侍女亦是眼生,凭着几分记忆左兜右转,终于在一处凭水而建的偏僻凉亭里看到了拉拉扯扯的母亲张氏和祖母陶氏。 陶氏是容枭的续弦,亦是容玲的生母,实际年龄与张氏差不多,都是四十上下,偏陶氏是正妻,所以容付丙和张氏都得尊称她一声“母亲”、“婆母”,而容青瑶则是要唤她为“祖母”。 陶氏是个悍妇,一过门就将容枭的几房姨太太整得院子都不敢出,可惜她膝下单薄,只诞有容玲一女,容玲几年前嫁入摄政王府为侧妃,两月前忽然惨死,公道没讨回,倒是将她的好“孙女儿”容青瑶给捧上了高枝。 她原本就心里又痛又酸,方才与张氏一同来赴宴,又听人谈起说容玲死得蹊跷,搞不好就是容付丙给害死的,目的就是要让他自己的女儿取代容玲成为摄政王的侧妃!盛怒之下,她一把揪住张氏的头发,开始动粗。 张氏的侍女怕闹出人命,才去大殿请了容青瑶过来。 陶氏将张氏死死地压在栏杆处,面目狰狞,怒不可遏:“你们害死我的女儿,我要你给我的女儿偿命!” 张氏捉住陶氏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胸口起伏得异常厉害,眼底有惊惧渐生,这个女人的泼辣劲儿一上来可是连侯爷都降不住,可别论她这个名义上的儿媳了。 张氏摇摇头,苦口婆心道:“婆母,你别那些人胡说!铃儿是我小姑子,是付丙的亲妹妹,我们怎么会害她?铃儿就年长青瑶几岁,是我看着长大的,俗话说得好,长嫂如母,我待铃儿是真心疼到了骨子里啊!” 丧女之痛、未讨回公道的憋屈在此刻统统化为陶氏的心魔,她听不进去张氏的辩解,当外面的言论和内心深处埋藏的一个怀疑巧妙地契合在一起时,再没什么能推翻它了! “哼!容青瑶顶替她亲姑姑成为侧妃又是怎么回事?偌大的威武侯府竟然在容付丙的挑唆下做出这档子荒诞行径!你当我是傻子?” “母亲!祖母!”容青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花容失色,提起裙裾快步迈入凉亭,企图分开二人,却被陶氏一脚踹了个底朝天。 容青瑶吃痛,眼泪哗啦啦地冒了出来。 桑玥几乎是同时和容青瑶赶到现场的,她见状,疾步而去,将容青瑶扶起:“容侧妃,你没事吧?” 陶氏扭过头,怒目而视:“哼!还叫帮手了?”说着,提起张氏的身子就要丢进冰冷的湖中。 桑玥松开容青瑶,一把抓住陶氏的手腕,劝慰道:“陶夫人,有话好好说,您是侯府夫人,她是你的儿媳,在靖王府闹出人命,传出去对威武侯府的声望有损,还请您三思。” 其实说这话时,桑玥觉得别扭极了,明明二人年纪相仿,甚至由于陶氏保养得当的缘故,比儿媳妇张氏更貌美一些。 陶氏听了桑玥的话,脑子里出现了片刻的挣扎,容青瑶扑通跪在了陶氏跟前,梨花带雨,声若低泣:“祖母,不管我母亲到底犯了什么错,还请您看在祖父和我的面子上,饶恕我母亲吧!” 堂堂摄政王侧妃给一个侯府夫人下跪,哪怕对象是名义上的祖母也有些于理不合,单这一点传出去,轻者,陶氏要被容枭给休回娘家;重者,陶氏将被斩首。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容青瑶究竟是情难自已还是刻意为之? 陶氏不领情,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们都是一丘之貉,谋害我的铃儿!看你的面子?做了王府侧妃了不起了,是吧?铃儿未出阁之前待你这个外甥女那么好,你却抢了她的丈夫!真是不要脸的骚蹄子!” 陶氏越骂越离谱,容青瑶委屈极了,心痛难忍,泣不成声。 桑玥扶额,目光扫视着来时的方向,不知看到了什么,嘴角一勾,很快,又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陶夫人,容侧妃的身份今非昔比,她为君,你为臣,哪有君跪臣的道理?你赶紧让她起来吧!万一被摄政王殿下看到,你这颗脑袋指不定要搬家了!” 张氏眼前一亮,急忙附和道:“是的,婆母,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你决不能对青瑶无礼,她是摄政王侧妃,你刚刚居然踢了她!” 陶氏原先有些惧怕了,被张氏最后一句话一激,怒气再次涨昏了头,凭什么她的女儿惨死,容青瑶却风光无限?原本这一切都属于容玲,是他们大房的人阴险狡诈,害死了容玲,将容青瑶扶上位!那人说的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陶氏再不废话,两手抓起张氏就往湖里扔,容青瑶迅速起身,探出手去扶,却不知被谁的脚踩到了裙裾,一个踉跄,翻过凭栏,掉进了冰冷的湖中。 桑玥骇然失色:“你们还不快去叫人帮忙?要让容侧妃淹死在湖里吗?摄政王殿下若是知道了,不把威武侯府夷为平地才怪?说不定还要株连九族,你们娘家的人也一样不能幸免!” 陶氏倏然清醒了,她弄死张氏,至多一命抵一命,容青瑶虽不是她推下水,但也是她间接导致的,万一摄政王真的抄家灭族,她可做不得陶家的千古罪人! 陶氏和张氏一溜烟儿地分头行动,去叫侍卫。 桑玥随即对着暗黑如墨的夜色,朗声道:“裴浩然你再不出来,容侧妃就死定了!除非你将我一并杀死,否则我会告诉摄政王殿下你是如何如何袖手旁观,让容侧妃冻死与这冰冷彻骨的湖泊!” 裴浩然脚尖轻点,跃然飞至桑玥的面前,自她眸中探到了戏谑和坚定,戏谑来自什么,他尚未理清,但那种要将此事闹大、扣他一顶不救侧妃帽子的决心却是坚如磐石的。 他从不怀疑桑玥的心狠手辣,她说到就一定能做到!甚至她不说,不声不响地就能捅你一刀子。 而他,舍不得杀她! 桑玥转身,甩了个潇洒的背影给裴浩然。 裴浩然大惊,她真的要去告状? 湖面的涟漪渐渐被风儿抚平,来不及多想,他跳入冰冷彻骨的湖中,迅速潜入水底。 暗沉的水下,容青瑶的裙裾被不明顽石挂住,她拼命挣扎,发髻散落,随波荡漾,像一滴墨汁层层晕染开来,衬得她苍白而娇丽的容颜那般圣洁而优美,她的裙裾随着双腿不停地踢打散成一朵飘萍的花束,轻摇慢摆,浮曳生姿。 裴浩然拉住她的手腕,就要往上拖,却发现难以拖动。 憋气太久,容青瑶已无多少气力,勉强指了指裙摆,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裴浩然心中一怔,不会死了吧?他都已经落水相救了,要是容青瑶就这么死去,桑玥那丫头指不定怎么编排他! 思及此处,他咬咬牙,摸了摸容青瑶的胸脯,发现还有心跳,急忙凑近,吻住了容青瑶的唇,将所剩无几的空气渡给她,待到容青瑶恢复意识,再度睁眼,他游到她脚下,将被挂住的裙裾撕掉。 做完这些,他慕地发现利器并非一块顽石,而是一块不该出现在水底、更不该被顽石压着的钉板,钉子光洁如新,无半分锈迹,显然是落水不久。 容青瑶再次下沉,直接躺到了淤泥遍布的湖底,裴浩然停止了一瞬间的思考,搂着容青瑶,往水面游去。 然而,当他抱着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容青瑶上岸、而容青瑶也像抓着救命稻草般死死地圈住他健硕的腰身时,一道沉闷如铁的轻咳划破了夜空的宁静,敲破了有些暧昧的气氛。 熟悉的声音飘然入耳,容青瑶整个人呆怔了! 裴浩然率先有所反应,掰开容青瑶冰凉的手,将其平放于地上,站起身对慕容宸瑞行了一礼:“参见殿下。”余光越过摄政王,望向不远处朝他笑得莞尔的桑玥,几乎是眨眼间,他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股无名火自心底升腾而起,灼着他的五脏六腑,耳旁似乎能听到血肉被烤焦的咝咝之响。 桑玥!我一时心软放过你,你却妄想置我于死地!下次,我绝不会心慈手软了! 容青瑶回过神,慌乱地理了理湿漉漉的衣衫,垂眸跪着,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慕容宸瑞阴翳得足以吓退厉鬼妖魔的眼神自二人身上流转而过,最后,落在容青瑶断裂得整整齐齐的裙裾上,良久,吐出一句:“天冷,你先行回府。” 容青瑶如释重负,伏地叩谢:“是!多谢王爷的关心。” 侍女瑞兰将容青瑶颤颤巍巍的身子扶好,忐忑不安地步入了无边的夜色中。 裴浩然双手抱拳,开口解释:“殿下,容侧妃落水,我……”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慕容宸瑞打断裴浩然的话,抬手打出一道劲风,洞穿了身后四名侍卫的心脏。 裴浩然渗出一身冷汗,摄政王是在杀鸡儆猴,告诫他和不远处的桑玥:此事不能外传。 慕容宸瑞甩袖离开,路过桑玥的身旁时,桑玥屈膝垂首、敛气屏声,慕容宸瑞深深地看了桑玥一眼,欲言又止,最终阔步返回了大殿。 桑玥的唇角勾起一个优美的笑弧,慕容宸瑞怒了! 待慕容宸瑞走远,裴浩然在返程途中截住了桑玥:“为什么?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你非要揪着我不放?” 桑玥徐徐侧过身,扬起一抹惊为天人的绝世笑靥:“啊,我以为你挺喜欢这种被我重视的感觉呢,怎么?怕了?怕了就别再打我的主意,兴许我心情好,不再折磨你了。” 那声调七弯八转,像绕了两座山头才巡回入耳,空灵飘渺得不尽真实,直叫人毛骨悚然。 裴浩然欲要去抓桑玥的手,一道白色身影倏然降落,横在了二人中间,将裴浩然的力道轻松卸去,她的衣衫上还残留着尚未用内力完全蒸干的水汽。 裴浩然的思绪豁然开朗,嘲讽一笑:“你的身边真是藏龙卧虎,随随便便一个婢女在水下闭气那么久,竟然没事!” 子归面无表情,不语。 桑玥甜甜地笑了:“裴浩然,你若不是存了害我之心尾随我到这般偏僻的地方,能着了我的道?当务之急,你是要赶紧复苏同摄政王的关系吧!浪费时间在我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身上,啧啧啧,多不划算。” 弱不禁风的小女子?裴浩然差点没噎死,他真想撬开她的头颅,看看里面的脑浆究竟是白的还是黑的? “你不要逼我!” 桑玥懒得理他,带着子归往回走。 “桑玥!别耗尽我对你的最后一分好感!” 前世你对我没有好感吗?结果是什么? “桑玥!你是在逼着我不择手段地得到你、或者毁灭你吗?”裴浩然压抑过后的咆哮惊起了一阵寒风,被湖水泡过的身子异常冰冷,一如他此刻的心,是从未有过的寒凉。慕容拓和桑玥相互拥吻的一幕还在心尖萦绕,多少次午夜梦回,她就那里,仿佛曾离他那么近!可事实上,这个女人的温柔、妩媚只留给那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输给慕容拓什么?是身份吗?是,又不是,她若在意身份,应该选择慕容耀才对! 桑玥回到欢歌热舞的大殿,和林妙芝眨了眨眼,林妙芝会意,低低地笑了。 桑玥坐到楚婳的旁边,将湖边发生的一幕简单讲述了一遍,省略了慕容宸瑞和陶氏、郭氏的存在,只说容青瑶不慎落水,先行回府。楚婳心情大好,不由地又多喝了几杯。 几轮歌舞后,众人瞧不出什么奇特之处,隐隐有了倦意。 暮然,殿内烛火一暗,一道宝蓝色身影翩然而入,紧接着,顶上滚落一地紫纱,将其合围中间,透过薄沙瞧不清那人的面容,但仅凭那曼妙的舞步和天籁歌喉,楚婳第一时间叫住了他的名字:“麟思!” 麟思本就长得俊美,上了戏妆后更是倾国倾城、颠倒众生。且看他扬袖半遮面,羞尽姹紫嫣红;再看他折腰把袖挥,霍如蛟龙出世;又看他金樽空对月,愁遍满座才子佳人,此情错付难收,悲、恸、哀、怨、恨最终化为尾音一声凄楚酥柔到骨子里的吟唱,千古宠妃的怆然一生就那么真实地走进了众人的视野。 隐于薄纱后,他的身姿和容颜都那般飘渺虚幻,唯有慕容歆,怔怔地望穿了一层纱雾,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角横流的魅惑风情,那风情就像夜空忽然飞落的一片惊世霞彩,美得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抓,奈何指尖穿透霞彩,看它潋滟生辉,却就是握不住,它从未真实存在过,是镜中花、亦是水中月。 一曲作罢,慕容歆的眸子窜起一层水雾,心痛得几乎要出声阻止麟思的行动,但她晚了一步,就在众人沉静在麟思荡气回肠的戏曲尾音时,麟思自腰间摸出匕首,朝着桑玥刺了过去! 别人只当这是个舞蹈动作,楚婳却瞥见了那犀利的银光,情急之下,她几乎是本能地推了桑玥一把。 桑玥勃然变色,她绝对想不到生死关头楚婳竟然会出手救她!麟思根本来不及掉转方向,楚婳因使力的缘故也来不及起身避开…… “子归!”再顾不得隐藏实力或者子归的身份,桑玥扬声朝着门口唤道。 子归像一道鬼魅闪至桑玥的身侧,正欲拔剑,桑玥制止了她。 匕首已戳破楚婳的衣襟。 “啊——”楚婳一声惨叫,闭上眼。 她是死了吗?疼都不知道了…… 嘭! 慕容宸瑞将楚婳紧紧地抱入怀中,收回脚,冷然的眸光扫过被震飞撞上了墙壁的麟思:“慕容耀!你打着举办宴会的名义,公然行刺本王的王妃!” 楚婳这才反应过来,她是被王爷给救了!唇角微扬,双颊红了红。 麟思是芳年华的戏子,众所周知,但他和慕容歆的关系,便是慕容耀都是不知道的。慕容耀命侍卫将麟思擒获,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极危险的流光,似炼狱的火种,只要爆发便能焚殆整个世界:“大胆逆贼!谁指使你行刺摄政王妃的?来人,给本王将芳年华所有人抓起来!” 慕容歆埋在宽袍下的手紧拽成拳,从她放任麟思去刺杀桑玥的那一刻起,就斩断了和麟思的未来,她明知道刺杀成功与否,麟思都只有死路一条,心,不是不痛的,但为了除去那个眼中钉、为了斩断弟弟的情丝,她堪堪忍住了阻止麟思的冲动。只是万万没想到,真当麟思落入法网的瞬间,自己竟然痛得肝胆俱裂、神识俱碎! 这样的痛,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桑玥将慕容歆的神色尽收眼底,只见慕容歆长睫颤得快要跌落了,清冷的眸光深处暗涌澎湃,仿若镇压了无数哀嚎的厉鬼,可依她的道行,貌似快要压不住了。既然如此,送她一程! 桑玥给子归使了个眼色,子归会意,悄然出掌,震断了麟思的腰带。 一片淡红色的、边角绣了木芙蓉的丝帕飘飞落地,身旁的侍卫捡起来打算递给慕容耀,慕容宸瑞低声一喝:“拿来!” 侍卫望向慕容耀,慕容耀并未察觉有何不妥,点头,侍卫将帕子递给了慕容宸瑞。 慕容宸瑞定睛一看,与楚婳异口同声:“慕容歆?” 桑玥递过身子,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眸,仔细端详了一番,掩面惊呼:“上面绣的不正是护国公主的名字吗?” 楚婳知道桑玥对布帛很是精通,于是将帕子递给桑玥,桑玥接过,双指捻了捻,道“这种丝绸名为枫秋,乃通体火红的血蚕所出,因产自秋季,又红艳似枫叶,顾取名为枫秋。在京城是断然找不到的,唯独庆阳一年才产一小匹,我曾试过让人以天价收购半匹枫秋,最终败兴而归。” 庆阳正是慕容歆的封地,一年才产一小匹说明它弥足珍贵,若非慕容歆亲手相赠,外人绝无可能得到,更何况是名戏子。 慕容歆强装镇定,冷声道:“皇叔,这摆明是有人陷害我,如此拙劣的伎俩,皇叔你也信?我要对皇婶动手,绝不可能选在耀儿的府邸,这不是摆明了在让耀儿难堪吗?” 众人觉得慕容歆说辞不无道理,毕竟没有人喜欢在自己家里杀人。 慕容耀走下台阶,拔出侍卫的利剑,指向麟思:“不要企图污蔑我皇姐!赶紧说出真凶,我会向皇叔求情,对你从轻发落,否则,我砍断你的手脚,再将你处以极刑,让你生不如死!” 麟思咬唇不语,慕容歆长睫轻舞,声透苍穹,宛若自茫茫雪域高原而来,连室温都降了许多:“将他押下去,严刑审问,一定要查出幕后真凶!” “公主,麟思有罪,你的嫌疑也不小,要抓的话,应该一同入狱才对。”桑玥公然站出来,讲了句令所有人惊掉下巴的话。 慕容宸瑞和慕容歆对着干不足为奇,人家是摄政王,可桑玥是什么?不过是个小小庶女,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跟护国公主叫板!护国公主就算入狱又如何?她手里握有先皇御赐的免死金牌,过不了几日,备了案,她立马就能重获自由。桑玥……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 慕容歆深吸一口气,喝道:“桑玥!本宫跟摄政王说话还轮不到你来插嘴!本宫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才是幕后主使,若非你提前知道麟思会行刺,为何突然躲开了?来人,给本宫将这个妖言惑众的人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本王妃倒要看谁敢动桑玥一根头发!”楚婳将桑玥拉到身后,不屑地瞪了慕容歆一眼:“你不要贼喊捉贼!别人都在看戏,你却在看我摄政王府的席位,居心叵测的人还不是你?” 楚婳这种护短的行径叫桑玥略有些心情复杂,他们母子真是一个样,认定了的人拼死都要护下去,可今晚,自己差点害了她。 慕容宸瑞的脸平静无波,挥手,无数黑衣人从天而降,拦住了靖王府打算去抓获桑玥的侍卫。 这种诡异的场面让许多熟悉朝堂的人大跌眼镜,靖王府跟定国公府同仇敌忾才对啊,怎么会本该是敌对关系的人站到了一条阵线,本该是朋友的却反目成仇了呢? 韩玉垂眸不语,她不喜欢听戏,所以并未入神,方才她明明瞧见麟思是朝桑玥刺过去的,摄政王妃是为了救桑玥才险些遭了毒手,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毕竟,刺杀定国公府的千金和刺杀摄政王妃的罪名不可同日而语,摄政王分明是逮住时机要惩治慕容歆,她一个小喽啰,断没有桑玥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公然地卷入朝堂之争。 一念至此,她看向桑玥的眸光又暗沉了几分,好像突然理解了为何桑楚沐会将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桑玥,而不是桑玄夜。 慕容耀持剑的手青筋暴跳:“或许,他要刺杀的人不是摄政王妃,而是桑玥呢。” 桑玥淡淡一笑,今天她是铁了心、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她向前几步,湖蓝色的裙裾像一片移动的汪洋,浪花缱绻,轻轻拍打着众人疑惑不解的心,仿佛答案就掩藏在那某一朵淡雅的浪花里,所以大家,都错不开视线了。 “麟思,你究竟是要杀我,还是杀王妃?杀我的罪名,可轻了不少呢。” 这话明显带了蛊惑之意,只要他顺着梯子往下爬,说其实刺杀的是桑玥,或许,情况又不一样了。 谁料,麟思并未接过桑玥抛来的橄榄枝,众人不禁目瞪口呆。 “我就是要杀王妃,怎么了?谁让她违背了先皇后的遗愿,不辅佐靖王殿下登基?” “麟思!你不要满口胡言!”慕容歆腾地直起身,动作太大,竟然掀翻了面前的矮桌。 麟思大义凛然道:“公主,麟思承蒙你两年厚爱,感激不尽,我只想与摄政王妃同归于尽,也好报答……你对我的情意!” 这话,明着是为慕容歆开脱,实际却向众人昭告了一个惊天秘闻:麟思是慕容歆的男宠!现在,即便麟思说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自作自受的,也没人信慕容歆是无辜的了,甚至,麟思提到了先皇后嘱托,怪罪楚婳没有带领宁国公府辅佐慕容耀登基,所以,慕容耀也脱不了干系。 麟思不是要杀桑玥吗?怎么一口咬定要杀之人是楚婳?难道……一个大胆的猜测闪过慕容歆的脑海:麟思背叛她了?在她终于爱上麟思之后,麟思……背叛她了? 这比看着麟思死在她面前更加难受! 慕容歆双腿一软,跌坐在了铺着软垫的椅子上,但她却感觉不到垫子的存在,犹如刚刚飞入云端,突然就跌入布满荆棘的万丈深渊,心,连痛都来不及,忽而就被抽空了! 桑飞燕吓得半死,慕容耀倒台了,她要怎么办?她拉了拉滕氏的衣袖,小声道:“祖母,你替靖王殿下求求情吧。” 滕氏冷冷地推开她的手:“有本事学你二姐跳出去说啊,”桑飞燕低头,滕氏又道:“就你这脑子,难怪靖王殿下看不上你!” 事到如今,靖王府的这场灾难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为了保住慕容耀,慕容歆一力承担罪责,与麟思一道被押入大理寺,择日由摄政王和皇上亲审。 慕容耀望着慕容歆被侍卫大理寺的人带走,这一刻,他才真正地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和不足,一直以来,在慕容歆的羽翼下,他躲过了无数的血雨腥风,而今,这羽翼强势遭到剪除,他除了心痛和焦急,什么都做不了。他紧握着拳头,看向一脸从容淡定、静立于楚婳身旁的桑玥,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与桑玥脱不了干系!因为桑玥曾经那么明确地表态,会杀了慕容歆! 桑玥,是你吗?是你做的吗? 慕容宸瑞是为数不多地看清了整个事件经过的人,一个晚上,两场变故,皆与桑玥有关,不会是巧合。他的眸越发深邃,如无底的黑洞,望不见底。 桑玥心里畅快得不得了,这颗棋子,她埋了整整半年,机缘巧合下得知了麟思沦为慕容歆男宠的原因,她便与麟思和宸枫开始了交涉。起初,只是为了获取慕容歆的信任,好明里暗里操控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例如整整大夫人之类的,谁料,无心插柳柳成荫,麟思竟然成为了整垮慕容歆的关键所在! 这件事唯一出于意料的就是楚婳救她的举动,倒是免了她一场血腥的苦肉计。其实刺杀的对象是她也好,是楚婳也罢,只要慕容宸瑞在场,就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倒慕容歆的机会。 这一次,慕容歆再入大理寺,即便有免死金牌,桑玥也保证她会死得很“舒服”很“销魂”,啧啧,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想欣赏那幅“美好”的场景了。 慕容歆入狱,碧洛,你还藏得住吗? 她本无心帮助摄政王府,奈何本该互为盟友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杀她!不让她好过,她会让她们比死更难过! ☆、【第一百零五章】逼婚 返程的路上,韩玉和桑飞燕同乘一车,滕氏和桑玄夜同乘一车,桑丽和桑秋同乘一车,桑玥和林妙芝想讲会儿体己话,便一起了。 桑玄夜思付着桑玥今晚反常的举动,心生疑惑,于是寻了个和林妙芝搭话的借口来到桑玥的马车上。 林妙芝正拉着桑玥的手,绘声绘色地讲着陶氏听到她栽赃容付丙和张氏的言论时气得跺脚的熊样,忍不住笑得合不拢嘴。不过,要不是她闪得快,只怕陶氏要将她抓去找容付丙对质了。 桑玥拍了拍她的手,语气里含了一分愧疚:“妙芝,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一次又一次地将你牵扯进来。” 林妙芝凑近她的脸,笑得爽朗:“朋友不就是要两肋插刀吗?你要是不告诉我,反而去找别人帮忙,我可得生气了。”说着,不悦地瘪了瘪嘴。 上辈子她是没有朋友的吧,真心待她的唯独五姨娘一人,这一世,她何其有幸?碰到慕容拓,又碰到林妙芝! 她的目光落在林妙芝的小腹上,敛起有些飘忽的思绪,道:“妙芝,你这个月的小日子来了没?” 林妙芝先是一怔,尔后脱口而出:“来了呀!怎么了?”刚说完,就明白了桑玥的意思,难为情地低头,羞涩万分。 桑玥无法查证桑玄夜究竟对林妙芝用了催清香没有,仅凭猜测,林妙芝应不至于那般没有控制力,所以才怀疑桑玄夜捣鬼的成分居多。不过眼下瞧着林妙芝含羞带怯的娇憨之态,应是真心爱桑玄夜到骨子里了,如此,会把持不住……也是情理之中吧。 桑玄夜上了马车,坐于旁侧的软凳上,林妙芝垂眸,一双眼却止不住地往他身上瞟。 桑玄夜仿若不察,简单打了个招呼,看向桑玥,略带了责备的口吻道:“玥儿,你怎么能对护国公主落井下石呢?靖王府若倒了,我们定国公府也会受到牵连,不仅如此,就连镇国侯府也不能幸免于难。” 这位大哥在乎的究竟是靖王府的兴衰存亡还是他的世子之位,不得而知。桑玥并不会因着从前桑玄夜与她一道合谋了许多事就对他刮目相看或者感恩戴德,说到底,桑玄夜和她不过是恰好有了共同的敌人、恰好有了攀缠的利益关系。从前的大夫人也好,现如今的韩玉也罢,都是不为桑玄夜所喜的。 桑玥扬眉以对,坦荡无匹道:“大哥,朝堂之争我不太懂,我只是就事论事,会不会殃及定国公府和镇国侯府你说了不算,朝堂的形势瞬息万变,便是父亲也不敢下次结论,说靖王府一倒,我们定国公府就得跟着陪葬!” “你……”桑玄夜了解这个妹妹激怒人的本事绝对是一流,他深吸几口气,按耐住怒火,尽量静气道:“玥儿,当初是你让我多多去接近靖王殿下的。” “是啊,”桑玥并不否认,笑意凉薄,“多多接触而已,从前父亲也与摄政王来往密切呢,大哥除了多多接触以外,难道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吗?” 桑玄夜的呼吸骤然紊乱,仿佛已无法压制心底的怒火,语气沉了几分:“玥儿!” 眼见二人就要吵起来,林妙芝扯了扯桑玄夜的袖子,笑着打了个圆场:“玄夜,桑玥只是个小孩子,你做大哥的,别冲她发火。” “她哪里小?只比你小不足两岁而已。” 桑玄夜也不想的,他那么那么在意桑玥,如何舍得对她发火?可自从桑玥知晓他和林妙芝有了床第之欢后,就莫名地对他冷淡了许多。他不明白,桑玥这么做究竟是因为在乎林妙芝的名节,还是怕他终有一日会负了林妙芝。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十分荒诞的猜测:桑玥对他……或许已超出了兄妹之情! 这个大胆的猜测令桑玄夜没来由地心生狂喜,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露出宠溺的微笑:“玥儿,是大哥不好,大哥再不会对你发火了。” 林妙芝看着桑玄夜在自己的劝解之下能立刻遣散怒火,不免觉得自己在桑玄夜心中的分量又重了几分。俏脸微红,身子有些燥热,掀开一片帘幕,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大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飞了进来,吹得桑玥打了个寒颤。 桑玄夜瞳仁一缩,一把捉住林妙芝的手,放下帘幕,露出关怀的神色,道:“当心着凉。” 林妙芝只觉得包裹着她的不是一双手,而是一团炽热的火,烧得她有些心猿意马。 桑玥暗自摇头,林妙芝已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了。桑玄夜这个人,城府深了些,她倒情愿林妙芝看上的是善良迂腐的桑玄羲,可惜了,林妙芝偏不好那一口,非要被桑玄夜给迷得晕头转向。 但瞧二人亲昵的举止,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出一张俊美无双的脸,时而鼻子哼哼、时而狡黠一笑、时而赖皮无耻、时而霸道狂野。 唉!又开始,有点想他了呢…… 因为要先送林妙芝回镇国公府,所以桑玥的马车绕了一大圈,等回到定国公府时,滕氏一行人早各自回了院子歇息。然而,桑玄夜和桑玥刚下马车,就碰到了匆忙赶来的杨太医。 杨太医背着医药箱,随刘妈妈一同跨入大门。 桑玄夜和桑玥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难道滕氏病了?桑玄夜叫住刘妈妈:“刘妈妈,我祖母怎么了?” 刘妈妈转过身,看清来人后,行了一礼,道:“大少爷,二小姐,不是老夫人病了,是二夫人下马车时摔了一跤,流了血,有滑胎的征兆,二老爷和老夫人急得不行,才催奴婢将杨太医请了过来。” 桑玥抿唇偷笑,韩玉也会今天?八成是桑飞燕捣的鬼吧,她曾跟桑飞燕提过,韩玉的胎尚未坐稳,桑飞燕倒是心急,解除禁足令后的第一桩恶事就是拿韩玉开刀。怪得了谁呢?桑飞燕做惯了独苗苗,突然多了个弟弟与她争宠,偏韩玉仗着自己怀孕,可劲儿地霸占桑楚青,屡次给桑飞燕难堪,桑飞燕咽得下这口气,才怪! 就让她们两母女狗咬狗吧,她好整以暇地欣赏着。 桑玄夜一听受伤之人不是滕氏,神色稍作缓和,语气却听得出关怀备至:“婶娘下车时没人扶着吗?” 刘妈妈何等聪明,大少爷是在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呢!她顿了顿,道:“半路上下的雪,谁也没料到地面会这么滑,即便有人扶着,还是摔了一跤,更累及了前边儿的四小姐,四小姐更严重,连骨头都摔断了,痛得死去活来,二老爷愁煞了都,守门的两个下人被仗毙了。” 桑玥慕地忆起有一回她和桑柔同时给滕氏请安,在正厅门口碰上,她先行,桑柔再进,结果桑柔不小心摔了个嘴啃泥,还扯坏她的衣衫,那一次,桑柔一口咬定是她做了手脚。而今细细想来,只怕做手脚的人是桑飞燕,桑飞燕先她们二人一步在门槛的某处抹了油,谁踩到就该谁倒霉出丑。 这回,为了对付韩玉,她故技重施没什么好稀奇的。 “如此,我们便去看看婶娘吧。”桑玄夜和桑玥随着刘妈妈、杨太医一同探望了韩玉。 韩玉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一双美眸噙满热泪,双颊还有着浅浅的泪痕,显然从回屋到现在根本没有停止过哭泣。只是,她究竟是哭孩子保不住,亦或是哭丈夫丢下她不管,不得而知了。 滕氏守在她身边,桑楚青分身乏术,留在了桑飞燕那儿,毕竟,桑飞燕的腿都摔断了,哭得惊天地泣鬼神,绕是滕氏听了都心惊胆战,直摆手让桑楚青去安慰她。 韩玉两眼黯淡无光,仿佛心如死灰,已确定这胎保不住了。 杨太医诊治并针灸后,叹了口气。 滕氏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惶惶然道:“太医,我的孙儿保得住吗?” 一出口不是问大人有没有事,而是问孙儿能否保住,真是够薄情寡性的。桑玥心里冷笑,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 杨太医看了看屋子里的人,欲言又止,滕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太医,有话不妨直说。” 杨太医清了清嗓子,道:“韩夫人原本就阴虚,年逾三十又是头胎,这一跤的确是大大地动了胎气。” 滕氏的心沉入谷底,眼皮无力地耷拉了下来,杨太医笑了笑:“不过老夫人也无需太过担忧,经我施针后,暂时稳住了脉象,想要生个大胖小子,各方面多加注意就好,尤其……”讲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轻咳一声,“尤其韩夫人的房事应有所节制,头三月行房极容易掏空身子,导致滑胎。” 桑玄夜二话不说,赶紧将桑玥拉了出去。 韩玉面色微窘,垂眸不语,放在被褥上的手却微微握成拳。 滕氏是过来人,明白有孕初期是很渴望房事的,但越是如此越要克制,看来,不能让楚青和韩玉同宿一个院子了。楚青这回只带了一个姨娘回来,总对着许姨娘也歪腻,她该给楚青纳几房妾室了。 桑飞燕要是知道她摔断了一条腿却没能弄掉韩玉的孩子,估计会气得三天吃不下饭吧。 桑玥与桑玄夜有的没的扯了几句,到了棠梨院门口,桑玄夜依旧有些恋恋不舍,桑玥懒得理会他的各种复杂纠结,转身进了院子。 一进屋,莲珠就上前,解下桑玥的氅衣,低声道:“小姐,果然是春玲。” 莲珠将氅衣挂好,倒了杯温水递到桑玥的面前,桑玥捧起茶杯,往放置了舒适软枕的椅子里一窝,嗤然笑道:“她得手了?偷的是打了封条的锦盒?” 莲珠蹙眉:“是!小姐和茉莉一直盯着她,没有打草惊蛇,后来她把锦盒藏进食盒里,出了棠梨院,奴婢跟踪她,发现她进了二夫人的院子。小姐,那么贵重的东西被偷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子归严防死守了大半个月,春玲始终无法下手,今儿桑玥赴宴时将子归带走,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么个机会了。 “问题是有的,”桑玥喝了一口温水,眉宇间不显半分担忧,反而舒心地笑了:“打了封条,量韩玉也不敢乱动。”不过,韩玉不动,不代表别人不动。一想到这里,她就心情愉悦啊。 莲珠一见桑玥那灿烂得像朵花儿似的笑,就明白这个小姐怕是又要整人了:“小姐,你怎么猜到春玲是二夫人派来的内奸?” 对莲珠,桑玥的耐心比较足,她娓娓道来:“祖母送了两个丫鬟过来,冬茹虽故意装得嘴笨,可总想窥探里屋的情况,我因此怀疑过她,但上次跳蚤一事,是她给祖母通风报信的,我便打消了疑虑,祖母再怎么也不会害我,只想监视我而已。 至于春玲,第一次见她我就发现了不对劲,祖母院子里的二等丫鬟过得比其它院子里的一等丫鬟还好,她的手竟然裂开那么多口子,要么她是个习武之人,要么她特地装可怜博取我的同情,好衬托冬茹的圆滑。” 莲珠恍然大悟:“所以,小姐才将那么名贵的香膏赏给了她。” 桑玥已喝完一杯温水,又示意莲珠满上,继续道:“不错,我赏的,哪怕有毒她也必须用,否则就显得她不够忠诚了。那香膏上的气味只要沾上一点就会残留好几日,那晚,我便是闻到了香膏的气味,才会确定她别有用心,刚好,白天我又碰到韩玉在父亲的院子里鬼鬼祟祟,立即就将这两个人联系到了一块儿。” 莲珠气得挠心挠肺:“怎么处置她?她是老夫人送来的,无缘无故没了,怕是老夫人会怪罪。” 的确,不到忍无可忍,她不想同滕氏撕破脸:“你忘了上回的杜娘子吗?不用我们处置,韩玉自会了结她,你们只注意别让她死在棠梨院就成。” “是!” “少主!”说话间,子归将春玲拧了进来,随手扔到了地上,“她在院子里浇了火油,刚刚正准备点火。” 莲珠大惊失色,天啊!她和钟妈妈,还有茉莉,三个人六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春玲,居然没发现她做了那么恶毒的举动!她愧疚地跪在了桑玥脚边:“小姐,奴婢失职了!” 呵,得到了兵符就打算烧死她?韩玉,韩正齐,你们真的够阴险!等着吧,韩正齐,别看你捧着兵符去向慕容宸瑞邀功,我却笃定你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事不怪你,她肯定是个练家子,才一次又一次避过了你们的看守。”桑玥冷冷地扫了春玲一眼,只见她虽身处劣势,却不卑不亢,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不怕死?桑玥的唇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子归,废了她的丹田。” 子归随手踢了一脚,一声闷响,赫然积聚内力的丹田已破!春玲恶狠狠地瞪着桑玥,要将她生吞活剥似的! “本来我懒得动手,可惜有些人生得贱,偏要自讨苦吃,”桑玥不为她阴冷的眼神所慑,莞尔一笑:“子归,她的眼珠子看起来蛮漂亮的。” 子归点了春玲的穴道,探出两指,毫不拖泥带水地将春玲的眼珠子挖了出来,那动作和表情,跟摘葡萄没什么区别。 莲珠从头到脚一阵发麻,恶寒积聚于脊椎,凉飕飕的,可只要一想到她想用火烧死桑玥,这股恶寒立即就转化为满腔怒火,挖得好! 春玲痛得冷汗直冒,瞬间眼前的世界黑沉如森森地狱了,奈何她动也动不得、叫也叫不出,那种憋屈比疼痛更难以忍受,一股史无前例的恐惧开始在心底滋生,她没忽略掉桑玥在下达命令时露出的无比享受的笑容,她可以确定直到子归行刑完,桑玥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 哪个闺阁女子会这般血腥残忍? 见鬼了!她一定是见鬼了!这个二小姐,简直就是个恶魔! 桑玥慵懒地抬眸,莲珠忍住恶心,赶忙递过一个茶杯,子归将黑黝黝的眼珠子扔了进去。 桑玥意态闲闲地摸着修长的葱白纤指,唇瓣含笑,兀自叹息:“唉!我婶娘阴虚,得大补,子归你说,吃什么最养人?” 子归面无表情道:“脑。” “呵呵,”桑玥笑出了声,听在春玲的耳中却那般冷绝狠辣,“现做,做了给我婶娘送过去,好报答她一直以来对五姨娘还有对我的照顾。记住,活着烹出的大脑汤才最鲜最嫩,明白我的意思吗?” 子归面色如常,道:“属下明白。” 活着烹出的大脑汤?春玲怕了,她真的怕了…… 当头盖骨被内力掀开,春玲痛得几欲昏厥…… 当开水浇进她的头颅,她还能听到脑浆沸腾的声响,还能闻到鲜嫩诱人的气味…… …… 诗画被打死后,韩玉身边最得力的丫鬟便是诗韵了。诗韵长得眉清目秀、五官精致,身板儿是一等一的好,从前韩玉之所以不太重用她,是怕她被桑楚青看上,要去做了通房或者姨娘。可眼下,以滕氏的行事作风,很快便会给桑楚青送人。与其让滕氏塞一些不好把握的人,倒不如安排个信得过的去伺候桑楚青。不过,韩玉当真难以下定决心。 诗韵拿过一碗姜汤,要喂韩玉,韩玉撇过脸,沉声道:“我不想喝,太辣了。” 诗韵微微一笑:“奴婢给您准备了点心,先喝了吧。” “二夫人,二小姐院子里的莲珠过来了,说棠梨院的小厨房给您炖了补汤。”门外的丫鬟禀报道。 韩玉对诗韵吩咐道:“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你把汤收下,让莲珠走吧。” “是。”诗韵依言去门口拧了食盒进屋,打开盖子,顿时一股异常浓郁的清香扑鼻,带着淡淡的酥油味儿和葱花味儿,真真叫人大快朵颐。 韩玉在晚宴上其实并没吃多少,这会子闻到从未有过的香味儿,立马感觉饥肠辘辘。她靠着软枕的身子微倾,目光落在暗红色食盒上:“端过来吧。”刚说完,想到了什么,“你先喝一口。” 诗韵愣了愣,心里苦涩,只笑着舀了一勺喝下:“味道很鲜,是猪脑汤。” 韩玉足足等了十多个呼吸,并未发现诗韵出现任何异常,这才让诗韵将汤端了过来。 猪脑汤虽然看着恶心,但滋补效果是极好的,她在江南没少喝过,但像今儿这般鲜嫩的尚属首次得偿,以往只喝汤,从不吃,现在,一碗下肚,她竟然舀起白花花的豆腐状的脑吃了起来。 还真是不错! 诗韵打趣地笑道:“二夫人自从怀了身子,胃口没像今晚这般好过呢,奴婢明儿去打听这汤是谁熬的,向她学学,日后奴婢天天给二夫人熬着喝。” “这倒不必了,没得让人觉得我小家子气,像没用过好东西似的。”和颜悦色地说完,韩玉将所剩无几的“豆腐花”舀了一大勺放入口中,舌头和硬腭一压,正打算吞入腹中,却被什么东西硌到了,滑滑的,圆圆的,她咬了咬,像生桂圆那般,似软还硬。 眉头一皱,她吐到了勺子上,定睛一看,像玛瑙,但玛瑙合该是硬的。她瞧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它很像……唉!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想多了。猪的眼珠子可比它大多了。 诗韵见韩玉盯着那黑不溜秋的东西,不明所以,掏出帕子给韩玉擦嘴:“二夫人,您怎么了?” 韩玉尚未开口,一名丫鬟面色惨白地冲了进来,像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眼底满满的全是惊悚:“二夫人!二夫人!不好了!有人……有人死在我们后院了!” 韩玉在诗韵的搀扶下来到积雪遍布的后院,梅树下,雪影扶苏,斑驳琼枝婆娑起舞,一名穿粉红色毛绒比甲的丫鬟平躺在幽幽冬景中。 众人的视线缓缓上移,扫过那双黑漆漆的眼眶时,一股恶寒遍布全身,再上移,发现她的脑袋被削平了,眉毛上空空荡荡,显然,大脑已被掏空! 不经事的丫鬟已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韩玉忍住无边无际的恐惧和恶心,走近一看,是春玲! 再联想她喝的美味无比的脑汤和滴溜溜的黑珠子,韩玉再也忍不住胃里的翻腾,扶着树干将那春玲白花花的脑浆吐了出来…… 这一刻,她才深深地意识到,有些人是她永远也得罪不起的! 却说韩正齐拿到了锦盒之后,连夜赶往摄政王府。 书房里,慕容宸瑞负手而立,通过四四方方的窗子眺望着无边的飞雪,即便不言不语,身上依旧有股凌然的气势,那气势稳如泰山、犀如宝剑,烛火照着他健硕的背影,竟勾勒出了沉重而锋利的火芒。 慕容宸瑞的房内从不熏用炭火,在他看来,冰冷的天气更容易保持头脑清醒。 韩正齐双手呈上锦盒,尽管室内与室外的温度一般无二,他却生生被摄政王的威压给逼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得到的?”慕容宸瑞淡淡地问道。 韩正齐据实相告:“桑楚沐将它交给了二女儿桑玥,微臣命堂妹趁桑玥赴宴之际,将其偷了出来。” 慕容宸瑞并不转身,只微扭过头,在不太敞亮的光线下淡淡扫了一眼韩正齐手中的锦盒,道:“打开。” “这……”韩正齐一怔,略有些迟疑,这种迟疑落在慕容宸瑞的眼中可并不是什么好事,韩正齐低头,揭了白纸黑字的封条,尔后用内劲扯掉精致的金锁,再缓缓打开。 咻! 一支飞镖夺盒而出,闪电般刺入了韩正齐的右眼! “啊——”一声惨叫,韩正齐拔出飞镖,倒地,不省人事。 慕容宸瑞收回淡漠的眸光,再次眺望飘飞的大雪。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不管是敌人还是盟友、是亲人还是陌生人,但凡得罪过她的、或者打了她注意的,她都会豪不心慈手软地反击。 什么封条,只怕是她自己打上去的,这支飞镖,根本是为他准备的! 慕容宸瑞行至韩正齐的身边,蹲下身,打量着方才令他生疑的金锁,正是这把明显带了女儿家手艺的金锁令他察觉出了端倪,可聪明如桑玥,为何留了个天大的破绽? 慕容宸瑞看看金锁,再看看不知死活的韩正齐,忽而心下了然,不由地哈哈笑出了声。多少年了,记不清多少年没有开怀大笑,今日破天荒地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逗乐了。 这招借刀杀人真是绝妙!偏韩正齐还有一息尚存,她留给他一道答案十分明显的选择题。 她是在示好,亦是在威胁。向他巴结示好的人比比皆是,可胆敢威胁他的,桑玥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那世间绝无仅有的女子。 他唇角的笑弧越来越大,眼底的波光越来越幽暗复杂。 “王爷,容侧妃求见。” “让她回吧,本王今晚在书房歇息。” …… 夜月如钩,寒风萧瑟。 慕容拓身穿一袭夜行衣,只露出一双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与以往任何一次不同,这双眸不再清澈无瑕,而是写满戾气和血腥,随着他每一次的凝眸,每一次的出剑,都会有数条生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风雪漫天的夜晚。 北齐皇宫的守卫十分森严,较之没有天子妃嫔的南越皇宫,这里可谓是复杂太多、热闹太多。冷不丁地就会撞上行色匆匆的奴才和严阵以待的侍卫。 第三次夜探皇宫,他总算摸清了皇宫的布局。 北齐皇帝年近五旬,算不得明君,但也不昏庸,至少并不沉迷于酒色,日日上朝,数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但他有个致命的弱点,便是膝下空空,无子嗣即位,因此他的兄长、他的弟弟将朝中大权剥离得四分五裂,从前元老们在世时尚能维持表面的平和,殊不知时光荏苒,岁月蹉跎,正如他华发丛生,北齐的良将也在一场又一场的战火硝烟中陨落于无形。 他如何不知,这都是那些贪心的兄弟使用的压榨皇权的一种手段?逼死所有栋梁,再无人捍卫他的时候,一举攻灭皇城,至于帝位最终鹿死谁手,只能再兴起一场内斗,一决胜负。 “咳咳咳!”沙哑的咳嗽在静得几乎能听见心跳的殿堂显得异常突兀,宫人们熟知这位皇帝的习性,他若不叫你上前,可千万别擅作主张嘘寒问暖,他除了习惯于被自己打扰,其它的,都是他极其厌恶的。 比如,慕容拓的出现。 当慕容拓持剑抵着赫连风的下颚时,赫连风笑了,那笑声略显苍白,却又不失威仪:“朕等你许久了。” 慕容拓冷冷一笑,这个老皇帝倒也不是傻子,他之前摸不清格局,便故意闹出各种动静,一些重要的宫殿周围增多了两倍的御林军,他再从中一一进行排除,找到了老皇帝和一些受宠妃嫔的居所。 如果老皇帝好色,兴许他能抓了他的爱妃什么的,可当他看清那些妃嫔的样貌时,立刻打消了上述念头,好老啊!好丑啊!见惯了楚婳的国色天香,再看那些资色平庸、老迈如妪的女人,他真是难以置信,亦深深觉得他的父王艳福不浅。 “老皇帝,我是南越特使,给你两条路,一是臣服南越,我替你摘了那几个愣头青的脑袋,并签订友好合约;另一条路是死在我的剑下,那几个愣头青自相残杀之际,我南越大军趁火打劫,毁了北齐的千秋万代。” 慕容拓讲这话时,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仿若只是个纨绔子弟随口的一句闲聊,但赫连风像剥洋葱一般排除了他笑意里的戏谑,得到的是一股坚如磐石的执念。 不得不说,这个年轻人很懂得拿捏住人的软肋,两条路之间的对比太过明显,都是沦为阶下囚,但第一种情况可保百姓安居乐业,第二种,只会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他赫连风终生清廉,不妄想垂名青史做那千古一帝,但万万不忍置万千黎民于水火,成为赫连家族的千古罪人。 “唉!”慕容拓收起剑,不请自来,在赫连风的对面坐下,一双穿着黑皮靴的脚翘上了堆满奏折的案桌,鞋跟刚好压在一个提倡增加百姓赋税以作军用的奏章上,他叼起一支笔,将慕容锦的亲笔文书扔到赫连风的怀里,含糊不清道:“老皇帝,想通了没?我可没时间跟你耗!我娘子还等我回家守岁呢!” 赫连风仔细看了慕容锦的文书,上面拟定的条件十分诱人,并无过多的苛捐杂税,只割让几座富饶的矿山,并每年朝贡少量的高原烈马,而作为回报,南越会给出丰厚的银响和冬季的日常生活物资。北齐是游牧民族,士兵们骁勇善战不假,但每年冬季,食物匮乏、衣衫单薄,不知冻死多少百姓和羊群。这是屹立于草原上亘古不变的难题。 战争持续了那么多年,百姓们累了,将士们累了,所有人,都累了! 他低头,叹气,思索,纠结,一刻钟,他将文书合上,双目微微泛光:“要我答应你的第一个条件不是不可以,你也答应我一个。” “说。” “娶朕的义女为妻,朕便臣服南越。” 噗!慕容拓吐掉了口中的毛笔,笔尖在光洁如新的地板上画出一排密尺般的图案,他的声亦如这密尺一样铿锵磨人:“我家娘子太凶,容不得我纳妾,她会……劈了我的!我惧内!而且她的爱好很特别,掏心挖肝是家常便饭,你的义女别说给我做妾了,就是做个通房丫鬟,只怕不出三天就被她整得断胳膊断腿,为你好,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这小子嘴里说着诽谤他妻子的话,眼里却堆满了沾沾自喜和羞涩,赫连风几乎一瞬间就判断出了慕容拓话中的真假:他尚未成亲,但仰慕那名女子是真的。 他的眸光变得深邃而意味深长:“朕的义女虽比不得当年的香凝皇后,却真真实实是我北齐第一美人,你见了再做决定也不迟,毕竟,向来两国停战都是以交秦晋之好为前提的。” 一瞬不瞬地打量着慕容拓的神色。 慕容拓不屑嗤道:“你也不用继续套我的话了,你真要联姻的话,我南越的王公子弟多的是,本官不才,区区一个三品侍郎,配不上贵国公主,所以,你诚心要讲和呢,就赶紧拟文书,奏请我父……父亲敬仰的摄政王殿下给你的公主赐段好姻缘;想要拖延时间呢,我劝你别费事,御林军闯入的那一刻,我一定会先了结了你的老命再自行离开。你的御林军也好,暗卫也罢,连我的一根头发都碰不着!” 此话不假,慕容拓原本就根骨奇佳,乃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这几个月,灵慧将毕生武学倾囊相授,并次次以最为严密的阵法困住慕容拓,慕容拓一一逃脱,并在最后一次与灵慧的较量中打成了平手。 正因为如此,灵慧才放心让他孤身前往洛邑。 大周第一枭卫,在当年可是同冷香凝一般响彻整片大陆的存在,曾经,他以一己之力歼灭两千敌军,创造了大周史上的一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传奇。试问,与他打成平手的慕容拓又怎会在区区北齐皇宫的侍卫手上吃瘪? 赫连风沉默,他虽不知这位年轻人的身份,却也看得出他的武功绝非寻常暗卫可比。 “你容我朕考虑一日。”赫连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明晚,你如果见皇宫内连放三次烟花,便是朕同意了你提出的第一个条件,届时,你只需提着我那三个兄弟的头过来换我手中的降书即可;如若不然,还是战场上一较高下吧。” 慕容拓挑眉一笑,眉梢眼角悉堆风华,潋滟如波:“一言为定。” 慕容拓走后,一名黄衣女子挑开帘幕,姗姗踱来,面纱轻飘,已然是她在轻声细语:“父皇,儿臣觉得他的话可信。” “此话怎讲?” 赫连颖若有所思道:“儿臣武艺虽不精良,但承蒙父皇请了多位名师教导,各种套路都能辨别一二,他所用的并非南越武功,而是大周死士或者枭卫才能练就的忍术,来无影去无踪,似风似云,变幻莫测,一个南越或许不足为惧,倘若加上大周,我北齐……绝无胜算!” 赫连风支着额头,似累极了一般,声沉如铁:“大周和南越不是冷淡了好些年吗?” “是啊,所以,他既是南越官员,又得大周最精髓的武学,可见他的背景或许比那位慕容世子更加雄厚。”赫连颖拿出一碟文书交给赫连风,“父皇,你看这个,大周荀家发来的通牒,其上描述的外形和武功与方才那人一般无二,荀家扬言,若杀此人,荀家的黑刹军必攻破我东面的防线。” 赫连风大掌一紧,按住酸胀的头颅:“难道我北齐真的气数已尽?” 自嘲一笑,“上天早给了我暗示,绝子绝孙不是亡国之兆吗?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我赫连一族带着北齐所有百姓沦为阶下囚!” 赫连颖跪下,郑重地磕了个头:“父皇,缘起缘灭,我北齐或许正迎来了新的涅槃重生!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儿臣愿穷尽毕生之力,誓死守护追随,以保我北齐江山,千秋万代!” 翌日,夜幕降临,慕容拓在皇城附近的一座酒楼,聚精会神地观察着皇宫的动静。他剩余的时间不多,虽然大哥暂时不会对桑楚沐痛下杀手,但慕容耀安排的杀手比比皆是,太后派的死士也不少。毫不夸张地说,桑楚沐是腹背受敌,他手握太大的军权,不管是太后、慕容耀还是他父王,都不会放弃这个铲除桑楚沐的机会。若非他和大哥抵死相护,桑楚沐或许早已在浴血沙场时遭了暗算。 他担心、担心父王发现了他和大哥的虚与委蛇后会派来摄政王府从未动用过的力量,如果真是那样,即便他和大哥联手也未必能阻止那群嗜血恶魔。所以,必须在最坏的事情来临之前返回京城,让桑楚沐开诚布公地与父王谈判一番。 局面不是不能改变的!毕竟,桑楚沐已看清了慕容耀的虚伪面貌,势必不会继续襄助慕容耀了。只要桑楚沐愿意投靠父王,而父王也愿意相信桑楚沐投靠的决心,那么,定国公府一定还有生路! 桑玥,你等着我,等我回来陪你守岁,等我回来娶你。 咻!嘭! 咻!嘭! 咻!嘭! 三次烟花,炫丽地绽放在暗黑静谧的夜空,光芒万丈、璀璨夺目! 慕容拓嘴角一勾,蒙面,出发! 夜,暗涌无边,遮掩了苍穹下一道鬼魅的身影,什么叫力挽狂澜、什么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今晚,真真是见识到了! 这个名为慕容拓的少年以一己之力血洗了北齐三大亲王府,所有精壮家丁、侍卫暗卫,皆丧命于他手! 其中,不乏各大良将首领。 杀!就要杀得干干净净!永绝后患! 慕容拓带着三大亲王的脑袋送到赫连风的皇宫时,传送消息的暗卫已将事件经过详细禀明。 赫连风吓到了!从发射信号到结束战斗,所用时间不过短短一个时辰!难道,这天底下又出了第二个穹天(灵慧)吗? 慕容拓血洗得太彻底,乃至于赫连风失去隐患的同时,也失去了和南越对敌的臂膀,他除了投降,真的别无他法。 赫连风阖眸,自嘲地笑了,拿出已准备好的文书,唤了赫连颖出来。 “赫连颖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如何称呼?”赫连颖从赫连风的手里接过文书,双手呈给慕容拓,屈膝行了一礼。 慕容拓只是本能地循声扫视了一眼,便赶紧错开了视线,这个女人,穿得太暴露了!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一本正经道:“坐不改名行不改姓,曲修宜。”反正那厮如今已被破格提拔为从三品大理寺少卿,查官员记录想必也不会穿帮。 赫连颖红艳的唇瓣微勾,前进一步,暗香浮动,慕容拓被楚婳被害怕了,赶紧闭气,将刚刚吸入的香气逼出体外。 事实上,那香并无异常。 赫连颖不禁失笑,这一笑,令所有繁花失色:“曲大人,这是你要的文书。” 慕容拓并不看她,只随手接过,也不知是赫连颖刻意为之,还是慕容拓动作太大,二人的手指不经意地碰了一下。 慕容拓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甩了甩手,赫连颖微怔,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男人不拿正眼瞧她,还如此抵触她的靠近。她不禁好奇,他到底是不是个正常男人?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慕容拓打开文书一看,内容和盖章准确无误,他探出手:“传国玉玺呢?” 赫连风忍痛将玉玺拿出,刚要交给慕容拓,又道:“你成为我北齐的驸马,我北齐定当全心全意效忠南越。” 他和赫连颖商议了一整晚,最终做了这个决定,能被荀家誓死守护的南越人,定是个厉害角色!若北齐得了南越的庇佑,再得大周荀家的帮助,休养生息数年后,或许能从南越的管辖之下脱离,再度恢复自由! “老皇帝,是我没说清楚呢,还是你耳朵聋了?不娶不娶!”慕容拓从赫连风的手中抢过玉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转身就要离去,赫连风再次开口,这一回,他的声里俨然稍了几分颤抖,“你名义上是驸马,实际上却是我北齐的储君!” “没兴趣!”本人只想做桑玥的郎君! “曲大人!请留步。”赫连颖莲步轻移,施展轻功追上了慕容拓,“天色已晚,不妨由父皇和我设宴款待曲公子一番,也算提前庆祝南越降服了北齐。” “没兴……”话未说完,慕容拓就身子一软,靠在了一旁的门板上。 赫连颖出手相扶,声若莺啼,面含隐忍:“曲公子,多有得罪,请你见谅。” 慕容拓用所剩无几的力量挣开赫连颖的手,眸光一暗:“你们……对我下药?” 赫连风缓步而来,目光凛凛道:“只是在通牒文书和玉玺上洒了点特质的软骨散,你虽强悍,并非毫无弱点,你对女人的青涩和排斥让我们钻了空子,不过这至少说明,你是个好男人,值得朕的颖儿托付终身,我们无意伤害曲公子,曲公子和朕的女儿拜堂成亲之后,朕会亲自护送你们二人回南越面圣。” “放你娘的狗屁!本公子才不娶这头母猪!”慕容拓怒急攻心,修养全无。 赫连颖发现慕容拓一边发火,一边在悄然用奇特的功法将体内的软骨散逼出,中了她的软骨散,竟然还能调动内力!她惊讶之余,迅速出手点了慕容拓的穴道:“曲公子,得罪了。” ☆、【第一百零六章】拓拓回来啦! 床幌微飘,烛火轻摇,龙凤香烛宛若泣血,淌下滴滴烛泪,映着轩窗上刺目的喜字,竟勾勒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新郎在新娘的“搀扶”下步入了洞房。 慕容拓和赫连颖平躺于红色鸳鸯锦被上,身下压着一条洁白的长巾,用以见证赫连颖的贞洁。 赫连颖见慕容拓毫无反应,于是侧身,拿过慕容拓的手,揭了盖头,那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肤如雪,眉如黛,美眸聚辉光,唇角含朱丹,下颚挑优弧,双耳坠珍珠。 可她容颜再美、再精致,于慕容拓而言毫无吸引力。 赫连颖似早已预见慕容拓的冷淡,兀自褪去喜服,露出红色镶铃兰花的里衣。 “请相信我,我比你更不想圆房,这是我的使命,从我册封为公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为北齐牺牲所有的一切,包括我自己。”赫连颖轻声叹息,衣衫一件一件地散落,雪白光滑的肌肤暴露在充满红色艳光的房内,显得那般突兀迷人,像染了层淡雅的芙蓉花汁。 她扫了眼一脸愤色的慕容拓,不客气道:“痛的是我,享受的是你,你何必拿那样怨恨地眼神瞪我?” “卑鄙无耻的女人!”慕容拓将头转向内侧。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她? 赫连颖定了定神,并不想闹得太僵,语气缓和了一分:“你真是得了便宜还不卖乖,你就当它是一场交易吧,明日醒来,我们一同启程返回南越,你名义上做着驸马就好,至于你要去追求什么样的女子,我不会干涉。” 慕容拓的嘴唇抽动数下,冷冷道:“名义上的驸马?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圆房?不知廉耻!” 赫连颖沉默,躺在慕容拓的身侧,男子特有的气息和幽香一下子笼罩了她,她捏着胸襟丝带的手一缩,万千纠结化为一声叹息:“好,我告诉你。如果你不肯做我北齐内定的储君,我唯有怀了你的孩子,让他继承帝位,届时,你想远走高飞也成。” 赫连颖在说这话时,苦涩多过于羞涩,沉重多过于欣喜。 恶心恶心恶心! 慕容拓没好气地道:“你们北齐旁支血脉还有那么多孩子,我可一个都没杀!” “那些……”赫连颖绝美的面庞上漾起一抹冰凉的笑,“都不是赫连家的血脉。” 慕容拓惊愕,却目不斜视,赫连颖曼妙的身姿朝他靠了靠,单手支着头,打算强行进驻这个男人的视线,慕容拓却干脆阖上眸子,赫连颖微怔,复又平躺,夹杂了一分愁绪,道:“自从我父皇这一辈开始,赫连族的男子便失去了生育能力,那些亲王的孩子都是红杏出墙的结果,很骇人听闻吧。” 慕容拓的瞳仁动了动,不语。 赫连颖又道:“我的祖母是一名宫女,被先皇宠幸后,遭到太妃的嫉恨,最终落了个抛尸乱葬岗的下场,上天垂怜,我祖母侥幸醒来,当时她腹中已经孕育了我母亲,按照伦常,我父皇是我的舅舅。原本我父皇还有一位姐姐——长公主,但长公主诞下一对双生男胎不久,便府起大火,公主府内无一人存活。” 慕容拓冷哼一声,似不信,更似不屑。 赫连颖露出本不属于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的哀色:“所以,我的身上流着赫连一族的血脉,在同辈的亲王子女中,唯我一人是赫连血统,父皇怕我像长公主一样,遭到皇叔们的暗算,于是寻到我后,只对外宣称我是他的义女,如此,方能让皇叔们放松警惕。现在你明白了吧,我身上肩负着传承赫连一族的重任。” “你的重任与我无关,趁尚未铸成大错,你自行离开,看在你们投降的份上,我既往不咎,否则,我会让你和那老皇帝死得很难看!”慕容拓阖上眸子,双手平放,贴着柔软而带了丝丝凉意的锦被。 赫连颖不为他的疾言厉色所慑,接着道:“为了不成为敌人要挟我的把柄,我祖母手刃了我的父亲、母亲,最后自刎于坟前。” 陈述这件家门血案时,赫连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若讲的是谁家死了小猫小狗,她浑然不在意似的。 慕容拓的眸子里划过一抹诧异,直觉告诉他赫连颖并未撒谎,可她究竟是暗自锤炼了多少遍才能让自己麻木成这个样子? 赫连颖褪去里衣,纤细的素手放在脖子后的丝带上,只要轻轻一拉,脱下最后一件肚兜,她就与他坦诚相见了。她的手微微颤抖,自己并非青楼妓子,怎会不怕? 她挥手,灭了一对烧得血旺的龙凤红烛。 整个喜房一下子暗沉无光,适应了光亮的双目出现了瞬间的盲,不过,她并未停下手里的动作,同时,分了一分心思留意着慕容拓的呼吸,她能明显感觉到来自他身上那股浓浓的厌恶,这于她而言,无疑是种羞辱。 谁都知道赫连颖是北齐最璀璨的明珠,是赫连风背后的军师,是朝堂上一颗闪耀的新星。多少王公子弟妄想成为她的驸马,但从无一人能达到她理想的标准。今夜,她和父皇找到了合适的人选,便势必要促成这段旷世良缘。 她对慕容拓,没有感情,甚至感觉也没有多少,她心里想的无非是找个合适的人传宗接代,但眼下,慕容拓对她极具诱惑的风情嗤之以鼻的态度,倒令她暗生钦佩,不由地羡慕起那名被慕容拓深爱着的女子,同时好奇,那该是怎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儿? 赫连颖已赤诚,于是开始抹黑替慕容拓宽衣,素白的手轻轻拂过慕容拓健硕的胸膛,笨拙地拉开喜服的绸带,时不时碰到那富有弹性的肌肉,脸渐渐地滚烫了。 她悄然深呼吸,告诫自己,这是使命! 暗夜遮掩了她略显彷徨的神色,也遮掩了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闪过的暗光。 慕容拓的上衣已被褪去,赫连颖的双颊烫得如火在烧,手停顿在慕容拓裤腰带的上方,迟迟不敢有所动作。 这根本不是色诱,是霸王硬上弓,她堂堂一国公主,竟然要通过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征服一个男人,想来着实叫人难以接受。 然而,尽管心有千千结,终敌不过多年来日渐浓厚的使命感。 她的贝齿紧咬住红唇,勉力克制几乎跳爆胸腔的心脏,把心一横,将手探入其中…… 嘭! 慕容拓一脚将她踹开了去!随即,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身下那方雪白的布巾,瑰丽妖娆,腥咸的气味在喜房内弥漫升腾,冲淡了馥雅的熏香,与欢好的气味不同,它咸得有些苦涩。 赫连颖忍住腹痛,颤颤巍巍地扒着凳子站起,出掌打出一道劲风,掀开了窗棂子,冷风和稀薄的月辉同时灌入,吹着她一丝不挂的身躯,映着她妩媚动人的容颜,只是那倾世容颜上,写满了诧异:“你……你逆转筋脉了?” 他疯了吗?宁愿逆转经脉也要逼出体内的软骨散,这是在饮鸩止渴! 慕容拓换上自己的衣衫,将文书和玉玺收好,绕是他练就了灵慧传授的高级功法,此刻逆转筋脉仍是耗损了大半的元气,甚至,不少脆弱的筋脉已然断裂。 赫连颖素手一翻,隔空取物,简单披了件外袍,拦住慕容拓的去路:“曲公子,我不会让你离开的,你若在全盛时期,我打不过你,但你现在只剩不到三成功力,想要留住你并不是什么难事,你不要逼我动手!” 慕容拓二话不说,一掌劈上了赫连颖的天灵盖。 赫连颖没想到慕容拓真敢跟她硬碰硬,用的还是最直接最狠辣的杀招! 她脚尖轻点,一跃而起,后退十数步,慕容拓趁机将内力沉入下盘,破窗而出,施展忍术消失在了赫连颖的视线。 侍卫听到动静,在门口高声询问:“公主,发生什么事了?需要护驾吗?” “没事,你们退下,没有本宫的吩咐不得入内。”赫连颖穿戴整齐,将墨发随意用发带束于脑后,拿上宝剑,“曲修宜,逃到天涯海角,本宫也要将你追回来!” 慕容拓出了京都,直奔与暗卫们会合的地点,那里,早已备好千里良驹,他不是不想杀了赫连颖和赫连风,只是诚如赫连颖所言,他功力大减,根本打不过他们。 慕容拓和五名暗卫踏上返回南越的征途,三日,马不停蹄地跨越边境,进入洛邑需要三日时光。他迫不及待地咬返回京城了,当他被五花大绑架入洞房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臭丫头,他突然很想抱她、吻她…… 将速度提到了极致之后,寒风像无数根细长的银针,刺痛着他的眉眼和双颊,又自他耳旁呼啸而过,吹起鬓旁散落的几缕墨发,悠扬翩飞,如幻如梭。 今夜,月光独好,茫茫草原,遮掩于瑞雪之下,显得那般空旷而寂寥。不远处,即穿过一片罕见的林子,便能抵达下一座城。 虽然他的行踪高度隐秘,除了慕容锦、桑玥和桑楚沐,南越再无他人知晓他的动向,但长久习武的缘故,他还是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好应对林子里随时可能会出现的突发状况。 咻! 就在即将离开穿过林子时,一支箭矢自的丛林深处窜出,与马蹄声混合一体,实难叫人分辨。 慕容拓的脊背一凉,快速抽出宝剑挥向后背,挡开了箭矢。 “呵呵呵……”一串清冷的银铃笑声平地而起,冷风呼啸,枯枝败叶呜呜浅鸣,一道白色身影踏空跃过,华丽落地,身旁激起了三尺多高的雪雾。 慕容拓等人迅速勒紧缰绳,缓冲停马的过程中,慕容拓看清来人的样貌,他悄然将怀中的文书和玉玺交给暗卫首领,传音入耳:“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交到我大哥的手中。” 他给五人打了专用手势,五人分头择了不同的道路,返回南越。 碧洛并未追赶任何一名离去的黑衣人,于她而言,要铲除的人只有慕容拓! 慕容拓仰头大笑,一边拖延时间,一边运功疗伤:“哈哈!碧洛,你的胆子够大!竟然追到北齐来了,怎么?被通缉和追杀的滋味儿好受吗?” 上回,他轻易伤了碧洛实属偷袭,而且在碧落无法分心的情况下进行的偷袭,这并不代表,真枪实战、单打独斗之下,碧洛就真逊色他许多。他派了无数的杀手追杀碧洛,莫不都是被她杀死或者无功而返,可见,这个圣教大祭司,绝非浪得虚名。 碧洛一袭白衣,手持长剑,月光打在剑刃上,反射出一道犀利冰冷的光,她皓皖一转,光束映上慕容拓灿若星河的眸子,他微眯,扬剑,严阵以待。 “慕容拓,你害得我身败名裂,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以泄我心头之恨!” 碧洛决绝说完,运足内力,高举长剑,一击斩断马蹄,只听一声惨烈的嘶吼,马匹仿若跪地,朝下扑通降了个高度。 慕容拓单掌击马,借力一跃,腾空而起,像一璀璨的烟火,骤然闪耀出刺目的厉芒,手中的宝剑挽了个诡异的弧度,带动九道剑影,真假难辨。 碧洛大骇,这是玄冥剑法,慕容拓究竟勾结了大周的谁? 来不及多想,碧洛单臂一震,同样的招式自她手中霸气地使出! 这一回,慕容拓也惊愕了!老秃驴不是说玄冥剑法是他独创的,南越根本无人知晓,更不会有人学过吗?那么,碧洛是跟谁学的? 同样的招式,同样的步伐,同样的剑影,但,慕容拓只剩三成功力,远不足以对抗碧洛的全力击杀。 二人的剑在暗夜中擦出了金色的火星子,碧洛转身打出一掌,慕容拓唯有硬着头皮接上,一股冰寒的内力冲破他的封锁,自少泽穴轰入体内,所向披靡,开始紊乱他的奇经八脉,撕扯他的五脏六腑。 胸腔的内力骤然爆裂,他迅速用所剩无几的真气将其逼上喉头,鲜血像被踩破的球,喷薄而出,在碧落的肩胛和胸襟开满妖娆的曼珠沙华。 碧洛趁机补上一脚,慕容拓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摇曳得晃了晃,打了个旋儿,撞上了一棵冰冷的古树,脊背一硬,胸脯一痛,他已趴在了雪地中。 慕容拓怎么这么不经打?难道……他早就受了伤? 这个大胆的猜测令碧洛笑得肩膀都在颤抖:“呵呵呵……慕容拓,你也有今天?原本我打算和你同归于尽,看来,没那个必要了,等我杀了你,就返回京城宰了你的小情人,让你们到阴曹地府做一对苦命鸳鸯!” 碧洛一剑刺入慕容拓的胸膛,令她诧异的是,慕容拓不仅没有闪躲,反而故意迎上,利刃穿透他的脊背,发出扑扑的血肉裂帛之音,几乎是同一时刻,慕容拓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捉住了碧洛的手腕,笑得面目狰狞:“恐怕你没那个机会了!” 再次逆转经脉,催动丹田所有的真气。 碧洛被他那猛兽般嗜血的凶光给狠狠地震到了,她想抽回手,奈何他抓得实在太紧,于是她运内力于手腕,打算震开,却发现他的手掌像流转着无数气旋一般,将她吸得紧紧的,她的眼眸涌现了一丝惧色:“你……你要干什么?” 慕容拓斜睨着她,嘴角一勾,像个饮血妖兽:“跟你同归于尽!” “你想自爆?”碧洛的瞳仁陡然一缩,同归于尽她不是没想过,但那是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如今慕容拓受了伤,明显处于强势地位的她不甘心死在一个有伤在身的人手中! 她的长睫飞速眨动,皮笑肉不笑道:“慕容拓!有话好好说,大不了我放你一马,待你伤势痊愈,我们再一决高下!” 慕容拓从来没有笑得如此妖娆过,本该清冽璀璨的眸子,此刻暗沉无光、血色无边:“想等我松手,你再一剑了结我,哈哈哈!你当我傻子?反正都是死,拉一个垫背的,我会觉得蛮划算!”语毕,他将最后一股真气汇入丹田,咬牙…… “住手!”一道黄色身影从天而降,挥剑刺向碧洛,碧洛勃然变色,奈何她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赫连颖的剑断没入自己的腰腹,剧痛来袭,她痛得浑身打了个哆嗦。 慕容拓收回真气,剑刃离身,他与碧洛同时瘫坐在了雪地中, 赫连颖拔出宝剑,碧洛迅速从怀中掷出一枚烟雾弹,赫连颖唯恐烟雾有毒,赶忙带着慕容拓,施展轻功跃上枝头。 “咳咳咳!”慕容拓每咳一声都会溢出一大口鲜血,赫连颖掏出一粒药丸塞入慕容拓的口中,并点了他肩胛的大穴,不让血流得更加凶猛,惊诧地责备道:“你说你,竟然树了那么大一个强敌!留在皇宫不好吗?就不会差点丢了性命!” 慕容拓推开她有些靠近的身子,低喝道:“滚!” 要不是赫连颖给他下药、逼他成亲,他会为了将药逼出体外而耗损了七成内力?说到底,他差点命丧黄泉,赫连颖可是“功不可没”呢!更气愤的是,以她的身手,明明可以杀了碧洛,她却心慈手软只重伤了碧洛,碧洛杀他不成,必会调头去害桑玥! 慕容拓徐徐散发出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和深恶痛绝的眼神泄露了心底的思绪,赫连颖难为情地低下头,声线里夹杂了不易察觉的愧疚:“我们回去吧。” “回去?”慕容拓声若寒冰道:“赫连颖,你跟你父皇一样都脑子有毛病!我告诉你,我不会做北齐的驸马,也不要跟你生孩子!就算你不择手段,趁我受伤让自己怀了孕,我以性命起誓,一旦恢复功力,一定宰了你和你肚子里的孽种!” 赫连颖呆怔了,眼前这个少年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可他的双眸就像是有人刻意在暗狱划开的两道口子,没有丝毫生机,流转的尽是毁天灭地的冥光,这样的他,与昨日所见的虽桀骜冰冷但朝气蓬勃的纨绔子弟判若两人。 赫连颖瞬间得出结论:他是认真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和她侥幸怀上的孩子! “为什么?” “你不配!” 赫连颖方才强赛给他的药丸逐渐发挥了药效,一股清新之力滋润着他的丹田,他闭眼,调息片刻,勉强恢复了些体力,他跳下雪地,顾不得胸襟已被伤口渗出的鲜血浸染得粘腻湿漉,翻身上了赫连颖的马,一手捂了捂胸膛,一手抓紧缰绳,策马消失在了白雾茫茫的夜色中。 赫连颖望着慕容拓远离的方向,素手不由自主地也捂住了胸口,空,这里,突然好空! 南越。 一月时间如白驹过隙,再有几日,就是除夕了。 这一个月,发生了许多大事,先是韩玲萱死于顽疾,再是韩正齐归家途中突然遭恶贼抢劫,不幸身亡,恶贼已被斩首。所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韩丞相的长子暴毙,次子韩正楠却一举被提拔为二品尚书令。 当然,顽疾也好,暴毙也罢,都是对外宣称的冠冕堂皇的说辞,桑玥明白,韩玲萱是死于花柳病,至于这花柳病是如何染上的,得问裴浩然了。 那晚,韩玲萱的确被迫接了客,但玉芙蓉安排的都是干干净净的小厮,真正的嫖客是裴浩然暗中送进去的。据玉芙蓉透露,一名尖嘴猴腮的年轻人,挥霍千金要买下“奴依”一夜,春妈妈见钱眼开,当即就应允了。 试问,除了裴浩然,还有谁会出手如此阔绰? 丞相府并未找怡红院的麻烦,因为当天下午,许多百姓亲耳听闻“奴依”自称是丞相府的小姐,这种传言在经过曲修宜的大肆渲染后已闹得人尽皆知,只要怡红院的人出事,立即就会有人怀疑丞相府,届时,被扣上一顶“为保清誉而杀人灭口”的罪名可真不是韩丞相所乐见的。 至于韩正齐的死,自然是慕容宸瑞的杰作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金锁,代表的是她的诚意。 那支毒镖只有麻痹的作用,并不会致死,但慕容宸瑞绝对看得出,她想要韩正齐的命。慕容宸瑞接受她的诚意,就必须杀了韩正齐。如果不接受,仍旧要一意孤行,追杀她的父亲,那么下一次,抹了剧毒的镖就会刺入慕容宸瑞的眼睛。 如今,有了荀家的支持,即便和慕容宸瑞杠上,她也不觉得自己一定会是输的那一方。当然,真要闹到那般田地,双方付出的代价必定是惨重的,所以,她那晚示好的成分居多。照着丁山传回来的消息,慕容宸瑞应该是停止了对父亲的追杀。 曲修宜做了大理寺少卿,倒是能为她开开后门,时常去“见见”慕容歆。慕容歆的案子迟迟没有审,因为碧洛还未出现,她能想到的,慕容宸瑞也能想到。将碧洛引来京城,全靠慕容歆了! 慕容歆如今是生不如死,一方面,知晓了麟思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欺骗她,从没喜欢过她一星半点,甚至,每次行房之前,麟思必须服用催情散,才能忍住心底的恶心和她翻云覆雨,而她这个自诩清高的公主竟然被骗得团团转,还动心了! 这个事实,狠狠地践踏了慕容歆的自尊!然而,麟思对她的报复绝不仅仅停留在表面的陷害,最后一次欢愉时,她含泪吞下的避子汤中,被麟思悄然下了蛊毒。现如今,每每蛊毒发作,那可真是“销魂舒适”啊! 太医束手无策,灵慧当然不会给她解毒,那么,只剩碧洛了。 慕容耀已将消息通过圣教的会众散播出去,碧洛接到消息,立刻就会返京。 冬阳耀目,连带着寒风都稍了一抹暖意。 凉亭中,一壶花茶,一张伏羲琴,一碟糖枣糕,某人,心情愉悦。 北齐最终臣服了南越,慕容锦和父亲已班师回朝,如今正在皇宫面圣,又或者,是在摄政王府进行着秘密谈判。 他,也快回来了吧! “小姐,你笑什么呢?”莲珠往炉子里添了块红罗碳,歪着脑袋问道。 桑玥穿一件素白罗裙、湛蓝色对襟短袄,对襟处用白色冰丝绕了两个同心结,中间镶嵌着璀璨的圆形蓝宝石,自从冬宴之后,楚婳就迷上了给她设计衣衫,三不五时就将她叫去摄政王府,亲自比画、亲自绘图、亲自选材,再交由京城最好的绣访赶制,每一件都是绝世精品,弄得桑玥几乎要怀疑,楚婳这辈子是不是特遗憾没能生个女儿? 再加上冷香凝缝制的好几套衣衫,她每天换不同的花样都穿不完。 听到莲珠的问话,她笑容浅浅,语气淡淡,清冷的眸中却漾起了一抹喜色:“难得一连几日都是大晴天,你看,周围一滴雪都没有,太阳又暖烘烘的,我几乎以为春天要来了。” “暖吗?”莲珠搓了搓僵硬的手,呵出白色的雾气,“奇怪了,小姐你平时最怕冷了。”今天却破天荒地要凉亭里欣赏风景,连她都觉得冷呢! 怕冷?是啊,她一直很怕冷,心也比谁的都冷。可现在,她的心就如同这娇黄的冬阳,不知何时竟有了微不可察的暖意。 莲珠发现桑玥又开始笑了,不由地拧了拧秀眉。凭心而论,小姐是个很爱笑的人,只是一般都笑得很冷,不像今日,嘴角的弧度不大,眼底的华光却很温柔和暖。 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打趣地道:“小姐,慕容公子好久没出现了!” “嗯,”桑玥捧着茶杯,垂眸,眼底的华光似跌落杯中,荡起了柔柔浅浅的涟漪,她清晰地瞧见水中的倒影,那笑、那眸光陌生得令她唏嘘,“快了,除夕之前会来呢。” 莲珠背过身,捂唇偷笑,小姐这是少女怀春了吧! 桑玥如何不知莲珠的想法,不过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她就是想慕容拓了,比一点点还多一点。 “桑玥。” 一道熟悉的男子声音自身后骤然响起,会这般唤她的人,为数不多,她的身子微僵,但心底并没有过多的喜悦,悠悠转身,行了一礼:“见过慕容世子。” 慕容锦温润的目光落在桑玥美如璞玉的娇颜上,上次一别,已过去数月,她的个子又高了不少,五官也精致了不少,只是那双眸一如既往地清冷孤傲,拒人于千里之外。 慕容锦身穿宝蓝色裘袍,袖口和斜领的衣襟处镶了白色兔绒,看上去,华贵优雅,温暖宜人。他迈上台阶,扶起桑玥的手臂,轻声道:“说了,不要这么多虚礼,你老是记不住,小脑袋瓜子究竟装了什么?” 桑玥抽回手臂,指了指对面的石凳:“世子,请坐。” 慕容锦依言落座,桑玥命莲珠斟了茶,自己才坐下,唇瓣含笑:“这一路,多谢你的关照了。” 慕容锦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唇角的笑意如杯中的茶水一般温暖:“你能想通,我很高兴,慕容耀那人,的确太阴险狡诈了。” 不是她想通的,是慕容拓四处搜寻证据让她相信的。不过这话,她不会说出来,她笑了笑:“只怕除了他,还有太和宫那位吧。” 慕容锦将茶杯放下,双指捏了一块他从未尝试过的甜点,吃了一口,发现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你跟她有深仇大恨吗?” “她追杀我父亲,这还不够我恨她?”桑玥避重就轻道,“定国公府同靖王府决裂了,摄政王府也该同太后做出个了断,这样,才显得双方都有诚意,不要认为定国公府与摄政王府交好是因为我和慕容拓的关系,相信我,如果摄政王殿下和太后一个鼻孔出气,我立即就会将剑对准摄政王府。” 慕容锦从桑玥的语气里可以探出她对太后浓烈的恨意,绝不仅仅因为那些并未对桑楚沐构成多少伤害的追杀,不过她不想说,他便也不问,只淡淡笑道:“你和拓儿……还好吗?” “不劳世子费心,我们很好。” 桑玥一盆冷水泼过去,慕容锦温润的笑意里掺了一分凉意,她话锋一转,打量着慕容锦的神色:“谈正事吧,我有点担忧,摄政王府要和太后决裂……好像有点困难呢。” 慕容锦的食指轻敲了两下桌面,桑玥对莲珠吩咐道:“我有些冷,你回院子取一件氅衣过来。” “是。”莲珠福了福身子,退出了凉亭,往棠梨院的方向而去。 慕容锦凝神聚气,确定四周除了他安排的暗卫,并无闲杂人等,才敛起唇角的笑,换了一副少有的淡然面孔:“你知道了?” 桑玥低垂的眉眼微微扬起,慕容锦已在极力压制了,所以他只是神色淡淡,其实他的内心早已怒火中烧了吧。 “已经发生的事,我们改变不了,唯有将伤害降到最低,这件事,不仅我知道,慕容耀和慕容歆也知道,慕容歆是个将死之人,不足畏惧,你该担心慕容耀,我可不希望定国公府好不容易投靠的一颗大树,最后变成了一块朽木。” 慕容锦目光远眺,意味难辨:“没有不变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一旦我们联手,慕容耀或许会和太后走上同一条船。”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敌人聚成堆,她才能放心地往里头捅刀子,“话又说回来,你父王,舍得?” “舍不得。”慕容锦直言相告,尽管他不愿承认,但那么多年,父王心里从来就没有忘记过那个女人,“太后也好,容青瑶也罢,都是她的替身,但凡与她有丁点儿相似之处的人,我父王都舍不得。” “她”就是冷香凝无疑了。果然,只要是个人就有弱点,冷香凝这绝世美人,不知是多少男人的弱点。 桑玥呵呵一笑,不冷不热,却含了一分嘲讽:“那可未必,我倒是觉得殿下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就算他真有不舍,也不是对冷瑶。”她的心里隐约有个大胆的猜测,且看这件事进展如何,再行定论吧。 慕容锦不明所以,桑玥又道:“容侧妃落水,被裴浩然就起来后,殿下冷落了容侧妃三日,仅仅三日容侧妃再次一跃成府里最受宠的妃嫔。” 慕容锦喟叹:“不错,我母妃如今是备受冷落。” 桑玥眨了眨亮晶晶的眸子:“你见过香凝皇后吗?” 慕容锦摇头:“只偶然在我父王的密室中看过她的画像。” 桑玥继续循循善诱:“你觉得容侧妃和她像在哪里?样貌还是神情?” 慕容锦起身,双手负于身后,道:“严格说来,香凝皇后宛若天人,容青瑶算得上蒲柳之姿,与香凝皇后却是萤火对日晖了,她像的,是眼角那一瞥清纯而不失妩媚、厚重而不觉沉重的风情。” “没错,就是眼神,”其实还有声音,但这个,她可不好说,否则就暴露冷香凝的身份了。她似笑非笑地行至慕容锦的身侧,锁定他略显忧郁的眉眼,“你说,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怎么偏偏眼神会那么像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慕容锦的思绪豁然开朗,大掌一握,若有所思地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桑玥抿唇,微微笑了。 慕容锦也笑了:“你很狡猾。” 桑玥绕了绕腰间的穗子,眼底的笑意加深:“没办法,我性子有些急呢,摄政王殿下要温水煮青蛙,我却想快刀斩乱麻,不得已,只能劳烦世子逼一逼殿下了。”一旦慕容宸瑞和冷瑶彻底决裂,她就要开始那个计划了。 慕容锦发现桑玥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于是和煦一笑:“今晚有灯会,我带你去逛逛。” 普陀寺。 一间密室内,慕容拓未着寸缕,泡在热气氤氲的红色药水中。今天,是第七天,泡了整整七天,他仍未清醒。 灵慧探出双指,贴住他脖颈的大穴,将一股真气缓缓注入他体内,绕着奇经八脉循环了一圈,确定畅通无阻才收回手。 臭小子,被人伤得一脚踏进了鬼门关,真是丢脸!他英明神武了大半辈子,怎么就教出个这么不中用的徒弟? 不过有一点他相当疑惑,慕容拓怎么会被玄冥剑法所伤?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慕容拓遽然转醒,大口呼吸着,清澈无瑕的眸子因久未睁眼而略显迷离,他环视四周,看见面色铁青的灵慧,才忆起自己在晕过去之前赶到了普陀寺。 “臭小子,你终于舍得醒了?下次再伤得这么厉害,可别再来烦我,死在外面得了!”灵慧言辞刻薄,手里却递过一颗自制的药丸。 慕容拓将药丸吞下,扬眉一笑,带了三分慵懒、两分调皮:“我死了,桑玥该伤心了。”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桑玥相处久了,慕容拓也变成了一只小狐狸。 灵慧单掌掐住慕容拓的肩膀,痛得慕容拓的五官霎时扭曲成了一团:“臭小子,别总拿公主来压我!” 他说话时,唇瓣几乎不见蠕动,那声却苍劲有力,敲得慕容拓耳朵生疼。 慕容拓倒吸一口凉气,灵慧拍散了他体内的最后一块淤血,面无表情道:“谁伤了你?” 慕容拓思付片刻,省略了赫连颖的片段,免得这老秃驴瞎告状,害桑玥误会他:“碧洛,圣教的大祭司,老秃驴,你不是说玄冥剑法是你独创的吗?她怎么也会?难不成你是偷学的?” 灵慧狠狠地敲了他一记:“臭小子!我是你师父,你竟然一口一个老秃驴的叫!” 灵慧的掌高高抡起,慕容拓指着自己的脸,耸了耸肩膀,戏谑道:“打吧打吧,我待会儿要去见桑玥,她要是问起来,哼哼,老秃驴……” “你当我不敢?”灵慧话音未落,一掌拍了下去。 慕容拓用内力震起一片水帘,跃出木桶,在水帘落地前,拿过衣衫披上,得意一笑:“恼羞成怒了都,看来玄冥剑法果然并非你首创。” 灵慧冷冷地扫过他毫不掩饰挑衅的眉眼,道:“我曾经教过另外一个人。” …… 年关将至,处处张灯结彩,熙熙攘攘的京城东大街,更是花团锦簇、彩灯比比皆是。原本宽敞的大街,因两边被小商贩所占而显得狭窄。 彩灯像两条蜿蜒的火龙遍布在无月无星的苍穹下,随着风儿一阵一阵地吹来,火龙摇头摆尾、上下翻腾,吸引行人驻足观看或购买。剩余的并不多宽的街道中,行人川流不息,几近拥堵。一路上,有青年才俊、有中年妇孺,亦不乏迟暮老人和幼小孩童,当然,最抢眼的还是蒙着面纱的各家千金小姐。 桑玥便是其中一位。 原本,她并不多么打眼,可凡她所过之处,莫不惹来好一阵行人惊叹和回眸,她不禁失笑,微弱的气息吹得淡蓝色面纱摇曳起舞:“世子,明日京城该爆出你与某家千金共赏灯会的传闻了。” “如果对象是你,我并不介意。”可惜,她蒙了面纱,无人知道与他畅游东街的人会是谁。 这算什么?表白? 桑玥的唇瓣微勾,眸光清冷,在顺境收获的爱情可并不怎么可靠。两家对立时,他隐忍不发;两家同仇敌忾,他就想抱得美人归?她跟他出来逛东街,可不是为了赏灯。 “你在找什么?”慕容锦发现桑玥一直在左顾右盼,却又不是在欣赏多姿多彩的灯笼,不由地好奇相问。 “找鱼。”桑玥坦诚相告,眸子里闪过一丝戏谑,她大张旗鼓地坐着定国公府的马车出门,碧洛若是来了京城,应该很容易寻到她,有这么个免费的保镖不用,岂不太可惜了? 慕容锦双手负于身后,自嘲一笑:“你不利用我,压根就不会理我。” 桑玥并不否认:“至少说明,你还有利用的价值。” 逾过东街的一半时,人群忽然变得密集了许多,时常是三三两两、把臂相游的年轻人,少不得会发生碰撞。慕容锦单手震开一名醉汉,开始警惕了起来。忽然,前方传来争吵声,慕容锦和桑玥尚未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望见一簇火苗慕地升腾而起! “着火啦!” “走水啦!” …… 各种尖叫、各种奔走、各种逃逸、各种推嚷,令东街立时陷入了混乱不堪的局面。 慕容锦心中暗惊,急忙牵住桑玥的左手。 桑玥的身子一僵,赫然是两只手同时被人握住…… ☆、【第一百零七章】极乐极悲 火光下,他的面颊稍映红,眸子里闪动着几欲要溺毙桑玥的深情,长长的睫羽微颤,一如他蓬勃跳动的心,整个儿都在悸动。 “桑玥。”轻松拂去慕容锦的手,将她霸道地搂入臂弯里,扬眉一笑,“大哥好兴致。”手,摸了摸桑玥鬓角的秀发,宣布着绝对的所有权。 大庭广众之下,一下子贴在他健硕的胸膛上,桑玥垂眸,掩住欣喜之余心底泛起的一抹羞涩,无人发现那面纱下的脸已是酡红如霞。 这样的暧昧深深地刺痛着慕容锦的双目,曾几何时,她对拓儿和对他并无差别,都是冷淡疏离,眼下,她却安静地靠在拓儿怀里,以为,不在意的,这一刻,全部颠覆了。 温润的笑僵了一瞬,徐徐开口:“拓儿,你再不出现,父王和我都要派人去寻你了。”余光扫过桑玥秀眉的眉眼,那一瞬,他居然捕捉到了几分妩媚的风情。这于清冷孤傲的桑玥而言,简直是个天大的变化! 慕容拓感受到了慕容锦的异样眼神,不由地紧了紧臂膀,桑玥微微吃痛,抬脚狠狠地踩上了慕容拓的。 慕容拓不怒反喜,大掌滑落,与她十指相扣,宛若一对璧人。 先是妩媚,再是娇憨,这样的桑玥,令慕容锦的心像堵了一团棉花,呼吸变得沉重,潋滟的眸子辉光闪烁,笑容依旧暖人,语气却冷了一分:“拓儿,你放开桑玥,这样不合礼数,于她的名节有损。” 慕容拓浓墨的剑眉微挑,笑容里噙了俯瞰众生的狂傲:“名节?哈!南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桑玥是我慕容拓的女人,大哥,你也应该听说了吧?” 竟然和桑玥逛灯会!还牵了她的手!打桑玥的主意,门儿都没有! 这话有些严重了,不过倒也八九不离十。慕容拓先是明目张胆地表明他倾慕桑玥,接着,楚婳公然携桑玥出席宴会,并拼力维护她,众人的确猜测慕容拓和桑玥在不久的将来会结成连理。 慕容锦虽然才回府数日,却也瞧见了楚婳整日没事就催着绣坊的人给桑玥赶制衣衫,他们两个……竟然能得到母妃的首肯,不得不说,他心里是酸涩的。 而此刻,桑玥一言不发,就任由慕容拓搂着,这般小鸟依人的姿势说明了什么?说明她在拒绝他! 突然,三人的耳朵一动,心下了然,鱼儿上钩了! 子归自屋顶飞落,与二人一同将桑玥护在中间。 原本行色匆匆的路人忽然像发了狂似的朝着四人扑来,青壮男丁、老弱妇孺,不管手无寸铁还是暗藏利器,一股脑儿地对着四人发动了攻击。 慕容耀,碧洛,你们又想故技重施? “子归,动手!” 桑玥一声令下,给了慕容锦和慕容拓两粒药丸,子归将早已准备好的数包迷药抛至人群上空,三人合力打出劲风,同时击破药包,只听接连几声爆破,混乱不堪的东街霎时被烟雾弥漫,聚众闹事的百姓纷纷倒地,吓得一旁未吸入迷药的商贩赶紧灭了灯,推着车子就跑。 人群里,一道白色身影趁乱射出十枚毒针,慕容拓拔出宝剑,挽起九道剑影,形同光盾,密不可破,毒针打了旋儿,改道而行,以双倍的速度朝着碧洛冲去。 碧洛暗惊,慕容拓竟然在这么短的时日就恢复如初,他的师父究竟是谁? 来不及多做思考,子归已自碧洛身后拦了她的退路,慕容锦一跃至她左侧,堵了那条巷子,几乎是同一时刻,右边的商户陡然关闭大门。 碧洛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接招,但全盛时期的慕容拓施展的功力,她并无十分把握可以接下。 情急之下,她随手抓来两名百姓,以其身作盾,挡住毒针,其中一名赫然是个七岁的小女孩儿。 这时,曲修宜突然从慕容锦身后的巷子里窜出来,高挥双臂,扯着嗓子大呼:“碧洛大祭司杀人啦!碧洛大祭司杀人啦!是个孩子!太可怕啦!碧洛大祭司是个嗜血恶魔,连孩子都杀!父老乡亲们,不能放任这种败类危害人间啊!” 改了剧本吗?头头儿没说啊! 一名妇人瘫坐在地,哭得惊天地泣鬼神:“我的孩子啊——你为什么要杀我的孩子?” 桑玥心里冷笑,碧洛原本就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别说是个七岁小女孩儿,方才即便是个婴孩儿自碧洛身旁飘过,碧洛也会毫不犹豫地拿来当挡箭牌。如此,倒是省了她安排的苦肉计。 碧洛怔了一个眨眼的功夫,然而就是这么短短一瞬间,周围的百姓已全部倒地,她左手抓着一名青年男子、右手抓着一个七岁女童,突兀地立在了彩灯飘摇的东街上,逃窜的商贩回头,楼上的客人探出脑袋,莫不都认为是她下的毒手! 煞那间,从商铺里、巷子里涌出无数或衣冠楚楚或布衣褴褛的百姓,破口大呼:“打死她!打死她这个衣冠禽兽!” 不只是谁带了头,二楼的某处轩窗,飞出一个烂鸡蛋,砸中了碧洛的脑袋! 紧接着,场面失控了! 人群蜂拥而至,碧洛拔剑,开始屠杀,子归和慕容拓同时斩出剑气,前后夹击,碧洛使出浑身解数,一个翻转将剑气化为无形,慕容锦飞身,对准碧洛的百会穴,狠狠地刺了下去! 碧洛折腰,左手弹出一枚暗器,慕容锦被迫改道,只砍下了碧洛的右臂。 荀义朗又拿起一枚鸡蛋,只不过这一次,蛋里可掺了点东西,他奋力一掷,嘭!碧洛的右脸被炸了个窟窿!毒素没入全身,她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一大堆人朝她冲了过来…… 衣衫尽落,十指尽碎,他们每卸下一样东西,都会有意无意地在她眼前晃一圈,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青蛙变回蝌蚪,忍受着拆骨碎肉的剧痛,半点儿声音都咆哮不出。 曲修宜趁乱袭胸,在她雪白莹润的玉峰上狠狠地蹂躏了一番,该死的女人,这么晚才出现,害得他天天带人蹲点,花了多少银子?不收点利息心有不甘! 碧洛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曲修宜抽了她一巴掌,笑得面目狰狞:“清高,清高你娘个够屁!” …… 当慕容耀闻讯赶到现场、并驱散发狂的百姓时,碧洛已只剩一副光秃秃的躯干,没有任何东西做遮掩,胸膛凹陷,发紫的玉峰无力地耷拉两旁,像泄了气的球,双目睁得大大的,眼底还残留着惊魂未定,那般明显。 慕容耀的脚底沾满碧洛的血肉,每踩一下都发出吧唧的声响,他妖娆的脸庞上泛起一抹诡异得如同走火入魔了的狂笑,眼底闪动着极寒的厉芒:“是谁?究竟是谁将碧洛伤成这个样子?” 黑衣人撇过脸,低头,那样的惨状便是连他都看不下去:“回殿下的话,碧洛大祭司和慕容世子、慕容侍郎发生了冲突,然后徒手杀害了两名手无寸铁的百姓,其中有一名还是个小女孩儿,大祭司激起了民愤,才被……” “确定只有慕容锦和慕容拓吗?”碧洛明明是来刺杀桑玥的! “还有一名武艺高强的女子,她也出了手。” 无衣高强的女子?不正是桑玥的婢女吗? “哈哈哈……哈哈……”慕容锦笑得前俯后仰,浑身都在颤抖,只是那笑森冷得像鬼哭狼嚎,“桑玥,你真善变!你一步一步助我树立威望,又一点一点断了我的左臂右膀,我曾经那么想要得到你、娶你做正妃,你却毫不领情!” 裴浩然缓缓叹了口气,解下氅衣披在碧洛的不堪入目的躯干上:“殿下,桑玥是在警告你,不要和她为敌,想来,她已经知道殿下派人追杀她父亲的事了。” 慕容耀冷冷一笑,苦涩得牙齿微痛:“真的只是因为桑楚沐吗?她能对桑楚沐有多大感情?” 裴浩然深邃的眸一亮,试探地问道:“殿下此话何意?” 慕容耀深呼吸,气得面目狰狞:“她是为了慕容拓!碧洛曾重伤了慕容拓,她是在给慕容拓报仇!碧洛刺慕容拓一剑,她就要还碧洛一百剑!她这个女人,简直狂妄到了极点!凶残到了极点!” 裴浩然闭了闭幽暗深邃的眸,道:“我早提醒过殿下,对她,要么得之,要么杀之,可惜啊,殿下上次并未得逞,如今,慕容拓返京,殿下永远都没机会得到桑玥了。” 慕容耀诡异一笑:“我得不到的,也决不让别人得到!” …… 马车内,春色满园。 慕容拓单手托腮,贪婪地望着桑玥,似要将她拆吃入腹。 桑玥抿了抿被吻得红肿的唇,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衫,低头一看,大惊失色!又是红梅朵朵开,他就不能别那么用力?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刚好触碰到他那意犹未尽的眼神,只能气急败坏地错开视线,随随便便端了杯茶就要喝。 慕容拓夺了她的茶杯,半哄半骗道:“这个不好喝。” 再次吻住她的唇,霸道地撬开她的牙关,再次拼命地采撷着独属于她的甜蜜花汁,桑玥头皮一麻,酥酥软软的感觉自舌尖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甚至,连搂着他的气力都没了。 半个时辰了!整整半个时辰,他一会儿就吻上一段,不嫌歪腻? 慕容拓与她唇舌相依的同时,大掌摸上了她纤细的腰,轻轻抚着,来回游离着,很想就那么滑入云裳之中,又怕太过孟浪吓着她,只得,堪堪忍住。 好不容易得了呼吸的机会,桑玥喘息连连,胸口起伏得像海上翻滚的浪:“你的伤势如何了?给我看看。” “不用,我好着呢,碧洛终于死了,真是大快人心。”慕容拓抱起桑玥坐在自己的腿上,心里诽谤着:灵慧那个老秃驴,又瞎告状! 桑玥将头埋进他的颈窝,素手摸着他俊逸的脸,她前几天接到慕容拓的飞鸽传书,说碧洛即将返回京城,让她务必当心。很快,灵慧又来了消息,说慕容拓重伤,在普陀寺休养,她将两者一结合,便猜出碧洛伤了慕容拓,这才开始着手准备对付碧洛。 慕容拓亲吻着她的秀发,蹙眉道:“不过这里有点难受。” 桑玥面色一凛:“哪里?” 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拉过她的手放在心口,故作疼痛:“它老是想你,弄得我难受。” 桑玥心里失笑,抽回手,淡淡倪了他一眼:“一个多月不见,越发油嘴滑舌了,这些风流本事到底是跟灵慧学的,还是跟曲修宜学的?” 说他风流? 那我就风流给你看! 慕容拓坏坏一笑,修长的手指动了动,大掌握住了她的一方丰盈,柔韧而饱满的触感激起阵阵电流,强势轰袭着他的大脑,他咽下口水,瞠目结舌道:“大了好多啊!” 桑玥长而微卷的睫羽舞出一个诱惑的节奏,美眸中清辉荡漾,却勉力沉声道:“慕容拓,你再耍流氓,我就宰了你!”说着,拿起一本书拍上他的脑门。 慕容拓轻松夺了她手里并不构成半分威胁的“武器”,同时取消了不安分的动作,换为搂着她的纤腰,低头呼吸着她脖颈间淡雅迷人的海棠香,呢喃道:“桑玥,我们成亲吧,好不好?” 桑玥的身子倏然一冷,推开慕容拓的脑袋,话锋一转:“说正经事,我有话问你呢。” 慕容拓咬了咬她的雪颈,赖皮道:“还有什么事比我们的终身大事更正经?” 桑玥扶额,坚决避过这个话题,郑重其事道:“是你拿到了赫连风的降书吧,为什么把功劳让给慕容锦?” 丁山传回消息,慕容锦一直镇守军营,并未与北齐皇帝发生任何洽谈。倒是慕容拓消失了好一阵子,随后就有暗卫带回了降书和玉玺,慕容锦立马宣布战事告捷,北齐自此臣服南越。她记得慕容拓曾经信誓旦旦地说会结束战争,因而,她猜测,真正劝降赫连风的人,不是慕容锦,而是慕容拓。 慕容拓略微失落,嘴角却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我现在是朝廷命官,偷偷远离京城北上,很容易被文臣揪住把柄,说我心怀不轨的。” “撒谎,你父王随随便便就能拟一道密旨,”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慕容拓,你该不会是故意将这个功劳送给慕容锦的吧?亦或是,你在北齐发生了什么不能公布于众的事?” 这个女人,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慕容拓轻咳一声,两眼望天:“我大哥保护了你父亲,我感谢他一下,没什么不妥的。” 桑玥明了,慕容拓是在给她还人情,最后,弄得她只欠他一个人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不过,瞧他的神色,在北齐发生难以启齿的事也是真的。该不会…… 桑玥眉梢微挑,笑得意味深长:“北齐公主美不美啊?” 对于北齐公主赫连颖,桑玥略有耳闻,尤其自慕容拓北上之后,她特意让荀义朗查了北齐的重要人物,首当其冲、最受瞩目的就是这位智勇双全的公主,她可是赫连风的军师。慕容拓要威胁赫连风,少不得要与她碰面。她刚刚只是随意试探,可瞧着慕容拓那不自在的样子,想必与赫连颖多多少少扯了点关系。 “不美,丑死了!”慕容拓扬眉浅笑,眸子里波光潋滟,狡黠如狐:“我给曲修宜寻了门好亲事,也不枉他追随我那么久。” 桑玥几乎只愣了一瞬,便猜了个七七八八,这厮,顶着曲修宜的名号招摇撞骗去了? “你不动心?听闻赫连颖比恬郡主还美上三分呢。” 慕容拓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种无耻的女人,我可没兴趣。”说着,又开始对桑玥上下其手。 桑玥制止了他的动作,望进他灿若星河的眸子,微笑:“无耻?她对你做什么会让你骂她无耻?你没少占人家便宜吧?” 慕容拓暗骂自己一时语快,口无遮拦,但很快,他换上了一副委屈到极点的苦楚表情:“我整天想着占你的便宜倒是真的,别的女人我看都懒得看一眼,是她非要自荐枕席,不过我发誓,我真的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这厮,学会卖萌了? 偏得自己铁石心肠,唯独对着他,越来越没抵抗力,徐徐叹了口气,道:“不说她了,对了,我方才发现碧洛和你使用的招数很像,都是幻化出九道剑影,不是巧合吧。” “你听说过大周的国师没有?” “苍鹤?”听荀义朗提过,此人高深莫测,懂奇门遁甲之术,更有甚者,耗费心血时能通灵异,多年来一直尽心辅佐云傲,从不参与朝堂之争,只兢兢业业地为百姓祈福、为大周占卜天象,他不像碧洛这般大兴博取民心,所以,即便谨慎如荀义朗,亦对此人赞不绝口。 慕容拓的神色肃然了几分:“他也会老秃驴的剑法,我猜,碧洛和他关系匪浅,极有可能跟老秃驴和我一样,是师徒。” 桑玥忍俊不禁地笑了,如果碧洛真是苍鹤的徒弟,那么她还没回大周呢,就得罪了一个泰斗,真是太有意思了! 突然,马车在郊外停住,慕容拓挑开帘幕,睥睨了一眼,嘴角一勾,将桑玥抱下马车。 桑玥只觉得眼前一亮,各种色彩刺目得有些令她睁不开眸,扭过头,在慕容拓的怀里将息了一会儿,直到适应了前方的光亮,她才幽幽睁眼。 这一眼,简直望尽了人世风华! 且看碧水苍穹,月朗星稀;再看十里红妆,喜灯林立,更看那微波粼粼的湖面清晰倒映着摇曳多姿的彩灯,像偷了一地的珍珠,耀得这一方天地如仙宫般敞亮。红毯上的一担担、一杠杠的箱子都朱漆髹金,流光溢彩,虽未开封,已能猜到其中的价值定然不菲。 时间悄然静止,天地骤然逊色,寒风挽起她馥雅含香的墨发,贴着有些燥热的脸,冰凉的触感压制了那一瞬间几乎要尖叫的冲动。 她捂住胸口,清秀的面庞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红妆羞遍天骄,喜灯艳煞皎月,那长长的、一望无际的庄严色泽似一张迷情的大网,突兀地将她笼罩其中,她有些头晕,仿若置身幻境。 五姨娘曾开玩笑地说,谁想娶她,就必须铺上十里红妆。她只笑笑,并未当真,这个男人,在不知道五姨娘心思的情况下,就这么不顾后果地做了! 她真的……可以嫁人吗? 这个问题一闪过脑海,便如同瑞雪骤降,凉薄了她有些心猿意马的情绪。 它是红毯,亦是溺水天堑,她……没有勇气跨过去! 慕容拓牵着桑玥的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温柔:“桑玥,你只要踏出第一步,剩下的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步由我来走就好。” 桑玥静立,沉默无言。 一刻钟。 两刻钟。 三刻钟。 …… 一个时辰。 皓月当空,累及了一般,隐入云层酣眠;繁星怏怏,无趣了似的,闭了眸子假寐。 慕容拓的心在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中渐欲下沉,等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仍是无法让她下定决心吗? “啊——”桑玥低呼一声,双脚一轻,已被他拦腰抱起。 “既然你懒得走,我便抱着你走,前方有多少血雨腥风、多少明枪暗箭,我都给你挡着、扛着。”慕容拓抱着她娇柔的身躯,一步一步地走在红毯上,彩灯映着他,在身后投下无数斑驳的背影,他的声,力透苍穹,响彻乾坤。 “我没多大本事,你能看上我,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荣幸。” “我虽不贪生怕死,但一定会为了你珍爱自己,好好地活着。” “复仇的血路很长很长,但我们的未来会更远更久。” “不管你是桑家的庶女还是大周的公主,”真正的活人,还是一缕冤魂,“我既然找到了,就不会放手了。” “南越、大周,你要去哪儿,我都陪着,但你记住,没有人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哪怕是你自己也不行!” 桑玥呆呆地仰头,凝视他俊秀的面庞,听着他许下的每一个诺言,这样沉着冷静、稳重内敛的慕容拓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他很认真地走着每一步,深思熟虑地说着每句话,他眺望着远方,那执着的目光却点点跌落在她的心间,暖得有些发烫。 她的手紧握成拳,几乎要撕烂他的裘袍,这一刻,是什么堵住了她的喉头?梗塞得有些胀痛。 十里红妆,走出个一生一世。 走完最后一步,他徐徐转身,满意地吻了吻怀中昏昏欲睡的人儿,唇角勾起一抹会心的笑:“桑玥,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未婚妻。”私定终身,完毕! 私定终身么?在慕容拓看不见的地方,桑玥的嘴角微微上扬…… 夜深,寒风呼啸。 碧洛死后,慕容歆的案子被推上公堂,经麟思指证,证据确凿,慕容歆当处以极刑,慕容歆动用了免死金牌,顺利回了靖王府。 慕容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面色暗黄如晚秋最后一片凋零的落叶,她的身上起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包,像孕育了生灵一般时不时地跳动着。 “呕——”慕容歆俯身,吐出了一滩淤血,在那淤血中,滚动着两条细长的黑色小蛇。 慕容耀拔剑斩断蛇头,又惊又痛:“皇姐!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你怎么会……怎么会……” 慕容歆浑身颤抖,难受得不停捶打着自己的头,慕容耀捉住她的手,话里带了颤音:“皇姐!你告诉我!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 慕容歆喘息道:“是……是……桑玥,她命麟思……给我下了……蛇蛊……” 蛇蛊?慕容耀怔住了。 “碧洛呢?只有她……能解蛊毒……” 慕容耀心如刀绞,身子陡然一晃,眼泪模糊了视线:“碧洛,死了。”还死无全尸,只剩一具惨不忍睹、连胸腔都凹陷了的躯干。 “哈哈哈……咳咳咳……”慕容歆仰面大笑,边笑边咳,连眼泪都呛了出来,“我就说他们为何会突然审理案子,原来,碧洛已经死了。他们留着我苟延残喘至今日,不就是为了引碧洛回京然后杀了她吗?” 慕容耀抹掉眼角的泪,倒了杯水,让慕容歆靠在自己的身上,隐忍道:“皇姐,喝水,别说了,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没用了,我的躯体已被蛊毒形成的小蛇掏空,就连五脏六腑都剩下不到一半了,我……我不甘心!凭什么,我们安插在定国公府的人……没能成事?而桑玥安插在我身边的一个戏子就将我推下了万丈深渊?咳咳咳……呕——” 又是一滩黑血,又是两条小蛇,慕容耀含泪击出一掌,震碎摇头摆尾的蛇。 “我一直想着斩断你的情根,没想到自己却堕入情网,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桑玥吗?”慕容歆只觉得体内的蛇叫嚣得异常厉害,她压制不住了,忙推开慕容耀,竭力道:“桑玥……桑玥不是人!碧洛说过……桑玥……不是个活人!我们斗不过妖魔鬼怪……她又不愿意臣服于你……她不死,你永远也无法登上皇位!” “皇姐……”她在胡说什么?桑玥怎么可能不是人? “当然,我也嫉妒她!嫉妒她聪颖胜过碧洛,嫉妒她运筹帷幄不逊于太后和我!” “皇姐,别说了!别说了……” “呕——”慕容歆的嘴里爬出了一条接一条的黑色小蛇,“将我烧掉!快!放火烧了这座寝宫!不能……呕——让蛇蛊跑出去……你会……会死的……呕——” 慕容歆身上的包像爆米花似的节节炸开,探出一个又一个蛇头,她的身体,就像是一具万蛇之母,手臂、大腿、胸脯、秘处、七窍……百蛇参差不齐地滑出…… 慕容耀原以为碧洛的死状已经够惨,眼下见了慕容歆的才知道什么叫惊世骇俗!他已经看不清慕容歆的面貌,只有蠕动的、黑漆漆的“藤蔓”,而慕容歆的四肢还在抖动,她……还活着…… 他从矮柜里取出火油,忍住撕心裂肺的痛浇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拿过烛火,深吸几口气,扔向了慕容歆…… “桑玥!我跟你的仇,不同戴天!” 离开靖王府后,慕容耀去往了皇宫,一聊便是一整晚,离开太和殿时,天已破晓,金色晨曦笼罩大地,唤醒萧萧冬景中形形色色的人,亦赋予了他一个全新的开始! 冷瑶阖上眸子,抚摸着怀里的小黑猫,眼皮微动,是瞳仁不太安分,晨曦透过琉璃窗洒在她美艳的面庞上,越发衬得她雍容华贵、妩媚动人。 她慵懒地掀开珠帘般的睫羽,幽幽冉冉道:“哀家,许久没去看望恬儿了吧。” 郑女官福着身子,恭敬作答:“回娘娘的话,您有三个月没去探望恬郡主了。” 冷瑶顺毛摸着小黑猫,小黑猫舒适地喵了一声,她似乎心情大好,唇角微勾,话音柔和似绵绵柳絮:“恬儿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郑女官据实相告:“恬郡主每日都在画慕容侍郎的画像,其余时间就是在按照娘娘的吩咐研习《女训》和琴棋书画。” 冷瑶淡淡地扫了郑女官一眼,漫不经心道:“哀家有点想她了,走,陪哀家一道去看看她吧。” “是。” 冷瑶来到月华宫时,恬郡主刚刚洗漱完毕,她穿了件藕色罗裙,金色薄纱对襟长袄,头顶百合髻,簪紫罗兰东珠华盛,流苏坠至右耳,与明月铛平齐,熠熠生辉。 尽管不能踏出宫殿,她对自己的打扮丝毫没有懈怠。 冷瑶和蔼地笑了笑:“恬儿。” 恬郡主刚坐下,准备用早膳,一听到冷瑶和蔼又不失威仪的声音,赶忙侧目,起身行礼,受宠若惊道:“恬儿见过太后娘娘。” 冷瑶拉过恬郡主的手,在凳子上坐好,端详着她秀美的五官,露出赞许的神色:“哀家的恬儿真真是倾国倾城。” 恬郡主含羞带怯地道:“多谢太后娘娘夸赞。” “诶,”冷瑶声调一扬,黛眉微蹙,含了一分嗔怒,“你是哀家的养女,按理说改叫母后才对。” 恬郡主睁大似偷了一整片星河的璀璨眸子:“母……母后?” “真乖,”冷瑶慈爱地抚摸着她的脸,“这么多年了,哀家一直没告诉你你的身世吧。” 恬郡主拿出脖子上的玉佩,道:“您只说它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是啊,你知道每年我让你去见的普陀寺的女子是谁吗?” “她……不会就是我的母亲吧?” 冷瑶点头,怜爱地看着一脸诧异的恬郡主:“没错。” “啊?”恬郡主花容失色,眉宇间稍了丝丝不难察觉的厌恶,“太……母后!我的生母怎么会是个疯子?” 冷瑶眸光一暗,脸色沉了下来:“恬儿,她是哀家的亲姐姐,大周的香凝皇后,哀家不许你轻视她!” 十四年来,她从未见过冷瑶如此疾言厉色,即便冷瑶仗毙宫人时,脸上都是平静无波的,可此刻,冷瑶的凤眸里怒火萦绕,带着炽热的气息,似要将她焚烧殆尽。 恬郡主顿时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软绵绵地跪到了冷瑶的面前,哀求道:“恬儿知错了,母后恕罪!恬儿只是一时无法接受,所以才口无遮拦,这么多年,恬儿一直将母后当成了生身母亲,恬儿的心里,没有想过让任何人取代母后的位置。” 冷瑶的神色稍作缓和,恬郡主不敢有所松懈,小心翼翼地问道:“母后,您说她是您的亲姐姐、大周的皇后?那我的父亲是……” 一开口不是问冷香凝居住普陀寺和疯了的原因,而是询问生父,恬郡主的心里想攀高枝想得快疯了吧。 冷瑶的脸上像戴了一张优雅的面具:“说来话长,你且坐着,地上凉。” 恬郡主依言坐好,冷瑶面露一分恰到好处的难色:“恬儿,你母亲之所以在普陀寺隐姓埋名地居住,其实是有原因的,不过,这个原因太过震撼,我担心你会难以接受,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如今,你大了,我打算让你认祖归宗,在那之前,你有权利知道一切和你有关的事。” 恬郡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认祖归宗? “你父亲,就是大周皇帝,你,是大周身份最尊贵的公主!” 冷瑶的一番话像甘露降临,滋润着恬郡主濒临干涸的心田,大半年的幽禁所带来的阴霾和不悦在此刻统统一扫而空,她竟然是个真正的公主!还是大周的公主! 她喜不自胜得淌下两行清泪:“我是大周的公主吗?那……那我可不可以不要嫁给慕容庆?” 冷瑶淡然一笑:“当然可以,原本给你和慕容庆指婚就是权宜之计,只要你父皇肯认你,你和慕容庆的婚事便不再由我做主,你想嫁给谁,求你父皇就好了。” 恬郡主露出几分贪婪之色:“这么说,我也能嫁给拓哥哥?” 冷瑶迟疑了片刻:“前提是,你父皇肯认你。” 恬郡主听出端倪了,杏眼圆瞪道:“父皇为什么不肯认我?” 冷瑶的葱白纤指按住眉心:“因为我姐姐,做了对不起你父皇的事。” …… 定国公府。 自从韩玉喝了春玲的大补汤后,见着桑玥就跟见了鬼似的,回回都能吓得面色惨白,这一次,也不例外。 房内,桑玥端坐于主位上,韩玉恭敬地立在一旁,冬季衣衫宽厚的缘故,已有三个多月身孕的她并不显怀。 炭火烧得屋子里暖如暮春时节,韩玉的脊背却早已被冷汗渗透。 桑玥捧着手里茶杯,并不喝,只用杯盖拨弄着忽聚忽散的菊花,偶尔瓷器碰撞,发出清冽细微的声响,落进韩玉的耳朵里,可全都跟藏了针似的,一直痛到脑海里。 桑玥仿若不察,边玩边吹,浑然忽略了韩玉的存在。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夫人管理定国公府二十多年,必定是积攒了相当多的人脉,大夫人不似桑柔,动辄打骂下人,相反,她对下人极为公正,很是赏罚分明,因而她的威望甚高。她一死,这些人脉自然落到了韩玉的手中,这就是为何,韩玉久居江南,回府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接管了中馈之权,办事却办得漂漂亮亮,叫滕氏挑不出错儿。 滕氏原先借着给大夫人操办丧事的名义让韩玉当家,一方面是希望让桑楚青的面子上好过,另一方面,则是希望韩玉出点儿岔子,滕氏好名正言顺地再将职权夺回来,如此,倒也不落人口实。 可韩玉打理得实在太妥当了,若非桑玥故意整了韩玉,还真没办法将她从掌家人的位置上拉下来。 桑玥用余光扫了一眼韩玉,发现她的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皮无力地耷拉着,鬓角的汗珠滑落两旁,她却连擦都不敢擦一下,才抿了点茶,幽幽开口:“婶娘坐啊,这是你的屋子,叫人瞧见我坐着你站着,合该挤兑我不尊重长辈了。” 韩玉战战兢兢地坐下,抽出帕子抹了汗,讪讪地笑道:“玥儿没有不尊重长辈,是我自个儿想站会儿。” 桑玥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眸光凉薄如雪域流光:“十一年前,五姨娘服了大夫人送来的毒鸡汤,幸亏你阻止得及时,否则一尸两命,说起来,我该感谢你。” 韩玉的心里捏了把冷汗:“份内的事,不足挂齿。” 桑玥抡起茶水朝着她泼了过去,冰凉的茶水溅了她满脸,顺着修长的脖颈滑入衣襟,像两条冰凉的小蛇,蜿蜒地自前胸爬过,叫人毛骨悚然。 “份内的事?那毒药根本就是你下的,你故意装好人,救下五姨娘,事后又求着她别告发大夫人,实则是怕查到你自己的头上吧!” 韩玉身子一晃,靠在了厚厚的靠垫上,那绵软的触感却让她觉得自己坠入了深渊,恐惧无边无际地袭来,她打了个寒颤:“玥……玥儿……我……一时糊涂……” “那你故意穿熏了艾草的衣服频频去见五姨娘,又是怎么回事?下雨的夜晚,设计让我克灭长明灯,故意放话给五姨娘,又作何解释?你装!你就给我装!待会儿,我剖开你的肚子,让你吃掉自己的孩子!” 桑玥冷冷地说完,韩玉扑通跪在了地上,惊慌失措:“玥儿!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吧!我再也不会帮着谁来对付你,也绝不敢对五姨娘包藏祸心了!”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争对五姨娘?尤其是十一年前,你和她……没什么瓜葛吧。” 韩玉忆起了不堪往事,神色有些彷徨:“那是老夫人的寿辰,所有人都喝多了酒,你叔父彻夜未归,次日,我派人去寻他,发现他从湖边推着轮椅而来,而湖尽头,只有五姨娘一个人居住,事后我发现,他的身上有多处欢好过后的痕迹……”、 “所以,你以为他是去私会五姨娘了,从此便恨上了五姨娘。”荒唐!真是荒唐!桑楚青明明就是和大夫人厮混了一夜,为了避开众人的眼线才故意绕了大半个定国公府,没想到令韩玉误会了十一年! 韩玉不语,算作默认。 桑玥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同时,亦感叹造化弄人,大夫人简直和五姨娘是一对天敌,明明死了那么久,还能对五姨娘造成伤害!她看向韩玉,正色道:“不管你信不信,那晚和叔父在一起的人,不是五姨娘。” “那是……” “是大夫人。” 韩玉大惊,目瞪口呆:“我堂姐?” “你知道叔父为何要单独守夜吗?他是想跟大夫人单独度过最后的时光,桑飞燕和紫兰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躺进了大夫人的棺木,还搂着大夫人睡着了。” 韩玉掩面惊呼,几乎忘了湿漉漉的衣衫带来的冰凉,难道那么多年,她都恨错人了? 桑玥语气淡淡道:“你对五姨娘的仇恨完全是场误会,你和我的纠葛来自于韩正齐,如今这两个问题已迎刃而解,严格说来,我们之间,不存在利益冲突了。”语毕,意味深长地目光扫过韩玉半是诧异半是愧疚的眉眼,道:“但你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五姨娘和我的事,我怎么能轻易地原谅你呢?” 韩玉是个明白人,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桑玥的话外之音,她顺着梯子往下爬:“玥儿,你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也算弥补我对那无辜孩子的歉意。” 韩玉对五姨娘流产的胎儿有无歉意,桑玥不知,不过她这巴结示好的态度,桑玥接受了:“婶娘往我的院子都能塞进去人,府里怕是没有你探不到的地儿吧?” “二小姐的意思是……” ☆、【第一百零八章】细作,反目 “过来,尝尝这个。” 碧瑶亭中,一紫一蓝两道倩影,镶嵌在满园寒梅中,为这寂静的花园凭添了一分艳丽的色彩。 楚婳指了指琳琅满目的糕点,语气淡淡,余光却一直锁定着桑玥,看到桑玥吃得津津有味,不由地心中窃喜,用帕子掩住唇角的笑。 果然还是个孩子呢,真贪嘴。 桑玥看破不说破,楚婳就是既高傲又羞涩的人,名义上叫她前来侍疾,其实好吃好喝地照顾着她,瞧楚婳那生活龙虎的样子,哪有半分病态?大概是想知道一些她和慕容拓的事。不过,楚婳不问,她也不主动说。 “你……”楚婳单手扶了扶发髻上的金钗,双指顺着明晃晃的流苏缓缓滑落,“你今晚住在王府吧。” 住在王府?桑玥抬眸,捕捉到了楚婳眼底闪过的促狭,楚婳心里想什么,桑玥经过那么多天的接触算是分析得一清二楚了:楚婳对她这么好可谓是五分真心、五分糖衣炮弹,终极目的还是为了解决慕容拓将来的妻妾问题。一旦她和慕容拓发生了夫妻之实,迫于众议只能嫁给慕容拓了,届时楚婳再以正妻之位作为交换条件,逼她给慕容拓纳几房妾室。不得不说,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很响亮。 其实,楚婳会有这样的打算并没什么错,换位思考,如果她生了个儿子,大抵也希望他能享齐人之福吧,只不过,这事儿搁自己身上就有些难以接受了。 她微笑,温婉恭顺:“我晚些离开,明日一早再过来侍奉王妃。” 这丫头拒绝人的本事倒是一流!楚婳碰了个软钉子,心生不悦,多少世家千金等着给她儿子自荐枕席,桑玥却一次又一次地推脱,桑玥到底……喜不喜欢她儿子?怀安不是说他们两个挺好的吗? 美眸轻转,意态闲闲地道:“你跟拓儿平时都去哪里玩啊?” 其实是想问她和慕容拓都干了些什么吧!桑玥抿唇一笑,淡定从容:“一般就在府里转转,没去什么特别的地方。” 楚婳狐疑地看了桑玥一眼,话音里略带蛊惑:“真的没去什么特别的地方?没做什么?” 做了也不会告诉你啊! 桑玥顿觉好笑,垂眸掩住曳动的辉光,再抬眸时已平静无波:“特别的地方也不是没去过。” 楚婳来了兴趣,黛眉一挑,作洗耳恭听状,桑玥心里偷笑,细数回忆,道:“去普陀寺上过香,去丽湖游过船……” 好小子!同碧洛的事是假的吧!一直都跟桑玥厮混着呢! 不过,一听到丽湖游船?她的脸上爬上一朵霞云,她和王爷貌似在船里云雨了好多回,儿子连这个习惯都遗传了他父王的?“那你们有没有……” 桑玥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澄清道:“丽湖那次,慕容世子和恬郡主也在。” “是吗?”楚婳被浇了盆冷水,不免有些失落,相处那么久了,儿子怎么搞的?连个女娃娃都搞不定! 楚婳正想着其它的办法套话时,容青瑶和年侧妃来了。 容青瑶身穿鹅黄色苏绣斜襟短袄,色泽光鲜,质地顺滑,一如她年轻娇嫩的肌肤,精致得令人艳羡。短袄的双侧坠下金色丝绦,与素白罗裙混为一体,随着姗姗款步,丝绦轻晃,潋滟生辉。 她的墨发轻挽于脑后,并非复杂样式,钗也仅有一支,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支看似不起眼的镂空蝴蝶金钗,赫然耗费了崔尚宫一个月的心血。 由此可见,裴浩然一事并未对她造成多大影响。 被她搀扶着的是身怀六甲的年侧妃,较之上次的消瘦,年侧妃丰腴了许多,下巴也双了,面色十分红润,眉宇间徐徐散发着即将为人母的成熟风韵。 她穿着浅绿色宽袍,包裹着大腹便便的身子,为了谨防摔倒,她的绣花鞋是特制的,底面多了层牛筋波纹,踩在略有些湿润的泥土地上,留下斑驳的脚印。 二人齐齐给楚婳行了一礼:“嫔妾参见王妃。” 楚婳摆摆手,眼底欣喜的亮光渐渐消弭,化为唇角一抹端丽高雅的微弧:“平身。” “谢王妃。” 桑玥给二人见礼:“臣女桑玥给容侧妃和年侧妃请安。” 年侧妃虚手一扶,温柔似水地笑道:“桑小姐不必多礼。” “是。”桑玥福了福身子,余光扫过容青瑶和年侧妃相互挽着的手臂,抿唇,不语。 既然来了,楚婳不好赶她们走,于是唤了她们一同闲聊。至于聊的内容,大抵是京城最近又流行什么花色、王爷近些日子又换了什么口味、府里的哪些地方需要重新做番修整…… 桑玥虽无多少兴趣,脸上还是得装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一边吃着楚婳不时递过的糕点,一边悄然打量着容青瑶和年侧妃的神色:容青瑶天真烂漫,年侧妃拘谨温柔,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容玲的死一直是她心里的结,尽管过去那么久,久到楚婳和年侧妃之间已冰释了前嫌,她仍旧无法释怀。 在靖王府,她故意让林妙芝将害死容玲的凶手是容付丙夫妇一事透露给陶氏,并非她掌握了什么证据,全凭一个大胆的猜测,之所以那么做,除了陷害容青瑶和裴浩然,另外一个目的就是想看看容付丙夫妇会否因为心虚而露出什么马脚,事实证明,这些天以来,容付丙夫妇并未单独会见容青瑶,甚至据慕容锦透露,他们就连传递消息也没。难道说,容玲的死,真的是年侧妃买通了瑞珠而策划的? 那么,既然年侧妃是害死容青瑶亲姑姑的凶手,容青瑶为何还能对年侧妃笑逐颜开呢?是容青瑶善良到了极点,还是说她本身就很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而年侧妃竟然也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心虚。她们两个,究竟谁……才是最厉害的戏子? “王妃姐姐,世子凯旋,立了大功,皇上总该给世子封赏什么吧?”容青瑶甜甜地问了声,眸光清澈如潺潺小溪,没有一丝杂质。 一提起儿子,楚婳的美眸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几许得意之色,这些女人再怎么翻腾,能生出像锦儿和拓儿那么优秀的儿子?做梦! 明明楚婳的眼眸里堆满笑意,语气却得稀疏平常:“朝堂之事,我们一介妇人就别操心了,锦儿是南越的功臣,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即便没有封赏,百姓的眼睛亮着呢。”她的锦儿要的,哪里是冷瑶赏得起的? 容青瑶双手合十,羡慕得眉眼弯弯,华光熠熠:“世子当真是天下好男儿的典范,也不知谁家的千金有这个福分能做咱们府里的世子妃了?” 提及慕容锦的亲事,楚婳就来劲儿了:“之前原本有相中的,庚帖都合过了,奈何锦儿北上,我原以为这仗啊,一打就是三年五载,怕耽误人家,就都给推了,唉!想想,挺可惜的!” 年侧妃剥了个橘子,打算呈给楚婳,但一想起上回的冷言冷语,刚刚抬起的手又缩了回来。 容青瑶笑得清丽可人:“王妃姐姐准备什么时候操办世子的亲事呢?” “过了年吧,开春后,我就将锦儿和拓儿的婚事一同操办了。” 讲这话时,楚婳拍了拍桑玥的手,桑玥装作不懂,细细吃着糕点。唇角不小心沾了一点,楚婳拿出帕子给她拭去,又亲自递过一杯水,半是责备半是关切道:“甜食虽美味,吃多了对身子也是不好的,尤其是对女人,你尝尝那几块蟹黄酥。” “是,多谢王妃。”桑玥乖巧地应下,樱桃麻利地将蟹黄酥呈到桑玥的跟前,端着碟子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楚婳秀眉微蹙,樱桃仿佛很怕桑玥似的,不过只疑惑了一瞬,并未真的放在心上。 “年侧妃有些乏了吧,我瞧你气色不大好。”容青瑶关切地问道。 年侧妃点头,颇有些难为情:“可能是月份大了,我越发嗜睡,白日里总得睡上两、三个时辰。” 楚婳淡道:“既然如此,你先行退下吧。” “嫔妾送年侧妃回玉兰轩。”容青瑶给楚婳行了一礼,扶着年侧妃离去。 与夏日炎黄的辉光不同,冬阳散发的是清冷的白炽的日晖,亮得更加刺目,却半分不暖人。 一阵寒风拂过,容青瑶腰间的丝绦翩然飘飞,几乎要飘到桑玥的脸上,桑玥抬手,随手拨开,不小心触碰到了容侧妃纤细的腰身,就在此时,异变突生,容青瑶脚底打滑,身子遽然前倾,连带着被她搀扶的年侧妃也被殃及鱼池,跟着一块儿扑了下去。 年侧妃可是身怀六甲,这么一扑,孩子铁定完蛋! 千钧一发之际,桑玥拉住了年侧妃的手臂,年侧妃幸免于难,容侧妃却刹不住车,滚下了台阶。 当时的情况太焦急,桑玥只有力气拉住其中一个,她赫然选择了身怀六甲的年侧妃,这于情于理都是正确的,容青瑶摔得再厉害,至多骨折,而年侧妃极有可能一尸两命,鉴于楚婳在场,免不得又要承担一些罪责。 慕容宸瑞和慕容锦刚刚踏入花园,就看到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幕,慕容宸瑞快步行至容青瑶身侧,将她轻缓地扶起,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容青瑶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地靠在慕容宸瑞怀中时,地上的一滩血迹像闪电般驰入了众人的眼帘! 容青瑶滑胎了,怀孕将近两月,于碧瑶亭一摔,滑胎了。 清荷斋内,容侧妃面如死灰地躺在床上,一盆盆的血水从房内端出,她不哭也不闹,就那么无声地淌着泪,哪怕是慕容宸瑞与她说话,她也不理,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这种心痛到极致已无法用任何行为来宣泄情绪的表现叫所有人看了都心生悲悯。 厅堂内,慕容宸瑞面色如常地端坐于主位上,楚婳和慕容锦分坐两旁,年侧妃和桑玥依次坐在楚婳的下首处。 同时跌落,侥幸保胎的是她,年侧妃愧疚得泪水涟涟。 慕容宸瑞并不洪亮却十足沉重的话一字一字敲进众人的耳朵:“容侧妃怀有身孕,你们清荷斋竟然没有人察觉吗?” 容侧妃的婢女瑞兰跪在大厅中央,惶惶然道:“容侧妃是知道的,她说要给王爷一个惊喜,所以一直没让奴婢们往上通传。” 桑玥一刻不停地分析着容青瑶方才的举动究竟是怎么造成的?容青瑶会自是己摔的吗?目的是弄掉年侧妃的孩子,嫁祸给她和楚婳,起初,她认为这种可能性相当大,因为容侧妃早不摔晚不摔,偏偏自己一碰着她,她就摔了。但是当瑞兰坦白说容侧妃知道自己有孕的事实后,这种猜测就显得苍白无力了,为了陷害别人而置骨肉于不顾,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难道是个意外? 亦或是与容侧妃相互挽着的年侧妃? 慕容宸瑞淡漠地眸光扫过桑玥平静无波的脸,道:“桑小姐,是你推了容侧妃?” 音调是询问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楚婳没想到慕容宸瑞一开口就是质问桑玥,她反问了回去:“桑玥为什么要推容侧妃?大庭广众之下,她这么做不是授人以柄吗?桑玥跟容侧妃无冤无仇,犯不着害她!” 瑞兰哭得委屈:“奴婢瞧得真真切切,是桑小姐碰到了容侧妃,容侧妃才脚底打滑,不慎摔落台阶的,当时,桑小姐离容侧妃更近,她却出手救了较远一些的年侧妃,奴婢……奴婢只是就事论事,府里谁不知桑小姐和公子的事?桑小姐为了讨好您,借机铲除一个您的眼中钉也不足为奇。” 这话,明显带了影射楚婳指使桑玥行凶的意思。 慕容锦单手一震,瑞兰的脸上已多了几根嫣红的指痕,他一反常态地目光冰冷:“眼中钉?你哪只耳朵听到王妃说容侧妃是她的眼中钉了?” “……”瑞兰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本世子的母妃说桑小姐是无辜的,你胆敢质疑她的话?还含沙射影地指责她才是幕后主使,我竟不知清荷斋的奴婢都这般妄自尊大。” 那声并不多么愤怒,却坚定无匹,这话,是给屋子里想要打楚婳主意的人一个警告,同时,也是在向慕容宸瑞表态,他决不许任何人欺负到楚婳的头上,慕容宸瑞可以有新宠,但不可以宠妾灭妻。 瑞兰和容侧妃入府不久,这两日才见到慕容锦,难怪不清楚慕容锦的脾性了,这位世子温润如玉、待人谦和、极善于隐忍,但有一点,极护楚婳。哪怕楚婳从未真正给过他一天母子亲昵,他依旧对楚婳,比慕容拓对楚婳还要好。 慕容宸瑞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看看慕容锦,再看看桑玥,鹰目微紧,眸光深邃,其间暗涌横流,让人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 楚婳用帕子擦了擦手心的薄汗,并不领情,淡道:“锦儿,你冲动了,你父王还在这儿,凡事有你父王做主。” 慕容锦起身一福,略带恭敬道:“儿臣知错,请父王和母妃见谅。” 桑玥暗自摇头,楚婳对慕容锦和慕容拓的差别真是太大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现在是慕容拓在场,一掌劈死瑞兰,楚婳也绝无苛责,可慕容锦不舍得她受委屈,打了瑞兰一巴掌,她就开始礼仪规矩一大通地甩来。 瑞兰吓得喉头干涩,急忙咽下苦水,支支吾吾道:“容侧妃不会无缘无故摔跤的,请王爷给容侧妃讨回公道啊!奴婢句句属实,为什么大家就是不信呢?” 她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慕容宸瑞犀利的冷芒逡巡一圈,又暗淡了几分,看向桑玥,语气与那深邃的眼眸一样沉:“你还没有回答本王的问题。” 桑玥起身一福,从容淡定道:“回殿下的话,臣女没有推容侧妃,只是容侧妃衣衫上的丝绦飘到了臣女的脸上,所以臣女随手拂去,碰到了容侧妃的腰腹,但绝无任何力度。” 对于这一点,她无法否认,因为不管是慕容宸瑞、慕容锦还是守在一旁的下人,都瞧见清清楚楚,她的手的确触碰了容青瑶。 瑞兰复又磕了个头,泫然道:“王爷,您看,桑小姐自己承认了,就是她导致容侧妃摔跤滑胎的!” 楚婳气得鼻子冒烟,秀眉拧成一线:“你这奴婢,死咬着桑小姐不放了,是吧?容侧妃教你的?” “王妃,您不信奴婢的话,可以将其它下人叫过来问,看看大家说的跟奴婢说的是不是不一样?” 慕容宸瑞单手一扬:“来人……” “父王!”慕容锦打断了慕容宸瑞的命令,这个父王的雷霆手段他早有领教,若他信了桑玥是凶手,那么,即便桑玥是定国公的女儿,他也照杀不误,毕竟,父王的子嗣实在是太单薄了,哪怕杀鸡儆猴,他也必须惩处桑玥,“父王,我们等容侧妃好些了,再行审问吧,容侧妃究竟是自己摔的还是别人推的,只有她知道。” 慕容宸瑞仿若对慕容锦的求情浑然不察,声沉如铁道:“将桑小姐押入暴室!” 楚婳勃然变色:“桑玥不是摄政王府的人,王爷你没权利关押她!” 慕容宸瑞目眺远方,端坐如佛:“是大理寺,还是摄政王府的暴室,桑小姐自己选吧。” 慕容锦俊逸的面庞蒙了一分冷色:“父王,万万不可!两家的关系刚刚有所缓和,在这个节骨眼儿关押桑玥,无疑是打了桑将军的脸,请父王三思!” “你是要忤逆我吗?”慕容宸瑞赫然已用上了命令的口吻。 桑玥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大脑飞速运转,探寻的目光快速自慕容宸瑞和慕容锦的脸上流转而过,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慕容宸瑞的初衷,他是疑心慕容锦对她有意,所以故意试探慕容锦的。以慕容锦的聪颖,不应该没有察觉,难道他真的打算公然追求她? 慕容宸瑞会劈了她的,好不好? “谁要抓桑玥?” 一道熟悉的桀骜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下一瞬,慕容拓已迈步跨入厅内。 他双手负于身后,对座上之人行了一礼:“儿臣参见父王、母妃。”尔后,不等慕容宸瑞和楚婳做出反应,直接一脚踢上了瑞兰的肩膀,“不知死活的东西!滚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她胆敢污蔑桑玥半句,我让她下去给她的孩子陪葬!一个侧妃还给我翻上天了?滚!” 瑞兰战战兢兢,不敢有所动作,她不信摄政王会放任慕容拓胡来。 谁料,慕容拓眸光一凛,直接一掌将她轰了出去! 慕容宸瑞的脸色有些微青,鹰目中的暗光徐徐流转,形成两个巨大的漩涡,仿佛一瞬间就能将人的神识给吸进去! 只看了一眼,桑玥就止不住地胆战心惊,慕容宸瑞怒了! 慕容拓毫无畏惧地对上慕容宸瑞暗涌浮动的眸,二人就那么僵持着,谁也不让谁,气氛诡异到了极点,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耳旁呼呼划过的不是风声,而是虚无缥缈的兵器碰撞声,明明静对无言,众人却觉得他们已过了上百招,仿佛怕剑气灼伤了自己,所有人情不自禁地微微后靠,试图远离战火。 最后,慕容宸瑞在慕容拓的强势坚持下妥协了,去往了齐侧妃的望风阁。临行前,他以晦暗难辨的眸光打量了桑玥许久许久,最后,快速自两个儿子身上扫过,甩袖离开。 龙和轩。 慕容拓、慕容锦和桑玥静坐房内,仔细分析着王府的局面。 慕容锦拿出一张画像,平铺到桌上,看了眼慕容拓,对着桑玥面色微凛道:“你猜得没错,容青瑶与香凝皇后的相似之处并非巧合,这是一年前,容付丙从外聘回的女先生,一直教导容青瑶的琴棋书画和礼仪典范,容青瑶嫁入王府后,她就突然销声匿迹了,这幅画像是陶夫人亲手画的,她说,只要能查出害死她女儿的凶手,她做什么都愿意。” 慕容锦在讲这番话时,桑玥一直注意着慕容拓的神色,这无疑是告诉慕容拓,他父王心仪的女子是冷香凝。可慕容拓并未露出半分惊愕或者愤怒,自始至终平淡冷静。 桑玥垂眸,也对,慕容拓心细如尘,只怕见到容青瑶的第一眼就瞧出了端倪,大概是怕她会难堪,所以从未表露出任何的负面情绪,但他心里,不可能会好受。 思及此处,桑玥在桌子下握住了慕容拓略有些冰凉的手,慕容拓微愣,唇瓣一勾,反握住桑玥的,拇指挠着她的掌心,桑玥最是怕痒,这一挠,几乎让她在凳子上晃了一圈。 慕容锦咳嗽了两声,桑玥欲要抽回手,慕容拓不干,抓得紧紧的,正色道:“查出这名女先生的身份了?” 慕容锦摇头:“她的身份是伪造的,户部并未记档,因为她躲在威武侯府,所以根本没人上门去查她,她现在用的姓名叫云娘。” 桑玥冷冷一笑:“不用查了,除了冷瑶,还能有谁找得出对香凝皇后如此了解的人?”这样的人,在冷家随手一抓就是大把。冷瑶为了控制慕容宸瑞,真是煞费苦心,由此可见,容玲的死,就是容付丙捣的鬼了。容付丙让瑞珠毒死容玲后,最初定然是打算嫁祸给楚婳的,可能那晚容付丙发现要置楚婳于死地有些困难,于是临时改变策略,让瑞珠在紧急关头嫁祸给年侧妃,以年侧妃那胆小甚微的性子,不正好差点流产了么? 目的,当然就是为了给容青瑶扫平府里的一个障碍。 只是,楚婳并未获罪,年侧妃也没能滑胎,于是容青瑶一直怀恨在心,表面上主动巴结楚婳,和所有人处理好关系,让大家放松警惕,认为她只是个一无所知、单纯柔弱的女子,她,不,应该说幕后主使冷瑶,讲究的是一击即中,容青瑶今天这一跤不就摔得很漂亮吗?差点就摔断了慕容拓和慕容宸瑞的父子关系! 慕容锦仰头微叹:“为了嫁祸给你和我母妃,她不惜牺牲腹中的孩子,我当真佩服她了。”一个女人心狠手辣到杀死亲儿的地步,真不敢想象若放任她为祸摄政王府,将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只能说冷瑶的手段太高明,逼得容青瑶不得不这么做,当然,亦或是容青瑶自始至终就没爱过你父王,压根儿就不想生下你父王的孩子。” 桑玥这话犹如一柄出了鞘的冷剑,所过之处血刃发肤,叫人感觉冰凉而锐痛的同时,又不得不信服。 她顿了顿,继续道:“冷瑶明知道即便容青瑶亲口指正我也未必有用,她还是实施了这个计划,目的就是离间你们父子三人的关系,以及同我的关系。她汲汲营营那么多年,终于开始撒网捕鱼了。” 慕容锦若有所思地凝眸:“今天这事摆明是在争对你,看来太后知道定国公府已经和摄政王府踏上同一艘船了。” 这是慕容锦的看法,桑玥和慕容拓互视一眼,从对方的眸光里看到了另一种答案:冷瑶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正在想尽一切办法除掉她!知道慕容耀会跟冷瑶狼狈为奸,却没想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慕容拓对她的喜爱已经有些人神共愤了,现在,再加上慕容锦,只怕她会成为慕容宸瑞眼中的红颜祸水,接下来,慕容宸瑞究竟会如何抉择,还真不好说。 慕容拓的手掌渐渐回暖,捏了捏她的,示意她宽心。 桑玥莞尔一笑,纤指微张,与他十指相扣。 可桑玥总觉得,事情到这里并未结束,突然,她忆起了容玲之死的前因后果,眸光变得深远,唇角忍不住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摄政王府的幺蛾子果然是一个接一个! 沉默了半响后,慕容锦目光深远道:“我会将此事禀报父王,希望他不要再执迷不悟,中了太后和容青瑶的奸计。”语毕,起身,看向桑玥,目光柔和了几分,“回府吗?我送你。” 慕容拓脸色一沉,这是公然挑衅他的所有权?他一把将桑玥抱入怀中,扬眉笑道:“桑玥去哪儿,我自会送她,大哥赶紧去向父王禀报正事吧。” 慕容锦温润的笑僵硬了一瞬,但也就那么一瞬,过后,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高贵优雅的世子。他将画像收好,笑容暖如春阳:“好,只是别太晚。” 桑玥嫣然地笑了,像一朵怒放的夏荷,灿烂明媚:“多谢世子关心。” 瞧着二人“眉目传情”,慕容拓气得像生吞了一百只蚂蚁,五脏六腑痛痒交加,慕容锦一走,他再也忍不住满腔醋意,尽数发泄在了唇舌之间…… 他不是傻子,慕容锦对桑玥暧昧不明的态度,他怎么会瞧不出?偏桑玥又不像拒绝慕容耀那般远远地疏离慕容锦,这让他心里十分难受。 “唔……”桑玥秀眉微蹙,慕容拓发什么神经?这是在用咬的吗?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开。 他果然放开了,可不到一个眨眼的功夫,温软的唇瓣就沿着她的尖尖的下颚、修长的雪颈、美丽的锁骨……一路煽风点火。不得不说,慕容拓简直太有天赋了,但凡她偶不经意流露的一点点异样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如今,他对她的身子越发熟悉,不停爱抚着她敏感的部位,这让她有些心猿意马。 “啊——”胸前一凉,她忍不住低呼出了声,他解了她的扣子! “慕——容——拓!”捧着他的脑袋,愠怒地望进他更加愤怒的眼眸,“你魔怔了不成?吃什么飞醋?” “我就是魔怔了!看你还敢对着别的男人笑!”气呼呼地说完,慕容拓抱着桑玥跨坐在自己的腿上,搂着她盈盈一握的纤腰,拉开中衣的丝带…… 衣衫半解的她,肌肤略显芙蓉色,像是透明薄纱盖了一地的晚霞,诱惑得他快要疯了! 桑玥知道今儿这火点大发了,赶紧推开他,将衣衫拉回削弱的肩膀,他却比她更快,将头埋入了她的秀丽山河中,鼻尖和唇瓣抵着她柔韧饱满、细滑莹润的丰盈,二人同时像触电一般僵住了…… “慕容拓,你个混蛋!你放……唔——”话音未落,她急忙用手捂住唇,将那声自灵魂深处迸发而出的低吟吞入腹中,他……他竟然…… 慕容拓只用唇瓣轻轻吻了吻,不小心擦过那雪峰的胭脂,便惹来桑玥如此大的反应,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促狭,调皮地伸出舌尖,温柔地扫过。 这一下,别说是桑玥,就连他都崩溃了! 桑玥只觉得一阵酥麻到极致的感觉传送到身体的每个角落,她条件反射地想要逃离,刚打了个晃儿,便感觉胸前一热,一股浓郁的腥咸钻入轻巧的鼻尖。 她低头,噗!笑出了声。 活该! “你还笑?”慕容拓却是窘得满面通红,侧过身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桑玥下地,一边整理衣衫,一边掏出帕子擦了擦他不停喷薄的鼻血,存了一分逗弄他的心思,道:“当初不知是谁说我这副身板儿,他真的没有丝毫兴趣?嗯,我算是见识到了。” 慕容拓循声侧目,偷瞄了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好不容易止住的鼻血又流了出来,真是……太丢脸了! “少主!”子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桑玥的手一紧,戳到了慕容拓的鼻尖,他不悦地蹙眉,桑玥失笑,勉力静气道:“何事?” “恬郡主到普陀寺去了,灵慧飞鸽传书,让我将这个消息告诉少主。” 桑玥疑惑地吸了口气,恬郡主每年只在早春时节看望冷香凝一回,十四年来,莫不都是如此,今儿是怎么回事?心里涌起浓浓的不安,系好最后一颗扣子,面色已然凝重:“只怕……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 慕容拓握住她的手,报以一个令人安心的笑:“你放心,我都准备好了,出发吧。” …… 晴朗的大半个月的天空忽然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飞雪,那雪花较之以往的更为厚重,落下的速度也更加迅速,出门的时候,才刚刚飞雪,抵达普陀寺山脚的竹林时,地上的积雪已足够没过脚踝。 慕容拓抱着桑玥,施展轻功潜入竹林,在他们身后,跟着三名黑衣暗卫。 进入地道,走了大约一刻钟,才到达冷香凝的居所,慕容拓凝神聚气,确定房内除了冷香凝和思焉,并无第三人,才推开地道的门,从耳房走出。 冷香凝穿着一件白色圆领短袄,袖口和卷边儿处用金线绣了黄灿灿的雏菊,短袄下是一条素色百褶裙,优雅地顺着绣凳垂顺而下,像一团宁静美好的祥云,烘托着她无与伦比的姿容,直叫人眼前一亮,疑似踏入了九霄仙宫,毕竟,她真的太美了。 静坐时,她优雅胜过水莲;微笑时,她高贵胜过牡丹;嗔怒时,她妩媚胜过蔷薇;落泪时,她璀璨胜过最迷人的水晶。 色衰爱弛,唯韵恒之,她的韵,又岂是世间的凡夫俗子所能描绘得出?哪怕王母挥金手,亦临摹不出她雅韵的万分之一。 这样的女人,注定为天下女子所妒,被天下男儿所爱,她的一生,哪怕心如蛇蝎,也必定坎坷! “娘。”桑玥轻轻唤了声。 冷香凝正在做着绣活儿,一听到梦寐以求的声音,眉头遽然一舒,激动得扎到了手指,含泪笑道:“玥儿,你来了。”如今,她总算是接受了桑玥的名讳,正如桑玥也承认了她的身份。 她欣喜地拉过桑玥,同时,用余光注意到了慕容拓,立刻放了桑玥的手,转而抱住慕容拓,笑得甜甜的:“拓拓,我好想你呀,你怎么许久不来看我了呢?” 慕容拓尴尬地推开她,轻咳一声:“你的女儿在那边,你不想见她的话,我带着她走了。” 冷香凝用手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偷偷睥睨着桑玥的神色,见她不怒不恼,气急败坏地踹了慕容拓一脚:“想看看玥儿炸毛的样子呢,你真是笨死了!” 慕容拓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了,再说就穿帮了!他从前整桑玥的小手段、小心思已经成为历史,冷香凝可别给他乱翻旧账。 桑玥忍住唇角逐渐上扬的优弧,她原先还有些担心慕容拓会嫌弃冷香凝,二姐看来,担心是多余的,慕容拓跟冷香凝很谈得来嘛,只怕把她和他的过往如数家珍地讲了个遍吧。 她上前一步,握住冷香凝的手,笑容浅浅,眸光和暖:“我是来接你的,让思焉收拾一下,我们尽快离开。” 冷香凝不由地拍手叫好,睁大熠熠生辉的美眸,用一个世界的力量看着桑玥:“真的吗?我真的可以离开了?” “真的。” 冷香凝还没喜上一会儿,脸色就由晴转阴:“不行,我不能走,我走了,冷瑶就知道宫里的恬儿是假的,冷瑶会找到我,找到你,然后她会杀了你。” 桑玥心里难受,冷香凝尽管神智如孩童,亦知道舐犊情深,心甘情愿被幽静十四年,就是为了让冷瑶相信恬郡主是才是她的女儿。一旦她逃跑,就代表着她不在乎恬郡主的生死,那么冷瑶便能猜出恬郡主是个赝品,冷瑶若细细搜查,迟早能搜出真相。 桑玥停止了翻飞的思绪,软语安慰道:“不会,她不会发现的,你放心,我有办法让她相信你已经不再人世了。” 冷香凝半信半疑,歪着脑袋,眸子里却跳动着期待的波光:“是吗?拓拓说你虽然长得不好看,但很聪明,真的吗?” 桑玥不着痕迹地瞪了慕容拓一眼,尔后对着冷香凝点点头,笑道:“是啊,你放心吧,对了,恬郡主来过,她说了什么?” “她……” 慕容拓瞧见思焉挤了挤眉,忙凑近冷香凝,小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冷香凝来了兴趣,霎时就跟着慕容拓小声地谈起了话,将桑玥凉在一旁。 思焉从食盒中取出一碟糕点,用身子挡住冷香凝的视线,压低音量:“恬郡主以往来的时候都对娘娘避而不及,这回一反常态格外亲热,还亲自喂娘娘吃自己做的糕点,奴婢留了心眼,推脱说娘娘积食,暂时吃不下东西,晚上饿了再吃,好在娘娘信任奴婢,就顺着奴婢的话推辞了。少主,你看,就是这个。” 桑玥淡淡倪了一眼:“有毒?” 思焉不语,从头上拔下银簪,插入糕点中,簪身立即变黑,才道:“冷瑶,要对娘娘下杀手了。” “她大概已从慕容耀的口中知晓了我的身份,我猜,要么,她是打算杀了包括我在内所有知晓真相的人,让恬郡主成为大周的公主;要么,她是故意逼我现身,只要我从外面任何地方往里闯,她都有机会人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我。”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不过它太冒险,即便桑玥也不太相信冷瑶敢启用第三种策略。 “地道里,有三名暗卫,把他们叫进来处理现场,然后,你收拾一下贴身物品,我们立刻离开。” 思焉鼻子一酸,多少年了,娘娘盼了多少年了,曾一度认为将会在这这茂密山林里别院了此残生,别说逃走,就连见少主一面都没奢望过,承蒙上天垂怜,少主虽未继承娘娘的美貌,却拥有云家和冷家最智慧的头脑,连灵慧都无法做到的事,她做到了! 思焉给桑玥磕了个头:“娘娘沉冤得雪指日可待,奴婢,将会誓死效忠少主!” “快去准备吧。” “是!” 瑞雪纷飞,笼罩了山峦叠翠,星星之火,缭绕了朱瓦高墙。远远望去,皑皑雪地里,一道霸气的红光直冲云霄,仿若一条横空出世的蛟龙,摇头摆尾,抵制着萧萧冬景,欲以火光降瑞雪、还借青烟破苍穹! 火光外,谁人挥剑迎敌? 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十四年的愤怒,终于在此刻得到宣泄,宝剑轻晃,挽起十道剑影,此刻,他不再是四大皆空的灵慧,他,是大周第一枭卫——穹天! …… 当黑衣人拖着重伤赶回太和宫报信时,已经无法支撑站立的身躯,他趴在光洁如新的地板上,浑身各处汩汩留着鲜血,双瞳涣散,实难聚光:“启禀……启禀太后娘娘……普陀寺的别院走水……冷香凝被烧死了!穹天大怒,杀光了所有死士!” 冷瑶抱着小黑猫的手一紧,扯掉了几簇软毛,小黑猫痛呼了一声,冷瑶随手一丢,郑女官接住,跪在地上,伏地不语。 她慵懒地眨了眨眼,幽幽开口:“好好的别院怎么会突然走水?外面不是下着雪吗?” 黑衣人喘息道:“属下不知,只从中发现了两具烧焦的女尸,从首饰和身长大约能判断是冷香凝和思焉。” 死了?冷香凝就这么死了? 冷瑶阖上眸子,眼睛溢出一滴晶莹,单指轻扬,似累极了一般,道:“下去疗伤吧。” “属下失职!愿以死谢罪!”黑衣人说着拔出了宝剑,正欲刺入胸膛,冷瑶出声制止,“你方才说什么?” 黑衣人微怔:“属下失职!愿以死谢罪!” 冷瑶呵呵地笑了,很妩媚很妖娆:“放心吧,冷香凝没死。桑玥倒是好手段,差点儿就把哀家给骗了。” 桑玥,冷香凝,你们真的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我冷瑶十四年前能斗赢你,现在一样也能!不就是多了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我倒要看看,你和云傲生的孩子,究竟是凤凰还是山鸡? …… ☆、【第一百零九章】对抗冷瑶(一) 桑玥和慕容拓将冷香凝救出来后,赶往了城南的一座别院,那里居住曲修宜的一名外室。定国公府和摄政王府名下的院落都太招摇了,像曲修宜这种花天酒地、外室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的人,比较容易混淆视听。 曲修宜接到消息,早早地带着小妾出去游玩,并给所有下人放了个长假,如今,偌大的院落空寂了。 这一回,桑玥通知了荀义朗。 梅树下,红花霞彩,映着冷香凝倾国倾城的脸,她纤长的睫羽有规律地动着,像两团冰丝所制的蒲扇,凌驾于两汪华光四射的清泉之上,竟是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外面的天地令她感到无比新奇,她探出手,摘一朵寒梅,拂去花瓣上晶莹的水滴,放在优美的鼻尖,闻着闻着,咧唇笑了。 “香凝。” 一别十五年,再见恍如隔世,荀义朗隔着青衫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痛感袭来,确定不是在做梦,才一步一步地朝着冷香凝走过去。 冷香凝循声侧目,眨巴着清澈无瑕的眸子,萌得像只无辜的小猫:“你认得我?” 荀义朗俊秀飘逸的气质陡然被寒风吹散,眉宇间的喜色渐渐凝结,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疑惑,他愣愣地望进这双无数次午夜梦回都令他沉醉其间、无法自拔的绝美眼眸,深情款款道:“香凝,我是荀义朗,你……不记得我了?” 冷香凝嫣然一笑,换上一副“原来是你”的神色,荀义朗怦然心动,抬手,想要摸上她白皙的脸,却被一句话劈得僵在了半空。 冷香凝笑道:“听玥儿提起过你,说我们以前是认识的,可是我忘记了好多事,大概也就不记得你了。”讲到最后,语气已含了三分愧疚。 荀义朗如遭当头一棒,整个人呆怔了,岁月不曾带走她半分美貌,却抽空了她曾经视为珍宝的记忆,这叫造化弄人? 其实冷香凝自从被冷瑶灌了失魂草汤,脑海中记得的就只剩最爱的云傲和桑玥,以及最恨的冷瑶,荀义朗也好、姚凤兰也罢,统统随着那晚汤药自她脑海里剥离了。 荀义朗深吸一口气,咽下漫无边际的苦涩,化为嘴角一个暖人心扉的笑:“香凝,不记得没关系,我们从头再来。”说着,要去拉她的手。 冷香凝后退一步,歪着脑袋,疑惑不解道:“从头再来什么?”“嗯……”荀义朗冥思片刻,“像慕容拓和桑玥那样,好好地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冷香凝立马丢了手里的花,大惊失色:“不行的!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还要去找云傲的,我只和云傲在一起。” 她还记得云傲?荀义朗的心像被丢在了两块磨盘之间,碾压得血肉模糊,一个字也说出出了。 “怎么了?你……不高兴了吗?”冷香凝关切地问道。 荀义朗忍住五脏六腑拼命撕扯的剧痛,目光和暖道:“是桑玥告诉你必须和云傲在一起的吗?” 冷香凝拼命摆手:“不是的!是我告诉玥儿,我要和云傲在一起,不过,这个有点难哦,”神色一黯,垂眸,眼泪滑落,“云傲不要我了。” 荀义朗看着她为一个伤害过她的男人落泪,真想冲回大周将云傲那个王八蛋给杀了! 桑玥和慕容拓站在回廊以东,看着濒临失控的荀义朗,摇头叹息,本打算促成一桩美好姻缘,终究还是失败了,冷香凝对云傲的爱已深入骨髓,心心念念地只剩和云傲重归于好。 这真的……可能吗? 云傲如果有荀义朗对冷香凝一半的深爱,也不至于任由她流落他国十多年。 云傲究竟哪里好? 桑玥走下台阶,安抚了一会儿有些惊慌的冷香凝,静气道:“荀大人,眼下最要紧的是解决我娘的去留问题,冷瑶已经盯上了我,定国公府恐怕不安全了。” 荀义朗目光坚定沉稳:“我带香凝回大周,先住在荀家,等你解决了南越的问题,再去大周跟我们会和,冷瑶应该想不到我会在南越出现,更想不到香凝敢回大周。” 桑玥按了按眉心,有些迟疑,荀义朗接着道:“你担心冷瑶会传话给冷芸?你放心,以荀家在大周的声望和地位,没人能查到香凝的消息,就算云傲也不能将手伸进荀家。” 桑玥尚未开口,冷香凝抗议了,她紧紧地搂着桑玥,将头埋在她的颈窝,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像一条蜿蜒细密的小河,一直淌入桑玥的心底:“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玥儿,才不要离开玥儿!我要跟玥儿一起去找云傲,不跟你去!” 又看向桑玥,“玥儿,你不要我了?” 荀义朗的建议是最稳妥的,桑玥最初就是做的这个打算,才将冷香凝的消息告诉了荀义朗,可问题是,冷香凝对她失而复得,哪怕分开一会儿就像要了命似的,冷香凝是人,不是物品,她有权力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十四年的牺牲已经够了,不要再多,一点也不要。 思及此处,桑玥拍了拍冷香凝的背,擦去她眼角的泪珠,宽慰道:“好,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 冷香凝破涕为笑,像只餍足的小猫:“有玥儿的地方,就是家。” 慕容拓凝眸,双指捏了捏弧度优美的下巴,目光远眺:“或许,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冷瑶应该不至于那么快发现香凝皇后的‘死’有问题吧。” “我也去。” 桑玥和慕容拓惊愕得异口同声:“你也去?” 荀义朗深呼吸,缓缓吐出,宠溺的眸光落在冷香凝梨花带雨的娇颜上:“我不会和香凝分开了,不论用什么方式,哪怕做个家丁守着她我也乐意。” …… 桑玥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将冷香凝安置在了五姨娘的院子,五姨娘的院子偏僻,平常鲜有人走动,几乎自成一个世外桃源,院子后面有一大片郁郁葱葱的小花园,即便冬季也盛开着光鲜的紫荆花和妖娆的一品红,闲来无事,五姨娘、九姨娘可以陪着冷香凝去花园里走走。 当冷香凝出现在五姨娘的房里时,五姨娘的惊呆了!手里的桑妍差点摔落,思焉眼疾手快地兜住,有些激动:“姚小姐,好久不见。” 五姨娘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转头看向这个从小与香凝一块儿长大的婢女,还是难以置信,直到红罗碳发出一声“噼啪”之响,敲断了她的呆怔,她才颤颤巍巍地走到冷香凝的面前,握住她的双臂,上下打量,喃喃自语:“没变,一点儿都没变,跟十五年前一模一样,这不是真的吧?我是在做梦吧?十五年了,你没变呢!” 边说,眼泪边冒。 思焉吸了吸鼻子,眼眶微红:“姚小姐,不是做梦!你和娘娘终于见面了。” “香凝,你这些都是怎么过的?你过得好不好?冷瑶真的囚禁你了吗?是不是玥儿救你出来的?”一口气问了四个问题,眼泪湿了胸前的衣襟,没有人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十五年,在异国他乡隐姓埋名十五年,总算见到了曾经的挚友,那种孤单,仿佛一下子就少了好多。 冷香凝没有五姨娘的满腹感慨,只疑惑地打量着五姨娘:“姚凤兰?”关于姚凤兰的事,思焉经常会提起,方才在路上,桑玥也讲了不少。 五姨娘又是一愣,香凝这么拿如此陌生的眼光看她? 此时,换了黑色小厮服饰的荀义朗掀了帘子进来,五姨娘看清来人后直接将孩子递给思焉,尔后掩面惊呼:“荀义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这……都是怎么回事? 桑玥扶额,为了不让五姨娘操心,所以关于荀义朗和冷香凝的事,她从未透露半句,难怪五姨娘会这般诧异了。她将五姨娘和冷香凝按到椅子上坐好,红玉赶紧沏了茶奉上。 她俯身,对着五姨娘的耳朵,小声道:“娘,香凝皇后失去了记忆,单纯得像个孩童,从今天起,她就住在你的院子,等事情办妥,我再带她离开。” 事情办妥?离开?五姨娘正拿着帕子抹泪的手僵住了,瞧了瞧屋子里的架势,这才回过神,桑玥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她的视线越发模糊了,心里突然缺了块边角,空空落落的,还有些酸楚,她低下头:“玥儿,既然你都知道了,以后,你叫我五姨娘吧。” 桑玥看得出,五姨娘在说这些话时,眼底的纠结和痛苦不亚于望着桑玄安被滕氏抱走时的难受,她握住五姨娘的手,坚定道:“香凝皇后是我的娘亲,你也是。” “玥儿!”五姨娘忍住想要抱住桑玥嚎啕大哭的冲动,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傻孩子!” 她没有忽略桑玥那句“等事情办妥,我再带她离开”,桑玥终究是要离开的,一想到这里,她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桑玥不禁唏嘘,纵然孤傲如她、冷漠如她、歹毒如她,此刻也不得不承认五姨娘是个很伟大的女人。为了心爱的男子放弃高贵的世家身份,做了不入流的小妾,受尽冷落多年,非但没有丝毫怨言,还抚养着别人的孩子,更何况,这个别人还是丈夫朝思暮想的女人。这份胸襟,她发誓她一辈子也不可能会有。 原先,她是存了一分带着五姨娘远走高飞的心思,可如今,五姨娘有了桑玄安和桑妍,又与父亲的关系一日千里,大概,她和父亲的下半辈子会过得无比幸福吧。 “凤兰,再苦下去,你这屋子就成水塘了。”荀义朗笑着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五姨娘抬眸,愕然的眸光自荀义朗的身上流转而过,忍俊不禁地笑了:“你今后都要在这儿做下人?” “嗯。” 五姨娘“颐指气使”道:“那敢情好,小时候你可没少欺负我和香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荀义朗你也有落在我们手上的一天,水缸空了,挑水去吧。” “是!”荀义朗行了个标准的礼,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冷香凝一事并未告知桑楚沐,不是不想,而是恰好桑楚沐再次返回临淄,不管选择投靠谁,那三十万大军的兵权都要牢牢地握在手中。原本,那三十万大军的军饷全部来自裴浩然,如今在慕容耀的示意下,裴浩然表面已经停止了对军队提供任何的经济支持,不过,裴浩然原本就暗地里效忠慕容宸瑞,只不过是多转了几道手而已,军饷依旧如期抵达。 裴家让出皇商之位后,生意是一落千丈,钟妈妈口中那名姓田的神秘人,几乎抢了裴家一半的生意,先是从京城着手,再蔓延到其他城池,甚至,江南一带因为安置灾民而兴建的作坊都被田家给整垮了。 裴浩然恼羞成怒,命人四处打探这名田公子的背景,最终得到的答案令他瞠目结舌:好像……不是南越人! 什么叫好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花了天价的银子竟然只得到一句“好像”!真是气得他想吐血! 定国公府。 梅园里,韩玉身穿一件宝蓝色宽袍,遮住微微凸起的小腹,她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害喜症状全无,按理说吃得饱、睡得香,脸色应红润光泽才对,她却有些没精神。 这可不能怪韩玉,任谁吃了人脑之后,都会很长时间活在恐惧中,也亏得她的身子极佳,换成其他孕妇,怕早就抵不过精神压力滑胎了。 她亲自摘下朵朵寒梅,放入诗韵拧着的篮子里,打算制作一些桑楚青爱喝的梅花酿。 滕氏给桑楚青送了两个通房丫鬟,只等着丫鬟们怀孕就开脸做姨娘,怀孕?哪那么容易?她与桑楚青成亲十八年,才初次有孕,两个不怎么受宠的通房,大概永远都只能是通房了。 诗韵摇了摇篮子:“二老爷今晚会来吧?” 韩玉面露欣喜道:“是啊,我的胎已坐稳,老夫人也不好再禁着二老爷和我,他着人传了话,晚上留宿我的院子。” 诗韵开心地笑着:“奴婢就说嘛,二老爷啊是真心爱夫人。” 爱么?韩玉叹了口气,他爱韩珍,或许也爱她,反正十七年来,各个方面,他对她都是不错的。 “真是巧啊,在这儿也能碰到婶娘。”府里突然多了个人没什么,但如果有人存了心思打探,就容易露馅,所以桑玥找到了韩玉。 桑玥袅袅娉婷而来,蓝色裙裾像一片移动的汪洋,在这寒梅映雪的满园丽色中显得格外清新淡雅,再配上那双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韩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一般,刚摘到手里的花酒那么掉进了雪地里。 “玥……玥儿。”大约冻得太久,所以笑容也不自然了,只是口中呵出的一道又一道白色彰显着她内心极不平静。 桑玥俯身,将那朵沾了些雪粒的梅花拾起,浅笑着放入诗韵的篮子,诗韵却像是突然接住了一块万年玄铁般,重得差点丢了篮子。 桑玥对二人噤若寒蝉的样子仿若不察,轻轻一笑,乌黑的瞳仁像两滴小溪里的琉璃,且美且圆、且冷且硬:“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儿来找婶娘是想请婶娘帮个忙。” 韩玉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上小腹,作保护状,笑得虚幻:“你……你说,但凡我能办的,都会尽心尽力办好。” “这件事吧,可大可小。”桑玥幽幽说完,扫了诗韵一眼,诗韵像生怕被刀子割了头皮似的迅速福低身子,尔后捂住小腹,“二夫人,奴婢腹痛,想如厕。” 韩玉挥手:“去吧,待会儿我自个儿回。” “是。” 诗韵退下后,子归守住门口,桑玥凑近韩玉的耳旁,压低了音量:“我有个朋友暂时住在五姨娘的院子,任何人包括我叔父在内想要查探她的消息,你都要拦住,拦不住就提前给我通风报信,明白吗?” 韩玉瞧着桑玥郑重其事的样子,当即明白桑玥口中的朋友只怕大有来头,这么一想,自己对桑玥而来还算有些用处,她神色稍缓:“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曾经做了那么多混事,你肯让我将功赎罪已是仁至义尽,但凡一点风吹草动,我都会压住,决不让人将消息传过那片湖。” “婶娘是个聪明人,”桑玥露出赞赏的神色,又道:“还有,你要当心桑飞燕,记住,我们跟靖王府不再是一条船上的人,唯独她走火入魔了似的,非要喜欢靖王殿下。”桑飞燕心仪慕容耀,难保慕容耀不会通过她来打探定国公府的消息。 桑飞燕同靖王府的牵扯,韩玉多多少少知道一点,慕容歆曾许了桑飞燕的侧妃之位,所以桑飞燕才会尽心替慕容歆办事,眼下慕容歆虽然死了,可慕容耀还健在,桑飞燕那丫头是铁了心要嫁入靖王府! 突然,韩玉想到了什么,眼珠一动,哀求道:“玥儿,你让我做牛做马都行,求你别伤害你叔父,成吗?” 呵,看来桑楚青是打算成全桑飞燕和慕容耀了。她笑得莞尔:“你放心,叔父从没做过一件对不起我的事,我自然不会为难叔父了。” 从前没有,以后未必了,只要桑楚青对得起她,她自然不会对他动手。反之,她可是丝毫不会顾及骨血亲情的。 韩玉听懂了桑玥的话外之音,双腿一软,差点要给桑玥跪下,桑玥托住她的手腕,似笑非笑道:“所以,婶娘不要给叔父犯错的机会就好,你现在胎儿坐稳了,就多留叔父在院子里,白日呢,和叔父说说话,解解闷,权当提前教导了腹中的孩子,多有意思!” 韩玉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桑玥满意一笑,转身离开了梅园。 下午,慕容耀前来拜访滕氏和桑楚青,送了许多价值不菲的天材地宝,滕氏和桑楚青不太过问朝政,桑楚沐也并未出言制止府里的人中断和慕容耀的来往,因而滕氏和桑楚青待慕容耀是颇为和气的。 慕容耀走后,桑玄夜去往了棠梨院,桑玥正喝着钟妈妈炖的补汤,拜钟妈妈所赐,她这副身板儿可真是比前世销魂了太多,尤其……她低头,挑开衣襟往里一看,双颊有些燥热,干脆不喝了。 桑玄夜一进门就看到桑玥这个有些勾人的动作,喉头滑动,眸子轻眨,道:“玥儿。” “大哥。”桑玥起身给桑玄夜见了礼,笑道:“大哥怎么有空过来看我?春试就要到了,大哥不用准备吗?” 桑玄夜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好,丫鬟们刚好都被派去清扫院子,室内便只剩他们两个。桑玥将窗子开到最大,寒风灌入,温度将了不少,她给桑玄夜倒了杯茶,桑玄夜不喝,只和颜悦色道:“父亲去临淄了,我怕你不习惯,所以过来看看。” 桑玥喝了口茶水,道:“没什么不习惯的,往年父亲都只呆一个月,那么多年不也过了?今年真是皇恩浩荡。” 桑玄夜附和地应了声,宠溺一笑:“父亲临行前嘱咐我好好照顾你,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 桑玥的眉梢微挑,眸子里划过意味难辨的波光,唇角微扬:“我好着呢,桑飞燕卧病在床,二夫人怀孕足不出户,没人找我麻烦,大哥且宽心。” 桑玄夜的表情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凝重无比:“靖王殿下的事,父亲都跟我说了,没想到他这么卑鄙,明着让父亲去刺杀慕容世子,暗地里却派人追杀父亲,妄想得到那三十万大军的兵符,我算是看透他了!” 桑玥欣慰地笑了:“大哥能悬崖勒马是好事,刺杀父亲夺取兵权应该是慕容歆的主意,但慕容耀并未阻止或者暗示我们多加防范,证明他心底根本受不了权位的诱惑,他的良心已经被权位给一口一口地吞噬了,跟这种打交道,最后只能是化为一块他平步青云的垫脚石,大哥虚与他委蛇就好,别深交。” “方才他去拜会祖母和叔父,我推脱身体不适避开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哥做得好。”桑玥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喝了口幽香的音韵茶,“大哥,既然你不需要帮着慕容耀监视我了,就把棠梨院附近的暗卫给撤了吧。” 桑玄夜没想到桑玥会突然说起这个,其实,慕容耀的嘱托和他的私心一半一半,所以,他并不想撤走暗卫,他温和地笑了:“玥儿,他们不会干涉你和慕容拓来往,只是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不用了,大哥,九姨娘把子归送给我了,子归的武功远在暗卫之上,你还是把他们调去更合适的岗位吧。”桑玥说完,见桑玄夜仍不松口,目光冷了一分,“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桑玄夜尴尬地愣了愣,一口应下:“好,我先去见妙芝,回头我就将暗卫撤走。” …… 今晚,滕氏叫了所有子女一同用膳,大姨娘、六姨娘和许姨娘在旁侧服侍,五姨娘要带孩子、九姨娘“生病”,于是没来。 桑秋许久不见桑玥,挽住她的胳膊,娇嗔道:“二姐,我想死你了,你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找你几回都扑空了,你到底在忙什么呀?” 桑玥摇摇头,笑了:“你呀,再过几天就该满十四了吧,都能嫁人了,还粘糊着我,没得让人笑话。” “我就粘糊二姐,嫁人了我也粘糊你。” 桑飞燕在紫兰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来,见到一副姐妹情深的场景,心脏像被泼了盆辣椒水,每跳动一下都火辣辣地疼,面上却笑得温顺可爱:“二姐姐,三姐姐。” 桑秋不悦地扫了她一眼,撇过脸不理。 这个三妹的性子倒真不像原先那般怯弱了,桑玥唇角微勾,目光寒凉似水:“四妹恢复得真好,想必过几日就能正常行走了吧。” 桑飞燕两眼一亮,软语侬侬道:“嗯,大夫说过了年就会好。” “我听说下午靖王殿下去看了四妹呢,四妹这可谓是因祸得福,我提前恭祝四妹成为靖王府侧妃。”桑玥似嘲似讥地说着,刻意咬重了“侧妃”二字,桑飞燕的脸顿时白了三分,惊慌失措道,“二姐姐,你言重了,靖王殿下就是顺便探望我,我们之前清清白白,什么关系也没有。” 桑秋递给桑玥一块紫薯,用极小的声音道:“靖王殿下喜欢的是二姐,对不对?我瞧他给你送的东西最多最好了。” “那是以前,以后未必了。” “难道殿下移情别恋了?会是谁?” 谈话音量虽小,桑飞燕仍是耳朵尖地听着了,气得浑身颤抖,随手拿起一个杯子往嘴里灌。 “噗——”口里一痛,她转过身,刚好滕氏在刘妈妈的搀扶下朝着饭桌做来,阴差阳错之下喷了滕氏一身,“天啊!好辣好辣!” 刘妈妈赶忙抽出帕子给滕氏擦,滕氏最近忙得团团转,许久没跟孩子们一同用晚膳了,她百忙之中抽点儿空来一享天伦之乐,却被桑飞燕吐了一身,她真是怒不可遏,用指头狠狠地戳了戳桑飞燕的脑门儿:“瞧你这样,哪像个世家千金?与那田野村妇一个德行!” 桑飞燕骇然失色,抬眸一看,居然是祖母!她捂住差点凹陷的额头,扑通跪在了滕氏的跟前,战战兢兢道:“祖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太辣了!” 桑玥打了个圆场:“祖母,您别怪四妹,她是错把辣椒水当成茶水了。” 滕氏看了眼桌上的杯子,横眉冷对:“连辣椒水和茶水都分不清吗?明明器皿有天壤之别,你这个丫头,分明是故意报复我、给我难堪!怪我惩罚你了,是吧?” 滕氏火气极大,疑心病又重,桑飞燕不长眼睛似的朝她喷辣椒水,她不怀疑桑飞燕的居心叵测才怪?毕竟,桑飞燕是有前科的,她可没忘那整得她搔痒难耐的跳蚤! “祖母,我陪您去换上衣裳吧。”桑玥恭敬地起身,扶住滕氏,滕氏对着桑玥不好发火,“刘妈妈陪我去就好,你坐着吧。”瞪了桑飞燕一眼,喝道:“你的伤没好,就安心地养着,不用每日前来给我请安了!省得别人怪我这老婆子不近人情!” 桑飞燕的心陡然一沉,不敢多言,只得含泪称是。她的余光扫过谈笑风生的桑玥和桑秋,唇角的笑渐渐变得狰狞。 晚膳刚刚吃到一半,莲珠就慌张失措地跑来了:“老夫人,二小姐,不好了!棠梨院走水了!” 桑玄夜腾地起身,眸光盈盈攒动:“有没有人受伤?怎么会突然走水?” 莲珠喉头干涩,咽下唾沫,上气不接下气道:“茉莉和两名二等丫鬟收了轻伤,大家都跑出来了,至于走水的原因,奴婢不清楚。” “还有人受伤了?看来火势不小,”桑玄夜焦虑得道:“玥儿,你房里有没有什么贵重物品?我去替你拿出来!”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微眯了一下,眸光深远,意味深长:“都是些金银首饰和银票,还有摄政王妃送的裙衫,身外之物而已,倒不值得大哥冒这个险。” 桑玄夜的明眸眨了眨,似松了口气,道:“能挽回多少损失是多少吧,毕竟,王妃送的东西也很尊贵,她要是治你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可就不妙了”顿了顿,又道:“你确定,没有其它的重要物件吗?” 桑玥浅浅一笑,摇头:“没有。” “我去救火,你陪祖母用膳。”桑玄夜说完,拍了拍桑玥的肩膀,与莲珠一同赶往了棠梨院。 棠梨院只是外院起火,烧了几个下人居住的房间,内院并未被波及,所以当桑玄夜提出让桑玥换个院子居住时,桑玥婉言相拒了。 夜空繁星璀璨,映着一地白雪。 桑玥合上轩窗,带动一阵冷风,吹得烛火摇曳生辉,地上的人影仿佛也颤了几下,她眸光清冷,语气寒凉:“看清楚了?” 子归答道:“看清楚了,是大少爷的暗卫放的火。” “果然是他。”桑玥的右唇角微微勾起,笑得令人发怵,“难怪慕容耀舍得对我父亲痛下杀手,原来他早就物色好了合适的定国公府继承人!” 从春玲在院子里浇火油那件事开始,桑玥就对桑玄夜起了疑心,春玲会武功,骗过茉莉、莲珠和钟妈妈很简单,但绝不可能会骗过桑玄夜的暗卫。桑玄夜隐忍不发,估计是想将计就计,像今天一样,烧了棠梨院,好逼着她说出兵符的位置。父亲命陈侍卫将装了兵符的锦盒交给她,韩玉偷偷瞧见了,桑玄夜的暗卫未必不能。 今天她提出让桑玄夜撤走暗卫,其实是想证实心里的猜测,桑玄夜如果坦荡无匹,当即就会将暗卫撤走,他却非要拖到明天,当时,她就猜今晚可能会不太平,好巧不巧的是,滕氏宣了所有子女前去福寿院用膳,她表面上带走了子归,实际却让子归以如厕的名义返回了棠梨院附近,悄然观察桑玄夜到底会刷什么花样。 当桑玄夜大义凛然地问她屋子里有没有贵重物品时,她差点儿就憋不住笑意了,跟她耍心计?桑玄夜真以为在铲除大夫人的过程中随随便便打了几回酱油就聪明机智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父亲北上会遭遇各种追杀,桑玄夜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为了当上世子,为了当上定国公,他竟然背叛如此厚爱他的父亲!禽兽,简直是个衣冠禽兽! 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林妙芝! “小姐。”莲珠推门,跨过外屋,打了帘子进来,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双手呈上。 桑玥清冽的眸光轻轻扫过,语气淡淡道:“既然是送给你的,你就收下吧。”那玉佩是滕氏赏给桑玄夜的,十八年了,他从不离身,看来,这回他是下了血本啊。 莲珠跪下,低头,将钗举过头顶,笃定道:“奴婢是喜欢大少爷,去年奴婢差点被小厮们强暴的时候,大少爷英勇地出现在奴婢跟前,从那时起,奴婢心里就装了大少爷。但奴婢不会为了他而背叛小姐,奴婢知道,是小姐让大少爷去救奴婢的,奴婢真正该谢的人……是小姐!” 倔强地说完,她已满面泪水。 她就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一旦认了主,就要一门心思地办事,一年来的点点滴滴萦绕在脑海,桑玥待她比待普通下人好多了,何况,上回在摄政王府,要不是桑玥拼尽全力推开她,那名杀手早就一剑砍下了她的头颅,奴婢为主子抛头颅洒热血天经地义,但断没有主子为了救奴婢而放弃生路的道理。这样的主子,她没办法背叛! 桑玥侧过身,拨弄着几片海棠盆栽的叶子,道:“刚刚送给你的?” 莲珠直言不讳:“是!刚刚大少爷随奴婢一同前来救火的路上,送给奴婢的,奴婢想留下证据,便假意收下了。” 桑玥摘了片叶子,放在手心揉搓着:“他想让你监视我?” “不是,他问奴婢大老爷是不是将兵符交给小姐了?奴婢说不知道,他让奴婢伺机询问小姐。小姐,要不……奴婢像丁香那样?” “桑飞燕是女子,桑玄夜是男子,更何况桑玄夜可比桑飞燕谨慎多了,想要骗过他不容易,你明日直接将玉佩还给他就是了,他不值得我将你搭进去。” 谁都不值得! 莲珠心头一暖,笑呵呵地擦掉泪水:“是,小姐。” 子归将一切尽收眼底,面无表情,眼眸里却有流光飞逝。 …… 再过几日就是除夕,府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各式各样的糕点、小食被送到每个主子的住处。赵娘子亲自挑选了满满两篮子坚果和蜜糖糕,往五姨娘的院子而去。 赵娘子是刘妈妈向滕氏举荐的人,办事利落,悟性极高,深得滕氏器重,于是才将给宝贝孙子、孙女儿送年货的任务交到她的头上。她喜滋滋地往湖边走去,快行至湖边的假山附近时,碰到了紫兰用轮椅推着桑飞燕从另一套小路而来。 桑飞燕穿一件玫红色掐腰长袄,远远望去,就像一朵暮春怒放的月季,走近了,赵娘子才发现这位小姐打扮得真是光彩照人:精致的眼妆,鲜艳的唇色,发髻上坠下的五彩流苏轻轻晃动,在阳光下交织出潋滟夺目的辉光。赵娘子心生感慨:四小姐,真真是个美人,不过,较之从前的大小姐还是差了些。 “奴婢见过四小姐。”赵娘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桑飞燕静静地望着这个将紫兰恶整了一番的人,眼眸里划过一丝冷光,但很快,冷光化作了唇角一个天真的笑:“赵娘子这是要去给五姨娘送东西么?” 赵娘子和和气气,脸上没有半分愧疚,仿佛和紫兰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争执似的:“回四小姐的话,老夫人让奴婢给三少爷和六小姐送点年货。” 这么说也就是面子上好听,两个不到半岁的奶娃,哪里咬得动? 桑飞燕睁大烟波浩渺的眸子,甜甜地道:“我正好要去看望三弟弟和六妹妹,我们一起吧。” 赵娘子恬着一副笑脸:“是!跟四小姐同行,简直是奴婢前世修来的福分。” 紫兰心里恨得牙痒痒,上回在膳房赵娘子可不是这般说的!真是不要脸的丑女人! 桑飞燕和赵娘子走后没多久,假山后洒扫的丫鬟拔腿就朝韩玉的院子赶去。 桑飞燕和赵娘子走了大约一刻钟才到达僻静优雅的湖边,而沿着湖边绕上大半圈,大约再走两刻钟就能到达五姨娘的院子了。 谁料,二人尚未走到一半,便见着红玉迈着小碎步迎面而来。 红玉给桑飞燕行了个礼,笑道:“奴婢参见四小姐,四小姐和赵娘子一同给三少爷和六小姐送年货吗?奴婢正打算去领呢!” 桑飞燕恬静地笑着,似江南水乡的一片霞云,柔和静美,却不失妩媚:“嗯,我想三弟弟和六妹妹了,就去看看。” “赵娘子,我原本就是要去领年货的,晚了一步,倒是劳烦你亲自奔走,五姨娘若知道,又当过意不去了。”红玉略有些自责地说着,伸手从赵娘子的手中接过篮子,赵姨娘的袖子一沉,眼皮慕地一跳,捏了捏“发酸”的手腕,不着痕迹地捋过袖子里沉甸甸的东西,心中一怔,摸大小,少不得十两啊! 她压制住想要大笑的冲动,道:“说的什么话?五姨娘是三少爷和六小姐的生母,给五姨娘跑腿儿我觉得很荣幸呢!” 方才口口声声说给桑玄安和桑妍送年货,这会子改口给五姨娘送了,可见,拿人的当真手短。 红玉又趁机向赵娘子请教了几道家常小菜的做法,时间不多不少,刚好够桑楚青的下人唤桑飞燕回去。 “四小姐,二老爷找您呢!” “现在?” “是的,让你即刻去他院子,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红玉抢过话柄:“四小姐要去看望三少爷和六小姐也不行吗?要不,让丫鬟给二老爷说一声,四小姐看完了三少爷和六小姐再去也不迟。” 丫鬟面露难色:“这……” “算了,下次吧!我先去看父亲。”桑飞燕不得已,只能和赵娘子一起原路返回。 望着三人渐渐消失的背影,红玉长吁一口气,好险! 坐在轮椅上的桑飞燕扬起手里的袖珍铜镜,眼底堆满了笑意…… 当消息传回棠梨院时,桑玥无比讽刺地笑了,那笑意里夹杂了几分沉重,她知道偷梁换柱一事瞒不了冷瑶太久,只是不曾想到会这么短!冷瑶,远比她预计的聪颖。慕容耀昨日刚探望了桑飞燕,桑飞燕今天就要去五姨娘的院子,之所以不来她的院子,是因为昨儿桑玄夜已经查过了。 冷瑶,你慌了吗?手段如此雷霆,是怕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想和慕容耀联手除掉我,做梦!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话音响起,她已被某人圈入怀中。 “在想怎么应付冷瑶,对了,你父王那边的情况如何?他处置容侧妃了吗?”桑玥转身,望着他俊逸的面庞,清澈无瑕的眸子里有怒意升腾,她抬手,抚平那蹙起的浓眉,“依旧没有处置容青瑶?” 不处置容青瑶,就意味着慕容宸瑞没有同冷瑶撕破脸,定国公府已经做出了明确的让步,如果摄政王府的态度仍然不能明朗的话,就着手令人难以心安了。 慕容拓抱着她,一反常态地没有上下其手,只是紧紧地抱着:“我实在很难理解,爱一个人究竟要深到什么程度才能连她的替身都舍不得伤害?从前,我存了一分侥幸心理,认为父王其实早洞悉了冷瑶的奸计,不过是配合着演一场戏而已,我大哥把证据交给父王,目的是逼他早些结束这场戏,可是……当我看到他坐在容青瑶的床前,一声不响地凝视她的睡姿时,那种神态……” 后面的话慕容拓没说,桑玥已经明了,慕容拓曾无数次地守在她床前,一看就是一整夜,又怎么不知这是一种爱到了骨子里的表现?一个替身,就能吸引他的凝视,真不敢想象,如果慕容宸瑞知晓了冷香凝的存在,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 另一方面,容青瑶是冷香凝的替身,冷瑶又何尝不是?一个神似、一个形似,慕容宸瑞舍不得容青瑶,自然也舍不得冷瑶了。或许,即便慕容宸瑞荣登九五,也会金屋藏娇,宠着冷瑶一辈子。他是要对付冷瑶,可仅仅想剪除她的党羽、削弱她的势力,并不想了结她的性命。 现在,她终于明白慕容拓的深情是遗传谁的了。 “慕容拓,”她双手交叉,勾住他的脖子,额头抵住他的,“你很为难吧。”冷瑶是慕容宸瑞的一片小逆鳞,杀了她,便会彻底惹恼慕容宸瑞。 慕容拓阖眸,道:“我没有想着它有多难,我只想着怎么解决,那么多风浪我们都过来了,眼下这个也一定难不倒我们,我从来没有动摇过杀死冷瑶的决心,你不用怀疑我。” 话虽如此,他低落的情绪却没能瞒过桑玥犀利的眼眸,要在以往,他不是吻就是摸的,似乎能占多少便宜是多少,今天,正经得太不正常,而略微叫人心酸。 桑玥扬眉,主动送上香吻:“嗯,我怀疑谁也不会怀疑你。” …… 翌日,太后懿旨抵达定国公府,赫然是册封桑楚青为爵爷、册封韩玉为正三品淑人! 此次降服北齐,慕容锦和桑楚沐都是功臣,如果大夫人健在,被册封的人应该是她,但大夫人去了,滕氏早已贵为一品诰命夫人,府里能接受封赏的只剩下二房的桑楚青和韩玉了。 爵爷不比侯爷那般尊贵,在南越却能世袭三代,无官职,不用替朝廷效命,轻轻松松领俸禄,当真是梦寐以求的职位。 不过,这早不来玩不来的封赏落在桑玥的眼中,味道就变了。冷瑶无法从桑飞燕的身上获取更有价值的信息,便转而将主意打到韩玉的头上。 秦公公宣完旨后,下午桑楚青就和韩玉一道进宫面见圣上、叩谢皇恩。 临行前,桑玥在马车旁叫住了韩玉:“此次进宫,你必定会见到太后,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心里清楚。要是你让太后发现了端倪,春玲的下场就是你腹中胎儿的下场!当然,你要是不喜欢春玲的,桑柔和韩珍的,你任选一个,我都成全你!” 韩玉大惊失色!天啊,桑玥究竟在府里藏了个什么人?跟太后有牵扯吗?饶是她活了三十几年,从来没有见过比桑玥更可怕的人!她刚刚分明承认了韩珍和桑柔是她害死的!她连嫡母和嫡姐都能杀,区区一个婶娘,不在话下吧?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透露半句你朋友的消息。” “不,你要小心翼翼地透露!她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冒然选择这个方式宣你进宫,我会安排一辆马车,赶往大周,你必须让太后相信,她要找的人就在马车里!” ☆、【第一百一十章】强强过招 太和宫。 韩玉和桑楚青叩谢天子后,冷瑶便将韩玉唤到太和宫另行封赏。 太和宫内,有一个四季如春的暖房,顶棚是几层质地上乘且轻薄的白色帆布,阳光毫无阻碍地透射而下,照着里面盛开的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明艳花束:华贵的牡丹、娇艳的琼花、高雅的白玉兰、清新的连翘……百花吐蕊、姹紫嫣红。 冷瑶随意地斜倚在鎏金藤花长椅上,明黄色的宫装像一缕日晖轻轻地流泻于地,与这温暖宜人的环境分外契合,她垂着眸,掩住凌人的波光,倒是少了高高在上的傲慢,露出几许少妇独有的妩媚风韵。 她的墨发轻挽于脑后,簪一支九尾凤钗,钗顶镶了两粒璀璨的红宝石,乍一看去,犹如随时都会流下的血泪,叫人莫名地揪心。 她的面相与冷香凝的有三分相似,尤其是那两片嫣红的唇瓣,简直一模一样,只是更为年轻柔嫩。慕容宸瑞最爱她的唇,她一直都知道,所以费尽了心思保养。 慕容宸瑞永远都离不开她,因为只有她不介意做冷香凝的替身,只有她能够忍受慕容宸瑞一次又一次在欢情高峰唤着冷香凝的名字,楚婳可以吗?容青瑶可以吗?她们都不行,所以,她才是慕容宸瑞身边的常青树。 只是这终究是难受的。尤其,当她发现自己对慕容宸瑞已不仅仅是利用和排解寂寞那般简单时,醋意和怒火交织而成的大网便将她笼罩了。 韩玉跪在蒲垫上,用余光打量着南越史上最年轻貌美的太后,太后不知道回忆起了什么,面含羞柔,又稍了几分愠色。整整半个时辰,她一直保持着这种姿势,她知道,太后是在给她下马威。 冷瑶玩弄着左手小指上的紫金护甲,抬眸看向韩玉,凌人的目光已变得柔和温暖,一如这花房内的温度:“韩淑人,坐吧。” “多谢太后娘娘。”韩玉叩首谢恩,郑女官上前,搀着韩玉坐在了早已备好的六腿绣凳上,此时,韩玉已有些累乏,但精神高度紧张,所以遣散了不少睡意。 冷瑶绵软中藏了一分犀利的眸光扫过韩玉摸着小腹的手,笑得平易近人:“韩淑人有几个月的身子了?” 韩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习惯性地捧腹了,坐着福了福身子,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妾身怀孕三月。” 冷瑶的笑弧微收,声轻如絮:“哀家听闻你们定国公府有个很厉害的千金小姐,哀家近段时日闷得慌,你同哀家讲讲她,好给哀家解闷。” 韩玉明知故问道:“妾身愚钝,不知太后娘娘指的是哪位妾身的哪位侄女儿?请太后娘娘明示。” 冷瑶的目光依旧柔和,摸着紫金护甲的手却滞了一下,清冷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白玉兰上,郑女官掐了一朵呈到跟前,她捏起,把玩着:“看来,你与她的关系不错。” 韩玉心中一惊,暗叫糟糕,一句话就被太后试出了深浅,接下来得竭尽全力应付才是,否则,以桑玥的残忍手段,她和腹中的孩子铁定没活路了。 冷瑶美眸轻转,优雅似一匹上好的绸缎,滑滑的、柔柔的,亦有些凉凉的,仿佛没有半分危险:“桑玥最近几日可招待了什么贵客?” 来了来了,韩玉按耐住汹涌澎湃的忐忑,面色恭敬而坦诚:“妾身自知晓了身孕之后,就不再过问府里的事宜,她是否招待了贵客,妾身不太清楚。” “真不清楚还是你不愿意透露给哀家?”冷瑶幽幽开口,声音和缓,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怒意,但那种无形的威严几乎压得韩玉喘不过起来,“那丫头是怎么威逼利诱你的,让哀家想想。” 韩玉尽量让呼吸顺畅,面色如常,低头作恭敬状。 片刻后,冷瑶似乎并未想出个所以然,摇头叹息,给郑女官打了个手势,郑女官退下,不一会儿,端一蝶精致的绿茶糕上来,呈到韩玉的跟前,和颜悦色道:“韩淑人,这是娘娘的一番心意,您尝尝。” 韩玉抬眸,只看了一眼,便发现了端倪,澄碧通透的糕点上赫然散落着红色粉末,因色彩对比强烈,所以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糕点被做了手脚。那红色的粉末会是什么呢?她的唇角开始隐隐颤抖,喉头止不住地滑动,迟迟不肯伸手去接。 郑女官冷笑,半是威胁半是蛊惑:“娘娘的赏赐,你也敢拒绝?大不敬之罪可是要被杀头的。” 韩玉用余光瞥见了冷瑶眸子里的冷凝,心突然被绳索给勒住了,吃,死路一条!不吃,还是死路一条! 郑女官拿起一块糕点送至韩玉的唇边,语气不甚恭敬:“韩淑人赶紧吃吧,浪费了娘娘的心意,便是奴婢也要跟着遭殃呢,何况是桑爵爷。” 一提到桑楚青,韩玉的四肢就软了,原来太后打的是这个主意,用桑楚青的命来威胁她!她颤颤巍巍地捏起一块糕点,闭上眼,慢条斯理地吞入腹中。 一块糕点吃完,她满头大汗,像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只是后面无退路,前方是绝路。她舍不得腹中的孩子,可她更爱桑楚青,她得罪不起桑玥,亦得罪不起太后,索性一死,至少桑楚青还能活着。 冷瑶低低地笑出了声,抬手微掩住唇角,紫金护甲的尖角刚好扬在美眸旁,两种波光相互辉映,璀璨潋滟,衬得她妩媚动人、娇柔瑰丽。 韩玉痴痴地垂眸等死,冷瑶笑道:“瞧把你担心的,又不是什么毒药。” 不是毒药?韩玉濒临死亡的心再次燃起熊熊升腾的希望,掏出帕子擦去额角的冷汗,讪笑道:“妾身不敢对娘娘有所怀疑,只是妾身平日里不好甜食。” 冷瑶一片一片扯着白玉兰的花瓣,若无其事道:“不过是一些红花粉末,堕胎的,死不了。” 韩玉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再次泯灭,犹如一脚踏进了万魔窟,煞费苦心爬上来,却再次跌了进去。这种迂回的心理战术折磨得她快要崩溃了!脊背冷汗涔涔,浸透了里衣,双手紧握着帕子,原本白皙的指甲像染了层粉红的豆蔻,偏她一边恐惧的同时,一边还要强装镇定,这种压抑的气氛,就像在梦靥中被恶鬼追赶,想要逃跑,却发现浑身无力,动也动不得,叫也叫不出,从发丝到脚趾头,满满的全是惊恐! 冷瑶扯下最后一片白玉兰花瓣,并未扔掉,而是放入唇中,细细咀嚼、慢慢品尝,吃完了,才道:“不过药效呢,过两刻钟才会发作,在那儿之前你都有机会拯救你的孩子,记住,选择权在你的手中,救他、杀他,全凭你的意愿了。” 韩玉给自己鼓了个劲儿,壮着胆子道:“娘娘,您……您难道要和定国公府为敌吗?” 冷瑶叹了口气:“哀家明目张胆地将你们夫妇召进宫,你要是出事,哀家难辞其咎,哀家又怎么会没有顾虑呢?” “那……” “所以,现在就是一场赌局,看究竟是哀家先败下阵还是你先缴械投降?哀家要承担的风险是一条毒害定国公府子嗣的罪名,韩淑人要经历的痛苦是眼睁睁看着成亲十七载才怀上的孩子胎死腹中。哀家注重名声,韩淑人疼惜腹中的骨肉,呵呵,谁先沉不住气,还真不好说,韩淑人有一半的胜算。”那声,轻柔得像在讨论谁家的小姐又做了新裙子,淡定得不得了。 冷瑶如果冠冕堂皇地推脱说她不怕,韩玉或许觉得冷瑶故作镇定,可冷瑶将二人的心理和处境分析得头头是道,倒加重了韩玉的心理负担。她是一个母亲,就算最后冷瑶因此而被罢黜,也挽回不了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生命。 她不能赌!但是,她也不能背叛桑玥!她一定要让冷瑶相信,那人已坐着马车离开了! 咬牙,心里做了个决定。她静坐如一尊玉佛,用余光留意着墙上的沙漏,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呼吸着姹紫嫣红散发而出的馥雅清香,心,随着沙漏一点一点地下沉,直到临近最后一瞬,她扑通跪在了地上,惊慌失措道:“娘娘饶命!妾身说!妾身什么都说!” 冷瑶给郑女官使了个眼色,郑女官从怀里掏出一个兰花瓷瓶,当着她的面把解药倒在了手上。 韩玉贪婪地渴求着,目光凛凛道:“府里前几日来了命神秘人,住在五姨娘的院子,桑玥说那是她的朋友,还威胁妾身不能让任何人查探到她朋友的消息,所以但凡有人往五姨娘的院子去,妾身都会派人拦下或者通报桑玥。” “今天,娘娘召见妾身和妾身的相公,桑玥发现了端倪,警告妾身如果娘娘问起任何关于她朋友的事,都要咬紧牙关,不得透露半句,否则的话,她就杀了妾身。她有慕容侍郎做后台,妾身害怕,于是应下了。” “妾身的马车刚走,她的马车就从府里出来,妾身在转角的地方瞄了一眼,因着妾身对府里的下人极为熟悉,所以只一眼,妾身就发现那两名下人的样貌很陌生,不像是府里的人,妾身斗胆猜测,桑玥已经将人秘密转移了。” “是吗?”冷瑶笑得淡然,“郑女官,把她的画像取来,就是哀家放在多宝格第三层左手边的那几幅,让韩淑人辨认一番。” “是!”郑女官退了出去,很快,手里托着几幅画返回暖房,让韩玉一一辨认。 韩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还好临行前,桑玥给她看过那位朋友的画像,她凭着记忆,不费吹灰之力地指出,冷瑶的笑容一收,淡道:“把解药给韩淑人,送韩淑人回府。” 送走韩玉后,郑女官扶着冷瑶回了寝殿,寝殿里尽管金碧辉煌,却冷如冰窖,冷瑶和慕容宸瑞一样,不喜欢在房内燃炭火。 郑女官给冷瑶披了件火狐大氅,血红的色彩映着她白皙的双颊,端丽中凭添了一分妖娆,郑女官就不明白了,为何天下男子都要喜欢冷香凝?荀义朗、云傲、慕容宸瑞,就连太后娘娘的夫君慕容宸熠都对冷香凝念念不忘,太后娘娘不好么? 敛起翩飞的思绪,郑女官疑惑道:“娘娘,您觉得韩淑人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冷瑶已不复对待外人的温柔和暖,眸光冷如寒冰:“当然是假的。” “啊?”郑女官惊得呆愣,“在那种情况下也能说谎,还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这韩淑人的心性真不是一般地坚定。” 坚定?冷瑶嗤之以鼻:“不是她的心性有多么坚定,是有人比我用了更狠的法子堵住了她的嘴。” 这个人自然是桑玥了。她有些好奇,一个不到十五岁的丫头,究竟用的什么手段降服了韩玉?让韩玉不惜在她的威逼利诱下撒谎!仅仅是杀了韩玉?慕地,她想起了慕容歆和碧洛的死状,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股恶寒。冷香凝这么善良,怎么生了只毒蝎子? 郑女官注意到了冷瑶眉宇间渐渐冷凝的愠色,递过一杯她最爱喝的云雾茶:“娘娘,您如何看出韩淑人在撒谎?” 冷瑶的手中一暖,眉头舒展了一些:“你第一次见到冷香凝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郑女官十岁入冷府为婢,哪怕过去了二十年,冷香凝的回眸一笑仍是记忆犹新,她凝眸,回忆时难掩惊艳之情:“奴婢当时还以为看到哪个仙女了?连礼都忘了行。” 冷瑶嘲讽一笑:“冷香凝就是美得天怒人怨,不论男女老少,谁见了都会着迷三分,你听韩玉的口气,可有半分惊艳之感?” 郑女官若有所思地摇头:“韩淑人谈起那两名女子时,表情十分平淡,娘娘的意思是……韩淑人压根儿没见过冷香凝?那她又怎么认出了画像呢?” 冷瑶喝了一口温暖的茶,云淡风轻道:“那副画像是慕容宸瑞亲手画的,无论神态还是姿容,都入木三分,韩玉既然没见过真人,那么见到如此美丽的画像也该眼前亮一亮才对,可她还是神色淡淡的,说明桑玥一早就给她看过了!别看她好像从容淡定的样子,其实一直处在高度恐惧中,只不过,她对桑玥的恐惧远胜过对我的。” “听娘娘这么一分析,桑家小姐似乎是个厉害角色。” 冷瑶冷冷一哼:“不厉害,能在那么多死士和一名枭卫的眼皮子底下把冷香凝神不知鬼不觉地救走?上天还真是公平,冷香凝生得貌美,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桑玥长相平庸,可智慧堪比女中诸葛,慕容歆和碧洛的死就是她一手策划的。这个小丫头,真叫人闹心。” 语毕,杯子随意朝桌上一搁,茶水四溅,湿了她的宽袖。郑女官忙用帕子擦拭,接着道:“娘娘,既然韩玉在撒谎,冷香凝并未坐定国公府的马车离去,那么她还在定国公府住着了,我们要对定国公府展开搜查吗?” 冷瑶摆手示意郑女官停下擦拭的动作,“那丫头诡计多端,保不准,冷香凝真的就在马车里,她根本就没指望韩玉能够骗过我,她一早算准了我能够拆穿韩玉的谎言、笃定马车里没有人,因为放松对马车的戒备,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桑玥好心计! 郑女官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思考了半天才明白冷瑶话里的逻辑,福身道:“那……我们到底要不要拦截马车?” “马车我要拦截!定国公府我也要搜!”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抓获冷香凝的机会! …… 夜幕悄然降临,皎月爬上枝头,照着光秃秃的枝桠,投下一地斑驳的树影。寒风凛凛,摧枯拉朽般,发出呼呼的声响。 用红色薄沙合围的浴池内,氤氲着浓厚的水雾,冷瑶披散着墨发,静静地靠着光滑的池壁,闭眼享受着温水的爱抚。她的肌肤如美瓷般细腻光泽,烛火隔着薄沙透射而入,映着她纤长的睫羽、迷离的眼眸,像是流放了一整片星河,那般璀璨动人。 池内,随着她玉腿轻摆,荡起层层涟漪,水中的流光也像无数根绸带摇曳生姿了起来。 这样一副春色满园的画面,任谁都不忍心上前打扰。 可偏偏天有不测风云,冷瑶泡得浑身软绵绵的时候,一道黑影闯入了浴池! 那黑影,像鬼魅般迅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就跃至冷瑶后方的地板上,单臂一震,一把利剑滑出,朝着冷瑶刺去! 冷瑶只觉得脊背发凉,赶紧向左一闪,同时大声呼唤:“来人!有刺客!” 黑衣人的剑刚刚从冷瑶的右臂划过,撕开一道口子,流出大片鲜血,两名死士便冲入了浴池。 冷瑶拉过岸边的衣衫盖住美丽的身躯,看着刀光剑影、听着兵器铿锵,一双美眸盈盈流转的全是洞穿人心的怒火。 最终,黑衣人不敌,开始逃窜,冷瑶怒喝:“追!一定要把贼人给哀家擒获!竟然敢打哀家的主意,哀家倒是要瞧瞧,这皇宫还是不是哀家的天下了?” 受伤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摄政王府,慕容宸瑞马不停蹄地赶来,郑女官已跪在岸边,试图给冷瑶敷药,冷瑶并不配合,这让郑女官十分为难。 “你退下吧。” 郑女官循声回头,见到是慕容宸瑞,行了个礼:“是,殿下。” 她仍然泡在浴池中,那流着血的胳膊却搁在冰凉的瓷砖上,红色的血自然而然地形成一条蜿蜒细密的小河,看上去颇有些触目惊心。见着慕容宸瑞,她不吭声,只委屈地扭过头,兀自落泪。 慕容宸瑞叫了两声没反应,干脆蹲下身,强行握住她滑嫩的藕臂,涂了药,用布条绕好,打算将她抱起来。她却使性子,沉入了水底。 慕容宸瑞眉心一跳,褪了衣衫,一并滑入池中,在水底抱住她,她唇瓣一勾,吻住了慕容宸瑞。 浮出水面后,她抹去脸上的水珠,哽咽道:“你还知道来?我怕是死在这个地方,也没人会心疼一下,宸瑞,说实话,我要是死了,你会不会难受?” 慕容宸瑞搂着她,轻声道:“你不会死。” 冷瑶的手不由自主地环住他的腰,脸颊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宸瑞,这个宫里越来越不太平了,上次有人火烧皇祠和金銮殿,这回,有人行刺我,究竟是谁?是谁这么恨我?” 慕容宸瑞轻抚着冷瑶光洁的脊背,上次纵火之人是拓儿,这回是……他不愿往下想,只语气如常道:“我再多派些人,加强皇宫的巡防。” 冷瑶顿了顿,抬起头,望着他刚毅的下颚:“那些人真的有用吗?万一要杀我的人是……” “没有万一。”慕容宸瑞打断她的话,低头,映入眼帘的唇经过她贝齿的轻咬已变得嫣红、娇艳欲滴,水雾升腾,视线也模糊了一般,他擢住她的唇,同一时刻,冷瑶的双腿盘上他的腰身…… 没有人比她更像冷香凝,没有人比她更能满足慕容宸瑞。 浴池里,余音缭绕,涟漪阵阵,吟唱轻舞,春光无限。 “启禀娘娘,属下追踪到刺客的下落了!” 几番云雨后,冷瑶浑身酸软,像只餍足的小猫趴在慕容宸瑞的身上,骤然听到侍卫在门外的禀报声,不由地颤了颤,尽量挤出正常的语气:“还不快将刺客拿下?” “属下不敢!” “有何不敢?” “刺客闯入了定国公府,属下没有圣旨,不敢公然搜府!” 冷瑶的纤指按住红艳的唇瓣,面露难色:“宸瑞,若是别的府邸还好说,偏偏是定国公府,拓儿……不会让搜的吧!唉!算了,不追究了。” 慕容宸瑞眸光一暗:“我去拟旨。” 冷瑶低头,在慕容宸瑞看不见的地方,唇角高高扬起。 定国公府。 桑玥正在临摹冷香凝留下的字,冷香凝的簪花小楷偏大气,写起来有种浑厚的感觉。 府内形势如今渐渐平稳,滕氏掌家,积极参加各项活动,和国公爷的老朋友们来往频繁。莲珠将玉佩退还给了桑玄夜并明确表态不会帮他做任何事,桑玄夜虽然疑心兵符就在她的手中,不过有子归坐镇,桑玄夜倒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抢。桑玄夜不是没想过买通冬茹行窃,可惜,冬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根本连内屋都进不去。 大周她是一定要闯一趟的,只是临行前除了要解决冷瑶这个眼中钉,还得替桑秋物色一门好亲事才行,万一她走后,父亲又娶了个厉害的妻子,像大夫人那般,桑秋的下半辈子算是完了。 至于桑飞燕么,暂时让她蹦跶几天,反正手里握有重大把柄,惩治她是迟早的事,更何况,她这颗棋子,还有些用处。 钟妈妈打了帘子进来,笑呵呵地道:“奴婢熬了点酒酿丸子,二小姐尝尝吧。” 桑玥放下笔,将纸张收好,又摸了摸藏在衣领中的玉佩,嘴角微扬:“闻着气味儿跟丁香上次做的差不多。” “二小姐的鼻子真灵,这是奴婢在铺子里跟丁香学的,那丫头,现在可厉害了,咱们开在北街的分铺基本上都是她在打理。”钟妈妈笑着说完,将碗放在了桌子上,“二小姐,趁热吃吧。” 桑玥行至桌边坐下,舀了一勺,热气喷喷,太烫,于是先凉着,随口道:“钟妈妈,那个田公子究竟是谁?我听说他把裴家的生意抢了一半,不知道他跟我们做生意会不会是个缓兵之计,最后我们也落得个跟裴家一样的下场。” 钟妈妈慌忙摆手:“不会不会!奴婢保证绝对不会的!” 勺子里的汤凉了,桑玥喝了一口,狐疑道:“世事无绝对,生意场上莫不都是尔虞我诈,无奸不商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依我看,我们还是换个合作伙伴。”说着,悄然用余光打量着钟妈妈的神色。 钟妈妈急了:“田公子怎么可能会做对二小姐不利的事呢?” “哦?”桑玥似笑非笑地看着钟妈妈,钟妈妈张大嘴,半响无言,尔后讪讪地笑道:“我家那口子跟田公子打交道不是一日两日了,二人还一同去过蜀地收购布帛,田公子啊,确实是个好人,二小姐就将心啊,揣回肚子里吧。” “钟妈妈你别说,我还真不敢把心揣回肚子,现在,我随意走在大街上,就能听人谈起这位青年才俊,说他要取代裴浩然成为南越第一富商,可是,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你安排个时间,让我和他见上一面吧。” “呃……这……好吧,田公子最近忙得紧,待开过春,奴婢就着手安排,让田公子来铺子一趟。” “你又要见谁?”桑玥安静吃了大半碗酒酿丸子,还剩最后一口时,某人跃窗而入,一边质问,一边虎口夺食,俯身含住了她手里的汤勺。 钟妈妈难为情地撇过脸,赶紧退了出去,小年轻的就是胆子大! “太甜了,不好吃。”砸了砸嘴,浓眉的剑眉微蹙,似在抱怨,桑玥如何不明白他心里的小九九?想要背过身避开,可是论速度,她永远都比过慕容拓。 一吻作罢,慕容拓还有些意犹未尽,桑玥再不给他机会了,免得像上回在龙和轩那样,天雷勾地火,差点儿无法收拾。她起身,倒了两杯花茶,递给他一杯,“查清楚了?” “你先告诉我,你要见谁?”慕容拓清澈无瑕的眸子里迅速窜起几簇火苗,桑玥扶额,这个小气巴拉的男人。 “田公子。” 慕容拓无比讽刺地道:“他?那个神秘的富商?” “你也知道?” 慕容拓两眼望天:“总跟贵叔做生意,我怎么会不知道?” 桑玥不禁失笑:“大不了,我和你一起去见他,你呀,就别瞎吃飞醋,赶紧说说,事情查得如何?” 谈起正事,慕容拓神色肃然了几分:“年侧妃误服了少量的夹竹桃,所以嗜睡得厉害,可查又查不出根源,她的吃穿用度都干净得很,幕后黑手真是高明,下完毒还不留下蛛丝马迹。与她走得近的不是容青瑶就是齐侧妃,二人里面必有一个是凶手。” 上回在碧瑶亭,年侧妃说她每日都要睡上两三个时辰,桑玥就有些起疑,才让慕容拓请了太医给年侧妃诊脉。一般情况下,太医都是月头给摄政王府的主子问平安脉,如果月中下毒,到了下个月初,药性已散,根本查不到。那人的药量掌握得极好,一次、两次不足以致命,但每个月服食一回,到十月生产时,落下的只怕就是死胎了。 她呵气,冥思片刻,道:“容青瑶的可能性较大。” 慕容拓的语气一沉:“这个容青瑶就真怪了,自己不生下我父王的孩子,还不许别人生,她若是奉了冷瑶的命行事,冷瑶又为何见不得我父王的妾室诞下子嗣呢?” 应该直接告诉慕容拓吧,说他父王和冷瑶早做了违背纲常伦理之事。但话到嘴边又落下,时机未到,以慕容拓冲动的性子,肯定会跟慕容宸瑞翻脸,那样不是中了冷瑶的奸计? “你在犹豫什么?”慕容拓瞧着她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忍不住浓眉微挑,鼻子哼了哼。 桑玥抿了抿唇,乌黑的瞳仁动了动,握住慕容拓的手,以一种几乎是连哄带骗的语气笑道:“慕容拓,你信不信我说的话?” 慕容拓身子微微后倾,桑玥越是温柔越是没好事,他上下打量,蹙眉,随口道:“那得看争对什么事,你那三寸不烂之舌我早有领教,撒谎跟唱戏似的,叫人听了还想听。” 桑玥的另一只手摸了摸眉毛,原来她在慕容拓的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怀柔政策不靠谱啊,这厮就是个欠虐的!她一把甩开慕容拓的手,“气”得鼻子冒烟:“好吧,你不信我,以后别来找我了!” 慕容拓一怔,开个玩笑就生气了? “桑玥。”语气如常地唤了句。 “……”不理。 “桑玥。”语气软了一分。 “……” “桑玥,我跟你说笑的。”凑近她身旁,开始耍流氓。 桑玥捉住他不安分的大掌,郑重其事,甚至含了一分愠怒:“我问你,以后我说的话,你听不听?信不信?” 慕容拓许久不见桑玥这般肃然之态了,心中疑惑,但仍旧点头:“娘子的话,我都听,都信!” 没个正经!桑玥甩了他一个冷眼,正色道:“我是认真的,你听好了,不论是谁、以什么方式离间你和你父王的关系,亦或是离间你和冷瑶的关系,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公然跟他们任何一个人翻脸,也不能私自寻仇,明白吗?” 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清晰映着桑玥略含担忧的脸,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桑玥吁了口气,正打算慢慢地将冷瑶和慕容宸瑞的事告诉慕容拓,门外响起了莲珠的通报声:“小姐!京兆尹来了!带着皇上的圣旨,说要在咱们府里搜刺客!” 二人互视一眼,眸光晦暗难辨,桑玥对着门外吩咐道:“子归,把我娘带到棠梨院。” “是!” 这一次的搜捕来势汹汹、霍如雷霆,在花厅对着滕氏颁布了圣旨后,京兆尹就指使手下的近百名侍卫做鸟兽散,朝着府里的各个角落奔去了。 若是普通侍卫尚不足畏惧,关键,里面还混合了几名大周死士,不得已,思焉为了让子归带人先行,和他们交上了手。这一交手,彻底暴露在了敌人的眼皮子底下。 同为大周枭卫的弟子,又怎么会不了解对方的武功套路? 当思焉终于摆脱那几名死士的纠缠跃入棠梨院时,京兆尹已经带着侍卫堵住了棠梨院的大门。他扬手,一声令下:“给本官进去搜!” “是!”领头的两名侍卫踹开莲珠和茉莉,不由分手地往里冲。 莲珠和茉莉趴在地上,一人抱住一名侍卫的脚,莲珠大叫:“等等!大人!你们不能闯我家小姐的院子!” 京兆尹一愣,吹胡子瞪眼:“本官奉旨捉拿刺客,定国公府每个地方都要搜遍,为何你家小姐的院子就搜不得?莫非刺客就藏在里面?” “大人!”莲珠吐出一口血水,道:“大人,里面住的可是桑家二小姐,是国公爷最宝贝的女儿,也是摄政王妃颇为器重的人,大人带着一群侍卫冲进她的院子,传出去对名节有损,国公爷和摄政王妃要是知道了,这顿火肯定是要发在大人的头上吧!” “这……”京兆尹一听里面住的是桑玥,还真迟疑了三分,桑玥是慕容拓心仪的女子,摄政王妃对她也疼爱有加,得罪桑玥,无异于得罪了慕容拓和摄政王妃,尤其以慕容拓那乖张的性子,把他打个半身不遂好像不足为奇。 京兆尹迟疑的片刻,他身旁的一名身材魁梧的侍卫开口了:“大人,别忘了你是奉了谁的旨。” 如果桑玥在这里,一定能认出他就是冷瑶身边最得力的护卫,名唤穹萧。 京兆尹面露无数叠加而成的纠结之色,圣旨是摄政王颁布的,他得罪不起小的,更得罪不起他老子啊!最终,他咬牙,把心一横,吩咐道:“本官奉旨查办,顾不得谁家女儿的名节,再说了,定国公府其它小姐的院子也搜过了,本官让人三缄其口就是!你们进去搜!只是,给我都小心点儿,别碰坏了桑小姐的东西!” 侍卫们得令,卯足劲儿往里冲,突然一道劲风自后方射来,疾如闪电,就连穹萧都没能制止,领头的侍卫身子一僵,尔后歪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有刺客!”京兆尹跳起转身,拔剑相向,怒发冲冠,却在看清来人后立即偃旗息鼓,化为一个恭敬讨好的笑,“慕容侍郎,真是太巧了,这么晚,您还没歇着?” “本公子倒是想歇着,有的人吃饱了没事干非要在本公子头上动土,本公子只得勉为其难,过来一探究竟。”慕容拓嘴里叼着一片树叶,不经意地一吐,树叶朝着京兆尹飞去,京兆尹大骇,尚未有所动作,树叶已划落了他鬓旁的一缕青丝,袭上了不声不响、隐匿气息的穹萧。 穹萧暗惊,拔剑抵挡,只听“铿”的一声,树叶穿透了剑刃。穹萧的脸色大变,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好强大的内力! 慕容拓的舌尖舔了舔嘴角,笑得意味深长,口气狂妄:“老妖婆真是无孔不入,浑水摸鱼的本事一流!” 穹萧冷冷一哼,撇过脸,把剑回鞘,立在一旁。 慕容拓对京兆尹道:“你活得不耐烦了是吧?连桑玥的院子也敢闯?你不知道她是本公子心尖儿上的人?” 京兆尹无比为难,笑比哭难看:“慕容侍郎,下官也是奉旨行事……” “奉旨?谁的旨?” “圣旨,”压低音量,“摄政王殿下颁的。” 慕容拓挑眉一笑,伸手:“给我看看。” 京兆尹从随行侍卫的手中拿过,双手呈上:“慕容侍郎,您看,就是这个。” “嗯”,慕容拓随意拿起,看也不看,一掌震碎,京兆尹瞠目结舌,“慕容侍郎,这……这……”毁灭圣旨是要抄家灭族的啊!但转念一想,慕容拓的家可不就是摄政王的家?摄政王应该不会给慕容拓定罪吧。 慕容拓微笑,狡黠中带了一分慵懒,慵懒里透了一丝凌厉:“没有圣旨啊,京兆尹你搜什么搜?赶紧滚!趁本公子没有发火之前,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凭心而论,京兆尹还真想顺着这个台阶下来,别掺和在他们俩父子的磨盘之间,免得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他刚欲打收队的手势,穹萧咳了一声,他慕地想起,这回抓的刺客是行刺了太后的,摄政王勃然大怒,不搜……也不成啊。 穹萧传音入耳:“有什么事太后娘娘会给你担着,这是摄政王下的旨,是摄政王大还是慕容拓大?” 京兆尹犹豫,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深呼吸,扬手:“搜!” 话音刚落,穹萧就闪了进去。 慕容拓一跃而起,落在了穹萧的面前,反手一拳,将穹萧轰出了院子。 穹萧原本前几日被灵慧重伤就没痊愈,哪里挨得过慕容拓这全盛时期的一击,只听“咔嚓”,肋骨已断裂有三。他趴在地上,良久直不起身子。 慕容拓甩了甩手,冰冷的声音带着内劲在众人的耳朵里字字爆开:“谁敢硬闯,这就是下场!” 众人包括京兆尹在内,步子是怎么也迈不动了。 京兆尹苦口婆心道:“慕容侍郎,我们奉旨办事,这一回可不是普通的刺客,他行刺的是当今太后,若是我们不把他捉拿归案,摄政王殿下和太后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只是例行搜查,绝对不会扰乱桑小姐的屋子。” “开什么玩笑?一大群男人进入未出阁女子的闺房,这不摆明了有损她的清誉吗?” “慕容侍郎,稍安勿躁,其他千金的院子我们也搜了。” “其他人我管不着,桑玥的,不能搜!”慕容拓坚定地向前大踏一步,“莫不是你亲眼瞧见刺客钻入了棠梨院?” “这……下官没有。” “莲珠,你们院子里有刺客吗?”慕容拓问向一旁的莲珠。 莲珠拍着胸脯保证道:“没有!小姐的院子里怎么会有刺客?要是有刺客,小姐早就喊侍卫过来捉拿了。” 慕容拓清澈无瑕的眸子闪动起寒气逼人的眸光:“京兆尹,看在我父王的面子上,我不想对你动手。棠梨院的丫鬟们已经供认不讳,里面没有刺客,你走吧!定国公府大着呢,你在这儿吵吵嚷嚷浪费时间,真正的刺客趁机逃了怎么办?” 冷声说完,慕容拓发现京兆尹的神色有所松动,趁热打铁道:“如果你坚持要搜查,只能说明你存心污蔑桑玥的清白,那样,便是与我为敌,你确定要这么做?” 和慕容拓为敌,他哪有胆子? “太后娘娘驾到——”秦公公尖细的嗓音在暗夜中突兀地响起,京兆尹如释重负,冤大头对冤大头才对,像他这种虾兵蟹将合该当个摆设,哪里敢真的出手? “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一回,就连桑玥都不得不从院子里出来迎驾了,她同众人一道给冷瑶见了个礼。 冷瑶打量着一袭蓝色雪绒短袄、白色曳地罗裙的桑玥,光看穿着打扮,可越过恬郡主太多,楚婳当真疼她,那匹蓝色的绣雪花锦缎全京城也只有三匹,慕容宸瑞给她送了一匹,给宁国公府送了一匹,剩下的就给了楚婳,楚婳自个儿不穿,竟然给桑玥缝制了冬衣。 这是冷瑶第一次如今郑重地打量桑玥,即便去年除夕宴上,桑玥一舞倾天下,她也不过是笑笑,并非放在心上。论样貌,桑玥和冷香凝像,又不像!像的是脸型和眉眼,不像的是眼神和气质。 冷香凝是一株长在暖房的蔷薇,单纯美好,桑玥是怒放在地狱的曼珠沙华,诡异万变。她的眼神太过凌厉,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宝剑,偶不经意地一扫,利剑出鞘一般,锋芒毕露,血刃人于无形。 冷瑶坐在八人所抬的鸾车中,居高临下地扫了一圈,道:“都平身吧,哀家听说找到了行刺哀家的凶手,可有此事?” 京兆尹抱拳行礼,歉疚道:“下官无能,还没找到,请娘娘恕罪。” 冷瑶清冽地笑了:“还有哪些地方没搜?” “定国公府东面没搜,以及……桑小姐的院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决裂 穹萧低声禀报道:“娘娘,属下和思焉交过手了。” 冷瑶心下了然,捏着白色丝帕绕了绕,和蔼可亲地道:“如此,就劳烦桑小姐领着侍卫前去搜查吧。” 慕容拓将桑玥护在身后,冷然地扯了扯唇角,一股寒意徐徐散开:“我也是朝廷命官,就由我来代替京兆府的侍卫进行搜查吧。” 冷瑶绕着帕子的动作微滞,垂着的眼睑忽而上抬,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慕容侍郎并不隶属京兆府,你这是越权了。” “越权?太后让身边的侍卫鱼目混珠就不是越权?”说着,慕容拓一脚将穹萧踹到了冷瑶的鸾车旁,“我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太后意图栽赃桑小姐,京兆尹,你敢把所有侍卫的名册拿过来对吗?看看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你们京兆府的?” 京兆尹两眼一闭,暗自诽谤,怎么又扯到他头上了? 秦公公扬起拂尘,扯着尖细的嗓音怒喝:“大胆!竟然污蔑一国太后!” 慕容拓隔空扇了一巴掌,打得秦公公晕头转向,牙齿都掉了两颗,“我父王都不曾对我如此疾言厉色,你个狗奴才,竟然敢对我叫嚣?太后怎么了?我今天就是要给她难堪!” 此话一出,冷瑶握着帕子的素手一紧,眸光冷冽如冰。 桑玥暗叫不好,慕容拓只怕通过容青瑶的事猜到了冷瑶和慕容宸瑞的关系,毕竟比起容青瑶,冷瑶更像冷香凝!慕容宸瑞迟迟不肯和冷瑶决裂,足够证实慕容拓的猜测。 上回他那的情绪那般低落,原来不是为了容青瑶。她慕地忆起慕容拓的话:“我实在很难理解,爱一个人究竟要深到什么程度才能连她的替身都舍不得伤害?”当时,她以为慕容拓指的是容青瑶,而今细细想来,却是冷瑶。 冷瑶的眼底闪过一丝厉芒,因扑了妆粉的缘故,所以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并不十分明显,她笑得柔美,声线悠长:“哀家是怕那刺客过于凶狠,所以派了几名暗卫随行,这并无不妥,毕竟被行刺的人是哀家,哀家对那刺客深恶痛绝,势必要将他捉拿归案的。” 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一副唯我独尊的气派,根本不拿正眼瞧她:“我说了要替太后代劳,太后不愿意,那么你还是到别的地方去搜吧!” 冷瑶语重心长道:“以慕容侍郎和桑小姐的关系,你的这趟搜查实难令人信服,落个包庇贼人的名声多不好。” “是我包庇还是你蓄意栽赃?万一你的人一进去,就故意摸出几件男子的衣物或者用品,污蔑桑玥的名声,那可不得了。” 冷瑶幽幽一笑:“哀家和桑小姐无冤无仇,断没栽赃她的道理。” “哈哈……”慕容拓仰天长笑,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嘲讽渐生,“人不要脸到你这种地步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 京兆尹眼珠一瞪,天啊!慕容拓也忒大胆了,那可是太后啊!他公然骂了? 桑玥的双耳一动,垂眸,探出纤细的手,悄然轻抚着慕容拓的脊背,用指尖写上:适可而止。 “臭小子,你不要口出狂言!”穹萧怒急攻心,拔剑相对。 冷瑶挥手示意穹萧别冲动,长睫颤了颤,对慕容拓的挑衅无动于衷,唇角的弧度依旧存在:“慕容侍郎是要阻挠京兆府的人奉旨行事了?这道旨意,可是经你父王的手拟下的,你拂了哀家的面子没关系,可忤逆生父之罪,哀家劝你还是三思而后行为妙。” 桑玥审视的目光越过慕容拓的肩头,打量着高高在上、镇定自若的冷瑶,说实话,冷瑶并不如楚婳那般天姿国色,但却比容青瑶更像冷香凝,难怪,慕容宸瑞明知她做了那么多恶事,仍旧舍不得杀了她。 桑玥绝美的眸子里徐徐跳动着不安,慕容拓似有所察觉,回眸报以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尔后对着冷瑶,自成一派桀骜之态:“我说了里面没有刺客,你故意挑拨我和我父王的关系,真是居心叵测。” 冷瑶的耐心被消磨得所剩无几,笑意凉薄如冰雾:“除了搜查,你还有什么方法证明里面没有刺客?” 慕容拓吹了声口哨,立时有十名黑衣人从天而降,慕容拓指向他们,正色道:“我在棠梨院附近安排了十名顶级暗卫,如果真有刺客,他们不会没有察觉,况且我听闻,刺客的武功不怎么好,有机会刺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后,却只伤了太后的手臂,这种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闯破十名暗卫的封锁进入棠梨院?” 这话,只差说冷瑶是贼喊捉贼了。 冷瑶明白再纠缠下去,慕容拓只会将篓子越捅越大,一个为了陷害碧洛而不惜自毁名节的人还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她给京兆尹使了个眼色,京兆尹带着所有侍卫离开,去搜定国公府的东面,而她自己则下地,嘱咐抬轿子的人退避三舍。 皓月当空,繁星璀璨,深冬的夜,极冷。 偌大的场地只剩下双方的心腹,冷瑶的手搭在秦公公的手臂上,紫金护甲在月光的照射下潋滟生辉,她笑了笑:“只是例行公事,我们各退一步,由郑女官进去搜,对桑小姐的名节无损。” 桑玥自慕容拓的身后走出,眸子里漾起似嘲似讥的波光:“太后究竟是在搜刺客,还是在搜香凝皇后?刺客,没有,香凝皇后,已过世。” 冷瑶微眯的眼突然睁大了一分,既然已无外人,她索性打开天窗所亮话:“桑玥,别以为放把火烧了冷香凝的居所,又随随便便找来两具尸体便能蒙蔽哀家的法眼,你那些雕虫小技在哀家看来根本什么都不是。今晚,你的院子,哀家是搜定了,京兆府的侍卫搜不动,哀家就调来御林军,御林军闯不进,哀家就只要请来摄政王殿下亲自管教他儿子了。只是你或许比哀家更清楚,摄政王如果知晓了冷香凝的存在,你和慕容拓就真的完了。” 语毕,对穹萧打了个手势:“调御林军过来。” 以慕容宸瑞对冷香凝的痴迷,难保不将冷香凝据为己有,那么,她和慕容拓从伦理上来说还真的很难在一起。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慕容拓气得面色铁青,眼看就要发火,桑玥拉住他的手臂,示意他别冲动,尔后看向冷瑶,语气寒凉似水:“你到底是怕摄政王殿下反对我和慕容拓来往,还是怕殿下拆穿你伪善的面貌?” 冷瑶淡淡一笑,桑玥眉梢微挑:“而失宠。” 冷瑶的笑容倏然一僵,桑玥知晓她和慕容宸瑞的关系?那么,慕容拓也知道了,难怪慕容拓要那般争对她。不过,她可不怕桑玥和慕容拓将此事四处宣扬,同归于尽的做法不是太蠢了点吗? 桑玥向前一步,与冷瑶近在咫尺,从容不迫道:“机会难得,娘娘既然来了,我们就把话说明白,冷香凝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你要囚禁她那么多年?她是你的亲姐姐,从小对你疼爱有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你的心,是什么做的?”说着,怕语气不够,补了一句,“别告诉我你从一个冷家庶女爬上了太后的位置,连承认过往的勇气都没有!” 冷瑶扶了扶发髻上的珠花,有些吝啬笑容似的,唇角只勾了勾,道:“哀家倒是没料到你这么直接,敢跟哀家发火,你这胆子,可一点都不像她的。” 桑玥似笑非笑:“比起姨母,我可是差远了。” 冷瑶悠然地抬眸,眸子轻眨:“哀家没觉得你差,你对付嫡母、嫡姐的手段,倒颇有我冷家千金的风范,反倒是冷香凝,善良得有些蠢了,我冷家百年从未出过她那样的傻子。乖乖地把人交出来,看在摄政王的份儿上,哀家不会为难你,也不会为难摄政王府。” “你个老妖婆,摄政王府轮得到你来为难?”慕容拓不屑地嗤了一句。 冷瑶并不气恼,状似关切地道:“拓儿,私自窝藏大周皇后是个什么罪名,你应该清楚,别掺和进来连累了摄政王府,多不划算。” “我们才窝藏一两日,哪像你囚禁了十四年?”桑玥恨得咬牙切齿,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一瞬不瞬地锁定冷瑶的眉眼,饶是沉着如冷瑶,也被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她错开视线,摸了摸紫金护甲,道:“哀家好吃好喝地供着,哪里算囚禁?是她自己潜心修佛,要避开世俗,哀家不过是派了几个人好生保护,如果哀家要对她欲行不轨,何必等到现在?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白白浪费了哀家的一番美意。” “呵!美意?”桑玥仰头一笑,清秀的脸上写满嘲讽,“骗她服下失魂草、抢了她的孩子、让恬郡主喂她吃下有毒的糕点,你的美意实在叫人不敢恭维,更无福消受!要不是灵慧机警,将我和恬郡主掉包,如今认贼作母的人,就是我了!” 冷瑶的呼吸不再平稳,心跳略有些紊乱,神色却一如既往地优雅淡漠,仿佛戴了张完美的面具,所有表情都无懈可击:“哀家不愿跟你废话,快点把冷香凝交出来,否则……” “否则的话,怎么样?” 一道深沉如铁的声音在暗夜里骤然炸响,冷瑶浑身一颤,循声侧目,待看清来人后,整个儿呆怔了! 慕容宸瑞和慕容锦自旁侧的拐角处走出,慕容宸瑞的脸暗沉如墨,眸子里暗涌浮动,似有无数的漩涡,看得人头晕目眩,至少,冷瑶便是如此。 她脸上那张高雅淡漠的面具终于崩裂了,惶恐取而代之,那么多年,她就是依靠着和冷香凝的几分相似才博得了慕容宸瑞的垂怜,慕容宸瑞有多爱冷香凝,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眼下,慕容宸瑞知晓她囚禁了冷香凝,还对冷香凝做了那么多恶事,慕容宸瑞会怎么对待她? 她再看向桑玥,双目跳跃着极怒的火苗,着了桑玥的道!她着了桑玥的道! 桑玥卸下伪装已久的担忧和愤色,嘴角高高扬起,笑得绚烂如花,她知道韩玉骗不过冷瑶,之所以那么做无非是要加重冷瑶的怀疑,迷惑冷瑶的视线,冷瑶行事谨慎,她不会放过马车,也不会放弃搜查定国公府。至于,思焉和穹萧的偶然相撞,其实并非巧合,根本是她刻意为之,穹萧见到了思焉,自然认定冷香凝就在里面,再加上慕容拓不计后果地横加阻拦,若说冷香凝不在棠梨院,冷瑶是不会信的。 而冷瑶明白,她若不出面,很难有人奈何得了慕容拓,这一趟,她不得不跑。 从桑玥让韩玉撒谎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部署,一旦发现冷瑶往定国公府的方向而来,就传消息给慕容锦,让他想办法说服慕容宸瑞来看一出好戏。 她的身世迟早要公布于众,尤其是对慕容拓的家人,她不可能瞒上一辈子,与其将来被某些人拿来大做文章,倒不如在合适的时机摊牌,今晚,便是最合适的时机! 她相信,慕容宸瑞尽管爱冷香凝成痴,却也不是个毫无理智的人,起码他娶了最合适的妻子、找了最强大的靠山,还生下了两个最优异的儿子,这样一个人,因爱生梦,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桑玥不想破坏他构建的梦幻,几个替身而已,不足为奇,只是冷瑶俨然威胁到了太多人的性命:楚婳的、冷香凝的,还有她的。那么,她便要亲自将现实之剑戳入慕容宸瑞的胸膛,痛也好,恨也罢,慕容宸瑞必须清醒!摄政王府需要他,南越需要他,若她猜得没错,冷瑶现在是打算离间慕容宸瑞同许多人的关系,不久的将来,冷瑶怕是要挑起云傲和慕容宸瑞之间的争端了。 冷瑶对慕容宸瑞未必无情,只是冷瑶的心里更爱权势。她和慕容宸瑞一样,不会杀了对方,只会将对方变成自己的私有物品,变态地拥有对方一辈子! 慕容宸瑞的眉毛根根竖起,怒不可遏,宠爱了那么年的女人,居然是伤害香凝的元凶!他可以忍受冷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心机,不管是杀死容玲送容青瑶入府,还是让容青瑶离间他们父子三人的关系,他都睁只眼闭只眼,但他万万不能忍受的是冷瑶对香凝的伤害,十四年!被囚禁了整整十四年!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滚!给本王滚回你的太和宫!从即日起,太后病重,需呆在太和宫静养,不许任何人探望!包括皇上!” 慕容宸瑞从来没有这般怒过,额角青筋暴起,脸上像蒙了一层黑云,慢慢地被眼眸里的漩涡吞噬,这模样,犹如一尊蛰伏万年忽而苏醒的魔神,凌厉而霸气,每一次的凝眸,都带了毁天灭地的张狂。 这样子的慕容宸瑞,令在场之人无不感到惊诧,即便慕容锦对桑玥的身世再震惊,也不若此刻看到几乎暴走的父王而心生的滔天愕然,这根本不是一个人,是一头猛兽!是嗜血的妖魔!那种汹涌澎湃的杀气弥漫了整个暗夜的天地,寒风凛冽,似尖刀刮着每个人的脸,但大家浑然不觉。 慕容拓撇过脸,一颗心像被丢在了针板上,密密麻麻全是痛楚。他的父王,二十多年来,爱的竟然是另一个女人,他的母妃算什么? 慕容拓拥有高贵的出身,幸福美满的家庭,母妃疼着,父王护着,大哥宠着,大抵楚婳和慕容宸瑞对慕容锦过于严苛,把原本应该属于慕容锦的温情转到了慕容拓的身上,双倍豪宠下的慕容拓渐渐变得乖张暴力、纨绔不羁,但又谁明白,他其实只是渴望一句对等的责罚?他的骨子里流淌着不逊于任何人的骄傲,不愿被偏袒,不愿做一朵温室的花束,他宁愿和慕容锦一样每日都有做不完的功课、练不完的剑、稍微行事踏错就受到严厉的苛责。但不论他犯多少浑,得到的除了谅解还是谅解。 在他看来,慕容锦是摄政王府的希望,不能有丝毫瑕疵,他却似乎只是个不中用的扶不起的阿斗,这种差别待遇,令他觉得自己是个用来满足父母天伦之乐的瓷娃娃。直到碰见敢吼他、敢威胁他、敢跟他作对的桑玥时,他才找到了一种真实的存在感。 和桑玥相处的一年光阴,经历了无数磨难,几次死里逃生,他一步一步走向强大,阴谋诡计、尔虞我诈,这些都不曾动摇灵魂深处最执着的一抹纯白,父母情深、兄弟义重是他视为珍宝的财富,可事到如今,他才发现一切都是那么的讽刺!他的父王,为了一个别国的皇后痴迷成性,不惜染指兄嫂! 不爱楚婳,为何又娶了楚婳? 当别人都被慕容宸瑞的气势所夺时,桑玥敏锐地注意到了慕容拓拼命压抑的戾气,任谁看到亲生父亲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成痴成魔,都会难以释怀吧,更何况,慕容拓还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她深吸一口气,垂下宽袖,握住了慕容拓的手。 手心有柔嫩冰凉的触感传来,慕容拓微微一愣,侧目,刚好对上桑玥含了一分担忧的眼神,心头一热,情绪开始一点一点地平复。 “慕容宸瑞!”冷瑶慌了,他想干什么?“你打算软禁我?” “本王最后说一遍,滚!” 冷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头晕目眩、四肢发麻,连紫金护甲掉了一个也没能察觉,她精致的面庞上漾起一抹愠色,眉宇间有淡淡的哀痛萦绕,但一切转瞬即逝,很快,她复又变得端丽华贵、仪态万方:“你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里面,我倒要看看,你舍不舍得放手?” “带太后回宫!” 慕容宸瑞一声令下,秦公公和郑女官不敢有所逗留,搀着冷瑶离开了棠梨院,坐着鸾车出了定国公府。 冷风依旧呼啸不停,桑玥的后背已渗出些许薄汗,被冷风一吹,冻得打了个喷嚏。慕容拓解下自己的氅衣,罩在桑玥的身上,娴熟地系好丝带,尔后捉住她冰凉的小手不停揉搓、哈着气,仍觉得不够暖,把小手按在自己温暖的脖颈处,凉意袭来,他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却挂着满足的微笑。 桑玥有些难为情,蓄力抽回手,他却按得更紧了,桑玥尽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的手太凉,别冻着你。” 慕容宸瑞的脚趾头微微翘动,侧目望进栽种了满院子海棠和梨树的院子,心中慕地一惊!桑玥的院子怎么会跟拓儿的院子一模一样?只愕然了一瞬,心中便豁然开朗,他闭眼,仿佛能闻到阵阵馥雅清韵,举步,就得见伊人。 夜风凛凛,吹着他浓密的眉睫,一声突兀的喷嚏之声,扰乱了他有些心猿意马的思绪,他睁开幽暗的眼眸,循声望去,却看到了一副比春阳更暖人的画面。他极少看到这个儿子露出如此满足的笑,暮然,他忆起儿子这一年来点点滴滴的变化和几近疯狂的举动,纵火皇宫、死谏朝堂、自毁名节、偷偷北上、降服北齐……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为了这个叫做桑玥的女子的吧。 而桑玥,是香凝的女儿。 复杂的目光又流转到慕容锦的身上,暗涌飞速旋转,脑海里闪过千百种思绪,最红化为内心一声无奈的苦叹:罢了罢了,云傲,我不是输给你,我是输给了我儿子。 慕容宸瑞甩袖离去,背过身的那一刻,眼眸里好似落进了一片飞雪,晶莹剔透。 直到慕容宸瑞完全消失在夜色中,桑玥才长长地吁一口气,总算赌赢了,慕容宸瑞放弃冷香凝了,也不会对她动杀心了。 她倒不担心慕容宸瑞会闯进棠梨院,因为冷香凝根本不在定国公府。 当冷瑶在她的暗示下把目标对准定国公府和远走的马车时,殊不知她已给冷香凝选择了第三条路。冷香凝不愿和她分开,那是在保命的前提下,若是危在旦夕,长痛不如短痛,暂时的离别是为了不再分别。 “好了,走都走了,别再演戏了。”桑玥抽回有些发烫的小手,双颊染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绯色。 慕容拓浓眉一蹙,不悦地哼哼:“你的喷嚏是假的,我想给你暖手可是真的,谁说我在演戏?那老妖婆有句话倒是说的没错,你就喜欢以白白浪费别人的美意。” “美意?”待会儿一进屋怕是要大占便宜,“事情办完了呢,天色真晚啊。” 又赶他走?慕容拓气得牙痒痒,要不是慕容锦在一旁看着,他真想捧着她咬上十来口! 慕容锦敛起喉头的酸涩,微微一笑,眸光像一池子温泉,暖人心扉:“拓儿,我们该回去了。”对于桑玥和冷香凝的事,绝口不提,仿佛很早就知道,并不觉得惊诧一般。 慕容锦便是这般,宠辱不惊、临危不乱,永远都淡定从容、温润如玉。 “大哥你先回,我们还有点事儿没办完。”说这话时,对着桑玥垂涎欲滴。 桑玥莞尔一笑:“还有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慕容侍郎赶紧跟慕容世子回府吧,同时和冷瑶还有你父王斗法,我真有点儿吃不消,现在是身心疲惫,所以,我困了,要歇息了,二位慢走,不送!” 转身,大踏步跨进院子,给莲珠打了个手势,莲珠迅速关上院子的大门。 “一道门拦得住我吗?桑玥你这个臭丫头!翻脸不认人!” 听着慕容拓的叫嚣,桑玥情不自禁地笑了,有慕容锦在,慕容拓是闯不进来的。不是她不愿和慕容拓多呆,只是事情太多,她需要冷静地整理一番,冷瑶和慕容宸瑞决裂,并不代表冷瑶真的就陷入了绝境,恰恰相反,这场战争,刚刚拉开序幕! 太和宫。 冷瑶立在后院的梅树下,月光和琉璃灯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明黄色的宫装被勾勒出一层淡淡的光晕,冷风吹过,带动一阵飘渺的花雨,落在她的头上、肩上、裙裾上,远远望去,犹如一个跌落凡尘的谪仙,怀抱金阳,奈何咱隐于乌云之后,只待时机成熟,她便破云而出,光芒万丈! 很好,很好!三十年,从来只有她算计别人的份儿,今天却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小丫头给陷害了!偏桑玥掐准了她的软肋,打蛇打七寸,打得还真准!一出手,就斩断了慕容宸瑞和她那么多的情分! 是她轻敌了,所以让桑玥钻了空子。哼,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慕容宸瑞,你真的觉得一切都结束了吗?白日做梦! “来人!” 郑女官战战兢兢地福身:“奴婢在。” ☆、【第一百一十二章】挑拨,仇人相见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大地一片欣欣向荣之色。金色日晖铺陈而下,落在红瓦高墙、青砖白瓷之上,刺目得文武百官纷纷眯眼或以袖掩之。 百官散去,偌大的勤政殿只剩下慕容宸瑞和慕容天。 慕容天又长了一岁,模样也俊俏了良多,相较于其他皇子的俊逸,他的五官偏柔美,乌黑黝亮的瞳仁、浓密卷翘的长睫、朱红小巧的薄唇,十足一个男装版的冷瑶,他的臭脾气倒是与慕容拓一般无二,只是胆子偏小,经不住吓。 自从知晓了慕容宸瑞和冷瑶之间有悖伦理的关系后,他看这个皇叔就百般不顺眼了,奈何敌强他弱,在慕容宸瑞面前,他永远都只能做恭顺状。 “皇帝昨日的功课做完了吗?”慕容宸瑞沉稳的声音在大殿内突兀地响起,攀上头顶的悬梁,绕了几圈飘入慕容天的双耳。 慕容天有些晕乎,局促不安地把玩着龙袍的边角,道:“侄儿做完了。” 慕容宸瑞对他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十分不满,语气沉了一分:“翁先生说皇帝近日的状态不佳,上课总犯困,怎么回事?” “侄儿……”慕容天狠狠地瞪了慕容宸瑞一眼,却只敢瞪他的身子,不敢凝视他的眼眸,他的话音里带了哭腔,“侄儿想念母后,夜不能寐,侄儿已经……已经两个月没见到母后了……” 啪!慕容宸瑞将折子随意一扔,在案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慕容天吓得一愣,止住了哭泣。 慕容宸瑞起身,不带丝毫拖沓,朝着黄灿灿的日晖处阔步而去。 “皇叔!”慕容天慌忙从龙椅上站起,跑下台阶,在慕容宸瑞即将跨出勤政殿的门槛时扯住了他的衣袖,惶惶然道:“皇叔,你让侄儿见见母后吧?” “你几岁了?成天粘着你母后,像什么样子!”慕容宸瑞拂开他的手,跨过门槛。 “我为什么不能粘着母后?父皇在我不满七岁时就过世了,我和母后相依为命,我没有父皇了,我只剩母后了,你为什么不让我见她?你就是想逼死母后、逼死我,好自己做皇帝!” 慕容天激动地泪流满面,浑然没了一国皇帝的威仪,慕容宸瑞冷凝的目光扫过一旁敛起屏声的太监,不做言语。 血气上涌的慕容天赫然丧失了理智,继续口无遮拦,“你是个负心汉!你喜欢母后的时候就对她好,你喜新厌旧了就将母后软禁,还不准我探望她!” 慕容宸瑞悠悠转身,冷冽的眸光倏然打在慕容天的头上,慕容天像被铁锤敲了一下,勃然变色,双腿不听使唤地退了好几步,但,仍壮着胆子喝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要是再不许我见母后,我就向全天下的昭告你的恶行!说你逼迫皇嫂、觊觎皇位,让你的威望毁于一旦!” 慕容宸瑞面色无波,只静静地看着疯狂叫嚣的慕容天,慕容天见对方哑口无言,继续蹬鼻子上脸,冷哼道:“所以,朕劝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别把手插进皇宫,朕,今日就要解除母后的……” 轰! 慕容天话音未落,慕容宸瑞出掌劈死了殿内外的四名太监,尔后甩甩手,仿佛刚刚只拍死了四只苍蝇似的,语气如常得不得了,只是那股与生俱来的泰山般的威严却叫慕容天无法忽视:“哪个不要命的奴才敢继续撺掇你,这就是下场。” “……”慕容天目瞪口呆,惊愕的目光迅速扫过其中一名太监的尸体,喉头滑动,咽下口水。 慕容宸瑞又道:“皇帝刚刚说什么?本王没听清,你要解除太后的什么?” 慕容天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脊背的冷汗渗透了明黄色的龙袍,他这才反应过来眼前之人有多么凶狠,杀死一个人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不同,他深吸一口气,支支吾吾道:“皇……皇叔……大概是……听……听错了,不对,是侄儿说错了,侄儿原本想说……” “想说什么?” 慕容天咬咬牙,行了个见长辈的拱手礼:“呃……侄儿想去行宫狩猎,请皇叔准许。” 先皇在世时极爱狩猎,京城外的行宫便是因此而建。行宫依山傍水,东面是皇家狩猎场,西面是巍峨的泰和山,南面临着秀丽的知音湖,北面则是一望无尽的青青草原。 行宫内,按照身份官职分配殿宇,定国公府与镇国侯府再次比邻而居,这一回,桑楚沐不在,桑楚青和韩玉带着桑玄夜和桑玥出席。滕氏倒是想来,可惜狩猎场血腥味儿太浓,她受不住,至于桑飞燕么,韩玉和滕氏都不同意她来,桑楚青也不好多说什么。 慕容天依例居住在万和殿,只是这回,冷瑶仍被软禁在皇宫,无法前往,便委托德太妃随行,照顾慕容天。 德太妃是慕容笙的生母,亦是楚纤纤将来的婆婆。原先冷瑶未与慕容宸瑞闹僵之前,这桩亲事乃众望所归,只是如今,二人的合作关系陡然崩盘,德太妃究竟要站到哪一边真就不好说了。 楚纤纤和楚婳的后盾同为宁国公府,将来楚纤纤的父亲楚漠继承了国公爷的位置,会襄助妹妹楚婳,还是襄助女儿楚纤纤,不得而知。 所以,德太妃的立场十分重要。 花园中,德太妃在温女官的搀扶下缓慢踱步,她身穿枣红色绣牡丹宫装,端丽大气,墨发被挽成参鸾髻,簪八尾凤钗,双耳戴了镶红宝石菱花形金耳坠,与凤钗顶端坠下的寸长赤金流苏交相辉映、璀璨潋滟,她素手轻抬,露出百子如意纹手镯,可见内心急盼着楚纤纤早日过门。原先是宁国公舍不得唯一的宝贝嫡孙女儿,想多留身边几日,现在么,大抵是有心人从中做了些手脚,这婚期是一拖再拖。 微微叹息,随手摘下一朵乳白色的杏花,愁容满面。 温女官见状,面色温和地道:“娘娘又在忧心梁王殿下和楚小姐的亲事?” 德太妃的纤指捏着淡黄色的花蕊,愁容不见半分舒展,暖烘烘的春阳照在她不复年前的容颜上,竟是异常冰冷,她柔声道:“可不是?笙儿二十有一了,纤纤已年满十八,本宫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也不知能为他操心到几时,若本宫不幸离世了,他尚未婚娶,叫本宫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温女官蹙眉,满含担忧:“娘娘千万别说那些晦气的话!娘娘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届时,再求太后娘娘恩准您入住梁王府颐养天年,多好!” 德太妃听了温女官的话,眉头微舒,眸子里漾起憧憬的波光:“太后的确那么允诺过本宫,只是,太后突然卧病在床,太医说会传染,就连皇上不能前去探望,本宫怕……” 后面的话,她没说,怕说了就是大不敬之罪。 温女官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并未发现有可疑之人,低声道:“娘娘,太后娘娘病得蹊跷。” “蹊跷?”德太妃吸了口凉气。 温女官答道:“实不相瞒,奴婢与郑女官也算有些交情,上回奴婢去领份例银子,恰巧碰到她跪在摄政王殿下的跟前儿,说什么奴婢没听清,但瞧那模样,仿佛在哀求什么,事后奴婢追问,她没有回答,只一个劲儿地哭。” “这样啊。”德太妃的思绪渐渐凝重。 “娘娘,您说,郑女官会为了什么事去求摄政王殿下呢?总不会是太后病入膏肓,太医束手无策吧,那她求摄政王殿下也是没用的,所以奴婢大胆猜测,太后是被……”温女官小心翼翼地打了手势。 德太妃掩面惊呼,忙按下了温女官的手:“那我们……” “娘娘,奴婢只是猜测,并不能完全确定。我们见不到太后娘娘,但是我们能见到摄政王妃和摄政王殿下,娘娘汲汲营营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梁王殿下吗?如果太后娘娘已经无法左右殿下的亲事,那么,娘娘不妨去求求摄政王府的人。” 德太妃颔首,闻了闻手中的杏花,顺便掩去了眸子里一丝意味难辨的波光。 “臣女桑玥参见太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啊?”德太妃的身后慕地炸起请安的声音,吓得尾椎骨一阵发凉,转过身来时已扔掉了手里的杏花。 温女官亦是惊愕,桑小姐什么时候来的? “臣女唐突惊扰了太妃娘娘的雅兴,请娘娘恕罪。”桑玥温柔地福了福身子。 德太妃顺了瞬呼吸,开始打量桑玥。 桑玥身穿冰蓝色斜襟上赏、蜜合色曳地百褶裙,衣料上出其不意地简单,并无任何繁复图案,仅有的装饰是斜襟处的几粒圆形大扣,每粒扣子点缀了五颗白色珍珠,将蓝宝石合围其间,只看了一眼,德太妃便明白,桑玥这身装扮绝对价值千金。 她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那张白皙胜雪的面颊上,肤色是一等一的好,五官算得上清秀,但比起倾国倾城的恬郡主还是差了一些,唯独那双清冽而不失风华的眸子最是人印象深刻,冷、孤、傲,明明作着屈膝低头状,偶不经意的巡眸却能给人一种无形的威严。 关于桑玥的传闻,那可是三天三夜讲不完,即便冷漠如贵太妃和淑太妃,都常爱听宫女、太监谈论桑玥,毕竟,一个国公府的千金,先是差点儿做了皇帝的妃子,后来又成为慕容拓的心上人,再加上之前流传的克母可姊的谣言,桑玥可真是个饱受众议的女子。 德太妃温柔地笑了笑,平易近人道:“桑小姐平身吧,本宫不过是随便逛逛,闲言碎语几句,你无惊扰一说。” “谢太妃娘娘。”桑玥福了福,恭顺地道:“不知道太妃娘娘在谈论什么呢?” 德太妃的神色稍稍松动:“本宫整日念叨的无非是我那不中用的儿子的亲事。” “梁王殿下英明神武,又怎会不中用?” 德太妃笑而不答,目光下移到桑玥手中的篮子上,道:“桑小姐是要摘花?” 桑玥含韵而立,笑容浅浅:“想亲自烹些花茶给摄政王妃,所以来花园看看哪些花儿开得正艳。” 温女官对着德太妃,笑道:“娘娘,您许久没见过摄政王妃了,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随桑小姐一同去看看摄政王妃吧,顺便还能提提楚小姐和梁王殿下的亲事。” 德太妃露出几许赞许的神色:“最后一句话说到了本宫的心坎儿里,久居西苑,能自由走动的机会不多,桑小姐不建议的话,本宫与你一同前往吧。”不管今日事成与否,太后不在,她便是行宫位份最高的女人,若让其他人见着她和摄政王妃来往密切,与慕容笙而言或许是件好事。 桑玥笑容甜美,眸光清澈,瞧不出心底到底在想着什么。 当桑玥和德太妃共同出现在楚婳面前时,楚婳正在修建盆栽的手滞了一下,把剪刀递给樱桃,净了手,拉着桑玥步入正厅絮话,德太妃紧随其后。 温女官不悦地嘀咕了一句:“摄政王妃的架子也太大了,同为正一品妃,您是先皇的太妃,比她尊贵多了,她不给您行礼倒也罢了,还爱理不理的,想想就叫人气愤。” 德太妃摇头叹息:“我这名讳也就叫着好听,她是摄政王的正妃,比太后都风光,我一个太妃在她眼里算什么?” 温女官委屈地蹙眉:“想当年,您以二品妃的身份入宫,那是何等荣耀?” “陈年旧事,还提它做什么?”话虽如此,心里的酸涩却如同潮汐一般忽起忽落,不停拍打着她有些孱弱的心。 冷瑶入宫时不过是个正五品的嫔,诞下慕容天,一跃成为正二品妃,与她并驾齐驱,后来她晋封为正一品德妃,原以为楚嫣去世后,皇上会从贵、淑、贤、德四妃中挑选一人风临天下,结果皇上一直到驾崩,都未册立新后。 皇上薨逝,她与其它三妃明争暗斗,只为将儿子推上那把龙椅。 当她们一边防着楚嫣的儿子继位,一边斗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摄政王却拥立了冷瑶的儿子慕容天荣登九五。外人都道贤妃与先皇鹣鲽情深,追随先皇去了,只有她明白,贤妃是被活活气死的。当冷瑶牵着年仅七岁的慕容天高姿态地出现在四妃面前时,一反之前的柔弱,扬眉恣意道:“谁愿为哀家效命,哀家便许谁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她清楚地记得,那声明明轻若柳絮,那调明明婉转悠扬,可心里没来由地就涌现了一阵恐惧。 一个别国的庶女,一个正二品妃,凭什么一跃成为南越史上最年轻的太后?一个有着一半大周血统的皇子凭什么坏了“立嫡立长不立贤”的规矩? 贤妃当场气绝身亡,贵妃和淑妃固执地不肯臣服,唯独她在事后悄然找上了冷瑶,行了叩拜之礼,表明立场。 这四年来,她和先皇的妃嫔一道被关入西苑,但待遇却有着天壤之别,她的寝殿所用之物皆是皇后的规格,且时不时能出宫探望儿子,这于她而言,已是求之不得,冷瑶更是给她的儿子寻了门好亲事,别说挡一杯毒酒,就是闯进枪林弹雨她也在所不惜。 思绪翩飞间,她已进入正厅。 楚婳指了指旁侧的宾位,嘴角挂着端庄得体的笑,只是眼眸里似有丝丝恨意闪过,这恨意从何而来,德太妃心里似乎有了一个猜测。 “德太妃请坐吧。” 德太妃依言落座,樱桃奉上清茶。 “王妃的气色是越发好了,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跟年前时候一样美。”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楚婳的确貌美如双十年华。 楚婳唇角微微勾起,道:“太妃身子可好?” 德太妃友好中渗透了一丝讨好:“天冷的时候容易犯咳症,入春就好多了。” 楚婳让樱桃给桑玥端去几盘精致美味的糕点,云淡风轻道:“上回你帮着皇上挡酒而中毒,我和王爷都担心了许久呢,梁王又是个孝子,还真怕他一冲动就做出傻事。” 德太妃优雅地笑着,目光柔和:“有太后娘娘和摄政王殿下管束笙儿,他倒不至于会犯下大错。” 本是一句恭维的话,说者有意,听着更有心,尤其楚婳最是憎恶冷瑶和慕容宸瑞之间见不得人的关系,德太妃将他们扯在一块儿,简直犯了楚婳的大忌讳。 楚婳面色一沉,笑容不复存在:“无事不登三宝殿,德太妃有事就快讲,没事本王妃可要歇着了。” 德太妃心倏然一紧,看来,温女官的猜测不假,摄政王府和太后的关系或许已不如从前那般固若金汤了,她依旧笑道:“还不是笙儿和纤纤的婚事,我本想求太后下旨,好让他们早日完婚,奈何太后一病就是足足两月,连狩猎都不能前来,我只得厚着脸皮来王妃这儿,希望王妃能在摄政王的面前美言几句,圆了我的一桩心愿。” 桑玥平静的目光扫过谨小慎微的德太妃,这个太妃,能在西苑混得风生水起,倒也并非只有拍马屁的本事。 楚婳的嘴角似勾非勾:“这种事,德太妃还是去求太后吧,毕竟当初赐婚的懿旨不是我家王爷颁布的,婚期么,也轮不到我家王爷操心。” 德太妃吃了个软钉子,面色有些难堪,心里却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温女官低头,似在隐忍什么,贝齿咬了咬红唇。 桑玥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出其不意地打了个圆场:“王妃,我方才和德太妃一起采了些桃花和玉美人,我去烹茶,说起来,许久没烹过了,也不知技艺退步了没。” 楚婳看向桑玥时,脸上已换了和蔼可亲的笑:“去吧,当心别烫着自个儿。” “是。” “王妃和太妃慢慢聊,奴婢给桑小姐打下手。”温女官仿佛受不住两位王妃的诡异气氛,想寻个机会退出去。 德太妃素手轻抬:“去吧。” 一出正厅,温女官就长长地吁了口气,桑玥浅笑着问道:“温女官很害怕?” 温女官尴尬地理了理刘海儿,随着桑玥往小厨房走去,回头确定已远离正厅,才压低了音量道:“我也不是害怕,只是觉得王妃似乎对德太妃有意见。”说完,怕桑玥会误会,补了一句,“桑小姐和王妃关系匪浅,我这闲言碎语难等大雅之堂,还请桑小姐当耳旁风吹过就好。” 桑玥笑而不语,跨入小厨房。 厨房内的人都是从摄政王府带过来的亲信,自然认得桑玥,齐齐行了个礼:“见过桑小姐。” “平身,你们都退下,这儿有我和温女官。” “是,奴婢告退。” 温女官瞧着桑玥俨然像个女主人似的指挥着楚婳的婢女,眼底浮现了一抹诧异。 桑玥不理会她的诧异,挽起袖子,净了手,要去冲洗花瓣,温女官麻利地接过:“这种活儿哪能叫桑小姐这千金之躯亲自动手?桑小姐吩咐,我来做。”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唇角微扬:“好,花茶不比其它的茶需要长时烹煮。先煮沸水,投放花瓣,待凉二分,再入蜂蜜一勺,如此便可。” 温女官背过身子洁净了花瓣,用京瓷碗碟装上,又在炉子上架了紫砂壶,按照桑玥的吩咐完成了所有工序。 桑玥瞧着温女官麻利得无可挑剔的动作,不由地赞叹了一句:“温女官比起郑女官也不遑多让了,难怪娘娘如此器重你。” 温女官微怔,笑得暖人:“桑小姐过谦了,桑小姐,我想如厕,麻烦您先端到正厅去。” “好啊。” 温女官一走,桑玥就狐疑地凝眸,拿过勺子舀了一点投入小鱼缸内,只见鱼儿游来游去,以为是食物,争相撮了几口,发现味道不对,又各自散开。 没有问题啊,难道是她多心了? 桑玥端着芳香四溢的花茶跨入正厅时,楚婳和德太妃的气氛冷得吓人,楚婳状似意态闲闲地品茶,眼神却有意无意扫过门口,这逐客之意不可谓不明显。德太妃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话匣子,装作没看懂王妃的暗示。 楚婳明白,德太妃是想等慕容宸瑞,亲自开口求他呢。 “王妃,茶好了。”桑玥微笑着把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樱桃取来两个白瓷青花杯,倒入花茶后,桑玥亲自呈了一杯给德太妃,不小心洒了一滴在德太妃的裙裾上,桑玥羞愧地拿出帕子擦拭,“真是抱歉,请太妃娘娘海涵。” 德太妃被桑玥的动作弄得身子一僵,愕然了一瞬,很快,展露笑颜:“不碍事。”此时,温女官已如厕归来。 自从上回中毒事件之后,但凡德太妃所用的饮食都会由温女官亲自试用,连器皿也不例外,她用小勺舀了一口,状似在试温度,抿了抿,尔后细细搅拌,待热气消散了不少,才把花茶递给德太妃:“凉得差不多了,娘娘请慢用。” 楚婳半是开玩笑半是嘲讽地笑了:“德太妃既然怕本王妃给你下毒,为何还要壮着胆子前来探望?” 德太妃喝了一口,用帕子擦了擦唇角,仿佛味道良好,连带着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不少:“王妃莫要见怪,自从上回中毒之后,我就养成了这么个习惯,便是与太后同席用膳,亦是如此,大抵……呼……呼……” 话刚说了一半,德太妃突然呼不过气,按住胸口,面色惨白如一层蜡纸。 “德太妃,你怎么了?”温女官关切地去扶德太妃,桑玥一把拦住了温女官,当机立断,“王妃,请让樱桃扶太妃进内屋,莲珠,去请太医。” 楚婳点头,樱桃将德太妃扶进了偏房,温女官要一同前往,被桑玥拦下了,“是不是你在茶里做了手脚?” 温女官焦急得冷汗直冒:“桑小姐冤枉!奴婢要是做了手脚,王妃喝了没事啊!奴婢也没事啊!” 不一会儿,樱桃从偏房走出,慌慌张张道:“不好了!不好了!德太妃……德太妃没气了!” “什么?”楚婳的身子一晃,手里的茶盏掉落在地,德太妃死了?还在她的寝殿? 此时,莲珠带了杨太医过来,杨太医进去给德太妃诊察一番后出来,摇头叹气:“中毒身亡。” 温女官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泫然欲泣:“王妃,桑小姐,我家娘娘好好的,为什么会中毒?” “你问我,我问谁?她喝的茶、吃的糕点,本王妃也喝了、吃了!本王妃不好好地吗?”楚婳神色淡漠地说了句,指向德太妃用过的东西,“杨太医,你看看这些糕点和茶水有没有毒?” 杨太医仔细检查了一番后,得出结论:“糕点无毒,茶水里有毒,这种毒只吸入少量便能致死,难怪德太妃……” 闻讯赶来的慕容宸瑞和慕容笙刚进门就听到杨太医宣判死亡的一席话,俱是一震,慕容笙痛心疾首,指着楚婳,双眸已隐隐有了泪意:“你为什么要毒害我的母妃?上回是慕容歆,这回又是你,你们之间的勾心斗角为什么要把我的母妃牵扯进去?” “不分青红皂白就指着我的鼻子喊凶手,当真是愚蠢!”楚婳倪了慕容笙一眼,要不是念及他是楚纤纤未婚夫,真想找人将他轰出去! 桑玥打量着几乎失去理智的慕容笙,他身穿一件银色锦服,长身玉立,俊秀倜傥,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性格更是谦逊温和、待人真挚,从不花天酒地、亦不惹是生非,样貌和品性都是百里挑一,和楚纤纤十分般配。只有一点,他异常孝顺,对德太妃言听计从、敬爱有加。眼下,他发现德太妃被毒死,可想而知有多气愤了。 慕容宸瑞深深地看了桑玥一眼:“怎么每次出事都有你?” 桑玥扶额,有人想害她呗!福了福身子,恭敬道:“参见二位殿下,这茶是我烹的,与王妃无关,不过下毒的人不是我。” 慕容笙双目如炬道:“温女官,你把事情讲清楚。” 温女官的眼睛都哭肿了:“娘娘心里念叨着梁王殿下和楚小姐的亲事,在路上碰到了桑小姐,刚好桑小姐要给王妃烹茶,娘娘便一同前往,不知怎的,娘娘一提起太后,王妃就不高兴,娘娘恳求王妃转告摄政王殿下,定下梁王殿下和楚小姐的婚期,王妃推脱,说这事轮不到摄政王殿下操心,当初谁赐的婚就去找谁。后来奴婢就和桑小姐一同去烹茶,烹完茶后,奴婢去如厕,桑小姐将茶端过来,然后,娘娘喝了……就……就……” 楚婳打断她的话:“那个杯子你也喝了,你为什么没事?” “这……这奴婢也不清楚,奴婢就用勺子舀起来喝了一口。” 慕容笙忆起了德太妃上次中毒的经历,咬牙问向杨太医:“如果凶手在茶杯的边缘涂抹了剧毒,这种可能性有吗?” 杨太医并不否认:“如果真是这样,那凶手的手法堪称高明。” 慕容笙对着桑玥和楚婳怒目而视:“你们……还有何话说?” 桑玥正色道:“梁王殿下,烹茶的是温女官和我,拿杯子斟茶的樱桃,也就是说,有机会对德太妃下手的只有我们三人,三人里,不论谁对太妃娘娘下手,又是受了谁的指使,结果都只能是太妃娘娘死在了王妃的寝殿,王妃难辞其咎,梁王殿下和摄政王府反目成仇,梁王殿下迟早要和楚纤纤结成连理,楚纤纤是谁?她是楚漠唯一的嫡女,试问,她的立场能不重要吗?届时,宁国公府还要不要支持摄政王府尚未可知呢,我和樱桃绝没有理由做出这种对摄政王府不不利的事。至于私人恩怨么,我们几个和太妃娘娘貌似没什么交集。” 慕容笙一听桑玥的说辞,头脑清醒了几分,怒火和疑惑参半:“你分析得头头是道,但事实胜于雄辩,不是你们两个下的毒,难道还是温女官?” “不错,就是温女官。”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倏然一凛,寒光乍现,“温女官,你还不承认吗?” 温女官捂住胸口,声泪俱下:“不,不是奴婢!奴婢不会害娘娘的!奴婢追随娘娘那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啊!况且,奴婢在大庭广众之下绝对没机会下手,烹茶时桑小姐就在我身边,进了正厅,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奴婢就更没机会下手了。” 桑玥不以为然道:“你刚刚不是去如厕了吗?” 温女官苦涩一笑,泪如泉涌:“桑小姐,奴婢去如厕,茶是你端过来的,要下毒,也只可能是桑小姐你呀。” “你根本不是去如厕,你是去销毁证据。”桑玥似嘲似讥地笑了笑,“杨太医,麻烦你检查一下温女官的嘴唇,看上面是否残留有毒。” 此言一出,温女官骇然失色。 桑玥心里冷笑,看来她是猜对了,花园里温女官挑唆德太妃的话她可是听得一字不落,慕容宸瑞和郑女官的见面会被一个小小的女官给撞上?慕容宸瑞十分谨慎,断不会在可能暴露行迹的地方与冷瑶身边的宫人进行攀谈。当时她就对温女官起疑,后来,她去烹茶,温女官一并前往,还事事亲力亲为,她曾一度认为温女官会在茶水里下毒。 尽管茶没有问题,德太妃还是中毒了,这说明什么?要么,是德太妃的苦肉计,要么,是温女官趁机下的毒。不过,瞧着德太妃的情形来看,苦肉计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你去如厕,先是服下解药,然后在唇瓣上抹毒,再借着给太妃娘娘试喝的机会抿了抿勺子,让毒素沾染在勺子上,再将勺子放回杯中搅拌,这样,毒可不就没入茶水中了?”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说着,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去擦,慕容笙一脚将她踢翻在地,顺便点了她的穴道,怒发冲冠道:“没有,你心虚什么?杨太医,给本王查!” “是!”杨太医福了福身子,硬着头皮,在温女官惊恐万分的目光里检查了她的唇瓣,叹道:“桑小姐所言不假。”心里,越发佩服这个桑家庶女,她多少次被无情地陷害,却总能凭着机智聪颖和心细如尘险度难关,堪称奇女子一个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慕容笙气得两眼冒金星,“你是我母妃身边最得力的人,她视你为心腹,你居然背叛她!毒害她!你这个贱婢!活该被凌迟!” 桑玥摇摇头,对着偏房扬声道:“德太妃,你再不出来,梁王殿下该走火入魔了。” 所有人包括温女官在内都目瞪口呆,德太妃没死?那她们在这儿叫嚣凶手白叫嚣了? 德太妃一脸愠色地出现在众人眼前,走向温女官,扇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刮子,疾言厉色道:“你个叛徒!” 当桑玥借着给她擦拭水滴的机会在她腿上写下“喝,勿吞,装死”时,她便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杨太医和樱桃的话都是她拜托他们讲的,目的就是逼得真凶现身。 慕容笙捉住德太妃的肩膀,欣喜若狂:“母妃,你……没事?你真的没事?” 慕容宸瑞给杨太医打了个手势,杨太医行了个礼告退。 德太妃并未追问幕后主使是谁,想必心中早已有数,桑玥淡雅地扬了扬唇角,道:“德太妃,你可看清那人的真实面目了?今儿你若死在这里,最终受益的,可全是她了,梁王殿下为了给你报仇,最后只能沦为她用来制衡摄政王府的一枚棋子,你说梁王殿下和摄政王殿下对着干,究竟有几分胜算呢?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慕容宸瑞看向桑玥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太平静的波澜。 德太妃按住痛得发胀的头颅,阖上眸子,幽幽吐出:“上回为了陷害慕容歆,我不惜洒下毒粉,自饮毒酒,她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榨干了我所有的价值,不,是直到我的死,都要死得对她有价值,这种人……我怎么会为这种人卖命?还信了她会放我出宫颐养天年的虚话?差点儿,我差点儿就害死自己,也害惨了唯一的儿子!” 慕容笙睁大眸子,眸子里怒火升腾:“母妃!上回不是慕容歆害你?你到底替谁办事,不惜自饮毒酒?你说的她是谁?” 不等德太妃回答,楚婳冷冷一哼:“我跟她简直八字犯冲!”起身,看了慕容宸瑞一眼,甩袖回了自己房间。 樱桃瘪了瘪嘴,赶紧跟上。 桑玥恬淡地笑了,漫不经心地道:“其实楚小姐年纪也不小了。” 慕容宸瑞忽而很想笑,他撇过脸,扯了扯唇角,再面向众人时已神色如常:“德太妃能弃暗投明,本王自会送上丰厚的贺礼,五月貌似不错。” 德太妃一怔,摄政王这是要订下笙儿和楚纤纤的婚期?就在五月?条件是……坐上摄政王府这条船! 桑玥莞尔一笑,她还怕慕容宸瑞会后悔跟冷瑶翻脸呢,而今看来,担忧是多余的。 德太妃追随冷瑶四年,明里暗里没少帮着冷瑶做坏事,若得她襄助,击败冷瑶便又多了一分胜算。 德太妃和慕容笙再三道谢后,也离开了,一时间,偌大的空间只剩慕容宸瑞和桑玥两个人。 桑玥乌黑的瞳仁动了动,屈膝一福:“臣女告退。” “香凝,”慕容宸瑞叫停了桑玥的步伐,“在哪里?过得好吗?” 桑玥已经快要跨过门槛的脚僵在了半空,缓缓落于门外,侧过脸,目视一旁郁郁葱葱的海棠盆栽,淡道:“她很好,请殿下当断则断,不要再记挂她。”至于冷香凝在哪儿,她是永远不会告诉慕容宸瑞的。 出了大门,绕过回廊,慕容锦叫住了她。 “只是一个问题,你何必吝啬回答?我父王即使知道你娘的行踪,也不会贸然前去寻找。” 桑玥的唇角高高扬起,笑意却凉薄得几乎不存在:“那么,他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慕容锦温润的笑着,眺望着她也在眺望的方向:“你似乎永远都这么绝情,我父王爱了她那么多年,最后竟然连替她担忧的权力都没有。” 桑玥绕了绕廊下八角玲珑灯坠下的红色穗子,目光深远道:“没有人逼着你父王去爱,如果一个人付出了,另外一个人就必须有所回应,那这个世界岂不是乱套了?明知不可能,就该果断地放手。” 慕容锦的笑意里藏了一丝隐忍,侧目,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完美的侧脸:“也许,他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就心满意足,这样的感情也不被容纳吗?” 桑玥对他的深情注视浑然不觉,似笑非笑道:“欲望是无止境的,现在只想看一眼,是因为他连看都看不到,一旦看到了,欲望就该升级了。所以,不论是谁,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最好的办法便是将这种萌动扼杀在摇篮里。” 慕容锦的双手负于身后,又随她看向同一个方向,只是他不确定他望着的是否就是她所关注的:“如果,他不甘心呢?” 桑玥耸耸肩:“他不甘心是他的事,与旁人无关,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一念之差,一辈子的擦肩而过,弥补不了。” 慕容锦闭眼,掩住攒动的辉光,神色从容,语气却略带了些激动:“她最初也不是没有感觉,他或许还有希望。” 桑玥摇头,笃定道:“天底下的事瞬息万变,最初和现在永远都不一样,所谓感觉,其实很脆弱,只有感情,才能坚定无匹。” “如果,他非要争取呢?” “胜算为零。”斩钉截铁。 “他,并不逊色于他。”目光变得寒凉。 桑玥转过身,同一时刻,慕容锦扭过头,四目相对,桑玥敛起笑容,怔怔地望进他温柔似水的眸,道:“或许吧,他更沉稳、更内敛、更完美,他又傻又愣又青涩,唯独有一股和天争、和地斗的混劲儿,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要名节、不顾生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用尚且稚嫩的肩膀扛起了家仇国恨,所以她,只想和他一起走下去。” 春风和煦,暖风阵阵。 桑玥步行回居所,却在花园里碰到了林妙芝。林妙芝头顶朝月髻,插入两支白玉响铃簪,风儿一吹,叮铛作响,悦耳无比。她穿着烟罗紫对襟春赏、月牙白凤尾罗裙,较之以往亮丽的黄色,这种妩媚和清纯合为一体的打扮与她渐渐成熟的气质更为搭配,她的眉梢眼角悉数堆积着唯独少妇才有的风韵,不再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而是一株怒放的鲜花,美得惊艳。 “妙芝。” 林妙芝挽起桑玥的胳膊,嗔怒道:“桑玥,原来你在这儿,难怪院子里没人。” 桑玥眉梢轻挑:“你刚刚去馨华居了?” 林妙芝羞涩地眨了眨眼眸,转过脸,轻声道:“就是去找你。” 找她找不着,结果被桑玄夜拆吃入腹了吧?桑玥按了按眉心,年少轻狂,天雷勾地火,人之常情,只是,千万别弄出孩子,毕竟桑玄夜那个人,她不打算放过。 “哟!本郡主就说谁那么唐突地污了本郡主的眼呢!原来是桑家的庶女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共浴 恬郡主身穿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春裳,在阳光的照耀下璀璨潋滟,熠熠生辉,甚至刺目得让人无法对其直视,她的下面是一条宫缎素雪娟裙,裙裾上用彩线绣了几朵娇羞的雏菊。 花开半遮面,伊人美无双,那纤若无骨的柔荑轻扶着反绾髻上的珊瑚蕃莲花钗,桑玥认得那钗,是早年云傲为了讨好冷香凝,特地派人去深海里打捞的血珊瑚,事后劳动整个尚宫局,费了三个月,才制作出一对羡煞旁人的珊瑚蕃莲花钗,冷香凝上有嫡姐,下有庶妹,却唯独赠与了冷瑶一支,可见她对冷瑶有多么亲厚。可冷瑶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又是怎么报答她的? 从荀义朗的口中,桑玥得知了冷香凝嫁给云傲的前因后果。 冷香凝自幼与荀义朗青梅竹马,二人感情甚笃,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结成连理是顺理成章的事。冷瑶因妒生恨,从中作梗,一次又一次地离间冷香凝和荀义朗的关系,最后,更是无耻地对荀义朗诉尽衷肠、投怀送抱,冷香凝只看了一眼便信以为真,根本不听荀义朗的解释,转头答应了云傲的提亲。 多年后,冷瑶又用同样的招数拆散了冷香凝和云傲,可见,冷瑶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挑拨离间! 如今,冷瑶将那么宝贵的一支钗送给了恬郡主,意图不是太明显了么? “恬郡主。”桑玥和林妙芝给恬郡主行了个礼。 恬郡主人比花娇,身姿曼妙,那容颜几乎有了和冷香凝一较高下的趋势,只是她的气质和神韵永远比不过天下第一美人。 “好久不见,本郡主可是天天都在念叨着桑小姐呢。” 桑玥毫无遮掩的清冷和鄙夷的眸光落在恬郡主妩媚娇柔的面庞上,笑意凉薄如斯:“恬郡主好久不见的岂止是我?禁足了几个月,只怕连宫外的苍蝇都没见到一只吧!不过我还是要多谢恬郡主的挂念,同时我也万分愧疚,若非恬郡主自报名讳,我根本就想不起来你谁了。” “呵呵……”林妙芝掩面偷笑。 恬郡主并不知道桑玥的真实身份,因而对与桑玥这种不将她放在眼里的表情感到异常气愤,更有甚者,她从桑玥不怀好意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丝浅浅的恨意,这恨意从何而来,她不清楚。在她看来,应该气愤应该发火的人是她,毕竟桑玥设计陷害她和慕容庆,害她丢了那么大个脸,若非峰回路转,她非得嫁给慕容庆那个痞子不可! 她全然忘了,她才是慕容拓和桑玥之间的第三者,她才是那个打算设计陷害慕容拓名节的人。 果然啊,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桑小姐,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家主子好心好意地与你絮话,你该恭敬相陪,怎敢出言不逊?”曹女官挺直腰杆,一副训斥之言脱口而出。 何时连一个小小的女官也敢训斥世家千金了? 桑玥嗤然一笑,肩膀都在抖动:“曹女官这么一说,许多事我都想起来了,曹女官上回不是说要出宫嫁人,还问我要了一盒香膏么?怎么?遇人不淑,被休了?还是,你从一开始就在撒谎?” 曹女官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哑口无言,低头摸着手里的弓箭,桑玥又道:“啧啧啧,恬郡主啊恬郡主,要香膏就直接开口,我又不会舍不得,何必学那江湖骗子的手段?没得丢了皇家的颜面,我都替你难为情。” 恬郡主的长睫飞速舞动,眸子里的华光忽明忽暗,一如她此时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她深呼吸,勉力维持着端庄优美的笑:“本郡主不跟你一般见识,在不久的将来,本郡主倒要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你会否还有力气笑得出来?” 赢家?桑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恬郡主打的什么馊主意,冷冷一笑:“郡主没什么吩咐,臣女先行告退了。”语毕,也不管恬郡主面色如何铁青,拉着林妙芝转身离去。 恬郡主的一双美眸浮动起狠辣的波光,向前一步扯住了桑玥的胳膊,呵斥道:“给本郡主站住!” 桑玥看似随意实则饱含力道地挣开,恬郡主摔了个四脚朝天,桑玥拍了拍手,道:“恬郡主,光天化日之下你就别做出一些不雅的姿势了,毕竟这里是行宫,不是怡红院。” 林妙芝再也忍不住,捧腹笑出了声,一边笑得前俯后仰,一边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恬郡主被掀翻的罗裙深处,曹女官顺势望去,这不看还好,一看,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 她慌乱地将恬郡主扶起来,凑近恬郡主的耳边,悄声道:“郡主,您的……您的裤子……裂了。” 什么?恬郡主又羞又恼,满面通红,两眼冒金星,看看从容淡定的嗓音,再看看忍俊不禁的林妙芝,心里像堵了块巨大的石头,沉得快要呼不过气来:“桑玥,你给本郡主等着!本郡主不会让你好过的!” “别理疯狗乱吠,咱们走。”林妙芝剜了恬郡主一眼,牵着桑玥的手阔步向前。 疯狗?居然骂她是疯狗?恬郡主气得像被抢了幼崽的母兽,理智丧失了一大半,跺跺脚,从曹女官手里拿过弓箭,对准桑玥的后背,拉了个满弓,一咬牙,“咻”的一声,箭已离弦。 刚好,林妙芝回头想再看看恬郡主的狼狈样儿,却撞到她如此丧心病狂的举动,脸色大变,来不及多想,牵着桑玥的手狠狠一拽,使得桑玥打了旋儿,从她的左侧转到了右侧,然而她自己却避无可避,箭矢擦过左臂,划破衣衫和皮肤,剧痛来袭,她折身蹙眉,鲜血像泉水一般洒了一大片。 “妙芝!”桑玥大惊失色,怒火腾地一下升腾而起,她赶紧用帕子包住林妙芝的伤口,尔后霸气地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恬郡主,在恬郡主半是不屑半是惊惶的眸光里,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扇了她一个大大的耳刮子。 这是重生后,她第一次动手打人。 恬郡主懵了,她没想到桑玥真的敢对她动粗,还是以这么侮辱的方式,桑玥的眸子冷冽得像一面冰泊,徐徐散发着冻结人心的寒意,但凡她目光所过之处,仿佛都落霜降雪。 恬郡主捂住又痛又涨的脸,双脚不听使唤地倒退了好几步。 曹女官见状,拔下头上的金钗就往桑玥的身上刺去,可她尚未靠近桑玥,便被桑玥一脚踹翻,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桑玥一步一步走近恬郡主。 “你要干什么?” 桑玥步步紧逼,恬郡主节节后退:“桑玥!你到底要干什么?” 恬郡主虽说被冷瑶给刻意宠坏了,肆意妄为是家常便饭,但也并非完全不知天高地厚,起码,像定国公府和镇国侯府这样的世家子弟,她是断断不敢公然下杀手的,那么,是谁给她长了胆子? 桑玥一把夺了她手里的弓,声若寒潭道:“让我想想,你突然目中无人是因为哪般?是找到你的亲生父母了?他们身世显赫?该不会你就是传说中流落民间的公主吧?” 一提及自己身世,恬郡主的胆子倏然膨胀了几分,后退的脚步慕地一停,勇敢地对上桑玥冰冷的眼眸:“哼!我的身份比你这小小的定国公府庶女尊贵百倍不止!我告诉你,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好好儿地巴结我、奉承我,兴许我一高兴就赦免了你的大不敬之罪!否则,别说是你,就连整个定国公府都要跟着遭殃!” 看来,冷瑶打定主意要李代桃僵了,所以撒谎骗了恬郡主说她才是大周公主,她忽然忆起思焉的话:“恬郡主以往来的时候都对娘娘避而不及,这回一反常态格外亲热,还亲自喂娘娘吃自己做的糕点,奴婢留了心眼,推脱说娘娘积食,暂时吃不下东西,晚上饿了再吃,好在娘娘信任奴婢,就顺着奴婢的话推辞了。少主,你看,就是这个。” 当时她以为恬郡主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不过是奉了冷瑶的命要喂冷香凝吃下那些有毒的糕点,可事实,并非如此!恬郡主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误以为冷香凝是她亲娘,却不知听信了冷瑶的哪句谗言,宁愿手刃“生母”,这种人……当真是狼心狗肺! 啪! 桑玥反手又是一耳刮子,扇得恬郡主晕头转向,嘴角溢出一点血丝,还不等她回过神,桑玥已经用弓箭抵住她的脖子,逼得她靠上了身后嶙峋的假山,脊背一痛,她眼泪直冒:“桑玥!你敢对一国……郡主无礼,当心我让母后赐你死罪!” 等我当上大周的公主,一定让父皇砍了你的脑袋! “母后?叫得多亲热,”桑玥毫不留情地拍打着她的脸,滔天怒火化为唇角一抹不屑的冷笑,“但愿你的母后能给你选个好去处,别怪我没提醒你,认贼作母,是要付出代价的!” 要不是念在恬郡主还有些利用价值,她现在就会活剥了她的皮!不过瞧着恬郡主这有恃无恐的样子,那一天,只怕也不远了! 桑玥扶着林妙芝离开后,恬郡主的嘴惊恐得无法合拢,桑玥怎么能这样?桑玥怎么敢对她如此无礼?目中无人的究竟是谁?这种人,根本不配和拓哥哥在一起! 馨华居,韩玉陪桑楚青去湖边散步了,桑玥未归,只剩桑玄夜紧闭房门,在他对面的橡木扶手椅上,一袭紫衣的慕容耀正若有所思地轻敲着四方茶几,香炉轻烟袅袅,茶水涟漪阵阵,这种状态已持续了将近一刻钟,桑玄夜不敢打断他,只静静地坐在他对面。 “确定没有?”慕容耀狐疑地开口,“密地的人来信说,兵符不在桑楚沐的身上。” 桑玄夜神色肃然道:“殿下,我派人暗中搜了棠梨院和我父亲的院子,一无所获,或许,兵符也不在定国公府。” “没有兵符就调不出密地的军队,这于我们而言可是个致命的打击。我就不明白了,你是长子,她是女儿,你父亲为何不将兵符交给你?”说这话时,慕容耀的桃花眼内艳波横流,唇角的笑邪肆惑人,带了几分危险的意味。 桑玄夜的头皮一阵发麻,福身道:“殿下是怀疑兵符在我的手中?我真是太冤枉了,如果我有兵符在手,早就献给殿下了,何必为了找寻兵符而打草惊蛇、惹得玥儿不喜?” 慕容耀笑得意味深长:“难保,你不是桑玥派来的细作。” 桑玄夜的额角冷汗直冒,笃定道:“殿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果殿下觉得我的话不可信,那么,我唯有真的站到玥儿那边了。” 慕容耀笑得妖娆,修长的指甲划过嫣红的唇瓣,眼眸似迷离似璀璨:“开个玩笑而已,你无须多心,我相信,兵符就在桑玥的身上,林小姐那儿,你要多下点功夫。” “是,殿下。”话虽如此,他却明白林妙芝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卖桑玥,他曾无数次地旁敲侧击过,都被她巧妙地婉拒,心里苦叹,面上却十分恭顺,“殿下,您答应过我,不会伤害玥儿,希望殿下一直记得这个许诺。” 慕容耀扬起妖娆的面庞,日晖透窗而入,令其泛起了一抹淡淡的流光:“你连亲生父亲的生死都能置之不理,还心疼一个庶妹?你该不会对桑玥起了什么不伦的心思吧?” 桑玄夜拱手一副,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殿下多虑了。”但理由呢?他实在想不出。 出了馨华居,慕容耀在一处叠石理水的凉亭里见到了裴浩然,春闱中,裴浩然与韩天宇并列第一,成为会元,桑玄夜亦中举,如今是贡士,再过一次殿前考试,便能分出状元、榜眼和探花。不过,裴浩然其实对这些东西并不怎么在意,可他偏偏要装出一副欣喜万分的样子。 “殿下,狩猎快开始了。” “要开始了?”慕容歆淡淡地呢喃了一句,尔后一言不发,与裴浩然朝着狩猎场走去。 春阳和暖,照着郁郁葱葱的茂林,那树叶随风而舞,像一片片硕大的鱼鳞,反射着刺目的日晖。茂林一望无际,顶端像自称一片碧海,狂风呼啸时,波涛汹涌,浪花滚滚,茂林深处时有鸟鸣兽吼传来,听得人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茂林入口处的圆形空地上,狩猎者整装待发,观看者分列席坐两旁,慕容天骑在小白驹上,在场内兜了一圈,颇为兴高采烈,他搭弓拉弦,射出了此次狩猎的第一箭。 一道金光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驰入茂林深处,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凄惨的鹿吼,慕容宸瑞打了个手势,符统领策马入内,返回时,手里拧了一头身重利箭的可爱小鹿。 “朕射中了?”慕容天不可思议地拍手叫好。 “恭喜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天翻身下马,跑到慕容宸瑞面前,拉了拉他的衣袖,喜不自胜,水汪汪的眸子像聚拢了一席日晖,亮得迷人:“皇叔,我射中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楚婳心里暗讽:拓儿十一岁都能徒手杀虎了,你才刚好能拉弓,厉害个什么? 慕容宸瑞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不着痕迹地握住慕容天的手:“皇帝长大了。” 慕容天射出了第一箭,其它的王公子弟纷纷策马奔入茂林,开始了这一场春季狩猎。 马蹄响,尘土扬。 桑玥抬眸看向迅速消失的慕容耀和裴浩然,若她记得没错,前世的慕容耀就是在一场行宫狩猎的活动中丧命,与他同行的裴浩然则身负重伤,俨然是裴浩然杀了他,这一回,她倒要看看历史会否重演。 “皇叔,侄儿也想进去。” 慕容宸瑞喝了一口音韵茶,道:“里面猛兽太多,皇帝还是再过两年吧。” “皇叔,你刚刚不就说侄儿长大了么?侄儿要去!”慕容天一边拉着慕容宸瑞的衣袖,一边眨巴着无辜的眸子,用几近哀求的语气道:“皇叔你就准了侄儿的请求吧,大不了,你多派几个人保护侄儿。” 桑玥坐在楚婳的身旁,悄然打量着慕容宸瑞有些松动的神色,按理来说,慕容天和他一同出席狩猎活动,但凡慕容天有个三长两短,他都难辞其咎,偏这时,慕容拓和慕容锦早已随着大队伍进入茂林,不知所踪,那么,他会派谁保护慕容天呢?亦或是,他干脆破釜沉舟,杀了慕容天? 慕容宸瑞最终同意了慕容天的请求,派了两名身形健硕的王府护卫随行,桑玥瞧着那两名护卫的眼神略显空洞,甚至呆愣,子归已是她见过的最面无表情的人,然而见了眼前这两人,她才发现子归的身上起码还有着活人的气息,这两个,完全就像被人抽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她给子归使了个眼色,子归会意,悄然跟上了慕容天一行人。 行宫的北面是一片青青草原,平日里都在京城转悠,看到的不是深宅大院就是熙攘街道,难得可以来这么空旷的地方游玩,楚婳似乎明白她这种小孩子的心思,对旁侧的侍卫吩咐道:“把本王妃的月流轻骢牵过来。” 月流轻骢是慕容拓花重金从胡人手里买回送给楚婳的白色骏马,性子温和,耐力十足,很容易驾驭。楚婳对它是爱不释手,至于这份喜爱是源于马匹的优良还是源于慕容拓的孝心,不得而知了。 当桑玥骑着月流轻骢出现在青青草原上时,那里已齐聚了许多世家千金。楚纤纤一眼就认出了楚婳的马,不由失笑:“看来,我姑姑真的很喜欢你,我曾经求了她三次,让我骑一下月流轻骢,都被她婉言拒绝了。” 桑玥循声回眸,见到一身湖蓝色劲装的楚纤纤坐在高头大马上,缓缓而来。楚纤纤在桑玥的印象中一直是柔弱的、温婉的,但通过两次设计陷害慕容庆一事,桑玥明白,在这个外表柔弱的千金小姐的骨子里,或许流淌着不逊于男儿的果决。她扬眉,笑得真诚:“楚小姐要骑吗?我们可以换一下马。” “马可以换,人的心意是不能换的。” 心意?楚纤纤为何这般在乎楚婳的心意?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泛起晶莹剔透的光芒:“其实我很好奇,楚小姐为何会喜欢慕容庆?” 楚纤纤一愣,桑玥大胆地道:“或者,我该问,楚小姐为何会接受慕容庆?你从未喜欢过慕容庆吧?” 有那么一瞬,楚纤纤几乎听到了心脏跳出嗓子眼的声响,握着缰绳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笑意不甚欢愉:“桑小姐倒是有双慧眼。” 不喜欢慕容庆,却接受了慕容庆,如此,楚纤纤定是有着目的了。桑玥的大脑空白了几个眨眼的功夫,似有顿悟,道:“若我猜得没错,你也不喜欢慕容笙。” 楚婳不语,只远远地眺望前方,似要在茫茫草原上看出一朵花儿来。 “值得吗?” “嗯?” “为了他,牺牲一辈子的幸福,值得吗?”不给楚纤纤回答的机会,桑玥继续道:“摄政王府的强大远超过你的想象,你实在没必要为了他而成为联姻的牺牲品,我相信王妃会很愿意跟宁国公府亲上加亲。” “可是他不愿意。” 桑玥已在心里将楚纤纤的心路历程分析了个便,大抵是慕容锦拒绝她后,为了引起慕容锦的注意,也为了成为慕容耀阵营里的细作,她接受了慕容庆的追求,宁国公挑拨了她和慕容庆的关系后,冷瑶又下了一道赐婚懿旨,把她和慕容笙拴在了一起,慕容宸瑞纵然权倾朝野,也不是一手遮天,况且,当时他对冷瑶,还有些不俗的迷恋吧。 思绪飘飞间,前方传来了吵闹声。 “啊——林小姐!林小姐,你怎么了?” 桑玥心中一惊,那个方向,正是林妙芝去抓小野兔的方向。当她和林妙芝一同前往草原时,不知从哪儿窜出了一只小兔子,林妙芝玩性大发,就追了过去,难不成,出事了? 桑玥挥动马鞭,朝着声源处疾驰狂奔,初春的风稍了一丝凉意,然而桑玥却满头大汗,越是靠近人群拥堵的地方,那种不安的感觉就越明显。 日头渐渐毒辣了一般,照在她乌黑的墨发上,染出朦胧的光晕。 终于,到达了事发地点,她翻身下马,扒开人群,却看到一个捂着脸倒地不停翻滚的人,凭着穿着和凄厉的哀嚎,桑玥判断出她就是林妙芝! “妙芝!”桑玥刚要上前,安国公府的蒋茹和周太傅的孙女周珺同时拉住了她,蒋茹怯生生地道:“你还是别过去了,太吓人了!” 桑玥明知她们是好意提醒,但林妙芝那痛苦得死去活来的模样像荆棘一般刺痛地她的双目,她奋力挣开蒋茹和周珺,行至林妙芝的身旁,按住她的双肩,话里带了颤音:“妙芝!妙芝!我是桑玥,你怎么了?” 听到桑玥的声音,林妙芝暂时停止了哭嚎,转头对着桑玥,那一瞬,桑玥眼底的愕然差点冲爆了乌黑的瞳仁!林妙芝的发髻已散开,蓬乱不堪,一双原本清秀的脸此刻伤痕斑驳、血肉模糊,不停淌着血的伤口处还粘着无数的杂草,浓郁的血腥和恶臭扑鼻,桑玥本能地蹙了蹙眉,心里却难受得像刀子在割。 她这一世,仅妙芝一个好友,她如何不知,妙芝即便那般深爱着桑玄夜也不曾背叛她一次!这个比精灵还生机勃勃的少女,这个只一眼就与她惺惺相惜的挚友,曾无数次不顾风险地维护她、帮她,可现在,她们才不过分开一会会儿,妙芝便伤成了这副惨状! 她四下打量,并未发现可以刺破皮肤的利器或碎瓦荆棘,那么,这伤是如何造成的? “桑玥,别看!”林妙芝从桑玥清澈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狼狈丑陋的模样,绝望地撇过脸,咸咸的眼泪滑落,淌过伤口,痛得她浑身发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第二句,她已是咆哮出声,森冷阴翳的眼神扫过一圈围观的千金,吓得大家纷纷后退好几步,她指向蒋茹,“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蒋茹从未见过桑玥如此盛怒的一面,吓得六神无主,浑然忘了自己还年长桑玥两岁,仿佛问话的不是个千金小姐,而是地狱的嗜血修罗,她牙齿打颤:“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听到了声音,才赶过来。” “那你们其他人呢?” 大家无不都是摇头,表示听到惨叫赶过来时,林妙芝已然倒地翻滚了。 桑玥心疼地将林妙芝抱入怀中,负面情绪折磨着她的心智,令她的双臂止不住地颤抖,她探出手要摘粘腻在伤口之上的杂草,周珺出言制止了她:“桑小姐,等等,多脏啊!” 周珺上前几步,蹲下身,掏出帕子,包住手,捏了一根深褐色的杂草,有意无意地对比了周围草地上的,桑玥瞧见周珺的动作,适反应过来自己关心则乱,竟然没注意到妙芝脸上的草与这草原的颜色根本不一样。 周珺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桑小姐,我曾随祖父研究过医理,这草名为断魄草。” 断魄草?桑玥勃然变色!断魄草她听说过,是一种腐蚀性极强的毒草,若住在高山碧水的田园,可种植断魄草以防蛇鼠的侵袭,寻常情况下沾染一点都会痛上半天或者脱皮,像妙芝这种伤口斑驳的,吸入了断魄草的毒素,这张脸……永远不能恢复如初了。 难怪,她除了闻到血腥,还闻到了恶臭,赫然是断魄草在腐蚀妙芝的皮肤!一个多么美丽、多么爱笑、多么阳光的少女,突遭飞来横祸,从此容颜尽毁! 是谁?是谁这么狠辣地摧残妙芝? 鼻子忽然很酸,但她明白,眼泪毫无意义,于是含恨将泪水往肚子里吞! 她不顾断魄草的毒性,掰过林妙芝的脸,喘息道:“妙芝,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脸上的伤口是怎么弄的?” 林妙芝知晓自己的一张脸毁了,万念俱灰,除了落泪还是落泪,半句话都讲不出。 桑玥的手心有刺痛感传来,她有多痛,妙芝只会比她更痛!她迅速摘掉了林妙芝伤口处的断魄草,拜托周珺从马鞍旁取来水囊,小心翼翼地冲洗着林妙芝浓血斑驳的脸,偶有极细的毒草遗留在伤痕中,她便用双指扒开满是浓血的创口,用水冲,用嘴吹,甚至用舌尖舔出…… “妙芝你放心,我认得灵慧,他是神医,他一定能治好你的。” 那些千金小姐们都看不过去了,纷纷扭过头。 清洗完毕后,桑玥的手和舌头均破了皮,每说一个字都痛得像被开水烫了一般:“你们当真……没看见事情的经过吗?” 众人再次摇头,此时,魏氏已得了消息赶来,一看到小女儿的惨状,当场就晕了过去。 镇国侯府的家丁叫了马车,将林妙芝和魏氏直接送回了镇国侯府,临行前,桑玥握住她的手,无比郑重道:“妙芝你等我,我一定叫灵慧去给你医治。”我也会查出幕后真凶,替你讨回公道!一定让他百倍、千倍尝尽你的痛楚! 伫立在蔚蓝的苍穹下,桑玥第一次有了一股十分脱力的感觉,事情的发展似乎超过了她的控制,林妙芝与人无冤无仇,非要说她得罪过谁,那便是帮着她得罪了大夫人、桑柔、恬郡主和容青瑶的父母。 可大夫人和桑柔已死,容付丙夫妇并不知道林妙芝就是给陶氏放消息的人,如今,只剩下恬郡主。会是恬郡主吗?她的可能性最大,然而,嫌疑最大的不一定是正确的。犹如容玲之死,年侧妃的嫌疑最大,结果她是无辜的。 眼看人群散去,唯独周珺状似累乏了,迟迟爬不上马,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微眯了一下,行至她身旁,道:“周小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周珺瞄了一眼散得差不多的人群,面露难色道:“我只看到一只秃鹰俯冲而下,袭击了林小姐的脸,然后林小姐摔下马,滚落在地,因隔得较远,我无从判断那些毒草究竟是秃鹰的爪子上携带的还是原本草地就铺好了的,如你所见,至少断魄草的出现绝不可能是意外,桑小姐和林小姐关系甚好,你且……多加小心。” 周太傅原先是慕容宸瑞和冷瑶阵营中的人,如今二人的关系崩盘,可从前一同构建的群臣关系却藕断丝连,不过,不管周家是冷瑶的人还是慕容宸瑞的人,周珺所言只言明了过程,未涉及凶手,不似作假。而她最后一句摆明了是在提醒她多加防范,以免受到牵连,但是这句提醒经过反复推敲之后,为何让她觉得幕后黑手其实是冲着她来的? 她滋生了一个荒诞的猜测:幕后黑手就是要看着她难受!看着她愧疚!看着她最好的朋友惨遭变故她却束手无策!朗朗乾坤,暖风呼啸,吹进她的耳旁犹如一声声讽刺的嘲笑,她自诩聪颖,这会儿却连凶手都猜不出! 恨她的人太多太多:冷瑶、慕容耀、慕容庆、恬郡主,究竟谁才是将刀子戳进她心窝的人? 回到馨华居,子归还没回来,倒是樱桃满脸喜色地候在一旁,一见桑玥跨进院子,忙行了个礼,恭敬道:“桑小姐,我家王妃寝殿后山的临湖处冒了温泉,王妃说叫你过去泡泡。” 泡温泉? 一处山石环抱的露天水池,热气氤氲,如仙雾缭绕,一道素色宽布将其一分为二,残阳如血,风景如画,左边池子里的伊人闭眼冥思,眉目如画,气质若兰,隔着氤氲的水雾,她便如同一个九宫仙女,周围的景致因她而变得飘渺了。 楚婳和樱桃躲在入口处的小木屋里,打开一个狭小的窗户,从她这个角度,恰好能从侧面将池子的全貌一览无遗,楚婳用唇形无声地诽谤:“给拓儿传消息了?” 樱桃也用这种方式回话道:“侍卫守在狩猎场外,只要公子一出林子,立即就能接到消息。” 楚婳透过窗户远眺着水池中阖着眸子的桑玥,肌肤如玉,轮廓优美,身板儿是一等一地惹火,总算是弥补了长相的一分不足,只是不知为何,她看着这样的桑玥,心里竟然生出了几许熟悉之感,仿佛在哪儿见过与她相似之人,可冥思苦想,又得不到答案。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楚婳和樱桃同时屏住呼吸。 慕容拓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胳膊,一件一件地褪去衣衫,露出健硕的胸膛、精壮的腰身以及…… 楚婳死死地捂住嘴,把那声惊呼吞入腹中,不是吧!儿子的那个也太……太……?她的目光迅速转移到桑玥的身上,桑玥这小身板儿到底受不受得住? 樱桃发现楚婳神色有异,用手指戳了戳楚婳的胳膊,挤眉弄眼:王妃,咱们要在这儿欣赏现场版的春宫图? 楚婳的嘴唇动了动: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拓儿的武功那么高,我们一动就会被发现。 樱桃缓缓打了个手势:奴婢还没嫁人呢!好害臊…… 楚婳指了指一旁的软垫子,樱桃愕然,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从缝儿里抠出两坨棉花堵了耳朵,然后两眼一闭。 桑玥听到帘幕后的池子传来水声,以为是楚婳下水泡温泉了,遂也没吱声,继续分析着林妙芝受害的前因后果。她很静,静到几乎没有人能发现她的存在。 慕容拓靠着有些冰凉的池壁,直视着厚重的帘幕,启声道:“父王,你叫我过来,单纯地就是泡温泉?没重要的事商议?” 桑玥的身子遽然一颤,双臂激起了一片水花,发出撩拨人心的悦耳声响。 对面……不是楚婳!是……慕容拓?! 桑玥结合慕容拓方才的话,瞬间反应过来,他们两个中了楚婳的计!难怪,送衣服的侍女迟迟不来,这根本是让她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慕容拓的双耳一动,感知到了不同寻常的呼吸,立刻心生警惕,一掌击落了宽大的素色帘幕…… 暖风阵阵,帘幕飘飘,明明是一个瞬息的动作,落在二人眼中却缓慢得仿佛隔了好几个春秋。 最后一缕夕阳的霞彩洒在她美如璞玉的脸上,照进她幽静深邃的美眸,原本乌黑亮丽的瞳仁此刻像偷了两道彩虹,五彩缤纷、绚丽夺目。 她朱红的唇微张,优美的下颚挂着晶莹的水珠,越发衬得她的肌肤白皙水嫩、吹弹可破。 慕容拓忽然觉得喉头干涩,想要将那水珠吞纳入腹,视线下移,是她如白天鹅般的修长的雪颈,雪颈下的蝴蝶骨,半掩于水中,再往下的,他不敢看了…… “慕容拓!你还看?”桑玥双手环抱,低低地呵斥了一句。 楚婳眉头一皱,桑玥简直敢吼他儿子? 慕容拓哪里见过如此香艳的场景,上回赫连颖虽说脱了个精光,可他是半点没看,以前也吻过桑玥的身子,但都是在衣衫半解的情况下,像现在这样一丝不挂的诱惑风情,他真真是首次领略。升腾的雾气抵挡不住他不同于常人的眼力,只要他愿意,水下的风姿是哪般模样,定能瞧得一清二楚。 尽管万般渴求,但理智告诉他这样不妥,于是当视线落在她柔美的蝴蝶骨上时,他狠掐自己的腿,堪堪忍住了,再经桑玥这么一喝,他赶紧闭上眼,轻咳一声,隐忍道:“我不看,你赶紧把衣服穿上。” 深呼吸,深呼吸…… 楚婳咬咬牙,儿子太不中用了!美人都脱光了还不赶紧扑?早知如此,她就该在池子里投点媚药什么的。 桑玥扶额,哪里有衣服? “那个……你先穿衣服离开,然后再叫人给我送衣服过来。” 此话一出,慕容拓的脑海里亮了盏灯,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怒意,楚婳!一定又是她捣的鬼! 犀利的眸光扫视四周,最终落在繁枝茂叶下的一桩不起眼的小木屋的狭小窗口,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不由地怒道:“楚婳!你到底想干什么?” 楚婳面色一凛,被发现了?被发现了也好,溜之大吉。 她给樱桃使了个眼色,推开小木屋的门,对着慕容拓讪讪一笑:“母妃是为了你好,你们继续,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脚底生风,一溜烟儿地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 这一下子,气氛变得尴尬了。 慕容拓舔了舔嘴唇,喉头滑动了一下,尔后缓缓地游向桑玥。 桑玥一怔,再无法保持冷静的神色:“你不要过来!慕容拓,你听见没有?我叫你停下!喂!你……” 两个人浑身赤裸,很容易天雷勾地火的吧! 炸毛了?一年多了,终于看到她炸毛的样子了!慕容拓仰天长笑,笑得桑玥毛骨悚然,明明置身温泉,却冷汗直冒。 慕容拓越来越近,那股熟悉的阳刚之气好像随时都要笼罩她一般,难道……真的要跟他……在这里……共赴云雨? 一道暗影靠近,她按了按眉心,思付着该如何浇灭慕容拓这把熊熊燃烧的烈火。就在她以为避无可避的时候,然而等来的不是慕容拓的挑逗或爱抚,却是一块滑腻的布的触感,她睁眼,惊愕了瞬间,长吁一口气。 慕容拓用内力劈断了布幕,取一块将她裹了个严实,见着她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由地鼻子哼哼道:“就你这身板儿和长相,还没到迷惑得我不能自已的程度,还是让钟妈妈再给你养养。” “是么?”桑玥低头,望进水下那因涟漪的遮掩而瞧不太真切的某处,笑了笑,“嗯,发现了。” 慕容拓一把捂住她的眼,耳根子红得如火在烧,局促不安:“你往哪儿看?” “我爱往哪儿看往哪儿看。”经这么一闹,心里的阴霾少了不少,渐渐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大小好像跟麟思的……” “你看到麟思的了?你居然真的看到了?”那次在芳年华,他们两个几乎看了一场现场版的春宫图,可他不是一直捂着她的眼吗?她还是看到了? “只许你看慕容歆,不许我看麟思?” “谁说我看慕容歆了?你这个色胆包天、口无遮拦的女人!”慕容拓说不过她,干脆欺身而上,吻得她缴械投降。 这一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绵长悠远,或许是温水的爱抚,或许是未着寸缕的刺激,二人的心都渐渐情动,身子不听使唤地愈靠愈近…… “好了好了,别闹了。”桑玥得了呼吸的机会,微喘着气,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听到那犹如一头小鹿在奔跑的心跳,唇瓣一勾,良久,才平复了心猿意马的思绪,道:“慕容耀死了没有?” 慕容拓忍住要将她拆吃入腹的冲动,大掌却控制不住地在她娇嫩的身躯上缓缓游走,桑玥捉住他越来越不安分的手,语气严肃了一分:“正经一点!” 他赤身裸体,她素布裹身,叫他如何正经? ☆、第一百一十四章如此毒计! 水波中,她的肌肤如白瓷般细嫩光泽,大抵是羞涩的缘故,原本白皙的雪肤下像埋了一层瑰丽的晚霞,那种芙蓉色的诱惑撩拨得他几乎要再度喷出鼻血,他赶紧运功将血气散开,呵气,道:“桑玥,我再继续正经,你就该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个正常男人了。” 语毕,实在情难自已,扣住她的头,再次吻上她娇艳欲滴的唇,另一手擢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缓缓游离。 水下的触感更为销魂惹火,叫人欲罢不能。 唇舌相依,桑玥的头脑一片空白,素手不知该往哪儿放,他的身子比温泉还热上三分,因紧紧贴着的缘故,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感受到了他蓬勃的欲望,她动也不敢动,就任由他亲吻、爱抚,他的手就像带了某种魔力一般,但凡抚过之处都有电流横生,一直蔓延到尾椎,再返回四肢百骸。 可是,她这副身子才十四啊,断没到能欢好的年龄。 “慕容拓,别闹了。”一出口,她吓了一跳,那是她的声音吗? 慕容拓迷离的眼眸闪过一丝促狭,蜻蜓点水的吻般掠过她敏感的美好,感受到她那比媚药更令他情动的微喘和颤栗,心里像爬进了上万只蚂蚁,挠得他快要成痴成魔。 最后一丝理智让他并未扯开那层顺滑的布幕,生怕一见到那魅惑的风情,他就要变身豺狼,开始吞吃小狐狸了。 唇齿间忍不住流泻出了几声浅浅的低喃,桑玥惊得花容失色,赶紧用手捂住唇,天啊,她……她骨子里也这般孟浪? 慕容拓知道再不停,就要坏事了,一掌不着痕迹地拍上胸口的穴位,震碎了几条细小的筋脉,剧痛来袭,他才堪堪忍住了冲动,紧紧地抱着她,因为隐忍的缘故,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桑玥,我们成亲吧。” 桑玥举眸,也不知是热气熏入眼,还是其它,那双明眸此刻烟波浩渺,像柔柳依依的江南湖景,妩媚得勾人心魄,慕容拓好不容易克制的冲动差点再次勃发。 桑玥神色一肃:“到底是想成亲,还是想洞房?” “都想。” 桑玥不禁失笑,回抱住他,这个男人终究是和裴浩然不一样的,他是坦诚的,亦是尊重她的,如果他刚刚顺从了情欲而占有她,或许她不会拒绝,却永远不会成为他的妻子。 额头抵住他的,喃喃道:“你可想好了?”她是个很霸道、很强势的人,娶她,跟娶一只母老虎没什么分别吧。 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遽然一睁,捧起她清秀的绯色面颊,喜得像个寻到糖果的孩子:“想好了,很早很早以前就想好了。” 桑玥低头笑了笑,不知想到什么,秀眉一蹙:“可是,你还好小。”才不到十九岁,这个年龄,跟个孩子差不多吧。 慕容拓鼻子哼哼道:“你才几岁?一天到晚装老成,难道你活了两辈子?” 桑玥的长睫一颤,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以为慕容拓知晓了她重生一事,正含沙射影地在探口风,不过,他愤怒得两眼望天的样子又让桑玥觉得自己是多心了,这个小气巴拉的男人,她对别人笑笑,他都吃味儿,若是知晓她和裴浩然做了五年的夫妻,只怕早因妒生恨,离她而去了吧。 话又说回来,碧洛知晓她重生的事,那么苍鹤呢?有一天,苍鹤也会察觉的吧。届时,她和慕容拓……一念至此,心里竟生出了些许不安。 “你不会又在想着法子拒绝我吧?”慕容拓一瞧她紧握拳头,恨不得将指甲插入掌心的样子,就明白她老毛病又犯了,气得鼻子冒烟,“狩猎结束后我就叫楚婳上定国公府提亲,不许你拒绝!” 桑玥抬手,抚平他蹙起的眉头:“你确定对我十分了解吗?万一,我并不如你所见的那般……简单,你会后悔的。” 慕容拓的浓睫轻舞,道:“我确定我对你的了解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桑玥愕然,慕容拓什么意思?思绪欲再度飘飞,慕容拓不给她思索的机会,挑开布幕的边角,吻上了她莹润的郁葱双峦…… 桑玥搂住慕容拓的手就是一紧,好吧,他对她的身子很了解,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成亲。” “再……等等吧……”桑玥发誓,那样娇柔的喘息不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慕容拓轻轻逗弄着雪峰的胭脂:“成亲。” 桑玥勉力向后一滑,整个儿沉入水底,他却不罢休,把她捞入了怀中,继续耍赖:“成亲。” 桑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是被你色诱了。” 慕容拓清澈无瑕的眸子瞬间亮堂得像坠入了一轮明月:“同意了?” “我……”话未说完,就感觉浑身一凉,视线顿时开阔了不少,侧目相望,才发现自己竟被他抛入了半空。 “我要和桑玥成亲啦!” “啊——” “我要和桑玥成亲啦!” …… 这样的刺激,比荡秋千更让人愉悦,每次腾空而起,耳畔都能听到他兴高采烈的呼喊,她忍俊不禁地笑出了银铃般悦耳的响声。 不知玩了多久,她实在有些承受不住了,再次落入他怀中时,果断勾住他的脖子:“说正经事呢,慕容耀到底死了没有?” 慕容拓恋恋不舍地放开她,深吸几口气,游到对岸,穿好衣衫,背过身负手而立,缓缓道:“慕容耀没死。” “那裴浩然呢?”桑玥狐疑地凝眸,“失手了?” 听到这个名字,慕容拓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捂住胸口,阖上眸子,一张脸扭曲得像刚从酷刑难耐的炼狱里爬出:“我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裴浩然居然和碧洛一样,都会玄冥剑法。” “你去杀他了?” 慕容拓并不否认:“可惜没杀死。” 桑玥望着慕容拓高大健硕的背影,他的声有着压抑过后的颤抖,她只当他是在压抑尚未退去的情欲,其它的未作多想。 “你父王应该是派了人伏击慕容耀,然后裴浩然再伺机取他的性命,你却阴差阳错之下救了他,是这么一回事吗?” 慕容拓对于桑玥知晓他父王的计策并没表现出丝毫的诧异,而事实上,事发经过与桑玥所猜的八九不离十。裴浩然表面效忠慕容耀,暗地里听命于他父王,这一次,趁着狩猎的机会,他父王安排了几名顶级的杀手去刺杀慕容耀,裴浩然假意迎敌,实则退至一旁,等待慕容耀被杀手耗尽体力,再一剑了结他。谁料,慕容耀仿佛早已对裴浩然起疑,当杀手围攻时,他的第一剑不是刺向杀手,而是砍向裴浩然。 裴浩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惊慌失措,情急之下使出了保密绝招——玄冥剑法。 慕容拓当时已换了夜行衣,与裴浩然开始了对抗,结果,就让慕容耀钻空子跑掉了。裴浩然身负重伤,亦落荒而逃。 桑玥听了慕容拓的详述,思前想后,脑海里的许多谜团渐渐散开。会玄冥剑法的人最初只有灵慧和苍鹤,当时二人盟约,这种霸道的剑法只能传授于关门弟子,这就是为何灵慧虽培养了上千死士,却仅慕容拓一人习得玄冥剑法。 裴浩然应该和碧洛一样,都是苍鹤的弟子。 曾经只有一个碧洛的时候,她的猜测处于半透明状态,如今加上一个裴浩然,她完全可以确定,不论碧洛还是裴浩然,都是冷瑶的人!这个女人,简直太可怕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碧洛送到慕容耀的身边,让他大兴圣教、收拢民心,难怪圣教发展得如此迅猛也不见朝廷出兵镇压或发公文干涉,她又忆起,碧洛回京原本就是冷瑶的一道旨意。当时,她和慕容耀都认为,冷瑶是想让京城的局势更加混乱,所以才把碧洛召入京城。 呵,慕容歆为何一定非杀她不可,碧洛功不可没吧! 难怪碧洛上次返京,第一件事不是去大理寺救出慕容歆,而是尾随她至东街要除掉她!在碧落的心里,从未真正臣服过慕容歆和慕容耀。 至于裴浩然,桑玥仿佛可以理解为何他不遗余力地资助靖王府和摄政王府的大量开支了,他两边讨好,慕容宸瑞和慕容耀都以为裴浩然是他们安插在对方阵营的细作,殊不知,双方的点点滴滴尽数落入了冷瑶的法眼。 桑玥只觉得一股恶寒遍布全身,前世,她和裴浩然相处了五年,竟然没能发现这个秘密,裴浩然究竟是何方神圣? “有几分兴趣就要将我据为己有,裴大叔,别说平妻,就算正妻我也不稀罕。你一个皇商之子,能怎么个功成名就法?你别自信过了头,最后怎么摔死的都不知道!” “别人能给你的,我都能给!” 这是去年夏天她和裴浩然的对话,当时她只以为他利欲熏心,并未过多的在意他的回答,而今想来,他优雅的举止、从容的气度、俊秀的容颜,简直……太不像个皇商之子了! “慕容拓,叫你父王当心裴浩然。” …… 回到馨华居时,已月上半空,子归守在门口,见到桑玥归来,行了个礼,道:“少主。” “怎样?” “那两个人的实力远在大周死士之上,若属下和他们单打独斗,拼尽全力,至多能对抗五人。” 子归已是荀义朗手下最优秀的枭卫,寻常情况下,对抗二、三十名大周死士不在话下,之前子归夜探普陀寺,若非遇着灵慧的弟弟穹萧,不至于败兴而归。摄政王府究竟培育出了一批什么人?比大周死士还要高强! 她秀眉微蹙:“慕容天呢?没趁机闹事?” 子归面无表情地答道:“闹了,故意摔落马,擦破了点皮,好像受了惊吓。” 桑玥冷笑,看来,冷瑶快要重现江湖了,什么狩猎,不过是她重获自由的手段。 万和殿。 慕容天躺在床上,抱着枕头嚎啕大哭,德太妃和一众宫女、太监从旁安慰,不仅没效果,反而适得其反,慕容天砸烂了满屋子的瓷器,狼狈不堪。 “滚!你们都给朕滚出去!朕要母后!朕只要母后!呜呜……母后……朕要母后……” 当慕容宸瑞闻讯赶来时,慕容天刚好抡起枕头随手一扔,慕容宸瑞单掌接住,正欲发火,却瞧见了枕头上斑驳的血迹,冰冷的目光落在慕容天鲜血四溢的胳膊上,问责的话变为一句:“你们都退下。” 德太妃松了口气,虽说和冷瑶决裂了,可面子上的功夫总要做足。 众人退下,慕容宸瑞缓步踱至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慕容天,语气一如既往地沉闷,如果慕容天细细分辨,会从中感知到了一丝关切,只是慕容天正在气头上,别说语气,就连话也听不进去。 “一国之君,学个女儿家哭哭闹闹成何体统?” 慕容天的胸口起伏得厉害:“体统?皇叔你跟我讲体统?你自己又好得到哪儿去?” 慕容宸瑞幽暗深邃的眸子暗涌浮动,声沉如铁:“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慕容天撇过脸,拉过被子盖住头。 “做功课时打瞌睡,练武功时装头痛,狩猎时故意摔跤,你真是慕容家百年难遇的好皇帝!” 慕容天被骂得呼吸一滞,恐惧得打了个哆嗦,但很快这种恐惧便被绵延不绝的思念给摧垮了,他一把掀开锦被跳下床,无畏地仰视着慕容宸瑞:“不让我见母后,我就这样一辈子!这一回是摔跤,下一次我就直接投湖!让你背上一个弑君的千古骂名!让你受尽南越百姓的唾弃!慕容宸瑞,不要以为我怕你!” 慕容宸瑞的唇角微动,眸光幽深如万年古井,无波无澜,却带着莫名的吸力,叫人神魂俱慑:“你倒是长了胆子,有本事你现在就去投湖,万和殿的后花园正好新辟了一个荷塘,皇帝就用你的万金之躯养肥一池子的莲藕吧。” 语毕,甩袖转身。 硬的不行?慕容天慌乱地绕至他身前,摊开双臂截了他的去路,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他遣散怒火,换上一副无辜到极致的表情:“皇叔,侄儿求你了,侄儿真的好想好想母后,侄儿现在就要见母后,那么多年了,侄儿的身边一直都只有母后,侄儿不像拓哥哥和锦哥哥,他们有父王陪着、有母妃护着,可是侄儿在这央央皇宫,所能依仗的除了母后再无他人,母后常说,如果没有皇叔的帮扶,侄儿不可能登上帝位,既然皇叔心里是疼侄儿的,那么就请把母后还给侄儿吧!” 讲到最后,他已泣不成声,整个肩膀都在抖动,好像一根秋末的稻草,风儿一吹就要逝在严冬的滚滚飘雪中。 慕容宸瑞上前一步,轻揽他入怀,抚了抚他的头。 当晚,冷瑶乘坐最快的马车赶到行宫。 慕容宸瑞并未留宿万和殿,却也没用回自己的寝殿,只找了个安静的院落,一个呆着。 楚婳在房内踱来踱去,淡紫色的亵衣上反射着几道柔和的光芒,映着她秀美绝伦的脸,如晨曦薄洒,朦胧添彩。她时不时地就呵呵笑上一阵,樱桃在一旁看得毛骨悚然:“王妃,您都笑了快一个晚上了,奴婢这心里慎得慌。” 楚婳淡淡倪了樱桃一眼:“你懂什么?他们两个在浴池呆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离去,水池边还有血渍,说明啊,木已成舟了。”哎呀,抱孙子指日可待。 樱桃红着脸:“桑小姐和公子情投意合,迟早都会成亲……” “诶,你又不懂了,桑玥那丫头把拓儿吃得死死的,想独占拓儿呢,定不许拓儿纳妾,偏拓儿对她言听计从,现在,他们两个有了夫妻之实,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按理说,她这种情况只能做个妾,我呀,就以正妻之位跟她谈条件,给拓儿娶上两房贵妾,唉!世上怎么会有我这么聪明的人?呵呵……”说着说着,再次笑得灿若桃花。 樱桃一头雾水:“王妃您到底喜不喜欢桑小姐?” 楚婳清了清嗓子:“一个庶女,本王妃会喜欢她?本王妃是爱屋及乌,拓儿喜欢的,本王妃都乐于接受。” 樱桃想起上回被桑玥威胁的事,瘪了瘪嘴:“说到底,奴婢觉得桑小姐挺讨人喜欢的,够聪明,心思倒也不坏,言谈举止各方面是没得挑了,最重要的是,王妃不觉得公子和她在一起成熟了许多?” “嗯。”楚婳的唇角微微勾起。 樱桃绞着帕子:“可是王妃,妻妾多,好麻烦。” “有我这个绝世好婆母在,定不会让那些小妾像容青瑶一类的欺负到正主的头上。”提起容青瑶她就十分来火,原先差点被她伪善的美人皮给骗了,谁料关键时刻竟然不惜打掉孩子,只为了污蔑她和桑玥。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女人? 这还是在她不知道容青瑶是冷瑶的爪牙的情况下的感觉,若是知道了,肯定气得发疯了。偏慕容宸瑞最近不和冷瑶来往了,待容青瑶却一如从前,每个月大半的时间宿容青瑶的院子,所以楚婳窝火,真窝火! 樱桃狠拍脑袋,打断了楚婳的思绪:“对了,王妃,您让奴婢给桑小姐顿的四喜羹奴婢差点儿忘了!” 四喜羹,用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熬成,意喻“早生贵子”。 楚婳大惊:“赶紧起锅了给桑玥送去,还有,我大哥刚差人送了上好的滋补人参,一并送去吧,嘱咐她夜里别踢被子,本就身子骨弱着呢,别跟上回一样染了风寒。” “是!”樱桃掩面偷笑,还说不喜欢桑小姐?这都疼到骨子里了。 樱桃走后,门外的一名侍女禀报道:“启禀王妃,郑女官求见。” 郑女官?冷瑶来了?楚婳心生疑惑,一双美眸不由自主地漾起了几分愠色:“本王妃歇着了,谁也不见,就是太后亲自拜访也不见。” “是。”侍女退下,不多时,再次禀报,“王妃,郑女官走了,她留下几样东西,说是太后娘娘还给王爷的。” 冷瑶又想耍什么幺蛾子? 楚婳冷冷地扫过紧闭的雕花大门,道:“进来吧。” 侍女推门而入,把手中的物品呈给楚婳。 这是几个用红丝带系好的书法卷轴,楚婳拉开丝带,把其中卷轴摊开,赫然是一副美人起舞的图画,图中的美人身着白色羽衣,手挽五彩霓裳,正折腰扬袖一回眸,风起云涌,青丝翩翩,整个人如一轮耀目的旭日普照大地,又似一弯皎洁的皓月陈辉苍穹,绚烂、端丽、妩媚、娇柔……明明那么多相生相克的特质竟完美地自她独一无二的气质中彰显而出。 这个人……好熟悉! 她的眸光缓缓下移,落在一行小诗上: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忆香凝,宸瑞亲笔。 香凝?冷香凝?大周皇后冷香凝?心遽然一震,又打开其它的卷抽,莫不都是冷香凝的舞姿!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忆香凝,宸瑞亲笔。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忆香凝,宸瑞亲笔。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忆香凝,宸瑞亲笔。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忆香凝,宸瑞亲笔。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算什么?她楚婳算什么?她忆起了去年在行宫和慕容宸瑞的对话: “先帝十二年,大周皇帝和香凝皇后来南越游玩,你同香凝皇后一见如故,二人同台献艺,跳了一支《凤舞九天》,那便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你。” 她捶了捶他的胸膛:“姐姐怀了歆儿,我常去宫里探望她,不知留意了你多少次,你竟对我熟视无睹?我要是没有跳那支舞,你是不是……就要去向别人提亲了?”讲到最后,她的话里已带了一分哭腔。 他当时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喃喃道:“那支舞,真的……很美呢。” 她的心里像抹了蜜一般,笑容甜美:“若非姐姐有孕,姐姐、我和香凝皇后三人同舞,那才叫惊世奇观!” “不用,已经够美了,那样就很好。” 什么叫做那样就很好?原来他要看的至始至终只有冷香凝一人! 痛极,她反而哭不出声了,身子一软跌坐在了靠椅上,侍女见状,吓得六神无主:“王妃!您怎么了?” 楚婳按住眉心,脑海里有个声音在盘旋:“你别信太后的!这是她用来挑拨你和王爷关系的诡计!” 诡计是真的,可这些字画出自慕容宸瑞的手也不是假的,夫妻二十余年,她怎会认不出丈夫的笔迹? 大抵是侍女忘了关门,初春的夜风钻入房内,吹着昏黄的烛火,带了几许嘲弄的意味,她紧咬唇瓣,长睫下的翦瞳辉光流转,微微自厌,不愿信,可又不得不信! 侍女惊慌失措:“王妃,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这画有问题?奴婢这就拿去还给太后娘娘!” 楚婳摆了摆手,示意她停下,两眼空洞无神:“王爷呢?已经过了子时,王爷在哪儿?” 侍女垂眸:“这,奴婢不知,方才是去了万和殿探望皇上,然后一直没回。” “服饰本王妃更衣,本王妃要去会会冷瑶那个贱人!” 晓月当空,繁星璀璨,绿树百花酣眠于朗朗苍穹下,四周静谧得只剩微弱的呼吸和急促的脚步声。 当楚婳风尘仆仆地走进万和殿时,冷瑶已换上明黄色的亵衣,准备就寝。 大门遽然敞开,她和月光同时迈入,银辉中点缀的一抹明艳的紫,似暗夜里悄然绽放的昙花,美得凄婉。她将手里的卷轴狠狠地砸落在地,呵斥道:“冷瑶!你送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东西给我,究竟意欲所何?” 余光四下打量,并未发现慕容宸瑞,悬着的心略微放下。 冷瑶给郑女官打了个手势,郑女官退出房间,合上房门。 冷瑶行至凤烛香台前,拨了拨灯芯,室内骤然亮堂了许多,她披散着墨发,像一个优雅的少女,对着楚婳回眸一笑,那神情,竟与画上的如此相似! 难道……楚婳不敢往下想,咽下苦水,目光凛凛地望着冷瑶。 冷瑶躬身将画轴拾起,因为躬身的缘故,胸襟低敞,露出一大片嫣红的欢好红痕,楚婳的心骤然一紧,冷瑶仿若有所察觉,拉了拉衣襟,眼角漾起一抹娇羞,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其实根本看不见的粉尘,幽幽冉冉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楚婳不明所以,眼底浮现了一丝愕然。 冷瑶眉眼含笑,开门见山,她可没功夫跟楚婳慢慢耗:“你以为慕容宸瑞喜欢我什么?喜欢容青瑶什么?又喜欢你什么?” 容……容青瑶?楚婳诧异的目光落在一张铺开的图画上,那眉梢眼角的风情和容青瑶的简直如出一辙! 冷瑶将画轴收好,放入箱子,笑得温婉,只是温婉中夹杂了一丝不怀好意:“你告诉我,你来找我是单纯地还回画册还是要证实心底的那个猜测呢?” 楚婳欲言又止,片刻后,道:“有什么关系?不都一样?我问不问,你都会不遗余力地告诉我。” “错,你不问,我便不说,王妃请回。”冷瑶可不吃这一套。 楚婳抿了抿被咬得几乎破裂的唇:“冷香凝和王爷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其实他们二人并无关系。”冷瑶淡淡地笑了,“不过,正因为没有关系,宸瑞还这般迷恋她,着实令人气愤。我形似冷香凝,容青瑶神似冷香凝,而你,曾与冷香凝携手共舞,只要看到你,就能回想起那曼妙绝伦的舞姿,你说,我们三个,是不是都好可怜?”都是冷香凝的替身! 冷瑶的话像一支利箭遽然驰入她的胸膛,在五脏六腑里来回穿梭,痛得她快要直不起身子! 知晓自己的丈夫深深迷恋着另外一个女人比认为他风流好色、薄情寡性更加难以让人接受! 她撞破了他和冷瑶的关系时还只是羞恼痛苦,可如今,事实告诉她,自己的丈夫之所以敢违背纲常、冒着遗臭万年的危险染指皇嫂……仅仅因为那是他心爱之人的替身!容青瑶盛宠不衰,也是因为那个叫做冷香凝的女子! 她以为他无情,可他却那般深情,只是这深情没有给他的结发妻子、没有给他的如花美眷,而是给了一个别国已去世多年的皇后! 冷瑶瞧着楚婳那濒临崩溃的样子,实在是太痛快了!凭什么同样是替身,她却能够做正妻?能够毫不避讳地和慕容宸瑞在一起? 楚婳瞥见了冷瑶眼底的嘲弄,突然有了一种被算计的感觉,不屑嗤道:“冷瑶,你也别得意!起码我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你呢?不过是一个连妾室都不如的东西!” “呵呵,是么?你是不是想着,宸瑞做了皇帝,便封你为皇后,届时你想怎么将我搓圆柔扁都行?”冷瑶的唇角扬起一个恣意的弧度,莲步轻移,打开随行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一道明黄色的圣旨递到楚婳的手中,“自己看吧。” 楚婳奋力接过,打开仔细一看,目瞪口呆,反复确认这道圣旨并非赝品之后,再也支撑不住无力的身躯,瘫坐在了地上,明黄色的圣旨滚落一旁,像泄了一地日晖,耀目得有些讽刺。 慕容天禅位给慕容宸瑞,慕容宸瑞再立慕容天为太子,居然要立慕容天为太子!那他们的锦儿怎么办? “为什么?”楚婳心如刀割,怒意盎然,明明是喃喃自语,冷瑶却给了她回答,“天儿,是我和宸瑞的孩子。” “你撒谎!”几乎是无法控制地,胸口一痛,呕出了一口鲜血,“敬事……” “撒谎?”冷瑶仿佛听到了一个极为幽默的笑话,笑得眼泪直冒,她随手拭了拭眼角,道:“你想说敬事房有记录?你大概不知道吧,那两个月,每每先皇临幸我时,我都用了迷迭香,找宫女代为侍寝,尔后……和宸瑞夫妻恩爱,一夜到天明!天儿是谁的孩子,宸瑞最清楚!不然,你以为他会立天儿为太子吗?” 楚婳的喉头又涌上一股腥咸,那么多年对锦儿的严苛训练,就是为了成就一代帝王,是她错了吗? 冷瑶俯身,望进楚婳泪如泉涌的眸子,笑道:“你是不是还想问,为什么三个儿子中他独独立了天儿为太子?你仔细想想,天儿多像我啊!我有三分酷似冷香凝,天儿就有一分酷似她,就为了这一分酷似,他梦里都抱着天儿说,‘香凝,这是我们的孩子’!哈哈哈……他多会自欺欺人!” 冷瑶笑得满面泪水,“多会自欺欺人!” 楚婳抹去嘴角的血沫,止不住似的,又喷出良多,很快,胸襟湿了一片,腥咸的气味几乎盖过了袅袅升腾的海棠香,她告诫自己不能相信冷瑶的谗言,可当她望见冷瑶眸子里闪动的丝毫不亚于自己的痛苦时,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了。 冷瑶,也是痛恨冷香凝的吧!冷瑶堪堪忍住笑和泪,坐在楚婳身旁的扶手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含了三分嘲讽、三分惋惜:“唉!我真替你可怜,冷香凝抢了你丈夫的心,她的女儿又来拐跑你的儿子,你还不知道吧,你的两个儿子都对她如痴如醉,在洛邑可都是拼了命地保护桑楚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楚婳以为方才那些已经超乎了她的想象,谁料冷瑶又爆出更惊悚的秘闻,她按住狂躁的心跳:“冷香凝的女儿?你把话所清楚!” “咦?”冷瑶面露几许惑色,神态却优雅闲适,声轻如絮道:“怎么?他们没告诉你?你丈夫和你的两个宝贝儿子都知道桑玥是冷香凝的女儿,他们在瞒着你吗?还不约而同?这说明什么?” 冷瑶身子微倾,强行让自己进驻楚婳的视线,楚婳撇过脸,冷瑶一把掐住她的下颚,笑道柔美:“说明在他们心里,你还不如桑玥一个外人重要!” “不可能!”楚婳打落冷瑶的手,再次喷出一口鲜血。 冷瑶伸直修长的腿,呵气如兰道:“我好心好意地替你除去一个迷惑人的小妖精,可你半分不领情,屡次护着她,看吧,谁才是想要将摄政王府闹得天崩地裂的人?不是我,是桑玥!你的两个儿子爱她,慕容宸瑞未必不喜欢!你趁着那丫头熟睡的时候观察一下,那脸型和眉睫可真真是个小版的冷香凝!” 难怪,在浴池里,她看见桑玥闭目养神的姿容时会生出几许熟悉之感。锦儿和拓儿爱她?丈夫……也喜欢?她暮然忆起了容青瑶滑胎当日,锦儿对桑玥的维护,以及丈夫打量桑玥时那种复杂的眼神,真的……诚如冷瑶所言,他们都被桑玥给迷惑了? 冷瑶摇头叹息:“桑玥的狼子野心,你怎么就是看不到呢?还记得你撞破我和宸瑞的关系的那个晚上吗?什么刺客、什么慕容耀,全都是桑玥一手策划的!目的就是为了救出慕容歆、顺便离间你和我的关系!” “啊——”楚婳的头颅突然遭遇剧痛,目眦欲裂,她抱住头,不停地用拳头敲打。 冷瑶火上浇油道:“楚婳,说到底,我们都是宸瑞的女人,反正宸瑞登基后,我儿子是太子,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百年后,我们两个都是太后,我何必跟你争?何必跟你斗?你可得把眼睛擦亮了,现在谁才是你真正的敌人?” 楚婳拍着自己的头,那种痛,像铁钉入脑,浑身的冷汗已湿透了裙衫,墨发无力地耷拉在额角,像几块乌黑斑驳的墨迹。冷瑶的声音渐渐出现了回音,空灵而飘渺,似从山峦叠翠中徐徐飘荡而来。 冷瑶关切道:“我听说,你对桑玥好得不得了,对她的衣食住行照顾得可算无微不至,慕容宸瑞很乐意看到这幅妻妾和平共处的画面吧!只是,你的两个儿子要怎么办?父子三人,谁才能抱得美人归呢?” 妻妾和平共处?父子三人?谁才能抱得美人……心里尚未默念完冷瑶的最后一句挑拨之词,楚婳便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冷瑶用脚踢了踢楚婳的腿,确定她完全失去了意识,才拍了拍手,端起一杯茶,灭了熏炉里的火星子,又拿出帕子,纤白的素手轻抬,优雅万分地擦掉胸襟上的“欢好吻痕”。 摄政王妃面见完太后,突然晕倒,这件事惊动了正在别院里小憩的慕容宸瑞,他急急忙忙赶往万和殿,然而他看到的是鼻青脸肿的慕容天和满身伤痕的冷瑶紧紧地抱成团,瑟缩在床头,楚婳倒在地上,双手不满血污,指甲里残留着不易察觉的丝丝皮肉,在她身旁,是那道明黄色的圣旨和一根血迹斑斑的木棍。 事情就变成了:冷瑶打算告诉慕容天他的真实身世,慕容天不信,于是冷瑶拿出立储圣旨,恰好楚婳为寻找慕容宸瑞夺门而入,听到了这个惊天秘闻,一时恼羞成怒,对慕容天和冷瑶拳打脚踢,冷瑶并非完全没有还手,楚婳的肩膀也有着几道抓痕,只是盛怒之下、理智全无的楚婳与一头猛兽并无太大区别,冷瑶不敌,又不敢叫来侍卫将事情闹大,毕竟皇位之事不能走漏一点风声。 太医仔细给楚婳诊察后只得出一个结论:无中毒迹象,怒急攻心,冲爆了头颅的筋脉,导致颅内淤血沉积,苏醒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真不敢想象,一个四旬的美丽妇女,居然会被气得颅内筋脉爆裂。 桑玥闻讯赶去探望楚婳,慕容宸瑞静坐床头,一夜之间像苍老了十岁,憔悴不堪。 慕容锦和慕容拓颓然地立在两旁,神色悲愤,眼眶微红,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面对生母的噩耗,谁也没办法保持那份清高。 看到楚婳昏迷不行的模样,她的心里并不怎么好受,毕竟不管楚婳耍了多少小心机,离间她和慕容拓也好,撮合她和慕容拓也罢,楚婳对她是极好的。 明明几个时辰前,楚婳还笑呵呵地“算计”他和慕容拓,差点看了一场活春宫图,这一刻,楚婳就横遭变故、无法苏醒了。 一天之内,先是林妙芝被毁容,再是楚婳中风,她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陌生得令她有些心悸,仿佛一脚踏进了泥流漩涡,无法推算下面会发生的究竟是泥足深陷还是抽身而退。 而当她担忧的目光落在慕容拓热泪盈眶的眼眸时,心,陡然掉进了一个无底黑洞,彷徨和不安排山倒海而来,将她淹没得只剩一颗头颅。 从来不知道,她是这般在意慕容拓,这般害怕失去他。 她自是不信冷瑶的那一套说辞,楚婳一怒之下会殴打冷瑶,她并不怀疑,但楚婳绝不可能对慕容天动手,楚婳就是个单纯善良脾气臭臭爱吃醋的小女人,她要是忍心毁掉慕容宸瑞已经存在的骨肉,早对年侧妃下手了。 “你们回去,我陪陪楚婳。”这一次,慕容宸瑞唤了她的闺名,那声,沙哑低沉得像踏破洪荒而来,苍老、悠远。 “是,儿臣告退。”慕容锦福身,两滴晶莹的泪珠子砸落在地,很轻很轻,大家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楚婳这些年来对他异常严苛是为了什么,他暗暗立誓,荣登九五的那一天,一定要像拓儿那样,赖皮地要楚婳喂他一口饭吃、依偎在她怀里找找母亲的味道、打雷了躲进她的被子酣眠一宿……可是……这一切,到头来却是个泡影,阳光照着照着就爆了! 他转身,用颤抖的手拉了拉慕容拓的胳膊,“拓儿,我们走。” 慕容拓不动不理,他加大了手腕的力度,甚至用了内劲,最后惊讶地发现,这个弟弟的武功不知何时已强过他许多! 慕容拓的视线从模糊到清明,从清明到模糊,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执念,是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娘亲,所以才让她惨遭暗算!他和桑玥一样,根本不信冷瑶那一套! 或许,整个屋子里,只有慕容宸瑞才信冷瑶那只蛇蝎子的话! 他不在乎慕容天到底是谁的孩子,也不在乎慕容宸瑞登基后会立谁为储,他只要楚婳平安喜乐,跟他和桑玥一起安享天伦。他还没来得及说:娘,桑玥答应了,我们可以成亲了,成亲之后就给你生好多大胖小子,天天围着你要糖吃…… 桑玥走近慕容拓,冰凉的手握住他颤抖的拳头,柔声道:“慕容拓,我陪你出去走走。” 没反应,她改口:“我好像不太舒服,你送我回馨华居吧。” 慕容拓适才回过神,反手将她冰冷的柔荑握于掌心,牵着她走出了楚婳的房间。 出门,绕过回廊,来到花香馥郁的前院,慕容拓举眸望着皎洁如玉盘的圆月,突然再也忍不住,松开桑玥的手,一拳轰在了枝繁叶茂的桃树上,顿时,院子里下了场淅淅沥沥的花雨,花瓣落在他鸦青的头顶、宽厚的肩膀、墨黑的步履上,竟是那般触目惊心。 他转身,愤然离去。 “慕容拓!”桑玥叫住他,“你要干什么?去送死吗?你以为冷瑶为何有恃无恐?她不怕你和慕容锦找她寻仇?我告诉你,她的万和殿肯定藏了武功不弱于灵慧的高手!她就等着你去挑衅闹事,杀了你属于自保,她根本无需承担罪责!” 如果慕容拓真的去了,桑玥的话便也应验了。 “你先回,我晚些时候过去看你。”就算前方是龙潭虎穴,他也非要闯一闯!谁也不能伤害楚婳!即便是慕容宸瑞,他敢伤害楚婳一根手指头,他可不怕弑父! 楚婳给他下媚药、送美女、送美男、骗他喝虎鞭汤的事历历在目,犹如昨日才发生,曾经,他那么讨厌她的“馊主意”,动不动就对她大呼小叫……现在,他却宁愿被下一百次媚药,哪怕院子里美女如云、通房成群,只要楚婳还能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讪讪地笑着说:“拓儿真乖,母妃最喜欢你了。” 是冷瑶,是她亲手毁了楚婳的大好人生! 所以,他不会任由冷瑶继续逍遥法外,哪怕一刻都不行! 慕容锦飞身截了他的去路,双目血红,显然,内心的悲恸不逊于慕容拓半分:“桑玥说的对,冷瑶就是要逼我们现身,让我们全部成为刺客,她好明目张胆地除掉我们!” “让开!”慕容拓喝道。 “母妃已经……无法苏醒,我决不允许冷瑶再伤害我唯一的弟弟!”慕容锦说这话时,唇角惨白,脸色铁青,身子微弱地颤着,几乎快要隐忍不住了,“交给大哥,大哥会对付她的,一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慕容拓运气内力,一掌劈向慕容锦,慕容锦大骇,侧身欲要避过,谁料,慕容拓的另一手已不知何时攻至他胸前,点了他的穴。 “拓儿!你站住!”慕容锦有生以来从未发出过如此愤怒的咆哮,“你的性子,就是太过冲动!给我回来!此去必死无疑!你给我回来!” 慕容拓已化身为一头暴走的野兽,听不进任何的劝导或威胁,心心念念地只有给杀了冷瑶,给楚婳报仇! 他跨出大门,桑玥扯下脖子上的玉佩朝他砸了过去,他反手接住,温润的触感和幽香像一只柔软的大手在他狂躁的心间轻抚了一把,他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桑玥逮住机会,快步上前,从身后搂住他,话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害怕和紧张:“楚婳被害了,你很难过,可你要出事了,我就会好过吗?我的心不会难受吗?” 慕容拓阖上眸子,决绝地掰开她的手,将玉佩塞进她的宽袖,头也不回,阔步离去。 桑玥的怀抱一空,那人儿已几乎要消失在漫无边际的夜色中,她的心紧紧地揪成一团,喝道:“慕容拓!你走!你尽管去送死!冷瑶先是杀了你,下一刻就是要将我指婚给裴浩然!就算云傲认了我,也会让我嫁给裴浩然!你就在天上好好地看着,看这一切是如何成为事实!” ☆、【第一百一十五章】开始反击! 夜深,风凉,吹过窗棂子呼呼作响,似哀戚之人低低的哭鸣。 古朴典雅的卧房内,烛火轻摇,月光凉辉倾洒而入,照着床上惨白得几近崩溃的俊脸,浓密的剑眉高高蹙起,清澈无瑕的眸子里火苗升腾而又隐含水光,极力压抑悲恸和愤怒的缘故,双颊微抖,呼吸粗重紊乱。 从天堂跌进地狱的感觉莫过于此。心,碎得七零八落,想要一片一片地凑整,就如楚婳苏醒的可能……几乎不存在! 桑玥静坐在绣凳上,俯身,将头埋在他的肩窝,轻抚着他俊逸的眉眼,无声地告诉他,她在呢,陪着他呢,需要他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阻住这个失去理智的人儿疯狂地去找冷瑶寻仇。 幸好,他终究是在意她的。 从没想过她这个从地狱爬上来的冤魂居然是他在魔怔的状态下唯一的牵绊,他的心跳一如他的呼吸,紊乱不堪,她知道,他是在隐忍,亦是在等待。只要她一离开,这个盛怒下的人便会掀开被褥,挥剑冲进冷瑶的万和殿。 “桑小姐,您要的参汤好了。”樱桃哽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对于楚婳遇害,她心里的自责不亚于慕容拓的,如果她早点把四喜羹炖好,给桑小姐送过去,就不会没能看住王妃,而令她身陷险境。 桑玥在慕容拓的额头印下一吻,示意他安静,别乱动,尔后走到门口,从樱桃手里接过托盘,给樱桃使了个眼色,樱桃会意,点头退下。 端起温热的参汤,用白瓷勺子搅拌了一圈,轻抿一口,喃喃道:“味道还不错,你也喝一点。” 舀了一勺,送至慕容拓的唇边,他不张嘴,只木讷地盯着圆形帐顶,似要将那珍珠穗子看落一般。 桑玥微叹,含了一口,俯身吻住他冰凉的唇,强行撬开他的牙关,缓缓渡入。 喉头滑动的那一刻,眼角有泪珠滚落,桑玥并不心软,如此反复,直到喂他喝完满满一盅,方才用帕子擦了擦他的唇角和眼角。 她拉过锦被给他盖上,摸着他光洁的额头,温柔一笑:“别担心,只是一点安神汤,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一起商量对付冷瑶的计策,我已经传了消息给灵慧,他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你上回一脚踏进鬼门关都被他救回来了,王妃……也能治好的,等王妃醒了,我们就成亲。” 他的神色未有松动,眼眸里水光闪耀,桑玥忍住喉头的胀痛和鼻尖的酸涩,微笑着道:“你曾说,前方有多少血雨腥风、多少明枪暗箭,你都给我挡着、扛着;还说,你虽不贪生怕死,但一定会为了我珍爱自己,好好地活着,这些还作数吗?” 慕容拓唇瓣微启,但……依旧没出声。 桑玥继续道:“你又说了,不管我是桑家的庶女还是大周的公主,你既然找到了,就不会放手了。南越、大周,我要去哪儿,你都陪着。可我觉得,你在撒谎。你不许我离开你,原来是打定了主意会离开我。” “不是……”慕容拓握住她的手,那么紧,那么紧,几乎要捏断她的掌心。 心里吁了口气,肯说话就好。掬起他的脸,凝视着他,认真道:“听话,睡一觉。” 慕容拓阖上眸子,桑玥给他掖好被角,发现尽管闭着眼,他仍然不安,眼皮下的瞳仁似在徐徐攒动,于是她脱了鞋子,学着他从前的样子,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素手捧着他的脸,大拇指轻轻摩挲,口里哼起了五姨娘哄桑玄安和桑妍时会唱的曲子。 她的嗓音舒柔婉转,像一缕拂过山涧的春风,带着丝丝清凉,又不失和暖,慕容拓只知她舞艺超群,却不曾料到她的歌声竟比那天籁还美上三分。 从她舒柔的歌声里,他感知到了她的在意、她的不舍、她的心疼,微微侧身,大掌攀上她纤细的腰,停止了把药逼出体外的冲动,顺着她的歌声、亦或是她的心声,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桑小姐。”樱桃听着桑玥的哼唱,哭得稀里哗啦,直到房内静谧如常,才小声禀报道:“桑小姐,桑公子来了。” 轻柔地拍着他的双肩,小心翼翼道:“知道了,让他在院子里等等。” 吻了吻他的唇,确信药效已完全发作,她穿上鞋子,理了理有些凌乱的云鬓,在院子里见到了桑玄夜。 月光下,这名少年俊朗不凡、风姿卓越,然而这种姣好的外表于桑玥而言不过是落地繁花,她甚至懒得巡眸,哪怕只看一眼。 林妙芝被毁容,桑玄夜表现得十分悲恸,但那深邃内敛的眸子里却平淡无波,她便知晓,这个名义上的大哥,从不曾爱过妙芝。 “玥儿,我来接你回去。”桑玄夜温柔而宠溺地笑道。 桑玥拂去被夜风吹落在肩的花瓣,顺带着拂去了嘴角一抹合宜的笑:“不用了,我什么时候想回,自然会回。” 桑玄夜面色一凛:“玥儿,你还没过门,就留宿摄政王府的寝殿,传出去怕是清誉不保,更何况,你们的两个的亲事八字没一撇呢,你可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桑玥笑了,也不知是暗夜清辉的缘故,还是心虚作祟,桑玄夜只觉得桑玥的笑容特别冷、特别讽刺。 “大哥,你不说,谁会知道我宿在了这里?让我猜猜,是慕容耀吗?他去找过我?发现我不在,于是让你来叫我回去的吧。”她一走,慕容耀再趁机挑拨两句,鼓动慕容拓去冷瑶的万和殿送死,呵,如意算盘打得真好! 桑玄夜被说中心事,即便暗沉的夜色也遮掩不住眸子里徐徐跳动的不安,正思付着要如何辩驳之际,桑玥冷声开口:“明知他对父亲做了那么多恶事,大哥还替他鞍前马后,这让我不得不怀疑大哥的居心了。” 桑玄夜激动得抬高了音量:“玥儿,你怎么能这么误会大哥呢?我跟靖王殿下早没了来往,我是自己过来想要接你回去,父亲不在,长兄如父,你必须听我的,跟我走。”说着,就要去拉桑玥的手。 子归从天而降,拦在了桑玄夜的面前,毫不掩饰双眸里的杀气,看得桑玄夜头皮发麻,手,僵在了半空。 桑玄夜一怔:“玥儿,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该不会和慕容拓已经……” 桑玥对桑玄夜这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心态很是厌恶,她可不会相信桑玄夜对她有多少兄妹情意,淡漠地扯了扯唇角:“我做什么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你走吧,再不走,可别怪刀剑无眼。” 话音刚落,子归就配合地抽出了腰间的软件,抵上桑玄夜的脖子。 桑玄夜立感一股寒气逼身,自脖子渗透到脚趾,再也不敢轻举妄动,愠怒道:“玥儿,我处处为你着想,你不要总是拿我的好心当做驴肝肺。” “大哥的心里除了世子之位还会有别的东西吗?这倒令我大开眼界了。”桑玥笑得灿烂,眼底的眸光却寒凉似水,“大哥该关心的不关心,不该管的偏偏瞎操心,妙芝伤成那样,我问大哥,可还打算迎娶妙芝?” 桑玄夜的眸光微颤,勉力笑道:“我怎么会不娶?妙芝已是我的人,我一定会娶她的。” “是么?大哥好走。” 子归收回手,桑玄夜甩袖离去。 冷风阵阵,花瓣蹁跹,伫立在苍穹下,独一抹倩影长长地投射于地,寂寥而倔强。 桑玥带着子归进入慕容拓旁边的书房,神色一肃:“那只秃鹰在哪儿?” 子归据实相告:“属下去找的时候,看到一只秃鹰从恬郡主的院子飞出,于是击落了它,仔细检查了它被腐蚀得只剩森森白骨的利爪,上面缠绕了一些断魄草。” 果然么,幕后黑手是铁了心要毁去林妙芝的容颜,那秃鹰定是经过训练的,指哪儿扑哪儿,想必当时指挥秃鹰的人就潜藏在附近,可惜,她只顾着给妙芝清洗伤口,待到回神,所有人已散去,凶手也逃之夭夭了。 那只秃鹰从恬郡主的院子飞出,却恰好洗脱了她的嫌疑,因为,妙芝是下午遇袭的,没道理过了这么久恬郡主还不销毁证据,如果她是钟爱那只秃鹰而舍不得,那么就该除尽它脚上的断魄草,以免它被断魄草腐蚀了利爪。 不是恬郡主,又会是谁呢? 直觉告诉她,那人不仅仅是打算通过毁了妙芝的容让她难过,肯定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只是如今,她猜不出而已。 桑玥又唤了樱桃进来,楚婳平时去哪儿都会带上樱桃,就算樱桃当时去给她送四喜羹,按理说,楚婳也该等樱桃回来再一并前往万和殿寻找慕容宸瑞才是,但楚婳是孤身前往的,大概是其间受了什么刺激,所以才火急火燎地踏进了冷瑶一早设好的陷阱。 她按了按眉心,道:“昨天晚上,太后有没有派人来过?” 樱桃若有所思道:“回桑小姐的话,奴婢问了门口的侍卫,他们都说没看见,不过,他们又说王妃出门时,手里捧了几副卷轴,跟孺心抱进来的一样。” 孺心桑玥是认得的,也是楚婳身边较为得力的侍女,孺心抱进来,楚婳又抱出去,偶然?不太像。或许,问题就出在那些卷轴上 “你把孺心叫进来。” “是!” 樱桃走后,子归也出去了一趟,不一会儿,孺心就在樱桃的带领下进入了书房。 孺心长得十分秀气,五官精致小巧,肤色微白,凤眸盈盈含春,属于江南风格的女子,与樱桃想必,孺心显得妩媚婀娜,颇具风情。她的声音,软软侬侬,与桑飞燕的有几分相似,大抵是对桑飞燕的厌恶,乃至于桑玥对孺心也提不起半分好感。 孺心恭敬地行了一礼:“奴婢见过桑小姐。” “坐吧。”桑玥指了指屋内一把怪异的镂空石凳,石凳内放置了一盆炭火,因浇了油的缘故,正吐着蓝色的火苗,冷风灌入,吹得火苗像鬼魅的妖舌,不停舔舐着石凳和它上面即将落座的人儿。 孺心的心咯噔一下,不明所以地对上桑玥清冷的眼眸:“桑小姐,奴婢……犯了什么错吗?” 桑玥冷冷一笑:“真没规矩,我是主,你是仆,竟然敢直视我的面容,唉!可我多么好心,还给你赐座,坐吧。”最后两个字拖得老长,俨然是命令的语气。 孺心不动,低头道:“桑小姐,奴婢是王妃的贴身丫鬟,您这样做,打的是王妃的脸,不能因为王妃病倒,您就能在府里肆意妄为。” “是个伶牙俐齿的丫鬟呢。”桑玥嘲讽地说完,给子归打了个手势,子归走到孺心的身旁,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撬掉了孺心的两颗大牙。 孺心的牙床一痛,鲜血已和着口水汩汩流出,她痛得眼泪直冒,一边害怕的同时,一边鬼哭狼嚎,试图引起侍卫的注意。 桑玥端起旁边的茶盏,用杯盖拨弄着里面的茶叶:“叫?你尽管扯着嗓子叫,看有没有侍卫敢闯进慕容拓的院子。” 此话一出,孺心停止了哀嚎,强装镇定道:“桑小姐,您根本不是王府的人,有什么资格处置王府的奴婢?” 桑玥歪着脑袋,笑得天真烂漫:“我处置王府的奴婢了吗?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处置王府的奴婢了?不过是一个不要脸的恶贼,深更半夜偷鸡摸狗,却被慕容拓给处置了,关我何事?” 樱桃帮腔道:“就是就是!奴婢亲眼所见,孺心在公子的书房行窃,被公子打死了。” 孺心瞠目结舌,慕容公子对桑小姐的宠爱整个王府的人都有目共睹,有慕容公子做后台,即便桑小姐杀上十个丫鬟,也不会有人怪到她的头上,更何况,还有樱桃从旁做假证。这一刻,她的心里忽然不安了。 桑玥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缓缓道:“说,你昨晚都背着王妃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孺心嘴硬道:“没有,奴婢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王妃的事!” 桑玥添了柴火,对子归吩咐道:“孺心站着多累,扶她坐好。” “是!”子归拧起孺心,重重地甩到滚烫的石凳上。 “啊——”孺心一声惨叫,本能地想要弹跳而起,子归伸出双指,点了她的穴,她便动弹不得了。不过,动弹不得,并不代表没有感觉。 子归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颗药丸塞入她的口中,并补了一掌,令其滑落入腹,不多时,孺心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好饿!明明屁股痛得要死,她却好饿好饿。 她咽下口水,浑身热汗冷汗交织,像刚从池塘里爬出一般:“桑小姐,奴婢究竟怎么得罪您了?求你看在奴婢服侍王妃五年的份儿上,饶恕奴婢吧!” “服侍王妃五年,你还好意思说出口!”桑玥一杯水泼了过去,孺心紧闭双目,茶水不烫,但落在灼热的石凳上,便立刻发出咝咝的声响,这声响令孺心觉得,她的屁股很快也要被烤糊了。 樱桃给桑玥满上茶,她敛起怒容,幽幽冉冉道:“你没有得罪我啊,就像你没有背叛王妃一样,我就是心情不畅,想折磨人,好巧不巧,你这副长相令我厌烦极了,所以,你就自认倒霉吧,反正你也没什么利用价值,待会儿……” 不知想到了什么,桑玥低低笑了,笑得孺心毛骨悚然。 子归瞧见了桑玥的眼神,从食盒里端出一碗黑糊糊的“汤面”。 孺心砸了砸嘴,口水直流。 子归走近孺心,用筷子夹起几根“面条”,孺心一看,骇然失色!哪里是面条?分明是又粗又长的蚯蚓!还在不停地蠕动、攀缠,那股腥味儿弥漫了她的整个大脑,她厌恶地撇过脸。 樱桃用帕子捂住唇,背过身子不敢再看,心里却阿弥陀佛地念叨着:幸好上回没自作主张陷害年侧妃和容侧妃,再嫁祸给桑小姐!桑小姐折磨人的本事……比起公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不说么?”桑玥声若寒潭,在寂静的书房绕了一圈,室温仿佛降了许多。 孺心打了个哆嗦,心里恶心得紧,肚子却空空如也,不能吃,不能吃,不能吃…… 然而,当子归把筷子递到她唇边时,她本能地张嘴把那青幽幽的蚯蚓给吞了进去…… 桑玥呵呵地笑了,用帕子扇了扇腥味儿:“好吃吧!生的都这么好吃,待会儿熟的肉肉会更美味。子归,还不把火烧旺一点?没见孺心饥不择食了?” 此话一出,孺心口里未嚼完的蚯蚓喷了一地!桑小姐什么意思? 桑玥似笑非笑,眸子里闪动着幽冥般的鬼火:“你放心,子归的手艺很好的,凌迟一千刀,保证你还活着,瞧你这身板儿,自给自足个三天三夜估计没问题,你的肉,比蚯蚓该好吃许多啊。” 魔鬼!简直是个魔鬼! 孺心从后颈到双腿,恶寒遍体,绵延不绝,她想摇头,偏被点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子归从短靴里抽出尖锐的匕首,那刺目的银光反射到她满是泪水的眼眸里,像一道催命的符咒,弄得她惶恐万分,她闭上眼,杀人不过头点地,但这种凌迟三天三夜,靠着吃自己的血肉苟活的日子令她无法忍受! 肚子又咕噜噜叫了,她连蚯蚓都吃,自己的肉……也会毫不犹豫地吞纳入腹吧…… 桑玥瞧着孺心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点,双瞳忽而涣散忽而清明,立刻摔落手里的茶杯:“我最后问一遍,你到底给王妃送了什么卷轴?” 巨大的瓷器碰撞声成为了最后一根压弯骆驼的稻草,孺心脱口而出:“是香凝皇后的画册!” 冷香凝的画册?桑玥步步紧逼:“还有呢?” “没有了!就只有画册!” “动手!” 子归扯掉孺心的罗裙,从孺心的臀部割下一片薄薄的肉,塞进了孺心的嘴里…… “啊——”流泪吃完自己的肉,那种恶心和享受同时存在的感觉令孺心差点崩溃了!再也不敢有所隐瞒了,“那画是王爷画的,上面有王爷亲笔题的诗句,大抵都是寄托相思的,末尾都有‘忆香凝,宸瑞亲笔’,是温女官送来的。” 桑玥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漫无边际的怒火:“太后还让你做什么?” 孺心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她让奴婢每日抽空,在王妃的耳边挑拨桑小姐和王爷父子三人的关系!说王爷父子三人是如何为了桑小姐而自相残杀的!温女官说每隔几日就会送给奴婢一张信笺,奴婢照着念,绘声绘色地念就可以了。” 父子三人?桑玥了然了,冷瑶原来是这么骗楚婳的,说不仅慕容拓和慕容锦,就连慕容宸瑞都喜欢她,把她当成冷香凝的替身。慕容宸瑞对冷香凝的痴迷已足以令楚婳抓狂,再加上父子三人为她而心生间隙,摄政王府从此鸡犬不宁,最后又扯出慕容天这么个即将为太子的儿子,难怪楚婳会义愤填膺,只是,她始终不相信,一个好端端的人能活活被气得血管爆裂,想当年的贤妃亦是如此。到底,是冷瑶激怒人的本事一流,还是她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桑玥的沉思落在孺心的眼中变味儿了,她哀求道:“奴婢迫不得已啊,奴婢……奴婢和宫里的侍卫有染,被太后发现了,太后说,要是奴婢不替她办事,她就杀了我们!” “不知廉耻的东西!”樱桃啐了一口。 哼,那侍卫根本大抵是冷瑶刻意安排的,英俊年轻的侍卫要俘获一个妙龄奴婢的芳心,简直易如反掌。桑玥摊开掌心,露出白色的解药,笑得意味深长:“只要你替我办成一件事,我不仅放过你,还让你和你的好情郎双宿双飞,怎么样?” “可……他是宫里的侍卫。” 这便是动心了。 桑玥让子归喂她服下解药,云淡风轻道:“慕容拓是摄政王最宠爱的儿子,别说一个侍卫,就是一个三品大员,他想安排到哪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 是夜,桑玥再次叩响了楚婳的房门。其实再过一个时辰,天空就要破晓,但她一刻也不愿等待,如果没有足够的有利条件说服慕容拓,那么,他一醒,怕是又会举剑冲向冷瑶。 “谁?”慕容宸瑞沙哑的声响自门内响起,夹杂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哽咽,桑玥心中一动,眸光亮了几许,给樱桃掳了掳嘴,樱桃禀报道:“殿下,奴婢是樱桃,公子有要事相商,请你务必出来一趟。” 慕容宸瑞出了房门,绕过回廊,却在书房门口看到了恭候多时的桑玥,她穿戴整齐,眼底鸦青,眸光犀利如常,难道……她一整晚都没睡? “参见殿下。”桑玥行了个礼,风儿卷起她鬓角的秀发和轻柔的裙裾,飘渺得似乎要乘风归去一般,她垂眸时,的确像冷香凝,然而只要看到她冰冷的眼神,那种相似便荡然无存了。 “是你要见本王?” 桑玥举眸,望进慕容宸瑞幽暗深邃的眸。 她冷,他沉; 她静谧,他暗涌; 她目空一切,他瞻前顾后。 最后,还是慕容宸瑞率先错开视线:“拓儿还好吗?” 桑玥点头,笑得清浅:“喝了安神汤,睡下了。” 慕容宸瑞神色复杂,桑玥正色道:“殿下,臣女有几个问题,还请殿下如实相告。”必须弄清楚慕容宸瑞的立场,如果他对冷瑶心慈手软,最后只会害了慕容拓,那么,她便是倾尽全力,拼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也要将他和冷瑶一同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心有所想,面色如常,这是死过一次后修来的本领,即便慕容宸瑞也望不穿她的伪装。 慕容宸瑞累及了似的叹了口气:“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本王不会对你和拓儿有所隐瞒。” 桑玥目眺远方,余光注视着他的眉眼:“去年五月,王妃撞破了殿下和太后的事,殿下自那之后便对王妃冷淡不已,殿下这么做究竟是在保护王妃不受冷瑶的迫害,还是殿下从未爱过王妃,所以连伪装也吝啬给予了?” 慕容宸瑞浓眉一蹙,眸子里暗涌浮动,显然,对于桑玥对知晓他和冷瑶的事十分诧异。他侧身,负手而立,望向夜空皎洁的明月,思付许久,最终不复隐瞒:“如果香凝是捧在手心的至宝,楚婳便是这只手。” 至宝丢了,他是个心痛的人,手掌若没了,他不再是个完整的人。慕容宸瑞……爱楚婳。 桑玥并不多么惊愕,笑笑不语。 慕容宸瑞从宽袖里拿出一道圣旨,递给桑玥,桑玥摊开一看,笑容凝滞,凤眸突然睁大了几分:“殿下……你……” “在别人看来,本王权倾朝野,无所不能,那是因为他们只看到了南越的局势,却没看到几国相互制衡的关系,本王毒死了慕容宸熠不假,可本王一点都不后悔,他管理南越十余年,表面德厚流光,实则荒淫无道,致使南越的国力一落千丈,民不聊生,这样的昏君实在不配做我慕容家的掌舵人。复仇易、富国难,在你眼里,只有在意的人或者仇视的人,可在本王的眼里,除了这些,还有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本王想称帝的决心不亚于任何宗亲皇子,手段之残忍也不逊于地狱修罗,但本王的心里装着南越的疆土,所以本王无法不计后果地铲除那些魑魅魍魉。” 桑玥暗叹,她不曾看到瘟疫时,成百上千的百姓横尸街头;也不曾看到兵荒马乱中,不计其数的将士身首异处;更不曾看到大战过后,妇孺幼童领着一个个刻有名字的木牌立起牦牛般多的衣冠冢,可这些,慕容宸瑞都亲身经历过。当先皇醉卧美人怀,独享太子特权时,他代替天子浴血沙场、征战四方,他的赫赫功勋,比之玄武帝也不遑多让了。先皇比他多的,只不过是个嫡子身份。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却是一个天生的好帝王。这一点,桑玥并不否认。尽管两国势同水火,但只要冷家不倒、冷芸不失宠,冷瑶就有着坚实的靠山,冷瑶如果死在慕容宸瑞的手上,冷家和冷芸都不会善罢甘休。 “臣女若杀了冷瑶,殿下可会有半分不舍?” “有,她毕竟诞育了本王的孩子,哪怕只顾及天儿的面子,本王亦有不舍。” “殿下很诚实,那么,我也实话实说,冷瑶,我杀定了!”语毕,将圣旨还给慕容宸瑞,屈膝行了一礼:“殿下有空就多对王妃说说话吧,王妃……应该是听得见的。” 慕容宸瑞蹙眉道:“你哪来的勇气和自信?你清楚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吗?你的身份能否被认可还两说,你贸然得罪冷瑶,于你认祖归宗之路百害而无一利。” 桑玥笑得寒凉,语气却坚定无匹:“我从来没有想过认祖归宗,也从来没有羡慕过公主的身份,我是桑玥,我父亲是桑楚沐,我娘是姚凤兰,生母是冷香凝,如此而已。如果你担心我会连累慕容拓,那么我只能说,很抱歉,你阻止得有些晚了。” 慕容宸瑞仰头,深吸一口气:“罢了罢了,总之,摄政王府是你们的家,记得就好。”从儿子在朝堂上豁出性命反对桑玥入宫为妃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这个儿子绝非他能掌控的。 解下腰间的令牌,递到桑玥的手上:“我别无所求,只一点,像爱你自己一样爱拓儿。” 转身,踱步回房。 望着慕容宸瑞渐渐远离的背影,桑玥第一次觉得,她真的看不懂他…… 呵气,平复了有些混乱的思绪,收好令牌,已经解决了两个疑惑,只剩最后一个了,不过慕容拓该醒了,只能另辟时机。 回到慕容拓的房间,东边已泛起了一抹珍珠白。 慕容拓悠悠转醒,睁开有些红肿的明眸,映入眼帘的是桑玥关切的笑脸,她点了点他的额头:“你醒了,睡得好吗?” 抬手,拉下桑玥,吻了个昏天暗地,才确定这不是在做梦,心里突然流淌过一丝莫名的感动:“臭丫头,我上瘾了,怎么办?” “嗯?”见着慕容拓还能开玩笑,想必心里的阴霾散了几分,于是眼角的笑意更甚了,“把小慕儿接过来遛遛。” …… 春风和煦,阳光明媚,又是一个艳阳天。 桑玥身穿撒花烟罗裙,外衬一件白色透明纱衣,莲步轻移,裙裾飘飘,显得清丽淡雅,温婉恬静,偏胸襟微敞,露出一片粉红色的绣水莲抹胸,凭添了几分含蓄的妩媚。她头梳回心髻,簪两支白玉木兰钗,鬓角的两侧坠下齐颚的青丝,修饰得脸颊越发小巧迷人,向来不喜描妆的她,今日薄施粉黛,淡扫蛾眉,轻点莹润透亮的唇膏,精致无匹、秀美绝伦。 只要她愿意,便可美丽如斯、妩媚如斯。 漫步在临湖的花园里,纤白的素手轻抚过姹紫嫣红的花束,那花儿仿若娇羞了一般,微微颤动着,美不胜收,唇角咧开一个优美的弧度,俯身,吹了吹花瓣,莹润的唇几乎要贴着花束,那模样,诱惑得不远处的裴浩然怦然心动。 前两日受了重伤,吞了无数灵丹妙药后,恢复了七成功力,不出手,与常人无异。意随心动,正要抬脚,一道紫色的身影捷足先登。 慕容耀闲庭信步而来,桑玄夜告知他桑玥在这里独自逛花园,他便忍不住撇下一干巴结他的群臣过来了。对于桑玥,他是恨的,恨到了骨子里,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但他同样也是爱的,所谓越得不到的东西,越让人心痒难耐,他自问样貌俊美、身份显赫,世间女子某不都是对他翘首以盼,唯独桑玥对他视而不见。 这两日,桑玥和慕容拓简直亲密得不像话,花园里、荷塘边、树荫下……搂搂抱抱、拥吻嬉戏,每次都是桑玥主动勾引!他从未见过那样妩媚大胆的桑玥,撩拨得他恨不得杀了慕容拓、将她狠狠地占用!所以,一听说她落了单,他便火急火燎地过来了。 “玥儿。” 桑玥循声侧目,看清万花丛中那抹紫色的健硕身影,恭敬地行了一礼:“臣女参见靖王殿下。” 慕容耀的眉头一皱,妖娆的面庞上漾起了一抹愠色:“玥儿,对我如此多礼,实在有些见外了,我还是比较喜欢听你叫我‘耀哥哥’。” “臣女约了人泛舟知音湖,殿下没别的事,臣女先行告退。”冷声说完,福了福身子,迈步离去,经过慕容耀身边时,一阵暗香浮动,她扬手,似要遮掩刺目的日晖,那飘渺的白纱扫过慕容耀有些铁青的脸,犹如一只情人的手缓缓轻抚,慕容耀喉头一动,拽住了桑玥,“玥儿,别走!” 桑玥暂时还是冷静的,摇摇头,道:“殿下,臣女已心有所属,殿下还是别再做那无谓的追求,何不将心思放在比我更适合的人身上?”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我。”慕容耀血气上涌,眸子里浮现了狂躁之色,“桑玥,你对我皇姐和碧洛做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答应做我的王妃,我们之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殿下,请你放手,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孤男寡女拉拉扯扯实在有辱名节。”桑玥说着,奋力挣开禁锢在自己皓皖之上的大掌,奈何那大掌像一只铁钳,撬不开,挪不动,她恼了,优雅的笑容一收,沉声道:“慕容耀,你别这么厚颜无耻!” 慕容耀的脸倏然一凛,眸光盈盈攒动:“你还知道名节?是谁一天到晚跟慕容拓厮混,不分场合,不论时间拥抱亲吻的?当我是瞎子吗?” 桑玥面色微窘,一时语塞,只愣愣地看着他,良久,才道:“你跟踪我?” 跟踪谈不上,只是很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别岔开话题!”慕容耀的面目几近狰狞,凑近她的耳畔,压低了音量,“你说,我要是告诉慕容拓你根本不是个活人,他会怎么办?还会要你吗?” “呵!臣女不是活人,难道还是个厉鬼?”桑玥不屑嗤道,心里却计量着,究竟还有多少人知晓了她重生一事? 慕容耀只听慕容歆说桑玥是个已死之人,其它的他尚未问明,面对桑玥此刻的质问,他反而无言以对了。 桑玥趁他愣神的空挡抽回手,往湖边走去。 慕容耀只要一想到桑玥即将和慕容拓泛舟湖上、亲密接触,甚至……他就嫉妒得快要发疯! 他拦住桑玥的去路,咬牙切齿道:“桑玥!你是逼着我用先皇遗诏迎娶你过门吗?” “随你。”桑玥头也不回,继续前行。 慕容耀的心沉入谷底,欺身拉住了桑玥的胳膊,桑玥瞧着他双目血红的样子,惊惧得勃然变色,开口呼叫:“你想干什么?慕容耀!你这回总该没喝酒吧?来人!快来人啊!” 慕容耀被她这么一激,呆怔了一瞬,但下一刻,立即出手点了她的哑穴。 她的眸子被惊恐填得满满的,正对着裴浩然所处的方向,参天大树后的裴浩然犹豫不决,只因被桑玥陷害了太多次,难保这一回不是她的苦肉计和美人计,但转念一想,这条通往太和殿的远路从未让任何人知晓,桑玥没理由料到他会在此出现,应该,真的是巧合吧。 刚要出手搭救,又犹豫了,慕容耀早已对他动了杀心,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跟慕容耀硬碰硬,有些不划算。况且,桑玥的身边不是有个会武功的侍女吗?去了哪儿? 慕容耀将桑玥放倒在草坪上,桑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慕容耀心头一软:“还乱叫?” 桑玥摇头,无辜而胆怯。 慕容耀解开她的穴道,闻着她馥雅的清香,眸光渐渐变得深邃:“玥儿。” 桑玥看到一道黑影将自己笼罩,吓得花容失色:“殿下!您不要轻举妄动!子归马上就来了,您要再不自重,臣女……臣女会让子归杀了殿下!” 裴浩然的心骤然一紧,那名侍女不在? 桑玥拼命挣扎间,衣领半敞,露出了慕容拓留下的斑驳吻痕。这一下,慕容耀恨得彻底魔怔了,指着她的雪颈:“这是怎么回事?慕容拓那臭小子弄的?” 桑玥咬唇不语,慕容耀笑得妖娆邪肆:“凭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先认识你的人是我,不是他!” “你……”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慕容耀一把撕烂了她的外衫,露出一截雪白的粉肩。 桑玥泪如泉涌:“殿下!殿下!不要!臣女求你了,放过臣女吧!殿下……” 她拼命哭求,慕容耀无动于衷。 那痛苦的叫唤每一声都落进了裴浩然的心底,如果这个时候他还认为桑玥是在做戏,那么只能说明他对桑玥一点感觉也没有。上回,他故意灌醉了慕容耀、唆使他去占有桑玥,不过是希望借桑玥的手除掉慕容耀,他从未想过慕容耀能够在桑玥的手下讨到便宜。眼下,真看着桑玥遭人凌辱,他无法再保持冷静! 桑玥一抽一抽地哭着,死死地揪住衣襟,慕容耀索性放弃攻上,转而去拉她腰间的丝带。 突然,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带动一股霸道的劲风,劈向慕容耀的脊背。 慕容耀双耳一动,俯身右滑,躲避攻击的同时,翻转直立,从袖子里射出几枚暗器,看清偷袭之人的样貌后大吃一惊:“裴浩然!” 反正慕容耀已经和他撕破脸,裴浩然倒也没必要故作低姿态,他冷冽一笑:“殿下,你也太孟浪了。” 桑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衫,爬起来躲到裴浩然的身后,探出头,狠狠地瞪了慕容耀一眼。 慕容耀瞬间暴走,抬掌朝裴浩然袭去,裴浩然出拳迎击,不过他只剩七成功力,又不欲暴露身份,只能使用最平凡的招式,很开便落入了下风。 桑玥从宽袖里摸出匕首,刺向慕容耀,危急中的慕容耀只有敌我之分,瞬间以应敌之招对上了桑玥的偷袭,桑玥肩膀一痛,跌倒在地,匕首掉落一旁,很快,她再度拾起,再度刺向慕容耀。 慕容耀火了,他没想到桑玥会伙同裴浩然对付他!霎时,杀招毕现、暗器横飞! 裴浩然眼看二人就要死在慕容耀的手中,顾不得敛藏锋芒,摸出了腰间的软剑,将桑玥拦到身后,手中的软剑幻化出九道剑影,斩向了慕容耀。 只听嘶啦一声,锦服裂帛,皮肉绽开,裴浩然的剑已穿透慕容耀的胸膛…… “啊——”湖面上的一艘游船上,楚纤纤凭栏惊呼,“天啊!裴公子杀了靖王殿下!” 紧接着,蒋茹、周珺、柳馨……众多世家千金纷纷走出船舱,看清湖边惊险的一幕后,莫不都是掩面惊呼。 而另一边,慕容锦带着京兆尹和宁国公从花园内窜出,京兆尹横眉冷对:“大胆裴浩然!居然行刺靖王殿下!看本官不将你捉拿归案!” 再一次被算计了吗?裴浩然慕地转身,看了看不省人事的慕容雅,再望向一脸惊恐的桑玥,不知为何,他从她惊恐的眼神里读到了一分极强的快意。 他上前一步,剑指桑玥,怒不可遏道:“又是你捣的鬼?为了陷害我,你居然甘愿被……” 话未说完,慕容锦已一跃至桑玥身前,同时出现的还有子归,子归拿出披风给桑玥披上,好遮住她肩膀上不太明显的裂痕。 慕容锦看向裴浩然,不复从前的温润,冷冷道:“裴公子,你刺杀靖王殿下还不够,又想杀了桑小姐灭口?” 裴浩然收起软剑,抑制住浓浓的恨意,静气道:“是靖王殿下企图对桑小姐无礼,我为了搭救桑小姐才错手伤了殿下。” 京兆尹正要捉拿裴浩然的手一滞,看向桑玥,狐疑道:“桑小姐,是这样吗?” 桑玥的贝齿紧咬住红唇,眼泪呼呼冒个不停:“胡说!明明是他想要对我欲行不轨,靖王殿下为了救我才身负重伤。” “桑玥!你这个女人怎么这般无耻?你刚刚被慕容耀压在身上的时候,是如何求救的?” 桑玥对着慕容锦行了一礼,委屈道:“世子!他污蔑我的名节!我跟靖王殿下清清白白,怎会于白日做那不雅之事?靖王殿下为人耿直坦荡,断不会欺负我一介弱女子。是他,是裴公子,想要做那风流倜傥之人,偏我不从,厉色警告了几句,他就朝我冲过来,恰好殿下路过此处,与他展开了殊死搏斗,这才救我虎头脱险,方才那声惊呼是从船上传来的,想必千金小姐们看清了过程,一问她们便知!” 她可不怕慕容耀醒了会推翻她的供词,慕容耀为了自保,只会拼命地配合她! 此时,船已靠岸,楚纤纤带着众多世家千金朝着这边走来。 慕容锦将裴浩然和桑玥的证词简单叙述了一遍,蒋茹挠了挠头,道:“我是听到纤纤的叫声,才从船舱里出来的,没看清。” 楚纤纤从容淡定道:“臣女看清了,那欲行不轨之人,的确是裴公子,桑小姐打算登船,裴公子截住了她的去路,说什么我没听清,但裴公子俨然发怒了,扬手就要殴打桑小姐,多亏靖王殿下及时出现,否则,桑小姐这娇弱之躯只怕要死在裴公子的手下了。” 京兆尹大掌一挥:“将裴浩然拿下!” 裴浩然被五花大绑,恨得咬牙切齿,桑玥扬眉一笑,用嘴唇无声地说道:“表哥,满意我送的礼物吗?” ☆、【第一百一十六章】冷瑶的报应 表哥?桑玥到底什么意思?为何唤他表哥? “桑玥!你太卑鄙无耻了!”裴浩然怒发冲冠,太阳穴突突直跳,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看上这种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我跟你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一次又一次地揪着我不放?” 像裴浩然这一类人,永远觉得是别人欠他的,他稍微示好,别人就该对他感恩戴德,他也不想想,即便没有前世之仇,这一辈子,他对桑玥下的毒手还少吗? “世子,他疯疯癫癫地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桑玥面含隐忍,眼底水光闪耀,怕极了一般,躲在慕容锦的身后。 慕容锦深沉的眸光扫过京兆尹的眼,京兆尹的心咯噔一下,赶紧大掌一挥:“把裴浩然押回京城,关入京兆府衙!” “是!”侍卫带着裴浩然,尾随京兆尹离开了现场。 临行前,裴浩然与桑玥擦肩而过时,狰狞一笑,传音入耳:“桑玥,别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走着瞧,我们很快又会再见面的。” 方才她只是随意试探,现在她倒是真确定了裴浩然的身世,不过裴浩然貌似并不知晓她的。看来,裴浩然和冷瑶的关系并非固若金汤,貌合神离居多吧。 慕容锦侧身看向桑玥,眸光已变得温柔:“他对你说了什么?” 桑玥莞尔一笑,亮晶晶的眸子聚拢了一湖珍珠的光芒,潋滟动人:“没什么,这次真要多谢你和楚小姐的配合,否则,没那么容易戳中冷瑶的软肋。” 楚纤纤冷艳的气质里稍了一抹羞涩,微风拂过她的秀发,翩然起舞,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只要是为摄政王府好的,她都会不遗余力去做。 慕容锦随着她一起笑,温润如玉,一如既往,没人捕捉到眸子里浮现的点点寒光,方才慕容耀对桑玥欲行不轨时,好几次他都差点没忍住,提前冲出来,尤其当他看到慕容耀扯烂了桑玥的衣衫,那种无名火几乎烧断了几条筋脉。 不过他最终忍住了,直到裴浩然出手,他才给京兆尹传递消息,命他火速赶来,时间不多不少刚刚好,京兆尹出现之时,裴浩然将剑刺入了慕容耀的胸膛。 裴浩然自以为和冷瑶暗度陈仓做得天衣无缝,殊不知,他走了哪些地方,小慕儿一探便知,桑玥早派子归盯上了他,选的就是他会见冷瑶的必经之路——僻静的湖边。 冷瑶的身边埋伏了顶级高手,桑玥动不了她,所以,只能从裴浩然的身上下手,从前她没有怀疑裴浩然的身份,于是忽略了许多暴露在外的疑点,比如她嫁入裴家五年,裴老爷和夫人的关系良好,却只育有裴浩然一子;再比如,裴浩然的绝顶武艺和雄韬伟略师承何人?又比如,家庭幸福美满的他怎么养成了那般阴翳多疑的性子? 当慕容拓告诉她裴浩然也会玄冥剑法时,她将那些疑惑一综合,就觉得这个皇商之子与大周一定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苍鹤和灵慧是冷家最忠诚的枭卫,只是灵慧投靠了冷香凝,苍鹤却投靠了冷芸。他们可以培养无数死士,但绝不乱收入室弟子,灵慧这一生,若非桑玥旁敲侧击,他根本不会收慕容拓为徒。苍鹤亦然,若非极其重要的人,不可能成为他的入室弟子,习得玄冥剑法。 据冷家秘史记载,二十一年前,冷芸和冷瑶的大哥冷昭携妻子去燕城探亲,中途遭遇歹人,冷昭的妻子早产,半路诞下男婴,却为了躲避追杀而丢弃了那个孩子,燕城与临淄接壤,如今那个孩子没有遇害,被过路人收养带回南越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二十一年来,冷昭一刻不停地搜寻着儿子的下落,只是关于搜索的结果,秘史上记载得并不详细,只说进展良好。 桑玥曾经疑惑过,冷瑶为何不惜背井离乡嫁给慕容宸熠为妃?如果,她其中一个目的是找寻侄儿的下落,那么冷瑶的行径就说得过去了。甚至于,碧洛大兴圣教,广积人脉,大抵也和它有关。 冷昭原本是庶子,生母郭氏因为冷芸的关系被封为平妻后,一跃成嫡,但跟冷香凝的哥哥冷华相比还是逊色一些,加上弄丢了裴浩然,冷家家主就更愤怒了,这些年对冷昭可没什么好脸色,冷昭想要比过冷华,坐上家主之位,首当其冲的便是要解开老爷子的心结,寻回裴浩然。 裴浩然既然对冷家如此重要,那么,冷瑶就不能枉顾他的生死,势必会想法子救他。只要冷瑶敢救,桑玥就有办法对她动手! 桑玥似乎可以理解,为何裴浩然生性那般多疑、最讨厌被人背叛了。试想,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遗弃,养了自己二十余载的人没有血亲关系,原本有着不逊于慕容拓的身份,却那么多年做着最让人瞧不起的商人。真真是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的性格扭曲到了极点之后,最大的心理特征便是唯恐天下不乱。他本可早早地回到大周冷家,却坚持留在南越,究竟是襄助冷瑶还是想将从前轻视过他的人狠狠地踩在脚底,不得而知。 每一次的狩猎活动都有大大小小的意外发生,今年也不例外,镇国侯府的七小姐被秃鹰袭击导致毁容,皇帝不甚落马受了惊吓,摄政王妃突发顽疾卧床不起,靖王殿下为救桑二小姐被裴浩然刺伤不省人事,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灵慧收到了桑玥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已是十日之后。 他先后给林妙芝和楚婳诊断,最后得出的结论难以接受:除非有天山的紫火莲,否则林妙芝无法恢复容貌,天山紫火莲只是传说中的存在,能去腐生肌,效果奇佳,灵慧曾亲自登临天山,想为冷香凝的母亲找一朵驻颜,奈何苦寻无果。 这么一来,桑玥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之中,然而,事情远没因此结束,灵慧给楚婳判了“死刑”——时日无多。 慕容宸瑞封锁了这个消息,对外宣称楚婳恢复良好,偶尔能睁眼、动手指,除了处理公务,其余的时间也都呆在昭纯殿。 天气好时,抱着楚婳在后院晒晒太阳;下雨时,打开轩窗,陪着她听雨听风,或许知道楚婳的大限将至,慕容宸瑞对她的不舍程度全部表现在了衣食住行上,从未服侍过人的他,竟也学会了给女人穿戴繁复的衣衫、梳理优雅的发髻;少言寡语的他更是时常抱着楚婳一絮叨就是一整个时辰,仿佛要将二十多年来未来得及说的话一股脑儿地倾诉给她。 楚婳小女人的时候很招人喜欢,强势起来却有些让人无从招架,他不是没有腻烦过楚婳,腻烦的时候便宿在其它侧妃的院子,可如今,他才发现,那些所谓的情欲和新鲜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对冷香凝是一种痴迷的狂热,对楚婳是一个戒不掉的习惯。每一次午夜梦回,记得的都是楚婳发怒的样子、娇憨的样子、无理取闹的样子、辗转承欢的样子…… 后院,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他坐在藤椅上,抱着楚婳,让她背对着自己,头枕在他的颈窝,面向灿烂娇美的桃林,声音轻柔得似乎怕惊扰了她的美梦:“婳儿,桃花都开了,你睁开眼看看。” “我在桃树下埋了一粒种子,上面刻了我们的名,来年花蕾绽放时,据说每片花瓣上和叶子上都会有你和我,那时,你可不许再偷懒装睡,一定要睁开眼看看。” “婳儿,你把我们的儿子培养得很优秀,等锦儿做了皇帝,我带你去巫山,听说那里有个姻缘洞,洞内有座小火山,但凡跨过之人三生三世都是夫妻,我背着你跨过去,这辈子,我不是个好丈夫,下辈子补给你,就娶你一个,但你也不能白占便宜,得给我生五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像桑玥那么聪明的女儿,好不好?” 讲到这里,从未曾流露过一丝一毫软弱的他竟然泪流满面:“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午后的阳光分外和暖,照在她纤长的睫羽上,自鼻翼旁投下两道暗影,忽然,那暗影动了动,水光闪耀,滚落脸颊…… 棠梨院。 桑玥刚从京兆府“探望”了裴浩然,他如今的日子可真不怎么舒坦,严刑逼供少不了,除了那张脸,他身上已无一处完整的皮肤。冷瑶倒是想派人保释他,可慕容耀醒来之后,为了自保一口咬定桑玥所言不假,裴浩然居心叵测,竟然刺杀他,如此一来,立刻坐实了裴浩然的罪责。慕容耀不是普通的王爷,他是先皇唯一的嫡子,是摄政王的侄儿,亦是摄政王妃的外甥,更是宁国公的外孙,裴浩然有眼无珠,刺杀谁不好,非要刺杀慕容耀呢? 人证物证俱在,只差裴浩然认罪伏诛了。京兆尹用遍了所有刑罚,仍审问不出什么名堂,于是慕容拓和慕容锦亲自上阵,采用疲劳审问法,轮班,一刻不停地问:“认不认罪?” 起初,裴浩然尚能坚持,矢口否认,但每隔三天,府衙的牢房里便会出现一次刺激的小插曲,小插曲过后,他得享两个时辰的安眠,紧接着,慕容锦或者慕容拓再次对他逼供,久而久之,他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盟友和敌人了。 所以,当慕容宸瑞和冷瑶同时出现在京兆府衙对他进行审问时,一脸困意的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承认了。 于是乎,京兆府做出判决:一个月后,处以腰斩之刑。 “小姐。”莲珠打了帘子进来,惊扰了桑玥的思绪。桑玥侧目,用帕子擦了擦鬓角的汗珠,“何事?” 莲珠面露忧色道:“魏夫人来,刚给老夫人请过安,现在在花厅候着,想找二小姐絮话。” 魏氏是林妙芝的母亲,想必此番前来是为了林妙芝的事。 桑玥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浅蓝色束腰罗裙,白色透明纱衣,无繁复坠饰,朴素淡雅,经过铜镜时瞄了一眼,摘下头上的白玉金钗,换了支纯银簪子,尔后带着莲珠前往了花厅。 魏氏身穿一件素色娟质长裙,外衬藕色对襟华服,墨发挽了个抛家髻,簪两对金花钿,才十数日不见,她的鬓角已染寒霜,脸上尽管扑了妆粉,眼底的憔悴却是怎么遮也遮不住的。想必为了林妙芝,她操碎了心。 “魏夫人。”桑玥行了个见长辈的礼。 魏氏一见着桑玥,暗沉无光的眸子陡然亮了几许,刚要开口,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转身,低头,似乎难以启齿。 桑玥让莲珠带着花厅的下人到院子外守着,尔后看向魏氏,和颜悦色道:“魏夫人,妙芝还好吗?” 一提起女儿,魏氏好不容易止住的悲伤再次排山倒海而来,眼圈一红,背过身开始抹泪:“还好。” 桑玥微弱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语气恭顺友好:“魏夫人,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妙芝是我的朋友,如果能帮到她,我会很开心的。” 魏氏举眸,泪眼相望:“真的吗?” 桑玥点头,报以一个令人安心的笑:“魏夫人,妙芝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如今伤成这样,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魏氏吸了吸鼻子,面露为难之色:“桑小姐,我实在是被逼无奈了,妙芝的脸伤成那个样子,即便你大哥愿意娶她,可……我是过来人,知道她那副样貌,成亲后不会得到丈夫的恩宠,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救妙芝,我就是豁出这张老脸,也要来求求桑小姐。” 看来,幕后黑手出动了。 魏氏又哭泣了好一阵,桑玥一直耐心地倾听着,不出言打扰,脸上始终挂着合宜的优雅的笑,眼眸里却满含担忧,魏氏暗叹,是个气度不凡的孩子! “桑小姐,我知道这个对你来说很为难,如果你不乐意,我不会勉强你的,也不会怪你。” 桑玥仍然恬淡地笑着,魏氏自知理亏似的,不敢直视她的眼眸,小声道:“靖王殿下手里有紫火莲,他……他说只要桑小姐交出兵符,他就治好妙芝。我虽是个妇道人家,但兵符的重要性我还是知道的,我真的很为难,桑小姐……” 越讲,音量越小,为了救自己的女儿,不惜让别人以兵符相换,魏氏根本觉得自己是在胡搅蛮缠。可靖王殿下笃定桑小姐一定愿意,所以,她才跑了这一趟。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忽而蒙了一层寒霜,妙芝的脸需要用紫火莲救治一事,只有几个亲近的人才知道,风声不经过桑玄夜根本传不到慕容耀的耳中?短短几日,慕容耀就能弄到了罕见的紫火莲?难以置信! 慕容耀,是他?他早就握有紫火莲,故意设计妙芝毁容,然后逼着她用兵符来换取他手里唯一能救治妙芝的机会!亏她从前总认为慕容耀心思不够歹毒,而今他一步一步踏上了欲望的巅峰,为了皇位不惜伤害一名跟他毫无利益冲突的弱女子!呵,这样的男人,简直禽兽不如! 那么桑玄夜在这一场机关算计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到底是帮凶还是从不知情? 魏氏发现桑玥的眸光越来越冷,猜测肯定是没戏,讪讪地笑了笑:“我太为难桑小姐了,桑小姐别放在心上,是妙芝命苦,怨不得他人,告辞。” 慕容耀这番话,魏氏知道,林妙芝没理由不知道。妙芝啊妙芝,你宁愿毁容也不要成为我的负担吗?慕容宸瑞说的没错,我的心里,只有在意的人和仇视的人,这南越的疆土究竟由谁在掌管干她何事?慕容宸瑞、慕容耀、冷瑶,他们爱怎么争怎么争,她才懒得理。 不过,慕容耀敢伤害妙芝,她会让他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魏夫人请回,只要靖王殿下的手中真有紫火莲,我一定给妙芝拿到。” 太和宫。 冷瑶斜卧于贵妃榻上,怀抱着小黑猫,轻轻抚摸,眸子里的怒火一闪而过,吐出口的话却温柔似水:“怎么样了?” 温女官福着身子禀报道:“娘娘,我们的人禀报说摄政王妃醒了。” “醒了?”冷瑶摸着小猫的手就是一紧,妩媚的容颜上绽放一抹笑靥,“命可真大,那样都没死。” 小手指的护甲有意无意地划过小黑猫的脖子,小黑猫头一歪,再没了生气。 郑女官小心翼翼地抱起小死猫,放到一旁的铺了软垫的篮子里,询问道:“娘娘,我们是不是该动手了?” “不急,再等等看,苍鹤说了,即便她醒了也是个残废,动不得、说不出,哀家倒要看看慕容宸瑞怎么宠她?”淡淡说着,冷瑶的脸上泛起一抹恣意的笑,纤手抚摸着小腹,“宸瑞看似无情,实则多情,楚婳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哀家也能!” 郑女官眉心一跳,瞪大眸子:“娘娘,您……” 冷瑶的微弯的食指碰了碰唇瓣,笑得娇美:“浴池的那一次,哀家怀上了宸瑞的骨肉。如今,刚过三月,胎已坐稳,该是时候让宸瑞知道这个消息了,怎么掩人耳目合该由他这个当爹的来操心。” 语毕,乐呵呵地,怎么也压不住唇角的弧度。 慕容宸瑞,想跟我决裂?你和我之间的羁绊,一辈子都完不了! 难怪娘娘最近嗜睡得很,小日子又迟迟不来,她还以为娘娘病了呢!郑女官不敢多言,只恭敬地立于一旁,心里计量着要不要将慕容宸瑞整日留宿昭纯殿的事和盘托出,穹萧进来了,瞧脸色不太好看。 冷瑶坐直身子,合了合微敞的衣襟,幽幽冉冉地道:“又失手了?这个月的第七回了吧。” 穹萧单膝跪地,愧疚万分:“是,前几次是慕容拓和慕容锦太厉害,我们的人根本无法得手……” 冷瑶打断他的话,语气沉了一分:“就连苍鹤派来的人也不行?京兆府衙不过是个府衙而已,连劫个犯人都办不到,哀家留你们何用?” 穹萧蹙眉:“回娘娘的话,这一回,属下和苍冥成功进入了大牢,谁料公子的疑心病太重,属下和苍冥迷晕了门口的狱卒,正欲把公子带走,公子拔剑就朝着属下刺来,还拼命呼救,慕容拓和慕容锦闻讯而至,属下们不得已,只能放弃行动。” “他连哀家的人都不信了?真是岂有此理!哀家历经千辛万苦,折损无数暗卫、枭卫,就是为了帮他脱离牢狱之灾,他倒好,居然动起了哀家的人。”冷声若寒潭地说完,唇角的笑却越发柔媚惑人,“若非念在他是二哥失散多年的长子,哀家才懒得管他死活。” 温女官的眼珠一动,恭敬道:“娘娘,裴公子或许是被折磨得神志不清了,一见着男子便以为是要对他严刑逼供,要不,奴婢去一趟吧,跟他把计策讲清楚。” 穹萧反对:“娘娘,再继续劫大牢,恐怕就要暴露身份了。” 冷瑶阖上眸子,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都别争了,哀家亲自去一趟,这一次若不成,唯有等大周那边的消息。” 郑女官不禁担忧道:“娘娘,您怀了身子,不宜舟车劳顿,奴婢代劳就好。” 冷瑶笑了笑:“放心,哀家怀天儿那会儿还不总是这里来那里去?况且,胎儿稳着呢,随随便便就掉的孩子也不配做我冷瑶的子嗣,他入狱那么久,哀家只在审问当天瞧过一次,传回冷家,那些人该认为哀家对他不好了。” 月黑风高。 华丽的马车驶离皇宫,驰过人烟稀少的街道,直奔京城以东的庄严之地——京兆府。今晚的月色并不柔和,带着沉闷的意味,叫人心生不安。冷瑶和郑女官坐在马车上,静谧无言,她阖眸假寐,脑海里思索着如何应对一个比救出裴浩然更大的难题,那,才是她要倾心应对的。裴浩然不过是冷昭用以博得老爷子欢心的礼物,生离二十一年,能有多大感情?冷昭若真爱子如命,当初就不会怕婴儿的啼哭暴露藏身之处而将他弃之荒野。 冷家的人,人如其名,个个都是铁石心肠,除了冷香凝这朵奇葩,不过,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可不是冷家最优异的毒蝎子么? 马蹄儿嗒嗒作响,将房屋和街道远远地甩在身后,前方的暗夜像一张乌黑的大口,吞噬着一切朝他冲去的生灵,冷瑶忽而有些烦闷,掀开帘幕看了看,那一瞬间撞入眼帘的黑暗仿若一团厚重的铁饼,敲得她晕晕乎乎。她放下帘幕,喝了些茶水,心里的不安却更加浓郁了。 马车停在目的地,同一时刻,几道黑影跃入京兆府,蹲守在大牢的附近,伺机采取行动。 冷瑶身穿明黄色宫装,头戴凤冠,高姿态地出现在京兆府衙时,京兆尹正在床上跟小妾颠龙倒凤,突然接到通知说太后深夜造访京兆府,好事中断,心情十分不畅,一直到府衙门口,脸皮子都臭臭的。远远地瞧见冷瑶伫立在飘舞的灯笼下,才强逼着自己敛起了眉宇间的愤色,换上一副恭敬讨好的笑。 “微臣叩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冷瑶摆手,示意他平身,不怒而威道:“哀家有几句话要问裴公子,你去安排吧。” “这……”京兆尹有些迟疑,“摄政王殿下吩咐过了,不准任何人探视。” “哀家是任何人吗?”冷瑶的语气严厉了一分,京兆尹慕地一愣,头皮开始发麻,太后在人前总是一副温婉谦和的样子,即便上回去定国公府捉拿刺客,也不曾显露半分厉色,这回是咋地了? 京兆尹福了福身子,五官蹙成一团:“娘娘,微臣也是奉旨办事,里面关押的是朝廷重犯,过段时日就要被处以腰斩之刑,加上近日劫大牢的也多,微臣……实在不敢……” 冷瑶的手搭上郑女官的手臂,向前几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京兆尹头顶的发髻:“哀家一介女流,还能放跑了里面的犯人?” “娘娘……”京兆尹仍不松口。 “哀家是一国太后,他只是区区一个摄政王,孰轻孰重,京兆尹可别连这个都分不清。” 你这太后的名号还不就是叫得好听?这话,京兆尹自己诽谤就好,断不敢喧哗出声,讪笑道:“娘娘,你有什么话,微臣代为转达吧!” 温女官恼了,厉声呵斥道:“京兆尹,你可不是慕容侍郎,别把他那一套给学了个全,你学得了么?我家娘娘不过是问几句话便离开,你区区一个二品京兆尹,竟敢将娘娘拦在府衙外,吹尽寒风!我现在就闹到摄政王府去,看是不是摄政王殿下给了你这个胆子,让你忤逆娘娘?” 京兆尹慌了,拦住温女官的去路,恬笑道:“哎呦喂,温大人,我不是……例行公事问个明白嘛!既然娘娘真的只说几句话,我立刻安排。”说着,对守门的侍卫打了个手势,拿起官腔,“还不快开门?把看守的侍卫都给撤了!” 语毕,邀功似的一笑:“娘娘,您看这样的安排,可还妥当?” 冷瑶幽幽抬眸,声轻若柳絮:“哀家喜欢清静,京兆府深得哀家的心。”给温女官打了个手势,温女官从宽袖中摸出几粒上好的东珠递到京兆尹的手中,京兆尹两眼放光,嘴巴子长得大大的,东珠这个东西可谓有价无市,真正的高门贵人才有渠道购买,像他这种白手起家的“暴发户”官员,根本连见也见不到。 “多谢娘娘,下官不会张扬的。”京兆尹识相地退下,不再打扰冷瑶,只是在他转身的那一霎那,嘴角的笑有些怪异。 冷瑶提起裙裾,拾阶而上,莲步轻移,带动一片灿烂的晨曦,所过之处如日晖铺陈落下,波光潋滟,璀璨生辉。 进入府衙,一股庄严肃穆的浩然正气扑面而来,四四方方的窗、四四方方的画、四四方方的盆景……无一不彰显着刚正不阿之风。冷瑶淡淡一笑,绕过公堂旁侧的回廊,踏上一条蜿蜒的青石板小路,小路尽头的左边是关押死刑犯的牢房,门口的狱卒已经过打点暂时离岗,只剩入口处的墙壁上两盏昏黄的火灯,因没有灯罩的缘故,所以风往哪儿吹,火舌便往哪儿吐。 冷瑶的身后分别跟着温女官和一名太监打扮的护卫,名唤苍冥。温女官取了火把,照亮黑漆漆的牢笼甬道,捂住鼻子,以隔绝令人作呕的各种恶臭。 京兆府与大理寺不同,关押的大抵是平民重犯,尤其囚禁死囚的地方,更是脏乱不堪了。 冷瑶仿若不察,淡定从容地步入,但只有她自己明白,胃里早已滚滚翻腾,只要折身便会呕吐。孕妇的五感本就较正常人灵敏,这种味道钻入她轻巧的鼻尖时简直是变本加厉的折磨。 她的到来,立时惊醒了酣眠中的囚犯,他们许久没闻到这般沁人心脾的香味儿,纷纷睁眼相望,却又被突如其来的火光刺得赶紧闭上眼。 不知是谁带了头,端起恭桶朝着冷瑶泼了过去,紧接着,那些垂死的狱卒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接连效仿。 苍冥运足内力,挡下了第一盆秽物,抬手就要劈向那名死囚,冷瑶出声喝止:“住手!”如果只有一个,她可以以大不敬之罪杀了,但满满一整个大牢的人,如果全部死在她手中,她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些一定是桑玥用来激怒她的伎俩,只要她今晚在牢里大开杀戒,明日这消息就会传遍南越的每一个角落,这里那么多死囚,难道她要全部杀光吗? “不得对太后娘娘无礼!你们都住手!当心被砍头!”温女官话音未落,头上挨了一团“攻击”。他们原本就是死囚,何惧生死? 苍冥和温女官分列两旁,用身子挡住死囚们泼来的秽物,但仍有不少黄绿色的粘稠的秽物沾染了冷瑶的裙裾,冷瑶素手紧握成拳,护住并不显怀的小腹,忍受着臭气熏天的异味儿和不堪入目的脏乱,加快步伐走到最里间的牢门口。 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趴在木板上,蓬头垢面,遮掩了那张原本俊逸的面庞,背部的衣衫血迹斑斑,全是裂痕,耷拉在半空的手肿胀得数不清指节,尖端血痂模糊,显然,已被拔了指甲。 饶是冷瑶铁石心肠,这会子瞧见裴浩然的惨状也有些慎得慌,她缓缓地吸气、吐纳,尽量语气如常:“浩然,姑姑来看你了。” 裴浩然肿胀的手指动了动,喉头里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姑……姑……” 冷瑶吁了口气,看他的第一眼几乎以为他死了,“我的人救你出去,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走?难道你真想死在南越?再过几日,你就要被处以腰斩之刑,不想死的话,等下,就随穹萧离开。” 裴浩然艰难地扭过头,对着冷瑶的方向,浑身仿佛散架了似的,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因缺少睡眠的缘故,视线不甚清楚,但那明黄色的宫装和熟悉的气味他是认得的,他沙哑着道:“你……没骗我?” 骗他?冷瑶狐疑地凝眸,给苍冥使了个眼色,苍冥会意,撬开牢门,步入其中,仔细端详了裴浩然的面貌后禀报道:“是公子。” “浩然,你可记得姑姑?认得姑姑?”冷瑶顿住脚步,试探地问道。 “记……得……姑姑……冷瑶……” 确定他神志清醒,冷瑶这才微弯身,走进低矮的牢门,拿出帕子擦了擦裴浩然的脸,对苍冥沉声道:“有没有金疮药?” “有。”苍冥从怀中掏出一盒金疮药呈给冷瑶,冷瑶接过,在裴浩然躺着的木板上落座,轻柔地拿起他的手,用指尖蘸了药膏开始给他涂抹,一边涂抹,压低音量:“穹萧已经在外面候着了,我走后,他会潜入大牢将你救走,你乖乖地配合,随他一同离去。” 裴浩然挣扎着想要侧过身子,扯动了胸口的伤势,咳嗽了几声,道:“那姑姑……打算送我……去哪儿?” “去你该去的地方。” 话音刚落,冷瑶眼前闪过一道银光,苍冥欲要阻拦却晚了一步,裴浩然另一手的匕首已经刺入了冷瑶的小腹。 冷瑶惊愕地、绝望地、痛苦地望着面目狰狞甚至笑得诡异的裴浩然:“浩然!你……” 裴浩然冷声道:“又想来害我?做梦!”狠狠地抽回匕首,欲要再刺,苍冥一掌拍断了他的手骨,匕首掉落在地,剧痛自手腕遍布全身,赫然是苍冥的内劲震碎了他的大半筋脉! 冷瑶后退好几步,跌倒在了温女官的怀里,双手捂住鲜血直冒的伤口,泪珠子簌簌滑落,不可置信地呢喃道:“孩子,我的孩子,我和宸瑞的孩子……你……杀了我和宸瑞……的……孩子……” 这是她等了十一年,终于再度盼来的孩子!就这么被裴浩然一刀……杀了!裴浩然究竟是什么意思?铁了心要与她作对么? “哈哈哈哈……”裴浩然吐出一口血水,扬声高呼,“快来人!又有刺客了!” 一呼百应,牢里炸开了锅,各种呼唤求救此起彼伏,眼看就要惊动狱卒,苍冥抬掌,面露凶光道:“娘娘,怎么处置他?” 冷瑶知道这个孩子保不住了,腹部的痛楚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咬牙道:“杀!给哀家杀了她!” “娘娘!等等!”温女官焦急地朝苍冥伸手,制止了苍冥的杀招,尔后语重心长道:“娘娘,公子若是死在娘娘的手下,娘娘要怎么跟家主和二爷交代?娘娘失了一个孩子,可娘娘如果不顾全大局,极有可能会失去另一个孩子,皇上的帝位,您不想保了吗?” 温女官的话让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的冷瑶恢复了一丝理智,她痛苦地闭上眼:“送哀家回宫,他的生死,再与哀家无关。”就让慕容宸瑞处死裴浩然吧!他罪有应得! 苍冥将冷瑶拦腰抱起,踩着污秽的甬道,离开了大牢。 裴浩然哈哈大笑:“桑玥,不要以为你的奸计有多么成功!还不是被我给识破了?” 密室中的桑玥和慕容锦欣赏完一处闹剧,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对于裴浩然的审问其实是个幌子,每隔三天出现一次的小插曲才是重头戏。每当裴浩然被折磨得体虚发力、头晕眼花之时,桑玥便会让易容过后的“穹萧”、“温女官”和“冷瑶”来劫天牢,救裴浩然出狱,而每次一出大牢,便在甬道里使劲儿地折磨他,鞭打、针刺手指、扒指甲……根本是家常便饭。若裴浩然尚在清醒状态,倒不至于看不破那些人的伪装,奈何连着十几天,每隔三日才只能睡上两个时辰,他根本无法保持正常人的眼力。在他看来,这是桑玥故意折磨他的手段,不让他死,却也不让好好地活! 几次过后,他对“温女官”、“穹萧”和“冷瑶”已经形成了本能地敌对心理,只要他们一靠近,他就开始拼命呼救。当桑玥发现时机成熟后,便让慕容锦和慕容拓放松了戒备,让穹萧和苍冥如期而至,奈何,裴浩然再也无法相信来人是真正的穹萧和苍冥,这才有了之前穹萧对冷瑶禀报的经过。 冷瑶亲自来看他之前,他刚刚才经历一次险象环生,那把刺穿他的匕首上的血迹都未干涸,冷瑶就来了!他怎么可能相信进入牢笼的是真正的冷瑶?尤其,冷瑶的身上除了熟悉的香气,还有一股浓郁的恶臭,和前几次折磨他的人一模一样!他便伺机对冷瑶发动了偷袭。 只是今晚到底出乎桑玥的意料了,她没想到冷瑶居然放过了裴浩然,当然,这都要归功于她的衷心侍女了;而她更没想到的是冷瑶居然怀孕了!幸好她阴差阳错之下被裴浩然刺得滑胎,否则以慕容宸瑞这爱子如命的人,哪里舍得对她下毒手? 如今,裴浩然杀死了冷瑶的孩子,二人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她倒要看看,裴浩然被处以腰斩之刑后,冷瑶怎么给冷家一个合理的解释? 摊开手中的信笺:云傲,冷昭已前往南越,不日抵达京城。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么?她,已经开始热血沸腾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父女,谁是公主? 出了府衙,在门口和慕容拓不期而遇,之所以支走他,一是怕他见了冷瑶会忍不住做出傻事,二是希望他去夜探靖王府,找找那朵传说中的紫火莲。 裴浩然究竟是如何入狱的,桑玥和慕容锦只告诉了他官方的说法,楚纤纤亦是,若让他知晓为了离间慕容耀和裴浩然,她不惜以身涉险,美人计和苦肉计并用,他肯定会暴走的。 暗夜如墨,凉风似纱。 慕容拓跳下马车,从身后拿出一个锦盒,打开,一道紫色华光跃然入眼,赫然是驻颜圣品——紫火莲。 桑玥不由地欣喜,却存了几分谨慎的心思,对慕容拓道:“让灵慧在小猫的身上试试,确定无害再给妙芝使用。” 慕容拓勉力挤出一个微笑:“好。” 自从灵慧宣告了楚婳无法治愈的消息后,慕容拓再不复往日的纨绔,脸上笑意全无,即便对着桑玥,也是强颜欢笑。 桑玥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轻声道:“这一切,很快就能结束了,相信我。” 慕容拓揽她入怀,紧紧地抱着,仿佛要将她潜入骨血之中:“我送你回府。” 二人踏上马车,慕容锦伫立于朗朗风口,望着渐欲消失的马车,心里像堵了块用醋泡过的石头,他的伤心不亚于慕容拓,可慕容拓有桑玥陪在身边,他却只能犹自恹恹,舔舐千疮百孔的心。 为什么从小到大,拓儿得到的关爱永远都比他的多?他不够好么?初雪凉亭那一曲,百转千回,流连于心,一句戏言“我也不知道她是谁,或许,此生亦无法见面了吧”,换来拓儿信誓旦旦的保证“大哥放心,我一定替你找到她”! 造化弄人,如若当初他不曾与拓儿秉烛夜谈,甚至道出心中遐思,拓儿不会为了帮他寻人而惹上桑玥,终究……是错过了啊。 阳春三月,正是花开好时节,暖风和煦,吹散了南越和大周十数年的僵硬关系,迎来大周皇帝的亲自造访。举国欢庆,百姓称颂,京城的街道是从未有过的繁华,且看那林林总总的商铺里,掌柜的和小二笑得无比灿烂;再听那络绎不绝的车水马龙,行人和商贩们议价得甚为欢快;偶有世家千金购买胭脂水粉,蒙面娇羞,袅袅娉婷。 这样的南越,鼎盛空前。 古朴沉寂的马车内,一名藏青色华服男子静静注视着外面的景象,他的长相并不多么俊美,却刚毅大气,极富男子气概。 他天庭饱满,额角光洁,剑眉斜飞入鬓,根根分明,浓睫下的眸子深邃潋滟,流转着犀利的波光,大抵脾气不好,又常捏眉心,所以眉心的颜色较之面颊它处的略深,一如他的唇色。 这样的面相,霸气十足,并不怎么和善。 在他身旁,是冷家庶次子冷昭。 冷家在整个大周都是出了名的,不仅仅因为它的权势地位,更因冷家男子个个貌比潘安、女子全部赛过天仙。冷昭哪怕已年近五旬,那卓越的风姿和俊美的容颜依旧让不少路人频频回眸。 他放下帘幕,将这种或诧异、或痴狂、或贪婪的眸光隔绝在外。 马车远离了闹市区后,以飞快的速度赶往西郊的刑场。 煞气腾腾的刑场外,围观的百姓将其围得水泄不通,四四方方的高台中央,跪有一道白色身影,他双手被缚,墨发遮面,两眼时而涣散时而犀利地望着台阶上优雅从容的慕容锦。 此次,由慕容锦亲自监斩,只待午时三刻,扔落令牌,裴浩然就会被押上铡刀,处以腰斩之刑。 人,哪有不贪生怕死的? 裴浩然大喝道:“慕容锦,你和桑玥狼狈为奸,荼毒忠良!诱迫我招供!这不能作数!哈哈!大家都听清楚了,这个表面德厚流光的世子,实际上是个无恶不作的奸倭之辈,勾结定国公府的千金,对我施以惨绝人寰的逼供手段!我是屈打成招!我没有罪!是他们!是他和桑玥,只手遮天,枉顾法纪,陷害无辜百姓!大家,不要被他的惺惺之态被骗了!” 人群里发出了阵阵热议,大抵是关于慕容锦和桑玥之间到底是何关系,毕竟慕容拓和桑玥的事已闹得人尽皆知,半路杀出个慕容锦,算是怎么一回事? 裴浩然狰狞地笑了…… “你恨本世子,所以直到死都要污蔑本世子一把,公道自在人心,孰是孰非,百姓们的心里跟明镜似的,岂是你三言两语便能蛊惑的?”慕容锦双指夹起令牌,振臂一挥,朗声道:“行刑!” 两名侩子手按住裴浩然,拖到铡刀台上,裴浩然死命挣扎:“慕容锦!桑玥!你们两个会有报应的!放开我!你们没资格处置我!我不是南越人!不用遵守你们南越的律法!你们放开我!” 慕容锦笑得意味深长:“不是南越人?那就是别国派来的细作,斩立决!” 慕容锦一声令下,侩子手握住铡刀的手柄,刀刃的厉芒和他的暗影瞬间像呲牙咧嘴的鬼魅笼罩了裴浩然,他绝望地瞪大眸子,冷瑶居然没来救他!他的好姑姑居然没来救他! 人群中,桑玥蒙着面纱,和慕容拓悄然注视着台上的动静。 “你才是贱人!怀着别人的贱种,居然还敢骂柔儿!她跟你比起来简直是天上最纯美的云彩,而你,只是个一双玉臂万人枕的荡妇!你早不是处子之身,而我们大婚才不到八个月,你就到了产期,如今想来,那孩子只怕也不是我的!” “她不是想平安生下孩子吗?你去,给她开膛破肚,让她好好感受一下孩子出世的痛与乐!” “摔死他!” …… 裴浩然,当你听信桑柔的挑拨对我开膛破肚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当你摔死我忍受剖腹之痛诞下的孩子的时候,可曾料到我的痛苦比你此刻还多百倍、千倍! 不够!这样子真的不足以泄了我的心头只恨! 你怎么可以只被腰斩?你应该被万蛇噬体、被万箭穿心、被五马分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驰过,击碎了铡刀的刀刃,碎末炸飞,入眼成器,侩子手捂脸痛苦,倒地翻滚。 桑玥和慕容拓互视一眼,心里猜了个大概,慕容拓打算出手,桑玥制止了他。 慕容锦心中一怔,正要下令捉拿刺客,一名穿月牙白锦服的中年男子腾空而起,一跃至裴浩然身侧,周身迸发出凛冽的杀气,将上前的侍卫生生吓得呆怔了。 他对慕容锦微微拱手,正色道:“我乃大周使臣冷昭,奉命寻回失散多年的冷家子孙,此人并非你们南越的朝廷重犯,而是我大周子民,我大周欲与南越冰释多年的紧张关系,端看南越有没有这个诚意了?” 语毕,将手里的通关文书扔给了慕容锦。 好狂妄的口气!慕容锦反手接住文书,波光涟漪的眸子里冷光一闪而过,余光注意到了刑场外的一辆褐色白窗马车,心下了然,不由地感叹云傲的惑敌手段的确高强,据一路的官员层层上报,大周的御用车队还需两日才能抵达京城,他刻意提前三日行刑,就是为了避免裴浩然虎口脱险。谁料,云傲和冷昭居然不声不响地换乘了普通商用马车,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赶赴刑场,救下了裴浩然。 眼下,冷昭以两国关系作为要挟,毕竟说到底,裴浩然不过是刺杀了一国王爷未遂,又不是什么叛国贼,处置他与否百姓并无太大意见,所以,慕容锦若执意行刑,便成了置江山于水火的罪臣,得不偿失。 思量再三,慕容锦眨了眨眼,看向冷昭时眸光已不再清冷:“原来是冷大人,有失远迎,官员们通报说贵国使臣还需两日才能抵达京城,幸而冷大人带了通关文书,否则本世子还以为是什么居心叵测的贼人冒充冷大人的名讳呢,本世子奉劝冷大人,在他国还是别微服私访的好。” 骂他是贼人?冷昭的唇角抽了抽,道:“慕容世子?久仰久仰,听闻世子降服了北齐,战功赫赫,实乃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世子深明大义、忧国忧民,一定能让两国重修旧好,造福万千百姓。” 又给他戴高帽子?绕来绕去不就是要他放了裴浩然吗? 就在冷昭和慕容锦虚与委蛇的时候,云傲淡淡的目光透过帘幕的缝隙,自围观的人群中逡巡而过,忽然,一双似曾相识的眉眼撞入他的视线,他的心砰然一动,掀开帘幕,但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那人就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是错觉? 裴浩然最终被救走了,并恢复了冷家子孙的身份,更名为冷浩然,他和云傲、冷昭一起入住皇宫附近招待各国使节的豪华驿馆,几日后,皇宫内设宴招待大周使臣,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家眷出席。 夕阳烧红半边天,御花园内,霞光四射,冷瑶身穿朱红色宫装,头戴九尾凤钗,耳坠明月铛,脸上描绘了精致的妆容,用以遮掩丧子之痛带来的颓然。腹部的伤口已经长合,心里的悲恸和愤慨却没减弱半分,反而随着每每孺心禀报说,楚婳现今是如何如何受宠,哪怕动弹不得,但已能少量言语,和慕容宸瑞简直如胶似漆、夜夜承欢,她心里的妒火就烧得血旺,对裴浩然的恨意就愈加强烈! 远远地,一道高大健硕的身影闲庭信步而来,她敛起波涛汹涌的负面情绪,扬起一抹恬静高雅的笑,还含了三分惊喜:“二哥。” 冷昭的脸色不太好看,冷瑶给温女官打了个手势,温女官带着一众宫女太监退避三舍,冷昭抬起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疾言厉色道:“你居然叫苍冥杀了浩然!你胆子不小!” 冷瑶右颊一痛,嘴角溢出了一滴血丝,她随手拭去,自嘲地笑了笑:“二哥,十数年不见,这就是你给小妹的见面礼吗?” 冷昭的声沉得像从远古洪荒而来:“你明知道浩然是我儿子,还敢对他下毒手,当年要不是我以冷家兵力要挟,慕容宸瑞会扶持你儿子登基?他早自己取而代之了!这些年,浩然明里暗里没少帮着你鞍前马后,他获罪入狱,你就卸磨杀驴?” 这件事,冷瑶并不理亏,好心好意地去牢狱探望他,他非但不领情,反而刺伤她,害她滑胎,任谁都无法保持冷静?她一改恭顺甜美的样子,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太后之威:“二哥,浩然先伤了我,我不过是一句气话,苍冥最后没有动手,不是吗?” “那是因为……”冷昭瞧见冷瑶渐渐冷凝的神色,欲言又止,换了个话题,“那事后呢?你为什么任由他=浩然被押上刑场?别告诉我一国太后连阻止一场刑罚都做不到,何况,你那般机智聪颖,当真一点办法没有?要不是皇上和我得到消息,说浩然要被提前处决,可能按照原先的进度,我见到的只会是浩然的两截身躯了。” 冷瑶无言以对,办法不是没有,只是她不想救裴浩然而已。她抿唇,眸光攒动,摸了摸紫金护驾,随手掐了朵牡丹,道:“大哥,浩然的事已经过去了,争论对错毫无意义,说到底,我和浩然会闹成这步田地,所有的误会全因她而起,她诡计多端、阴险狡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令浩然神志不清,错把我误认成敌人,还鼓动浩然对我痛下杀手,这才有了后面发现的惨剧。这一次,你我二人联手,一定不能让她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冷昭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浩然也跟我说起她了,那丫头当真有点邪门。” 冷瑶一片一片摘着手里的花瓣,道:“二哥,父亲最是宝贝冷香凝,一定不能让她的女儿回到冷家,以桑玥的心计手段,再加上父亲的宠爱,二哥想坐上家主之位简直难于上青天。” 冷昭暂且将裴浩然的事放到一边,觉得冷瑶所言不假,他凝思片刻,沉声道:“香凝失踪了?” 冷瑶摘花瓣的手一滞:“被桑玥藏起来了。” 冷昭气急:“没用的东西!有那么多死士和穹萧守着,还能让桑玥那个小丫头片子从你眼皮子底下把人劫走!万一……万一待会儿香凝冒出来,告诉皇上,桑玥才是她的女儿,我们万千算计就毁于一旦了!” 曾经的冷瑶的确畏惧这个兄长,可做了几年太后的她过惯了众星拱月的日子,再不是冷家的小小庶女,冷昭这副盛势凌人的模样令她不喜了,她按耐住怒火,淡道:“大哥放心,这个我已经筹备妥当。” 二人还想说什么,云傲已阔步而来。 冷昭行了个礼:“皇上。” 冷瑶垂眸掩住冰冷的目光,微微一笑,容颜娇美,再抬眸时那柔弱兮兮的眼神与冷香凝的几乎如出一辙:“姐夫。” 云傲怔了怔,回过神,语气稀疏平常:“你要给朕见的人呢?” “皇上和太后先聊,微臣去看看小女在玩什么,以免她性子耿直冲撞了哪位贵人。” 冷昭退下,西边的霞彩已染了层灰蒙蒙的苍白,一边是尚未坠落的夕阳,一边是徐徐升腾的弯月,偏那天空似蓝非蓝、似墨非墨,犹如九霄仙女纤云弄巧、素手乾坤拟造的盛世奇观,只是百花丛中的人儿却无心欣赏。 冷瑶静静打量着步入中年、气度不减的云傲,这个男人,论样貌,不及荀义朗;论城府,不如慕容宸瑞;论胸襟,不如桑楚沐;论浪漫,不如慕容宸熠,可他的身上就是有一股引无数英雄好汉竞折腰、令万千美貌红妆皆留恋的气质,冷香凝嫁给他后,短短两年,便忘却了荀义朗而爱他入骨,或许这个男人并不若表面所彰显的那般简单。 在冷瑶打量云傲时,云傲亦在关注冷瑶,但他的眸光只淡淡停留了片刻,便悠悠转开,道:“言归正传,香凝呢?朕的女儿呢?” 冷瑶的美眸中迅速涌没了一层水雾,颔首,凤钗上的流苏轻轻敲打着白皙的面颊,冰冰凉凉,生生硬硬,那声仿佛受了影响,稍了一分低沉的意味:“姐夫,我姐姐她……她……” 世人都知云傲是个火爆性子,果然,一听她吞吞吐吐他便来了脾气,没好气地道:“香凝怎么了?” 冷瑶痛心疾首:“姐姐她……被人害死了!” “被谁?”云傲紧握的拳头咯咯作响。 冷瑶状似害怕得后退一步,玄然道:“当年,姐姐埋怨姐夫误会她,一怒之下到普陀寺带发修行,并央求我传回一道死讯给你,姐姐入寺后不久,发现怀了姐夫的骨肉,但她已看破红尘,于是生下孩子交由我抚养。这么多年,我几次三番劝她回大周,可她非但不听,还以死相逼,说只要我敢透露她的消息,她就自缢,我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唯有由着她,并暗中派了大量的人从旁保护。” 吸了吸鼻子,用帕子抹去眼角的泪珠,顺带着用余光扫了一眼面色铁青的云傲,继续道:“当时,跟姐姐一起的姚凤兰化名为商贾之女杜凤兰,进入定国公府为妾。” 云傲剑眉紧蹙:“姚凤兰也活着?这些人……都当欺君之罪是儿戏?” 冷瑶顿了顿,无辜而惊惧:“姐夫,你千万别生姐姐的气,她的性子你是了解的,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更别说姐夫后面又纳了那么多妃子。 这些年她一直与姚小姐有往来,谁料姚小姐狼子野心,先是喂姐姐服下失魂草汤,混乱了姐姐的记忆,再企图让她的女儿代替姐姐的女儿成为大周的公主,更有甚者……” 讲到这里,她已泣不成声:“她……她和她的女儿……为了促成这件事,不惜杀人灭口,一把火烧了姐姐的别院……” 云傲的怒火几乎要冲垮理智,双目血红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冷瑶举眸,无畏地对上云傲怒火升腾的眸,表情真挚得像个纯真的少女:“姐夫,头长在你身上,你爱信谁是你的自由,我已是南越的太后,大周多了个什么样的公主于我而言根本无足轻重,我没理由骗你。 姐姐的贴身婢女思焉就是姚凤兰的同伙,她们不仅害死了姐姐,还不知从哪儿找了一名和姐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饶是我和姐姐生活那么多年,乍一看去,完全瞧不出真伪。 上次我借着搜索的刺客的名义,打算将那名假冒姐姐的女子带回皇宫,谁料,姚凤兰的女儿使计,搬来了摄政王做救兵,她的女儿和摄政王的小儿子情投意合,摄政王看在儿子的份上阻止了我的搜查,如今,我也不知那名女子身在何方,她们还会不会让她出现,以干扰姐夫的心,认姚凤兰的女儿为公主。” 云傲修长的指甲捏了捏眉心,咬牙道:“姚凤兰的女儿是谁?” “她叫……桑玥。” 云傲狐疑地看着冷瑶,似在辨别她话中的真假,冷瑶装作不察,叹了口气:“我起初不明白,姚凤兰为何放着好好的天子妃嫔不做、甘愿隐姓埋名进入定国公府为妾,直到洞悉了她们的毒计,我才了然,十五年的算计,只为在姐夫的身边安插一颗极享荣宠的棋子,姚凤兰一介女流,心思怎么那么深远?” 这话,便是含沙射影地说姚凤兰的行径是受人指使了,能指使姚凤兰的人,除了大周姚家别无他人。 云傲沉入了短暂的沉思,太阳穴突突直跳,再度捏了捏眉心,压抑住滔天怒火,半响无语。 冷瑶明白,云傲尽管这些年很是宠爱冷芸,对其它妃嫔偶尔也能做到雨露均沾,但心里绝对没有忘了冷香凝,如果他忘了,便不会一接到她的文书就立刻撇下公务赶来。为了配合这次的行动,冷家可是列举了不少姚家野心勃勃的罪证,云傲的心里只怕已信了三分。 桑玥,我拭目以待,看你们父女自相残杀! …… 当五姨娘接到太后懿旨,宣她前去赴宴时,她差点惊愕得从椅子上摔下来。 桑玥拍了拍她的手,软语宽慰,眸中写满坚定:“娘,没事的,冷瑶的毒计是一把双刃剑,陷害我们越多,她遭到的反噬就越凶猛。” 五姨娘摇头:“我无所谓,只是很担心你,担心你父亲,我这个身份,和你的又有不同,一旦曝光,恐怕会连累定国公府,冷昭和云傲都在,我这欺君之罪是躲不过了。” “欺君?未必,娘,待会儿你就这样……”桑玥笑着对她耳语了几句,她杏眼圆瞪,“这样能成吗?” 桑玥的笑意加深,一双晶莹的明眸在霞光的映射下竟是那般璀璨迷人:“一定可以,自从降服了北齐之后,南越的强大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想象,云傲哪怕有胜算,也绝不敢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不会为了一个世家千金的隐姓埋名而挑起两国战争的。况且,我猜云傲未必想用你的身世大做文章,他所关心的只是香凝皇后的下落,以及他真正的女儿是谁?” 真正想用五姨娘的身份大做文章的人只怕是她的好二舅——冷昭! 夕阳渐渐消失在一望无际的地平线,弯月和繁星同时升起,照亮着浩浩苍穹。 恬郡主身穿白色宽袖羽衣,外衬挑金丝软银薄纱,月光下,华光浅浅萦绕,飘渺出尘。她的墨发轻挽,并无珠钗华盛,只用发带盈盈一束,夜风轻吹,发带摇曳生姿,一同起舞的还有双鬓垂下的几缕幽幽青丝。 她的眼,灿若星河;她的唇,艳如桃李;她的笑,仿若世间最亮丽的一道风景,只需一个不经意的注视,就再难错开落在她绝美容颜上的视线。 迎面走来德太妃,若在以往,她会恭顺地给德太妃行礼,可今儿么,她只柔柔一笑,唇角的恣意就那么浮现而出:“德太妃也能出来赴宴了么?” 那几个老女人不是应该被关在西苑?但转念一想,多几个人出来见证她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奇迹才好,过了今晚,她将会是大周身份最尊贵的嫡公主,什么太后,什么桑玥,统统不能挡了她的道! 德太妃向来以温婉贤良的形象示人,此次也不例外,即便恬郡主没有行礼、言辞无状,她仍然如郁金香一般优雅地笑着:“太后娘娘恩典,本宫、淑太妃和贵太妃都能前去赴宴。” 说曹操曹操到,淑太妃和贵太妃相邀往举办宴会的长欢殿走去,半路偶遇了仿佛相谈甚欢的恬郡主和德太妃。 淑太妃身穿宝蓝色宫装,姿容妩媚,贵太妃身穿鹅黄色宫装,端丽大气,二人同时对恬郡主笑了笑,却对德太妃熟视无睹。 恬郡主喜欢这种被重视的感觉,尽管她明白二位太妃对德太妃的敌意其实源于德太妃和太后过于亲密的关系,心里的虚荣却在瞬间膨胀了不少,连带着说话也有些拿强拿调了:“淑太妃,贵太妃,好久不见,二位这妆容真真是精致,乍一看去,风韵不减当年。” 这是变相地在说她们老了! 淑太妃和贵太妃的笑容一僵,性子孤傲的贵太妃受不住了,上前推了她一把,厉声呵斥:“你是什么东西?尊卑不分,出言不逊,这就是太后亲自教导出来的礼仪典范?” 恬郡主肩膀吃痛,恼羞成怒地瞪了贵太妃一眼,对曹女官命令道:“敢对本郡主动粗?给本郡主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女人!” 曹女官的嘴陡然一咧,呆怔了一瞬,扯了扯恬郡主的袖子,悄声道:“郡主,别把事情闹大了,这里人来人往,传到太后娘娘的耳朵里,她合该生气了。” 太后?等她做了大周公主,冷瑶还管得着她?巴结她都来不及! 回过头,扇了曹女官一耳刮子:“本郡主叫你打,你聋了还是瘸了?不想在本郡主的身边做事,就滚去浣衣局!” 淑太妃和德太妃都没料到一个太后的养女居然跋扈到了这种地步,纷纷摇头,眸光尽是鄙夷。 恬郡主感受到了她们不怀好意的注视,杀鸡儆猴一般,冲上去扑倒了贵太妃,又掐、又拧、又抓,各种手段轮番上演,折磨得淑太妃痛呼连连,贴身女官上前劝阻,被曹女官挡住了去路。 “一个半老徐娘竟然敢对本郡主指手画脚!在本郡主的眼里,你们都是母后用来表达慈心的工具,生死全在母后的一念之间!敢对本郡主动手动脚!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恬郡主一边骂一边打,贵太妃已步入中年,哪里敌得过恬郡主这只小猛虎?她虽然勉强揪住了恬郡主的衣襟,但挨打比还手多,很快就落了下风,淑太妃和德太妃眼看着就要闹出人命,忙一边一个,上前将恬郡主从贵太妃的身上拉下来,恬郡主不依不饶,再次欺身猛打……如此反复,四人纠缠了许久,直到秦公公奉冷瑶的命来寻恬郡主去长欢殿,恬郡主才不甘地收手。 此时,她的发带已散落,墨发像一匹光洁的绸缎随意落在肩头,凭添了一分飘逸之姿。衣服略有些凌乱,尤其前襟被贵太妃扯掉了两粒扣子,露出粉红色的绣白茉莉抹胸,俯身时隐隐可见勾人的乳壑,这般模样,若是让个男人撞见,只怕三魂七魄都被夺走了。 “算你走运!”冷冷说完,大口大口呼气,甩袖离开。 直到确定她消失得无影无踪,三位太妃相视而笑,德太妃躬下身子,理了理贵太妃褶皱万千的裙裾,含了一分愧疚:“难为你了。” 淑太妃睁大媚眼如丝的眸,期许道:“得手了?” 贵太妃瞧了眼暗沉的天色,洋洋自得地笑了:“本宫亲自出马,还能失手?那个蠢货,自以为有冷瑶做靠山就眼高于顶了!早就想教训她了!” 长欢殿内,冷瑶端和慕容天端坐于主位上,面朝开阔的门庭,望着舞姬鱼贯而入,脸上挂着得体合宜的微笑。 云傲和慕容宸瑞分列两旁稍次的席位,面前小几上的菜肴糕点琳琅满目,规格与御用的无异。 慕容耀身子恢复如初,也在出席的行列,他身边不远处,便是慕容锦和慕容拓。 三人看向云傲的神色都有些复杂,只是复杂的原因不尽相同。 云傲举杯,小饮一口月夜醇,余光迅速扫过三人,最后定格在桀骜冰冷的慕容拓身上,心里冷笑,面色如常。尔后,意味难辨的眸光自定国公府的席位逡巡而过,恰好,桑玥垂眸抿了一口茶,那熟悉的眉眼叫云傲眉心一跳,但很快,桑玥抬眸,那种冰冷得叫人畏惧的眼神瞬间冲散了为数不多的熟悉,仿若它……从未真正存在过,他太过思念香凝,如是而已。 定国公府的席位上,身怀六甲的韩玉和五姨娘比肩而坐,再往下是桑玥和桑飞燕。 对于一个姨娘能够出席如此盛大的宴会,王公子弟和贵妇名媛是无法理解的,但当他们匪夷所思的眸光落在五姨娘身旁的桑玥身上时,那种疑虑仿佛瞬间消弭无踪了。桑玥是谁?她可是摄政王府的准儿媳,母凭子贵,桑楚沐的夫人逝去已久,未曾续弦,想来是要抬桑玥的生母为妻吧。 五姨娘不喜奢华的装扮,只穿了一件素色绣寒梅对襟华服,内衬一条高腰罗裙,桑玄安和桑妍刚满半岁,尚未断奶,所以她的前胸较普通妇人的更显丰满傲挺,加之气色红润、五官清秀,活脱脱一个甜美的美少妇,一路走来,不知吸引了多少风流公子的注视,桑玥开玩笑地说:“父亲下次回来,铁定舍不得再离开你了。” 她的心忐忑不安,倒不是因为多年未出席重大活动所以生涩,而是她脑海里一刻不停地诵念着桑玥教她说的话,待会儿,可别露馅儿,一露馅儿,连累丈夫和一双儿女不说,恐怕还会波及远在大周的母家。 她微微侧目,正好对上冷昭不怀好意的眼神,头皮一阵发麻,握着被子的手抖了抖,溢出几滴清茶。 桑玥抽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遽然顺势望去! 冷昭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那阴翳而森冷的眼神瞬间将他掩埋,他只觉得从头到脚、从手指到发丝,每一处都仿佛结了冰、挂了铁,冷冷沉沉,僵硬无比。 鬓角有异样传来,他随手一摸,勃然变色:居然……是冷汗!一个小丫头片子凝眸一瞥,居然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突然,店堂内灯光一暗,一道白色身影踩着悠扬的琴声跃然入内。门窗大敞,夜风和月辉同时奔入大殿中央,尽管少了烛火,她曼妙的舞姿和璀璨的翦瞳依旧能被众人收纳眼底。 她扬袖翘首,如牡丹怒放,美轮美奂;再折腰翻转,似风雨欲来,气势磅礴;又躬身对袖,如冬夜来袭,乌云滚滚沉寂;最后,跨飞振臂,五彩霓裳倏然朝着两侧径直散开,仿若一只掌管乾坤的大掌博得云开见月明。 这一瞬的完美,比夏日的骄阳更令人瞩目,比初秋的大雨更酣畅淋漓,世上万千繁花,风姿各异,唯她独领风骚,尤其,但她的霓裳有意无意扫过云傲举杯的大掌时,他手中的酒杯慕地掉落了…… 香凝! 那眉梢眼角的风情,那用一整个世界的重量看人的眸光,不是香凝的,又是谁的? 啪啪啪! 一舞作罢,大殿内静谧无声,慕容拓带头鼓掌,赞叹道:“这曲《凤舞九天》当真是绝美,比之当年的香凝皇后也不遑多让了。” 冷瑶倒是没怎么在意舞姿,她一直在观察云傲的脸色,瞧他那入木三分的模样,她便知鱼儿上钩了。 桑玥用茶杯掩住嘴角的弧度,和慕容拓交换了一个眼色,慕容拓玩世不恭地笑道:“这跳舞的是谁?该不会是香凝皇后的传人吧?” 此话一出,云傲的眉心跳了跳,厚重的眸光落在大殿中央的蒙面女子身上,像!真的很像! 冷瑶淡淡扫了一眼她的眼妆和眼神,抿唇偷笑,果然没白费那么多功夫教她!她素手轻指,悠然道:“摘下面纱,给大家瞧瞧。” 女子福了福身子,微微颔首,葱白纤指拂过脸颊,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当她的庐山真面目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怎么会是…… 冷瑶的笑靥僵硬在了唇角,眸子里的冷芒如星子闪耀不停,最后定格在慕容宸瑞的平静无波的脸上,难道……连他也要来搅这一池子浑水? “摄政王府容青瑶叩见太后娘娘、叩见皇上!”容青瑶端庄地行了一礼,待冷瑶点头示意她平身后,在摄政王府的席位上落座。 云傲眸光一暗,失望的意味明显至极。 桑玥瞧着冷瑶吃瘪的样子,心里畅快得不行,冷瑶打算让恬郡主跳冷香凝的成名舞蹈,好让云傲在认女儿之前先入为主,产生一点亲近的共鸣,让云傲觉得恬郡主和冷香凝是那么地相似,加之恬郡主貌若天仙,比她可强了太多。届时,难保云傲的天枰不倾向于恬郡主。 如果没有容青瑶,以恬郡主的天赋,定能将那支舞蹈跳得传神三分。 只是冷瑶快,她比冷瑶更快。这一个月,她以切磋舞蹈为由,手把手地指点容青瑶跳好这支舞,容青瑶的神情和声音经过了一整年的严苛训练,便是她也不能模仿得比之更像冷香凝,容青瑶并未介入这场真假公主的斗争,只是慕容宸瑞让她献舞,她便照做了。 接下来,恬郡主哪怕跳得再像,也入不得云傲的眼了。 果不其然,灯光久时未亮,恬郡主穿衣打扮后,又进来重复跳了一支同样的舞蹈。 这回,别说云傲,就连在做的宾客们都有些“食不知味”了。 一舞作罢,冷瑶的护甲已经插入了掌心,勉力维持着笑容的同时,心里暗付,好在她没对这支舞做太大的期望,抢占一个先机算什么? 她给恬郡主使了个眼色,恬郡主欣喜若狂,她马上就要当众揭开自己的身世之谜,堂堂正正地做回大周的公主了! 她给云傲行了一礼,激动得双眸含泪,她原本不笑已含情三分,不悲已倾悯几许,如今配上这梨花带雨之姿,端的是我见犹怜、勾人心魄:“儿臣……参见父皇!” ☆、【第一百一十八章】恶斗,刺杀 此话一出,震惊全场! 他们没听错吧?恬郡主居然管大周皇帝叫父皇? 众人这才想起恬郡主是太后的养女,多年来从未对外公布过她亲生父母的身份,怀疑一度存在,被太后压着,大家倒也没敢闹出什么名堂,毕竟只是一个郡主,又不是一个皇子。没想到……恬郡主是大周皇帝的女儿!众人仿佛可以理解为何太后会对恬郡主比对慕容天还好了,说宠得无法无天也不过分。 云傲目光灼灼地看着恬郡主,眼底的不可置信中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论容貌,她虽不那么像香凝,却已是他见过的除香凝之外最美丽的女子,若非香凝的女儿,不会这般倾国倾城的吧? “父皇!您怎么不说话?您不要儿臣了吗?”恬郡主泪眼婆娑地一问,打乱了云傲复杂的思绪,他敛起眉宇间的各种神色,换上一副从容的表情,只是打量和审视的眸光片刻不停地在恬郡主的身上缓缓游离,像一团忽而坠落的烟雾,笼罩着恬郡主激动亢奋的心,这种发自内心的亢奋显然感染了他,他心中一动,“你上前来,给朕……好好看看。” “是,父皇。”恬郡主平身,姗姗款步,行至云傲的身旁,恭顺侍立,谨小慎微,绝美的容颜上挂着激动而不显浮夸的笑容。 云傲出现了瞬间的呆怔,这真的……是他和香凝的孩子? 冷昭心里欢喜,吐出口的话却甚为谨慎:“你声称是我大周皇上的女儿,可有证据证明自己的身份?” 五姨娘在桌子底下握住桑玥的手,手心薄汗粘腻,反倒是桑玥比她镇定许多,笑容浅浅,神色无波无澜。 “有!我的身上有父皇送给母后的玉佩,母后说那是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恬郡主说着,纤手去摸衣领中的玉佩,谁料,她左摸、右摸,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这下,冷瑶急了,尽管脸上笑容依旧,但长睫律动已非寻常那般规律,她勉力静气道:“恬儿慢慢找,可是落在寝殿了?” “这……”恬郡主脖子上没找到,于是开始在宽袖的卷边儿里探寻,她脸色苍白,鬓角冷汗涔涔,这个节骨眼儿上可千万不能出错啊!证明身份的玉佩若是丢了,她这公主之位便不保了! 云傲瞧着她的焦虑之态,眸子里期许和暗沉并存。 突然,她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冰冰的东西,先是一喜,尔后勃然变色,这种神情落入云傲的眼中就有些怪异了。 天啊!她的宽袖里怎么会有…… 来不及多想,她的后膝忽遭一股细弱的劲风敲打,她身子一倾,朝着云傲扑了过去,而她手中握着的不知该往哪儿放的东西也在挥袖时砸向了云傲。 云傲乃习武之人,对兵器甚为敏感,当恬郡主的刀片脱袖而出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危险的存在,一脚踢上小几,借力后退,椅子在大理石地板上摩擦出滋滋的刺耳声响。 恬郡主整个儿扑在了堆满糕点和菜肴的小几上,弄得浑身狼狈,优雅全无。最要命的是,在外人看来,她方才认父是假,行刺大周皇帝是真! 慕容拓无比惊诧,瞪大了清澈无瑕的眸子:“哇!大哥!我没看错吧?恬郡主方才是在行刺大周的皇上?御林军呢?干什么吃的?还不快快进来护驾?” 他这么一呼,符统领立时带着大队人马冲了进来,将恬郡主团团围住。 “不是的!我不是刺客!我没有行刺父皇!” “人家还没认你呢,你就一口一个父皇的叫,太后,这是你教的?”慕容拓不知天高地厚地将火烧到了冷瑶的身上,这会子,包括云傲在内,所有人看向冷瑶的眼神有些变味儿了。 冷昭对着云傲拱手一福:“皇上,想必是场误会,恬郡主一介女流,行刺之事,实属不通啊。” 慕容锦温润一笑:“冷大人说的极是,本世子也认识是个巧合,我南越有心和大周交好,为了此次和平洽谈,我父王可是操碎了心,绝不会做出有伤两国和气之事,再者,就算真要行刺大周皇上,也该派个高明的杀手,而非一个口口声声要认父皇的女子。” 这话,表面是将罪责揽到了摄政王府的身上,实际却告诉了云傲一个信息:冷瑶想借着恬郡主的手刺杀云傲,以破坏两国和谈,两国一旦交战,削弱的可是慕容宸瑞的兵力,摆明了是在借云傲的手打压慕容宸瑞,她好借机巩固自己和慕容天的地位。 而恬郡主这一介女流,凭着相似的舞蹈、倾国倾城的容貌很快就俘获了云傲的好感,再加上她是冷瑶所说的流落南越的女儿,云傲对她几乎没了戒心,若非他习武多年,方才那一下即便不致命也会重伤。 云傲看看冷瑶,再看看冷昭,最后联想到了裴浩然,脑海里不知为何涌现了三个字:苦肉计!甚至,他开始怀疑香凝是否真的为他生了个女儿? 冷瑶语重心长道:“恬儿,谁给你的衣物做了手脚?玉佩怎被掉包成了刀片?你太过粗心大意,想当年,姐姐诞下你后,思及六月菱湖风光,难忘却轻舟荷花间,采莲夜月下,那一抹恬静舒柔的乡土风情,才给你取名为‘恬’,可你……怎生半点没参透这名字的涵义?” 云傲捏了捏眉心,和冷香凝在菱湖的浓情蜜意涌上心头,那美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左手粉荷、右手莲蓬立在船头翩然起舞…… 恬郡主脑海中灵光一闪,指着贵太妃:“是她!一定是她!是她抢走了我的玉佩!是她往我的宽袖里塞了刀片!” 贵太妃冷冷地哼了一声:“方才你的确冲撞了本宫,但一直在动手打人的是你,淑太妃和德太妃从旁劝都劝不住,知道的说你是个郡主,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儿溜来的山野村妇!更何况,当时你穿的好像不是这套衣衫,本宫就算要塞,也该塞进之前那一套才对!” “我……”恬郡主一时语塞,无从作答,之前的裙衫被贵太妃扯掉了两粒扣子,她便想着回寝殿换套裙衫,刚好崔尚宫捧了新缝的羽衣要给她送去,她不假思索地换上了,难道……是崔尚宫? 她思绪翻飞之际,大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恬郡主殴打了先帝的妃嫔? 燕王慕容齐发怒了,拍桌厉喝道:“太后娘娘!你变相囚禁先帝的妃嫔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如今还指使养女对我的母妃动手动脚!你的心胸,配得上太后这个位置吗?” 慕容齐是先皇长子,母妃又是四妃之首,撇开慕容耀,他本是帝位最有力的竞争人选,即便不是他,也万万不该落在慕容天的头上,因此,他是恨透了冷瑶母子,今儿逮住时机,不把他们往死里踩才怪?从前冷瑶和摄政王府关系良好时,他尚且不敢造次,现在,全南越都知道双方闹翻了,没了慕容宸瑞的支持,她冷瑶算个什么? 至于大周的冷家会不会对他展开报复,他丝毫不担心,有慕容宸瑞和慕容锦顶着,冷家想把手伸进南越恐怕得掂量掂量,如果真的交战了,哼,他很乐意作壁上观。 他看向慕容宸瑞,行了一礼:“皇叔,您如今执掌南越大权,难道要看着一个妖女危害后宫、行刺他国皇帝以破坏两国好不容易重新树立的友好关系吗?” 慕容宸瑞不语,食指轻点着桌面,眸中暗涌浮动,只是这一回,桑玥从中瞧见了几丝亮光。 冷瑶不着痕迹地瞪了恬郡主一眼,很快,心里就将过程猜了个七七八八,那三个老不死的女人,居然联起手来整治她。 有句话叫虎落平阳被犬欺,曾经高高在上的三妃被她困于西苑一偶,搓圆揉扁还不是信手拈来之事?可也有一句话叫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三妃比她早入宫多年,尤其贵太妃是玄武帝的表妹,自幼把皇宫当成自个儿的家,她在皇宫的根基远非冷瑶这个异国女子可比。冷瑶可以依仗慕容宸瑞的帮扶稳坐太后之位,也可以通过铁血手腕在后宫大肆换血,可那些暗地里盘根错节的关系远非几次换血就能清楚干净的。 贵太妃和淑太妃蛰伏四年,不敢轻举妄动,无非是身边有个投靠了冷瑶的德太妃时刻监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而今德太妃洗心革面,再不为冷瑶所使,三妃联手,还怕不能在冷瑶和恬郡主身上做点手脚? 淑太妃的儿子,襄王慕容铮喝高了,举杯,揉了揉迷离的眼眸,含糊不清道:“恬郡主……怎么可能会是……大周皇上的女儿?她如果是,她的生母又是谁?” 冷瑶的努力维持着面上的优雅,眸光却已渐渐寒凉,不动声色地扫过慕容齐和慕容铮的脸,冷声道:“你们这是要造反吗?她究竟是不是云皇的女儿,云皇自有定夺,你们一个两个拼命往哀家的身上套枷锁,与其说哀家指使恬儿行刺云皇上,倒不如怀疑谁人在指使你们离间哀家同姐夫的关系!” 冷昭附和道:“是啊,皇上,香凝皇后在世时最疼爱这个小妹,将心比心,她断不可能陷害亲姐姐。” 将心比心?桑玥几乎要笑掉大牙,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幽幽开口:“太后娘娘,您和香凝皇后的关系很要好么?” 那声,像一道婉转的丽音划破了有些压抑的气氛,那声是清冽的,像夏日潺潺小溪,亦是舒柔的,像三月飘飞的柳絮,步步惊心于她而言仿佛只是步步生莲。 她容颜姣好,算不得艳冠群芳,唯独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叫人过目难忘。 云傲联想起冷瑶提过的关于她和姚凤兰的介绍,剑眉蹙了蹙。 桑玥葫芦里到底埋的什么药?冷瑶不明所以,但当着云傲的面她无法否认:“香凝皇后是哀家的亲姐姐,关系自然极好。” 桑玥微微一叹,眉梢轻挑,在摇曳的烛火下竟幻化出了别样的高贵和慵懒:“难怪了,难怪你会指使恬郡主刺杀云皇,想来是要替香凝皇后报仇呢。” “报仇?”冷昭大骇,“桑家小姐,你到底胡说什么?” “娘,你来说吧,当年你也是受害者,险些丢了性命。”桑玥拍了拍五姨娘的手,五姨娘起身,对着云傲跪下,磕了个头,“姚氏凤兰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冷瑶的素手陡然一紧,死死地拽住朱红色的裙裾,隐隐发抖。桑玥那丫头,到底出的什么招? 桑玥冷笑,冷瑶在算计什么,她怎会不知?不就是希望她和恬郡主同时冲出去认父亲?冷瑶先给五姨娘扣上一个欺君之罪,再给定国公府安上一个通敌叛国之罪,最后把火烧到大周姚家的身上!她偏不认!偏让五姨娘提前报出身份。这是一招险棋,稍有不慎,就会毁掉定国公府的百年家业,可若运用得当,便能一举拆穿冷瑶伪善的面貌,令其在云傲面前、在南越文武百官面前颜面尽失! 这回,所有人莫不都是目瞪口呆,姚凤兰?不是杜凤兰? 韩玉掩面将呼声吞纳入腹,天啊!五姨娘姓姚,和大周皇帝认识,她难道是大周姚家的女儿?自己有眼无珠,差点害得她一尸两命,想想就叫人后怕。这身份,比韩珍的可尊贵太多!难怪桑玥的气度卓尔不凡,竟是骨子里流着那般高贵的血统。 五姨娘一改往日的怯弱形象,于万千惊诧中绽放出了平定熙攘的从容:“皇上,当年您和香凝被奸人挑拨,一怒之下,丢下香凝回了大周,香凝和我的马车次日启程,却在临淄遭遇惨烈袭击,随行护卫折损大半,思焉拼尽全力带着香凝和我逃避追杀,幸而被桑将军所救。皇上,臣女斗胆问您,香凝和我到底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您要派人截杀我们?弄得我们有国不能回,有家不能归!” 云傲怒不可遏:“胡说!朕何时派人截杀过香凝?” 桑玥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云傲的眼神,那愤怒和哀恸不似作假,当年的追杀途中的确出现了云傲的亲卫,不过,亲卫被人收买,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凭心而论,她希望云傲是无辜的。 冷瑶面露哀色:“姐夫,你看,她和思焉果然是一伙儿的!只怕当年那场追杀就是她们两个密谋策划的,否则,为何所有人都死了,独独思焉能够护送香凝和她离开?还有,姐夫你不觉得桑将军出现地也太及时了吗?仿佛,早已预知那里会发生截杀,然后英雄救美!”余光,狠狠地瞪向桑玥,这个丫头简直是不要命的打法,于双方都极其不利的陈年旧事,她也敢拿出来做文章? 其实,这也是桑玥曾经疑惑的地方,为何父亲会出现地那么及时?她差点儿一度认为父亲参与了刺杀,事后她与父亲秉烛夜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干净后方知,父亲不过是暗恋冷香凝,所以格外关注她的动静,当时的事发地点就在密地的矿山附近,人烟稀少、地形复杂,并时常有野兽出没,如若不是他的一片痴心流连救下了冷香凝和五姨娘,只怕二人最后连尸首都没了。最后传回大周的死讯也是如此:遭遇歹徒袭击,死于荒野,身体被猛兽吞噬,只剩支离破碎的衣角鞋袜。 但,这在外人的眼里终究是太巧了,难不成要承认父亲对冷香凝的情愫?这也是一桩罪啊。她按住胸口,虽然她不想暴露身份,但必要时刻,也只能豁出去了。 五姨娘扬眉对上冷瑶怒得狂躁的眸光:“居心叵测的人是你!” 桑玥温婉地笑了笑:“娘,太后娘娘事发不过五日就赶来了临淄,可见她的心里是真担忧香凝皇后,你们误会彼此了。” 从临淄到京城,最少也得七日,算上传递消息的时间,怎么也不可能在五日内抵达,除非,冷瑶早有预谋。 冷瑶的睫羽猛然一颤,道:“本宫是快马加鞭,又走了近路,好不容易才赶到,你也别岔开话题,桑将军为何会出现在截杀现场呢?要么,他是凶手;要么,他对哀家的姐姐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慕容宸瑞缓缓开口:“当年的事,本王亦是知情的,本王就是怕有心人对香凝皇后不利,然后挑起两国争端,于是命令所有官员包括桑将军在内严密关注香凝皇后一行人的安全。” 桑玥感激地看了慕容宸瑞一眼。 云傲不欲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有些头昏脑胀,厉色道:“姚凤兰,你为何一口咬定杀手是朕派去的?你欺君之罪在先,污蔑帝王之罪在后,就是把你抄家灭族也不为过。” 冷瑶的眼角和嘴角堆满了鄙夷,灵慧当年被穹萧给骗走了,思焉一人的证词不足以令人信服,她倒要看看姚凤兰怎么洗脱嫌疑? 姚凤兰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枚令牌,侍女接过呈给云傲,她道:“皇上,这是您的护卫特有的令牌,从当时一名杀手的身上掉出,所以,香凝才认定了您是凶手,正因为香凝和我以为皇上杀心已决,所以断然不敢返回大周,只得诈死逃过一劫,十数年的背井离乡,皇上,我们都很思念大周的家人啊!” 冷瑶狐疑地凝眸,当时只让杀手们报了奉旨办事,还真掉了令牌? 云傲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用手一掰,嘣!断了!他将碎片重重地扔在了地上:“假的!” 冷瑶朝着桑玥投去疑惑不解的目光,桑玥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五姨娘捶胸顿足:“假的?天啊!谁在挑拨香凝和皇上的关系啊?” 桑玥长吁短叹:“太后娘娘,你恨错了人,刺杀你姐姐的凶手不是云皇,你却……叫恬郡主以认父为由将云皇上骗来南越,并对他下此毒手,我都替你可惜。” 绕来绕去,原是为了给姚凤兰找个冠冕堂皇的留在南越的理由,顺便又扯到她指使恬儿刺杀云傲这件事事上,桑玥的迂回战术用得可真绝妙。冷瑶淡然一笑:“姚凤兰,桑玥,你们别惺惺作态,贼喊捉贼了,以为这样就能洗脱你和定国公府的嫌疑?你们的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五姨娘满面惑色:“司马昭之心?我实在不明白冷瑶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窜通人偷走了恬儿的玉佩,又设计一场恬儿行刺的假象就能令我姐夫放弃这段血浓于水的亲情、好认你的女儿为公主吗?” 这一下,冷瑶将桑玥的本事学了个全,抢下第三个先机。 谁料,桑玥扑哧笑了,长睫颤动,如蝴蝶的羽翼在轻展,华光萦绕,清清浅浅:“公主?太后娘娘,我是桑家的女儿,怎么会跑去乱认他人为父?”看向云傲:“大周的皇上,我可不是您的女儿,您别认错了。” 冷瑶几乎是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打量着桑玥,似要将她的整个灵慧洞穿一般,这丫头如此果断地砍了所有退路,当真不想做大周的公主? 这时,宫女禀报道:“太后娘娘,崔尚宫求见,她说从恬郡主换下的衣衫里发现一块玉佩。” 冷瑶神色略显凝重,思索着要不要将崔尚宫唤进来,恬郡主却已大喜过望,脱口而出:“是我的玉佩!快宣!” 不一会儿,崔尚宫迈着标准的宫布,进入大殿,给座上之人行了一礼,双手托举着一方帕子,玉佩包裹其间,道:“恬郡主,您看,这是您的玉佩吗?” 恬郡主顾不得满身油污,雀跃地走到崔尚宫跟前,拿过帕子,打开对着烛火的方向看了又看,欣喜道:“是的!我不会认错的,多谢你了,崔尚宫。” 没脑子的人,浑然忘了先前还怀疑崔尚宫在她衣服里藏刀片呢! 冷瑶暗自吁了口气,总算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她并不怕桑玥会让冷香凝出面,相反,她十分期待,只要冷香凝出来,她就有法子让冷香凝死无葬身之地!比起恬郡主取代桑玥成为大周公主,她更希望能弄死冷香凝! 桑玥的想法与冷瑶的如出一辙,只要冷香凝出面,所有的谜团都能迎刃而解,最直接也最简单,可问题是,冷香凝证明了她是亲生女儿,随之而来的,可能是冷香凝被扣上一顶通奸的帽子,她不仅做不成大周公主,反而要成为云傲怒火下的冤魂,若她猜得没错,冷瑶只怕连“奸夫”都准备好了。她才不会蠢得给冷瑶递给瞌睡枕头。 恬郡主将玉佩递给云傲,这回云傲多了个心眼,并未伸手去接,而是给身后的随行太监多福海使了个眼色,多福海会意,扬了扬拂尘,双指捏起玉佩,小心翼翼地递到云傲的眼皮子底下:“皇上,您瞧,这玉佩是您亲手刻的呢,想当年……” 话未说完,多福海的手剧烈一震,玉佩跌落在地,砸成了几片,众人齐齐看向他,目光落在他不知何时已变得乌黑的手指上,倒吸一口凉气。 有毒! 慕容拓仰天长笑,满是嘲讽的的意味:“难怪不戴在脖子上,要装作弄丢了被崔尚宫捡到,怕刺杀不成还准备了毒杀,恬郡主,心思够缜密啊!” 恬郡主惊吓得花容失色:“我没有啊,我太冤枉!崔尚宫,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云傲低头,用帕子裹住手,将玉佩拼凑整齐,仔细一看,居然是假的!令牌是假的,玉佩也是假的!那么,香凝和他女儿的消息,会不会也是假的? 桑玥明白云傲已瞧出了端倪,冷瑶之所以有恃无恐地瞎编乱造,让恬郡主冒充她认云傲为父,不就是因为那块玉佩吗?呵,冷瑶做梦也没想到,那块玉佩竟是个赝品吧。 崔尚宫磕头,伏地不语,仿佛默认了一般。 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桀骜冰冷地道:“崔尚宫是下人,当然你怎么教,她怎么做了,东窗事发就让奴婢来顶罪,这种深宫谋略,你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儿到底跟谁学的?” 桑玥趁热打铁:“云皇上,臣女瞧着你的神色不太对劲,难道玉佩不是真的?” 恬郡主出言相驳,俏丽因气愤和委屈变得通红:“怎么不是真的?这块玉佩我戴了十四年,基本不离身,它的每一道纹路我都清清楚楚,它是真的!不过,它上面的毒,不是我让人抹的!” 慕容宸瑞大掌一挥:“将恬郡主和崔尚宫押入大理寺!” “太后娘娘,救我!我是无辜的!”她朝着冷瑶拼命呼救,冷瑶焦头烂额,中指按了按太阳穴,陷入短暂的沉思。 “殿下,或许此事另有隐情。”桑玥微微一副,蓝色裙裾像一道妖冶的霞光点了点光洁的地面,“恬郡主自幼受尽太后娘娘的宠爱,从不曾遇过严苛管束,所以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但,她的心思并不多么复杂,她敢爱敢恨,看谁不顺眼冲上去就打,这种人,多半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她所知道的都是别人言传身教的,错,或许真的不在她。” 慕容宸瑞打了个手势,已经捉住恬郡主的符统领放开双手,恬郡主脱力地跌坐在了地上,她没想到一向视为仇敌的桑玥居然会在危急关头替她说话,而一向视为母亲的太后却似乎为了自保而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慕容拓起身,踱步至恬郡主的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改之前的剑拔弩张,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和善,另稍了一分怜悯:“恬儿,你要是有苦衷尽管说出来,哪怕你不是大周的公主,却也是我南越的子民,你若无罪,父王和我不会怪你,你依旧是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郡主。” 恬儿?这是拓哥哥第一次这般唤她,恬郡主的眸子里再次溢满泪水,心中百转千回,五味杂陈。 慕容拓见她的神色略有松动,语气更柔了,连带着目光都不复从前的冰冷,暖烘烘的,一直照进恬郡主的心底,给予了她一种无形的鼓励和勇气:“恬儿,好歹我们相识几年,作为朋友,我不想你被人害得深陷牢狱之灾,最后性命不保,袭击他国使者罪无可恕,何况你差点儿害的是大周的皇上,这桩罪,按照我南越律法,是要被车裂的。” 车裂?恬郡主的身子陡然一晃,咽下口水,满面惊恐:“有那么严重吗?” 慕容拓在干什么?蛊惑恬儿吗?冷瑶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即便厚厚的妆粉也掩饰不住红一阵白一阵的面色,她的唇角止不住地颤抖,笑得僵硬:“慕容侍郎,你不要危言耸听,此事乃崔尚宫一人所为,与恬儿无关。” “奴婢,奴婢是受了恬郡主的指使,奴婢不想被车裂!求殿下开恩!”崔尚宫对着慕容宸瑞的方向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很快,头皮便破了,鲜血四溢。 “你含血喷人!我什么时候指使你了?”恬郡主激动得直起身子,狠狠地踹了她一脚。 慕容拓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帕子,躬身要去擦拭恬郡主额角的汗珠,顺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弱小声音道:“恬儿,我相信你是无辜的,你想想崔尚宫是谁的人?为何一口咬定受了你的指使?玉佩以及裙衫里的刀刃,证据确凿,你难逃一死,东窗事发,她为自保宁愿杀你灭口,你若有推翻她的证据,最好说出来,她是主犯,她一死了,你的罪就轻了,拓哥哥会帮你的。” “拓哥哥……”恬郡主的内心被感动填得满满的,满满的,感动之余,亦觉得慕容拓分析得十分精确,玉佩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太后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她。她不要死!哪怕做不成公主,也不要被车裂! 桑玥瞧着二人离得那般近,慕容拓还作势要为她擦汗,不由地好笑,这厮,倒学会用美男计了。好笑之余,心里酸涩,楚婳一事对他打击太大,乃至于性情大变,现在就连她都有些捉摸不透他了。 “恬儿,哀家会……” “她杀了香凝皇后!” 冷瑶刚吐出几个字,就被恬郡主愤恨地打断了,恬郡主对着云傲的方向,规规矩矩地跪着:“从我记事开始,每年的春季都会前往普陀寺探望一名貌若天仙的女子,但太后从没告诉过我她是谁,知道去年十二月,太后找到我,说那名女子是我的母亲,亦是大周的皇后冷香凝,我问太后为何要囚禁她,太后说,因为她做了对不起云皇上的事,太后对我进行威逼利诱,暗示只要杀了冷香凝,我的人生再无污点,她会助我认祖归宗,成为大周的公主。” 冷瑶疾言喝止:“你胡说!快给哀家住口!” “我没有胡说!你给我有毒的糕点,让我去探望香凝皇后、亲自喂她吃下有毒的糕点,可是,我始终下不了手,于是离开了,我走后不久,别院突起大火,我猜,那火,就是太后放的!因为除了太后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那处别院,就算知道,也无法突破她精心安排的死士和枭卫的封锁!” 桑玥抿唇,恬郡主倒是会钻空子,什么她下不了手?根本是思焉防着她让她无从下手。不过,念在她将那把火推在了冷瑶的身上,自己并不会揭穿她的小九九。 要想揭穿冷瑶的真面目,思焉的话、五姨娘的话,甚至灵慧的话都不如恬郡主的言辞来得靠谱,匕首也好、抹毒的玉佩也罢,统统是用来离间恬郡主和冷瑶的工具。 冷瑶不能死在南越任何人的手上,那便死在云傲的手上好了,没了慕容宸瑞的支持,南越无人力挺她,而她曾经一度视为后台的冷家,这回怕是跟她撇清关系都来不及,谈何襄助?毒杀一国皇后,那可是要被抄家灭族的! 她状似无比诧异:“天啊!太后娘娘,原来你方才信誓旦旦地保证和香凝皇后的感情要好……都是假的!你……你杀害香凝皇后,还企图让人冒充她的女儿,用以刺杀云皇上,你到底是要毁坏两国邦交,还是……另有企图?” 说着,她面向冷昭:“冷大人,你妹妹做的恶事你不会不知情吧?你伙同她把云皇骗来此处,究竟意欲所何?我听说,冷大人和瑞王的关系最近走得很近呢!” 想说五姨娘勾结姚家谋反?偏让你冷家和冷瑶窜通一起,弑君!瑞王是云傲的亲弟弟,亦是皇权的落败者,冷昭杀了云傲,再扶持瑞王登基,貌似……有点儿谱啊。 冷昭眉心一跳,起身行了一礼,恭敬道:“皇上!微臣并不知情!微臣这么些年,除了拜托南越太后找寻犬子的下落,再没对其它事进行过探讨,微臣和瑞王爷并无过多走动,她一个南越的闺阁女子,不可能知晓我大周世家活动,她在撒谎,请皇上明鉴!” 云傲才不管她是如何知晓冷昭和瑞王的事,他要的是结果,结果就是冷昭和冷瑶密谋算计他,其心可诛! 桑玥眉梢轻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这会儿称呼都变了,不叫小妹,改口称南越太后了,明哲保身这个道理果然是谁都懂。就算没有裴浩然那档子事,冷昭也不会拿整个冷家的基业作为冷瑶的保释赌注,云傲和慕容宸瑞不同,慕容宸瑞铁血手腕,那是对敌人,云傲完全是个不按常理出牌,几近凶残的帝王。冷家先是出了个香凝皇后,再又出了个冷贵妃,早已是锋芒毕露,现在又扯出了瑞王,云傲怎么会放这个打压冷家的机会?冷昭想推卸责任也不可能了。一回大周,便有他的好果子吃! 云傲的脸暗沉如墨,一双眸子跳跃着毁天灭地的火光,叫人心惊胆战:“恬郡主,你一次又一次地反口,朕凭什么信你?” 恬郡主凝思片刻,理了理混乱的思绪,对着曹女官道:“快!去我的房里把香凝皇后送的珠钗、衣衫还有亲笔字帖拿来。” “是!” 冷瑶按了按耳坠,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千算万算,算漏了那块假玉佩!她曾一力保证恬郡主是冷香凝的女儿,也将这些年恬郡主如何与冷香凝见面的事详细说与了云傲听,恬郡主的话中七分真、三分假,可云傲信了!现在,哪怕她说桑玥才是真正的大周公主也无济于事。 微阖眸,生平第一次,听到了惴惴不安的心声。 桑玥对着冷瑶无声地笑道:“姨母,自掘坟墓的感觉好么?”慕容齐落井下石,大义凛然道:“皇叔,侄儿斗胆,弹劾太后冷瑶!此女,阴险狡诈,不仁不义,残杀大周皇后,毒害大周皇帝,严重破坏了两国的友邦关系,实在是我南越的罪人!” 宁国公起身,正色道:“臣附议,请摄政王殿下做主,废了太后冷氏!” 接近着,偌大的长欢殿化为临时搭建的朝堂,弹劾冷瑶的官员占了一大半,为数不多的拥立者见风向不对,不随波逐浪,但也不出言维护了,只保持中立,如是而已。 这一回,冷瑶在劫难逃,慕容宸瑞无视了她,云傲恨上了她,冷家放弃了她,即便观音菩萨显灵,也不能挽回如今的众叛亲离的局面。 冷瑶浑身颤抖,究竟是气愤还是恐惧,不得而知了。她的胸腔像堵了团厚重的棉花,每一次的呼吸吐纳都仿佛耗尽了所有体力,面色越来越苍白,紫金护甲深深地插入了白皙的掌心,血丝像一条蜿蜒细密的小河蔓过她朱红色的裙裾,深深的,烛火一照,似一条黝黑发亮的小蛇。 慕容天吓到了,他扑进冷瑶的怀抱,嚎啕大哭:“母后!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为什么要争对你?” 冷瑶颤抖的手摸着他的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迷恋自己的儿子,她的眸子里水光闪耀,如镶嵌了无数里璀璨的水晶,她撇过脸,拭去泪珠,软语安慰道:“母后没事,一点小误会,你先随秦公公回去歇息,母后随后就来。” 慕容天惶惶然道:“母后,你哭什么?他们要废掉你吗?儿臣不许他们废了母后!” 冷瑶笑了:“母后没哭,喝多了酒而已,乖,回去吧,母后今晚……陪你一起睡。” 慕容天不依,挣脱她的怀抱,冲到慕容宸瑞的面前:“皇叔!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权倾朝野,一呼百应,你告诉他们,不许废了母后!你是母后的……” 啪! 慕容锦重重地摔掉手里的银筷,起身抱起慕容天,悄然点了他的哑穴,温柔的笑道:“父王,儿臣带皇上回寝宫。” 慕容耀拦住他的去路,笑得风流邪肆:“皇上貌似有话要说,你就这么拦截他,实属大不敬了。”太后大势已去,如果抓住机会,公布太后和摄政王的奸情,他就会成为最大的赢家,他原先把桑玥的身世告诉冷瑶,就是希望冷瑶和桑玥、和摄政王府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 一念至此,他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皇上,你刚刚说摄政王是太后娘娘的什么?” 众人一听,探究的目光开始在冷瑶和慕容宸瑞的身上来回流转,心里大抵已滋生了一个荒诞的猜测。 “除了曾经的盟友,还能是什么?正如靖王殿下曾经和定国公府交好,到头来却派人……”桑玥淡淡地说着,有意无意地晃了晃手里的小木牌,“唉!曹将军死得真是好惨啊!” 慕容耀的笑容顷刻间如蒙寒霜,每名出征的将士都佩戴一块刻有名字的小木牌,刀剑无眼,许多尸体毁容断头,便可通过木牌来辨认身份,那块木牌……是曹季恒的!她是在用曹季恒一事威胁他,胆敢戳穿慕容宸瑞和冷瑶的奸情,她就昭告他陷害曹季恒的罪证! 席位上的王公子弟已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论是在谈论什么,落在慕容耀的眼里都像藏了荆棘似的,刺目得不得了。 桑玥把玩着手里的木牌,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摄政王府如今有北齐做靠山,还怕了那些虾兵蟹将不成? 慕容锦不理会慕容耀,抱着慕容天步出长欢殿。 他刚走,曹女官便迈着小碎步一跑入,大口大口呼气:“郡主!您要的东西来了!” 冷瑶优雅地起身,犹如一尊冉冉升起的明月,清冷的气息徐徐笼罩了金碧辉煌的大殿,热议声、讨论声、讥讽声渐渐归于平静,静到只剩她的衣衫沙沙滑动之音和赤金流苏的敲打之响,如春雨洒在了翠绿色的竹叶上,明明是弥留之际,众人却从她不卑不亢的气质中感知到了一股别样的生机。 她拾阶而下,朱红色的裙裾拂过光洁如新的大理石地板,烛火悠悠,月辉淡淡,映着她妩媚动人的脸,她微笑、嗤笑、冷笑,用唇形对着桑玥,无声道:“我的好外甥女儿,别以为你是最大的赢家,即便我死,你仍然是输的那一方,想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吗?我偏不告诉你!” “哈哈哈……”嚣张的笑声在大殿内来回飘荡,殿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她的脸忽明忽暗,犹如地狱的鬼魅,看得人毛骨悚然! 她单臂一震,一把尖刀滑入手心,她对准自己的胸膛,毫不留情地刺了下去! 身子一僵,她朝后直直摔倒。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她一个翻转,拔出了血淋淋的匕首,刺向桑玥。 桑玥没想到冷瑶会作出这种垂死前的挣扎,来不及作出反应,“呲啦”一声,裙衫和血肉裂帛…… ☆、【第一百一十九章】成亲,一追万里 桑玥原以为冷瑶会对付她,谁料冷瑶手臂一弯,竟是自她腋下滑过,刺向了跪在一旁的五姨娘。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匕首离五姨娘只剩一寸距离时,冷瑶的身子倏然僵硬,一道银光破腹而出,尖端几乎要抵到她! 慕容拓一跃而起,抱着她一转,随手拉过五姨娘,三人退至旁侧。 偌大的殿堂静谧无声了,所有人都瞠如遭雷击,悚然得毛发根根竖起。 冷瑶的手一松,匕首砸落,碰到了光洁的大理石地板,发出清脆的声响,带了回音一般,余音袅袅,不绝于耳。她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洞穿自己身体的利剑,胸膛流出汩汩黑血,她的匕首有毒,足以致命,她本想死前拉个垫背的,不料却被人偷袭,是谁? 回头,对上那双饱经沧桑的眸子,心中一痛,嘲讽排山倒海而来,冷昭!她的好二哥,那么多年了,还是不曾忘记姚凤兰这个样貌平平的蠢女人吗? 冷昭痛心疾首道:“小妹,姚凤兰是姚家失散多年的千金,她本身并无过错,你居然丧心病狂地要杀害她,我唯有大义灭亲,你别恨我。” 大义灭亲?冷瑶笑得呛到了,剧烈地咳个不停,每咳一下,胸口和腹部的伤口都冒出大量的血,痛不欲生。 东窗事发,桑玥又抬出了瑞王和冷昭的亲近举动,冷家难免会受到牵连,冷昭私心之余,不过是卖个人情给姚家和云傲,姚家对姚凤兰有着骨血亲情,云傲对姚凤兰有着愧疚之意,冷昭是想绝处逢生,把自己这个小妹妹作为向上攀爬的垫脚石。 呵呵,桑玥,你看到了吧,这就是冷家人,没有仁义道德,只有利益关系,我嫉妒冷香凝,不是嫉妒她比我美貌,也不是嫉妒天下好男儿都围着她转,我嫉妒的是,在那么冷、那么冷的宅子里,为何她会长出一颗比火焰还要炽热的心? 她是冷家那百年阴森古堡中突然涅槃而生的浴血凤凰,光芒万丈。 她看人时,是那么真挚,让人觉得自己是她的整个世界。而你不同,你看人时,是那么疏离,让人觉得和你间隔了一整个世界。 “桑……桑玥……”冷瑶倒地,浑身抽搐,颤颤巍巍地指向桑玥,似有话要说,桑玥欲上前,慕容拓拦住了她。 冷瑶的唇角蠕动,当心……他……要…… 嘴唇已无力蠕动,只能用眼神扫过冷昭和五姨娘的脸,最后身子一个痉挛,气绝身亡。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冷瑶叫她当心谁?冷昭?为什么?难道冷昭对五姨娘存有不轨之心?一场宴会,不欢而散,冷瑶,这位南越史上最年轻貌美的太后在长欢殿走完了生命里最后一段历程,亲手送她上路的是同母所出的哥哥,真真是死得讽刺。 云傲恢复了五姨娘的身份,慕容宸瑞当即拟了一道旨意,从此,定国公府不再有五姨娘杜凤兰,只有大夫人姚氏。隐姓埋名十五年,屈居妾室之位,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堂堂正正地以姚家嫡长女的身份嫁入定国公府为妻。 南越和大周紧张多年的局势终于得到了缓解,冷昭亦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儿子,本该皆大欢喜,独独云傲,满兴而来,败兴而归,没有寻到冷香凝,也没有找到素未蒙面的女儿。 姚凤兰问他当年为何突然撇下冷香凝回国,他说大皇子病重,危在旦夕,所以他才连夜启程,但他给冷香凝留了一封书信,详细说明了情况。 不用想也知道,那封信定是被冷瑶给扣下了,这才酿成了一个弥天误会。 但他问及冷香凝和女儿的下落时,姚凤兰只推托说不知道,唯一知情的人是冷瑶,冷瑶已死,如今没人知道她们的生死下落。 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桑玥之所以不让冷香凝和云傲过早相认,一来,冷香凝只剩孩童的智商,根本不能应对后宫的尔虞我诈;二来,她是冷香凝和云傲决裂之后才出生的孩子,谁知道那些大臣会怎么构陷她们母女?还有一点,她内心尚不确定云傲究竟更在意冷香凝还是更在意权势地位。 桑玥和姚凤兰坐着马车回定国公府,刚走了一半,怀安骑着骏马在夜色里狂奔,挡了她们的去路:“桑小姐!王妃快不行了,拜托你赶紧过去一趟吧!” 楚婳……快不行了? 桑玥换乘了定国公府的马车,即刻赶往摄政王府。 别致典雅、熏着淡雅铃兰香的房间内,慕容宸瑞坐在床头,紧紧地抱着楚婳,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殿下,只是一个想要挽留妻子最后生命精华的丈夫。 在他对面,分别是颓然哀戚的慕容锦和悲愤交加的慕容拓。 楚婳面如枯槁,暗沉无光,再不复往日的秀美绝伦,她的眼眸微张,长睫如翼,遮了迷离的华光,她的手一点一点地敲打着慕容宸瑞的掌心,慕容宸瑞忍痛哽咽道:“快了,桑玥快来了,你再等等。” 昏迷了一个多月,今早突然睁眼,原以为是有所好转,谁料……竟是回光返照。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桑玥跨入房间时,发丝和长睫上落满细小晶莹的水珠,烛火一照,透亮璀璨。 刚走近屏风就听到慕容宸瑞那哽咽无比的话腔,脚步微滞,调整好表情,绕过屏风,微笑着走到楚婳的身边:“王妃。” 楚婳的眸光陡然亮堂了几许,桑玥俯身凑近她,软语道:“王妃,您有话要对我说吗?” 楚婳无法言语,动了动瞳仁,桑玥顺着她眼角余光所示的方向看去,很快会意,道:“慕容世子不怪您的,天下父母心,您的严苛造就了南越最优秀的好儿郎,他一定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慕容锦经桑玥这么一提示,才幡然醒悟,原来楚婳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除了不舍,还有浓浓的愧疚。他蹲下身子,将头埋进她的怀中,忍住肝胆被撕裂一般的剧痛,竭力静气道:“娘,能成为你的儿子,我很幸福,你忍着孤独对我疏离时,心里的痛苦岂是常人所能忍受的?你是世上最好的娘亲。” 泪水,滴在楚婳的手上,她想抬手,可使不出一点力气,慕容锦贪婪地呼吸着她怀中独属于母亲的香气,因为隐忍的缘故,喉头像横了一块刀片,那刀片渐渐膨胀,快要戳破他的喉咙。 慕容拓的双手紧握成拳,整个人不停颤抖,从小他就是在楚婳的软玉香怀里长大的,和楚婳的关系最是亲近,此刻,他心里的痛也最是骇人的。 桑玥心里涌上一层酸楚,发现楚婳的目光又落在了慕容拓的脸上,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弧:“放心不下慕容拓吗?” 楚婳眨了眨眼,桑玥抿了抿唇,鼻尖没来由地就是一阵泛酸:“我会好好地照顾他。” 可楚婳的眼神里并未出现预期中的安心,她的瞳仁徐徐攒动,最后横看向左边,桑玥扭过头,那是一个漆金大箱子,她不解地问道:“那里面有东西?” 楚婳再次眨眼,桑玥走到箱子旁,打开一看,一道鲜艳的霞光映入眼帘,猝不及防地,她眯了眯眼,那红灿灿的像东方旭日般的色彩照着她白皙的面颊,令其如扑淡雅胭脂。 探出手又收回手,原来,楚婳早就备好了她和慕容拓成亲时的凤冠霞帔和喜服。弥留之际,楚婳最后的心愿居然是看着她和慕容拓拜堂成亲!楚婳不愿意慕容拓为她守孝三年,不愿意两兄弟因一个女人争得不可开交,她明明已经油尽灯枯,仍用无限强大的意志力维持着最后一口气…… 思量间,慕容锦惊呼出了声:“娘,你怎么了?” 桑玥复杂的目光再次落在楚婳的身上,她的胸口起伏得较为厉害,眸中满是殷切,苍白的薄唇微张,那模样,半是哀求半是威胁。 阖眸,暗自深呼吸,取出了喜服和凤冠霞帔,牵着慕容拓的手,步入次间。 没有媒人,没有红烛,甚至连观礼的亲朋好友都无,雅致的卧房内,慕容宸瑞抱着楚婳端坐于主位上,慕容锦立在一旁,目光灼灼地看着一对新人手挽红绸而来。 桑玥的视线被隔绝在红色的盖头内,能看到的只有红色的布帛、红色的霞帔、红色的绣花鞋,她吸了吸鼻子,道:“请慕容世子代为唱礼。” 由他来代为唱礼?慕容锦心如刀绞,桑玥,你好狠!我看着你们成亲还不够,还要我一句一句地说出斩断你我所有可能的话! 他紧握着拳头,一字一顿道: “一拜天地!” 犹记得,凉亭飘雪,那曲《长相思》。 “二拜高堂!” 还记得,假山旭日,那次亲密无间。 “夫妻对拜!” 再记得,秋晚晓月,那盘绝杀对弈。 “礼成。” 从今往后,只能记得:“恭喜二弟和……二弟妹!” 慕容拓已热泪盈眶,但就是强忍着不让它落下,他的嘴角挂着得瑟的笑:“楚婳,我娶到媳妇儿了。” 桑玥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柔中饱含坚定道:“父王,母妃。” “好,好孩子!”慕容宸瑞几乎用尽全力搂着楚婳,生怕一松手,地狱的牛鬼蛇神就要来勾走她的魂魄。 楚婳的唇角动了动,眼中不再留有遗憾,热泪滚落双颊,被慕容宸瑞握在掌心的手一颤…… 芳魂已逝! 慕容拓一个箭步迈至楚婳身旁,剧烈的动作晃落了两粒金豆子,掷地有声似的,桑玥的心跟着揪成了一团。 “楚婳,你醒醒!楚婳,我和桑玥才刚刚成亲,还没给你生几个大胖小子,你怎么就舍得离开了?”慕容拓像疯了似的摇着楚婳的肩膀,面目因痛苦而扭曲得几近狰狞,“母妃!母妃,你就不再睁开眼,多看我一眼了吗?你不是总说我乱跑不陪着你吗?你看,我把桑玥娶进门了,可以天天陪着你了,你怎么就撇下我们去了?” 桑玥静静立在一旁,听着慕容拓把压抑了一整个月的情绪全部宣泄出来,比起不哭不闹、强颜欢笑,她宁愿看到慕容拓这种如山洪暴发的哀怒。 楚婳离世,她的心也不好过,可她不希望楚婳的死对慕容拓造成毁灭性的打击。生老病死,六道轮回,凡夫俗子皆不可避免,像她这种在地狱游走了一圈的人,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她自诩看破了生死,眼下却被慕容拓痛失亲人的哭嚎给惊到了。 如果有一天她死了,慕容拓要怎么办? 慕容宸瑞暂时没有对外发丧,安置好楚婳的遗体后,他找到已经换下凤冠霞帔的桑玥,尽管脸上布满哀恸,语气却竭尽和蔼:“今天多谢你了,我已拟好旨意,封拓儿为郡王,楚婳的尸体放不了太久,三媒六聘来不及,只能奉旨速速成婚,倒是委屈你了,不过聘礼方面,一定按照迎娶公主的规格来置办。” 春雨潇潇,敲打着褐色的屋檐,她伸手接了几滴雨水,放在手心晃了晃,看那水珠滚来滚去,心也跟着摆来摆去。半响,她才幽幽开口:“全凭殿下做主。” 慕容宸瑞暗自松了口气,原以为桑玥会拒绝,毕竟方才那简易的拜堂不过是个令楚婳安心的仪式,还好,她愿意嫁给拓儿。 桑玥的纤指拂弄着掌心的水珠,她不是不喜欢慕容拓,只是身上肩负了太多的责任,于是不敢爱、不敢嫁,她本打算拒绝,可一想到慕容拓那种无助的眼神,心里就像绕了层绵软的纱。 曾经拥有也是一种幸福吧,至少不会留有遗憾。 她和慕容拓的亲事怎么都好,眼下有更重要的问题:“殿下,您打算立谁为正妃?容侧妃还是齐侧妃?”容玲之死,齐侧妃是帮凶,她自知晓了容青瑶的过往后便猜到了这一点。 慕容宸瑞的眸光一暗:“都不会,她们没资格做正妃,让她们在王府了此残生吧。” “年侧妃临盆在即,殿下可得多多小心。” 离去之前,她又去探望了一次慕容拓,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她只得叫子归撬开门,进去后才发现,他泡在小浴池中,颓废不堪,眼神空洞。 三月天,白日艳阳高照,夜间冷风入骨,那水,早没了热气,他毫无感觉? 桑玥微叹:“我不在,你就是这么折磨自己的?” 递过布巾给他,强行拽他上岸,为他擦身,服侍他穿衣,自始至终,他半分羞涩都无,完全呆怔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他这个样子,真的很让人心疼。 桑玥红着脸扣好最后一粒亵衣的扣子,强行把他按到床上,脱了鞋,在他身侧躺好,冰凉的指尖拂过他俊逸的眉眼:“慕容拓……” 俯身,吻住他凉软的唇,轻轻撬开他的牙关,含住舌尖,辗转缠绵。她的手,轻轻划过他精壮的身躯,胸前的柔软无意识地便抵住他健硕的胸膛,本是一个安慰之吻,谁料他渐渐有了反应,低吼一声,将她压在了身下,狂风暴雨般地席卷着她的唇,原本白皙的肤色如同染了一层淡淡的晚霞,百般诱惑着他,他握住一侧的柔软,身子却渐渐开始颤抖。 桑玥轻抚着他的背,向来能言善辩的她却在此刻词穷了,或许再多的安慰也无法平息失去娘亲的痛楚,这个身体上因习武而布满了疤痕的男子从未经受过任何心理创伤,他的心就像一张刚刚漂染过的薄纸,干净透明。 冷瑶通过楚婳对他造成的伤害……怕留了一道一辈子也难以磨灭的墨迹。 慕容拓搂着她,压抑着道:“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桑玥思付了片刻,选了一个较为轻快的语气:“嗯,我们的日子长着呢,你要振作,不能总活在过往,逝者已矣,生者节哀,你失去了母亲,可是你还有父亲,还有兄长,还有我。王妃泉下有知,定希望你如从前那般单纯快乐,嚣张跋扈也好,肆意妄为也罢,总好过现在整日心情郁结、愁眉苦脸。我原先骂你幼稚,你倒好,转脸就变一糟老头。” 前面慕容拓还觉得甚有道理,听着听着就觉出不对劲了,浓眉一蹙:“什么叫糟老头?” 桑玥见着自己的话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扬眉一笑,点了点他的眉心,学着他鼻子哼哼道:“这儿总有个‘川’字,不是老头儿是什么?你想老牛吃嫩草么?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美事?我可不想别人说我嫁给了一个可以当爹的人。” 慕容拓气得鼻子冒烟:“臭丫头!不是说我幼稚就是说我老!” 桑玥戏谑道:“不信的话你自己照照镜子,从洛邑回来,满脸胡渣那一次都没现在难看!” “我难看?看我怎么收拾你?刚刚有人说自己是嫩草,确定?那我就把你变成一颗含羞草!” 语毕,对准她的纤腰挠起了痒痒,桑玥想笑,又不敢对死者大不敬,只得费了老大的劲儿忍着,俏脸涨得通红,不多时,便开始告饶。 原本只是配合着演演戏,好让桑玥安心,可这么一闹腾,桑玥那蜷缩着身子告饶的娇憨模样像一缕阳光强行照入了他的心间,暖烘烘的,将阴霾驱散了不少。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谢谢你,桑玥。” …… 月上半空,繁星璀璨。 马车驶离摄政王府,在僻静得只剩更夫的街道上平速行使,马蹄儿嗒嗒作响,桑玥半阖着眸子,思索着定国公府的局面。 姚凤兰已经被抬为正室,桑玄安和桑妍就算嫡出,加上,这个消息随着云傲回大周传到姚家,姚家势必会和定国公府开始往来,如此,桑玄安便威胁到了桑玄夜的世子之位。 即便姚凤兰不争,姚家也会鼎力扶持桑玄安当上世子,没道理让一个嫡长女下嫁南越的定国公府,做了那么多年的妾室,扶正后世子之位还让给了庶子。那么,桑玄夜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莲珠挑开帘幕,望着不停后退的影影幢幢,正想说什么,忽然身旁驶过一辆马车,摩擦带动劲风吹开了对面的帘幕,她瞄了一眼,不巧看到了令人羞涩的一幕,赶紧放下帘子。 桑玥瞧着她的窘样,笑了笑,并不多言。这世上,风流才子不少,思春女子也多,马车内的艳情不足为奇。 然而,桑玥不知道的是,她此生唯一的一次掉以轻心,竟是让自己后悔了整整两年。 “小姐,你在想什么?”莲珠倒了杯水递给桑玥,“五姨娘,不,是大夫人,好不容易熬出头了,你应该高兴啊,怎么一筹莫展?你是怕摄政王妃的死对郡王的打击太大吗?” 桑玥捧起温水喝了一口,若有所思道:“我娘做了夫人我自然是高兴的,至于慕容拓,生离死别他迟早要经历,痛苦几日熬过来也就好了,我是在想府里的事,怎么‘安置’桑玄夜?” 莲珠自打掐灭了对桑玄夜的情愫之后,看待他也就跟看待普通少爷没啥子区别了。她疑惑地问道:“小姐是怕大少爷对大夫人不利?” 桑玥按了按眉心,道:“他那个人心术不正,思想复杂,为了世子之位不惜背叛父亲,留着这么个祸害在我娘身边,我实在有些寝食难安,再加上虎视眈眈、不好相与的滕氏,我娘在府里就举步维艰了。” “小姐分析得对,奴婢也觉得大少爷和老夫人不是什么善类,好像谁在府里混得风生水起,老夫人就不待见谁,从前大夫人在时,奴婢还以为老夫人待你是真心的好,可当小姐你展露风华时,她又向着二房的人,真怪!” 桑玥笑了笑,莲珠心性耿直,脑子却不笨,滕氏就是这么个妒强的人。 “林小姐真是可怜,喜欢大少爷,把自个儿全搭了进去。”莲珠摇头叹息,“对了,小姐,林小姐的脸好了吗?” 桑玥点头,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意:“慕容拓行窃倒是一流,先偷了大周三大家族的秘史,又偷了慕容耀的紫火莲……” 莲珠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打断了桑玥的话:“还偷了小姐的心。” 桑玥垂眸,自水影中看到唇角的笑弧和眼底的柔光,云淡风轻道:“偷?” “是,就是偷,”莲珠打开食盒,端出一碟精致的糕点,“小姐从前年冬季开始就变了,变得很理智很睿智也很冷淡,原先郡王多讨人厌啊,一见面差点儿杀死小姐,还打晕了奴婢,后来又时常不请自来,往小姐的闺房里钻,奴婢当时就想,这种男人肯定娶不到媳妇儿!谁料,他却娶了个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桑玥失笑,和慕容拓认识第三个年头了,一路上的风风雨雨唯有他们心知肚明,爱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莲珠搓着小手,笑呵呵地道:“小姐,明儿摄政王府的人就要上门提亲了吧?我听说,是请了宁国公府夫人亲自说媒呢,哎呀!小姐,你都要嫁人了!几天后,你就是名动天下的郡王妃!而我莲珠,将会成为南越最风光的一等丫鬟!” 桑玥不语,双颊悄悄地染了一片绯色,挑起帘幕,望向静谧的夜空,雨停了,月牙儿和繁星都出来了,明日……是个艳阳天。 回到定国公府,刚下马车,就见钟妈妈满脸焦虑地迎了上来,她的眼角挂着尚未风干的余泪:“二小姐,出大事了!你快去看看!老夫人发了好大的火!” 桑玥仰头,月亮不知何时隐入了云层,繁星亦只剩孤独三、两颗,朗朗苍穹,如一块硕大的黑幕,罩着她的头顶,隐隐有下压之势,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沉重了起来。 “先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一边往福寿院的方向而去,一边问着钟妈妈。 钟妈妈流着泪道:“六小姐失踪了,三少爷受了重伤。” “妍儿失踪了?玄安受伤了?”桑玥勃然变色,脚步一顿,对着子归吩咐道:“把灵慧请来!” 老天爷给了她那么多机遇,为何独独吝啬几天平静日子? “是!”子归转身,施展轻功消失在了夜色中,桑玥蹙眉道:“我三弟受了什么伤?” 钟妈妈捡了重点说:“大夫人的院子遭了贼人,就连小姐留下的暗卫都抵挡不住,三少爷的胸膛被匕首洞穿……”说着说着,老泪纵横,抽出帕子拭去,绕她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哪个丧心病狂的人对一个半岁的婴孩下此狠手。 桑玥身子一晃,莲珠扶住了她,心疼地道:“小姐,三少爷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 桑玥提起裙摆,一路跑到了福寿院,刚刚跨入正厅,就听见滕氏在厉声训斥姚凤兰:“我好好的两个孙子放在你院子里养,你看你都弄成什么样子了?玄安生死未卜,妍儿不知所踪,你是要断了我们桑家的香火吗?你这种人,怎么配做楚沐的妻子?” 论国力,大周强过南越;论家族,姚家富贵过桑家,滕氏在姚凤兰面前全然没了优越感。姚凤兰身份未曝光时,滕氏任由其自生自灭,不苛责也不维护,姚凤兰生了一对龙凤胎后,滕氏的态度大大改观,衣食住行上宽裕了不少,今儿圣旨一来,昭告天下,五姨娘杜凤兰原是大周姚家嫡女,特抬为正妻,永不能休。 永远不能休,这简直跟公主的待遇没什么差别! 在滕氏看来,姚凤兰的汲汲营营、胆小甚微全部都是堪称完美的伪装,一旦脱了那层皮,就跟桑玥一样,是个厉害角色,那么,她好不容易到手的中馈之权又得重新交出去不说,府里今后的方向怕是全都得变了。一个桑玥本就够狠,念及她终归要出嫁,又对桑玄夜的世子之位多多少少帮了点忙,滕氏睁只眼闭只眼,可如今,这个狠丫头的亲娘坐上了正妻之位!滕氏骨子里的妒强心理徐徐散出,逐渐吞噬了她。 而最不能容忍的是,姚凤兰当上大夫人的第一天,她的一对宝贝孙儿就横遭变故,她的火无从发泄,只得尽数泼在了姚凤兰的身上。 姚凤兰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无声落泪,儿子和女儿出事,她的心比谁的都痛! 桑玥淡漠的眸光扫过滕氏暴怒的脸,款步而入,微微行了个礼:“玥儿见过祖母,见过母亲。” 目光扫过姚凤兰的脸,瞧见了几道殷红的指痕,眸光凌厉一扫,刘妈妈吓得一个踉跄差点儿摔了。 姚凤兰回头,像看到了救命稻草般,握住了桑玥的手:“玥儿,玄安他……” “母亲,你去照顾三弟,这里交给我。”语毕,搀扶着姚凤兰的胳膊,滕氏一掌拍落,震得桌上的茶盏铿铿作响:“谁许你在我面前发号施令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祖母吗?” 从姚凤兰当上大夫人的那一刻起,桑玥就没想着再敬重这个祖母了,反正她怎么都会找自己娘亲的麻烦,自己也懒得再跟她虚与委蛇。 理了理有些因奔跑而微乱的云鬓,笑意凉薄道:“祖母,你身先士卒,不尊大义,我只要效仿您了。” “你……”这个丫头怎么敢用这种口吻跟她说话?还骂她不尊大义! 桑玥不给她反驳的机会,言辞灼灼道:“我母亲是皇上钦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并赐了御用金牌,别说对您一个国公夫人,便是对摄政王殿下也无需行礼,如此尊贵的身份,您竟敢罚她跪地板,还打骂交加,这要传到皇宫里,您担个不敬圣上的罪名是小,辱没了定国公府百年清誉可就得不偿失了。依我看,您年事已高,许多纲常法纪都记不太清,还是趁早交出中馈之权,安心呆在福寿院颐养天年吧!” “你……”滕氏气得快要无法呼吸,指着桑玥的手抖个不停,然而,当她盛怒的眸光触及到桑玥阴翳得像两团鬼灵冷火的眼神时,便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得退而求其次,指向姚凤兰,“你教的好女儿!趁着楚沐不在,这般忤逆我!你们母女俩……是想逼死我这孤老婆子吗?” 姚凤兰心软,桑玥可不,她掸了掸裙摆,顺带着拂去嘴角最后一丝笑:“祖母,我三弟生死未卜,你不好好守在一旁关心他的病情,反而对父亲的妻子横加指责,父亲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偏袒您这理亏之人。” 理亏?婆婆教训媳妇儿天经地义,哪里会理亏? “刘妈妈!颖雪!把她给我绑起来!”一声令下,刘妈妈咬牙冲向了桑玥,颖雪的贝齿紧咬着唇瓣,脚步迟迟挪不动,倒不是她畏惧二小姐,而是她真心认为二小姐是个好人,反观老夫人的行径,的确偏激了。当初,老夫人在庄子里被大夫人害得染了痘疹,二小姐冒着忤逆嫡母的罪名,偷偷跑去探望,还嘱咐她们几个下人注意安全,别被传染了。从那时起,她就笃定了偌大的宅子里,仅二小姐一人有勇有谋重情义。今儿这事她瞧得真切,大夫人回府时,事情就已经发生了,真要问责,或许老夫人这个守家之人责任更大。 刘妈妈是桑玄夜的人,如今她和桑玄夜形同水火,刘妈妈自然不再维护她。至于颖雪,她的反应出乎人的意料了。桑玥扬声道:“陈侍卫!” “在!”陈侍卫夺门而入,挡在了桑玥的面前,轻松推开刘妈妈,看向滕氏,抱歉地道:“老夫人,老爷临走前吩咐属下听候二小姐的差遣,属下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二小姐。” 滕氏只觉得天塌了:“你……你……你们是要造反?快,去把大少爷叫来,把二老爷叫来!” 刘妈妈面露难色:“大少爷去追六小姐了,奴婢这就去请二老爷。” “二老爷歇下了,谁也不许打扰他。” 说话的正是身怀六甲的韩玉,她摸着高高突起的腹部,烛火和月辉的交界处,眉眼弯弯,肤色白皙,唇角微勾,弧度优美却略带了一分刻薄,这刻薄正对着瞠目结舌的滕氏:“婆母,相公身子骨不好,有什么话您就吩咐儿媳吧。” 滕氏顷刻间意识到,整个定国公府已是桑玥的天下了,就算玄夜赶回来也无济于事,桑玥那桀骜冰冷的眼神分明在说:她谁也不怕!也对,她如今攀上了摄政王府的高枝,还会惧谁? “少主,灵慧来了。”子归闪入正厅,像一道无声的鬼影,众人只眨了个眼,她已立在桑玥的身旁,严阵以待。 桑玥看向姚凤兰,软语道:“母亲,你带着灵慧去救三弟。” “好。”姚凤兰抹了泪,也不再管滕氏死活,转身离开了正厅。 滕氏怒不可遏:“你是只白眼狼!韩珍在世时,我就不该帮着你对付她,合该让她整死你!” 桑玥不为她的疾言厉色所慑,只牵了牵唇角,优雅似莲,又高贵如玉,仿若尘世间再无一人一物能扰乱她的心神半分:“韩珍算什么!你腾巧芬又算什么!若非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就凭你今天对我娘动了手,我就该送你去见佛祖!你听着,从今天开始,我娘,姚凤兰,是定国公府的主母,谁敢欺她、惹她、犯她,下场就跟这该死的奴婢一样!” 给子归打了个手势,子归摸出腰间的软剑,弹指间斩落了刘妈妈的头颅,一个圆溜溜的、血淋淋的东西滚出一地斑驳,滚出满室腥咸,滚得所有都屏住了呼吸。 滕氏震惊无比,甚至惊恐万分。 韩玉经历了人脑一事后,便觉这世上没有桑玥做不出来的事,刘妈妈被砍头,她只感血腥想呕,其它的倒也还好。 “颖雪,愣着干什么?没见我祖母体虚乏力,要就寝了么?”冷声说完,颖雪忙不迭地“搀”起滕氏,往卧房走去。 她再看向韩玉,虽只淡淡转眸,但韩玉还是心有余悸地后退了一小步,她浅笑,笑意如冰:“婶娘,其实我一直都忘了告诉你一个秘密,桑飞燕并非我叔父的亲生女儿,她是你们江南府邸的管账先生和许姨娘苟合生下的孽种,那先生如今就在贵叔的铺子里做事。” 韩玉一怔,桑玥的意味深长的眸光落在她的腹部:“这才是我叔父唯一的孩子,不论男女都要继承爵位的。” 唯一……的孩子?韩玉只楞了一瞬便明白了桑玥话里的含义,她咽下口水,似下定了某种决心,神色一肃:“我会办得滴水不漏,绝不给大夫人留下任何隐患。” 原本桑飞燕还有些利用价值,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直觉告诉她,为了寻找桑妍,她或许得出门一趟,绝不能留下桑飞燕这么个祸害! 桑玥去看望桑玄安时,灵慧刚刚吁了口气:“总算是保住一条命了,这小子也算命大,心脏不似常人在左边,而在右边,凶手没有手下留情,是老天爷开眼啦。” 姚凤兰含泪怀抱着缠满绷带、隐透血丝的桑玄安,一张小脸苍白如灰,有一声没一声地哭着,一哭胸口就痛,一痛又想哭,这恶性循环折磨着半岁的婴孩,喉咙都快哭哑了。 思焉跪在地上,泫然道:“少主!奴婢没能保护好少爷和小姐,请少主责罚!” 桑玥按耐住想要杀人的冲动,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窗外因打斗而被削得光秃秃的枝桠上,道:“你和十名暗卫都未曾拦下对方,对方想必是有备而来,通过武功招式能大致判断出身份吗?” 思焉吸了吸鼻子,道:“回少主的话,有两拨人马,一拨人马与奴婢的功夫尤为类似,应是大周的死士或者枭卫,他们主攻,抢了小姐后交给另一波人马,那些人武功不及前者,但胜在对府里的地形极为熟悉,三两下就摆脱了摄政王府暗卫的追击。” 两拨人马?不用想也知道其中一波是桑玄夜的人。从前娘亲是姨娘的时候,桑玄安还威胁不到他的世子之位,如今桑玄安成了嫡子,他迫不及待就要斩草除根了!“小姐,那些人留了个怪异的手帕给你。”思焉从怀里掏出一个打了结的帕子,桑玥只扫了一眼,思绪便豁然开朗,裴浩然!居然是裴浩然! 打开那个西洋结,掉落了一纸书签:“桑玥,你什么时候追得我满意了,我就把你妹妹还给你,记住,要在我失去耐心之前出现,否则,我可不保证会对你妹妹做什么。” 混账! 她慕地忆起冷瑶临终前的提示,当时冷瑶让她担心的是冷昭的儿子——裴浩然! 裴浩然居然和桑玄夜勾结到了一起! 她就说,今晚的宴会,裴浩然为何会缺席?原来,早策划了一场惊世阴谋! 他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连发妻都能开膛破肚,连亲生儿子亦能徒手摔死,还有什么事……他做不出来?可怜妍儿不过是个六个月大的婴孩,就惨遭劫持!真不敢想象,裴浩然这个禽兽会怎么对她? 她能吃好睡好么?尿了裤子有人换洗么?哭闹的时候有没有人哄她?哭得裴浩然烦了,他会不会出手打她? “思焉,找到桑玄夜,别让他回府,直接……五马分尸!” 思焉决绝地道:“是!奴婢一定不会失手!” 桑玥深深、深呼吸,吐出口的话是从未有过的寒凉:“失手了,你就自刎谢罪。” “遵命!” 思焉走后,桑玥颓然地跌坐在了椅子上,灵慧要救治桑玄安,不能离开,况且出了这么一件事后,她的安全系数直线下降,她看向灵慧:“我娘亲和弟弟就拜托你照顾了,没有我的允许,你别擅作主张,就呆在定国公府,明白吗?” 灵慧想随她一同去寻桑妍,但他尚未开口,桑玥已带着子归和莲珠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莲珠一边跑,一边喘息道:“小姐,我们告诉郡王一声吧?” “不了。”楚婳离世,慕容拓作为她最钟爱的儿子,于情于理都要送她最后一程。倘若把这个消息告诉慕容拓,慕容拓会撇下出殡仪式陪着她去寻桑妍,可内心一定会留下一个无比巨大的遗憾。 慕容拓为她已经牺牲了太多,她不想,夺走他和楚婳最后几天弥足珍贵的时光。 裴浩然,你要是敢动我妹妹一根头发,我会杀光你们二房所有人! 莲珠慕地想起之前在街上擦肩而过的那辆马车,掩面惊呼:“天啊!小姐!我们方才好像……和六小姐错过了!” “你什么意思?”桑玥的目光陡然一凛,看得莲珠头皮发麻,她颤声道:“回府的时候,奴婢掀开帘子透气,恰好迎面驶过一辆马车,奴婢瞧见里面有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正袒胸露乳,喂着一个婴孩,奴婢觉得不好意思,不敢多看……而今细细想来,那条路的尽头就是咱们定国公府。” 桑玥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当时她只以为莲珠看到了风花雪月之事,并未追问,如果她敏锐地问一句,单凭那辆马车驶来的方向,她必定会心生几许怀疑。 “少主,我们往哪个方向追?”莲珠扶着桑玥上马车后,子归坐在车辕上,拉过缰绳,阻断了桑玥的思绪。 “大周!”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一章】新的开始,复杂局面 “少主,跟丢了!” “少主,找到了,但……不是六小姐!” “少主,我们的人全军覆没……” “少主,这是六小姐的脚印和手印……” 两年,整整两年了! 她追着裴浩然从南越到大周,从大周到北齐,再返回大周,出动了荀家最厉害的死士和枭卫,仍旧没能成功救回妍儿。总是差那么一点儿的时候,前功尽弃,要么扑了个空,要么寻到个赝品,有一次,她逮住了裴浩然,可妍儿却被穹萧给控制了,裴浩然威胁她,她怎么对他,穹萧就怎么对待妍儿。 当穹萧站在高楼上,举起匕首割断了妍儿的毛发,并划破她娇嫩的肌肤时,那种撕心裂肺的嚎哭折磨得她快要疯掉了。她只能成功地被威胁,放走了裴浩然。自那以后,裴浩然更加警惕,她想从他的身上下手艰难无比。 裴浩然是在报复她,报复她过去一次又一次的陷害,每每看到她眸子里闪现的焦虑,他就会露出享受至极的表情。而每每在她快要绝望时,他又抱着桑妍让她远远地看上一眼。 又是一年阳春时节,鄱阳城东郊的草原上,碧草青青,一望无际,日晖铺陈而下,碎了一地银光,照得雨后的嫩苗晶莹剔透,五彩斑斓,偶有几朵白色小花点缀其间,像玉像乳又像珍珠,美轮美奂,生机盎然。 草丛中,马蹄儿踩出一个个杂乱的坑洼,淤泥混着草屑,乱乱的,一如桑玥此时的心。 两年过去,她即将步入十七,较之从前清秀的容颜,她美丽了许多,肤色、眼眸、双颊、下颚、嘴唇……无一不是趋近完美。若再拿她和桑柔对比,会发现两者不过是伯仲之间,甚至,由于奔波四方的缘故,她的身上徐徐散发着不逊于男子的英气,而精致的眉宇间华光萦绕,偶不经意的抬眸、转眸,眉梢眼角的风情又是那般妩媚,勾人心魄。 “消息可靠?” 阳光照着她澄碧的裙衫,使其通透如一块极品翡翠,凭空长在了静谧的天地间,她的素手轻握着一纸书签,风儿一吹,书签飞了起来。 子归敏锐地抓住,碎成粉末,面无表情道:“这回,错不了,我们要通知荀大人吗?” “自然是要的。”荀义朗和他的养子荀清睿为了帮忙找寻妍儿,不惜撇下公务,长期向云傲告假,在他们眼里,压根儿不把上朝当回事。荀义朗是个随意性子倒也罢了,连带着教出来的儿子也这般洒脱。话又说回来,他们能做到这份儿上,已十分难得。名义上,她是姚家的表小姐,骨血上,她是冷家的表小姐,而最终,给予了她最大帮助的却是毫无关联的荀家。 “出发吧。”翻身上马,秀发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墨色弧度,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一路狂奔,抵达城中心的一座酒楼,名为乾坤悦雲轩,它与寻常酒楼不同,一楼是酒楼,二楼是妓院,三楼是拍卖场,还有一个地下的赌场。 它的美味佳肴堪比宫廷御食,她的美艳妓子胜过宫廷后妃,它的拍卖物品奇特无比,它的赌局一掷千金。这不是最绝的,最绝的是不论消费与否,进门就需五百两。 这个骇人听闻的乌龙规矩非但没让生意冷淡半分,反而贵客们趋之若鹜,致使其门庭若市。 鄱阳城与京都比邻,许多王公子弟也爱来此处。 一年前,这里出了一位声名大噪的清倌,一手古筝弹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不过,她性子古怪,爱见谁便见谁,即便皇子来了,她若不喜,照样拒之门外。传闻她美若天仙,却无一人有缘得见她的庐山真面目。曾经也有不怕死的御史大夫打算对她强行占有,结果归京途中,御史大夫的马车跌入山崖。 若说是巧合,可也太巧了。于是大家得出一个结论:她之所以有恃无恐、我行我素,背后一定有个极大的靠山。 今天桑玥要找的,就是这靠山。 抵达乾坤悦雲轩时,刚刚进入申时,阳光懒洋洋地照着荷塘边的一片绿柳荫荫,柳条儿轻舞,发出沙沙之音,犹如一支天然的摇篮曲,但凡走过这条路的人都不禁染了几分倦意。 桑玥蒙着面纱,按了按眉心,带着子归绕过荷塘,进入乾坤悦雲轩后直奔二楼,香风浮动,淫靡声起,一路走过,莫不让人面红耳赤。 典雅别致的房间内,并无寻常青楼女子爱用的熏香,淡淡的只有凉风的味道。 一名白衣女子席地而坐,面前的矮案上平放着一把落霞式古琴,浅蓝色的面纱遮颜,独独留了双容纳星河的眸子不疾不徐地打量着对面的白衣华服男子。 他俊美、冷情、高贵、深沉,看了一年,她从未看懂过他的眼神。 而当玉如娇在打量他时,他亦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脸,确切地说,是她的眼。这双眼,清冽而不失风华,淡漠又微含雅韵,只一眼,就让人过目难忘。 玉如娇浓密的长睫轻舞,纤手缓缓拂过琴弦,幽幽开口,像一缕吹过冰湖的风,冷冷的,稍了一丝惆怅:“一年了,公子除了听曲,就不想做点别的?” “比如?” 她轻声一笑,语气冷然:“比如看看如娇的庐山真面目,四海宾客不知凡几,如娇卖艺不卖身,多少青年才俊挥洒千金万两,只为一睹如娇的芳容,如娇不乐意,如娇信缘分,合眼缘的方能成为如娇的入幕之宾,可公子既然得了如娇,百般护着如娇,又为何不看如娇呢?” “我这不是在看你?”眸光暗沉了几许。 玉如娇心中一怔,明白自己的话有些激烈了,转而叹道:“一年,于红尘女子而言能有多少个一年?今日我尚能以简陋琴技博得公子几分垂怜,他日公子婚配后,怕是要将如娇抛诸脑后了,如娇只是想,在容颜依旧时能给公子看上一眼。” 语毕,她抬手,要扯掉面纱。 袖袍飘飘,他已一瞬数步,来到她身旁,制止了她的动作。 她就势倒入他怀中,举眸,以淡漠清冷的眸光与他对视:“看来,公子的心里完全没有如娇,如娇虽沦落风尘,但心性清高,最不喜欢强人所难,从此以后,奴家不愿再为公子弹曲,公子也不再是如娇的入幕之宾。” 她挣扎着起身,他低头,吻了吻那双深邃清冷的眸,并未揭开她的面纱,大掌却滑入了云裳之中,握住一方丰盈,细细揉抚:“本公子最爱你这双眼睛。” 玉如娇的身子渐渐有了反应,眼神却带着几丝愤恨,喘息道:“公子不喜欢如娇,就别占有如娇。” 说着,冷冷地撇过脸,痛极了一般,眉宇间哀怨交加,可不管她多难过、多伤心、多羞恼,眸子里永远干净透明,没有一丝一毫的水光。 不流泪的女人,真像! “公子,请自重!”玉如娇的衣衫已被拂落,露出魅惑人心的风光,她以手臂遮掩,“公子连看也不愿看如娇一眼,如娇对公子而言是什么?公子请放手,如娇卖艺不卖身!” 这般挣扎的模样,令他好一阵心猿意马,抱着她平躺于铺着玫瑰色锦缎的大床,粗鲁地扯落她的罗裙,撩开自己的裤袍,几乎没有多少前戏,狠狠地冲了进去。 “啊——”破瓜之痛让玉如娇惊呼出了声,眼角终于有了泪水,她还是要去揭开面纱,他却不让,把她的双手禁锢在头顶,目光灼灼地望进她冷凝的眼眸,一次又一次地发泄着自己的情欲。 不知折磨了多久,玉如娇已如残花败柳般了无生机,下体血迹斑驳,混着乳白色的液体,一片狼藉,只是倘若细看,会发现红白的色彩中间似乎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蓝…… 他擦了擦身子,穿戴整齐,刚走了两步,头脑一片眩晕,仿佛刚刚喝过了十坛烈酒,甩甩头,看向两眼空洞无神的玉如娇,心里的狐疑才凝结成团又很快消散了。 难道是方才纵欲过度了? 疑惑不解的目光落在暗沉的绵软窗纸上,都这么晚了么? 难怪了,一定是累着了。 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扔在了桌上,冷声道:“从今天开始,不许你再见客。” 玉如娇不语,只颓然地落泪。 他拉开门,往走廊而去。 谁料,刚走了没几步,就一个踉跄摔倒,尔后,不省人事。 另一个方间内,桑玥和子归夺门而出,子归捞起他回了玉如娇的房,玉如娇已简单套好了衣衫,见到桑玥,屈膝行了一礼,恭敬道:“属下见过少主。” 桑玥淡漠的眸光扫过床上的斑驳,声含一分愧疚:“难为你了。” 玉如娇面色一凛,与方才那矫揉造作、柔情蜜意的女子判若两人:“效忠少主是属下的职责,属下不委屈。” 不错,玉如娇和子归一样,都是荀家最厉害的枭卫,不同的是,玉如娇更善于伪装、演戏,这样一种人,最适合成为细作,尤其,玉如娇有一双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于是,她借用了冷瑶的招数,花了半年时间训练玉如娇模仿她的眼神,再把玉如娇送进了乾坤悦雲轩,又让姚家的三表哥姚奇大张旗鼓地邀请裴浩然来此处听曲。 面纱,掩饰了玉如娇的容貌,也掩饰了其脸上和桑玥不相似的部位,只留一双真假难辨的眸子,裴浩然又怎会不心动? 当然,裴浩然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为了避免被算计,他不让玉如娇用焚香,不过分与玉如娇亲昵,玉如娇也一直恪守礼义,整整为他弹奏了一年的曲子,才稍稍获得了他的一点信任。即便如此,她成功勾引了裴浩然翻云覆雨时,裴浩然依旧怕她使诈,所以不去吻她的唇,要知道,死士、枭卫在口里藏个毒囊什么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只是裴浩然做梦也没想到,玉如娇的确藏了毒,却是藏在下体。 桑玥亲手合拢玉如娇的衣衫,道:“药效多久?” “大约三个时辰。” “待会儿你留下来歇息。”裴浩然整整折磨了玉如娇一个半时辰,她如何还能前去应敌? 玉如娇杏眼一睁大,笃定道:“少主!这点小伤不碍事,让奴婢去吧,寻了六小姐两年,好不容易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少主一定要全力应对。” “那好,即刻行动。”桑玥不再推辞,换上了玉如娇的一套裙衫,她并未揭下面纱,乍一看去,活脱脱就是一个玉如娇! “是。”玉如娇应声后,从柜子里取出摇铃,运内力于手,在裴浩然的耳边摇了一支摄魂曲,尔后打了个响指,裴浩然身子一颤,睁开了双眼,只是他的眸光有些直愣愣的,不甚正常。 玉如娇指向桑玥:“她便是你的主人。” 裴浩然木讷地面向桑玥:“主人。” “拿酒来。”桑玥对子归吩咐道。 子归取来两坛美酒,桑玥用花枝条均匀地洒在裴浩然和自己的身上,这才拍了拍手,道:“桑妍现在在哪儿?” “在冷家后山的庵堂里。” 冷家后山的庵堂?冷香凝生母的居所?她几次登门冷家,走遍了每个角落,包括庵堂,仍未寻到桑妍,想必裴浩然是在结束了“大盘查”之后才把桑妍接入冷府的。陆氏心地善良又单纯,裴浩然只需撒个小谎便能骗得她的信任,不将此事外传。庵堂鲜有人走动,难怪没人发现了。 “公子,我们回府吧。”桑玥戳了戳裴浩然的胳膊,带着他离开了乾坤悦雲轩,启程返回京都。 从鄱阳城到京都只需要赶一个时辰的路,时间大概是宽裕的。 冷府坐落在京都以南的一条僻静大街上,周围的住户非富即贵,整条街道干爽清静、庄严肃穆。裴浩然是玉如娇的入幕之宾一事,他的亲信们都知晓,穹萧也不例外。是以,见着他带玉如娇回府,下人们也没嚼什么舌根子。 至于穹萧,他原本是冷瑶的人,冷瑶死后,他追随了裴浩然,大抵是想伺机报复桑玥,现如今,与其说桑玥是受控于裴浩然,倒不如说受控于穹萧更为贴切。马车内并未看见穹萧的身影,想必正在冷府守着桑妍。 冷府的风格古朴沉寂,树高大乔木以荫蔽烈日,植古朴或秀丽树形树姿,花卉较少的缘故,不论到哪儿都是一派郁郁葱葱的绿色,没有姹紫嫣红的点缀,勃勃生机就压抑肃然了。 大房居住在东内宅,二房居住在西内宅,冷家家主——冷秋奎住在花厅附近,与后花园比邻的惠安居,往东不远处,绕过一片紫竹林,便是佛堂。 桑玥搀着“醉醺醺”的裴浩然,一路朝着佛堂走去,玉如娇化装成贴身丫鬟,垂首尾随其后。 夜色迷离,空气湿润清新,后花园临湖,夜风吹得湖面涟漪阵阵,似埋了无数粒璀璨的珍珠,那湖光景色竟是波光潋滟、熠熠生辉。 “大哥!” 一声轻唤敲破了夜的宁静,桑玥的素手一紧,和裴浩然一同缓缓转身,看清来人后眉心一跳,真是“冤家路窄”! 出言叫停了二人的女子名唤冷芷若,是冷昭的女儿,府里的二小姐,柳叶眉,丹凤眼,珍珠鼻,樱花唇,长得天姿国色,她身穿一件蜜合色束腰罗裙,外衬透明纱衣,手腕粉红色霓裳,袅袅娉婷,步步生莲,显得飘渺出尘,气质若兰。 若桑玥记得没错,两年前的宴会上,这个冷家千金可是盯着慕容拓眼睛都没眨一下,当慕容拓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她躲避袭击时,冷芷若那种“五彩斑斓”的脸色当真是有趣极了,乃至于时刻两年,她仍记忆犹新。 来府里几回,冷芷若可没少冷言冷语地讥讽她,只是,冷芷若到底不曾对她下手,她倒也懒得与其逞一时的口舌之快。 在冷芷若身旁,是冷芸的女儿——长平公主。论容貌,二人不相上下,论气度,长平公主略胜一筹,尽管她穿着淡雅,只一件素白挑金丝曳地裙,并无任何繁复首饰,但那举手投足间清丽别致、高雅华贵的卓越风姿,几乎能让人从美女如云中一眼注意到她。 长平公主,冷芸的女儿。 冷香凝和云傲会变成如今的局面,冷芸……怕是没少下绊子!想让冷香凝回到云傲的身边,首当其冲的便是解决这个祸害! 收回翩飞的思绪,继续看向长平公主,不论何时何地,这位公主都是优雅从容的,例如,她明明嫉妒得要死,脸上却笑得恬静温婉:“表哥,这位小姐是……” 桑玥自报家门:“奴家是玉如娇,见过两位小姐。” “你就是玉如娇?”冷芷若瞥了一眼长平公主的脸色,突然厉声喝道:“大胆!我身旁这位是大周的长平公主,你居然称之为官家小姐,简直太过冒犯了!还有,你一介青楼女子,有什么资格进入冷府?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桑玥委屈地紧了紧握住裴浩然的手,道:“公子,救救如今!如今就今晚陪陪公子,明日就离开。” 裴浩然生硬地驳回了冷芷若的要求:“如娇今晚陪陪我,明日就离开。” “大哥!”冷芷若凑近裴浩然,压低音量,咬牙道:“大哥,长平表姐在这儿呢,你怎么能跟你一个青楼女子混在一块儿?” 长平公主含韵而立,楚楚动人,坦荡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进裴浩然因“醉酒”而略显空洞迷离的翦瞳,浑然不在意他身旁的狂蜂浪蝶似的,连余光都不曾落在桑玥的身上。 桑玥暗叹,这位公主好定力。她咳嗽了几声,紧了紧披风,道:“公子,如娇身体不适,想早些歇息。” 裴浩然推开冷芷若:“如娇身体不适,想早些歇息。” 歇息?歇息不就是要……冷芷若的脸都气绿了,真想冲上去教训桑玥一顿,长平扶住了她,月光映着她柔和的眉眼,那声亦宛转悠扬、和蔼万分:“我瞧着表哥喝多了,麻烦玉姑娘尽心服侍本宫的表哥,稍后,本宫会命人送去醒酒汤。” “是。”桑玥行了个礼,搀着裴浩然转身,再度朝着佛堂走去,后背,早已渗出了涔涔冷汗。 “等等!”长平公主上前一步,桑玥面色一紧,扭过头,长平微笑道:“玉姑娘,本宫表哥的院子不在那边,应该往东走,玉姑娘初来乍到不甚熟悉府里的地形,表哥又喝多了,要不,本宫让人给玉姑娘带路吧。” 桑玥的头遽然一低,几乎要埋入裴浩然的怀中,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不远处的紫竹林,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娇羞模样。 长平公主虽未历经人事,但从嬷嬷那儿也听了不少,很快便明白了桑玥的意思,他们是要去林子里寻别样的闺房之乐! 她俏脸一红,意味深长的目光终于投向了桑玥,这不看还好,一看,心湖就荡起了一层叫做“疑惑的”涟漪,这双眼……好熟悉!很像…… “把面纱取下来!” 桑玥的太阳穴突突一跳,长平公主发现端倪了?不对,长平公主应该只是觉得她这双眼睛很熟悉,所以想一睹真容。她作势要去揭脸上的面纱,另一手给裴浩然身侧的玉如娇打了个手势。 玉如娇忽然“啊——”的一声尖叫了起来,“有蛇!有蛇!” “蛇?”桑玥放弃动作,躲在了裴浩然的身后。 冷芷若花容失色、毛骨悚然,紧紧握住长平公主的手臂,从小到大她最怕这种滑腻腻的东西! 长平公主竭力维持着优雅的姿态,脚,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随行丫鬟和宫女们吓得上串下跳,撞得痛呼连连,胆子大的操起一旁的枯枝和石块,开始原地打转,搜寻蛇的下落。 场面混乱了,桑玥趁机对裴浩然耳语了几句,裴浩然淡淡说了声“我们要去享乐了,表妹和二妹还是别跟过来的好。”享乐? 长平公主的唇瓣一张,吸了口凉气,尴尬地笑道:“那……本宫就不打扰表哥和玉姑娘了。”红着脸说完,拉过冷芷若的手,快步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 桑玥长吁一口气,路上耗费了一个时辰,刚刚被冷芷若和长平公主又耽误了不少时间,更要命的是,长平公主不多时要送醒酒汤去裴浩然的院子,不能耽搁太久,得赶紧救了桑妍离开。 长平公主带着惊魂未定的冷芷若穿过了后花园,脑海中不停回想着裴浩然和“玉如娇”的画面,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她狐疑地凝眸,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冷芷若:“芷若,你有没有发现表哥不太正常?” 冷芷若以为她指的是玉如娇一事,讪讪地笑了笑:“表姐,我想我大哥是喝多了,所以才……才会跟玉如娇混在一块儿,改明儿我大哥清醒了,立刻就会赶走玉如娇,你别生我大哥的气,我大哥一向洁身自好,回府一年,连通房丫鬟都不曾有过,我绝对没有骗你。” 长平公主摇头,若有所思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男人莫说养几个入没有名分的女子,便是三妻四妾也不为过,即便将来我和表哥成亲,也没打算在这方面禁着他。” 好开明啊!冷芷若瞪大了眸子,摸摸眉毛:“表姐是决定哪里不对劲呢?” 长平的瞳仁徐徐攒动,柳眉轻蹙:“你没发现玉如娇的眼睛跟谁的很像?” 经长平一提醒,冷芷若仔细回想了一番,似有顿悟:“有点儿熟悉,亮晶晶的,冷冷的,我在哪儿见过……” 长平脱口而出:“桑玥,姚家的表小姐,桑玥。” “对对对!真像!那双眼睛,阴森森的,没有半点儿活人的气息!” 这话明显地夹杂了几分个人情绪,冷芷若的脑海里闪过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又闪过一副英雄救美的画面,醋坛子顷刻间被打翻,一直酸到牙齿缝儿里,双手绞起来帕子,“桑玥不是住在姚家吗?怎么变成了青楼妓子?” “我没说她一定是桑玥,我的意思是……”长平不敢往下想,自从一年前表哥回府,母妃几次提出要给他们二人赐婚,均被表哥以各种理由婉拒了,她听说从前在南越的时候,他有过未婚妻,对象只是个丞相府的千金,后来未婚妻病逝,他再未有过婚配,她一度认为他拒绝这门亲事是因为心里挂念那名已亡的韩小姐,不免对他滋生了几许钦佩之意。甚至猜测着,玉如娇或许长得像韩小姐,所以深得他的宠爱。可今日一见,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冷芷若倒也不笨,几个呼吸间便从长平的眼神里读出了深意,她安慰地笑着:“表姐,我大哥与桑玥在南越就是死敌,玉如娇和桑玥长得相似应该只是个巧合。” 长平唇角的笑意渐渐凝结,眸光深远:“就算这个是巧合,表哥的神态和语气也叫人捉摸不透,你说醉了酒的人为何讲话很生硬?应该迷迷糊糊的才对,况且,玉如娇说一句,他重复一句,表哥不像这种没有主见的人,不行,我们得去看看。” 冷芷若的疑虑不如长平的那么深,在她看来,长平是太过妒忌所以想方设法地要破坏裴浩然和玉如娇的风流韵事,长平是公主,身份尊卑容不得她拒绝长平的提议,可裴浩然表里不一的性子她是领教过的,冲撞了他照样没有好果子吃。于是,她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表姐,我如厕先,然后再陪你去。” “也好。” 越临近佛堂,桑玥的心越紧张,长平公主能对她起疑,穹萧也会。于是,她改变了策略,让裴浩然一个去将桑妍抱出来。 裴浩然走后,桑玥和玉如娇伫立在林中,远远地注视着佛堂的动静,她已“教”了裴浩然该说的话和该做的表情,但愿他能成功骗过穹萧。 裴浩然已进去了整整一刻钟,棕色的大门虚掩,迟迟不见打开。 月辉透过繁茂的竹叶,斑驳的暗影打在她白色的裙裾上,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而那网隐隐有越缩越紧的趋势,于是,她的呼吸和心跳都不规律了。 玉如娇的双耳一动,悄声道:“少主,有人来了,听脚步,应是几名女子,刚进入竹林,大约行进一刻钟便能抵达。” 定是长平公主和冷芷若踅步追来了。 她定了定神,道:“我们的人准备好了没?” 玉如娇从腰间摸出一枚精致的圆镜,对着东南方照了照,不过须臾间,那边也有亮光晃动,她答道:“准备就绪,只要裴浩然抱出六小姐,子归会立刻带她回荀府。” 桑玥不再多言,目光凛凛地盯着大门,十指相握,紧得指缝生疼。 脚步声越来越近,桑玥越来越紧张,两刻钟,裴浩然究竟在干什么?居然两刻钟还未抱出桑妍,难道……他露出马脚了? 大周不同于南越,尽管云傲以瑞王结党营私之罪处置了一批群臣,冷昭被贬官职,但有冷芸和苍鹤从中周旋,冷家只罚了一笔丰厚的银子便不再有下文了,所以,冷家依旧是大周第一大家族,这就是为何,姚家不同意告御状——说裴浩然私藏了桑妍。搜到了还好,搜不到,冷家反咬一口,姚家可有的受了。不是谁都像荀义朗这样两袖清风、毫无顾忌的。 将心比心,她并不希望拖累荀义朗,今晚在冷府的行动不能被长平公主知道。 裴浩然,还在磨蹭什么?里面到底是什么状况? 风,轻如柳絮,吹在她的脸上却像冰刀缓缓割过,两年了,她费尽心思,明里暗里,使了多少招数,才好不容易创造了一个机会,难道又要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以失败告终吗? 暮然,门板响动,一道白色的身影款步而出,他的怀里,抱着已经两岁半的桑妍。桑妍耷拉着脑袋,似已陷入沉睡,胖乎乎的小手搂着裴浩然的脖子,亲密无匹,齐耳的短发随着裴浩然的脚步一下一下地晃动着。 妍儿! 桑玥欣喜若狂。 十步、九步、八步…… 眼看裴浩然就要进入竹林,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穹萧突然跃出佛堂,拦住了裴浩然的去路:“公子,这么晚了,你要把桑妍送去哪里?” 刚问完,耳中听到了动静:“谁?” 桑玥给玉如娇打了个手势,玉如娇发射信号,和子归、隐在暗处的死士同时冲向了他们。 “公子!把孩子给我!” 玉如娇和子归联手拖住穹萧,桑玥飞奔至裴浩然身前,从他怀里接过了桑妍。 抱住桑妍的那一刻,她激动得止不住颤抖,素手轻抚着她的后脑勺,撇过脸,确认这是真真正正的桑妍,一颗悬了两年的心才得以稍放下。 穹萧闻声识人,挥剑挡下子归的攻击,又出腿踢中了玉如娇的小腹,再一剑斩落两颗死士的头颅,喝道:“公子,你醒醒!你魔怔了不成?那是桑玥!是桑玥!你快醒醒!你怎么能把桑妍交给她?” 林子里较黑,冷芷若又“摔”了好几跤,生生拖延了她们两个的进度,原本应该穿过了竹林的她们此时的路程刚刚过半,长平侧耳倾听,秀眉微蹙道:“芷若,你听,好像有人在打斗,还在叫桑玥的名字。” 其实为了避免兵器的碰撞发出巨大声响,子归和玉如娇都使用的软鞭,不得不说,长平公主的耳力真是太好了。 “有吗?”冷芷若揪了揪珍珠般的耳垂,响声时有时无,不太真切。 “我们快点。”语毕,长平公主提起裙摆,飞一般地朝着佛堂的方向跑去。 却说裴浩然身上的药性应该能够维持三个时辰,但经穹萧那包含内劲的一吼,他的耳蜗渗出淡淡的血丝,神智渐渐有了复苏的迹象。 “玉如娇,你带着少主离开,我来拦住他们。”子归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仰头服下,尔后暴怒一般,周身陡然迸发出凛冽的煞气。 桑玥大骇!子归服用了强行提升内力的密药,若过上百招,内力自丹田流出再返回丹田之际,便要……爆体而亡! “子归!”桑玥把桑妍递给玉如娇,“带我妹妹回荀府。” “少主,你……”玉如娇迟疑了。 桑玥摆了摆手:“冷家人不敢拿我怎么样,你快走!这是命令!” “想走?来不及了!”裴浩然陡然苏醒,像在深海中浸泡了许久才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桑玥,你骗得我好惨!既然来了,索性坐实我们两个的‘关系’好了。” 尔后,不等桑玥回答,一个瞬移行至迅速潜逃的玉如娇身后,劈上了她的脊背,内劲蚀骨,在体内突兀地爆开,她的手一松,桑妍已被穿透胸膛的内力震到了半空。 “嗯啊——”桑妍骤然从睡梦中惊醒,开始啼哭,嘹亮无比,几乎响彻了整个冷府。 “妍儿!”桑玥狂奔,想要伸手接住她,从那么高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能活命吗? 然而,裴浩然却抢先一步,施展忍术来了个大挪移,数丈的距离在一瞬间以看得见的速度迅速拉近,他猛跺脚跟,腾空而起。 桑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此时,她竟是希望裴浩然能保住桑妍,至少,桑妍还能活命! 嘭! 裴浩然的手已经触碰到了桑妍的衣角时,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劲风击中了他肩胛的大穴,身子一痛,再无半分力气,直直摔向了地面。 好强大的内劲! 同一时刻,一名青衣男子接住了桑妍,平稳落地。 “荀大人!” 桑玥按住胸口,百感交集,快步上前将桑妍搂入怀中,软语安慰道:“别哭,妍儿,我是姐姐,姐姐带你回家。” 桑妍却拼命地挣扎,朝着裴浩然招手:“叔叔抱抱,叔叔抱抱……我要叔叔抱抱……” 荀义朗对着身后的两名黑衣男子打了个手势,二人冲入了穹萧和子归的战斗圈,其中一名男子武功好得出奇,不过十招就打得穹萧落荒而逃。 “要借机打击冷家?”荀义朗试探地问道。 桑玥摇头:“时机未到,林子里的长平公主很快就会赶来,她一定会站在裴浩然这一边,不管我们是出于什么原因,夜探冷府就是触犯了法纪,况且,裴浩然刚刚被控制了,他大可说是我们故意陷害冷家才演了一出寻找桑妍的戏码,届时,长平公主再给他作证,我们……几乎没有胜算。这笔账,我会慢慢地跟他算!” 还有一点她没指出,但二人心照不宣,那就是桑妍似乎很依赖裴浩然,真要闹上公堂,桑妍一个劲儿地哭着要他,这个案子……很难办吧,起码,不会重判。 荀义朗大掌一挥,一行人施展轻功,离开了冷府。 可长平还是看到了,她跑得比冷芷若快,所以,她看到了玉如娇的真容,看到了桑玥的脸,也看到了荀义朗以及那场混战。 桑玥失踪已久的妹妹居然在裴浩然的手上?他为什么劫持她的妹妹?仅仅是为了报复她?那应该狠狠地折磨桑妍才对,可桑妍穿戴整齐、光鲜亮丽,长得白白胖胖,危急关头哭喊着要他抱,说明……他对桑妍是极好的,否则,桑妍不会那么依赖他。 难道…… 裴浩然按住胸口的痛处,一抬眸,瞥见错愕不已的长平公主,即刻敛去眸子里升腾的厉色,行了个礼:“参加公主。” “表哥。”长平公主走近他,掏出帕子要为他擦拭鬓角的汗渍,他撇过脸,长平公主的手僵在半空,他仿佛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分疏离了,笑了笑,“别弄脏了你的帕子。” 长平公主微微愣神,温婉地笑道:“不会的。”擦了擦他的额角,“表哥,桑玥和荀义朗联手对付你,他们私自闯入冷家府邸,这可是一桩重罪……” “今晚,你什么也没看到。”他赢了桑玥两年,也够本了。从前他不惜一切代价要陷害她,一来是个人恩怨,二来,是双方立场不同,如今,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不想对桑玥下狠手,“这件事终究是我有错在先,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我或许难逃一死。” 长平抿唇,明白裴浩然所言不虚,又道:“表哥你为何要劫持桑玥的妹妹?” 裴浩然微微一笑,深邃的翦瞳如一汪漩涡四起的湖泊,带着无穷的吸力,叫长平公主错不开视线“她跟我有仇,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当初我帮着冷瑶姑姑做了不少对不起桑家的事,她也陷害了我许多回,所以我们算是形同水火。” 当晚,荀义朗便亲自护送桑妍前往南越,桑玥回到了姚家。 姚家家主名唤姚清流,是大周的丞相,一生只娶了一个妻子——陈氏。陈氏为人谦和,慈眉善目,她入住姚府的一年,时不时拉着她讲姚凤兰的过往,也爱听她谈起定国公府的生活。按理说,寻到桑妍之后,应该先给她亲热两天,但只要一想到桑妍哭着要叔叔的可怜样子,桑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花厅内,姚清流和陈氏静坐于主位上,神色严肃,直到听了侍女的禀报神色才稍稍松动。 “老爷,夫人,表小姐回来了。” 陈氏刚刚舒展的眉头遽然一蹙:“给我拖下去掌嘴!什么表小姐?是二小姐!一年了,还有人改不了口吗?” 其实,她亲闺女儿生的孩子,可不就得叫表小姐?只是她太过思念女儿,便将十五年未能表露的情全部加注到了桑玥的身上,对桑玥比对孙女儿还要好。 桑玥跨入大厅时,那名嘴笨的丫鬟正被下人给拖出去行刑。 桑玥给二人行了个礼:“玥儿见过外祖父、外祖母。” 姚清流瞥了一眼墙上的沙漏,沉声道:“今天回来得晚了,按照家规,当罚跪一个时辰,自己去院子里跪着。” 姚家家规森严,桑玥早有领教,曾经她就因饭后贪嘴吃了块甜点被罚抄了一日佛经,那时她才知从前在定国公府的日子简直太逍遥了。 她福了福身子,恭顺地道:“是。” “你这是干什么?我好不容易盼回的外孙女儿,你竟这般苛待她?”陈氏不依不饶了,“凤兰失踪了十五年,终于送了个孩子过来在我跟前尽孝,你还罚跪?你是不想让她在府里住了?” 说着说着,眼泪就冒了出来。 姚清流有些受不住陈氏的悲恸模样,语气缓和了一分,但态度仍然坚决:“无规矩不成方圆,从她进门的第一天起,我就让儿媳教导了她姚家家规,明知故犯,当罚!好好的一个丞相府千金,在外兜兜转转,深更半夜才回,传出去,这清誉可就全毁了。” 陆氏还想说什么,桑玥已经乖乖地跪在了冷冰冰的地板上。陈氏气得甩袖离去,姚清流负手踱至桑玥身侧,目光远眺着天上的明月,郑重其事道:“我不管你从前在南越是个什么野蛮性子,闯了多少祸,但只要在姚家,你就得把自己管紧了!” “玥儿谨遵外祖父教诲。” 语气言辞没有半分不恭,姚清流花白的眉毛拧了拧,意味深长的眸光扫过她精致的眉眼,随后,款步离去。 直到跪完了整整一个时辰,桑玥才在莲珠的搀扶下回了暖心阁。 刚刚沐浴,洗去了满身疲惫,换上就寝的亵衣,莲珠禀报说大小姐和陈小姐来了。 姚清流和陈氏一共育有两儿两女,长子姚俊明,次子姚俊杰,长女姚凤兰,次女姚凤仙。 其中姚俊杰多年前战死沙场,当时还尚未婚配,所以二房就那么突兀地没了。 姚凤兰嫁入南越的定国公府,姚凤仙和冷芸一同入宫为妃。 眼下这位大小姐便是姚俊明的独女——姚馨予,而陈小姐,则是陈氏的外甥女儿——陈宣,也算是府里的一位表小姐!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二章】温暖,争端 暖心阁是姚凤兰之前的居所,因后院有处天然温泉而得名,这里的每一花每一木都是桑玥来了之后,三位少爷按照棠梨院的样式亲自栽种的:西府海棠出自大少爷姚晟的手、梨树出自二少爷姚豫的手、四季海棠的盆栽是三少爷姚奇不远万里从南越的棠梨院运回来的。 房间的所有布置焕然一新,她进府的当天陈氏就亲自指挥下人按照姚凤兰书信里画的图案布置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居所。甚至,陈氏打算把暖心阁的牌匾都换成棠梨院,被她拒绝了。 当她亲眼目睹一家人改善她的院子时,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张俊美无双的脸,那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了慕容拓整改院子时的心意。只有真心希望她留下的人,才会如此照顾她的感受。 从前,父亲宠她,却常年在边关,有心无力;五姨娘疼她,又碍于大夫人的阻挠,不敢过分亲近;其它人,要么是算计她,要么依赖她,这种被家人捧在手心的感觉,即便过了一年,她仍旧觉得难以置信。 “馨予,萱儿。” 桑玥笑着将二人迎了进来。 姚馨予身穿一件淡紫色琵琶襟上衣、藕色曳地百褶裙,肤色白皙,柳眉如黛,鹅蛋脸上镶嵌着两粒琥珀色的瞳仁,忽闪忽闪的格外透亮,她的笑犹如春日里最明媚的一束阳光,照得四周生机盎然,每每见到她,桑玥都会忆起林妙芝,这两个人,无论性情还是气质,甚至连说话的口吻都有三分相似,只是,她更烈一些。 姚馨予和她年龄相仿,只差了几天,所以二人就直呼姓名了。 倒是她身旁这位身穿碧蓝色束腰罗裙,外衬鹅黄色挑银线纱衣的靓丽女子——李宣因着年龄小了半岁,常唤二人姐姐。 陈氏的亲妹妹陈嘉仪嫁给了镇北侯,婚后二人鹣鲽情深,很快便有了儿子李季远,只是镇北侯终年驻守边关,陈嘉仪终其一生只诞育了林季远这么一个儿子。镇北侯英年早逝,李季远继任爵位,戍守边关,李宣两岁多时,他与姚俊杰一同率兵出征,惨遭飞来横祸,脊椎骨断裂,从此卧床不起,带不得兵、上不得朝,空有一个侯爷名号,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 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乱,不知死掉了多少大周栋梁,陈氏的幼子姚俊杰、荀清睿的叔叔荀保国、宣国公的庶三子王良、冷秋奎的堂弟冷峥嵘…… 李季远虽然半身不遂,好歹命是保住了,哪像姚俊杰,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只是,镇北侯府从此开始没落,若非陈氏贵为丞相夫人,姚清流又三不五时地帮衬帮衬,这吃人的大周哪里还有镇北候府的一席之地? 陈嘉仪中年丧夫,老年丧子,悲伤过度,精神恍惚摔落台阶,磕破头颅,当场气绝身亡。李怀远的妻子终日以泪洗面,既要照顾缠绵床榻的夫君,又要抚养不足三岁的李宣,终于积劳成疾,在五年前撒手人寰,陈氏心疼侄儿孤苦度日之余,亦担心李宣的前途,于是和姚清流商量后把李萱接入丞相府养着。 其实论血亲关系,李宣和姚家还真不怎么亲近。 当桑玥第一次听完陈家和李家的故事时,不由地暗自惊诧了一把:这个丞相府跟南越的丞相府怎么那么多相似之处?姚清流与韩丞相一样,终身未纳妾,他和陆氏的夫妻关系极好,连带着生下的儿子也从一而终,无通房、无小妾,李宣就好比当年的韩玉,因母家没落而寄宿在丞相府……真真是太离奇了! 同样是表小姐,但她和姚家终究更亲近一些,所以府里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了正儿八经的二小姐。 她不禁扶额,到哪儿都是二啊! “二表姐,我听说老爷罚你了,膝盖还疼吗?我给你揉揉。”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李宣自小经历了无数磨难,如今又寄人篱下,她的懂事是没得挑了。她蹲下身,素手覆上桑玥的膝盖,缓缓揉抚,“二表姐,忍着点儿,淤血揉散了,就不会疼了。” 桑玥被这突如其来的温软触碰弄得呆愣了片刻,温和道:“多谢萱妹妹。” 姚馨予扑哧一笑,琥珀色的瞳仁在烛火相映间闪动着璀璨的光泽:“萱儿,就你笨,会中了她的苦肉计,你看她什么时候吃过亏?她可不打无准备之仗,你要不信,掀开她的裤腿瞧瞧,究竟有伤没伤?” 李宣本是个讨好之举,桑玥便应了她的人情,姚馨予这么一顿无心的讥笑,令她好不容易滋生的一点存在价值荡然无存,顷刻间,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尴尬中稍了一分羞愧难当,眼角逐渐有了泪意,水光闪耀,却强忍着没让泪水落下。 桑玥和蔼地笑了笑:“我虽用了护膝,表面无淤青,但骨头实在酸得很,萱妹妹的手法极好,才一会儿我就觉得舒畅多了。” 不是她心软要给李宣台阶下,而是不希望自己在姚府成为别人嫉妒的对象。毕竟,她主要的目的是复仇,并不想分出心思对付一些无关紧要的人。通过一年的观察,她发现,李宣是沉默的、隐忍的、知书达礼的,可骨子里同样是炽热的、清高的、不甘认命的,所以五年来尽心尽力地服侍陈氏,谨小慎微地讨好长辈、表兄和表姐,为的就是能够依靠姚府这颗大树觅得一户高门,成为望族嫡妻,那样,下半辈子才真正算真正有所倚仗。 再者,桑玥本身就是在利用姚家,当然不希望自己拿到手的是一块有裂缝的浮木,她要的是完美柔和的璞玉。 李宣的脸色和缓了些,继续手里的动作,声柔似柳,听得人格外舒畅:“老夫人每每思念表姨母的时候,就会一个人靠在暖心阁的藤椅上,捧着表姨母的画像垂首落泪,久而久之,颈椎便不好了,贤妃娘娘派了嬷嬷给老夫人按摩,我从旁偷偷学了点,现在每天都会给老夫人按上半个时辰,老夫人很高兴呢!二表姐若是喜欢,我可以教你,这样你就能更好地侍奉老夫人了。” 李萱的想法无可厚非,府里包括姚馨予在内,人人都要变着法儿地孝敬陈氏,只不过凡事皆有例外。 姚馨予一根直肠子通到底,嗔道:“我祖母哪里舍得让她按来按去?只怕到最后是祖母给她按才对,她一回来,府里多年的阴霾气氛没了,可祖母分给我的宠爱也少了,我真是好生嫉妒,祖母可不会每天守在床前等我醒来。” 此话一出,李宣好不容易缓和的神色又僵硬了几分。 桑玥暗自摇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萱的处境造就了她异常敏感的心态,很容易受伤。 用食指点了点姚馨予的脑门儿:“你这样口无遮拦、瞎编乱造的,以后哪个婆家敢要你?外祖母疼我,全是把对我娘十多年的思念加注在我身上了,说到底,我从前在定国公府做庶女时,那日子如履薄冰,眼下能过得安稳些,你倒与我吃醋了!” 李萱的心情平复了些,自己再怎么不济也是嫡女,桑玥被当做庶女养了十五年,真是难为她了。 姚馨予状似鄙夷地倪了桑玥一眼,桑玥说道:“我要是个青年才俊,一眼相中的肯定是温婉贤淑的宣妹妹,而不是你这只整日炸毛的小老虎。” 姚馨予捉住桑玥的手作势要去咬,桑玥的另一手挠了挠她的腰腹,她痒得迅速后退好几步,粉唇一嘟:“看吧,萱儿,她就是个不吃亏的。” 李宣用帕子掩面,低低笑出了声,眉眼弯弯,眸光温和。等笑够了,她从贴身丫鬟银杏的手里拿过食盒放到桑玥身旁的小几上,道:“二表姐,贤妃娘娘刚刚从宫里赏了些糕点给我,我借花献佛送给你,你不要嫌弃。” 桑玥给莲珠使了个眼色,莲珠打开食盒,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从盒内飘出,很快便弥漫了大半个屋子,像雾层层萦绕,叫人大快朵颐。桑玥侧目一看,不由地暗惊,一共三碟,一碟是滑嫩莹白的“玉兔”,一碟是澄碧通透的“鸳鸯”,一碟是淡紫蒙霜的“仙鹤”,鸟兽图形的糕点,这份别出心裁,她竟从未见过。 窥一斑而见全豹,姚贤妃还不算大周最受宠的妃子,赏人的糕点就已精致得巧夺天工,真不敢想象,冷贵妃和云傲的生活有么奢侈。 不止她,就连姚馨予都有些瞠目结舌,随手拿了个紫色的“仙鹤”放入口中,毫不留情地咬了它的脑袋:“哇仙鹤太好吃了!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甜的糕点,姑姑也太偏心了,好东西只给你一人,我和桑玥却没有。” 桑玥柔和中满含冷静的眸光扫过李宣微红的脸,淡雅似莲地笑了笑:“莲珠,把我那对翡翠镯子取来。” “是,小姐。”莲珠打开梳妆台的第三个抽屉,取了一对翡翠镯子,这镯子的花式并不标新立异,质地却是一等一的好,边缘被打磨得光亮崭新,烛火一照,华光四射。 桑玥拉过李宣的手,套在了她的皓皖上,李宣受宠若惊:“二表姐,万万使不得,我不能要这么珍贵的镯子。” 桑玥按住她要摘掉镯子的手,声轻却很是坚定道:“小小的生辰礼物,你不收,可是觉得它不够好?” 姚贤妃不会无缘无故单独给李宣送糕点,想来想去,只剩生辰这么个理由。只怕除了糕点之外,绫罗绸缎、金银首饰也不少。李宣只是个寄养在姚府的外姓千金,陈氏虽疼她,却不好越了规矩给她举办寿宴,但通过姚贤妃送她一些礼物,不仅弥补了缺憾,也抬高了她的身价。 李宣倒是个心思剔透之人,借着讨好她的机会,传扬一番姚贤妃的厚爱,顺便把生辰的日子告诉她,来年,她定会给李萱送礼,她带头了,馨予和几个哥哥们自然纷纷效仿,都出动了,老爷子和府里的人都会被惊动,李萱的地位立马就会上升一个档次。 这种小伎俩在她看来,稚嫩又无可厚非,从前她在定国公府不也跟李宣一样苦心积虑地过日子? 李萱面露难色:“我不是这个意思,二表姐,我只是觉得太珍贵了。” “今天是你的生辰吗?你怎么不说呢?哎呀!你看我,你都来五年了,我居然不知道你的生辰!真该打!我得好好地给你准备一份礼物,来来来,到我的院子去。”说着,姚馨予吃完最后一口糕点,擦了擦手,挽起李宣的胳膊,对桑玥语气随意道:“看你好好的,跟个没事人一样,我走了。早点歇息,明天冷府设宴,我们几个都要去呢,唉!想起来就心烦。” 桑玥点头,吩咐莲珠送了二人出去。 姚馨予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口口声声说桑玥早有准备,却仍旧放心不下过来看一趟,别人或许没瞧见,但桑玥看得真切,姚馨予的右手一直握着一瓶金疮药。 桑玥以为可以休息了,谁料莲珠回来时,身旁跟了两个俊俏公子哥。 莲珠停在门口,禀报道:“小姐,大少爷和二少爷来了。” 桑玥叹了口气,绕过屏风换好周周整整的裙衫,挽了个单髻,走到外次间,才让二人进屋。 身穿月牙白锦缎华服、气质高雅的俊逸男子是大少爷姚晟,他沉稳内敛,智勇双全,如今在朝中任兵部侍郎。 一身青色绣云纹宽袍清秀男子是二少爷姚豫,他性格古板、淡泊名利,明明高中榜眼,却偏爱钻研雕刻艺术,整日不是在院子里雕深海沉木,就是在外头寻深海沉木,因此,并未入朝为官。 别看姚清流很严苛,却是一等一的开明。在他眼中,并非只有出仕才是男人应该选择的道路,只要不触犯法纪、不违背家规,堂堂正正做人,他便不横加干涉。 三位哥哥里,数三哥姚奇生得最为俊美迷人,不过他没来,想必又背着姚清流偷跑出府了。正如深夜造访暖心阁,姚晟和姚豫也是偷偷过来的。若被姚清流发现,绝对是一顿板子。 对于这些,姚清流当真不知道么?未必! 这个外祖父,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二人推了门进来,桑玥屈膝行了一礼:“见过大哥、二哥。”原本应该叫表哥,奈何陈氏不让,说这样显得生疏。 姚晟扶起她,躬下身子,猝不及防地,撩起了她的裤腿,仔细检查了膝盖,发现并无淤青,才稍稍松了口气,责备道:“你也太鲁莽了,明知道家规森严,还敢在外面逗留那么久。” 桑玥被姚晟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微怔,定了定神,打趣地笑道:“那大哥和二哥呢?” 姚晟欲言又止,姚豫摸了摸鼻尖:“她的胆子比三弟的也不遑多让,”不知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你真的去荀家了?不会是去见……” “咳咳!”姚晟轻咳数声,打断了姚豫的话,姚豫憨憨一笑,不再多言,只是那笑意里明显藏了一丝“不怀好意”。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究竟是什么事会让向来老实的姚豫现出这副不正经的表情?而姚晟阻止着,不让她知晓。 奇怪,这两个人,很奇怪! 姚晟不着痕迹地瞪了姚豫一眼,看向桑玥,语气温柔:“你别怪祖父,他对事不对人,今晚换成我们几兄妹的任何一个,结果都不会有丝毫改变,当然,如果换成萱儿,他或许只苛责几句,毕竟是外人,但你不同,明白吗?” “我明白。” 这种不痛不痒不夹杂算计色彩的体罚于她而言没有丝毫影响力,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姚晟之所以这般开到她,表面是缓和祖孙二人的关系,实则是怕她会拿南越的宅斗伎俩对付姚清流。 看来,这个大哥对她的过往很是了解,对她的心胸也有所质疑,或许,府里除了陈氏和姚馨予,其他人关心她、疼爱她之余都对她存了几分戒备的心思。 “明天去冷府,你有什么打算?” 姚晟此话一出,桑玥扬着声调“嗯”了一声,露出一副求知问解的表情:“自然是要去的,我没别的打算。”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话到唇边又落下,姚晟的心里自嘲一笑,深邃的目光落在桑玥清丽秀美的容颜上。 她的脸白皙塞雪,她的眸清澈无瑕,他从中探不到一丝一毫的闪躲。 冷瑶派人截杀香凝皇后和姑姑姚凤兰一事如今已昭告了天下,冷昭手刃了这个冷家罪人,官方上姚家已不能拿冷家怎么办,可不知为何,查清了这个妹妹所有的过往后,他突然滋生了一种直觉:她绝非善类。 但凡害过她的人,最后的下场非死即残:定国公府的韩珍、桑柔、桑莞、桑飞燕、桑玄夜、滕氏;丞相府的韩正齐、韩天轶、韩玲萱,除了滕氏中风在床,其余的全部殒命。 其中,桑莞被强暴致死、桑玄夜被五马分尸、韩正齐被劈成两半、韩玲萱得了花柳病惨死。 若说这些还不够惨绝人寰,那么,南越圣教大祭司被活生生扯得只剩一副光秃秃的躯干、护国公主慕容歆被万蛇噬体…… 当他看完厚厚一沓子与她有关的资料时,浑然不觉自己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一个人究竟需要多狠的心才能想出那些折磨人的招数?而一个人究竟需要具备多大的能力才能做得滴水不漏、不留下任何把柄? 事后,他曾派了无数的探子前往南越进行更加详细的调查,可不知道是有人故意封锁了消息,还是她当真没做那些事,他查不到她动过手脚的痕迹。 会是巧合吗?还是她的身上真的存有惊天鸿运? 凭心而论,她美丽、高贵、谈吐不凡、举止优雅,姚家人都很欣赏她,对,是欣赏,她总能三言两语把祖母逗乐,也能一个眼神吓跑冷家的千金,刚回姚家时,他们都以为她会像陈宣那样拘束好一段日子,谁料,她从容淡定、闲适优雅,仿若自幼就生长在这个宅子里,半分拘谨都无。 对长辈,她恭敬孝顺;对兄妹,她友爱和善;对权贵,她不卑不亢,即便面对性情暴戾的皇上,她亦毫无惧色。 一年,他观察了她整整一年,原以为她会利用姚家的势力对冷家采取报复,所以刚刚才那般问她。不过,这回大抵跟以往任何一回一样,无风无浪,平静如水,希望,应该都是如此吧。 冷、姚两家的恩怨,不应该由她去解决。 桑玥了然姚晟的想法,不过,她要对付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冷家。 姚晟微笑,眸子里噙含着一个兄长该有的关切:“去的话就好,时辰不早了,你早些睡,我和二弟也要歇息了。” 正欲离开,余光无意间触碰到了小几上的糕点,眨了眨眼,“萱儿给你送的?” 桑玥狐疑地笑着:“宣妹妹给大哥也送了么?” “嗯,”姚晟点头,目光自几蝶糕点上流转而过,最后落在紫色的“仙鹤”上,唇角一勾,“我刚好饿了,吃你几块糕点,你不会介意吧?” 桑玥顺着他的目光瞅了瞅,唇角的笑,意味难辨:“大哥若是喜欢,都拿去好了。” “不,拧着麻烦,我吃完再走。”语毕,双指捏起一块紫色的糕点,慢条斯理地吃完,又捏起一块……直到消灭了整整四块,方才起身告辞,“二弟,我们走吧。” 姚豫没有听见他的话,愣愣地盯着桑玥挂在墙上的小金弓发呆,直到姚晟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扭过头,诧异中稍了一抹喜色:“玥儿,这把弓是谁做的?” 桑玥眉心一跳,眸光柔和了一分,谁做的她不清楚,只晓得是慕容拓命人为她打造的:“一个朋友送的。” 姚豫搓了搓手,满含殷切:“可不可以送给我?” 桑玥亲自取下,纤手自弓身和弦上轻轻拂过,心底漾起了层层涟漪,垂眸掩住,果断拒绝:“不能。” 姚晟看了看桑玥,眸光变得深邃。 姚豫失望地摇头,瘪了瘪嘴,尔后,脸上堆满了笑,凑近桑玥蛊惑道:“那你借给我玩几天,好不好?我保证不弄坏!哎呦,我的好妹妹,你就借给我几天吧!要不,十天?不行啊,那五天?三天,三天总可以了吧?” 她若还是拒绝,怕是要扯出一系列无法回答的事端。 “二哥要是弄坏了,我就砸了你新买的深海沉木。”威胁完毕,姚豫被她那半是戏谑办事冷凝认真的眼神看得打了个寒颤,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一把抢过金弓,拔腿就跑,惹得莲珠和房里的丫鬟们掩面偷笑。 姚晟走后,桑玥遣散了丫鬟们,只留下莲珠。 莲珠摊开被褥,疑惑地道:“小姐,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大少爷向来不喜甜食,这回竟然一口气吃了四块糕点,难道御用的糕点当真好吃?” “那是香芋做的。”连姚馨予都赞不绝口的糕点绝对差不了,不过,姚晟当着他的面吃完那几块用香芋做成的糕点并非食欲作祟。 她对香芋过敏一事,除了陈氏,她没告诉府里的其他人。姚晟定是通过其它的途径知晓了这一消息,才吃了那几块香芋糕。一来,是避免她过敏致死;二来,是怕她误会李宣。 莲珠不禁有些后怕,杏眼圆瞪道:“啊?香芋做的?小姐可是对香芋严重过敏,还好没吃!难道表小姐要害你?” “确切地说,糕点是姚贤妃赏的,我怎么怀疑也怀疑不到李宣的头上,姚晟多此一举了。”她淡淡地笑着,眸子里好似聚拢了一线流光,忽明忽暗,诡异而神秘。 明天冷府设宴,庆祝陆氏的六十大寿,陆氏除了是冷香凝的生母,还是齐国公的女儿,更是大周陆德妃的姑姑,所以,陆德妃一定会亲自前去庆贺。 陆德妃! 桑玥紧了紧手里的资料,助纣为虐是要付出代价的!但凡参与了当年那场变故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翌日,桑玥还没醒,陈氏就匆匆赶来了,没有惊动她,只呆呆地坐在床头,掀了被子检查她膝盖是否无恙,其实桑玥早在她蹑手蹑脚地绕过屏风时就醒了,但仍阖着眸子假寐。 陈氏看着桑玥,仿佛看到了姚凤兰未出阁时的样子,鼻子一阵泛酸,抽出帕子开始抹泪。只要一想到女儿隐姓埋名,在国公府做了十五年的妾室,心里就疼得像有无数钩子在拉扯。 桑玥悠悠“转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晨起时的沙哑嗓音问道:“外祖母,你怎么哭了?又想我娘了吗?” 陈氏有些难为情地撇过脸,抹净了泪,对着桑玥时嘴角已挂了和蔼的笑容:“没,眼里迷了点沙子,来,我给你梳头,让你漂漂亮亮地去赴宴,冷瑶对凤兰做的事天理不容,不过她已经死了,你们这些小辈们别耿耿于怀,伤了彼此的和气。” 桑玥心中一动,她不是姚凤兰的亲生女儿,但姚凤兰并未对任何人提及她的身份,目的是为了让她感受一番真正的家庭温暖。她不得不承认,在定国公府那么多年,从没有一天像在姚府这般轻松惬意,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苦心算计,也不用为了生存或者地位而刻意讨好谁。所以,她才能全心全意地对付裴浩然、营救桑妍。 梳洗完毕后,一家人坐上丞相府的马车去往了冷府。 一夜不见,冷府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亭台楼阁、水榭回廊下均挂满了色彩斑斓的蝠纹玲珑灯,道路两旁整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姹紫嫣红的盆景,大树上、林子里蝉鸣鸟叫,声声悦耳,无一不彰显着张灯结彩、欢天喜地的浓厚气氛。 陆氏自从冷香凝遇害之后便住进了佛堂,谢绝一切社交活动,今儿这般大张旗鼓的布置架势自然不是她的本意,若非冷秋葵下了死命令,她压根儿不会出席,哪怕这是她的寿宴。 阳春时节,湖面好风光,用温泉水浸泡的荷塘里开出了妩媚芬芳的粉莲。 一只素手,正要去摘,却听见一声刻薄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哟!我道这偷偷摸摸的人是谁呢?镇北侯府的落魄千金?还是死皮赖脸寄人篱下的表小姐?” 李宣的脸一红,双眼窜起了一层水雾,姚馨予扭过头,看清那名出言讥讽的女子是冷芷若,心里没来由地就堵得慌,不屑嗤道:“偷偷摸摸?你眼睛瞎了?我表妹不过是想摘朵莲花,怎生到你口里就成了偷偷摸摸?” 冷芷若讽刺地一哼:“莲花本就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你们却非要摘,摘倒也罢了,经过主人家的同意就好,如今不过四月天,你去大周找找,除了我冷府之外,可还有第二处地方开了莲花?” “你……”姚馨予气得两眼冒金星。 “所以啊,它们可都矜贵着呢,贵的东西,又没经过主人的允许,你们不是偷,是什么?” 李萱委屈得直摆手:“没有,我真的没有打算偷你们冷府的莲花……” 姚馨予按下李萱的手,示意她别害怕,扬眉对上冷芷若挑衅的目光,道:“嚯!这就是你们冷府的待客之道,果然庶出的就是上不得台面!” 庶出?冷芷若的父亲——冷昭,从前是庶子,如今虽成为嫡子了,可比起大伯冷华还是差了一截,因此她最讨厌别人拿这个说事儿。 她双眸一横,疾言厉色道:“什么庶子?我祖母如今是府里的二夫人,我父亲是嫡子,我是当仁不让的嫡出千金!你一口一个庶子的叫,分明是在藐视皇上的圣旨啊!丞相府真是好家教,教出你这么个以下犯上的人,哪天祸从口出,害得姚家满门抄斩可就糟了!” 满门抄斩?这个可恶的女人怎么能这么诅咒姚家?姚馨予怒急攻心:“冷芷若!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就让你好看!” 自打知晓了冷瑶迫害冷香凝和姚凤兰的事后,姚家和冷家的关系就变得微妙了,尤其是子女们,那简直是水火不容。诸如此类的争吵,在每一场宴会都会上演,渐渐的,其他人对两家的千金们剑拔弩张已见怪不怪了,譬如,现在,明明吏部侍郎的夫人去如厕,经过湖边,撞见了双方的争吵,连眉毛都懒得拧一下,兀自路过了。 “大表姐,别跟冷小姐争了,都是我不好,不该随意摘人家府里的荷花。”李宣急得双目含泪,又不敢让泪珠子落下,扯了扯姚馨予的衣袖,“我们去花园里逛逛吧。” 冷芷若一步一步逼近姚馨予,无畏地对上她盛世凌人的目光:“偷不着莲花,又想去偷繁花?你们是传说中的采花贼?” 吏部侍郎夫人明明已经走远了,听到这一句,忍不住捧腹笑出了声,一笑,差点儿没把尿给挤出来,赶紧捂着肚子,朝恭房碎步而去。 姚馨予怒火中烧,一涨俏丽涨成了猪肝色,伸手就要去打冷芷若,冷芷若仿佛知道她会有这步举动,稳稳地握住了她的皓皖,小声道:“姚馨予,就凭你也想打我?” 余光一扫,忽然大惊失色,高呼道:“姚馨予!你干什么?你敢打人?你……啊——” 话未说完,一声惨叫,姚馨予的身子压着她的,一同跌入了温暖的荷塘。 “啊!大表姐!大表姐!”李宣吓得花容失色,赶紧系好裙摆,打算跳下水救人,谁料,有人比她抢先一步,施展轻功将水中的人儿一手一个像拧小鸡似的拧到了岸上。 李宣惊魂未定,咽下口水,赶忙给来人行了一礼:“参见大皇子!参见二皇子!” 方才救人的俊逸少年便是二皇子云阳,随着云阳一起出现的是大皇子云澈。 云澈是陆德妃的儿子,云阳是冷贵妃的儿子。一个光华万丈,一个敛藏锋芒,都是厉害角色。 好巧不巧的是,长平公主正约了桑玥散步,刚好听到李宣请安的声音。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云澈审视的眸光扫过两只“落汤鸡”,并未因她们是女子而表露出丝毫的怜香惜玉。 大皇子是诸多皇子的表率,中宫无首,皇子无嫡,他云澈便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人选,因此他的为人品性皆完美得不可挑剔,二十二年,从未传出过任何德行有失的负面事迹。 他从不结党营私,从不流连花场,有未婚妻,却也止于礼,从未过分地做过叫人不耻之事。 眼下,见到二位千金大打出手,差点闹出人命,他便忍不住要出言教训一番以彰显他的刚正不阿了。 别看他在问,其实他不指望你回答,果然,冷芷若正欲开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时,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徐徐响起:“身为主人,待客须友好和善,来者是客,冷小姐和姚小姐发生冲突实属心胸不广;而身为客人,要尊重主家的规矩,随随便便挑起事端太过蛮横无理,况且,今日是华阳夫人的寿辰,你们两个,不论孰是孰非,都不应忘却自己的身份。” 这话,表面先批评的是冷芷若,其实是将罪责推到了姚馨予的身上。桑玥冷冷一笑,人未到声先至:“大皇子洋洋洒洒一番教诲好生让人醍醐灌顶,我倒想问,什么叫‘随随便便挑起事端’?大皇子你亲眼所见我表姐挑起事端了?还是,你根本是胡乱猜测、信口开河?” 云澈和云阳同时回头,早听闻“去世”多年的姚凤兰非但没死,却隐姓埋名嫁入了定国公府,生了个十分厉害的女儿桑玥,一年前桑玥返回姚家,除了偶尔去冷府和荀府串门,她不在任何宴会露面,因此,大家对这位桑小姐甚为好奇。 当桑玥袅袅娉婷步入云阳和云澈的视线时,有那么一瞬间,二人的呼吸和心跳仿佛都忘记了。 蓝衣白裙,如天山雪景,她的笑就像那开在冰天雪地中最幽冷的一朵雪莲,优雅、华贵、圣洁,她有双美到极致的眸子,长睫微舞,波光闪动,是银河之辉,是旭日之光,冰冷中徐徐升腾着灼热的火焰,让人错不开视线,却又挨不住那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乃至于鬓角都滚落了几滴汗珠。 或许,她的容颜不是最美的,但她的气质一定是最特别的。 “大皇兄,二皇兄,这儿究竟发生脸上什么事?”长平出言打断了二人的失神。 云澈的瞳仁里闪过一丝尴尬,转瞬即逝,几乎没有人捕捉到它的存在:“冷小姐和姚小姐发生了点儿误会,我正在劝导她们。” 劝导?桑玥敛起咄咄逼人的气势,忽而笑得温婉,暖如春阳,那种冰冷的感觉仿佛从未真的存在过:“大皇子劝导得极好。” 冷芷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公主,你要为我做主啊,我不过是跟她吵了几句嘴,她就想杀我,把我推下了荷塘。” “你撒谎!明明是你拽着我跌下去的!我真要推你,还会拉你?跟你一起死?” 冷芷若的睫羽飞速眨动:“我……我那是急中生智,胡乱抓了一把,没料到正好抓住了你的手,你这叫自食恶果!” “自食恶果的人是你!” “是你!”冷芷若突然指向李宣,“你说!你有没有看见她挥手打我?” “啊?”李宣陡然被点名,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朝桑玥靠了靠,“大表姐扬手,可没打到你,就被你给捉住了,我瞧着你的力气……比大表姐的大许多!” 姚馨予得意一笑:“听见了没?不是我打你啊!” 桑玥沉静的目光迅速扫视了一圈,冷芷若和姚馨予关系不好已经许久了,吵架没有一百次也有几十次,冷芷若从前不动手,为何独独选在寿宴上与之大动干戈? 姚馨予性子虽火爆,但绝不会主动伤人,多半是冷芷若的苦肉计,而云澈、云阳的出现也太及时了些,至于这个与她不过在冷府巧遇了两回了长平公主破天荒地和她亲近如多年好友,约她去逛花园,只怕也是一步棋。 可是,冷芷若和姚馨予的争端最终只能是女儿家的口角,谁也奈何不了谁,也无法从根本上影响家族关系,那么,冷芷若为何要这么做呢? 几乎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桑玥的思绪便明朗了,唇角一勾,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当桑玥冷静地分析着周围的局势时,浑然不觉自己这副沉稳、智慧的模样已悄然落入了一双从未泛起过任何波澜的眸。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 第三章挑拨离间 她,就是害死姨母冷瑶的凶手吗? 云阳的一汪翦水秋瞳浮现了几许惑色,阳光下,这名少年丰神俊朗,徐徐散发着云卷云舒的恬淡气质,单论容貌,他不逊于桑玥见过的任何男子,即便慕容拓俊美得令人窒息,与他相比,也不过是伯仲之间。 不同的是,慕容拓无论何时何地都是璀璨夺目的,人海茫茫,他即便甩你一个背影,你依旧能一眼认出他来。 可云阳,容貌和身份皆不逊于慕容拓,却不知为何,他若敛藏锋芒,便鲜有人察觉到他的存在,譬如,明明是他救了姚馨予和冷芷若,众人却全部在听大皇子云澈的教诲,好像方才英雄救美的一幕凭空就从脑海里消失了,当事人连感谢都忘了说。 唯独桑玥,在脑海里思付了一条计策之后,感觉到了两道意味难辨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唇瓣一勾,不予理会。 云阳心中暗惊,他注视人时,人无法忽视;他隐匿气息时,人很难察觉,桑玥一定感觉到了,却选择不闻不问,甚至并不好奇这目光究竟出自何处。她果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大皇子云澈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了,从他的角度望去的确是姚馨予动的手,没想到双方各执一词,谁也不让谁,难道其间另有隐情? 桑玥笑了笑,唇红齿白,灿烂而不显轻浮,宛若一朵莲,绽放水中央:“大皇子还认为是我表姐随随便便挑起事端吗?” “这……”云澈迟疑。 “大皇子,就是她们姚府的人欺负我,在陆祖母的寿宴上,她们也敢动手,分明是在打陆祖母的脸和德妃娘娘的脸啊!”冷芷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浑然没了千金小姐的仪态,云阳眉头一皱,悠悠错开视线。 没错,姚馨予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在华阳夫人的寿宴上动手,这的确有点挑衅的嫌疑。华阳夫人是陆德妃的姑姑,按理,他该管她叫声姑奶奶,怎么也带了点血亲关系。 思及此处,云澈双手负于身后,一本正经道:“姚小姐是客人,即便犯了错,冷小姐也该谦让才是,这件事就此作罢,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各自回去梳洗吧。” 说来说去,就是认为姚馨予是滋事者,冷芷若是受害者,不过本来就是芝麻豆大点儿的事,他也批评了冷芷若,所以,他的话尽管有失偏颇,却很难挑出错儿来。 姚馨予还想争辩,桑玥扶起她,软语道:“表姐,我陪你去换套衣衫。” “我身上都是淤泥和水,别把你的裙衫弄脏了!”冷哼着说完,推了桑玥一把,桑玥的美眸一紧,划过一丝愕然,随即抬手摸上她的额头,惊呼道:“天啊!馨予,你的头好烫!昨儿就有些不适,现在又泡了水,冷风一吹受不了了吧?” 姚馨予配合着打了个喷嚏:“好冷好难受,浑身发软。” 冷芷若气得满脸通红,指着姚馨予的鼻子:“装!你就装吧!” 桑玥冷冷一笑:“冷小姐生龙活虎,这想象力也活跃得很,大皇子已对此事做出了公平的裁决,我表姐装又有什么用?难道装了冷小姐就会给我表姐道歉么?” “大表姐,我陪你去换衫吧。”李萱流着泪,挽住姚馨予的胳膊,这种场合,呆着也尴尬。 桑玥对姚馨予眨了眨眼,姚馨予会心一笑,和李萱一同离开了荷塘。 长平公主看向桑玥,长睫轻舞,凌驾在波光潋滟的眸子上,像两排月牙形的密梳,煞是迷人,她的声也如她的容貌这般优美:“桑小姐,误会一场,你别放在心上。” 桑玥唇角微扬,气质若兰,丝毫不逊于这位皇家公主,甚至,她的笑容、她的站姿比长平的更完美高贵:“公主说的是。” 长平微微愣神,似乎没料到桑玥会如此妥协、不趁机讥讽一番,她眉眼含笑道:“朝露阁有戏看呢,一起去吗?” “公主先去,我陪表姐换了衣衫再前往朝露阁。” 长平和颜悦色道:“也好,今天请的可是大周最有名的戏班子,你千万不能错过。” 姚馨予和长平公主走后,大家便都散了,谁料,冷芷若也不知哪儿来的火气,与桑玥擦肩而过时,不着痕迹地出脚绊了桑玥一下。 桑玥一个踉跄,朝地面直直扑去,眼看就要摔个嘴啃泥,手臂一紧,已被人拉入怀中。 冷芷若没想到会有这么个插曲,又羞又恼,虽说她并不想嫁给云阳,但从小她就知道长大后是要做二皇子妃的,所以,看见云阳搂着桑玥的画面,她很是吃味儿! 拉住就好,非得趁机占点便宜,这个二皇子,原来是个爱使阴招的人。她推开云阳的怀抱,屈膝行了一礼,语气不甚恭敬:“多谢二皇子出手相救,告辞。” 望着那如蓝天白玉缓缓飘动的身影,云阳的唇角慢慢扬起…… 却说云澈一个人漫步在紫竹林,欲返回朝露阁,突然迎面走来一名神色匆匆的白衣女子,她蒙着面纱,瞧不真切容貌。 她一边疾步一边抹泪,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横冲直撞,基本不看路,冷不丁地就撞上了云澈。 “啊!”整个儿扑入云澈的怀中,额头吃痛,她低低地叫了一声,适才回神,急忙后退两步,但她仿佛不认识眼前之人,只莫名其妙地望了一眼,甩袖离去。 云澈的怀抱一满一空,心也跟着起伏了一番,那种软玉香怀的感觉……很不错。 拍拍自己的脑袋,自嘲一笑,努力摒弃了不该有的旖旎之思,阔步朝大厅走去。 厅堂内,早已宾客云集,里面搭了戏台,用红色布幕做背景,喜庆又恢弘,台上的戏子身姿曼妙,婀娜娉婷,一双纤手如美玉打造,白皙得近乎通透。那双纤手柔韧地挽出各式风韵,轻翘兰花指,含羞带怯,赛过春晓之花;遥指天上月,诉尽衷肠,海纳人间百象;徐徐浮动,缓缓飘移,犹如一片白色的浪花,一直滚进了众人的心底。 台上唱的是《紫钗记》。讲述的是才子李益元宵夜赏灯,遇才貌俱佳的霍小玉,两人一见倾心,随后以小玉误挂梅树梢上的紫钗为信物,喜结良缘。不久李益高中状元,但因得罪欲招其为婿的卢太尉,被派往玉门关外任参军。李益与小玉灞桥伤别。后卢太尉又改李益任孟门参军,更在还朝后将李益软禁在卢府。小玉不明就里,痛恨李益负心。黄衫客慷慨相助,使两人重逢。于是真相大白,连理重谐。 这出戏,曾经是陆氏的最爱,冷秋葵特地为嘱咐戏班子唱《紫钗记》,一来,是照顾她的喜好,二来,是在告诉她,他们之间的误会也该和李益、小玉一样解除了。 可惜,陆氏并不领情,《紫钗记》刚刚演到小玉误挂紫钗时,陆氏就按着额头,好似头风发作,在丫鬟的搀扶下便要离开。 桑玥摇头,冷香凝遇害的消息一传回大周,冷秋葵为巩固家族地位,立即把冷芸送入了皇宫,陆氏曾经质疑过这是一场阴谋,让冷秋葵严厉查探此事,并狠狠地惩治罪魁祸首。可惜,最后的结果不尽人意,冷秋葵怎么会为了给一个死去的女儿伸冤而放弃维系家族兴旺的机会呢? 冷秋葵是疼爱冷香凝的,但他更爱冷家,如是而已。 陆氏走过桑玥的身旁时,桑玥的手突然伸了出去,握住她的,陆氏一愣,低下头,撞入了一双和女儿何其相似的眼眸,霎时,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你……你是?” 陆氏虽已年过花甲,脸上皱纹横生,但气质优雅,从棱角的轮廓依稀可辨其年轻时国色天香的容颜,和冷香凝确有几分相似之处。 桑玥微微一笑:“我叫桑玥,是姚凤兰的女儿。” 姚凤兰的女儿?陆氏眉心一跳,面色和暖了几分,眼底徐徐跳动着许久不见的水光:“凤兰的孩子,凤兰的孩子……” 她的香凝也有一个孩子,可惜素未蒙面便消失在了南越,香凝更是被囚禁了十五年最后惨死于一场大火,当她从云傲的口中听闻这个消息时,简直比第一次听闻香凝的噩耗更痛心。 她喃喃自语了几句,突感手心一凉,正要打开瞧个究竟,桑玥握紧她的手,道:“我要是陆夫人,就振作起来,别看什么《紫钗记》,当看《牡丹亭》。” 《牡丹亭》?陆氏不明所以,桑玥真挚地笑了:“陆夫人既然困乏了,就先去歇着吧。” 但愿,陆氏能想明白她的暗示。 贵妇名媛们看得兴高采烈,眼睛都不眨一下,尤其是武国公府的惜华郡主,惜华郡主年方十八,因才德兼备,颇受陆德妃的青睐,早早地求着云傲赐了旨意,让惜华郡主和云澈定了亲事。 武国公府虽不如冷家这般风光,却也是大周排列前十的名门望族,陆德妃不是没打过冷家女儿的主意,但和云澈同辈的冷家女儿只有冷芷珺和冷芷若二人,冷芷若是云阳内定的皇子妃,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只差一道圣旨了,谁敢跟冷贵妃抢儿媳? 她陆德妃活得不耐烦了? 陆德妃也考虑过身份更加尊贵的冷芷珺,奈何冷芷珺的父亲是冷香凝同母所出的哥哥,云傲对他很是宽厚,他不同意这么早给女儿议亲,云傲便也由着他了。 云澈和惜华郡主比肩而坐,惜华郡主的旁边是长平公主。若非为了陪伴惜华郡主,云澈压根儿不会出现在这满是女客的朝露阁。 桑玥仿佛困乏了,揉了揉太阳穴,起身,朝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长平公主的贴身女官田女官大呼:“啊?公主,您的钗怎么不见了?那可是皇上御赐给您的生辰礼物,弄丢了可如何是好?” 这么一叫,李益和小玉哪里还恩爱得下去?戏曲戛然而止,大厅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平静。 长平仿佛很抱歉打扰了众人的雅兴,眸含几分歉疚,语气哀怜地扯了扯云澈的袖子:“大皇兄,我的钗不见了,父皇……父皇会生气的。” 云澈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既然如此,就派人好生找找吧。” 田女官领着几名宫女和冷府的侍卫在长平公主出现过的地方仔细搜查了一番,回来禀报时脸色阴郁:“公主,奴婢们没有找到。” 吏部侍郎的夫人探出头嘀咕了一句:“不会是谁看到起了歹心,据为己有了吧?” 长平替所有人正言:“应该……不会吧!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断不可能做出这种不合情理的事。” 吏部侍郎的夫人可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巴结公主的机会,她上前一步,恬笑道:“公主,您是太善良了,御赐的钗肯定是美得不得了,保不准谁见了就喜欢上了。” 冷芷若附和道:“可不是么?表姐,依我看,还是搜身吧,搜身是为了证明大家的清白,也好给皇上一个交代。” “可是……”长平公主颇为为难,“可是府里今日来参加宴会的客人那么多,挨个搜身,怕是要惊扰到几位老前辈了,那样,我会于心不安,算了,就是一支钗,我回宫后向父皇请罪吧。” 此话一出,众人顿觉这个公主识大体、懂孝义。 吏部侍郎夫人的脑海中闪过荷塘边发生的争执,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看向长平公主,恰好此时,长平公主也在看她,那眼神,温柔而含了一丝莫名的意味,她的头皮一阵发麻,咽下口水,垂眸不语。 桑玥唇角含笑,吏部侍郎夫人倒也不笨,讨好归讨好,但绝不会肝脑涂地。 长平公主抬手,用帕子擦了擦汗,看样子,担忧得不行。 冷芷若面露难色:“若真的丢了钗倒还好,我相信皇上顶多认为你粗心大意,责备几句就完事了,可万一有人存了心思害你,让你钗流落民间,被登徒浪子拾到,你便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田女官建议道:“冷小姐说的很有道理,公主,奴婢相信御用的钗大家都认得,不敢私自据为己有,毕竟,这是杀头的大罪,除非那人有什么特别的目的非要冒这个险。其实,也不一定非要惊扰老前辈们,如果大家是无心的,拾到了肯定会归还,可公主您坐这儿听戏已经半个时辰了,那人无所动静,证明那人铁了心的要与公主作对,如此,搜索的范围可以缩小,只有近过公主身的人才有机会下手。公主今儿与哪几个人接触过,就搜谁的好了。” 桑玥理了理宽袖,眼底的笑意,意味难辨。 长平被冷芷若的话狠狠地震到了,眼底闪动着惊魂未定:“我今天就见过了大皇兄、二皇兄、芷若、桑小姐、姚小姐和李小姐。” 田女官对着云澈行了一礼:“既然如此,还请大皇子做主,让丫鬟们搜查一下几位小姐的身。” 冷芷若摊开手:“我没意见。” 李萱和姚馨予忽视一眼,异口同声:“我们也没意见。” “等等,我有意见。”桑玥不疾不徐地开口,阳光从窗棂子透射而入,照着她秀美的脸,如同敷了层淡雅的金辉,鬓角的青丝随风而舞,拂过她轻巧的鼻尖,凭添了一分飘渺之姿,“为什么只搜我们的,而不搜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呢?依我看,应该把二皇子叫来,一并接受搜查。” 冷芷若不屑地冷笑一声:“桑小姐,大皇子和二皇子是什么人?会贪恋长平公主的钗、亦或是存了心思害她?” “你干脆说,你是长平公主的表妹,绝不会做出对不起长平公主的事,盗贼就是我和馨予、萱儿其中的任意一个,想不到央央冷府,一次又一次地冤枉我姚府之人的清白,这样的宴会,不参加也罢,馨予,萱儿,我们走。”说着,一手拉过一个,迈步朝外走去。 冷芷若呵斥道:“站住!你心虚了是不是?大家看,她们分明就是心虚了,所以想趁机开溜!”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冷芷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从前你不曾对我下手时,我虽看你不顺眼,但不想把你怎么着,现在么,等着瞧吧! 语气十分坚决:“我还是那句话,不把二皇子叫过来一并搜身,我就不答应。” 长平公主的瞳仁动了动,对田女官吩咐道:“去请二哥过来吧。” “慢着!”桑玥叫住了正要远去的田女官,“为了公平起见,不应该由公主的贴身女官去请,万一她提前给二皇子通风报信怎么办?那样,即便他身上有,最后也没有了。” 好狂妄的口气!这摆明了是在污蔑二皇子,什么叫“即便他身上有,最后也没有了”? 长平公主的第一个反应是:桑玥对云阳做了手脚,那钗……跑到了云阳的身上?她陡然忆起,在荷塘边,桑玥被冷芷若绊倒,云阳出手搭救,二人不可避免地搂在了一起…… 长平公主想得到的,云澈也猜了大半,若果真如此的话,倒不失为一个压制云阳的机会。他神色一肃:“一视同仁吧,不止云阳,我也一并接受搜查,就在右侧的偏厅吧。” 尔后,给侍卫打了个手势,“把二皇子请来。” 云阳闲庭信步地来了,当被告知要搜身寻找长平公主的金钗时,他平淡无波地应下,并未表露一丝一毫的犹豫。 冷府的侍女和田女官仔细检查了冷芷若、桑玥、姚馨予和李萱,侍卫们也查探了云澈和云阳的。 当众人再度出现在大厅时,气氛变得诡异了。 他们并未搜查到长平公主口中的金钗,却搜到了冷芷若的绣花丝帕! 春天的风吹在众人脸上,冷暖各不同。 云澈、冷芷若、长平公主,三人的脸色难看得像涂了层杂烩的油彩,唯独被戴了准绿帽子的云阳一脸闲适,半分愤怒都无。 冷芷若实在想不通,好好的一方帕子怎么会跑到大皇子的身上去了? 姚馨予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和桑玥相视而笑,拽她落水,是要付出代价的! 有一句话叫做“百口莫辩”,讲的大抵就是如今这种状况。只是偶尔,峰回路转亦能存在。 惜华郡主起身,走到云澈的身边,拿过帕子,浅笑含嗔道:“长平公主,你也真是的,我拜托你借一方冷家特有的冰蓝丝帕给我观赏,你倒是犯懒,直接给了大皇子,他跟我是一个人么?我们……可还未成亲呢,传出去,可不叫人笑话我们两个?” 这样明目张胆地承认同云澈的亲昵关系,于女儿家的清誉或多或少是有影响的,可比起云澈多年来树立的良好形象被毁就无足轻重了。 桑玥笑容浅浅,陆德妃倒是给云澈寻了个好未婚妻。 长平公主眉眼弯弯,道:“是的呢,我就想制造一个你跟大皇兄见面的机会。” 惜华郡主羞涩一笑,众人释怀了。 当事人云澈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 到底是谁在害他? 思绪翩飞,忆起了竹林里那名跌跌撞撞的白衣女子,只有她,接近了自己! 她到底是谁?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惜华郡主已转身朝外走去,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他把心一横,快步追上。 艳阳高照,天空澄碧得没有一丝杂质。 惜华郡主的心却乱到了极点,云澈在假山旁拦住了她的去路:“惜华,你听我说,我是被冤枉的。” 惜华郡主撇过脸:“大皇子,你今天见了冷芷若没?” “见了,但我们根本没有独处,你不要乱吃飞醋。”云澈本能地吸了口凉气,回答迟缓了片刻,可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缓落在惜华的眼中成了心虚的表现,她后退一步,语气疏离了几分:“大皇子,惜华并非那蛮不讲理之人,要独占你,我们成亲之后,皇上和德妃娘娘肯定会着手为你纳几个身世显赫的侧妃,我个个都吃醋,吃得完吗?我只是想说,大皇子苦心造诣那么多年,决不能在关键时刻行事踏错,冷芷若是谁?她是冷贵妃相中的儿媳,你要跟她撕破脸吗?” “我说了是误会,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帕子是如何出现在我身上的。你我本该是世上最相互信任的人……或许这只是一条挑拨你我关系的拙计,你上当了,可就不妥了。” 惜华郡主到底是吃醋了,她行了个礼,在丫鬟的搀扶下去往厢房歇息。 云澈倒是想追,一名侍卫快步行至他身边,小声耳语了几句,他勃然变色!赶紧朝着相反的方向疾步走去。 他赶到花园时,那里已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实。身旁的侍卫高声禀报:“大皇子驾到——” 众人这才纷纷转过身,散开让出一条路,行礼问安:“参见大皇子!” 人群中央,是那名蒙面的白衣女子,她瘫坐在地上,因哭泣的缘故,削弱的肩膀瑟瑟发抖,几乎要把自己淹死在泪缸里。尽管没有以真面目示人,但仅凭那曼妙的身姿和绝美的眉宇,就不难判断出面纱下的容颜有多么倾国倾城。 荀义朗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这一出皇子和青楼女子互生情愫的戏码,意态闲闲地依靠在一棵桃树下,看着冷昭如何处理这一档子混事。 冷昭对云澈拱了拱手,道:“大皇子,这名女子鬼鬼祟祟的随着戏班子混入了冷府,方才企图冲入大厅,被侍卫拦下,谁料,她竟满口胡言,说……说她是来找大皇子的!” 冷昭讲的与侍卫通报的一般无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且全都是争对他,云澈不禁有些缺乏耐心了,目光一扫:“我不认识……” “她”字未出口,视线已落在了她的脸上,这不就是紫竹林中撞入他怀抱的女子?他的浓眉遽然一蹙:“是你?” 众人瞠目结舌,大皇子果真认得她? 那名女子欣喜若狂地望着云澈,哽咽道:“大皇子终于肯见如娇了么?” 如娇?玉如娇?鄱阳城的名妓玉如娇?花园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难怪传闻说玉如娇性子古怪,爱见谁便见谁,即便皇子来了也照样拒之门外,她卖艺不卖身,权贵富商无一人能强迫于她,早传闻她有个厉害的靠山,而今得见,原是大皇子?! 天啊!洁身自好的大皇子……居然是玉如娇的入幕之宾?! 云澈甩袖,负于身后:“如娇?本皇子根本不认识你!你究竟为何要一次又一次地陷害本皇子?方才在紫竹林……” 玉如娇打断他的话,梨花带雨道:“在紫竹林是如娇情不自禁了,可是如娇实在太过思念大皇子,所以……” 唔!紫竹林……情不自禁……各种臆测如冬季飞雪漫天飘。 云澈恼羞成怒:“玉如娇!本皇子行事光明磊落,何曾见过青楼妓子?来人,给本皇子将这满口胡言的女子拖出去仗毙!” 这大概是云澈有生以来头一回失控,他不得不下狠手,寿宴变成了鸿门宴,他不怕刀山火海,唯惧流言蜚语,若此事传回父皇的耳朵里,父皇会怎么看他?很失望吧! “大皇子!你……你居然要杀我?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居然要杀我?” “谁跟你一日夫妻?信口雌黄!还不把她拖下去?要等本皇子亲自动手吗?” 两名侍卫上前,玉如娇的美眸陡然迸发出视死如归的厉芒,她拼尽全力甩开侍卫的禁锢,愤恨道:“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从宽袖里摸出一枚羊脂美玉的环形玉佩,中央镂空地雕刻着一个“澈”字,如此繁复的工艺,在民间是绝对做不出的,“大皇子,你宠幸如娇时,是如何信誓旦旦地保证的?‘如娇,我替你赎身、在京都给你都买一座大宅子、日日相见、夜夜温存,我虽无法娶你过门,但在我心里,你才是唯一的挚爱’!大皇子,你都忘了吗?” “啊?那是大皇子的玉佩吧?” “居然在玉如娇的手中……” “日日相见,夜夜温存……想不到啊……” 窃窃私语,此起彼伏,对于云澈这个会武功的人而言,即便细若蚊蝇的声响,他想听也一定能听到。 可恶的女人!不仅塞了冷芷若的帕子给他,还顺手牵羊地盗走了他的玉佩!最后倒打一耙,不知廉耻地毁灭他的清誉! 云澈怒了,像头被拂了逆鳞的雄狮,多年严苛训练下养成的涵养顷刻间荡然无存,亦或是,他骨子里原就是个火炮,一点就着!只不过,从前那些人,都不曾真的敢点而已! 云澈低喝一声,拔出了侍卫的宝剑,双目泛着嗜血的凶光,唇色青紫,双颊颤动,早已怒到了极点。他挥手,毫不留情地朝着玉如娇的头颅砍去。 铿! 不知名的石块击落了云澈手中的剑,他猛然侧目:“谁?” 荀义朗优哉游哉地伸了个懒腰:“大皇子,这可是华阳夫人的寿宴,你确定要见血光?” 云澈被荀义朗这么一提点,立即回神,后背惊吓出了涔涔冷汗,方才他若一怒之下杀了玉如娇,才真正坐实了和她的关系,轻则落个“负心汉”的骂名,重则会被扣上一顶“滥杀无辜”的帽子。 对方真是厉害,掐准了他的软肋,一个劲儿地戳,戳得他理智全无,先是帕子,后是玉佩和妓子,差点儿酿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他朝荀义朗微微颔首,表示感激。 远处的桑玥好整以暇地观赏着花园里的精彩戏码,止不住地赞叹,这可比《紫钗记》好看多了。 冷昭的惊愕绝不亚于现场的任何一人,他的眸子里浮现出极其复杂的波光,似暗涌、似流辉,叫人捉摸不透。 玉如娇和裴浩然的关系鲜有人知,他正好是其中一位。他还不知道玉如娇是桑玥的细作,昨晚事发过后,裴浩然即刻回了院子歇息,一大早又忙着接待宾客,二人连个照面都没打。至于玉如娇为何又跟大皇子扯到了一块儿,大抵是个阴谋,只是这阴谋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他不敢妄下定论。 那么,他面临着两个选择:一,帮助云澈识破玉如娇的诡计,可那样或许会暴露裴浩然和玉如娇的关系;二,由着玉如娇对云澈胡搅蛮缠,但这样又会令云澈对冷府心生怀疑,毕竟,冷府守卫森严,怎就让一个妓子混了进来? 无论选择哪种,似乎都对冷府不利啊,这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把玉佩还给我!”云澈的咆哮声如平地惊雷在百花吐蕊、春风和煦的花园内慕然炸响,众人如雷贯耳,齐齐打了个哆嗦。 玉如娇吓得花容失色,乖乖地抱玉佩递给了云澈,颤声道:“你……你当真……要杀人灭口?” “你私自擅闯民宅,本就是一桩罪,来人,把她交给京兆尹,严刑拷问,势必查出陷害本皇子的幕后元凶!” “是!”侍卫押着玉如娇离开了花园。 众人散去,只剩云澈和冷昭,云澈双目如炬地扫过冷昭低垂的眉眼,张嘴,欲言又止,最终甩袖离去。 冷昭捶了捶手,梁子怕是结下了。 云澈走到一处避暑凉亭,命侍卫放下帘幕,隔绝了外人的干扰,兀自阖上眸子,开始平息漫无边际的怒火。 突然,一阵悠扬的琴声自东南方徐徐飘来,像惬意的凉风,吹散了他满腹郁结的肝火,他挑开一侧的帘幕,循声望去,只见微波粼粼的湖面上,一抹蓝色的倩影坐于船头,随意拨弄着琴弦,可即便是随意的拨弄,那琴声已宛若天籁。 阳光下,湖面上,双重光辉交映处,她风华绝代,万人惊艳。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亦不例外:“去,把桑小姐请来。” 不多时,桑玥便依言步入凉亭:“参见大皇子,不知大皇子找我何事?” 云澈亲自给她斟了一杯茶:“本皇子方才听你的琴音,荡气回肠中似含了一分惋惜,你在惋惜什么?” 桑玥微微一笑:“看来,大皇子不仅懂音律,还善于揣度人心。” 一定高帽子戴上,云澈心底的阴霾又散去了不少,唇角微勾:“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桑玥躬下身,自白色鞋底的暗格中取出一枚金钗,放到了石桌上。 云澈定睛一看,不由地大骇:“长平的金钗?” “不错。” “你为何偷了长平的金钗?” 桑玥摸了摸琉璃夜光杯:“若真是我偷的,我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哪里还会让大皇子知晓呢?我是个受害者,长平公主挽着我的手去往荷塘边时,就已往我的袖子里塞了这支几乎没什么重量的钗,我也往云阳的身上塞了东西,可惜,最后没能搜到,想必他在我动手脚时有所察觉,转身便处理掉了。” 如此,便能解释,为何桑玥不当场戳穿长平的阴谋,而是点名要搜云阳的身了。云澈吁了口气,桑玥淡淡一笑:“怎么?大皇子以为我跟他们是一伙儿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故意激你同意搜身,让你颜面扫地?” 不可置否,他当真这么怀疑过,桑玥的笑弧扩大,眼底的光芒渐渐晦暗难辨:“冷浩然是玉如娇的入幕之宾。” “什么?”云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眸子。 “玉如娇是冷浩然的人。” “你怎么知道?” 她若有所思道:“机缘巧合,昨日家兄去逛了乾坤悦雲轩,无意中发现冷浩然进入了玉如娇的房间,玉如娇是清倌,从不接客,大皇子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呢?我没必要拿我家兄的名节开玩笑,因为大皇子相信与否,和我真的半点关系都无。” 云澈语气缓了缓:“如果你撒谎,我一定能找出破绽的。” 破绽?从哪里找?裴浩然?长平?桑玥端起一杯茶,垂眸,掩住流光溢彩的讽刺。她可不怕长平会跑去揭发玉如娇的真实身份,因为那样势必会扯出昨晚营救桑妍的举动,裴浩然拐骗南越定国公府千金,并雪藏两年,若被云傲知晓,不砍了他的脑袋才怪? 况且,即便她要说,云阳也是不让的吧。 谁都有野心,冷贵妃的儿子更不例外。 “大皇子为人谨慎,这是好事,尽管去查,看看这一年玉如娇到底都在和谁暗中联系。” 云澈的心摇摆不定了:“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你的话,如果玉如娇是冷浩然的人,她给我塞帕子,不应该塞冷芷若的,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桑玥喝了一口茶,娓娓道来:“对呢,他们正是猜中了殿下的心理,所以兵行险招,帕子一事只是个插曲,重头戏是殿下的玉佩。他们利用冷芷若险些毁掉却没有毁掉的名节换取了殿下的信任,又有什么不值得?若我猜的没错,即便惜华郡主不替大皇子解围,长平公主也会的。说他们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些牵强了,但事实不外乎如此。他们联手,打算一箭双雕,除去我和殿下这两个最肉痛的眼中钉,哦,冷浩然从南越就开始追求我,这个应该可以解释长平公主对我的恨意了。” 云澈陷入了沉思,正是因为冷芷若是受害者之一,他才勉强没有把玉如娇和冷府联系在一起,但,桑玥真的可以信任吗? “你为什么帮我?” 桑玥直言不讳:“因为我也差点儿成了受害者,我比你幸运的是,我察觉并抢先做了应对策略,现如今,大皇子有所察觉了,是继续坐以待毙,还是抢占先机?” 夕阳西下,不知不觉间,一日时光又自指缝间悄然溜走。 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可她算准了云澈会信她想让他信的。 一切,总算是拉开了序幕…… 离开凉亭,往用膳的归林轩走去,刚走了一半,在一处山石环抱的鱼池旁,一道健硕的身影从天而降,拦住了她的去路,双手插抱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四章】拓拓是狼还是兔? 面如冠玉,发如鸦青,眸似星河,鼻若悬胆,嘴角挂着纨绔不羁的笑,偏双颊嵌了两个浅浅的酒窝,纨绔中便含了一分纯真可爱,这名男子不是姚奇,是谁? 姚奇捏了捏桑玥的小鼻子:“妹妹好本事,蛰伏一年终于开始行动了,让三哥猜猜,你之所以无所顾忌地开始痛打冷府,想必我那小侄女儿桑妍安全返回南越了吧!你可真是个天生操劳的命,怎生一刻都不停呢?” 姚晟深思熟虑,姚豫天赋异禀,但论脑袋瓜子的灵活程度,二人均不及眼前这位风流才子——当朝状元郎姚奇。令人费解的是,姚家人,包括他的生母南宫氏在内,都未从见他在书房一日呆满过半个时辰,他成天瞎跑乱转,到了饭点才回,为此,他不知道挨了姚清流的多少鞭子。 有一回他三天三夜未归,被姚清流吊在房梁上抽了足足一百鞭子,痛得晕死了过去,高烧了好几日,差点儿见了阎王爷,陆氏和南宫氏哭得死去活来,陆氏还扬言,若姚奇死了,她也不活了。 好在,他大概过于顽劣,阎王爷都讨厌他,又将他踹了回来。本以为,他会痛改前非,谁料,半月后,身体康复,照旧游山玩水、不见人影。只是,大抵怕南宫氏和陈氏操心,他没有再明着触犯过家规,改为偷溜,譬如,昨夜。 可就是这么个疯玩成性的人,居然高中了状元! 这个哥哥对她是最宠爱的,可戒备心理也是最强的,不然,他不会在所有人都入席用膳时,仍旧悄然尾随她,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她并非毫无警觉,只是,与其一个人瞒着,不如拉个人替她遮掩。 她夸赞了一句:“三哥真聪明,难怪高中状元的不是刻苦勤奋的大哥和二哥,却是你这顽劣的三哥。” “你怎么也该让我们见见妍儿的。”姚奇弱弱地叹了声,“真是个狡猾的家伙,方才还故意毁我清誉,我什么时候去过妓院?利用人的本事,你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言辞责备,语气却含了一分担忧和后怕,显然,在姚奇看来,她桑玥还不足以单枪匹马挑唆云澈和冷府作对。 “我只说家兄,可指名道姓说是三哥你呀!”桑玥开了个玩笑,尔后神色一肃,耐心地解答他的疑惑:“实不相瞒,冷浩然虽然拐走了妍儿,但这两年对她应是极好的,所以妍儿和他的感情很深,总哭着要叔叔抱,摆明了昭告这两年冷浩然一直在照顾她,你说,我要把这样一个妍儿送回姚府,外祖母一怒之下会怎么办?” “真是冷浩然拐走了妍儿,畜生!”姚奇愤怒之余,亦觉得桑玥的担忧不无道理,祖母表面上没有任何表态,总劝慰他们这些子孙别跟冷府的人对着干,说冷瑶当年犯下的错已经得到了惩罚,她主要是想陷害香凝皇后,顺便陷害了姑姑,其实,他们几个心知肚明,祖母是担心他们能力不足,以卵击石,反而遭了冷家人的陷害。祖母的心里,比谁都恨冷家人!如果,再让祖母知晓,宝贝外孙女的失踪也是冷家人干的好事,一定会像当年听闻了姑姑惨死的噩耗那般,气得晕死过去,那一次,她昏迷了整整半年……几年后,又传来二叔的死讯,祖母的身体状况一落千丈,着实不宜承受过多的怒火和打击。 他暮然发现,这个妹妹,竟然……是在保护祖母。 “妹妹,你……” 桑玥语重心长道:“姚家原本和冷家、荀家分庭抗礼,冷家却先是出了香凝皇后,再是出了执掌凤印的冷贵妃,加上十多年前的那场变故,冷家脱颖而出变成大周的第一权贵,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希望两家真的走到剑拔弩张的地步,除去姚、荀、冷三大家族,日益崛起的还有陆家、郭家、南宫家和刘家,我们鹬蚌相争,便宜的又是谁呢?” 这话说得极其中肯,句句不含挑衅之心,满是对姚家的思虑。 一提起十多年前的那场变故,姚奇的周身就陡然散发出凌人的冰冷气息,他的二叔姚俊杰冲锋陷阵,被敌军围困在和胡人交兵的祁山山脉,朝廷接到了边关急报,即刻命镇北侯李季远火速前去支援,谁料,不知中途出了什么差池,李季远跑错了方向,非但没能支援成功,反而误打误撞地闯入了敌军的一处秘密军事基地,当场被重伤,幸而廖副将拼死突围,拉着他跳入波涛汹涌的汉江,才逃过一劫,勉强保住了性命,但李季远伤势过度,又救治不及时,不得已落了个终身残疾的下场。 援军覆没后,姚俊杰苦撑了三日,终于粮草耗尽,走上了绝路,姚俊杰不甘心饿死荒野,率领一万伤残军士冲出重围,以一种完全不要命的打法和敌人同归于尽,结果是,一万大军无一人生还,但生生毁灭了七万胡人!吓得胡人以为大周将士有神灵襄助,否则一群伤残兵怎么能创出七倍数量的健康兵士?胡人赶紧退兵三十里,十多年来再不敢有所进犯。 这个战功,在大周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姚俊杰立下了赫赫战功,云傲亲封其为护国公,然而,做了大周史上最年轻的护国公又如何?死无全尸,只有一张刻着名字的木牌和姚家玉佩孤零零地返回京都,接受万民敬仰。姚家,百年难遇的将才就这么陨落了。 桑玥似乎可以理解姚清流并不强迫孙子们入朝为官的初衷了,做官又有什么好? 当然,桑玥说这话一半是真心,一半是故意激起姚奇的恨意。当年那场变故,死了那么多英雄好汉,唯独冷家的嫡系没有受到重创,只损失了几个旁系的将军,这说明什么? 姚奇的气息越来越冷,连带着吐出口的话也寒凉得像结成了一层霜:“和冷家的这笔账,我迟早要向他们讨要回来。” 桑玥摸了摸眉毛,她其实也算半个冷家人吧,笑了笑:“三哥,不要一杆子打死一船人。” “有区别吗?都姓冷,姓冷的就都不是好东西!” 冷香凝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啊,可是这话,姚家人是听不进去的,尤其宫里还出了个姚贤妃。桑玥忽然滋生了一个奇怪的猜测:如果有一天,姚家人知晓了她的身世,会怎么办?继续疼爱她,还是把她当成仇人? 姚奇怒意盎然地说完,发现桑玥笑得有些牵强,以为她在担心他会将她的所做所为泄露出去,于是宽慰道:“你放心吧,你做的好事,除了我,没有其它人会知晓。” 桑玥莞尔一笑,亮晶晶的眸子完成了两道月牙儿,带着抚平忧伤的温暖,叫姚奇心生宽慰:“三哥,时机未到,答应我,在我提示你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姚奇古怪地审视了桑玥一番,她在说这句时,嘴角明明是微微上扬的,可眼底的神采是那般肃然,肃然到横生了一股令人不得不遵从的威严,乃至于向来不屑于顺从的他也茫然地点了点头:“好。” 桑玥满意一笑,手心传来温暖而宽厚的触感,姚奇愣了愣神,此刻已恢复戏谑的腔调:“好妹妹,以后这么好玩儿的事,一定得叫上我,不然我会打你屁股的。” 打她屁股?当她是几岁孩童? “走吧!”姚奇旁若无人地拉着她的手往用膳的大厅走去,桑玥挣开,他又牵上,“我拉我妹妹的手有什么不可以?” “亲妹妹无所谓,表妹可就不行了。” 天空湛蓝,白云朵朵,桑玥的心平静如一汪没有波澜的湖面,倒映着该倒映着,可这种平静在骤然听到熟悉而爽朗的声音时,被狠狠地打破了! 她的眉心一跳,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这是大周,是冷府,是华阳夫人的寿宴,慕容拓怎么可能会出现呢? 可当她抑制不住那份好奇转过身来时,夕阳的余晖下,那张熟悉而又带了一分陌生的脸像带了魔力一般遽然撞入了她的眼眸,令她如遭雷击,随后,整颗心止不住地颤抖,颤出了六月潮水,越涨越高,越高越澎湃。 七百多个日夜被强行封锁在灵魂深处的思念在这一瞬冲破了理智的防线,她怔怔地望进那双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从中看到自己痴痴傻傻的模样,不禁失笑,原来,她竟是那般思念着他! “慕容拓……”百感交集,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慕容拓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见面时桑玥会露出的表情,淡漠?激动?惊喜?可他绝对没想到桑玥会直接惊愕到呆怔,她从不发自内心地流泪,此刻,眼底却有水光闪耀。或许,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副呆怔的模样有多让他欢喜。 她的笑,如沙漠的甘霖,洒在他干涸已久、已裂了无数口子的心间,他一步一步,沉重而果决地迈向桑玥…… 姚奇想起了大哥查到的关于桑玥和慕容拓的种种谣传,再结合眼前的场景,心里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他将桑玥护在身后,目光凛凛地盯着慕容拓:“曦王殿下,这里是大周,不是南越,我劝你,注意自己的身份,否则,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南越皇帝的儿子!” 桑玥眯了眯眼,这话细细听来,怎么觉得差了点儿底气? “闪开。”稀疏平常的语气,无波无澜的脸色,可那双似聚拢了一整片星河的眸子,潋滟生辉的同时,徐徐跳动着幽冷的光芒,那锋芒中含了尖锐的刺,所过之处仿佛能够听见皮肤裂帛的声响。 姚奇不由地头皮一阵发麻,这是一种和强者过招并失败了之后遗留的后遗症,他自诩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却在三招之内败给了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殿下,更在一刻钟内接连输了三盘棋局,最后比脑筋,他落得一败涂地。 “怎么?还不服?这样,我来猜猜你的心思,猜中了,你答应我一个条件,猜不中,我任由你处置。” 猜心思?他天真地认为甭管慕容拓猜什么自己否认便是了,心思又不像物品,谁能给出证据呢?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那家伙居然会问…… “我猜猜,你不想和本王搞断袖!” 他如果回答猜中了,就必须答应慕容拓一个条件;而如果他矢口否认,就是承认他有龙阳之癖,对象还是慕容拓! 他败了,不过不是败给了慕容拓的智谋,而是败给了他的无耻!就从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强顶着巨大的威压和不适,坚决不闪开。 “条件啊条件啊。”条件就是不能干涉他和桑玥来往。 姚奇面色一僵,恍然意识到昨晚落入了慕容拓一早设下的圈套。他这几天雪花似的给桑玥发帖子,不就是为了引他们几个过去? 桑玥狐疑地凝眸,他们两个……不像是初次见面啊,而且,敌对意味十分明显。她的瞳仁微动,扯了扯姚奇的袖子,笑容甜美:“三哥,曦王殿下和我在南越是故交,我们说几句话,你先去看看馨予吧,我随后就到。” 姚奇果断回绝:“不行,我才不放心把你这只小白兔留在大灰狼的身边。” 小白兔?慕容拓嘴角扬起一抹戏谑慵懒的笑,桑玥要是小白兔,全天下都只剩萝卜和青菜了。看来,这一年,桑玥掩藏得很好啊。 他笑得闲适优雅,语气却令人毛骨悚然:“我劝你还是听从你妹妹的建议,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怎么样?” “这样。” 话音刚落,姚奇眸子一睁,尚未看清对方的动作,浑身已动弹不得。 慕容拓对着身后之人吩咐道:“把姚公子丢到湖里醒醒脑子,也好明白哪些人惹得起,哪些人惹不起。” “是!”两名随行护卫把姚奇一架,迈步朝着湖边走去。 “慕容拓,放了我三哥。”语气和缓。 慕容拓傲慢地摇头:“是他咎由自取,我不过是给他长长记性,省得他空有一个状元郎的名号,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言而无信之人。” 对着侍卫冷声喝道:“没吃饭吗?走那么慢!本王眨三下眼,你们还没把他丢下水,本王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慕容拓!你胆子大了是吧?当着我的面也敢胡作非为!我让你放了我三哥!你听见没有?”这厮,故意逼着她现出原形,狡猾! 桑玥一声厉喝,姚奇大吃一惊,他那柔弱似柳的小妹……怎么这么凶?还是对慕容拓这种冷酷殿下! 慕容拓挑眉一笑,打了个响指,侍卫放开姚奇,他走到姚奇的身侧,解开他的穴道,一本正经地说:“看见了吧?我是小白兔,她才是大灰狼。” 语毕,牵起桑玥的手,沿着开满丁香花的小路缓缓前行,只留下满脸错愕的姚奇兀自风中凌乱…… 这两年,南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慕容天禅位给慕容宸瑞,慕容宸瑞为保先皇嫡系血脉,立慕容天为太子,然而慕容天性子软弱、才德欠佳,文武百官纷纷上奏折弹劾太子,要求立慕容锦为储,慕容宸瑞最后答应了文武百官的提议。 其实慕容宸瑞立慕容天为太子本就是一招缓兵之计,不让追随先皇的人有所诟病,可一旦他根基稳固,暗中除掉了冥顽不灵的老顽固们,立即就会扶持慕容锦为储君,毕竟,像慕容宸瑞这种爱江山如命的人,不会放心把南越交给软弱的慕容天。 对于这件事,冷昭曾出面干涉,奈何云傲颁布了一道旨意,禁止大周权贵插手南越政务,冷昭只得偃旗息鼓,闭着门生闷气。冷昭此举,当然不是出于所谓的骨血亲情,不过是希望有个侄儿皇帝做靠山,他将来的地位不可限量罢了。 南越并未因慕容宸瑞的登基真正平稳,慕容耀采用极其卑劣的法子骗去了桑楚沐手里的兵符,率兵在临淄一带造反,杀了年贵妃的父兄,占据了西边的五座城池。 慕容锦欲领兵出征,奈何齐淑妃买通了他身旁的宫女,让他服下剧毒,险些丧命,待到悠悠转醒已是半年之后。慕容拓接到慕容锦中毒的消息时,刚好打探到桑玥回了姚家,他的马车就停在姚家大门的门口,看着桑玥挽着陈氏的胳膊,巧笑倩兮,裙裾飘飘跨入大门,他明明跟他隔得那么近那么近……当时,他真的有种冲下马车把她禁锢在怀里的冲动! 他很想问她,那个口口声声保证不会离开他的人,是谁?那个一脸温柔地说他尽管没了母亲可还有她的人,是谁? 她难道不知道,当慕容宸瑞屈尊降贵,亲自和宁国公夫人一同上门提亲,却发现她不翼而飞时的那种诧异和羞恼吗? 她拍拍屁股走人,摄政王府却为了给她掩人耳目、给她善后绞尽了脑汁! 在马车里,脑海中闪过一句又一句质问,但他堪堪忍住了,夜半时分,他偷偷潜入暖心阁,在她床头一坐到天明,临行前发现墙上挂着他亲手做的金弓,一颗不安的心才稍稍沉淀。 他返回南越,代替慕容锦出征,这场内乱,一闹就是整整八个月,好不容易他撇下公务赶过来了,看到的却是她和毫无血亲关系的表哥拉拉扯扯,这简直叫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两眼望天,鼻子哼哼,不理她。 桑玥的心里忽而涌上一阵酸楚,不用想也知道她的突然出走给摄政王府和定国公府带来了多么大的影响,原以为一见面慕容天会好好地质问一番、埋怨一番……两年时光,经历了那么多事,慕容拓的性子早不若之前那般幼稚跋扈,从见着他的第一眼起,她就读懂了他压抑许久的痛楚,可他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吃着小醋的轻松样子,是不想她自责啊。 这个男人,真傻! 上前,拉过他温暖大掌,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厚厚的茧,喉头胀痛得不像话,分开他的双手,贴上自己的面颊:“慕容拓。” 慕容拓心里的那块柔软陡然被触动,这张脸,已变得倾国倾城,陌生得令他如梦如幻,但掌心传来的细滑而冰凉的触感一如从前,他突然,觉得满足了。 敛起满腹思绪,冷冷一哼,没好气地说道:“看吧,我说过,没有人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即便你自己也不行,逃,逃到天涯海角我还是要把你追回来。” 桑玥低低笑出了声:“是的呢,我逃不了,怎么办?” 慕容拓的眸子里划过一丝促狭:“那就跟我成亲,我告诉你,庚帖合过了,聘礼也送了,桑楚沐和姚凤兰都点头了,只等着我把你带回南越,就拜堂成亲!” 原来,平定了内乱之后,他没有即刻赶来大周就是在操心他们的亲事。桑玥的心里像蒙了层软绵绵的金纱,连带着笑容也柔情似水了。 慕容拓看得一阵恍惚,俯身就要去吻她,她素手轻抬,按住他的脑门,收起心猿意马的思绪,勉力维持表面的平静:“你什么时候来的?住哪儿?为什么我没听到消息?” 消息?她该问问她的三个好哥哥,他如今就住在荀家,早不知发了多少帖子给她,估摸着全被拦截了,没能到达她手中。 桑玥看了看他愤愤不平的神色,慕地忆起了昨晚姚豫脱口而出,问她到底去荀家见谁,而姚晟遮遮掩掩显然瞒了什么。 原来他们早知道了,却封锁了消息。理由呢?理由估计是慕容天曾经和碧洛闹得人尽皆知的谣传。 那些谣传,父亲不信,娘亲不信,并不代表远在大周的姚家人不信,在几个哥哥的眼中,只怕认为慕容拓是一个十足的花间浪子,不放心把自己交给他。 一念至此,她忍俊不禁,笑容满面。 慕容拓再也忍不住,扣住她的后脑勺,低头擢住了她的芳香四溢的唇。 天啊!这是在冷府!随便被人发现可就完了!累及的不只是她的名声,更有姚家的,届时,各种传闻只怕多如牛毛,遍地开花。 她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乱来,谁料,他已撬开她的牙关,叼住她的丁香小舌,辗转吸允了起来。 是多久……没有如此亲密了?她阖上眸子,不知不觉地贪恋起了这种味道。 远处的莲珠见状,赶紧捂住眼睛,另一手捂住了子归的。 她被吻得三魂七魄飞了一半,最后四肢一软,将身子的重量交给了他的手臂。 一吻作罢,她的脸已如晚霞般潮红,反观慕容拓,除了眸光暗欲深邃,并无其它羞赫之色。 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的状态对调了? 喘息了许久,她才总算回过了神,环视四周后,脸颊顿时滚烫了,莲珠、子归还有他的护卫,全部都……一览无遗! 慕容拓嘴角一勾,俯身望进她满是羞赫的眼眸:“你娇憨的样子,好可爱。” 可……可爱?桑玥瞪大了眸子…… 南越的曦王殿下莅临华阳夫人的寿宴,让冷府蓬荜生辉。 当一袭墨色锦服的慕容拓伴随着通传声徐徐走入众人的视线时,不论男女老少都惊呆了…… 论容貌,在大周已无人能出冷家子女的左右,但眼前这名华服男子,显然轻而易举地颠覆了大家的看法。刚毅俊朗如冷煜安,深沉俊美如裴浩然,风雅清秀如冷煜泽,无一人像他这般,一举手、一投足,皆是风华;一挑眉、一勾唇,全是魅惑。 绝世容颜倒也罢了,偏他的身上还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王者之位,桀骜冰冷,仿若天地间唯他一人独尊,这是一种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的气质。 不少千金小姐开始交头接耳,投去示好的目光。 冷芷若的俏脸一红,手里的糕点滑落在了裙裾上浑然不察。 最靠前的席位上,分别坐着鹤发童颜的冷秋葵和慈眉善目的陆氏。 冷秋葵身穿一件深褐色绣云纹锦服,斜领的扣子用金丝绕成菱形,中间点缀了圆形白玉,璀璨而不失柔和,正如他表现出的性格,刚正中夹杂了几分圆滑。 陆氏方才与他重修旧好,并表示不再入住佛堂,要搬回从前的院子,这令他十分喜悦。 对于陆氏敞开心扉,有人欢喜有人愁,冷华和妻子刘氏相视而笑,十七年了,自从郭氏被抬为平妻,冷昭那一房的人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时常给大房的人脸色看,冷华一方面体恤父亲疾苦,一方面碍于冷贵妃的威严,只要二房的人不太过分,他忍忍也就过了。如今,母亲重新夺回掌家之权,他们大房汲汲营营的日子也将在母亲的带领下宣布告终。 郭氏的脸色不甚好看,都半只脚踏进黄土的人了,本不该跟儿女们操那么多冤枉心,偏老爷子迟迟不公布冷家下任家主的继承人选,她这悬着的一颗心啊,就怎么也放不下来了。她曾不止一次地进宫,旁敲侧击地希望女儿用贵妃权势压压老爷子,让他立冷昭为家主,结果每次都被女儿巧言避过。现在,陆氏“重出江湖”,她就越发寝食难安了。 冷昭审视的目光自陆氏和桑玥的身上流转而过,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桑玥将自己的身世和冷香凝尚在人世的消息告诉了陆氏,但很快,这种荒诞的猜测便被自己否定了,他一直派了人监视陆氏的举动,桑玥不过是毛遂自荐地道明她是姚凤兰女儿的身份,再者,宽慰了几句,那些话,断断藏匿不了任何信息。陆氏这么做,应该只是伤心了十七年,够了,所以回归了。 慕容拓对着冷秋葵和陆氏行了个见长辈的礼,真诚一笑,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熠熠生辉:“在下慕容拓,得见冷家主和华阳夫人,实乃幸会,祝华阳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南越收服了北齐之后,又历经两年的励精图治,其国力和经济大幅上升,隐隐有了和大周并驾齐驱之势,南越皇帝钦封的曦王殿下,可是跟大周瑞王等同的存在,这一个身份显赫的人,主动参加陆氏的宴会倒也罢了,居然还给二人行礼,这简直让冷秋葵和陆氏受宠若惊。 二人起身,给慕容拓回礼,慕容拓双手托住,道:“我是小辈,冷家主和华阳夫人不必多礼,华阳夫人身子可好?” 陆氏望着眼前这名俊美得连她都心生欢喜的年轻人,和颜悦色地笑道:“多谢曦王殿下的关心,我一切安好。”她能感觉到,慕容拓的话尽管简单,却句句真心,不由地对这个殿下心生了几分好感。 慕容拓的余光一扫,从腰间的锦囊取出一快质地通透的白玉海棠玉佩,它工艺精良,栩栩如生,叫人真假难辨,仿佛能闻到丝丝淡雅的清韵:“听闻华阳夫人很喜欢玉器,我闲来无事刻着好玩儿,也不知能否入华阳夫人的眼。” 陆氏的眸子里浮现起不可思议的波光,亲手雕刻的? 大厅内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陆氏再三谢过,小心翼翼地递给身旁的丫鬟,让她务必保管好。 谁料,那丫鬟不知是紧张的缘故还是粗心大意,手一滑,玉佩砸落在光洁如新的青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已然裂成碎片。 那丫鬟急忙跪地,拼命告饶:“老爷饶命,老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冷秋葵给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点了她的穴道,拖了出去。冷秋葵正欲道歉,慕容拓扬眉一笑,全然不在意那丫鬟的失敬之举:“那我改天再送一块给华阳夫人好了。”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满座高朋,除了桑玥、冷昭和裴浩然明白慕容拓这种谦逊的姿态出自什么缘故,其他人莫不都认为冷家权势滔天,连南越的殿下都对其礼让三分。 南宫氏坐在桑玥的右手处,递过一块桑玥爱吃的甜糕,低声道:“冷家真是如日中天,连南越都忙着跟他们交好呢。”语气,听起来像叹息,实则夹杂了一丝酸涩。 慕容拓和她的关系虽然在南越闹得沸沸扬扬,可大周却鲜有人知,当然,除了那几个好管闲事的哥哥。桑玥笑了笑,剥了一只虾放到南宫氏的碗中:“曦王殿下应该只是单纯地道贺,并不能代表南越的立场,再说了,华阳夫人是皇上钦封的一品诰命夫人,还赐了封号,这份荣耀,古往今来鲜有人及,曦王殿下尊重华阳夫人,便也是尊重皇上,想想没什么大不了的。” 慕容拓,你真的长大了!一眼识破了陆氏身旁的细作,一招除掉了祸害,便是冷昭也只认为纯属巧合。 南宫氏看着碗里的虾,实在不明白这个侄女儿是怎么知道她的喜好的?烛火生辉,满座宾客觥筹交错,姹紫嫣红的各式美女,天真烂漫有之、妩媚动人有之、成熟优雅有之、温婉贤淑有之……可无一人能像桑玥这般处事不惊、淡定从容。曦王殿下进门时,她悄悄打量了一番千金小姐们的神色,几乎都是瞠目结舌、艳羡示好,唯独桑玥,淡淡一笑,兀自品着手里的茶。 桑玥的气度,丝毫不逊于皇家的公主们。 慕容拓被云澈迎到了自己的身旁,二人开始言谈甚欢。 慕容拓举杯,和云澈碰了碰,一饮而尽,那一瞬的酣畅淋漓,不知羞红了多少女儿家的脸。 姚馨予拿出手指在李萱的眼前晃了晃:“喂!你发什么呆?” 李萱“啊”了一声,惊慌失措,一下子打翻了一杯酒水。 桑玥并未注意到李萱的异样,她的余光一刻不停地观察着冷家的人,大房和二房的人,长子冷华、长女冷昕、次子冷昭,长孙冷煜林、次孙冷煜安、三孙冷煜泽以及小孙女儿冷芷若都在场,可冷华的女儿冷芷珺呢? 进入大周一年,她竟是一次也没见过这位冷府身份最尊贵的女子,问姚馨予,她说自从冷芷珺满了十岁,便从未出现在世人的视线中。 这不是很奇怪吗? 用过晚膳之后,大家前往湖边的临时搭建的戏台观看杂戏表演,杂戏与戏剧不同,不够风雅,却标新立异又刺激,深受王公子弟和千金小姐们的喜爱。 皓月当空,暖风渐凉,微波粼粼的湖面倒映着上百个五光十色的八角玲珑灯,把这静谧的一方天地照得如同白昼般敞亮。 台上的一名红衣妖艳女子围着一个硕大的木箱走动了一圈,纤指缓缓拂过每一个棱角,打开箱子,跳入其中,献了一段不大不小的舞蹈,又请了前排的观众证明箱子内空无一物,随后,盖上箱子,击掌三下,再请了一名观众打开,这时,从中凭空跃出一名蓝衣美貌女子,看得所有人连连叫好,掌声经久不息。 蓝衣女子退下,红衣女子故技重施,这一回,她请的是冷芷若。 冷芷若拾阶而上,亮丽的烛火透射在她精致的面庞,修饰着她本就完美无瑕的五官,红衣女子已算美艳,然而与冷芷若相比简直犹如萤火之光与日争辉。 姚馨予负起地撇过脸:“蛇蝎美人有什么好看的?” 桑玥淡然笑之,喧哗的尘世间,她优雅静谧:“馨予,相信我,冷芷若还配不上‘蛇蝎美人‘这四个字。”见过了桑柔、恬郡主、楚婳和冷香凝,实在无法从其他女子的身上看出美感,而她说冷芷若配不上,却非容貌,而是心计。 大约是感受到了台下一道又一道炽热的注视,她骄傲地扬了扬头,那一刻的美,宛若孔雀开屏,绚烂夺目。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慕容拓的席位,慕容拓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桑玥的侧脸,嘴角的笑柔和唯美。她的心,渐渐狰狞成团,没好气地打开箱子,看也不看,转身就走。 谁料此时,异变突生! 一道黑影从箱子内窜出,与背着身子的冷芷若擦肩而过,那冷凝的劲风带着无尽的寒气,令她打了哆嗦,她抬眸望去时,那名黑衣人已经冲向了云澈! 云澈勃然变色! 抡起酒壶挡下他刺来的一剑,尔后单脚一踢,旋身跃至面前的平地,同时,冷府的侍卫、他的护卫和云阳的护卫全部开始对刺客进行捉拿,而原本在台上表演的美艳女子也突然化身为刺客,加入了战斗。 冷秋葵的脸色不好看了,冷家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刺啦一声,黑衣人的剑刺入了云澈的肩胛,惜华郡主高声呼道:“大皇子!” 好在云澈绝处逢生,挥剑斩落那人的头颅! 同一时刻,红衣女子的软剑劈向了云阳的近身护卫莫德,莫德翻了个跟头,稳妥地落在她的身后,她敏锐的转身,却刚好用胸膛迎上了他的宝剑。 她不仅毫无无闪躲之意,反而拼着身体被刺穿的剧痛,贴上了莫德的身子,左手一动,匕首滑入掌心,她刺向莫德的腰腹,莫德陡然后退,避过了血光之灾,腰带却断裂了。 众人只觉得金光一闪,仿佛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了地上。 两名刺客均当场死亡,冷秋葵即刻命人清理现场,众人却久久回不过神,大多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暮春的风,本不至于太冷,众人的寒颤却一个接一个…… “快!来人,请太医!把大皇子送去厢房诊治。”冷秋葵下达命令后,侍卫急忙跑开,他诚惶诚恐地作揖道:“大皇子,老臣罪该万死,居然让刺客混在杂戏团里进入冷府,还刺伤了大皇子!老臣无颜面对大皇子,无颜面对圣上!” 说着,就要下跪,陆氏在他身旁,打算一并跪下去。 大皇子虚手一扶,惜华郡主焦急得顾不上女儿家的清誉,跑到他身旁,用帕子捂住他渗血的伤口,他原本穿着月牙白绣银竹华服,鲜红的色彩侵染了整片胸襟,那般触目惊心。 “大皇子,你伤得好重!”惜华郡主已是泪眼婆娑,这个人是她未来的夫君,他们两个的命运早就联系在了一起,她可以吃醋,但绝对做不到不心疼他、不喜欢他。 “别担心,死不了。”大皇子安慰着惜华郡主,苍白的面色却在昏黄的烛火下越显虚弱,他看向冷秋葵,“冷家主,本皇子今天一连遭到几次算计,先是……” 原本想扯出冷芷若的丝帕一事,想了想,那件事已被惜华巧妙盖过,于是跳往下一茬,“先是有个青楼妓子莫名其妙地盗走本皇子的玉佩,嚷着和本皇子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再是杂戏团的戏子挥剑对本皇子发难,台下的皇子那么多,他独独朝我刺来,这是何意?你们冷府又是何意?” 话音刚落,冷家人齐齐跪倒在了地上。 云澈的言辞,将玉如娇和此次刺杀联系到了一块儿,不少原先对玉如娇的哭啼之言深信不疑的宾客,这会儿竟有些怀疑了,好像苗头对得太准了!先是毁了云澈多年来树立的完美形象,再了结了他的性命,试想,一个身败名裂的皇子,皇上又会对他的死给予多大的重视呢?不会重视,势必懒得彻查真凶,草草了事,真凶就逍遥法外了呀! 惜华郡主痛心疾首道:“大皇子行事光明磊落,为人善良刚正,从不曾有过仇家,今晚这刺杀之人必是有种一个惊世骇俗的目的!” 惊世骇俗的目的?会是什么呢?宾客们已经有些心照不宣了。 云阳摸了摸光洁的下颚,眼底的流光忽明忽暗。 桑玥悄然注视着云阳的反应,不得不说,这个皇子的沉着再次令她侧目了,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好戏在后头呢。 冷秋葵的身子福得低低的,他年纪再大也是臣,云澈再小也是君,礼制不可废,他只能垂首恭敬道:“大皇子,老臣惶恐,老臣对此事一无所知,想必,那幕后黑手是想结我们冷府的宴会对付大皇子,好让你我生隙,请大皇子给老臣几日时间,老臣一定会查出幕后真凶!” 慕容拓仰天哈哈一笑,讽刺的意味十足:“本王听说,今儿这宴会可是由冷家主的二夫人和冷昭大人一手承办的,迎送往来的是冷浩然,进进出出的不论宾客还是戏班子,他都有‘仔细’过目啊!冷浩然,你的眼神真是太好了!” 他咬紧了“仔细”二字,冷昭的脸色大变,裴浩然阴翳的眸光扫过慕容拓一脸闲适、隔岸观火的慵懒模样,心底五味杂陈,说不出是嫉妒还是厌恶。 桑玥抿了抿手里的茶,尽管已经凉了,她却觉得分外暖心。 云阳意味深长的波光落在慕容拓的身上,尔后流转到桑玥的脸上,不早不晚,刚好捕捉到了她的转瞬即逝的垂眸娇羞,他狐疑地眨了眨眼,这两个人……有关系? 然而这个问题,他只纠结了一瞬,注意力再次回归到正事上,今天的一切真的很蹊跷、很蹊跷。皇子众多,即便惜华郡主暗示了幕后主使极有可能会是夺嫡之人,但没有足够的证据,他们不能将矛头对准他,哪怕事发地点是他母妃的娘家。 可为何,他的眼皮跳得厉害,心底渐渐有了不安呢? 冷昭出言辩驳:“曦王殿下是何意?这是我大周的事情,曦王殿下贵为南越皇子,还是别横加干涉的好。” 慕容拓的双手交叉枕到脑后,嘴角的笑弧扩大:“哎呀!本王不过是实话实说呢,冷大人心虚了?冷家主尚未发话,你这个二夫人生的孩子就开始越俎代庖发号施令了?” 他这回咬重了“二夫人生的孩子”,的确,撇开冷秋葵不谈,冷昭的上面可还有个大夫人生的嫡长子,凭什么轮到冷昭来对贵客发话呢? “你……”冷昭气得呼吸一滞,还想说什么,清理现场的侍卫惊呼出了声,“莫德大人,您的钗掉了!” “我的钗?”莫德诧异地转身,众人循声望去,那是一支镂空的青鸾金钗,双目镶了细小的碎钻,烛火和月辉一照,璀璨得近乎夺目,钗顶吊着寸长的璎珞,一晃一晃,光彩照人,华贵万分。 长平公主掩面将那声惊呼吞入腹中,那……那不是她塞进桑玥袖子里的金钗么? 莫德一口否认:“这钗不是我的!我一个大男人,哪里会随身携带这种女儿家的东西?” 可众人分明瞧见他和红衣女子打斗时掉落了一线金光,不是他的,定然是那红衣女子的了。 桑玥优雅起身,正欲开口,慕容拓抢了先:“好美的钗啊,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戏子能够拥有的,莫大人,我们都瞧得真切,是你们打斗时掉落的,那名女子扯了你的腰带,钗就掉了,大家有没有看到?”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大抵都是认同慕容拓的说法。 云阳的眼底闪过一丝暗光,那钗他自然认得,是长平的,可怎么会跑到莫德的身上?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他明白自己被算计了!所谓的刺杀是假,莫德和长平“有染”才是真! 他冷冷地看向这个雍容完美的大皇兄,眼底暗涌无边! 莫德急了:“说了不是我的!” “下午长平公主说掉了一支钗,还搜了大皇子、二皇子、冷小姐和我们几人的身,最后一无所获,长平公主,您仔细看看,那钗是您的吗?” 桑玥优雅起身,清丽的面容就那么跌入了众人的视线,这张脸,白皙得几乎透明,乌黑闪亮的瞳仁好似两粒平铺在冰天雪地中的玛瑙,美得不可方物,又隐隐透着寒意,但她的表情是天真的、疑惑的、不夹杂丝毫算计色彩的。 这位姚家的表小姐极少出席宴会,即便出席给人的也是一副温婉含蓄的形象,众人便认为她是个性子软弱之人,眼下,她突兀地站出来指认长平公主的钗,那高贵恬静的气质令人眼前一亮,众人再看向她时,眼神便有些奇奇怪怪了。 长平公主有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当她打算用偷窃金钗之罪陷害桑玥时,断然没料到反噬给她的竟是一桩跟侍卫私通的罪名!而那名侍卫还是亲哥哥的人! 她明明把钗放入了桑玥宽袖的卷边荷包里,为了不让对方发现,选的是最为轻巧的钗,她甚至找了好几个机灵的宫女,尝试放入她们的袖中,她们毫无察觉,她这才敢对桑玥下手,当在朝露阁搜桑玥的身,钗没搜到却搜出了一方冷芷若的帕子时,她便意识到事情败露了,原以为桑玥只不过给她一个警告,不敢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没想到桑玥居然……桑玥怎么敢?难道这个南越的千金小姐来了大周一年还不清楚大周的律法吗?污蔑皇家公主,绝对是杀头的大罪! 桑玥嫣然一笑,如夜空骤然绽放的烟火,瑰丽得勾人心魄:“公主,您在想什么呢?认不出?” 她咄咄逼人,从侍卫手中拿过金钗,走向田女官,“田女官,你来辨认一下,这钗,到底是不是长平公主的?” “这……”田女官支支吾吾,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认了,极有可能坐实长平公主和莫德的非正常关系,堂堂一国公主居然和皇兄的护卫有染,传出去一定名节不保,惹得龙颜大怒;可不认已经晚了,在做的贵妇名媛谁没点眼力劲儿? 众人不仅看出那钗是长平公主的,还看出了桑玥公然要置长平公主和二皇子于绝境的决心! 夜风微凉,众人却因这名叫做桑玥的女子如坠冰窖。 敢挑衅皇室权威的,她是第一个! 裴浩然于绝望中敏锐地抓住了一个思绪,指着姚清流大义凛然道:“姚家主,桑小姐是你们姚府的人,我完全有理由怀疑她污蔑旁人的一言一行都是受了你们姚家的指使!” 桑玥扑哧一笑,天真得像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冷浩然,你我同样来自南越,你改了姓,我可没有,我姓桑,是桑家人,住一段时间就回南越了。” “你……” “再者,我做了什么?今晚行刺大皇子的人是你冷浩然放进来的,发现莫大人金钗的侍卫是你们冷府的,我就秉着一颗小女儿的好奇心思问了个问题,你就控诉我污蔑!污蔑的人到底是谁?你又在替谁遮遮掩掩?你自己吗?” 桑玥步步紧逼,裴浩然幡然醒悟!兜兜转转那么多,桑玥不过是借着离间大皇子和二皇子关系的机会拖他下水! 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这么狠毒? 冷昭冰冷的目光扫过侧面的席位,道:“大皇子的席位离戏台最是接近,刺客的目的并非真的争对大皇子,而是想陷害冷府!” “是么?”慕容拓再度开口,“若本王记得没错,当时离刺客最近的是冷小姐吧?刺客与她擦肩而过,她毫发无损呢!” 裴浩然愤恨地瞪了慕容拓一眼,眼底的怒火似要将他焚烧殆尽! 慕容拓毫无畏惧地对上他的怒火眸子,幸灾乐祸地笑了。 桑玥看着冷昭那一房的人和云阳焦头烂额,身体里的血液开始沸腾,余光留意着几条路口的方向,到了这个地步,那个人,还忍得住?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五章】 陆德妃 慕容拓的话让冷昭哑口无言,他愤恨地撇过脸,眼底的厉芒似要在草地上戳出两个洞来。他在南越曾亲眼目睹慕容拓和桑玥的亲密关系,也十分清楚浩然对桑玥的感觉,原本冷香凝的女儿,他一定会杀掉的!但为了浩然,他一忍再忍,加上桑玥这一年还算老实,他便以为桑玥转了性子,现在他方才醒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桑玥和他之间的仇恨永远都没办法化解。 看来他必须跟浩然促膝长谈一番,这个女人的存在,对冷家而言实在是个巨大的威胁,不,确地说,是他的威胁。 况且,暗处还有个不知何时会蹦跶到云傲和老爷子面前的冷香凝,一念至此,冷昭的心就像被一根绳索给狠狠地勒住了。 另一侧的裴浩然和冷昭的想法截然相反,他想杀掉的,不是桑玥,而是那个跟他竞争桑玥的人!他骨子里极其讨厌弱者,所以对那些哭哭啼啼、矫揉造作的千金唯恐避之不及,从前在南越的时候,裴浩然不过是个假身份,娶谁都行,他无所谓。可现在他回了冷家,恢复了真实身份,他不想随随便便开玩笑娶个不爱的女人回家,日日对着一张矫揉造作、浓情蜜意的脸,想想就恶心! 桑玥不同,她坚强隐忍有主见,再多的苦再多的痛也从不掉一滴眼泪,这样强大的内心世界,充满了无穷的诱惑和吸引力。征服这种女人,才有成就感! 在他看来,慕容拓不过是比他早认识桑玥,花言巧语哄骗了一颗少女芳心,只要慕容拓死了,桑玥便能爱上他。 尽管,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桑玥对他有种与生俱来的恨意。突然,脑海中闪过一张威严的脸,眸光变得深邃如泊,或许,苍鹤能知道答案。 皓月当空,彩灯轻舞。 气氛一度诡异到了极点,除了当事人之外,宾客们因刺杀事件而滋生的惧怕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去,剩下的可全都是看“戏”的兴致了。 大皇子接连遭受陷害,二皇子的侍卫莫德和长平公主貌似有染,冷府督办不力致使刺客混入,姚家表小姐不畏权贵挑衅天威……怎么看都是一锅大杂烩啊! 桑玥巧笑倩兮地望向长平公主,她倒要看看,长平公主到底会不会解释? 长平公主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夜色掩饰了她阴晴不定的面色,使得她的笑容依旧完美:“桑小姐,那的的确确是我丢失的钗,但我不知道怎么突然被莫大人捡到了,或许,他正打算还给我。” 如果只是恰好捡到,并不能代表二人关系非比寻常。 桑玥娓娓道来:“是的呢,我记得田女官说过,御用的钗大家都认得,不敢私自据为己有,毕竟,这是杀头的大罪,除非那人有什么特别的目的非要冒这个险。如果那人是无心的,拾到了肯定会归还,可公主您坐在朝露阁听戏已经半个时辰了,那人无所动静,证明那人铁了心的要与公主作对,田女官,你当时是这么说的吧?” 田女官抿唇不语,桑玥不远处的席位上,一名淡紫色束腰罗裙的清丽女子站起身,不正是荀家大小姐荀琴儿?她启声附和道:“我可以作证,当时田女官就是这么说的。” 不少贵妇名媛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桑玥朝着荀琴儿投去感激一瞥,尔后道:“事后,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接受了搜查,莫大人亦在随行的行列,知晓整个搜查的过程,如果他真的只是拾到了,能不还给公主?” “亦或是,他是那之后捡到的……”话刚出口,长平公主便意识到自己的辩驳有多苍白无力,就算莫德是在离开朝露阁之后捡到的,也该第一时间还给她,而不是从下午拖到晚上,莫德刚刚在这里值岗半个时辰,有的是时间归还,除非他不想。 云阳戴着白玉镂空扳指的左手缓缓捏起弧度优美的下巴,平淡无波的眼眸里涌上了一道五彩极光,变幻莫测,流光溢彩,叫人难以捉摸。 在经过了短暂的心理较量之后,他将戴了玉扳指的拇指握入掌心,食指和中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冰凉的纹路,对着莫德语气如常道:“莫德,本皇子以前是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你们四个的?跟着本皇子会遇到贵人无数、宝物无数,千万别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居然不听,如今酿成大祸,我妹妹的名节差点儿就要毁在你的手中,你矢口否认也没有,以死谢罪吧,主仆一场,我会厚待你的家人。”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没有重量,夹杂着几分压抑过后的淡淡伤感和惋惜,与锋芒毕露的云澈相比,他太温和了,温和得令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冷贵妃的亲生儿子?毕竟,冷贵妃那么强势,那么雷厉风行,她的儿子却温文尔雅、与世无争。 众人顺着他的话朝莫德投去异样的眸光,难道真如二皇子所言,一切只是莫德的一厢情愿? 桑玥坐下,端起茶杯晃了晃,涟漪阵阵,茉莉花聚拢散开、散开聚拢,配上跌落杯中的一轮明月,倒让人觉得她端的不是一杯茶,而是一个世界。 姚府的人皆一脸震惊地看着她,除了姚奇知晓事情的原委,其他人都对她方才揪着长平公主不放的行为匪夷所思,即便姚馨予也只晓得桑玥想办法把帕子塞到了云澈的身上,至于玉如娇、玉佩、刺杀、金钗,姚馨予毫不知情,但姚馨予简直太佩服桑玥了! 她早就看那个长平公主不顺眼,仗着是冷贵妃的长女,可没少披着温柔的伪装,唆使冷芷若对付一些瞧不顺眼的人。桑玥说的对,冷芷若根本配不上“蛇蝎美人”四个字,蠢驴一头!从前她尚觉得长平公主蛮有心眼的,今儿这么一瞧,也不过如此! 陈氏握住桑玥的另一只手,软语安慰道:“别怕,有姚家护着你,那个长平公主不敢来找你的茬儿!” 桑玥的心砰然一跳,陈氏问都不问她为何争对长平公主就信誓旦旦地要护着她,不知怎的,她忆起了楚婳,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绝色王妃也曾不假思索地替她扛下众多质疑,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她对冷瑶再狠一点、动手再快一点,是否就能让楚婳幸免于难?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和后果。 身旁这位老人,满头银发如雪,笑容慈祥,这是她从未在滕氏身上感知到的关爱…… 就在她思绪飘飞之际,陈氏露出了慌乱的神色:“玥儿,你不用怕连累我们,你不要走!” 桑玥哑然,没想到方才一句争对裴浩然的“我是桑家人,住段时间就回南越”的话让陈氏信以为真了。她明明是个冷血动物,为何偏要遇到那么多比火还炽热真挚的人? 陈氏的眼泪簌簌滑落,南宫氏见状,急忙抽出帕子擦了擦,笑道:“母亲,玥儿不会走的。” 桑玥靠在陈氏的肩头,顺着南宫氏的话喃喃道:“嗯,我多陪外祖母几年。” 男宾席位中,用内力偷听到了这番谈话的慕容拓顿时成了黑脸包公,几年?桑玥想憋死他吗? 莫德读懂了云阳的话外之音,当着芸芸宾客的面,必须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和交代,跟一国公主的清誉相比、跟整个皇室的名声相比,他的小命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与从前的任何一次一样,这一回,他也没有丝毫犹豫,就那么跪在了云澈的面前,语气忏悔道:“二皇子,属下有罪!属下不该对高高在上的长平公主滋生妄念,今天,长平公主的钗掉了之后,被属下捡到,属下想睹物思人,所以舍不得归还!属下对不起长平公主,对不起二皇子的信任和提拔!” 决绝地说完,拔出宝剑,就要自刎。 “等等!”云阳制止了他的动作,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着,不太规律,面色却优雅从容:“今日是我外祖母的寿宴,你可不能在这儿见血,给本皇子滚回府邸再自裁。” 桑玥心里冷笑,外祖母?名义上的外祖母而已,从血缘上来看,二夫人郭氏才是他的外祖母,他这般亲热地称呼陆氏,替陆氏“着想”,舍不得让她的寿宴见血光,无非是为了给莫德一条活路,出了冷府,莫德到底死没死,又怎么死,还不是他云阳一句话的事? 不过,云阳低估了云澈的能耐,高估了云澈的心胸。 云澈捂着伤口,正色道:“我觉得云阳讲得很有道理,华阳夫人不仅是你的祖母,也是我的姑祖母,我自然不愿意做任何对她大不敬的事。” 顿了顿,莫德悄然松了口气,云澈接着道:“为了公平起见,我希望云阳能把他交由我处置。” 月光下,他雍容华贵,俊逸倜傥,尽管面色惨白,但那份独属于皇子的威仪不曾减弱半分,反而,因伤口不停渗血的缘故,他的身上多出了一种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云阳摸了摸玉扳指,温润的声音像一缕春风缓缓拂过,月光和烛火的交相辉映下,他侧脸的轮廓优美柔和,与云澈的强硬霸道格格不入:“我管教不力,怎好劳烦大皇兄替我清理门户?大皇兄就安心养伤吧” 云澈扯了扯唇角:“你既然叫我一声皇兄,我就没什么不能替你做的。” 夜风轻吹,湖面传来蛙鸣阵阵,特别刺耳。草丛里渐渐有了露珠,晶莹剔透,边缘临时摆放的夜昙不知何时徐徐绽放了,美轮美奂,馥雅清香。 湖边高大的柔柳婆娑起舞,在水面投下斑驳的暗影,枝头一个不起眼的鸟巢,突然滚落了一枚鸟蛋,雌鸟扑翅追去,奈何它刚飞出茂密的枝叶,“咚”的一声,鸟蛋已落入湖中。雌鸟开始绕着涟漪盘旋,那种失去至亲的哀嚎声声入耳,青蛙仿佛受了刺激,鸣叫得越发厉害…… 这样的夜,多么富有夏日的气息,可不知为何,众人都紧了紧身上的衣衫。 云阳闲适从容地对上云澈高贵华美的笑,二人都没有发怒,眼神饱含关切,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子弟在商量着今晚谁来宰杀这只鸡给娘亲做晚膳。 当然,有人见不得这种和平的画面,非要扬着嗓子打断:“哎呀!你们两兄弟有什么好争的?不就是一个侍卫?中宫无首,长子为尊,大皇子派亲信去冷府大门外的僻静巷子里执刑不就好了嘛?啰嗦!” 中宫无首…… 云澈和云阳异口同声:“本皇子觉得曦王殿下的提议甚好。” 云澈拍了拍云阳的肩膀,唇角微勾:“真是我的好弟弟。” 云阳笑了笑:“大皇兄的胸襟令人佩服,弟弟我日后一定多多效仿。” 一道霹雳,似有在二人“关切”的眸光之间轰然炸响,二人均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很快,归于平静,和睦得难分彼此。 但桑玥明白,这两个人的梁子是结下了。 云澈是云傲最钟爱的儿子,并非他有多么天赋异禀,而是他严于律己,几近苛刻,这种习惯与生俱来,和陆德妃几乎没有什么关系。 陆德妃给人的印象是温婉贤淑、善解人意的,她从不打骂云澈,对她的教导也很是放任,可云澈不知怎的,自我要求很严格,有一次,华阳夫人病重,陆德妃请旨前来探望,宫里有地位的妃子纷纷送来礼物希望由陆德妃捎给华阳夫人并转达问候,其中有一盒精致的糕点,云澈刚习完武,饥肠辘辘,便吃了一块。陆德妃想着,左不过是一块糕点,再吩咐御膳房的人做一份就是了,于是并未出言阻止。 谁料,萧丽妃正好也来送礼,无意间开玩笑说漏了嘴,云澈二话不说就跪在了前院的青石地板上,当时,正值夏季晌午,一个七岁的孩童整整跪了一个时辰,陆德妃怎么劝都不听,甚至惊动了云傲,云傲匆匆赶来,赦免了他的无心之失,让他起来,他却倔强地摇头,认认真真道:“无心之失证明儿臣粗心大意,儿臣为什么不能先问过母妃,然后再吃呢?任何人都应该为他犯下的过错承担责任,儿臣要记住这个教训,以免将来在朝堂上替父皇分忧时、在战场上替父皇杀敌时,一失足成千古恨。” 很难想象吧,一个七岁的孩童竟然能洋洋洒洒地讲出如此浅显易懂又引人深思的道理。 自那次之后,云傲便待这个长子格外不同了。 试想,这样一个追求完美的人,怎么会随随便便演一出苦肉计? 云阳的身边有四个贴身护卫,莫德、莫海、莫青和莫允,全部是苍鹤一手栽培的,论武功,莫德不算最高,可云澈为何偏偏选中了他?理由便是,莫德和云阳情同手足! 莫德是个孤儿,八岁时沿街乞讨遭到流氓地痞的追打,云阳一时善心大发救了他,并带回宫打算让他做个小太监,苍鹤一眼瞧见莫德根骨奇佳,于是收了他为外室弟子,免了阉刑,他从此成为云阳的书童。 他们一块儿长大,感情绝非寻常主仆可比。云阳并非天生就是这么个内敛的性子,小时候,他闯的祸多的去了,每每都是莫德给他背黑锅,直到有一次,他偷偷溜进狩猎场的虎林,打算不自量力地猎一头猛虎,最后猎虎不成,反被虎击,莫德拼劲全力把他丢到了树上,自己却避无可避,被猛虎咬掉了八根脚趾头。这也是为何,莫德的武功怎么练也连不过其他三人的原因。 那件事给云阳造成了十分深远的影响,他开始性情大变,不再闯祸、不再惹是生非,对莫德更是绝无仅有的宽容和厚待。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莫德和长平同时掉入水中,他救的……一定不是长平! 云澈这一手,无异于将血淋淋的匕首戳进了云阳的心窝子。 他们二人聪颖如斯,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幕后有一双手在缓缓推动吗?桑玥觉得未必,云澈她不敢肯定,但云阳一定想得明白,即便他知道云澈是故意刁难,仍然忍痛将视为知己的莫德交了出去,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二皇子并不像表面所彰显的那般与世无争,他对知己都这么狠,将来对敌人只会更狠! 这一点,倒是跟冷贵妃如出一辙。 长平公主的事告一段落,云澈摆了摆手,把注意力重新拉回刺杀一事上,道:“冷家主,你们冷府一而再、再而三地混入不明人士,本皇子完全有理由怀疑这是一桩蓄意谋杀!” “大皇子恕罪!”冷秋葵惶恐万分,大皇子不松口,这件事就一定会闹到皇上的面前,到时候,冷府怕是要惨遭横祸。他给陆氏投去求助的目光,大皇子是她的侄孙,只要她开口,事情就能有一线转机。 谁料,陆氏只低头,默默跪在地上,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注视。 云澈看向一袭褐红色华服的陆氏,语气柔和了些,让惜华郡主把她搀扶起来,道:“华阳夫人是寿星,你入住佛堂多年,一出来就有人在你的寿宴上大做文章,按理来说,你也是个受害者。” 一句话,洗清了陆氏的嫌疑,顺带着洗清了大房的嫌疑,二房的担子一下子沉重了上百斤。 本来嘛,这些年持家的是二夫人曹氏,今日主办宴会的是曹氏的儿子冷昭,戏班子是冷昭请的,人是裴浩然放进来的,若说他们二人毫无嫌疑,实在太过牵强。 冷秋葵的心揪成了一团。 此时,侍卫来报:“家主,那两个行刺的人都戴了人皮面具。” 戏班子的班主扑通跪在了地上:“啊?不是我们戏班子的人?那原来表演的两个人去哪儿了?”那样子,如释重负,不是戏班子的人就好!殊不知,死亡的脚步已离他不远了。 “大皇子,请给老臣一个晚上的,老臣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冷秋葵恭敬说完,看向班主,眼底闪过一道厉芒,道:“把戏班子的人统统押下去,待会儿我亲自审问。” “是!”冷府的侍卫遵照冷秋葵的吩咐把戏班子大大小小十五人全部关入了冷府的暴室。 云澈声若寒潭道:“不管查不查得到幕后元凶,都决不能放过帮凶!” 狠狠说完,余光扫过裴浩然的脸。 裴浩然咬牙道:“大皇子,疏忽是我的错,但我没有勾结刺客,我和冷府都是被有心人陷害的!” 在他看来,陷害他的人,只能是桑玥!可他着实想不通,桑玥如何瞒天过海替换了戏班子的人,又如何躲过他和多名暗卫的检查让玉如娇潜入府邸?他做梦也想不到,促成这一切的,正是对面这位道貌岸然的皇长子。 云澈带着伤,又说了那么多话,脸色越发苍白了,惜华郡主无比心疼道:“大皇子,你怎么了?我扶你下去歇息吧!听说明晚你要和皇上用膳,要是皇上知道你伤得这样重,该有多担心?” 冷秋葵的头皮一阵发麻,转头对着冷昭和裴浩然喝道:“陷害!要不是你们督察不严,能让莫名其妙的人混入府邸、刺伤了大皇子?按照我冷家家法,每人要被重打一百大板!” 一百大板? 唔!那还有命? 桑玥淡淡笑了,两条命跟整个冷家比起来算什么?况且,冷秋葵未必没有后招,冷昭是冷贵妃的亲哥哥,裴浩然是她的亲侄子,若在无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枉死于云澈的手上,陆德妃也难辞其咎。云澈不过是想出口恶气,倒也没打算真把事情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莫德和云阳的关系再好,说到底在冷贵妃眼中就是个奴才,他死了,冷贵妃不会在意,冷昭父子便不同了。 云澈正思付着如何在不杀人的情况下捞回最大的利息,太监尖细的通传声划破了诡异的宁静:“德妃娘娘驾到——” 夜色中,一名鹅黄色宫装的美丽少妇款款而来,她的妆容十分精致,柳眉弯弯,杏眼里波光涟漪,朱红的唇角微微扬起,尽管年近四旬,依旧美貌动人,她头顶望仙髻,簪三对琉璃珠花和一支赤金孔雀步摇,随着她莲步轻移,步摇在鬓旁轻轻晃动,沙沙作响。 她的身旁,是穿着浅绿宫装的乔女官,乔女官目视前方,优雅从容,气质丝毫不弱于在坐的千金小姐。 在她身后,跟着八名敛气屏声的粉衣宫女,细细看去,个个如花似玉,体态婀娜。 这阵势,与那九宫仙女出巡有得一比了。 陆德妃是宫里资历最老的妃子,在冷香凝嫁给云傲之前,她已高居九嫔之首,诞下了云澈和落霞公主。 云傲迎娶冷香凝之后,整整两年,没踏入任何妃子的寝宫,即便要见孩子,也是将云澈和落霞公主召进冷香凝的未央宫。 陆德妃原本是后位最有力的竞争人选,却毫无悬念地败给了冷香凝,她对冷香凝的恨,绝对不亚于冷贵妃的。 众人齐齐拜倒。 “儿臣参见母妃!” “参见德妃娘娘!” 陆德妃亲自走到华阳夫人面前,扶起她,温柔一笑:“姑姑,真抱歉,我来晚了。” 华阳夫人福了福身子,笑道:“娘娘何出此言?娘娘能来,我就已经觉得很荣幸了。” 桑玥瞧着陆氏脸上真诚的笑容,心里暗付:陆氏大抵还不知道眼前这个侄女儿就是当年那场事故的幕后黑手之一吧。 陆德妃拍了拍华阳夫人的手,这才示意众人平身,目光落在伤得不轻的云澈身上,眼底有了雾气:“澈儿,你受伤了?” 云澈忍住剧痛,给陆德妃行了个标准的礼,随着他一福身,那鲜血直接彪到了草地上,陆德妃的心遽然一紧,正欲宣太医,便看见太医拧着医药箱恭敬地立在一旁,瞬间明白是这个儿子不让太医诊治呢。 云澈将今日发生的几件奇怪的事大致说了一遍,陆德妃的眉头舒展、紧蹙、紧蹙、舒展……显然担忧得不行。听完云澈的叙事,她叹了口气,道:“本宫的澈儿从未去过鄱阳城,当然不认识那名叫做玉如娇的女子,此事,本宫自会禀明圣上,请他裁夺。至于刺伤澈儿的嫌犯,冷家主交由京兆尹审理或许更为妥当,毕竟行刺皇子是重罪,不能算冷家的家事。刺客混入冷府,冷大人和冷公子有错,但不至于要以性命相抵,冷家主这一百大板下去与砍头没什么区别,太重了,改为五十大板吧,明日行刑,不知道冷家主对本宫的裁决有无异议?” 冷秋葵暗自吁了口气:“娘娘裁决得甚为公允,老臣代不肖子孙多谢娘娘的信任和体恤!” “大家各自尽兴,本宫陪姑姑叙叙话。”说着,搀着陆氏的手离开了湖边。 众人散去,各自打道回府。 姚清流看了看桑玥,语重心长道:“太冒险了,下次别再这么胡闹。” 言辞责备,语气却甚为关切,他的手紧握成拳,似在隐忍什么,桑玥细细分辨之后在心里笑开了花:外祖父看着冷家人和冷芸的一双儿女吃瘪,其实很开心吧!裴浩然昨晚受了内伤,明天又要打五十大板,她敢保证,有陆氏在,那板子一定会扎扎实实地落在裴浩然的屁股上,打得他皮开肉绽!真开心啊! 今天简直是姚清流十几年来最痛快的一天!不管大皇子跟二皇子、冷家的矛盾因何而起,他只要看到后者栽跟头,就喜不自胜。他对于所谓的皇权之争并无多少兴趣,自己的外孙云笙继承皇位与否他并不关心,他只要一家人平安喜乐、仇人都有报应就够了。 姚晟摸了摸桑玥的头,眼底有着惊魂未定:“我和二弟都准备冲上去给你护驾了,你这丫头,冒冒失失的,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你告诉我们,让我们开口多好,暴露于人前,你怕是要惹人记恨了。” 姚豫赞同地点头,一脸担忧。 “几位哥哥当时都不在朝露阁,说出去的话谁会信呢?” 姚奇呵呵地笑了,从方才桑玥和慕容拓的相处他就看出这个妹妹根本是匹烈马,今儿他总算是见识了外表柔弱恭顺的人一旦出手将会带来多么大的震撼。姚家人懵了吧?傻了吧?睡不着了吧? 不论大皇子和二皇子会不会澄清误会,二人都无法冰释前嫌了。大皇子杀了二皇子最在意的人,二皇子这个笑面虎不记仇才怪? 他起初还在埋怨她兵行险招,说万一事情败露,二人联手对付她可就不妙了,现在看来,自己的担忧完全多余,她甚至连大皇子会杀谁都算准了,这个妹妹,好生厉害。只不过,他赞叹佩服之余,心底的狐疑也加深了,她来大周究竟是要干什么?她对冷家的敌意不比任何一个姚家人人,仅仅是为了姚凤兰? 桑玥放开陈氏的胳膊,走近姚奇,低声笑道:“三哥又在怀疑我?” 姚奇摸了摸高挺的鼻梁,浓眉似蹙非蹙:“你……很恨冷家?确切地说,你很恨冷浩然。”直觉,就是一种直觉,每每桑玥看向冷浩然时,眸子里都会闪过一道极度阴翳的波光,仿佛她恨冷家人皆因冷浩然而起。 姚奇尽管没全部猜对,却又八九不离十,她就是恨裴浩然,但她也恨冷昭,恨冷贵妃,恨每一个参与了当年那场变故的人! 敛起满腹怒火,神色如常道:“对,他们不让我和娘亲好过,我就让他们比死更难过!” 第一次,桑玥第一次在姚奇的面前承认自己的心思,显然,姚奇被吓到了……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桑玥不禁失笑,眸光却诚恳坚定:“我有我的力量和部署,断连累不到姚家,三哥请放心。” 话音刚落,慕容拓朝着二人招了招手。 姚奇的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股恶寒,难道说桑玥蛰伏的一年除了寻找桑妍,还在大周境内做了部署?天啊!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姚家是出了个什么妖怪? 桑玥和他擦肩而过,他小跑追上,瞪大熠熠生辉的眸子,笑了笑,酒窝纯真迷人:“好妹妹,我不是怕你连累姚家,实际上,姚家对那个第一家族的位子没兴趣,我只是觉得……觉得你不够诚实啊!” “你知道的远比大哥和二个多,你要还不满意,以后我一个字儿也不透露给你了。”说着,佯装发怒,越过他前行。 慕容拓远远地给桑玥眨了眨眼,桑玥会意,垂眸掩住心底的羞赫,快步上前,再度挽着陈氏的手朝外走去。 姚家人欢天喜地,谈笑风生之际,殊不知一辆奢华的马车上,有人吓得胆战心惊。 长平公主捂住红肿的脸,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默默垂泪。云阳并没动手,这是她自己负荆请罪扇的。 云阳一如既往地温润如玉地笑着,但长皮公主硬生生从他温柔得足以溺毙一头大象的眸光里感知到了阴翳得像容纳了十八层地狱的戾气,车厢内尽管燃着烛火,她却觉得天昏地暗。 云阳递过一方丝帕,笑道:“你看看你今天捅了多大的篓子?桑玥跟你有什么仇,你要跑去害她?” 长平公主借着回话的空隙,抽泣了几声,万分委屈道:“不是我害她,我……是……二皇兄,是桑玥,一定是她和大皇兄串通一气,演了那么多苦肉计来对付我们!我看见了,昨晚我看见了,玉如娇是桑玥的人,她故意迷惑浩然表哥……” 云阳见她不伸手接帕子,于是亲自替她擦了泪:“这么说,玉如娇真正的入幕之宾是冷浩然?你和冷浩然到底瞒了我什么?” 长平公主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说错了话,吸了吸鼻子,惶惶然道:“我可以告诉二皇兄,但是二皇兄别告诉父皇和母妃,好不好?其实,其实桑玥的妹妹这两年一直跟浩然表哥在一起,昨天玉如娇和桑玥用药物控制了浩然表哥,把桑妍救走了。” “糊涂。”冷浩然怎么能劫持南越的定国公府千金?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整个冷府都被跟着他受累。不过,此刻的云阳很是疑惑,浩然和桑玥到底什么关系?为何要劫持她的妹妹?这个南越的定国公府千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叫他大开眼界。 在湖边他扶了桑玥一把,桑玥趁机往他身上塞了一盒香膏,当时他还不明所以,权当桑玥在朝他示好,直到云澈的人叫他去搜身,说长平的钗不见了,他才意识到桑玥可能是在害他,于是他处理掉了那盒香膏,欣然接受了搜身。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桑玥根本用了一条声东击西的诡计,让云澈同意搜身,目的不在他,而在从云澈的身上搜出冷芷若的帕子。 如今再结合长平的话,他忽然意识到,那挑拨离间的人就是这个看似毫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桑玥! “二皇兄,你要替我、替冷家出这口恶气!” “我为你做的还不够?”莫德死了,他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为了给这个蠢妹妹脱罪……枉死了。他深吸一口气,阖上眸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此次,是你莽撞了。” “你咽得下这口气吗?” 他胸有成竹地笑了:“有人会替我们出这口气,我们急什么?” 熏着苏和香的雅致环境屋子,用两扇梨花木山水屏风隔成了三个房间,正中间的美人榻上,陆德妃端坐如一尊玉佛,但她笑容满面,并无半分肃然之气,反而,叫人觉得和蔼可亲。 桑玥恭敬地立在书桌前,认真地抄写着陆德妃要求的《地藏经》。原本她已经要和姚家人一同回府,乔女官以陆德妃赏赐她直言不讳为由将她留在了冷府花厅附近的一处别院。 陆德妃打量着这个恬静温婉的女子,细长的黛眉,深邃的眼眸,小巧的鼻子,嫣红的唇瓣,肤色细腻光泽,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气质也还不错。 “你今年多大?” “回娘娘的话,臣女虚岁十七。” “不错,年纪轻轻的,就很是聪颖,本宫很是欣赏。” 一连两个“很是”,桑玥可不会真的认为陆德妃由衷地夸赞她。她不抬眸、不停笔,眼口并用:“多谢娘娘夸赞。” 这些经文并非用她熟知的字体刻画的,而是梵文,所以一不小心就会抄错,一抄错整张都得废掉,这厚厚一本经文,即便一字不错,估计也得抄上一个时辰,更何况,陆德妃还时不时地打断一番。这种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状态下,稍有不慎说错了话可就万劫不复了。 陆德妃不疾不徐道:“桑小姐可曾婚配?” 桑玥凝眸,认真书写着令人头痛的笔画:“婚事自有父母做主,臣女离家一年,父母尚未告知臣女已为臣女择了良辰佳婿。” “这样啊,”陆德妃打开折扇,观赏着上面的几名妙龄女子,露出赏心悦目的神采,“桑小姐为何会来大周?” 鬓角渗出了不易察觉的汗珠,好在有秀发遮掩,瞧不见她的紧张:“一是为了寻找舍妹,二是代替母亲尽孝于外祖父和外祖母跟前。” “这么说,你会在大周逗留许久。” 桑玥并不否认。 陆德妃明眸善睐,微微一笑:“大周的国力较之南越的更加强盛,或许让你的外祖父做主,给你寻一门大周的亲事也不错。” 桑玥翻了一页纸,继续抄写下一章,分出一半的心思辨别着陆德妃话中的涵义,陆德妃看起来温婉,实则是个精明能干之人,当年大周皇宫内发生的事,她至今搜不出蛛丝马迹,她也曾一度怀疑大皇子的病只是个巧合,但仔细琢磨之后这个揣测便被否定了。 那晚在南越的皇宫,冷香凝和云傲因为慕容宸熠而闹得分房而居,夜半时分,大皇子云澈病危的急报就传到了云傲的耳朵里,这也太过巧合了!另一方面,云澈究竟得了什么病,需要封锁整座皇宫,禁了所有人的足?难言之隐吗?还是……云澈的病是个幌子,其间另有隐情? 姚凤兰问过云傲细节,可云傲拒绝透露,这件事不禁变得扑朔迷离。 她定了定神,微笑道:“臣女的外祖母怕是舍不得,估计至少得把臣女留在身边三、四年吧。” 陆德妃仿佛对桑玥的回答很是满意,赞许地眯了眯眼,道:“怎么会舍不得?你嫁给大周的男子,照样还在大周,不也能经常见面?”口吻里,十足地要打桑玥亲事的主意。 桑玥的笑弧扩大,眉宇间神采飞扬:“这娘娘就有所不知了,臣女的外祖母每日天不亮就守在臣女的床前,甭管吃饭、散步一定要带着臣女,别说嫁出去,哪怕隔了几个院子臣女的外祖母都嫌着远呢!” 在说这些话时,桑玥的脸上满满的全是幸福的意味,实际上,她所言不虚,陈氏对她的爱已经到了一种近乎痴狂的地步,好几次,都恍惚地望着她的脸喊“凤兰”,可见十多年的离别对于一个迟暮之人来说是个多么痛彻心扉的打击。陈氏一生育有两儿两女,莫名地折损了一半,陈氏痛了十几年,奇迹般地得知女儿活着,还送了个外孙女儿到跟前,她能肯定,就算现在慕容拓拿着慕容宸瑞的圣旨去姚府要人,陈氏也是不会给的。 陆德妃合上手里的折扇,唇角勾起一抹善良的笑:“本宫听闻桑小姐在南越开了间铺子,想必精通算术,本宫有道题,请桑小姐帮忙解答一下,九百九十九文钱,时令梨果买一千。一十一文梨九个,七枚果子四文钱,梨有多少价?” 知道她的过往了?陆德妃的动作真迅速!她又翻了一页纸,写了两行佛经,道:“八百零三文。” 陆德妃没想到她答得这样快,马不停蹄地又丢出第二道题:“鸡兔同笼不知数,三十六头笼中露。数清脚共五十双,请问兔子有几只?” 桑玥这回用的时间仿佛长了些,写了三行佛经,才道:“兔子十八只。” 陆德妃不给桑玥回神的机会:“丝帕离身钗入袖,玉佩佳人寻上门,兄弟生隙累母家,小姐妙手控几轮?” 桑玥脱口而出:“一轮。”语毕,陡然抬眸,望见陆德妃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顿时目瞪口呆。 陆德妃用把檀香扇子放在鼻尖闻了闻,遮住嘴角意味深长的笑,她这种套话的法子从未失手过,对象越是聪明越好用,如果被问者是个庸庸碌碌之人,只会陷入无尽的思考而中断对话。聪明反被聪明误讲得大抵就是眼前这种状况。 她神色一肃:“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挑起两个皇子的争端!” 桑玥不敢放松手里飞舞的笔,勉力维持着平静的口吻:“娘娘还没问,臣女控的哪一轮呢?” “哦?” “娘娘,您既然与冷浩然交谈过,想必清楚了我和他之间的恩恩怨怨,从前在南越,因为双方的立场不同,我们免不得相互算计,谁料在这场相互算计的过程中,他竟然看上了臣女,而他对臣女的心思误打误撞之下被长平公主洞悉,长平公主因妒生恨,打算在宴会上让臣女身败名裂,于是设计了金钗那一出戏码,臣女将金钗藏入鞋底特质的暗格中,悄然避过搜查,仅此而已,躲过了搜查之后,臣女便将钗丢入了草丛,至于它为何跑到了莫大人的身上,恕臣女不知。臣女厌恶长平公主,所以当臣女发现那钗竟是从莫大人身上掉落时,顿时起了打压她的心思,这才有后面的那些事。” 此时,桑玥已抄完所有佛经,整理好书桌,将手抄本呈给陆德妃。 陆德妃亲手接过,给乔女官使了个眼色,乔女官的脸上挂着合宜的笑:“时辰不早了,奴婢送桑小姐出府。” 桑玥给陆德妃行了一礼:“臣女告退。” 乔女官送桑玥上了马车后,迅速折回,她拿起桑玥的佛经对着原本认真比对了一番,不由地骇然失色。 陆德妃淡淡问了句:“错了几处?” “回娘娘的话,一处也没有!”以往娘娘让那些千金小姐们一边抄佛经一边回答问题,大家一般都会错个好几处。可桑小姐笔下的佛经别说错误,就连颤抖或者凝滞的痕迹都无,可见自始至终她淡定如水啊。 陆德妃的笑容一收:“她跟澈儿讲的一模一样,按理说,她是清白的,不过,她终究是太聪明,太有天赋了,又拒绝了本宫的提亲。” “娘娘,您打算怎么做?” 陆德妃的嘴角再次扬起一抹笑,不过这回,充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本宫记得姑姑从明日起开始重新掌家,本宫会派人过来庆祝一番!” 乔女官捏了把冷汗,娘娘每次要害人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笑,可派人庆贺华阳夫人重掌中馈跟陷害桑小姐有什么关系呢?娘娘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六章】前世今生 出了冷府,桑玥踩着木台阶上了马车,一掀开帘子,便被里面的景象弄得惊愕了一把。 慕容拓大臂一揽,将她抱在了腿上,尚未等她回神,就捧着她的脸狠狠地“蹂躏”了一番。 她低低地笑出了声,圈住他的脖子,鼻尖里满满的全是他身上独有的男性气息和淡雅幽香,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酥柔到了骨子里:“你今天太招摇了,不怕成为众矢之的?” 慕容拓心中一动,唇瓣轻轻摩挲着她如白天鹅般修长美丽的雪颈:“那么你呢?为什么不继续扮猪吃老虎?在南越你最擅长这个。”别人都以为她是个多么娇柔的女子,谁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竟比男子的还厉害三分,如今她卸去了伪装,很有可能已经引起了敌人的注意,这简直有点打草惊蛇的感觉,“为了姚家?” 桑玥软软地靠在他的肩头,冰凉的指尖掠过他俊美的脸,道:“躲在姚家的庇佑下悄悄地出手,的确可以打得敌人出其不意,但这样无异会让敌人认为我是受了姚家的指使,从而过早地激化姚家和他们之间的矛盾。我利用姚家,不是想借用姚家的力量,只不过想要一个留在大周的理由,当然,关键时刻,姚家站在我背后助助威,壮壮气势也是好的。” “迟早要对上的,不是么?”你分明就是要护着姚家! 桑玥点头:“嗯,总会有那么一天,但那时姚家要对付的,或许不是冷家。” “哦?你又有了什么主意?” “只要冷贵妃和冷昭那一房的人死了,冷家便不会和姚家为敌了。”说得轻巧,实际上真要达到目的却艰难万分,“还是说说你吧,曦王殿下出现在大周社交圈子的第一天就锋芒毕露,万一被冷家人盯上……” 慕容拓挑眉一笑,他的桑玥从来都是爱憎分明,对她好的,她百倍维护;陷害她的,她千倍报复,“许你护着姚家,就不许我护着你吗?” 桑玥垂眸,他打定了主意要分走冷家人的几分仇恨和注视,做她的挡箭牌,这个男人,越来越聪明,却也越来越让她心疼,他分明是故意的,故意让她欠了他一屁股的人情,永远还不清。 慕容拓仿佛从她徐徐攒动的眸光里洞悉了她的想法,促狭地笑道:“怎么办,我现在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什么都不稀罕,所以你只能以身相许了。” 一天之内,慕容拓连提两次,她笑了笑,并不接过他的话柄,而是捧着他的脸,道:“你为什么来大周?不单单是找我吧?” “就是找你。” “留在大周的理由?” 慕容拓眨了眨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耍赖地在她胸前蹭了蹭,无比委屈道:“我没有留在大周的理由怎么办?你嫁给我吧,这样,我是姚家的女婿,跟你一同给姚家主和姚老夫人尽孝,好不好?” “少来,”桑玥推开他不怎么安分的脑袋,理了理衣襟,“快说,到底南越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拓拗不过她,挑开衣襟要了点儿“利息”,才心满意足地开口:“慕容耀那个妖孽跑了,据探子的观察和可靠消息宣称,他是来了大周,所以,我父皇给你老爹写了封文书,让我秘密在大周捉拿这个奸贼。” 什么叫“她老爹”?她认了吗?瞪了他一眼,不经意地从他眸子里捕捉到了一丝狡黠的波光,思绪豁然开朗,慕容耀或许真的逃了,只是未必逃到了大周,慕容拓是想以此为借口“长长久久”地赖着不走呢,她能确定,一旦她解决了仇人,他次日便会公布慕容耀逃回了南越的消息。 趁着她微微愣神之际,他又在她的软玉香怀磨蹭了一番:“那个老妖婆跟你说了什么?” 桑玥把刚刚的事详细叙述了一遍,慕容拓笑得意味深长:“你故意的吧?”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明明晓得如何装成和通人的水准,却故意在一心二用的情况下把佛经抄得完美至极,至于关于今天种种蹊跷之事的回答,她早在凉亭内就和云澈对好了口风,那脱口而出的“一轮”和目瞪口呆的表情不过是做个陆德妃看,让她信以为真而已。 说到这个一心多用的能力,她还真得感谢裴浩然,前世裴浩然入朝为官后,他的母亲突然中风,她既要掌家,又要打理裴家的生意,忙得团团转,到了年底盘存的时候,她几乎是右手敲算盘,左手点货架,还得听掌柜的对每个店铺的叙述,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及时指出。久而久之,这能力便培养出来了。 她的心头激起一阵强悍的波涛,明眸清晰里映着两团亮丽的烛火,虽然只是烛火,从她的眸中反射出,却变得光芒万丈:“从我站出来指认长平金钗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不再藏拙,我就是要明目张胆地报仇。” 慕容拓似忆起了什么,试探地问道:“其实你也可以选择跟云傲相认,把冷芸和冷昭以及陆德妃的奸计告诉云傲,让云傲杀了他们,不是更简单?” 桑玥摇头:“你有没有想过,云傲当年选妃,一选就是十多个,且那些妃子都在短期之内怀上了子嗣,除了大皇子和落霞公主之外,从二皇子到六皇子,还有几位公主,岁数相差不超过两岁,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就像是,故意要让所有上得了台面的妃嫔都诞下孩子。再者,按理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中宫不得一日无主,他却生生让后位空悬十多年,外人皆道他太过深爱冷香凝,不然,也不会让冷香凝的妹妹执掌凤印代为管制后宫,我反而觉得,他是在通过后宫制约朝堂和各大世家。” 慕容拓叹了口气:“难怪你不让冷香凝和云傲见面,原来是怕冷香凝的出现会打破这种相互制衡的局面,她从此成为群起而攻之的对象。” “是啊,当年她不就是因集宠于一身而集怨于一身了么?”讲到这里,她的眸光黯淡了几分,“除去那些妃嫔,还有一个强大的深得云傲信任连荀义朗都赞不绝口的劲敌。” “你是说……苍鹤?” …… 夜色柔和。 城东的一座素净优雅的院落,种满了翠绿的新竹和洁白的满天星,竹叶茂密,花瓣馥韵,右侧的秋千架上挂着几个鸟笼,尽管更深露重,鸟儿却毫无睡意似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整座院落鸟语花香,生机盎然。 左侧的竹子旁有一个圆形青花石桌,上面摆放着一个直径为一尺的黑白八卦盘,一双修长的手正以一种诡异的手法在八卦中翩然游走,他的指尖泛着点点蓝光,每敲中八卦盘都会散出一阵刺目的光晕,蓝色光晕的照耀下,这双手的主人神色凝重,表情甚为痛苦。 瞧他的年纪,约莫五十上下,仙风道骨,气质恬淡,嘴角和眼角隐约可见细密的纹路,鬓旁的发丝也染了几缕白霜,只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拥有一双被岁月遗忘的手。 他的手,细嫩光泽,如淬炼过后的美玉,便是妙龄女子的也不过如此了。 突然,他的素手一紧,身子僵直,喷出了一口鲜血,落在八卦盘上,和蓝光交织出了紫色的火焰。 裴浩然大惊失色,急忙起身要去扶他:“师父!” 苍鹤摆手示意他坐好,尔后行至石桌旁的银制器皿中净了手,又涂了花油才重新坐回裴浩然的对面,目光落在漫无边际的夜色中,沉声道:“为师算不出她的命格,她的命格似乎被一种极强的屏障给遮掩了,我怎么也突破不了,刚刚还是我收手及时,才只遭到了一点反噬,若继续强行占卜,只怕要死在八卦盘的命理中。” 世界上本不该存在任何的妖魔鬼怪,也不该有苍鹤这种懂得一些巫术的异能人士,他的存在、碧洛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禁忌,若强行窥探天机、泄露天机,下场一定会十分惨烈,碧洛不正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裴浩然失望地按住额头,凝思了片刻,恭敬道:“师父,你不是算出了冷芷珺的命格吗?” 苍鹤翻手灭了八卦盘的紫火:“算出冷芷珺的命格后,为师险些丧命,浩然,窥探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 裴浩然幽暗深邃的眸子流转起晦暗难辨的波光:“师父,你曾说过,我虽不如师妹那般有天赋,却也拥有异于常人的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桑玥跟我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我想知道,迫切地想知道,就算折寿十年,我也一定要知道答案。” 苍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折寿十年你也愿意?” 裴浩然郑重地点头:“愿意。” 苍鹤深吸一口气,他这一生只收了两个弟子,碧洛惨死南越,如果裴浩然再出意外,他的衣钵要交由谁继承? “你要想清楚,万一你命中只有三十三年的寿命,施法完毕后,你当场就会死亡。” 裴浩然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把心一横,目光凛凛道:“我赌!赌老天爷不会让我英年早逝!” 见他决心已下,苍鹤自知阻碍无用,两个弟子的变故都与那名叫“桑玥”的女子有关,他不禁好奇,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随我来。”把裴浩然带入一间墙壁上挂满了玳瑁穗子的密室,玳瑁拥有驱邪的功效,这是为了避免施法途中惹来不必要的人道之外的干扰。 房间里没有任何陈设,地面上是一个用玄铁和白玉石打造的巨大八卦图,看上去肃然沉寂,甚至令人心生压抑。他捂住胸口,昨天的内伤还没好,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苍鹤皱眉:“我最后问你一遍,当真为了窥探一个或许并不存在的秘密而折寿十年?” 他目光坚定道:“师父,开始吧。” 屋外的月光独好,凉爽的夜,只剩虫鸣鸟叫,声声悦耳,惬意无匹。花束收拢了花瓣,如娇羞的少女静静酣眠,偶一阵夜风拂过,那翠绿的竹叶尖儿上,缓缓滴落了一滴晶莹的反射着整片天地的露珠。 突然,一道不知名的绚丽光束自窗棂子里透射而出,像夏日的骄阳,瞬间把暮春的夜照得宛若午后的光景,地上的蚂蚁、蚯蚓、螳螂遽然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沉入了地底,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地将它们拽了下去…… 热闹的寿宴,静谧的湖边,一处盛开着娇艳木芙蓉的院落旁,他接过荷香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尔后推开门,摸索着走入房间。 里面的少女,刚好褪去被饭菜弄得满是油污的衣衫,光洁的脊背在烛火的映射下那么莹润白皙。 她从青儿的手里拿过一件素白绣梨花兜衣,刚要穿上,便被人抱了个满怀! “唔——”她想呼叫,他一手打晕了青儿,另一手却捂住她的唇,将她按倒在了铺着深红色暗花锦被的大床上…… 那酒,后劲十足,起先,他尚能保持清醒,可不知为何,渐渐地,他的意识模糊了,只知道自己好像进入了她的身体,听到了她的痛呼,再然后,就是本能地律动,直到攀上欢情的巅峰…… 破晓来临,他陡然从睡梦中惊醒,发现怀里禁锢着定国公府的二小姐,她无声地抽泣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桑小姐,昨晚是我喝醉了,所以才……你放心,我明日就上门提亲!” 他笃定她不敢声张,因为声张过后,她要么一死,要么做妾。 他成功地娶到了她,也用了一整年的时间打动了她。 “浩然,是你回来了吗?” 每次尚未进门,就能听到她舒柔的温暖的声音,而当他跨过门槛时,她总能第一时间冲进他怀里。 那时的她,笑容真挚甜美,性格温顺贤良,她甚至,舍不得踩死一只蚂蚁。 酒楼的雅间内,她推开轩窗,蹙眉道:“浩然,那个乞讨的孩子真可怜,我们给他一点银子让他吃得好一点,穿得暖一些,好不好?” 她做任何事之前一定会先征求他的意见。 他掏出一锭银子,扔在了孩子的碗里,孩子欣喜若狂,对着他们的方向磕了个响头,但不过眨眼的功夫,旁边就跑出三四个年纪稍大的乞丐,不仅抢了那孩子的银子,还将他打得遍体鳞伤。 她紧紧地搂着他,将头埋入他怀中,心有不忍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为什么要欺负那么弱小的人?” 他怎么说的?“玥儿,人善被人欺,太善良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的,这世界,弱肉强食,想要出人头地,就必须不择手段,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弱者还是别觊觎美好的东西,因为他们不配享用。” 她似懂非懂,怔怔地望着他:“浩然,那我呢?” 那双眸,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那眼神,厚重得像囊括了一整个世界,她看着他时,他觉得自己对她无比地重要,他心神一动:“我会保护你的。” 这句话,她记住了一辈子,可她的一辈子却是那么短。 他一直认为,她是软弱的,胆小的,直到科考那天,袁家人带着家丁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她说:“相公,以你的身手,闯过去没问题的,你不用担心我,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 他摇头,满眼尽是宠溺,眼底却划过一丝无奈:“我想入朝为官不是为了光宗耀祖,而是希望给你更好的日子、更崇高的地位。也许你说的对,毕竟你是桑将军的女儿,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可万一呢?我心里,实在不敢赌那个万一。” 原本只是趁机甜言蜜语一番,京兆尹很快就会赶来,谁料,她一把推开他,朝着那名男子的剑冲了过去。利剑刺入她的肩胛,她忍住剧痛,冷笑道:“要么让路,要么见官!” 那一刻,他才发现,她的骨子里竟然藏了一种令天地为之黯然失色的力量,那便是第一次,他对她动了心。 他不能爱上任何一个人! 于是他娶了桑柔,他要证明,他绝不可能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 只是为何,那么多次午夜梦回,睁眼闭眼都是她温柔的笑? 原来,不是不爱她的,不是不疼她的,可那个人告诉他,她是受了诅咒的人,他起初不信,直至她两次滑胎,他从产婆手中看到的婴孩模样是那般…… 他信了,不敢再让她有孕,强迫自己夜夜留宿桑柔的房间…… 甚至,故意在和她欢好到一半时叫着桑柔的名字…… 她生气了,不再理他,但,她第三次有孕了! 桑柔告诉他:“相公,她受到诅咒全是因为她不贞洁啊,她怀的根本不是你的孩子,你记得她第一次有落红吗?为什么你们大婚不到八个月她就要生了?至今,她仍和那男人有联系呢,照顾病重的五姨娘是假,和那奸夫苟合才是真!” 他怒气冲冲地跑到定国公府,远远地瞧见,紫竹林中,大腹便便的她正在整理凌乱的衣衫,身旁一名蒙着面的黑衣人从身后抱了抱她,尔后迅速从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他怔住了,他决不允许任何人背叛自己,尤其是桑玥! 他嫉妒!他魔怔!他愤怒!他感觉自己再一次被最重要的人抛弃了!脑海里盘旋着亲生父母为了躲避追杀刺破他的手脚,惹得他嚎啕大哭,敌人闻声追来,父母却早已逃之夭夭! 那是出生没多久的记忆,可他却记住了二十多年! 他曾经告诫过自己:这世上,谁都不可信! 可为什么?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为什么当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真正去信任一个人、去爱一个人的时候,她却要背叛他? 他叫产婆剖开了她的肚子,看着她痛不欲生的模样,他实在是畅快极了!畅快到眼角流了那么多的泪,他却只能放声大笑。 产婆拿出那个应诅咒而生的孽种,他只匆匆看了一眼,便感觉一股恶寒遍布全身,他吩咐产婆摔死那个孽种,话音刚落,她身子一震,腹腔冒出了汩汩鲜血,芳魂早逝! 就在孩子掉地的一瞬间,他抢在了手中…… “浩然。”苍鹤发现他的情绪极其不稳定,印堂的白光忽明忽暗,脉细渐渐微弱,像是动了轻生的念头,赶紧双手合十,结出复杂手印,点散了他印堂的白光。 裴浩然身子一晃,幡然醒悟。 前世今生,桑玥,原来我欠了你那么多…… 却说马车在丞相府附近的转角处停下,慕容拓依依不舍地揪着桑玥的袖子,把冷香凝的绝活学了个全,露出小猫一般无辜的眼神,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闪动着渴求的辉光:“不给点利息,我就不走。” 这话,已经说了九遍了! 接下来这个动作,也是第九次了,她俯身,吻了吻他的唇,没好气地道:“还想怎样?在马车里洞房吗?” 若在两年前,他肯定会羞得无地自容,跳下马车就仓皇而逃,现在么…… 他一把拉开衣襟,仿佛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来吧!反正我们也拜过堂了!小别胜新婚,娘子,为夫准备好了!” …… 下了马车,绕过叠石理水的外宅,穿过二进门,途径一条蜿蜒的流纹大理石小路,足足两刻钟的路程,桑玥的嘴角挂着自嘲的笑,貌似现在的慕容拓越来越不好唬了,从前她那套“对付流氓的办法就是比他更流氓的”策略在慕容拓的身上已完全失效,真的是小别胜新婚还是那厮已经正式步入成年雄性的行列了呢? 按照今天的发展来算,过不了几回,就该天雷勾地火,被他整个儿拆吃入腹了吧。 唉!心里还有个结没打开啊,怎么能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他? 她先是去花厅向姚清流和陆氏报平安,然后才能回暖心阁。姚府的家庭氛围比定国公府的浓厚许多,在定国公府,除了正常的晨昏定省,大家并不时常聚在一块儿,吃饭也是在自个儿的院子吃,相对来说,颇为自由。 在姚府,没有晨昏定省,但一日三餐必须同桌而食,因为府里没有姨娘和通房,不需要让人守在旁边立规矩,所以用膳的气氛很融洽轻松。 一般情况下,如果入夜了仍有孩子未归,姚清流和陈氏便会一同在花厅等候,当然,一旦过了规定的时辰,迎接晚归者的只会是一顿责罚了。 桑玥今晚例外,因为她是被陆德妃叫过去的。 她跨入门槛,用余光瞄了一眼墙上的沙漏,已是子时三刻,想不到这么晚了。 再一扫两旁的座位,眉心一跳:全部都在?! 姚俊明携妻子南宫氏坐在右下首处,面色如常,眸子里却浮现着担忧,他们身旁是眨巴着眸子、翘首以盼的姚馨予和垂眸兀自叹息的李萱,对面分别是一脸肃然的姚晟、木讷生闷气的姚豫以及尽管坐不住却强行把自己按在椅子上浑身不自在的姚奇。 见到桑玥,姚奇率先冲过去,绕着她好生打量了一番,仿佛确定并无损伤才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没事就好。” 众人认为他只是担忧桑玥会遭了陆德妃的毒手,桑玥却从他弯弯的眉眼里读出了几许戏谑的意味,他口里指的事只怕不是危险的事,而是风流韵事吧! 桑玥不理他,屈膝给各位长辈见礼:“玥儿见过外祖父,外祖母,大舅舅和大舅母。” 陈氏担忧道:“玥儿,陆德妃叫你过去做什么?怎么留了你一个多时辰?” 桑玥报以一个令人心生的笑,柔声道:“德妃娘娘就和我聊了会儿天,然后留我用了点宵夜,所以耽搁了。” “这样啊。”陈氏呢喃着,语气不尽认同,不过桑玥不想说,她便也不再多问,万一桑玥一个不高兴跑回了南越,她不又要饱受思念的折磨? 姚馨予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挽住桑玥的胳膊,笑呵呵道:“哈!我就说玥儿不会有事吧!看你们几个瞎操心!” 是担忧她所以一直等到现在么?桑玥的心砰然一震,她原以为要开家庭会议批斗她肆意妄为的言行呢。 李萱腼腆而温柔地笑道:“我记得刚刚有人五次说要冲出去找二表姐,也不知是谁?” 姚馨予松开桑玥的手,拿过一块栗子糕点塞进李萱的嘴巴,道:“哎呀!萱儿晚膳吃得少,都饿糊涂了!赶紧,这栗子糕你全吃掉得了。” 南宫氏嗔了女儿一眼,道:“也不怕噎着萱儿,就你爱胡闹!” 陈氏笑着给桑玥招了招手,桑玥走到她旁边,她握住桑玥的手,喜色道:“馨予要是你一半沉稳,她的婚事我们就不用发愁了。” 姚馨予面色一沉:“怎么扯到我的婚事了?祖母你是怕我嫁不出去吗?” “怎么跟你祖母说话的?”姚俊明不怒而威道:“你这咋咋呼呼的性子,就算有人肯娶,我还不敢让你嫁呢!” 姚馨予哼了哼:“是啊,父亲,你跟谁有仇就把嫁给谁好了,我保证折腾得他哭爹喊娘,冷华的独子冷煜安怎么样?他是冷家身份最尊贵的孙子,我要是把他整死了,冷家一定元气大伤!”讲到最后,她开始摩拳擦掌,端的是一副冲锋陷阵的架势。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就连向来严肃的姚清流都不禁扬起了唇角。 姚馨予不知道的是,一句戏言,当真扯出了一世情缘,当然,这是后话了。 姚馨予突然想到了什么,美眸一亮:“我今天听见吏部侍郎的夫人跟母亲谈起了萱儿,咱们家第一个出嫁的是萱儿吧!” 李萱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面色微窘,低下头绕着荷包上的流苏:“大表姐尽会拿我寻开心,哪有姐姐不嫁,妹妹先嫁的?” 南宫氏和蔼地笑了笑:“这个倒没关系,我大周的婚嫁较之其它国家更为自由,你看,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未娶妻,四皇子和七皇子就已有一正妃、二侧妃了。” 陈氏喜滋滋地递给桑玥一块糖糕,桑玥接过,却不吃,只悄然打量着李萱的神色。吏部侍郎官马崇官居三品,膝下共有三子三女,嫡长子和庶次子皆已成亲,想必马夫人是在为嫡三子马思远说项了。 马思远年方十九,长得一表人才,为人正直,行事光明磊落,目前官居从四品,任轻车都尉,在大周,这是个闲职,平日里没有实质性的工作,可一旦哪里发生战乱,都尉们随时都要准备领兵出征。 堂堂侯府千金,配一个从四品都尉,说实话,屈尊降贵了。只不过,据荀义朗透露的消息称,朝廷将会有一次大的变动,革职的革职,升官的升官,马崇一家属于后者,马崇会一跃成为正二品兵部尚书,马思远则会接替其父的官职,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小伙子而言,官拜三品已相当不易了,绝对是前途无量。 最主要的是,马家和姚家一样,都是一夫一妻,这不论在南越还是在大周,都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婆家。南宫氏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想着探探李萱的口风,如果李萱同意,她便去镇北侯府走一趟,跟李怀远商量一下,如果李萱不同意,她推了马夫人的,另外再寻便是。 只是,不知道李萱的心到底装的是一杯水还是一锅汤了。 李萱的双颊透着绯色,低垂着眉眼,似乎很难为情的样子,声音轻若细蚊:“表舅母也爱说笑。” 南宫氏用帕子碰了碰鼻尖,桑玥从她眸中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狐疑地拧了拧眉头,又听得她笑道:“咱们的萱儿是害羞呢!正好,明日我约了马夫人赏花,马都尉会亲自送她前来,萱儿自己瞧瞧,看得对眼再说。” 翌日,天高气爽,阳光和暖。 桑玥穿了一件白色斜襟束腰罗裙,躺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闭目养神,绣着蓝色云纹的裙裾顺着美人榻垂落了一地,上面还飘着几片树叶和海棠花瓣,远远望去,犹如一个在漂浮在海浪之上的睡美人。 京兆府一大早就传出消息:玉如娇在大牢里畏罪自杀了,临行前她什么供词也没交代。所以,云澈想要澄清和她的关系就彻底不可能了。换成任何一个人,此时都应该跪在云傲的寝宫前面请求得到云傲的信任,云澈反其道而行之,从容淡定地上朝,潇潇洒洒地陪云傲下棋,问心无愧。 云傲没有问及此事,只嘱咐他好生养伤,皇帝都没异议,臣子们还能说什么? 下午,陆德妃身旁的乔女官亲自去冷府恭贺陆氏重掌中馈之权,与她同去的还有姚贤妃的沈女官。沈女官当然不是前去道贺,她是要亲眼目睹冷昭和裴浩然挨上五十大板的杖刑。 陆氏是一介妇孺,不懂杖刑的秘密,行刑的杖用生荆条制作,有大杖、法杖、小杖三种,大仗打得响,多为皮肉伤;小仗看起来轻巧,实则极易打断骨头。 再者,实行者的手法也很重要,如果采用“外重内轻”,受刑人看起来血肉模糊,其实躺个三五天就痊愈了,若换成“外轻内重的”,皮肤完好无损,体内筋脉俱断,极有可能落下残疾。 沈女官眼神毒辣,究竟属于哪一种,一看便知,那些打手根本不可能在行刑的过程中做手脚。 出乎桑玥意料的是,据沈女官透露,裴浩然在接受刑罚的过程中并未用学着冷昭用内力抵挡,也没嚎叫半声,就默默地咬着帕子,一顿毒打下来,直接丢了半条命,太医诊治后说,三天之后若还不清醒,就该准备丧事了。 桑玥笑了笑,裴浩然那么狡猾的一个人,居然老老实实地挨了一顿打,这倒令她有些诧异。陆德妃故意想法子请了沈女官过去,目的就是为了挑起冷家和姚家的矛盾,若裴浩然真的死了,冷昭肯定会把帐算到姚家的头上,不,确切地说,是她的头上! 她和冷昭的仇恨不差这么一件,陆德妃应该没理由不知道,那么,陆德妃声东击西地,又是在谋划什么呢? 突然,光线一暗,熟悉的香气扑鼻,她已被某个人擢住了唇。她微微一笑,双手圈住他的脖子,开始与他唇舌相依,享受彼此香甜的味道。 “呀!” 一声突兀的低呼,惊扰了花前数下缠绵悱恻的一对小情人。 慕容拓不悦地蹙起眉,知道桑玥害羞,他便叫莲珠和子归支开了院子里的下人,谁料竟令得别人如入无人之境闯了进来。 他直起身子,冷冽的目光猛然一扫,夹杂着森冷的怒意,如同两道自寒冰地狱射出的冥光,叫人浑身颤栗,毛骨悚然。 “二表姐,你们……啊——我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李萱捂住眼睛,背过了身子,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惶恐。 桑玥坐直了身子,走到李萱身后,唇瓣微勾:“萱儿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李萱慢慢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桑玥晕着桃花瓣般的粉红双颊和迷离着氤氲水光的眸子,这样娇柔秀美、妩媚倾城的桑玥是她从未见到过的,她不由地看痴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支支吾吾道:“马夫人和马都尉在花厅,还带了许多珍惜花卉,还有一只波斯猫,表舅母让我们一同前去观赏,大表姐已经迫不及待地去了。” 姚馨予的确是个火急火燎、好奇心极强的人,她大概是跑去逗弄那只波斯猫了。尽管李萱已在冷府见过慕容拓,桑玥还是拉着李萱的手,郑重地介绍了一番:“他是南越的曦王殿下。” 李萱行了个礼,微笑颔首道:“李萱见过曦王殿下。” “嗯。”慕容拓淡淡应了声,并不看她,而是走到桑玥的身旁,揽过她的腰,“走吧,我们一起去拜访姚家主和姚老夫人。” “拜访我外祖父做什么?”桑玥挣开他不安分的胳膊,李萱还在跟前儿呢,他当别人是空气? 李萱红着脸,不敢多看,垂眸盯着自己的绣花鞋。 “告诉他们,我们两个早就订了亲,允许我们正常交往,免得你的三哥提前死于非命。”语毕,慕容拓大掌一挥,姚奇从围墙上掉了下来。 “哎呦!”姚奇一个翻转双脚落地,避过了嘴啃泥的厄运,却被劲风打得整条右臂发麻,他黑着脸道:“曦王殿下偷偷潜入姚府,这可是一桩重罪,我要是禀明了皇上,你即刻就会被驱逐出境。” 慕容拓扬眉一笑,右唇角微微勾起,眸子里浮现着睥睨众生的桀骜:“谁说我是偷偷进来的?”扬了扬手里的帖子,“你家老爷子请我过来的。” “怎么可能?”姚奇一个箭步迈至慕容拓面前,抢过帖子定睛一看,顿时傻眼,“我祖父为什么要见你?” “你去问他吧,我可没空回答你,桑玥,我们走。”似笑非笑地说完,霸道地牵起桑玥柔若无骨的冰凉小手,眉开眼笑。 桑玥倒是想甩开,奈何本来姚奇和慕容拓的关系就紧张,她要再露出半分不悦,姚奇肯定会豁出性命跟他打起来,一念至此,她只能回头对着李萱和姚奇温婉一笑:“三哥,萱儿,我先去见外祖父,稍后去花厅找你们。” “呃……”李萱欲言又止,尴尬万分,讪讪地笑道:“二表姐,你……去吧。” 桑玥还想说什么,慕容拓强行扳过她的脸,拉着她走出了院子。 晌午刚过,日头有些毒辣,花花草草都被晒得有些蔫了,桑玥的手却依旧冰凉,甚至,她并不觉得热。慕容拓疑惑地问道:“桑玥,你的手怎么一年四季都是凉的?认识我之前也这样吗?” “嗯,记事以来就这样了,我曾经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寒症,灵慧诊治过后又说身体无碍,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说着,打了旋儿,裙裾散开成了一片荷叶,缓缓收拢时,他已再次牵起了她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地动了动瞳仁,他跟着灵慧除了学武功,也懂得了一些医理,小手怎么捂都捂不热的症状他真没听说过。灵慧的医术在南越和大周算是翘楚,可未必天下无敌。譬如……脑海中闪过一张清丽的容颜,她的医术绝对在灵慧之上。 思量之际,桑玥突然抽回手,道:“别冒冒失失的,让人看去总归不好。” 他冷冷一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周可比南越开放多了,只要订了亲的,哪怕在大街上把臂同游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我可是瞧得真切,昨儿惜华郡主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都敢抱大皇子!” 这话有些夸张了,在南越,只要没有成亲,就不能公然约会,譬如,每次林妙芝来定国公府都是打着瞧她的名义。大周不同,有婚约在身,可以一同出游,甚至相互登门拜访,可……身体上的接触,还是越矩了些。惜华郡主昨晚是情非得已,毕竟大皇子伤得那样重。 她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我竟是不知,你才来大周几天就对这些风俗如此了解。” 慕容拓一改桀骜的样子,笑容满面,含了几分讨好:“分开两年,你就不能让我牵一会儿?” 问是这么问,那手却早已把桑玥的握入掌心。 郎才女貌,宛若一对璧人。 一路从暖心阁到竹兰轩,他们的亲昵被姚府的下人尽收眼底。明日,整个大周都该知晓她和慕容拓的事了,一来就迫不及待地宣告主权,他怎么这样心急? 竹兰轩的正厅内,姚清流和陈氏端坐于主位上。 慕容拓跨入正厅,二人正欲给慕容拓见礼,慕容拓却抢先一步福了福身子,语气郑重而恭敬:“晚辈慕容拓见过姚家主,陈夫人。” 一句话,撇开了王爷的身份,姚清流和陈氏互视一眼,尔后悠悠转开,姚清流纵然平日里是一副冰块脸,会见他国的王爷可得神色和蔼些。他淡淡一笑:“殿下请坐。” 慕容拓道了声谢,刚欲行至旁侧的宾位落座,陈氏手里不知何时捏着的一块糕点掉在了鞋面上。 桑玥的长睫一颤,却见慕容拓想也不想,蹲下身,托起陈氏的脚,拿出怀里的帕子细细擦拭了起来。 陈氏也不推辞,任他擦拭干净后,又吩咐身旁的丫鬟金桔:“把我的鞋子拿来。” “是!”不一会儿,金桔拿了双黑色绣兰花厚底鞋,慕容拓主动接过,看了看鞋底,道:“陈夫人,恕晚辈直言,这双鞋子的底不好,厚重又不防滑,眼下正值春雨季节,路面潮湿,您还是换双有纹路的轻便鞋子吧。” 陈氏露出赞许的眼神,让金桔取了另一双绣白莲的鞋子,慕容拓端详了一番后,又亲自给陈氏换上。 脱鞋、穿鞋、双手捧鞋递给金桔,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优雅、从容,并无半分嫌弃之色,有的只是一个晚辈应有的虔诚。 陈氏会心一笑,便是她的亲孙子只怕也这个年轻人有眼力,何况他还是南越皇帝的嫡,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拱月,这种服侍人的活儿他怕是头一次干。 桑玥的手早在慕容拓蹲下身为陈氏擦拭鞋子的那一刻就握成了一团,慕容拓有多狂妄、多洁癖,她比谁都清楚,他明知陈氏是故意刁难,仍屈尊降贵地迎合她的试探,她到底哪里好?值得一个如此优秀的男人为她屈就到这个地步? 心里的那个结似乎有了松动…… 陈氏欣喜地让金桔打了水给慕容拓净手,笑得快要合不拢嘴,正欲开口,慕容拓抢了先:“姚家主,陈夫人,实不相瞒,我是来接桑玥回南越成亲的。”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七章】 拓拓的桃花 慕容拓把桑楚沐和姚凤兰的亲笔书信以及慕容宸瑞赐婚的圣旨递给姚清流和陈氏,二人端详了一番之后,神色一肃,陈氏激动得直起身:“不行!我不同意!我女儿的婚事我没能做主,外孙女儿的,我可不能由着桑楚沐这么办了!” 桑玥抿唇,眼底的眸光意味深远,慕容拓要争取福利,就全得靠他自己,她可不会插手。 “姚夫人,我敬重你二老是桑玥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所以才亲自到府上言明此事,自古皇子成婚莫不都是一道圣旨,桑玥是我南越子民,如今,我父皇的圣旨已下,说句难听的,桑玥不嫁,就是违抗圣旨。” 语气是诚恳的,言辞的犀利也是毫不含糊的。他可以为了桑玥去敬重姚清流和陈氏,但并不代表他会放弃桑玥。 陈氏气得血气上涌,指着慕容拓,胸口起伏得厉害:“你……你别忘了,玥儿的骨子里流着我们姚家的血,她也算是半个大周人!我大周皇帝没有赐婚!” 慕容拓的浓眉一挑:“哦?那这个理由呢,桑玥和我早就当着我父皇和母后的面拜过堂了,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什么?”这回,连姚清流都忍不住露出了诧异万分的神情,拜过堂了? 桑玥扶额,慕容拓是彻底不给她留“活路”了,她要怎么否认?拜过堂是事实啊,况且,否认的话,会伤了慕容拓的心吧,不知为何,她现在竟是半点儿也舍不得伤害他了。 桑玥的沉默看在姚清流和陈氏的眼中就成了默认,姚清流撇过那张涨成了猪肝色的脸,陈氏的眼泪一下子就冲出了眼眶:“玥儿还这么小,离十七岁还差几个月呢,你们拜堂时,她还不到十五岁,在大周,女子十五及笄,未及笄者一概不能婚配,所以,你的拜堂……也不算数。”好不容易盼来的外孙女儿,就这么被人给拐走了?绝对不行! 在南越,女子的婚配没有年龄限制,只要双方乐意,童养媳什么的也很常见,大周律法森严,明文禁止十五岁以下的人嫁娶,这就是为何,大周的女子多出嫁比南越女子要晚。 “姚夫人,你否认也没用,拜过堂是事实。” 陈氏低头,吧嗒吧嗒掉着泪珠子。 慕容拓瞧着陈氏伤心欲绝的样子,仿佛心有不忍,语气柔和了许多:“其实南越和大周不算很远,我们每年都可以过来小住几日,钦天监的人已经给我们算好了黄道吉日,就在下个月的二十五号,我亲自迎娶桑玥过门。” 这个月的二十五号?那不是只剩十五日了?今天就得启程?陈氏崩溃了,快步把桑玥搂在了怀里,泪珠子砸在桑玥的头顶,像铁饼似的,沉重不堪。 姚清流和桑玥自始至终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陈氏的心仿佛要被抽空了似的,泫然道:“我不同意。” 没多少底气。 “唉!”慕容拓喟叹道:“其实我很能理解姚夫人舍不得宝贝外孙女儿的心情,事情……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让桑玥多孝敬您两年也是可以的。” “有转圜的的余地?”陈氏的眼眸亮了几许。 慕容拓凝思了片刻,点头:“我可以修书给我父皇,说我们晚些日子再回,让钦天监另择黄道吉日。” 陈氏立刻转悲为喜:“那敢情好啊,你快去吧!金桔,带着曦王殿下去书房!” “等等,姚夫人,我写信可以,但我有个条件,”慕容拓扬了扬眉,“我和桑玥名正言顺,见面肯定是不可避免的。” 陈氏泪眼婆娑地望着姚清流,毕竟姚清流是一家之主,这件事兹事体大,事关桑玥的名节,总得他点头才好。 姚清流隐约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心生怒火,却又受不了妻子这般痛彻心扉的模样,只能各自退让一步:“你们算不得正式夫妻,不可做出越矩的行为,像朋友那般相处就好,老夫很欣赏曦王殿下,不知曦王殿下有没有兴致陪老夫下盘棋?” 这便是妥协了。日后慕容拓天天都来下棋,天天都来占便宜。 桑玥唇角一勾,绕来绕去,就是要诱惑陈氏同意他肆无忌惮地出入姚府、出入她的暖心阁。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能把她带走,圣旨也好,家书也罢,都是他用来跟陈氏谈判的筹码,这家伙,白白害得陈氏哭成一个泪人儿,形象全无,是在反刁难陈氏吧。骨子里,原来也是个睚眦必报的。 “乐意奉陪。”慕容拓给桑玥抛了个闪亮亮的媚眼,尔后随着姚清流去往了书房。 二人一走,陈氏就破涕为笑,拉着桑玥的手,嘀咕道:“臭小子,耍得我够呛!” 桑玥愕然了一瞬,笑道:“祖母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配合着演这么一出戏?” 陈氏微叹,语重心长道:“我这不是为了让你外祖父心疼好答应你们来往么?别看你外祖父总是板着一张脸,对你寡言少语又严苛至极,其实他心底,只怕比我还疼你。每回罚完你之后,他就一个人关在书房,难受得食不下咽。你不知道,自打你回来之后,他睡眠安稳了不少,饭量也大了许多,身子一天比一天硬朗,有一次,我约了夫人们去逛街,却忘了带荷包于是折回房间,你猜我看到什么?” 不等桑玥回答,陈氏继续道:“他一个人偷偷地捧着你亲手缝制的衣衫笑个不停,换上了,站在铜镜前仔细端详了许久,最后又脱下,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最里层的暗格……” 难怪她一直没见姚清流穿过她缝制的衣衫,原来是珍藏着舍不得穿,她还以为他不喜欢呢。 “这些,我没戳穿他,只装作不知道。”陈氏抹了把泪,话锋一转,“昨晚在冷府,曦王殿下和你眉来眼去,你这小丫头以为我们两个老眼昏花看不见吗?” 桑玥无言以对。 陈氏拍了拍她的手:“昨晚曦王殿下和你在冷府都太过招摇了,你外祖父一夜无眠,天没亮就给曦王殿下下了帖子,生怕他只是个被宠坏了的顽劣皇子。他虽不说,但我知道他的心思,这才故意试探了曦王殿下一番,其实整个过程,我的心里呀,紧张得不得了,生怕曦王殿下受不得委屈而发怒或者给脸色看,要是那样,你外祖父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拒绝了这门亲事的,还好还好,曦王殿下的表现没让我们失望。” 桑玥垂眸,心底有暖流涌动,她一直以为,整个姚府,最心疼她的是陈氏,对她戒备心理最强的是姚清流,而今听了陈氏一席话方知,姚清流不显山不露水地,竟然把她看得如此之重。他不让她随意闯祸,只是怕她会因此受到伤害,并非是戒备啊。或许,她的三个哥哥也是如此,他们谨慎,但不是防着她拖累姚家,而是想要学着更好地保护她。 是她疑心病太重了,所以明明别人掏了心窝子对她,她却疑神疑鬼。 陈氏又絮絮叨叨地跟她聊了一会儿,感觉乏了,在金桔的搀扶下回了房间。 桑玥去往了花厅,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欢声笑语一片,首当其冲的便是姚馨予激动的呼声。 “克鲁斯吃了,它吃了!哇!你看我多厉害!” 大气典雅的厅堂,四四方方的桌椅,窗台是万年青和矮柱的菱形盆栽,墙壁上万马奔腾、巍峨山脉的画已被撤下,换上了大周的书法名家董涵之的亲笔狂草。一画之间,变换起伏于锋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豪芒,满纸云烟,虽寂静无声,却鲜活得犹如音律翩飞,给这肃穆的花厅莫名地凭添了几分洒脱和亲和之意。 姚馨予穿着蜜合色斜襟系丝带上衣,内衬浅紫色穿花百蝶群,肤色细腻如瓷,五官精致如画,尤其那双乌黑黝亮的大眼,忽闪忽闪地,比星子还耀目。她蹲在地上,正拿着腌好的鱼干喂那只通体雪白的蓝瞳波斯猫。 在她身旁,是一袭雪纺云纹束腰罗裙的李萱,李萱的容貌较之姚馨予的更加美丽,加之,今日她描绘了近乎完美的妆容,黛眉细长,脸型小巧,鼻子尖而挺,嘴唇涂了嫣红的膏,饱满而莹润,就像一粒成熟的待咬的樱桃。她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姚馨予,面上挂着优雅的笑。 南宫氏和马夫人坐在对面,时不时地交换一个眼神,显然马夫人对李萱满意得不得了。 在马夫人身旁,姚晟和马思远谈论甚欢。 马思远穿了一件淡青色印竹纹锦服,腰束湛蓝色玉带,气定神闲,举止优雅,他的样貌虽不如冷家男子那般俊美,却也眉清目秀,一双狭长的翦瞳流转着和善的波光,时不时咧唇一笑,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人。大抵知晓今日所为何事,他的余光总有意无意地扫过李萱美丽的脸庞,眸含一分欣赏,显然,他和马夫人一样,都对李萱很满意。 “大舅母,马夫人,大哥,马都尉。”桑玥给众人行了一礼,南宫氏亲切地拉过桑玥,笑着对客人道:“这是我的外甥女儿,桑玥。” 马夫人笑容满面:“真是个俊俏的丫头。”心里却暗付:真是个厉害的丫头!昨儿在荷塘边公然质疑大皇子的决断,奚落冷芷若,她可是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李萱抬眸,盈盈眸光落在桑玥的身上,又望了望门口,不语,继续看姚馨予逗小猫儿。 “玥儿,别人喂它,它不吃,我喂才行,要不你试试?” 姚馨予说完,把手里的半截鱼干递给桑玥,桑玥接过,喂了那猫,它还真不吃。姚馨予得意一笑:“哈哈!总算有件事赢过你了。” 桑玥和姚晟看破不说破,由着姚馨予继续欣喜若狂。 “对了,城西的宝林轩新进了一批首饰,过几日我想去看看。”马夫人说完,目光深远地扫过李萱。 南宫氏会意,笑道:“正好,再过些日子,宫里要举办宴会,我给三个孩子挑些新鲜样式。马夫人若是不介意,我们一起吧。” 马夫人乐呵呵地道:“求之不得呢。” 二人又笑谈了几句,南宫氏喝了口茶,道:“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种了些草莓,现在应该熟透了,马夫人,我叫萱儿去摘些,你尝尝鲜。” 马夫人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夸张地笑道:“怎么好让萱儿动手?让思远去,萱儿告诉他在哪儿就成。” 南宫氏笑着问向李萱:“萱儿还记得去草莓园的路吗?” 李萱的唇角微微扬起:“记得。” 马思远清秀的面庞上漾起一抹纯真美好的笑:“如此甚好,劳烦请李小姐带路。” 阳光和暖。 李萱应南宫氏的要求和马思远一同前往草莓园摘了一篮子草莓,马思远拧着篮子,总会尝试着找些话题跟她套近乎,她也都礼貌地一一应答,只是答得略有些生硬,譬如,马思远问她:“李小姐喜欢看什么书?”她会答:“平日里表舅母都是让我们习得四书五经和《女德》,《妇德》。” 马思远又问:“临川四梦,李小姐最喜欢哪一出?”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都喜欢。” 其实那些情啊爱的,她不喜欢,因为对于她这种身份尴尬的落魄侯府千金而言,想要觅得一个两情相悦的高门子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且不论别人是否瞧得上她,单单是她自己,参加无数宴会见过了那么多皇子和青年才俊,俊秀有之、聪颖有之、善良有之、成熟有之……有好几个连姚馨予逗赞不绝口,可她是一点儿也不心动。所以,很早以前,她就掐断了男女情爱的幻想,只等着有一天,姚府会给她寻一门不错的亲事。 直到…… “张嘴。” 微波粼粼,如有金针游走的湖面上,一艘敞篷的小船静立水中央,甲板上,白衣女子轻躺,素手遮住刺目的日晖,那优美的姿态,宛若九霄仙女。 在她身旁,一名比谪仙更俊美的高贵男子,就着湖水洗好一盘草莓,选了一颗放到她唇边,讲了那两个令人心猿意马的字。 她轻咬一口,浅红色的汁液染了唇角,他俯身,细细吻去…… “李小姐,你怎么了?”马思远顺着她发愣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船和刚刚放下的还有些飘摇的帘幕。 李萱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笑得不尽自然:“没什么,大概是晒久了,所以有些热。” 马思远不疑有它,和她一同返回花厅。 这几日,姚府很是热闹,南越的曦王殿下日日登门拜访,马夫人和马思远也不甘示弱。渐渐的,姚府的人都知道曦王殿下是准姑爷了,至于表小姐李萱和马都尉似乎也进展明显,二人时常一同吟诗作赋,赏花游湖。南宫氏和马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这门亲事啊,靠谱! 这一日,是南宫氏和马夫人约好去宝林轩的日子。 用过午膳之后,南宫氏带着桑玥、姚馨予和李萱上了姚府的马车,准备前往宝林轩,谁料,正欲吩咐车夫赶车,荀府的马车来了,慕容拓轻轻一纵,来到姚府的马车前,语气和缓道:“姚夫人,打扰了,我有件事想单独对桑玥说。” 南宫氏掀开帘子看了看,问向桑玥:“玥儿,你的意思呢?” “大舅母,你们先去宝林轩,我随后就到。”桑玥微笑着说完,南宫氏没有反对,父亲和母亲都默许了二人的交往,她不好多说什么。倒是姚馨予趁机掐了一把桑玥的小蛮腰,坏坏地笑道:“别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下。” 南宫氏按下女儿不安分的手,目光扫过面色微窘的李萱,嗔怒道:“你说你好好的一个闺阁女子,讲话怎生那么放荡?玥儿和萱儿可都未出嫁,你做长姊的就要带坏人家,罢了罢了,回头我也给你寻一门亲事,让你闹婆家的心去。” 一听要给她找婆家,姚馨予慌了:“别别别!我不说还不行吗?”小声嘀咕道:“可是我也没说错啊,两个人都认识三、四年了,换成别人早成亲了,也就他们两个喜欢耗着。” 桑玥掀开帘子,慕容拓把她抱下马车,又惹来姚馨予好一阵偷笑,李萱状似无意地呢喃道:“曦王殿下和二表姐认识那么久了吗?” “你不知道呀?”姚馨予眼神一亮,开始耍宝,“原先呢,玥儿是定国公府的庶女,有一回,在去除夕宴的途中,遇上了曦王殿下,曦王殿下骑着一匹汗血宝马,要踢翻玥儿的马车,玥儿用暗器杀了他的马,从此,他们就成了一对冤家……” 姚馨予口若悬河地讲着从姚晟和姚奇那儿偷听回来的故事,南宫氏的表情变幻莫测,一手捂住胸口,显然没料到桑玥从前在定国公府的处境那么危险:“最开始,他们两个是仇家啊?” 姚馨予一本正经道:“可不是?虽不如冷家和我们姚家这么敌对,但桑家襄助靖王,和摄政王府那是完完全全两条船啊!” 李萱情不自禁地问了句:“这样子,都能有勇气在一起?” 姚馨予不禁露出了几分艳羡,若是有个男子能像慕容拓对桑玥那般执着地追求她,或许,她也会心动的吧。 笑了笑,道:“所以说,事在人为,要不是曦王殿下执着,以玥儿那冷冰冰的性子,又拒绝了他那么多回,两个人哪里能修成正果?别看玥儿外表恭顺,骨子里可倔了。” 李萱低头,绕着荷包上的流苏,脑海里不停萦绕着姚馨予的某一句话。 “你听谁说的?”南宫氏狐疑地看向姚馨予,姚馨予欲言又止,总不能说她是偷听了大哥和三哥的谈话吧,这多丢人啊!她嘟了嘟唇,眼神飘忽不定,“玥儿告诉我的。” 荀家马车上。 慕容拓的神色有些凝重,本不愿提起那个人,奈何此事太过蹊跷,怕她会突然遭遇不测,于是忍着不适,道:“裴浩然失踪了。” “嗯?”桑玥捧着茶杯的手一滞,蹙了蹙眉,“失踪了?太医说三天后醒不了就得给他准备后事,我都准备好给他上香了,他却闹了个失踪,这是要哪样?” 慕容拓怔怔地望进她清冷的眸,似在辨别她话中的真假,良久,除了冷凝得足以结冰的寒芒,再无其他它,他又道:“我已经告诉姚老爷子加强姚府的戒备,但我还是不放心,怕他会去找你。” 桑玥感受到了慕容拓的不悦,放下茶杯,握住他的手,宽慰道:“我身旁有子归,他伤不了我。” 慕容拓无法宽心,他可以一人对抗千军万马而无惧,但只要桑玥的身旁出现一点不稳定的因素,心里就慌得不行:“他这个人诡计多端,谁知道他会使什么阴招,我和荀义朗四处派人寻找,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桑玥抽回手,再次端起那杯温热的茶,若有所思道:“这么说,冷府现在乱成一锅粥了?” 慕容拓徐徐道来:“是啊,好不容易寻回的孩子再次失踪,冷秋葵气得病倒了,把冷昭夫妇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冷昭伤势未愈,却也不敢有所怠慢,拖着孱弱的身躯亲自寻找。他们只对外宣称裴浩然伤重,需静养,谢绝任何探视,为了方便冷昭寻人,冷贵妃更是向云傲求了一道旨意,说冷昭被棍刑打成了重伤,无法上朝,恩准其休假一个月。冷家树敌太多,若让仇家知道,冷家长孙落单,那寻仇的人绝对可以排满整条京都大街了。” 他的语气甚为戏谑,但桑玥还是从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也是其中一个?” “你难道不想杀他?”慕容拓反问。 想,怎么会不想?可她想让他尝尝被开膛破肚的滋味儿! 眸子里的光束陡然森冷,她原本冰凉的手此刻竟是像捧着一团雪,冷得吓人。 慕容拓拿开她手心的茶杯,把那双小手握在掌心,那手太过冰凉,凉得让他不安,他把她的手放在温暖的颈窝,贴着他的真像两块冰,而非一双手,他压住漫无边际的苦涩和浓郁的担忧,道:“桑玥,不要再为他操心了,好吗?他不值得,他们都不值得……” 桑玥并未在意慕容拓的话,权当他又是醋劲儿犯了,心里思付着裴浩然失踪的原因和冷家接下来的举动。裴浩然并不是个绝顶聪颖的人,他的疑心病很重,加之天生悲观,不容易相信好的,反而容易误信坏的。前世,桑柔和大夫人之所以能够成功离间他和她的关系,正是把握了他的这一项弱点。 裴浩然当初是被冷昭遗弃的,如今冷昭将他寻回,表面上父慈子孝,暗地里,只怕没有多少亲厚。裴浩然一声不响地离家出走,可见他根本就不在意冷家的声誉,也不在意父母的担忧。难道他是在报复冷昭夫妇当年的遗弃?如若不是,又是为了什么?以她对裴浩然的了解,对方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这一刻,她看不懂裴浩然了。 宝林轩位于京都西街最繁华的地段,两边分别是钱庄和布庄,对面有几家高档的酒楼,路面整洁如新,无地摊商贩,络绎不绝的行人,全部都衣着华贵,样貌堂堂。 马夫人早在门口恭候多时,搀扶着她的是媳妇儿杨氏,杨氏的身旁,站着怀抱两岁小公子的乳母。 马夫人膝下三子三女,庶次子马思龙是马崇一次酒后乱性和丫鬟生的孩子,那丫鬟生完孩子后,即刻就被马崇赶出了府,临走时马崇给了她一笔丰厚的钱财安度下半辈子。 这样做看起来十分不厚道,男人犯了错,最后为男人承担罪责的却是女人,但正因为如此,马家才没出现其它家族中嫡庶子争夺家产的戏码。马思龙自幼承欢马夫人膝下,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世,马夫人待他与待其它子女也没什么不同,二十多年下来,彼此相处得很是融洽。 直到前不久,马思龙生母的现任丈夫因生活窘迫找上门,揭穿了马思龙的身世,众人才知马家还有这么个内幕。所谓生母不及养母大,马思龙并未因生母的到来而改变和马夫人二十多年的母子亲情,反而由衷地感慨马夫人的伟大,待她更甚从前。 这件事闹了一阵,新鲜劲儿过了也就无人谈论了。毕竟,马思龙的生母只是个签了死契的丫鬟,相当于一件物品,主人要打要骂甚至杀,在大周都不算违法。 一见到丞相府的马车,马夫人和杨氏就迎了上去。 车夫放了木台阶,姚馨予率先跳下,尔后扶着南宫氏和李萱走下马车。 车夫把马车赶到铺子旁的小巷子里,几人笑谈了几句,朝着宝林轩的汉白玉台阶走去。 天空澄碧,偶尔飘过几朵白云。 一切原本是那么亮丽美好,谁料此时,异变突生! 对面的巷子里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响,沉重地敲在尽管行人良多却并不喧闹的街心,骏马上一名带着斗笠的男子不停挥动着手里的鞭子,每一鞭都在空中先响一声,再抽上马匹,可见是用了内劲的。 那马匹像发了疯似的一路狂奔,行人们吓得大惊失色,纷纷靠向两旁躲避。 南宫氏和马夫人携手朝着旁侧退去,不曾想到,乳母受惊过度,手一松,马子诺掉到了地上。 “子诺——”马夫人骇然失色,甩开杨氏的手朝着马子诺冲去,却一个不小心,绊到了脚,朝下直直扑去。好在,她总算够到了马子诺,这一瞬,马蹄已高高扬起,再落下,必粉身碎骨! “母亲——子诺——”杨氏顷刻间脸色惨白,朝着二人跑过去! 刚跑了两步,李萱和姚馨予眼疾手快、一前一后地拉住了她,姚馨予大叫:“不行啊!你这样会送死的!” 尔后对着骑马的人高呼:“你没张眼睛啊?快停下!停下!” 马夫人来不及躲避,弓着身子把马子诺护在身下。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从马蹄抬起到落下,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那场景却仿佛被延缓了数倍,众人瞧得真切,马夫人因为害怕而浑身瑟缩,马子诺不习惯被禁锢而放声大哭,马夫人的手指像壁虎的爪子一般死死地贴着地面,用力过猛的缘故,指尖已碾碎,开出妖娆的花儿。 杨氏两眼一黑,倒在了姚馨予的身上,姚馨予脸色大变:“喂!喂!你没事吧?不会吓死了吧?” 乳母想要靠近,却恐惧得迟迟挪不动步子。 南宫氏打算吩咐护卫前去搭救,然后却是来不及,因为这不过就是一个呼吸的功夫!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马氏即将为了保护孙子而丧命于马蹄下,心里甚至来不及感慨和疑惑,就听得“喀嚓”一声,赫然是骨骼碎裂的声响。 轰! 马匹被狠狠地掀翻,鞍上之人像被抛出去的绣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跌入了右侧一家酒楼的雅间,惊起一片绵延不绝的惊呼。 衣袂翩飞,墨影晃动,慕容拓已跳下马车,对身后的护卫打了个手势:“追!” “是!”立时,两名青衣男子奔向了那家酒楼。 事情突然出现转机,所有人包括战战兢兢的路人都长长地吁了口气。 “曦王殿下!”南宫氏大口大口喘息,眼底闪动着惊魂未定,连忙和李萱一起将马夫人和马子诺扶了起来。 姚馨予的身上靠着昏厥的杨氏,她狠狠地瞪了乳母一眼,把杨氏交给马府的丫鬟抬进了宝林轩。 马夫人回过了神,抱过马子诺又看又亲,像捧着一个失而复得的至宝,每说一个字声音都颤动一下:“子诺乖,摔得疼不疼?” 马子诺没有受伤,只受了点儿惊吓,一张可爱的小脸惨白惨白,琉璃般的瞳仁闪动着毫不遮掩的惊恐,除了哭泣还是哭泣。 马夫人把孩子递给身后的丫鬟,转身就扇了乳母一个响亮的耳刮子,厉声呵斥道:“你怎么带孩子的?居然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把子诺给丢了出去,我留着你有什么用?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下一次,你要再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让人把你乱棍打死!” 向来温和的马夫人发起火来,那气势丝毫不逊于马崇,乳母吓得双腿发软,不停打颤,愣了愣,扑通一声跪在了马夫人的面前,抱着她的叫告饶道:“夫人!您饶了我吧!我的胆子小,经不起吓,一吓就六神无主……我保证再也不敢了!夫人,您别敢我走!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呢!夫人,求求您了!我跟你磕头!夫人!” 说着,重重地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渗出血丝,滑落鬓旁,惨兮兮的,很是骇人。马夫人虽是个性子软弱的人,但绝不会拿孙子的性命开玩笑,她一脚踹翻了乳母:“滚!” 马夫人转身,乳母再次扑上来,这回,被马夫人随行的丫鬟们给拦住了。 南宫氏觉得这种人是咎由自取,摇摇头,安慰了马夫人几句,随后,进入了宝林轩。 人群渐渐散了,青衣护卫搜查完毕后前来复命:“殿下,那人逃了!” 逃了?慕容拓挑开帘子,和桑玥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都从彼此的眼中探到了非比寻常的狐疑。 治安良好的大街,为何突然出现如此枉顾法纪之人?而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那人就逃之夭夭了?他明明断了几根骨头,深受重伤,还能在护卫的眼皮子底下逃跑,只能说明,附近有人接应他! 桑玥意味深长的眸光扫过乳母惶惶然的脸,望进宝林轩内后怕的一行人,仔细回想了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心里摇摆不定,到底是幻觉还是事实。 带着这个疑惑,她步入了宝林轩,宝林轩和普通的珠宝店不同,它有一间外店,展示着琳琅满目的珍稀珠宝和精致首饰,左边是金器,右边是玉器,银器在最里边不太显眼的柜台,这些首饰不论工艺、色泽亦或是点翠技巧,都堪称完美,但既然是首饰,就会批量定做,宝林轩也不例外。 但宝林轩很聪明,为了满足那些贵妇名媛想要标新立异的思想,宝林轩在二楼设置了几个厢房,由专门的设计师根据客人的喜好和需求绘制图样,价格十倍百倍地涨,可京都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因此,它的生意简直好得不像话。 马夫人拿出提前预约的牌子,掌柜的亲自将马夫人一行人领到了二楼最右边的雅间,那里,已有侍女和设计师在等候。 慕容拓对选首饰没多大兴趣,再说了,里面都是女眷,他冒然进入不太妥当,干脆在宝林轩种满柑橘和山茶花的后院里等着。 柑橘树旁,有一把棕色藤椅和一个摆放了茶水糕点的木桌。他意态闲闲地靠着藤椅,单臂枕在脑后,不知想些什么,嘴角的笑意和暖如午后的阳光。 他修长的手指端起翡翠茶杯,放至唇边,那通透的玉色映射在他俊美白皙的脸上,投下一方暗影,笼罩着唇角的笑,那笑,立时变得颠倒众生。 李萱合上二楼的窗子,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像住进了一只小鹿。她摸了摸绯红如霞的脸,寻了个如厕的借口,离开了厢房。 “殿下。” 连名号都省了,叫得真亲热! 慕容拓一听到不属于桑玥的女子声音,笑容倏地消弭无踪,冰冷蔓过俊逸的眉眼,结了层淡淡的寒霜:“何事?” 李萱理了理额头的刘海,心头掠过一丝窃喜,柔声道:“我见着殿下一个人在院子里坐着,便想过来问问殿下有没有什么需要?殿下刚来大周不久,对大周或许不太熟悉,我可以给殿下做向导,陪殿下逛逛。” 一番话说完,耳朵都紧张得轰鸣阵阵,尔后,明知不礼貌,仍忍不住盯着他绝美的容颜,怎么也错不开视线。 若在以前,慕容拓一定三个字“不要脸”甩过去了,但念及她是姚家的表小姐,还是压抑着浓浓的厌恶,语气如常道:“如此对李小姐的名节有损,本王为了桑玥,可是半点不敢得罪姚家,你的好意,本王心领,但不需要。” 李萱的脑海里不停盘旋着慕容拓和桑玥在花前树下拥吻的画面、碧湖小舟亲热的画面、以及拉着桑玥的手一脸欣慰满足的画面……那样的他和眼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和桑玥在一起时,他的眼里满是温柔和宠溺,甚至夹杂了一分讨好的意味,而一旦桑玥离开,便一并带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和温柔。 李萱忽然明白了,方才慕容拓笑成那个样子,必是听到了桑玥的声音。是啊,她也听见了,桑玥在逗弄马子诺,用一块糖唬他叫姐姐。 她似乎不想就此妥协,哪怕慕容拓压根儿没看她,她仍笑得极尽甜美:“殿下,无碍的,我……很愿意为殿下效劳,玥儿正在忙着挑选首饰,想必没空,我陪殿下转转,应该……” 慕容拓实在忍无可忍了,脸上浮现出仿佛吞了一百只苍蝇的恶心:“你的表姐在忙,你就要偷偷跑出来勾引表姐夫?” “啊?”李萱身子一晃,倒退好几步,花容失色道:“殿下,您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真的只是想带殿下游览一番京都的风光。” 游览风光?没有桑玥的地方哪有风光?慕容拓潇洒地直起身,放下茶盏,越过李萱朝着店铺的后门走去。 当慕容拓和她擦身而过时,她突然伸出手,拽住了慕容拓的一方衣袖:“殿下!” 慕容拓单手一震,被她握住的衣袖已碎成了粉末,他晃了晃只剩半截的袖子,眼神犀利得如钩如剑,声若寒潭道:“这话,本王只说一次,看在姚家的面子上,今天我绕你一条小命,以后,你见着本王,有多远滚多远!本王,很讨厌你这种烂桃花!” 不要脸的女人!昨天才见第一面,今天就对着他发花痴,还勾引他! 慕容拓走后,李萱无力地扶住散发着清甜气息的柑橘树,心中委屈至极,眼泪簌簌流了出来。 “哟!这不是姚府的表小姐吗?仰慕曦王殿下啊?唉!可惜,连我都听懂了,他喜欢的是桑玥。” 李萱遽然转过身,光影交错处,郭氏和冷芷若一脸笑意地望着她,方才出言奚落她的正式冷芷若。 她用帕子擦了泪,给二人见了个礼,垂眸,望着后门走去。 经过冷芷若的身边时,冷芷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声音里透着无尽的蛊惑:“我帮你,怎么样?”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八章】 瑶兮公主 李萱抽回手,一脸警惕地盯着郭氏和冷芷若,尽管她的身份容不得自己惹是生非,可此刻吐出口的话却是那般冷漠和决绝:“冷小姐,曦王殿下喜欢谁是他的事,我管不着,同样,我喜欢谁怎样去追求是我的自由,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冷芷若再次拦住她的去路,压制了心底滚滚翻腾的醋意,李萱虽然身份不如她尊贵,好在入住了姚府,听说曦王殿下整日往姚府里钻,这二人见面的次数定然不会少了。对桑玥,她是嫉妒,因为桑玥绝对地拥有着慕容拓!她跟桑玥没有可比性,但是李萱呢?同样是仰慕慕容拓的人,凭什么李萱能近水楼台? 不过,这种不平衡只持续了一瞬便迅速被新的情绪所取代,她笑了笑,道:“李萱,有桑玥在一天,曦王殿下就绝对不会拿正眼瞧瞧别的女人,你我何不联起手来,先除掉桑玥?至于,桑玥死后,曦王殿下到底会爱上谁就各凭本事了。” 李萱先是一怔,尔后冷冷一笑:“嚯!冷小姐啊冷小姐,你这番话要是被冷贵妃和二皇子听见,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吧?全京都谁不知道,你冷芷若是二皇子的准王妃?” 冷芷若没想到向来温顺软弱的李萱也有这么咄咄逼人的一面,难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桑玥呆久了,性格也变得刁钻了?她不由地多看了李萱一眼,这一眼,难掩鄙夷。 郭氏拍了拍冷芷若的肩膀,示意她别冲动,尽管长满皱纹却依旧红光满面的她和蔼地笑了:“冷小姐,芷若并无恶意,小女儿家开几句玩笑,你别放在心上。” 郭氏是冷秋葵的二夫人,亦是冷贵妃的生母,原本有冷贵妃做靠山,冷家第一夫人的位置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坐上去,可谁让她的头上是冷香凝的生母呢? 云傲多年未立新后,那么,陆氏就是云傲最名正言顺的岳母,加之,云傲对陆氏着实尊重,陆氏隐居佛堂十数年,云傲坚持每年从陆氏的那儿领取一份手抄的佛经,这根本是一种变相的保护,所以,尽管她许多次想暗中除掉陆氏,仍迟迟不敢动手。 等到她好不容易送了个得力丫鬟到陆氏的身边,潜心蛰伏了五年,深得陆氏的信任,只待宴会结束时动点手脚,让别人误以为陆氏喝多了酒不慎摔落台阶,磕破头颅,流血过多而亡。届时,谁也怪不到她的头上。 从她央求冷秋葵给陆氏设宴到安排各路贵妇名媛给陆氏敬酒,每一环节都安排得天衣无缝,可偏偏不知打哪儿来了个曦王殿下,一招就弄死了她埋藏在陆氏身边长达五年的棋子!也不知到底是巧合还是什么,真真让人心烦! 加上,从冷芷若的口中得知了宴会那晚的帕子和金钗一事跟桑玥有关,她的心里,就对这个姚府突然降临的表小姐多了几分排斥,若是浩然没有失踪,她断断不会因为一些排斥而恨上桑玥,可是浩然失踪了! 当长平公主说浩然极有可能去找桑玥时,她才恍然大悟,浩然居然喜欢上了这个跟曦王殿下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的女子!浩然是要做驸马的,怎么能喜欢除了长平公主之外的人? 所以,这个女人,留不得! 她上前一步,理了理李萱的云鬓,和颜悦色道:“李小姐,实不相瞒,芷若将来是要二皇子妃的,她不会成为你的竞争对手,所以,只要除掉了桑玥,你就是机会最大的人。” 郭氏倒毫不掩饰除掉桑玥的心。 李萱像是从未见过如此直白又如此无礼的人,直勾勾地看着一脸笑意的郭氏,不为所动:“喜欢一个人本没有错,追求一个人也没有错,即便被拒绝,我问心无愧,日后还能有勇气继续追求,可是,倘若我昧着良心跟你们苟合,伤害了最亲近的人,那样,我才是永远地失去了跟曦王殿下站在一起的资格!你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你……你太不要脸了!”居然要追求曦王殿下,她怎么可以?冷芷若气得浑身发抖,抬手,推了李萱一把,李萱猝不及防,身子一歪,额角磕到了木桌的边缘,擦破了细嫩的皮肤,鲜血一直流到嘴角,她痛得眼泪直冒,“冷小姐,你……你太过分了!” 阳光不知何时隐入了云层,春暖梳落,光影交错,暗沉的天色下,那鲜明的色彩尤为触目惊心。 冷芷若吓到了,她没想到随手一推,竟酿成如此大祸! “冷芷若!你疯了?”姚馨予和桑玥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后门口,当姚馨予洞悉了冷芷若的鲁莽举动,打算制止时已然来不及。眼下,看着李萱头破血流,姚馨予怒火中烧,冲上去就要揍冷芷若,“我忍你很久了!你个恃强凌弱的小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冷芷若躲在郭氏的身后,姚馨予抬脚一踹,却踹到了郭氏的大腿,郭氏本就上了年纪,哪经得起她蓄力一脚?当即歪倒在地,抱腿痛呼:“哎呦!姚小姐杀人啦!” 姚馨予才不理这老妖婆,继续追着冷芷若跑,二人绕着郭氏转来转去,几乎晃晕了郭氏的眼。 桑玥让子归拦住了姚馨予,并吩咐道:“莲珠,把萱儿送到马车上。” “是!”莲珠用干净帕子捂住李萱不停渗血的伤口,扶着她走入了后门。 “子归,你别拦着我,让我教训那个疯女人!她就是打人打上瘾了,上回要打我,拽着我喝了几口湖水,这一次,又打我表妹,简直欺人太甚了!”姚馨予说着就要绕过子归,子归干脆把她抱起,她四肢乱舞,不停叫嚣,“冷芷若,你个混蛋!你个疯女人!明明有了未婚夫,还敢觊觎我妹夫,你才是……” “够了!子归,把馨予带走。” 桑玥一声令下,子归抱着不停挣扎的姚馨予离开了后院。 立时,这柑橘果香的院子便只剩郭氏,冷芷若和桑玥。 桑玥的唇角挂着冷冷的笑,眼光不疾不徐地扫过郭氏和冷芷若表情不一的脸,二者不知为何,伫立在暖烘烘的春阳下,脊背却有些发凉。 冷芷若不由自主地朝着郭氏靠了靠,挽住她的胳膊,强装镇定道:“桑玥,你看什么看?” 桑玥的笑弧扩大,眸光越发肆意,似要看穿她的衣衫,窥探她的隐秘:“冷小姐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不就是要给别人看的么?” 冷芷若被看得手心直冒汗,无所遁形一般,躲到了郭氏的身后,脱口而出:“那也不是给你看的!” 不是给她看的?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微眯了一下,笑得令人毛骨悚然:“那你要给谁看?给曦王殿下?就你这副尊容?” “我……我可比你……”冷芷若想说她比桑玥好看,可这句话实在说不出口,两年的桑玥的确姿色平庸,但这两年,也不知桑玥吃了什么天材地宝,竟出落得如花似玉,几乎……几乎可以跟冷芷珺一较高下了! 郭氏看不过去了,正欲驳斥,桑玥又道:“别整天没事撺掇我表妹来对付我,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蠢笨如猪,被利用了还不自知吗?” 蠢笨如猪?桑玥怎么敢这么羞辱她?冷芷若气得跳脚,郭氏按住她的手,心里恍惚了一阵,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怎么会有如此阴翳的眼神?她定了定神,冷冷道:“桑小姐,请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 “身份?言辞?冷二夫人跟我讲这个,岂不是要我笑掉大牙?刚刚是谁要买通我表妹来对付我的?又是谁像头野兽一样动手打人的?还是谁一口一个害死了我,慕容拓会看上谁各凭本事的?这就是你们冷府的家教?这就是堂堂一国贵妃的亲眷?当真是贻笑大方!” 语毕,余光扫视了一圈地上斑驳的脚印,优雅转身,甩了个冰冷的背影给二人,嘴角挂着嘲讽的笑,这种小伎俩,也想骗到她? 冷芷若按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呼气:“祖母,你瞧她!多嚣张!” 郭氏摸了摸鬓角的银丝,布满皱纹的脸上闪露出与岁月格格不入的精明和狡猾:“哼!你且看着,她还能嚣张几日?” 余光扫过冷芷若的挑金丝绣牡丹软烟轻罗裙,“趁早收起不该有的心思,你跟曦王殿下,没戏!” 今天的事,双方回去之后都没有声张,因为不论是李萱爱慕慕容拓还是冷芷若和姚馨予出手伤人,亦或是郭氏挑唆李萱陷害桑玥,传出去对谁都不好,所以众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李萱受伤的事,暂时没惊动南宫氏和马夫人,莲珠扶着她上了马车,拿出金疮药给她涂抹了一番,姚馨予被子归塞进车厢,一看到李萱那血肉模糊的样子,姚馨予的心里就涌上一股极强的疼痛和愤恨。 女儿家家的,破相了还怎么找婆家? “能不留下疤痕吗?”姚馨予问向莲珠。 莲珠宽慰地笑了笑:“按理来说是不会的,这药效果很好,二小姐的手伤了好几回,一点伤疤都没留下,就是有点儿疼,表小姐忍忍。” 这种药涂上去跟辣椒水似的,灼得人痛苦不堪,李萱整个过程都在哭喊,莲珠不禁忆起了几年前,桑玥因为负伤舞剑而弄得满手血污,慕容拓正是给桑玥涂的这种药,当时为了清洗干净,几乎把最里层的肉都翻出来了,可是桑玥一声不吭。如今,对比了李萱的反应,她才知,原来抹这药这么疼,心里不免又对桑玥多了几分佩服。 她又打开另一瓶薄荷药膏,涂在火辣辣的痛处,顿时,一股凉意抚平了灼热之感,李萱松了口气:“总算不疼了。” 莲珠笑笑,并不接过话柄。 这时,桑玥上了马车,莲珠退出去,在跟子归一起守在旁边。 气氛有些尴尬。 姚馨予和桑玥虽没看到李萱对慕容拓示好的那一幕,却从郭氏和冷芷若的话中听出了李萱对慕容拓的心思。姚馨予的食指摸了摸面颊,打量着桑玥的脸色,小声地试探道:“玥儿,你别生气。” 李萱难为情地低头,绕着手里的帕子,双颊涨得通红。 桑玥在李萱的对面坐好,坦然地看着局促不安的李萱,语气淡淡道:“不喜欢马都尉,为何又装出跟他琴瑟和鸣的样子?” 李萱的胆子小,被桑玥冷漠地一问,好不容易止住的泪珠子再次掉了出来,她声若轻风道:“我……我想喜欢他的,想尝试着跟他相处,我能感觉到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我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于是努力地让自己喜欢上他,可是……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姚馨予心头一软,叹道:“可是你也不能喜欢曦王殿下啊,他是玥儿的未婚夫,也就是你的表姐夫,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这回,连我都不得不说你几句了。” 李萱吸了吸鼻子,泪眼汪汪地抬眸,尚未触及桑玥冷冽的眼神,便又低垂着了:“我喜欢上他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和二表姐的关系……” “嗯?你对他一见钟情?天啊!太离谱了!”慕容拓出席陆氏寿宴的次日便登门拜访,公布了同桑玥的关系,听李萱的口吻,莫不是在冷府便对慕容拓暗生了情愫?姚馨予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脑门,“你说你平日里温顺古板,没想到胆子大得很!” 桑玥对于一见钟情之事会发生在李萱的身上并不感到多么诧异,她一向认为李宣是沉默的、隐忍的、知书达礼的,可骨子里同样是炽热的、清高的、不甘认命的,撇开慕容拓卓尔不凡的英俊外表,他的身份之尊贵亦令所有女子侧目。李萱对他,是三分喜爱,七分尊崇。 桑玥审视的目光忽而变得柔和了一分:“萱儿,感情的事没有对与错,你喜欢慕容拓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但作为你的表姐,我要劝你断了对他的念想,因为他不可能会喜欢你,你付出越多,期望越高,最后就越伤心。你也别说你可以委曲求全地做妾,他不会接受,我也不会同意,我跟他之间,不允许有第三个人存在,明白吗?” 姚馨予的父母和祖父母都是一夫一妻,所以在她的观念里的确无法接受姨娘和通房,她赞同地附和道:“是啊,萱儿,你别执迷不悟。” 李萱还是无法接受,眨巴着雾蒙蒙的眸子:“曦王殿下不是皇子么?皇子都有正妃和侧妃,即便没有我,也会有别的千金小姐。” 桑玥正色道:“是,他是皇子,是嫡子,是纯仪皇后生前最钟爱的儿子,可那又怎样?他无夺嫡之心,视名利为粪土,不屑于通过联姻的手段来拉拢各大世家,他也不一个贪图美色之人,他连艳冠群芳的南越第一美人恬郡主都看不上,更何况其他女子?我跟他走到今天,不是所谓的海誓山盟,也不是所谓的一见钟情,我们携手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尔虞我诈、权势倾轧和生死考验,在我们最孤独最艰难的时候,拥有的只有彼此,你听到的传闻只是冰山一角,我跟他的感情,又岂是几个故事能够概括的?” 这种感情,是随着岁月的沉积一点一点地刻入骨髓,烙在心底。分不开,拆不散,此生,不离不弃。 李萱伏在姚馨予的肩头,哭得更显伤痛欲绝。姚馨予轻拍着她的背,虽然桑玥的话很直接很伤心,但长痛不如短痛,对待不合理的感情就应该快刀斩乱麻。 “你到底心眼不坏,没有跟着郭氏和冷芷若同流合污,我才耐着性子开导你,你自己慢慢权衡吧。”淡淡说完,桑玥走下马车,带着莲珠和子归朝着荀家马车走去。 她一走,李萱就嚎啕大哭了起来:“大表姐,我好难过……” 姚馨予摸着她的脸,软语道:“哭吧,好好地哭一场,哭完了心里就舒畅了。” 桑玥一上马车,就瞪了慕容拓一眼:“你看你,才来不到十天,就折去了那么多女儿家的玲珑心思,只怕再过些时日,我走到大街上都会被人丢鸡蛋了。” 慕容拓扬眉一笑,将她抱在了腿上,她挣扎,他紧紧地环住她的腰,促狭道:“没办法啊,谁让你的夫君俊美无双,魅力无限,人见人爱呢?” 自恋的家伙!桑玥哼了哼:“是啊,我合该金屋藏娇,再不让你出去惹桃花。” “只有我一人惹了桃花吗?”最后一个字的音调七弯八转,绕得桑玥有些晕乎,她眉心一跳,凝神聚气听了听四周个的动静,探出纤手,挑开后面的帘幕,只见一道暗影迅速闪入了旁侧的巷子,帘幕落下,她出声询问:“皇家的人?” 瞧武功,不像是普通家族培养出来的暗卫。 “云阳的人。” “云阳?” 慕容拓神色一肃:“从你上了我的马车,就一直跟着,确切地说,只要你出门,他就会派人跟着。” 难怪好几次她感受到了几道莫名其妙的注视,但那些人并未采取任何行动,加上身旁一直有慕容拓陪着,她倒也没刻意打草惊蛇,“云阳是个聪明人,他一定猜出了宴会上的各种诡计有我一半的功劳,莫德死了,他不会任由凶手逍遥法外的。” “是么?”慕容拓玩味儿地看着他,看得她有些额头发凉,她掬起他俊美的脸,笑道:“你又吃飞醋?云阳是我亲哥哥,他的醋你也吃?” 慕容拓俊脸一沉,鼻子哼哼道:“问题是他不知道你们的关系。” 桑玥吻了吻他高高蹙起的眉,道:“他不过是派人跟踪我,你就想东想西的,那你住在荀府,荀义朗有那么多天姿国色的女儿,我可不得掉进醋缸淹死?” “众所周知,荀府一分为二,我住西府,他们住东府,连大门都不一样。”正解释了一半,他捕捉到了桑玥眼底的戏谑,自嘲一笑,她从不吃醋,从不过问他和别的女子之间是否发生了什么。这是一种信任,可这种信任让他有些缺乏存在感。 桑玥发现慕容拓的神色黯然了几分,大致明白了他的想法,额头抵住他的,喃喃道:“慕容拓。” “嗯?” “不许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我不喜欢。” 慕容拓的心砰然一动,愣了半响,始终无法相信这句话是从桑玥的口中说出来的,毕竟,她是那么理智的一个人,即便她从言辞间探到了他和赫连颖不同寻常的接触,仍强迫着己没有过问一句。可如今,她突然蹦出那么感性和霸道的话,这叫他欣喜若狂了! 欣喜若狂之后,他开始蹬鼻子上脸,耍赖地拉开她胸襟的丝扣:“那你得先喂饱我!” 喂饱?慕容拓什么意思? 正疑惑着,她的外裳已被剥落至腰际,露出红色的绣梨花抹胸,那一对柔软的丰盈呼之欲出,撩着慕容拓的心倏然一颤。 他的手绕至她的后背,拉开了丝带。 胸前一凉,她的秀丽河山已完全暴露在了他的眼前,她抬手去捂,他却将她按到了软榻上,扣住她的双手,放于头顶,贪婪的目光流连不停。 她俏脸一红:“慕容拓!你干什么?” 光线暗淡,她雪白的肌肤渐渐染了一层芙蓉色,旖旎得叫人沉醉。 他清澈无瑕的眸子渐渐华光暗去,迷离得犹如一杯醇香的酒,那酒里,清晰映着她酡红的脸和那性感迷人的娇躯,他的声,因为隐忍的缘故,低沉沙哑得蛊惑人心:“玥儿,你真美。” 桑玥的长睫不规律地颤动着,好吧,他第一次唤她的小名,第一次夸赞她美,却是在欲火焚身的情况下。她轻咳一声,道:“你弄疼我了。” 慕容拓松开禁锢着她双手的大掌,改为环住她纤细的腰身,另一手握住一侧的柔软,炽热的唇瓣轻轻掠过她的唇、她的眉眼、她的耳垂,在雪颈和锁骨处种下一朵又一朵嫣红的樱花。 桑玥的身子软得好似一滩无形的水,被他含住的地方传来阵阵异样的颤栗,一直燃烧到小腹,横流一圈,又蔓延到四肢百骸。 两年不见,“功力”又见长! 理智告诉她要及时悬崖勒马,奈何女人的力气终究是比男人小了太多,她咬咬牙,既然不能反抗,也不能坦然享受,干脆……一起难受! 思及此处,桑玥狡黠一笑,探出手,笨拙地解开他的腰带和衣襟的盘扣,冰凉的小手开始在他健硕的胸膛上游走…… 一件一件,除了她的身上还留有一条罗裙,二人已近乎赤诚。 她化被动为主动,一个翻转将他压在了身上,他低低一笑:“竟不知,你比我还猴急!” 是啊,我很猴急,猴急看你的窘样! “确定要继续么?”桑玥挑挑眉,呵气如兰道。 “确定要在上面么?”他坏坏地、慵懒地反问了一句。 桑玥柔媚一笑,如盛放的曼陀罗,极致妖娆,娇艳欲滴的唇瓣覆上他的,索要了许久,尔后吻着他结实的胸膛,轻咬着他的肩膀,冰凉的小手一路向下,他紧张而愉悦地浅吟了一声,她嘴角一勾,却没去碰不该碰的,而是握住他的大掌,放在了自己的罗裙之上。 他的额角青筋暴起,眼眸已被欲火充斥得瞧不出色彩,白皙的双颊更是像渡了层绯红的轻纱,呼吸较之她的更为粗重、紊乱,显然,已忍耐到了极点。 这个男人,不论样貌还是身材,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哪怕用光世上所有美好的词都不足以描绘他的出众和迷人。 若说方才是起的逗弄他的心思,这会儿,桑玥还真有些情不自禁了。 冰肌玉骨,香汗淋漓,二人各自微喘着,他的手探入她的罗裙之中,顺着细嫩柔滑的腿缓缓游离,一路向上,扯掉了她的亵裤。 心……简直快到跳出胸腔。 他真的……可以得到她了么? 感觉到他的大掌停在了不远处,她魅惑地笑了笑:“拜过堂了,可以了。” 明明她笑得诡异,他却被情欲冲昏了头脑,一鼓作气,摸到了最隐秘的地方…… 半个时辰后。 他一脸铁青地喝着桑玥递过来的下火茶,这是第几杯?貌似二十杯了吧! 桑玥忍俊不禁地偷笑,是他要继续的,可怨不得她。 慕容拓狠狠地瞪着桑玥,这个女人,明知道自己的葵水来了,还故意把他挑逗得一发不可收拾!她难道不晓得这样会让他“内伤”吗?世上怎么会有她这么狡猾的狐狸?下一次,下一次绝对不能放过她了! …… 马夫人受到了惊吓,许多日未曾出门。李萱受了伤,正好也不易会见马思远。一来一去,这门亲事还真就耽搁了下来。李萱对慕容拓再没表现出任何的非分之想,姚馨予怕她想不开,每日都抱上马夫人送的克鲁斯陪她解闷。桑玥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姚晟三兄弟以为她忙着和慕容拓谈情说爱,不由地个个灰头土脸,每次都不给慕容拓好脸色看。 慕容拓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反正府里大几百的下人,过半都叫他姑爷,如此便也足够了。 四月底,冷贵妃设宴,京都的贵妇名媛们纷纷打扮得花枝招展,王公子弟们个个衣冠楚楚,端的是赏心悦目。 宴会设在皇宫的崇喜殿,崇喜殿的前院是一个锦鲤池,三尺深的水清澈无瑕,五光十色的玉石为景,边缘飘荡着几株翠绿的水草,橙红的锦鲤悠闲地游来游去,在汉白玉拱桥下方来回穿梭。 窥一斑而见全豹,一个小小的锦鲤池就雕栏玉砌,可见里面的正殿有多么富丽堂皇了。 果不其然,穿过前院,进入正殿后,桑玥眼前一亮,眯了眯眸子,实难相信,这竟然是一座纯金的殿宇! 地面和墙壁由各种不同色彩的金交织渡好,若纯度过高,容易刺目,工匠混合了恰如其分的石材,暗淡了光色,却也润滑和巩固了质地,整个大殿气势恢宏,张扬万分。 男宾席和女宾席分列两旁,台上是众位有资历的妃嫔落座的席位。正中央铺着南越庆阳城一年才产一小匹的枫秋做面的软垫,绣着龙凤呈祥的花色,只是细细看去,会发现那凤只有八尾,想必这是冷贵妃的宝座了。 桑玥淡漠地眸光扫过,鸠占鹊巢的日子总有一天会结束,本该属于冷香凝的东西她会一个不少地讨要回来! 陈氏染了风寒,姚清流留在家里照顾,此次,便由姚俊明和南宫氏带着几个儿女前来赴宴。 姚府的席位旁便是荀府的,这倒乐坏了荀家的几位小姐。 荀琴儿,年方二十,曾定过亲,对象是兵部尚书之子,奈何三年前,不幸坠马身亡,荀琴儿与那人是情投意合,所以,他死后,荀琴儿再没议过亲。荀义朗倒也不着急,他认为女儿如此优秀,即便再过个几年,求亲的人依旧会踏破荀家的门槛。 荀芬儿,年方十八,丈夫是商人,入赘了荀家,二人鹣鲽情深,如今荀芬儿已怀有四个月的身孕,大抵需要养胎,所以这一对夫妇没有出席宴会。 最小的是荀玉儿,年仅十六,三个女儿中最美丽的就是她了。当桑玥第一次见到她时,实打实地愣了半响,她的容貌,竟然比恬郡主的还美上一分! 虽说这几个孩子并非荀义朗亲生,但入了族谱就是荀家人,况且,荀义朗待他们视如己出,所以,倾国倾城的荀玉儿便成了各个王公子弟争相角逐的对象。只是,人美,眼光就高,也不知什么样的青年才俊能入她的眼了。 桑玥路过荀府的席位时,荀玉儿勾了勾桑玥的手,软软糯糯的声音似天籁响起:“你这些天在忙什么?我去西府也找不到你。” 做什么?许久没杀人所以手痒谋划了一下而已。当然,这话,她可不敢对着荀玉儿说,吓着这个娇滴滴的千金,荀义朗可是会怪罪她的。她笑了笑:“我忙着给你找个好夫婿。” 荀玉儿歪着脑袋,笑容可掬道:“好夫婿?在我看来,所有大周的男子都比不过慕容拓,你把他让给我?” “你看得上?” 荀玉儿秀眉一蹙:“除了好看,其它的,我还真没感觉。” 桑玥笑出了声,不知为何,脑海里冒出一张和慕容拓相似的脸,随即摇摇头,马上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她可得全力应付,怎能分出心思想别的? “贵妃娘娘驾到——” “淑妃娘娘驾到——” “贤妃娘娘驾到——” “德妃娘娘驾到——” 随着太监的通传,众人离席,分列两旁,恭候四妃的驾到。 光影绰绰,几道亮丽的身影自眼前缓缓浮动而过,旖旎的裙裾在光洁如新的地板上飘荡如云,深紫华贵,宝蓝妩媚,鹅黄高雅,浅绿柔和,服饰衬托着四妃的性格,万分贴切。 四妃在台上站定,冷贵妃扬手启声:“平身。” “谢娘娘!” 重新在席位上坐好,桑玥捧起一杯茶,开始打量大周身份最尊贵的几位妃子。 当视线掠过冷贵妃秀美绝伦的脸时,桑玥吸了口凉气,冷家子女风华绝代,艳冠群芳果真不虚,冷贵妃天姿国色,比之楚婳也不遑多让了,甚至,她的五官更精致,肤色更白皙透亮,满堂姹紫嫣红,桑玥原以为荀玉儿已是个中翘楚,得见了冷贵妃才知,这天底下,当真有能和冷香凝在容貌上一较高下的人。 如此美人,难怪多年盛宠不衰了。 她的余光又扫过姚贤妃和荀淑妃的脸,尽管没有见过面,但三人都很有默契地笑了笑。 最后,当她打算撤回目光时,无意中和陆德妃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只一个眨眼的功夫,陆德妃便率先错开,可即便那么一瞬,桑玥还是从中捕捉到了一种意味难辨的情绪,细细分辨之后,竟是……得意! 陆德妃得意什么? 不多时,几位皇家的公主袅袅娉婷而来,为首的是瑶兮公主,说起这位公主,在大周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是先皇驾崩后,太后怀着的遗腹子,年龄跟云傲相差了二十多岁,太后生下她后便血崩而亡,临死前逼着云傲发了毒誓要善待这个妹妹,云傲为了争夺皇位手刃了同母所出的两个哥哥和太妃们生下的六个儿子,独独留了身子孱弱的瑞王在世,大抵是将对其他手足的愧疚和遗憾弥补在了瑶兮公主的公主的身上,他待她比亲生子女还要好。 过多的骄纵造就了瑶兮公主不拘泥于世俗的骇人胆子,五年前,她招了长宁侯的世子为驸马,一年后,公然招了其弟弟为二驸马,一女尚二夫倒也罢了,偏两个男人还是一对兄弟,这几乎成为大周最滑稽的笑柄。 长宁侯跪在金銮殿前,以死明志,要求云傲管束公主不耻的举止,可就因他骂了瑶兮公主“不耻”二字,云傲大掌一挥,直接让人将他车裂了。 众多儿女中,云傲最疼爱大皇子云澈,那是因为瑶兮公主不是他的女儿,云傲对瑶兮公主的护短已经到了一种人神共愤的地步,以至于长宁侯一死,瑶兮公主又纳了广平侯的嫡三子、抚远将军的庶长子为驸马,朝中再无人敢有异议。 一个公主,四名驸马,当真闻所未闻。 偏这位倾国倾城的公主外表看起来纯洁得犹如未出阁的懵懂少女,感受到了宾客们的注意,她低头一笑,双颊竟然泛起了桃花瓣般的娇羞。桑玥实在很难将她和“夜御四夫、五人同枕”的传闻结合在一块儿。 瑶兮公主笑呵呵地给坐上之人见了礼,尔后在女宾席位的上首处落座。 她坐好后,其它几位公主才在她的下首处依次坐好。 “对了,桑玥是谁?”瑶兮公主突兀地问了句。 桑玥起身,走到大殿中央,给瑶兮公主行了一礼:“臣女桑玥,参见公主。” “你就是桑玥?”瑶兮公主眨巴着水汪汪的凤眸,浅蓝上裳、素白罗裙,清丽淡雅,梳云掠月,倒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听说你认识梵文?” 桑玥不着痕迹地倪了陆德妃一眼,平和作答:“一点点,并不精通。” 瑶兮公主“哦”了一声,又道:“听说你的聪明才智无人能及?” 桑玥笑容浅浅:“不知公主是听谁说的?臣女倒要好好感谢一下她,对臣女的评价如此之高,臣女真是喜不自胜。” 瑶兮公主却仿佛没有听到桑玥的回答,自顾自地呢喃道:“可是皇兄说我才是大周最聪明的人,这可怎么办?你说该怎么办?要怎么办?” 好啰嗦的公主!桑玥从容淡定道:“皇上金口玉言,您就是大周最聪明的人。” 换做别人,哪敢质疑云傲的话,瑶兮公主却单手托腮,若有所思道:“啊,原先我是这么认为的,可如今我不确定了,不过没关系,我打败你就好。” 也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伪装恰当,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恶意,“你敢接受我的挑战吗?” “……”桑玥正欲开口,瑶兮公主压根不给她机会,像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长串:“我们比试抄写梵文佛经,一边抄一边吟诗,你说上句我答下句,然后交换,好不好?” 容得到她说不好么?桑玥微微侧目,望了端庄贤惠的陆德妃一眼,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猜测,又一个又一个排除,陆德妃究竟想做什么? 瑶兮公主一刻不停歇,继续道:“你不是大周人,可能不清楚我的性格,我最讨厌别人让着我,但凡顾及我的公主身份,不敢动真格的人最后都死得很惨,可是我怎么才能确定你动了真格呢?这个很难判断,要不这样,我们各赌一个人,你有三个哥哥,我有四个驸马,我要是赢了,选走你的一个哥哥,你要是赢了,我让你领回一个驸马,怎么样?” 姚奇捧着杯子的手一颤,酒水洒了满桌,可正是这么一个举动,令瑶兮公主春心大动,纤指指向姚奇:“就他了。” 南宫氏的素手一紧,勃然变色,她从前很少带儿子们参加皇家的聚会,就是怕他们被这个淫荡的公主看上,这一回,三个儿子嚷着要来,她勉为其难地准了,谁料,当真飞来横祸,挡也挡不住吗? 姚俊明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但他比南宫氏沉稳,并未有所表露,更何况,他并不觉得桑玥会输。 桑玥清冷的目光望进瑶兮公主含笑的眉眼,回答出于意料:“臣女的哥哥们不是物品,臣女不愿意把哥哥们作为赌注,公主诚心要比试,臣女自然乐意奉陪,但公主若以如此无礼的条件来要挟臣女,臣女恕难从命!” 陆德妃打的是这个主意吗?如果按照瑶兮公主提的条件,输赢与否,姚家都占不到便宜。输了,哥哥沦为瑶兮公主的裙下臣;赢了,抢走瑶兮公主一个驸马,同样也得罪了瑶兮公主。不,她隐约觉得陆德妃的心思没这么简单,因为这个局很容易破。 瑶兮公主怒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忤逆本公主!你不怕被砍头?” 桑玥无畏地对上瑶兮公主盛怒的眸光:“公主尽管砍便是,只是砍了,公主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你和我究竟谁更聪明?” 瑶兮公主的心里百转千回,众人敛气屏声,大殿内静谧得只剩暖风呼刮着窗纸的声音。自瑶兮公主懂事以来,因为得罪她而安然无恙的人,除了冷香凝再无例外。上次,有一个怀了龙嗣的正五品嫔妃,偷偷说了几句她的坏话,她直接将那嫔妃乱棍打死,云傲知道了,连骂都没骂一句,反而以教女无方的罪贬了妃嫔母家的官位。 这个公主,可谓是桑玥见过的最跋扈的人!但桑玥赌了一把,既然瑶兮公主威胁她,就证明她有被威胁的价值。 果不其然,气愤诡异了半盏茶之后,瑶兮公主扑哧一笑,打开精致的散发着幽香的檀香木镂空折扇,掩了唇角:“我跟你逗着玩儿呢,看把你吓的!” 姚家人悄然吁了口气,李萱握住姚馨予的手:“大表姐,二表姐没吓着,倒把我唬出了一身汗。” 桑玥看破不说破,既然瑶兮公主自个儿踩着台阶下,她便附和着好了:“公主的威仪真真是无人能及,若再来多一回,只怕臣女要当场晕厥,无法陪公主比试了。” “不藏拙?” “全力以赴。” 瑶兮公主得到了预期的保证,立刻唤了宫女在大殿中央摆上两个案桌,置了文房四宝。 陆德妃温和地看向冷贵妃,道:“贵妃娘娘,每年四月底华阳夫人都会敬献一份《地藏经》给皇上,皇上对这个经文甚是喜爱,不如让瑶兮公主和桑小姐抄一本《地藏经》,稍后再呈给皇上以作观赏,你看可好?” 冷贵妃并不回答陆德妃的话,而是平淡无波地问向瑶兮公主:“瑶兮公主的意思呢?” “既然皇兄喜欢,就这个好了!”瑶兮公主快声应下。 冷贵妃对身后的太监吩咐了一声,太监退出大殿,不过时,便捧了两本梵文《地藏经》。为了证明经文并未被动手脚,还请了太傅仔细比对,确认无误后才分发给瑶兮公主和桑玥。 陆德妃用帕子擦了擦鼻尖,顺带着掩住唇角不怀好意的笑,桑玥,你赢不赢,都只会是死路一条!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九章】绝对想不到的故人! 自从云傲每年向陆氏要一份佛经开始,大周的皇宫就掀起了一股莫名的佛风,冷贵妃不仅在皇宫内修建了一座大型佛堂,还广捐钱银,休憩京都的各大寺庙。 为了迎合云傲,宫里的妃嫔闲来无事也爱论禅礼佛,每个皇子公主或多或少都能背诵几段经文。云傲是为了表达对陆氏的重视,众人则是为了迎合他,真正发自内心修佛的只怕寥寥无几。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表面功夫做好,谁也看到到里子。 桑玥的字,力透纸背,偏大气恢弘,不似寻常闺阁女子的清秀娇柔,瑶兮公主的字洒脱随性,字里行间,行云流水,颇有一番超脱世俗的意味。 所谓见字如见人,二人的性格随着笔锋疾走跃然到了散发着淡雅兰香的纸上,这一刻,不知为何,众人竟下意识地从各个方面开始将二人进行对比,浑然忘了,一个臣女,如何能与嫡出公主相提并论呢?可一番比对下来,众人的手心渗出了些许薄汗,因为他们发现,桑玥比之瑶兮,更似个中宫嫡出的公主! 冷华端起一杯酒,食不知味地品着,脑海里,什么东西,滚滚翻腾着。 姚贤妃摸了摸微微凸起的小腹,欣慰地看着桑玥,若是可以,她也希望能有个这般聪颖美丽的女儿。 午后的阳光,带着几许慵懒之色,照着桑玥英气十足的眉眼,她认真起来的样子,宛若一朵傲视雪莲,倔强地开在冰天雪地的悬崖峭壁上,美得不可方物,但凡路过之人都忍不住啧啧赞赏,但却鲜有人敢冒着坠崖的危险采来将之据为己有。 云阳自嘲一笑,不过就是个诡计多端的女人,为何令他滋生了这样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温润的眸光扫过男宾席,在云澈俊秀的侧脸上逗留了一瞬,待到云澈有所察觉,顺势望来时,他已悠悠转开。 冷华凝视着桑玥低垂着眉眼,渐渐生出了一分熟悉之感,那黛眉、明眸和长睫,无一不似曾相识,他还想进一步观察,桑玥已感受到了许多审视的眸光,心中一冷,寒意自眉宇间徐徐流转开来,冲散了那分和冷香凝的相似之感。 瑶兮公主道:“直道相思了无益,。” 桑玥答:“未妨惆怅是清狂。” 瑶兮公主笑道:“似此星辰非昨夜,” 桑玥面无表情道:“为谁风露立中宵。” 瑶兮公主嫣然一笑:“呵呵……桑小姐原来也会这么多风花雪月的诗。二八娇娆冰月精,道旁不吝好风情。” 此诗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这个公主,实在是放荡至极,下一句分明是“花心柔软春含露,柳骨藏蕤夜宿莺”,桑玥答对了,就沦为跟瑶兮公主一样的笑柄了,毕竟,正当的闺阁女子,哪里懂得如此露骨的诗句? 桑玥神色如常,道:“双十朗朗壮林汉,卫国无惧血腥风。”完了,补上一句,“没说不能自己作诗相对吧?” 瑶兮公主的嘴角抽了抽,的确没这个规定。 众人服了,一首露骨情诗,生生被她对成了豪气冲天的颂歌。 李萱的手紧握成拳,好像十分担心桑玥的处境,姚馨予握住她的手,诧异道:“怎么湿漉漉的?” 李萱凑近她,小声道:“被吓得够呛。” 瑶兮公主虽然名声不怎好,但聪颖之称并非浪得虚名,至少,论这一心二用的能力,她并不逊于桑玥。 一个时辰后,二人同时停笔。 宫女把二人的手抄本和原经文递给冷贵妃过目,冷贵妃象征性地看了一眼,便交由太傅来判断,太傅仔细比对后,赞许道道:“瑶兮公主和桑小姐当真是我大周奇人,一心二用之下一点儿错误都没有,瑶兮公主的字意态跌宕,神韵超逸;桑小姐的字笔势豪纵,劲健雄奇,皆是极品书法,难分高下,老臣大饱眼福,大饱眼福啊!” 瑶兮公主隐约露出一分诧异和失望:“难分高下?这么说,我们两个没有决出胜负了!不行!不行!太傅分不出,你们来分!你们都过来选,看看谁的字体更漂亮!我今天,非要跟桑玥分出胜负不可!我警告你们,不许因为我是公主就让着我,要真实!听见了吗?” 语毕,吩咐宫女们准备了两个大的素色屏风,左面写着桑玥的名字,右边的写着瑶兮公主的名字,大家支持谁就把自己的名字写在谁的屏风上。 众人面面相觑,话虽如此,谁敢得罪瑶兮公主?大家几乎在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跟自己的家眷达成了共识,如果男眷选桑玥,女眷便选瑶兮公主,各位公主们也不约而同地均匀了“票数”,四妃中,冷贵妃和陆德妃选了瑶兮公主,姚贤妃和荀淑妃的“票”给了桑玥。 姚家和荀家毫不留情,全部选了桑玥,“票数”瞬间拉开了差距,冷家和陆家不甘示弱,除了冷华和唯一的儿子冷煜安,其余的都投给了瑶兮公主,很快,瑶兮公主扳回劣势。 最后,二人势均力敌,打成了平手。 瑶兮公主不悦地跺了跺脚,手指划过两边的席位:“怎么会这样?搞了半天还是不能分出胜负?依我看,应该叫皇兄把你们全部拖出去砍头!” 众人的心倏然一紧,这样也能惹怒瑶兮公主?她要是发怒,皇上虽不至于真的砍了文武百官的头,但也绝对不会给好果子他们吃! “瑶兮姑姑,”云阳富有磁性的嗓音犹如一道春风在她盛怒的寒气之下破封而出,瑶兮公主侧目相望,尽管云傲不甚中意这个儿子,她却喜欢得紧,于是遣散了怒火,换上笑容,“好侄儿,怎么了?” 云阳微笑:“我还没选呢。” 瑶兮公主双眸骤亮,期许的眼神落在云阳俊美的脸上。 云阳笑得人畜无害,只是眸光扫过桑玥时,不经意地冷了一分。他提笔,站在两扇屏风中间,犹豫了良久,终于选择了桑玥的屏风。 瑶兮公主不可置信地愣在了原地,生平第二次,尝到了挫败的感觉,她的书法不逊于桑玥的,可为何还是输了呢? 云阳似是怕瑶兮公主难以释怀,补了一句:“侄儿实事求是,姑姑别见怪。” 还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落井下石? 桑玥心里冷笑,这个结果倒真出乎她的意料了,原本以为无论自己如何出色,最后的裁定都会是瑶兮公主胜,谁料,瑶兮公主想了个众人票选的法子,大家为了尽量装出公平之状,所以悉心留意着让票数持平,最后一票在云阳的手中,云阳向来和这个姑姑亲厚,这票应该投给瑶兮公主无疑的,怪哉,他竟然转投她? 呵,云阳,开始报复了我么? 瑶兮公主的脸色十分难看,桑玥淡然笑之,不多做理会,提出比赛的是她,让人公平票选的是她,输了给脸色的还是她,亦或是,蠢到被人利用的也是她。她若真敢举着刀子朝桑玥冲来,桑玥一定会抢先一步把长枪戳进她的胸膛。 众人见桑玥赢了瑶兮公主非但没有半分惶恐,反而神色淡淡,似乎这件事和这个结果压根儿就没入她的眼,心里不免又对这个姚府的表小姐高看了两眼。 冷风灌入,吹得冷贵妃深紫色的华服沙沙作响,她的唇角微微扬起,打了个圆场:“瑶兮公主和桑小姐的佛经都甚好,想必能博得龙心大悦,且给皇上送去吧。” 瑶兮公主露出死灰复燃的希冀:“对了呀!还有皇兄没有选呢!快给皇兄送去!让他看看谁的更好!” “是!”两名宫女分别将二人的佛经捧在手中,就要退出大殿给云傲送去,谁料经过姚府的席位时,姚馨予端着杯子的手一晃,竟然洒了几滴茶渍在佛经上。姚馨予诧异得掩面惊呼,那是呈给皇上的佛经,她弄脏了呈给皇上的佛经! 李萱愧疚地起身,跪在了大殿中央:“贵妃娘娘恕罪,臣女不小心碰到了表姐的手,请娘娘责罚!” 姚馨予行至她身旁,一同跪下:“不是,是我自己没有拿稳杯子,要罚,就罚我吧。” 瑶兮公主勃然大怒:“你们两个想死吗?存心不让我跟桑玥分出胜负!你们是不是怕皇兄认为我的更好,桑玥就输掉了?” “公主息怒,臣女再抄写一份便是。”桑玥语气疏离地道。 陆德妃温和地看向冷贵妃:“贵妃娘娘,上次华阳夫人寿宴,我听闻桑小姐的字写得好,让她亲手抄了一份,打算敬献贵妃娘娘做为生辰礼物的,要不,依了瑶兮公主的心思,先比对了,再给你送去。” 冷贵妃语气淡淡道:“德妃有心了,既然如此,便劳烦德妃派人去取,好给皇上过目欣赏。” 陆德妃给乔女官使了个眼色,乔女官福了福身子,不多时,手里捧了三本,语含歉意道:“娘娘,落霞公主和燕平公主也抄了一份要敬献给贵妃娘娘的,奴婢翻了翻,都是梵文,不知道哪一本才是桑小姐所出?劳烦太傅看看。”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她这个当事人在场,乔女官不问她,反而问太傅,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乔女官把三本佛经递给太傅,太傅只随意翻了翻,便骇然失色! 他倒吸一口凉气,仿佛不甚确定,又仔细仔细翻开,再仔细仔细对比,这异常的举动引起了众人的好奇,瑶兮公主出声询问:“怎么了?有问题?” “这……”太傅面露难色,“臣,不敢说。” 瑶兮公主的好奇心极强,太傅越是遮遮掩掩,她越是想知道,她秀眉一蹙,语气沉了几分:“不说,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桑玥向前几步,温和中藏了犀利的眸光飘过太傅阴晴不定的脸,道:“我抄的佛经有问题么?有的话,太傅不妨直言。” 太傅看了看桑玥,又看了看瑶兮公主,最终把心一横,道:“错了许多地方。譬如,原文是,‘此皆是地藏菩萨,久远劫来,已度、当度、未度,已成就、未成就、当成就’,桑小姐写的是‘此皆是地藏菩萨,久远劫来,未度、不度、非度,未成就、不成就、非成就。’” “还有呢?” “还有这里,原本应该是‘我今尽未来际不可计劫,为是罪哭六道众生,广设万便,尽令解脱,而我自身,方成佛道’,桑小姐却写成了‘我今尽未来际当可计劫,不为罪哭六道众生,非设万便,无法解脱,而我自身,沦入魔道。’后面,还有许多的错误,臣,不一一言明了。娘娘若是不信,可以把佛经交由其他熟知梵文的人做比对。”太傅说完,把佛经递给乔女官。 “不可能吧,今天桑小姐抄写的一个字也没错呢,怎么上回错得这么离谱呢?” 说这话的,正是长平公主,听起来像在为桑玥开脱,实际却是变相地认定桑玥是刻意为之。 陆德妃面露惑色:“这……这我也拿捏不准,许是当晚桑小姐一边跟我聊天,一边抄佛经,所以错了些吧,抄写之前,我已告知桑小姐,这经文是要送给贵妃娘娘的,切不可抄错。” 冷芷若起身,恭敬道:“娘娘,恕臣女直言,桑小姐方才和瑶兮公主比试时,一心二用的本事可是让我们大开眼界,吟诗时都不抄错,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会儿天,当然就更加不会错了,再者,臣女认为她错的也太奇怪了些,刚好把意思给反了过来,什么‘沦为魔道’?根本……根本就是在诅咒臣女的姑姑!” 冷贵妃本就不爱笑,这会儿气质似乎又更冷了些,众人看着她不怒而威的仪容,心底惴惴不安,若说瑶兮公主是头炸毛的狮子,发起怒来整个皇宫都要抖三抖,那么,这个清冷贵妃便是一条阖眸假寐的毒蛇,她要么不出手,一出手猎物就会被吞得连渣儿都不剩下,可怕的是,整个过程没有声音。 这就好比和你一同漫步云端的友人,刚刚还在放声大笑,转头他就不见了,这种周围的环境一成不变,唯独身边之人莫名消失的感觉,着实令人惶恐。 冷瑶派人刺杀冷香凝和姚凤兰的事,早不是秘密了,姚凤兰有国不能回,有家不能归,十几年隐姓埋名屈居妾室之位,全都拜冷贵妃的胞妹冷瑶所赐,冷瑶虽死,但仇恨依旧健在,如此,桑玥身为姚凤兰的长女,会将仇恨的双手伸向冷贵妃倒也说得过去。这个理由,起码在大多数人心里是成立的。 于是,大家不禁猜测,冷贵妃会发怒吗? 桑玥理了理宽袖,笑容平和如常,瞧不出半分紧张和怯弱之色,陆德妃好城府,从宴会到今天,中间间隔了将近二十日,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就是为了将她逼入绝境。 她垂眸,掩住漫无边际的鄙夷,冷然的眸光落在绣花鞋的五彩东珠上,这双鞋是今早姚馨予送给她的,质地上乘,舒适万分,只是东珠过于耀眼,耀得此刻她眯了眯眸子。 姚俊明站起身,给座上之人行了一礼,言辞灼灼道:“贵妃娘娘,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那佛经不可能出自桑玥的手。” “太傅辨认过字迹了,还能有假?的确是一模一样,姚大人可以自己看看,是不是你侄女儿的笔迹?”陆家的长孙陆青云毫不客气地驳回他的话。 姚晟拱手一福,道:“能将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的人在大周并非找不出。” 陆青云的脸色一沉:“模仿笔迹?姚晟,你是在控告德妃娘娘找人模仿桑玥的笔迹,以此来陷害她?德妃娘娘跟桑玥无冤无仇,何苦要对付她?再说了,一个姚府的表小姐,德妃娘娘要她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瑶兮公主原本是个爱管闲事的,此刻却因着败给了桑玥心里堵得慌,尽管不落井下石,但也不帮她说半句好话。 冷贵妃似笑非笑地倪了桑玥一眼,道:“桑小姐看看,可还认得自己的笔迹?” 桑玥从乔女官的手中接过那本错误百出的佛经,认真翻阅了几页,神色逐渐凝重,从前不是没有人用这个法子害过她,大夫人和孙氏曾让翁铭用掺了夹竹桃的墨汁临摹她的字画,好把毒害萧氏滑胎的罪名安在她的身上,当时,她通过纸张的湿度鉴别了真伪,但眼下,显然没有这个破绽。 她顿了顿,否认道:“臣女那晚没有抄错,这本佛经不是臣女的,佛经经过了许多人的手,想要掉包并非难事。” 乔女官道:“启禀贵妃娘娘,因为佛经是要敬献给您的,所以奴婢一直小心看管,绝对没有其他人靠近。” 姚家人若现在还看不出一切是陆德妃的设计,就太说不过去了,那晚陆德妃让桑玥抄写佛经的事,他们次日有了耳闻,好巧不巧,今儿设宴,那本佛经就出问题了!天底下,当真有如此离奇之事? 姚奇是个玩世不恭的性子,讲话也最直接、最冲:“陆青云方才说我妹妹身份不够显赫,德妃娘娘要她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我觉得此言差矣,桑玥虽然只是姚府的表小姐,可她更是南越定国公府的嫡千金,是曦王殿下的准王妃,这么高贵的身份,德妃娘娘不费点儿心思,怎么能将其拿下呢?乔女官一口咬定没有其他人靠近佛经,那么,只能说明,掉包的就是你们自己!” 姚馨予和李萱已回了座位,此刻不禁要异口同声地为桑玥辩解,被南宫氏拦住,这个局面已非妇道人家能够掌控,交给姚家的男人比较好。 云澈见到自己的母妃公然遭受质疑,心里颇为愤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这是他母妃给桑玥设计好的陷阱,就算他因上回一事对桑玥滋生了几分好感和欣赏,但那些不足以压弯他心里的秤,他强忍住滔天怒火,摆出一副公正的样子,道:“姚奇,污蔑天子妃嫔可是重罪!你没有理由指证我母妃,相反,桑小姐的事证据确凿,桑小姐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云阳饶有兴趣地欣赏着一出好戏,上次两个人联手算计他,转头就杠上了,真真有意思! 桑玥不着痕迹地侧目,对云阳调皮地眨了眨眼。 云阳如同被雷劈了似的,笑容猛然一僵,想要进一步确定,桑玥却已撇过脸,看向了陆德妃。 陆德妃想要将她除之而后快,一方面是怀疑她挑起了云澈和云阳的争端,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大抵已从冷昭的口中知晓了她的身世。陆德妃那么嫉妒冷香凝,又怎么会放过冷香凝的女儿?陆德妃曾给过她提示,如果她接受对方安排的亲事,嫁给陆家子弟,将来为其所用,或许可以幸免于难,可她拒绝了,那么,对方便是要在她和云傲相认之前杀了她! 只不过,陆德妃自以为挑唆姚贤妃插收冷昭和裴浩然的杖刑一事挑起了冷昭那一房对姚家、对她的憎恨,好趁机利用郭氏和冷芷若,可陆德妃也不想想,冷昭为何会把她的身世对其透露?这一场混战里,到底谁利用谁尚未可知呢。 冷贵妃执掌凤印多年,做事滴水不漏,哪怕处死了不计其数的妃嫔,全都师出有名。这一次,亦不例外,她不会刻意偏袒任何一方,实际上,任何一方有损失于她而言都百利而无一害。 “桑小姐没理由陷害贵妃娘娘,这简直是无稽之谈。”荀淑妃的性子较烈,说话气呼呼的。 姚贤妃接过她的话柄:“可不是么?玥儿一个闺阁千金,哪里来的胆子陷害大周的贵妃娘娘?况且,也没有理由啊。” 萧丽妃向来和陆德妃走得近,自然帮着她,她冷冷一笑:“理由?理由自然是她把亲娘姚凤兰十五年的苦日子算到了冷瑶姐姐的头上,至于胆子么……说到桑小姐的胆子,我前几日回家省亲,路上救下一名孱弱的妇人,通报贵妃娘娘之后带回宫做了洒扫宫女,相处了几日,从她口中得知她恰好跟桑小姐是故交,对桑小姐的过往很是了解,每每我让她说说南越的新奇事儿,她可字字不离定国公府的桑小姐呢!不知在做的各位,对桑小姐过往有无兴趣啊?” 底下开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谁人没有好奇心呢?尤其自从京都传出了桑玥是俊美无铸的曦王殿下的未婚妻后,大家对这个姚府的表小姐可谓羡慕嫉妒恨、五味杂陈啊。 姚晟大惊失色,和姚奇交换了一个眼神,正欲出言制止,云阳长睫轻舞,整个人如含了美玉般,光泽迷人,那声,亦暖从心扉过:“还有人比瑶兮公主的胆子大么?” 瑶兮公主美眸轻转,怎么什么都比不过桑玥? 桑玥唇瓣微勾,落井下石的本事,云阳可谓让人大开眼界,不过云阳,你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 陆青云顺着萧丽妃的话,道:“桑小姐才貌双全,来了大周一年,却极少参与社交活动,我对这个藏得极深的姚家表小姐当真充满了好奇。” 刻意咬重了“姚家表小姐”几个字,无非就是希望借此机会,给姚府泼点儿脏水。 “什么叫藏得极深?谁都像你天天流连于烟花场所,乐不思蜀吗?听说前几天,人家挺着大肚子找上门去了,你究竟是收了人家还是赐死了人家?”姚奇一下子揭了陆青云的底,惹来席位里爆发出阵阵低笑。 陆青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冷芷若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两年前,我曾随着父亲去了一趟南越,多多少少也听了些传闻,太过离谱以至于当时我全然没放在心上,如今丽妃娘娘提起,我忍不住想知道,那人说的和我听闻的是否一致?” 萧丽妃看向冷贵妃,柔声道:“贵妃姐姐,依您之见,要不要让那人给大伙儿说说故事呢?” 云阳微笑着看向桑玥,那笑,如一朵春花绽放的明媚,更似一汪清泉的透亮,可笑意深处的暗涌,谁也无法洞悉。 “娘娘,您就准了吧!” “市井传言,有什么好听的?” “左不过大伙儿就听听,也不一定会信以为真。” “或许是个骗子呢!” “骗子不骗子出来了才知道,想必是很新奇和好玩儿的经历呢!你们欲盖弥彰究竟是什么意思?”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姚家和荀家的反对声音逐渐淹没在了“好奇”的浪潮中,倒是瑶兮公主一掌拍下桌子,震得碗碟铿锵作响,众人这才赶紧噤声,她挥挥手:“把那人带上来,本公主要听!” “你要听什么?” 一声威严的轻喝,自殿外徐徐飘入,浑厚得力透苍穹,干练如奋笔疾书,众人齐齐拜倒,恭迎那个大周身份最尊贵的男子:“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晃出了浓郁的龙涎香,空气里似乎骤然就多了几许庄严肃穆的沉寂。 冷贵妃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在旁侧落座,随他一同进入的落霞公主坐到了瑶兮公主的下首处。 桑玥凝眸而视,难怪没见着落霞公主,原来早去请云傲了啊。今儿,陆德妃是铁了心要让云傲对她百般生厌,最好,借着云傲的手赐死她,父女相残,多有趣。 瑶兮公主换上了最天真烂漫的笑,全然忘记自己早过了豆蔻芳华:“皇兄,萧丽妃新得了个妙人儿,会讲桑小姐的故事,我要听。” “你何时对桑小姐这般感兴趣了?”云傲展露少有的笑颜。 “哎呀!”瑶兮公主恼羞成怒一般,低头,跺了跺脚,“我刚刚输给她了,心里不平衡呢,她要是有什么糗事,我当然要听。” 云傲淡漠的眸光掠过桑玥清丽的面容,似有不信,冷贵妃微倾,把之前发生的争执从头到尾叙述了一番,言辞客观,不夹杂任何情绪和个人评价,云傲双指捏了捏眉心,这是头痛多年养成的习惯,有时候,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头痛了还是心烦了才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 “你也觉得桑小姐故意抄错了佛经诅咒你?” 语气中居然依稀可见对桑玥的信任,众人不免挤眉弄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冷贵妃并未表现出多少畏惧,淡淡地扯了扯唇角:“臣妾不知,这件事轮不到臣妾觉得,不过,既然皇上不想追究,臣妾也可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桑玥狐疑地挑了挑眉,怎么感觉冷贵妃和云傲的对话里有股火药味儿?云傲维护她不是因为信任,仿佛纯粹是想驳冷贵妃的面子,而冷贵妃突然表现出对她的怀疑,也只不过是留给云傲的一句气话。 这倒是个新发现! “皇兄,别管什么佛经了,我要听桑玥的故事嘛!”瑶兮公主撒了撒娇。 “叫她进来吧。”云傲思付了片刻,头也不抬,随口吩咐道。 两刻钟后,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宫女被太监领了进来,她跪下,磕了个头:“奴婢裘冬梅叩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桑玥若无其事地扫了裘冬梅一眼,面色如常。 冷贵妃美眸轻抬,薄唇轻启:“瑶兮公主想听你说故事,你且先自报身份,然后公主要听什么,你据实相告便是。” “是!”裘冬梅又磕一头,“奴婢是南越的护国公主慕容歆的贴身女官,从十三岁开始服侍护国公主,长达十四年。” 瑶兮公主指了指桑玥,瞪大眸子道:“你认不认识她?” 裘冬梅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愤恨之色:“这是定国公府的二小姐,她就算化成灰奴婢也认得。就是她,安插了一名戏子到护国公主的身边,骗得公主的芳心,故意以公主的名义刺杀摄政王妃,害公主入狱,这些还不够,她还命那名戏子给公主下了蛇蛊……” “不对!你跟我说的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说她胆大心细,足智多谋,利用日食退了皇帝的亲事吗?还有她会以剑做画,熟知阵法……”萧丽妃一脸惶然地道。 裘冬梅冷笑:“如果奴婢不说些好听的骗去娘娘的信任,娘娘又怎么会留着奴婢在身边呢?” 讲到这里,她已泣不成声,“好好的……好好的一个公主,体内长满了黑蛇,浑身都是包,最后,公主不停地吐血,每吐一次,都从口里爬出几条细长的蛇,还有身上……都是鼓起的包,一个一个地炸开,上百个蛇头从里面钻出,那场景……尽管过去了两年多,奴婢依旧……依旧记忆犹新、恐惧犹存啦!” 嘶!全场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几个不禁吓的千金直接捂着胸口干呕了起来,李萱便是其中一个,其实姚馨予不比她好多少,一双手几乎要掐断南宫氏的掌心,肚子里全是蛇,五脏六腑被一寸一寸地吞噬该有多么痛苦?浑身几乎是一个巨大的蛇卵,以体养之,真真是耸人听闻! 裘冬梅咬牙看向桑玥:“这些……全都是败桑玥所赐!她根本是一个残酷至极、变态至极的魔鬼!” 啪! 姚奇狠狠地甩了裘冬梅一耳光子,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他双目如炬,浑身颤抖,面色暗沉如墨,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模样,说是走火入魔也不为过了。 “不许你侮辱我妹妹,不许你侮辱姚家人!” “大胆!”陆青云骤然起身,目光凛凛地看向姚奇,“你居然敢当着皇上的面动武,你太不将皇上放在眼里了!你们姚家,当真是放肆到了极点!” 桑玥慕然转头,一道积聚了心底万千阴霾凝聚而成的犀利如万年冰钩的眸光强势轰入陆青云狭长的凤眸,带着锐不可当的冰寒杀气,戳得他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后退几步,撞上了身后的廊柱。 她一步一步迈向陆青云,白色裙裾如云如雾,缓缓拂过光洁如新的金石地板,声音,轻得仿佛不存在,言辞却犀利得似剑入体三分:“那么你呢?陆公子,皇上和贵妃娘娘都没发话,你抢着给我定罪,给姚家顶罪,究竟意欲所何?你们串通一气,惩治我是假,打击姚家才是真吧,让我想想,你们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迫不及待地要打击姚家呢?是不是怕贤妃娘娘荣宠过盛,威胁了到了德妃娘娘?” 姚贤妃的眼眸一亮,跪在了云傲面前:“皇上,臣妾有了身孕,难道就该遭人嫉恨吗?” 云傲已多年未踏足后宫,上回喝多了酒,走进姚贤妃的寝宫,姚贤妃一夜玉露,侥幸怀了龙嗣,顷刻间成了后宫人人眼红的对象,所谓母凭子贵,云傲那么多年清心寡欲,突然宠幸了姚贤妃,这说明什么?说明她极有可能是后位的最佳人选,立嫡立长不立贤,她若当了皇后,皇长子的储君之位自然没了,那么,陆德妃陷害姚贤妃的母家,削弱姚贤妃的势力就不出人意料了。 陆德妃似乎早料到对方会有这么一说,不疾不徐道:“我的侄儿性格莽撞、口无遮拦,我替他向姚贤妃陪不是,姚贤妃大人有大量,别跟一个晚辈计较。我从来没想过打击姚家,也从没说过桑小姐是姚家的人,她的过往和姚家无关,你们姚家也别总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她姓桑,不姓姚。” 她的眼睑眨个不停,她算到了每一步的发展,独独忽略了姚家人的态度,他们仿佛,豁出去了似的要护着桑玥,这怎么可能?她原以为只要桑玥出事,姚家人为了明哲保身一定会将她交出去!毕竟,姚凤兰被害成这个样子,也没见姚家人跑去冷府闹腾过哪怕一回!这一次,竟然全家齐齐为桑玥出头! 姚俊明行至桑玥的身旁,无比坚定道:“谁是我们姚家人,德妃娘娘可管不着,桑玥骨子里流着姚家的血,我们认了她,她姓桑与否,都是我们姚家人!谁想要对付她,就是与整个姚家为敌!” 姚晟、姚豫和姚奇不约而同地来到桑玥的另一侧,同时,南宫氏、姚馨予和李萱也出列,站到了大殿中央。 桑玥的心砰然一跳,之前在南越经历了那么多次宫斗,即便桑楚沐在场,也从没像姚家人这般维护过她,这摆明了是一种不问原因、不计后果的偏袒。 她的心情忽而变得十分复杂,复杂得难以言喻,感动之余,心底冒出了一个像小刺般锐利的猜测:万一,姚家人知道她骨子里流着的是仇敌冷家的血,又该如何? 裘冬梅大呼:“你们千万别被她伪善的外表所迷惑!她的手段之残酷绝对不是你们能想象的!你们知道南越的碧洛大祭司是怎么死的吗?她被桑玥派人活活扯掉了双臂和双腿!” “啊——”马夫人的二媳妇杨氏惊呼出了声,马夫人瞪了她一眼,她赶紧用手死死地捂住唇。 姚奇欲要冲上去撕烂裘冬梅的嘴,桑玥拽住他的衣袖,对他摇了摇头,转而笑道:“还有呢?你继续说。” “还有,”裘冬梅被桑玥淡定的笑弄得有些晕乎,咽下口水,赶紧错开视线,“桑玥原先是定国公府庶女的时候,逼疯了嫡母,杀死了嫡姐,把表兄砍成两半,把表姐送入妓院,将庶兄五马分尸……但凡所有跟她作对之人,都没有好下场!” 李萱身子一晃,姚馨予扶住了她,她脸色惨白:“不……不是真的……二表姐……不是这样的人……” 姚晟只觉得手脚冰凉,后背冷汗涔涔,裘冬梅言明的事件都是事实,他曾怀疑是桑玥所为,但没有证据,他并不会因此而讨厌桑玥,相反,他觉得如果不是桑玥这么狠,他的姑姑姚凤兰或许早就死在了韩珍和冷瑶的手中。为了自保,她吃尽了苦头,谁天生愿意做恶魔?不都是被逼的吗? 此刻,裘冬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诉桑玥的“前科”,只会让他更加心疼桑玥,更加发誓要好好守护这个用细弱的肩膀扛起了姑姑半辈子幸福的女子。 “嘴巴长在你的脸上,你想怎么说谁也奈何不了你,这并不代表我们就会被你愚弄了。” 裘冬梅用帕子抹掉泪:“奴婢要是讲了半句虚言,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桑小姐,你敢发誓,说你没有做过那些事吗?” 桑玥浅浅一笑:“开什么玩笑,我根本不认识你,护国公主的女官裘冬梅身形丰腴,气质绝佳,哪像你瘦骨嶙峋,比之田野村妇还不如?” 裘冬梅没想到桑玥睁着眼也敢说瞎话!她气得胸口发堵:“奴婢瘦了,是因为两年多颠沛流离的生活!” 云傲沉重的目光落在了桑玥优雅淡然的面容上,实难相信她会是这样一种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指证姚府的表小姐,无论如何,他都该信任后者。他摆手,声沉如铁:“来人,把这信口雌黄的奴婢拖下去,仗毙。” “皇上!等等!奴婢有证人!这个人,皇上您也见过!”裘冬梅破口大叫,“她就在皇宫附近住着!皇上可以派人去将她接过来!皇上,您难道要看着这个妖女,祸害姚家,祸害大周吗?” 云阳温柔一笑:“父皇,左不过是一个人,见见也无妨,若父皇不认识她,大可将二人以欺君之罪一同处死。” 桑玥冷冷地倪了云阳一眼,云阳,但愿你别为今天一而再、再而三地添火油感到后悔! 瑶兮公主早已听得兴趣盎然,不打破沙锅问到底是决不罢休的,她催促道:“皇兄,让她进宫,我想见见!” …… 当一袭淡绿色束腰罗裙的窈窕佳人跨入大殿时,许多人都惊呆了! 她姿容柔美,声若莺啼,一双烟波浩渺的眸子似五月的江南湖景,徐徐散发着独特的清新,在桑玥诧异的眸光中,她袅袅娉婷,屈膝一福,软语浓浓道:“二姐姐!”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十章】梳洗之刑 “定国公府桑飞燕参加皇上,参加贵妃娘娘!”桑飞燕规矩地行了个礼,屈膝,俯身,颔首,微笑抬眸,一气呵成,自称一派江南名媛的典雅之姿,尤其是她的声,软语侬侬似柔柳依依,听得人身心舒畅。 “你跟桑玥是什么关系?”瑶兮公主杏眼圆瞪地道。 桑飞燕垂眸,露出几许痛色:“臣女是桑玥的堂妹,臣女的父亲叫桑楚青,嫡母叫韩玉,生母是许姨娘。两年前,桑玥唆使臣女的嫡母迫害臣女,臣女诈死逃过一劫,从乱葬岗跑了出来,当时,桑玥的娘已升为正室,臣女唯恐再度被害,再不敢回定国公府。” 瑶兮公主托着腮帮子,美眸轻转:“那你又是怎么到大周的?还跟护国公主的女官碰到了一起?” 事隔两年,桑飞燕早不负当年的青涩娇柔,她长睫微扇,道:“大概天无绝人之路,又或者桑玥做了太多恶事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留了臣女的命,就是希望臣女有一天能够将她的恶行公布于众,还臣女以及所有惨遭她毒手的人一个公道!” 讲到这里时,她的眸子里已怒意横生,“臣女原本想去找靖王殿下求助,却在靖王府的门口碰到了打算返回庆阳的裘女官,裘女官唯恐臣女连累了靖王殿下,于是带着臣女一起回了庆阳。谁料,护国公主府一夜之间惨遭横祸,上上下下三百余人,尽数被灭口!裘女官和臣女看到的只剩一堆废墟和血迹斑驳的尸体……这些,都是拜桑玥所赐!” 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微眯了一下,面色平淡似一江无波无澜的水。 实际上,桑飞燕说的尽管不全对,却也八九不离十了。慕容宸瑞要铲除慕容耀的势力,首当其冲的便是覆灭慕容歆的公主府,府里住着九十八名幕僚,皆不是碌碌无为之辈。当然,桑飞燕和裘冬梅的相遇,或许藏了些猫腻。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桑飞燕竟然没死! 姚家人欲要反驳,被桑玥制止,桑飞燕仿佛壮了胆子一般,大义凛然道:“臣女和裘女官发誓要让桑玥血债血偿!所以,当我们得知桑玥回到了大周姚家时,便带着为数不多的盘缠赶来了,好不容易抵达京都,我们却已身无分无!那日,我们实在饿得厉害,几乎要晕倒在路边,刚好碰到了大慈大悲的丽妃娘娘,裘女官懂得许多大周没有的刺绣技艺,丽妃娘娘一高兴便收留了裘女官,臣女则居住在城郊的一所小木屋,靠着裘女官的救济度日。” 不少世家千金信了桑飞燕声泪俱下的控诉,抽出帕子开始抹泪,就连李萱都面色发白,神情恍惚。 桑飞燕随手拭去眼角的泪,怆然道:“皇上,桑玥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卑鄙小人,她来大周的目的……绝不是给她的外祖母和外祖父尽孝!她要报仇!要向皇上你报仇啊!” “无稽之谈!两个身份不明不白的女子,借着丽妃娘娘的手混进了皇宫,公然构陷我姚家的血脉,难道我妹妹姚凤兰十几年隐姓埋名的苦还不够吗?你们,你们究竟为什么非要揪着我妹妹不放?抓着我妹妹的女儿不放?就因为,我妹妹是香凝皇后生前最好的朋友,所以被你们一并嫉妒上了么?” 姚俊明冷冽的眸光扫过台阶上的众位妃嫔,其愤恨交加的一席话,句句在理,字字含情,众人不免又觉得这个可能性亦十分之大。 云傲的双指又捏了捏眉心,这一次,他确定不是头痛,而是心烦意乱。殿前的阳光渐渐昏黄,他的心情也渐渐沉重。后宫好不容易宁静多年,这回,再次风云乍起,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变动,此时的他,凭空多了一分疲惫。 妃嫔们对他偶不经意间露出的失落和寂寥已见怪不怪,从前是思念冷香凝,如今,是操心那流落民间的女儿,反正他关心的、在意的,根本不在这宫闱之内。 陆德妃状似为难地道:“桑家小姐,你的话太危言耸听了,就算你陈述的过往都是事实,那也不能说明桑玥会向皇上寻仇啊!且不论她和皇上之间无冤无仇,单凭她这一年的行事作风,本宫就觉得她应该是个很温婉的女子。她在姚家住了那么久,一直恪守本分,孝敬长辈,亲厚友人,我相信姚家人之所以会如此维护她定然是有原因的。” 这话,抛砖引玉有之,含沙射影有之,只差没公然说姚家人勾结桑玥是为了依靠她背后的定国公府和曦王府密谋造反了。 桑飞燕的眸光自姚家一众人等的脸上逡巡而过,很快,又掠过他们的手,心中一动,道:“臣女之所以说她会向皇上寻仇,是因为,她一直都很憎恨大周的皇上!她一直对皇上当年突然撇下香凝皇后和姚凤兰独自回国,导致她们落单而被追杀这件事耿耿于怀,尤其,皇上两年前知道了真相后,并未严厉惩处冷家,她更是把皇上恨到了骨子里!” “你胡说!”姚奇抬脚就要踹过去,姚晟和姚豫合力把他架住,他聪明归聪明,但一遇到桑玥的事就情难自控,姚晟咬牙道:“三弟!你这样只会让局势变得更加难以收拾,你且听听玥儿怎么说!” 桑玥淡淡一笑:“这位小姐,我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桑飞燕扭过头,愤怒扭曲了她姣好的面容,令其狰狞得不像话:“别人不了解你的伎俩,我却熟知于心!你从很早开始,就将大周皇上的画像和生辰八字藏于鞋垫中,日日踩在脚底,用这种民间的诅咒之术,耗损皇上的阳寿!” “啊——不是吧?”萧丽妃瞪大了水汪汪的眸子,“桑小姐,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如此恨皇上?” 桑玥的唇角扬起似嘲似讥的弧度:“丽妃娘娘,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臣女是该认为娘娘单纯善良,还是别有居心?” “我……”萧丽妃一时语塞,四下看了看,发现大家正以奇异的眼神打量她,于是对着云傲讪讪一笑,“皇上,臣妾只是担心,别无他意。” 云傲连基本的目光都吝啬于施舍给萧丽妃,反而不由自主地想要观察桑玥,观察这个临危不乱、处事不惊的风华女子。 冷贵妃轻笑,冷暖不知,意味难辨。 桑玥理了理宽袖,幽幽冉冉道:“你不要信口雌黄,我不恨皇上,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诅咒之术。” 冷芷若不屑嗤道:“桑小姐,你先是乱抄佛经诅咒我姑姑,现在,又是画了小像和生辰八字踩在脚底诅咒皇上,这两件事聚集到一块儿,足见你尤擅此道!” 桑玥淡漠地笑了,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最后这致命的一击,她诅咒冷贵妃也好,心肠歹毒也罢,云傲顾及她的复杂身份,不会拿她如何,可如果她将毒手伸向了云傲,情况就截然不同了。谋害一国皇帝的罪名一旦成立,便是南越那边也不能多做干涉,况且,即使慕容宸瑞想干涉也来不及,按照陆德妃印象中的云傲的暴戾性子,接下来,证据确凿之后恐怕就要将她现场处死了。 她再次否认:“我没有做。” 桑飞燕指向她的双脚:“你把鞋子脱下来,大家看看就知道我究竟有没有撒谎!” 姚馨予瞧着桑飞燕胸有成竹的指证,顿时懵了,尔后仿佛忆起了什么,一脸诧异:“玥儿的鞋子……” 桑玥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噤声,又对着座上之人道:“我最后说一遍,我没有做!皇上,你信,还是不信?” 不等云傲做出回答,桑飞燕扑通跪在了地上,信誓旦旦道:“臣女愿以性命担保,桑玥的脚底的确踩着皇上的生辰八字!她在南越就是用的这种法子诅咒我祖母,令我祖母好生生的一个人中风瘫痪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桑飞燕都以性命担保了,这件事……只怕假不了吧! 裘女官磕了个头:“奴婢也愿以性命担保。” 瑶兮公主倏然起身,一把掀翻桑玥,桑玥就势倒在了南宫氏的怀中,脚步一乱,鞋子脱落,只剩穿着白色布袜的纤足,她忙弓着身子用裙裾掩住。 瑶兮公主给乐女官使了个眼色,乐女官把鞋垫拿出,里面果然掉出了一块白色的布,上面似乎用很浅的银线了些东西,瑶兮公主眼尖儿地要去拿,却被桑玥踩在了脚底,此时,她的另一只脚上已穿了莲珠的鞋子。 “桑玥,你找死吗?”瑶兮公主劈头盖脸地一骂,抬手就要掌掴桑玥,姚俊明闪身将桑玥护在身后,“公主,微臣向你保证,你这一巴掌要是落下,姚家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决计要给微臣的侄女儿讨回公道!” “姚俊明,你敢威胁我!”瑶兮公主怒发冲冠,“我让……” “瑶兮,”云傲沉声唤了她的封号,虽然声音不大,却沉得如寒铁压顶,瑶兮公主甩甩袖子,回到了席位。 桑玥自姚俊明身后走出,俏脸无惧无惊,有的,只是一丝没有经过掩饰的嘲讽:“陆德妃,萧丽妃,你们的戏演完了吗?” 陆德妃和萧丽妃的呼吸一顿,陆德妃的身子微微后靠,萧丽妃硬着头皮道:“桑玥,什么叫我们的戏演完了吗?你质问皇上,质问皇上的妃嫔,姚家当真是认回一个好侄女儿!” 云傲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双指捏了捏眉心,严肃里夹杂了一分柔和,道:“即便你做了也无可厚非,朕当年的确是亏欠了香凝,也连累了你娘,这件事,谁也不许追究,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仗毙吧。”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流转起晦暗难辨的波光,云傲为何这么做? 陆德妃没想到云傲会对桑玥宽容到这个地步,若非云傲眼底的平淡,她差点儿以为云傲知晓了桑玥的身世!她侧身以对,眸光攒动,声含殷切道:“皇上,您就由着桑玥诅咒您,污蔑冷贵妃吗?” 陆德妃向来温婉贤淑,如此咄咄逼人的形象包括云傲在内都是头一回见到,可见,她已经被刺激得乱了方寸。 “皇上,两年前,您见过桑家四小姐的,你应该记得,臣女也见过,臣女认得她!”冷芷若急切地道,她可不能放过这么一个置桑玥于死地的机会! 姚奇回了神,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桑家四小金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吗?能令人过目不忘?” 云傲大掌一拍,一张大理石小几杯震得粉碎:“冷芷若!” 郭氏忙拉了她在位子上坐好,这天是皇上的天,这大周是皇上的大周,皇上说谁对,谁就错不了,孙女儿竟然要反驳皇上的决断,当真愚不可及! “二娘,我劝你看好自己的孙女儿,别给我冷家带来灭顶之灾。”冷华不咸不淡地甩了一句,顶得郭氏鼻子冒烟,却又碍于场合发作不得。 “皇上!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出于意料,这话竟然出自桑玥的口。云傲逐渐失了耐心,浓眉紧蹙:“朕不追究你的过错,你还想怎样?” 桑玥据理力争:“皇上不追究,是看在香凝皇后和我娘的一场交情上,并非真的信任我!我不要你的可怜,我要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皇上,你到底给,还是不给?” 再次质问皇上? 大殿内先是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尔后陷入了史无前例的沉寂。 暖风弄堂,吹得吊顶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声响。 姚贤妃吓得小腹微痛,忙用手捂住。 荀淑妃素来以胆大自居,此刻也自愧不如。 瑶兮公主只差扇自己一耳刮子,生怕刚刚听到的是幻觉,从小到大,除了冷香凝,桑玥是第二个敢这般无礼地质问云傲的人,即便她深得云傲宠爱,却向来以柔克刚,不曾与其正面交锋过。 整个大殿内,唯一神色淡淡的只剩冷贵妃了,听到桑玥说出那番大逆不道的质问之词时,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端起茶杯,静静地品茶,以作壁上观。 云傲凝眸看向这个蓝衣白裙的柔弱女子,夕阳不知何时已铺陈落下,射入大殿,将她影子投放得很长很长,一直蔓延到他的身上,他微抬手,仿佛就能抱着她一般,这种感觉,有些奇特。 她清丽的容颜隐在光影中,瞧不清面色,独一双幽静深邃的眸子黑白分明,熠熠生辉,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倔强顺着她看他的目光,徐徐飘进他的心底,他一瞬不瞬地回望着她,四目相对,暗涌浮动,不见战火硝烟,不闻金戈铁马,只余谁也不让谁的气场相互倾轧。 半响,他冷冷地道:“朕想给你一条活路,你自己选择放弃,那便怪不得朕了,朕能容忍你年轻气盛、无理取闹,但绝不可以放任你当着文武百官和王公子弟的面戏弄天子威仪,你今日如果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朕一定会命人摘了你的脑袋!” 疯了?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她闯进来?这是大多数人此时的感慨,不过桑玥的想法与他们的截然相反,她柔和一笑,俯身把踩在脚底的布拾起来,递到瑶兮公主的眼前:“公主,情非得已,多有得罪,望公主见谅。公主请看,这不过是一片普普通通的布,用来防滑的,哪里有什么小像和生辰八字?” 瑶兮公主揉了揉眼睛,仔细端详,只见它上面绣了几朵银色丝竹和点点繁星,倒真没其它特别的。她摸了摸云鬓,眨巴着眸子:“皇兄,真的呢!哇!是不是把她们两个砍头?要不,车裂,怎么样?” 讲到最后,她的眸子里已呈现出了兴奋至极的神采。 桑飞燕和裘女官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桑玥将二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淡淡倪了一眼,对着云傲,开始辩解:“皇上,众所周知,护国公主的封地发生了暴乱,暴民不满护国公主的压榨,所以趁夜袭击了公主府,屠杀三百多条人命,裘女官早在那场变故中丧生,又怎会从地底下爬上来,混进了大周的皇宫?还有我的堂妹桑飞燕,两年前,去普陀寺上香的途中遭逢雷雨,马匹失控,冲落了悬崖,三日后,京兆尹打捞到了她的尸体,经过我婶娘和叔父的辨认方才下葬。这些事,在南越的户部都有记录,不论裘冬梅还是桑飞燕,均已辞世,眼前当着皇上的面招摇撞骗的,根本是两个赝品!” “桑玥!你胡说!”桑飞燕按住漫无边际的恐惧,为什么精心筹划了那么久,还是赢了不了她? 桑玥优雅地笑着,与她相比,此刻的桑飞燕形象全无、气度尽失,喻之为跳梁小丑亦妥帖得紧,“今儿这事也算赶巧,我婶娘和嫡兄桑玄羲前段日子来了大周,他们正打算明日启程返回南越,皇上何不请我婶娘过来辨认一番呢?我婶娘养育了桑飞燕十四年,总不至于认错。” 桑飞燕的惶恐无以复加,韩……韩玉……也来了?她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皇上,你不要听她的,韩玉原本就跟她是一丘之貉,她让韩玉说什么,韩玉就说什么,韩玉的证词不可信!” “你当真看得起我,”桑玥偏过头,“那我嫡兄的证词呢?依你所言,我害死了他的生母和最亲的妹妹,他该恨我入骨,断不会替我遮掩吧,叫他过来一同辨认你的身份,可好?” 桑飞燕的心像被一根绳索“咝啦”一声勒紧了,暖风刮过,她却如坠冰窖。 陆德妃勉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萧丽妃却有些坐立难安了,人是她带进宫的,待会儿出了岔子,她绝不可能独善其身。她不着痕迹地朝陆德妃投去求救的眼神,陆德妃装作不察,端庄大方地、温婉和善地笑着。 云傲准了桑玥的要求,大约半个时辰后,韩玉和桑玄羲出现在了大殿中央。韩玉如今是爵爷夫人,又是正三品淑人,加上没了韩正齐那一房的压制,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自信优雅,雍容华贵,她生下桑玄历之后的次年,又诞育了一女桑宁,与桑楚青可谓是从未有过的甜蜜温馨,从其眼底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幸福意味便能窥出一二。 这种幸福,令后宫绝大多数妃嫔嫉妒得成痴成狂。 在韩玉身旁是二十一岁的桑玄羲,经历多番丧亲之痛,桑玄羲的眉宇间已凝了几分与花样年华格格不入的沉稳,他本就生得秀美,再辅以成熟之韵,一踏入大殿,差点儿没让那些千金小姐们叫出声来。 荀玉儿的心砰然一跳,红着脸低下了头。 韩玉把皇帝御赐的象征淑人身份的玉碟呈给了云傲,同时,桑玄羲把定国公府的令牌呈了上去,二人给云傲行了礼,桑玥这才给二人见礼。 桑玄羲毫不避讳地拉过桑玥的手,微笑中含了一丝恰如其分的担忧:“二妹,哥哥很想你。” 桑飞燕如遭当头一喝,晕乎乎的两眼还能看见金星在转,她扶了扶两侧的太阳穴,喘息道:“二哥!” 桑玄羲抬眸,后退一步,避过桑飞燕缓缓靠近的身子,警惕地道:“你是谁?” 一句话,敲定生死! “二哥,我是飞燕啊!你看看我是飞燕啊!你怎么能着了桑玥的道呢?你不记得她是如何害死大伯母、大姐、天轶表哥和玲萱表姐的吗?”说着,桑飞燕不顾形象地抱住了桑玄羲的腿。 桑玄羲掰开她的手,冷然道:“荒唐!我母亲在丞相府养病期间,被孙氏误杀,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与我二妹何干?我的大妹妹是被冷家的冷浩然害死的,天轶表哥是被碧洛大祭司杀掉的,玲萱表姐是自己病故的,这些与我二妹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到底是谁?要这般污蔑我二妹、污蔑我定国公府?” 郭氏的心猛烈一颤,浩然害死了定国公府的大小姐?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大抵是关于谁真谁假。 “二哥——”桑飞燕指着自己的脸,“你看清楚!我是桑飞燕啊!” 桑玄羲凝眸而视,仔细打量了桑飞燕一番,道:“没错,的确跟我四妹长得有几分相似,若非常年相处的家人,极其容易混淆。” 桑玥点头:“这也是我刚刚看到她时为何会诧异的原因了。” 姚馨予冷哼道:“冷芷若,看走眼了吧!” 冷芷若咬唇不语,心里却早已将桑玥和姚馨予千刀万剐了一遍。 桑玄羲的肃然之色不变:“你们一个自称是女官,一个自称是定国公府千金,可有令牌或者玉碟?” 二人面面相觑,逃亡的人哪里有那种东西? 两名女子,口口声声说她们是护国公主的女官和定国公府的四小姐,却拿不出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反观桑玄羲和韩玉,分别持有朝廷颁发的玉碟和令牌,孰真孰假,貌似不难分辨。 瑶兮公主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她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露出与二十五岁不怎么相符的纯真:“桑公子,护国公主和那戏子是怎么回事?还有碧洛大祭司的死又是怎么一回事?她们两个说是桑玥干的呢!” “说来话长,那名戏子名叫麟思,护国公主慕容歆尽管负尽天下所有人,唯独对他情有独钟,二人真心相爱,可惜碍于世俗和身份无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麟思为助慕容歆的弟弟完成大业,不惜在宴会上刺杀摄政王妃,也就是如今已故的纯仪皇后,刺杀失败,他被抓获,不堪重刑惨死牢狱之中,一直到死他都咬紧牙关,并未说出半句对慕容歆不利之言,慕容歆陡逢噩耗,几欲崩溃,终日郁郁寡欢,无罪释放后,相思成灾,最终纵火自尽,唉!” 绘声绘色、语气悲悯地讲完,在座不少千金开始掩面落泪,显然被这对苦命鸳鸯的悲情故事给深深地打动了。 桑玥转身,额头抵住桑玄羲的胳膊,用帕子捂唇,身子隐隐有些颤抖,众人以为她感动得热泪盈眶,殊不知她笑得快要抽筋了! 桑玄羲不当官也好,改去说书,定能红遍大江南北,从前她怎么没发现古板的桑玄羲有这么幽默的一面? 桑玄羲拍了拍桑玥的粉肩,以作安慰状,神情从一个悲悯的爱情故事中渐渐剥离,染了一分愤色:“说起碧洛,那可真是我南越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她派人刺杀慕容太子和曦王殿下,三人打斗途中,她丧心病狂地拉过一个七岁的小女儿作挡箭牌,适才激起了民愤,导致身首异处,可以说,她死在百姓的手中,完全是咎由自取!慕容歆和碧洛的事,我二妹根本毫不知情!这两个人,从哪儿探听的小道消息并将之歪曲,用来危言耸听,惑乱朝纲?” 桑玥笑够了,直起身子,抚平桑玄羲胳膊上的褶皱,神色一肃:“丽妃娘娘,这两个人是你准备的吧?污蔑之词,是你教的吧?” “我……不……我毫不知情……我是被利用的……”萧丽妃脸色惨白,没有丝毫血色。 桑玥不理会她,从乔女官的手中拿过那本错误百出的佛经,吩咐宫女打来一盆干净的水,看向陆德妃:“德妃娘娘,你说这本佛经是我在华阳夫人宴会那晚抄写的吧?” 陆德妃不明所以,笑得有些讪讪:“是。” 桑玥问向南宫氏:“大舅母,你还记得那晚我给你剥了几个虾?” 南宫氏愕然了一瞬,掰着指头数了数:“你们都不爱吃虾,那一盘红色的龙虾你都剥给我吃了,具体多少我不记得。” 桑玥笑了笑,又看向冷华:“冷大人,你可还记得当晚的虾是何种做法?” 冷华思付了片刻,道:“油焖。” “剥虾手上会沾油,所以一般这种活儿都由下人来做,我为了表达对大舅母的一片孝心,于是乎亲力亲为,剥了那么多油闷大虾,十指定油渍斑斑,尽管用帕子擦拭了好几回,但终究未曾用皂角冲洗,所以抄写佛经时,我的指尖或多或少残留了一些油渍,为了方便翻页,书桌上放了湿软的帕子,我每翻动一页,都先沾湿手指,试问,如此做法,油渍怎会不残留在书页上?” 语毕,桑玥把佛经扔进了水中,尔后把盆子放到了夕阳余晖敞亮的门口,“劳烦瑶兮公主做个见证,若水里飘出五彩斑斓的丝丝光晕,证明其含有油污,那这本佛经便是出自我手。” “呀!”瑶兮公主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难掩兴奋,一蹦一跳地跑到门口,蹲下身,注视了良久,还探出纤手拨弄了一阵,眨巴着忽闪忽闪的眼,“没有哦!陆德妃,原来真是你在陷害桑玥啊!” 桑玥用帕子帮瑶兮公主擦干手,语气平和道:“瑶兮公主,德妃娘娘不仅要害我,还利用了你,若我猜的没错,就是德妃娘娘身边的人告诉你我懂梵文,能一心二用,天下无敌的吧?不管谁输谁赢,她一定会借故给皇上送去,那一滴水也一定会不偏不倚地落在我的佛经上,从而换上她早已准备好的‘赃物’,以此来陷害我。然后,再让萧丽妃利用你天真无邪的好奇心,引那冒充裘冬梅和我堂妹的人出来,最后么,自然是从我的鞋底搜出她早早买通人放进去的小像和生辰八字!” 姚馨予的心跐溜一颤,面向李萱:“你出卖我?那鞋子是你亲手做的,你让我今早务必送给玥儿换上的!” 桑玥按住姚馨予的手,温和地笑道:“你误会了,萱儿是无辜的,她假意被收买,其实早就告诉了我德妃娘娘的计策,所以我才能将婶娘和哥哥以探望远房亲戚的名义悄悄地请来大周,今天,我之所以能够洗脱冤屈,揭穿德妃娘娘的伪善面貌,萱儿功不可没。” 李萱的身子陡然一晃,嘴唇和脸色苍白得如同抹了层灰面,姚馨予如释重负,歉疚地笑道:“我误会你了,萱儿,你别怪我。” 李萱颤抖地支支吾吾:“怎……怎……怎么会?我们……是一家人。” 桑玥走近李萱,抬手摸了摸她鬓角的冷汗,笑得如春阳般温暖:“是啊,我们一家人,所以表妹怎么待我,我自然双倍回报表妹。表妹别怕,你帮了我,我自然会保护你,别担心德妃娘娘会找你寻仇。” 李萱双腿一软,幸而桑玥扶住了她,桑玥的笑弧扩大:“表妹,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你就感动成这个样子,待会儿我可是给你备了份大大的谢礼,你不得激动得晕过去?” 姚俊明和姚晟互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取了对方的心思,姚俊明拱手一福:“皇上!大家都知道,桑玥是我们姚家好不容易寻回的亲人,她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若桑玥不幸离世,我们姚家极有可能从此一蹶不振,陆德妃为了对付姚家人,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此人,真真是阴毒至极!” 姚晟打算说服李萱亲口承认被陆德妃收买的过程,谁料被桑玥扯了扯袖子,他吸了一口气,微愣,合上了话匣子。 云傲狠狠地捶了捶扶手,只听“嘭”的一声,半边鎏金椅已碎成了粉末。 瑶兮公主静心一思考,许多事在脑海中豁然开朗了,她愠怒地望向陆德妃,随手操起一个酒杯砸了过去:“贱人!” 尔后,风驰电掣般冲上了台阶,揪住陆德妃的发髻,使劲儿地拔毛!使劲儿地扇脸!使劲儿地掐嘴皮子! 陆家人欲要阻止,奈何云傲冰冷的眸光一扫,个个魂飞魄散,咽下口水,如泥塑般紧紧地贴在了座椅上。 “贱人!你敢利用本公主!本公主很好糊弄么?本公主生平最讨厌被人当猴耍,你陆鸣心是第一个!你找死!找死!我成全你!” 瑶兮公主撒起泼来,那跟野兽简直没有区别,不多时,陆德妃的发髻已蓬乱如鸟巢,双颊狼狈似蜂窝,锦绣宫装褴褛若布条,瑶兮公主打累了,气喘吁吁,恶狠狠地瞪了泣不成声的陆德妃半响。 瞪得陆德妃六神无主,她才深吸几口气,悠悠转身,面向众人时抬手摸了摸绯红的脸颊,嫣然一笑,再次恢复华贵高雅的公主之态,仿若刚刚那撒泼的一幕并未真的存在过。 众人尚未从她如此迅猛的转变中回过神,她已转身看向云傲,两眼一红,委屈地呜咽道:“皇兄,我手疼。” 郭奇捂住胸口,好想吐…… 当大家都被瑶兮公主夺去了目光时,云阳的一双凤眸却片刻不曾离过桑玥,这个女人,当真很有意思。 桑玥只觉得瑶兮公主貌似有些不太正常,不过,大家不说,她便也不问。 云傲放任瑶兮公主的野蛮行径,不过是在采用“外重内轻”的策略,拂了陆德妃的颜面,却不会再有实质性的惩罚了,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陆德妃是云澈的母妃呢!云澈也正是明白他父皇的用心,所以隐忍着没帮陆德妃求情。呵,原本她就没指望陆德妃会死在这种情况下,一切,才进行了一半而已。 回头,望向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夕阳,嘴角一勾,时机差不多了。 姚俊明正色道:“皇上,微臣请求,严惩陆德妃和萧丽妃!” 萧丽妃浑身一颤:“我是无辜的!裘冬梅,不,这个妇人刚刚承认了她是故意骗取我的信任,我毫不知情!我真的不知道!” “杀了那两个赝品!”瑶兮公主不耐烦地道。 桑玥给荀义朗打了个手势,荀义朗起身,道:“若桑玥冤死在皇上的手中,皇上一则寒了姚家的心,二则,破坏了跟南越好不容易修好的关系,这让精忠报国、力退胡人的姚将军在九泉之下如何安息?如此严密的计划,背后一定有一双诡异的大手在操纵,那个人才是我大周真正的祸害!皇上,不如把这两名女子交由刑部审问,让刑部竭力逼其供出幕后主使。” 云傲大掌一挥:“押下去!由刑部尚书亲自审问!” “微臣领旨!”高尚书起身一福,随着御林军一道将裘冬梅和桑飞燕押往了刑部。 就在气氛一度凝滞到了众人几乎无法呼吸的状态时,门外响起了太监的惊惊慌慌的通传声:“启禀皇上,大事不妙啊!阙氿宫的嫔妃们闹起来了,打伤了守门的宫女和太监,溜……溜不见了!” 阙氿宫是关押先帝妃嫔和先先帝妃嫔的一座大型冷宫,里面的人因长久不与外界接触,又常常遭受凌辱,多精神失常,她们要是躲在哪个旮旯里或者闯入什么重要之地,保不准会惹出什么祸端。 云傲哪里还有举办宴会的心情,叹了口气,遣散了所有官员,并吩咐把陆德妃和萧丽妃暂时禁足于各自的寝宫,待裘冬梅和桑飞燕供出幕后主使再行裁夺。 众人纷纷离席,往着宫门口的方向而去。 在大殿门口,桑玥故意放慢了脚步,和远远落在后面的云阳来了个“巧遇。” 这回,她故技重施,他再次英雄救美。 他掂了掂沉重的袖子,笑如美玉般温暖迷人:“这次,又给我塞了什么?” “扳倒德妃的证据。” “你以为我会像云澈那样傻乎乎地被你利用?”他真是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先是和云澈联手对付他,现在又打算借他的手打击云澈,她以为云家的皇子都是傻子? 桑玥笑了笑:“二皇子还是把莫德的死算在了我的头上?长平公主陷害我在先,我不过是小小地反击一下,把金钗交给了大皇子而已,至于大皇子要构陷你身边的谁,可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云阳不知为何,在她面前似乎很难伪装自己,他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我就算要下手,也不要跟你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联手。” 桑玥并不气恼,眉梢微挑:“哦?是吗?随你。” “你不怕……”我反咬你一口? 桑玥咯咯一笑,这副纯真可远非瑶兮公主可比,就如同一个摇曳在春柳下的风铃,万般姿态皆可爱俏皮,云阳不禁愣神之际,她含了一分戏谑的声音飘然入耳:“东西在你身上,我马上就要去告密了,在我碰到皇上之前,你赶紧想法子处理掉吧!” 说着,脚底生风,疾步离去。 云阳一掌劈向她,子归身形一晃,挡下了云阳的攻击,同一时刻,软剑出鞘,抵上了云阳的脖子。 桑玥才不管身后的打斗,欢喜鼓舞地开始四处搜寻云傲的身影,其实云阳并非打不过子归,但他装平庸二十年,岂会如此轻易地暴露自己的实力? 果不其然,云阳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二皇子,古太贵妃冲进德妃娘娘的寝宫了,打伤了好多宫女,皇上此刻正赶往昭翠宫!”一名宫人从树林里窜出,对着云阳低声禀报道。 古太贵妃是先先帝的一位宠妃,按照血缘关系来算,是云傲祖母的亲妹妹,若说阙氿宫里是否住了些特殊的人,她便是其中一位。她虽疯症几十年,但衣食住行上云傲刻意关照过,因此她单独居住了一个敞亮的寝殿,每日会由专门的宫人领着到附近的花园里散心。因此,阙氿宫的太监宫女们可是把她当神一样供着,不然,也不会让她有机可乘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云傲一行人神色匆匆地赶到昭翠宫时,古太贵妃正在前院翩然起舞,她身上穿的,赫然是皇后行册封礼时的翟衣! “唔!唔!本宫美不美啊?”鹤发童颜的古太贵妃在墨蓝色翟衣的包裹下显得精神奕奕,气色红润,尽管已年近六旬,她的舞姿依旧婉转优美,不多时,她的发髻散开,雪白的银丝在悄然降临的夜幕中晃出了夺目的色彩。 云傲的眸子里怒火升腾,带着千军万马尘土扬的肃杀之气,一字一顿地敲入众人的耳朵:“谁给太贵妃这套衣衫的?” 服侍古太贵妃的宫女跪伏在地,瑟缩道:“启禀皇上,这套衣衫,是太贵妃娘娘从德妃娘娘的卧房翻出来的!太贵妃娘娘觉得好看,就穿上了!” 闻讯赶来的云澈遽然一震,怎么可能?她的母妃……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她应该明白,皇后这个位子,后宫所有的女人都坐不上去的! 陆德妃双腿一软,靠在了乔女官的身上,她的胸膛起伏得异常厉害,眸中泪花闪耀:“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从来没有做过什么翟衣!” 荀淑妃冷冷一笑:“冤枉?昭翠宫的宫女太监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众目睽睽之下,你倒是说说,谁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翟衣塞进你的卧房?” “臣妾真的冤枉啊,皇上!”是谁?究竟是谁能、以什么方式把衣服放入了昭翠宫? “难怪你要逼着玥儿嫁给陆家子弟,原来你是存了凤临天下之心!你打算变相地拉拢姚家,让姚家成为你向上攀爬的助力!而你逼婚不成,转头就陷害玥儿和姚家,对不对?”荀淑妃步步紧逼,陆德妃的脸渐渐惨白。 冷贵妃清冷的眸清晰映着那套墨蓝色的翟衣,目光变得深远、深邃、深不可测。 “哎呀!傲儿,你看我美不美?”古太贵妃越跳越欢,浑然没有察觉云傲的眸中的怒火已足以焚天灭地,她堆满皱纹的脸上扬起最美的笑,一个旋转,裙裾像一朵春晓之花婀娜绽放,远远望去,又更似暗夜中随风摆动的墨莲。 她越转越快,仿佛要飞入云端,宫人们吓得三魂七魄跑了一半,赶紧上前去拉。 她不依不饶,拼命挣扎,这一拉一扯间,一个白色的布偶从宽袖中掉落,多福海眼尖儿上前几步,拾起布偶,定睛一看,目瞪口呆! 众人皆知,冷香凝被冷瑶囚禁在南越的普陀寺长达十五年,最终死于一场大火;众人还知,冷香凝诞下了一个女儿,失踪多年,云傲自打从南越回来后,便派了上千探子寻遍南越和大周的每个角落,奈何迟迟觅不到踪影。 香凝皇后为她取名“云恬”,生辰,六月二十五,和布偶上扎满钢针的人儿的信息完全一致。 后宫的天,要变了! 荀淑妃痛心疾首道:“用错误的佛经诅咒冷贵妃,用脚底的生辰八字诅咒皇上,再用扎针布偶诅咒嫡公主,陆德妃,你的心思……怎么如此歹毒?” “没有!真的没有!不是我做的!不是的!”陆德妃苦苦辩驳。 “给朕搜宫!看她究竟还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云傲一声令下,御林军冲入了昭翠宫,不多时,为首的统领手捧着几本关于诅咒之术的书籍和少量的菟来到了云傲的面前:“皇上,在德妃娘娘的床底下搜到的。” “啊?不是!这真的不是臣妾的东西!皇上,您信臣妾一回吧!”陆德妃跪着,不停地磕头,心里,实在想不通,到底谁避过了重重暗卫的封锁,把这些东西藏入了她的房内? 月牙儿隐入云层,一声平地惊雷炸响了静谧的夜空,云傲的怒火也随着雷霆的翻滚直冲云霄:“将陆鸣心褫夺封号,扁为庶人,赐梳洗!” 这里说的梳洗并不是女子的梳妆打扮,而是一种极为残酷的刑罚,实施梳洗之刑时,刽子手把犯人剥光衣服,裸体放在铁床上,用滚开的水往他的身上浇几遍,然后用铁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去他身上的皮肉。就像民间杀猪用开水烫过之后去毛一般,直到把皮肉刷尽,露出白骨,而受刑的人等不到最后早就气绝身亡了。 “父皇!父皇!”云澈跪着拦住了云傲的去路,“父皇!母妃是被冤枉的!您彻查一番再做决断啊,父皇!” 云阳远远地欣赏着这一幕,宽袖里的布偶忽而变得重如千金。桑玥早有部署,他栽赃与否,无关紧要,她只想告诉他,促成这一切的人……是她! 另一侧的大树后,桑玥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陆德妃的下场,梳洗么?陷害冷香凝过了十五年的囚禁生涯,她陆鸣心……咎由自取! 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她的裙裾和秀发被吹得翩然起舞。解决了一个,可还有另外一个。裘女官和桑飞燕,绝不可能对她的事知晓得如此详细,陆德妃,是有一个盟友呢!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十一章】瑶兮,故人 陆德妃被贬为庶人并赐梳洗之刑一事,轰动了整个大周,这个帝王再次以残暴手段狠狠地震慑了后宫和朝堂。 陆家人人自危,纷纷低调行事,生怕在节骨眼儿上触犯龙颜,祸及根本,而让云澈失去了母家这份助力。毕竟,陆家虽跻身十大家族的行列,与冷家、荀家和姚家相比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实际上,云傲不仅不会惩处陆家,反而会给陆家男子封官加爵,他会这么做不是为了平息陆家的怨愤,而是为了制约各大皇子之间的平衡。 云傲的帝王心术,玩得一点儿也不比慕容宸瑞差。 他在位期间,冷家出了一个皇后、一个贵妃,加上那名神秘国师苍鹤的从旁襄助,冷家雷打不动,稳坐第一家族的位置。 紧随其后的便是荀家,荀家是所有家族里唯一敢跟云傲时常对着干的家族,荀淑妃在宫里也是横行无阻,偶尔跟冷贵妃也唱几句反调,可云傲和冷贵妃都对荀家人的怠慢视而不见,或者包容。 原因很简单,不论荀家在荀义朗的手中如何繁荣昌盛,待到荀义朗百年之后,荀家的基业便会急速瓦解,因为他终身未娶,没有子嗣,荀清睿入了族谱又如何,终究不是直系血脉,压根儿就镇不住那些为荀家效命的老臣子。 荀家的陨落是板上钉钉的事,既然如此,云傲和冷贵妃还忧虑什么? 姚家是三大家族里最低调的家族,只要别人不欺负到姚家的头上,姚家人不会主动去攻击或招惹,久而久之,许多人便给姚家冠上了“软弱”之名,姚贤妃明明排在陆德妃的之上,可每回见了后者还得礼貌地讨好,十几年的后宫生涯,陆德妃可没少给她气受,若非荀淑妃全力维护,姚贤妃和云笙只怕早折损在陆德妃或者其他妃嫔的手中了。 当然,姚家也不是没有锋芒毕露的时候,姚家历史上第一名武将姚俊杰在世时,十分争强好胜,但自打他阵亡之后,姚家似乎比之前更为低调了。 众人不禁悄然得出了一个结论:或许过不了多久,姚家就要被挤出三大家族的行列了。 可是,今日姚家人为了维护桑玥而做出的举动令文武百官、令后宫嫔妃、令贵妇名媛齐齐侧目,他们猛然警觉,姚家是一头酣眠的雄狮,谁要是不小心猜了它的尾毛,它立刻就会张着血盆大口朝你扑过来。 姚府。 庄严肃穆的花厅内,姚俊明和南宫氏端坐于主位上,姚晟三兄弟和姚馨予、桑玥分列两旁,李萱跪在大厅中央。 为了怕陈氏伤心,他们按照桑玥在皇宫的话撒了个善意的谎言,陈氏临走前,还欣慰地摸着李萱的脸上,赞赏她富贵不淫,威武不屈,还说病好了,就让姚贤妃向皇上请旨,给她封个县主。 当时,南宫氏差点儿就哭出来了,陈氏的心地太过善良,她哪里知道,这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对她最疼爱的人做了什么恶事? 桑玥冷冷地看向李萱,从香芋糕那件事开始,她就对李萱刮目相看了,尔后她和慕容拓在暖心阁的后院拥吻突然被李萱打断,她便对李萱起了怀疑之心。那一次,仅仅是女人对情敌的一种直觉,她没有掌握任何的证据,后来,她和慕容拓泛舟湖上,李萱远远地驻足不前,望着发愣,慕容拓敏锐地察觉到了李萱不怀好意的注视,于是赶紧拉着她进了船舱。 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强,姚家人无法理解,她见多了定国公府和摄政王府那些女人争宠的戏码,又亲眼见证了冷香凝被嫉恨所迫害的惨痛经历,哪里还能不对李萱多留几个心眼? 实际上,不仅桑玥,就连姚晟和姚奇都从李萱看慕容拓的眼神离瞧出了几分端倪,于是才故意谈起桑玥和慕容拓的过往,让姚馨予“碰巧”听见,姚馨予这个管不住嘴巴子的人,当然会到处炫耀,他们两个以为李萱会就此死心,不曾想,这却越发让李萱嫉妒,觉得姚馨予和桑玥才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外人。 这算是应验了一句话,心中有佛,众人皆佛;心中有魔,众人皆魔。 刚刚下了一场大雨,夜风吹入,带了丝丝花韵和泥土芬芳。 桑玥率先打破了压抑的沉寂,轻声道:“李萱,你这样做,对得起养育了你五年的姚家吗?对得起一直维护你的大哥吗?” 李萱一改往日的温和怯弱形象,眸光变得犀利冷沉,声,更是由山涧清风化为海面浊浪:“维护我?他们维护的人,只有你——桑玥!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一定要害你?真的只因为曦王殿下吗?我告诉你,你错了!不管有没有曦王殿下,我都恨你入骨!为什么?为什么都不是直系千金,你一来就是二小姐,我却五年都是表小姐?在你没来之前,我是老夫人口中最懂事的人,是馨予最好的姐妹,是三个哥哥时常夸赞的对象……” 泪水溢满了眸子,她眨落,继续道:“可是自从你来了以后,一切都变了!我才知道,从前大家对我的好,是多么的浅薄!你一来,老夫人和三个哥哥就亲自为你改建别院,我来的时候,三个哥哥连面都没有露!你比我懂事,比我聪颖,比我更会讨大家的欢心,不!确切地说,是大家都在讨你的欢心!五年了,整整五年了,除了老夫人,府里谁知道我的生辰?可是大哥和三哥,就连你每个月哪几天不能喝凉水都知道!” 姚豫挠头:“玥儿,你为什么每个月总有几天不能喝凉水?” “咳咳!”姚俊明重重地咳了两声。 姚奇一把掐住姚豫的脖子,低声道:“害臊不害臊?连这个都不知道?不知道就算了,你还问?” “我知道就不问了嘛!凭什么你们两个知道,我不知道?”姚豫不依不饶,穷追不舍,“她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不能喝凉水,那是什么病?” 桑玥的纤指摸了摸太阳穴,双颊微微有些泛红。 南宫氏原本被李萱气得要命,这会儿竟被姚豫给逗得忍俊不禁,赶紧端起茶杯,以喝茶的功夫咧了咧唇,很快,再次恢复肃然神色。 唯一没有被这段插曲影响的人是姚馨予,她指着李萱,厉声道:“李萱,你真不知好歹!玥儿和姑姑跟我们失散那么多年,又在南越吃尽了苦头,从小受着嫡母和嫡姐的压迫,几乎是活在刀刃上,她好不容易回到母家,我们当然要对她好!要把她十几年没有得到的温暖尽数给她!” 其实,自从桑玥进入姚家,陈氏对姚馨予也不知冷淡了多少,姚馨予最开始也有些不平衡,但渐渐的,她发现这个家越来越有活力,越来越多欢笑,心里便由衷地感激桑玥、喜欢桑玥。所以,她实在无法理解李萱这种病态的心理。 桑玥喟叹道:“你知不知道,上次你给我送香芋糕,大哥发现了你的居心叵测,却非但没有揭发,反而努力替你遮掩,他在你和我之间,果断地选择了你。” 李萱的眉心一跳,朝姚晟投去不可置信的一瞥,姚晟却已没了从前待她的包容和温暖,眼底淡淡的除了鄙夷就是疏离,再无其它。 李萱心中一痛,但这种痛感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新的情绪所取代:“那又怎样?你们还不是巴不得快点甩掉我这个包袱?把我嫁给一个从四品都尉,我是堂堂侯府千金,你们居然要把我许给一个都尉!论容貌,论才情,我哪点输给桑玥?桑玥可以做高高在上的一品正妃,我却只能成为明不经传的无品夫人!” 南宫氏闻言,心如刀绞,她捂住胸口,双眸含泪道:“萱儿,马都尉虽现任官职不高,但他马上就会晋升,他父亲也要升为正二品尚书,他们的门第已然不低了,再者,他们家没有纳姨娘通房的先例,你过去之后就是唯一的夫人,这……这难道不好吗?况且,你若实在不喜欢,也可以告诉我……” “我不喜欢?”李萱打断了南宫氏的话,“这个家容得了我说不喜欢?你为我择的亲事,我要是不喜欢,岂非不识抬举了?” 桑玥冰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所以,你表面迎合大舅母,暗地里却要杀了马夫人,好让马都尉守孝三年无法婚配!你故意和马都尉装出琴瑟和鸣的样子,就是希望三年的时间内,都以心仪马都尉为由拒绝大舅母可能会为你安排的其它亲事,我有没有说错?” “啊?”姚馨予在回家的路上从三个哥哥口中知晓李萱被陆鸣心一事时,以为李萱已经够卑鄙无耻了,哪里想到她居然还要杀马夫人?她面向桑玥,眸子里写满了诧异不解,“玥儿,她……她杀马夫人?” 桑玥淡淡地道:“不错,那日在宝林轩突然出现的疯狂策马之人,就是打算娶马夫人性命的,马家的乳母便是帮凶之一。乳母先是放跑了马子诺,尔后李萱趁着马夫人去抢救马子诺的混乱之际,一脚踩了马夫人的裙裾,这才致使马夫人跌倒,杨氏要去帮忙,被她眼尖儿的扶住,然后,馨予你也跟着拽住了杨氏,我在马车内,瞧得一清二楚。” 李萱的手就是一紧,咬牙不语,默认了桑玥的分析。 其实桑玥只看到乳母在行动之前朝着李萱眨了眨眼,李萱的动作十分隐蔽,她刚刚不过是结合事件的经过做了个猜测,可瞧李萱的样子,她应该是猜对了。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马子诺只是个两岁的孩童,你为了逃避亲事,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也下得了手,你……你……”姚馨予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心狠手辣?比起桑玥,我这点手段又算什么?”李萱咆哮出声,指向桑玥,“桑玥你敢说今日出现在皇宫的不是真正的裘冬梅和桑飞燕?你敢发誓她们讲的过往全是假的?你不敢!凭什么只许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稍微行事踏错就活该饱受指责?” 她的目光扫过一众人阴晴不定的脸,苦涩一笑,“桑玥的手沾满血腥,你们却一个劲儿地维护她,我不过是起了妄念,又没成功,你们就把我当成十恶不赦之徒,我李萱,在你们的眼里从来都是个外人!” 事已至此,桑玥索性不再隐瞒:“我杀的都是罪有应得之人,你却为了一己之私,不惜荼毒无辜的孩子和妇孺,你这种人,不是十恶不赦,是什么?” 众人听到桑玥亲口承认,除了南宫氏和姚馨予,其他人并无太多惊讶。 姚豫再次挠头:“可我不明白,她怎么能买通马子诺的乳母和那名高手?” “她不行,陆鸣心却可以,陆鸣心帮她杀害马夫人,她帮陆鸣心陷害我。”桑玥淡淡一笑,说不出的嘲讽和讥诮,“在宝林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她和陆鸣心精心策划的,当然,郭氏也参与了其中。她故意鬼鬼祟祟地说去如厕,久久不回,惹得馨予担忧不已,于是拉了我去寻她,正好就撞见了郭氏和冷芷若收买她的一幕,她故意激怒冷芷若,让冷芷若对她动粗,冷芷若只轻轻一推,她便倒在了一旁的木桌上,磕破了头,这不是太奇怪了吗?她因为拒绝冷芷若的收买而被打致伤,为的就是骗取馨予的同情和我的信任,我就顺水推舟,语重心长地安慰了她一番。” “难怪了,一大早就拿着鞋子过来,说玥儿是第一次参加宫宴,她没什么贵重的东西送,就做了双鞋子,还说,玥儿大抵因为曦王殿下的事厌恶着她呢,让我以自己的名义叫玥儿换上,我不疑有它,于是……都是我不好,我要是机灵点儿,就不会被她骗了!”姚馨予悔得肠子都青了。 姚晟俊逸的脸上泛起一抹惑色:“玥儿,你不让李萱当着文武百官和皇上的面揭发同陆德妃苟且的细节,是因为郭氏参与了这件事?” 桑玥点头,眸光深沉冷冽:“是,我们斗倒陆德妃,冷贵妃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万一把郭氏和冷芷若牵扯进来,冷贵妃就绝不会袖手旁观了。” 她原先以为冷贵妃如传闻中那般宠冠后宫,深得云傲的心,今儿一见,才发现他们二人的关系似乎不怎么好,可不怎么好,冷贵妃依旧执掌凤印多年,足见冷贵妃的厉害之处了。 姚俊明的手微握,心情有些激动,这种激动,与当初发现了姚俊杰的将才天赋时的如出一辙。 此刻听了桑玥对整件事的操控和分析,李萱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和桑玥的差距,论心计论城府论隐忍,她没有一样比得过桑玥。她的眼被泪水所蒙,视线变得模糊,心一抽一抽地痛,有嫉妒,有懊恼,也有不甘。 沉默的姚俊明忽然开口了,语气沉重,脸色阴暗:“李萱,你以为我们跟你安排亲事是想把你当成包袱甩出去吗?” 李萱不屑嗤笑:“难道不是?你们一家人和和乐乐、亲密无间,瞧着我这个外人碍眼,所以不顾我的感受,给我胡乱地安排亲事!我是最小的,凭什么三个哥哥和两个姐姐都没成亲,我就要被迫穿上嫁衣?别以为我不知道,姚馨予也是要做皇子妃的!她会嫁给云笙!桑玥和姚馨予都有锦绣前程,唯独我,会浑浑噩噩地过下半辈子!你们扪心自问,当初收养我,真的是出于对我祖母的眷顾吗?难道不是你们做给世人看的伪善戏码?” 嘭! 姚俊明摔落了手里的茶盏,碎瓷和茶水溅了一地,一片细小的碎片甚至飞入了李萱的衣领,划破了那如玉般光滑的肌肤,冰凉的锐痛袭来,鲜血渗出,染红了白色的胸襟。 李萱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姚俊明如此盛怒的模样,不由地呆怔在了原地,原本打算去捂住伤口的手亦僵在了半空。 南宫氏痛心疾首道:“萱儿,你可以误会我们所有人,但绝对不能怀疑你姨祖母的苦心,她是多么善良的一个人,为了你,为了镇北侯府,她明里暗里做了多少事,你根本不明白!这话,我答应了你父亲,不到最后一刻不得对你透露半句,但眼下,我实在看不过去了!” 顿了顿,南宫氏抽出帕子抹了眼角的泪,“你父亲时日无多,想在临终之前看你找到下半辈子的依靠,他说,不求高门望族,但求一心一意、百年好合!提亲的人那么多,我独独相中了马都尉,完全是遵照你父亲的意思!马都尉曾私底下探望过你父亲,你父亲对他满意得不得了!” 此话一出,除了桑玥和姚俊明之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们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多内幕。 桑玥在南宫氏第一次对李萱谈婚论嫁时就发现了南宫氏眼底的悲凉,又悲凉,又仓促地准备亲事,还不怎么过问李萱的意思,她当时便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李萱身子一晃,如秋季被风儿刮得摇摆不定的柳条,萧瑟得令人唏嘘,尽管泪如泉涌,她的双目却空洞无神,仿佛整颗心都被掏空了,兀自呢喃道:“不可能的!我上次去见我父亲,他都还有说有笑……他怎么会时日无多?” 桑玥淡淡倪了她一眼,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不会对因李萱即将丧父就对她报以任何同情,该说的她都说了,李萱毕竟在姚家生活了五年,表面上的处置权还是交给姚家吧! “大舅舅,大舅母,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桑玥走后,姚馨予和南宫氏也走了,只余下父子四人,静静思考着如何处置李萱。 李萱原本计划着扳倒桑玥之后,德妃娘娘就收她为义女,从此脱离姚家的管制,届时,即便东窗事发,姚家人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可现在,陆德妃死了,谁还能护得她周全? 桑玥一走,把她的戾气也带走了,心里的恐惧如潮汐,汹涌澎湃间淹没了她,她开始告饶:“我错了,表舅,你饶了我吧!我真的错了!求你看在我父亲,不,我祖母的份儿上饶恕我年轻不懂事而犯下的过错吧!我保证,从今往后洗心革面,再不存非分之想,不存害人之心,你们让我嫁给谁都可以!” 姚俊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罢了罢了,好歹我跟你父亲是表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虽犯下了弥天大罪,可你是李家唯一的血脉,你将功赎罪,回镇北侯府,好好侍奉你父亲,让他安心地走完最后一程,其它的,我再悉心安排,你今晚就动身,我安排护卫沿途护送。” “多谢表舅!”李萱再三道谢之后,在丫鬟的搀扶下回了房间。 姚晟和姚奇互视一眼,心里有疑惑,却不敢道出。 姚俊明单手撑着额头,似累极了一般,说话有气无力:“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三人静坐无言,良久,姚晟摇头,笃定道:“父亲做得对,与其让她死在玥儿的手中,不如让他被大皇子杀死。” 这一晚,怪事良多。 先是高尚书把裘冬梅和桑飞燕押回刑部衙门的途中陡然遭遇拦劫,一死一逃,死的是裘冬梅,逃的是桑飞燕。高尚书焦头烂额,当即入宫觐见,负荆请罪,云傲训斥了几句,罚了半年俸禄,高尚书安然无恙地返回。 第二件事,便是镇北侯府的千金小姐李萱乘坐马车回镇北侯府探望父亲,半路上,马匹突然受惊,漫无方向地狂奔,撞上了街边一家店铺门口的石狮,马车发生剧烈的震荡,将李萱摔了出去,李萱跌落在了对面的石头台阶上,头破血流,不治身亡。 第三件事,并不家喻户晓,不过温馨浪漫,倒是叫人感慨万千。 荀府内,韩玉和桑玄羲被荀义朗请入府中,因着宫里突发变故,众人皆没用膳,荀义朗特地吩咐厨子做了一顿地地道道的大周菜肴,好生款待二位。 酒足饭饱之后,韩玉和桑玄羲起身告辞,初次怀孕的荀芬儿以请教孕理常识为由将韩玉叫到了自己的院子絮话。 荀清睿尚在南越未归,荀义朗爱下棋,便只得找上了荀琴儿,如此,只剩荀玉儿单独招待桑玄羲了。 面朝碧波万顷的后湖,背临芳香四溢的桃园,一白一紫两道身影,一琴一箫双重雅乐。 月光下,荀玉儿肤若凝脂,巧笑嫣然,凤眸里的秋波盈盈流转,在紫色裙衫的衬托下的她妩媚娇柔,梳云掠月。 一曲作罢,难掩欣喜的眸光落在对面俊逸秀雅的男子身上,微笑,声若莺啼:“桑公子,明天就要走吗?” 桑玄羲随着她的笑容扬起了唇角:“嗯,在大周逗留得够久了,家父该担心了。” 他的语气和缓如常,不夹杂丝毫情绪色彩,荀玉儿不禁有些失望,美貌如她,是多少好男儿争相角逐的对象,可桑玄羲自始至终连半分惊艳之色都没有,难道说,他见过比自己更为美貌的女子吗? 比荀玉儿更倾国倾城的人,桑玄羲自然见过,那人,是湛蓝天空的一抹纯白,是无边暗夜的一轮明月,是姹紫嫣红亦比之不过的人间绝色,更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幽幽梦影。 瞧着桑玄羲眸子里徐徐攒动的笑意和情愫,荀玉儿的心陡然一沉,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她恰恰相反,自从进了荀府,生活一帆风顺,美名节节攀升,她曾想过,这颗心,不为名,不为利,只为万千繁华中令她忘却呼吸的一瞥,却不曾料到,这一瞥竟造就了懂事以来唯一的一次不如意。 不过,荀家人的痴情可不是吹的,她既然看上了桑玄羲,这辈子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绝对不会放弃! 却说桑玥离开姚俊明的院子之后,和子归悄悄地溜出了姚府,按照慕容拓沿途留下的暗号,寻到了城西一处贫民居住的小巷子。再富有的城市也会有贫富差距,天子脚下,这种两极分化就越发明显了。 尚未走进巷子,桑玥就被污秽不堪的意味熏得蹙了蹙眉,月光倾洒在破落的屋瓦之上,照得蜘蛛网丝丝分明,地上水渍、尿渍斑斑,一路走过,谩骂声、咳嗽声以及毫不遮掩的淫靡之声透过窗纸,在空气里交织出极浓的低俗之感,冲破这层低俗的是偶尔传出的孩童嬉闹声和婴儿啼哭声…… 这完全是一个难民所! 子归与桑玥并肩而行,将五感调到了最敏锐的状态,以随时应付突如其来的事故,例如方才,她已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三个酩酊大醉的恶汉。 慕地,一道墨色的身影从天而降,拦住了二人的去路,子归本能地拔剑相迎,却被对方轻松卸去了力道:“嘘——” 慕容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揽过桑玥的腰,跃入一个空荡荡的屋子,子归紧随其后。 这间不足十平方的屋子原先居住着一对卖柑橘为生的中年夫妇和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女儿,慕容拓为了方便今晚的勘察,提前给了他们一笔丰厚的银子,让他们在不惊动邻居的情况下搬离了京都。 屋内并未燃起烛火,漆黑一片。 他拉着桑玥的手走到墙边,小心翼翼地抽掉一块狭小的木塞,一道刺目的光线投射在了桑玥蓝色的衣襟上,二人脸贴着脸,开始观察另一间屋子的动静。 须臾,木门被推开,一道清丽的身影晃入房内,同一时刻,落着的帐幔内探出一只修长的手,拨开帐幔,走出一道紫色的身影。 这人,不是慕容耀,是谁? 曾经高高在上的靖王殿下,为了生存东躲西藏倒也罢了,竟然住进这种掩人耳目的贫民区!屋内的陈设虽简陋,但纤尘不染,可见,他是个极爱整洁的人。可屋子里再整洁又有什么用?檀香熏得再浓郁又有什么用?只要在外面溜达一圈,定满身都是异味儿。 慕容耀,当初你帮助冷瑶陷害楚婳的时候,可料到了自己会有如此落魄的一天? “殿下!”桑飞燕扑进慕容耀的怀中,因恐惧的缘故,她的身子瑟瑟发抖。 慕容耀被她自外面带入房间的异味儿弄得心生厌恶,缓缓推开她,妖娆精致的脸上漾起一抹不耐之色:“失败了?” 桑飞燕失落地后退一步,他一点都不关心她的生死安危,他只在乎有没有扳倒桑玥!敛起心底的失落,擦掉眼角的泪水,她低头,哽咽道:“桑玥很早就洞悉了我们的计策,她请来了桑玄羲和韩玉,她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术,令得原本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桑玄羲站到了她那边,帮着她歪曲事实,指证我和裘女官是冒充的。” “她要是这么容易落败,就不是桑玥了。”慕容耀修长的手指捏了捏弧度优美的下颚,若有所思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亲眼看到韩珍从棺材里爬出来了,你确定不是做梦?” 一提起这事,桑飞燕就毛骨悚然,她倒吸一口凉气,咽下口水,道:“没有,我确定不是做梦,但……但很有可能是见鬼了。” 慕容耀嘲讽一笑:“见鬼?不,是韩珍根本没死,那具被毁容的尸体,是个替身!” “啊?”桑飞燕掩面惊呼,“桑玥不是恨死大夫人了吗?怎么会……放过她?” “只能说,韩珍有必须活着的价值,她这个狠毒的女人,脑子里永远装着别人猜不透的东西。” 桑飞燕只觉得一股恶寒遍布全身,不由自主地打了哆嗦,话锋一转:“我们被押往刑部,半路被陌生的黑衣人所救,但裘女官不幸身亡,我逃了出来。殿下,是你派人救的我吗?” 讲到最后一句时,她的眸子里闪动起几许希冀的光芒。 “不是。”慕容耀负手而立,果断否认。 “那会是谁?” 慕容耀的桃花眼一闪:“陆鸣心。” 桑飞燕目瞪口呆:“啊?可是我在回来的路上听人说,她已经被……” 慕容耀冷笑:“救下你,是她临死前的最后一个部署。” “殿下,我不明白,我们明明失败了,她不是应该杀了我们,以免我们拖累了大皇子吗?”桑飞燕懵了,完全跟不上慕容耀的思维。 慕容耀的双耳一动,薄唇勾起诡异的弧度:“你很快就明白了。” “臭死了!你们快去,给本公主把那个狡猾的贱人抓出来!还有幕后黑手,一并擒获!” 巷子尽头传来瑶兮公主的嗔喝声,桑飞燕的身子一颤,恐惧袭来,她握住慕容耀的手,惊慌失措道:“殿下,你快走,我去引开他们!” 慕容耀邪肆一笑,桃花眼里噙了一抹意兴阑珊的辉光:“不用,这么好的时机,错过了可就太亏了。” 桑飞燕尚未回过神,两名护卫已破门而入,挥剑斩向慕容耀,慕容耀好歹是一国皇子,这一身武学得到了桑楚沐的真传,区区两名公主府的护卫,根本奈何不了他。 他单臂一绕,匕首已刺入一名护卫的胸膛,同时,挥动另一只胳膊,以手肘为器,撞破了另一名护卫的头颅。 桑飞燕一路跟着慕容耀逃亡,这种险境遇了不知多少回,可她仍止不住地害怕,尤其当鲜血溅到她光洁的裙裾上时,她的心如同被蹂躏了一般,难受得血肉模糊。 瑶兮公主在巷子尽头等了良久,未见任何动静,便知那两名护卫估计死在了贼人的手中,当即跺了跺脚,疾言厉色道:“本公主倒要看看里面住的是何方神圣?” 乐女官一把拉住瑶兮公主的胳膊,劝慰道:“公主,刚刚派去的只是普通的护卫,现在让皇上赐给您的暗卫前去查探,一定能把他们擒获,您是金枝玉叶,莫说那儿危险重重,就是这污秽不堪的路,也决计不是您应该走的。” 瑶兮公主甩开乐女官的手:“啰嗦死了!本公主命令你,就在这儿等着!” 乐女官阻挡无果,只能留在原地,瑶兮公主提起华丽的裙摆,带上剩余的六名暗卫,朝着那间屋子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嘀咕:“还好本公主聪明,算到幕后黑手会派人救走那两个贱人,这回,我可是立了大功,皇兄一定会高看我一眼!” 叽里咕噜讲了一通,没人应她,她抬腿就踹了旁侧的暗卫一脚:“我说话你们没听见的吗?不知道应一声?都是木头?是木头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暗卫们的心里叫苦连连,他们是大男人,提枪上阵行,阿谀奉承差了太多啊! 被提到的暗卫脑袋里迅速转了个弯,启声道:“公主聪明,算到幕后黑手会派人救走那两个贱人,这回,公主可是立了大功,皇上一定会高看公主一眼!” 谁料,瑶兮公主再次踹了一脚:“本公主是养了只鹦鹉吗?” 这不怪暗卫们,为了更好地保护瑶兮公主的安全,云傲给她指派的都是死士,死士哪来那么多花花肠子? 当瑶兮公主出现在慕容耀的房间时,桑玥和慕容拓同时愕然了,但很快,又同时释怀了。陆鸣心真是好算计,利用瑶兮公主的好奇心和好胜心,将她引到慕容耀的住处,目的就是希望给桑玥创造一个更强大的劲敌。瑶兮公主这个人,头脑简单,手段凶残,若慕容耀成功地拉拢或者煽动了她,她的毁坏力绝不亚于冷贵妃的。 她没有心计,没有城府,没有好名声,可她就是有云傲的宠爱,有别人无论怎么离间也离间不了的圣恩。如果可以,桑玥其实不太希望和她成为敌人,实在是既没必要又棘手。 “咦?”瑶兮公主见到慕容耀,情不自禁地就呆怔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浓眉如墨,斜飞入鬓;秋瞳似水,灿若流波;颊若桃李,明艳动人;尤其见见下颚上的嫣红薄唇,比之樱花更娇丽润泽。 “你……你是妖孽吧?”瑶兮公主这会子哪里还看得到桑飞燕?直接愣愣地走到慕容耀身前,抬手,欲要摸他,慕容耀嘴角一勾,握住了她的皓皖,不让她的手落在自己的身上:“瑶兮公主?” 瑶兮公主像见了神明一般,花痴地点点头:“你认得我?我们见过吗?” 慕容耀面含微笑地讲着违心的话:“久违瑶兮公主貌若天仙,纯如冰雪,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瑶兮公主忘了抽回手,低头,俏脸一红,含羞带怯道:“哎哟!本公主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好?不就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嘛?怎么到了你口中就成了天仙呢?” 桑玥和慕容拓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桑玥眨了眨眼:慕容拓,总算看到一个跟你一样自恋的人了。 慕容拓扬了扬眉:我也总算看到一个跟你一样满口胡言的大骗子了。 桑飞燕看得吃味儿,却又不敢冒犯这位公主的威仪,之前在宴会上,瑶兮公主当着皇帝的面殴打正一品妃嫔的事儿像跟棒槌时刻悬在她的头顶,一动出言阻止的念头,那棒槌就猛敲一下,弄得她嫉妒得快要发疯,可什么也做不了! 慕容耀松开了瑶兮公主的手,瑶兮公主美眸轻转,适才发现了桑飞燕:“贱人?你果然在这儿!” 桑飞燕的呼吸一顿,又羞又恼,赶紧躲到了慕容耀的身后。 瑶兮公主眨了眨水汪汪的明眸,狐疑地道:“你跟这个贱人什么关系?” 慕容耀的唇角扬起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公主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 瑶兮公主闻言,来了几分兴趣,笑得纯真甜美:“呵呵……我希望……你们两个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桑玥心里冷笑,这个公主当真纨绔到了极点,明明桑飞燕和慕容耀的身份那么值得怀疑,她竟不过问半句,反而随着性子关注起了他们二人的关系,看来,慕容耀这副好皮囊成功地引起瑶兮公主的兴趣了。 慕容耀,难道你堕落到了如斯地步吗?为了找我复仇,不惜沦为瑶兮公主的裙下臣? 瑶兮啊瑶兮,你可千万别着了这个妖孽的道。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十二章】心乱了 当一个人为了复仇和生存抛却名利和身份时,他便已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最起码,像慕容耀这种皇后嫡子,能主动以美色去诱惑一名驸马多多的风流公主,绝对是世间罕有,这会儿就连慕容拓都不得不在鄙夷之外,对他给予了几分佩服。 “挖了她的眼珠子,本公主就相信你们是仇人。”瑶兮公主绕着垂于肩膀上的秀发,笑呵呵地像在谈论家常便饭,“然后本公主可以给你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 慕容耀的心仿佛被塞满了铁铅,沉得快要溜出腹腔,然,面上的笑却写意得魅惑人心:“公主难道就不问问我是谁吗?你不怕我是别国派来的细作,亦或是别国通缉的要犯?” “呵呵……”瑶兮公主笑弯了腰,“不管你以前是谁,在大周,本公主说你是谁,你就是谁。” 论容貌,瑶兮公主却有几分姿色,如果在正常情况下,做个妻子或者情人倒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可眼下的情况是,慕容耀极有可能会沦为一介男宠,而且,还是跟几个男人同时“服侍”这位公主。这般忍辱负重,倒是桑玥始料未及的。慕容耀是南越通缉的要犯,慕容拓大可冲出去将之擒获,可问题是,瑶兮公主根本不会放人。 这个蠢姑姑,桑玥真想一把掐死她! 不过,慕容耀以为躲进了公主府,就能有好日子过?她可没少听说那些驸马被瑶兮公主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事迹,这位公主的“口味”可不是一般地独特呢。先让他被瑶兮公主蹂躏一遍,她再细细地找他算账! 桑飞燕的心恐惧到了极点,她扯了扯慕容耀的袖子,试探地道:“殿……我……啊——” 话音未落,右眼一痛,她倒地翻滚。 慕容耀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优雅地拿出帕子擦了擦那颗圆溜溜的琥珀色的瞳仁,递到瑶兮公主的面前,唇角一勾:“公主要么?” 瑶兮公主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摇头,俏丽上满是嫌弃:“太小了,没意思,砍了她的手脚,然后准备跟我回府。” 桑飞燕绝望到了极点,她一手捂住不停冒血的眼眶,哀嚎满屋:“不要啊,殿……” 慕容耀是不可能让桑飞燕叫出他的称号的,抬手,挽起片片剑花,霎时,血光四射,肢体断落,桑飞燕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下一刻,慕容耀单剑一挑,又割掉了她的舌头。 桑飞燕不可置信地、痛不欲生地用仅剩的左眼瞪着慕容耀,身体的痛抵不过心里的万分之一,这就是她用心爱了三年的男人?这就是她奋不顾身要去维护的男人? 犹记得第一次在梅园,夜色那般温婉静好,她荡着秋千,无忧无虑。 紫兰说:“四小姐,好像来了位贵人。” 她侧目,只一眼,便砰然心动。 她莲步轻移,行至他身前,微微行了个礼,软语侬侬:“定国公府桑飞燕见过公子,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慕容耀。” 慕容耀,从那一刻起,这三个字便萦绕在心头,再也挥之不去。 为他,成痴成魔,做了多少恶事? 到头来,却成为他向上攀爬的垫脚石。 报应,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思绪纷飞,她左眼的眸光扫过一片灰墙,望进了一个极小的黑洞,那里,闪耀着一种熟悉的锋芒。 是……桑玥! 桑玥的手一紧,桑飞燕发现她了! 慕容拓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异样,另一手悄然摸上了旁侧的佩剑,随时准备迎敌。 但桑飞燕只淡淡倪了一眼,便迅速转开。 “公主,如何?”慕容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瑶兮公主用脚踩了踩桑飞燕的脸,又踢了踢莲藕一般的断臂,目光天真得像个孩子在打量一个玩偶:“还不错,削得很整齐,好了,你跟我回府吧。” 慕容耀不疾不徐地道:“我没说要成为公主的人。” “嗯?”瑶兮公主的笑容一僵,“你耍我?” 慕容耀扬眉,修长的手指划过瑶兮公主的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人,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瑶兮公主羞涩一笑,转过身,跺跺脚,扭扭捏捏道:“哎呦!你真是不害臊,什么我成为你的人?我有说过要跟你……啊——” 话未说完,整个人已被慕容耀拦腰抱起,她将头埋在他健硕的胸膛,呼吸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新之气,咯咯笑出了声。 慕容耀的桃花眼里闪动着极危险的锋芒,在他身后,斑驳血迹中,桑飞燕的躯干一抽一抽地挪动着…… 桑玥一行人走进了腥味扑鼻的屋子,她凝视着奄奄一息、只剩一副躯干的桑飞燕,面无表情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桑飞燕已无法言语,也不能握笔写字,只得尽量用眼神来表达要说的话,奈何她的左眼满满的全是泪水,根本叫人无从辨认。 “你希望我救你吗?”桑玥淡淡地问了句。 桑飞燕摇头。 桑玥会意,对着子归吩咐道:“杀了她。” 子归摸出腰间的软剑,以最快的速度刺入她的心脏,结束了她的痛苦。 …… 一路上,桑玥的心情都不太明朗,不是担心慕容耀会借着瑶兮公主的手向她寻仇,她自打重生以来,早就习惯了这种刀刃上的生活。她之所以不悦,是因为慕容耀的转变,让她对男人的薄情又多了几分认识。 想想她和慕容耀也算青梅竹马,那时候的慕容耀,人前含笑,人后悲苦,尽管她不愿忆起,但也不能否认,那段岁月里,她和他一起度过了许多伤感流泪的日子。 他们勉强算是同病相怜的人,他丧母,她饱受欺辱,她陪着他,不至于让他孤单,他护着她,给予了她少有的温暖。 他曾偷偷地亲过她的脸,她知道的,只是没有说。 前世,如果没有裴浩然横插一杠,她顺理成章地会成为他的妻妾吧。 这一世,利欲熏心,皇权之争,他一步一步地坠入无底深渊,变得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他把魔爪伸向她的父亲时,她亦将矛头对准了他。 他和她之间,童年时拥有过彼此最纯真的一分感情,成年后,却结下了一辈子抹不去的血海深仇。 犹如前世的她,为裴浩然做了那么多,最后落了个惨绝人寰的下场。 而今的桑飞燕,被慕容耀榨干最后一分价值,连个痛快的死法都得不到。 这世上,还有什么人的心,是一成不变的? 马车停在了姚府的大门口,慕容拓抱着她下了马车,依依不舍道:“我送你进去。” “不用了,你回吧。”语毕,转身就要离去,却被他拥入了怀中,他低头,欲像以往那样吻她,她撇过脸,“我累了。” 慕容拓先是一怔,尔后顺着她的话:“嗯,这一天真够折腾的,你好生歇着吧。” 转身上了马车,已经跨入大门的桑玥踅步返回,远眺着消失在街角的暗影,心里莫名地涌起一阵不安。 四月,李萱辞世,五月,镇北侯李季远病逝。 春季,就在几场法事中悠悠渡过了,曾经轰动一时的李家,彻底淡出众人的视线,从此不会有人记得李季远,不会有人记得镇北侯。 冷昭的病假告终,他重返朝堂,只是,依旧没能寻回裴浩然,渐渐地,裴浩然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各种猜测如漫天飞雪,有人说,他在南越树敌太多,被仇家被杀掉了;有人说,陆氏重掌中馈之权后,奋力打击二房,裴浩然被陆氏逼走了;也有人说,裴浩然看破了世俗,寻了个世外桃源,落发出家了…… 这些言论传遍了大周,连皇宫都无法幸免。 御花园内,花团锦簇,初夏的骄阳带着浓浓的热意,炙烤得久未逢雨的地面有些干燥。 长平公主找到了正在摘花的冷贵妃,在冷贵妃身旁,是同母所出的妹妹庆阳公主。 庆阳公主很好地遗传了冷家血统,是所有公主中最天姿国色的一位,尽管年仅十五,却已出落得姿容艳丽、风华绝代,那眉眼,七分像冷贵妃,就连性情,也颇为类似。 “儿臣参见母妃。”长平公主屈膝行了一礼,因焦急的缘故,话腔气呼呼的。 庆阳公主皱眉,这个姐姐从来以优雅自居,此刻竟当着母妃的面露出有失敬意的一面,着实不妥。 冷贵妃穿着华美的紫色宫装,袖口和衣领用金线卷边,绣了七彩凤凰,这种图腾有些逾越身份,好在并非皇后的正规翟衣,云傲不能给她后位,她穿几件绣了凰图的衣衫,云傲倒也不过多苛责。 宽袖轻晃,那凤凰好似振翅欲飞一般,活灵活现。 冷贵妃并未说话,长平公主已被她身上徐徐散发的威压震慑得手心冒汗,她给自己鼓了劲儿,嘴角扬起一抹温婉的笑:“母妃,我来帮您。” 说着,探出手打算从冷贵妃的手里接过金剪刀,冷贵妃却是把剪刀递给了身旁的荷女官:“你们退下。” “是,娘娘。”荷女官带着几名宫女和太监退避三舍,只余下母女三人,姿容蹁跹,伫立在姹紫嫣红的初夏风光里。 长平公主收回僵在半空的手,小心翼翼道:“母妃,浩然表哥……至今杳无音讯。” 冷贵妃平淡无波的眸光落在她的脸上,不甚在意,道:“我知道。” 长平公主紧张得睫毛颤个不停,低头不敢正对冷贵妃与生俱来的犀利眸光,声音又弱了一分:“母妃可不可以派人寻他?” 母妃刚刚的拒绝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这个姐姐是真没听出来,还是要一意孤行?庆阳公主暗自摇头,唯恐长平公主说出更惹人发怒的话来,赶紧握住她的手,道:“姐姐,冷家已经派人在找了,你且等着消息就好,母妃日理万机,后宫大大小小那么多事,偶尔还要帮父皇批改奏折,哪儿有闲功夫操心冷家公子的事?” 单从称呼听来,便知庆阳公主更加识大体,更懂冷贵妃的心。一个皇家公主,关系再亲近,也不该忘却彼此的身份,唤之为“表哥”。 长平公主不以为然,若母妃真的忙得抽不开身,又为何会出现在御花园摘花呢?她跪在了冷贵妃的面前,哭求道:“母妃,我求求你了,你派人找找浩然表哥吧,他……他的处境肯定很危险的!” “危险?有多危险?”冷贵妃斜睨了她一眼。 长平公主鼓起勇气,对上冷贵妃犀利如刀的波光:“桑玥……桑玥一定会派人杀了他的!” 冷贵妃轻声一笑,意味难辨,探出葱白纤手,摸了摸女儿细滑的脸,“长平,连你也怕桑玥了吗?” 冰凉的指尖掠过她的眉眼时,暖风拂面,却令她如逢冬凛,脊背不由自主地蔓上一层微寒,那声,便夹杂了几分颤抖:“没……没有,我不是怕桑玥,我只是太担心表哥,表哥跟桑玥势同水火,他们……” 冷贵妃的嘴角扬起似有似无的弧度:“他们怎样,与你何干?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是冷家的儿媳,不是冷浩然的未婚妻,有功夫管这些入不得眼的事,倒不如花点心思讨好你父皇,你父皇年纪大了,终究是心疼孩子的。” 母妃什么意思?难道不准备让她嫁给表哥了吗? 冷贵妃却是不再理会她,转身离开了御花园。 庆阳公主临走时,凑近她,小声地道:“姐姐,冷浩然的心里没有你,你何苦作茧自缚?你应该听母妃的话,时常去看望父皇,你都不知道父皇他……算了,我不说了,你好自为之。” 长平抹掉鬓角的冷汗,站起身,掸了掸裙摆,震掉草屑和花瓣,神色恢复往常的优雅,只是发红的眼眶,无助的波光,怎么掩也掩饰不了。 “长平。” 她回头,瞧见落霞公主袅袅娉婷而来。落霞公主是陆鸣心的女儿,驸马是伯夷侯府的嫡次子,这位公主很好地继承了生母贤惠的优点,不仅毫无皇家公主的清高跋扈,反而甚为宽宏大量,听说她为驸马择了好几房妾室,彼此相处得很是融洽,所以,尽管几年来无所出,驸马依旧和她恩爱有加。陆鸣心出事之后,云傲特赐了她一座奢华府邸,勉强算作对这个女儿丧母的补偿。 落霞公主微笑着走近长平公主,发现她脸色不太对劲,关切地道:“贵妃娘娘责骂你了?” 长平公主浅浅一笑:“没有,姐姐多虑了。” 语毕,不搭理落霞公主,与她擦肩而过,刚走了没几步,后面传来了落霞公主似有还无的幽叹:“我要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一定会去找他的。” 长平的心陡然一颤,瞳仁左右攒动,目光变得深远,难以捉摸。 华清宫。 冷贵妃挥退了宫人,亲自端着熬好的花茶和清粥走到正在批改奏折的云傲跟前,将托盘放于旁侧的雕花小几上,素手按住云傲正欲拿起的一本奏折。 云傲头顶的光线一暗,紫金袖影上的凤凰已跃入眼帘,他蹙了蹙眉,想说,却忍住了,仿佛跟她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他有些脱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冷贵妃好似没有察觉他的不耐烦和厌恶,拾掇好厚厚一沓子奏折,声轻若絮道:“听说皇上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云傲不理她。 冷贵妃端起一杯茶,试了试温度,发现不烫了,才递到他唇边,不温不火道:“臣妾许久没有烹茶,也不知是否跟当年一样?这是姐姐生前最爱喝的三花茶,姐姐说过,但凡皇上心烦意乱时,喝了心情就会好,我曾笑姐姐,皇上品的不是茶,而是人,就如同皇上这般作践自己,伤的不是龙体,而是大家的心。” 云傲轻抿了一口,沉声道:“朕已经喝了,你退下吧。” “再用点粥。”冷贵妃舀了一勺递过去,云傲不领情,随手一推,打翻了她手里的碗,滚烫的粥泼了她一身,尤其是原本端着碗的左手,已被烫出了一大片红肿,她却仿若不知疼痛,掏出帕子擦拭了一番,又端起第二碗,“是皇上最爱吃的口味。” 云傲充满寒气的眸光扫过她绝美的容颜,坐直了身子,声沉如铁道:“退下!” 刚一说完,身子虚得一晃,再度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 冷贵妃不由地来了火气:“皇上,恕臣妾直言,人死不能复生,你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就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又有什么用?让后宫人人为你担忧,你可真是个好夫君、好父亲、好主子。” “朕让你退下!”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皇上是想英年早逝吗?臣妾刚好带了一瓶毒药,皇上赶紧服下吧!”说着,冷贵妃从宽袖里掏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然后临死之前,拟旨,将臣妾以毒害一国君主的罪名砍头,顺便诛了臣妾的九族,便不怕我冷家会覆灭云家的皇权,如此,皇上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云傲气得一掌拍碎了身前的案桌,对冷贵妃怒目而视:“冷芸!” “哦,皇上还记得臣妾的名字?臣妾真是受宠若惊。”冷贵妃嘲讽地笑了笑,完美的侧脸如精雕细琢般每一部位都恰到好处,可这样一张脸,并不怎么受云傲的待见。 云傲气得浑身颤抖,指着她的鼻子,双目如炬道:“朕说过,没有朕的允许,不许踏入华清宫半步!冷芸你以为自己是谁?” 冷贵妃神色淡淡:“没有臣妾以为,已载入了宗籍的,臣妾就是皇上的妻子。” 云傲笑了:“妻子?凭你也配?朕的妻子只有冷香凝一人,你……不过是个妾,别以为生了朕的孩子就能与朕比肩而立,朕告诉你,你一辈子也休想。” 这话,她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她放下粥碗:“臣妾瞧着皇上精神好着呢,便不召苍国师前来诊断了,皇上爱吃不吃,反正死了,永远也见不到你那流落民间的女儿了。” 云傲一把抓住她的皓皖,眸子里几欲要喷出火来:“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儿?冷瑶一定告诉你了,对不对?” 云傲的力度之大,几乎要掐断她的手腕,她只静静地笑着:“皇上,臣妾说过许多次了,臣妾和冷瑶十多年没有互通书信,臣妾怎么会知道你的女儿在哪儿?” “你……”头痛来袭,他的手指几乎要戳入冷贵妃的皮肉中。 “皇上抓着臣妾的手不放,是想宣臣妾侍寝吗?臣妾久未承恩,倒真心有几分念想,臣妾服侍皇上宽衣吧。”煞有其事地说完,她动手要解云傲的腰带。 云傲甩开她的手:“滚!” 冷贵妃冷冷一笑,华丽转身,不带丝毫拖沓,连礼都没行,甩了个冰冷的背影给云傲。 云傲恼羞成怒,头脑一阵眩晕,眨了眨眼,却越眨越睁不开,不过须臾间,便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多福海应声跑入大殿,视线越过一地狼藉,瞧见了昏迷不醒的云傲,心中大骇,看了冷贵妃一眼,扬着拂尘跑到云傲身旁,焦急道:“皇上!皇上!” “他睡着了,扶到床上去。”冷贵妃冷声吩咐了一句,多福海依言,和太监一起将云傲抬到了卧房的龙榻上。 冷贵妃让多福海打来热水,亲自给他擦了脸和身子,并换上亵衣,整理妥当后,又批阅完剩余的奏折,适才离开,临走时,警告地看了多福海一眼。 多福海被这冷冽的眸光盯得打了哆嗦,身子福得低低的:“是奴才给皇上擦的身子,娘娘根本没有踏入卧房,一直在批阅奏折。” 暖心阁。 桑玥正在后院浇花,突然,一名丫鬟抱了个长长的红木盒子过来:“二小姐,门口有个小厮,说二小姐的朋友送的。” 子归警惕地接过盒子,放到石桌上,用身子挡住桑玥,随即缓缓打开,里面是一把落霞式古琴和一本琴谱。确认无毒无暗器,子归退至一旁。 桑玥上前几步,看了看琴,又翻了翻琴谱,心生疑惑,谁送的《长相思》?难道是慕容锦? 琴谱里掉落一页纸,她拾起,默默念完,手一抖,纸片滑落。 莲珠蹲下身,捡起来一看,目瞪口呆:“咦?这是画的是什么呀?花不像花,草不像草,波浪……也不像……符纹?” 桑玥按住胸口,不过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冷汗已湿透了里衣,她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脚步是从未有过的虚浮。 莲珠发现了她的异样,关心道:“小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它来得如此之快。她的胸口开始不规律地起伏,没有回答莲珠的话,而是按了按眉心,道:“我出去一趟,待会儿慕容拓来了,你告诉他先回荀府,我晚些时候去看他。” “哦。”莲珠虽有疑惑,却碍于桑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难看的脸色,硬是没能问出口。 桑玥带上子归,坐上姚府的马车,赶往了城外三十里以东的清河镇。 赶到清河镇时,已日暮时分,残阳如血,江山如画。 碧水亭台中,一道纤尘不染的白色身影负手而立,静静地眺望着道路的方向,当姚府的马车终于闯入他的视线时,他的唇角勾起了欣喜若狂的弧度。 他施展轻功,一跃至马车旁,探出手要去扶车辕上的人儿。 桑玥避过他的手,踩着车夫准备好的台阶走了下来,掸了掸宽袖,静气道:“裴浩然,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裴浩然微微一笑,深邃如泊的眸子盈盈流转着清澈迷人的波光,夕阳的余晖下,他俊逸的脸如添了层雅致的光晕,这份史无前例的柔和是桑玥两辈子做梦也没想到能够从他脸上看到的光彩。 “玥儿,我做了你爱吃的菜。”说着,要去牵桑玥的手,桑玥后退一步,子归迅速上前,用剑抵住了他的脖子。 他没有发怒,眸光真挚,声音柔得宛若小溪流淌:“真的,只想请你吃顿家常便饭。” 桑玥看向子归:“在马车上等我。” 子归上了马车,放下帘幕,桑玥和裴浩然走到百米开外的凉亭中,这是个一个八角飞檐立水亭,周身有四根粗壮的红色廊柱,廊柱上刻着诗情画意的各式花卉图腾,顶上吊着几个琉璃灯笼,坠下红色的穗子和彩色的风铃,夜风拂过,风铃旋转起舞,敲出悦耳的声响。 中间的铺了华丽锦布的石桌上,摆放着令人大快朵颐的美酒佳肴:蜜汁酱鸭、椒盐黄鱼、茄汁里脊、油焖嫩笋、牛柳白蘑……糖枣糕、翠豆糕、核桃酪……满满一桌子,全是她爱吃的东西! 她微微愣神,裴浩然按住她坐在石凳上,殷勤地递过筷子,她不接,他倒乐呵呵地夹了一片白蘑,送入她微启的唇中,她机械地品尝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尽管在马车里幻想了无数种见面的场景,却绝对没料到是这样一副她上辈子梦寐以求的温馨画面。 裴浩然满足地笑了,又夹了一块鱼肉,剃了刺才递到她的嘴边:“你原先不爱吃鱼,说刺多,好麻烦,以后,我喂给你吃。” “每道菜我都放了少许蜂蜜,你是无甜不欢。” “你体寒,这个黄鱼我放了些酒,能驱寒的。” 他消失的一个月,就是躲起来学做菜了? 桑玥腾地直起身子,用一种看着怪物的眼神打量着他,语气里含了一分微不可察的惶恐:“你究竟想干什么?” 裴浩然放下筷子,以近乎讨好的眸光对上她盛气凌人的审视,心疼得不得了:“玥儿,我们重头开始吧,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半点委屈,我不娶平妻和姨娘,也不要觊觎官位和权势,你想恢复公主身份,我就做那没有实权的驸马;你想远走高飞,我就带着你浪迹天涯。只是请你,请你再多相信我一次。” 裴浩然知道了!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这个利用她搅乱朝堂的人、这个害得她死不瞑目的人、这个摔死她孩子的人,对她说什么?相信他一次?跟他重头开始? “玥儿,我们曾经那么相爱,一定还能回到以前……” “够了,裴浩然!”桑玥厉声喝止了他的甜言蜜语,“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你胡乱讲一大通,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裴浩然不依不饶:“那你为何会认得西洋文?你没有随我下西洋,又怎么会认得西洋文?” 桑玥否认:“我认识西洋文有什么好奇怪的?梵文、西洋文,我都认得一些。” 裴浩然笑得不尽自然:“那你为什么会来?” 她之所以来,无非是想证实心底的猜测,如今猜测已证实,她没必要留在这里了。懒得回话,直接转身,往凉亭外走去。 裴浩然一步迈至她身前,拦了她的去路,替她回答:“你来,说明你的心里有我,你放不下五年的点点滴滴!放不下曾经的相濡以沫!没有爱,哪有恨?你恨我多深,就证明爱我多深!你有那么多机会杀掉我,可你没有,你敢说,不是因为你心里舍不得?” “若非说你哪一点比得过慕容拓,我想就是这张比城墙还厚的脸了。”桑玥冷冷一笑,嘲讽悉堆眼角:“五年点点滴滴的利用?五年心力交瘁的付出?五年失去三个孩子的痛苦?呵,裴浩然,是啊,我有那么多机会杀掉你,我为什么没动手呢?我的确舍不得,舍不得让你这么痛快地死去!” “我承认,我对你做了许多混事,我是被桑柔害的,你不知道……当我在紫竹林看到那人跟你……”他痛苦地按住脑门,“现在,我才知道,那个背影根本不是你的……” 桑玥无动于衷,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他若真的信她,又怎么会受了桑柔的挑拨?而纵然他误会她与人有染,就可以挑断她的手筋、脚筋、让产婆往她的下体塞毒药、剖开她的肚子吗? 裴浩然上前一步,和她近在咫尺:“从你挡了袁家人一剑开始,我对你的心就是真的了,我只是太多疑,所以总是患得患失,觉得这世上没有人能够真心对我,可现在我知晓了前尘往事,才知道,你用情那么深……” 夜风渐渐大了些,吹得她秀发飞舞,迷了眼眸,她抬手,将鬓角秀发拢到耳后:“裴浩然,或许你真的喜欢过我,但你更爱你自己,你喜欢我只是为了取悦你自己,你喜欢得太过自私,太过随性,你这种人,就算把心掏出来给我,我也不会接受。” “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裴浩然压抑住悔恨和怒气,咬牙低吼道。 桑玥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自废武功。” “好。”裴浩然不假思索地出掌击碎了丹田,一声低哑的爆破在耳畔响起,桑玥的眉心一跳,显然,她没料到裴浩然真的会这么听话,他疯了吗?还是,他正在蓄谋一场大的阴谋? 月亮已爬上了树梢,和琉璃灯的烛火一同照着他鸦青的发丝,徐徐反射出弯弯的光晕,在那光晕里,桑玥仿佛看见了一道不太明显的辉芒,不过她并不十分在意,裴浩然哪怕现在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有任何悲悯和同情。 一口鲜血涌上喉头,裴浩然捂住嘴,奋力咽了下去,勉力维持着不堪站立的身形,尽量用正常的声音和语气道:“玥儿,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们曾经做了五年的夫妻,这种刻入骨血里的感情,不是你和慕容拓三、两年的泛泛之交就能取代的。” 桑玥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在桑玥看来,裴浩然越是做出大的让步和牺牲,就越是在策划一个惊世阴谋,所以,她不会被他的虚情假意打动。 她嫣然一笑:“我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呢,我原本想说‘自废武功我也不可能会原谅你的’,你不会怪我吧?不过,怪我我也无所谓,你都是废人一个了,也不能将我如何。” 裴浩然似乎早料到她会这般,嘴角扬起一抹宠溺的笑:“我不怪你,你变得这么狠毒狡猾,都是我害的,我欠你,理应补给你。” 桑玥倒吸一口凉气,着实掉了太多鸡皮疙瘩,这比看着慕容耀变得龌龊卑鄙更让她心生恶寒,她拍了拍手,笑容灿烂如繁星炫景:“好了,你自己慢慢享受这幽幽湖景吧,我告辞了。” “不是恨我吗?为什么不像我对你那样将我折磨至死?”说着,他从短靴里抽出匕首,递到她手中。 桑玥拔出匕首,神色肃然地在他胸膛比画了一番,但很快,挑眉一笑,促狭道:“你确定……这回是真的爱上我了?” 裴浩然点头,无比郑重:“是,比爱我自己还要爱你。” 桑玥把匕首扔进湖中,笑道:“那么,我就暂时不杀你了。” 裴浩然心中一喜:“玥儿,你终于肯信我了……” 桑玥话锋一转,唇角的笑美过天边最亮丽的霞彩:“我成亲时,一定给你发喜帖,我相信,那天不远了。”拍了拍裴浩然的肩膀,“在那之前,你可得好好地活着。” 裴浩然仿佛听到了最震惊的消息,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要!你不要和别人成亲!不要成亲,不要洞房!你会……” 桑玥挣开他的手,淡淡一笑:“就算你不想来,我也一定会想法子把你‘请’来的!” 像你对我那样,先是碎了你的心,再要了你的命! “你不怕我把我们的事告诉慕容拓吗?”裴浩然情急之下,一句威胁之词脱口而出,“他要是知道,你跟我做了五年的夫妻,他还会一如既往地爱你?” 桑玥背对着裴浩然,心中倏然一痛,一直一直,这都是困扰着她的心结,那个小气巴拉的男人,连她对别人笑一下都吃味儿,若知她和裴浩然的前尘往事,会怎么做? 裴浩然虽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凭着她紊乱的呼吸揣测自己的话已对她产生了影响,继续循循善诱:“玥儿,我们才是最合适的。” 桑玥转过身,脸上已稍了一抹温婉静好的笑:“哦,忘了告诉你,我们其实已经拜过堂了。” 裴浩然喷出一口鲜血,眉宇间痛色流转:“你骗人。” “没骗你,纯仪皇后临终前,我和慕容拓当着她、皇上和太子殿下的面拜过堂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裴浩然笑了,一笑,胸口痛得直抽,咳嗽了好一阵,纤白的胸襟已血红一片,他笑得苦涩:“那个时候才拜的堂啊,你知不知道,慕容拓早在收服北齐的时候,就跟赫连颖拜悄悄过堂了,或许也已洞房花烛了吧,毕竟,自古英雄爱美人,更何况,赫连颖的美貌比之恬郡主更甚三分。当然,拜堂是事实,洞房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不论如何,严格算起来,她是大,你是小,你想好了,可甘愿?” 桑玥埋在宽袖中的素手就是一紧,原先很早就种下了的怀疑种子突然像遇到了养料一般急速生长,膨胀得她的心快要爆炸了。深吸一口气,她提醒自己,这是裴浩然用来离间她的慕容拓的戏码,慕容拓不是那样的人…… “玥儿,如果你心甘情愿地跟我走,我不会说出如此让你伤心的话,我说的全都是事实,你要是不信,等赫连颖来了,亲口问她。”他这一个多月,并非真的不谙世事,恰恰相反,他动用了经商时建立的所有人脉关系,将一切与慕容拓有关的事打探得清清楚楚,“我知道你想问,偏你逼自己忍着,长痛不如短痛,我实话告诉你,慕容拓来了大周不久,就开始跟赫连颖书信往来,赫连颖如今就在赶往大周的路上,多则三月,少则两月,她就该和慕容拓见面了,届时,你要何去何从?” “我不会信你的挑拨离间之词。” “你不是有玉如娇吗?你不是有荀家的力量吗?你去查,看看我说的可有半句假话!” “我不会查他,我相信他。”桑玥愤然说完,再次转身离去。 裴浩然再次拦住她的去路,捉住她被指甲戳得血肉模糊的手:“看!你明知道我没有撒谎,你最擅于察言观色,又怎么听不出我语气里的真假?” “那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放开!”她蓄力一推,裴浩然后退几步,背撞上了冰凉坚硬的廊柱,巨大的冲力使得他胸口一痛,喷出了无法压制的鲜血。 “表哥!”长平公主远远地瞧见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提起裙摆飞一般地冲进了凉亭,二话不说,扬手就朝桑玥扇了过去。 啪! 那一掌,重重地落下,几道嫣红的指痕瞬间遍布了白皙的面颊。 长平公主难掩诧异:“表哥?” 裴浩然将桑玥护在身后,冷如寒刃的眸光射入长平公主的眼:“云淑妍,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许伤害桑玥!” 桑玥的心乱成了一锅粥,第一次觉得,原来世上还有比复仇更加艰难的事。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十三章】两男齐聚,摊牌 “表哥!她刚刚想杀你啊!”长平公主被嫉妒和心疼冲昏了头脑,一改往日温婉贤淑的形象,几乎是咆哮出声。 “你误会了,玥儿没有那么做。”裴浩然果决地驳回她的话。 长平一听裴浩然唤桑玥的称呼便心里狂吃味儿:“表哥,我明明看见她推了你,你还吐了血……” 桑玥懒得理会长平公主和裴浩然的感情纠葛,她的心里,满满的全是慕容拓,怎么让慕容拓接受她的过往?慕容拓跟赫连颖又是什么关系?她和慕容拓是否会横遭变故? 这颗心,到底还是给出去了。 他们二人虽无血肉交缠,但那种超越于情欲之上的爱恋,不得不说,她是很在意的。正是因为在意,所以害怕失去,她一直有所保留,大抵怕的就是再经历一次离弃的凄苦。 皎洁的月光不知何时已被云层吞噬,硕大的天幕如墨泼洒,黑云滚滚翻腾,夜风呼啸哀鸣,吹皱了一湖静谧的水,涟漪了一颗冰冷的心。 长平公主又絮絮叨叨地跟裴浩然理论了一大通,裴浩然自废武功后元气大伤,不堪站立,长平公主哭得像个泪人儿…… 桑玥按了按眉心,敛起儿女情长的思绪,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并加以分析,这是个很好的时机,挑唆长平公主对她动手,裴浩然在盛怒之下杀了长平公主,既打击了冷贵妃,又离间了冷贵妃和冷家的关系,裴浩然也会再度入狱,刑部如今皆在荀义朗的掌控之下,裴浩然入狱后一定会被关照得很好很好。 可是,这个念头刚刚滋生,她便从周围感受到了许多陌生而强大的气息,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朝他们靠近。 太阳穴突突一跳,她对着远处的马车大喝一声:“子归!” 子归破车而出,踏空跃至桑玥身前,白色的身影在夜空如流星般划出了亮丽的弧线,长平公主吓得花容失色,扑入了裴浩然的怀中,死死地揽住他的腰:“表哥,桑玥要杀我!” 田女官大惊,忍住颤抖的身形,支支吾吾道:“大……大胆!竟然敢谋杀……公主!” 桑玥一瞬不瞬地盯着黑漆漆地林子,对长平公主和田女官的咋咋呼呼置若罔闻。 既然主子不发话,子归便不多做搭理,早在马车内,她就感受到了异样,正准备冲出来,桑玥就下了命令。 子归站定了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一道青色身影从大路的另一侧踏空而来,众人举眸相望,赫然是苍鹤的义子——苍冥! 在南越时,桑玥就曾跟苍冥有过交集,他不止一次地去京兆府解救裴浩然,每次都被慕容拓和慕容锦联手拦在了外面。论单打独斗,他和慕容拓差不了太多,若强行催动功法,应是伯仲之间。 “红颜祸水!”苍冥恶狠狠地瞪了桑玥一眼,如果可以,他真想一剑了结了这个恶毒女人的性命! “师弟,不可无礼。”裴浩然喝止了他,他上前,扶住裴浩然,声沉如铁道:“真是枉费义父对你的栽培!” 长平公主恋恋不舍地离开裴浩然的怀抱,心里跟苍冥一样,把桑玥千刀万剐了一百遍。 苍冥再怎么震怒,碍于眼前的形势,也不得不放下芥蒂,和子归一同对抗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危险。 狂风大作,风铃被摇得叮当作响,衣袂、裙裾几乎要扬过半腰,宽袖被烈风吹得鼓鼓的,发髻上的丝带和金钗璎珞飞成几道直线,除了子归和苍冥,其他人已经无法正常睁开眼。 蜿蜒闪电在天际拉开了一道血盆大口,瓢泼大雨顷刻间冲刷了整个世界,在地上激起三尺高的水雾。 “啊——”沙子卷入长平公主的眸子,她痛得低呼一声,借着她这声低呼,电光石火间,对面的林子里遽然射出了十数支夺命的箭矢,呈圆盘状,袭向众人。 子归和苍冥身随意动,挥起手里的兵器,挡下了第一轮攻击,出去的剑尚未收回招式,十数道黑影便自夜色中剥离,犹如铿铿掉落的几块黑炭,掷地有声,那声,却不是脚步,而是手腕带动利剑发出的呜鸣。 长平公主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她是偷跑出宫的,除了车夫,身旁就只剩一个田女官,她想从裴浩然那里找到一丝慰藉,谁料,裴浩然却一把拉过桑玥,将她紧紧地护在怀里,背过身对着打斗的方向,不让她被凛冽的剑气误伤。 前世,都是你护着我,现在,也让我护你一次。 兵器在暗夜里碰撞出了金色的火花,来人个个武艺高强,绝非寻常死士可比,身手之灵活,如兔如狐;功法之诡异,如幻如梭;招式之迅猛,如枪林弹雨。 苍冥已将玄冥剑法发挥到了极致,九道剑影像一张嗜血大网,笼罩着眼前的一方天地,五名黑衣人迅速落了下风,不过顷刻间,又有三名冲入战斗圈,人数上的优势霎时弥补了功力的差异。 子归的战况一点儿也不比玄冥那边好多少,她原本就不如玄冥这般厉害,以一敌七,已撑到了极限,更可怕的是,林子里还有更多的敌人在朝他们靠近。 一名黑衣人突破了子归的防守,横剑一扫,冰寒的剑气斩向众人,田女官惊慌之下,以身作盾,挡在了长平公主的前面,只听得一声惨叫,她的背已被剑气划出一道血口子。 同样的惨状也发生在了裴浩然的身上,他身子一颤,本就有内伤的他此刻更是筋脉逆转,碎了个七七八八。 桑玥的眉心一跳,裴浩然真的疯了吧? 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掌抓住她的皓皖,将她扯离了裴浩然的怀抱,她抬眸,正好撞入一双怒火横生的眸子。 “这就是你不让我跟着的原因?” “……”桑玥无言以对,不确定慕容拓口中“这”指的是她会见裴浩然,还是裴浩然为了救她而表现出的暧昧举动。 慕容拓冷冷地道:“给我站好了,不许乱动!” 语毕,拔出腰间的佩剑,与黑衣人开始了殊死搏斗。 林子里又窜出了二十道黑影,将慕容拓团团围住,一条宽阔的大路此刻尽显拥堵,那种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为了确保桑玥的安全,他让四名护卫加入了子归和苍冥的战斗圈,他自己,则一挑二十。 桑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夜那么黑那么暗沉,还隔了重重雨帘,她却觉得慕容拓的墨色身影那么清晰那么明亮。 慕容拓大概是愤怒到了极点,出手毫无章法可言,浑然凭着一股戾气和直觉,只攻不守,原本可以先挑开右侧的剑再刺杀前方的敌人,他却选择一剑斩落前方和和左侧的两颗头颅,任由右侧的剑划破他的大腿…… 他不要命地、疯狂地一剑一剑击溃敌人的封锁,每一招都能带走一条甚至两条人命,但每一式都会添上一道或者数道伤痕。 这种视死如归的打法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敌人,也最大程度地损坏了他的身体。 桑玥止不住地颤抖,慕容拓每挨一剑,她的心就抽一下,以往在面对这种险境时,她率先考虑的一定是事件的起因和结果,然而现在,她乱了方寸,目光凛凛地盯着不远处那个用近乎自杀的方式来击杀敌人并惩罚她的男人,大脑里一片空白,若非说有点什么,那便是怒火和心疼。 裴浩然看着身旁这个曾经拥有过的女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中一痛,他怕是永远地失去她了…… 慕容拓抽回剑,半蹲于地,用剑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躯。 子归和苍冥也结束了战斗,横尸遍布,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泥土腥味,桑玥提起裙裾,淌过蜿蜒的血河,朝着慕容拓飞奔而去。 “慕容拓。”她扶住他的湿漉漉的胳膊,方才隔得远,她瞧不清他的面容,此刻近在咫尺,她才发现他的眸子里闪动着从未有过的嗜血妖芒,那妖芒宛如来自哀嚎遍野的洪荒,惨兮兮的,又叫人畏惧。大雨冲刷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墨色的锦服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顺着雨水流出汩汩鲜血,此刻的他,犹如一个杀戮四方的猛兽,他还在大口大口地喘气,似意犹未尽,那种妖芒和杀气并未因她的靠近而减少半分。 他是真的发怒了! 他可以忍受她一走两年,可以忍受她频频拒绝,可以忍受她迟迟不公布二人的关系,但他受不了一来就看见她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尤其这个人,还是裴浩然! 桑玥跪在水洼里,紧紧地搂着他,轻抚着他的脸,一遍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字。 慕容拓紧绷着的身子在她不厌其烦的呼唤里渐渐松弛,他扔掉手里的剑,揽住她纤细的腰,桑玥吁了口气,和护卫们将他搀到了马车上,至于裴浩然和长平公主会如何,就不是她应该担忧的问题了。 夜幕早已降临,从清河镇返回京都显然不可能,尤其,慕容拓还伤成这个样子。 他们在一家较为豪华的客栈住了下来,子归和那四名护卫均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桑玥要了六个房间,给了掌柜的一笔丰厚的银子,让他请来镇上最好的大夫。 大夫诊治过后,留了一些止血和温养筋脉的药,桑玥亲自监督小二煎好并让他们服下,至于慕容拓的,她端着药碗,进入房间,合上门后,将滚烫的药碗放在桌上,自己则拧了个帕子,为他擦身。 慕容拓撇过脸,一言不发,她解开他的扣子和腰带,他像个没事人似的,任由她摆弄。二人都换上马车里备用的衣衫时,桑玥已累出了一身热汗。 桑玥知道这回的误会是闹大发了,不论当时的情况如何紧急,看着心爱的女人被别人的男人抱在怀中,换做再大度的人也难以忍受,更何况,她撇下和他的约会跑来这穷乡僻壤找裴浩然证明心底的疑惑,这本身落在慕容拓的眼中就是私会。可即便如此,他就能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说什么“我虽不贪生怕死,但为了你,我会珍爱自己,好好地活着。” 骗子! 退一万步说,她也生着气呢,他跟赫连颖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他在北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能公布于世的事,他怎么回答的? “我大哥保护了你父亲,我感谢他一下,没什么不妥的。” “北齐公主美不美啊?” “不美,丑死了!我给曲修宜寻了门好亲事,也不枉他追随我那么久。” “你不动心?听闻赫连颖比恬郡主还美上三分呢。” “那种无耻的女人,我可没兴趣。” 她微笑:“无耻?她对你做了什么会让你骂她无耻?你没少占人家便宜吧?” 他换上了一副委屈到极点的苦楚表情:“我整天想着占你的便宜倒是真的,别的女人我看都懒得看一眼,是她非要自荐枕席,不过我发誓,我真的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如果她没问倒也罢了,可她问了,他竟然撒谎! 二人各付心思,谁也不理谁,桑玥想着算上上辈子的年龄,自己终究长了他好些岁数,于是打算率先出口打破彼此的沉寂,谁料,他却先出声询问了:“为什么?” “嗯?”桑玥正在给他清洗伤口的手一顿,他继续冷声道:“为什么要见他?” 那声,是从未有过的疏离和冰冷,还带了一丝责问的语气,桑玥难过地紧了紧手里的帕子,放在盆子里洗了洗,轻声道:“因为有事。” “什么事?”这次,他决定打破沙锅问到底,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心里一直有个结,今天,他就是要逼着她把心结打开,否则,两个人总像是隔了一层纱在过日子,试问日子,又怎么亲密无间得起来? 桑玥的长睫微颤,半响,幽幽吐出:“我做什么不需要向你禀报。” 慕容拓的心一沉:“你……你背着我私会别的男子,还理直气壮了?” 桑玥把帕子一扔,溅了几滴水在蓝色的裙裾上,她没好气地道:“我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我跟他无名无分,又没做什么?危急关头他救了我,严格算起来,我还差他一声感谢呢!” 哪像你,跟赫连颖都拜了堂! 不管上辈子有什么纠葛,起码这辈子,自从认识了你慕容拓,我就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慕容拓听着她伤人的话,看着她发怒的眉眼,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丢到了两块磨盘之间,桑玥每说一个字,磨盘就旋转一下,碾得他血肉模糊,他这会子也气得两眼冒金星:“有救人救到怀里去的吗?他分明是对你图谋不轨,你知晓他的心意,竟也不推开他!你……你……” 她怎么没推?是根本推不开!她委屈得鼻子一阵发酸:“我怎么?我无耻吗?我水性杨花吗?是!我就是这种人,为了生存,为了活命,我不择手段,你满意了吧?” 因未梳发髻,她的三千青丝如一匹光洁的绸缎搭在肩膀和背上,但她说话时过于震怒,所以抖落了几根青丝,正好落在慕容拓的手心,他本能地一握,明明是握住了,然而发丝太过纤细所有毫无存在感。一如桑玥跟他走到了今天,名义上是他的了,他却并不确定她的心究竟有没有对他完全敞开。 “我有这么说你吗?”这个女人是不是想象力太丰富了些? “可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他话锋一转:“我、生、气!” “我还气呢!你有什么资格生气?你说说,你都瞒了我什么?”女人的嗔、痴、怨、妒,仿佛在一瞬间,她就无师自通了。 慕容拓被她第一句整得不仅两眼冒金星,还鼻子冒烟,于是乎完全忽略了后面一句,他咬牙道:“有什么资格?桑玥你现在是在跟我划清界限吗?你被裴浩然打动了,是不是?他花言巧语就骗走了你一颗少女芳心,是不是?” 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是? “明明下了圣旨,你迟迟不肯承认自己是我的王妃,都因为裴浩然,是不是?”他一激动,原本躺着的身子猛然一抖,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再次裂开,胳膊、大腿、肩膀、腰腹迅速渗出鲜红的血,染了白色的亵衣,他却浑然不觉疼痛,只气得肺都要爆炸了! 桑玥的呼吸一顿,急忙背过身子,委屈冲垮了她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智,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么说她? 可她终究舍不得让他失血过多,深吸几口气,将怒火一点一点地塞回心底,转过身,按住他的肩膀,拿过金疮药给他细细涂抹,看着那皮肉翻开的创口,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怒火再次勃发:“我做任何决定跟裴浩然一点关系都没有!倒是你,你故意的是不是?故意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故意让我担心,故意让我歉疚,故意让我看到你比谁都更能为了我拼命,是不是?” 慕容拓不语,由着她把金疮药涂遍他的每一个创口,注视着她眉宇间情不自禁流露的浓浓担忧,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过分了,轻咳一声,语气缓和了几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桑玥撩起他的裤腿,顺着伤口一路擦去:“你一口气问了四个,要我回答哪一个?” 许是风平浪静了太久,慕容拓差点儿忘记了她激怒人的本事到底有多强了。她根本就是虚与委蛇,一点也不想回答!他厚着脸皮,道:“你对裴浩然到底什么感觉?” “除了厌恶还能有什么?”擦完药,桑玥的脸已红得有些燥热了。 然而这个羞涩表情落在慕容拓的眼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刚提到裴浩然她就露出这副娇憨的样子,这简直像剖开他的肚子,直接往里灌了一整瓶陈醋。他在气头上,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究竟伤到了什么部位,只感觉浑身密密麻麻全是痛,桑玥给他擦药擦到了哪一步也没留意,若他自视一番,定能明白桑玥羞从何来。 “你喜欢他?”慕容拓几乎是咬着牙问出的一句话。 她都跟他亲密成这个样子了,他居然怀疑她喜欢裴浩然!她还没质问他到底喜不喜欢赫连颖呢?她气得不回答,慕容拓的心掉进了无底深渊。 二人的误会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气氛诡异到了极点,雨点冲刷屋檐,瞧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咚咚咚! 二人互视了一眼,紧接着,门外响起了裴浩然的声音:“玥儿,我有话单独跟曦王殿下说。” 裴浩然?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玥儿,玥儿,叫得多亲热!”慕容拓僵直地看向桑玥,眸子里的一把无名火灼得她双目微痛。 然而她只淡淡倪了一眼便错开了视线,心里开始揣度裴浩然的目的和他可能会讲的话。 裴浩然应该是打算跟慕容拓摊牌了,不知怎的,原先十分害怕慕容拓会在知晓真相后甩袖离开的她此刻竟然静如止水了,想想也对,是她的总归是她的,不是她的强求也没用,与其整日提心吊胆地遮遮掩掩,不如让真相大白,她无法选择自己的过往,只能决定自己的将来。如果慕容拓因嫌弃她的过往而离开,那么,她也只能含泪斩断情丝了。 思及此处,她合拢了慕容拓的衣襟,为他拉过被子盖上,又端来凉得差不多的药,打算让他喝完自己再离开。 谁料,她的勺子刚搅拌了一圈,他就一把拉过她的手腕,药碗一滑,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裴浩然心中大骇!他后退一步,抬脚,踹开了门…… 可是,他看到了什么? 桑玥觉得慕容拓这一吻几乎要掏空她所有的呼吸,偏她还是上面的那个。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她愣是没有在裴浩然闯进来的时候直起身。 一吻作罢,慕容拓餍足地舔了舔唇瓣,嘴角扬起胜利者的微笑。 裴浩然的目光一凛,寒凉的视线在房里扫视了一圈,二人均已换了衣衫,拆了发髻,尤其慕容拓,只穿着亵衣躺在床上……难道二人已经…… 桑玥瞧着他那一副愁眉紧锁的表情,便知他想歪了,不过歪了就歪了,她也没什么好辩解的:“我去子归的房里歇息,你们慢慢聊。”慕容拓尽管受了伤,但对付已经功力尽失的裴浩然还是绰绰有余的,她倒无需为慕容拓担忧。 裴浩然关上门,搬了个凳子在慕容拓的对面坐好。 慕容拓早在他进门的那一刻,就敛起了怒意,换上一副享受十足的幸福笑容:“有什么话快点说,我这个人耐心有限。” 裴浩然按耐住疑惑,云淡风轻道:“你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吗?” “桑玥没告诉你我们在南越的时候就已经是夫妻了?”赤裸裸地承认了。 谁料,裴浩然吁了口气,微微一笑:“没有夫妻之实就好。” 慕容拓狐疑地凝眸,实在想不通裴浩然怎么听出了真假? 裴浩然从容淡定道:“玥儿很容易受孕,如果你们早有夫妻之实,她的肚子不会到现在仍迟迟不见动静。” 慕容拓愕然了一瞬,接受之余,弄清了他阴魂不散半夜鬼敲门的目的,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用拿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激怒我,我跟她是不可能分开的。” 裴浩然的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以碧洛的修为,没算出几件事吧,你确定不想知道她的过往?” 慕容拓的思绪回到了被赫连颖逼婚的那晚,他逆转筋脉耗费了七成内力总算逼出了赫连颖特质的软骨散,逃到半路和碧洛大干一架,险些丧命,事后,他一路狂奔回南越,生怕碧洛在他之前找到桑玥并向她寻仇。 人算不如天算,他和碧洛竟然在跨越边界时再次狭路相逢,只不过,二人均身负重伤,很有默契地彼此都未动手,碧洛却将桑玥重生一事告诉了他,裴浩然说的没错,碧洛的修为不足以看清前尘过往,只模糊地推算出桑玥和裴浩然之间有过几年的感情纠葛,桑玥是因仇恨复生。他结合了每一次桑玥见到裴浩然时会迸发出的恨意和冷意,便猜到桑玥前世可能会裴浩然伤透了心,所以才有那么强大的怨念能够重生。 裴浩然似乎不在意慕容拓到底想不想听,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眸光忽然放空,陷入了回忆:“我们,做了五年的恩爱夫妻,怀了三个孩子。” 慕容拓的心倏然一痛,难受得像被一双大掌生生地撕扯着,但他没有表露分毫,只淡淡地道:“那又如何?这辈子,她是我的!” 裴浩然笑了:“你确定你不介意?不介意我吻过她的每一根发丝,品尝过她的每一处柔软,占有过她全身心的第一次?” 这话极其残忍,如锋利的刀片,一寸一割拉着慕容拓的心,哪怕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此刻真正从裴浩然的口里听到这些细节,还是让他痛不欲生、难以接受。 裴浩然发现了慕容拓情绪上的异样,嘴角的弧度又扩大了几分:“我跟她最初是在定国公府认识的……” 他事无巨细地、毫不遮掩地、半痛半喜地将二人的过往尽数阐明,慕容拓的一张脸从最初的气愤,慢慢变为嫉妒,再变为空前的盛怒,犹如一席月辉之间,他经历了沧海桑田,那种渗入骨髓的痛扭曲了他俊美无双的脸,当裴浩然讲完最后一句话时,他再也忍不住胸口堵得快要爆炸的火,掀开棉被,一掌劈向了裴浩然的胸膛! “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怎么可以对她做那样的事?”他的眼,水光闪耀间,流转着足以焚天灭地的烈焰,他揪住裴浩然的衣襟,雪花般的拳头砸在了他的肩膀和额头,每晃动一下,双眸就掉落几滴他并未察觉的液体,“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她那么好、那么好,你怎么忍心一次又一次地把她往死里伤害?你这个混蛋!” 裴浩然被揍得面目全非,肋骨尽断,慕容拓像一台上了发条的引擎,根本停不下来,他只想将眼前这个畜生碎尸万段,他恨得、怒得完全是在用不参杂任何的内力的原始体力,他咆哮着、怒吼着:“我把她捧在手心都怕掉了,你却如此践踏她的自尊、轻视她的性命!你这种人,还有什么资格来找她?有什么资格说爱她?” “咳咳咳……”裴浩然头昏脑胀,视线模糊,全是痛得跟散了架似的,“看吧,我就说,你会介意,所以……你还是早点放手……免得跟我上辈子一样,害得她……不得善终……” 慕容拓的手一滞,愣愣地看着奄奄一息的他:“我不会放手的!也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她!你休想,休想将她从我身边抢走!” 说着,转身拔出佩剑,就要刺入裴浩然的心脏,裴浩然抬手:“你一意孤行,会害死她的!她不能……” 哐啷! 裴浩然刚刚说完最后一个字,苍冥破门而入,一剑挑开了慕容拓的攻击,尔后,带着裴浩然,施展轻功冲入了雨中。 门一打开,护卫们也听到了动静,纷纷赶过来,却看到慕容拓浑身是血,地上也全都是血,众人面面相觑,一名护卫忙躬身询问:“殿下,要不要请大夫?” 慕容拓脱力地坐在了一旁的木凳上,脑海里不停盘旋着裴浩然的最后一句话,目庛欲裂,他按住额头:“不用了,桑小姐呢?”这么大的动静,她不可能没听见。 护卫回答:“桑小姐和子归走了。” …… 马车上,荀义朗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遍,长平公主在回程途中,遭遇截杀,重伤昏迷,逃过一死,被雨水浇醒后,她第一时间报了官,并回宫向冷贵妃禀明了两次刺杀案件。 消息传到姚府,得知第一起刺杀案件中,桑玥也在,慕容拓受了重伤,二人下落不明,陈氏当即就晕了过去。 姚奇知道桑玥和荀家走得近,于是上门询问桑玥的下落,荀义朗凭着和子归之间的特殊联络方式一路找到了清河镇。 桑玥按了按眉心,静静思量着事情的前因后果,第一起刺杀她实在想不出对方是打算除掉谁,于是无从判断两起刺杀是否出自同一人。长平公主是尾随她的马车来到清河镇的,她早有察觉,并七弯八绕甩掉了长平公主,只不过,长平公主在绕了一大圈之后,还是在碧水凉亭寻到了她和裴浩然。 长平公主平日里虽仗着公主身份,唆使冷芷若欺负了自己不待见的人,但那些都是小女儿家家的磕磕碰碰,不至于会让人恨到要截杀她的地步,若硬说长平公主得罪了某一个煞星,那么这个煞星便是她桑玥了。 可是她没有吩咐底下的人对长平公主动手,那么,第二起截杀,究竟是何人所为呢? 荀义朗关切的眸光扫过她掌心的伤口:“很疼吧?” 给慕容拓擦身时沾了水,伤口泡得发白,看起来触目惊心而已,其实倒也不怎么痛,亦或是她已习惯了这种痛。她摇头:“不疼,这件事,我的嫌疑有点大。” “嗯?”荀义朗诧异地蹙眉,“你的嫌疑?你是说第二起截杀?” “第一起截杀的范围太广,暂时只能是个谜团,我们要从第二起截杀着手,然后层层推理,挨个排除,但在抓住元凶之前,我的嫌疑最大,”桑玥思付片刻,凝眸道:“长平公主眼下是恨上了我,极有可能会认为我就是那幕后黑手,再者,即便她知道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或许也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构陷我的机会,那人留着她的命,不正是这个目的吗?” 可见那人,对长平公主、裴浩然和她之间的纠葛很是了解。 “通过长平公主挑起你和冷贵妃的矛盾,云澈和落霞公主为了给陆鸣心复仇会这么做,慕容耀为了对付你也会这么做,当然,后宫其它的妃嫔想要借助你和姚家来打击冷贵妃或许也会这么做。”荀义朗分析到最后,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个小丫头,到哪儿都是祸事横飞,你就是个惹祸精。” 桑玥丢了颗栗子进他嘴里,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荀大人怕了?后悔摊上我这么个惹祸精?趁着我还没把荀家完全拖下水,你及时抽身而退倒也不晚。” 荀义朗依旧笑着,眸光却坚定无匹:“不能助你和香凝,我留着荀家的力量又有何用?” 桑玥不接过他的话柄,只挑起一侧的帘幕,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停,暗黑的夜幕里有几颗璀璨的繁星闪耀。 桑玥所料不错,长平公主一回宫便是对冷贵妃进行哭诉,惹得太医都不知要不要上前诊治。 “母妃,桑玥派人杀我。” 冷贵妃远远地坐在雕花椅上,庆阳公主帮着长平公主换好衣衫,原本甚为担忧的眼神在听到她生龙活虎的一顿哭诉之后渐渐消散于无形,她回到冷贵妃的身旁站好,冷冷地看向这个不争气的姐姐,若非她偷跑出宫,何至于惹来一顿杀身之祸? 冷贵妃犀利如刀、寒凉似水的眸光缓缓扫过长平公主泪眼婆娑的脸,漫不经心道:“私自出宫,偷会男子,我真是生了个好女儿,你都快成为整个后宫的笑柄了。” 长平公主委屈地泪珠子直掉,可碍于冷贵妃的威仪愣是不敢哭出声:“母妃,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我的安危吗?” “姐姐,你这话说得太过分了,私自出宫是何等大罪?母妃为了善后,跟刚刚清醒的父皇大吵一架,你知不知道,父皇要把你罚入庵堂!” 罚入庵堂?做尼姑?长平公主打了个哆嗦,恐惧像一根蔓藤缠绕着她的四肢,紧绷得整个人快要呼不过气来,如果做了尼姑,便一辈子也见不到表哥了! 她跪在床上,磕了个头,泫然道:“母妃,我错了!我再不会肆意妄为了!” 冷贵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愠色,语气清冷道:“我不是闲着没事干,专门给你善后的,我有三个孩子,知书达礼如庆阳,孝顺聪颖如云阳,你呢?表面上装出一副温婉贤淑的样子,暗地里挑唆冷芷若刁难各家千金,你以为我都不知道?” 长平公主吓得不敢抬头,洗耳恭听冷贵妃的教诲,冷贵妃喟叹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如此放肆的行为。” 语毕,和庆阳公主一道离开了长平公主的寝宫。 二人刚走,云阳来了。 他先是吩咐太医给长平公主好好诊断,尔后亲自喂她服下太医给的丹药,脸上始终挂着合宜的担忧。 长平公主有些受宠若惊,坐靠在床头,背后塞着团蝶彩云掐花圆枕,试探地道:“多谢二皇兄的探望,时辰不早了,二皇兄请回,明日我亲自去府上给皇兄请安。” 云阳宠溺地拨了拨她鬓角的一缕秀发,道:“长平,你当真非浩然不嫁么?” 长平公主点头,心底却没来由地涌上一股恶寒,她勉力维持着端丽的微笑和轻柔的嗓音:“我喜欢浩然表哥。” “真是个诚实的孩子,”云阳浅笑着赞赏了一句,眸光越发温柔似水了,“实不相瞒,我不喜欢冷芷若,不打算娶她做皇子妃,但冷家和我们的关系又必须通过姻亲来维系,所以我打算自私一回,将这个重担撂在妹妹你的身上,好在如今确定了你对浩然的心意,我倒是可以少几分愧疚。” “皇兄是要帮我么?”长平瞪大了眸子,别人不明白,她却知道这个皇兄的聪颖绝不亚于云澈的。 “一人换一人。”云阳笑得春风和煦。 “什么意思?” 云阳轻柔地掖了掖她腰间的被角,轻飘飘地道:“我送你冷浩然,你也得回送我一个可人儿。” “皇兄要谁?” “桑玥。”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十四章】相思入骨,渣女重现 桑玥回到姚府,第一时间去探望了陈氏,陈氏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偶尔梦呓几句,全都是在唤桑玥的名字。 实际上,自从四月份的宫宴之后,陈氏就对桑玥的安危多了几分担忧。姚家人不是傻子,她也不是啥子,家人撒了个善意的谎言,说陆鸣心打算借助李萱的手除掉桑玥,但李萱非但没有与其苟合,反而助了桑玥一臂之力,最初她信了,可当晚李萱就惨死在回镇北侯府的途中,她便恍然清醒,若在正常情况下,儿子姚俊明绝对不会放任李萱在那个紧要关头上离开庇佑她的姚府,而即便是让李萱回镇北侯府尽孝,也该派顶级的护卫跟着才是,可是李萱仍旧出了事故,只能说明,姚俊明派护卫随行根本不是在保护李萱,而是想监督亲眼目睹她的死亡。 若非李萱真的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她那善良的儿子又怎会出此下策? 可李萱到底是她妹妹唯一的孙女儿,她愤怒之余,亦是有些心痛的。 只不过更多的,却是对桑玥的担忧,她实在想不明白陆鸣心曾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一品皇妃,为何会“屈尊降贵”对一个姚家的表小姐动手?难道真是想通过玥儿之死来打击姚家人的心吗? 其实不止她,就连姚清流和姚俊明几父子都存了相同的疑惑,细问之下,姚奇告知了他们发生在华阳夫人寿宴之上的事,长平公主因妒生恨,打算以盗窃皇家物品和企图陷害公主清誉的罪名处死桑玥,桑玥为了自保,将金钗交给了大皇子,大皇子逮住时机陷害了冷家和二皇子一把,陆鸣心大抵是痛恨桑玥离间了两位皇子的关系,所以才下定决心报复。 其实想想,如果两位皇子争起来,受益的就是其他的皇子了,譬如姚贤妃的儿子云笙,再譬如荀淑妃的儿子云绥。所以,陆鸣心错认为姚家人唆使了桑玥,想除掉桑玥的同时一并打击姚家,这一切似乎合情合理,有据可依。 但不知为何,所有人,都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究竟哪儿不对劲,他们又答不上来。 他们当然不会联想到桑玥的身世,一则,他们不信姚凤兰会拿这件事撒谎,二则,如果桑玥是皇家公主,应该第一时间跟云傲相认,怎会偏于一偶,安心地侍奉姚清流和陈氏呢? 当姚家人奋不顾身地站在桑玥的面前,誓死要维护她的时候,的确愁怀了一干人等,可也乐坏了某些心怀不轨之人,有人笑得前俯后仰:“桑玥,如果姚家人知道你根本不是姚凤兰的亲生女儿,骨子里没有半点姚家血脉,他们还会如此维护你吗?亦或是,他们知道你是冷家的血脉,会怎么看待你这种把姚家当作挡箭牌的行为呢?” 论起三大家族的关系,早些年是相当要好的,乃至于冷香凝那一辈的几个人几乎都是青梅竹马,荀义朗小时候最顽皮,可劲儿地欺负冷香凝和姚凤兰,每回姚凤兰都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倒是冷香凝时常扬着鞭子,打得荀义朗灰头土脸、落荒而逃。这么一来二往,冷香凝和荀义朗的关系便渐渐亲厚了。 同时,冷华两兄弟、冷芸和两姐妹和姚凤兰两姐妹也没闲着,若非冷香凝的那场变故,或许姚家和冷家还会结为亲家。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那一段刻骨铭心的懵懂纯真渐渐淹没在了时间的长河里,冷香凝之死,令冷华和冷昭反目成仇,令姚家和冷家势同水火,令冷贵妃和姚贤妃形同陌路。以至于随着事态的逐渐恶化,冷香凝和姚凤兰的挚友之情,已不足以弥补两家裂开的口子,姚家人心知肚明,冷瑶一人难成大事,冷贵妃、冷昭以及整个冷家,都是害得姚凤兰离乡背井那么多年的元凶或者帮凶。 当然,姚家会如此憎恨冷家,绝不仅仅因为姚凤兰这一件事。 屋外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燥热的夏季忽然就凉快了许多。 一屋子人,都守在陈氏的床前,表情忧郁。 陈氏尽管在昏迷中,握着桑玥的手却仿佛有所察觉似的,睡容安稳了不少。 “这次是我莽撞了,下次我出行会提前告知一声。”桑玥语含愧疚地道。 姚清流颓然地坐在床脚,凝视着爱妻熟睡的脸,似有千言万语,可最终只说了句:“安全回来就好,下次出门记得带上护卫。” “是!” 桑玥拜别了姚清流,和兄长们以及姚馨予一同出了院子,往暖心阁走去。 姚晟让姚豫送姚馨予回房,自己则撑了一把油纸伞,和桑玥还有姚奇踱步在夏夜漫雨中。 “玥儿,你洞悉了李萱和陆鸣心的勾结,我并不觉得多么诧异,原本你就是个聪颖的女子,你利用桑玄羲和韩玉戳穿陆鸣心和萧丽妃的诡计,我虽诧异,亦觉得是在情理之中,虽然看起来十分冒险,但一味地由着敌人打击自己却不是你的风格。” 说到这里,姚晟似怕桑玥误会,唇角微扬,“也不是我姚家人的风格。” 雨伞不大,姚晟尽数撑在她的头顶,自己却淋得半边身子湿漉漉得足以拧出水来,桑玥略微动容,笑了笑:“大哥有话,但说无妨。” 姚晟目眺远方,道:“陆鸣心的死有许多蹊跷之处,她当真准备好了皇后翟衣并做了布偶诅咒云恬公主吗?”陆鸣心觊觎后位,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她是皇上身边最早的妃嫔,又诞下了长子云澈和长女落霞公主,这等身份,的确有资格与冷贵妃一较高下去夺那顶凤冠,可是,诅咒云恬又是怎么一回事? 陆鸣心当然没有,是她想了个绝佳的法子把赃物放入了陆鸣心的卧房,不过这话,她不欲告诉姚家人,她笑得清丽:“宫里传出的消息,想必不会有假。” 姚奇瞧着姚晟碰了一鼻子灰,心里乐开了花,他问不出所以然,姚晟就能了? 姚晟并不想就此作罢,他又道:“姑姑说,大皇子秘密彻查了整个昭翠宫,并严刑拷打了乔女官和陆鸣心生前的八名贴身宫女,均没能揪出是谁把东西放进去的,如此,我猜蹊跷必是出在古太贵妃的身上,古太贵妃疯疯癫癫几十年了,装疯卖傻也好,真心疯癫也罢,能够唆使古太贵妃的,整个皇宫除了皇上,便只有……” “大哥。”桑玥及时打断了姚晟的话,她早知道这个哥哥聪颖,却断没料到他的洞察力如此敏锐,胆子更是大得惊人,居然怀疑到了疯癫的古太贵妃身上,她果决避开这个话题,似笑非笑道:“你难道没看出大皇子的用意吗?” “大皇子的用意?”姚晟浓眉蹙了蹙,那双深邃的眸子在迷蒙细雨和昏黄琉璃灯的映射下格外地波光潋滟。 桑玥的长睫轻舞,清丽的容颜映射在姚晟的潋滟辉光间:“皇上定了陆鸣心的罪,大皇子表面并未受到牵连,甚至云傲待他更甚从前,可暗地里已有不少大臣悄然偏离了他的阵营,他必定恨我入骨,内心又十分惶恐,他想追查真相的心不假,可欲盖弥彰之意更加明显。” “欲盖弥彰?”姚晟和姚奇同时惊呼出了声。 桑玥顿了顿,眉梢微扬:“大哥和三哥想想,萧丽妃最终是受了什么惩罚?” 姚晟回忆道:“裘冬梅和桑飞燕一死一逃,后来京兆府的人在京都以西的贫民房内发现了惨死的桑飞燕,两个证人都死了,没有办法证明萧丽妃与此事有关,毕竟裘冬梅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她糊弄了萧丽妃,所以萧丽妃只被罚了半年的俸禄,再无其它了。” 桑玥的眸光渐渐冷凝:“是啊,萧丽妃活的好好的,陆鸣心却死了,纵然云澈并未参与此事,却也能推理个七七八八,试问,萧丽妃为了自保,会告诉云澈一个怎样的事情经过呢?” 她会告诉云澈,陆鸣心打算杀死桑玥以此来打击姚家,谁料,桑玥狡猾如狐,和李萱携手反算计陆鸣心,不仅桑玄羲和韩玉是桑玥派来的,就连裘冬梅和桑飞燕都是桑玥刻意挖的陷阱,让陆鸣心自以为抓到了桑玥的把柄,用此来构陷桑玥,结果自然是被桑玥反将一军,为了怕事迹败露,桑玥杀了“冒牌”的裘冬梅和桑飞燕灭口,至于陆德妃宫中离奇出现的翟衣、布偶、诅咒书籍和菟,定是桑玥买通了古太贵妃的贴身宫女,但古太贵妃身份特殊,云澈没法子对她的人进行审问。 不论如何,桑玥陷害陆鸣心的罪名在云澈的心里是彻底地成立了。云澈表面上在审问、追杀真凶,或许暗地里早就对桑玥展开了行动。 姚晟沉吟片刻,和姚奇把萧丽妃可能会说的话仔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不由地面色一暗:“难道,今天的两拨刺杀是云澈安排的?”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里泛起几许意味难辨的波光:“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既然长平公主没死,幕后黑手就必定还有后招。” 姚晟的呼吸一顿,看向身旁这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明明身陷险境,前途阴暗,她的脸上却毫无惊惶之色,有的只是高雅从容、静默温婉,这种临危不乱的气度,他还真没在哪个世家千金的身上看到过,他不禁庆幸,还好她是姚家人,不是冷家人,若冷家有女如此,不兴也旺。 姚奇咧唇一笑,两个酒窝亮丽迷人:“好妹妹,你不打算先下手为强么?” 姚晟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能让玥儿跟大皇子对着干呢?这分明是以卵击石!” “可是大皇子已经恨上了玥儿,总不能坐以待毙啊,大哥。” “小不忍则乱大谋,且看大皇子如何出招,我们再接招也不迟。” “不能失了先机!” “不能草莽行事!”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红脸白脸唱得精彩绝伦。桑玥只是笑笑,想从她的口里套话,可没这么简单。他们是好心,想助她一臂之力,不过她只能心领了,这件事,她并不打算把几个哥哥牵扯进来。 回到暖心阁,沐浴过后,已过了子时,莲珠端来一碗酒酿丸子,笑道:“小姐,饿了吧?” 还真有点饿,桑玥坐下,吃了几口,却有些食不知味儿,莲珠瞧着她满腹心事的样子,大概猜到了几分,试探地道:“小姐又跟殿下吵架了?” 大抵相处久了,所以信任了,她在莲珠面前已不若最初那般敛藏自己的情绪,她看向这个已经十九岁、出落得清丽秀美的女子,没有回答对方的话,而是感慨道:“莲珠,你也老大不小了,我该为你寻一门亲事了,钟妈妈来信说,丁香和茉莉如今都嫁了人,日子过得乐悠悠的,你最早跟了我,可偏偏过得最苦。” 在寻找桑妍的头一年,她们三个四处奔波,饮食起居全由莲珠一人照料,可真真是累坏了她。 莲珠福了福身子,急切道:“小姐,奴婢说了一辈子伺候小姐的,奴婢不嫁人。” 桑玥拍了拍她的手:“嫁人了也可以跟在我身边,你若是有中意的,尽管告诉我,等我这边的事儿解决了,也帮你留意留意。” 莲珠羞涩地低下头,很快,又想到了什么,道:“小姐,子归说玉如娇已经去往北齐了,最多十日便能到达,应该很快就能传回消息。” 玉如娇上回被抓入了京兆府,未经审问便畏罪“自杀”,荀义朗托了关系将她的“尸体”运出,现在她专门负责搜集情报。 桑玥紧了紧手里的勺子,静气道:“嗯,知道了,你去歇息吧。” 莲珠心疼地望了桑玥一眼,摇摇头,暗自叹气,小姐和殿下认识将近四年,一起渡过了许多难关,明明彼此深深地喜欢着,可就是当局者迷,有些事,看不清。 桑玥吃完宵夜,收拾了一番,才躺倒床上。 她较普通人畏寒,所以即便步入了夏季,她仍然盖着春季的被子,自从慕容拓当着姚清流和陈氏的面挑明了二人的关系,便整日往暖心阁跑,每晚都拥着她入眠,直到她沉沉地进入梦乡方才离开。 今晚,身后没了那个温暖的怀抱,她忽然睡不着了。 果然,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接下来的十数日,姚府风平浪静,陈氏的身子有了起色,只是到底上了年纪,病一回就弱几分,加之着实担忧桑玥的处境,食不下咽,整个人消瘦一大圈。 姚贤妃在宫里听了消息,急得茶饭不思,原本打算请示云傲回娘家省亲,奈何姚清流不欲让她在怀孕期间舟车劳顿,便回绝了她的要求。于是,她只能让三皇子云笙多替她在陈氏跟前儿尽孝。 按照年龄算,云笙只比桑玥小几个月,不过模样却出落得甚为成熟俊朗,不同于云阳的散漫恬淡、与世无争,他总是竭力做到最好,因此,世人都赞赏他文武双全、英勇不凡。 这一日,他像往常那般提了陈氏爱吃的水果和糕点前来探望,走到花厅门口,看见了一袭蜜合色宽袖曳地百褶裙的姚馨予。 姚馨予的容貌算不上绝美,脾气更是大得吓人,昨儿他不过是开个玩笑说她的吃相不雅,她愣是把一盘子菜全倒在了他的身上,结果自然是她被姚清流罚跪了一个时辰。明知道会受到苛责,她仍义无反顾地要惩罚他的“无心之失”,真难想象,这会是家教极为严苛的姚府千金的行为。 不过,他貌似很喜欢她这种性子。 “馨予。”他可不喜欢叫她表姐。 姚馨予微微一愣,回过头,发现来人是那个可恶的说她吃相不雅的云笙,当即板起了一副脸,没好气地道:“见过三皇子。” 云笙的薄唇勾起:“在自己家里,就不必拘礼了,你跟姚晟他们一样唤我的名字就好。” “这是我家,可不是三皇子的家。”姚馨予气呼呼地道:“臣女不敢对三皇子无力,万一哪天三皇子一生气治了臣女一个大不敬之罪,那可不是罚跪就能善了的。” 看吧看吧,居然把罚跪的仇记在了他的头上!云笙不禁失笑:“馨予多心了,我疼你都来不及,怎会治你的罪?” 疼?这臭小子说什么?姚馨予目瞪口呆,黝黑发亮的瞳仁徐徐攒动,半响说不出话来。 云笙趁机宠溺地摸了摸她的眉头,姚馨予浑身一颤,赶紧后退好几步,像躲避瘟神似的逃开了。 刚逃了没几步,就在转角处的林荫下险些撞翻了端着汤的莲珠,莲珠瞥见一道倩影冲来,迅速侧过身子,把手里的托盘高高举起,这才避过了这位大小姐冒冒失失的一撞。 “馨予。”桑玥叫住了她。 姚馨予停下脚步,许是跑得太急,许是云笙的言行过于孟浪,此刻她的脸红透了一般,比晚霞更明艳动人,她捂住燥热的双颊,眼神飘忽道:“玥儿,你去看祖母啊,我刚刚看过了,先回了。” 桑玥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再朝着花厅的方向望去,正好捕捉到了一片银色衣角和一双镶了蟒纹的黑靴,心下了然,怕是云笙对馨予展开爱情攻势了。 云笙虽然年龄比姚馨予小了半岁,但性子没有同龄人的浮躁和虚华,总是彬彬有礼、处事沉稳。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她发现云笙是个极孝顺体贴的人,样貌和身份更是没得挑,与馨予又是表姐弟,这门亲事,只怕二人还是两岁奶娃时,姚家和姚贤妃就达成了共识。云笙对姚馨予的意思相当明显,反倒是姚馨予,似乎并未开窍,但今儿这般羞涩的样子是为哪般?难不成春心萌动了? 桑玥还想追问,姚馨予已脚底生风,一溜烟儿地消失在了小路尽头。 花厅内,陈氏端坐于主位上,云笙剥了橘子往她嘴里送,直惹得她乐呵个不停。 姚俊明和南宫氏坐在左下首处,姚晟和姚奇坐二人对面,姚豫那个愣头青又一头扎进了深海沉木里,上回观赏了桑玥的小金弓,于是暗暗发誓自己也要做一把,这不,忙活了好些天了,可依旧雕不出那栩栩如生的凤凰图腾。 “玥儿,过来,我们正商量着好事儿呢。”陈氏抬头看见了桑玥,赶忙招手叫她过去。 桑玥走到陈氏的另一侧,在榻上坐好,温婉地笑道:“什么好事儿?惹得外祖母这般高兴?” 陈氏笑得两眼眯成一线,小声道:“笙儿和馨予的婚事呗!” 云笙最近跑这么殷勤,除了孝顺陈氏,原来还存了这等心思,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儿女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自由恋爱的古往今来又有几对?家里的长辈都同意了,姚馨予不嫁也得嫁吧!尽管脑子里这么想着,她还是笑着问了句:“馨予知道吗?” 南宫氏难掩欣喜地笑着:“馨予和三皇子打小青梅竹马,两个人的心意啊,我们做长辈的都看在眼里呢,她害羞得很,口里不承认,心里定也是乐意的。” 这话,七分真实,三分奉承,云笙是皇子,哪怕在姚府大家如同普通百姓般相处,但对他的敬意是必不可少的。姚贤妃再度怀有龙嗣,已诞下一子的她在后宫的地位陡增,连带着,云笙在朝堂的呼声也渐渐升高,甚至,有了和云澈比肩的趋势。这个节骨眼儿,他若迎娶了姚家唯一的嫡女,简直如虎添翼,在竞争皇储之位的道路上又前进了一大步。 只是这样就意味着三大家族之一的姚家率先选了边站了队,打破了皇储之争多年来的平衡局面。冷芷若和云阳尚未成亲,荀玉儿也未曾婚配,姚馨予和云笙就提前绑在了一起,这似乎……太快了些。 云澈失意,云阳不谙世事,云笙登上风口浪尖,这样做,好吗? 桑玥端起一杯茶,细细思量着个中的利害关系,不由自主地,眼眸里的波光就变得犀利了。 云笙不动声色地看了桑玥一眼,只一眼,便让他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那黑白分明的翦瞳,异常美丽清澈,偶不经意间却仿佛闪动过一丝冰冷孤傲,转瞬即逝,他不确定是否看走了眼,可那种被注视下惶然心惊之感让他无法忽视。 他定了定神,露出谦和的、真挚的笑:“二表姐对我和馨予的亲事有什么看法?” 他叫桑玥二表姐,却直呼姚馨予的名字,足见他和馨予十分地亲近。 桑玥放下茶杯,与往常一般,温婉地笑着:“但凡馨予喜欢的,我都没什么意见。” “二表姐终究向着馨予多些,她是你表姐,我是你表弟,”似含了一分埋怨,他面向陈氏,“外祖母瞧瞧,同样是表亲,二表姐可真真是太偏心了。” 陈氏心疼地拉过云笙的手,和颜悦色道:“玥儿合该偏心馨予,馨予天天给她送好吃好喝的,你要也像馨予这般讨好玥儿,玥儿许就偏着你了。” 一番话讲得屋子里欢声笑语一片,云笙眨巴着忽闪忽闪的明眸,笑意纯真,纯真的背后却掩藏了一分愕然,他没想到外祖母会变相地让他对桑玥好,要知道以一国皇子之尊去讨好一个无封号的臣女,着实屈尊降贵了。不过也就是愕然而已,并无鄙夷,毕竟桑玥是他姨母的女儿,他亦是喜欢她的。 “我们姚家向来是一夫一妻,馨予可受不得侧妃和姨娘,她这个脾气,非整得府里乌烟瘴气不可,所以,我倒是觉得馨予不一定是三皇子的良配呢。” 桑玥笑着说完,众人不免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其实桑玥说的,也是他们一直担心的。云笙是皇子,让他只娶馨予一人,貌似有些强人所难了。 云笙握住陈氏的手,颇为委屈地叹了口气:“女人多了麻烦也多,说句大不敬的话,我父皇妻妾成群,我却并不觉得他十分快乐,与其如此,倒不如寻个两情相悦的,好好过日子。” 此话一出,陈氏和南宫氏如释重负,眼神儿又亮了几许,陈氏夸赞道:“不愧是我的好外孙。” 桑玥不语,一直微笑着观察云笙,云笙在保证只娶馨予一人的同时,似乎另有所指,譬如,他不想争夺皇位。可,云笙,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二人毕竟年龄不大,这婚事又跑不掉,所以,大家倒也不急,今儿不过是当个玩笑话提提,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云笙一脸笑意地拜别了陈氏,在姚府门口,桑玥叫住了他:“三皇子,你是真心喜欢馨予吗?” 云笙回头,微笑着看向桑玥,眼底是恰到好处的诧异:“二表姐这是何意?” 桑玥幽幽地对上他愕然的眼神:“恕我直言,如果三皇子真心喜欢馨予,就不该在这个时候上提出嫁娶之事。” “此话怎讲?”云笙敛起了笑容,一股与生俱来的王者威压自周身徐徐散发开来,桑玥不为之所慑,含韵立在朗朗苍穹下,如琼枝海棠,淡雅清新,偏她又傲骨天成,很快,气势便压过了云笙的,云笙弱弱地吸了口凉气,听得桑玥娓娓道来:“陆鸣心会被褫夺封号,扁为庶民,并赐梳洗之刑,外人只说她觊觎了后位,又诅咒了云恬公主,但三皇子身为皇上的儿子,应该明白你父皇的意图吧。” 中宫无主,皇子无嫡,云傲根本就不想立太子。惩罚陆鸣心,表面是敲击那些觊觎后位的妃嫔,实则也在告诫各个皇子谨守本分、莫作他想。 姚贤妃一夜玉露,怀了龙嗣,本就踏上了风口浪尖,此时,应敛藏锋芒,云笙倒好,嚷着要娶姚馨予了! 云笙怔了怔,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良久,似有顿悟,点了点头:“我是真的很喜欢馨予,才想娶她,谁料居然忽略了错综复杂的朝堂关系和父皇敏感的心思,我鲁莽了,这件事儿,我再缓缓,多谢二表姐的提醒,自上回的宫宴一事,我便知二表姐是个有主意的,日后我有哪些思虑不周全之处,还望二表姐不吝赐教。” 这番话字字珠玑,他的神色坦荡诚挚,倒叫人挑不出错儿。 桑玥见着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也懒得去管云笙的真心假意,行了个礼告退,转身回了院子。 一回暖心阁,子归就呈上了一封信。 桑玥拆开一看,哭笑不得! 没想到慕容拓跟赫连颖真的拜了堂,还是在慕容拓被下了药的情况下。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慕容拓当时是顶着曲修宜的名字,前不久,北齐皇帝请求慕容宸瑞颁布了一道驸马圣旨,将曲修宜召到了北齐皇宫,当曲修宜以驸马的身份出现在赫连风和赫连颖的面前时,二人惊得差点昏掉了! 曲修宜虽说样貌清秀,可和慕容拓相比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赫连颖想悔婚,曲修宜定是死皮赖脸不同意的,这事儿又不能闹到慕容宸瑞的跟前,一则,是他们有错在先;二则,戏弄了他们的可是慕容宸瑞的嫡子,慕容宸瑞当然站在慕容拓这边了。 当初拜堂时,只有赫连风一人见证,毕竟给驸马下药、五花大绑地拜堂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可曲修宜身穿红色锦服,雄赳赳气昂昂,领着浩浩荡荡的亲卫军一路从南越跨过北齐,沿途以驸马的名义乐善好施、劫富济贫的事儿没少做,他的美名已远播整个北齐,他的面貌更是被百姓熟知。 想不认账? 不成啊! 赫连颖为了躲避曲修宜,并未入住御赐的公主府,而是以协助朝政为由留宿皇宫,曲修宜哪肯善罢甘休?他原就是个好色的,死了三房老婆之后,竟然还能有幸尚个皇家公主,更令他狂喜的是,赫连颖不仅有公主之尊,更有倾世容颜,这怎不叫他心痒难耐?于是整日往皇宫跑,偏赫连风和赫连颖为了顾及皇家颜面,不得严令禁止,他向赫连颖求欢,赫连颖只能以身子不爽为由一拖再拖,并赠了十名美姬,这才勉强平息了曲修宜的欲火。 桑玥看完玉如娇写的长篇大论,嘴角勾起一个似嘲似讥的弧度,赫连颖会摊上曲修宜这么个色鬼当真是咎由自取,谁让她不要脸地给慕容拓下药!不过,既然下了药,那么……洞房呢? 一思及此处,那些幸灾乐祸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玉如娇虽易容混进了皇宫,但那晚的闺房之事,她探听不到。 另外,裴浩然说的没错,赫连颖已经以微服私访的名义离开了北齐皇宫,去往的方向是大周。 那晚,裴浩然到底对慕容拓说了什么她不清楚,慕容拓伤势痊愈后,除了差人送来一大堆东西,竟一次也没来探望过,算算日子,已半月有余了吧。 送东西有什么用?混蛋! 捏着信纸的指节隐隐发白,以为不在意的,以为要失去了,此刻,心却难受得像有一根针在来回穿梭。 思念,如跗骨之蛆,扰得她心烦意乱,他和赫连颖的藕断丝连的关系,以及他对她的前世不清不楚的态度,无一不在折磨着她的心智。 赫连颖是咎由自取,她又何尝不是?这种心痛是她自找的,她为什么要喜欢上慕容拓呢?慕容拓从来没有向她保证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凭什么就奢望了呢?就算他在不由自主的情况下跟赫连颖有了夫妻之实纯属无奈之举,那么,赫连颖在跟他互通书信之后就要赶来大周,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混蛋! 慕容拓你就是个混蛋! “少主,你怎么了?”子归向来对桑玥的情绪不管不问,此刻也被她眸子里流露出的极痛极怒的神色给狠狠地震到了,饶是上回在追桑妍的途中摔断了手骨,桑玥也不曾像眼下这般痛苦过。 桑玥捂住胸口,勉力将情绪压回心底,淡淡地道:“我没事,慕容耀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慕容耀如今名叫秦焕,入住了公主府,并未成为驸马,只以瑶兮公主朋友的身份住在一处僻静的别院。” 桑玥冷冷一笑:“朋友?那就是男宠了。”慕容耀居然真的沦落成了男宠,为了找她寻仇,他甘愿去取悦一个脑子有毛病的公主,当真让她刮目相看,慕容耀的蜕变让人始料未及,曾经根本入不得她的眼的皇子,在沦为男宠之后,她反而高看了他两眼,“瑶兮公主和那几个驸马的情况呢?查得如何?” 子归面无表情道:“瑶兮公主除了喜欢装,别的与正常人无异,几个驸马平分秋色,没有最得宠的,偶尔会一同服侍瑶兮公主,秦焕也过去服侍了一回,就在六月初,她在外面不随意沾花惹草,也不刻意强迫谁,宠幸的全是府里的男子。” 桑玥的葱白纤指端起一杯茶,若有所思地凝眸,瑶兮公主生活放荡,却偏爱装乖巧、装可爱、装纯情,是性格使然还是其它,不得而知。 她总觉得这个公主有些蹊跷,可是关于瑶兮的消息少之又少,子归能探到的,也是外面流传的,按理说,这么一个风流公主,应该有许多风花雪月的韵事,瑶兮在外面却干净得几乎透明。便是慕容歆,当初为了得到麟思都用尽了手段,在麟思之前,更是逼良为娼不知多少回,只不过做得隐蔽,无从查证而已。 慕容歆做事隐蔽,是因为她有这个头脑,瑶兮不同,她明显地资质平庸,那么,会为她努力遮掩的人,只剩云傲了。 毫不夸张地说,瑶兮是云傲身上一片极大的逆鳞,慕容耀当真找了一座好靠山。 “刚刚我接到了瑶兮公主的帖子,她在府里举办百酒宴,今晚,我且要去会会这个被云傲捧在手心里的人儿,”桑玥直起身,笑得意味难辨,“以及她的新宠——秦焕。” 瑶兮公主设宴,场面甚是宏大,她的府邸是全京都最奢华壮观的,不少人第一次去赴宴,如个厕都能迷路。 为了表示对此次宴会的重视,桑玥精心打扮了一番。 上身穿着乳白色对襟云纹衫,下面是一条湖蓝色月华罗裙,腰际用金线绕了两个梅花烙穗子,莲步轻移,穗子轻晃,流光溢彩,潋滟生辉。 向来不喜描妆的她今夜薄施粉黛,眉眼弯弯盈盈,朱唇红润饱满,一颦一笑间,风华绝代,姿容艳丽。 当她和姚馨予携手出现在瑶兮公主的府邸大门口时,云阳正好跳下马车,自皎洁月辉下、自姹紫嫣红中瞥见了这道秀美绝伦的身影,心,忽然怔了怔。 长平公主眼尖儿地发现了云阳的异样,用帕子遮住嘴角嘲讽的笑意:“二皇兄方向,今晚,桑玥一定会成为你的人。”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十五章】宴会,荡漾无限! 长平公主望着跨入大门的那道袅袅娉婷的身影,再想想如今重伤在床的裴浩然,心底恨得咬牙切齿,若说那日的刺杀并非桑玥所为,她压根不信,桑玥这种心肠歹毒的女人,谁惹她一尺,她回报一丈!父皇不信“裘冬梅”和“桑飞燕”的证词,她可是信到了骨子里。 真不明白,浩然表哥为何会对温柔美丽的她视而不见,转头去追求桑玥?就连从不近女色的二皇兄都对她起了旖旎之念,当真叫人匪夷所思。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桑玥成了二皇兄的人,浩然表哥便永远不可能跟桑玥在一起了! 一念至此,长平公主姣好的容颜上漾起一抹会心的笑。 瑶兮公主设宴,请的都是世家千金和青年才俊,诸如姚俊明和南宫氏这一辈的人是不在应邀行列的。 年少轻狂,百酒留香,月光下的琉璃玉石湖畔,迎着彩灯,璀璨得叫人心惊,美女如云,才俊若星,欢歌热舞一片,在这炎热的夏季徐徐升腾,荡起了湖面的涟漪,牵动了花园的幽香,丝竹管乐压不住爽朗的笑意,男宾席那边,酒令行得热血沸腾。 瑶兮公主坐于男宾席和女宾席的正中间,小鸟依人地挽着慕容耀的胳膊,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几名驸马和客人们拼酒。 她天姿国色,慕容耀貌比潘安,乍一看去,绝对是佳偶天成,宛若璧人。 府里驸马四名,男宠无数,众人对于瑶兮公主这种胆大的举动早已见怪不怪,倒是她身旁那名俊美无双、能够与曦王殿下一较高下的男子吸引了不少宾客的目光。若单单是俊美倒也罢了,偏这名男子气度雍容、华贵天成,和瑶兮公主比肩而坐,竟丝毫不让人觉得他是男宠,反而瑶兮公主更似他的美姬。 不得不说,这名男子,是迄今为止出现在瑶兮公主身旁最优异的一名。 冷芷若曾在南越与慕容耀有过一面之缘,是以当她看到这位公主新纳的男宠时,眼珠子差点儿没掉下来!好在,经历了桑飞燕一事,她对自己的眼神儿便不那般确定了,天底下样貌相似的人不少,瑶兮公主说他是秦焕,他就是秦焕了。 “大家都在看你呢。”瑶兮公主嗔了句,似有不悦,语气酸溜溜的。 慕容耀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探入了她的罗裙之中,嫣红的薄唇在她耳畔吐着热气:“没,大家都在看我的瑶兮,我嫉妒了,怎么办?” 他从不如其他人那般称呼她公主,也从不像几位驸马或者男宠一样刻意取悦她,每每行房之时,反而瑶兮取悦她更多,因此,他忽然做出这么个不寻常之举,倒令瑶兮公主受宠若惊了。 隔了桌子和桌布,众人看不清慕容耀的动作,但他紧贴着瑶兮公主的脸说话的样子还是被人一览无遗了,她不由地羞涩一笑:“秦焕你惯会逗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也不怕……啊——” 她赶紧捂住了嘴,一张脸涨得通红,软软地躺进了他的怀里。 慕容耀的手已经开始攻城略地,惹来她一阵又一阵微喘和颤栗,哪怕脸红透了、眸子迷离得快要漾出水来,甚至,她的纤手已快要压不住喉头的低吟,可碍于场合,她只得死死地抓住慕容耀的另一只手臂,不让自己表露出异样。 这种感觉,不得不说,真是太刺激了! “放松,瑶兮。”慕容耀端了一杯酒,送至她的唇边,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耳畔,她情不自禁地弓了弓身子,连玉足都紧绷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杯子,刚刚抿了一口,就浑身一颤,杯子掉落在草地上,醇香的酒水浇灌了干涸的草丛,晶莹剔透,似露珠亦似珍珠,润泽幽香,湿热绵软。 借着这个小小的变故,她叫出了声,只是那声,不难听出销魂的意味。 桑玥敏锐地察觉到了瑶兮公主的异样,朝着慕容耀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她在看慕容耀时,慕容耀也在看她,那双桃花眼里风华流转,寒意凛凛,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衅和仇恨。 姚馨予顺着桑玥的方向望去,慕容耀提前错开了视线,但残留在空中的一丝暗光令姚馨予本能地感到不适,她皱眉:“玥儿,你跟秦焕认识吗?” 桑玥轻抿了一口手里的果酒,既然是酒会,便无茶可饮,她只能入乡随俗,喝点儿不那么烈的:“不认识。” 姚馨予的单指摸上脸颊,眨巴着水汪汪的眸子,喃喃自语:“跟慕容拓一样俊美呢。”语气里,对瑶兮公主在府邸抱着男宠的事半分惊愕都无,可见从前公主府的宴会,瑶兮公主大抵都是如此。 男宾席那边,同样注意到了瑶兮公主和慕容耀的刺激举动的还有大驸马赵斌。此刻,赵斌敛起不知名的情绪,举杯,和大皇子云澈豪饮,酣畅淋漓,仿若什么也没看见。 老长宁侯被车裂之后,世子赵斌继承了侯爷之位,也就是如今的大驸马,赵斌和二驸马赵桐本就是一对兄弟,样貌有五分相似,能被瑶兮公主看上的,当然不会是寻常姿色了。赵斌的五官偏刚毅大气,赵桐的气质略显温润清秀,虽抵不过风华绝代的慕容耀,但已然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赵斌从宫里运回生父的尸体后,跟瑶兮公主大吵一架,当时,与他一同回府的还有云阳,云阳为了维护瑶兮公主,跟赵斌拔刀相向,瑶兮公主许是真心疼爱赵斌,非但没有苛责他的大不敬之罪,反而训斥了云阳几句。但不论如何,自那以后,云阳跟赵斌见了面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很难想象,温和淡漠的云阳会有如此刚烈的一面,众人皆道他和皇姑姑亲厚,桑玥听完姚馨予的讲述,只浅浅一笑,未作多言。 这一笑,落在慕容耀的眼里,立时化为一朵淬了毒的马蹄莲,美丽高雅,触碰却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月色独好,夜风清凉,各花入各眼,景色各不同。 “秦焕,你在看谁?”女人的直觉令瑶兮公主察觉到了慕容耀情绪上的波动,慕容耀低头,薄唇微启,“我在看为何世家千金那么多,却无一人比得过我的瑶兮?” 瑶兮公主低头一笑,绕起了手里的丝帕:“小嘴儿真甜,今晚,我留宿你的院子。” 慕容耀浓眉一蹙,冷意自眉心透射而出,瑶兮公主微愣,尔后笑道:“错了,今晚让妾身侍寝,好不好?” 慕容耀神色一松,桃花眼里闪动起恰到好处的欣喜和狂热,贴近她的耳边:“像上次那样?” 瑶兮仿佛猛然忆起了羞煞人的事,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在她身后,朵朵夜昙悄然绽放,瑰丽得如漫天烟彩,那清香更是沁人心脾、馥雅含韵。 众人对瑶兮这种明明放荡却故作清纯的姿态早习以为常,看了几眼不觉得多么新鲜,转而将目光投向了男宾席位。 四位驸马中,容貌最出众的当属三驸马,广平侯的嫡三子戚寻欢,他肤色白色,唇色红艳,狭长的凤眸秋波横流,端的是一副柔美之姿,但他身子骨较弱,侍寝的次数便也不如其他人多,即便是赴宴,他的眉宇间仍隐隐可见恹恹之色,于是他并未饮酒,而是在一旁帮忙斟酒助兴。 姚馨予见桑玥盯着戚寻欢若有所思,笑着向她介绍:“戚寻欢原先是个才子,与武国公府的庶长女有过婚约,也不怎地被瑶兮公主给看上了,瑶兮公主棒打鸳鸯,将戚寻欢据为己有,而武小姐则被皇上赐给了瑞王做侧妃。” 云傲这招真绝,看来他对云澈的疼惜不尽如传言那般真挚,武国公府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瑞王,一个嫁给了云澈,表面上看,云傲是在抬举武国公府,实际上却是借着云澈的手制衡瑞王。 真是越接触越觉得这个爹不若外表显现的那般暴戾雷霆,他的心思,与那蜘蛛网有的一比了。 她笑得寒凉:“武小姐?可是惜华郡主的庶姐武沁文?” 姚馨予点头:“就是她,以庶女身份做王爷的侧妃,对外人而言已是难得,不过,我却为他们这对活生生被拆散的鸳鸯感到可惜。” 大概是听了姚馨予的话,此时桑玥再看向戚寻欢时,突然发现他的眸光幽幽的、冷冷的、目空了繁华。 在戚寻欢身旁,是四驸马窦琰,抚远将军的庶长子,窦琰是个不折不扣的虎汉,精力旺盛得吓人,只不过,床第之欢不仅是力气活儿,也是技术活儿,他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时间久了,瑶兮公主当然会腻,因此,他算不得最受宠的。 赵斌跟云阳不对盘,窦琰却是跟云阳很谈得来,他捧起酒坛子和云阳以及三皇子云笙喝得昏天暗地。 二驸马赵桐则面色不怎好看地远坐一旁,跟五皇子云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目光时刻不离瑶兮公主的身,在秦焕出现之前,他们几个平分秋色,现在么,秦焕似乎有了独占鳌头的趋势,他的心里便吃味儿了。 桑玥把几个驸马的神色尽收眼底,在脑海里疏离了一番,不动声色地喝了满满一杯果酒,显然,心情不错。 至于姚家三兄弟,竟然难得地跟冷家人喝在了一起。 姚馨予瞧着姚晟和冷煜安把酒言欢,不由地嘟了嘟唇:“玥儿,大哥是疯了吗?怎么会跟冷煜安搅和在一起?” 冷华这一房的人丁不如冷昭那一房的兴旺,冷昭有三儿一女,除了裴浩然待在家中,其余两个儿子均在南面镇守边关,上回若非陆氏的寿宴,云傲给了个恩典,冷煜林和冷煜泽是不能私自踏入京都的。 冷华膝下仅一儿一女,冷煜安和冷芷珺。冷芷珺被雪藏着,基本不露面,冷煜安入朝为官,不过是文官,倒也没太多实权,所以冷家的大部分势力和兵权都在冷昭那一房的手中。 可不管是冷华的儿子还是冷昭的儿子,按理来说姚家人都不会怎么搭理才对,今儿倒是巧,冷煜安居然跟姚晟谈笑风生,仿若认识多年的挚友。 “这回,可是冷煜安主动找大哥搭讪的。”桑玥的唇瓣勾起一抹浅笑,借着凉薄的月光,她的肤色白皙通透,似敷了层淡雅的清辉,那笑,亦变得如雾里的花,扑朔迷离,意味难辨。 云阳尽管跟四驸马窦琰拼得火热,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注视着斜对面的桑玥,不得不说,桑玥真的很美,静静地往万千粉红中一坐,不张扬不浮夸,可就是韵味十足,眼角眉梢全是风情,唇瓣纤指皆是魅惑,偏这仪态万方的躯壳中,藏了一副蛇蝎心肠,这样的女子,勾起了他无尽的征服欲望。 曦王和桑玥最近的关系很是冷淡,这么个大好时机,他岂能错过? 姚馨予不悦地哼了声:“冷煜安肯定没安好心!大哥可千万别被他骗了才是!” 桑玥笑笑,并不接过话柄。 熟识的几个世家千金,纷纷过来给姚馨予和桑玥敬了酒,姚馨予不胜酒力,不多时,便有些微醉,又想如厕,于是在丫鬟莉香的搀扶下去往了恭房。 姚馨予来公主府好多回,不至于会迷路,所以谢绝了桑玥的陪同。顺利如厕后,她原路返回,却在供宾客小憩的兰苑附近碰到了冷芷若。 冤家路窄! 冷芷若穿了一件湖蓝色束腰罗裙,手挽银白色霓裳,胸襟微敞,露出一片纯白的镶蓝宝石抹胸,衬得肌肤如白瓷般细腻光泽,她头顶回心髻,簪两支白玉木兰钗,戴同色耳坠,修饰得脸颊纤细柔和,这副装扮,完完全全在模仿桑玥。 姚馨予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冷芷若,你东施效颦的本事倒是一流,可惜,我妹夫没有来,你穿了也白穿。” 冷芷若被说中心事,脸色难看得被像泼了一杯墨汁,没错,不管是发髻还是裙衫的颜色,她都是按照桑玥平日的穿着来打扮的,就是为了惹得曦王殿下多看她两眼。可惜,她找遍了整个公主府,也不见曦王殿下的影子,不过,碰上了姚馨予也好,她就是要找对方的茬儿:“姚馨予,你的嘴巴子还是这么贱,怎么?上回喝的水不够,还想再来一次?” 姚馨予不甘示弱,晃了晃手里的帕子,恣意道:“也不知在宝林轩被打得满院子乱跑的人是谁?是一个叫冷芷若的无耻之徒吗?” “你……你说谁无耻?”冷芷若气得鼻子冒烟,上前大踏一步,浑然一副随时都要出手的架势。 这两人一见面绝对是针尖对麦芒,姚馨予丝毫不惧她,也朝前走了一步,二人近在咫尺,姚馨予嘲讽地笑道:“无耻的人当然是你冷芷若了,明明有了未婚夫,还妄想勾引曦王殿下,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无耻的人?” “我哪里有未婚夫?”她和云阳根本没有定亲,不过是父母随口说说,再者,她一点儿也不想嫁给云阳,“姚馨予你就是欠揍!” 姚馨予本就是个火爆脾气,被冷芷若这么一激,当即抬手就要去打,但手扬在半空,理智又告诉她公主府不是个能惹事的地方,之前在宝林轩她动了手,一则是气愤冷芷若伤了李萱;二则,宝林轩那种地方并不多么矜贵,打了就跑不会有人说什么,公主府不一样,在这儿闹事等于拂了瑶兮公主的面子,她虽鲁莽,却并非毫无理智。 放下手后,她冷哼道:“算你走运!我下次再找你算账!” 姚馨予与她擦肩而过,望着琉璃湖畔的方向走去,冷芷若怎肯罢休?一把扯住姚馨予的胳膊,将她撂倒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地面上,姚馨予的背迅速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感:“冷芷若,你故意的,是不是?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就算是公主府,她也豁出去了! 莉香吓得花容失色,赶紧扶住姚馨予,对冷芷若焦急道:“冷小姐,这里是公主府,你不要太过分了!” 冷芷若提起脚,踹翻了莉香,怒骂道:“明明是她先要对我动手的,我不过是自保而已,你这个丫鬟含血喷人,看我怎么教训你!” “冷芷若!”姚馨予见着冷芷若的下一脚即将落在莉香的身上,赶忙起身,奋力一推,冷芷若也摔了一跤。 二人拉拉扯扯,你踢我打,虽不至于伤痕累累,但渐渐地,发髻散落、衣衫凌乱,尽显狼狈之态。 最后,还是长平公主路过此处,劝了架,让二人进入兰苑的厢房梳洗换衫。 莉香依着吩咐去马车上取了衣衫,经过琉璃湖畔时被桑玥叫住,桑玥狐疑地看了看她手里的衣衫,询问道:“馨予怎么了?” 莉香的鼻子一酸,泪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转:“二小姐,大小姐被冷小姐欺负了,现在在兰苑的厢房,长平公主在一旁看着。” 长平?冷芷若?这两个人又勾结起来玩什么把戏? “带我去看看。” 莉香带着桑玥进入姚馨予歇息的房间,然而,她们没有看见姚馨予,倒是碰到了长平公主。 长平公主身穿一件鹅黄色对襟华服,外衬透明挑金丝纱衣,纤腰束了紫色丝带,丝绦垂至步履,修饰得她的身形越发纤长唯美,见到桑玥,她似乎并不怎么惊讶,脸上挂着合宜的微笑。 桑玥给她行了一礼:“参见公主,请问馨予在哪个房间?” 长平公主温柔一笑:“左边第三个。” 莉香愣了愣,换了房间?不过她并未多做它想,给二人行礼后,去往了姚馨予的房间,桑玥欲一并前往,却被长平公主拦住了去路。 子归唯恐长平公主对桑玥不利,迅速从门外冲入,将桑玥护在了身后。 田女官大惊失色:“你……你们……你们又想对公主做什么?”经历了清河镇的刺杀一事,她便对桑玥身旁这名武艺高强的侍女充满了惊惧。 又想?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看来,长平果真认为那次刺杀是她安排的了。如此,她更是要离这个公主越远越好。 她转身,欲带着子归离去,长平略带哽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桑小姐,我有话对你说。” 走廊里,时不时走过因喝多了需要小憩或者补妆的千金小姐们,人来人往,长平公主开口让她留下,她若拒绝,便是抗旨不尊了。但她着实放心不下姚馨予,不希望林妙芝的惨剧在姚馨予的身上重演,慕容耀那个恶贼可是什么阴招都能使,撇开慕容耀不谈,周围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冷芷若,于是,她对子归吩咐道:“你去看看馨予。” “是!”子归应声退下,田女官识相地守在门口,却没有合上房门的意思,夜风灌入房内,吹得一室馥雅幽香缱绻萦绕。 桑玥的瞳仁微动,语气清浅道:“长平公主有什么话要对臣女说呢?” 长平公主走近桑玥,随着她莲步轻移,整个房里暗香漂浮,桑玥不由自主地朝着门口的方向靠了靠,以远离长平公主身上这种极其浓郁的香气,长平公主仿若不察,继续靠近,敛起笑容,换上诚挚的、委屈的表情:“桑小姐,我求你,去看看浩然表哥吧。” 看裴浩然? 桑玥淡然笑之:“公主心仪冷浩然,为何会为我二人搭起了红线?” 长平公主侧过身子,抹去眼角的热泪,那泪却止不住似的往外冒:“实不相瞒,我二皇兄喜欢你,我今晚原本是要给我二皇兄当说客的,但……” “当说客是假,陷害我是真吧?”桑玥打断了长平公主的话,猝不及防,从她腰间扯掉了一个锦囊,“这里面是迷迭香,我有没有说错?” 长平公主瞪大了眸子:“你……你怎么会知道?” 她虽对香料不甚了解,但迷迭香这种最普通的霍乱心神的香料她还是知道的,她将锦囊丢到了盛满冷水的盆子里,再盖上一个空盆,以隔绝气味:“公主,金钗不够,又来迷迭香,我到底怎么碍着你了?冷浩然喜欢我,貌似跟我没多大干系吧!我从未对他作出任何回应,何至于惹你这般嫉恨我?” 长平公主慌忙地摆了摆手,道:“你听我解释!我原本想着,只要你同意跟我去见浩然表哥,我就把解药给你,带你离开。” 桑玥眉梢微挑:“哦?我实在看不懂公主了,甘愿背叛亲哥哥,而给我和你的意中人搭红线,这不像是你的作风。” 长平公主神色一哀,热泪滚落不停:“我真的是情非得已!浩然表哥……浩然表哥快不行了……他……他不停叫着你的名字……你去见见他吧!我求你了!” 说着,就要给桑玥跪下来,“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恩怨,我只知道他没有你,真的活不下去了……没错,我恨你!我嫉妒你!可是,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我面前、而我却束手无策!” 桑玥急忙用膝盖抵住了长平公主的腿,不让她跪下,回头,正好对上几位千金愕然的眸光,长平故意让人看见她这副屈尊降贵的样子,莫非想给她扣上一顶欺辱皇室公主的罪名? “既然冷浩然快死了,公主就更应该守在床前,好好地与他度过最后几日光阴,跑来求我有什么用?我不是太医,治不好病,你还是另请高明吧。”决绝地说完,桑玥再次转身离去,谁料,长平竟像是发了疯似的,一把匍匐在地抱住了她的腿,泫然道:“桑小姐,你当真这么狠心吗?连他临死前的最后一面都不肯见?” 狠心?她没有落井下石将裴浩然碎尸万段已是仁至义尽了,不过,长平公主此时的行径着实令人生疑,她迅速抽回腿,可还没迈动两步,便停了下来,长平面色一变,高声厉喝:“拦住她!” 田女官似早有准备,长平公主话音未落,她就跨进房门,抱住了桑玥的腰,桑玥的鼻翼动了动,柳眉一蹙,正欲开口,长平公主已抢先一步将门合上,嘴角慢慢地扬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怎么?浑身酸软无力了吧?” 桑玥不可置信地看向长平公主:“你……” 长平公主擦去眼角的泪,笑容里噙了一丝恨意:“你防着我身上的香料,殊不知真正的重头戏在田女官的身上,这浓厚的迷迭香不过是为了遮掩她身上的气味儿,这药,剂量不大,好在足以让人保持清醒,不过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发软,一个时辰后,药效尽失,谁也查不出来。” 难怪田女官站在门口,却不关门,原来是借着夜风将身上的气味儿吹入房内,而长平公主刻意拿冷浩然说事儿,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等药效发作。 裴浩然的确重伤了,也一直缠绵病榻,这就是为何她刚刚信了长平公主的话,如今看来,裴浩然离死还远着呢!桑玥鄙夷地倪了长平公主一眼,此刻的她已被田女官平放在了柔软的大床上:“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长平公主一改往常的优雅恬静,眸子里的波光幽怨得像吸了无数的阴冥之气,“做让浩然表哥对你死心的事,做讨好我二皇兄的事。” 难不成云阳真对她动了那方面的心思?桑玥只觉得一股恶寒遍布全身,云阳是她的亲弟弟,这是要……行不伦之举? 桑玥这会子不顾长平公主的身份了,实际上,论身份,她是嫡,长平是庶,她哪儿需要尊敬对方:“你疯了吗?我已经是曦王妃,你把我‘送’给二皇子,非但不能帮了他,反而会害得他被曦王殿下恨上,曦王殿下是南越皇帝的嫡子,他的身后是整个南越,试问,若因二皇子抢占曦王妃而挑起了两国争端,你云淑妍如何自处?二皇子如何自处?冷贵妃又如何自处?” 长平嗤然一笑:“你别把自己捧得太高了!曦王妃?若你真是曦王妃,怎么不跟曦王殿下住在一起,要留在姚家呢?曦王殿下目前是喜欢你,如果我二皇兄公然与他竞争或许会引来他的仇恨,但只要你成为了我二皇兄的女人,对曦王殿下而言,你就不再拥有清清白白的身子,曦王殿下届时嫌弃你都来不及?又怎会为了你跟我二皇兄大打出手?” 长平公主会这么想乃是情理之中,换成其他任何人,或许都会这么做,名节在这个时代重于一切,她和慕容拓在外人眼中至多是两情相悦,算不得真正的夫妻,万一失贞了,体内又查不出任何的药性,任谁都会以为她是自愿的。只不过对象是慕容拓,他不会相信!但,她也不能冒这个险,跟自己的弟弟行那样的事! 长平公主对桑玥此刻的骇人表情十分地满意,用帕子擦了擦鬓角的汗珠,柔柔地道:“被我二皇兄看上了,你应该感到庆幸,若非他坚持要你,或许,我早就了结了你的性命!” 桑玥的唇角微扬,眸光潋滟得如万千喧嚣中突然划过的一道霓虹,晃得长平公主眯了眯眼,竟有些晕乎乎的,桑玥的声仿若也空灵了:“长平公主,你等着瞧,东窗事发之后,你和二皇子到底会得到什么样的报应!我向你保证,绝对是你意想不到的!” 长平公主身子一晃,眨了眨眼,按住太阳穴,见鬼了!她怎么头昏眼花?她甩了甩头,不耐烦地道:“懒得跟你做口角之争,我们走!” “是!”田女官小心翼翼地扶住长平公主,离开了房间。 刚走没多久,便传来一声闷哼,桑玥心里冷笑,害人终害己,被人拿来当了枪使却不自知,真够笨的。 她吃力地掀开棉被,从宽袖里摸出一个紫色的锦囊,放在鼻尖闻了闻,身子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缓缓恢复,她坐直身子,走下床,按了按有些发酸的腰脊,那点儿蒙汗药就想迷住她? 自从被慕容庆通过熏香下了软骨散之后,她就对气味格外留意了,后认识了灵慧,便让灵慧给她特质了一个锦囊,能避除各类软骨熏香甚至媚毒,不过长平这回用的药显然纯度极高,想必是苍鹤研制的,所以她当真被迷倒了好一会儿。 吁了口气,打开门,却冷不丁地撞入一双温润如玉的眸子,她握住门柄的手就是一紧:“二皇子?” 云阳一脸醉意地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桑玥:“还好我提前来了,否则岂不是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他的笑容暖如春阳,他的声音清若小溪,一双氤氲着水气的眸子堆满了柔情,几乎要让桑玥溺毙其间,然而,桑玥却并未从中探寻到丝毫情欲,只有报复的快感和征服的欲望。 她笑了笑,从容淡定:“我离席已久,想必哥哥们要来寻了,二皇子如果醉了,便好生歇着吧,告辞。”说着,抬脚就要跨过门槛。 “诶——有一出好戏即将上演,你不看,岂非太可惜了?”蛊惑地说着,云阳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她拽回房内,同时合上门,带着她来到衣柜前,探出大掌转了转衣柜上的一处雕花挂钩,只见衣柜突然向旁侧移去,一块近乎透明的玉石屏障呈现在了二人眼前。 桑玥弱弱地吸了口凉气,云阳怎么会知晓公主府厢房的机关? 愕然了一瞬,她面向屏障,透过它,她隐约能看到隔壁房间的动静,尽管不太清晰,却从身姿和服饰的颜色依稀可辨那人的身份,她定了定神,生怕自己看走眼了,再三观看之后,心……倏然被一双可怕的大掌捏紧了! 天啊!她看到了什么? “喜欢吗?”云阳用几近纯真的语气问道,仿佛他刚刚送了桑玥一件女孩子的宝贵首饰,隐隐期待着桑玥的肯定。 桑玥埋在宽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她万万没想到,云阳会变态到了这种地步! 她杏眼圆瞪,眸子里的波光寒凉似冰:“她是你亲妹妹!同母所出的妹妹!” 云阳右手肘落在左手背上,双指轻捏着弧度优美的下颚,温柔地道:“别人这般质问我,我不觉得多么奇怪,可从桑玥你的口中蹦出,就令我匪夷所思了,桑玄夜和桑柔是你的亲兄亲姐,桑飞燕是你的堂妹,你半点儿不留情,死状一个比一个的惨,我这算什么?又没要她的命。” 她方才只是随口试探,没想到云阳承认了!那个模糊的身影是长平公主的! 她诧异地看向云阳:“你到底想做什么?” 云阳笑而不答,只静静地观赏着玉石屏风后的美丽风景。 长平坐在小姐椅上,不停地宽衣解带,纤指本能地抚过敏感之处,尽管瞧不清她的神色,但桑玥从她的动作推断出,她必是中了媚药,此刻欲火焚身,渴望欢好。 突然,她嘤咛了一声,桑玥的头皮一阵发麻,若说刚刚她还存了一分怀疑,眼下便完全确定了:那人……是长平公主! 长平公主已褪尽了衣衫,露出曼妙的身姿,那玲珑之处宛若矫兔,线条优美无匹,偏她的欲火无从发泄,未历经人事的她亦不懂得自我缓解,于是烦躁地摔起了屋子里的东西,一边摔一边难受地叫着。 长平公主貌似丧失了神智一般,这绝不是普通的媚药! 桑玥侧目,怔怔地望进眉眼含笑的云阳,他仿佛很是欣赏对面的活春宫,浑然不显半分愧疚或心虚,要知道,那是他的妹妹啊!一个从不曾忤逆过他的妹妹!一个……不!等等! 桑玥慕地抓住了某种思绪,长平公主没有直接忤逆或者陷害过云阳,但莫德却因长平公主的疏忽而死,云阳……是在给莫德报仇! 云阳偶一转脸,瞥见了桑玥犀利的眸光,唇角一勾:“想明白了?” 桑玥如坠冰窖:“你是个疯子!莫德的死,跟长平公主没有多大的关系,你却如此折磨她!” 云阳不尽认同,笑容却一如既往的温润:“若非她以金钗之事来陷害你,又怎么丢了把柄给你和云澈呢?不过你说的很对,她与莫德的死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我不会折磨她太久,马上就要让她解脱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桑玥却听得毛骨悚然,直接害死莫德的是云澈,间接的帮凶是长平公主和桑玥,云阳不放过长平公主,自然不会放过桑玥跟云澈了,可是云阳让桑玥来看长平公主的活春宫,跟报复桑玥有什么联系呢? 很快,桑玥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云阳侧身,琥珀色的瞳仁微微攒动,似积聚了一整片的星河,璀璨动人,光芒万丈,那般俊美的人儿,却讲了句叫人坠入寒冰地狱的话:“让云澈给她解毒,你说这个法子,好不好?” 桑玥没来由地就是一阵干呕,素手捂住胸口,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简直是个禽兽!云澈和长平公主……是亲兄妹……你……” 云阳右手负于身后,左手微抬,要去触碰桑玥的脸,桑玥后退一步,避过他的狼爪,他倒也不恼,只淡淡地笑道:“亲兄妹本就该互帮互助,他不是最喜欢扮公正纯良、最爱乐于助人吗?我便成全他,顺带着解了长平的毒,真是两全其美。” “云澈不会上当的!” “嗯,”云阳的音调七弯八转,浓眉似蹙非蹙,脉脉含情,“喝多了的人需要休息,一不小心错入了房间,再一不小心,错上了勾引他的妹妹,多合情合理。” 若真是喝多了,便会不省人事,更不能欢好云雨,只怕喝醉是假,喝了点儿药才是真,今晚,不停地陪大皇子喝酒的人……是大驸马赵斌! 呵,世人皆道赵斌和云阳两不对盘,谁能料到,二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早就勾结在了一起!云阳的初衷应该只是埋个眼线在瑶兮公主的枕边,关键时刻再发挥作用,譬如,今晚。 桑玥瞪大了亮晶晶的眸子:“你收买了大驸马,让他给云澈下药?难怪你能选择有机关的房间作为事发地点,有内奸,在公主府行事便如鱼得水了。” “你很聪明,聪明得我爱不释手了,怎么办?”他其实并未给云澈下药,只不过刻意混了几种酒,能达到意乱情迷的效果,这样,即便出了事,也抓不到把柄。 “酒是瑶兮公主准备的,若真出了事,皇上问责下来,瑶兮公主首当其冲,你……你竟是打算将瑶兮公主一并陷害?” 为什么?瑶兮公主向来疼爱云阳,待他比待其他皇子都要好……不过转念一想,他连亲妹妹都能陷害,何况是亲姑姑? 桑玥笑得森冷:“大驸马恨瑶兮公主,对不对?所以才会被你收买,帮着你达到目的的同时将瑶兮公主、将整个皇室一并拖下水!” 瑶兮公主纳了赵桐为二驸马,赵斌的父亲愤恨难平,跪在金銮殿前,要求云傲约束瑶兮公主的不耻之举,结果被云傲给拖出去车裂了,赵斌的心里怎会不憎恨瑶兮?甚至,他也恨云傲!所以,看着云傲的两个孩子行那不伦之事,只怕心里比谁都高兴。桑玥不由地笑出了声,若说从前她自诩揣度人心天下第一,那么现在碰到了云阳,她居然有种退居二线的感觉。 云阳露出赞许的眼神:“另一层,貌似你也猜到了,果然是个足够跟我比肩的女子。” 云阳的骨子里跟桑玥的一样狂傲,桑玥上回明目张胆地告诉他陆鸣心是被她害死的,其目的不就是在给他下战书吗?他接了,他倒要看看这一出连环计,这个女人究竟服,还是不服? 桑玥逐渐平息了心底的不适,浅笑道:“云澈和长平公主都被牵扯进去了,那么我呢?你打算怎么报复我?” 云阳挑起她尖尖的下颚,一字一顿道:“我不想报复你,我只要得到你、征服你、占有你。” 云阳若占有了她,她便永远地失去慕容拓了,这不是报复,又是什么?他一箭多雕,如意算盘敲得可真响! 她打开他的手:“你做梦!” 云阳不疾不徐地道:“云澈是喝多了酒,所以才乱性,长平却是因为中了媚药,这媚药从何而来呢?自然是桑玥你给的,方才那么多千金看到了你和长平公主在房里拉拉扯扯,你完全契合下药的时机。如果这些证人还不够,你的侍女和姚馨予的侍女可都亲眼目睹了你跟长平同处一室,长平出事之前,最后一个见到人的就是你!” 语毕,他摊开掌心,露出一个灰色的药包,“而我闻讯赶来,抓获了准备销毁证据的你,正如你所说,长平是我妹妹,我没有陷害她的理由,反观你么,因为金钗一事对长平怀恨在心,所以想了这么个天理不容的法子要毁去她的清白,你有三个哥哥,他们谁最先冲过来,谁就是你准备好的奸夫,可惜,云澈却先一步误入了长平的房间,这才有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这个故事精彩吗?” 她和馨予久不回席位,哥哥们担忧,定会寻过来,那么,就契合了云阳的证词,而子归之所以久久没有过来找她,或许早被云阳的三个护卫堵在了房内。 桑玥的心如同结了一层万年玄冰,云阳太可怕了,不是他的计谋多么高深,而是他的心理简直变态到了极点。她似乎通过他,依稀可以窥见冷贵妃傲然冷笑的容颜,这对母子,真真是歹毒、真真是疯狂。 今晚一过,东窗事发,云傲盛怒之下,会怎么对待已经不伦的儿女?会怎么惩治她这个“罪魁祸首”?会怎么责罚瑶兮公主的无心之失? 云澈会永远失去竞争皇位的资格,长平则会被彻底剥夺追求幸福的权力,而她,只能含冤被推上断头台,至于瑶兮的下场,她不确定。 长夜漫漫,思绪飘飞,突然,一道褐色的身影被带入了房间,那服饰、那身形,不是云澈的,又是谁的?领着他进去的赫然是长平公主一直颇为器重的田女官!长平公主像在沙漠中寻到了绿洲,遽然朝他扑了过去…… 原来,云阳不声不响地,竟控制了那么多人。 桑玥的心陡然一沉:“云澈!” 云阳笑了:“怎么样?如果你顺从我,此事便与你无关,那媚毒之罪自有人替你抗下。要么拉着姚家一起死,要么做我的女人,你选吧,在你的哥哥们和瑶兮公主找过来之前,你可以慢慢地考虑。不过我要提醒你,你已经出来小半个时辰了。” 桑玥凝眸,大脑飞速旋转,现在她可以确定,即便她告诉云阳自己是他的亲姐姐,他也不会有丝毫的心慈手软,他说的是女人,不是皇子妃,他要她做他的禁脔、做他的玩物!这个变态,就是在狠狠地、狠狠地报复她! 顺从他,从今往后,她失去了宝贵的自尊和情感。 忤逆他,明日天亮,她和姚家一道被送上断头台。 长平和云澈已然在翻云覆雨,各种喘息尖叫不绝于耳,他们二人的命运已毁在了云阳的手中,那么她的呢?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十六章】宫刑,腰斩 时间仿若静止,呼吸和心跳在静谧的房间内显得格外突兀。 云阳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已不复方才那般诧异惊惶的女子,心道她是故作镇定,可故作镇定有什么用?箭已离弦,稍纵即至。 于是乎,他笑,笑意里噙含了俯瞰天下的自信,那天下中赫然囊括了面前这身形纤弱、表情清浅、内心强大的女子。 他不好美色,此刻竟为即将得到如花美眷而暗自窃喜,亦或是,得意。 他唇瓣微动:“怎么?你打算拉着姚家一同下水?我可不会有丝毫的不舍,姚家灭,冷家兴,于我百利而无一害。” 桑玥呵气如兰,不夹杂丝毫情绪色彩的眸光透过玉石屏障落在缱绻交缠的一对人影上,声音像严冬没有蒸透的丸子,瞧着软软糯糯的,一口咬下去可劲儿的冰:“二皇子,你当真要对姚家赶尽杀绝?你报复我们这三个害了莫德的人固然不假,想灭掉姚家的心更是真的吧。” 陷害一国皇子和公主行不伦之事,姚家不被满门抄斩才怪? 云傲大抵不会料到,陆鸣心一事非但没能震慑诸位皇子,反而令他们蠢蠢欲动,各自为政。云笙求取姚馨予,云阳对付她和姚家,云澈和惜华郡主的亲事也提前到了九月……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众人心底的欲望要呼之欲出了。 云阳并不否认:“那又如何?你还有的选吗?” 桑玥幽幽轻叹,相由心生,这会儿竟透着摄人心魄的从容优雅:“我是没得选了,只能任由瑶兮公主和大驸马来揭穿今晚的恶行。” 云阳浓眉一蹙,显然,他没料到这个奋力挣扎于勾心斗角中的女人会为了贞洁而放弃生命,放弃姚家他并不觉得多么奇怪,在他眼里,桑玥本就是个没心没肺之人,可她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桑玥笑了笑,为他答疑解惑:“反正难逃一死,我何必任你凌辱一番?” 云阳不可置信地打量着桑玥,似在追寻她这话究竟是气话还是理智之词。 桑玥继续道:“二皇子的故事着实精彩,可惜二皇子没有讲完,故事的结局应该是这样的:二皇子抓到我在销毁证据,我情急之下为了自保便将媚药撒在了二皇子的身上,然后色诱二皇子,与二皇子行那苟且之事,事后我会威胁二皇子不得将我毒害长平公主的罪行抖出去,否则我便诬告二皇子强暴姚家表小姐。二皇子羞愧难当,在金銮殿前负荆请罪,比起稀里糊涂占有了亲妹妹的云澈来说,二皇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受害者,皇上非但不会惩罚二皇子,反而会对你疼惜有加,云澈倒了,姚家没了就意味着云笙也倒了,那么你云阳可就如日中天了。” 最后她直呼了云阳的名讳,这究竟是胜券在握还是视死如归,云阳看不懂。 但有一点,桑玥分析得没错,他就是这么打算的。 占有她,是因为他有这个欲望;杀了她,是因为他要给莫德报仇。 可是,在这种生死关头,桑玥怎能静下心来把他的计策全盘推演一遍呢?这种临危不乱的气度和睿智,叫他的心底慕地涌上了一层莫民奇妙的思绪:她当真只是个较常人聪颖些的世家小姐?为何,他隐约错觉,“世家小姐”四字无法与她相提并论? 他笑笑,任疑惑随着眼角的一片辉光横流侧飞,自此消弭于烛火熠熠间:“原本没打算对你用强,既然被你看穿了,那么,我不介意坐实这个罪名。” 话音未落,大掌一翻,一些媚药的粉末撒在了她的身上,同时,他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扯掉了她用来解毒的香囊,这回他的笑恣意而恶趣味:“现在,你又当如何?” 这种媚药从染上到发作应是有一会儿功夫,加上她方才吸了一些香囊的解药,应该能撑到瑶兮公主赶来,她面不改色,双颊反射着烛火,如彩云般明艳动人:“想让我拜倒在你胯下,求你满足我,你做梦!我不是贞洁烈女,却不屑于跟禽兽欢好,这无异于乱……” 后面一字,她不说,他亦晓得。 将他比作禽兽?他是男人,本可以武力三两下制服桑玥,但他就想看看这个女人主动求欢的妩媚样子,所以才一忍再忍,已经忍了多时,不介意再多忍片刻,他倒要看看,待会儿药效发作,她会演绎出怎样一副风情万种柳条柔的艳丽春景?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距离她离开席位已过去了三刻钟,哥哥们很快就要寻来,哥哥们一来,瑶兮公主也会在大驸马的带领下尾随而至。她需要的仅仅是等待,她可不要哀求这个变态的禽兽。 “玥儿!馨予!你们在里面吗?” 云阳皱眉,姚家兄弟来的时辰比他预计的早了许多,侧目看向桑玥,只见她神色如常,气息平稳,似根本没有染上媚药,他微愣之余,唇角的笑颠倒众生。 真是能装! 云阳哪里知道?桑玥的小腹已窜起了一层火苗,全凭着一股异于常人的意志力在竭力维持表面的冷静,死过一回的人,哪儿那么容易屈就? 只不过,可以预见的是,如果此时此情此景,呆在她身旁的是慕容拓,或许她二话不说就和长平公主扑倒那人一般,将慕容拓“拆吃入腹”了吧。 万恶的媚药,竟让她对慕容拓起了那方面的心思。 “云阳喝醉了吗?在哪儿?” 瑶兮公主清脆的丽音自院落响起,穿透门板,飘入二人的耳内,桑玥和云阳俱是一震,随即,桑玥低头,不知在思索或隐忍着什么。 而云阳,不明所以地心生了一丝不安。这份不安来自何处?来自一切进展得太过顺利,但很快,他敛起了眉宇间的疑虑,这套连环计本身就是毫无纰漏的,能成功是理所当然,反正桑玥会死,得不到她固然可惜,但对大局并无影响。 瑶兮公主和姚晟三兄弟几乎是同时冲入了娇喘连连的房间,尔后,瑶兮公主惊呼出来声:“长平!你……你疯了不成?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桑玥一个踉跄倒退几步,抵上了身后的桌子,震得瓷器铿锵作响,云阳嘴角一勾,抓住了桑玥的皓皖,高声喝道:“桑小姐!你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 瑶兮公主和姚晟几兄弟听到了这个房间的异动,赶忙跑了过来,在他们跨入房门之前,云阳已合上了机关,玉石屏障不在,能见的只有一个红木雕花衣柜。 姚奇一把夺过桑玥的手,将她护在身后,目光凛凛如出鞘的宝剑,稍了一分锐利的气势:“二皇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姚晟和姚豫齐齐站在姚奇的身侧,为桑玥筑起“铜墙铁壁”,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恍惚地认为自己是个被兄长捧在手心的柔弱少女,撒撒娇、哭哭脸,得享万千太平。 云阳把灰色的药包丢在桌上,以凌人的眸光逼退姚奇的虎视眈眈:“我原本在找长平,可刚刚踏上走廊就发现桑小姐鬼鬼祟祟地躲进了这个房间,我瞧她神色有异,心生疑惑,于是悄然尾随,谁料,我看见她拿出一个药包,正要往痰盂里倒,我暗觉不妥,出声询问,她支支吾吾讲不出个所以然,我便扣下了这包药。” 大驸马赵斌握住瑶兮公主的手,小麦色的肌肤流逝过一片灰冷的云,令他的神情染了几分惆怅:“公主,我瞧着长平公主的神智有些不清,方才我们那么多人闯进去,她半分羞涩都无,还一个劲儿地……” 后面的话他貌似难以启齿,只紧了紧握着瑶兮公主的大掌,瑶兮公主是一根筋,却并非痴傻,尤其男女的欢好之事她可谓熟知于心,长平那副德行摆明就是用了药,她时而为了兴致也会玩玩,可依长平的性子,素日里不显半分淫态、不露一点倭色,难道真是被人害的? 她的目光落在那包灰色的药粉上,吩咐女官去请了府里的大夫。 不多时,大夫过来,验了药之后,道:“启禀公主,这是能惑乱神智的媚药。” “你下去吧。”挥退了大夫,瑶兮公主的脸色不好看了,她面向桑玥,“桑小姐,你居然对长平下药?你为什么要害她?” 这便是信了云阳的供词。 桑玥微笑,眸光清澈,明若流波:“我没有害长平公主,公主为何不听听我的说辞?” 那语气,似在哀叹,姚晟三兄弟的心皆拧成了一团,唯云阳明了,这个女人体内的媚药怕是要发作了。绕是自小生长在皇宫,习惯了冷贵妃的深藏不漏,此刻也不禁为桑玥的隐忍不发略微侧目。 他突然分心了:待会儿这个女人的媚药,谁替她解呢?她自己?她的任意一个表哥?反正不会是慕容拓,若非确定慕容拓出了京都还没回,他可不会铤而走险。 这时,田女官端着醒酒汤路过房间,侧目瞥了一眼,给房中贵人行礼道:“奴婢参见瑶兮公主,参见二皇子。” 语毕,眸光一扫,诧异万分:“长平公主不在的么?她刚刚跟桑小姐有话要说,奴婢瞧着二位有些微醉,便去厨房端了碗醒酒汤。奴婢……” 讲到后面,她似是发现了众人脸上的凝重,声音渐小,最后不敢出声了。 瑶兮公主被成功误导,确信了桑玥是那下药之人,她将药包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桑玥!本公主问你话呢!你为什么害长平?” 桑玥淡淡地道:“我没有害任何人。” “啊?”田女官的汤碗砸落在地,瓷器碎成了几片,汤汁如墨,泼得几人的步履无法幸免,她掩面,惶惶然道:“桑小姐又对公主下手了?” “又?”云阳面露多一分做作、少一分冷淡的恰到好处的惑色,“田女官,你把话说清楚,长平跟桑小姐之间有什么纠葛吗?” 桑玥心里冷笑,这是在互飙演技? 田女官扑通跪在了地上,惶恐不已:“奴婢不敢说。” 瑶兮公主不耐烦地抽回被赵斌握住的手,大抵事情发展得超乎了她所能预知的范畴,是以,她忽略了赵斌平日里甚少主动亲近她、而今晚却热情粘糊得有些非比寻常的举动,她低声喝道:“本公主恕你无罪,你但说无妨。” 田女官抹了泪,一鼓作气道:“是!其实这事儿,最开始不是桑小姐的错儿,长平公主心仪冷公子,然而冷公子喜欢桑小姐,这么一来二去,长平公主便心生嫉恨,在华阳夫人的寿宴上,打算利用盗窃金钗的罪名治桑小姐的罪,谁料被桑小姐识破,桑小姐从此便恨上了长平公主。 上回长平公主遭遇的刺杀,应该就是桑小姐安排的,因为长平公主是私自出宫,除了桑小姐、曦王殿下和冷公子,再无人知晓她的行踪,冷公子断然不会对长平公主动手,毕竟是表亲呢,如此,幕后主使便只能是桑小姐和曦王殿下了。而刚刚长平公主和桑小姐貌似在房里发生了争执,我一路走来,听许多千金小姐都议论纷纷呢。” 田女官一番话洋洋洒洒,也不知背了多少遍,所以声情并茂,还流利得不得了。 姚奇冷冷一哼:“一路走来?难不成千金小姐们也个个往厨房的方向跑去了?要么去恭房、要么去琉璃湖畔,且都是和厨房背道而驰的吧,田女官这话,一听便是作假!” 瑶兮公主对府里的地形最是熟悉,心知姚奇分析得不假,当下看向田女官的眼光便黯然了几分,她最讨厌别人把她当猴耍,这比在她府里害人更加叫她无法原谅,她提起脚将田女官踹了个底朝天:“你到底有没有撒谎?” 田女官暗道一时口快加了句润色的台词,谁料画蛇添足了?她摆好跪姿,泫然道:“奴婢的话有些夸张,就是门口到院子里听见的。” 姚奇又是一哼:“我们比你先进院子,都没听见小姐们的议论,难不成小姐们是等着你来,专门在你跟前儿谈论此事的?” 田女官语塞,云阳笑了笑:“姑姑,你的府邸又大又奢华,千金小姐们或是贪恋美景随处晃悠了一番,碰到田女官并不怎么奇怪。” 瑶兮公主闻言,莞尔一笑:“那是自然,我府里的景致可都是京都其它地方没有的。” 田女官撒谎没撒谎一下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桑玥站在三个哥哥身后,媚药已开始渐渐吞没她的理智,必须快些解决,她上前一步,指向田女官,厉声道:“你在撒谎!明明是长平公主打算对我用迷迭香,那迷迭香如今就在水盆里躺着呢,我被你们迷倒后,你们就离开了,随后二皇子就冲了进来,抓着我的手讲些莫名其妙的话。” 意志不怎么坚定的瑶兮公主瞪大水汪汪的眸子:“云阳,是这样吗?” 云阳忙辩解道:“姑姑,你别误会,长平的身上怎么会迷迭香那种东西?世人皆知桑小姐和曦王情投意合,我断不做那棒打鸳鸯之人,桑小姐不仅要陷害长平,还打算将我一并拖下水,我不禁要怀疑,桑小姐是否是受了姚家的指使了?” 这时,对面的房间已没了动静,显然,二人均已得到了满足。 瑶兮公主给身后的婢女打了手势:“让他们两个穿好衣衫后过来。” 刚刚她和赵斌以及姚家三兄弟冲进去,只看到长平坐在那人的身上,尽情发泄,并未瞧清楚那贼人的样貌,若是让她知道谁在她的府里做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一定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云阳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一出即将上演的好戏,一旦长平清醒,便会立刻咬定是桑玥给她反下了药,且不论长平如今对桑玥可是恨到了骨子里,单单是长平出事之前,的确只见过桑玥,这一点足以让长平将凶手的帽子扣在桑玥的头上,有长平作证,瑶兮不信都难。 夜色微朦,透过大门落在桑玥清丽的容颜上,如敷了层凉薄的余晖,是以无人瞧见她双颊泛起的绯红。 隔着一堵墙,穿衣服的动作本应无声,但众人仿佛听到了悉悉索索之音,姚家三兄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知道玥儿不会做这种事,但想陷害玥儿的人却屡禁不止,上回是陆鸣心和萧丽妃,这回俨然变成了二皇子。 他们忧虑,忧虑如何才能更好地保护这个妹妹,今晚的局面对玥儿极其不利,对姚家极其不利,他们不怪玥儿,因为对方明显是冲着姚家来的,甚至,在他们看来,若非玥儿是姚家的表小姐,也不至于被牵扯到皇储之争的波云诡异中。 姚晟拍了拍桑玥的肩膀,宽慰道:“玥儿放心,哥哥们不会让你有事的。” 在困境中,总有人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包容自己、维护自己,说不感动是假的。桑玥的心底淌过一股涓涓暖流,眸光柔和了几许,本就潋滟,此刻更是含情,直叫姚晟的砰然一跳,如波澜壮阔的弘,似绚丽多彩的晶,眼前这人,居然美得让他忘了错开视线,乃至于她润泽薄唇里飘出的一句“多谢大哥”丝毫没能挤进他被不明情绪充斥得十足饱满的心。 桑玥却是无法分神留意姚晟的异样,快要压制不住了…… 屋外的虫鸣鸟叫愈演愈烈,为燥热的盛夏更添了几分喧闹,使得人心难以安宁平静,瑶兮公主明白,兹事体大,她作为长辈,必须处理妥当,且要速战速决,不能让更多外人看了公主府的这出笑话。 当半梦半醒的二人被带入房内,以一副丧失了力气的任人摆弄的稻草人之姿映入众人的眼帘时,众人不免惊呆了!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哎呀!本王来晚了,你们都聚在这儿是干嘛?” 一道墨色身影,慵慵懒懒,云卷云舒,却又透着厚重冰凉的美,突兀地立抢先一步迈入房内,和那残花败柳、枯枝败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拨开乌云、迎来晓月般,他亮煞了众人的眼。 他拉过桑玥的手,不着痕迹地输入些许玄冥内力,用寒气镇压她体内的药性。 清凉入腑,暖意留心,是相思蚀骨,还是媚药作祟,桑玥此时,真想就那么靠着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儿,狠狠地占有一番!之前的不愉快,她统统不记得了,现在的她,真真丧失了良多理智。 身子一软,无可避免地靠在了他的臂膀上,他微笑,明若骄阳的美,艳若桃李的魅,声柔,情亦浓:“瞧你,不胜酒力还喝那么多。” 这一瞬,无人质疑二人不得体的举止,郎才女貌,珠联璧合,便是佳偶天成。 云阳的心倏然一紧,静深幽远如望不见底的暗黑甬道的眸中,足以焚天灭地的辉芒紧紧盯着这个跟桑玥闹翻了的曦王,长平说,曦王撞见了桑玥和冷浩然拥抱在一起的画面,大动肝火,据他观察,二人这段时间的确没有任何来往,曦王更是在前几日便出城寻宝去了,可他这么快便返回了?而他毫不知情! 正因为曦王没有赴宴,他才兵行险招,难道……又被算计了? 他哪里知道,以慕容拓的功力,能让他追踪到的,便是自己想刻意透露出去的,至于甩掉臭熏熏的苍蝇,不过是弹指间,手到擒来的事。 姚奇眼前一亮,大惊失色道:“二皇子,夺走了长平公主清白的赫然是你的贴身护卫莫海,我妹妹纵然能给长平公主下了药,也不至于能够勾结莫海吧?这件事,依我看,根本就是你们在构陷我的妹妹!” 先是云澈诡异地变成了莫海,再是慕容拓出其不意地露面,这盘棋局,似乎胜负已定,他操控的黑子围攻了半天,竟不知后院起火,对方杀了个回马枪。而这个狡猾的女人,之前一直一直都是在做戏,震惊也好,惶恐也罢,不过是拖延时间,让莫海成功侵犯长平而已,可云澈怎么会变成了莫海?莫海应该和其他二人一起堵在姚馨予的厢房门口,困住了子归才对。 慕容拓对云阳的诧异和挫败神色视而不见,论聪颖,云阳或许不输给桑玥,但论观察力,他可就差远了,他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听姚公子所言,你们又在冤枉本王的未婚妻,你们当我南越的王妃是摆设吗?今天,你们不给本王和本王的未婚妻一个公道,本王就将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届时,本王倒要看看,你们皇家颜面何存?” 这个损招,完全不像是一国王爷的丘壑之辞,可慕容拓已明显感觉到了桑玥的异样,时不我待,必须速战速决。 桑玥配合地挤出两滴泪:“殿下,他们冤枉我。” 这哭腔,也不知是伤心,还是什么,听得人心神荡漾。 慕容拓敛起一瞬的失神,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而眸光就冷凝得犹如踏破飞雪、击碎寒冰,那雪舞着的、碎裂着的拼成了一种不可忤逆的霸气:“长平公主是二皇子的妹妹,莫海是二皇子的侍卫,本王着实想不出这两个见不得人的勾当怎么跟本王的未婚妻扯上了关系!” 瑶兮公主语塞,她的脑子本来就不灵光,此刻更是转不过弯来,于是她的意识自动生成了一种最简单的猜测:莫海看上了长平,为了得到长平不惜给她下药,毕竟,今晚云阳兴致不错,给三个护卫都赏赐了不少酒。至于,那药为何会跑到桑玥的身上,她却是怎么想也想不通了。 云阳的脸色不复从前的温润闲适,他拉了拉瑶兮公主的袖子,语气了含了一分委屈:“姑姑,我当时一进门就看见桑玥拿着药,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想想,如果我明知对面和长平厮混的人是莫海,绝不会将此事声张了,这不是摆明让我难辞其咎吗?” 瑶兮公主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她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异变突生。 “皇上驾到——”多福海尖细的嗓音犹如一记闷雷在众人的头顶轰然炸响,除了桑玥和慕容拓,所有人都止不住打了个哆嗦,云傲会来,可不正是慕容拓捣的鬼? “参见皇上!” “参见皇兄!” “参见父皇!” “瑶兮,你府里新进的人呢?” 人未到,声先至,新进的人,除了秦焕,再无其他。 瑶兮公主不明白为何皇兄没进门就关心起她的男宠了,但还是恭敬地对答:“他刚刚喝多了酒,歇下了,我改日再为皇兄引荐他。” 一袭明黄色锦服的云傲潇洒地立在了光影交错处,桑玥抬起微微迷离的眸子,目光向他望去,只见他的面色半是柔和半是阴翳,犀利的眸光带着洞穿一切的势气自房内淡漠地扫过,最后定格在了面色潮红、双眼涣散的长平公主身上,她的脖颈处还残留着嫣红的吻痕,而那名醉得不省人事的侍卫身上隐隐飘着他御赐给冷贵妃的苏合香。 电光石火间,他的浓眉蹙成了一团,漆黑的眸,暗涌浮动、怒火流转,宛若盘古开天地之前的混沌,朦朦的而又狂躁的,一触即发。 对于一个皇帝而言,过程永远都是其次,云傲更看重结果,结果就是二皇子的贴身护卫侵犯了皇家公主,还被外人给逮了个正着。 当然,如果事态真如云阳预计的那般发展,云澈跟长平行了不伦之事,可就另当别论了,毕竟两兄妹没理由厮混在一起,明显是被陷害,但侍卫跟公主的风流韵事古往今来不知凡几,长平又向来跟云阳亲厚,往二皇子府跑得很是勤便,一来二往之下,那些血气方刚的护卫对她垂涎欲滴,似乎合情合理了。 上回,不就曝出了莫德仰慕长平一事吗? 可见,长平终究是跟云阳,不,跟云阳的护卫们过于亲近了些。 云阳此刻若还紧咬着桑玥不放,只会给自己多扣上一顶陷害重臣之女的罪名,人是他的,出了事他难辞其咎,现在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谈何构陷桑玥、构陷姚家?姚家不对他落井下石他感恩戴德了。 姚家的确不会落井下石,可某个护短护到了极点的人脸色忒不好看了,慕容拓算是恭敬地拱了拱手,道:“皇上,我老远在院子里就听见二皇子说抓到了桑小姐在销毁媚药,这种贼喊捉贼的戏码太过拙计,我实在懒得理会,皇上明朝秋毫,想必会还桑小姐和曦王府一个公道。” 一句话,搬出了曦王府,意味着他将南越放在了砝码之上。 云傲思虑他厚重言辞之际,莫名地觉得和他依偎而立的桑玥有些怪异,这种亲密的举动更是令他没来由地心头烦躁,他的语气,沉如玄铁:“朕不会冤枉好人。” 慕容拓微笑,语气坚定:“这是你们云家的事,我们就不过多插手了,公主是云家的公主,护卫是云家的护卫,跟桑小姐没什么关系,至于二皇子企图污蔑桑小姐的罪名,本王看在两国友好邦交的面子上,便不追究了,但下不为例。” 云傲点头,示意他们退下。 慕容拓拉着桑玥以及姚家三兄弟一并离开了现场,只余下盛怒中的云傲、冷汗涔涔的云阳、惶恐不已的赵斌和错愕懵懂的瑶兮。 偏长平公主的药性尚未退去,莫海的醉意仍然厚存,想从二人口中审出什么话难于上青天,不过,云傲也不打算对二人进行审理。 他的眸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蓝色的倩影,脑海里徐徐飘荡着她回眸一瞥中露出的受伤和无辜的神采,那一刻,她的眉眼,竟是那般酷似香凝。 桑玥明白,陆鸣心的事,今晚的事,表面看来是在通过陷害她来打击姚家,但云傲的心里一定会滋生一个疑惑:姚家的人那么多,为何大家偏偏盯上了她桑玥呢? 此时,云傲的心里的确是这么疑惑的,尤其捕捉到了桑玥临走时的那种神采后,心底就像爬进了一万只蚂蚁,痛痒交加,蚀骨腐心。 瑶兮公主定了定神,走近云傲,挽住他的胳膊,试探地道:“皇兄,你打算怎么处置长平和莫海?” 云傲这次没有像以往那样和颜悦色地抚摸她的肩,而是淡淡地抽回手,几个呼吸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七七八八,眸光所过之处仿若尽数冻结成冰,那声,更是少有的冷沉,甚至夹杂了一丝失望:“长平需修身养性,自此迁入佛堂,非诏不得离开。莫海侵犯皇家公主,赐宫刑,三日后腰斩,不得缝尸,谈氏,诛九族。云阳监督不力,罚俸一年。” 宫刑,将男人的下面整个儿切除,残忍至极,还要生生熬过三日最痛苦的时期,再处以腰斩,还不能缝尸,这摆明是掐断了莫海下下甚至下下下辈子的香火,够恶毒!最后还诛灭九族,将谈氏一族连根拔起。 看来,变天的不只是后宫,连朝廷亦开始波云诡异了。 莫海跟莫德不同,他虽是苍鹤的外室弟子,可也是官家公子,姓谈,名渊,其父在朝中任命四品提督,其兄随着冷煜泽和冷煜林镇守边关,其弟在南部经商,富甲一方,可以说,莫海是云阳的四个护卫里,背景最雄厚的一个,要兵权有兵权,要财力有财力,诛其九族,无疑是断了云阳的一根坚实有力的臂膀,也或多或少影响了冷家的一分势力。 但云傲对他的惩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于是他埋怨之余,也心生了几分庆幸,便也不敢置喙云傲的决断了。 云傲不追究得那么彻底,不完全是信任桑玥的无辜,或许,他早存了打击他、打击冷家的心思,结合了陆鸣心的事,云阳不禁怀疑,桑玥是否在变着法儿地帮云傲铲除异己?不过这个念头也就是持续了一瞬而已,一个曦王的未婚妻,南越的千金小姐,怎么会过问大周的朝政?一切,只能是巧合。 他身旁的四个护卫,除了莫德,其他三人,皆是冷贵妃千挑万选送给苍鹤严苛训练后再送给他的,而今,四已去二! 只是他着实想不通,桑玥究竟是从何时识破他的精心谋划的? 说到对云阳的怀疑,可真得感谢慕容拓这个小气巴拉的男人,从他知晓云阳派人盯着桑玥后,就醋意大发,动用了手下最精锐的力量去查探这个道貌岸然、与世无争的皇子,发现云阳有一个奇怪的嗜好,便是观看斗兽,越是凶残、他越是看得起劲,只不过,每回,仿佛都是各个王公子弟邀他前往,他不好拒绝一般,他自己从不曾主动去过一回。 然,每一次,当一头猛兽被咬得血迹斑斑、抵死挣扎时,他的眸子里都会闪动起一丝光芒万丈的兴奋,那种兴奋,便是慕容拓隔着百丈瑶台亦忽略不得。 正因为慕容拓将这个情况告诉了桑玥,桑玥才会选择在陆鸣心事发当日,给云阳下“战书”。她动不了冷贵妃,就动她的儿子和女儿,直到逼得冷贵妃原形毕露,对她大开杀戒为止。 反正冷贵妃知晓她的身份,迟早会除掉她,动静相比,她更愿意敌人属于前者。 长平偷跑出宫去清河镇那日,一同遭遇了两拨追杀,第一拨是何人所为尚未定论,但第二拨重伤了长平和田女官的却是云阳的暗卫,其目的便是挑起长平对桑玥的恨意,这样,不仅能让长平下定决心陷害桑玥,更能让长平在被害之后一门心思地认定桑玥是凶手。 长平深夜返回宫中,云阳起身前去探望,当荀淑妃将这个消息传回给桑玥时,她便对云阳起疑了。因为云阳,明显对妹妹们没有多少骨血亲情,亦或是,他对谁都没有骨血亲情,他的眸光、他的气质暖如朝阳,可那烟波深处无尽迷茫着的却是一团冷到灵魂深处的暗光,这种暗光,桑玥并不陌生,她重生初期,夜夜对镜,回回必见此种可怕的眼神。 好吧,她承认,她和慕容拓是故意演了出决裂的戏码,自那日之后,他不声不响,不言不语,不探不望,只默默地做着她交代的事,慕容拓对她的前世到底是什么态度、对赫连颖又是什么感觉,她始终没有答案,所以,心底对慕容拓的不确定因素一直都存在。 今晚,慕容拓早就溜进了府,悄然洞悉了云阳和赵斌的手势和眼神,云阳派莫海、莫青和莫允控制子归的时候,却被他给反控制了,这才有了掉包的机会,如今,云澈只怕正跟惜华郡主打得火热。 赵斌给云澈喝的什么酒,慕容拓就给莫海灌的什么酒,尔后换上了云澈因湿漉漉的酒气而褪下叫下人拿走的衣衫,莫海墨发遮面,踉踉跄跄地冲入房内,田女官根本没敢抬头去瞻仰主子的面容,只瞅着身形、衣衫俱是,便赶紧合上了门。 这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事。 月色独好,泛舟湖上,佳偶天成。 弱弱地叹了口气,桑玥无力地靠在慕容拓的怀中,体内的媚药已解,可她虚得很,虚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原以为自己如狼似虎了,慕容拓不会放过这么个跟她成为真正夫妻的机会,谁料,慕容拓愣是堪堪忍住,选择用功法替她逼毒。 “桑玥。”呼吸着久违的淡雅幽香,他空落落的一颗心忽然就被填满了。 “嗯?”她的眼皮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索性阖上眸子,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温存。 “赫连颖要来大周了。”这个女人派了玉如娇去北齐调查赫连颖,以为他不知道吗? “嗯。”现在知道瞒不下去,要招了? 慕容拓扳过她的身子,深情地凝视着她,缓缓道:“我担忧你的身子,让她给你看看,她的医术比灵慧的好,应该能治愈你这畏寒的毛病。”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桑玥从他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意,难道,她的身子当真有问题? 她清醒了些,迷离之色如晨曦的雾霭,渐渐消弭在他那堪比日晖的璀璨眸光之间,但,她不是担忧自己的身子,而是愧疚自己对他的不信任。 她误会他了。 按照他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跟一个逼迫过他、羞辱过他的人求医,需要的勇气不只一点点吧,为了她,他连自尊心都抛诸脑后了,她还能计较什么?不论当晚有无洞房,她不在意了,藕臂圈住他的脖子,深吸一口气,道:“我和裴浩然……” 慕容拓吻上她的唇,堵住她未说完的话,良久,才恋恋不舍地松开,额头抵住她的,轻柔地道:“没有你和裴浩然,只有你和我。” 桑玥心头一喜,这个男人,今晚带给她的感动真是太多了,她欣喜地扬起了唇角,似有千言万语,吐出口的却是这个心心念念的名字:“慕容拓。” 慕容拓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帕包成的方块儿,慢条斯理地打开,跃然入眼的赫然是一片仿佛要泣血的花瓣,那色泽光鲜亮丽,艳彩绝伦,如一团鲜活的血,还带着生机一般,她探出手触摸,只觉指尖轻触下,那花瓣里似有水滴流淌,她竟生出了一种吹弹可破的错觉。 “这是什么?”她疑惑地问。 慕容拓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唇角,笑道:“好东西,能缓解寒症,快吃掉。” 正如桑玥十分反感血燕一样,她对着眼前这片娇艳欲滴的花瓣蹙了蹙眉,但还是应慕容拓的要求放入了唇中。 一咬,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再次高高蹙起,好浓郁的血腥味儿! 艰难地吞入腹中,她抿了抿唇:“到底是什么?” “嗯……”慕容拓想了想,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促狭,“我可不告诉你,我得好好地卖卖关子,不然你从别处寻到,它可就不稀罕了。” 桑玥先是一怔,尔后狐疑地道:“难道我要一直吃这种东西?” 慕容拓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美丽的下颚,眸子里堆满了宠溺和史无前例的柔情:“嗯,我每隔几天摘一片给你吃。” 她捉住他的手,浅浅笑道:“不用那么麻烦,你种到暖心阁就好,我会记得吃的。” 慕容拓柔情不复,两眼望天,鼻子哼哼道:“我这不是想多个借口看看你么?” “是么?”一定不是。他又悄悄地为她做了什么? 慕容拓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计较,话锋一转,神色严肃了几分:“今天晚上的举动有些冒险,你老爹到底有没有开始怀疑你的身份?” “即便尚未怀疑我的身份,也必定万分思念香凝和他那流落民间的女儿了。”她临走时故意投去的一瞥,不正是为了勾起他的遐思吗?“馨予那边没事吧?”慕容耀既然在场,就不会放过如此良好的时机,他最擅长的便是打击她在意的人,譬如楚婳,譬如林妙芝,再譬如姚馨予。 慕容拓摇头,当他赶到姚馨予的房间,制服了莫海、莫青和莫允三名护卫之后,一名公主府的侍女以瑶兮公主的名义约了姚馨予去后花园,他派了两名暗卫跟踪,那里的确设了埋伏,打算偷袭姚馨予的赫然是穹萧,但他的人尚未出手,就有人率先英雄救美了。 不费一招一式,便令得穹萧知难而退。 “冷煜安?”穹萧跟灵慧一样,都是效忠冷家的枭卫,能不战而退敌的,除了冷家人,她实在想不出其他,可今晚,来赴宴的除了冷芷若,就只剩冷华的儿子冷煜安了。 在陆氏的宴会上,她悄悄递给了陆氏一支珊瑚蕃莲花钗,那钗是早年云傲为了讨好冷香凝,特地派人去深海里打捞的血珊瑚,事后劳动整个尚宫局,费了三个月,才制作出一对羡煞旁人的珊瑚蕃莲花钗,赠与了冷香凝,而她同时劝导陆氏去看《牡丹亭》这出死而复生的戏码,陆氏细想之下,必能推断出几分真相。如此,冷华那一房的人会刻意接近姚家、接近她不足为奇了。 慕容拓打断了她的思绪:“云阳我们暂时动不了,那么,慕容耀呢?你也这么轻易地放过了?” “别看云傲没怎么惩罚云阳,他其实是想把这个担子丢给冷贵妃,你且瞧冷贵妃知晓他的儿子犯浑弄灭了谈氏一族后,会如何大发雷霆吧,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云傲很狡猾?”讲到最后,她俨然不悦地哼了一声。 慕容拓低笑,不狡猾能是你老爹? 桑玥倒也不太过纠结此事,转而狡黠一笑,道:“长平公主么,我可不觉得佛堂是个好去处。” 慕容拓唇角勾起,这丫头,定是又有了什么鬼主意,反正不管做什么,他全力配合就好。 桑玥俯身,在他耳旁软语了几句,他的眸光一亮:“甚好!” 桑玥又道:“至于慕容耀,你明明告知了云傲,说秦焕和慕容耀的容貌有八九分相似,可就因着瑶兮公主的一句话,他便不追查到底了,想要扳倒慕容耀,必须得先过瑶兮这一关啊。” 说着,她忽而笑得眉眼弯弯。 慕容拓吻了吻她的额头,眨巴着璀璨迷人的眸:“你有主意了?” 桑玥眉梢微挑,语气轻柔:“主意谈不上,我感觉瑶兮这个人,有秘密,目前,我刚刚锁定了一个能为我们答疑解惑的对象。” “哦?”其实他也觉得这个公主有点儿问题,“谁?”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十七章】帝王心术 许是太久未见,许是心结划开,今晚的桑玥,风情万种柳条柔,愣是迷得慕容拓晕头转向,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桑玥体内的媚药尚未清除干净。 曾经只因看了一眼她的洗澡水就羞得面红耳赤的少年,现在却蜕变成了百媚不侵的闲适男子。 那份优雅,如湛蓝天际一抹纯白,那份慵懒,似白云边缘一道霞光,不得不说,这样的慕容拓,很有魅力。 只是桑玥不知道,这份优雅和慵懒下究竟泛着多大的惊涛骇浪。 二人温存了许久,瞧着应是到了宴会散去的时辰,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彼此,慕容拓修长的手指轻点着她娇艳欲滴的唇,眸中掠过一道颠倒众生的霞光,这霞光五彩斑斓,疼惜有之、隐忍有之、深情有之、憧憬有之,担忧,亦有之。 他在担忧什么,桑玥想不明白,然而开口问他,他却巧言避过。更令人疑惑的是,她都不介意做他的妻子了,他却一反常态,拼命压抑自己的冲动,这不,粘糊了这么久,她的衣衫可好端端的,半分不周正都无,据最近几个月的经验来看,这可真是太奇怪了!莫不是,这男人变成了柳下惠?还是……他不举了? 慕容拓瞧着桑玥狐疑的眸光落在他腰腹之下的某处,尴尬地黑了脸:“等到洞房花烛夜,有你求饶的时候!” 桑玥笑得呛到了,脸上的尴尬比之他的,只多不少,她怎么有种错觉,她在勾引他洞房? 小船泊了岸,子归已守在岸边,探出手扶了桑玥一把,同时,将掌心的纸条递到桑玥的手中。 桑玥摊开一看,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这对兄妹,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逍遥了? 琉璃湖畔,十里飘香,幽幽酒意熏人醉,冉冉夜色迷心暖。 一路走来,草丛里、假山后、树林中,各种私会、拥吻、迷情之举数不胜数,这就是没有长辈赴宴的好处,年轻人天雷勾地火,一发不可收拾,当然,其间不乏世家们相互拉拢而送出各式丫鬟美姬以供玩赏,瑶兮公主的宴会,回回如此。 云傲的到来虽震慑了一小会儿,可他一走,公主府再次恢复激情无限。 府门口,各式豪华车队一字排开,世家小姐们和王公子弟们纷纷乘坐自己的马车离去,脸上大抵都挂着欣喜的笑。 惜华郡主满面含春地别过了云澈,想来今晚,她已完成了少女到女人的蜕变。 云澈的头隐隐残留着几许晕乎,他向来自诩自制力强,今晚为何迷迷糊糊地跟惜华睡在了一起?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归功于酗酒过度,丧失了理智,好在,惜华和他本就有婚约在身,再过两月便要成亲,欢好之事提前了一些而已,各自不说,别人亦无从知晓。 姚府这边,桑玥和姚馨予正要上马车,冷煜安款款而来。 冷煜安身穿湛蓝色锦服,腰束鎏金玉带,和鸦青墨发上的一顶玉冠同色同泽,相互辉映,交织出澄碧天空里、璀璨旭日旁一朵清爽的云,他俊美的容颜便在这澄碧和润白中流光溢彩了。 “冷公子。”桑玥莞尔一笑,表情甚是愉悦,身旁的小气男人却是不喜了,霸道地朝她靠了靠,肩膀挨着她的,众目睽睽之下,难掩对她的独占之意。他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心里担忧桑玥的身份恢复后,云傲会为了留桑玥在身边而将她跟真正的表哥绑在一起。 冷煜安察觉到了慕容拓不怀好意的注视,轻笑一声,道:“曦王殿下,桑小姐,姚小姐。” 桑玥和慕容拓还没作出回应,姚馨予的双颊已红成了两颗艳丽的海棠果,她的呼吸忽而就紊乱了。 冷煜安一看姚馨予这副羞涩难当的样子,话到唇边又落下,化为唇角一个优雅内敛的笑,右手紧了紧,负于身后:“曦王殿下若是有空,请多到府上坐坐,上回殿下赠送的玉佩,我祖母非常喜欢,总记挂着没能好好地答谢殿下。” 慕容拓碎了一块玉,弄死了郭氏安插在陆氏身边的一个细作,事后果真又应他所言送去了另外一块,陆氏对其爱不释手,的确想着感激慕容拓来着。 慕容拓微笑,眸光里清冽和友好并存:“改日我和桑玥一起登门拜访。” 陆氏想看的不是他,而是她的外孙女儿吧。 冷煜安意味深长的眸光扫过姚馨予因局促不安而绯红如霞的脸,温和的翦瞳里掠过一点动人的华光,正好姚馨予抬眸,四目相对,姚馨予的身子不受控制地一颤,随即缩到了桑玥的身后。 冷煜安笑了笑,道:“随时恭候大驾,告辞。” 他走后,桑玥和慕容拓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嘴角一勾,某些人,撞桃花了。 她凑近姚馨予,小声道:“英雄救美,你打算以身相许?” “啊?”姚馨予花容失色,眸光忽闪忽闪,如碎了漫天的星子,照着黑绸缎上微微颤动的泉水,“什么……什么以身相许?玥儿,你自己要嫁人,拖我下水干嘛?” 拖她下水?这个比方,哪里像家庭幸福美满的姚馨予会说出口的话?然而,她也就笑笑,并未真的放在心上,而是继续逗姚馨予:“亲了?” “呃?”姚馨予像触了电一般,惊得高高跳起,那声,却颤得分外明显,“我好渴,我去喝水,你们两个慢慢聊。”语毕,手忙脚乱地上了马车,掀开帘子,不小心踩了裙裾,一把扑进了姚晟的怀里。 姚晟皱眉:“多大了,还咋咋呼呼的?嫁人了可怎么好?” 怎么到哪儿都逃不开这个话题?姚馨予尴尬得猛喝凉茶。 桑玥嘴角一勾,这两人,绝对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拓大喜过望,冷煜安要是娶了姚馨予,云傲日后便不会把他塞给桑玥了吧。 惜别了桑玥,他坐上荀家的马车,桑玥则上了自家的马车。 马车行进了一半,途径一处空旷寂寥的街道时,被一辆华丽的马车拦住了去路。 月光下,巷子深处暗影斑驳,如一张呲牙咧嘴的黑色大口,充斥着森冷阴凉的气息,月辉照着那抹淡蓝的倩影,投下一层苍白的光晕,她的脸色突然就僵得没有生机了一般,看得人心惊胆战。 桑玥挑开帘幕望了一眼,按住姚馨予的手,安慰地笑道:“你和哥哥们在车上等我。” 姚馨予在她那尽管柔和却坚韧得叫人无从抗拒的眸光里木讷地点头,仿佛在这一抹随意而温婉的注视下,任何人能做的,都只能是俯首应允。 姚奇不放心,要随桑玥一块儿去,桑玥嫣然地笑道:“三哥放心,她应该没有恶意。” 姚奇拗不过桑玥,只得悉心叮嘱了几句,任由她在子归的搀扶下跳下马车。 她一步一步走进那张漆黑大口,迈过屋檐投射在地面的阴翳獠牙,行至那个僵尸一般的人儿面前,止住了脚步。 “冷淑妍,”她轻唤,不行礼,不问安。 神智已完全苏醒的长平公主,身子微弓,隐隐颤抖,一双原本清亮有神的眼,此刻流转着混沌的光、嗜血的芒,企图将对面这个风华绝代、永世不倒的人儿搅碎于几息衰败惨痛、怒不可遏的横飞眸光间。 “是你!是你!是你!你为什么要害我?” 她绝望地嘶吼,对于一个公主而言,她颜面无存;对于一个妙龄女子而言,她贞洁尽失,这一切的一切,全都败桑玥所赐! 桑玥浅笑,云淡风轻,丝毫不显愧疚或心虚之色:“你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缘起你因妒生恨要害我,阴差阳错之下被人利用又不自知,可悲的是,你居然没明白幕后黑手是谁。” 长平公主咆哮:“除了你,还会有谁?” 这般模样,与怨妇何异? 桑玥轻柔地将被风吹乱的秀发拢到耳后,不疾不徐道:“你错了,凭心而论,我不仅不会害你,反而希望你好好地活着,因为只要你活着,就终有一天会纳冷浩然为驸马,我讨厌冷浩然的纠缠,自然希望你能拴住他,以免他再来破坏我和慕容拓的幸福。经历了那么多事,你不会不清楚我们几个人的心思和纠葛,为何还要自欺欺人,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呢?” 长平公主的呼吸一顿,桑玥分析得头头是道,字字珠玑,她辨无可辩,只是也不愿承认。 桑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你以为二皇子让你迷晕我,真的是为了给他自己享用?” “难道不是?” 桑玥神色淡淡地道:“原本应该是莫海扶着大皇子来到我的房间,毁去我清白的不会是二皇子,而是大皇子。” 长平公主懵了:“大皇兄?” 桑玥露出惋惜的表情:“二皇子想打击大皇子,可又怕你知道了这条毒计会拒绝,于是用兄妹亲情感化你,说他喜欢我想得到我,你信了,与他狼狈为奸。我早提醒过你不要一意孤行,跟大皇子斗?你们两个,都差得太远!结果可不正是,大皇子不见了,莫海被灌晕了,你又被下药了,你可曾想过,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长平公主陡然倒退一步,喘息道:“大皇兄?不会的,他不会害我的!” “大皇子早在你喝的酒水里下了药,你没发现吧?”桑玥冷冷一笑,“你以为上回的金钗是我放到莫德怀中的?我告诉你,刺杀的戏子是大皇子掉包的,金钗便是那名女子和莫德拉拉扯扯间故意掉落的,大皇子从一开始就存了打击你和二皇子的心,今晚他们两个相互设计,你,不过是个牺牲品罢了。” 长平公主痛苦地揪住鬓角的秀发:“不!你骗我!我大皇兄不会这么对我,二皇兄更不会!” 桑玥同情地倪了她一眼:“你二皇兄不是故意要害你,可大皇子却是真真切切地要辱了你的清白,并借机打击你二皇兄的势力,他不声不响地已经除掉了莫德跟莫海,下一个,他要除掉的,或许就是莫青和莫允了。” 长平的心揪成了一团,眸子里水光闪耀,痛色横流:“你不要企图挑拨我和大皇兄的关系!我大皇兄不是这种人!” 桑玥不为她的怒火所慑,唇角勾起一个似嘲似讥的弧度:“哦?那我问你,你私自离宫,尾随我去往清河镇当天,可曾见了谁?” 那天……那天在御花园,她见了母妃和妹妹庆阳公主,还有就是……落霞公主!落霞公主说:“我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一定会去找他。” 她便联想到,浩然表哥喜欢桑玥,肯定会去找桑玥,只要盯着桑玥,就能顺藤摸瓜,知晓浩然表哥的踪迹。 难道…… 桑玥打量着长平公主的表情,便知她忆起了一些有用的零星片段,赶紧趁热打铁:“你私自出宫,谁都没告诉,谁会洞悉你的行踪?那天,根本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追我,可落霞公主和大皇子却在追你,两次刺杀,都是他们安排的,第一次,是想彻底铲除我们,但他们失败了,于是改变了策略,第二次,选择重伤你,让你误以为我才是幕后黑手,从而对我心生怨恨,譬如今晚,他们的目的达到了不是?你受到伤害,立马就认为我是凶手。你若不信,只管去落霞公主府看看,看她是不是肠子都要笑断了。” 这个时候,她选择把云阳的过错一并加注到云澈的身上,因为她再明白不过了,长平无论如何都不会怀疑云阳,与其如此,倒不如将矛头彻底对准云澈和落霞。 “我言尽于此,害得你失贞并一辈子被圈禁于佛堂的罪魁祸首,是大皇子和落霞公主,你若执迷不悟,一心与我为敌的话,我也没什么好怕的,我手上的厉魂那么多,不差你一个。”语毕,对长平公主报以一个从容淡定的微笑,转身消失在了她的视线。 见到桑玥平安回了马车,姚馨予长吁一口气:“长平公主没有为难你吧?” 桑玥喝了口茶,刚刚就走了几步,身子竟出了些许热汗,活了十七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慕容拓的药,果然效果奇佳。 她放下茶杯,拍了拍姚馨予的手,笑道:“没有,她就是问了几个问题,我如实相告,她不好为难。” 姚晟三兄弟坐在二人对面,神色有些变幻莫测,尤其姚晟跟姚奇,他们总觉得今晚的事跟桑玥脱不了干系,二皇子那般笃定桑玥下药,想必之前做了万全部署,可他们实在想不通,长平公主怎么跟莫海厮混到了一起? 姚晟旁敲侧击了一番寻不到答案,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玥儿,二皇子才是害了长平公主的罪魁祸首吧,我可一点儿也不信莫海有胆子擅作主张给长平公主下药。” 姚豫恶心地瘪了瘪嘴:“大哥,你脑子进水了吧?哪有亲哥哥会害亲妹妹的?依我看,就是莫海喝多了,贪图美色,给长平公主下了药,至于二皇子陷害玥儿的药……咦?是哦,二皇子陷害玥儿的药又是怎么一回事?” 姚奇的脊背蔓延过一层恶寒,仿佛有人拿着冰块儿在他身上来回游离,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眸光冷冽得如冬季最厚重的一块冰:“云阳给人的印象总是资质平庸,与世无争,皇上也不怎么亲近他,没想到他骨子里竟毒辣到陷害亲妹妹的地步,当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皇储之争,貌似要浮出水面了。” 既然几个哥哥意识到了时局的动荡,桑玥索性把话头挑明:“哥哥们知道外祖父和大舅舅对皇储之争的态度吗?” 姚晟陷入了沉思,夜风挽起一侧的帘幕,路边昏黄的烛火透过雕花窗棂子透射了曲折斑驳的暗影,烙在他的脸上,又似落进了心底,他的声不知不觉间便染了几分沉闷的意味:“姚家的历史上并非没有出过皇后和太子,我曾曾曾祖父的妹妹,是孝庄仁德皇后,诞下了显云太子,姚家一力为显云太子保驾护航,那时,姚家位列三大家族之首,锋芒毕露、荣耀至极,我曾曾曾祖父更是手握七十万雄兵,踏破胡人的王庭,镇守边关数十年未让一个胡人越过边境,他的威望堪比天高,成武帝封其为定国大元帅,姚家彼时打个喷嚏,整个大周都会抖上三抖。” 姚馨予眨巴着水汪汪的眸子:“呀!我们姚家曾经那么厉害吗?”定国大元帅她听母亲提及过,可也就是只言片语,更未想大哥描述的这般威武。 “是啊,”姚晟对着姚馨予笑了笑,只是笑意苦涩,语气凉薄,“后来,成武帝将身份仅次于皇后之女的韶华公主下嫁给姚家嫡长子,就是我们的曾曾祖父,韶华公主是古惠妃的女儿,她的美名扬天下,世人皆赞叹韶华公主和姚家公子乃是一对绝世佳偶,我们的曾曾祖父也是欣喜地认为自己娶到了一位能够与之琴瑟和鸣的好妻子。谁料,成亲后不久,韶华公主性情大变,跟曾曾祖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时不时还拳脚相加,曾曾祖父碍于她是女子,倒不与她计较,每每只借着头风发作为由留宿书房,好避过和她发生正面冲突。 有一天,阴差阳错之下,曾曾祖父在归家途中救下了一名落魄的商户女子,并将她带回府做了丫鬟。起先,二人恪守礼义,仅像普通主仆般相处,但日子久了,韶华公主刁蛮任性、无理取闹,那名女子温婉娴熟、善解人意,换做任何男人,都需要在后者的身上找点儿慰藉。” 姚馨予大惊:“那……我们的曾曾祖父背叛韶华公主了?” 桑玥垂眸,抿了口茶,男人莫不都是三妻四妾,驸马又如何?只要不给名分,宠幸多少丫鬟都无伤大雅,可在姚馨予的眼中,这便是背叛了,这丫头,眼里当真揉不得沙子。 姚晟也喝了一口茶:“暂时没有,我们的曾曾祖父生生忍住了,姚家人,绝大多数都是从一而终的。直到有一次,韶华公主生辰,曾曾祖父在宴会上喝多了酒,当晚就宠幸了那名女子,韶华公主勃然大怒,到殿前哭诉,请求成武帝允许他们和离。 驸马宠幸一两个丫鬟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成武帝只苛责了曾曾祖父几句,对和离之事只字不提,却也不让那名女子获得任何名分。曾曾祖父认为既然已和人家发生了关系,就该好好对待人家,尤其又不能给她名分,心底就越发愧疚了,往那名女子房中去的次数也愈发多了,如此,那名女子遭到了韶华公主的严重嫉恨。趁着曾曾祖父外出之际,韶华公主以大不敬之罪,打了那名女子二十大板。” 讲到这里,姚晟顿了顿,如乌云压境,神色慕地黯然了几许,“也打掉了她腹中三个月大的孩子。” 桑玥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姚馨予高呼出声:“天啊!三个月大,应是瞧得出来了,韶华公主故意的吗?” 姚晟按住额头,桑玥见他杯中空空,便满上了温水,暖意透过冰凉的茶杯覆过他的指尖,缓缓流入心底,他的语气少了一分冷沉:“没错,韶华公主就是故意的,曾曾祖父回到府里,骤闻噩耗,怒气冲冲地跑到韶华公主的院子,当时,那名女子已迈入弥留之际,临死前,哭着劝曾曾祖父不要怨恨公主,不要为她伤心。” 姚馨予的泪珠子吧嗒吧嗒掉了出来:“这个女人真是太善良了!韶华公主好可恶!” 桑玥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眼:“结果,你的曾曾祖父只会更加伤心,更加怨恨公主,发誓要为心爱的女子和他们尚未出世的孩子报仇。” 姚晟微垂的眼睑忽而上抬,愕然了片刻,为桑玥这种犀利得粉碎一切迷雾的眼神暗自震惊,他甚至推测,桑玥已猜到了下闻,可他仿佛仅仅为了寻个话题般,机械地完成了最后一段陈述:“是,我曾曾祖父亲手埋葬了那名女子的尸首,跪在坟前一天一夜,悲痛欲绝,他不止一次地想要冲进韶华公主的院子,亲手杀了那个恶毒的女人,可他不仅是一个丈夫、一个是父亲,也是一个儿子,是姚家的嫡长子,形势所迫,他责任重大,所以,那一天一夜,他完完全全是在克制自己的心魔。可是,韶华公主却不这么认为,她找到了坟前,说埋在里面的人是妖精转世,死了还勾着她丈夫的魂,扬言要把那名女子拖出来鞭尸。” “鞭尸?死了还不放过她?”姚馨予瞪大了亮静静的眸子,那摇曳的辉光如同深海暗流,柔滑,却没有出路。 姚奇和姚豫都抿唇不语,脸上的表情如堆积了一整个深秋的霜,厚重而冰冷,却又不若寒雪般彻骨,带了些微的涩,稍了零星的朦,细细辨认,竟藏了一丝无奈。 桑玥没有打断姚晟,她能理解姚晟需要发泄的心情,云笙开玩笑提出了迎娶姚馨予一事后,姚清流和姚俊明便将他们三兄弟叫去书房呆了整整一下午,离开书房时,三人的脸色都很凝重,而今想来,应该他们就是那天知晓了这段被掩藏于历史长河的家族秘闻,她看过姚家秘史,所以对韶华公主和曾曾外祖父的故事并不陌生。 “那后来呢?”姚馨予出声询问,眼睛的泪已干涸,那被泪水侵染过的睫羽却格外透亮光明,三两根依偎,由粗到细,尖尖儿上透明得不见色彩,宛若一段情,适于美好,灭于无形。 姚晟握住茶杯的大掌隐隐颤抖,双目忽而就红了:“后来,曾曾祖父不让下人挖坟,韶华公主便亲自拿着铲子去掘,曾曾祖父捉住了她的手,她奋力挣扎,拉拉扯扯间一摔,撞上了坚硬的石碑,那石碑的凸起正好抵住了韶华公主的腹部,她的孩子也流产了。” “啊?那曾曾祖父不知道韶华公主怀了孩子?”姚馨予又是一叫。 姚晟隐忍着摇头:“不知道,才怀了一个多月。” 韶华公主最终不治身亡,一尸两命,姚家以谋害皇室公主的罪名被齐齐判了死刑,唯独远在边关的定国大元帅因赫赫军功得以幸免。 孝庄德仁皇后和显云太子跪在金銮殿三天三夜,为姚家陈情,最终惹得龙颜大怒,罢黜了显云的太子之位。 定国大元帅明白成武帝的用心,为保姚家安好,他将手里的兵权尽数交出,并携着风烛残年的发妻和年仅五岁的长孙……待为受过。 谈到这一段,姚晟已泪流满面:“那是我曾曾祖父弟弟的长子,年仅五岁,为保姚家,死了!” 姚晟没细说的是,他们三个,死得异常凄惨,一对迟暮之年的老人抱着长孙跳入火海,焚得面目全非、浑身焦灼,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那对老人最痛的不是烈火焚身,而是眼睁睁看着活蹦乱跳的孙儿在自己面前变成一块焦炭! 那孩子,出奇的乖,死咬着牙关,哼都没哼一声…… 那种惨状,饶是铁石心肠的成武帝也生出了恻隐之心和愧疚之心,这才免了众人的罪责,唯曾曾祖父被终身监禁,他的弟弟将自己的次子过继到了他的名下,便是姚清流的父亲。 也正是从那以后,姚家百年未出过武将,百年未碰过兵权,好不容易出了个姚俊杰,可没活过三十就陨落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尤其那人,还功高盖主,声名赫赫。 其实,韶华公主也好,落魄千金也罢,不过是成武帝用来构陷姚家的棋子。 韶华公主本性温婉,却为了使命不得不化身悍妇,和腹中孩儿共赴黄泉。 她死后,同母所出的弟弟成为昭阳太子,即位后娶了母家——古家的女儿为皇后,下一任皇帝依旧娶了古家的女儿,便是云傲的祖母古玉清和她的妹妹古太贵妃。 牺牲一个韶华公主,将有古家血脉的人捧上帝位,换来古家多年的兴旺,又有什么不值得? 事后,云傲的父亲又用类似的方法打击了古家,当时的古太后被活活气死,古太贵妃被生生气疯,古家步了姚家的后尘,没落得比姚家更凄惨。 云傲的父亲娶了毕家女子为后,云傲则娶了冷家女子为后,可云傲的父亲终究对古家有着愧疚之意,临死前才吩咐云傲善待古太贵妃,实际应是古太太贵妃,叫着拗口,省了一个“太”字。 姚奇没好气地道:“史书上只记载定国大元帅和我曾曾曾祖母抱着孙儿为韶华公主吊唁,不小心灵堂起火,烧死了,那段全家人一度被判死刑的历史更是被抹除得干干净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上位者想要名垂青史,何其简单?卸磨杀驴是皇家惯用的伎俩,完事后还让后人挑不出错儿。” 姚晟看了桑玥一眼,缓缓道:“所以,祖父的意思是,我们姚家最好不要参与任何皇储之争,皇上的手段,只怕比当年的成武帝更果决狠辣,姚家数百年基业,可不能毁在我们的手上。” 姚奇轻叹:“就怕,已经卷进了这场权势漩涡。” 桑玥的眉心一跳,双眸迸射出意味深长的眸光,怔怔放空了半响,尔后,浓睫微垂,掩住那丝冷冷的厉芒。 朝阳宫。 舒明开阔的正殿,宫女敛起屏声地立在一旁,烛火照着横梁和廊柱的阴影,打在宫女的脸上,暗了华美的妆容,远远看去,殿中立着的,不过是几尊雕像而已。 两排“雕像”的正中央,跪着一脸肃然的云阳,银白色绣丝竹袖边和下摆随风鼓动,宛若漫天银雪中凛降了几许飘叶,分外不和谐,一如他这般尊贵的身份、这般狼狈的下场竟然落在了宫人们的眼中,着实不应该。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明月爬上枝头又隐入云层,探出脑袋,再缩回酣眠,终于,一声苦叹,划破了大殿的宁静。 “你们退下。” “是。”宫人们依言退出大殿,乐女官合上大门。 紫衣飘飞,犹如破晓时绕着旭日的一抹紫气,矜贵得不可方物,她冷冷地、恨铁不成钢地打量着越来越沉不住气的儿子,直到一旁的翡翠烟坛中高高竖起的香只剩黄色的把柄和顶上一点灰暗的零光,她才幽幽起身,随着这个动作,香风浮动,最后一滴香灰跌落,她拿起烟坛,朝着云阳毫不留情地砸了过去。 哐啷! 烟坛砸在云阳的肩头,碎成一片一片的细瓷,烟灰迷眼,涩痛难忍,他却连眨都没眨一下,那黑白分明的美丽翦瞳立时粘了层灰白的色彩。 冷贵妃又气又心痛,高举长鞭,狠狠地落下,在那张俊美的面庞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劲风扫过,云阳的眼眸不受控制地一眨,香灰被挤出,吊在了长睫之上。 “我是怎么警告你的?上回从华阳夫人的宴会回来之后,我是怎么警告你的?你说!” 又是一鞭,云阳的双手渗出了血丝,他目光凛凛道:“母妃说,让儿臣离桑玥远远的,不要招惹她。” 冷贵妃拿着鞭子的手颤颤巍巍地指向他:“可你又是怎么做的?” 云阳咬牙,正色道:“儿臣,中了她的激将法,对她展开了报复。” “蠢货!”冷贵妃扔掉手中的鞭子,负气地坐回檀木雕花铺轻竹片凉席的座椅上,“我怎么生了你和长平这两个蠢货?冷瑶都死在了桑玥的手上,你羽翼未丰,跟她斗,斗得赢她?这么多年,你还是没能学会厚积薄发这个最浅显的道理,我生你有何用?养你又有何用?” 云阳的眼底有受伤的暗光流逝:“儿臣知错。” 冷贵妃不屑地扬了扬头,秀美绝伦的脸写满刺骨的冰寒:“你和长平简直把我的脸、把你父皇的脸、把整个大周的脸都丢尽了!你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形象毁于一旦不说,还搭上了长平的名节。先是云澈被抹黑,再是你原形渐露,你难道没看出桑玥的真正用意吗?” 云阳凝思片刻,似有不信:“她想助云笙夺得皇储之位?” 冷贵妃深吸一口气,目光远眺,落于一处绽放的花蕾之上,幽幽吐气:“如若那样倒也罢了,我们大可借她的手铲除异己,再与她进行生死对决,可惜……她要的,或许只有你父皇才给得起。” 这个想法荒诞不经,可一出现在冷贵妃的脑海就再也抹除不去,除此之外,桑玥还要复仇,要将所有伤害过冷香凝和她的人赶尽杀绝,桑玥还要帮冷香凝复位,可怕的是,她到现在都没能探出冷香凝的下路。 “母妃,你何出此言?” 冷贵妃并不回答他的话,而是走近他身旁,探出葱白纤手,满腹怒火突兀地化为眼角一片犀利的锋芒,闪了闪,不留余韵,颊上再不见愠色,指尖在离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一寸处堪堪停住,改为抚摸他的墨发,语气也柔了许多:“云阳,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还不到你出手的时候,谈氏一族的覆灭如果能换来你的觉醒,我便觉得他们死得其所了。” 云阳的瞳仁一动,似静水流深的山涧凭空跌落了一块顽石,荡起涟漪阵阵,但很快,再次归于平静。 冷贵妃俯身,在他额上印下一吻,这一次与以往任何一次也没什么不同,轻柔的凉意,总是能渗透骨髓,寒彻心扉。都说母亲的吻是最温暖心田的,他为何,从来不这么认为呢? 云阳跪安,刚走到门口,晴天霹雳无情地打在他的头顶。 “来人,把莫德的遗体运出二皇子府,鞭尸。” “母妃!”云阳身子一晃,撞上了朱红色的大门,他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那个绝美华贵的女人,“母妃,不要!不要再伤害他了!” “莫德的遗体,本宫暂且替你保管,”冷贵妃牵了牵唇角,淡淡地道:“还有下次,本宫就将他挫骨扬灰。” 云阳的心砰然碎裂,痛得快要直不起身子,他得阖上雾气升腾的眼,双拳紧握,腿,好比灌了铅一般踩在棉花上,每一脚都不知深浅、难以挪动。 半路,撞上了慌慌张张的庆阳公主,庆阳公主焦急地讲了几句,他却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听清。 庆阳公主摇了摇他的肩膀:“二皇兄,我跟你说话呢!” 洛女官扯了扯庆阳公主的袖子,低声道:“公主,算了,我们还是赶紧禀报贵妃娘娘吧。”二皇子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明显不正常啊。 庆阳公主松手,提起裙摆,往着朝阳宫疾步而去。 “母妃,长平……长平死了!” 冷贵妃捧着的茶盏砰然掉落,长平……死了? 是的,长平公主死了,在悉心听完桑玥循循善诱的“教导”之后,长平疯一般地冲进了落霞公主的府邸,抽出侍卫的宝剑砍伤了落霞公主和她膝下一名两岁的女儿。 驸马在宴会上本就喝多了酒,当即大怒,壮着胆子一掌拍飞了长平,震得她当场吐血,在返回皇宫的途中气绝身亡。 云傲勃然大怒,将伯夷侯府所有人打入了天牢,择日问斩。 驸马信誓旦旦地保证没有用多少内力,只是情急之下拍出的一掌,不可能会造成长平公主的死亡。 但经太医验尸,长平公主的确是被震碎了五脏六腑,田女官及公主府的下人皆亲眼目睹了驸马盛怒之下的恶行,于是,铁证如山,伯夷侯府难逃厄运。 一夕之间,谈氏被夷族,伯夷侯府横遭变故,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姚清流和荀义朗联手为伯夷侯府求情,云傲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改为处斩驸马一人,伯夷侯府四品以上的官员全部被罢黜,撤回伯夷侯府世袭爵位的权力。 但不论如何,落霞公主成了寡妇,云澈在失去陆鸣心之后,又丢了伯夷侯府这座靠山,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要修生养息、谨慎行事了。 其实,这个结果当真出乎桑玥的意料了,她原本只打算鼓动长平公主跟落霞公主发生争执,让云傲生厌而已,不曾想,长平公主会对一个两岁的孩子下手,更不曾料到,黑心的慕容拓会尾随长平公主的马车,直接补了一掌让她断气。 他的功夫之巧妙,丝毫探不出掌印和破绽,只一股凌然劲风自长平公主的少泽穴逼迫而入,强行打通了任督二脉,并在其五脏六腑穿插爆破,不死都难。 夏季炎热,京都的官员却过得如履薄冰,整座大都似乎都蔓延了一层灰冷的色彩。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惶恐不已,乐陶陶的大有人在,桑玥一边品着手里的音韵茶,一边欣赏着姚奇和姚豫舞剑比试,简直,惬意无匹。 忽然,子归迈入院子,递过一封信,她拆开一看,两眼放光,鱼儿,终于上钩了!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十八章】姚府风云 夏末,天气燥热,头顶一片碧海湛蓝,偶尔飘过几朵松软白云,云卷云舒,带着阳光透过茂密的树荫,筛碎了铺陈落下,如一朵朵明艳的花束,和着暗影打在桑玥的面颊和裙衫上,顿时,这人儿,便多了分神秘的美感。 她穿着湖蓝色束腰百褶裙,袖口和裙裾点缀了洁白的茉莉,莲步轻移,衣袂翩飞,显得清新淡雅,出尘脱俗。 她的脸上,洋溢着和暖的笑意,仿佛,自从住进了姚家,便会时常露出这种神情。 在她身旁,是裹在粉红色对襟上赏和蜜合色曳地罗裙之中的姚馨予。 姚馨予虽无倾国倾城的容貌,却独有一种天真烂漫的可人气息,她只需眨巴着忽闪忽闪的眸子,就能令人感觉到无比的心旷神怡。 现在,她又在眨眸,可惜,眨得有些频繁,频繁得仿若陷入了局促不安之中。 “冷煜安今天不在。”桑玥握住她薄汗粘腻的手,忍住笑意,状似随口说了一句。 姚馨予长吁一口气,紧绷着的身子松了开来,步子亦大了几分,可刚走没两步,就发现桑玥正在掩面偷笑,不由地心中一窘,刚刚褪去的绯色再次爬上了双颊:“玥儿,你又取笑我!我跟他真的没什么!”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据慕容拓的护卫禀报,当晚冷煜安救下姚馨予后,的确情非得已之下做了些亲密举止,不过按照当时的情况,冷煜安已尽量恪守礼仪了,只是姚馨予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被陌生男子触碰,难为情也是正常的。 而显然,事隔那么久,这种难为情慢慢演变出了一些别样的东西,当局者迷,姚馨予竟是不自知。 况且,即便这二人有意,也很难走到一起,姚馨予和云笙是内定了娃娃亲的,冷家跟姚家又是对立的,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段姻缘艰难万分,如果可以,还是别存在的好。 桑玥试探地问道:“馨予,你对嫁给云笙有什么看法?” 姚馨予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才不要嫁人!” 桑玥的眉梢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唇角稍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嫁人没什么不好啊,女子到了一定年龄都是要嫁人的,像大舅舅和大舅母那样,多好!” “好什么呀?”姚馨予不悦地嘀咕了一句,尔后,再没了下文,只是颊上原先的绯红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淡淡的苍白。 桑玥慕地忆起了姚晟的一句话,当时以为他口中的例外是曾曾外祖父,而今看来,或许不尽然。 桑玥和姚馨予自荷塘边姗姗路过,一道纤尘不染的白色身影伫立在对岸,悄然打量着这边的风景。 他戴着斗笠,遮住那张俊逸华美的脸,只偶尔微风拂过,牵起面纱的一角,露出光洁的下颚,凝脂般的美,近乎通透,宛若皓月凌空,却隐入了云层,不论如何,那一霎那的风华,直叫满湖碧波金辉黯然失色。 不用侧目,桑玥也知道对岸发着呆的人是裴浩然。 说来也怪,造化弄人,前世的他野心勃勃、疑心泛滥,不论她多么贤惠、多么妩媚、多么能干,换来的都只能是他的虚情假意和背叛。 这一世,她虐他、害他、挖苦他、讽刺他,他却反击得并不十分明显,这令她不由地暗自疑惑,难不成前世,她错看了他?而一夕之间,他知晓了前尘往事,居然下定决心痛改前非,要学着慕容拓那般守护着她,还许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而她,永远也不会再信这个男人还有真心。 留着他的命,一是,他如今已无法对她构成威胁,她要他亲自体验那种失去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的不甘;另外,慕容拓说他还有些用处,那便由着他再多活几日。 “师兄,该吃药了。”苍冥从假山后走出,从怀里倒出一粒药丸递到裴浩然的面前。 裴浩然捂住胸口,确定桑玥已彻底走远,才放声咳嗽了一阵,这一咳,几乎要将五脏六腑尽数牵扯出来。 苍冥紧握的拳头咯咯作响,眸子里跳动着荆棘寒芒:“小师妹就是被她害死了,你也要被她害死吗?” 裴浩然探出苍白的手,如玉般的长指捏起黑色的药丸,放在鼻尖闻了闻,淡淡地道:“你又换了我的药。” 苍冥愤恨地撇过脸,裴浩然叹道:“因果循环,我欠她的,补给她而已。” 苍冥无可奈何地又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他,裴浩然再次接过,仰头服下,道:“你又追杀赫连颖了?” 苍冥咬咬牙,愤愤不平:“难道要我看着你死?” 白纱微舞,笑声含了几分炎凉:“那你就别看,回去闭关修炼。” …… 陆氏自从搬出佛堂,来冷府庆贺的人简直踏破门槛,尽管在世人眼中冷香凝已香消玉殒,可大周一日无新后,陆氏便一日是云傲唯一的岳母,加之云傲还亲自探望来冷府探望过一回,陆氏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众人巴结的对象。 陆氏是陆鸣心的姑姑,可陆鸣心的死并未对陆氏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她该吃的吃,该睡的睡,陆家人人自危,她却兴致勃勃,隔三差五地邀人过府陪她絮话。 两年前,冷昭曾一度与云傲的弟弟瑞王走得亲近,瑞王府因此遭到了云傲的猜忌,双方的关系急速冷淡,乃至于别人都登门拜访陆氏了,瑞王府的人却只敢送些贺礼。 好在,陆氏对瑞王府的贺礼十分看重,差人下了帖子,邀请瑞王妃和武侧妃过府一叙。 瑞王是云傲和瑶兮同母所出的弟弟,打小身子羸弱,不谙世事,所有的皇权落败者中,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云傲登基后,即刻给他指了门好亲事——娶古家的千金古灵雅为正妃。 这是一桩尴尬十足的亲事,论关系,古灵雅是云傲和瑞王的旁系表妹,这可谓亲上加亲了;可论门第么,古家被云傲的父亲整得奄奄一息,颓然退出了十大家族的行列。 一个皇权落败者,一个对云家充满了恨意的没落千金,这桩亲事,可真是别有深意。 而古灵雅这个人,绝对是经过云傲千挑万选的。 冷府有一座避暑凉亭,建在湖中央,四面环山,清风徐徐,凉意阵阵,即便在燥热的盛夏,它亦如暮春般清爽。 桑玥和姚馨予乘坐小船抵达凉亭时,陆氏已然在和古灵雅谈笑风生。 古灵雅年方四十,生得珠圆玉润、体态丰腴。 弯弯的柳叶眉轻轻凌驾于一双描了淡紫色眼妆的凤眸之上,眸光微厉,唇角的笑却恭敬讨好,一看,就知是个有脾气的人。 在她身旁,静坐着年仅二十的侧妃武沁文。武沁文是武国公府的庶长女,生母是国公夫人的陪嫁丫鬟,做了腾妾,她的生母诞下一儿一女,奈何没有后台的庶子想要在深宅大院里平安长大几乎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于是武沁文的弟弟不到三岁便夭折了,其生母伤心过度,落下了病根,也在两年前离世。 武沁文自幼养在国公夫人膝下,跟惜华郡主很是亲厚,正是在惜华郡主的册封礼上,她认识了广平侯嫡三子戚寻欢,二人一见钟情,开始秘密来往。 她虽是国公府的女儿,但庶不配嫡,亘古难变的就是这个道理,当戚寻欢对广平侯言明心意后,遭到了广平侯的严厉反对。 惜华郡主疼惜这个庶姐,亲自到广平侯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了广平侯接受这门亲事。凭心而论,武惜文之所以能得云傲的几分赏识被封为惜华郡主,其心胸、胆识和智慧定是高过寻常闺阁女子的。 戚寻欢和武沁文大喜过望,对惜华郡主充满了感激。 只是好景不长,广平侯府都准备三媒六聘了,瑶兮公主棒打鸳鸯,强行纳了戚寻欢为三驸马,紧接着,武沁文就被一道圣旨指成了瑞王的侧妃。 惜华郡主已是美丽大方,武沁文的容貌更在其之上,哪怕眼下她只穿着最素净的藕色对襟上裳和白色碎花襦裙,依旧掩不了那抹可与莲花相媲美的雅韵和清新。 见到武侧妃,桑玥忽然想起了楚纤纤,那个淡漠的女子,那个心装慕容锦却嫁给了慕容笙的女子,听说眼下,已是一名母亲了。 “见过华阳夫人,瑞王妃,武侧妃。”桑玥和姚馨予拾阶而上,对着三人行了一礼。 陆氏眼神儿一辆,喜不自胜地起身将桑玥扶了起来:“一路上的日头毒着呢,瞧你这身汗,快过来,我给你擦擦。” 尔后对着姚馨予,语气暖暖,“姚小姐也来坐吧。” 姚馨予对陆氏突然表现出的十二热情略有些不适应,但还是依礼坐在了石凳上。 陆氏掏出帕子给桑玥擦了汗,又吩咐丫鬟们换了新鲜的糕点,双眸熠熠中,夹杂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紧张:“我不知道你和姚小姐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准备了些。” “多谢华阳夫人。”桑玥礼貌地微笑,拿起一块糕点。 陆氏欲言又止,想要握住她的手,又怕太过亲近惹人议,只能把喉头的哽咽往肚子里压。 古灵雅美眸轻转,紫色眼影如迷雾般给她的神情添了几分柔和,尽管,眼角横流着的精明厉芒有些突兀,她笑道:“华阳夫人貌似跟桑小姐很投缘。” 陆氏毫不掩饰脸上的欣喜:“可不是?我呀,看着凤兰长大的,凤兰就像我的闺女儿一般,她的女儿跟我孙女儿一样,我都喜欢,馨予,我也喜欢。” 姚馨予虽然十分讨厌冷家,可面对和祖母一样慈祥和蔼的华阳夫人,她竟讨厌不起来,于是低头,讪讪地笑道:“多谢华阳夫人抬爱。” 陆氏的眼眯成了一线:“人啦,上了年纪,就爱唠叨,今儿把你们叫过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不过是陪陪我这老婆子,就是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觉得闷了?” 桑玥剥了一颗荔枝送到陆氏唇边:“怎么会呢?能孝敬华阳夫人是我们的福气。” 陆氏的鼻子一酸,高高兴兴地吃了荔枝。 古灵雅心里冷笑,这两家的关系闹得比冰块儿还僵,华阳夫人此举不过是想给儿子冷华谋点儿关系,好争夺家主之位罢了。可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冷家的兵权都掌控在二房的手里,皇上善待华阳夫人未必是出于真心,大抵是做做样子,博个善良孝顺又深情的美名。 这么一想,古灵雅对桑玥被陆氏高看两眼的情况也就不觉得难以接受了,端起茶杯,轻轻喝着,唇角的弧度斜斜地扬起。 武侧妃较文静,别人说什么,她都只保持着合宜的、端庄的微笑。 桑玥瞧见武侧妃的杯子空了,丫鬟正要满上,她拦住了丫鬟,亲自斟了杯茶,双手呈给她:“武侧妃用的什么香?真好闻。” 武侧妃抬眸,正好撞进一双明若流波、静如沉渊的眸子,那眸光柔和温暖,却又带了一丝与生俱来的威严,不,与其说是威压,不如说是高贵。便是惜华郡主,也没她这分气质。 武侧妃愣了愣,接过桑玥手中的茶杯,轻声细语道:“我闲来无事自己调的,桑小姐要是喜欢,我改日送你一些。” “那真是太好了,可无功不受禄,武侧妃送我香料,我赠你一个手镯吧。”欢喜地说着,从手上取下一个羊脂美玉镯子,不顾武侧妃的反对,戴到了对方的皓皖上。 阳光下,镯子的质地莹润通透,带有粉粉的雾感,轻轻一晃,便华光四射,在座的都是贵人,只一眼,就辨出它纳绝非凡品。 武侧妃的脸色微微一变:“这个镯子太贵重了……”绕她在国公夫人膝下长大,也从未见过如此上乘的美玉。 古灵雅拉过她戴了镯子的手,笑得灿烂无比,声线绵长,又稍了一分刻薄:“妹妹且收下吧,谁不知道桑小姐是未来的曦王妃?这些身外之物,桑小姐那儿可是大把。” 明明是一句讽刺之词,桑玥却笑了,漫不经心地道:“嗯,北齐每年都会进贡给南越好几对,我那儿是不少。” 贡品?一年才几对?她那儿还不少? 岂不是说明,如此珍贵的东西,南越的皇帝全部赏给她了? 古灵雅这才忆起,南越的皇上总共才三个儿子,太子至今尚未婚配,小皇子才蹒跚学步,桑玥可是慕容家唯一的儿媳!而桑玥用贡品换武侧妃的香料,摆明了存了跟武侧妃结交的心思。 一念至此,古灵雅眼角的锋芒更厉了,唇角的笑意也越发凉薄了。 然而,更让古灵雅无法忍受的是,陆氏竟然也开口向武侧妃要起了香料:“武侧妃,你若有多的,可否也赠我一些,我那宝贝孙女儿,不喜市面上的香料,觉得太过浓郁了,我闻着,你身上这味儿特清新,想必我家雪儿会喜欢。” 陆氏口中的雪儿就是被冷家雪藏着的冷芷珺了。 武侧妃的神色略微僵硬,颇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愉悦地应下了。 几人“欢欢喜喜”地谈了会儿天,临近日暮时分,众人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出了冷府,武侧妃按照往常那样,紧随着瑞王妃上马车,谁料,刚掀了帘子进去,便迎面飞来一脚,她被踹翻在了一旁的长椅上。 没了外人,古灵雅一改人前的知书达礼,劈头盖脸指着武侧妃的鼻子一顿臭骂:“你这个贱蹄子,到哪儿都跟我抢风头!在府里霸着王爷,在外面占着人缘,不就是有一张比我好看、比我年轻的脸吗?” 说着,拔下头顶的金钗,就要往武侧妃的颊上划去,武侧妃慌忙用手挡住她的皓皖,不让那钗刺破自己的肌肤,哀求道:“王妃,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我下次再也不出门了!你饶了我吧!” 天知道,这回,华阳夫人怎么莫名其妙地请了她? “不出门,不出门,你就可劲儿地粘糊王爷,是不是?”古灵雅挣开武侧妃的手,一把刺了下去。 武侧妃随即转身,那钗落在了削弱的肩头,只听得“咝啦”一声,钗已戳破衣衫,深入皮肉,她痛得咬住了另一只手,不让呼声传出这个车厢。 古灵雅拔出金钗,啐了一口:“算你识相,你要敢叫一声,我就叫你生不如死!” 武侧妃捂住鲜血汩汩的肩膀,痛得花容失色:“王妃,请允许嫔妾换一套衣衫,免得待会儿王爷见了……会追问。” 本是好意替古灵雅遮掩恶行的建议,却让古灵雅误以为武侧妃在炫耀威胁,古灵雅将金钗随意扔到桌上,发了疯似的朝她扑来,扯烂了她的衣衫,凶巴巴地道:“怎么?用王爷来压我?王爷最爱你什么?这个?这个?还是这个?” 古灵雅的手肆意地在她裸呈的娇躯上游离,学着男人的样子挑逗着她,淫秽之语破口而出:“哟!真是又细滑又丰盈,比我这粗皮糙肉的摸着舒服多了,难怪王爷会喜欢。” 武侧妃羞愧得要死,双手抱住胸前,但很快就被古灵雅蛮横地掰开,她的眼泪簌簌滑落:“王妃,求求你,你放过我吧,我没有那个意思!” “哼!你没哪个意思?第一回带你出来见世面,你就巴结上了华阳夫人和桑小姐,她们一个两个当我是空气,可劲儿地围着你问这问那,你说你一个小小的庶女,凭什么勾引了王爷?又凭什么博得了大家的赏识?” 武侧妃被羞辱得浑身直抖,侍奉王爷,那是她应尽的义务,可被一个女人看光了身子、摸遍了身子,这种屈辱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哭得稀里哗啦:“王妃!我从此称病,再也不出门了,你饶了我吧!” “饶了你?”犹如夏季骤逢雷暴一般,古灵雅原本温柔的素手陡然一紧,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胸脯,尔后操起一旁的金钗,狠狠地戳了下去。 “啊——” 这一下,武侧妃再也忍不住,惨叫出了声。 此时,马车已经驶入繁华的街道,这一声尖叫,只惊起了一瞬的诧异,便很快淹没在了熙熙攘攘的嘈杂声中。 最娇嫩的地方被金钗刺破,武侧妃痛得面色惨白,浑身抽搐,她蜷缩着身子,任鲜血流满一地,染了光洁的木板,也染了白皙的肌肤,那触目惊心的色彩,徐徐散发出浓郁的腥咸。 古灵雅仿佛上了瘾似的,举着金钗在她身上戳出一个又一个血洞。 轰! 车厢被不明物撞得剧烈一震,古灵雅和武侧妃双双倒向了右侧的壁板,随着古灵雅拔出金钗的动作,武侧妃胸前的血像被踩爆的水球,瞬间四溢了雕花壁板和橘红色软垫。 古灵雅厌恶地踹开她,稳住身形,问向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答道:“王妃,我们的马车被姚家的马车撞了,轮子好像坏了,奴才去修修。” 话音刚落,桑玥歉疚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是瑞王妃吗?真是抱歉,撞坏您的马车,我送您回府吧,稍后我会命人将它修好,若修不好,我赔偿您一辆新的。” 古灵雅一听桑玥只请了自己,原本火冒三丈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就让这个贱人在车上等着,万一她回去晚了,正好自己可以在王爷面前编排她几句! 古灵雅用脚踢了踢武侧妃的胳膊,恣意地哼了一声:“你就等马车修好了再回府吧。” 武侧妃拉过被剥落的衣衫捂住流泻的春光,颤颤巍巍地道:“是,嫔妾遵命。” 古灵雅拿过帕子擦了手心的血渍,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 武侧妃取出备用的衣衫,含泪换上。 夕阳的最后一抹霞光随着她眼角的余泪消失在了暗黑的天际,皎月爬上树梢,偶几颗繁星闪耀,行人络绎不绝地自巷口飘过,她却孤单得无以言表。 放下帘幕,将自己隔绝伸手不见五指的车厢,摸到桌上的茶水,颤抖着放至唇边,还未抿上一口,眼底的泪已跌入了杯中,荡起层层涟漪。 忽然,一阵凉风灌入,光线闪了闪,她本能地紧闭双眼,把茶杯搁在桌上。 动作过快,扯到了身上的伤口,她忍住肩胛和前胸的剧痛,去摸暗格里的火折子,却突兀地闻到了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她的身子凛然一颤,黑漆漆的,她瞧不真切,于是出声询问:“谁?” 那人却并不回话,欺身将她拥入了怀中。 久违的男子幽香将她笼罩其间,尽管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仅凭这种她亲手制作的香料,她便知,抱着她的,正是她朝思暮想的。 “寻欢。”委屈如潮汐般涌上心头,语气里,满满的全是颤抖和不可置信,“是你吗?寻欢。” “你说你过得很好,原来都是骗人的。”戚寻欢压抑住想要杀人的冲动,紧紧地拥着她,那一声惨叫,简直像一把刀在他的心房来回割拉,每回通过惜华郡主问她的情况,她都含笑应答,“王爷很疼我,王妃很善解人意。” 这就是她说的过得好? 车厢里还残留着浓郁的血腥,戚寻欢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就要掌灯看个究竟。 武侧妃压下他的手,恢复了些许理智,惶惶然道:“你快点离开,万一被人发现,传回瑶兮公主的耳朵里,你的日子怕就不好过了!” 戚寻欢握住她的手,“这个时候你还在担心我吗?你的日子呢?你又过得多好?” 武侧妃无言以对,戚寻欢将她拥入怀中,宽慰道:“你别担心,我既然敢来,就是做了万全的部署。” 武侧妃想挣脱他的怀抱,奈何他抱得太紧,亦或是她潜意识里并未用尽全力去拒绝,最后,无法逃避的她,干脆回抱住了他的腰身:“寻欢,你瘦了,我听说你的身子骨大不如前,可是真的?” 戚寻欢吻住她的额头,隐忍道:“没有,就是染了一点风寒,快好了。” 什么风寒一病就是一年多?武侧妃知晓他在撒谎,可他不愿意说,她也不再多问,海誓山盟总是赊,她跟他如今一个是王妃,一个驸马,身不由己,又何必徒增伤感? 思及此处,她奋力推开他:“你走!我要回府了!” “回那个吃人的府邸?”一激动,他擢住了她受伤的肩膀,惹来她一声痛呼,他的心遽然一紧,随手剥落了她的衣襟,借着极为稀薄的一丝月光,他看到了那高高肿起的创口。 这回,他毫不犹豫地点燃了一盏琉璃灯,脱下她的裙衫,当他看到她满目疮痍的身子时,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双眸爆发出焚天灭地的烈焰,低吼道:“她怎么可以这么对你?她是不是经常这样?瑞王不管吗?” 武侧妃咬唇不语,正室打压妾室的情况,她从小见得多了,左不过是歇息两天,擦点儿不留疤痕的药膏,继续供主子享乐罢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不应该变成这个样子。”戚寻欢冰凉的指尖掠过她精致的面庞,替她穿回衣衫,阖上眸子,半响,似做了某种决定,吻了吻她的唇,热泪淌了她一脸,“你等我,好好地珍重。” 转身,下了马车,没入一旁早有人在厢房等待的酒楼。 夜深,月色独好。 桑玥沐浴过后,只穿了件浅蓝色的冰蚕丝亵衣,坐在小姐椅上看书。 屋子里放了冰块,莲珠打着蒲扇,笑呵呵地道:“我发现小姐比以前怕热了。” 烛火照着她低垂着的眉眼,浅蓝色的亵衣反射着柔和的光,双重辉映下,她的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宛若一块羊脂美玉,也透着粉粉的薄雾:“是啊,大概是慕容拓给的药效果太好了吧,才吃了几回,身子就容易出汗多了,可就是味道不怎么好,每次吃得我想吐。” “嚯!我不在,你就是这么编排我的!” 某人跳窗而入,吓得莲珠一大跳,许久不见慕容拓翻窗子了,一般不都走大门进?不过,当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沙漏后,立时明白,这个时辰确实太晚了。她放下蒲扇,抿唇一笑,退出去,守在了门口。 桑玥合上书本,放回架几案,倒了杯凉水递给慕容拓,又拿了帕子擦去他鬓角和额头的汗珠,轻声问道:“怎么样?” 慕容拓挑眉一笑:“成功。” 她并不多么惊讶,浅浅地笑道:“条件是?” 慕容拓端起茶,一饮而尽:“古灵雅的命。” 桑玥接过慕容拓喝完的空杯子,放在桌上,为他摇起了扇子:“只要他给的消息值得,别说古灵雅的命,便是让他们二人双宿双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一个亲王的妃子,一个公主的驸马,还都是你老爹赐的婚,让他们双宿双飞,难度很大啊。” “正因为如此,行人之所不能行,方得人之所不能得,我猜,只要我们成功了解了古灵雅的命,后续的合作便轻松多了。” 慕容拓点头,双手交叉枕于脑后,吸了口凉气:“他说的有点恶心,你确定要听?” 桑玥笑了:“一个公主夜御多个驸马,能有多恶心?” 慕容拓思付片刻,在心里斟酌了语句,轻咳一声,道:“瑶兮公主单单是跟驸马们行房倒也罢了,怪的是她每个月都有一天,把驸马们‘折腾’得昏死过去,我的意思是,她一个人,‘折腾’几个男人,彻夜欢好,过程你没必要知道了吧。” 桑玥疑惑地蹙眉:“那一天是固定的么?” 慕容拓拿过她手里的扇子,为她扇了起来:“都是在一号到五号之间,听戚寻欢说,每每那个时候,瑶兮公主的神智都是涣散的,根本连他们几个是谁都认不出。但这种事,他们也不好声张,毕竟,几个男人满足不了一个女人,讲出去很丢人。” 瑶兮公主有四个驸马,大驸马赵斌俨然已被云阳收买,二驸马赵桐对瑶兮公主动了真心,四驸马窦琰是个虎汉,并不细心,即便收买了也未必能探到可靠的消息,唯独装病避宠的戚寻欢是桑玥相中的目标。 她顿了顿,道:“戚寻欢应该有所发现吧?” 这个女人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地毒辣,一逮就是个肚子里有货的主儿。慕容拓笑了:“不错,他本是个心细如尘之人,但他对服侍瑶兮公主没什么兴趣,所以,起初他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和其他三位驸马一样,只认为这是瑶兮公主的一种习惯和情趣, 直到有一回,众人侍寝完之后,他因为服用了损坏身子的药物,体力弱醒得较晚,别人都走了,他还躺在床上,刚刚睁开眼,就听见瑶兮公主的女官说满了十二时辰,该吃第二粒药了。他急忙闭上眼,继续装睡,瑶兮公主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每个月都吃,什么时候才是头?不吃’,那名女官又道‘苍国师说了不不吃的话会复发的’。” 桑玥摸了摸眉毛,若有所思道:“这么看来,瑶兮公主是有着治不好的病,所以云傲才这么疼惜她。” 慕容拓叹了口气:“应该是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种心情,最在意的人身患疑难杂症,除了缓解别无它法,每天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桑玥捕捉到了他黯然的神色,放下蒲扇,走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软语道:“我好好的,吃了你送的东西,我畏寒的毛病已经没有了,你别担心。” 实际上,她根本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饮食起居未见任何不妥,不禁笑慕容拓太过在意她,所以有些杞人忧天了。 慕容拓抱着她坐到自己的腿上,隔着薄薄的亵衣,那富有弹性的触感百般诱惑着他,然,他只是深吸一口气,轻抚着她的脊背,轻笑:“没担心你,只是在想怎么利用瑶兮公主的病情,慕容耀这颗毒瘤,不能再留着了。” 桑玥瞧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知他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主意,于是笑道:“慕容耀是你要抓的人,随便你处置,大不了,瑶兮公主跟你翻脸了,我再跑到云傲面前哭去。” 慕容拓笑出了声,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眉眼,其实她想跟云傲相认的吧,可偏逼自己忍着,这个女人,总是那么叫人心疼。 慕地,他忆起了戚寻欢提过的一个死得不明不白的男宠,那人死得,的确有些冤枉。 桑玥靠着他躺了一会儿,突然,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她坐直了身子,睁大幽静深邃的眸:“你说,十八年前云傲撇下冷香凝返回大周,将皇宫所有人禁足了三天,到底是云澈病了还是瑶兮病了?那时,云澈才四岁,云傲根本不怎么待见他,云澈是从七岁才博得云傲的赏识的。云傲怎么会为了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的病,撇下冷香凝呢?” 慕容拓的瞳仁一动,眸光深远了几分:“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那人是瑶兮,听戚寻欢的语气,瑶兮这病拖了很久了,且,一定是难以启齿的病,否则公主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除了她的贴身女官,再无其他人知晓此事。或许,十八年前,瑶兮公主的病发作了,所以云傲才急着赶回大周,并罢朝三日,将皇宫所有人禁足,专心守着她。” 不错,能让云傲撇下冷香凝的,只有瑶兮一人!那一年,瑶兮七岁。是巧合吗?瑶兮被利用了?因她实在难以相信一个七岁的孩子会主动参与陷害冷香凝的变故。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但愿瑶兮是无辜的,否则,我可不管云傲多么宠她!” 慕容拓抚摸着她的肩膀,顺着她的话:“一个七岁的孩子,应该不会陷害冷香凝的,再说,她也没理由恨冷香凝。”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可心里,为何隐约透着不安呢?“算了,这件事暂且放在一边。”桑玥起身,从抽屉里摸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丹药倒入了花盆里。 慕容拓浓眉的剑眉微扬:“这是……” 桑玥眨了眨亮晶晶的眸子,促狭地笑道:“戚寻欢不是要古灵雅的命吗?” 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闪过一丝诧异:“你胆子可真大,她是坐你的马车回府的。” “毒药三日后才会发作,其症状与伤寒无异,一夜殇,不留痕迹。再者,我猜瑞王应该会很感激我。”古灵雅那个悍妇,换做任何男人都不会喜欢,何况,她还毒死过瑞王的孩子?即便古家要查,也查不出个眉目,今儿古灵雅除了见她,可还见过陆氏,古家有胆子去找大周唯一有封号的夫人兴师问罪?古家不敢,瑞王不愿,古灵雅的死就是正常死亡。 几个呼吸的功夫,慕容拓猜出了她更深层次的涵义,挑起她优美的下颚,戏谑道:“怎么?又开始打击云澈了?” 桑玥主动送上香吻:“我从来不是什么善类,即便因为合作的关系,给了戚寻欢和武沁文双宿双飞的机会,这也并不代表我就要放过武国公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让他们跟云澈结成了秦晋之好呢?” 慕容拓抱着她走到床边,将她平放在柔软的大床上,和衣躺在她身侧,单手指头,另一手摸着她的鼻梁,眯了眯眼:“我怎么喜欢上你这么一只小狐狸?” 桑玥在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呼吸着令她心安的幽香,软语道:“慕容拓,你急不急?” “嗯?”慕容拓不明所以,“急什么?” 桑玥的俏丽一红,揪着他的衣襟,整个儿埋入他怀中:“没什么。” 慕容拓心下了然,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擢住她的唇,缠绵了许久,直到身下的人儿已软得如一汪清水,他才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我很急,可是呢,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所以我要让你想着、盼着、看着,就是吃不着!” 桑玥低低地笑出了声,揽住他精壮的腰身,阖上了眸子。 确定怀中的人儿已呼吸平稳、进入梦乡,他才抚摸着她光洁的额头,喃喃道:“一定能治好的,治好了,我们就圆房。” …… 次日,艳阳高照,姚府,却迎来了一场狂风暴雨。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十九章】不速之客 姚家来了位不速之客! 花厅内,众人齐聚,姚清流和陈氏端坐于主位上,姚俊明和南宫氏携带着几个孩子分坐于两旁,桑玥坐在姚馨予的下首处,意味深长的眸光扫过正中央一名怒发冲冠的少年。 他的年纪约莫十七上下,穿着质地一般的布衣,但因着那天水之青的颜色,给他廉价的装扮增添了一分飘逸和洒脱。 然,他的面色却紧绷暗沉,犹如蒙了散不去的雾霭,只余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闪动着藏怒宿怨的波光。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若是忽略那分怒气,他的五官应是俊朗而优美的。 花厅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夏风摇拂,吹得壁画翩飞,打在墙上发出“啪啪”的暗响。 他未束发冠,廉价的发带随着他一个仰头的动作便断裂松开了,顿时,三千青丝,如瀑布流淌,他那怒气也随着发丝的扬起而涨到了顶点:“要不是我娘快不行了,我才不要跑来求你们这群假仁假义的名门望族!” 他咆哮着指向姚俊明,“我问你,我娘临死前的最后一面,你见是不见?” 姚俊明的眼底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痛色,难为情地错开视线,少年清澈无瑕的眸光令他无所适从。 这个动作刺痛了少年的心,他操起一旁的茶杯,带着浑身的劲儿对着姚俊明砸了过去。 姚晟眉心一跳,一个翻转接住了那杯即将砸到父亲头顶的茶,稳妥,不洒一滴,他的语气也沉静,不含波澜:“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 按照原本状态下应该冲过去对着少年疾言厉色的姚馨予,此时一反常态地沉默。 南宫氏的眼眶一红,垂眸不语。 屋子里的其他人皆面色尴尬,诧异中又似噙了一分理所当然。 桑玥静坐着,细细打量这名少年的面容,不得不说,他的眉眼,一看就是姚家人,比姚晟三兄弟更酷似姚俊明。 莽撞,是少年给她的第一印象。 少年见姚俊明不出声,怒火又旺盛了一分:“当初招惹我娘的人是你,没能保护好她的人也是你,她都快死了,你却连送她最后一程也不肯!你这种人,也配做百姓的父母官?” 陈氏愁容满面,儿子跟那女人的事她当初是知晓的,和丈夫一起持了极强的反对态度,让儿子娶了南宫家的千金为妻,原以为儿子跟那女人从此没了来往,可瞧着少年的模样,比馨予还小,只能说明……儿子在成亲后与那名女子藕断丝连了好几年。这个孩子,是她,最小的孙子? 她欲起身,想走近那名少年看个究竟,姚清流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别冲动。在姚清流看来,这名少年戾气太重,心魔太深,对姚家每个人似乎都有着很强的敌意,陈氏冒然靠近他,或许会被误伤。 少年又将矛头对准了南宫氏:“是你派人捣的鬼,对不对?我娘当初就不该听了你的话一时心软而离开了京都!你这个可恶的女人,我娘都离开了,没有打扰你们的生活了,你为什么还是不放过她?” 姚俊明的眸光一暗,侧身看向南宫氏:“你对铭嫣做了什么?” 南宫氏的呼吸一顿,丈夫的眼神异样的冰冷,叫她手脚发凉、头皮发麻:“我没有!我什么也没做!” 少年难掩鄙夷倪了姚俊明一眼,嘲讽道:“找到了台阶下,就想撇清责任,惺惺作态了?没有你的纵容,南宫霖敢那么嚣张?” 桑玥微微掀开垂下的浓睫,对他多看了两眼。 姚晟三兄弟这回破天荒地没有反驳,作隔岸观火状,无论姚俊明还是南宫氏,在他们眼中,都或多多少犯了些错儿,包括少年和他的娘亲,亦有不妥之处。 这名少年实在跟姚俊明长得太像了,若说他不是姚俊明的孩子,姚清流自是不信的,他的心底五味杂陈,一方面想认回孙儿,一方面要顾及姚家的清誉,一时,竟拿捏不准该如何抉择。 “铭嫣在哪儿?我随你去看她。” 姚俊明颓然地开口,南宫氏的心遽然一颤,泪珠子滚落了脸颊,她腾地起身:“俊明,我也去。” “不了。” “不了!” 姚俊明和少年同时开口,尽管语气和出发点不一,但落在南宫氏的心里立时交织成了一块布满铁钉的钢板,戳得她密密麻麻全是痛楚,一种被隔绝在外的错觉不经意间闯入了脑海,挥之不去。 姚清流和陈氏相互看了一眼,没出言反对,姚俊明最终随着那名少年离去了。 众人各自回房,姚晟三兄弟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尔后迈出了花厅。 姚馨予和桑玥留了下来,南宫氏一边哭着一边痛诉:“我做错了吗?为了姚家的清誉,为了他的前途,我劝铭嫣离开,我到底有什么错?” 桑玥拿出帕子为南宫氏擦了泪,试探地道:“大舅母,方才听铭嫣的儿子说,这次是铭嫣出了意外……” 南宫氏吸了吸鼻子,睁大泪眼婆娑的眸:“玥儿,连你也不相信我了吗?我根本不知道铭嫣和她儿子来了京都,甚至,自上回一别,我就再没关注他们母子,我要是想动手,何必等到铭嫣生下儿子?” 当初她劝铭嫣离开京都时,铭嫣刚好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姚俊明暗中着手,打算将铭嫣接入姚府,许她名分,可是,一介青楼女子,入姚府为妾,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事?于是,她出此下策,在姚俊明为铭嫣安排的居所找到了铭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并赠了她一大笔钱财,让她不要成为姚俊明的累赘。 铭嫣最终含泪离开了京都,可是,她给的钱,铭嫣一分都没要。 一个孕妇,只带了自己积攒的一些为数不多的钱银远走他乡,可想而知这些年,铭嫣过得有多么凄苦。 说不自责,是假的。但即便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依旧会这么做。 南宫氏流着泪讲完,桑玥垂眸,南宫氏作为正妻,作为未来的姚家家主夫人,她此举无可厚非,姚俊明若是真的让铭嫣过门,朝中的文臣一定会趁机口诛笔伐、以嫖娼之罪请求云傲惩治姚俊明。 当官的就是如此,无人揪小辫子,你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也如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一旦有人逮住了把柄,随便一样罪名被诉诸金銮殿,皇帝碍于法纪,都会严厉惩处。 铭嫣哪怕是个落魄的乞丐,也好过于青楼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她这身份,对于姚俊明而言,无疑是一项致命的弱点,偏这弱点傍身的人,有了他们有了孩子! 南宫氏终究是心肠软了些,若换成韩珍,一尸两命,从此高枕无忧。 这些年,姚俊明跟南宫氏相敬如宾,在外人眼里是幸福美满的,可四个孩子都知晓了铭嫣的存在,想必二人因此事大动干戈过。 哪个孩子不希望父母一心一意地爱着彼此? 姚俊明和铭嫣的关系显然在姚馨予的心里种下了阴影,所以她才害怕嫁人。 “大舅母,我相信你。”桑玥握住南宫氏隐隐颤抖的手,南宫氏心中一动,“玥儿!”桑玥宽慰了几句之后,开始直奔主题:“大舅母,大舅舅当初跟铭嫣是怎么认识的?”按理说,姚俊明不是个生性风流之人,不太可能会流连于烟花场所。 尽管不愿提起,可桑玥问了,南宫氏也不多做隐瞒,只语气哀凉道:“那还是你大舅舅刚及冠那会儿的事,你二舅舅年少,在外喝多了酒,跟人打了一架,结果打死了御史大夫邓鸿绫的儿子,恰好,他们作乱的地点就是铭嫣所在的依香阁附近。 邓鸿凌抓住你二舅舅,要拉他去见官,铭嫣跑出来,一口咬定邓鸿凌的儿子欲对她用强,你二舅舅是为了救人才不小心错杀了他儿子,铭嫣扬言,邓鸿凌若强行抓人,她也去告状,告他儿子强暴。铭嫣虽出身青楼,却签的是卖艺不卖身的契,不经过她允许抢占她便真是触犯法纪了。 邓鸿凌一脚踢到了铁板上,不敢将此事闹大,最终双方达成共识,谁也不举报谁。你大舅舅在一旁目睹了铭嫣以一己之力抗衡强权的经过,心里大为触动,开始和铭嫣往来。” 桑玥按了按眉心,道:“铭嫣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为了维护二舅舅而撒的谎?” 若是撒谎,或许铭嫣接近姚家人,是别有用心了。 南宫氏泪如泉涌,小心地擦了去,才道:“真话。邓鸿凌的儿子也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了,他早就声名狼藉,如若不然,纵然你二舅舅再侠肝义胆、再少不更事,也不至于莽撞到杀死他的地步。 你外祖父曾经怀疑过铭嫣的出现是一场局,可经过仔细查探之后排除了这个猜测,并且发现铭嫣的身世坎坷得叫他都动了恻隐之心。索性,他就睁只眼闭只眼,年少轻狂谁没有呢?只要你大舅舅按照他们的意愿娶妻生子就好了。 作为跟铭嫣继续来往的条件,你大舅舅娶我过门,待我无微不至,姚家跟南宫家不同,没有三妻四妾,夫妻都是同宿一屋,我当时真觉得天底下没有比我更幸福的女人了,我们成亲不到五年,就生下了三个孩子……” 是啊,频频有孕,不宜行房,姚俊明除了延续香火,还存了一分疏离南宫氏的心思吧。而南宫氏只怕还觉得丈夫禁着欲望、不找通房不纳妾是一项多么难能可贵的品德。 南宫氏哀伤到了极点,反而平静了:“真正察觉到端倪是我怀着馨予的时候。有一次,你大舅舅彻夜未归,回来时,眉宇间还染了几分喜色,我问他去了哪儿,他只说姚家名下的一间铺子出了点儿事,他处理到半夜,怕太晚打搅我歇息,便干脆在铺子里歇下了。许是怀着身子的人都爱胡思乱想,我总觉得他那股高兴劲儿不像是处理好铺子里的事儿会露出的表情,于是我存了个心眼,派人打听了姚府名下的三十间铺子,适才发现他撒了谎。我向母家要了两名高手,暗中观察他的动向,最终识破了他和铭嫣的关系。那一刻,我觉得天都要塌了!我把自己关在房里大哭了一场,甚至,连死的心都有了!” 讲到这里,她好不容易平静的情绪再次如山洪暴发,眼泪簌簌滑落,肩膀抖个不停。 姚馨予见着母亲哭,自个儿也难受得一塌糊涂,不由自主地红了鼻子,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 桑玥倒了杯温水,递到南宫氏的面前,用和暖的眼神看着她。 南宫氏擦了泪,接过温水,心里也涌上了一层暖意,这个孩子,总是知道她需要什么,她喝了几口,舒畅了些,接着道:“但是我知道,我嫁给你大舅舅,不仅因为这个男人值得我托付终身,还意味着南宫家跟姚家要携手并进,何况,我已是几个孩子的母亲,哪怕为了孩子,我也没有退路。我承认,我有私心,那么多年一夫一妻的生活让我起了贪念,丈夫是我一个人的,我不愿意跟别人分享,尤其对方,还是一名青楼女子。 我找到了铭嫣,把事情的利害关系跟她详细述说了一遍,她仍不同意离开,于是……于是我跪在了她面前,求她不要成为你大舅舅和姚家的把柄……这句话是真心的,当时你的二舅舅刚好在边关立了一道又一道功勋,手握兵权的大臣最易遭到猜忌,铭嫣的身份一旦被揭穿,那些人会怎么对付姚家?” 南宫氏所言不虚,那几年的姚家的确处在风口浪尖上,稍有差池,百年前的横祸许就重演一遍了。 桑玥握住南宫氏的手,南宫氏舒心一笑,抹了泪,道:“铭嫣离开了,但我怕你大舅舅发现她不在别院而追上她,于是……” 她愧疚了看了姚馨予一眼,“于是我喝了催产的汤药,让不足八月的馨予提前降生……馨予早产,身子弱,你大舅舅终究是心疼孩子的,整日守着馨予……馨予,是母亲对不起你……” 姚馨予委屈地撇过脸,一半是对自己沦为母亲争宠的戏码十分地寒心;另一半,是心疼南宫家的嫡女、姚家的长媳竟然给一个青楼女子下跪。 桑玥拍了拍姚馨予的手,对着南宫氏说道:“换作是我,不一定比大舅母做得好,兴许,我会直接杀了腹中的孩子,嫁祸给铭嫣,让外祖父处死她,让大舅舅一辈子恨着她。” 姚馨予和南宫氏俱是一震,没想到桑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我父亲,除了韩珍,一共娶了八房姨娘,韩珍为了名利地位,抛弃了身患隐疾的孩子,那孩子沦为戏子十数年,韩珍硬是没让他跟我父亲相认,直到现在,我父亲仍然不知道他在外面还有一个儿子。”桑玥顿了顿,发现姚馨予陷入了沉思,又道:“我想说,深宅大院、名门望族,从来就没有如雪花般干净的关系,与朝廷一样,没有好坏之分,只有成王败寇,若非说大舅母当年犯了什么错,那便是对铭嫣心慈手软了。如今尘埃落定,大舅母再做什么都是枉然,顺其自然吧。” 也不知这次铭嫣回府,会给姚家带来什么样的变故? 姚馨予低下头,小声地道:“母亲,我不怪你了。” 桑玥抬眸,望向窗外舒明开阔的天,湛蓝得如一汪碧海,没有丝毫杂质,可又有谁知道,这天,马上就要变了呢? 姚俊明随着少年去往了城郊的一个小客栈,见到了奄奄一息的铭嫣。 十多年不见,她的容颜美丽一如往昔,只是面色惨白、身躯瘦弱,眸光涣散得仿佛随时都要撒手人寰,当姚俊明突兀地闯入在她的视线时,她兴奋得只说了一句“好好照顾秩儿了”,便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她已卧床十数日,没有银子请大夫,伤势恶化,导致高烧不退,姚俊明再晚来一、两日,见到的只会是一具冰冷的尸骨了。 姚秩把这十多年的惨痛经历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姚俊明,包括铭嫣在寒冬腊月挺着大肚子替有钱人洗衣服,一个人在柴房把他生下来,为了讨生计,没有坐月子又继续泡着冷水做浣衣女…… 他还没满月,就被铭嫣背在身上,寒风彻骨的冬季,铭嫣白日里给人浣衣,夜间拿着自己做的茶糕在街边叫卖,一夜到亮,铭嫣只得不足两个时辰的睡眠,其余的时间全部要用来做茶糕以及给他缝制衣衫。 铭嫣的身子每况愈下,可老天爷一点儿同情也不愿意给她。 她生得极美,不知多少富家子弟对她垂涎欲滴,她不从,就遭来一顿又一顿毒打。 有一回,一个县令铁了心要抢占铭嫣,铭嫣抵死不从,那名县令让人把他抓来,捆在房梁上,下面就是油锅…… 那个县令就当着他的面,强暴了铭嫣。 那年,他五岁。 五岁的孩子,眼睁睁看着娘亲被人凌辱却束手无策,那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和折磨? 而那个禽兽,就是曾经被姚俊杰打死了儿子的御史大夫邓鸿凌! 那件事之后,姚俊明怕邓鸿凌找姚俊杰报仇,暗中搜集了邓鸿凌的罪证,令他被扁为通州的一个县令,谁料,铭嫣正好跑去了那个县,还被他被碰上了。 试问,邓鸿凌又怎会不伺机报复铭嫣? 听到这里,姚俊明痛苦地蜷缩成团,抱着铭嫣骨瘦如柴的身子,拼命摇头:“别说了,别说了!” 姚秩一把掀翻了桌子,茶壶和杯子在地上砸了个粉碎,一如姚俊明此时的心,裂得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我为什么不说?我娘受了多少苦?我哪怕讲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我就是要你知道,要你愧疚!生生世世都活在愧疚里!你呼风唤雨,锦衣玉食,我娘为了生活给人磕头下跪,一个馒头掰成两瓣吃,还把大的那一瓣给我!她自己……从来吃不饱也穿不暖!我劝过她改嫁,可是她不肯!她宁愿三天三夜不吃饭,饿得昏死在街头,最后舔了一口雪水,把省出的几个铜板买了一个鸡腿作为我的生辰礼物……她宁愿过这样的日子,也不要背叛你!也不要我跟了别人的姓!” 此时的姚秩,视线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明,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犹如千军万马在心底叫嚣呐喊。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一刀杀了这个负心汉! 姚俊明抱着铭嫣的手臂更紧了,紧到声线都开始颤抖:“秩儿,我会好好补偿你们娘俩,跟我回家,我再也不让你们过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姚秩咬咬牙:“家?那不是我的家!那是姚晟、姚豫、姚奇和姚馨予的家!你和南宫霖狼狈为奸,害了我娘一辈子,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 许是姚俊明的身子给了铭嫣几丝温暖,她竟然开始悠悠转醒,一睁眼,便听到姚秩大逆不道的话,忽然气得胸口发堵,快要呼不过气来:“你这个逆子,怎么能这么……跟你父亲说话?给我跪下,跪下!” 姚秩眼眶一热,赶紧抬手擦去泪,二话不说地跪在了铭嫣的床前:“娘。” 看到铭嫣转醒,姚俊明强撑着挤出一个笑:“都是我不好,这些年……让你和我们儿子受苦了!” 铭嫣一瞧父子二人的神色,就知道姚秩给他父亲倒了苦水,不由地脸色一变,眸中写满了惶恐,就要推开他:“我这不清不白的身子,你还是别碰,我自己都嫌脏!” “铭嫣,别这样!”姚俊轻抚着她的背,心如刀绞,“我有什么资格嫌你?当年要不是我的软弱,你和秩儿也不会流落他乡,吃尽了苦头。跟我回府,这一次,说什么我也让你们两个受苦了,以后,你们都是姚家人,晟儿他们有什么,秩儿也有什么。” 铭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怔了半响,直到眼角有泪意流动,她才回过神,苦涩一笑:“秩儿终归是你的骨肉,我舍不得死后他无所依靠,这才找上了京都,但,我不会跟你回府的。” 姚俊明摸了摸她的额头,强压住怒火:“你浑身发烫,病成这个样子了还逞什么能?赶紧跟我回府,我请太医给你看看。” 铭嫣转过脸:“我不去。” 姚秩抬眸,蹙眉道:“娘!我不要去姚家!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大了,可以干活儿,能养活你,我们不用靠着姚家!” 姚俊明对铭嫣的顾虑了然于心,可此时此刻,他的内心被歉疚充斥得满满的,当年铭嫣一声不响地离开,他以为她腹中的孩子保不住了,就幻想着或许她能找个寻常百姓家嫁了,安稳度日。没想到她非但把孩子生了下来,为了养育他们的孩子更是吃尽苦头、受尽凌辱,他若还是不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就枉为男人了。 “跟我回去吧,秩儿、你还有我,我们一家人好好地过日子,南宫霖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当初她会劝你走,完全是出去对家族和我的考虑,现在木已成舟,我决心已下,她不会对你和秩儿怎么样的,我父亲和母亲更是会护着秩儿,你放心好了。” 姚秩气呼呼地道:“还不会怎么样?我们刚走进京城,就遭到了抢劫,我娘的手骨都摔断了,除了南宫霖,还会有谁这么恨我们?” “秩儿,那是一场意外。”铭嫣低喝道。 姚俊明担忧的眸光落在南宫霖微垂着的绑着纱布的右手上,道:“还有这回事?应该不是南宫霖,她的心肠不坏,不会害你们的。我会吩咐京兆尹彻查,看看到底是谁敢在天子脚下行凶,你身上,还有没有其它的伤势?” 铭嫣报以一个令人安心的笑,他扭过头,看向姚秩,“秩儿,你呢?” 姚秩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却是不语。 铭嫣用左手握住他的胳膊,喜极而泣:“没了,我们很好,你喜欢秩儿我就放心了。” “那你跟我和秩儿回府。” “……”铭嫣沉默。 姚俊明看向姚秩:“你先出去,我有话单独跟你娘说。” 姚秩望了铭嫣一眼,铭嫣点头,他起身退出了房间。 “铭嫣,我不是出于愧疚,是出自真心。”姚俊明郑重其事地说完,一瞬不瞬地锁定了铭嫣含情的美眸,铭嫣自那双被岁月沉积出了几道细纹的眸子里探知到了久违的爱意和情欲,不由地心中一动,“俊明。” …… 最后,铭嫣拗不过姚俊明,带着姚秩跟他一起回了姚家。 也不知姚俊明用什么法子说服了姚清流,反正铭嫣和姚秩正式在府里住下了。 在理想的状态下,一个世家子弟,即便在外面养几个外室也并不触犯法纪,只要无人知晓铭嫣曾沦落过风尘,便不会有人诟病姚家。南宫氏也没有拿此事大作文章,甚至,娘家派人来问,她还说是自己的主意。如此,南宫家倒不好多说什么了。 闲言碎语不少,大抵是关于姚俊明表里不一的说辞。 除了外界的压力,姚家的内部也是处处透着不安和忐忑。 姚俊明一意孤行,没有经过南宫氏的同意就将妾室领回家中,这本身就是对正妻的一种极大的挑衅和侮辱,算作是当年她逼走铭嫣的代价。 而姚秩虽然对南宫氏和几个哥哥姐姐不甚尊重,却对姚清流和陈氏亲厚了不少,每日都缠着二人看他描字或作画,因为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的缘故,他的字画不怎么好看,但陈氏却喜欢得很。 姚清流则是给他请了教习先生和武术老师,但凡姚晟三兄弟有过的,半分也不少他的。 当然,妾不压妻,这个道理,府里的每个人都懂。尽管陈氏对铭嫣的遭遇同情得不行,但碍于南宫氏和南宫家,愣是没表现出过多的亲近,只嘱咐人多送些补身子的食材和药物。 对于南宫氏逼走怀着姚家骨肉的铭嫣一事,姚清流和陈氏都非常气愤,不论铭嫣和姚俊明做错了什么,铭嫣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他有权利和姚晟三兄弟一样,享受家族的荣耀和富贵。这个原本应该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却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想想,两个老人就气得发怵。 姚家的名声固然重要,但姚家的骨血同样重要。 所以,两个老人如今对南宫氏的态度不知不觉间冷淡了一分。 不过三日时光,府里就仿佛变换了一种气氛,这种气氛,于某些人而言,压抑得难以呼吸。 傍晚时分,桑玥和莲珠如往常那般在府里散步,远远地瞥见了一蓝一绿两道身影,又走了几步才看清,竟是南宫氏和铭嫣。 姚俊明请了太医院的院判给铭嫣瞧病,几副汤药下肚,铭嫣高热已退,只身子仍有些虚,是以,气色不怎么好。铭嫣给南宫氏行了一礼,轻声道:“见过夫人。” 南宫氏神色复杂地打量着这个俘获了她丈夫的心的女人,凭心而论,铭嫣很美,年近四十,除了双手粗糙,她的肤质宛若豆蔻年华般白皙,五官也是恰到好处的精致,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那对微棕色的眸子,十分特别。 可铭嫣越美,她就越难受,不是么? 敛起眉宇间悄然露出的几分厉色,南宫氏语气淡淡道:“府里可还住得习惯?” 铭嫣扬了扬惨白的唇角:“说实话,有些不习惯。从前过惯了风餐露宿的生活,突然睡在那么柔软的大床上,睁开眼便有人嘘寒问暖,时不时的,铭嫣以为自己在做梦。” “呵呵,”南宫氏笑了,唇角的笑弧中稍了一抹苦涩,“我也不习惯。从前过惯了和俊明同宿同眠的生活,突然夜半三更,探出手摸到的是冰冷的被褥,我也以为自己在做梦,做了场噩梦。” 历经千辛万苦,兜兜转转,离开京都又回到京都,铭嫣已不复早年的羞涩胆小,她从容不迫地道:“我原先没打算入府,我有自知之明,这个身份只会拖累了俊明,拖累了秩儿,但我既然在府里住下了,便也没有退路了。” 俊明俊明,这个女人怎么可以叫得如此亲密?一个连姨娘都算不上的妾室,凭什么唤她丈夫的名字? 南宫氏握紧拳头,面容由于隐忍怒火的缘故渐渐暗沉了几分:“你究竟想干什么?” 铭嫣摇了摇头,无畏地对上南宫氏凌人的目光,却也不含半分挑衅,只如寻常朋友谈话般,轻声轻语:“夫人,我想要的其实很少,能让秩儿认祖归宗,我已别无他求、死而无憾了,至于夫人如今拥有的一切,名分、地位、尊重,我不会觊觎分毫。” 是啊,她有名分有地位,人人尊重她,可她唯独没有丈夫的心,这个女人,想要的的确很少,少到只是俊明身体的某一部分,她拥有的很多很多,可独独失了那最令女人满足的心。 南宫氏想着想着,身形一晃,后退了一步。 她按住晕乎乎的脑袋,正色道:“我瞧你的身子好得很,定能看着秩儿娶妻生子,说什么死而无憾的话,真是太不吉利了。” 铭嫣再次摇头,微微叹息:“夫人觉得我好得很,我便好得很吧,哪个做母亲的不想看着儿子娶妻生子?希望借夫人的吉言,我真有那么一天。” 二人谈话间,春桃冒冒失失地跑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呼气,低着头:“二夫人,您在这儿啊,大人在您的院子,差奴婢找您回去。” “二夫人?谁让你这么叫的?”南宫氏的眸光一凛,语气亦冷沉如铁。 春桃抬头,吓得花容失色,战战兢兢道:“奴婢见过夫人!是大人……大人吩咐奴婢们这么叫的。” 铭嫣没有表露出南宫氏想象中的惊恐和不好意思,她只悠悠地错开视线,微喘着道:“一个称呼而已,夫人不必介怀,我不会入族谱的,俊明是心有愧疚,所以想在各个方面努力弥补,但祖宗的规矩不可坏,这个道理,你懂,我懂,老爷和老夫人也懂,夫人且放宽心,我的时日无多,可夫人和俊明的日子还长着,夫人这般计较,损的是你们多年的夫妻之情。” 语毕,拜别了气得浑身发抖的南宫氏,在春桃的搀扶下转过身,往院子的方向而去。 走到一颗榕树下时,碰到了桑玥。 今儿是铭嫣第一次在府里随意走动,除了姚清流和陈氏,她尚未见过府里的其他主子,但她只静静打量了片刻,便微微扬起唇角,声轻如絮道:“是二小姐吧。” 大小姐姚馨予古灵精怪,脾气火爆,二小姐桑玥温婉安静,仪态万方,眼前这位,明显是后者了。 桑玥对她认出自己的身份并不多么奇怪,在市面上跌打滚爬那么多年,用孱弱的妇孺之躯将姚秩抚养成人,光有胆识和能力不够,还得有眼力劲儿。至于,这眼力劲儿是与生俱来的还是后天养成的,不得而知了。 “铭嫣。”思来想去,桑玥觉得直呼姓名比较妥当。 大抵久病的缘故,铭嫣说话总是游离如丝,一双眼眸也不怎么晶亮,反而迷离得像蒙了层天然的雾霭,那雾霭下藏着的,并非桑玥熟知的黑色瞳仁,而是一双浅棕色的美丽珠子。 她弱弱地吸了口气,疑惑道:“铭嫣,你不是大周人?” 铭嫣先是一怔,尔后抬起左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秀发,缓缓道:“我入府的第一天,便听得洒扫的丫鬟议论二小姐,当时我还在纳闷,这二小姐有什么通天大能,竟让老爷和老夫人如此上心?现在见了,我便也明白了。我是熄族人,七岁时和父母失散,被过往的商队带到了大周,从此开始了浮萍般的生活。” 熄族,是大周和胡国交界的山脉中不臣服任何一国的小民族,因地势极高,常年被冰雪覆盖,那个地方,影响不到两国战局,又不适合两国人民居住,于是反而落得清闲,无论大周还是胡国都对之采取放任不理的态度。 桑玥浅浅一笑,幽静深邃的眸清晰映着铭嫣楚楚动人、柔弱兮兮的脸:“在府里好好日子比什么都强,病会好,心情会好,秩儿的前途也会好。” 现在,她终于明白自己当初突兀地闯入姚家夺走了陈氏所有的注意力后,三个哥哥们和姚馨予是什么感觉了。完全是对不速之客……充满了警惕! 铭嫣的素手就是一紧,眸光闪了闪,眼前的少女明明在笑,她却感觉有一股恶寒慢慢爬上了脊背,一直凉到心底,再返回四肢百骸,乃至于一个呼吸的功夫,手心后背已渗出了斑斑冷汗。比起盛怒的南宫氏,这种温柔一刀的架势更叫人心惊胆战。 她定了定神,勉力镇定道:“秩儿是大人的骨血,大人自然会照顾好他,不用我操心。”在桑玥面前,她居然没有勇气唤俊明的名字。 桑玥的笑弧扩大,声音轻飘飘的,宛若一阵柔和夜风透过纱幔而来,吹到脸上时已几乎感觉不到了,但那种余下的凉意却像两片薄荷,死死地贴住双颊,铭嫣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脸。 “嗯,说的也是,我大舅舅舐犊情深,对儿女是极好的,当初馨予早产,他可是在家守了足足半个月,连早朝都没去,我想,他对失散多年的秩儿,会比对馨予更好,毕竟,夹杂了许多愧疚呢。” 桑玥字字珠玑,铭嫣哑然一笑,不再多言。 铭嫣离去后不久,桑玥也转身回往暖心阁,谁料,刚走了一半,就碰到了姚秩。 姚秩如今可是府里炙手可热的人物,比之她当初入府的受宠程度也不遑多让了,陈氏对他好自不用说,姚晟三兄弟和姚馨予也放下了芥蒂,送去礼物主动亲近他,可惜,他就是个不识好歹的性子,不仅将所有人的礼物丢到后院一把火烧了,还不许他们踏足他的院子半步。用膳时,若陈氏先给桑玥或者姚晟夹了菜,他便气得放下筷子就走。姚家向来家规森严,姚清流要惩罚他,陈氏却是不让,疏忽管教不是孩子的错,那么多年的陋习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更改。 而姚秩几乎在一天之内就学会了依傍陈氏这座真正的大靠山,烧了哥哥们和姐姐的礼物,姚清流还没苛责两句,他就扑到陈氏的怀里,说哥哥们和姐姐挖苦他穷、没见过世面,他一气之下才犯了浑。 不巧的是,姚馨予的确说了一句“秩儿你要是不知道怎么用,我可以教你”。 毫不夸张地说,姚秩表现出来的极端心理比之曾经的李萱更为恐怖。 可现在,姚秩堵住了她的去路,他究竟要怎么样? ..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 第二十章,死!再来毒计! “你站住。”换上了月牙白华服的少年,已褪去一身寒酸,俊逸的面庞上写满与生俱来的华贵,还掺杂了一分戾气。 桑玥已和他擦肩而过,听了他的话,没有丝毫地停顿,继续前行。 这个府里人人怕他,可那人人里并不包含她桑玥。 姚秩浓眉一蹙,三步并作两步,拦住了桑玥的去路,不可一世地道:“我叫你站住,你没听见吗?” 莲珠唯恐姚秩会伤到桑玥,赶紧将桑玥护在了身后:“四少爷,你这是要干什么?” 远处的子归打算动手,桑玥给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别冲动。 桑玥走到莲珠的身侧,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姚秩的闹剧,姚秩已经把三个哥哥和姚馨予整得焦头烂额了,现在该是把矛头对准她了吧。 姚秩的右唇角一勾,稚气未脱的俊脸上露出一个既冰冷又邪肆的笑:“二表姐,我看上你的丫鬟了,把她送给我。”直接是命令的语气。 莲珠目瞪口呆,一个毛头小子说什么?看上她了? 桑玥清浅的眸光把姚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唇角扬起若有若无的笑:“不满十七,身板儿又瘦,用不着通房丫鬟。” 姚秩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我没说让她做通房!” 桑玥的目光越过姚秩,落在他身后数丈处远远跟着却不敢靠近一步的丫鬟们身上,笑意加深了几分:“你院子里光是喂你吃饭的丫鬟就有四个,打理内院的六个,洒扫的八个,还不算小厮和粗使仆妇,莲珠若是过去了,只怕连睡的地方都没有,你又不让她跟你挤一张床,难不成要把她挂墙上?” 姚秩的脸瞬间转白,揶揄了片刻,仍然不依不饶道:“我赶走一个丫鬟就是了,反正我就是看上她了!你是自己同意把她给我,还是我去向祖母要?” 她算是看出来了,合着姚秩就是来姚府找茬的,他孝敬陈氏未必出于真心,不过是寻得一处庇佑之所罢了。陈氏最是宠她,他心有不甘,想证明他才是陈氏心底最宝贝的人。 她的眸子里漾起似嘲似讥的波光:“你还没断奶,是不是?” 姚秩好不容易变白的脸霎时又涨红了,一双透亮有神的眼此时被怒火充斥得如蒙晚霞:“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外人,居然羞辱我?” 桑玥并不气恼,只漫不经心地道:“莲珠是我从南越带过来的丫鬟,隶属于南越的定国公府,外祖母不会有心思去插手莲珠的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这就是不给了?姚秩气得咬牙切齿,探出手就要去推桑玥,莲珠一挡,姚秩火冒三丈,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好你个不要命的奴婢,竟敢殴打本少爷!” 姚秩信口雌黄地骂了一句,抡起拳头就要砸向倒在一旁的莲珠,可见,他喜欢莲珠是假,想为难桑玥是真。 “住手!”桑玥一声厉喝,姚秩侧目,正好撞上桑玥那双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一股恶寒顺势爬上了脊背,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但也就愣了那么一瞬而已,手上的拳头继续朝着莲珠招呼过去。 “啊——”一声惨叫,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姚秩痛得几个踉跄,双脚一绊,摔了个嘴啃泥。 “她让你住手,你是聋子还是傻子?” 慕容拓闲适地踩踏清辉而来,凉薄月光的照射下,他俊美得令人窒息的面庞泛起了些微淡淡的白,唇色也不若之前的红润,可他那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一个眼神就足以拂风万里、扬尘千丈的气势一如往昔,波澜壮阔般的恢弘,金戈铁马般的强势,他不动声色,已然是广袤的天地间最华贵的一道风景。 如果说桑玥给姚秩的感觉是阴冷,那么眼前这名高贵的男子给他感觉便是如泰山压顶了。 他的右臂传来阵阵剧痛,痛得他双目血红,紧咬住牙关,硬是不让眼泪掉出来,那血红波光的最底层,闪动着连他都未察觉的惊恐。 慕容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犹如一个王者在审视一个根本入不得眼的猎物,那轻蔑的一瞥,刺痛了姚秩的心,慕容拓不理会他的各种复杂情绪,只冷冷地道:“本王警告你,下次见了桑玥,放尊重点,本王可不管你从前吃了多少苦,姚家人对你多么含糊,你要再出言不逊一句,本王就拔了你的舌头;你要敢动她一根头发,本王就剁了你手;若还是觊觎她身边的人,本王只能挖了你的心拿去喂狗了。” 话音刚落,慕容拓单臂一震,一股劲风打在了姚秩未受伤的左臂上,只听得咔嚓一声,似骨骼断裂的声响。 “啊——”姚秩痛得冷汗直冒,额角的青筋仿佛要爆裂开来,突突地十分吓人。他试图呼救,却发现嗓子完全说不话,他又朝着来时的方向望去,却发现原本跟着他的丫鬟们不知所踪了! 这一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是真的害怕了! 慕容拓一脚踩在了他的胸膛之上,黑色的步履抵住他光洁的下颚,冷风吹起慕容拓的衣摆,那墨色仿佛嵌入了暗夜中,亦或是他根本是从暗夜里剥离地一般,出现得毫无征兆,做事滴水不漏。 慕容拓并未用力,但姚秩感觉自己已经呼不过气来了,就在他快要窒息的时候,慕容拓扬眉一笑,霎那的风华,皎洁如月,偏又邪肆得如暗夜中万魔噬体,姚秩这才发现自己碰到纨绔的鼻祖了。 “听懂本王的意思了,就点个头。” 姚秩忙不迭地像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 慕容拓收回脚,大掌一挥,根本没有触碰到姚秩,便听得接连两声“啪啪”之响,赫然是姚秩脱臼的双臂已重新归位。姚秩忍住无穷无尽的惊悚,连滚带爬地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桑玥状似担忧地道:“那个……他不会跑回去告状吧?” 慕容拓无奈地耸耸肩:“那我就只好杀了他了。” 表面走远、实则躲在转角处的姚秩听了这句话,立时如遭雷击,将告状的念头生生扼杀在了摇篮里,这是哪个王爷?怎么天不怕、地不怕、如此枉顾法纪? 法纪,法纪……他自己不也……唉!算了,认栽。 确定人已走远,莲珠和子归才退下,回了暖心阁。 欺软怕硬,是姚秩给桑玥的第二感觉。 她看向慕容拓,噗嗤笑出了声:“慕容拓,你小时候也跟他一样吧!” 慕容拓优雅的气息立时被桑玥的一句话冲得烟消云散,他黑了脸,轻咳一声:“就他那点儿水平,也敢跟我比?” 桑玥注视着这张百看不厌的脸,怔怔地,竟是不愿错开视线了。 “花痴!”慕容拓捏了捏她的鼻梁。 桑玥玩味儿地笑了,上前一步,扑入他的怀中,色迷迷地道:“嗯,花痴了,想要你,怎么办?” 慕容拓的眼珠子差点儿没掉下来!几年的道行瞬间被她毁得干干净净!这无耻的功力,貌似他又落后了不少! 这个女人,月黑风高、朗朗苍穹下,居然说……想要他?这个“要”他没理解错吧,是那个意思。 “这个……我们……”他支支吾吾,眸光闪烁,“还是再等等。”不是他不想,实际上,他想得快要发疯了,但现在不行,所以,他必须忍着。 桑玥用余光扫视了四周,确定无人,又更近地贴住了他的身子,大腿有意无意地碰到了某个禁处,慕容拓像触了电似的,一跃而起,倒退好几步。 吃不消,绝对吃不消,再这么下去,他……他可真会把持不住了! 喉头干涩得不行,他咽下口水,威胁道:“你别逼我……就地把你办了!” 桑玥莞尔一笑:“好了,不逗你了。”心里却着实疑惑,慕容拓似乎非常排斥跟她过分地亲近,到底是为什么? 慕容拓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平复了被她一个小动作就撩拨得心猿意马的情绪,摊开掌心,喂她吃下血红色的花瓣。 桑玥忍住心里的不适,随意嚼了几下赶紧吞入腹中,一片花瓣吃完,秀眉已蹙得老高:“真的好难吃啊,我不吃了,行吗?” 慕容拓一字一顿道:“良药苦口。” 这是苦吗?这是腥!比起血燕只外表鲜红,味道清甜,这种名为血殇花的东西简直叫人难以下咽。 “那个……先说好,不乱来了吧?”慕容拓试探地问了句。 她是女流氓吗?她要强了他吗?何至于他对她如此警惕?她转身,甩了个背影给他。 慕容拓一怔,赶紧上前拉住她的手,她没好气地道:“不怕我勾引你了?” “怕。”慕容拓直言不讳,桑玥薄唇微张,吸了口凉气,欲出言相驳,他抢了白,“怕我忍不住,就真的自私地要了你。” 桑玥微愣,他将她拥入怀中,大脑里思绪翩飞,他的眸光渐渐冷凝,语气柔和而沧桑,“我想给你一个永世难忘的第一次,完美的、浪漫的、温情的,一辈子都回味无穷的。” 桑玥明白他是想让她忘了前世的苦,鼻尖忽而一酸,双手回抱住他:“慕容拓,我喜欢你,比一点点还多上好多点,跟你的第一次,一定是完美的、浪漫的、温情的、生生世世都忘不了的。” “傻丫头。”慕容拓牵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开始漫步在无边的夜色中,走到月上枝头,身上染了几分露气,他才谈起了正事,“前不久,姚秩在通州杀了一个叫邓鸿凌的县令,为了逃避追捕,他和铭嫣逃亡到京都。那个县令,跟姚家还算有些渊源。 多年前,他儿子调戏铭嫣,姚俊杰路见不平错手杀了他儿子,事后姚俊明通过各种关系收集了邓鸿凌的罪证,令他从一个御史大夫下放成为九品县令。 铭嫣离开京都后,刚好去了邓鸿凌管辖的县,邓鸿凌当着五岁姚秩的面,强暴了铭嫣。姚秩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长大后,做了一个员外家里的长工,那名员外恰好跟邓鸿凌来往密切,姚秩趁着一次邓鸿凌喝多了酒去如厕的机会,将他推下粪池淹死了。” 桑玥倒吸一口凉气,她知道邓鸿凌被扁为县令的事,却不曾料到,他会和铭嫣在那个穷乡僻壤再度相遇,并强暴了铭嫣。而姚秩忍辱负重十一年,终于手刃了仇人。 她可不会认为,姚秩是“恰好”做了那名员外家里的长工。 或许,这个少年,除了莽撞之外,还有许多外人并不知晓的特质。 桑玥微微一笑,又似想到了什么,面露几分惑色:“短短三日,你如何查探到那么多消息?”通州距离京都可不是一般地远。 慕容拓不悦地一哼,俊脸臭臭的:“你当我这几个月白在大周混着的?还是,你以为我是在胡编乱造?” 桑玥甩了甩牵着的手,停下脚步,另一手圈住他的脖子,软语道:“我的慕容拓,总是能给我很多很多惊喜呢。” 慕容拓心里甜滋滋的,不悦瞬间化开,俯身与她平视,开始耍宝:“还有一个惊喜,你要不要看?这个时辰,刚刚好。” …… 公主府。 这一天,又是吃药的日子。 每回吃完药,她就兽性大发,非得翻云覆雨一整晚,常常累得第二天根本下不了床。 采女官神色凝重地走近房间:“公主,四位驸马刚刚饮酒作乐,不知道谁使坏,在酒里放了巴豆,四人现在……频频如厕,今晚,怕是不能侍寝了。” 瑶兮公主又惊又怒地拂落了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和金银首饰:“我刚刚已经用了药,这可怎么办?究竟是谁这么大胆?” 采女官思前想后,不得已,得出了一个震惊的结论:“公主,会不会是秦公子?他向来不喜欢跟别人一同服侍公主,许是他……想独占着您吧。” 瑶兮公主也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儿,尽管心里恼怒,但她明白今晚绝对不是秦焕的时机,她摆摆手:“我先换沐浴换‘药’,你让他半个时辰后再进来。然后,你再去挑几个身子强硬的男宠。” 采女官恭敬地答道:“是!奴婢这就去叫他。” 瑶兮公主沐浴过后,拉开抽屉,取出一瓶药水,平躺于美人榻上,素手沾了几滴药水,一路向下,摸到禁处,慢慢地湿润了边缘,那沼泽地立时泛起边,她的纤指一捏,缓缓揭开。 原来,她下面的皮肤是假的! 掩藏在一块完美的镶有黑色绒毛皮肤下的,赫然是一个圆形的伤疤! 啪! 慕容耀手里的折扇掉在地上,砸出如雷霆般霍霍的声响,至少,于瑶兮公主而言,是如此的。 瑶兮公主猛然一颤,手里的皮也跟着掉落了。 慕容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光秃秃的唯独留有一个骇人伤疤的地方,心里涌上一层极强的恶心感,他负于身后的手紧紧握成了拳,脸上尽量挤出若无其事的笑,仿佛什么也没看见:“瑶兮。” 瑶兮公主对这件事甚为敏感,曾经有个男宠也在她服药后不久误入了她的房间,她当场将那人乱棍打死了,她的秘密,除了苍鹤,没有第二个活人能够看见!因为看见的,都得死! 她像不像,对着门外喝道:“来人!把秦焕拖出去,仗杀!”语毕,她拿过衣衫换上。 慕容耀没想到这个身体和脑子都有毛病的女人说杀就杀,他还以为,努力了那么久,总算是俘获了她的心,而今看来,她的心,从来没给过任何人! 六名枭卫齐齐破门而入,就要将慕容耀捉拿归案,慕容耀瞬间明白过来自己中计了,但他来不及思考如何报仇,两道劲风已势如破竹朝他袭来。 他身形一闪,像一道疾驰的雷电冲出了重围,施展轻功消失在公主府。 采女官闻声而至:“公主,你怎么了?” “给本公主追!杀无赦!”瑶兮下达命令之后,转头就是一巴掌,扇得采女官晕头转向,“不是说了半个时辰吗?这才一刻钟不到!” 采女官摸了摸裙裾下肿胀的右脚,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把心一横,道:“奴婢是跟秦公子说的半个时辰,奴婢也不知道秦公子怎么提前来了。”心里却念叨着,三驸马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可不管怎么样,还是把责任推给秦焕比较好,说到底,也是她失职了。 却说慕容耀逃出了公主府,身后的六名枭卫风驰电掣般的追上了他。 那六名枭卫,均是云傲精心挑选的,其功力绝非寻常死士可比,便是子归对上了他们,也至多打成平手。 慕容耀渐渐落了下风,前后左右,四面夹击,一道劲风闪如电,数把利剑快如梭,暗黑的夜,刀剑无眼,杀气腾腾,他如何还有胜算? 七人在僻静的巷子里酣战了良久,突然一辆华贵的马车驰过。 “上车!” 此时的慕容耀已被刺伤了好几处,顾不得多想,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跳上了马车。 六人腾空而起,就要去追,四道黑影从天而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这四人,无论功法还是招式,都强过他们太多,他们不禁哑然,在大周,他们已算顶级高手的存在,眼前这四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然而,谜团未解开,他们七人已一个接一个,丧命于暗黑如墨的僻静小巷。 “你们……”慕容耀刚上马车,掀了帘子进去,便被一道白灰给迷蒙了双眼,尔后大脑一沉,晕了过去。 当他悠悠转醒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冰冷的充斥着异味的牢笼,对,就是牢笼! 长宽皆为一丈的牢笼,手腕粗细的铁棍将他牢牢地隔绝在了冰凉的铁笼里。他按了按隐隐有些发晕的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静静思索着自己的处境。 嘎吱—— 门开了,一线刺目的光透过牢笼射入他迷离的桃花眼,勾勒出一种春江花月夜的别致风情,他的衣襟半敞,露出白皙而结实的胸膛,此刻,因为觉得刺眼,所以他抬起右手,企图遮蔽尚未适应的光线。 忽然,一股清新淡雅的海棠香随着轻盈的步子,晃入了他敏感的鼻尖。 他抬眸,映入眼帘的,是在那明明昏黄却分外刺目的烛火下,一张出落得秀美绝伦的容颜,是胭脂还是火光,她的气色分外地好,她的眼眸分外地晶莹,她的笑……分外地妩媚。 “玥儿。”他低哑地唤了一声,从铁棍的缝隙间探出手,企图握住她的一方裙裾。 桑玥后退一步,裙裾如浪花缱绻翻滚,远离了那只让她分外恶心的大掌。 慕容耀如梦初醒,眼眸里的柔情消弭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勾心的戾气:“桑玥,你害得我身败名裂还不够,又打算把我关起来折磨我吗?” 桑玥似怒非怒地看着他:“害得你身败名裂的人是你自己,你看不清形势,非要以卵击石,去跟慕容宸瑞争皇位,这是其一;你利用我的身世,跟冷瑶狼狈为奸,逼死楚婳,这是其二;你为了得到兵符,让秃鹰毁了林妙芝的容,这是其三;你为了心里的不甘,一次又一次打算强行将我占为己有,这是其四;做个闲散王爷,你不乐意,勾结宫里的齐妃陷害慕容锦,这是其五;明明逃过了一劫,却死不悔改,跟陆鸣心串通一气,企图通过云傲的手杀了我,这是其六;最后,你为了让我难过,再次将毒手伸向我在意的亲人!这一桩桩,一件件,让我将你凌迟处死都不够!” “咳咳咳!”慕容耀剧烈地咳嗽着,垂眸,掩住桃花眼里横流的一丝意味难辨的光,“你竟是那样恨我,你心里竟是那样恨我!那么你呢?你难道就没有错吗?你是怎么让我姐姐惨死、怎么让碧落惨死的?” 桑玥嗤然一笑:“傻瓜,你到现在还认为碧落是你的人?我告诉你,碧落跟裴浩然一样,都是苍鹤的关门弟子,从一开始,你就是在为冷瑶做嫁衣,你蠢得居然没有丝毫察觉。” “不!不可能!”他握住牢笼的铁棍,指节发白,面色更惨白。 桑玥掸了掸衣袖:“穹萧也知道,怎么?他勾结你陷害姚馨予之前,没有把他们这群人的底细透露给你吗?穹萧是冷瑶的人,冷瑶死了,他就勾结裴浩然掳走了我妹妹;后来,他发现裴浩然对我已没了杀心,便转而去勾结你,你就那么傻傻地被利用了!” “……”慕容耀哑然。 “当然,我可不是来给你答疑解惑的,”桑玥淡淡一笑:“我给你备了份薄礼,也不枉你我青梅竹马一场。” “你要干什么?”慕容耀死死地抓住铁棍,咆哮出声,“桑玥!你到底要干什么?云恬!云恬!你要干什么?” 桑玥背着光,面色阴暗,然而她一笑,那白净的皓齿和幽静的明眸相互辉映,竟交织出了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报仇啊,我要替楚婳,替林妙芝报仇啊。” “云恬!”慕容耀的理智被惊惶吞噬得连渣都不剩下,碧洛的死状和慕容歆的死状突兀地闪过他的脑海,杀人不过头点地,但桑玥却有无穷尽的法子,折磨得人生不如死! 此时,铁笼的顶被缓缓移开,一头又一头野兽从天而降,猎豹、老虎、野猪、猛牛…… 不过须臾,笼子里就挤满了大大小小、种类不一的十头野兽。 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便是——雌性!可同样,它们也拥有凶残的天性,只不过,今晚,它们较以往十倍、百倍地凶残! 慕容耀为了生存,就必须杀死它们,可等他运功杀死了所有猛兽之后,体内被悄悄灌入的毒就该发作了,届时,他又当如何? 呵呵,她真的很好奇。 地牢上方,是一个雅致的房间,慕容拓已命人备好酒水。 桑玥推门而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递过一杯酒,饶有兴致地道:“讲完了?” 桑玥举杯,一饮而尽,少有的酣畅淋漓:“嗯,我饿了。” 慕容拓夹了一块鱼肉送到她唇边,看着她欣喜地吃下,自己的唇角也慢慢扬起:“你说,世上真有那么巧的事,慕容耀从南越的牢房里逃脱,怎么就逃到了大周?还跟陆鸣心勾结上了?” 桑玥吃完鱼肉,又喝了一杯酒,火辣辣的烈酒灼得她喉头涩痛,她淡然笑之:“是啊,真是巧呢,幕后黑手真真是高明,哪怕前一刻,我都没怀疑到她的头上。” “哦?”慕容拓浓眉挑了挑。 桑玥的浓睫微扇:“可是,当我列完慕容耀和那些人的一笔笔勾当之后,慕容耀的眼底竟然闪过一丝嘲讽,嘲讽什么呢?我想是嘲讽我没有猜全。” 慕容拓握住她冰凉的手:“她没有直接下杀手,只不过利用原先冷瑶留下的关系,打通了牢里的狱卒,放跑了慕容耀,又悄悄把你在大周过得风生水起的消息透露到慕容耀耳中,从慕容耀进入大周开始,遇到的每一个人、经历的每一场变故,都在她的运筹帷幄之中。” 慕容拓掌心的暖心通过她的手慢慢传入心底,她浅浅一笑:“是啊,冷昭突然把我的身世透露给陆鸣心,她突然恩准萧丽妃回府省亲,哪一桩,不是设计得巧妙精致?” “劲敌。”慕容拓起身,走到她身旁,半蹲着与她平视,“我们公布婚约吧,你搬出姚家,跟我住在一起,我总觉得姚家也不甚安全了。” 桑玥笑了笑:“你是怕我恢复身份后,云傲会将我许给别人吧。” 慕容拓瘪了瘪嘴,鼻子哼哼道:“是又如何?”一旦恢复了公主身份,他们之间的婚约就不作数了。毕竟,他父王的圣旨拟的是桑玥华珠的名。可姚家,他也真的认为那儿越来越护不住桑玥了。 桑玥不语,只微笑着看着他,半响,他终是一叹:“罢了罢了,我努力过他那一关就是了。” 也努力,护着你。 此时,地牢里传来了慕容拓惊天地泣鬼神的痛呼。 桑玥和慕容拓互视一眼,慕容拓随即拉开一块地板,二人从缝隙里朝地下看去。 只见牢笼里,满是碎裂的血肉,慕容耀衣衫褴褛,右脚已被啃得只剩半块脚跟,双耳都没了,腰腹之处有一个碗大的口子,正汩汩冒着鲜血,他的左臂,被猛虎咬在口中,吞了一半,余下留有三根手指的大掌,只是那猛虎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四肢尽断,气绝身亡。 他此时趴在一头已亡的野牛背上,一抬头,妖娆精致的面庞扭曲狰狞到了极点,那双眼,已空洞得只剩黑漆漆的眼眶。 他浑身血迹斑斑,仿若一丝不挂地坠入冰窖般,抖得牙齿都在打颤。 痛!每一处都是痛! 可最痛的……是那个地方! 他体内的春药发作了! 他毁了林妙芝作为女人最矜贵的脸,那么,桑玥便毁掉他作为男人最宝贝的根。 那些猛兽并未服用催狂药,之所以狂躁得宛若魔怔了一般,是因为它们的下体被插入了数跟银针,越动越痛,越痛越动,便也越狂躁。慕容耀最终“饥渴”难耐,连死了的野兽也不放过,情急之下的一冲,银针尽数没入…… “云恬!你不得好死——”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从此,世上不再有慕容耀,也不再有秦焕。 几日后,一道石破天惊的消息轰动了京都:瑞王妃突发伤寒,救治无果,不幸离世。 瑞王一共有一正妃,三侧妃,其中最受宠的当属武家庶女武沁文,因此,古家人得到了古灵雅离世的消息,赶到瑞王府后,首先怀疑的就是侧妃武沁文。 好端端的,七天前还在冷府谈笑风生的人,莫名其妙地就死了? 古家人亲自带了仵作给古灵雅验尸,究竟是什么病来势汹汹、三、四日就夺了古灵雅的魂? 仵作验尸后,摇头叹息,没有中毒或者受伤的迹象,但仵作说,导致伤寒的原因可以有许多,譬如受凉,譬如接触了伤寒病人,再譬如,吞服了某种慢性毒药。 好巧不巧的是,武沁文也感染了伤寒。 不管是武沁文毒害了古灵雅,还是古灵雅传染给武沁文,甚至,武沁文病得不轻,几乎下不来床,勉强走路也要人搀着,可古家就是一门心思认定武沁文是罪魁祸首。 瑞王府内白纱、旗幡飘飞,气愤肃然沉寂。 古灵雅的兄长古坤在灵棚附近的厢房内找到了因招呼宾客而累得几欲虚脱的武沁文。 武沁文坐在椅子上,半支着头,阖眸歇息,惜华郡主面含担忧地替她揉了揉双肩:“姐姐,你别硬撑着,跟王爷说一声,回房歇着吧。” 武沁文受宠若惊地按住惜华郡主的手,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勉强的笑:“惜文,大夫说伤寒会传染,你还是不要靠我太近了。” 说起这事儿,惜华郡主就来气:“古坤真是欺人太甚了,他以为古家还是以前的古家吗?如今,跻身十大家族行列的是我们武家,他居然敢找你的茬?我想,他大抵就是想通过此事来抹黑我们武家,好让皇上惩治我们,给他们古家挪地儿,重新返回十大家族的行列。” 武沁文低头:“都是我不好,连累了娘家。” “这事不怪你。” 武沁文捧起一杯茶,伤怀地道:“说到底,古坤也是太疼爱古灵雅,毕竟是他唯一的妹妹,待会儿,他说什么,我都忍着就是了,反正,清者自清,这件事就算闹到皇上跟前,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而另一边,古坤在听了古灵雅的贴身丫鬟的详细叙述后,知晓了妹妹在府里对武沁文做的种种令人发指的恶事,心里就越发确定是武沁文怀恨在心,为了报复妹妹所以才想法子让她染了伤寒,而瑞王也极厌恶这个发妻,于是任由她伤寒了两日,奄奄一息之际才请来大夫为她诊治。 瑞王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古家动不得。 但武沁文,只不过是武家一个小小的庶女,只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会为武沁文伸冤!这个妹妹打小跟他的感情好,严格说来,妹妹骄横的性子还是他给惯出来的。如今妹妹被人害死,叫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一念至此,他迈向了武沁文歇息的厢房。 武沁文休息得差不多了,和惜华郡主一块儿开了门,打算去往灵棚。 谁料,刚一开门,就有一双大掌拽住了惜华郡主的衣襟,不等二人做出反应,古坤已带动内力将惜华郡主摔了出去。 只听得一声惨叫,惜华郡主和试图抓住她的武沁文一同撞上了院子里的梨树,关键时刻,武沁文抱住了惜华郡主,跌落在地的那一瞬间,她的背死死地磕在了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地面上,惜华郡主则压住了她的身子,不幸中的万幸,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惜华郡主赶紧扶起了武沁文,惊慌地道:“姐姐!姐姐,你没事吧?” 武沁文只觉得动一下,后背就要断裂了一般,痛得她不停倒抽倒凉气,她忍住眼角的泪不让其滑落:“还好,就是有些疼。” 惜华郡主纵然再优雅再知书达礼,此刻也浑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这叫什么事?她是皇帝钦封的郡主,论身份,根本在古坤之上,古坤凭什么对她动粗?难道古坤要谋害她和武沁文? “古坤!本郡主敬重你是朝廷的二品大员,所以对于你之前的污蔑之词未曾真的放在心上,谁料,你丧心病狂到了要杀人泄愤的地步!本郡主还没有怪罪瑞王妃把伤寒传染给了本郡主的姐姐,你倒好,反过来,先是污蔑,再是谋杀!本郡主现在就要跟古大人对簿公堂,看看这桩案件,究竟该如何审理?” 古坤倒也不惧她:“好!我就不信,好端端的一个人,死得那么蹊跷,当真就不能留下蛛丝马迹!”瑞王不愿意彻查,他正好借这个机会,向皇上要来最好的太医,或者苍国师,替古灵雅验尸,一定能有所发现!即便徒劳,他也没什么可怕的,不就是推了惜华郡主和武侧妃一把?大不了被贬官,有什么好怕的? 二人僵持不下之际,云澈和落霞公主走了过来。 “参见大皇子,参见落霞公主。”三人齐齐见礼。 云澈逡巡的目光自三人身上流转而过,语气不甚友好地道:“古大人打伤了武侧妃和惜华郡主,这是何意?” “这……”他怎么一怒之下忘了惜华郡主还有大皇子这座靠山呢? 云澈走到惜华郡主的身旁,犀利而冰冷的眸光落在古坤不经意间露了一分惧色的脸上,道:“瑞王妃死于伤寒,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太医验过了,仵作也验过了,古大人节哀顺变,莫被悲恸蒙蔽了双眼,见着谁都认为她是谋害瑞王妃的凶手。” 古坤鬓角冷汗涔涔,眼底掠过一丝不甘,但仍旧恭敬地道:“是!微臣伤心过度,所以鲁莽了,微臣这就向惜华郡主和武侧妃赔罪!”说着,对着二人福了福身子。 惜华郡主和武沁文没再多言,古言离开后,二人也一同去往了灵棚。 云澈脸上那张优雅的面具顷刻间碎裂于无形,深邃的眸子流转起暗沉阴冷的波光,他没有忽略古坤俯下身子时露出的不甘,尽管他也不明所以,却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古家和武家的梁子,算是结上了。 他的未婚妻惜华郡主,善解人意,温婉贤淑,可骨子里倔得很,亦十分地护短,今儿古坤摔了她们姐妹俩,回去她就得像武国公哭诉,而古坤那边,显然认定了瑞王妃的死和武沁文有关。 失去了伯夷侯府这座大靠山,还有武国公府,可眼下,不知不觉间,武国公府和古家杠上了,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还是说,有一双潜藏在暗处的大掌默默地推波助澜? “是桑玥。”落霞公主咬牙切齿地蹦出这个名字,美眸里燃烧着滔天怒火,令原本就燥热的夏季更添了几分闷热。 云澈狐疑地抬眸:“桑玥?” 落霞愤恨地道:“没错,一定是她!长平公主闯入我府邸的那晚,曾经见过桑玥,田女官告诉我,长平就是受了桑玥的挑拨才会找我兴师问罪!而古灵雅在七天前也曾见过桑玥,为什么见了她的人,都死了呢?哪怕她不是直接动手的人,也定然是那幕后操控棋局的棋手!” “落霞,我知道驸马死了,你很伤心,来参加瑞王妃的吊唁更是令你触景生情,但你不能因此就随随便便地恨上姚家的表小姐,父皇对姚家,终究是不同的。”严格来说,父皇对桑玥,终究是不同的。至于为什么,他讲不出个所以然,可胆敢质问父皇的,普天之下走不出一手之数,而质问了之后还活得好好的,除了当年的冷香凝、如今的荀义朗,就只剩桑玥了。 落霞心里冷笑,你未必不怀疑桑玥,可你就是不愿意承认,不过是想借着我的手来打击桑玥罢了,那又有何难?我跟她的仇不同戴天!顺便替你扫清一个障碍,你是我弟弟,我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落霞,你别冲动。”云澈拍了拍落霞公主的肩膀,至于这言外之意究竟是遏制还是唆使,不得而知了。 落霞不着痕迹地拂去他的手,转身走出了院子。 她可是记得,姚家新认回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儿子。 …… 桑玥和姚馨予在南宫氏的陪同下给瑞王妃上了一炷香,又宽慰了其实并不怎么哀伤的瑞王几句,尔后准备打道回府。 谁料,突然就发现姚秩去如厕,竟是半天没回! 姚晟三兄弟急忙分开去找,这个弟弟,刚入京都不久,对于大户人家的规矩习得不多,王公子弟、千金小姐们也不认识,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哪位贵人,可就糟了。原先没打算带他过来,可他非说他们膈应他、排斥他,陈氏心软,便让他出来见见世面。 人算不如天算的是,这市面没见着,倒是惹祸上身了。 姚奇满脸暗沉地绕过叠石理水的美丽风景,回到灵棚附近:“母亲,那混小子冲撞了落霞公主,被京兆尹带走了。” 南宫氏头脑一昏,向后倒去,姚馨予和桑玥及时扶住了她,她喘息着,难以置信地道:“他不是随便逛逛,怎么……怎么冲撞了落霞公主?” 桑玥面无表情地扶着南宫氏,心里却不若外表显现的那般平静,这个姚秩,简直就是个火炮,一点就着。偏他丝毫不顾及姚家掩面,肆无忌惮地闯祸,兴许他内心还认为看着姚家焦头烂额的十分畅快呢。 南宫氏定了定神,道:“我去找落霞公主求个情,奇儿你赶紧去京兆府知会一声,别让他们对秩儿用刑。” 姚奇郑重地点头:“好,我这就去。” 哪怕姚秩对他们再不客气,终究是姚家的一份子,南宫氏也好,姚奇也罢,都不会放任姚奇出事而不管不顾。 桑玥微微叹气,这样的一家人,姚秩那个浑小子,竟然不好好珍惜。 南宫氏让姚馨予和桑玥在门口等姚晟和姚豫,自己则去厢房寻到了落霞公主。 “参见落霞公主。”她恭敬地行了一礼。 典雅别致的厢房内,桌椅矮柜纤尘不染,多宝格内的瓷器玲珑剔透,徐徐反射着柔和的光辉,窗台上,一株白茉莉开得娇艳,空气里时不时飘荡着馥雅的茉莉花香。 落霞公主虽未得长公主的册封,可毕竟是皇帝的长女,这公主架子端的是比其他公主的只多不少。她悠悠地指了指一旁的雕花八角凳:“姚夫人,请坐。” 这是一副有话要讲的样子。 南宫氏的心咯噔一下,可到底是大家闺秀,面色瞧不出丝毫破绽。她不敢就坐,埋在宽袖中的手握紧了帕子,尽量语气如常道:“犬子适才冲撞了公主,妾身代他向公主赔不是,还望公主高抬贵手,赦免了犬子的无心之失。” 落霞公主晃了晃绑着纱布的左手,厚厚的纱布隐约透着嫣红的血痕,那触目惊心的色彩令南宫氏的心砰然一跳,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揪紧了绣着绢花的衣襟。 伤了皇室公主,那可是要被坐斩的! 落霞公主牵了牵唇角,不怒而威道:“我听闻姚家主和姚老夫人很是宝贝这个失散多年的孙儿,今儿是你带着他出门的,也是你由着他四处乱跑的,本公主完全有理由怀疑,他是受了你的指使才敢举着刀子朝本公主冲过来,当时京兆尹可是从旁瞧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是京兆尹护驾及时,本公主兴许就和瑞王妃一同办丧事了。” 举着刀子?南宫氏的呼吸忽而就滞了一瞬,不论姚秩是不是被激怒的,用刀子刺伤公主就是一桩罪!她咽下苦水,道:“妾身没有指使犬子行凶,犬子虽然脾气怪异,但不是个心肠恶毒之人,其间,想必有误会。” 最后一句话,她讲得毫无底气,皇家论事,哪里注重过程和起因?他们只看得到结果。 落霞公主喝了口茶,悠然道:“即便我信你是无辜的,姚家主和姚老夫人也不信的吧。他们会认为,你明知道一个在乡下放养惯了的孩子不懂规矩,却没有尽心尽力地看管他,摆明了就是让他闯祸,他如今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名,难逃一死,这会不会是深宅大院里嫡母打击庶子的一种手段呢?” 南宫氏身形一晃,跪在了地上,她真的没有这个想法!她虽不待见姚秩,可她并非一副蛇蝎心肠,又怎会去残害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可是落霞公主分析得没错,姚秩若是死了,她难辞其咎,更何况,当年她逼走铭嫣已经错了一回,若是不能救出姚秩,从此在姚家,她便永远失去了公婆和丈夫的信任。 落霞公主对她的反应甚为满意,双指摘了一片茉莉花瓣,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宇间的肃然之色仿若被这沁人心脾的幽香冲淡了不少,于是乎,她的语气也和缓了几分:“其实,这件事并非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南宫氏的眼眸一亮:“公主,您要惩罚,就惩罚我吧!我愿意代犬子受过!” 落霞公主微笑着:“只要你杀了桑玥,我便撤销对姚秩的控诉,你不用知道我跟桑玥之间有什么仇恨,你只用照做就好,一天,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明日的这个时辰,我若听不到桑玥的死讯,你就等着给姚秩收尸吧。” …… 当晚,因姚秩被捕入狱哭得死去活来的铭嫣收到了落霞公主的锦盒,锦盒用明黄色布条封着,有“姚秩生母亲启”六个大字。 她打开锦盒,首先看到的是一张空白兰草纸,右下角用簪花小楷写着:近火。 铭嫣把它放在烛火上炙烤了一番,果然,上面浮现了几行字迹:桑玥和姚秩的命,二选一!期限:一日!落款,赫然是落霞公主的印鉴。 铭嫣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春桃听到异响,赶忙从外间走来,拾起铭嫣身旁的纸,翻来覆去却是空白一片,连最初的“近火”二字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春桃不明白,一张白纸怎么就把二夫人吓成了这个样子?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二十一章】冷贵妃,莲珠 夜深,夏风里含了一分清冷。 桑玥畏寒的毛病的确好了许多,床上已换了薄薄的蚕丝羽花被,绣着洁白的梨花,床褥是素净的藕色,帐幔是半透明的蓝,整个内室看起来清凉舒适,枕头上散发着熟悉的男子气息和幽香,她微闭着眼,可劲儿地呼吸着独属于他的味道,唇角的笑,慢慢地就迷人了起来。 莲珠绕过屏风,看到陷入情思兀自偷笑的小姐,不由自主地心生欢喜,但一想到接下来要禀报的事,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几分:“小姐。” 桑玥慵懒的声音自帐幔内响起,像只餍足的猫儿:“什么事?” “铭嫣求见。”她随小姐,直呼那人的名字。 桑玥慵懒的神色一肃,迷离的眸子忽而就流转起精锐的波光:“服侍我更衣。” 换上一件白色撒花烟罗裙,挽了个松松的螺髻,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桑玥在外间见到了铭嫣。 屋子里放了两盆冰块,加之入夜时分暑气已散了不少,按理说,人是应该感到十分惬意的,可铭嫣却如坐针毡,额角大颗大颗地淌着汗,桑玥穿衣只花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却觉得过了整个寒冬腊月一般良久。 “二小姐。”她起身,欲给桑玥行礼。 桑玥虚手一扶,府里人敬她,那是看了两老的面子,从根本上来讲,她这个表小姐当真受不得铭嫣的礼,何况,铭嫣没有名分,算不得府里的人。 她清冷的眸光落在铭嫣焦虑的面容上,原本燥热的铭嫣忽而从头皮到脚趾都染了一层冰寒:“可是为了秩儿的事?” 铭嫣毫不避讳地点头,她可以淡泊名利,但淡泊不了母子亲情,秩儿被捕入狱,她的一颗心仿佛悬在了一片刀海上,动辄落下就血肉模糊了。 她忍住喉头的涩痛,哀求道:“二小姐,你救救秩儿吧。” 桑玥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好,莲珠奉上两杯花茶,给桑玥的那杯是添了蜂蜜的,没办法,她家小姐真是无甜不欢。 铭嫣捧着杯子的手抖了抖,浅棕色的美丽瞳仁左右攒动,似在思考,亦似在挣扎,最后,她把心一横,放下茶杯,从宽袖里掏出落霞公主给她的锦盒,递给了莲珠,道:“二小姐,我思前想后,这件事还是告诉你比较妥当。我不管你和落霞公主之间到底结了什么梁子,但我不希望,秩儿成为你们相互倾轧的棋子。” 莲珠打开锦盒,检查了一番,拿出一个精致的镶金四方青花瓷瓶以及一张空白的纸,跟着子归久了,也谨慎了很多,确认没有暗器才自顾自地喃喃道:“这是落霞公主送来的?白纸一张啊,还有一瓶什么东西?” 她打开瓶塞,眯了一只眼往里瞧了瞧,“难不成是毒药?” 铭嫣的面色越发苍白了:“是鹤顶红。” 莲珠的嘴猛然一咧,杏眼瞪得老大:“天啊!最毒妇人心!这寡妇更是毒如蛇蝎!” 桑玥淡淡地看了一眼,悠悠转开视线,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 铭嫣不禁心头一怔,越发紧张了,但仍然鼓足勇气道:“我不知道要如何让你相信我,那张纸上,的确写了让我在你和秩儿之间二选一的话,并且期限为一日,只不过,那些字转眼就不见了。” 桑玥一瞬不瞬地锁定着铭嫣浅棕色的瞳仁,确定她的眸光没有丝毫闪躲或者飘忽,才道:“你告诉我,是何意呢?” 铭嫣低下头,在水杯里找到了自己惶恐惨白的脸,这容颜简直跟里面忽聚忽散的菊花一样有气无力,她声线低哑道:“因为我知道,我根本杀不了你。连陆德妃都奈何不了你,我一介青楼出身的妇孺,哪儿能跟你硬碰硬?既然我杀不了你,那么,落霞公主一定会杀了秩儿,与其那样,我倒不如提前找你想想应敌之策。” “你倒是个明白人。”桑玥慢慢地喝了一口甜甜的蜂蜜花茶,神色瞧不出悲喜,只淡然如一张优雅的面具,“可这件事,我帮不了你,秩儿闯的祸,无人能替他承担,如果你是想我现在就冲出去跟落霞公主拼个你死我活,那么,你错了,我不会这么做。” 铭嫣颓然地按住头,累极了一般,似叹非叹道:“我没有那么想过,我只是希望你能救救秩儿。” 桑玥用帕子擦去唇角的水滴,颇为无可奈何地道:“外祖父和大舅舅都无能为力的事,我有什么法子?” 铭嫣的情绪渐渐激动了几分:“你能找曦王殿下开个金口吗?不看僧面看佛面,曦王殿下的面子,落霞公主,或者皇上定是愿意给的。” 铭嫣分析得不无道理,若慕容拓以整个南越的势力相逼,落霞公主和云傲的确会赦免了姚秩的罪,可那样,保不齐文臣们就给姚家扣上一顶勾结他国皇室、企图密谋造反的罪名了。 慕容拓护着她,那是因为她跟他有婚约在身,毕竟她姓桑,不姓姚,她在姚家住那么久平安无事,其间或多或少有着几分云傲对姚凤兰的愧疚。 可姚秩呢?姚秩不过是姚家的一个庶子,此等身份,又确确实实做了恶,慕容拓为他出头根本毫无道理。姚家人正是明白个中的利害关系,所以才没有对她提这个要求,如果姚清流和陈氏亲自开口,她和慕容拓绝不会拒绝,只是那样做了的后果,他们两个也不会承担。 这就是铭嫣和南宫氏最大的不同,铭嫣永远只是一个母亲,而南宫氏却是姚家的长媳,前者重情多于理,后者认理胜于情。 作为一名母亲,铭嫣的哀求无可厚非,桑玥不会怪罪她,但也不能答应她:“这件事我无能为力。” 铭嫣失望的泪水夺眶而出,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华清宫。 灯火通明,檀香袅袅。 云傲聚精会神地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双指捏了捏眉心,但凡用脑过度之人,都易患上头风,他也不例外。多年勤勉的朝政习惯,夜半就寝,破晓上朝,他又不喜午睡,日积月累之下,铁打的身子也给熬垮了。只是在外人面前,他从不表露半分,皇宫里的人都认为他的身子硬朗得不行,除了朝阳宫的那位,便只有长女落霞对他的状况了如指掌了。 落霞公主的葱白纤手自鹅黄色的宽袖中探出,端起暖胃安神茶,用勺子搅拌了一圈,试喝了一口,才放下勺子,双手呈给云傲:“父皇,您就是太累着自己了,儿臣看着,真的好心疼。” 云傲接过她手里的茶,眸光不经意地扫过她的手臂,放下茶杯,拉过她的手,捋起柔软的衣袖,看到那绑得厚实却渗着血丝的纱布时,眉头皱成了一团:“怎么回事?” 落霞公主抽回手,垂眸,尔后笑了笑:“没什么,不小心碰到了。” “当真没事?” 落霞公主虽不敢像瑶兮公主那样亲热地挽起云傲的胳膊,却也握住了他宽厚的大掌:“这点小伤真的不算什么,在儿臣心里,父皇的身子最要紧,我听闻这十数日,父皇又睡得不安稳了。” 这个女儿,终究是贴心的。 云傲拍了拍她的手,唤来多福海:“究竟是什么人冲撞了落霞公主?” 多福海是云傲身边最得力的人,除去他打小服侍云傲的这层关系,做事是八面玲珑,但凡京都哪儿有个风吹草动,他都能第一时间熟知于心,但云傲日理万机,除非是特别重大或者无法处理的事,否则他不会去烦扰云傲。落霞公主只受了点儿轻伤,那罪魁祸首已被捕入狱,云傲若是不问起,这件事儿,他压根儿不打算说。 “回皇上的话,姚家新认回来的一个孩子,在瑞王府冲撞了落霞公主,落霞公主让他磕头认错,他不干,僵持不下之际,他就拔出腰间的匕首误伤了落霞公主。” 多福海字斟句酌,并不偏袒任何一方,但“误伤”两个字还是令落霞公主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她唯有顺着他的话:“是,姚家小公子性子莽撞了些,不过儿臣也有过错,儿臣不该代替姚家教训孩子。” 云傲抿了两口茶,一股透心的暖意滋润了心肺,他的语气仿佛也不若先前那般暗沉了:“冲撞皇室公主本就是大不敬之罪,你何错之有?” 落霞公主用帕子擦了擦唇角,顺带着拂去唇角一抹得意的笑:“父皇,依儿臣看,这件事不宜闹大,姚家可是宝贝这个孩子,干脆赦免了他吧。” 云傲淡淡地看了落霞公主一眼,那一眼波光,如同出鞘的宝剑,尽管很快便回鞘,但那丝残留在空气中的冰冷和危险还是让落霞公主好不容易滋生的一点快意顷刻间荡然无存,她低头,手心已泛起粘腻的薄汗。 “说说那个孩子。”这话,显然是对多福海吩咐的。 多福海扬了扬拂尘,娓娓道来:“那孩子名叫姚秩,年方十六,性格偏激又暴躁,时常把姚家三兄弟和姚小姐整得焦头烂额,姚老夫人偏疼他,大家便也都让着他,唯独……” “唯独什么?”茶虽好,可他却不太爱喝,还剩大半,已难以下咽了。 多福海捡了个轻松的语气:“唯独桑小姐把他制得服服帖帖的,他见了桑小姐就跟见了鬼似的,绕道就走。” 云傲笑了。 落霞公主揉了揉不可置信的双眸,她的父皇……笑了? 除了必要的应酬和社交活动之外,父皇极少露出笑脸,即便面对他最疼爱的瑶兮公主,偶尔也只给个牵强的微笑,可刚刚,她的父皇,会心地笑了。 云傲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唇角的笑和眼底的光一样动人:“倒是个有意思的孩子。” 落霞公主心里的天枰摆了摆,有意思的孩子,指的是姚秩吧,一定是。心里悄然送了口气,不知为何,她宁愿父皇因为喜欢姚秩而放了他,也不乐意父皇对桑玥高看一眼。 云傲放下茶杯,疲倦遣散了不少:“京兆尹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无需问朕,跪安吧。” “是!”得到了想要的保证,落霞公主不再逗留,行礼后,退出了大殿。 落霞公主一走,多福海赶紧合上了大门,踱着步子来到云傲身侧,低声道:“皇上,奴才们查了,桑小姐不是在定国公府出生的,她随着姚小姐和桑将军回府时已经将近四个月大了,生辰是八月初七。” 怎么会是八月初七?难道不是她? 可她的眼睛,那么像香凝。 多福海吸了口凉气,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如实相告:“她长得胖乎乎的,比一般四个月的婴孩要大。” 云傲的眸光一亮,眼底闪动起久违的希冀,那声,也高亢了几分:“接着说。” 多福海恭敬道:“是!奴才探听到,桑小姐四岁时,姚小姐曾经滑过一次胎,那名产婆为她落胎后,得了一笔横财,回乡下做了地主婆,奴才们细细盘问了才知,姚小姐滑掉的是头胎。” 云傲顷刻间坐直了身子:“这么说,桑玥不是姚凤兰亲生的!” 多福海若有所思地道:“应该不是,奴才们原本打算从桑小姐的奶娘口中探到消息,可惜那钟妈妈自始至终守口如瓶,她的身旁有着南越皇室派的人在保护,奴才们不敢用强,怕打草惊蛇,于是奴才们找到了她的女儿,贵心仪。” 云傲的身子开始颤抖,眸光亮得宛若两汪清湖映月:“她在哪儿?” 多福海许久不曾见到皇上这般激动了,上回,还是三年前接到冷瑶的书信,说香凝皇后诞下的女儿云恬公主就在南越,皇上兴奋得三天三夜没合眼,那神采可不就和眼下的一模一样? 他也跟着笑了:“应该快到宫门口了,皇上您要即刻宣她觐见吗?” 云傲简直欣喜若狂:“快宣!快宣!朕一刻都等不及了!” “是!”多福海应声退出,刚走到门口,又听得云傲沉重而警惕的声音响起,“不要打草惊蛇。” 多福海看了眼华清宫的方向,答道:“奴才遵命。” 云傲起身,推开雕花扇窗,一股特有的海棠香气扑鼻而来,吹散了眉宇间凝聚多年的愁绪,吹亮了长着细纹的眼眸里暗沉的辉光,这一刻,他的心情是激动的,亦是忐忑的。 快三年了,他派人寻了将近三年,他为何就没有怀疑到姚凤兰和桑玥的身上呢? 冷瑶曾经污蔑说,姚凤兰居心叵测,打算让女儿桑玥冒名顶替云恬,他怎么就没想明白,冷瑶是欲盖弥彰呢? 不过,即便桑玥是养女,也不能说明她就是他的云恬,所以,他迫切地需要从贵心仪的那儿得到确切的证据。 半个时辰后,多福海小跑着回来了,脸上的表情甚为凝重:“皇上,贵心仪……贵心仪死了!她的马车不知怎么,轮子掉了,整个儿翻进了护城河,被附近的居民打捞上来时已经断了气。” 云傲的心如同被巨石狠狠地撞击了一番,浑身陡然脱力,跌坐在了铺着软垫的榻上,老天爷是在跟他开玩笑吧!寻了三年,每一次都跟真相擦肩而过,为什么? 头痛如潮汐般涌来,像有人铁打入脑,不停洞穿他的头颅,那种痛,是从灵魂深处撕了一道口子,冒然窜出无数冤魂厉鬼,拼命啃咬着他颅内的血肉,这头,仿佛不是他的了。 他抱住头,面容扭曲得几近狰狞,额角的汗珠一滴一滴地跌落在明黄色的龙袍上,多福海心中大骇,皇上的头风又发作了,他赶紧从抽屉里拿出药,让皇上服下:“皇上,您别这样,咱们继续找就是了,左不过如今可能性最大的是桑小姐,您就……就当她是云恬公主,看看,想想,也是好的。” 云傲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先前如星河般闪耀的眸子此时涣散得溃不成军:“朕不要让任何人做恬儿的替身!” 多福海将身子福得低低的:“奴才多嘴了。” 良久,药效发挥,他好了许多,摆摆手,道:“退下,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多福海暗自叹息,合上门,退了出去。自古帝王多情亦无情,皇上坐拥后宫三千佳丽,可谁有知道,午夜梦回,皇上糊里糊涂念的全是皇后娘娘的名字?好不容易得知公主尚在人世,却每一次离真相那么近的时候功亏一篑……造化弄人啦! 云傲呆在大殿内,静站了一个时辰,忽然,目光一凛,去往了朝阳宫。 朝阳宫内,冷贵妃已沐浴完毕,穿着淡紫色的冰丝亵衣,尽管宽松,但依旧难掩她玲珑别致的曼妙身躯。 她正准备就寝,就听得太监在门口禀报:“皇上驾到——” 她拿着梳子的手就是一抖,对着铜镜理了理如瀑布般垂顺而下的青丝,尔后淡淡一笑,起身,恭候大驾。 云傲一进入她的卧房,便雷嗔电怒般地喝道:“全部退下!” 宫女们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鱼贯而出,乐女官带着所有宫人退到了外殿,不准靠近内殿一步。 “参见皇上。”冷贵妃规矩地行了一礼,规矩而已,没有参杂多少敬意。 云傲复杂的眸光落在眼前这张跟香凝有着五分相似的面容上,心里百转千回,神色变幻莫测,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他的脑海已掠过无数念头。 冷贵妃无畏地对上他森冷震怒的眸光,牵了牵唇角,那嫣红的色彩立时如春晓之花,在大殿内徐徐绽放,偏她的肤色宛若明月般皎洁,凤眸更似星河般闪耀,这样的姿容,惹人无尽遐思。 是的,云傲真是有无尽的遐思,只不过,没有一个是带了情欲的。 “皇上,您深更半夜到臣妾的寝宫来做什么?”即便不笑,亦媚骨天成,单论风韵,她绝不在冷香凝之下,若非是个庶女,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究竟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云傲上前一步,掐住她的喉头,冷贵妃的呼吸一紧,唇角扬起一抹魅惑众生的笑,那笑,是淬了毒的罂粟:“瑶兮公主的病情好些了么?” 云傲的太阳穴突突一跳,手里的力度停了停。 冷贵妃幽幽地吹了口凉气,那气,犹如一条冰凉的小蛇,在云傲的面庞和脖颈间游走了一圈,他厌恶地再次加大了手里的力度,冷贵妃呵呵笑出了声:“皇上,让臣妾猜猜,你对臣妾的恨,究竟是怀疑臣妾杀了姐姐,还是看到臣妾就会想起你曾经欠下的一笔笔血债?” 云傲的眸光遽然锐利了好几倍,额角的青筋里似有血液沸腾奔流,呼吸,亦粗重得像爬了十里长坡。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门窗紧闭,金盆里的冰块慢慢地融化成水。 云傲,震怒。 冷芸,讥讽。 二人就那么僵持着。 突然…… 云傲嘲讽一笑:“你不是想侍寝吗?” 一字一顿地说,她尚处于惊讶中,他的大掌已毫不留情地撕烂了她的衣衫。 如美玉般细腻的肌肤裸呈在了昏黄的灯光下,他抱着她,毫不怜香惜玉地扔到了床上。 吻,狂风暴雨般地侵略着她的领地。 她的线条,无一不极尽完美,她的肌肤,处处吹弹可破。哪怕已年过三旬,哪怕已诞下三个孩子,她仍旧,拥有着足以令神鬼为之倾倒的完美身姿。 许久未承欢的身子,经不起他蓄意的挑逗,她死死地抓住被褥,不让自己低吟出声。 云傲的大掌摸索到她的禁处,那里早已温润潮湿,如逢春雨,她羞涩地撇过脸,不愿承认自己的情动。 云傲松开吻着她某处敏感的唇,冷冷一笑,倏然起身:“贵妃貌似不愿意承宠,朕就不强人所难了,你好生歇着吧。” 语毕,甩袖离去。 冷贵妃犹如刚刚爬上云端却突然掉进了冰冷魔窟,激情戛然而止,那种不甘和意犹未尽,把灵魂深处的空虚尽数掏了出来,她从未如此难受过! 乐女官进屋,为她披上亵衣,又吩咐两名太监重新端了热水进来,给娘娘沐浴。 那两名太监长得极俊美,细皮嫩肉的,也很可爱。 冷贵妃喜爱完美的事物,朝阳宫的一砖一瓦、一花一草,莫不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算好了风水才建造种植的,更何况,服侍人的太监和宫女呢?那个个都是人间绝色。 以往,冷贵妃瞧着容貌好的人,颇觉赏心悦目。此刻,居然越看越窝火。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两名太监:“你们过来!” “是!”二人应声绕过屏风,走到冷贵妃的床前。 冷贵妃衣衫半解,露出一大片雪白的粉肩,甚至,随着她微微俯身的动作,胸前的秀丽河山被两名小太监一览无遗,二人的眸光只匆匆地扫视了一眼,便面红耳赤,呼吸紊乱,那雪地里绽放的粉红色的霞果,真真是……太诱人了! 房里接连响起了吞咽口水的声音,冷贵妃俯得更近了,嫣红薄唇里缓缓吸吐出的气息喷薄在了二人的脸上,二人的身子一僵,乐女官大惊失色,但不敢出言阻止,悄悄退到了门外,高高地蹙起了眉。 其中一名小太监仿佛明白了娘娘的意思,壮着胆子抱住了娘娘,见娘娘没有发火,随即把头埋进了她的胸前,手,缓缓下移,开始爱抚。 尽管未经人事,但春宫图他们这些人可是看了不少。 不一样,这种感觉太不一样了! 冷贵妃一脚踹开了他,那名太监不明所以,吓得赶紧跪伏在地:“娘娘恕罪!” “来人,把这两个伶牙俐齿的人赐给怀公公。” 一听怀公公的名字,二人如遭雷击,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齐齐磕头告饶:“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啊!” 乐女官命人将他们二人拖了下去,在送给怀公公前,拔了他们的牙齿,并毒哑了他们的嗓子。 怀公公,呵呵,那可是比十大酷刑更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办妥之后,她净了手,回到房间,冷贵妃已泡在了浴池里,只不过,浴池里没有氤氲的热气,全是漂浮的冰块。 她心疼地问道:“娘娘,皇上他,又跟您吵架了吗?” 许是冰块的缘故,冷贵妃的话冷得如霜凛降:“家常便饭,他不找本宫的茬儿,本宫反倒觉得稀奇了。” 她探出一只藕臂,点了点冰凉的地板,目光幽幽地道:“本宫记得姚贤妃怀了四个月的身孕了吧。” 乐女官答道:“是。” 冷贵妃嫣红的薄唇勾起一个邪肆的弧度:“把熄族进贡的绝品血燕送去,算是本宫对姚贤妃的一点儿心意。” 乐女官闻言就是一怔:“可那血燕不是……”后面几个字,她终究不敢吐出,娘娘是主子,做下人的应该无条件地遵从,“是,奴婢这就去办。” …… 大清早,一家人如往常般聚在一起用早膳,多了姚秩不习惯,如今没了姚秩更不习惯。 尤其是陈氏,一双眼肿得跟核桃似的,南宫氏也不比她好上多少,昨儿一回来,她就遭到了丈夫的一顿训斥,脑海里思绪翻滚,愣是一夜无眠,扑了厚厚的妆粉、淡雅的胭脂,仍是遮掩不了眼里几道嫣红的血丝。 “大舅母,您气色不太好,多吃点。”桑玥舀了一碗汤,送到南宫氏的面前,大抵真的困乏无匹,南宫氏讪讪地笑了笑,刚接过汤碗,手一滑,掉落在了地上,好在桌下都铺了地毯,没有摔出闹心的动静,但那汤汁溅了陈氏一裙子,陈氏把筷子往桌上重重地一放,虽没舍得再苛责儿媳,可脸色着实难看得很。 南宫氏委屈得双目一红:“母亲,我错了。” 姚清流不语,继续喝着碗里的粥,桑玥蹲下身,用帕子擦了陈氏裙裾的汤,笑着道:“外祖母别生气,大舅母不是故意的。” 陈氏一见着桑玥就心软,摸着她的头,脸色缓和了几分:“吃吧,吃完了,我亲自去看看秩儿。” 一提到姚秩的名字,所有人吃饭的动作都不约而同地慢了一拍,姚俊明更是直接放下碗筷,恭敬地道:“父亲,母亲,儿子吃饱了,今日免朝,儿子去京兆尹的家里坐坐。” 这便是要走后门了。 桑玥担忧的是,姚秩入狱后,会牵扯到他曾经在通州犯下的命案,顺着邓鸿凌的线索,或许就该扯出铭嫣的身份了,这两件事,对姚家而言绝对是十分沉重的打击。 撇开这两件事不谈,铭嫣曾经被邓鸿凌强暴过,这让姚俊明的脸往哪儿搁? 早膳过后,南宫氏的心情非常低落,她叫上桑玥:“玥儿,你陪我去逛逛铺子,买些香料吧。” 姚馨予挽住南宫氏的胳膊:“我也要去。” 南宫氏迟疑了片刻,长睫轻舞,似乎不太愿意她跟着。 桑玥对着姚馨予微笑道:“好啊,我觉得冷家铺子卖的香料最好,今儿不用上朝,想必冷煜安……” “哎呀!我肚子痛!你们去吧!我要如厕!”姚馨予眨巴着忽闪忽闪的眸子,捂着肚子,一溜烟地跑不见了。 南宫氏一直处在失神的状态,是以,姚馨予对冷煜安的名字做出如此巨大的不合常理的举动,她也没有丝毫觉得不妥。 桑玥眉梢微挑,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尔后搀扶着南宫氏出了姚府,坐马车往着热闹的街市驶去。 一路上,二人倒是有说有笑,宛若一对真正的母女。 事实上,桑玥住在姚府的一年半的时光里,南宫氏待她的确视如己出,也没有因为她夺走了本该属于姚馨予的宠爱而闷闷不乐,相反,她和姚馨予一样,竭力给予了她许许多多的关爱,所以,对南宫氏,她是敬重的。 二人花了很长的时间挑选香料,选完之后,南宫氏不禁连连说自己饿了,早上她没吃多少,这会儿饿倒也正常,于是,桑玥没说什么,随着她进入了一家酒楼的厢房,点了些特色风味的小吃和糕点。 “莲珠,子归,你们也吃点儿吧,走了一上午,多累。”南宫氏和颜悦色地说着,选了一盘精致的蟹黄酥,咸咸的,不为桑玥所喜,是以,她一块儿也没动。 子归面无表情,不理不应,莲珠讪讪地笑了:“夫人,您吃就好,奴婢们不饿。” “你们虽说是玥儿的丫鬟,但我瞅着玥儿待你们就跟亲姐妹似的,你们别客气,这家酒楼的包厢可不是一来就能订到的。”南宫氏顿了顿,“好在我们姚家面子大,掌柜的行了个方便,你们尝尝。” “这……”莲珠看了桑玥一眼,桑玥笑了笑,莲珠欣喜地接过,拿了一块塞进子归的嘴里,自己也吃了一块。 子归就是个冰美人,若非桑玥开口,她铁定是不会做出任何动作,起初莲珠跟她相处时,可没少闹矛盾,但无一例外被修理得很惨的人是她莲珠。有时候,她都会怀疑,子归究竟是人还是木头? 如果在以前,子归早将糕点吐出来了,可如今,莲珠跟子归熟络了,或者,子归有了些人情味儿了,她居然把一整块糕点吞吃入腹了。 莲珠又壮着胆子端了杯茶给子归,子归一口气喝完,莲珠傻眼,都不给她留一口? 南宫氏看着二人吃得津津有味,露出一副欣慰的神情,只是那眼底不经意间流转的波光却有些突兀跟不合时宜。 桑玥喝了口茶水,唇瓣微勾:“铭嫣昨晚来找我了。” 南宫氏微垂着的眼睑忽而上抬:“铭嫣找你做什么?” 桑玥面色如常道:“她说,落霞公主以秩儿的命相要挟,让她杀了我。” “那她……”南宫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眸子。 桑玥微微一笑:“她选择对我直言相告,我觉得起码,她是相信我的。” 语毕,天真地看着南宫氏。 南宫氏的心慕地一揪,桑玥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又道:“当然,尽管我恨感激她的信任,可我依旧没有法子救出秩儿,我最终只能跟她说抱歉。” 南宫氏悄然松了一口气,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不过,”桑玥柔和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已染了几分冷意,南宫氏握着茶杯的手就是一紧,指甲被挤压出了粉红的雾色,“起码她让我知道了落霞公主对我动了杀心,我也算是承了她的情,投桃报李是应该的,秩儿,我会尽力一救。” 日晖透过大敞着的窗户透射而入,照得满室金光无限,瓷器的边缘皆反射着夺目的光晕,窗台上的一株红色一品红,娇艳欲滴。这不是一品红应该盛开的季节,可它提早开了,足见养花之人的用心良苦。 可人和人的之间的关系却远非花花草草和工匠可比,人心隔肚皮,难以捉摸。 南宫氏垂眸,笑得不尽自然:“多一个人出力,救出秩儿的把握就大了一分。” 桑玥的眸光落在南宫氏捏得发白的指节上,语气更冷了一分:“可是大舅母为何不信呢?” 南宫氏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没有不信!” 咚咚! 子归和莲珠身子一软,晕倒在了地上。 桑玥一直尽力在给南宫氏机会,谁料她二话不说就给莲珠和子归吃了有毒的糕点,桑玥把杯子狠狠地一摔:“大舅母!这就是你说的相信?毒晕了我的人,这就是你的信任?” 南宫氏却是不理会桑玥的怒火,一把拽住她的手,惶惶然道:“玥儿!关键时刻,只能这么办了,你快跟我走!”说着,另一说拔下了桑玥头上的发簪,插入子归的发髻中。 桑玥狐疑地凝眸,几乎是一瞬间就理清了思绪,她以为南宫氏会杀了她,而今看来,南宫氏是打算让子归和莲珠代替她去死! 她甩开南宫氏的手:“叫人带她们一起走!” 南宫氏抓住她的胳膊,急切道:“玥儿,快跟我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已经买下了这间酒楼,还有半刻钟它就要起火了,我们上来时,店家就以修葺厨房为由,送走了其他客人。” 慕地,几声嘈杂的声音传入桑玥的耳内,桑玥面色一沉:“你以为我们还走得了吗?” “……”南宫氏愕然地望着她。 桑玥冷冷地叹了口气:“你昨天买下酒楼的时候,只怕就已经被人跟踪了。” 果不其然,桑玥话音刚落,就听到楼下的小二争相奔走呼救:“走水啦!走水啦!” 怎么可能?南宫氏瞪大了眸子,看了眼墙上的沙漏,明明没到时辰,他们怎么提前行动了?这下,她要还没反应过来中了落霞公主的计就说不过去了。 她将半截身子探出窗外,望着下方僻静的巷子,心突然悬在了半空,为了让行动的成功机会更大,她刻意选择了三楼,谁料,作茧自缚,自己跟桑玥也逃不了了! 她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玥儿,我……对不起……是我不好……” 桑玥狠拍自己的额头,自己就是心软了一回,顾忌着南宫氏对她的好,欲给南宫氏一个坦白的机会,谁料反而害得自己身陷囹圄!她没好气地道:“现在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你如果跟铭嫣一样,选择提前告诉我,也不会落得害人害己的下场!” 单凭这一点来说,铭嫣比南宫氏聪明、比南宫氏冷静,倒不是铭嫣多么信任桑玥,而是她明白落霞公主绝对不会放过姚秩,哪怕她杀了桑玥也无济于事。 落霞公主也不会放过身份尊贵、说话极有分量的南宫氏,万一南宫氏杀了桑玥之后将落霞公主的恶行抖出,那么,落霞公主想要洗脱冤屈绝非易事。铭嫣不同,按照大周律法,一介平民状告皇室成员首先得先挨五十大板,没挨过板子铭嫣就得香消玉殒,如此,铭嫣对落霞公主并不构成威胁。 南宫氏悔得肠子都青了! 桑玥的大脑飞速旋转,子归和莲珠昏迷不醒,一楼已开始起火,想要顺着楼梯逃走几乎不可能。她的目光自厢房内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帐幔和床褥上,她快步走过去,扯下帐幔和床单,用水浸湿,打了结绕成一条长长的粗绳,勉强能够着离地五尺的样子,应该是摔不死的。 “大舅母,你先下去,我再把莲珠跟子归放下去,你接好。” “玥儿,你先下!” 现在,桑玥如何还敢信任南宫氏?她可是怕她危急关头,撇下子归和莲珠,自个儿就下了,于是,她坚决摇头,用几乎命令的语气道:“没时间了,快下!” 南宫氏木讷地点点头,按照桑玥的吩咐,拽住“绳索”一路顺滑而下,待手里的布滑到最后一寸时,双脚刚好着地。 桑玥收回“绳索”,绑在了离窗子较近的子归身上,尔后奋力扛着子归,小心翼翼地将她推出窗外,自己则双手死死地拽住“绳索”,一脚抵住墙壁,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往下放,她这孱弱的身子,何时做过这等体力活? 待到子归平安着陆时,她已累得浑身虚脱了。 恰好此时,莲珠因为没有喝茶水,中的迷药较少,竟被巨大的吵闹声给惊醒了。 她一醒,就闻到了呛人的浓烟味,咳嗽了好几声,睁眼,瞬间被门口喷涂的火舌给吓得头皮发麻,她本能地叫着:“二小姐!你没事吧?” 转过头,发现桑玥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里还拽着一角被褥拧成的绳子:“莲珠,你醒了,快点,下去!” 危急关头,她迅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摇了摇还有些晕乎的头,二话不说,抢过桑玥手里的“绳索”,绑住了桑玥的纤腰,桑玥拽住她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二小姐,我送你下去。” “不!我们可以一起!把这一头系在窗棂子上就好。” 谁料,桑玥的话音刚落,头顶的一根房梁就砸了下来,莲珠欺身将桑玥紧紧地护在怀中。 那冒着浓烟的焦黑的房梁突兀地砸在莲珠的脊背上,沉重地击打着她的背,炙热地灼烧着她的肌肤,桑玥骇然失色:“莲珠!” 莲珠抱起桑玥,往下一抛,自己则以掩耳不及迅雷硬生生地用脚抵住了墙,双手被猝不及防的巨大摩擦,擦得血肉模糊。 桑玥被吊在半空,扭过头看向身子已起火,头发都在燃烧,却拼命对着她笑的莲珠,这是跟了她四年,几次差点儿为她丧命的丫鬟!这是对她忠心耿耿,放弃了青春和爱情的亲人! 她什么都没有给过莲珠,可是莲珠却为她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 她的视线忽然就模糊了,什么东西滚落了脸颊,烫得她几乎以为自己也被烧着了:“莲珠——你快下来!你放开我!你快下来啊!莲珠——”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二十二章】入宫伴架 整座酒楼被烧成了废墟,桑玥的最后一丝怜悯也跟着泯灭了。 南宫氏愧疚无比地走近桑玥,企图去拉她的胳膊,桑玥却陡然转身,一记凛冽的眸光打来,如混淆了滔天怒火和铁马金戈的威压直直落在南宫氏的头顶,压得她本能地后退一步:“玥儿,我……” 她没想到,桑玥会为了一个下人伤心成这个样子,不就是一个下人吗? 南宫氏的观点在这个世上看来并没什么错,下人就是一个物品,为主子抛头颅洒热血是应该的,只不过她经历的生活环境终究过于单纯,从小是嫡女的她被母亲呵护得很好,嫁入姚家这一夫一妻的望门,又被公婆和丈夫呵护得很好,所以,她理解不了人性有多么善变、多么贪婪。 莲珠这个不畏强权、不贪名利、不恋情思,只懂得默默付出的人,早已不是桑玥身边的一个丫鬟。 桑玥冷冷地看向南宫氏,眼底的辉芒似要粉碎了她一般:“这就是你自作聪明的后果,从现在起,落霞公主会如何铲除你这个知晓她秘密的人,我不会伸出任何援手!” “玥儿!”南宫氏看着桑玥决绝地上了马车,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贴身丫鬟冰儿扶住她仿佛要迎风倒下的身子,蹙着眉头道:“夫人,你好心好意救她,她却给你脸色看,真是太不知恩图报了!” 南宫氏的眉心一跳,纠结之色浮现了片刻,但很快便散去了,她呼了口气,也上了马车。 对面的一间酒楼内,有人看了出好戏。 落霞公主意态闲闲地把玩着手里的栀子花,这是驸马生前最钟爱的花朵,驸马常赞叹她身上的香气与栀子花如出一辙,他喜爱得紧,而今那个笑着喊她淑明、陪她温馨度日的人……没了!被桑玥给害死了! 手里的花瓣被她揉出了汁来,芬芳更是浓郁了几分,她的笑也狰狞了几分:“居然没死成!” 身旁的青女官不由地担忧道:“那……放她们回了姚家,万一姚夫人把公主威胁她的事抖出来,怎么办?” 落霞公主扔掉碎花瓣,取帕子擦了手,似笑非笑道:“我原先也有这个担忧,所以想将南宫霖一并杀死,不过我瞧见桑玥失去那丫鬟之后的态度,忽而改变主意了,貌似如今这样也不错,南宫霖把我抖出来又如何?只要姚秩一日在牢里,姚家就一日不敢轻举妄动!”而这段时间,足够她报仇了! 青女官有些跟不上落霞公主的思路,落霞公主喝了口茶,用上等绢丝帕子拭去唇角并不存在的水滴:“你说,南宫霖害了桑玥最钟爱的丫鬟,桑玥对怎么对付南宫霖?” “如果那些传闻是真的,那么桑小姐肯定会让姚夫人生不如死,”青女官顿了顿:“可……桑小姐应该没这么笨吧,姚夫人刚害了她,她转而就去报复,谁都会知道是她做的。” 落霞公主摸了摸染了层嫣红唇膏的杯口,眸子里跳动起诡异的波光,喃喃道:“是啊,谁都会知道是她做的。” “公主,您是想杀了姚夫人,然后嫁祸给桑小姐吗?”青女官疑惑地问。 落霞公主轻蔑地一瞥:“谁说我要杀死南宫霖?” 青女官看不懂落霞公主了,她明明恨桑小姐,为何会放过这么一个栽赃桑小姐的大好时机呢?公主难道有更好的法子不成? …… 铭嫣将落霞公主要挟她的事和盘托出后,姚俊明一宿未眠,匆匆用了早膳便赶往京兆尹的府邸,然而他想尽了一切办法,换来的却是京兆尹非常冷漠的态度,这可真是愁坏了他。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刑部忽而过问了姚秩的案子,将姚秩从京兆府转到了刑部大牢,这叫姚俊明濒临灭绝的希冀再次燃烧得血旺。刑部隶属荀家管辖,荀家跟姚家的关系向来亲近,这件事啊,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姚俊明去拜访了荀义朗,得到了荀义朗的再三保证后,才汗哒哒地回了姚府。 一回府,发现气氛不对劲了。 花厅内,众人齐聚,连铭嫣都在,唯独不见桑玥。 铭嫣穿着一件白玉兰散花纱衣,内衬浅绿色曳地长裙,换了华美的装扮,整个人的气质霎时如皓月般明朗,整个沉寂的花厅,她像一株悄然绽放的百合,不欲惊艳,偏生惊艳。若非眉宇间徐徐散发的恹恹之色,喻她艳冠群芳也不为过了。 与她相比,身着宝蓝色对襟华服和月牙白凤尾裙的南宫氏,尽管更雍容华贵,却色不如之、韵不如之,如此,南宫氏本就郁结的心情愈发雪上加霜了。 正中央,是巡防侍卫长李涛。李涛曾经只是个流浪的乞丐,因根骨奇佳被姚俊杰看上,带入了军中,对于一个寒门子弟而言,能成为京城的侍卫长,已是许多人望尘莫及的事,因此他对姚家充满了感激之情。 李涛给众人见了礼,语气恭敬,神色却肃然:“下官彻查了纵火一事,掌柜的说那家酒楼是被姚夫人买下的,火,也是姚夫人命人放的,只不过,有个陌生的蒙面女子,中途收买了店小二,让纵火的时辰提前了半刻钟。” 此话一出,众人哑然,意味不明的眸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南宫氏,南宫氏的心慕地一颤,神色慌乱不堪。 李涛正色道:“下官将此事压住了,那掌柜的和店小二为了不担上帮凶的罪名也都改了口,承认是天灾,下官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其余的,恕下官无能为力。”这明显又是各大权贵相互倾轧的戏码,他纵然有报恩之心,却无力挽狂澜之能。 姚清流感激地道:“多谢李大人,这份情老夫记住了,晟儿,送送大人。” 李涛拱了拱手,语气和缓道:“不必了,姚侍郎留步。” 姚晟拍了拍他的胳膊,单臂一指,礼貌地笑了:“李大人,请。” 姚晟送走了李涛,姚清流再也忍不住怒火,一把摔碎了手里的茶盏:“你说,你到底犯了什么事?” 南宫氏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把落霞公主利用姚秩的性命来威胁她杀死桑玥的事据实相告,包括这个法子,也是落霞公主提点的,她惶恐地道:“我真的……真的是想救秩儿,也从来没想过杀死玥儿,我只不过想做个假象给落霞公主看,好让她放了秩儿!” “假象,假象,玥儿的命是命,莲珠和子归的,就不是了?你怎么可以滥杀无辜?”姚俊明气得浑身发抖,对这个发妻越来越失望,逼走铭嫣害得他妻离子散那么多年,疏忽照料令得姚秩乱闯、冲撞了落霞公主,现在居然蠢得被落霞公主给要挟了!落霞公主是那么好相与的人?只怕她这边刚杀了桑玥,姚秩那儿就该被砍头了! 他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南宫氏的鼻子,怒目而视,“铭嫣也被威胁了,为什么铭嫣就选择告诉了玥儿、告诉了我?而你,非要一意孤行?” 所有人包括南宫氏在内,全都朝铭嫣投去了不可思议的目光,铭嫣垂眸,摸着手上的帕子,以示默认。 “你真是……真是……”陈氏只要想到这个儿媳自作主张差点儿害死玥儿,心里对她仅剩的几分好感顷刻间就荡然无存了,陈氏撇过脸,已无好感的眸光扫过南宫氏惶恐不已的面颊,欲要训斥,奈何本性太过纯良,终是开不了口,只恨铁不成钢地撇过脸。 姚清流握住爱妻的手,他不比陈氏好受,南宫氏这回的确过分了,尤其当他知道同样是被威胁的人、铭嫣却较她理智太多时,潜意识里,对这个儿媳,又多了一分失望。 姚馨予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她虽然对母亲的行为极不认可,但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看到她被所有人排斥,情不自禁地就蹲下身抱住了她,紧要关头,单纯如她,脑海里的思绪竟然如日照般清晰明朗:“你们不要再说了,母亲也是逼不得已的,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谁?姚秩当真有那么莽撞,连公主都敢杀吗?你们怎么不想想,姚秩或许……根本就是刻意为之呢?为的,就是整垮姚家!他进入姚家才几天?就把府里弄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哥哥们和我,哪个没受他的气?完事了,他还恶人先告状,扑进祖母的怀里使劲儿地挤兑我们!他哪里是来投靠亲人的?他是来寻仇的!” 铭嫣身子一晃,靠在了椅背上,委屈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啪! 姚俊明扇了姚馨予一耳光,七窍生烟道:“你容不得秩儿,你心里恨我,恨我这个父亲对不住你的母亲,是不是?” 尔后,面相南宫氏,“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孩子!” “父亲!”姚奇和姚豫一跃至他跟前,二人的眼底都有受伤的神采划过,这个妹妹,从小就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除了家法之外,没有人对她动过手,而今,他们的父亲不仅对妹妹动手,还污蔑她容不得秩儿,这叫一直隐忍着秩儿的他们情何以堪? 姚豫是个木讷的性格,向来肠子不会转弯,他瞧着母亲和妹妹被刁难,一下子就将南宫氏的错抛诸脑后了,他愤愤不平地道:“父亲,让姚家陷入危机的是姚秩,胁迫母亲的是落霞公主,母亲也是个受害者!她如果不是担心姚秩,大可让姚秩死了算了!你非但看不到母亲的用心,反而责怪母亲,你真是……太让我们失望了!” 姚奇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可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不好发作,只得跟哥哥妹妹统一阵线:“子不言父过,父亲怎么教训我们都是应该的,但母亲是你的结发妻子,是你在这个世上最应该相信的人,你这么对待母亲,伤的,是我们大家的心。” 姚俊明自嘲地点着头:“好啊,好啊,你们翅膀硬了,一个一个都敢忤逆我了!像我们这样的门第,三妻四妾又有什么?我有哪一点对不住你们母亲了?她要是对姚家不满意,大可回她的南宫家去!” “父亲!”三兄妹异口同声,完全怔住了,他们的父亲,怎么能说出如此伤人的话? 陈氏和姚清流出于意料的并未发表任何意见。 南宫氏绝望地落下两行热泪,心如刀绞,她按住额头:“好,我走,这个家,谁都不欢迎我,我留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 语毕,颓然地站起身,推开姚馨予,一步一步,步伐沉重地朝着门外走去。冰儿难过地搀住她的胳膊,“夫人,您别走。” “我也走!”姚馨予跟着起身,却被姚俊明给吼住了,“你个逆子,给我站住!你要敢踏出这个门,我就打断你的腿!” “你?”姚馨予的脚步一顿,吓得嚎啕大哭,扑进姚奇的怀里,“三哥……三哥……” 姚豫气得双目窜起了一层水雾,他咬咬牙:“你就算打断我的腿,我也要陪着母亲回门!” 姚奇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姚豫的性子最是木讷,也最是倔强,他倔脾气上来了,便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只希望府门口的大口能拦住他的去路了。 姚俊明看着姚豫真的迈步跨出了门槛,操起一旁的板子就要冲过去,铭嫣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的腰:“俊明!你别冲动,你都是做父亲的人,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姚俊明掰开铭嫣的手,铭嫣就势跌倒在了地上,一声痛呼,让姚俊明如梦初醒,他赶紧甩掉木板,蹲下身把面色惨白的铭嫣抱入怀中:“铭嫣,你怎么了?” 铭嫣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我难受……快要呼不过气来了,俊明,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姚俊明这会儿哪里还记得对南宫氏和姚豫发火,一把将铭嫣打横抱起,朝着院子跑去,边跑边焦急地安慰道:“我去请太医,你坚持住。” 姚奇悄然松了口气,不论姚秩犯了什么错,起码铭嫣,对他们是没有恶意的,甚至此刻,他对铭嫣的善举滋生了一丝感激之情,父亲如今对铭嫣和姚秩的维护,与陈氏对玥儿的一般无二,若是铭嫣不阻止父亲,那一板子下去,姚豫怕是要卧床三月了。 已经走出院子的冰儿问南宫氏需不需要收拾衣物,南宫氏只淡淡摆手,望着姚俊明抱着铭嫣疾驰而过的身影,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姚府。 在门口,碰到了刚刚告别了李涛的姚晟,姚晟轻唤了一声“母亲”,但南宫氏应也没应,越过他朝马车走去。 姚晟纳闷,只好问向一旁的冰儿:“我母亲怎么了?” 冰儿看了看南宫氏孤寂的背影,面含隐忍地道:“夫人跟大人吵架了,大人说夫人不应该谋害二小姐,让夫人回娘家。” 此时,姚豫怒气冲天地一晃而过,姚晟正欲开口询问,姚豫扭过头,甩出一句:“这件事,根本不是母亲的错!” 姚晟诧异不解,可显然,母亲和姚豫都不打算打理他,他只好快步往花厅方向而去。 姚豫已和南宫氏一道上了马车,然而南宫氏刚坐了一个眨眼的功夫,似乎忆起了什么,赶紧跳下马车,奔入了府里。 铭嫣“病”得不轻,姚俊明亲自去请太医院的院判,当南宫氏和冰儿赶到铭嫣的院子时,她正坐在床边做着绣活儿,那是一件男子的外袍,雪藏之青的颜色,极品蜀锦的质地,长年缝制衣衫使然,她的手艺相当好,娴熟的穿针走线,不一会儿,一片银色祥云便浮现在了下摆,她舒心一笑,尽管脸色苍白,可半分奄奄一息的感觉都无。 冰儿扯了扯南宫氏的袖子,眸光一横,低声道:“夫人,方才大人表面是拿板子追二少爷,实际明眼人都瞧得出他是要出来追您的,铭嫣却称病拖住了老爷,您看看,她哪儿有半分病态?奴婢可觉着她生龙活虎得很。” 是啊,刚刚她虽然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花厅,但一直没敢迈大步子,就等着丈夫唤她回去,然而没等到丈夫,却等到了铭嫣的一声痛呼和柔柔弱弱的撒娇,冰儿的话,倒也不错。南宫氏冷冷一笑,提到了音量:“你真是好兴致,快病死了,还在这儿做衣服。” 铭嫣循声侧目,看清来人后,把衣衫和针线放回篮子里,简单行了个礼:“见过夫人。” 南宫氏嗤然一笑,似自嘲、似苦涩:“得了吧你,现在我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恶妇,你是俊明心坎儿上的人,个个都要巴结你、讨好你,我哪儿受得了你的礼呢?” 铭嫣对南宫氏字字带刺的话充耳不闻,给南宫氏搬来凳子,又倒了杯茶奉上,南宫氏一把打翻了她的茶盏,柳眉一拧:“不要惺惺作态!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还不如我在意秩儿!虽然方法不对,但起码,我为了救秩儿努力了一番,你呢?你这个生母又是怎么做的?你对秩儿的死活置若罔闻!你有什么资格做母亲?” 铭嫣的眼底闪过一丝痛色,语气仍然轻柔如常:“夫人,我也在努力,只不过我努力的方向跟你的不同,我依赖俊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他是未来姚家的家主,如果连他都束手无策,试问,你我两个弱女子,还能成什么事?” 南宫氏的呼吸一滞,铭嫣又道:“还有,夫人你含沙射影说自己是为了救秩儿才沦落到众叛亲离的下场,可铭嫣不这么认为,夫人对秩儿并无多少关爱之情,夫人最在意的,是姚夫人的地位、是两位老人的态度、还有俊明的心。” “你……”南宫氏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纵然铭嫣讲对了七八分,可她顾及秩儿也是有着两、三分真心的! 冰儿对铭嫣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甚为不满,又横了一眼,道:“我家夫人做事,轮得到你评头论足?你得了便宜还不卖乖,现在我家夫人被你儿子害成这个样子,你心满意足、喜出望外了吧?” 饶是铭嫣再好的脾气此刻也不禁有些薄怒了,她极力平复着翻滚的情绪,道:“夫人没什么事,我歇下了,我身子骨不好,也不尽是装出来的。”说完,不等南宫氏批准,转身进了内屋。 冰儿瞪大了眸子,跺了跺脚:“夫人,您看看,她一介草莽,连个名分都没有,如今都敢爬到您的头上来了!” 南宫氏阖上眸子,深吸几口气:“我们走。” 二人离去后,春桃拿了帕子给铭嫣擦脸,试探地道:“二夫人,要不,咱们告诉大人?万一,夫人要对您使坏,怎么办?” 铭嫣微微叹息:“不要告诉大人,我只想在姚府好好地过日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她恨吧。” …… 依香阁的豪华包厢内,粉红色的帐幔轻舞摇晃,暗铜色的檀香烟雾袅袅,床前的屏风用水墨画着七十二式春宵艳景:颠鸾倒凤、老汉推车……那姿容神情惟妙惟肖,端的叫人面红耳赤。 然,最销魂的可不是这图,而是图画正对着的活春宫。 “大人,您轻点儿,奴家这身子就算是铁打的,也被您给揉化了!” 女人欲拒还迎之词让男子越发凶猛地撞击起了她娇柔的身子:“说!你被那么多男人干过,我的功夫排行第几?” 女子扑哧笑了,搂着他的腰身,媚眼如丝道:“大人的功夫那还用说?翠香最愿意服侍大人了,大人在翠香的心里呀,可不正是这个?”语毕,翘起了大拇指。 “那本官就让你爽个够!”语毕,几乎是殚精竭虑地开始了律动,喘息吟叫此起彼伏,如靡靡之音,悱恻缠绵。 突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右侧的墙壁被震出了一个窟窿,二人的身子同时一颤,情欲戛然而止,本能地拿过衣衫套上。 慕容拓掏了掏耳朵,颇为无可奈何地长吁短叹:“你们叫得太难听了,这是在杀猪吗?本王实在听不下去,打搅了。” 本王?男子怔了怔,从帐幔里探出半个脑袋,这一看,下巴差点儿没歪了!怎么会是南越的曦王殿下?糟糕糟糕!难得今日不用上朝,姚俊明又来找他,好不容易送走了姚俊明,他忙不迭地就来私会小情人,怎么被曦王殿下给撞上了?这万一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他官位不保啊! 赶紧的,把头缩进了被窝。 女子却是很识相地穿戴整齐,探出手撩起帐幔,面含微笑地朝着对方望了过去:“哟!这是哪来的王……王……” 目光一触碰到慕容拓那张巧夺天工、俊美无铸的脸时,所有的话都吞进了肚子,她为娼多年、阅人无数,还是头一回见如此高贵貌美的男子,天啊!这……这还是人吗? 嘭! 女子被一道劲风打到晕厥,从床上一个跟头栽到了冰凉的地板上,顺带着,扯落了绫罗帐幔,男子惶恐的面容就那么呈现在了慕容拓的视线。 慕容拓无比惊讶地道:“哎呀!是京兆尹啊!” 京兆尹吓得六神无主:“曦……曦王殿下……别来无恙……” 慕容拓挑眉一笑,慵懒地捏了捏下颚:“本王不是大周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都无恙,有恙的是你吧!你是朝廷命官,嫖娼之罪好像是要被革职或者下放的。” …… 事后,为怕京兆尹反悔,慕容拓命人打劫了他的亵裤,作为嫖娼的凭证。 气不气?他第一次打劫,居然劫了一条男人的亵裤! 暖心阁。 姚晟和姚奇找到了桑玥,仔细交换了彼此探到的信息。 据姚秩透露,吊唁当天,他在后花园看到了一只很有意思的小鸟,那小鸟口里衔着一条金色的丝带,他觉得那鸟儿有趣极了,便想去捉。谁料,他屏住呼吸地一扑,居然扑倒了落霞公主。当时他并不知道那人是个公主,只暗自骂了一句“倒霉”,落霞公主便差人要掌他的嘴,逼他下跪认错。他不从,那些人纷纷拔出兵器,他这才拔出了腰间的匕首,误打误撞之下刺伤了落霞公主。 想想落霞公主身边既然有着武功高手,为何还让不懂武艺的姚秩刺伤了呢?摆明就是故意的。 当然,几个兄妹此时都不约而同地认为,姚秩即便不认得落霞公主,从她的着装和仪仗定也能判断出她非富即贵,之所以还要不服软,除了性子刚烈,还很有几分给姚家抹黑的打算。 姚晟目光灼灼地看着兀自品尝的桑玥,不确定方才他长篇大论讲了一大通对方到底听进去没有,不由地出声询问:“玥儿,你怎么看?” 桑玥神色淡淡地道:“我没看法,这件事并非我能掌控。” 姚晟听出了几分火药味儿,于是把声音又放柔了几分:“玥儿,我知道莲珠对你来说十分重要,像朋友更像亲人,我母亲这回的确是偏激了,你看在我祖父和祖母的份儿上,不与她计较,好不好?” 桑玥垂着的头微微扬起,目光越过窗台,落在含苞待放的海棠花上,唇角的笑若有若无:“怎么?大哥怕我对大舅母痛下杀手?” 姚晟和姚奇不语,显然,他们对于桑玥睚眦必报的性格了然于心,很难想象,得罪过她的人,到底下场有多惨? 桑玥放下茶杯,唇瓣勾起一个似嘲似讥的弧度:“大舅母这回的确是把我惹火了!” 姚晟和姚奇的心砰然一跳,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桑玥理了理水纹宽袖,仿佛也理去了突然滋生的怒火,声因变得轻飘飘的,如风如絮:“可是大哥,你防错了人,有人比我更想要大舅母的命。” “什么?”姚晟和姚奇睁大了眼,就在此时,门口的丫鬟禀报道:“大事不好了,夫人受伤了!二少爷刚带着夫人回府。” 南宫家和姚家的距离甚远,几乎横穿了整个京都,姚家的马车驶离了喧闹的市区,沿着河道正常行驶之际,突然从对面的僻静巷子窜出几名黑衣人,与姚家的护卫展开了搏斗,一柄长剑没入车厢内,差点儿刺伤了南宫氏,好在姚豫机警,及时挡下攻击,但南宫氏躲避之时,仍是撞破了手腕的一大块皮。 最后,几名黑衣人打不过姚豫,纷纷落荒而逃。 可南宫氏受了伤,无论如何也不好回去让娘家人担忧了。 众人前去探望,在半路的一个小花园里碰了个正着。 姚豫不由分说地就是一顿臭骂:“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母亲若是想害你,早就一把火烧死你了!你居然还要找她寻仇,你进入姚家以来,我母亲是怎么对你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为何,连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给她?当你出事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站在身前,想要为你遮风挡雨,我母亲出事,你明明可以站出来为她说句公道话,你却选择关在自己的房间,让她饱受非议,你对得起她!还派人杀她!” 众人不禁惊愕了,没想到向来木讷的姚豫在情急之下会说出这样一番洋洋洒洒的道理,他分析得没错,今日若是桑玥出来替南宫氏求个情,表示她不怪罪南宫氏,姚俊明或许不会那么窝火,姚清流和陈氏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南宫氏回门子而不出言挽留。 可关键是,姚豫为何那般笃定杀手是桑玥派去的? 桑玥意味深长的眸光扫过冰儿低低垂着的脸,埋在宽袖下的手倏然一紧,冷意自眉宇间流转开来。 南宫氏怆然地撇过脸:“算了,是我有错在先,这事,怨不得玥儿……” 这便是和姚豫一样,认为那些人是桑玥派来的了。 桑玥的眸光寒凉到了极点,看了看南宫氏,再看了看姚豫,深吸几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她转身的一霎那,冰儿的眼角侧飞出两道亮煞风景的厉芒。 桑玥的心情十分郁结,黑着一张脸,路上的丫鬟们见了连礼都不敢行,一路回到暖心阁时,关于她和南宫氏的恶劣关系已传遍了整个姚府,这于她、于南宫氏而言都不是好事。 可,要发生的,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的。 就比如,姚贤妃怀胎四月,终于有人按耐不住对她开始了打压,刚刚传来消息,姚贤妃被萧丽妃顶撞得卧床不起,冷贵妃特地恩准姚家女眷前去陪同几日。这女眷里,赫然有着她的名字。 这个节骨眼儿,宣她进宫,不可谓不玄乎。 掀了帘子进去,慕容拓已然在等她。 她自知理亏,选了个合适的笑容挂在脸上,走近他,软语道:“慕容拓。” 慕容拓气得鼻子冒烟,转过身,愣是不理她。 桑玥绕到他面前,俯身掬起他的脸,哄道:“我这不是没事吗?” 他不过是离开片刻,办了点事,去酒楼接应她就发现她差点儿被火烧死!他后怕得手脚冰凉,浑身颤抖了许久,在她跨入们的那一刻才勉强平静下来,她倒好,乐呵呵地,仿佛全然不在意! 他怒得甩开她的手,仍然不理她。 桑玥打了个旋儿,裙裾如花开花谢,美得淡雅恬静:“你瞧,我真的一点儿损伤都没有。” 慕容拓看也没看一眼,兀自生着闷气。上回她去普陀寺上香,连个暗卫都不带,遭遇敌人被打下了悬崖,他当时,也如此刻这般气得想疯狂地杀人!事隔三年,这个女人粗心的毛病又犯了? 桑玥原本就因着莲珠的事委屈着呢,就想着抱着他好生地找点儿安慰,他非但不安慰她,反而对她发火,这一来二去,她也气得不轻,一屁股坐在绣凳上,伏着桌子,将头埋在了双臂间。 慕容拓一见着这个架势,心底的怒火就凝滞了,他的手指一动,打算起身抱住她,可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就被他给扼杀了。 这个女人,太过轻视自己的性命,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轻易地原谅她。 桑玥难过了许久,手臂都被脑袋给压麻了,慕容拓还是没反应,她咬牙切齿地把慕容拓在心里埋怨了几十遍,最终,把心一横,两眼一闭,直愣愣地朝后倒了下去。 这一倒,不留丝毫余地,若无人搭救,定是后脑壳开花。 慕容拓大惊失色!急忙纵身一跃,将她抢到了怀中,看着怀里不省人事的人儿,他的心揪成了一团:“桑玥,桑玥,你醒醒,你怎么了?” 该死的!他怎么可以忘了,这个女人一过十六岁,随着年龄的增长,身子骨会越来越弱呢? 这一刻,他突然十分地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说、好好地劝? “桑玥!”他慌了,心跳急剧加速,额角的汗都给吓了出来。 桑玥嘴角一勾,揽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慕容拓双眼陡然一睁大,瞬间明白自己又中了她的苦肉计! 想要推开她,她却双手搂得更紧了,丁香小舌滑入他的唇中,开始与他缱绻交缠。 她似乎,要把自己的思念尽数融化在这个绵长的吻中,识破了她的苦肉计,却逃不过她的美人计。 跟她斗,他永远都是输的一方。 感受到慕容拓从最初的排斥、慢慢接受到现在的疯狂索要,她知道对方的气消了大半,于是恋恋不舍地送开他的唇,浅笑着道:“想你了。” 一个吻,一句甜言蜜语就想让他遣散怒火?门儿都没有! 慕容拓虽然抱着她,也吻过了她,此刻更是疯狂地想要办了她,但仍竭力逼着自己挤出一副臭脸。 桑玥莞尔一笑:“都说夫妻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也不知是真是假。”说着,她的纤纤玉手就顺着他健硕的胸膛一路向下,点起了一股焚情的火,他喘息一声,急忙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低吼道:“别闹了。” 桑玥侧坐在他的腿上,扭了扭身子更贴紧他,他额角的青筋突突一跳,压抑过后的富有磁性的嗓音带了几分命令的语气:“说了,别闹了!” 桑玥歪着脑袋凝视着他:“那你先不生气。” 他缴械投降:“下不为例。” 桑玥嫣然地笑了,又奖励了他一个吻:“好,对了,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慕容拓把一份状纸递到她面前,神色严肃了几许:“姚秩杀害邓鸿凌的事果然传到了京都,看来,表面按兵不动,实际等着把姚家拖垮的人可是一抓大把,这不是通过官员层层递交到京兆尹手中的,而是一个黑衣人将他丢进了京兆尹的卧房。” 桑玥接过状纸,摊开仔细看了看,尔后放在火上烧掉了。慕容拓既然能拿到状纸,想必做好了善后工作,姚秩的事只是一个开端,真正的风浪还在后头,如今的姚家,怕是经不起那样的大风大浪了。 桑玥陷入了沉思,浑然没有注意到慕容拓再次怒气勃发,慕容拓扳过她的身子,怔怔地望进她淡漠的眉眼:“你变了!从前的你可会让自己陷入那样的险境?你向来有仇必报,现在你看看,南宫氏是怎么对你、怎么对莲珠和子归的?若是在以前,今日去刺杀南宫氏的杀手就真该是你派去的!你现在拿到了状纸,是不是又开始想着替姚家排忧解难了?姚家的温馨日子让你心软了吗?让你多愁善感了吗?要是这样,你也不用报什么仇了,跟我回南越,好好做你的曦王妃!反正我父皇对你,定比云傲对你好多了!” 桑玥淡淡抬眸,含了一分忧郁的眸光落在慕容拓微微泛白的脸上,不理会他的怒词,反倒是话锋一转:“你的气色好差,最近饮食起居不好么?” 慕容拓垂眸掩住略有些飘忽的波光,再抬眸时已只剩单纯的愤怒:“我还不是被你气的?” 桑玥报以一个会心的笑,抬手抚摸着他俊逸的面颊:“说了以后不会了。” “你保证?”慕容拓似有不信,按住了她的手,狐疑地看着她。 桑玥笑着点头:“不会再让自己身陷险境了。” 下午,南宫氏带着姚馨予和桑玥入宫陪伴姚贤妃,现在三人的关系显然有些微妙,南宫氏和桑玥算是彻底闹翻了,姚馨予夹在中间很难做人,三人表面母慈女孝,走到皇宫各处都惹来妃嫔们和宫人们羡慕的眼神,只是谁能想到,这笑意底下究竟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诡异心思? 桑玥环视着敛起屏声的如雕塑般面无表情的宫女和太监,花团锦簇、风光独好,她却没太在意这别致的风景,只静静地思付着,萧丽妃的位份比姚贤妃低,怎敢冒然顶撞后者?这中间,必是有着某种隐情。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二十三章】父女,反击! 在贤福宫内,桑玥一行人见到了面色苍白、情绪低落的姚贤妃。 姚贤妃是姚凤兰的妹妹,长得清秀端丽,性格更是温和贤淑,正因为如此,她在宫里的日子才会举步维艰吧,若非有母家做靠山,以及荀淑妃的全力维护,她这不温不火的性子早就被其他妃嫔给挤下台了。若硬是说她做了什么手段很硬的事,那便是上回派了沈女官去监督冷昭和裴浩然的杖刑,仅此而已。 “参见贤妃娘娘。”南宫氏带着桑玥和姚馨予给她行礼。 姚贤妃一见着娘家的人,双眸就亮堂了好几分,掀了被子,由沈女官扶下床,握住了南宫氏的手:“大嫂可莫跟我这般见外。” “是,娘娘。”话虽如此,礼制不可废,南宫氏仍谦和恭敬。 姚贤妃的目光落在姚馨予的身上,喜色道:“馨予真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笙儿天天与我说,可是思念你。” 姚馨予先是一怔,尔后讪讪一笑:“多谢娘娘夸赞,也谢过三皇子的挂念。” 姚贤妃最后走到了桑玥的跟前儿,握住她的手,看着这个或许样貌全随了她父亲的孩子,那双幽静深邃的眸子真真是好看极了!姚贤妃的情绪渐渐激动了起来:“是姐姐的孩子,真是姐姐的孩子,上次在崇喜殿我就想跟你说说话来着,谁料发生了那么多事,你在南越受苦了,姐姐来信虽没说,但笙儿从你三个哥哥那儿或多或少听来了一些你的过往,我这心里……真是疼死了。” 讲到最后,话里情不自禁地含了一分哽咽。 桑玥宽慰一笑:“我过得很好,娘娘请勿担心,身子要紧。” 姚贤妃破涕为笑,几人又絮絮叨叨讲了许多,最后还是南宫氏问起了事件的起因:“娘娘,萧丽妃怎么就敢顶撞你了?” 这会儿,几人已在椅子上坐好,宫女们奉了茶,姚贤妃屏退左右,只余下沈女官和冰儿,缓缓开口:“还不是为了她的八皇子?她虽诞育了两个皇子,可这个小的却自娘胎里就带了弱症,太医说熄族进贡的绝品血燕对八皇子的病大有好处,偏秩儿入狱后,我心情郁结、食欲不振,冷贵妃许是担忧,便将绝品血燕赏给了我,让我补补身子,萧丽妃气不过,以为我故意跟她作对,适才跑到我跟前儿说了几句。” 冷贵妃到底是担忧,还是别有用心,众人不用揣测也能辩明一二,只是姚贤妃怀有龙嗣,于情于理都应得到最佳照顾,冷贵妃此举就算闹到云傲那儿也挑不出错儿。 萧丽妃那张嘴,在崇喜殿桑玥就见识了,绝对是四两拨千斤,不声不响就能戳到痛处,姚贤妃讲得云淡风轻,实际上,那些顶撞之词怕是难听到了极点,才会生生把一个怀着身子的人给气病了。 姚贤妃见众人的脸上都笼了一层愁云,尤其是姚馨予,几乎快要哭了,她遂展露了一抹笑颜:“你们无需担心,我好多了。” 南宫氏瞧着姚贤妃言不由衷的样子,便对着姚馨予和桑玥轻声道:“也不知咱们这回要住几日,你们两个要看看自己的房间吗?” 姚馨予从未在宫里留宿过,心里止不住地有些激动和憧憬,原本担心着姚贤妃,现在她没事,这心情啊顿时轻松了不少,她一把拉住桑玥的手,笑得灿烂:“好啊好啊!” 沈女官和蔼地笑了:“奴婢领两位小姐去偏殿转转。” 三人离去后,南宫氏让冰儿把随身携带的衣物拿下去整理,偌大的房间便只剩她们二人。 南宫氏的笑容一收,放低了音量:“她可是又拿那些陈年往事挤兑你了?” 姚贤妃的眸光一暗:“她也是放不下,算了,如今我们都是皇上的妃子,怎么争也无济于事,更何况,他的心里从来都只有皇后娘娘一人。” 南宫氏的眉头高高蹙起:“正是这样我才不放心,荀淑妃亲你疏她,她怕是老早就嫉恨上了你,你就算不为了三皇子和瑜安公主,也要替你腹中这尚未出世的孩儿想想,可别落了个纯嫔的下场。” 纯嫔,曾经荣宠至极的美貌女子,怀了龙嗣,却阴差阳错之下冲撞了瑶兮公主,被瑶兮公主乱棍打死了。谁都知道瑶兮公主是皇上最疼爱的人,是超乎皇后之女的尊一品公主,纯嫔再得意忘形也不至于敢招惹对方,其间,必是受了有心人的栽赃。 姚贤妃垂眸,无可奈何地一笑:“嗯,我且多注意便是,平日里除了给冷贵妃请安,我几乎不踏出贤福宫一步,这一次,萧丽妃虽说把我气得够呛,可我也因祸得福,皇上下令,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得私自闯入贤福宫。” 南宫氏还想再言多几句,可又怕弄得草木皆兵反而不利于她坐胎,于是笑了笑:“那就好。”只是心里总是透着一股子不安,一想到萧丽妃那撒泼的样子,便觉得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 这回,换姚贤妃问南宫氏了:“大嫂,你可怪我大哥?” 姚贤妃未出阁之前,跟南宫氏的关系是极好的,南宫氏在她面前索性就不隐瞒自己内心的苦楚了,只神色哀戚地道:“你大哥说的对,像我们这样的名门望族,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他一心一意待我这么多年,我该知足了。” 姚贤妃性子温和,却并非傻子,南宫氏的话外之音她又岂会听不出?她握住南宫氏的手,真诚地道:“在我心里,就认你一个大嫂。” 南宫氏颇有几分拨开乌云见月明的感觉,回握住姚贤妃的,笑着点了点头。 姚贤妃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高高扬起:“笙儿和馨予的婚事,咱们别拖得太久了,等大皇子和惜华郡主成了亲,我就向陛下请旨,如何?” …… 桑玥和姚馨予看了自己的房间后,又央着沈女官带她们去皇宫里转转,沈女官请示了姚贤妃一番,尔后带着两位小姐逛起了皇宫,每走过一处,沈女官都会详细地介绍,譬如哪座宫殿住着什么样的妃嫔或者皇子公主,这都是介绍给桑玥听的,虽说桑玥来参加过一次宴会,可在姚贤妃看来,她对皇宫的地形不大了解,是以吩咐了沈女官给她好生做个向导。 正一品四妃里,如今只剩下三妃,冷贵妃处理后宫事宜忙得不可开交,极少出来闲逛,荀淑妃跟姚贤妃又是要好的,至于其他的妃嫔,自然不敢刁难她们。因此,几人逛皇宫颇为自在,并不担心冲撞了谁。 大周的皇宫跟南越的皇宫不同,多以天然景致为主,像那种修剪成各类动物形状的盆景、或打磨得光滑无匹的假山在这里完全看不到。这里的树高大古朴,罗列整齐,却各自风韵韶华,参天蔽日,皇宫里的湖泊全是天然而成,水榭亭台不拘一格,别出心裁,处处透着自然的狂放之美。 路过一座门庭清冷的朱瓦宫殿时,沈女官夹杂了一分叹息的声音响起:“风盈公主的生母是虞美人,有一次皇家狩猎活动中,一匹孤狼不知怎么的,突破了侍卫的封锁,闯入了各宫娘娘和皇子公主们正在絮话聊天的帐篷。当时,大皇子正在逗弄年仅两岁的风盈公主,那匹狼朝着大皇子咬去,虞美人离他们最近,当即奋不顾身地冲向了那匹狼,用肉身拖住它、等来了护卫,不过她却惨死于狼牙之下。可怜她当时还怀有龙嗣,听说是个皇子。陆鸣心感念虞美人的恩情,于是将风盈公主养到了膝下,风盈公主从一个九品公主一跃成为正三品,待遇可谓是天壤之别,也算是因……” 后面几个字,沈女官的唇瓣蠕动了几下,似有所估计,没有说出口。 姚馨予为虞美人的遭遇感慨万千时,桑玥只淡淡一笑,不过是打击有孕妃嫔的一出戏码而已,那狼不会凭空出现,甚至,它表面冲向大皇子,实际上极有可能已经锁定了风盈公主,虞美人未必不知,但她明白自己处境,迟早难逃一死,索性选择用自己和腹中胎儿的命来换风盈公主的锦绣前程。 她看向沈女官:“当时,大皇子几岁?” “八岁。” 云澈从七岁就得到了云傲的赏识,彼时,陆鸣心正处在最得意的时候吧,她又道:“查出是何人的疏忽呢?” 沈女官的脸色微微泛白,显然,她没料到桑玥会关注到这个细节,她想了想,还是如实相告:“是荀淑妃的远房亲戚玩忽职守,行起了酒令,这才没能看住围栏。” 她有停止话题之意,却发现桑玥正兴趣盎然地注视着她,这种柔和的眸光,似一江吹不皱的春水,静谧美好,可也像一块淬炼过后置于冰天雪地的美玉,纯洁硬明,令她感到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皇上勃然大怒,欲将那人满门抄斩,荀淑妃恰好怀着临川公主,陡闻噩耗后当即血崩早产,太医们束手无策,皇上请来了苍国师,经过苍国师的悉心救治,总算母女平安,只是荀淑妃也落下了病根,自此无法有孕,荀淑妃的性子也是从那之后变得暴躁的。” 苍鹤么,桑玥凉薄地笑了,皇宫果然是个吃人的地方,这种地方,她如何敢让冷香凝回来? 只是每次前去探望冷香凝,她都会抓着自己的手追问:“玥儿,云傲怎么还不来接我?我想他了。”甚至,好几次,她哭着喊云傲的名字陷入沉睡。 冷香凝根本不知道云傲的后宫已姹紫嫣红、儿女满堂,她若知道,又会痛彻心扉一次吧。 她可以丧尽天良地杀掉那些妃嫔和皇子公主,可姚贤妃和荀淑妃呢?她和冷香凝欠姚家和荀家的已经太多太多…… 按了按眉心,遣散逐渐沉重的思绪,侧目瞧见沈女官的神色不太正常,桑玥笑着道:“好歹风盈公主也是个正三品公主,总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你貌似很为她担忧的样子。” “欺负倒是不至于,奴婢也不是担忧她,只不过……”讲到这里,沈女官四下看了看,小声地道:“今早皇上给她定了们亲事,对象是陆家的四公子。” 姚馨予的眼猛然一睁大:“陆青河?那个傻子?” 陆青河是陆青云同母所出的弟弟,陆家嫡子,身份尊贵,奈何天生痴傻,都二十岁了,还不会自己穿衣吃饭,单是这样倒也罢了,可有一回,陆家人给他送了个通房让他知晓人事,他就问:“怎么做”? 那丫鬟答:“把你撒尿的玩意儿放进奴婢这儿就好了”,于是他二话不说,抡起一旁的夜壶就戳了过去。 嫁给他,简直就是葬送了下半辈子的幸福。 桑玥笑了,陆鸣心总不能白养风盈公主那么多年,只怕从风盈公主踏入昭翠宫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今日的命运。 “风盈公主知道吗?” 沈女官摇摇头:“今早才从皇上宫里传出的消息,除了三位正一品皇妃,宫里怕是无人能知。”刚刚说完,她柳眉一蹙,“不对,落霞公主知道,因为就是她去向皇上提的这件事。”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里徐徐跳动起意味难辨的波光,瞥了眼渐欲明朗的天空,唇瓣勾起一抹笑,是时候了。 …… 却说落霞公主拜别了云傲之后,就往风盈公主的寝殿走去,她的身旁跟着青女官和四名护卫。 刚刚路过御花园时,一名黑衣人从天而降,随手掐了一根柳条就朝着落霞公主招呼过去。 落霞公主花容失色,扶着青女官本能地倒退好几步,不待她发话,身后的侍卫就已冲上前,拔出腰间的佩剑与黑衣人展开了搏斗。 那人的身法极为诡异狡黠,一名侍卫的剑刺向他的右臂,他急忙以左脚为轴,向右画弧,肩膀一抖,那剑紧贴着他黑得发亮的夜行衣滑向了前方,他的右手一抓,欲从背后偷袭的护卫被迫迎上了同伴的剑,那名护卫忙挥剑相抵。 黑衣人抽身而退,转而攻向另外两名护卫。 说来也怪,他的兵器明明是一根柳条,却能在利剑的锋锐中立于不败之地。 巨大的动静惊扰了御林军,荆统领即刻派人将御花园的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大胆刺客!还不束手就擒!” 黑衣人的一双比水晶更透亮的眸子忽而弯成了两道月牙儿,纵身一跃,单臂勾上柳树枝,如猿猴一般打了旋儿躺在了枝桠上,尔后拉下面纱,咧唇笑了。 这是一张精致瑰丽的娃娃脸,雪白的肌肤,闪亮的眼眸,宛若黑水晶镶嵌在了皑皑雪原之上,完美无瑕,纯真俊逸,只是那眼眸里的锋芒却如同藏于鞘中的宝剑,一般情况下,是无害的。 众人看清他的样貌后,齐齐拜倒行礼:“参见五皇子!” 落霞公主的呼吸一顿,没好气地喝道:“云绥!你这是做什么?要杀我吗?谁指使你的?” 云绥乐呵呵地笑了,那笑,纯真如一捧最洁净的冰雪,便是滔天怒火也会在顷刻间被它给封印:“大皇姐,我跟你闹着玩儿呢,你别当真。” 说着,他抬臂晃了晃手里的兵器——绵软的柳条,“你有见过谁用柳条行刺的?” 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高楼凭栏处,云傲和荀淑妃看了场好戏。 荀淑妃奉上一杯茶,道:“皇上,你瞧,那些护卫是以保护落霞公主为己任的,绥儿武艺这般高强,都没能近落霞公主的身,何况是一个根本没有习过武的孩子?您大可把京兆尹叫过来问问,当初姚秩误伤落霞公主时,这四名护卫究竟在不在身边?” 云傲接过茶杯,不动声色地一握,竟是将其握成了碎末,荀淑妃大惊,忙掏了帕子给他擦去手上的水滴和碎片,好在他掌控了力道,并未伤到自个儿。 云傲虽未多言,但那暗沉如墨的脸色,荀淑妃还是看懂了。她用帕子掩了掩唇角,纤手负于身后,打了个手势。 这座高台好巧不巧地,对着的另一个方向就是风盈公主的寝宫。 桑玥对沈女官嫣然一笑:“落霞公主许是好心呢,好心都有好报的。” 好……好心?沈女官瞠目结舌,可当她触碰到桑玥越笑越冷的眼眸时,慕然揣测不透她的意思了。 桑玥理了理鬓角的秀发:“恭房在那边吧,我去如厕,你们随便逛逛,我待会儿自己回贤福宫。” 语毕,不等姚馨予和沈女官回神,大踏步地朝前走去。 沈女官愕然,这一路与其说是她在做向导,倒不如说是跟着桑小姐的步子,顺带着解说罢了。真怪,桑小姐明明只来过一回,怎生对皇宫这般熟悉? 阳光明媚,天空澄碧得没有一丝杂质,桑玥最是偏爱这种纯粹的色彩。 几弯几绕后,桑玥来到了御花园的门口,跟落霞公主撞了个正着,这一回,她没有行礼,只静静地看着对方,唇角的笑若有若无,夏风刮过,刮得落霞公主凉飕飕地,打了个寒颤。 落霞公主自诩气势逼人,这一刻也不禁被桑玥这种看得人心里发毛的眼神给震到了。 真是活见鬼! 她定了定神,摆出高姿态,懒懒地道:“见了本公主,为何不行礼?别说你不是大周人,你骨子里可流着一半大周的血脉!” 桑玥的浓睫轻扇,笑弧扩大了几分,那声,宛若流水般清冽,字字入耳,声声冰冷:“你是几品公主?” 落霞公主没想到桑玥居然敢质问她,不过论身份,她可是皇室除了瑶兮公主之外最尊贵的,她恣意地笑了,开始炫耀:“本公主位居三品,又是皇上的长女,便是庆阳见了本公主也得行了个半礼以示尊重,你一个小小的臣女,若还敢对本公主大不敬,本公主现在就能治了你的罪!” 桑玥嗤然一笑,向前几步,蓝色的裙裾如海浪缱绻翻滚,拂过碧草青青,卷动花瓣艳艳,落霞公主只觉得一股香风扑鼻,随之而来是排山倒海的凛然之势,不若泰山压顶,偏如彩凤惊魂,她怔怔地望进桑玥乌黑亮丽的瞳仁,亲眼见证自己优雅的笑容逐渐凝滞,似乎被那宛若千年冰泊的眸光给冻住了一般,乃至于她的睫羽就那么飞速地眨动了起来。 桑玥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遽然忍住,凑近她耳边,一字一顿道:“正三品算个狗屁?” “你?”落霞公主勃然大怒,“你凭什么辱骂皇上钦封的公主?”还骂得那般污秽不堪! “凭什么?”桑玥的眸子里漾起犀利冰冷、傲视群芳的波光,“你真想知道?” 落霞公主被逼得后退一步,桑玥并未动手动脚,侍卫们倒也没横加干涉。 桑玥的单指点了点尖尖的下颚,笑了:“好奇害死猫,窥探秘密是要付出代价的。” 落霞公主愤恨地甩了甩宽袖:“你不要故弄玄虚!” “告诉你也无妨,”桑玥的笑容一收,用虽小但无比沉重的语音道:“凭我是皇后的女儿,凭我是大周唯一的正一品公主!你,云淑明,在我云恬的面前,只有磕头认罪的份儿!” “啊——”落霞公主惊恐得双腿一软,差点儿瘫在了地上,青女官欲上前,她摆手示意所有人退避三舍,目光凛凛地打量着桑玥,“不可能,你怎么会是云恬?” 桑玥从衣襟里掏出玉佩在落霞公主的眼前闪了闪,但也就那么一瞬便又藏了回去:“这块玉佩,你听说过吧,是皇上送给我娘的定情信物,也是我身份的凭证。” 落霞公主的腿仿佛突然变成了棉花似的,怎么站都站不稳了。 怎么可能?桑玥怎么可能是云恬? 整个皇宫,谁不知道云恬在父皇心目中的位置,如果桑玥是云恬,她得罪了桑玥,岂不是……她慕地想起了母妃的死,就因为被误认为诅咒了云恬和觊觎后位而被赐梳洗之刑,那么她呢? 远处的青女官不悦地瞪了桑玥一眼,不曾想,还未触及桑玥的眼眸就被她侧飘出一线冷光给扫得头皮一阵发麻。 好阴翳的眼神! 她是来寻仇的吗? 桑玥似笑非笑、似嘲似讥地道:“云淑明,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不过,你害了我的莲珠,我可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死去。” 落霞显然被这个消息震惊得心慌意乱了:“你要干什么?” “我忘了告诉你,之前在定国公府,有个丫鬟欺负了莲珠之后被我大哥打死了,我把她从乱葬岗捡回来,剥了她的皮做成了一面小鼓,就是这个,你看看,美不美?” 桑玥从宽袖里摸出一个袖珍的拨浪鼓,半透明的鼓面,腰侧拴了两个圆珠子,仔细一看,赫然人的眼球,金色的丝线穿透眼球在顶端打了个结不让其落下,乌黑的珠子迎着阳光,徐徐反射出五彩的辉芒,细看之下会发现,光芒内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游走,像极了一条条浓缩成迷你状的小白蛇,很是诡异。 她只稍微一晃,眼珠子击打鼓面,便发出了悦耳的低响,要命的是,那眼珠子直接晃到了落霞公主的脸上。众所周知,落霞公主有着十分严重的洁癖,除了驸马和云傲之外,谁都不能碰她,便是那养在膝下的女儿,她也不曾主动抱过。眼下,却被一个死人的眼珠子给碰到了脸。 她掏出帕子,使劲儿地擦着自己的脸,不过须臾,便擦红了一片。 桑玥还在摇,那每一声都宛若巨石敲在了她的心坎儿上,她这才发现自己惹了个什么样的魔鬼! 青女官早已被桑玥的气势吓得六神无主,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就直勾勾地盯着桑玥秀美绝伦的笑靥,她只觉得桑玥笑得很美、很温柔,可莫名其妙的,她就是毛骨悚然。 落霞几乎要擦破脸皮,痛感袭来,她才堪堪忍住,冷声道:“父皇……他没有认你……” “可他不是一直在找我么?现在,”桑玥探出手,落霞公主吓得呼吸一滞,那手却只轻柔地扶了扶她发髻上的金钗,“我来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我来了”,飘入落霞公主的耳中仿佛宣判了死刑一般,落霞公主万念俱灰地瘫坐在了地上。如果桑玥就是云恬,她跟桑玥斗,究竟还剩几分胜算? 桑玥走了,把那个拨浪鼓扔进了落霞公主的怀里,潇洒地走了。 踏入了这个皇宫,她就没想着空手而归,她会让落霞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直到桑玥完全消失在了落霞公主的视线,她才犹如在水下几乎要溺毙了一般,突然游上了岸,狂吸一口气,吐纳的时候浑身都在颤抖,她咽下口水,惶恐道:“快去!快去告诉大皇子,让他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拖住父皇!” 绝对不能让桑玥跟父皇相认,绝对不可以! 高台上,云傲和荀淑妃仍是没有离开。 云傲原本静若明渊的眼底浮现起无数谜团堆积而成的暗流,渐渐地黯淡、黯淡,宛如皓月当空的夜慢慢爬上了无法拨开的乌云。 荀淑妃唇角一勾,状似无比惊诧地道:“这桑小姐到底对落霞公主说了什么,把她吓成这个样子?依我看,合该治桑小姐一个大不敬之罪,把她遣送回南越得了。” 云傲不语,眸子里的光却忽明忽暗了起来…… 下午,风盈公主和临川公主一同来探望姚贤妃。尽管曾经的陆鸣心和荀淑妃的关系不怎么好,可也没将个人恩怨强加到孩子身上,风盈公主自小性格开朗,十分讨喜,而临川公主则随了荀淑妃的性子,有几分虎气,可一双美眸里偶不经意闪过的波光却和云绥的一样,锐利精明。 风盈公主随了虞美人的美貌,出落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除去冷贵妃的女儿,这宫里,当真找不出比她更好看的公主。只是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人,即将下嫁给陆家的痴傻公子,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她的脸上始终挂着和暖的笑,也不知是不是压根儿还没得到消息。 “姚母妃,怎么没见到瑜安?”临川公主笑着问了句。 姚贤妃露出一个嗔怪人的笑:“那丫头,又跟着三皇子练习骑射去了,成天仿佛坐不住似的,总想着往外跑,我估摸着,又得半夜才回。” 桑玥抿唇微笑,难怪来了大半天也没见着云笙和瑜安公主的影子。 风盈公主的目光落在桑玥捧着的茶杯上,浅浅一笑,声若天籁:“桑小姐也喜食蜂蜜?” 桑玥并不否认:“是啊,我喝茶总是爱放些蜂蜜。” 风盈公主美眸轻转,道:“我那儿正好有几盒父皇赏赐的蜂蜜,还没开封呢。”和颜悦色地说着,对黄女官吩咐道:“去把父皇赏赐给我的枣花蜜拿来,送给桑小姐。” “是!” 无功不受禄,她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风盈公主巴结的地方。不过桑玥也没表露出任何疑惑,只淡雅似莲地笑了:“那我就先谢过风盈公主了。” 不多时,黄女官端了一个托盘过来,那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三个白瓷罐子,临川公主是个较为警惕的人,她一一看过之后才对着黄女官摆了摆手。 黄女官欲要将物品一罐一罐地呈给桑玥过目,不曾想,手一滑,一个罐子打翻在地,蜂蜜溅了桑玥一身。 风盈公主倏然起身,神色一肃,道:“黄女官,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黄女官屈膝一福:“公主恕罪!奴婢手心出了汗,手就滑了。” 各个主子管教自己的宫人,其他人都不好横加干涉,是以,姚贤妃和临川公主都只作壁上观,唯独桑玥莞尔一笑:“公主息怒,我去换套裙衫就好。” 风盈公主面含几分愧疚之色:“我陪你。” 桑玥的眸中掠过一道晦暗难辨的光,转瞬即逝,无人捕捉,她欣然接受:“有劳公主了。” 风盈公主陪着桑玥去往房间换衫,没了莲珠,桑玥不习惯其他人服侍,便自己更衣。屏风内,她一边换着衣衫,一边问向屏风外的风盈公主:“公主与我年纪相仿,都是十七岁,不知皇上可给公主择了佳婿?” “没呢,父皇想多留我两年。” 桑玥隔着雕花屏风的镂空缝隙,悄然打量着风盈公主的神态,她的神态并无不妥,不过这话么,云傲疼爱落霞和云澈不假,对于风盈可是极少眷顾的。她给了风盈机会,是风盈自己不珍惜,那么,便怪不得她了。 穿好衣衫,她绕过屏风,和风盈公主一同朝外走去,刚跨过门槛时,风盈公主的脚一绊,身子一歪,倒进了桑玥的怀里。 桑玥扶住了她,关切地道:“公主,你没事吧?” 风盈公主难为情地理了理宽袖和裙裾:“我是不是撞疼你了?” 桑玥摇头,眼眸含笑:“没有的事,公主无需介怀。” 二人前往正殿,又和姚贤妃说了会儿话,风盈公主才打算和临川公主离开,谁料,姚贤妃硬是热情地招呼二人用完膳,二人盛情难却,便也留了下来。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一场灾难悄然降临。 夜深,月色独好。 贤福宫却乱成了一锅粥。 云傲面色铁青地坐在姚贤妃的床头,姚贤妃面色苍白,经太医诊断,是误服了慢性毒药。好在食用的不多,并不伤及胎儿,悉心调理几日便好。仔细甄别之后,在风盈公主送来的一罐蜂蜜中发现了端倪。 临川公主、风盈公主立在中央,南宫氏和桑玥站在其后。 风盈公主泪眼婆娑地望着云傲:“父皇,那蜂蜜是您赐给我的,我还没开封呢,当时所有人都瞧见了,临川公主亲自检查过的,确实没有问题。” 临川公主凝思片刻,如实相告:“我看的时候,的确未曾开封。” 桑玥上前一步,语气淡淡地道:“都是臣女的错,这蜂蜜原本是送给臣女的,臣女喝了觉得味道还行,便给贤妃娘娘也泡了一杯。” 云傲的心没来由地就是一颤:“你也喝了?” 太医是个人精,一瞅着皇上的担忧之色,赶紧福着身子走到桑玥的面前:“微臣替桑小姐把把脉。” 桑玥探出手,太医刚要行诊,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转而从医药箱里拿出帕子,搭在了桑玥的皓皖上,这才开始把脉。 这一刻,云傲的心忽而提到了嗓子眼,没错,他尚且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桑玥就是他的女儿,可不知为何,每多见她一次,心里就对她多几分喜欢,这种喜欢,不同于男女之情,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剪不断的丝丝联系,他不禁扪心自问,是否太过思念恬儿,才会错把桑玥当作她? 良久,太医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惊愕地看了桑玥一眼,尔后抽回手,拿了帕子,对着云傲恭敬地道:“启禀皇上,桑小姐也有中毒的征兆,只不过,桑小姐大抵一直在服用效果极佳的补品,所以毒性并未对她造成太大影响。” 云傲的心稍稍松动,随即面色一沉:“但凡有机会接触那瓶蜂蜜的人都要接受盘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皇宫里荼毒?” 多福海扬了扬拂尘:“是!” 话音刚落,冰儿双腿一软,脊背刚好抵住桌子,震得茶具发出清脆的略有些呱噪的声响。 多福海双目一凛,快步向前,捉住了冰儿的手,冰儿是下人,他是太监,并不存在失礼之处。他也是个练家子,单掌催动劲风往冰儿的宽袖里一松,冰儿的衣衫就犹如一个球突然膨胀了起来,劲风在她身上游走了一圈,自胸膛破出之际,一个白色的纸包掉落在地。 太医眼尖儿地拾起药包,打开检查了一番,眉头一皱:“毒药!这……” 桑玥打断了太医的话,惊讶万分:“毒药?天啊!冰儿……你……是你?” 众人的脸色俱是一变,齐刷刷地看向了冰儿。 冰儿低头,咬唇不语。 “皇上,落霞公主求见。”门口的宫女轻声禀报道。 桑玥轻蔑的一笑,终于来了么? 落霞公主一进门,刚给云傲行了一礼,就听得南宫氏形象全无,捶胸顿足地道:“你个作死的奴婢!居然毒害贤妃娘娘!” 落霞公主愕然地瞪大了美眸:“怎么回事?姚夫人,你的丫鬟毒害贤妃娘娘?贤妃娘娘不是你的大嫂吗?你为什么要毒害她?” 讲到后面,俨然已将火烧到了南宫氏的身上,南宫氏捂住胸口,跪在了云傲面前,信誓旦旦地道:“皇上,臣妇是无辜的,臣妇怎么会毒害自己的大嫂?臣妇不明白这丫鬟是发了什么神经,亦或是被人收买了,臣妇绝对没有指使她!” 落霞公主微微轻叹道:“蹊跷,的确有蹊跷,于情于理,姚夫人都不会将毒手伸向姚贤妃的。” 临川公主吸了口凉气,在心里计量了一番,出声道:“不,我觉得冰儿想毒害的人不是贤母妃,而是桑玥。毕竟,这蜂蜜是送给了桑玥的,贤母妃只是碰巧喝了而已。” 云傲的脸慕地变得阴晴不定,眸光深邃得叫人难以捉摸。 落霞公主敏感地注意到了父皇的异样,心里涌现了一层史无前例的嫉妒和怨恨,没有桑玥,她就是父皇最钟爱的女儿,可桑玥一旦认祖归宗,定会将她所有的光环夺去! 哼!桑玥,你就等着送死吧! 桑玥不疾不徐地朝落霞公主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这一瞥涵盖了太多深意,乃至于落霞公主一个也没揣测出。 “究竟是谁指使你的?”云傲沉如万年玄铁的声音在房内骤然炸响,众人只如雷贯耳,余音袅袅兮,头脑亦晕晕乎乎,可冰儿仍然不招,云傲火冒三丈,“多福海,把她砍了手脚,泡进盐缸,看她招还是不招?” 有句形容切肤之痛的话叫做“在伤口撒盐”,剁了手脚,再泡进盐缸,这可比单纯的人彘之刑罚难捱多了。 “皇上饶命!”冰儿扑通跪在了地上,浑身瑟瑟发抖,连带着声音也颤个不停,“奴婢说!是……是姚夫人指使奴婢的……她让奴婢杀了桑小姐,因为是慢性毒药,需要很长的时间才会导致死亡,届时,即便有人追踪,她也可以推到风盈公主的头上。毕竟风盈公主因为陆鸣心的事,恨着桑小姐呢,她有毒害桑小姐的理由……” “你胡说。”姚贤妃虚弱地开口,“我大嫂跟玥儿的感情那么好,怎么会毒害玥儿?” 落霞公主欲言又止,云傲的脸早已黑得瞧不出色彩:“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落霞公主叹了口气:“是,父皇,既然您问起,我便直言不讳了,”落霞公主同情地看了桑玥一眼,“我听说,姚夫人不小心害死了桑小姐的贴身丫鬟,桑小姐怀恨在心,对姚夫人展开了报复,姚夫人和桑小姐关系根本不像像表面所见那般的固若金汤。” 她可不怕南宫氏会在这个节骨眼儿把她们两个谋害桑玥的勾当给抖出来,因为就算她是主谋,南宫氏也是帮凶,说了,无疑是罪加一等。 桑玥淡淡地扫了落霞公主一眼,看来,今晚落霞公主的目的是要借云傲的手处死南宫氏,这样一来,便是坐实了她跟南宫氏之间的仇恨,那么,姚晟三兄弟不会再护着她,南宫一家也会恨上她,不得不说,这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当真不错。 “是这样吗?冰儿。”姚贤妃喘息着问道。 冰儿为难地点头:“姚夫人和二少爷一同回门,半路遭遇了追杀,就是桑小姐派来的!” 桑玥的唇瓣微勾,眼眸里不显半分惧色,只幽幽冉冉地道:“奇了,我竟不知落霞公主对我们姚家的事了如指掌,贤妃娘娘都闻所未闻,你怎么就熟知于心了?” 众人诧异中含了一分探究的眸光投向落霞公主,落霞公主的长睫眨了眨,竭力保持着平静的神色:“我,我听来的。” “听谁说的?听冰儿说的?”桑玥一步一步走近落霞公主,似笑非笑地锁定着她的眉眼,她猝不及防地想起来那个人皮拨浪鼓,心里噌的一下染了一层恶寒,从头皮到脚趾,浑身每一处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桑玥步步紧逼,“你怎么知道我大舅母害死了我的丫鬟?又怎么知道她和我二哥遭遇了追杀?我们姚府可是紧闭着消息,连一个字也没外传,除非……这两件事根本是你在暗中操控的,目的就是要离间我和我大舅母的关系!” 最后一个字蹦出时,桑玥已和她近在咫尺,那种挑衅的威压像一块巨石不停碾压着她的心。 “我没有!”落霞公主疾言厉色,加上心虚作祟,竟然抬手推了桑玥一把,桑玥眼疾手快地捉住她的手,二人就那么倒在了地上。 “噗”的一声,衣衫裂帛,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自桑玥的肩胛划过,穿透了她的外裳,只差一点儿,便要刺入她的体内,随着这个危险动作而来的,是一块质地通透的玉佩从她的脖颈间掉落。 只一眼,云傲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上面的玄鸟图案!那块玉佩不仅是他送给香凝的定情信物,还是…… 他又岂会不认得? 桑玥急忙抓住玉佩,紧紧地握入掌心,其他人倒是没瞧出端倪,谁没个贴身饰物呢?搞不好,是曦王殿下送的定情信物也未可知。 “落霞!”云傲怒了,勃然大怒,宛若浩瀚大海迎雷霆,九霄阙天霸寒霜,屋子里尽管门窗紧闭,众人却感到了一股奇异的威压,生生撕裂出了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落霞不可置信地盯着桑玥紧握住玉佩的手,再看了看风盈公主,风盈公主眉心一跳,摸了摸宽袖里的玉佩,明明还在啊! 落霞规规矩矩地跪着,泫然道:“父皇,那把匕首不是我的,是桑玥的!她故意陷害我……” 其实方才的动作看似玄乎,其实也就眨眼之间,是以,没有人瞧清楚匕首究竟来自桑玥还是落霞,毕竟,发现的时候,匕首已经掉在了地上。 桑玥冷冷一笑,面向冰儿:“冰儿,你说是我大舅母让你在蜂蜜里投的这个毒?” 咦?众人疑惑,怎么又扯回冰儿的身上了? 冰儿咬牙,点头:“是,夫人说二小姐喜食甜食,这罐子蜂蜜肯定能全部吃完,吃完之日,就是二小姐暴毙之时。” 云傲怒发冲冠!一掌拍碎了身旁的多宝格,那些价值连城的瓷器便在他的怒气里烟消云散了。 众人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倒吸一口凉气,皇上……貌似对桑小姐很关系啦!难不成……皇上看上桑小姐了? 桑玥拉过脑后的秀发遮住肩胛因衣物破损而裸露的一片雪白肌肤,对着太医,正色道:“太医,我瞧你方才似乎有话没有说完,可是这毒药出了什么问题?” 太医暗自诽谤:是你不让我说完的,好不好?他直言道:“冰儿身上搜出的毒药跟蜂蜜中的不同,也就是说,贤妃娘娘和桑小姐中的不是这种毒。” “啊?” 尖叫的人,是冰儿。她分明就是放了,二小姐也确实喝了,到底怎么回事?如果二小姐和姚贤妃的毒不是她下的,又会是谁? 桑玥犀利的眸光扫过一众人等神色不一的脸,葱白纤指也顺着她的眸光一一掠过,最终,她指向了风盈公主:“一定是你!” 风盈公主的身形一晃:“不是我!我没有下毒!临川都说了,我送来的蜂蜜是没有开封的!”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可是,你从下午到现在一直没有离开过贤福宫,不是吗?你有的是机会,在我开封后往里面投毒!” 沈女官仿佛忆起了什么,摸着脑袋,若有所思道:“我记得晚膳过后,大家都去往了偏殿,风盈公主踅步而回,站在放了蜂蜜的桌子旁,不知做了什么,因背着身子,奴婢瞧不真切,但主子们做事,奴婢不好干涉,便也没有怀疑什么,而今细细想来,兴许那时……” “你撒谎!你污蔑我!你栽赃我!”风盈公主莫名其妙,恼羞成怒,她什么时候站在桌子旁了?她当时明明去如厕了! 桑玥鄙夷地笑了,今天,她可是铁了心的要把落霞往死里整!风盈要助纣为虐,那便陪着落霞一道下地狱吧! 桑玥屈膝行了一礼,薄怒中含了几分委屈道:“皇上,风盈公主一直没有离开贤福宫,如果她是下毒之人,那毒药想必还在她的身上,请皇上派人搜查!” 一听到搜查二字,风盈公主紧绷的弦忽而松开了:“父皇,一个没有诰命封号的臣女想要诬告皇室公主,按例,须先杖责二十!儿臣没有行凶,问心无愧,自然无惧搜查!可是,桑小姐必须先接受杖责!否则,儿臣绝不同意搜查!” 桑玥的单指摸了摸脸,她倒要看看云傲会怎么抉择?值不值得她过早地坦白自己的身份?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二十四章】玥玥的病,真相 桑玥搬出曦王妃的身份也不用受杖责之刑,但她没有这么做,她就是要看看云傲会如何抉择。 几乎是电光石火间,没有丝毫犹豫地,云傲淡漠的眸光扫过风盈公主:“给朕搜她的身。” 所有人包括姚贤妃和临川公主在内,俱是一震,皇上太偏袒桑玥了!若说之前,他们只是脑海里有个模糊的猜测,此刻便是有了五分确定,皇上的确喜欢桑玥。他们当然不会想到桑玥就是云恬,只认为皇上数年不近女色,而今终于有了入得了眼的人,他们再细细朝着桑玥看去,姚贤妃和南宫氏惊讶地发现,桑玥低垂时的眉眼……竟和皇后娘娘的有几分相似。 皇上是打算让桑玥做皇后娘娘的替身? 南宫氏的心揪成了一团,她从前怎么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相似之人何其之多?桑玥和曦王殿下两情相悦,皇上不会不知道,难不成,皇上要横刀夺爱? 一干诧异不解的人等中,落霞公主是知晓真相的,她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看向桑玥,看向这个虽说美丽,但称不上倾国倾城的狠毒女子,那种冥灭的光,在接触到桑玥如千年冰泊般的眼眸时迅速被反弹了回来,她双手一紧,有什么东西支离破碎了…… 沈女官和多福海将满脸惑色的风盈公主带到了偏间,由沈女官搜身,多福海监督,如此方能保证公允。 片刻后,三人出来,风盈公主从容不迫地微勾起唇角:“父皇,儿臣说了没有下毒,请问父皇要如何处置桑小姐污蔑皇家公主的行径?” 多福海心里暗叹,云恬公主污蔑又如何?她就算将你大卸八块,只怕皇上也不忍心责罚她。皇上有多宠爱瑶兮公主,势必就有多疼爱云恬公主,这后宫的天,真真是一天一个变。 当着外人的面,桑玥还是要用一个“理”字来堵住悠悠众口,她浅浅一笑:“沈女官,你可搜到了什么?” 沈女官递过一块质地通透的玉佩,恭敬地道:“奴婢从风盈公主身上搜到了一块玉佩,奴婢曾在尚宫局呆过几年,是以瞧得出这玉佩并非我大周皇宫之物。” 风盈公主诧异地抬眸,一股不安涌上了心底,证明桑玥身份的玉佩为何不是皇宫之物? 桑玥走过去,双指捏起玉佩,对着烛火的方向一照,就显出了端倪,那澄碧通透的色彩中俨然有一团雾蒙蒙的东西,众人瞧得真切,不由地全部瞪大了眸子,她欲用手去掰,多福海吓得赶紧弓着身子接过:“奴才来吧!”桑玥莞尔一笑:“有劳多公公了。”多福海跟了云傲多年,对云傲的事了如指掌,只怕他也认出了她的身份。 多福海将拂尘插入腰带间,双手捧着玉佩,用力一掰,一团黑色的粉末簌簌掉落,他忙将桑玥挡在了身后,唯恐她被这来路不明的药物所伤。 风盈公主掩面惊呼,怎么会这样? 太医蹲下身,小心谨慎地检查了地上的粉末后,神色一肃:“启禀皇上,桑小姐和贤妃娘娘中的正是此毒。” 太医惯会见风使舵,这会儿已经把桑玥的名字说在了姚贤妃之前。 风盈公主不可置信地看向桑玥,心里百转千回,这个女人早就预知了她会盗走她的玉佩,提前偷梁换柱在脖子上挂了个假的!那么……姚贤妃和桑玥中毒……都是苦肉计! 她惶惶然地道:“父皇!父皇!你相信我,这玉佩不是我的!” 桑玥嘲讽一笑,丝毫不掩饰鄙夷的神色:“从你身上搜出来的,还能是别人的?” “我……”风盈公主真是欲哭无泪。 桑玥让沈女官从柜子里取出另一瓶蜂蜜:“这一瓶,才是被冰儿下了毒的!我倒是真心纳闷了,我桑玥到底碍着你们什么了?一个一个都要置我于死地?” 她对着落霞公主,冷冷地道:“落霞公主,你敢说,冰儿不是被你收买了?你敢说在客栈不是你想一把火烧死我?” 云傲的胸口仿佛堵了块巨石,巨石底下俨然有烈焰在不停焚烧炙烤,五脏六腑就那么陷入了焦灼状态。他且冷且沉、且硬且刺的眸光扫过落霞公主苍白的脸,心里涌上了一层极强的厌恶。 落霞公主如坠冰窖,打了个哆嗦,颤声道:“父皇,儿臣没有收买冰儿。” “你们因为害我,不小心也害了贤妃娘娘!”桑玥顿了顿,以凌人的目光看向云傲,“请问皇上,荼毒皇嗣,该当何罪?” “皇嗣”二字像一根针直愣愣地戳进了云傲的心,他大掌一挥,决绝地道:“褫夺封号,圈禁于阙氿宫,永世不能受封。至于那个丫鬟,五马分尸吧。” 众人面面相觑,原来皇上这么在意姚贤妃腹中的胎儿,那个关于姚贤妃即将母仪天下的谣传莫非是真的?就连姚贤妃自己都微微愣神,捏了自己一把,有痛感传来,才发现那不是在做梦。说实话,她这点儿不痛不痒的“中毒”,貌似不至于让一个正三品公主被废了之后圈禁一辈子吧? 风盈公主忽而脱力地跌坐在了地上,哪怕嫁给一个傻子,也好过被圈禁在阙氿宫一辈子! 她给云傲磕了头:“父皇,父皇饶命啊!父皇,不是我!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大皇姐,大皇姐让我去偷桑小姐的玉佩,我就偷了!我不知道这玉佩里是藏了毒的!” 落霞断没有料到天衣无缝的计划会出了这个纰漏,难道是她过于急躁了?她慕然忆起御花园里桑玥对她进行的心理打压,瞬间明白了桑玥的意图,桑玥早就挖了一个坑儿,故意激怒她往里跳! 眼下,最要紧的是自保!“风盈,你不要自己犯了错,就推到我头上!我什么时候指使你去投桑小姐的玉佩了?我根本不知道她有劳什子玉佩!” “大姐!你怎么可以……” “哼!你们两姐妹把陆鸣心的死算在我头上,不约而同地想了狠辣的法子要毒死我,我道你们多姐妹情深、多心有灵犀呢!到头来,一东窗事发,就开始互掐了么?”桑玥冷笑着说完,对着落霞,无声地道:“我早说过窥探秘密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偏不听。” 落霞的呼吸一滞,差点儿就要再次冲上去,将桑玥撕成粉碎! 然而,就是这么一瞬的仇恨眼神,尽数落在了云傲的眼底,他似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现在铁证如山,桑玥的说辞足以让人信服,当然,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真相的人,譬如南宫氏,譬如姚贤妃和沈女官,再譬如云傲。 云傲看见了玉佩,便也能推断出风盈公主那一茬儿是桑玥的苦肉计。 落霞公主泪如泉涌:“父皇!我没有勾结冰儿,我也指使风盈偷桑小姐的玉佩,冰儿都说了,一切都是姚夫人做的,姚夫人憎恨桑玥派杀手杀她,所以……” 南宫氏无畏地打断了落霞公主的话:“谁说我憎恨桑玥了?” 落霞公主的脸色一僵,南宫氏对着云傲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郑重其事地道:“皇上,臣妇的小儿子姚秩无意冲撞了落霞公主,被捕入狱,落霞公主以秩儿的性命相要挟,让臣妇将桑玥引到酒楼,放火烧死她。臣妇心有不忍,便迷晕了玥儿的两名丫鬟,让她们代替玥儿去死。 谁料,落霞公主提前让人放了火,臣妇和玥儿差点儿命丧火场,玥儿的丫鬟莲珠的确遇害了,玥儿跟臣妇也的确因为此事而产生了一些隔阂。但同时,玥儿察觉到了冰儿的异样,在回府的马车上,忍住滔天怒火,跟臣妇讲了一出计策。 于是臣妇跟相公假装决裂,相公将臣妇驱逐回娘家。半路,果然如玥儿所言,臣妇遭到了追杀,冰儿便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误导臣妇,说一切都是玥儿所为,臣妇的二儿子信了,回府跟玥儿大吵一架。 姚府上上下下全都以为臣妇跟玥儿翻了脸。这个消息通过冰儿的口传给了落霞公主,她便想了这个法子来陷害玥儿,最后栽赃到臣妇的头上。臣妇既然怀疑冰儿,当然就会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只是臣妇没想到,防了冰儿,却防不了风盈公主!” 其实南宫氏并不明白桑玥为何一定要拉风盈公主下水,但她有错在先,要将功赎罪,没办法讨价还价。 云傲的一张脸已暗沉如墨,如泰山倒来的压力徐徐砸在落霞公主的头顶,落霞公主懵了,她万万没料到南宫氏敢亲口承认自己陷害了桑玥,即便南宫氏是被胁迫的又如何?依旧是一桩罪啊! 桑玥微微福身,语气淡淡道:“我大舅母的做法欠妥,但罪魁祸首不是她,还请皇上从轻发落,那家酒楼的掌柜和店小二如今全部被押入了刑部大牢,姚夫人说的是真是假,皇上派人一问便知。” 今早在云绥已经向云傲证明了姚秩无法近落霞的身,云傲的心灵定怀疑姚秩入狱有猫腻了,而今,种种证据表明落霞大费周章,目的就是要害死她,桑玥就不信云傲想不通其间的各种联系。 云傲幽暗深邃的眸子里浮现出几许纠结之色,室内的空气一度凝结,众人只觉得呼吸异常艰难。 多福海是个人精,皇上的话就是天理,皇上偏袒谁,谁就是对的,他忙弓着身子,愧疚道:“皇上,刑部审理之后,种种证词的确指向了落霞公主,今儿下午荀大人递交了一份奏折,与奴才就是这般讲的,荀大人还说事关重大,让奴才务必提醒您看,那奏折在您的书桌上放着呢。奴才有罪,竟给忘了!” “唔”,云傲淡淡应了声,沉闷如远古洪钟的声音在房内徐徐敲响,带着回音一般,爆破后袅袅不散:“南宫氏降为二品诰命夫人,罚纹银千两。” 南宫氏叩头,喜极而泣:“多谢皇上不杀之恩!” 落霞公主愕然,这么轻的惩罚?那么她的呢?一定也不会太重的,父皇那么疼她和云澈,风盈都只被废黜身份和圈禁,她或许,降个品级,禁足几个月就完事了。她一遍一遍地自我安慰,额角的汗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云淑明,剥夺公主身份,驱逐出京,永世不得踏足皇城!” 落霞公主,不,云淑明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五雷轰顶的声响!她惶恐地看向桑玥,正好,桑玥也在注视着她,只是,一人狼狈一人优雅,一人失势一人得志。 桑玥笑了,云淑明,别说出京,只有你出了皇宫,就会立刻落入我的掌心! 同样是毒害桑玥的人,风盈公主害的是“桑玥”,云淑明害的是“云恬”,所以得到的报应也不尽相同。 云淑明颓废地直起身子,泪流满面,抱住了云傲的脚,哭诉哀求,哀求哭诉:“父皇,你让儿臣离开你,与杀了儿臣有什么区别?与其如此,倒不如……” 她咬咬牙,转身朝着墙壁冲了过去。 在众人诧异万分的眸光中,她撞了个头破血流,云傲的手指一动,桑玥看向他,委屈的神色一闪而过,云傲的手紧握成拳,冷冷地抬眸:“把她拖出去。” 云淑明衰败得犹如秋末最后一片挂在枝桠的叶子,多一阵风儿,她就要化身淤泥,永世滋润大地了。 她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头破血流抵不过桑玥一个委屈的眼神?同样他的女儿,父皇怎么可以这么偏心? 因为她是庶,桑玥是嫡吗? 一场“灾难”就此打了个逗号,云淑明被太监拖走,风盈公主也不例外。 短短数月时间,大皇子一脉的后台被推到了大半,先是陆鸣心之死,再是伯夷侯府的灾难,眼下又是云淑明和风盈公主的厄运,这一桩桩、一件件,皆与桑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慢慢的,桑玥的名字在大周如春花遍地,耳熟能详了。 待众人离去后,云傲在后院屏退左右,叫住了桑玥:“恬儿。” 桑玥埋在宽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面前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可他却任由她们母女流落他国多年,她必须忍辱负重,披荆斩棘,步步为营,历经千难万险才能到达他身边。 她凭什么要认他? “皇上,你认错人了,臣女是南越定国公府桑玥,不是大周公主云恬。” 云傲一把抓住她的手,摊开她的掌心,露出那块刻有玄鸟图腾的玉佩,目光灼灼道:“你不是云恬,那这块玉佩是从哪儿来的?” “我捡的。”就是不承认! 云傲笑了,被她尽管盛怒可看在他眼里却甚为娇憨的样子给逗笑了,那笑,在皎洁的月辉下如玉笛一般,哪怕无声,也已然奏响了不俗的雅乐。 他上前一步,将她搂入怀中:“回家了就好,回家了就好。” 不曾想,桑玥奋力挣开了他的怀抱,掸了掸宽袖和裙裾,面含愠色道:“说了我不是云恬!从小养育我的、疼我的、给我父爱的是南越的桑楚沐,不是大周的皇上。一个人什么都没付出,仅仅为了良心得到救赎就给予一些施舍,或者许多施舍,这算什么?当别人都是乞丐吗?你的发妻‘惨死’他国,你可曾认真派人寻过?当年那场变故,你可曾认真查过?她‘尸骨未寒’,你就广纳妃嫔、开枝散叶,你,或许才是那场变故的真正主谋!” 云傲的心遽然一震,肝胆俱裂般,痛不欲生:“恬儿,你怎么能这么说父皇?父皇没有害你母后。” “谁信?”语毕,不带丝毫拖沓地潇洒转身,衣袂飞舞,如一朵漂浮的祥云,一席月光之间,她的身姿卓越得宛若九霄仙女,空灵,飘渺,还有几分寂寥,待到踏上了回廊,她突然止住脚步。 云傲沉入谷底的心猛然被注入了一股活力般,黯淡的眸光再次亮堂了起来,却听得她幽冷如鬼冥呜咽的声音缓缓飘荡在静谧的天地间:“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要么,就看着我将你的后宫搅得天翻地覆!” 不止后宫,还有朝堂,谁欠了她们母女的,全部都要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 夜深,风凉。 云淑明鬼哭狼嚎般地被太监扔到了宫门口,她挣扎挣扎再挣扎,换来的却是太监们肆意啐出的唾沫星子! “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呸!” 云淑明用帕子使劲儿地擦掉脸上和身上的唾沫星子:“我好歹还是大皇子的姐姐,你们此番凌辱我,日后我见了大皇子,定让他扒了你们的皮,抽了你们的筋!” 一名太监恣意道:“贤福宫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你觉得大皇子为何没有现身?大皇子当真不知晓宫里的动静,还是他压根儿不想被你这个扫把星给连累了?” 另一名太监鄙夷地瘪了瘪嘴:“行了行了,回去喝酒,跟这种疯婆子寡妇多说什么?不嫌晦气?” 世态炎凉,树倒猢狲散,这本就是个没有人情味儿的地方…… 她匍匐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地上,呵呵地笑了。 突然,一道清丽的身影遮蔽了头顶仅有的几丝月光,她抬眸,自被鲜血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瑶兮公主懵懂的含笑眉眼。 “咦?这是……落霞?宫里果然有好戏看啊!”语气里毫无关切,只有幸灾乐祸。 云淑明咳嗽了好一阵,讥诮道:“瑶兮公主,别以为我不知道皇子公主那么多,你为何单单讨厌我和云澈!父皇不待见云阳,你偏对云阳好!父皇疼我们,你处处跟我们作对!你的那些龌龊心思,当真以为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吗?” 瑶兮公主的脸色一变,一脚踩住了她纤弱的手骨,只听得一声脆响,云淑明的五官扭曲成了一团,她不依不饶道:“瑶兮,我告诉你,云恬回来了!桑玥,就是云恬!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父皇心里最疼爱的人!你讨厌我和云澈,可你也拿我们没辙,不是?桑玥不同,她只要哼一声,笑一下,就能牵动父皇的整颗心,跟当年的皇后一模一样!你斗不过她,赢不了她!” 瑶兮抽回脚,愤恨地道:“你胡说!云恬失踪那么久,怎么会突然回来?” 云淑明放声大笑,浑身都在颤抖,悲怆得惊天地、泣鬼神:“桑玥就是回来了!她不仅要占尽父皇所有的疼爱,还要找所有对不起她们母女的人报仇!别忘了,当年就是你把父皇给骗回来的!你是凶手之一,你害了冷香凝!桑玥不会放过你的!” 瑶兮公主的身子打了个晃,随即拔出头上的簪子,死死地撬开她的嘴,把她的舌头一寸一寸地刺穿,割成“柳条”,云淑明一边流泪一边笑,那种鄙夷和嘲讽,仿佛在看一个做垂死挣扎的人。 瑶兮公主被云淑明弄得恼羞成怒:“皇兄是我一个人的!谁也抢不走,谁也抢不走!跟我抢他的人,都得死!” …… 静谧的宫廷,各宫各殿灯火通明,若自苍穹俯瞰而下,会发现,在各个小道上都有着快步疾驰的身影。外表无波无澜,实则暗涌澎湃,这一次,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汹涌、诡异! 各宫娘娘的反应皆不同: 冷贵妃并无多少诧异之言,只是,向来睡眠安好的她,今晚点了一支安神香。 荀淑妃会心一笑:“这孩子,十足十地遗传了她父亲的阴险狡诈。”那语气,怎么听,都是疼爱和宠溺。 萧丽妃气得鼻子冒烟:“姚家尽出了狐媚子!皇上数年不曾踏足后宫,却先是宠幸了姚凤仙,再是看上了桑玥!依我看,姚凤仙根本是故意装病,让冷贵妃同意娘家的人来探望,她好借机把桑玥引荐给皇上,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自个儿怀了身子不能承宠,就找侄女儿帮她固宠,不要脸!”她浑然忘了,桑玥跟慕容拓才是一对。 贤福宫内,姚馨予早被灌了安神汤睡下了,不然,以她的性子,看到事情的经过,指不定伤心成什么样子。 姚贤妃以身涉陷,为的就是希望桑玥能看在她的面子上原谅南宫氏曾经犯下的过错,南宫氏懊悔不已,拉着姚贤妃的手,说自己拖累了她。 姚贤妃宽慰道:“其实,玥儿是在我们一个台阶下,她选的是对胎儿无害的毒,目的是让你更加自责,日后不敢再犯同样的错误而已。我其实早就猜到了,能以一个庶女的身份活在大宅子里,需要多么理智的心和聪慧的头脑,姐姐的性子跟我一样,软弱得紧,可我有外有姚家支持,内有荀淑妃照料,日子当然过得舒坦。姐姐和玥儿不同,在异国他乡,完全没有母族的帮扶,姨娘和庶女有多难过?玥儿……” 讲到这儿,她已泣不成声,“玥儿吃了太多苦,大嫂,你一定要待玥儿视如己出。” 南宫氏想着自己对铭嫣的排斥,再想想自小那些庶兄弟姐妹的日子,便也明白了桑玥曾经的苦楚,正色道:“我会的,我糊涂了一回,以后绝不会再这么蠢了。” 原本优美的夜色不知何时悄然被乌云遮蔽了月辉星光,天幕一望无际,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桑玥挤兑了云傲一番之后,安然无恙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子归早已候在一旁。 子归是个练家子,伺候人是半点儿不懂,桑玥自己倒了杯茶:“如何?” 子归把在宫门口探听到的情况如实相禀,桑玥清冷的眸光忽而凝了一成寒冰,瑶兮果然参与了当年那场变故! 她还是和瑶兮走上了对立面,不过,通过今晚的种种试探,她可以肯定,起码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云傲自责也好,真心疼爱也罢,反正会待她极好就是了。她要做的,便是最大程度地借助这种荣宠,化为她复仇的垫脚石! 敛起复杂的情绪,她缓缓地道:“抓住云淑明了没?” 子归面无表情道:“殿下已经抓住她了。” 桑玥放下茶杯,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带我去找梁太医。” “是!” 子归施展轻功,带着桑玥悄然跃出了贤福宫,在宫门口附近的一处凉亭内,截住了梁太医的去路。 梁太医背着医药箱,赶着在宫门下钥之前离开,因此,步伐略有些快,冷不丁地从天而降两道人影儿,愣是吓得他六神无主,差点儿一命呜呼。 看清来人后,他急忙拱手笑了笑,语气里还有着一丝惊魂未定:“桑小姐,您找下官有事?” 时间不多,桑玥索性开门见山道:“你方才给我诊脉的时候,欲言又止,是不是从我的脉象里探出了什么?” 梁太医的眉头一蹙,额角挤出了几道抬头纹,他完全没料到这个桑小姐在如临大敌的处境下还能心细如尘地观察到他那般轻微的一个神态,心里对这个桑小姐不免多了一分钦佩。 他吸了口气,迟疑片刻,道:“桑小姐体内有股异常浓郁的活血之气,倒也不是坏事,下官只是太过惊悚于一个年轻小姐居然敢服用如此霸道的药物,所以惊讶一下,如是而已。” 听梁太医的口气,并未探出她得了什么病,灵慧的医术已是个中翘楚,他都诊断不出,一个太医又有什么法子?不过,她还是顺着太医的话问道:“霸道?怎么个霸道法?我最近一个月的确在服用一种叫做血殇花的花瓣。” 梁太医其实想问,你究竟得了什么病需要服用这个药物,但不知怎的,一触及桑玥异常认真冷冽的眸光时,就一个字也问不出口了,只剩下赤裸裸的回答:“下官没有听说过血殇花,许是它的别名吧,凭着下官照着医术的记载来诊断,桑小姐服用的应该是一种叫做血火莲的珍惜药物。” 紫火莲她倒是听过,给林妙芝治脸时用的就是它,可血火莲她当真闻所未闻,她淡淡地道:“接着说。” 梁太医捏了把冷汗,自己官居三品,居然在一个无封号诰命的女子的注视下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他自嘲地摇摇头,如实答道:“血火莲通常用来解毒或大补血亏弱症,可谓是有价无市,它长在通州的一处悬崖边,常年由毒蟒守护。为了给八皇子治疗血亏弱症,皇上曾经派了无数的侍卫、暗卫去寻,结果,要么无功而返;要么,命丧黄泉,总之,要得到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过桑小姐既然得到了,想必背后有神人相助。” 桑玥的秀眉忽而一蹙,慕容拓曾经说寻宝寻宝,竟是去做了这么一件危险的事:“你还没回答我,为何说它霸道?” 梁太医咽下口水:“因为,血火莲一旦离开生长之地,便会迅速枯萎,唯一让它存活的法子……就是以鲜血浇灌。” 鲜血浇灌?桑玥的心砰然一跳,浓睫急速眨了数下,周围的景致仿若承受不住她的骇然,跟着好生颤了一番。 梁太医又道:“武功越高的人,养出来的血火莲药性越强,而且,它有灵性,一旦尝到了第一滴血,从此都不能再换其他人的了。” 桑小姐服用了一个月,那个人……思及此处,梁太医摇头叹息,名门望族,死个把武艺高强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桑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子归带回贤福宫的,只晓得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撞入了一双怒火升腾的眼眸。 他轻功盖世,在皇宫里穿梭如入无人之境,即使因为某种原因功力大减,可避过侍卫和死士的防守依旧是手到擒来的事。 今天,是她吃药的日子,他巴巴地赶来,却听说她为了陷害云淑明和风盈公主,不惜服了毒! 进宫之前,这个女人怎么保证的?“不会再让自己身陷险境了”,转头,一下午的功夫就变卦! 轩窗开了个小缝儿,夜风钻入,吹得烛火摇晃轻舞,吹散丝丝暑气,却吹不走这个如玉风华的男子眉宇间凝结而成的怒意,尽管他已七窍生烟了,可这张脸还是如皎月般明朗,若玉珠般动人。 烛火是昏黄的,照着他的五官却是雅致倾辉的,当然,如果忽略他几欲喷火的眸子的话。 站在他对面的桑玥,心情不比他的好上多少。她是快死了还是怎么了?他要去那种危险的地方采药,还用自己的血养了整整一个月!他难道不知道,她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要以吸食他的血为生吗? 这个男人,半分不爱惜自己,竟惹她心疼! 两人同时撇过脸,不搭理对方。 慕容拓坐在椅子上,桑玥干脆绕过屏风,钻进了被窝。 一个在内,一个在外。 屋外,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轻轻的,柔柔的,敲打着屋檐,冲刷着繁花枝叶。 桑玥的心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渐欲下沉,她似乎明白了慕容拓生气的原因,心想他也是关心自己,正如她知道慕容拓为她做了如此巨大的牺牲后,第一个反应不是欣慰,而是心痛,心痛得像被刀子来回割拉了一遍。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压制住了心底因为血火莲一事滋生的疼痛,掀了被子,打算主动开口打破这个僵局。 谁料,她双脚刚刚着地,便听得轩窗一响,冷风灌入,在整个屋里打了个旋儿,也在她的心里打了个旋儿,绕得她从头到脚都是寒凉,渐渐的,生成了一种不甘和失望。 她走到轩窗旁,空气里还残留着他独有的男子气息和清香,纤手拂过他刚刚坐了的椅子,微热,余温缭绕。 她坐下,仿佛坐在他的腿上一般,静静地靠着椅背,幻想着身后就是给她遮风避雨的胸膛。 余光扫过旁侧的红木大理石茶几,慕地,她看到了一方用茶杯压了一片边角的帕子,眸光一凛,如蝴蝶羽翼般美丽的浓睫再度颤了起来。 她拿过帕子,宛若捧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般,一层一层地、小心翼翼地揭开,当那片炙热的、红色的、流淌着他鲜血的花瓣映入眼帘时,她再也忍不住喉头的酸涩,仰起头,把不受控制的泪水逼回眼眶。 这一刻,她担心的不是自己是否得了不治之症,而是慕容拓这个傻瓜到底为她做了多少事、又即将为她做出什么样的牺牲。 他永远,把她看得比自己重要。荣华富贵不要,名利权势不要,陪着她呆在大周,天天过着为她担惊受怕、鞍前马后的日子。 而她,就连夫妻之间最起码的闺房之乐都不曾给予过他! 忽然,她不恨裴浩然了,要不是他让自己惨死于前世,她又怎会如此幸运地碰到这个倾尽一生都不愿放手的男子? 躺倒床上,她久不能寐,思付了一会儿宫里的形势,做了初步的判断,剩下的,全部在想慕容拓。 翻来覆去,丝绒被踢了又盖,盖了又踢,大致心情使然,凉爽的雨夜,她竟有些忽冷忽热。 情迷入骨,相思入髓。 她真的,太想他了! 慕容拓其实并未走远,他将身影隐于回廊的悬梁上,透过轩窗的缝隙,正好能将她的睡姿尽收眼底。 看着她不太安稳,甚至有些烦闷的睡眠,他的心难过得无法释怀,怒火更是随着她一次又一次的辗转反侧消磨了大半。 还有一小半,是气这个女人居然不吃血火莲!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很是狡猾,他不逼着,她就偷懒不吃。还故意把它放在窗台最显眼的地方,她笃定了他会回来监督? 臭丫头! 小刺猬,小狐狸,小毒蝎子! 这么一想,他的火气又噌噌地往上冒! 最后,怒火抵不过对她的担忧,他仍旧做了输的那一方,跃窗而入,拿着血火莲来到她的床前。 双耳一动,身上一凉一暖,被子里已钻入了一个熟悉的人儿,桑玥随即翻身,纤手揽住了他的腰。 慕容拓大惊:“你看都不看,就不怕是采花贼?” 桑玥低低地笑了,扬眉对上他愕然的眸光:“唉!我这被你看光摸遍的花儿,谁稀罕?” 慕容拓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借着屏风外的一盏微弱的、透过屏风几乎所剩无几的烛火,他看清了她媚眼如丝的娇丽容颜,那双幽静深邃的眸,不复往常的清冷疏离,似揉了无数桃花瓣的涟漪春水,迷离、和暖,充满了诱惑。 精致的鼻尖下,她娇艳欲滴的红唇微张,呵气如兰,如此风情万种,梳云掠月…… 她仿佛已经不是她了! 他忍住心猿意马的情绪,掏出血火莲花瓣,送至她的唇边,她眉头一皱,他按住火气,轻言细语地哄道:“乖,吃掉。” 桑玥的鼻子一酸,撇过脸:“不吃。” “吃不吃?” “不吃!说了不吃就不吃!” 慕容拓毫不客气地掐住她的下颚,将花瓣塞进了她的嘴里,又急速吻住她的唇,来了场舌战,才终于迫使她吞下了。 桑玥的心,痛到了极点,强忍住泪意,低头平复了潮汐般一波波袭来的意难平,抬眸,看向那张百看不厌、越看越沉醉的脸,微笑着道:“我们圆房吧。”不管她还有几年活头,临死之前,把自己这清清白白的身子给他,也是好的。 慕容拓俊逸的脸霎时变了颜色:“色胆包天的丫头!讲这种话也不害臊?我都不急,你猴急什么?莫不是把瑶兮那套风流本事学会了?” 桑玥无比郑重地点点头:“是的呢,全学会了,春心大动,欲求不满,你给还是不给?” 慕容拓的唇角抽了抽,尴尬地眨了眨波光潋滟的眸子:“你……你……这臭丫头怎么越来越无耻?” 桑玥摸了摸他的脖子,无辜而又娇憨地道:“没办法,对着你这么个天生尤物,我正经不了。” 天生尤物?他是爷们儿好不好? 慕容拓冷冷地哼了一声:“少来,你又耍什么花招?”上回她葵水来了,故意挑逗他,结果害得他差点儿“内伤”!那样的经历,多来几回,她下半辈子的“幸福”就算全毁了! “我不好么?”桑玥舒柔而忐忑的声音响起,仿佛因被拒绝而暗自神伤了一般,眸光黯淡、神色委屈,“还是你……终究介意……” 慕容拓的心就是一震,她那幽幽的清香正好迎面扑鼻,他深吸一口气,抱着她的大掌倏然一紧,扣住她的头,唇瓣压上了她的,将那伤人的话堵了回去。 起先,他还能保持理智,只轻轻与她唇舌相依,慢慢的,他觉着不够了,渐渐索要得更多、更深。 而她,也倾力迎合,纤手笨拙地解了他衣衫上的盘扣。 他大概是疯了、沉醉了、忘乎所以了…… 乃至于,等他从一个绵长深情的吻中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早已情不自禁地褪了她薄薄的亵衣。 他暗欲横流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她却更快地拉过他的大掌,覆上了自己一侧的柔软。 掌心传来微凉的、饱满的、韧韧的触感,令他本能地一握,引起她一阵销魂入骨的颤栗和浅吟。 他浑身的血液就在这一瞬的媚骨柔情里沸腾叫嚣了,三两下除去衣衫,只剩一条其实不怎么能遮掩他情动的亵裤。 二人紧紧相拥,莹润的肌肤贴着彼此的,他的身上渐渐有了薄汗,她冰凉的指尖一路拂过,明明冰凉,却将他的渴望燃到了顶点。 “桑玥。”他松开被自己吻得有些红肿的唇瓣,没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再度含住。这种欲罢不能的感觉,是惬意的清泉,是温润的微风,是炙热的盛夏,是瑰丽的深秋……他就是要不够的,永远不会腻的。 她的身子早已软化成了一汪迷情的春水,他的大掌顺着她盘在他腰间的玉腿缓缓上移,那吹弹可破的、美瓷般的肌肤百般诱惑着他。 手,已摸到了内侧……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是不紧张的。 突然,身上一轻。 他已坐直了身子,拉过丝绒被将她裹了个严实,鼻子哼哼道:“本王还是决定留着。” 桑玥的心猛然一凉,低头,挑开一角棉被,看着他巧夺天工的杰作,都让她全身开遍樱花了,他就这么停了? 此时,她才是真正的欲求不满! 她踢开丝绒被,看着他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衫,心里也不知是怒火还是欲火,气呼呼地道:“慕容拓!你可不可以再无耻一点?把我整个这样了,你拍拍手就想走人?” 慕容拓复又躺下,替她穿好亵衣,挑眉一笑:“我不走,今晚都陪着你。” “你……”桑玥转过身,背对着他,“你走。” “我累了。”语毕,打了个呵欠。 桑玥还想发火,突然忆起了什么,心头一软,慢慢转过身子,打量着他微白的唇色,养了一个月的血火莲,功力想必大减,这会儿,估计是真的累了。 她拉过他的胳膊枕着,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轻声道:“慕容拓,你以后,不要再养着血火莲了。” 慕容拓先是一惊,黑宝石般璀璨的瞳仁动了动,尔后微叹:“知道瞒不了你太久,却不曾想竟是这么快。” 桑玥柔声道:“我仔细想了想,确定这一世没有人对我做过手脚,你是听了谁的话,认为我生病了?” 慕容拓不语,桑玥的纤手覆上他的面颊,严肃地道:“我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病情,你要是不告诉我,我立刻派人杀了赫连颖!这病,我也不治了!” “不要。”慕容拓侧身紧紧地抱住她,却是不敢直视她那双犀利的眼眸,大掌盖住她的眼,下颚抵着她的额头,“其实也没什么……” “子归!”桑玥一声厉喝,子归推门而入,“少主!” “通知灵慧,让他杀了赫连颖!” “是!” “慢着!”慕容拓低声欲叫住子归,子归平时虽也能被他驱使做做小事,但若他和桑玥的命令相冲突,子归只听后者的。 “你个臭丫头!”慕容拓气得胸口发堵,但又无可奈何,只得受了她的威胁,将她的病情和盘托出。 原来是这样! 活不过二十五岁,在那之前,每次怀的孩子都带有剧毒,怀胎十月,瓜熟蒂落之日,就是剧毒发作之时,届时,一尸两命。 前世的她,不是死于血崩,而是死于中毒! 多么可笑! 冷瑶给冷香凝灌失魂草汤只是个幌子,真正致命的那专攻胎儿的毒! 冷瑶,冷贵妃,你们狠!你们真是狠!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二十五章】斗宠,谋划 慕容拓搂着她,轻抚着她柔软的背,软语安慰道:“赫连颖说,她知道这种毒,也有办法治好,你且放宽心就是了。” 桑玥抬眸,望进他没有丝毫闪躲的眉眼,心知他没有撒谎,于是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唇,浅笑道:“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安心。” 慕容拓看着她妩媚娇柔的神态,再想想她对别人冷冰冰的面孔,心里着实庆幸不已,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促狭:“那治好了,你要怎么补偿我?” “……”这是要…… “三天三夜。” “……”干那事? “不够?” “……”太多了。 “七天七夜。” “……”会死人的! “我当你默认了。” “你……”桑玥的脸滚烫滚烫,正欲出言相驳,他却用大掌盖住她的眸子,懒懒地道:“睡觉!” 这个男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头顶传来了均匀的呼吸,但桑玥知道他根本是在装睡。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疑惑,遂出声询问:“我好久没收到妙芝的信了,镇国侯府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慕容拓覆盖着她眸子的大掌微紧,桑玥敏锐地察觉到了慕容拓的异样,赶紧拉下他的手,正色道:“你这个人,似乎婆婆妈妈了许多!” 慕容拓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清秀的眉,语气里夹杂了一分叹息:“镇国侯府一直是慕容耀的衷心部下,当年我父皇顾着你,已是对他们格外开恩了,只削了林侯爷一半的兵权,若他们安稳度日,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可林侯爷终究不死心,慕容耀潜入大周后,曾与他互通书信,打算密谋行刺我大哥。我大哥抢先识破了林侯爷的诡计,将他拘捕入狱,林家所有官员被罢免,和亲眷一起流放,林妙芝也不例外。” 林妙芝被毁容后,慕容耀以紫火莲作为要挟的条件换取兵符,而今细细想来,根本就是慕容耀和林侯爷玩弄的一出戏码。表面把女儿捧在掌心,转头就为了权势将女儿给害了!这种人,实在不配为人父! 桑玥压抑住心底的怒火,化为眼底一抹转瞬即逝的尖锐寒芒,道:“妙芝……” 这正是慕容拓瞒着她的原因了。他得到消息后,立刻派了人去接应林妙芝,谁料,他的人刚刚追上流放的队伍,就被告知林妙芝逃跑了。他压下了这件事,只对父皇和大哥宣称说他带走了林妙芝,希望他们别再追究。他的探子寻了几个月,林妙芝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音讯全无。他微叹,道:“我会找到她的,现在,闭上眼,睡觉。” 桑玥点头:“好,我信你。” 这是他们第一次彻夜相拥而眠,桑玥把各个情绪放回自己内心的小抽屉,开始享受独属于彼此的温存。她睡得很安稳、很踏实,也没有再踢被子,这个“被子”可是她心尖儿上的宝,含糊都来不及,怎么舍得踢呢? 一整晚,慕容拓都没怎么睡着,看着怀里的女人紧紧地搂着他、仿佛一松手他就会跑似的,这一刻,他才真的觉得自己得到她的心了。 “慕容拓。”破晓时,他起身离开,她几乎是本能拽住了他的衣袖,半阖着的迷离眼眸在晨曦的照耀下,幻出了一种极为无辜的神采。 慕容拓嘴角一勾:“睡我睡上瘾了?你这只小色猫!” 桑玥微垂的浓睫忽而上抬,这才反应过来昨晚是和他一起睡的。她赶紧撒手,他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今晚,我还来。” “不要,你的伤……” “看见你才好得快。” 俏脸一红,拉过被子遮住,唇角却扬起了怎么压也压制不了的弧度。 她就是上瘾了! 源源不断的赏赐被送入了贤福宫,前来巴结的妃嫔更是令其门庭若市,姚贤妃以身子不爽需静养为由,并未接见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人。 她们便转而去巴结桑玥——这个被皇上看上的新宠。 桑玥去逛御花园,她们佯装巧遇,只是巧遇的同时,竟随身携带了绫罗绸缎、珍珠金银。桑玥倒是毫不客气,照单全收,送上门的钱财干嘛不要? 出了御花园,左拐,行进一刻钟的路程,便是一处周围种满蔷薇花的天然泉水,泉水涓涓流淌,清澈见底,偶尔锦鲤有过,流光溢彩。 桑玥穿着白色上裳、蓝色罗裙,腰间系了金色丝绦,她往泉水边一站,立时就给这唯美的自然景观添了一分华贵之气。她的裙衫,一如既往地摒弃了繁复的绣花图腾,只余对襟处的三粒菱形蓝宝石,迎着日晖,璀璨夺目,与百合髻上的镂空东珠海棠钗交相辉映,衬得如玉的肤色明艳动人。 她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也在看她。 云阳立在远处的山坡上,目光凛凛地盯着这个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美丽女子,她的样貌明明清秀娇柔,那双眸子却冷冽犀利,那副心肠更是狠辣果决。 他一直不明白桑玥来大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经过了那么多事,他仿佛有了些许顿悟,桑玥对冷家的二房、对他、对云澈以及相关的人似乎都有着极强的敌意。她像是,来寻仇的!难不成,她把姚凤兰十几年的苦日子记在了他们的头上? 他从来放弃过得到她并杀掉她的决心,不过母妃说的对,如今还不到他出手的时候。他的眸光眺向另一条路上娉婷而来的倩影,唇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桑玥笑了笑,从子归的手里接过鱼食,洒向了平静的湖面,锦鲤哄抢,瞬间荡起了层层涟漪,那倒映在水中的山坡和身形便也消弭无踪了。 云阳的确对她存了一分忌惮,可剩下的九分全是敌意,他隐忍着不出手,想必是冷贵妃劝住了他。她可不会认为冷贵妃有多好心,想要息事宁人,只怕,越是平静的表象,就潜藏了越多的玄机。 若说冷瑶最擅长的是挑拨离间,冷芸最擅长的便是借刀杀人。 只是,这回,她打算借谁的刀呢? 思量间,身后响起了不怀好意的娇喝:“桑玥!” 桑玥转身,看清来人后,淡淡一笑:“瑶兮公主。” 太后的嫡女、皇上的同胞妹妹都是尊一品公主,皇后的女儿则是正一品公主,按照位份来说,她还真得给瑶兮行上一礼。不过,瑶兮那么多年称霸京都、肆意妄为,凭的可不是公主身份,而是云傲的宠爱,这一点上,她又不输给瑶兮,自然懒得给瑶兮行礼了。 瑶兮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并未注意到桑玥的失礼之处,然而,她的心里藏着波涛汹涌的怒火,她走近桑玥,裙裾迎风鼓动,眸子被吹得无法睁大,凭添了一分凛然之势,她没好气地道:“你究竟是谁?” 桑玥背着风,风儿牵起她的秀发和裙裾,飞舞到了瑶兮公主的身上,她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语气清浅道:“我是桑玥。” 瑶兮公主一时间难辨真假,她是冲动易怒,不擅心计,可在皇宫生活了那么多年,女人间爱勾心斗角她还是听过一些的。云淑明的话不能全信,所以她才来问桑玥,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不知为何,心里居然没有丝毫的快意和轻松,反而像被压了块沉重的巨石,她眨了眨眼,继续追问:“你当真不是云恬?” 真够直白的,桑玥否认:“不是。” 瑶兮公主猛地把脸一板:“那你为什么勾引我皇兄?” 昨儿贤福宫的事已传得沸沸扬扬,随便逮住一个人,都在议论说姚贤妃利用侄女儿固宠,皇上为了桑玥更是重重地处罚了陷害过她的两名正三品公主,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若说皇上没看中桑玥,任谁都不信。 消息越传越玄乎,被瑶兮听去时,只怕已变了另外一种味道。 桑玥微微一笑,眼底的波光却渐渐清冷:“瑶兮公主,莫说我没有勾引皇上,就算勾引了,你也没资格插手皇上和后宫的事,你是什么身份?嫁出了宫的公主,哦,最重要的是,你是皇上的妹妹,你皇兄喜欢谁、宠幸谁跟你半点儿关系都无。今儿若是贵妃娘娘站在我跟前这般质问我,我丝毫不觉得诧异,可公主你么,不是太唐突了?” 桑玥的话像一根针冷不丁地在瑶兮公主的心上戳了血洞,也像是在她怒火横生的头顶浇了把火油,她就火冒三丈了!她疯了似的一把揪住了桑玥的衣襟:“你给本公主听着,离本公主的皇兄远一点!” 桑玥拂落了她的手,似笑非笑地道:“这话你该对皇上说,是他非要接近我、喜欢我、护着我、偏袒我,我有什么法子?对了,他打算给我一个名分,让我从此住在宫里住下,你说,我是拒绝还是接受呢?” 她指的名分是嫡公主,但瑶兮公主显然理解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瑶兮公主猛的吸了口凉气,瞪大水汪汪的眸子,不可置信地、带了一分受伤的神采,道:“你胡说什么?我皇兄怎么可能会喜欢你?分明是使了妖术勾引他!” 桑玥不为她气势汹汹的怒火所慑,绵软中藏了一根刺一般的目光缓缓地射入瑶兮公主睁得老大的眸子:“瑶兮公主,我勾引他又如何?你管得着吗?他是你皇兄,难道你对自己的亲哥哥存了什么不伦的心思?” “贱人!你敢对本公主如此大不敬!”瑶兮公主闻言色变,对着不远处新换的四名护卫打了个手势,“她冲撞了本公主,给本公主杀了她!” 在瑶兮看来,她连怀了龙嗣的妃嫔都敢弄死,何况是一个被皇兄高看了两眼的世家小姐?这会儿,她不管桑玥到底是不是云恬,她只想杀了这个令她厌恶至极的女子! 四名护卫立刻上前,子归却腾空而起,抢先一步将他们拦在了一丈开外,落地时,素手已摸出了腰间的软剑,开始和四名护卫殊死搏斗。 这四名护卫,均跟子归一样,同属枭卫级别,是以,武功甚是高强。以一敌四,数量上,子归占不到便宜。不过,子归毕竟是荀家秘密培养出的最厉害的枭卫,一身忍术宛若苍穹蔽月,一套剑法形似蛟龙霸海,不过须臾间,四名护卫就已伤痕累累。 巨大的动静惊扰了附近的御林军,荆统领匆忙赶来,正欲出声叫停在皇宫内舞刀弄枪之人,却眼尖儿地瞥见了瑶兮公主,心中不由地大骇,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了这尊大佛。他走到瑶兮公主的跟前,抱拳行礼道:“属下参见瑶兮公主!” 瑶兮公主横眉冷对道:“把那个该死的贱人给本公主拿下!她对本公主行凶,本公主要将她就地正法!” 荆统领迟疑了一个呼吸的功夫,余光扫过桑玥淡漠的面容,皇上哪怕对这位桑小姐有几分好感,可宫里的传言何其之多,未必就是真的,反观瑶兮公主,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妹妹,二十多年如一日,甭管杀了多少人、犯了什么错儿,总能三言两语便巧化危机。如此…… 他在心里做了番计量,忙恭敬地答道:“是,属下遵命!” 尔后,对着身后的十数名御林军吩咐道:“击杀那名白衣女子!” 桑玥对荆统领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感到奇怪,也不觉得多么难以接受。对付瑶兮这种一根筋通到底却极受宠的敌人,哪里能用寻常的法子? 她侧目,看向曲径深幽的小路,宫里向来藏不住消息,华清宫的那位,不会比御林军慢多少吧。 果不其然,荆统领的命令刚刚下达,多福海就扯着尖细的嗓音高呼道:“皇上驾到——”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桑玥凑近瑶兮公主,低声道:“从今天开始,我要抢了你引以为傲的一切!皇上最疼爱的人只会是我桑玥,不是你瑶兮!” 瑶兮公主像恶魔一般扑向了桑玥,桑玥身子一侧,避过一击,她们本就站在泉水边,桑玥这么一让,瑶兮公主的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的一阵,徒劳无功,带着惊呼声整个人跌入了水里。 听闻皇上驾到,正在搏斗的众人立即放下刀剑,齐齐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行礼:“参见皇上!” 桑玥亦是屈膝福身:“参见皇上。” “平身。”云傲大步流星地上前,在岸边将落水的瑶兮公主拉了上来,瑶兮公主拼命地呛咳,一把扑进了云傲的怀里,无比委屈地抽泣道:“皇兄,桑玥欺负我,你替我杀了她!” 云傲若有所思的眸光看向桑玥,桑玥从容淡定地回视着他,方才那一幕,云傲绝对是瞧得真切,她自始至终连瑶兮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谈何欺负?瑶兮自个儿恼羞成怒,想要对她动粗,她为了自保避让了一步而已,“欺负”二字是万万算不上的。 云傲企图从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里读到什么,出于意料又仿佛意料之中,除了坦荡,他一无所获。他将瑶兮公主湿漉漉的搭在眼前的秀发扒开,扶着她站好,实际也是跟她保持了一些距离,瑶兮公主的心略有失落,但也没说什么。 云傲冷沉的眸光自子归和四名护卫身上流转而过,惊讶之色浮现了一瞬,随后,他语气如常道:“今后不要在皇宫乱来。” 没有指名道姓,瑶兮公主直接对号入座,激动得上前一步:“皇兄,桑玥欺负我,你都不管吗?我要杀了她! 桑玥淡然笑之,瑶兮简直是自讨苦吃,原本云傲的一杆秤摆得平平的,她非要多此一举,将强势的一面展现给云傲,效果只能是适得其反。当年那场变故,瑶兮虽说直接参与了,但以她的脑子定然想不出如此周详的计策,最大的幕后黑手,还是冷贵妃。 云傲看了看桑玥,再看了看瑶兮公主,眉宇间掠过一丝复杂之色,瑶兮公主对云傲的情绪最是敏感,这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了皇兄对桑玥的在意,心底的醋坛子顷刻间被打翻,咬唇,泪珠子滑落了双颊。想当年,她费了那么大的心思,不惜暴露自己的隐疾、服毒自尽,就是为了骗皇兄即刻返回大周,孤立冷香凝,再由得那些人除掉冷香凝,只要冷香凝不在了,她便是皇兄心里最疼爱最重要的人。 后面,即便皇兄广纳妃嫔,开枝散叶,可无一人博得过他的真心,她便是庆幸的。然而这种庆幸突兀地被眼前这名看似温婉贤淑的女子毁得干干净净!在她看来,桑玥究竟是不是云恬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桑玥拥有了和她一较高下的资本,这令她无法忍受! 云傲淡淡地道:”带瑶兮公主去寝宫更衣。“ 瑶兮怔了怔,急切地道:”皇兄,你看她的丫鬟把我的护卫全部打伤了!我要杀了那个丫鬟!“ 桑玥反驳道:”是你无缘无故就让护卫杀我,我的人忠心护主又有什么错?“ ”皇兄——“瑶兮公主挽住云傲的胳膊,不依不饶地撒起了娇,”明明是她先顶撞我,我想教训她一下而已,那丫鬟出手那般重,根本就是打算杀了我的护卫,甚至杀了我!“ 桑玥嗤然一笑,不再多言,这个时候,斗的不是证据,而是宠。她索性不发话了,往子归的身前一站,意思很明显,要杀子归,先杀了她。 云傲拿开瑶兮公主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多大的人了,成天打打杀杀的?回寝殿把湿衣服换了,待会儿荀淑妃设宴,别晚到。“ 这就是不追究了?瑶兮公主呆若木鸡,久久回不过神。 ”远处的采女官上前,半拖半拽地将瑶兮公主带回了出嫁之前居住的寝宫。 云傲屏退了左右,面向桑玥,百感交集,他想恢复她的身份,将她永远地留在身边,可不知为何,在没得到她的同意之前,他竟是没勇气做惹她不悦的事,想了想,他话锋一转:“你母后……还活着吧?” 这话,试探有之、期许有之、忐忑有之,桑玥面无表情,仿佛对着他,自己连一个笑容也吝啬了:“皇上指的是大周皇后?她死了。” “玥儿……” 桑玥一句话也不愿意跟他多说,转身消失在了他的视线,她很想告诉云傲,冷芸和瑶兮是害了冷香凝的幕后元凶,可话到唇边又落下。云傲未必不怀疑,只是,他选择隐忍不发,这其间必有隐情。他维护瑶兮是因为瑶兮是他最疼爱的妹妹,那么冷贵妃呢?他摆明了不爱冷贵妃,却由着她管辖后宫,甚至偶尔干预朝堂,边关的百万兵权尽数落入冷昭的两个儿子手中,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她隐约觉得,冷贵妃和云傲在以一种很诡异的方式共存着,互不影响,井水不犯河水,可即便云傲掌握全天下的生杀大权,独独不杀冷贵妃;而冷贵妃的衷心部下——苍鹤是云傲十分信赖的国师和大夫,玉如娇和碧洛有什么本事,苍鹤只会更厉害,控制云傲的神智根本是手到擒来之事,冷贵妃也就有机会谋朝篡位了,她却不仅让云傲活得好好的,就连那个梦寐以求的后位都没能坐上去。 为什么? 这两个人,究竟在打什么乌龙? 瑶兮公主回到寝宫,换了衣衫后,将房里所有能挪动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一边砸一边流泪,采女官不敢劝阻,唯有守在门口,捧着一盒金疮药,只待瑶兮公主折腾够了,她就上前给瑶兮公主处理被碎瓷刺破的伤口。 可她左等右等,甚至于,快要到了荀淑妃晚宴的时辰,瑶兮公主已砸完了多宝格的瓷器和玉器,眼下转而又去踩尚宫局定制的珠钗手镯。饶是她跟了公主八年,还是首次见到公主如此盛怒的样子。公主是决不允许任何女子凌驾于自己之上的,这个她早有察觉。尽管冷贵妃统治后宫,可也就是正一品妃而已,见了尊一品公主还不得微微颔首以示尊重?至于皇上的心里,更是不曾出现过比公主还重要的人,只是,如今这种情形仿佛要变了。 她没见过哪个人惹恼了公主还能完好无损地离开的,桑小姐是第一个。 公主不气才怪? “瑶兮公主。” 一声天籁般的嗓音自院子里飘然入耳,瑶兮公主刚拔掉了一支步摇上的流苏,想也没想,就朝着那人砸了过去。 只听得“哎呦”一声痛呼,萧丽妃捂住额头,开始倒抽凉气。 采女官屈膝行了一礼:“见过丽妃娘娘。” 萧丽妃的脾气也是不好的,但那也得看对象,她欺软怕硬,像姚贤妃那种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吞的人,她就可劲儿地挤兑,至于瑶兮公主这尊带刺的佛么,她还是恭敬应对的好。 她扬起一抹和暖的笑:“谁得罪我们大周最尊贵的公主了?” 瑶兮公主负气地坐在了椅子上,这么一坐,才感觉体内的疲惫排山倒海而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痛干涩,一发音就痛,于是乎,柳眉高高地蹙着:“你来干什么?” 萧丽妃小心翼翼地避开满地残垣,在瑶兮公主对面的绣凳上坐好,淡青色的裙裾如一汪深潭缓缓地倾泻于地,与周围破败的碎瓷形成了鲜明对比,突兀中,她的容颜竟格外清丽了几分,可那一双微微上翘的丹凤眼却流转着略显刻薄的波光,她声线悠长地道:“我听说桑小姐冲撞公主了。” 瑶兮公主愤愤不平道:“别跟我提那个贱人!” 萧丽妃用帕子掩住唇角的笑,心道:你越是讨厌她,我才越是开心。拿下帕子的一瞬间,也顺带着抚平了唇角的笑意,这张清丽的容颜上便只剩浅浅的惋惜:“其实,我也挺讨厌她的,上回要不是因为她,我能被皇上骂、还罚了俸禄么?” 臭味相投,话题无限多,瑶兮立马来了兴趣,开始“口若悬河”地诋毁了一番:“那个贱人公然挑衅本公主的权威,她以为自己是谁?不就是南越的一个世家千金,又恰好跟姚家扯了点不痛不痒的关系吗?小骚蹄子,依本公主原先的性格,合该把她卖到青楼去,让她尝尽一双玉臂万人枕的滋味儿!” 萧丽妃顺着她的话说道:“别人都说这个桑小姐的本事也太大了些,才进宫一日,便获得了皇上的青睐,我不这么认为,我估摸着啊,皇上应是从上次的宴会就注意到她了,有皇上做靠山,公主你吃了个哑巴亏,还真真是讨不回一个公道。” 瑶兮公主越听越气,七窍生烟,靠着椅背的身子忽而坐直,双目如炬道:“小贱人,下次可别再落进本公主的手里,否则我叫她生不如死!” 萧丽妃虽然不明白在泉水边二人谈论了什么,但二人的护卫大打出手并惊来了皇上和御林军的事,已传遍了整个皇宫,瑶兮公主害人不成反落水也已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更好笑的是,皇上居然没拿桑玥怎么样。这一回,瑶兮公主不把桑玥恨到骨子里才怪? 说实话,看到这个娇蛮霸道的公主吃瘪,她是挺开心的。垂眸掩住那一瞬而生的幸灾乐祸,试探地道:“其实公主要治她,眼下倒是有个好机会,而且,还能让皇上挑不出错儿。” 瑶兮公主不悦地盯着这个仿佛有些幸灾乐祸的妃嫔,将信将疑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萧丽妃小声地把计策说了一遍,尔后似是而非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回应。 瑶兮公主的目光一凛:“萧丽妃,你该不会想借刀杀人吧?” 萧丽妃的心怦怦直跳,瑶兮公主平日里在这方面脑袋瓜子不好使,怎么关键时刻这般灵光?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瑶兮公主其实是个极为聪颖的人,至少论一心多用的能力,除了桑玥之外,还真没谁能超越她。只是她的聪颖表现在才学上,对于揣度人心,她完全是一头雾水。 给一本史书,她过目不忘;分辨事件真伪,她束手无策。 简言之,她就是个单纯的爱钻牛角尖的怪才。 这样的人,因某方面出类拔萃而被世人瞩目,又得云傲的精心呵护而一世无忧,所以,她比孔雀还骄傲,只需稍稍煽动一番,效果就是立竿见影。 萧丽妃立即露出委屈的表情,叹道:“我好心好意地给公主出谋划策,公主不领情就算了,但也莫怀疑我的初衷,毕竟,我虽然讨厌桑玥,可万万没到想要对她使用这种恶毒法子的地步。我本来就是个不受宠的,多一个新妃又如何?雨露反正恩泽不到我的头上。她得宠了,届时要找公主你寻仇的话……唉!算了,这是公主的事,我何必瞎操心?” 瑶兮公主的素手一紧,面目狰狞了起来。 …… 却说桑玥告别了云傲之后,并未直接回贤福宫,而是去阙氿宫探望了风盈公主,如今,风盈公主没了封号,只能按照排行称其为六公主了。 阙氿宫是一处冷宫,寻常人要进去不太可能,但若是有了姚贤妃的令牌,倒也难不倒桑玥。 守门的太监得了两钉金子,乐呵乐呵地把桑玥和子归迎了进去。 一跨入芳草萋萋的前院,那种年久失修的古朴衰败之感便随着眼前的景致在桑玥的心底油然而生,瓦,依旧是朱瓦,只是颜色浅淡,缺角缺边,昨儿一场大雨过后,不少经不住冲刷的裂瓦滚落到了齐膝高的草丛里,压出一个又一个深坑儿。 偌大的院子,无树无花,仅有怏怏的草。边儿上有路,可惜得绕。 子归催动一阵劲风,自草丛里生生辟出一条道路,后面的太监吓得目瞪口呆,桑玥不理会他们的反应,莲步轻移,蓝色的裙裾如移动的汪洋般优雅地拂过,残留空气里的是暗香阵阵,馥雅清韵。 她踏上了回廊,草丛又恢复如初,仿若之前那种异象从未真的存在过。 若说门口的衰败是为了给所有被贬入此处的人一个下马威,那么二进门之后的五彩斑斓、繁花紧簇就有些令人心驰神往了,这是在告诉那些人,阙氿宫也有好去处,端看你怎么熬了。 古太贵妃便是居住在这一地段的一座精致寝宫,这个时辰,她在屋内用膳。 再往里走,才是关押先帝、先先帝妃嫔和犯罪人等的地方。 因着桑玥给了金子,有太监提前打点好了一切,乃至于原本该在左侧护栏内群魔乱舞的妃嫔们此时尽数被关进了自个儿的屋子,只是,那捶门声、谩骂声、打斗声,此起彼伏,俨然奏响了一曲烦躁的夏末之歌。 桑玥却是充耳不闻的,神色从踏入阙氿宫就没变过。她淡定地右转,面向那个需要躬身才能进入的护栏大门,没有迈步。 子归二话不说,一掌击碎了护栏,随行的太监再次目瞪口呆,子归又丢了几锭金子,太监蹲下身捡起,讨好地笑道:“您尽管拆,要是还不过瘾,把左面儿的拆了也没事。” 桑玥回眸,一记冰冷的眸光打来,太监只感觉一把寒凉的刀片贴着他的头皮一晃而过,浑身止不住地打了好几个哆嗦,一股恶寒爬上了脊背,他的笑冻结在了唇角。 饶是他见过了那么多各式各样、怨声载道、寻死觅活的妃嫔和罪人,也不曾遭遇如此阴翳的眼神,这眼神,完全不像是一个活人应该拥有的。 一念至此,他赶紧甩了甩头,想什么呢?不是活人难道还是鬼?世上,有那么好看又出手阔绰的鬼? 桑玥和子归穿过长长的回廊,在一处叫做“蔷薇殿”的寝殿前止住了脚步。 冷宫里没有守门的嬷嬷,这里门可罗雀,异常冷清,哪怕陆鸣心死后,六公主的处境一落千丈,也没受过这样的待遇。一个晚上,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加上昨夜她让子归悄悄动了手脚,此时的六公主应该达到了她预期的状态。 桑玥跨过门槛,刚走了几步,就听得一声凄厉无比的哀嚎,她嘴角一勾,不疾不徐地朝着那哀嚎的方向走去。 六公主未着寸缕,在后院一路狂奔,时不时地上串下跳,在她身后,是拿着裙衫追赶得大汗淋淋宫女如意。 如意边跑边喘:“公主!您穿上衣服啊!这样,这样,很羞人的!” “衣服,衣服,我不要!”六公主面色惨白,似忆起了十分惊悚的事,头颅拼命晃动,牙齿打颤,敲出“噶噶噶噶”的声响,她大抵跑累了,可又实在害怕如意逼着她穿衣服,于是借着最后一股力气爬上了东墙角的一棵槐树,尔后窝在枝桠上,惶恐地道:“你别过来,别逼我,别逼我……” 光天化日之下,一国公主裸呈着身子四处乱跑倒也罢了,还爬上树梢,岔开腿坐着,上上下下的春光都泄了个便。 如意不明所以,一夜之间,公主仿佛就变了个人似的,她不禁要怀疑,公主是伤心过度导致疯症了,还是来了这阴森苦寒之地中邪了? 想不通,她拍了拍脑袋,一转脸,看见了立在月亮门下的桑玥和子归,惊惧瞬间淹没了她,怔了半响,直到六公主被枝桠上的蚂蚁咬得发出惨叫,如意才回过神,给桑玥打了个招呼:“桑小姐。” 桑玥给子归打了个手势,子归脚尖轻点,翻身一纵,把六公主拧回了地面,趁着子归制服六公主的空挡,如意赶紧给六公主披上了对襟外衫,尽管单薄,好歹蔽体了。 六公主抬手去脱,如意紧紧地抱着她:“公主!这衣服干净着呢!你穿好吧。” 桑玥补了一句:“没有地龙和水蛭,放心穿吧。” 六公主闻言,仿佛一下子就从疯症状态中解脱出来了,她长吁一口气,这才注意到刚刚说话的人是桑玥,她先是一惊,随后勃然变色,上前一步,抬手要掌掴,可一触及桑玥那冷如寒刃的眸光,脚底就像粘了层树胶,一步也迈不动了,她放下手,紧了紧令她恐惧得厌恶的衣衫:“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你这个狠毒的女人,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炽热的阳光下,桑玥的脸白皙得近乎透明,服用了许多血火莲的缘故,双颊泛着淡淡的粉红,气色极好,她微微一笑,色如春晓之花,开在阴森的冷宫里,又多了分神秘的意味:“呵,世上的人总认为错误都是别人的,功劳才是自己的,我原以为六公主自幼丧母,会比其他人更明事理,谁料,还是一样的蠢笨如猪。” 若在以往,六公主听到这样的讥讽之词,早就大发雷霆了,可今非昔比,落难凤凰不如山鸡,她计较再多也改变不了永世圈禁的命运。 桑玥接着道:“你和陆青河的亲事想必很早就暗中订下了,我没说错吧?” 六公主诧异地倪了桑玥一眼,随后,低头不语,手,有意无意地扯着衣服,浑身不自在。 桑玥浅浅地笑道:“落霞公主告诉你,陆家人来催这门亲事了,她早早地去见过了皇上,求他暂缓几天,然后逼你偷我的玉佩,她再想法子替你推了这门亲事。” 六公主再次诧异地倪了桑玥一眼,可仍旧,低头不语,摸着衣服,踌躇不安。 桑玥知道她猜对了,那么,她便继续大胆地猜:“我就奇怪了,你既然很早就知道有这门亲事,应是做了充足的心里准备,怎会突然为了逃避亲事而不惜帮着落霞公主作恶呢?” 六公主的双肩一抖,紧紧拽住了宽袖的卷边。 “落霞公主尽管只让你偷我的玉佩,可你应该知道我既是姚府表小姐,也是南越未来的曦王妃,我身上的东西,能随随便便动吗?”桑玥顿了顿,一瞬不瞬地盯着六公主越来越紧张的神色,刺耳的话脱口而出,“你铤而走险,只能说明,你另有所图!” 六公主的身形一晃,险些摔倒。 桑玥摊开掌心,露出一个精致的荷包,上面绣了青竹三、两根,祥云好几朵,落款是由银线绣成的风儿,这针脚虽不怎么细密紧凑,图案却别有深意的很。 六公主抬眸,看到那个荷包时,脸唰的一下惨白惨白了! 桑玥昨夜让子归对六公主的衣物做手脚,可不全是想吓她,紧急关头,她一直握在掌心的就是这个荷包。 六公主再也忍不住,一股脑儿朝着桑玥冲过来,可她尚未近桑玥的身,便被子归给轻松架住了。她咆哮道:“你还给我!把它还给我!” 桑玥呵呵一笑:“陆青云,陆家大公子,将来是要做陆家家主的,长得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又极会讨女孩子欢心,陆青河跟他,完全是云泥之别,难怪不想嫁给陆青河了。” 六公主对于桑玥搜进情报的能力完全是叹为观止,一夜,仅仅一夜,她就理清了所有的来龙去脉,不,或许这无关情报,就是桑玥的一种猜测,那么这个女人的洞察力和推理能力真不是一般的高超。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助你出冷宫,帮你逃脱夜夜与地龙和水蛭同眠的日子。” 六公主的呼吸不太顺畅了,桑玥是在威胁她,她一日不出阙氿宫,就要一日饱受桑玥变态的折磨!虽然她不理解桑玥是如何瞒天过海的,但昨夜那种刻骨铭心的经历,已经把她逼得半疯了! 谁能想象,夜半惊魂,地龙爬了满脸,水蛭藏了一身,那些衣服,一摊开,恶心的东西简直一批一批地往下掉! 更要命的事,她被吓晕之后醒来,房里再次干净得宛若什么也没发生过。 太可怕了! 她几乎以为是做梦,但桑玥提醒了她,这绝不是梦! 桑玥知道六公主已经动心了,但让一个人踏踏实实地替她办事,光有这点儿威慑还不够,于是她清冷地道:“你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拒绝我的提议,我折磨你折磨够了之后,将这个荷包送给皇上,未婚公主与青年才俊私相授受倒也不足为奇,可笑的是,那人是你内定未婚夫的亲哥哥,这就是丑闻一桩了,你说皇上赐了陆鸣心梳洗之刑,又会赐你什么呢?二,跟我合作,我助你出冷宫,至于你要不要再私会你的好情郎,我管不着。” …… 从阙氿宫出来,已是日暮时分。桑玥抬头看了眼皓月当空,冰冷的目光忽而一凛,唇角却扬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二十六章】古怪的小太监 荀淑妃的生辰宴,因不是整岁,于是没有大兴酒席,只请了宫里的妃嫔、皇子公主和荀家的至亲。桑玥一行人正好入宫伴驾,荀淑妃自然也请了她们。 桑玥已经见过了姚贤妃的女儿瑜安公主。 瑜安公主生得十分端丽大气,姚馨予单纯率真,还带了点小叛逆;临川公主喜舞刀弄枪,英姿飒爽,却胸有丘壑;与她们二人的共同点是,瑜安公主也甚为开朗,异同点是瑜安公主似乎更不拘小节,于男女之防不太在意。她总是会央着云笙带她四处游玩,累了就趴在云笙的背上睡着回来。为此,姚贤妃没少苦口婆心地说女孩子家家的别成天乱跑,跟哥哥走得太近也不合礼数。 她是不在意的。 这不,众目睽睽之下,她又挽着云笙的胳膊,踏入了荀淑妃的琉淑宫。 宴会设在兰昭殿,里面已高朋满座。正对着门的略高一些的空着的席位上,不久将会坐着云傲和三妃,左侧是男宾席,右侧是女宾席。 当贤福宫的人缓步而入时,原本欢声笑语的殿堂突然鸦雀无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白衣蓝裙的女子身上,灯火通明,大殿内舒明开阔,夜风鼓动她轻柔的裙裾,吹散了一朵青莲,吹拢了一世荣华,她不惊、不愠、从容、雅致,容貌真真是美的,可让人流转不开视线的并非那张如玉风华的脸,而是那双海纳百川、望尽繁华的眼眸,浓睫轻舞,便是一地清辉;瞳仁微动,胜似人间明月。 这样的女子,不张扬,已夺目。 云笙转过头,对着桑玥微微一笑:“二表姐,你可真是炙手可热势绝伦。” 瑜安公主附和着笑了:“要不,二表姐,你也考虑一下我三皇兄吧,他比曦王殿下也不遑多让的。” 姚贤妃面色一变,嗔怒道:“你这丫头,满口胡言乱语,也不管馨予听了难不难受。” 在姚贤妃和南宫氏看来,姚馨予和云笙的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况且二人定也是两情相悦的。瑜安公主当然明白两位长辈的想法,只是她通过这两日的观察,发现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云笙总是变着法儿地讨好姚馨予,好吃、好喝、好玩的不遗余力地给,可姚馨予除了羞涩得望而却步,奈何形势所迫抽身不得唯有硬着头皮扛着之外,似乎对云笙没多少特别的感觉。 她刚刚表面在问桑玥,实际余光注视着姚馨予的表情,哪怕姚馨予露出一丝不悦也好,可令她失望了,这个二表姐,对她的哥哥云笙的确毫无男女之情。 罢了罢了,世家千金的亲事莫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皇一道圣旨,姚馨予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古往今来自己决定亲事的又有几对?日久生情,处久了便也相爱了,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不正是这样? 当然,瑜安公主之所以那么说,还有着另外一层意思,不出意料的,桑玥听懂了,桑玥唇瓣微扬:“感情这东西没有好不好,只有适合不适合,三皇子很好,可我的夫君只能是曦王殿下。” 此话一出,随行的几人悄然吁了口气,宫里关于桑玥即将为新妃的传言简直愈演愈烈,尽管他们几个都知道桑玥和慕容拓的关系,也不禁生出了几许担忧,眼下,她直言坦白非慕容拓不可,倒是让他们紧张的心稍稍松动了。只是皇上那边……唉!自古君心难测,只期待皇上估计两国关系,别为了一个女人大动干戈。 入席后,宫女奉上茶水,桑玥捧起一杯放了蜂蜜的花茶,抿了一口,暗自感叹荀淑妃的细心,哪怕她尚未入席,也已一早吩咐宫女照顾她的喜好。 男宾席中,云澈身穿一件深蓝色锦服,目光幽幽,神色泰然。哪怕经历那么多于他不利的变故,他非但没有展现出丝毫的颓废衰败之色,反而笑意满面,因为他明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桑玥浅浅一笑,云澈这个人,虽说缺点多多,但他有一点却是其他皇子望尘莫及的:他善于进步,善于在逆境中成长。云淑明出事的当天,他隐忍不发,并非对云淑明毫无兄妹之情,也并非他毫不在意云淑明能带给他的助力,而是他已从前几次事件中吸取了教训,了然京都将会陷入一片混沌,他越是插手越是引火上身,于是,他选择明哲保身。 在这一点上,他和云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云澈和云阳把酒言欢,二人各付心思,又不约而同地朝着桑玥投去意味深长的眸光。 桑玥仿若不察,只静静抿着手里的茶,直到头顶的光线一暗,一道银白色身影已映入眼帘,她抬眸,起身一福:“五皇子。” 许是这张娃娃脸的缘故,云绥表现出的性子也最像个孩子,他睁大琉璃般闪耀动人的眸子,殷殷切切道:“桑小姐,你那一心多用的能力是怎么练的?教教我。” 好歹云绥也帮过她一回,她的语气颇为友好:“那个啊,可能天生的吧。”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云绥的问题,亦或是,她瞧出云绥压根儿也没指望得到答案,他就是来搭讪的。 大大出乎她意料的是,云绥居然嘴角一歪,琉璃般动人的眼眸顷刻间被泪水淹没:“你忽悠我,你就是不想教我,你不知道我的心其实很脆弱吗?” 云绥这家伙少说也有十六、七岁了吧!跟她同年,小了几个月份而已,怎么说哭就哭,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还说他的心其实很脆弱?桑玥不禁扶额,云傲都是生了些什么极品? 瑜安公主见怪不怪,这小子的厚脸皮,便是父皇也叹为观止,他要是哪天不顶着无辜的外表忽悠人,就一定是生病了。 眼看那泪珠子就要掉出来,桑玥哑然一笑,不拆穿他,只心平气和地道:“五皇子若诚心想学,我明日来琉淑宫教你。” “可万一,你明天就溜了呢?” “那你去姚家找我吧。” 云绥破涕为笑,眼底掠过一丝促狭,转身回了席位。 瑜安公主凑近桑玥,小声道:“明天我陪你来,免得这家伙诡计多端,乱整人,你不知道,上回荀玉儿在琉淑宫小住,愣是被他整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天天哭时时哭,可也不知道他又想了什么法子,荀玉儿离宫时竟还不愿意走了。” 这么说来,这个五皇子还真有点儿意思,桑玥轻声道:“不用了,有淑妃娘娘和临川公主在,他不至于会对我怎么样。”其实她想的是,她整云绥的经过总不好让别人知晓。 瑜安公主见桑玥自信满满,不好多说什么,笑着与旁边的姚馨予聊起了天。 不多时,三妃就袅袅娉婷而来了。 为首的是冷贵妃,她身穿一件深紫色宫装,腰挂禁布,头戴凤钗,端的是雍容华贵,仪态万方。行走时如弱柳扶风,一双美眸清冷孤傲,唇角的笑,似有若无,她目不斜视,接受着所有人的恭敬,那么理所应当,宛若天凰临朝,殿内的飞禽走兽也好,花花草草也罢,全都得鼎力膜拜她。 当她路过桑玥的身旁时,两种与生俱来的威压在空中凛然地碰撞,一个是狂澜瀚海,一个是云霄苍穹,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就那么擦肩而过的功夫,二人却已像是过了上百招,乃至于她的步伐迈上了台阶,二人的手心后背均是出了层粘腻的薄汗。 这种感觉,就是眼中钉肉中刺!偏它入骨入髓,难以拔除! 荀淑妃和姚贤妃分坐于冷贵妃的两侧,稍下一些的席位上是萧丽妃和其它的妃嫔。她们刚刚坐定,云傲和瑶兮公主也踏入了殿内,瑶兮公主亲昵地挽着云傲的胳膊,面色微微泛白,浑身有气无力似的,隐隐有着往云傲身上靠的架势。 桑玥面色清冷地倪了二人一眼,云傲的心里一怔,瞬间明白这个举动惹桑玥不高兴了,他急忙要推开绕着自己胳膊的手,瑶兮公主却虚弱地一叹:“皇兄,我头痛,刚刚是真的着凉了。” 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妹妹,这两个人还彼此争锋相对,云傲才是真正的头痛。他当然不会想到瑶兮对他有着那方面的心思,毕竟他的年龄足以做瑶兮的父亲了,而他也的确把瑶兮当作最疼爱的女儿在养,否则也不会事事顺着她。他是皇上,谁都会想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尤其是那个最重要的核心位置,是以,面对桑玥的“醋意”,他不怒反喜,心情万分舒畅,唇角慢慢地有了笑容。 皇上笑了,所有人都惊呆了! 荀淑妃更是看痴了去,俏脸一红,和冷贵妃一同起身,给云傲让了座。 桑玥起身,对着座上之人行了一礼,恭顺道:“皇上,今日淑妃娘娘生辰,本该众人同庆,臣女斗胆,想为六公主求一个恩典。” 众人面面相觑,六公主昨儿才因为毒害桑玥而触犯龙颜,被褫夺封号,永世圈禁于阙氿宫,今儿桑玥就敢提起这个人并替她求恩典?大家看向云傲,皇上会发火?还是会感动? 出于意料的是,云傲只缓缓开口,语气如常道:“你想求朕赏她什么?” 桑玥从容不迫地道:“求皇上看在淑妃娘娘生辰的份儿上,赐她一座好些的寝殿吧,臣女这么做,不是说臣女原谅她了,只是她的处境难堪到连臣女都动了恻隐之心,这才斗胆,问皇上要个恩典。同时,也是为淑妃娘娘的生辰添一分喜庆,请皇上恩准。” 夜风吹着大开着的窗子,发出呼呼的声响,显然,殿内已安静到了一定的程度。众人没想到传说中心狠手辣的桑小姐骨子里竟是这般识大体、宅心仁厚,这会子,看向她的眼神仿佛都带了几分尊崇的色彩。 云傲思付了片刻,听不出情绪波动的声音在殿内响起:“阙氿宫可还有好些的寝殿?” 这话是问向多福海的,多福海把身子福得低低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很快理解了皇上的话外之音,恭敬地道:“回皇上的话,古太贵妃的居所附近就有一处敞亮的寝殿,奴才这就去安排。” 桑玥眼底有笑意掠过,多福海亲自前往,事情可就好容易多了。 荀淑妃撤回流连在桑玥脸上的眸光,和和气气道:“劳烦多公公也给六公主送一份精致的宵夜吧。” 多福海瞅了眼云傲的脸色,见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应下:“奴才领命。” 人差不多齐了,多福海一走,荀淑妃便吩咐了尚宫局的人布菜和献艺歌舞。 不过须臾间,一溜的粉红色宫装女子鱼贯而入,将尚膳局特质的各式珍惜美食一一呈上,与此同时,尚仪局也献上了歌舞。 “今儿是你的生辰,本宫敬你一杯。”冷贵妃举起酒杯,对着荀淑妃勾了勾唇角,形式而已,不怎么友好。 二人虚与委蛇也不是头一回,荀淑妃和她碰杯,笑着道:“不过是借个由头玩玩罢了,承蒙贵妃娘娘关照,特地恩准了我娘家人入宫一叙。” 冷贵妃的目光扫过荀义朗洒脱俊逸的脸,他正在和一旁的五皇子谈论着什么,二人争得面红耳赤,然而她只看了一眼便错开了视线,端庄地给了个好脸色:“本宫倒是希望你们兄妹能多呆一会儿,长兄如父,淑妃和兄长甚为亲厚,倒是叫本宫横生羡慕了,可惜宫规不可破,荀大人没法子在皇宫留宿,本宫唯一能做的,只有让宫门晚一个时辰下钥。” 荀淑妃牵了牵唇角:“贵妃娘娘也是会羡慕这些的么?我还以为贵妃娘娘除了淡泊恩宠,也十分淡泊亲情呢!” 冷贵妃神色如常,仿若没有听到荀淑妃含沙射影的挖苦之词,荀淑妃又道:“贵妃娘娘可别误会,我不是指你和皇后娘娘的死有关联,我只是在纳闷,你跟自己兄长好像太过疏离了些,每月一次的会面,都只有冷家二夫人和冷小姐前来探望,知道的,说你日理万机抽不开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兄长闹翻了呢。” 雕虫小技也想从她口里套出话?冷贵妃淡淡一笑:“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爱怎么说本宫管不着。不过,本宫对于淑妃的善良心胸的确钦佩万分。”语毕,眸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了桑玥的席位。 荀淑妃知道自己和云绥玩的那些小把戏瞒不过冷贵妃,可她没打算瞒着,这个狠毒的女人,总有一天会为自己造的孽付出代价! 姚贤妃侧目,视线越过云傲,暗自摇头,自从荀淑妃诞下临川公主并被告知终身不能有孕之后,就性情大变,尤其跟冷贵妃,更是针尖对麦芒,只是,总体看来,冷贵妃似乎不怎么在意荀淑妃的挑衅。 桑玥的目光穿过大殿中的舞蹈,落在荀义朗的脸上,今夜的他与往常很是不同,他是个极懂得克制自己的人,从不贪杯,从不为难小辈,现在却把云绥训得吹胡子瞪眼,手里的酒更是一杯一杯地往下咽。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她的大脑飞速旋转,看了看荀义朗,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荀玉儿,眼尖儿地发现,荀玉儿带来的两名侍女,只剩下一名了。她的心里慢慢涌上了一层不安,但她竭力压制,继续欣赏歌舞。 两刻钟后,已换了一轮菜式,那名侍女仍未返回席位,她对子归吩咐了几句,子归默默地退出了大殿。 歌舞进行到一半时,瑶兮公主突然起身,不甚愉悦地道:“跳来跳去就这几支舞,一点儿新意也没有!” 荀淑妃的面色不禁有些白了,她勉力维持着端庄的神色:“瑶兮公主想看什么,吩咐尚仪局的人准备吧,她们会的东西很多,总能有让公主喜欢的。” 瑶兮公主摆了摆手:“没意思没意思!” 萧丽妃美眸轻转,媚态横生:“今儿在场的后妃不少,个个都能歌善舞、才华横溢,瑶兮公主何不给大家一个展示的机会呢?算作是为淑妃娘娘庆生了。” 不少后妃低头,开始窃窃私语,谁不想博得皇上的赏识?奈何皇上近几年仿佛不近女色了一般,除了姚贤妃这个例外,他都没留宿过后宫。冷贵妃因着身份特殊,能时不时地跑去华清宫献媚,她们却是没这个福分。因此,瑶兮公主的话音刚落,就有不少妃嫔纷纷起身,表示愿意为淑妃娘娘献艺。 冷贵妃犀利的眸光一一扫过那些扬言要献艺的妃嫔,嘴角的笑,意味深长。 瑶兮公主敛起不耐之色,露出一个天真可人的笑,软软糯糯地道:“皇兄,我听闻桑小姐曾在南越一舞成名,我想看她的舞蹈。” 云傲深邃如墨的翦瞳里立时泛起点点辉光,那辉光里盈盈流转着几丝期许:“桑小姐意下如何?可愿意为淑妃贺寿?” 桑玥迟疑了片刻,眼底的神采晦暗难辨,瑶兮公主哼了一声:“上回比一心多用,我输了,这回,我可是说什么都要赢的!”言外之意是她也要一展风华。 桑玥想拒绝,云傲却抢先一步说道:“需要准备什么,尽管吩咐宫人去办,朕许久不见能让瑶兮这般上心的人了。” 避无可避,桑玥只能应下。换上白色劲装,吩咐人准备了一扇素色屏风,屏风两旁的案桌上摆放着盛满墨汁的硕大砚台。 为桑玥伴奏的一名年近四旬,模样憨厚老实的中年乐师。她的体态略有些发福,面色红润,明眸善睐,一双玉手却指若纤葱,灵活有度。 她怀抱琵琶,桑玥并未吩咐曲目,只大剑一挥,凛然若风,乐师纤手一撩,《十面埋伏》自指尖霸气恢弘地流泻而出。 桑玥自从住进了姚家,便疏于练舞了,不过天生的柔韧和良好的功底,依旧足以让她将这支舞发挥得酣畅淋漓。 她挥动手中的宝剑,挑剑、出剑、点墨、挥墨,一姿一势,行云流水,习习生风。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令她诧异的是,无论她如何改变舞蹈的快慢节奏,乐师总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跟上。她疑惑了,这个乐师其貌不扬,技艺却叫她叹为观止。 众人看着桑玥波澜壮阔、气势恢弘的舞姿,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沸腾了一般,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繁复的阵法在她手中轻而易举地被描绘而出,点江山,金戈铁马,势如破竹,乐曲听在众人耳内已非琵琶之音,而是万千将士的呐喊咆哮。 所有人,包括云傲在内,都沉寂在了无法自拔的浩瀚景观中。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就在桑玥即将完成最后一个舞蹈动作时,她翻转折腰,恰好倒着瞥见了身后的乐师眼底闪过的一道厉芒。她欲收势,时不待她,只见一道绿色身影以看得见的速度急速靠来,口里还在振振有词:“护驾——” 被她的舞姿和乐师的乐曲吸取了十成注意力的众人,无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桑玥大叫一声:“走开!” 她呼叫的那一瞬,手背一凉,一把匕首擦着她的皮肤滑过,直直地冲向了台上的姚贤妃。 云傲终于回过了神,奈何,他晚了一步,姚贤妃一声惨叫,靠在了他的身上。 桑玥猛然警觉,看向那个以借位的手法让云傲认为那匕首是从她手里射出去的乐师,却发现乐师已撞上了她的剑,乐师猛烈地后退一步,令剑从体内退出,尔后不可置信地指向桑玥,似有话要说,却慕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倒地,气绝身亡。 死无对证了。 现在,谁都会认为,是她杀了乐师,伤了姚贤妃。 她虽没有内力,但训练这支舞蹈却练就了她异于常人的腕力,蓄力扔出一把匕首伤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云笙和瑜安公主勃然变色,齐齐跑到姚贤妃的身侧,瑜安公主急得红了眼眶:“母妃,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那把匕首准确无误地刺入了她的腹部,腹中的胎儿怕是保不住了,她靠着云傲,闭上眼哀求:“皇上,救救臣妾的孩子……” “宣太医!” 云傲一声令下,沈女官匆匆忙忙地往外赶。 姚贤妃无助地倒在云傲的怀中,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云傲一边用内力温养着她的腹部,一边迅速点了她的大穴为她止血,那匕首长足三寸,这孩子…… 纵然不爱这个女人,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他的骨肉。他的脸,阴晴不定,写满了危险的意味。 这是桑玥头一次看到云傲跟他的妃子做出亲密的举止,与从前见着桑楚沐和大夫人或者九姨娘时的感觉不同,她的心里竟涌上了些许难过,这种难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冷香凝。 冷香凝和云傲成亲后,整整两年,独占着云傲,这于一国皇后而言,是极为失德的表现,云傲不愿宠幸旧妃、也不愿纳新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冷香凝定是不乐意的。若非如此,冷香凝也不会在听闻云傲充盈后宫后负气得隐姓埋名,不回大周寻找行刺的真凶了。 她不信命,此刻也感慨造化弄人。 微叹,敛起儿女情长的思绪,凝眸,开始静心思考着现在的形势,先是萧丽妃鼓动妃嫔们献艺,再是瑶兮公主指名道姓向她挑战,然后是一个并不引人注目但技艺绝佳的乐师给她伴奏,最后,匕首出,乐师亡,姚贤妃受伤! 她的眸光扫过一干人等的脸,敏锐地捕捉到了萧丽妃唇角幸灾乐祸的笑意,美眸忽而一凛,理清了来龙去脉。 萧丽妃要对付姚贤妃,拖了瑶兮公主一起,萧丽妃假意帮着瑶兮杀她,实则是要除去姚贤妃腹中的孩子。宫里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各宫妃嫔都有着自己的眼线和心腹,一蛰伏就是许多年,关键时刻再为主子效命,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萧丽妃这个女人,根本不若外表所彰显的那么傲娇冲动。 没有她,也会是别人,今晚,姚贤妃必定滑胎。 如果她拒绝了表演,那么会有其他的妃嫔献艺,这些人中,不乏练家子,瑶兮只要随手一指,挑个身子骨矫健的,那么乐师便能以同样的方法伤害姚贤妃,顺带着,也要杀了她。理由很简单,她们嫉妒!谁让姚贤妃怀了龙嗣?谁让她一入宫就获得了云傲的赏识? 而按照事态如今的发展,众人看见那枚银针从她的方向射出,认为她才是凶手,她自然不会陷害姚贤妃,她要陷害的只能是云傲。理由也很简单,众所周知,她跟慕容拓两情相悦,云傲偏偏对她有了好感,打算强行逼她留宫,她怀恨在心,干脆玉石俱焚,杀了云傲。 不管她今晚会不会被云傲处死,萧丽妃的目的都达到了。瑶兮的还没有,接下来,瑶兮就该把罪责往她身上推了。 果然,瑶兮公主怒气冲天地道:“桑玥!你太过分了!你为什么要行刺姚贤妃?她是你姨母!” 桑玥不惊不惧,只冷冷地道:“瑶兮公主是在替臣女的姨母出头吗?臣女从未听说过公主有副菩萨心肠,今儿倒是奇了,公主反常的举止令臣女大开眼界。” 这话不假,雪中送炭,瑶兮公主从来不做,落井下石才是她的最爱。 瑶兮公主的眉头一皱,赶紧反驳:“本公主是体恤她怀了皇兄的子嗣,关心本公主那尚未出世的侄儿罢了。” 萧丽妃用帕子掩住唇角,状似痛心疾首地道:“真是惊险了,姚贤妃离皇上那么近,那针若再偏个一、两寸,怕是要……” 这话,是在告诉众人,桑玥其实想杀的是皇上,姚贤妃只不过隔得近,做了替罪羊而已。 荀义朗的醉意清醒了几分,他倏然站起,对着萧丽妃沉声道:“丽妃,这一切皆因你的提议而起,真要问罪,你首当其冲,谁挖了坑逼着桑小姐往里跳的?是你,还有瑶兮公主!你们一唱一和,演得可真好。” 萧丽妃的心一怔,盯着荀义朗风华俊美的脸,心底的火气噌噌地往上冒:“荀大人,你这话说得瑶兮公主和本宫可真是冤枉!大家回过神来时,都看清楚了吧?那名乐师抢先发现桑玥对座上之人动了杀机,桑小姐的手一扬,她即刻跑过去阻止,却被桑小姐一剑刺死了,桑小姐这根本就是在杀人灭口!” 说实话,因为入木三分的缘故,众人看到的与萧丽妃阐述的并无多大出入,此时所想的,更是跟萧丽妃的证词一般无二。 事情仿佛一下子变得对桑玥极其不利,但桑玥只以凌人的眸光扫过萧丽妃幸灾乐祸的脸,看来萧丽妃并不知道她的身世,即便殿内所有人都相信她是凶手,云傲也不会信。 瑶兮公主趁热打铁:“皇兄,亏你还对她那么好,你看,她转头就要杀你!” 她神色如常道:“萧丽妃,瑶兮公主,你们口口声声说我要杀皇上,请问理由呢?我为什么要杀皇上?” 萧丽妃不着痕迹地瞪了桑玥一眼,道:“理由?理由可是太多了,你是南越人,又是曦王的准王妃,本宫完全有理由怀疑,你是南越派来的细作!” 冷贵妃面无表情,只端着手里的热茶,轻轻地抿着,完全置身事外。 先是萧丽妃因为绝品血燕的事顶撞姚贤妃,再是冷贵妃宣她们几个入宫探亲,紧接着的第二天就是荀淑妃的生辰,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不得不说,一切的一切,契合得貌似太巧了些。 桑玥淡漠的眸光和冷贵妃若无其事的眼神在空中相遇,可二人都毫无破绽、毫无退缩之意,最后,还是冷贵妃借着换茶的功夫,垂眸挑起了器皿,二人的无声对峙才算结束。桑玥收回目光,慢慢地走到乐师的身边,蹲下身,细细打量着她。桑玥摊开乐师的掌心,纤指拂过那一层厚厚的茧,冷冷一笑:“寻常的乐师怎么跟习武的人一样,手心布满了厚茧?这名乐师的琵琶弹得极好,是以指腹宽厚若盘,如此优秀的人才,在尚宫局应是颇有礼遇的,平日又不用挑水劈柴,手心该和我们一样,细嫩光滑才是。” 她曾经想过跟慕容拓习武,却被慕容拓果断地拒绝了,他说:“每一个习武之人的手心布满厚茧,摸着可不舒服了,你的小手还是柔柔嫩嫩的好。” 云绥摊开手掌,摸了摸,道:“这么说,她会武功了。” 萧丽妃的呼吸一顿,长睫颤个不停,心虚的缘故,说话气呼呼的:“会武功又如何?即便会武功也不能证明什么!” 萧丽妃大概是心虚过头了,一激就露出了马脚,桑玥似笑非笑地道:“既然她会武功,就不会死在我的剑下,我这么说,大家明白了吧。” 云绥一跃至乐师的身旁,催动内力在她体内游走了一圈,尔后睁大了琉璃般璀璨的眸子:“任督二脉异常坚韧,高手!或许是一名……死士!” 姚贤妃浑身已被汗水浸湿,她虚弱无力地道:“皇上,臣妾……臣妾看……清楚了……是……是那名乐师……动的手……她还……还给丽妃使了个眼色……” 萧丽妃勃然变色,姚凤仙居然信口雌黄!“贤妃娘娘,你不要为了维护桑小姐,不惜放过这个企图谋害皇上的人!别忘了,她可是刺了你一刀的真正元凶!” 姚贤妃用所剩无几的力气,紧紧地抓住云傲的手,美眸含泪:“皇上,臣妾真的……看到……乐师……跟萧丽妃使了……眼色……然后,乐师才……才对臣妾……动手……” 桑玥垂眸,掩住心底一晃而过的酸楚,姚贤妃在后宫生活了十几年,始终学不会尔虞我诈,然而这一刻,在她失去孩子之后,立即无师自通了。 这便是,母亲的天性。 “贵妃,这件事交给你全权处理,你既执掌凤印,就有责任维护后宫的宁静祥和,可朕发现这后宫越来越不像话了!” 云傲声沉如铁地说完,冷贵妃屈膝行了一礼:“臣妾知罪,臣妾有监督不力的责任,自罚俸禄两年,至于姚贤妃被害一事,臣妾一定会彻查,秉公办理。” …… 姚贤妃的孩子终究没能保住,一整晚,贤福宫内,哭声凄厉无比,这是她十几年好不容易、机缘巧合得来的孩子,就那么毁在了萧丽妃的手中。 桑玥隐约觉得萧丽妃和姚贤妃之间有着极深的隔阂,这个节骨眼儿她不便于问姚贤妃,于是找到了南宫氏,南宫氏悲恸到了极点,原本好端端的探亲,居然发生了这么一茬儿祸事,情绪无处发泄,桑玥一问,她就和盘托出了:“入宫之前,贤妃娘娘和丽妃娘娘都曾心仪过荀义朗大人,奈何丽妃娘娘心胸狭窄,不受荀大人所喜,贤妃娘娘温婉大方,三大家族那时的关系又极好,所以贤妃娘娘和荀大人像朋友那般处着,丽妃娘娘就误会荀大人喜欢贤妃娘娘,其实啊……” 讲到这里,南宫氏顿了顿,跳过这一句,接着道:“二人同时入宫为妃,可偏偏淑妃娘娘与贤妃娘娘走得近,丽妃娘娘就以为是荀大人暗中关照的缘故,一直恨啊恨的,就恨了那么多年。只是没想到,平时丽妃娘娘虽然嫉恨,却也没用过这么恶毒的法子,大抵是日积月累,萧丽妃突然就丧心病狂了吧。” 日积月累,还是有人蓄意挑拨,不得而知了。桑玥按了按眉心,萧丽妃已是一颗废弃的棋子,按理来说,不会构成威胁。但不知为何,桑玥隐约觉得今儿的疑点太多。尽管萧丽妃的法子十分恶毒,但极容易暴露,她见招拆招的能力不弱,此刻却觉得一切解决得太过顺利。 可不论如何,萧丽妃的戏演完了,现在,轮到她了,她可是记得,瑶兮今晚因身子不爽的缘故,留宿了宫中。 是时候开始计划了。 却说云傲的心情郁结地回了华清宫后,喝了许多闷酒,头脑昏昏沉沉,就那么趴在书桌旁睡了。 多福海不敢惊醒他,只取了件薄被盖在他的身上,蹑手蹑脚地退出房间,把门合上。 突然,衣柜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小太监扯下让自己皮肤紧绷的人皮面具,霎时,满屋子无火自通明,皆因这张倾国倾城的脸。 小太监笑呵呵地走到云傲的身旁,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眼神,盯着他的侧脸打量了许久,探出纤手,极为小心地去摸他浓墨的眉毛,刚碰到,就触电一般地缩回手,发现他没醒,于是胆子壮大了几分。 玩了一会儿后,便觉得索然无味了,于是钻入他的怀里,坐到了他的腿上。 半梦半醒之间,云傲只觉得谁动了他,本能地拧起来一摔。 “唉哟!”小太监低低地痛呼了一声。 云傲的身子倏然一颤,睁开迷离的双眼,就看见一个长得很美很美的小太监坐在地上抹泪,那声音,那姿容,怎么…… “香凝,是你吗?”喝多了,视线模糊,他看不清,只凭着一股直觉,唤着他朝思暮想的名字。 “讨厌!你欺负我!你打我!”小太监抱着腿,蜷缩在书桌的一角,呜呜咽咽着。 是梦他也不管了! 云傲一把抱起小太监,朝着龙床走去。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二十七章】意想不到的美人 云傲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可这场梦,美得让他不愿醒来。仅仅是一个拥抱,已叫他沉醉温柔乡,不愿苏醒。 许是酒意作祟,血气上涌得格外厉害,身下的人儿已哭出了声音,他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寸一寸地掠夺着独属于他的领地,时不时还问着:“香凝,你这几年都躲到哪儿去了?” 冷香凝呜呜咽咽:“你不要我了,你不来接我,还非得我偷偷跑来找你!你这个大混蛋!见了面,你还欺负我!” 云傲的心仿佛尽数要揉碎在她的哭声里,轻柔地道:“没有的事,我怎么会不要你?我没有欺负你,只是太想你了,还有,我一直在找你。” 冷香凝眨巴着积聚了整个人间风华的眸子:“你真的一直在找我?” “真的。”这个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真实,若非视线实在模糊,他大抵要兴奋得跳起来了。 这一刻的沉沦,迷情多于酒意,旖旎胜过理智,十多年的思念尽数化作狂风暴雨般的吻,几乎要折腾得冷香凝喘不过起来。 “皇兄!” 瑶兮公主跨入华清宫的内殿,刚推开门,就看见她的皇兄抱着一个衣衫半截的小太监不停地亲吻,顿时恼羞成怒,也顾不得冒犯龙颜,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一把分开了二人。当她看到那张美得天怒人怨的容颜时,脑海里轰然炸响了一道天雷! 冷……冷香凝? 冷香凝咬唇看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女子,愣愣地,有些出神。 瑶兮公主对于冷香凝不认得自己并不多么奇怪,毕竟冷香凝出事的时候,她才七岁。但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尽管过去十八年,可世上再无第二人能生得这般貌美。她不笑,宛若镜花水月;她扬眉,犹如飞燕凌空;此时,她微愣,竟好似一滴深夜挂在牡丹叶尖儿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潋滟动人,随时都要掉落一般,惹人百般垂怜。 若非自己嫉恨了她那么久,眼下也要沉迷在她绝美的容颜里了。 她思付着,冷香凝怎么会打扮成小太监出现在华清宫? 冷香凝是偷偷溜进来的,被发现了,得赶快溜之大吉才是,于是她回过神来之后,把衣衫一合拢,飞一般地跑出了门。刚跨过门槛,就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掌拽住,腾空而起,消失在了静谧的夜色中。 瑶兮公主打算去追,奈何纤手突兀地被床上的人儿握住,云傲阖着眸子,呢喃道:“香凝,别走。” 瑶兮公主的心莫名地一酸,连牙齿都染了几分涩意,她想努力甩开云傲的手,可又十分贪恋这种被他握着的感觉,他待她极好,一是因为母后临终前的嘱托,二是因为他把残杀手足兄弟的悔意化作宠爱报给了她,三,就是顾着她的隐疾。 但是,她渐渐不满足于这种精心呵护,她想要做他心里最重要的人。 这种想法,是荒诞不经的,是天理不容的,可她就是割舍不了的。 “香凝,过来。”他的另一只手,对她招了招。 瑶兮公主的心里百转千回,眉宇间流转起各种复杂纠结之色,如变幻莫测的风云,似扑朔迷离的雾霭,中间包裹着的,是她那个小小的不为世俗若容的渴望。这种渴望,在他没有凝聚点的深情注视下,一点一点地膨胀,朝花夕拾杯中酒,亦不如它万分之一的醇美。 终于,她把心一横,放纵了自己。 纤手轻覆,一指轻挑,衣衫、罗裙如白云般飘飞到了地上,满室暗香,混合着龙涎香,交织出了一种令她心猿意马的味道。 “云傲。”她唤着他的名字,不知该以何种语气,索性便没了语气,淡淡的,又忐忑的,还夹杂了一分颤抖。 俯身,将自己送给他。 云傲的大掌一揽,抱着她翻滚一圈,将她压在了身下。 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遍婉转承欢的样子,但真正和他肌理相碰,她还是被这种史无前例激情狠狠地震到了。是,他的样貌算不上绝美,比起她的驸马们差了一些,甚至,岁月沉积,积劳成疾,他的嘴角已有细纹,可她就是疯狂地迷恋着他。 她的呼吸凝滞了一般,不会换气了。 “香凝。”他喃喃自语,大掌抚过她细滑的肌肤,可刚刚摸到腰身时,眉头一皱,“你不是香凝。” 瑶兮公主心中大骇,她确定云傲是醉得几乎不省人事了,可没想到即便如此,云傲对十几年未见的冷香凝还是熟悉得宛若己身。 她壮大胆子,身子稍退,下滑,以一种近乎膜拜的方式取悦着他,这样的做法,她是第一次:“云傲,我是谁都好。” 陌生的触感,熟悉的声音,云傲如遭雷击,酒醒了一半!尽管视线依旧模糊,可那声,他是真真切切地认出来了。 “瑶兮!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不成?”他恼羞成怒地推开瑶兮公主,随手拉过衣衫套上,尔后开始运功,逼出体内的酒,好让视线恢复清明,让大脑不再混沌。 瑶兮公主果决地打断他,未着寸缕的身子紧贴过去,用那异常曼妙的丰盈摩挲着他的鼻梁和唇,同时,抱住他的头:“皇兄,我知道你很想要,我不介意的,你让我服侍你吧。” 云傲心生恶寒,猛烈一推,瑶兮公主倒退好几步,跌坐在了地上:“瑶兮!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你也喝多了?” 瑶兮公主浑身颤抖,泫然道:“皇兄,我没有喝多,我清醒得很!” “清醒,你还……”想起刚刚瑶兮的举动,他气得满面通红,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压住火气,“你是不是又吃了药?朕现在就派人送你回府。” 瑶兮公主爬到他的脚边,抱住他的腿,凝视着他,言辞恳切道:“没有,今天不是吃药的日子,我是自愿的,我只想好好地服侍皇兄。” 刚刚去给云傲熬了碗醒酒汤的多福海,不过是离开了片刻功夫,不曾想,殿内就出了这茬子惊世骇俗的事,他端着汤碗立在帘幕的后方,嘴巴张大得足以塞进一枚鸡蛋。其实,历朝历代,皇子公主太多,违反人伦的事时有发生,他并非没听说过,可眼下真正见了,还是十足地难以接受。尤其,皇上的年龄都足以做瑶兮公主的爹了,瑶兮公主怎么会……对皇上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呢? 这种情况,他还是退避三舍地好。 拿着汤碗,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大殿。 云傲双指捏了捏眉心,酒醒大半,视线仍不清明,可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香凝的体温,他叹了口气,沉声道:“你退下,以后休要胡言乱语!” 瑶兮公主还不罢休,爬起来又往他的身上蹭:“皇兄,没有人会知道的,我是真心喜欢你,我不要做你的妹妹!” 云傲此时已被瑶兮公主疯狂的举止气昏了头脑,根本来不及去分辨方才和冷香凝的温存到底是梦是真,他单薄一震,将瑶兮公主摔开了去:“瑶兮!别逼着朕耗尽对你的最后一分耐心!你不想做朕的妹妹,难道你想做个庶人?如若那样,朕也是可以成全你的!” “皇兄!瑶兮想做你的女人!” “荒唐!你我是兄妹!” 瑶兮公主哭得泪流满面:“兄妹怎么了?兄妹就不可以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太皇太贵妃根本不是古家的女儿!她是皇室的公主!是祖父的亲妹妹!我们的父皇,根本不是古皇后生的,是她——古流霜!不,应该是云流霜!他们两个可以,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云傲的眉心一跳,额角爆出了蚯蚓般的青筋,没错,古皇后和古太贵妃虽是同母所出,但前者的父亲是古家家主,后者的父亲却是当年的承安帝。他的祖父娶了古家姐妹两个,起初并不知晓古太贵妃的身世,直到古太贵妃有了身孕,古夫人才秘密找到他的祖父,希望他不要留下这个天理不容的孩子。奈何,古皇后突然滑胎伤及根本,从此无法有孕,为了巩固后位,也为了保住这点儿古家血脉,古皇后继续佯装怀孕,古太贵妃诞下了儿子之后,古皇后直接对外宣称二人同时临盆,她诞下龙子,古太贵妃诞下死胎。 这个秘密,是他父皇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含泪诉完的。 他的父皇之所以打击古家,除了忌惮古家功高盖主的势力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偶然知晓了古皇后并非自己的生母,在有心人的挑唆下,误以为古皇后弑妃夺子,于是他越发坚定了报复古家的决心。只是,到了临终前,古太贵妃白发人送黑发人,神智慕然清醒了一日,对着他道出了事情的真相。 他的父皇对于古家、对于古太贵妃充满了歉疚,可古家已没落,冷家、荀家和姚家急速崛起,甚至南宫家、陈家、郭家、武家……皆发展得如火如荼,弥补也已无济于事。而古太贵妃虽然疯疯癫癫,却也懂得不让这个皇室丑闻昭告天下,于是按照历代的规矩入住了阙氿宫。她是先皇生母,本该享太皇太后的荣光,却因名义上没有子嗣,落了个圈禁于冷宫的下场。 瑶兮公主看着云傲陷入沉思,以为他心动了,忙不迭地打算继续色诱,谁料,云傲沉思的功夫已将酒全部逼出了体外,意识回笼,一抬眸,瞥见了瑶兮公主裸呈的身子,眸光一冷,拧起衣衫扔到了她的身上,雷嗔电怒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若再敢说一次,朕就废了你的公主身份!” 瑶兮公主绝望地穿好衣衫,随手抹去眼角的泪,苦笑道:“皇兄,前一刻我真以为你最爱的是冷香凝。” 出了华清宫,瑶兮公主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只有冷香凝有资格留宿的地方,脑海里闪过之前见到的旖旎画面,唇角一勾,面目却狰狞到了极点。 她从宽袖里摸出一副画像,对着身后的护卫吩咐道:“告诉御林军,本公主在抓贼,让他们把宫门都守严了!你们去给本公主搜!将皇宫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本公主搜出来!” 冷香凝,你这种红颜祸水,怎么可以还没死? 月黑风高,夜色诡异。 冷香凝像只猫儿似的被拧到了皇宫西面的一处松林,她张牙舞爪地一顿乱踢乱打,对身后之人的“劫持”方式十分不满! 待到终于着陆,她转过身就是一记粉拳捶了过去:“拓拓!你也欺负我!” 慕容拓轻松一闪,避过她的偷袭,唇角的笑却若有若无,似含了几分危险的意味。冷香凝冒然跑去找云傲,被瑶兮公主撞了个正着,这无异于给自己找麻烦。 荀义朗和桑玥上前,打量着一身太监装扮的冷香凝,在宴会上,桑玥察觉出了不对劲,于是让子归去找,冷香凝换上太监服侍,溜进了华清宫,要不是慕容拓及时赶到,以子归的身手,即便闯进去,也会惊扰华清宫的暗卫。 桑玥没想到,冷香凝已经思念云傲到了不惜绝食抵抗的地步,荀义朗拗不过她,唯有让她带了人皮面具,先是假扮侍女入宫,再是换了太监的服侍守在门口,可是,她却不听话地跑掉了。 她忘了许多人,可是忘不了云傲! 她忘了许多事,可还记得华清宫的方向! 更要命的是,她摘掉了人皮面具,也就是说,她极有可能已经暴露了! 漆黑的夜,冷香凝的一双琥珀色的珠子闪动着晶莹璀璨的光芒,瞬间就亮煞了众人的眼,她走到桑玥的身旁,“哇”的一声哭了,桑玥拍了拍她的肩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娘,我们现在不能被人发现,你得小声点。” 冷香凝吸了吸鼻子:“玥儿,你生气了,对不对?” 桑玥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泪,软语道:“想让你再等等的,这个地方啊,现在不太干净,等我清理完毕,会让云傲十里锦红将你迎入宫。” 冷香凝抱住桑玥,头枕在她的颈窝,柔柔地问道:“为什么不干净?” “云傲他……”桑玥不打算瞒着冷香凝了,迟早都会知道的,不是吗? 可荀义朗打断了桑玥的话,他压制住波涛汹涌的怒火和醋意,温柔得像一汪涓涓溪流的眸光落在冷香凝梨花带雨的面容上:“香凝,你见到他,不开心么?” 冷香凝根根分明的黛眉一蹙,纤长的睫羽扇了扇,那神情,比小鹿还无辜,比猫儿还娇柔:“云傲是个坏蛋!他欺负我!他咬我!” 桑玥的浓睫一颤,和慕容拓互视一眼,同时清了清嗓子,双颊有些燥热。 荀义朗尽管年过四旬,可从未经人事,也不曾与女子亲密交往过,他的第一反应与桑玥和慕容拓不同,对冷香凝的担忧盖过了一切,他本能地上前一步:“咬哪儿了?我看看。” 冷香凝的手从嫣红饱满的唇到削弱的粉肩,再一路滑下,口中念念有词:“这儿,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慕容拓一连咳了好几声,撇过脸,两眼望天。 桑玥吸了口凉气,赶紧捉住冷香凝的手,看了眼已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而几欲暴走的荀义朗,小声道:“好了,娘,别说了,既然他是坏蛋,我们不理他就是,以后,都不见他了。” 冷香凝一听这话,原本满满的一腔火气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她扯了扯桑玥的袖子,低低地哀求道:“玥儿,你让他别咬我,我就见他。” 荀义朗慕地转过身,无风自动,衣袂翩飞,仰头,透过斑驳的树影,望向苍穹里一轮风华明月,这一欣长身姿,不知不觉间就染了几许落寞寂寥。 两年半,他仍然打动不了香凝的心。 慕容拓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个男人间才懂的鼓励眼神。 荀义朗深吸一口气,笑了。这笑,饱含岁月沧桑的历练,又充满时光容华的沉积,凄美厚重,不叫人难捱,反令人安心。 这样优秀的男子,倾尽了一生,上穷碧落下黄泉,独独为她而活。 她勇往直前,他便拼死守护;她稍作歇息,他便遮风避雨。只希望有一天,她累及的时候能回头看上一眼,这一路,她从不曾孤单。 桑玥十足地感激荀义朗,若无他,她在大周将会举步维艰,子归也好,玉如娇也罢,哪一个不是荀义朗送到她身边的? 她垂眸,掩住心底一晃而过的复杂情绪,软语安慰了冷香凝几句,子归钻入林子,禀报道:“少主,瑶兮公主派了护卫在追踪娘娘的下落。” 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一闪:“既然已经知道了,就改变原有的计划吧。” …… 却说瑶兮公主回了寝宫等候消息,一名护卫在门口禀报道:“公主,属下发现那人往阙氿宫的方向跑去了。” 瑶兮公主的目光一凛:“阙氿宫?她一定是去找古流霜了!那疯老婆子以前就最是疼她!哼!一个疯子,护得住她?” “公主,古太贵妃身旁有好几名暗卫保护,属下们,怕是一接近她的寝殿就会被发现。” “本公主亲自去!”瑶兮公主倏然起身,刚走了两步,不知想到了什么,踅步而回,打开抽屉的暗格,取出一个密封的青花瓷瓶,对着烛火晃了晃,“这一次,本公主叫她死无全尸!” 瑶兮公主一路快步走到阙氿宫,明明是小半个时辰的脚程,她生生缩短了一半。 今晚的阙氿宫有些不同,先是六公主得蒙皇上眷顾,搬离了蔷薇殿,住进二进门右侧的梨安殿,多福海亲自鞍前马后,还稍了荀淑妃赠的大量宵夜,这个意思,不可谓不明显,朝夕之间,一个被圈禁的落魄公主似乎有了翻身的趋势。 自古君恩难测,众人仍然不免悄悄揣测起了圣意,皇上只说永世不得受封,可没说永世不得赦免,没有封号,她依旧是公主,依旧是皇城里的一个主子,才一日,六公主就和古太贵妃享受起了差不多的待遇,再过个三、两日呢? 这么一想,所有人包括阙氿宫总管怀公公在内,都对她格外礼遇了几分。 怀公公是谁?那可是先帝跟前儿的红人!先帝死后,他自请守门阙氿宫,进了这儿的人,除了为数不多的几名特殊份子,其它的,可都是任他搓圆揉扁,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折腾那些废妃。 送走了多福海,他转身关门,让人从左苑领了两名容貌姣好、神智清楚的废妃进屋,两名废妃显然不是头一回遇见这种情况,一见到怀公公,立刻脱了衣衫,好生地躺在床上,其中一名身材圆润的废妃问道:“公公今儿玩什么?” …… 怀公公玩得正在兴头上,突然,门外响起了争相奔走的嘈杂声:“走水啦!走水啦!六公主的梨安殿走水啦!六公主还在里面呢!” 六公主?怀公公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下地,赶紧系好裤腰带,理了理墨蓝色的衣襟,开门赶往了现场。 若是关押废妃的左苑,哪怕烧成灰,怀公公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这名或许立刻就会翻身的六公主出了事,他的心,立马就提到了嗓子眼。 夜色下,梨安殿的后院火势凶猛,妖娆的火舌似带了生命力般,争相吞吐,原本暗黑如墨的天际,被烈火灼出了霞彩般的荧光,犹如蒙了一成鎏金粉雾,映得所有人的脸都宛若敷了层浓浓的胭脂。 阙氿宫地势偏僻,即便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仍然惊扰不到御林军,而仅凭十数名看守此处的宫人,又是灭火又是救人,简直忙得焦头烂额,偏偏古太贵妃安寝了,放话不让人打扰,想跟她借个把人也不行。 至于隐在暗处的暗卫,那是专程保护古太贵妃的,别说宫人们不知道,就连怀公公也不知道。 火势渐大,六公主还是没能被成功救出,怀公公不得已,将看守大门和左苑的太监们也调去担水。 于是,就出现了这一幕,瑶兮公主如入无人之境,叩响了古太贵妃寝殿的大门。 开门的是宫女馨诺,她约莫三十上下,面容清秀,慈眉善目,见到瑶兮公主,她先是一怔,尔后迅速行了一礼:“奴婢参见瑶兮公主,不知公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瑶兮见馨诺堵着门不让她进,心里越发确定冷香凝就躲在里面,她推了馨诺一把:“不知死活的奴婢,居然有胆子质问本公主?还不快去通报太皇太贵妃?本公主要见她!” 馨诺稳如磐石,不移不转,双手死死地扣住门框,不甚恭敬地道:“太皇太贵妃歇息了,不见客。公主还是改日再来。” 瑶兮公主万万没想到她自己前来居然还吃了闭门羹,更可气的是,这个奴婢是什么脸色、什么口吻?没等她从怒火中反应过来,馨诺已后退一步,开始关门。 “那边吵得要死,太皇太贵妃睡得着?”瑶兮公主怒不可遏,抬脚就将馨诺踹翻在地,这回,馨诺出其不意地竟然就那么由着她进了。 然而,令瑶兮公主失望的是,她没有找到冷香凝! 她愤然地甩袖跨出门槛,刚准备朝着大门走去,就瞥见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冲入了三进门,她厉声一喝:“站住!” 冷香凝的身子一僵,回头,猛然掩面惊呼,随即,大踏步地开始逃窜。 瑶兮公主冷冷一笑:“这回!看你往哪儿逃?” 她对着身后的护卫吩咐道:“你们两个守住前门,你们两个守住后门!今晚,我叫她插翅难飞!” 她凝神一听,三进门的右苑火光四射,混乱不堪,不过这样才好,万一被怀公公那只老狐狸认出了冷香凝,她可就不好下手了! 提起裙摆,风驰电掣般朝着冷香凝追去,论脚程,冷香凝还真不是瑶兮公主的对手,才几个呼吸的功夫,瑶兮公主就与她近在三尺了。 冷香凝匆忙回头,一边跑一边叫:“你为什么要追我?你想干什么?” 瑶兮公主气喘吁吁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十八年前害不死你,是你命大,可你蠢得竟敢回宫!你凭什么跟我抢男人?他是我的!我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你这个红颜祸水,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副好皮囊吗?现在,我就把它毁得干干净净,看你还怎么勾引他!”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冷香凝一头雾水,脚步却是不停。 瑶兮公主从怀里掏出青花瓷瓶,拔掉瓶塞,就要往冷香凝的脸上泼,冷香凝不再看她,赶紧加快了步子,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最终,她闯入了左苑——关押废妃的地方。 左苑的废妃,将近大半都是疯疯癫癫的。 瑶兮公主若是按耐住火气,仔细打量一下头上的牌匾,大抵不会这么冒然跟入,可她正在气头上,别说左苑,就是刀山火海她也是要闯的。 一步弯腰跨过左苑的大门,她追踪到了一片墨蓝色的衣摆,开始大步流星地自前院踏上回廊,沿着空气里的香味一路追寻,直到她绕到了后院的空地时,整个人霎时惊呆了! 偌大的院落,无花无草,只有石桌三两个,长凳五六把,黑压压地挤满了一堆捧腹进食的废妃,不知是谁在石桌上放了琳琅满目的烤鸭、黄金鸡、葱花鱼、炸牛柳、蟹黄酥、油焖虾、杏仁糕、酪乳鸽……端的是芳香四溢,叫人大快朵颐。 她们平日的饭菜最好的就是一荤两素,那荤还只有三、四片肥肉,像今晚这样的美食,她们可是做梦都享受不到的。 她们哄抢着,丝毫没有察觉有人进来了,瑶兮公主去里面搜了一圈,没有找到冷香凝,于是回到此处,顺手逮住一个人的衣襟:“刚刚有个小太监跑进来了,她在哪儿?” 那人被她一抓,手上的动作滞了一瞬,那只油光闪亮的虾便被旁边的人给抢了去,被抢了食物的野兽有多愤怒,那人就有多愤怒,她抬手扇了瑶兮公主一个大大的耳刮子:“不要命的东西!你赔我虾子!” 瑶兮公主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动粗,还是打的脸,她怒极,扬起手里的瓷瓶就泼了过去。 只听得凄厉的尖叫声中赫然夹杂了皮肉腐化的“咝咝”之响,那人的脸已看得见的速度渐渐化为一滩血水,混杂了药水的血滴在食物中,迅速腐蚀了一大片,这还不是最闹心的,最闹心的是,因为疼痛不能自已的缘故,她狂躁得双臂乱舞,将好好的一桌美食,扫得七零八落。 其他人,怒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是她!她不让我吃宵夜!她还要杀了我们!” 瑶兮公主看着一双一双没有人性色彩,只余野兽本性的凶恶眼眸时,脑海里没来由地就是一阵嗡嗡作响,她的喉头滑动了一下,飞速转身,欲要离去。 照说,她的速度是极快的,这些长久被素菜养得骨瘦嶙峋的废妃根本追不上她,可不知怎的,后膝一痛,双腿麻了,她就那么摔了个嘴啃泥。手里的瓷瓶滚落了老远,瓶口洒出暗色的液体,烧得地面白烟一片。 瑶兮公主大声呼救,奈何她的呼救声不过须臾便淹没在了废妃们鬼哭狼嚎的咆哮声中。这样的咆哮,每日必会上演,宫人们早已见怪不怪。左苑已经歇下的正常废妃,不过是侧了个身子,继续酣眠。 右苑的火势逐渐控制住了,怀公公似乎听到了左苑非比寻常的叫喊,他终究是个谨慎的人,于是想亲自去看看,刚迈出步子,就看见一名小太监扶着六公主从火场走了出来,六公主虚弱地往如意身上一靠,气息游离若丝道:“怀公公,今天多谢你了,我一定会禀告父皇,是你救了我。” 怀公公闻言,脚步就是一顿,对着六公主福了福身子,恬笑道:“保护公主是奴才应尽的义务,奴才不敢居功,只是奴才有一事不明,好好的寝殿为何忽然走水了呢?”最后那句话,仿佛是询问,又仿佛是试探。 六公主的身子一紧,姜还是老的辣,在宫里跌打滚爬了那么些年,怀公公的心思不可谓不剔透。一代江山一代臣,先帝器重的宫人尽数被安置到了苦处做杂活儿,唯独怀公公保留着总管一职,可见这人,并不那么好忽悠。 她定了定神,道:“这事儿,怨我,淑妃娘娘今日生辰,我本早已备好薄礼,奈何留在了原先的寝宫,我感念淑妃娘娘的恩德,于是想连夜给她缝制一个香囊,做着做着累了,弄翻了烛台,这才酿成大祸。” 怀公公若有所思地点点,狐疑的波光一闪而过,六公主牵了牵唇角,从宽袖里摸出一个香囊,递给怀公公:“好在香囊没有被烧毁,劳烦怀公公将这个香囊送给淑妃娘娘,顺带着把这里的消息带给她,淑妃娘娘宅心仁厚,应是会派太医过来问诊的,我……咳咳……的确有些不适……” 怀公公眼底的疑虑遣散了大半,毕恭毕敬地接过香囊,垂眸掩住攒动的波光,荀淑妃是除了冷贵妃之外宫里位份最高的妃子,六公主若当真搭上了她这座桥,翻身的日子又近了好多。 一念至此,他看了看呛咳不已的六公主,又望了望哀嚎漫天的左苑,心里计量了一番,吩咐得力的太监去管理左苑,自己则是前往了琉淑宫。 当太监们依照吩咐去左苑一探虚实的时候,被院子里的景象吓得瞠目结舌! 一群衣冠不整、发髻蓬乱的废妃正在用带血的手指哄抢着桌上所剩无几的残羹冷炙,她们吃得意犹未尽,嘴巴子砸出“吧唧吧唧”的声响,唇角和颊上挂着尚未干涸的血渍,乍一看去,像一个个嗜血的厉鬼。她们眼底的笑意十分满足,这是一种诡异的其乐融融,叫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 与她们相比,地上平躺着的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就太过惨不忍睹了。 尤其是那具衣着较为华贵的,她的脸已仿佛变成了一个黑漆漆的火锅,汩汩冒着热气,里面煮着鲜嫩的肉,似乎还放了些油,“咝咝”响个不停,皮肤还在继续腐化,已经蔓延到了脖颈,再这样下去,只怕不出一刻钟的时间,这颗头颅就会完全化掉了。 当太监们的心里刚滋生了这么一个猜测,就听得咔嚓一声,血肉模糊的头颅自颈处断裂,不由自主地微晃一下,就是这么一下,一颗眼珠子破着腐肉而出,滚落在了尘土静埃的地上,沾染了一片灰蒙。 …… 朝阳宫。 冷贵妃斜卧在美人榻上,单手支头,静静听完乐女官的禀报,眼底闪动起了意味深长的锋芒。 乐女官面露几分难色:“娘娘,瑶兮公主死了,皇上不再需要苍国师的药,那么……” 冷贵妃笑出了声,连肩膀都在抖动:“死了一个瑶兮,不还有一个冷香凝吗?她藏着掖着,我找不着,自己送上门,我又何须跟她客气?” 乐女官福了福身子,还是无法释怀:“可是娘娘,奴婢觉得云恬公主有些邪门儿,大周每一个贵人的劫难,都跟她有关。” 冷贵妃的笑容一收,眸光冷冽如冰:“死过一次的人,不邪门才怪?” …… 当云傲赶到阙氿宫的左苑时,瑶兮公主的头颅已完全化成了一滩血水,只剩下无头尸体,在暗夜里如被砍了树冠的大树,突兀得凄凄惨惨,惨惨凄凄。 云傲不明白瑶兮为何会跑来阙氿宫,他想审理那四名护卫,那四名护卫却在他赶来之前,以守护不力的罪名自刎谢罪了。 于是,他审理了这些废妃,得到的结果却是众口铄金,瑶兮先用毒药杀了其中一人,引起了她们的高度恐慌,她们原就是神志不清的人,哪里认得什么公主?本能地就开始反抗,瑶兮公主呼救,她们叫得比她更大声,所以,无人听见。 加上,六公主的寝殿走水,外面混乱不堪,宫人们压根儿也听不到她的叫声。 而为了推卸责任,怀公公不得不按照六公主的提议,说瑶兮公主非要闯进去,还不让他们任何人跟着,否则就砍了他们的头。 其它的太监们莫不都是这般说法,云傲严刑逼供了几名太监,那几名太监死在了刑罚之下,也没有改口,云傲这才信了。 瑶兮为何会闯入左苑呢? 这是他心里的一个谜团,他隐约有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却又苦于无法搜集到证据,这个猜测便也只能是猜测了。 瑶兮公主第二日发丧,丧事办得极其浩大,举国同丧,全京都宵禁七日,劳民伤财,妨碍经济。 云傲罢朝三日,把自己关在华清宫,痛苦不堪。 有人忧愁有人喜,起码,三驸马戚寻欢就真的乐坏了! 荀淑妃向云傲提出,将六公主送去原先的寝宫静养,待身子好转,再搬回阙氿宫。云傲没有心思再去操心这些,全权交由冷贵妃去做。冷贵妃刚刚审理完萧丽妃的案子,就要马不停蹄地着人收拾六公主的寝宫,忙得不可开交。 冷贵妃最终集齐了萧丽妃残害皇嗣的人证和物证,其中还牵扯到了瑶兮公主,奈何瑶兮公主已薨逝,所有的责任都落在了萧丽妃的头上。萧丽妃被贬为美人,赐三尺白绫,死后秘密安葬,连个丧事也没办。 宫里几番变故,人人自危,云绥和桑玥互掐的戏码一拖再拖,姚贤妃身子有了起色之后,南宫氏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姚家。 同回姚家的,还有姚秩。 经此一事,姚秩的行事作风稍微有了收敛,起码他不会随意在外面惹是生非了,至于府里,他依旧是一恶霸。 姚俊明和南宫氏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上次的合作而大为改观,姚俊明一旦卸下了伪装的面具,就再也戴不上去了。 他和铭嫣如胶似漆,相濡以沫,除去早朝和必要的应酬,其余时间全部陪着铭嫣。和南宫氏一屋,都是南宫氏服侍他,而到了铭嫣的院子,端茶倒水,拿肩捏背,可都是他亲力亲为。 铭嫣尽管身子骨一直不见大好,脸上却时常挂着幸福的笑。看着他们这般粘腻,姚秩的情绪也一日一日地平复了些。 姚豫因为之前错怪了桑玥,心里悔恨不已,硬是在暖心阁拿着鞭子,狠狠地抽了自己一顿,直到桑玥原谅他了,他才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回去养伤。 一月时间如白驹过隙,夏末秋初,一名艳过人间绝色的女子乘坐马车驰入了京都,她挑起一侧的帘幕,望向街上林林种种的铺子和形形色色的路人。 人群里,慕地,爆发出了阵阵尖叫: “天啊!仙女下凡了!快看啊!” “好美好美的人儿,比荀家三小姐还美上十倍不止呢!” “什么三小姐?我曾见过冷家大小姐冷芷珺,那才真叫做人间绝色,可跟这名女子一比,仿佛少了一分风韵。” “谁家的小姐,这是?” “哪国的公主吧?” …… 赫连颖放下帘幕,如云优雅、如玉清亮的面容上扬起了一抹颠倒众生的笑:“慕容拓,我来了。”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二十八章】二女夺夫 这一个月,桑玥貌似越来越懒,越来越嗜睡了。 这不,已日上三竿,她才洗漱完毕。 “小姐,天气有了凉意,换这身裙衫吧。” 桑玥点头:“好。” “小姐,挑点儿颜色鲜艳的珠钗配上?” “可以。” “再簪两朵扇形花钿。” “都好。”桑玥微笑着看向在屋子里忙得一刻也不停歇的人儿,心里暖意渐浓。 她,赫然就是莲珠! 当日,莲珠的后背起了大火,幸亏慕容拓及时赶到,淋湿了衣衫闯入火场,将她救下,并把她安置在荀家的东府养伤,正因为她没有死,所以桑玥才给了南宫氏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如若她死了,桑玥是无论如何都要让南宫氏血债血偿的! 大火灼坏了莲珠的背,烧毁了莲珠的头发,多亏了荀琴儿和荀玉儿的悉心照料,她的身子才得以康复,只是,头发要长出还需不少时日,所以,她戴了个用布巾挽成的帽子,原本桑玥想让她多休息两月,她愣是闲不住,背上的伤口一结痂就回了姚府。 桑玥拉过她坐下,从锦盒里取出好几个贡橘:“还记得你第一年贴身服侍我的时候,就爱吃这种橘子。”那时,形势所迫,她只为莲珠留了两个,现在,她准备了满满一箱子。 莲珠的眼眶一红,都过去几年了,小姐居然还记得,这种贡橘在大周没有,小姐……小姐专程从南越弄来的? 桑玥抬手擦了她眼角不小心落下的泪,轻声道:“瞧你这点儿出息,几个贡橘就感动了。” 还有更好的,时机成熟就都给你。 莲珠破涕为笑:“奴婢就是高兴嘛!” “还疼吗?”桑玥问起她的伤势。 莲珠摇摇头,笑得春光灿烂:“一点儿都不疼了,真的!” 撒谎!烧得只剩血肉没有皮了,哪里好得那么快?桑玥亲自剥了橘子,送到她唇边:“跟着我受苦了。” 莲珠受宠若惊地吃下,笑得合不拢嘴:“跟着小姐整幺蛾子,奴婢热血沸腾!这才叫人生。” 桑玥不禁失笑:“看不出你这丫头,骨子里竟充满了豪情壮志。” 二人说说笑笑间,子归推门而入:“少主,六公主去见了陆青云。” 六公主等了一个月,装了一个月的病,总算逮住时机偷跑出宫了。 桑玥的眸子里漾起似嘲似讥的笑:“陆青云怎么拒绝她的?”据她的调查,陆青云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花间浪子,不小心沾染了六公主,也不知是无意之举,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子归如一尊雕塑般,面无表情地道:“婉言相拒,六公主送给他荷包,他没有收下。” “婉言相拒么……”桑玥唇角的笑弧扩大,起身走到书桌旁,写了一封信递给子归,“送给六公主。” “是。”子归拿着信件,转身退出房间。 莲珠服侍桑玥换上玉涡色斜领上裳、月蓝色曳地长裙,柔和的色彩勾勒出她无与伦比的曲线,曼妙多姿,妩媚倾城。她梳了一个凌云髻,插入两支碧玉玲珑钗,坠下乳白珍珠璎珞,越发衬得她肌肤如雪颜如玉。 刚踏入屋子里的慕容拓立时就看呆了,桑玥自铜镜里瞧见某人快要流口水的模样,不由地低低笑出了声,莲珠转过身,给对方行了一礼:“殿下。” 慕容拓语气如常地道:“嗯,你退下吧,我有话对桑玥说。” “是。”莲珠掩面偷笑,快步走出去,合上了房门,并吩咐丫鬟们各自到外院做洒扫。 桑玥从铜镜里看着他一步一步走来,脸一寸一寸变红,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会因为他的到来而紧张了。 “桑玥。”慕容拓低哑的富有磁性的嗓音在桑玥的耳畔轻柔地响起,喷薄出的热息,如火舌般席卷着她已微红的脸,瞬间将它烧得比晚霞更瑰丽娇美。 “赫连颖来了。”他抱着她坐到自己的腿上,把头埋在她柔软的肩窝,语气里满是兴奋和欣喜。 桑玥偏了偏头,脸颊正好挨着他的鬓角,她顺手抚摸着他的眉眼,云淡风轻地道:“某人貌似很高兴啊,很想见到她。” “嗯。”慕容拓没有否认。 桑玥眉梢轻挑,抚摸着他的手就是一顿,没了下文。 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忽闪忽闪,唇角一勾:“她是来治病的,治好了某人,某人要补偿我来着。你说,我怎么能不高兴?” “补偿?”桑玥喃喃自语,尔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赶紧从他身上站起来,“脑子里没个正经,竟想些风花雪月之事!” 慕容拓慵懒地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略有些局促的神色:“啊,你提醒我了,原来可以用这种方式补偿,貌似……” 他似是不信的眸光扫过她婀娜的身姿,“瞧你这不大不小的样子,抱着都铬手,不过既然你有心,我就勉为其难地收着吧。” 得了便宜还不卖乖,桑玥潇洒地掸了掸衣袖,出其不意地,抖落了腰间的玉带,她俯身去捡,那一抹呼之欲出的丰盈自绯色肚兜里坠出了一个深深的乳壑,慕容拓的喉头陡然一滑动,身子燥热了起来。 桑玥起身,状似无比惊讶地道:“呀!你上火了?脸怎么变得这么红?” 慕容拓嘴角抽了抽,暗暗发誓,等到水到渠成之日,定要她哭着求饶。 赫连颖来大周,并未惊动任何官员,却是给云傲递了文书的,她原本打算住在荀家的一处别院中,可荀芬儿临盆在即,时有出血的征兆,荀义朗便接她住进了荀府,如此一来,她倒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和慕容拓隔得近了。 荀府的后湖旁,桑玥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美貌与智慧并存的绝色女子。 赫连颖身穿软银轻罗百合裙,外衬正红色对襟上赏,艳丽的色彩非但不显得她火热奔放,反而凭添了几分高贵端庄之气,若说桑玥是一株静谧地开在冰天雪地中的雪莲,赫连颖便是一朵怒放在炎炎夏日的蔷薇,黛眉细长,挑着优雅;美眸晶莹,透着风华;鼻尖直挺,延颂清韵;朱唇薄抿,含了一种与生俱来的魅惑,多一分,放荡,少一厘,刻薄,恰到好处的美,恰好好处的媚。 如此美貌,绝不逊于桑柔或者恬郡主。 若单单是容貌,倒不足以令桑玥侧目,可赫连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普通皇室公主并不具备的英气,看到她,桑玥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巾帼不让须眉”这一说。然而,最令她惊愕的是,赫连颖怎么跟楚婳长得那么像?不说七八分,三四分相似之处还是有的。 桑玥打量着赫连颖时,赫连颖也在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这就是慕容拓爱慕着的人? 容貌姣好,算得上艳冠群芳,但不是她自傲,桑玥比之她,绝对是逊色不只一、两分的。若硬说桑玥哪里美过自己,就是那双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子了。她从没见过谁的眼神可以这么冷,明明置身夏季,她却在桑玥的瞳仁里感受到了漫天飞雪。 “赫连颖。”她自报家门。 “桑玥。”她已与她比肩而立。 气氛一时间变得无比地尴尬,午后的阳光懒懒地打在了枝头叶角,形成斑驳的暗影,照在二人神色淡淡的脸上。 二人心里有千言万语,此时,却一句也问不出。 两个同样跟慕容拓拜过堂的女子,名义上同为慕容拓的妻子,原以为会剑拔弩张,没想到是静如止水。 这一刻,二人的心里都对对方高看了一眼。 “最近身子可有异常?”不是关心,只是作为大夫的本分。 桑玥想了想,浅笑:“嗜睡了些,醒来总会有些头晕。”实际上,按照前世的记忆,她过了二十三岁,才出现这种奇怪的征兆,但当时她并未警觉,大夫也查不出病因,只能归结于气血亏损。 “饮食方面?” “离不开甜食了,一口白开水也喝不下。” “把手伸出来。”赫连颖淡淡地道。 桑玥依言探出了纤细的手,赫连颖三指搭上她的皓皖,嘴角微扬:“不怕我杀了你?” 桑玥也跟着扬起了唇角:“你若真想杀我,大可不应慕容拓的邀请,反正我也活不过二十五岁。” 赫连颖催动内力,打入一股细小的气流,沿着桑玥的筋脉在体内游走,这过程,与针穿无异,疼痛万分,桑玥却是忍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赫连颖的美眸里掠过一丝诧异,转瞬即逝,她又道:“你倒是欣然接受,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桑玥轻笑:“你觉得我应该不好意思么?” “嗯。”赫连颖点头,“不管北齐人怎么看,但不可否认的是,慕容拓和我就是夫妻。” 赫连颖说这话的时候,指尖微动,桑玥的脉搏却一如往昔,她浅浅一笑,放空了目光,似远眺着微波粼粼的湖面,吐出口的话异常寒凉:“那我再把你五花大绑,跟一头猪拜堂,是不是从此,你就是猪夫人?” 赫连颖收回内力,改为握住桑玥的皓皖,一路走来,她听说了许多桑玥的传奇事迹,深知此女城府极深,尤擅心计,激怒人、玩弄权术更是不在话下,尽管她能治国安民、披甲上阵,但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还是远远不如桑玥。譬如,她本没有挤兑桑玥的意思,可桑玥就是一个理所应当的眼神就挑起了她心底的不满,于是她出言相驳,却发现根本在被桑玥牵着鼻子走,桑玥就是在挖苦她、讽刺她。 想明白了这点,赫连颖不怒了,松开桑玥的手,冷冷一笑:“你果然是个人才。” 桑玥如此激怒赫连颖,赫连颖都没有说哪怕一句不给她医治的话,如此,只能证明,慕容拓许了赫连颖、或者许了北齐什么好处。 自从分别两年后,她就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慕容拓了。慕容拓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却从不告诉她具体事宜,她看着这个男人一日一日成熟稳重,而今更是深沉内敛,心里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儿。 楚婳的死,加上她的突然离开,使得慕容拓性情大变,他不再幼稚青涩,不再暴力狂躁,南越能降服北齐、驱逐叛军,哪一桩不是他的功劳?慕容锦有的优点他全有了,慕容锦没有的他也有了,譬如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他人在大周,可她隐约觉得南越的许多事都被他操控着。现在,虽不知他和北齐谈了什么条件,但能让赫连颖放下芥蒂给情敌医病,想必,付出的代价相当之大。 当桑玥跟赫连颖同时出现在荀家东府的花厅时,荀义朗和慕容拓刚喝进去的茶差点儿没喷出来。 这两人见了面,没打架吧? 这是慕容拓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打量赫连颖,那时候在北齐,他毛头小子一个,赫连颖要么衣着暴露、要么蓄意引诱,他根本没拿正眼瞧过她!即便和碧洛大战一场,被赫连颖所救,可他心里怨恨着她,是以,也没认真看她。眼下,这么一端详,他手里的茶杯不受控制地掉落在地,砸了个粉碎。 赫连颖垂眸,娇羞之色爬上双颊,她就知道自己这副天姿国色的容颜,怎么会不逗人喜欢? 荀义朗尽管去过南越,但没与楚婳近距离接触,所以他跟赫连颖一样,以为慕容拓被美色给迷昏了头,当即嘿嘿一笑,有好戏看了。 可见骨子里竟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桑玥却是吁了口气,看来,慕容拓以前根本没认真看过赫连颖,想必二人的洞房,也是子虚乌有吧。这么一想,心情宛若这厅堂一般,舒明开阔了起来。 莲珠不高兴了,立马改了称呼,道:“姑爷,这茶不好喝吗?您还摔杯子。” 赫连颖的贴身侍女清灵不喜了,她瞪了莲珠一眼,面向慕容拓时已换了副笑脸:“驸马爷,您喜欢喝什么茶,奴婢这就去给您泡。” “哎——”莲珠冷冷地扫了清灵一眼,“我家姑爷要喝茶,自然我去泡了,你哪儿来的?抢什么活计?” “什么你家姑爷?那是我家驸马爷!”清灵厉声反驳道,“分明是你抢了我的活计!我可是宫里出了名的茶师,那技艺连北齐的皇上都赞不绝口。” 莲珠呵呵笑了:“什么茶师我没听过,我只知道我服侍我们家小姐和姑爷四年了,姑爷的喜好我最清楚不过,你呀,还是乖乖地站着,服侍好你的公主吧!” 四年…… 赫连颖心里默念了一遍,面色却无波无澜,行至慕容拓身侧,在他的下首处坐好,如此,桑玥要么坐对面,要么坐在她的下首处了。 桑玥不恼不怒,在对面的上首处落座。 清灵满足地偷笑,莲珠咬牙切齿地把赫连颖默默咒骂了千百遍。 谁料,慕容拓倏然起身,径直走到桑玥的旁边,毫不犹豫地坐下,拉过桑玥的手,平静地问向赫连颖:“赫连公主既然来了,就说说桑玥的病情该如何治疗吧。” 赫连颖的素手一紧,眉宇间露出了几分诧异和不易察觉的酸楚,她定了定神,垂眸掩住心底的复杂情绪,抬眸时已然清亮一片:“需要天山雪莲、云峭果、海蟒胆这三味主药材,其中我已带了天山雪莲,至于云峭果和海蟒胆就要派人去寻了,这些我在信里提过,你可准备好了?” 慕容拓握着桑玥的手紧了紧,道:“海蟒胆寻到了,可你没提云峭果。” 桑玥低头,云峭果生于熄族云端之巅的雪峰山顶,寻常人爬到一半就会抵不住高压吐血身亡,武艺高强者最厉害的也只爬到了五分之三的地方,近百年来,无一人能真正登上山顶,更别说采到清毒药效比血火莲更佳的云峭果了。 “我原以为她不需要的,可刚刚给她探脉之后,发现毒素比预想的要严重,大抵跟上回她中碧洛的蛊毒有关。”赫连颖端起荀府丫鬟奉上的茶,喝了一口,正色道:“桑玥的身子一过十六岁就会开始衰退,体质一年不如一年,按照她如今的情形,也就三五年的活头了,兴许更早,这毒不让人感觉痛苦,可也不知哪一日就睡过去再也无法醒来。” 莲珠难过得撇过脸,眼底水光闪耀。 桑玥的心砰然一跳,这一个多月以来,慕容拓每晚都宿在暖心阁,就是这个原因?她感受到了慕容拓手心的薄汗,扭过头对着他报以一个安心的笑:“我好着呢,不还有几年吗?”她总觉得赫连颖有些危言耸听,毕竟,她除了嗜睡和依赖甜食,当真没感受到任何不适。 赫连颖瞥见了桑玥的狐疑,长长的睫羽眨了眨,美眸中霎时华光无限:“中毒者,尤爱甜食,畏寒,极易受孕,一旦受孕,毒就蔓延到胎儿的体内,在胎儿体内急剧生长,瓜熟蒂落,剧毒发作,先是毒死母体,再是胎儿自亡,所以,不受孕的话,活的日子会久些。” 荀义朗饶是有了心理准备,此刻听完赫连颖,仍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问向慕容拓:“你们两个没有圆房吧?有记得喝避子汤吗?” 桑玥秀眉一蹙,面上掠过一丝尴尬,慕容拓从容地笑道:“圆房了,没喝避子汤,不过用了别的法子避孕。” 赫连颖的长睫微颤,垂眸静静茗茶。 偏慕容拓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指不着痕迹地挠着桑玥的手心,痒痒的,酥酥麻麻的感觉像朵春晓之花在手心瑰丽地绽放,惹得她忍俊不禁地捉住他不安分的手指,嘴角扬起无法压制的弧度。 她明白,慕容拓故意逗她,是不想她难过。 她捏住他的手指,问向赫连颖:“那么,我娘会有事吗?” 赫连颖摇头:“她没事,可她生的每个孩子都活不过二十五岁,如果她生的是名男子,他的妻子也会跟你一样,被腹中的胎儿夺去性命,简言之,这就是一种让人无法察觉,即便察觉了也追溯不到源头的断子绝孙的药。” 冷芸果然够狠!她不杀冷香凝,偏让冷香凝孤单地活着,跟至亲生离多年,没日没夜地饱受思念的折磨,而即便冷香凝回了皇宫做回皇后又如何?生下儿子做了太子又如何?活不过二十五岁,最后,江山还不是会落在旁人的手中? 荀义朗的眉头拧成一线,喃喃道:“好奇特的毒药。” “我的时间不多,只能在大周逗留半月,所以,最好在那之前得到云峭果,不然的话,你们就得亲自去一趟北齐了。”语毕,她起身,带着清灵回了居住的院子。 临走时,清灵补了一句:“驸马爷,公主住在风和轩,今晚,您过来留宿,别走错了院子。” 哪怕知道慕容拓跟赫连颖没什么,听了清灵的话,想起她口中一句又一句的驸马,桑玥还是打翻了醋坛子,她侧目,没好气地道:“驸马爷,你春风躁动啊!” 荀义朗给莲珠使了个眼色,二人悄然退出花厅,把静谧的天地留给这对小情人。 慕容拓耍赖地把头埋进她的胸前蹭了蹭,她要推开,他不依,含了几分委屈的声音响起:“是驸马没错,可爷是你的驸马,不是赫连颖的。” 还称“爷”?桑玥冷冷一哼:“爷,您今晚留宿风和轩不?我瞧着赫连颖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比起我这平庸之姿可是强了百倍,自古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我也来体验体验这个中滋味儿。” 慕容拓使劲儿地吸了吸鼻子,眨巴着黑宝石般璀璨的眼眸,清澈无瑕,晃动着疑惑:“闻到了没?” “什么?” “好酸好酸的醋味儿。”慕容拓笑了笑,“真的真的跟她没什么,就喜欢你一个。” 桑玥气呼呼地转过脸,她不是气慕容拓,而是气她自己。慕容拓是为了报答桑楚沐对她的养育之恩才去了北齐,摊上赫连颖这么个破事儿纯属被陷害,慕容拓好不容易平安回了南越,从此跟赫连颖老死不相往来,可她这身子……又只有赫连颖能治。她不愿见到赫连颖,慕容拓就更不想了,毕竟,被绑着拜堂是一件对慕容拓而言十分丢人的事。他能忍着没杀赫连颖都不错了,还得跟赫连颖谈条件。 慕容拓如何不知桑玥内心真正的想法?他若无其事地道:“好了,你看我每晚都是跟你睡的,已经睡上瘾了,我不知道风和轩怎么走,只记得去姚府、去暖心阁的路,就算半夜梦游,我也只可能爬到你的床上。我看赫连颖,跟看一个南瓜没什么区别,我付诊金她看病,双方两不相欠。” 桑玥心头的一处柔软被触动,转过脸,语气和缓了一分:“你每晚都睡不好,对不对?”总担心她突然死去,时刻提心吊胆,只怕她呼呼做着美梦的时候,这个男人正忐忑地把着她的脉,注意着她的心跳…… 慕容拓捏了捏她的鼻子,眯着眸子道:“我睡得很好,不过现在,我要午休。” 午后的阳光独好,慕容拓抱着桑玥回了西府,一沾到枕头,桑玥就睡着了。即便知道她这一个月来的睡眠特别特别沉,为了谨慎起见,慕容拓还是点了她的睡穴,尔后去往了东府,他自然不会踏足风和轩,万一传到桑玥的耳朵里,又该惹她不高兴了。 他派人将赫连颖叫到了花厅。 没了外人,赫连颖迅速拉过他的手,给他把脉,只见赫连颖的脸色由白变红,再由红转白,反反复复,阴晴不定,慕容拓抽回手:“死不了。” 赫连颖的双手紧握成拳,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可她是公主,从不会在外人面前流泪,于是她迅速转身,随手拭去,待到情绪平复了才又对着慕容拓,责备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别用自己的血养血火莲吗?你这简直……耗损了近半的功力!” 慕容拓不甚在意:“功力越高,养的血火莲越好,再说了,武功没了可以再练。” 赫连颖急了:“可血火莲只是单纯地缓解畏寒之症,解不了她体内的毒,除了好受一些,她的身子根本不会有太大的气色,你这无疑……无疑是……” 让桑玥好受,别说放血,挖心他也乐意。慕容拓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浓墨的剑眉一蹙,话锋一转:“摘云峭果,需要注意什么?” “不用注意什么,”赫连颖不假思索地道:“因为你根本无法活着回来,不信,你就试试看。” 慕容拓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意味难辨的波光,连他这天下第一的高手都拿不到云峭果,那么,别人就更不可能了,他必须亲自跑一趟,胜算方才大些。可他怎么觉得赫连颖的语气有些古怪? “你该不会是……故意支开我的吧?” “我支开你做什么?杀了桑玥吗?她的身边高手如云,我哪里奈何得了她?”赫连颖长睫扇了扇,淡然一笑,以不夹杂丝毫闪躲的眼神看向慕容拓:“的确需要云峭果,那里,也的确危险,我倒是希望你别去,再不济,你们两个还有一些安生日子,可你去了,结果极有可能从此天上人间,再不相见。何苦要赌?” “知道了。”慕容拓漫不经心地说完,起身,欲要离开。 赫连颖叫住了他:“值得吗?” 慕容拓的脚步一顿,赫连颖几步绕到他身前,目光灼灼地道:“论容貌,她算不上绝美;论武功,她根本没有;论身份,她就是个世家千金;论心计,她的太深,日后必定压得你夫纲不振。这样的人,你不惜几次为她死里逃生,你有没有想过值不值得?我用内力探了她的身子,她根本还是处子,四年,你们相处了四年,你说你们当着你父皇和母后的面拜过堂,可她竟从不曾给你闺房之乐,可见,你们的关系并不亲厚……” “你居然用内力探她的身子?”慕容拓一把掐住赫连颖的雪颈,冷如寒刃的眸光,冰冰地扫过这张跟楚婳有着几分相似的脸,相似而已,她又不是楚婳,还不足以勾起他的怜悯之心,“你明知道她不会武功,还敢用内力探她的身子,你存心想害死她吗?” 没有武功的人,筋脉较为脆弱,稍有差池,便会被内力冲断,更遑论,内力初入筋脉中穿梭比针扎还痛苦。 一念至此,他的眸光又冷了几分,只想掐断赫连颖的脖子,让她灰飞烟灭! 赫连颖的目光一凛,自慕容拓比地狱修罗还嗜血的眼神里读出了无穷无尽的杀气,她的身子一冷,仿若坠入了千年冰湖之中。而慕容拓手上的力度还在加大,她武艺再高,跟慕容拓相比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这一刻,她浑然忘记了自己于慕容拓而言有着极大的利用价值,她的心被恐惧填满:“咳咳!我也是探过之后……才知道她不会武功的,我以为她跟我一样……” 直到赫连颖快要呼不过气来,慕容拓才松手,赫连颖倒退一步,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息。 慕容拓沉声道:“叫你来是给她医病的,不是来伤害她的,你治好她,答应你的条件我全部都会做到;如若不然,我即刻返回南越,率领百万铁骑,踏平你北齐的每一寸疆土,杀光你北齐的每一个子民!老弱妇孺,我统统不放过!” 赫连颖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的心里,可还有正义公道?我是大夫,不是神仙,就算我拼尽了全力,也不敢大放厥词说一定能成功!” “不成功,你就等着跟北齐所有子民一起,为她陪葬!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在我眼里,什么北齐皇权、什么江山社稷,根本比不上她的一根头发!所以,我劝你打消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不要企图在救治过程中动手脚!我对你的条件没有讨价还价,你对桑玥的医治也不要藏污纳垢!”决绝地说完,慕容拓愤然离去,要不是天底下只有赫连颖跟苍鹤能治好桑玥,要不是他虽不太信任赫连颖,可更加不能信任苍鹤,他会请赫连颖过来? 清灵踏入了花厅,望着赫连颖绝美但泛着哀色的脸,出声建议道:“公主,其实……奴婢觉得驸马爷是吓您的,他如今或许真的很喜欢桑小姐,可一旦桑小姐死了呢?他难不成真要为她浴血江山?奴婢觉得未必,何况南越也不是他一人说了算,上面不还有慕容太子跟皇上吗?” 赫连颖阖上眸子,深吸一口气:“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去备马车,我约了人在黄记酒楼。” 公主刚来大周,就约了人?公主除了驸马爷,在大周还有认识的人吗?清灵想不通,却也不敢多问,福了福身子:“是!” 清灵退了出去,刚走出东府,就碰见了莲珠,真是冤家路窄。 莲珠刚从慕容拓的房里出来,知道两位主子同床而眠了,甭提心里多乐呵。这种春风得意的笑落入清灵的眼中就格外讽刺了,清灵不屑地横了一眼:“得意个什么?我家公主先跟驸马爷拜的堂,你家小姐根本是个妾!” 北齐的公主算个屁?她家小姐是大周正统的嫡公主,不比赫连颖强多了?至于那样子的拜堂,哪里作数?莲珠嘲讽地笑道:“世人皆知,北齐赫连公主的驸马是我们南越的吏部侍郎曲修宜,你家公主是老眼昏花还是老年痴呆,连个人都分不清?曲驸马如今安安稳稳地在北齐的公主府住着,你家公主却跑出来勾三搭四,真够不要脸的!” 到底是公主身边的人,懂得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个道理,尽管气得两眼冒金星也只咬咬牙:“我家公主可是被驸马爷叫过来的,驸马爷啊,是思念自己的妻子了。” 莲珠笑了笑:“是是是!我家姑爷可是思念自个儿的妻子,忙着跟你说话,都差点儿忘了给姑爷和小姐备洗漱的水,姑爷说,睡半个时辰就起来的,我可没功夫跟你耗。” 小姐,别怪我,这个节骨眼儿上,名节不值钱吧!那个赫连颖长得太美,又妙手仁心,分明是劲敌啊!赶紧宣布对殿下的所有权方才正紧。 清灵恨得七窍生烟,浑身颤抖!今晚,说什么,也得让公主跟驸马圆房!曲修宜那个蠢东西,哪里配得上她家公主? 慕容拓回到西府的房间时,夕阳西下,桑玥的睡穴自动解开,她悠悠转醒,正好对上慕容拓饱含深情的注视,眨了眨睡意惺忪的眼眸,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你去哪儿了?”摸了摸床褥,那半边都是凉的。 “去问了赫连颖,摘云峭果需要注意什么。” 桑玥闻言,神智清醒了大半,忙坐直了身子:“你不会是打算亲自去吧?” 慕容拓挑眉一笑:“担心我?” 桑玥爬上他的腿,窝进他的怀中,陡然掀了被子,还真有些凉意,她抱紧了他:“能不担心吗?” 慕容拓拉过衣衫给她披上,搂着她,轻吻着她的额头,慵懒而憧憬地道:“可我不满足于你的担心了,想要更多,我唯有加倍努力,直到你心里除了我,再也装不下其它,然后我就好整以暇地看你围着我打转。” 讲到最后,他的唇角勾起一个蛊惑人心的弧度,借着夕阳的余晖,那唇形如渡了一层琉璃金光,华贵高雅,又透着风流不羁,如玉俊美,又藏在扑朔迷离的雾霭之后,唯独那双闪动着一千种晶石彩光的眸子,于万千繁华中、于芸芸众生里,脱颖而出,璀璨夺目。她微红的脸,清晰地映在他缱绻的彩光里,她觉得,他的容颜,顷刻间就妖娆瑰丽了。 她怔怔地出神,小白兔不是变成了大灰狼,是变成了老狐狸,越来越狡猾,越来越勾人。 她双手一推,将他扑倒在了床上:“慕容拓,我还是比较喜欢以前的你。” “嗯?”慕容拓眯了眯眸子。 桑玥回忆道:“以前的你,见了我就脸红,仿佛我随时都要把你掰开揉碎、拆吃入腹似的。” 慕容拓轻咳一声,那都是陈年往事了,这个女人还记得?他挑了挑眉,故作镇定道:“现在呢?” 桑玥摸着他的脸,不假思索地道:“现在,我即便扒光了你,你还是能厚着脸皮对我笑,一点儿也不可爱了。” 慕容拓的俊脸一沉,翻身做主,将她压在了身下,鼻子哼哼道:“可爱?是一点儿也不幼稚了才对!”臭丫头从前动不动就骂他幼稚,他潜心“修炼”了两年,可是把一切与幼稚有关的特质都磨除了,她倒好,反而开始嫌弃他! 他的眸子闪过一丝促狭:“我喜欢现在的你。” “……” “以前的你,对我太过疏离冷淡,虽然我知道你其实都是装出来的。” 桑玥倪了他一眼:“你自恋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 “现在,你见了我就扑,比如刚才。”桑玥的脸一红,慕容拓比了比手指,“算上马车里那回,你一共扑了我三回,爷今日决定要振振夫纲!” 说着,慕容拓的手弹指间扯落了她的衣衫,她的胸前一凉,满室春色,旖旎风光无限,她忙拉过被子盖上:“你称‘爷’还称上瘾了?” “还有。”慕容拓吻住她的唇,尝尽了她的美好和甜美,惹得她俏脸酡红如霞,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郑重其事地凝视着她,桑玥以为他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他扬眉一笑:“你好容易脸红。” …… 桑玥和他缠绵了好一阵,也不知扑来扑去,谁上谁下了多少回,她的身上已开满了无数桃花和樱花,他的也好不到哪儿去,二人才偃旗息鼓,此时,他们都是如此盼望着洞房花烛。 桑玥理了理衣衫,揽住他精壮的腰身,问道:“赫连颖为什么长得那么像你母后?她该不会是你的妹妹吧?” 慕容拓咬了咬她纤细的手指:“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个离奇的身世?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别说赫连颖像楚婳,玉如娇不也像你么?她是你姐姐?” 桑玥想想好像也是这么个理,不再这个话题上深究,而是睥睨了一眼昏黄的天色,催促他换衫:“貌似睡过头了,赶紧,看好戏去!” “什么好戏比我还好看?”某人再次耍起了无赖,就是不让桑玥起身。 桑玥不禁哄了几句:“没你好看,马车里我一直盯着你,目不转睛的,好不好?它很重要的,错过了,前期在宫里做的那么多努力可就白费了!”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二十九章】裴浩然之死 南越收服北齐之前,大周是第一强国,但如今,南越外无战乱,内无纷争,慕容宸瑞更是励精图治、安邦定国,并开辟了好几条海上航线以作贸易,南越的国力经历以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急剧攀升,乃至于如今,南越已和大周并驾齐驱甚至隐隐有超越之势。所以,大周的文武百官对慕容拓是十分忌惮的。就连云傲,对于慕容拓也是礼遇有加。 云傲有十几个儿子,慕容宸瑞却只有三个,慕容拓还是皇后所出,由不得云傲不高看两眼。因此,哪怕宫里的每场宴会都给慕容拓下了帖子,慕容拓爱去不去,他也不多说什么。 可今日,他给慕容拓下了圣旨,宣他入宫觐见,慕容拓却是把圣旨一扔,陪着桑玥看好戏去了。 云傲简直要被活活气死! 一个桑玥,一个慕容拓,谁都不让他省心! 多福海福着身子,从抽屉里拿出药,倒了一颗和温水一起递给云傲:“皇上,您消消火。” “朕怎么消火?自从淑妃的宴会之后,朕派你给他传了几次口谕?七次了吧?今日更是连圣旨都下了,那个臭小子,居然敢无视朕的权威?”云傲边骂,边服下药,若非头实在痛得厉害,他现在,非冲出去宰了慕容拓不可! 可说到底,曦王殿下不是大周人,不遵从皇上的圣旨也无可厚非,曦王殿下分明是吃准了皇上不敢拿他怎么样。多福海心里这么想,嘴里可不敢这么说,他恭敬地道:“皇上,依奴才之见,关键啊,还是在于云恬公主,公主点头了,曦王殿下自然就跟您亲厚了。” 云傲目眦欲裂,七窍生烟:“亲厚?朕要跟他亲厚什么?朕看他百般不顺眼!你瞧瞧玥儿每次看他的眼神,再对比玥儿看我的,你不觉得那臭小子便宜占得太多了?” 多福海目瞪口呆,皇上这是……吃醋了? 云傲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眸子里似有暗涌急速流动:“慕容宸瑞那个老贼,朕就不信他对玥儿的身世一无所知,他下手倒是快!朕的嫡长女,怎么能跑去南越做什么曦王妃?再不济,也合该是慕容拓做玥儿的驸马!” 长女?多福海一惊未退,一惊来袭,皇上是彻彻底底“忘记”落霞公主了。 云傲的脑海里百转千回,药性发作,头痛已减弱了几分,语气却一如既往地冷沉:“不过,他要做驸马,朕也不让!朕立刻就将他驱逐出境,恢复玥儿的身份,那么,慕容宸瑞的圣旨就做不得数了!” 多福海发现皇上尽管心计深沉,可一遇到云恬公主的事就理智全无,按照公主的性子,皇上若真敢棒打鸳鸯,公主还不得恨皇上一辈子?他忙劝解道:“皇上,您要是把曦王殿下驱逐出境了,公主也会跟着一块儿走的,况且,曦王殿下爱公主如命,又握有南越一半以上的兵权,他发起火来,两国交战,胜负难定,还便宜了多年来虎视眈眈的胡人。” 云傲如何不懂这些浅显的道理?尤其,胡人被姚俊杰大伤元气之后,经过十几年的修生养息,又迅速崛起了,边疆传来的军报就说胡人有蠢蠢欲动之势。这个节骨眼儿,大周跟南越开战,胡人趁机作乱,大周绝对是腹背受敌。 只是最近几个月,自打桑玥和慕容拓来了大周,他就发现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即便跟冷芸对峙了那么多年,他也从未觉得如此困惑过,有时候,他真怀疑,这两个人,就是老天爷派来给他添堵的克星! 他将手里的温水一饮而尽,咬牙切齿道:“是啊,你看他明明是个军机大臣,却做了个甩手王爷,成天围着玥儿打转,这种人……简直……”他本想诋毁,可却找不出合适的词,许是慕容拓的这份坚韧连他都自愧不如,最后,他只得话锋一转,“女大不中留!” 多福海愕然,云傲幽暗深邃的眸子跳跃起一丝精光:“告诉冷贵妃,她的提议,朕准奏!” …… 六公主怎么也没想到,才装了一个月的病,就被太医宣告了康复。若非荀淑妃对她时有关照,她真要认为荀淑妃是故意的。 再次搬回阙氿宫,她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如意倒了杯茶递给她:“六公主,你不高兴了?” 六公主死死地握着手里的信件,目光凛凛,柳眉蹙成一团:“今日,太皇太贵妃还没散步吧?本公主心情好,想陪着太皇太贵妃散散步。” 陪古太贵妃散步,自然要走出阙氿宫的,六公主绣了个荷包送给古太贵妃,尽管因时间紧迫,针脚都没收好,可古太贵妃还是乐呵乐呵地收下了,并带着六公主一同出了阙氿宫,开始在附近散步。 刚散到一半,六公主推说肚子疼,借着如厕的机会,跑到御膳房,躲在了运食材的车内溜出了皇宫。 清河湖畔,十里画舫,船头,女子怀抱琵琶,奏出了一曲天籁之音。她的容颜,如诗如画,眼角悉堆风情,眉梢尽挑媚意,一个眼神,宛若秋波戏水,晃得人心神荡漾。 男子俊逸优雅,身形健硕,眉目饱含欣赏,却无半分亵渎之意,这样的人,才是情场高手。 “公主总盯着小蝶看,小蝶的脸上有东西么?”女子娇羞地放下琵琶,摸了摸绯色的脸。 男子仿佛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笑了笑,不尽自然:“小蝶姑娘误会了,在下只是……只是被小蝶姑娘的美貌所吸引,一时出了神,是我孟浪了,小蝶姑娘莫怪。” 说着,就要去拍自己的头,小蝶“哎”了一声,欺身捉住他的手:“公子!小蝶只是一个画舫歌女,又三番五次地拒绝过公子,公子非但不怒,反而如此细心又如此彬彬有礼地跟小蝶相处,小蝶……小蝶感激不尽。” 男子并未有过激的举动,只微笑着看着女子,女子垂眸一笑,松了手,走进船舱,取了一个绣功精美的鸳鸯戏水荷包,轻声道:“小蝶拒绝公子,就是想看看公子的为人品性到底如何,并非小蝶对公子毫无感觉。” 男子接过荷包,放在鼻尖一闻,眼底的笑意加深,心道:是时候了。 他大臂一揽,将女子抱入了怀中,女子仿佛被这猝不及防的亲密举止吓得留神无知,不由地娇呼出了声,只是那声,半是诱惑半是迷醉,勾得男子魂不守舍。 嘭! 船身被撞,二人的身子陡然一倾,差点儿摔在了甲板上。 “陆青云!”六公主从另一艘船上轻轻一纵,跳到了二人的面前,巨大的颠簸使得她如秋季的柳条般颤了许久,直到她躬身扶住船舷,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被换做陆青云的男子在听到六公主的声音时,就下意识地松开了抱着美人儿的手,可美人儿怕啊,搂着他,无辜地嗔问道:“公子,她是谁?” 六公主看了看那名容颜妩媚的歌女,再了看陆青云手里的荷包,一种无名妒火在胸膛内急剧升腾燃烧,她指着二人,厉喝道:“陆青云,你拒绝我,就是因为有了新欢?我为了你,不惜铤而走险多少次,昧着良心做了多少事!你说过,今生今世只对我一个人好,转头就勾搭上了这个歌女?你对得起我吗?” 自从六公主被褫夺封号进了冷宫,就注定了会有这么一天,陆青云极会讨女孩子欢心,在她之前,早就弄大过别人的肚子,对方都吵上门去了,最后陆家给了那名女子一笔横财,忍痛逼她打掉了肚子里即将临盆的胎儿,这件事勉强算是告终,不是陆家不愿意要那孩子,只是陆青云尚未婚配,可不能先有庶子。 六公主当时也因这件事哭闹过好几次,陆青云左哄右哄,就把她给安抚了。 其实是个傻子都能想明白陆青云是在玩弄六公主,偏当局者迷,六公主就是看不透,亦或是她看透了也要逼着自己,自欺欺人。 她不想嫁给陆青河,阴差阳错之下喜欢上了陆青云,或许她内心,是渴望着陆家这个大公子有朝一日能够为了她去主动解除她和陆青河的婚约,人算不如天算的是,这一天没等来,反而等来了自己惨败的下场。 如今的她,别说嫁给傻子陆青河,就连每日自由出入阙氿宫的权力都没有。 女子毫不遮掩地瞪了六公主一眼,抱着陆青云的手始终不松开,唇角扬起一个鄙夷至极的笑。 六公主再不济也是公主,歌女再窈窕也变不成淑女,她纵然脾气再好,此刻也来了火气,她上前一步,拉过女子的手朝着侧面一摔,女子“啊”的一声尖叫,失足掉落了微凉的湖水中。 陆青云心中大骇:“六公主!你这是做什么?”说着,就要跳下水去救人。 六公主扯住他的胳膊:“陆青云,那就是一个歌女!本公主不许你救她!” 陆青云努力了整整一个月,小蝶才同意见他,可还没一亲芳泽呢,人就被六公主这个残花败柳给推下水了!他压制住内心的怒火,一把挣开她的束缚,皮笑肉不笑地道:“公主?一辈子圈禁于冷宫的公主?” 六公主没想到陆青云会揭她的伤疤,她瞪大了水光闪耀的眸子:“你……你嫌弃我?我偷跑出宫就是为了见你一面,你不知感恩倒也罢了,居然讽刺我,挖苦我,嫌弃我!” 陆青云一听她是偷跑出宫,胆子遽然壮大了不少:“六公主,我凭什么要感恩?我是个什么风流性子,你会不知道?居然相信男人在床上的甜言蜜语,你真是蠢笨如猪!” 啪! 六公主怒火中烧,一耳光扇了过去。 陆青云没想到这个落魄公主敢打他!当即一拳揍了过去。 他是个练家子,不管武艺精良与否,对付一个弱女子,一拳力如百斤,加之船身晃荡,六公主脚步一退,后腰抵住了船舷,在那儿一翘,整个人翻入了水中。 这下,陆青云慌了! 二话不说,跟着跳下了水。 九月的水,算不上冰冷,此刻却寒彻了陆青云的心扉。 因为,他看到深深、深深的湖底,玫红色的衣裙像一朵血色的花,妖娆地绽放,随着水流轻淌,缓缓地拂着淡青色的水草,她的身体被石锥洞穿,一丝一丝的鲜血,宛若流光般自伤口溢出,层层晕染,萦萦绕绕。 尽管不能呼吸,陆青云却还是感受到了令他作呕的血腥。陆青云本身打算救她的,但这一刻,他犹豫了。 脑海里闪过四个字:“永绝后患”! 六公主没死,她睁着痛苦不堪的眸子,嘴唇一张一合似要诉说什么,陆青云游过去,她使出最后一个力道握住了他的手,指尖摸到掌心,开始颤抖着书写。 然而,陆青云只淡淡地抽回手,覆盖上她的眼,心道:我只是不想你死不瞑目。 他又不是傻子,六公主被伤成那样,一动就会断气,与其抱着断气的公主上船,落个毒杀公主的下场,倒不如让她永远被巨石困在这静谧的湖底。 只是这湖里的水,从此他是不敢喝了。 救公主不成,他转而去救小蝶,在不远处的湖心,他揽住晕厥的小蝶浮出了水面。 一上船,他赶紧给了两个船夫巨额封口费,但,封了船夫的口,却封不住某只狐狸的口。 慕容拓腾空而起,稳妥地落在了陆青云的船上,彼时的陆青云,正在给小蝶,不,确切地说,玉如娇,挤压胸腔的水。 一道暗影笼罩了他,同时,玉如娇吐出一口湖水,悠悠转醒,明知故问道:“咳咳!你是……” 陆青云顺势抬头,看清来人后,煞那间如坠冰窖,九月的风,刮得他特别、特别冷。 慕容拓双手负于身后,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陆青云,一双璀璨的眸子里透着睥睨天下的桀骜,陆青云滋生了一种令自己无所适从的错觉:自己在慕容拓面前就跟慕容拓眼里的缩影一样渺小! 慕容拓满意一笑,开门见山道:“哎呀!陆公子,你杀了六公主啊!本王跟你太有缘了,怎么游个湖还能撞见你嫖娼杀人呢?你们大周皇帝,刚派人给本王传了圣旨,宣本王入宫觐见,啧啧啧,你说,本王到底要怎么跟他解释游湖的所见所闻呢?” 陆家是近几十年崛起的新兴家族,按理说,陆鸣心犯了那么重的罪,被贬为庶人,又赐了梳洗之刑,陆家或多或少有受到波及才对,可云傲非但没有打击陆家,反而数月一来,一连升了好几个陆家的官职。落霞公主和伯夷侯府倒了之后,陆家的势力陡然剧增,这便是云澈口中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云傲表面在打击云澈的势力,实际上,或许是在给云澈一线喘息和暂避锋芒的机会。 陆青云虽说风流不羁,却是不折不扣的嫡长孙,陆夫人育有两子,陆青云跟陆青河,陆青河天生痴傻,决不能继承家主之位,庶子们就更不可能,所以,掌控陆家的关键还是在陆青云的身上。 陆家虽是云澈的后盾,可因为华阳夫人的缘故,陆家跟冷家走得也算亲近,桑玥没有忘记冷昭、冷煜林、冷煜泽以及二夫人郭氏和她背后的郭家。这些人、这些势力,她必须打倒! 据慕容拓搜集的消息,云阳自荀淑妃的生辰宴会之后,再次开始蠢蠢欲动了,可这回,他学聪明了些,没有亲历其为,而是让幕僚们频繁地活动了起来。不管这是不是云阳的惑敌之术,她都不能放松警惕。 这条复仇之路比桑玥想象的艰难许多,她本无心皇子夺嫡,奈何冷家势力太过庞大,云傲跟冷贵妃相互牵制,井水不犯河水,那么,她便是谋朝篡位、颠覆皇权,也非得杀了那些魑魅魍魉! 六公主当然不会死,慕容拓派人救起了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保住她一条命,只是她从此无法苏醒了。留着她的命,是为了牵制陆青云;不让她醒着,是怕她道出湖底的真相。 成功要挟了陆青云之后,慕容拓送桑玥回姚府,在半路,桑玥挑开一侧的珠帘,只不过随意一望,却瞥见了赫连颖自黄记酒楼出来,若她记得没错,黄记酒楼是冷家的产业,赫连颖跑那儿去做什么? 一进入花厅,陈氏就拉过桑玥的手,笑得眉眼弯弯:“你一整日都不在府里,可把我给想的,去荀府了?” “是的,去看望了荀家的小姐,顺便也看了慕容拓。”对于中毒一事,只字不提。 “荀芬儿快临盆了吧?”陈氏关切地问道。 桑玥欣欣然地笑着,眼底却有疲倦之色:“就这几日了。” 陈氏摸了摸桑玥倦意横生的脸,心疼地疑惑道:“玥儿你最近老犯困来着,夜里睡不着吗?年纪轻轻地怎么就犯困?”她越想越觉得从宫里的宴会回来之后,玥儿的情形就不太对,以往用早膳玥儿总是第一个到,现在,她每每去床边守着她,却是日上三竿这丫头才醒,她见玥儿睡得熟,不忍心打扰,只吩咐下人把膳食备在一旁,等她醒了再吃。姚清流也隐约察觉到了桑玥的异常,于是并未用家法责罚她,只送了些补身子的血燕,让下人炖给她喝。 其实这个问题,桑玥自打从荀府出来就一直在思考,就是从宴会之后她才有这种征兆的,思前想后,她只能归咎于,冷贵妃那晚暗中对她做了手脚,加速了她的毒发。她总觉得萧丽妃那场变故来势汹汹却疑点多多,这种疑点,不是事件出现了任何的破绽,而是她重生之后异于常人的直觉。 那件事里,隐约有着冷贵妃的影子,可冷贵妃既然出手,就不应该只是姚贤妃被害得滑胎这么简单。而今想来,冷贵妃的第二个目的就是用不知名的法子催发她体内的毒。 想通了前因后果,桑玥心底的不安依旧存在,她不知道自己算漏了什么,五姨娘被韩玉害得胎位不正并早产的那晚,她曾经出现过一次这样的情绪。这回,又是什么? 姚清流意味深长的波光扫过她的小腹,桑玥的眉毛一拧,深知外祖父想歪了,她敛起担忧之色,笑了笑:“晚上练字练得晚了,今晚我会早些睡,明日陪您一道用早膳。” 陈氏宠溺地摸着她鬓角的青丝:“早些睡是一定要的,可如若起不来也别勉强,你十七八岁,身子还长着呢,多睡睡也好。” 桑玥乖巧地点头。 陈氏又道:“可我还是不放心,得请大夫瞧瞧。” 桑玥拗不过陈氏,明明已入夜,陈氏应是让姚晟亲自将梁太医请了过来,梁太医把脉后,探不出个所以然,只开了些安神补血的方子,让桑玥喝喝看。 梁太医刚走,姚秩来了,瞧着陈氏对桑玥嘘寒问暖、疼到骨子里的样子,他就俊脸臭臭的,哪怕明知道自己能洗脱牢狱之灾全靠慕容拓和桑玥,他还是对桑玥提不起半分好感。 不过吃一堑怎么也得长一智,他脸上不悦的神采只出现了一瞬便被喜色所取代,开始跟桑玥聊起来天,聊着聊着,还能笑上几声,这可是乐坏了陈氏,她左手拉着桑玥,右手拉着姚秩,恨不得就再也不撒手了。 至于姚晟这个长孙,完全是空气一般立在花厅,直到姚清流催促陈氏回院子歇息,陈氏放开了桑玥和姚秩的手,起身,走了一步才十分惊讶地道:“晟儿,你怎么在这儿?” 刚刚您老让我去请的梁太医,这会子竟完全不记得我存在过?姚晟幽静深邃的眸子眨了眨,露出几许无辜之色,不过矫情撒娇倒也并非他的性子,心里失衡了一个呼吸的功夫,随后笑道:“我很早就来了,祖母忙着跟玥儿和秩儿说话,没注意到我。” 陈氏大抵也是觉得自己过分了些,道:“这样啊,那你陪我走走,送我回院子。” 姚晟送姚清流、陈氏回院子,桑玥和姚秩分道扬镳,各自回屋。 姚秩走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对着桑玥的背影好一阵拳打脚踢,无声地骂道:“臭女人!” 桑玥的余光倪了一眼地上斑驳的树影,扬声吩咐道:“四少爷在大牢里没长够记性,子归你帮帮他,卸了胳膊腿再安上,如此反复五次,看他还敢不敢随便对着人张牙舞爪了。” 卸了胳膊腿再装上?还……反复五次?姚秩的呼吸一顿,噤若寒蝉,转身,撒腿就跑! 子归是何等身手,眨眼就拦住了他的去路,为防止他尖叫,子归直接点了他的哑穴,然后开始活脱脱的折磨。 桑玥继续往暖心阁的方向走,刚走了一半的路程,就碰到了春桃呜呜咽咽地拧着一个食盒从曲径深幽处路过,她狐疑地凝眸,叫住了春桃:“你哭什么?” 春桃回过头,见了桑玥,连忙行了一礼,用袖子抹了泪:“奴婢见过二小姐。” 春桃是姚俊明亲自给铭嫣挑的得力丫鬟,平日里贴身伺候,可这么晚了,她怎么还在府里晃悠?桑玥冷声道:“我问你哭什么?” “是……是夫人把二夫人补身子的燕窝给扣下了,二夫人不让奴婢告诉大人,奴婢只得悄悄地去求,可夫人不理奴婢。”春桃越说越委屈,到最后哭得泣不成声了。 桑玥犀利的眸光落在春桃腰臀处块状的褶印上,只怕南宫氏还对春桃用了点刑。自从铭嫣回来之后,姚俊明对二人的差别待遇实在太过明显,若姚俊明生性风流倒、妾室成群倒也罢了,南宫氏兴许不会这么窝火,可过了那么多年一夫一妻的日子,冷不丁地铭嫣就回来把姚俊明的身心完完全全占了个遍。 听说,即便姚俊明被铭嫣推去了南宫氏的院子,他也是呆了个把时辰就离开了。 可以说,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除了南宫氏的嫉妒心,还有姚俊明的偏心。姚清流训斥过姚俊明,奈何收效甚微,她也曾或婉言、或直言地劝过,结果没有丝毫改变。 这个大舅舅,对儿女,对父母,甚至对她,都是没得挑了。唯独对发妻南宫氏,从铭嫣回来,就再无好脸色。宠妾灭妻,在哪个世家都是不被容忍的。久而久之,只怕姚晟三兄弟、姚馨予会彻底根铭嫣母子翻脸,那时,姚府可真翻了天了! 铭嫣还算与世无争的,许多次被刁难都只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吞,没有让姚秩和姚俊明知晓。可这似乎,越发助长了南宫氏的气焰,亦或是激发了她的愤怒,桑玥觉得,她有必要跟南宫氏谈谈了。 桑玥找到南宫氏时,她正拿着针线缝着裘袍,那绒,是上好的兔毛,面料,是最柔软暖和的丝锦,见着桑玥过来,她放下针线,和颜悦色道:“宫里刚来了消息,说皇上要带着各大官员亲眷去草原狩猎,那儿的夜间特别凉,我给你大舅舅做一件氅衣。” 在皇宫,见了桑玥整治六公主和落霞公主的戏码,心里对这个外甥女儿是又爱又怕,桑玥的眼神,总是有种让人无所遁形的错觉,因此,她才会情不自禁地扯了个话题。 桑玥在南宫氏的身侧坐好,语气平和地道:“大舅母,你还是别再为难铭嫣了。” 南宫氏的笑容一僵,瞬间明白这座宅子里只要桑玥想知道就根本没有查不清的事,她的神色落寞了几分:“玥儿,你还在因为莲珠的事怪我,对吗?”桑玥为什么不能像姚贤妃那样,无条件地支持她、信任她呢? 桑玥摇头:“莲珠的事我已经放下了,我让大舅母停止为难铭嫣,是为了姚家着想。姚家安宁了那么多年,突然闹腾了起来,两位老人的心里恐怕是十分难过……” 南宫氏激动得打算桑玥的话:“如果不是那个女人闯回来,我们姚家定是宁静祥和、父慈子孝、合家团圆的!错的是她,玥儿,不是我!” 桑玥目不斜视,从丫鬟手里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茶:“是啊,问题是铭嫣回来了,成功地入住姚府了,大舅母作为姚家的正室夫人,就该有正室的心胸,你跟大舅舅不合,最终影响的只能是姚家和南宫家的联姻,大舅母口口声声说多年前赶走铭嫣是为了大舅舅的仕途和姚家的声誉,为何我现在觉得,大舅母许是因妒生恨呢?” 南宫氏慕地呆怔了:“玥儿,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桑玥面不改色地道:“我这样说,大舅母就受不了?那还有更难听的,譬如,这件事越闹越大,铭嫣的身份最终昭告天下,人人都知晓大舅舅爱上了一名出身青楼的女子,而南宫家的嫡千金居然比之不过,届时,姚家颜面何存?南宫家又颜面何存?已经没了里子,大舅母还要没了面子吗?” 桑玥一针见血,戳中了她的痛处,南宫氏所有的表情面具顷刻间碎裂得干干净净!她就那么惶惶然地、无助地看着桑玥,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玥儿……我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你没有成过亲,不明白一心一意地为丈夫操持家庭、侍奉父母、教育孩子,最后换来的却是丈夫爱上了别的女人,这种痛到底有多痛!” 桑玥不是故意要惹她伤心,只是南宫氏若不及时收手,后果比她讲的会严重许多。至于南宫氏所说的痛,她刻骨铭心地经历过,她不爱裴浩然吗?前世的她定然是爱的,她对裴浩然,可比现在对慕容拓用心多了。可结果呢?结果是不得善终。世上什么都好掌控,除了人心。南宫氏的所作所为,除了给她自己添堵、给姚家抹黑,对铭嫣和姚俊明的亲密关系造不成分毫影响。 桑玥顿了顿,语重心长道:“我言尽于此,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舅母别见怪,人生有许多东西可以追求,没了丈夫的心,你还有孩子们的心。” 孩子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南宫氏为何不珍惜? 走出大门,桑玥的手不自觉地摸上了平坦的小腹,她重生了,那三个苦命的孩子……可还是在冰凉的地底夜夜哀嚎? 荀府。 赫连颖来到慕容拓的院子,站在门口,驻足了良久。月辉下,依稀可见这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上,描绘了精致的妆容。赫连颖不是一个注重打扮的女子,她的衣裙多素净简练,今晚,却特地换了削肩透明纱衣,内衬红色抹胸长裙,腰束金色丝带,那曼妙风盈呼之欲出,纤细柳腰盈盈一握,雪白肌肤更是宛若淬炼过后的璞玉,每一寸都滑腻得惹人遐思。 掐指一算,这是她第二次勾引慕容拓了。 第一次,是为了使命,这一次,是随了自己的心。 她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发烫的双颊,哪怕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周围都仿若萦绕了几朵祥云仙雾,她的身姿,便美轮美奂,飘渺出尘了。 轻叩门,无人应答。 她犹豫了半响,步子几进几退,最终推开了房门。 北齐刚刚传来密函,南部动荡,主帅不敌,父皇命她奔赴前线剿灭乱党,她能留在大周的时日又缩短了不少,兴许明日就得离开,她实在不愿意空手而归。 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挑开绫罗帐幔,却惊愕地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难道……慕容拓已出发去熄族了? 阖上眸子,他们两个就真的无缘? 这晚,她给桑玥传了消息,让桑玥即刻赶来荀府的风和轩。 桑玥带着子归如约而至,赫连颖的脸色十分淡漠,让桑玥命子归守在院子门口,别让任何人打扰,尔后指了指屏风后的床榻,冷冷地道:“躺下,我明天就要走,今晚把解药给你配出来。” 之前说半个月,现在提前了那么多,桑玥的浓睫轻舞,溢出华光浅浅:“北齐出事了?” “不用你管。”赫连颖面含愠色地道。 桑玥环视四周,凝眸道:“云峭果是个幌子,你就是想支开慕容拓?” 赫连颖把她按倒在床上,捋起她的衣袖,一边寻找着合适的筋脉,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是。” 桑玥抽回手,淡淡地看向赫连颖,警惕地问道:“为什么?” 赫连颖的眸光突然一凛:“他有他想守护的人,我也一样。” 桑玥的秀眉一蹙,赫连颖取出银针,桑玥在心里计量了一番,最终决定相信慕容拓既然请赫连颖给她治病,就一定做了万全的部署,她伸出手,赫连颖将银针扎在了她手臂的穴道上,正色道:“你放心,我还没有低贱到需要靠斩杀情敌来巩固我和慕容拓关系的地步。相反,我还会不遗余力地救你,他爱的,他守护着的,江山也好,女人也罢,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让任何地方出问题。” 江山?难道赫连颖开出的条件是…… 桑玥不敢往下想,慕容拓太过优秀,爱慕他的人不知凡几,但莫不都是自私自利以得到他为目的,赫连颖或许也不例外,否则她不会精心打扮地闯入慕容拓的房间,大抵是想着跟他生米煮成熟饭。可是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赫连颖更舍得付出。她这削弱的肩膀,一侧挑着江山社稷,一侧挑着儿女情思,这样天上人间难绝无仅有的美貌女子,慕容拓若先遇上她,定也能够爱上的吧。 赫连颖解了桑玥的衣衫,在肩胛处扎了两针,淡漠却哽咽地道:“我很讨厌你,因为你总让慕容拓受伤。” 桑玥垂眸,并不否认,慕容拓爱上她以后,基本上陪着她在过水深火热、刀口舔血的日子。 赫连颖堪堪逼回眼角的泪:“我也嫉妒你,因为你什么都不用做,他就为你成痴成魔,你的心里,明明装着比他更重要的东西,他却心甘情愿地被你独占。” 桑玥轻笑,幽幽冉冉道:“他需要的不是我做什么,而是我的心,这颗心已经给了他。”她没有把复仇看得比慕容拓重要,复仇是几年的事,她和慕容拓却能厮守一辈子。 “你没见过他一夜血洗三大王府的狠辣吧?你也没见过他披甲上阵、奋战沙场的所向披靡吧?你见到的,永远都是他温柔的、宠溺的、讨好的、没有半分强势的一面!”她见过!不论是血洗北齐三大王府,还是出兵剿灭慕容耀,她都在远处默默地看过,那种杀伐决断、那种霸气恢弘,将她的一颗心俘获得死死的。 桑玥端详着这张跟楚婳有着几分相似的脸,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突兀地问了句:“你母亲的生辰是哪一年哪一天?” 赫连颖又是一针入穴,渐渐地平复了激动的情绪,随口道:“壬午年九月初八。” 九月初八?桑玥的微垂着的浓睫忽而上抬,眼底写满了不可置信,刚要开口,赫连颖又是一针,她昏了过去。 “可以了。”赫连颖对着空气说道。 只见一道白色身影,纤尘不染,踏着月辉走入房内。 他戴着斗笠,面纱遮颜,不过是几步的距离,他却咳嗽着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来到床前,探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张失去了方知珍惜的脸,他的手异常冰凉,她的脸也不遑多让。 赫连颖指了指早已准备好的凳子,道:“开始吧,我已告诉了荀大人去追慕容拓,必须赶在他回府之前把事情办妥。” 裴浩然解了衣衫,露出白皙的却早已不再健硕的胸膛。 赫连颖的身旁是一个青铜四方药鼎,她拿出火折子,点了火,不过须臾,鼎内就冒出了氤氲热气。她从锦盒里拿了天山雪莲、海蟒胆和两片血火莲的花瓣,尽数投入其中,尔后催动内力,纤手沿着药鼎的边缘缓缓游离,在内力的带动下,三味药材慢慢地融合…… 这个过程是缓慢而艰难的,炼丹不同于煮药,不仅要用内力使药材完美地契合,还有保持鲜活的药性,极损耗心神,亦亏空身体。长这么大,除了给父皇治病,她从不炼丹,因为每次炼完之后的三天,她都会武功尽失,比常人还羸弱,那几天若遭遇仇家追杀,可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她一手控火,一手融药,半个时辰后,三味药已完全化为一滩暗红的液体,她目不转睛道:“半杯血,桑玥的。” 裴浩然颤颤巍巍地抬起桑玥的皓皖,心疼不已地划了一刀,用杯子接好,递给赫连颖,赫连颖的额角已布满薄汗,她单手接过,另一手仍在不停地融丹,她一滴一滴地小心翼翼地将血化入其中,那液体的颜色又深了几分。 赫连颖再道:“心头肉。” 裴浩然不假思索地将匕首戳入了自己的胸膛,一刀一刀地剜了个大窟窿,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衣衫,借着月辉,依稀可见那蓬勃跳动的心脏,血管一突一突随时要爆裂了一般。 前世他命人割了桑玥多少刀,而今他就戳了自己多少刀。 他才知,桑玥当时有多痛。 他才知,自己当时有多混蛋! 匕首的尖端没入心脏,那种痛,比开膛破肚难受千倍,何为锥心刺骨,他真真是体验到了。 可这些痛抵不过失去桑玥的万分之一。 他蓄力一挑,切了一片,递给赫连颖,赫连颖面无表情地接过,这是裴浩然自愿的,她可没逼他。不是裴浩然,就会是慕容拓,一念至此,她拿在手里便也不觉得那么烫了。 这一次,裴浩然的双手再度沾满鲜血,但却不是桑玥的,而是他自己的。 他摊开血红的手掌,呵呵一笑,合拢衣衫,起身,忍住撕心裂肺的疼痛,一步一步地朝外走去。 在他身后,是一地血迹斑驳、一世情缘未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屋外,下起了温柔的秋雨,淅淅沥沥,冷冷清清。 忽然,一阵狂风大作,掀飞了他的斗笠,霎时,满头银丝飞舞,在寂静的雨夜,晃出了悲怆凄凉的美…… 桑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姚府,又怎么躺到了自己的床上,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如玉风华、俊美无双的脸。 她餍足地勾起唇角,满腔柔情尽数化作眸子里熠熠生彩的辉光:“慕容拓。”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三十章】拓拓VS云傲 一个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 今年的秋季对于大周而言是忙碌而喜庆的,先是大皇子云澈迎娶武国公府嫡千金惜华郡主,再是云傲带着京都的部分官员出塞行围,远赴熄族山脚的大草原狩猎。 熄族是位于大周和胡国交界处的一个奇异民族,他们居住在冰天雪地的山脉中,依靠贩卖珍惜药材和野兽维持经济,熄族人一半是土著居民,一半是胡人和大周人的混血,他们最大的特征就是眼眸碧蓝,越是纯正的王室血统,眼眸越蓝,平民的眼眸多为浅棕色,譬如,铭嫣的。 姚贤妃滑胎后,身子骨尚未完全康复,更遑论心情更是糟糕透顶,她经不起舟车劳顿,于是留在宫里静养。瑜安公主打算放弃出行,改为陪她,被她直言拒绝了。云傲登基二十多年以来,这场声势浩大的狩猎统共才三次,第一次是庆贺登基,第二次是庆贺大婚,此次,是由冷贵妃提议,缓解前段时间频频惩处妃嫔和官员带来的紧张氛围。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姚贤妃当然希望瑜安公主去见识一番。 而正因为是冷贵妃提议的,所以桑玥等人不得不提防。一旦所有人都离开了京都,冷香凝的处境就危险了。因此,荀义朗以照顾荀芬儿和新诞生的孙儿为由,留在了京都。 至于姚家这边,姚俊明也不想去,就打算陪着铭嫣过小俩口的甜蜜日子,皇上不在,就不用早朝,他便能时时刻刻跟铭嫣在一起了。不得不说,姚俊明实在是痴情到了骨子里。 可是,他是姚家的中流砥柱,由得他说不去? 加上,南宫氏的大哥天刚亮,就来邀请姚俊明同坐一辆马车,二人好谈天论地,姚清流和陈氏又怎么会看不出这是南宫氏想的主意?姚俊明对南宫氏的疏离已经引起了南宫家的不满,二老必须对此事引起警惕。在二老的逼迫下,姚俊明唯有依依不舍地暂别铭嫣,跟南宫氏的大哥南宫宇同行。 姚清流和陈氏年纪大了,留守家中,二老千叮咛万嘱咐,让姚俊明好生照顾几个孩子。 冷家此次出行的是长子冷华、次子冷昭,以及冷煜安和冷芷若。至于,那位天仙美人冷芷珺,依旧被雪藏家中。裴浩然原本也应该在随行的行列,奈何,据消息宣称,他再一次地失踪了! 莲珠一边收拾细软,一边嘀咕:“怪了,冷家大公子一次又一次地玩失踪,不怕给冷家抹黑吗?” 桑玥挑了一件素净的裙衫递给莲珠:“他出生就被父母遗弃,他对冷家哪里会有感情?” 莲珠“哦”了一声,把衣衫层层叠好,眨巴着眸子,道:“小姐,你说……他该不会是死了吧?” 伫立在门口的子归,向来面无表情的她,突然颤了颤纤长的睫羽。 桑玥忙着挑选带去草原的衣衫,没有注意到子归的异样,只随口道:“应该没有,昨儿才收到定国公府的信,说裴浩然又给妍儿寄了游记和西洋裙衫,讲了老多在西洋的见闻,妍儿为了读他每个月的几封游记,都学会识字了,那孩子,才三岁。” 莲珠的眼珠子动了动,若有所思道:“小姐,其实……奴婢觉得他对六小姐很好呢,他失踪了一个月,谁也不联系,就联系六小姐,还写了好几封信,当年他拐走六小姐……或许……没有恶意吧?” 恶意是绝对有的,只不过,那种恶意被因朝夕相处而滋生的感情给磨灭了。这是桑玥始料未及的,在她的印象里,裴浩然是个没有心的人,他的意识里除了利用还是利用,除了怀疑就是不信任,他能够对桑妍那么好,说实话,桑玥觉得,那仿佛已经不是他了。 收拾好衣衫,莲珠从抽屉里拿出瓷瓶,倒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和温水一起递给了桑玥,开心地道:“小姐,最后一粒,吃完,毒就全部解了,咱们从此跟它半文钱关系也没有了!”吃了一个月,小姐的葵水也来了一个月,原本红润的气色如今白得跟雪花一般,真叫人心疼。 桑玥拿过药丸,已经轻车熟路的动作今儿做着居然有些怪异,哪里怪异她又道不出个所以然。 屋外,秋高气爽,阳光明媚,院子里的海棠果提前熟了几颗,绿叶、粉花、红果,这是一幅生机盎然的画面。 桑玥把药送人唇中,喝一口水,仰头服下。 莲珠接过空杯子,看了桑玥一眼,惊呼出了声:“小姐,你怎么哭了?” 她哭了?桑玥狐疑地抬手,摸了摸冰凉的双颊,微热而湿润的触感叫她为之一震,怪了,还真有两滴泪。 下午,对付正式启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驶离京都,大约二十天后,抵达了熄族的领地。 外来人去熄族狩猎,可是要付钱的,因此熄族对此十分欢迎。别看它是一个族,人烟稀少,但幅员辽阔,又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大周和胡国虽关系不好,却也并未打过它的主意,是以,它自成了一派王室体系,族长,即为大王。 大周人不习惯居住在冰天雪地的山脉中,于是将帐篷安扎在四季如春的山脚。说来真是奇怪,熄族以东是祁山山脉,以西是瑞水长河,熄族山脚四季如春,熄族山脉常年冰封,真真是怪事。 熄族的王亲自迎接了云傲和众位妃嫔皇子,将他们引进提前备好的宽大毡房中。 毡房里,炭火升腾,熏香袅袅,温暖宜人。 云傲端坐于主位上,冷贵妃和荀淑妃坐于左侧的宽椅上,她们对面是熄族的大王和三王子。 熄族的王——夫余金年过五旬,身形高大健硕,五官明朗,肤色玉白,一双澄碧如海的眸子流转着和善却不失精明的波光,说到底,他就是个生意人,眼下有这么个大金主,他不好好巴结怎么行? 夫余金献上族里的铁汉打捞的冰湖珍珠,那珍珠,色泽通透,触感微凉,细细研磨,能发出涩涩的声响,更重要的是,这十颗珍珠,每一颗都比寻常珍珠大上至少五倍,简直太奇特了! 饶是冷贵妃和荀淑妃见过无数天材地宝,也不禁被这旷世珍珠夺去了目光。 “皇上,这是我们族里百年难遇的宝贝,上个月胡国的乌苏女皇来熄族狩猎,我都没舍得拿出来。”夫余金讨好地笑道。 云傲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夫余金这只老狐狸,深邃如泊的眸子里泛起微亮的光,兀自呢喃道:“乌苏女皇也来狩猎了啊?怕是十年来的头一回吧。” 给多福海打了个手势,多福海转身从随行的箱子里取出一整盒沉甸甸的紫金,递到了夫余金的面前。 夫余金的心突突一跳,双眸被紫金照得几乎睁不开了,黄金已然难得,赤金更为稀奇,这紫金,完全就是世间罕有啊! 冷贵妃风华潋滟的眼眸里漾起华贵之色,友好地笑了笑:“本宫听闻乌苏女皇美若西施,已年过三旬,仍如十四、五岁的妙龄女子般年轻秀美,可是服用了你们熄族传说中的驻颜圣品紫火莲?” 夫余金谨慎的眸光扫过眼前这名冷艳倾城,容貌丝毫不逊于乌苏女皇的妃子,心道:像!跟香凝皇后真像!只不过,香凝皇后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冷贵妃则是令人如坠冰窖。当香凝皇后出现在熄族时,那种令天地万物都黯然失色的美,哪怕过去十几年,他还记忆犹新。 按了按掌心,敛起忽而飘远的思绪,爽朗一笑:“是啊,乌苏女皇每年都会派人购买我族的紫火莲。”在夹缝中求生存,熄族人没有智慧是绝对不可能的,先是乌苏女皇来熄族,紧接着大周皇帝也来了,个中的利害关系,他大抵能猜到几分,他不参与战乱,不过在明哲保身的情况下卖几条无足轻重的消息还是可行的。 云傲听懂了夫余金的话外之音,满意一笑,又和夫余金畅谈了几句,才嘱咐多福海送走夫余金和三王子离开。 临走时,夫余金忆起了什么,郑重其事道:“皇上,我们族里出了个败类,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偏武功高强,又狡猾多端,至今未能将其擒获。还请皇上加强戒备,以免此贼人趁机作乱。” 荀淑妃没有要走的意思,这一路的日日相处,几乎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她娇羞地低头,喝着手里的茶。 冷贵妃淡淡倪了她一眼,对着云傲行了一礼,冷声道:“臣妾告退。” “你也退下吧。”这话,显然是对荀淑妃说的。 荀淑妃璀璨迷人的眼眸里以极快的速度划过一丝诧异,又划过一丝理所当然,茶是甜的,她的心微微发苦:“是,臣妾告退。” 出了帐篷,冷贵妃秀美绝伦的容颜上扬起一抹颠倒众生又俯瞰众生的笑:“淑妃做了二十天的梦,眼下也该醒了。” 荀淑妃的呼吸一顿,脸上的神采已开始红白交替,她嗤然一笑:“那又如何?我还做了二十天的梦,贵妃娘娘那么多年了,一日也不曾与皇上这般亲密过吧?” 冷贵妃并不气恼,她的心就像一个无底深渊,荀淑妃的话哪怕沉如顽石,砸进去也发不出任何的声响。 她优雅地笑了:“对帝王,只能膜拜,不能真爱,这么个浅显的道理淑妃都不懂么?” 荀淑妃气得俏丽一片青紫,冷贵妃又道:“本宫还是那句话,淑妃,你的心肠,实在是太好了。” “是,论心肠歹毒,谁歹毒得过你?”害得她终身不能再孕,这笔账,她一定会找冷芸要回来! 冷贵妃仰头笑出了声,尔后同情地看了荀淑妃一眼,优雅转身,朱红色的裙裾如凤凰振翅一般在空中划出了波澜壮阔的弧线,迎着夕阳晚霞,分外夺目。 此时,若换成冷瑶,定会想方设法地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可冷贵妃不这么做,她安静地走了。 帐篷内,云傲双指捏住眉心,乌苏女皇每年派人购买,今年却亲自跑一趟,大抵目的与他相同。两国偃旗息鼓十几年,终于要再生烽火硝烟了。 他真不明白,乌苏皇帝驾崩前,怎么可以让一个女人做皇帝? 原以为女人做了皇帝,会比较安于现状,谁料,乌苏女皇一登基就开始着手发展经济和武器,其间,不知多少旁支血统占地为王,对她进行挑衅,结果无一例外,全部败在了她的手中。这个女人,令胡国所有男儿闻风丧胆,简直是个妖怪! 她十年筹谋,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洗清姚俊杰在祁山山脉给胡国的一次奇耻大辱,重创大周。 想着想着,他的头再次开始疼痛不堪,多福海送走了夫余金,踅步回了毡房,见着云傲的头风又犯了,赶紧取出药:“皇上,您不要忧思过重,最近这头风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 云傲摆摆手,或许是天色渐暗的缘故,他的视线不太清明了,吩咐多福海掌了灯,不以为然道:“朕没事,把珍珠给玥儿送去。” 多福海瞅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诧异道:“全部给公主?” “不给她给谁?”云傲不耐烦地说了句,困意袭来,他走到床上躺下,继续思付着如今的局势。 多福海福了福身子:“是,奴才这就去办。” 熄族山脚,四季如春,讲的是白日,夜间的风却是有些阴冷的。 夕阳西下,明月渐欲升起,草原的天空异常澄碧,晚霞如静谧的烈焰,每一处都极尽妖娆和瑰丽。 桑玥和姚馨予四下逛了逛,这会子,突感寒意,桑玥还好,慕容拓怕她受凉,逼着她穿了厚厚的秋裳,姚馨予这单衣单裙的就着实单薄了,于是二人准备回帐篷。好巧不巧的是,在茫茫草原上,居然碰到了正要返回熄族山脉的夫余金和熄族三王子。 刚刚在迎接仪式上,桑玥见过他们,于是桑玥微微行了个礼:“夫余大王,三王子。” 夫余金一共育有七子三女,其中大王子在一次狩猎中摔断了腿,救治后成了跛子,二王子生性懦弱,四王子早殇,五王子和七王子乃婢女所出,唯独能入夫余金的眼的只有王妃的六王子和戚妃的三王子了。今日,六王子称病,于是夫余金带了三王子一同前来迎接大周君臣。 三王子生得十分俊美,带着一种冰雪高原的贵气和冷然,只是也不知是桑玥多疑还是其它,她总觉得这个三王子打量她的眼神与打量一头猎物差不多。希望是她多心了,她自认为还没有美到人见人爱的地步。 “二位是……”夫余金和颜悦色地问。 三王子扶住夫余金的胳膊,唇角勾起一个合宜的笑:“父王,蓝衣白裙的这位是姚府表小姐桑玥,鹅黄色衣衫的这位是姚府大小姐姚馨予,刚刚姚大人和姚夫人还给您送了几坛京都上好的桂花酿。” “哦,我想起来了,”夫余金蹙着的眉头缓缓舒展,笑容扩大了几分,慈眉善目道:“原来是姚家的表小姐和大小姐,欢迎来熄族。” 桑玥温柔中含了一分犀利的眸光扫过这两只笑面虎,按理说,一般会先介绍正统小姐,再是表小姐,可不论夫余金还是三王子,都把她的名号挂在姚馨予的前面,她可不会认为云傲已经跟这两人道出了她的身世,如此,只能证明他们虽一唱一和,实际上,或许早已听说过她了。至于,是听了传闻,还是听了唆使,不得而知了。 这次出塞行围,各怀鬼胎,危机四伏。 “桑小姐和姚小姐有空的话,可以到我们族里去看看。”三王子直言邀请。 桑玥淡淡一笑:“多谢三王子的美意,天色已晚,我们不能在外逗留太久,长辈们该担心了,就此别过。” 三王子还想出言挽留,桑玥已转身,拉着姚馨予离去,一直走了许久,她才感觉那两道炽热的目光远离了自己。 草原的夜黑得真快,路过几处不大不小的草坡,夕阳就已被皓月赶离了夜空。 天气越来越冷,桑玥揽住衣衫单薄的姚馨予,快步前行,在依稀可见帐篷和篝火的地方碰到了冷煜安。 冷煜安穿着一件藏青色绣丝竹锦服,外披银色氅衣,丰神俊朗,气宇轩昂,他的脸上挂着从容优雅的笑,不显得疏离,也不过分孟浪,在这寒意渐浓的暗夜,他的到来无异于一束春季正暖的日晖,亮煞了四方的天地,稍了几分叫人心安的暖。 这样的气质,让桑玥联想到了慕容锦,不同的是,随着经验累积,慕容锦的温润如玉中,添了好几分上位者的刚毅和果决。 “冷公子。”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流过几许并不清冷的光,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冷煜安可是她血亲的表哥,她怎么也得给个好脸色。 一旁的姚馨予却早已羞得躲在了桑玥的身后,长睫眨个不停,连呼吸也跟着急促了。 “真巧。”冷煜安缓缓地看了二人一眼,视线落在冷得发抖的姚馨予身上,随后,毫不犹豫地解下氅衣,径直走到桑玥身旁,桑玥识相地让了两步,他大掌一扬,一股暖意、一缕清香已将姚馨予整个儿包围。 姚馨予直愣愣地盯着这个比她好看很多倍的男子,浑然忘了错开视线,他鼻子里喷薄出的热息刚好打在她冰凉的额头,而他娴熟地系着绸带,有意无意地居然碰到了她的下颚,这时,她的身子猛然一僵,本能地就要后退,冷煜安却轻声道:“别动。” 声音不大,可谓温柔,但就是含了一股叫人无法拒绝的意味。姚馨予垂眸,只觉得明明冰凉的身躯瞬间就暖和了。 他把绸带系好,姚馨予的脸已红得宛若天际最耀眼的一抹霞彩。 桑玥扶额,有些东西,还真是避无可避。冷家和姚家的关系势同水火,双方两看相厌,一次阴差阳错的搭救,竟让冷煜安和姚馨予互生了情愫。她很早就察觉到了姚馨予的心思,只是姚馨予后知后觉,自己没发现罢了。 今晚,她也看到了冷煜安的心思。或许,这并非一场巧遇,冷煜安时刻关注着姚馨予,单看那件做工精良、长度稍短、辨不出男女衣物的氅衣就能知道,冷煜安从姚馨予出门就算准了这一刻的到来。 只是撇开两家的冷淡关系不谈,姚馨予已是姚贤妃相中的儿媳,云笙也是姚家相中的女婿,他们两个要在一起,只怕过程异常艰难。 她浅笑:“我去那边走走。” “玥儿!你……”姚馨予羞涩难当,急得跺脚,转身欲要一同离去,冷煜安迅速握住了她的皓皖,她一惊,“你……你……你干什么?” 冷煜安温柔地笑着,波光潋滟的眸子里微眯:“把东西还给你,还完我就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方藕色绣彩云丝帕,“上回你掉在了瑶兮公主府,原本在府门口打算还给你,但人太多。”关键是,你又太不好意思,这话,他没说,只是心里一想,眼眸就不由自主地闪动起了几分异于往常的光芒。 姚馨予一看见那张帕子,还有他眼底略微灼热的笑意,脑海里空白了一瞬,尔后忆起了那晚,她和他的亲密举动,她整个人僵硬得连步子都挪不动了,天知道,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冷煜安眼底的笑意加深,那种缱绻的温柔如同海浪般朝着姚馨予打来,在她双腿几乎软得无法站立的时候,他停止了这种温柔攻势,叹道:“不要的话,我可收着了。” 姚馨予一把抢在手中:“谁说我不要?我自己的帕子我干嘛不要?” 冷煜安笑容不复,正色道:“以往看你和芷若吵得不可开交,我还当你多么伶牙俐齿。” 姚馨予的脸色一沉,这是在……拐着弯地骂她嘴笨?她冷冷一哼:“我宁愿跟那个讨厌的冷芷若吵架,也不想跟你多说一句话!” 冷煜安不气不恼,嘴角再度有了笑意:“如此,我便不打扰姚小姐了,告辞。” 语毕,转身,一步一步原路返回。 “……”姚馨予欲言又止,这个人,怎么可以说走就走了?真是奇怪,她明明就是不想跟冷煜安说话,可为何,他走了她又好生气? 桑玥望着冷煜安缓缓离去的身影,是的,缓缓,实在是姚馨予随便跑几步都能追上,她轻笑,这个表哥,有老狐狸的潜质。 …… 不远处的山坡后,冷芷若恨得咬牙切齿,同样是内定的皇子妃,她要嫁给云阳,姚馨予要嫁给云笙;同样心里装了他人,她仰慕慕容拓,姚馨予仰慕冷煜安。可为什么,冷煜安跟姚馨予情投意合,她跟慕容拓连搭讪的机会都没有? 她低头,看了看这绝美的百蝶穿花裙,如意云纹衫;她抬手,摸了摸精致的妆容,新颖的发髻。冷家子女的样貌,个个出挑,她的也不例外,可方才她去了慕容拓的帐篷,打算求见,对方竟是理都不理! “冷小姐。” 沉浸在怒气滔天的思绪中的冷芷若,冷不丁地被一道浑厚的、富有磁性的嗓音所惊扰,吓得赶紧转身,看清来人后,怔了半响,直到对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唇红齿白,她才回过神,行了一礼:“三王子。” 三王子顺着冷芷若的方向望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冷小姐似乎很讨厌桑小姐和姚小姐。” 冷芷若尴尬地咧了咧唇,讪讪道:“没有的事,三王子误会了。”我岂止讨厌她们,我简直恨她们恨得要死! 三王子瞧着冷芷若言不由衷的样子,笑了:“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都没什么错,冷小姐无需隐瞒,就比如我很仰慕桑小姐一样。” 冷芷若杏眼一瞪,面露惑色道:“三王子才与桑小姐见了两面,就仰慕了?” 三王子摸了摸尖尖的下颚,点头承认:“她很美,不是吗?” 冷芷若不想认同,却又不得不认同:“是啊,桑小姐的确很美,不然曦王殿下怎么会被她迷惑?” 三王子仿若没有察觉冷芷若酸溜溜的话,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下颚,指甲略带一点粉,衬得饱满的唇越发红艳迷人,他憧憬地道:“我说她美,不是她的样貌,而是她的智慧,我喜欢聪明的女人。” 冷芷若不悦地美眸轻转,讽刺的波光似一线流彩,转瞬即逝,她呵呵笑道:“喜欢的话,三王子就去争取吧,告辞。” 说到底,冷芷若这个人,就是一只纸老虎,跟姚馨予斗斗嘴、打打架她敢,可得罪桑玥这个妖孽,她还是欠了几分胆量。如果桑玥在她身边失足落水,她绝对不会搭救,但让她主动推桑玥下水,她着实不敢。 三王子快步绕至冷芷若身前,拦住她的去路,眉宇微扬,蛊惑道:“冷小姐,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 夜深,风凉。 某人,火气很大! 桑玥跟姚馨予同宿一个帐篷,这可气坏了慕容拓!他不厌其烦地让人带去许多口信,叫桑玥来他的帐篷,可云傲仿佛早已预知了慕容拓会来这么一手,直接派了八名枭卫把桑玥的帐篷围了个严严实实,连苍蝇都飞不进去一只,慕容拓的口信自然无从传达了。更要命的是,这项举措,只争对慕容拓的人。差别待遇,完全是差别待遇! 慕容拓倒是想动手,可惊扰了姚馨予,桑玥定然会生气。老奸巨猾的云傲,谁家的小姐是两人住一屋?怎么分到姚家,就少了一顶帐篷?还故意把他的帐篷支到云傲自己的身边,这样,他一出去,云傲就会派人跟着。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大半个月都在赶路,云傲又故意从中作梗,一点儿也不给两人独处的机会。云傲奈何不了他,就转而叫上荀淑妃,并给姚家下圣旨,让南宫氏携带两个小辈上车陪荀淑妃絮话。 凭什么云傲那个老贼整日霸占着桑玥?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云傲承不承认,桑玥都是他慕容拓的妻子,云傲有什么资格跟他争? 好久没跟桑玥单独呆着了,他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自己的福利还是得自己争取,看来,他得好好地谋划谋划了。 桑玥和姚馨予分别洗漱后,打算就寝,姚馨予一边玩弄着云傲赏赐的珍珠,一边打趣地问道:“玥儿,皇上是不是当真看上你了?” 桑玥正在解发带的手就是一顿:“他怎么会看上我?” 姚馨予把珍珠放好,盖上盒子,踩着绵软的地毯走到梳妆台旁边,目光环视了一周,神色一肃,道:“那为什么我们的帐篷比荀淑妃的还好?门口的侍卫又那么多,这珍珠我可是听说了,百年难遇的,乌苏女皇都没有,夫余大王敬献给皇上,皇上一股脑儿地全都赏给了你。而且,据我观察,这一路上,皇上就没有一天不叫我们过去陪荀淑妃的?每次啊,他都在。这意思,岂不是太明显了吗?玥儿,你冰雪聪明,不会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吧?” 这消息倒是传得快,多福海前脚刚离开,后脚就走出了满城风雨,这次,一定又是有人在暗中吹风。 桑玥放下柔软顺滑的墨发,走到铺了五层加厚褥子的榻上坐好:“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姚馨予见着桑玥根本不放在心上,不由地焦急了几分,一双乌黑透亮的眸子在烛火的映射下似乎要溢出水来:“玥儿,你赶紧跟曦王殿下回南越成亲吧!我不是赶你走,我是想让你们两个成亲了再回大周,这样,皇上就不能将你强行据为己有了。” 他本来就不可能将我据为己有。桑玥摸了摸眉毛,幽静深邃的翦瞳眯成两道月牙儿,华光浅浅,不冷,直柔到了对方的心坎儿里:“馨予,你别担心,皇上的确对我有几分好感,但这好感无关男女之情。” 这句话的提示相当明显,偏姚馨予不敢大着胆子往下猜,她许是已猜中了几分,却逼着自己将这个念头从脑海里拔除。她葱白的纤手捋了捋软绵绵的褥子,揭开棉被,整个儿窝进了一片温暖中:“我知道你从不吃亏,可那人毕竟是皇上,你和曦王殿下还是小心为妙。” “我知道了。”桑玥起身,正打算灭灯,突然,门口的侍卫禀报说,有个丫鬟求见姚小姐。 姚馨予掀了被子,取了氅衣穿上,让侍卫把丫鬟放了进来。 那丫鬟瞧着面生,打扮倒是一等丫鬟的样子,模样也算清秀。她先是给姚馨予见了礼,尔后从宽袖里掏出一封信,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家公子为了姚小姐的清誉着想,希望姚小姐别告诉他人。” 姚馨予秀丽的脸一红,转身,莲步轻移,自抽屉里取了一锭银子赏了那丫鬟。 丫鬟退下后,桑玥狐疑地拧了拧眉毛,眸光柔和的华光就在这一拧一舒展中渐渐冷冽了,只是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和善:“馨予,是冷煜安给你写的信?” 姚馨予已看完整封信,双颊红得叫人都能瞧出那是情郎写的信,可她还在矢口否认:“没,没……” 桑玥本已脱了鞋子,此时复又穿上,几步走到姚馨予身侧,就要去夺她手里的信件。姚馨予柔弱似柳的身子倏然站起,桑玥的手僵在半空,姚馨予后退一步,像给被抓了现行的小贼,心虚之色尽数流转在了一双乌黑闪亮的瞳仁中:“好了,是他!不过,你不许看。” “不是别人假冒的?” “不会,我认得他的字。”刚一出口,姚馨予急忙握住这一激就爆料的唇,这分明是告诉了桑玥她和冷煜安互通过书信。其实真的不多,就一次而已,冷煜安送了几本她喜欢看的杂记,顺带着写了封信问候。 小情人之间的甜言蜜语桑玥自然不会过多地干涉窥视,姚馨予把信放入锦盒里锁好之后,就乖乖地熄灯上床了。 桑玥的脑海中回忆着那名丫鬟的样貌,瞧着面生得很,但仔细回想,她的确在冷家的随行队伍中见到过对方,只是…… “玥儿,睡吧。”姚馨予打断了她的思绪,拉着她在身旁躺好,软语道:“赶紧睡。” 草原的夜风极大,刮得帐篷呼呼作响,赶了二十天的路,别说,桑玥还真是累了。尤其服用解药的期间,她愣是来了一个月的葵水,气力被掏空了大半。这不,刚沾到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只是好梦不长,才小半个时辰,外面就想起了侍卫的通传声,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眸子,似怕惊扰了姚馨予的美梦一般,极小声地道:“什么事?” 回答的她不是侍卫,而是姚俊明:“玥儿,你出来一下,大舅舅有话对你说。” 那声,含着压抑过后的颤抖,许是在冷风里伫立了太久,也可能是发生了令他无比惊恐的状况。 因为大家都累了,所以桑玥放了莲珠和子归的假,让二人好生歇息一晚,她轻手轻脚地穿戴整齐,又给姚馨予掖好被角,这才绕过屏风,出了敞篷。 刚一踏出去,那一股凛冽的劲风就吹得她墨发裙裾漫天飞舞,几乎睁不开眸子,她紧了紧银狐大氅,侧过身子,不让冷风戳痛她的眼,看向愁容满面的姚俊明,询问道:“大舅舅,出了什么事?” 姚俊明捏了捏已几乎是失去知觉的拳头,几番欲言又止。他在门口徘徊了整整一刻钟,就是难以启齿,可再难,他也厚着脸皮这么干了,总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于是他咬咬牙,道:“玥儿,你救救秩儿吧。” 桑玥的目光一凛:“姚秩又闯祸了?”这个惹祸精,上次云淑明一事,差点儿害得姚家四分五裂,才过了两个多月,他就皮痒了? 姚俊明被桑玥那陡然迸发出来的、不逊于皇上的凌人之势给狠狠地震慑了一把,在这里站了一刻钟,唯独此时他冷到了极点,话里的颤音又加重了几分:“不是,这回真不是秩儿的错。草原上居住了一些到两国经商的熄族居民,他们热衷于摔跤,秩儿和郭家公子一道去观赏,谁料,秩儿不清楚熄族人男女都可参与,他见着一名女子被摔得嗷嗷大叫,当即就以为那名男子行凶,冲过去跟人家打了一顿,结果……” 结果肯定是打死了,而对方的身份显然低不到哪儿去,姚秩犯错,姚家势必跟着受牵连。陆鸣心在崇喜殿陷害她时,姚俊明挺身而出,拼死相互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自问心狠手辣,可从来不会忘恩负义,姚俊明亲自开口,她焉能拒绝?更何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哪怕是为了复仇的道路上多一个可靠的盟友,她也必须护住姚家。 桑玥阖上眸子,草原的月亮格外皎洁,照得她肤色如玉眉目如画,只是太冷太冷,叫人无法直视。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秩儿在哪儿?” 姚俊明心中一喜:“在皇上的毡房,皇上要处死秩儿,被曦王殿下给拦住了,我担心他们两个因此大打出手,破坏了两国邦交。”不到万不得已,他真不会叫玥儿去求皇上,他明知皇上对玥儿或许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求人必须予人,让玥儿欠皇上一个人情,着实不妥。 桑玥如何不知姚俊明的顾虑?姚俊明能拼死护她,自然也会放弃老脸护着姚秩了,她宽慰道:“慕容拓是个有分寸的人,若是为了姚秩跟皇上大打出手,姚家立马就会被扣上一顶勾结南越皇室,企图谋逆的罪名,慕容拓不会这么做,我们走吧。” 桑玥定了定神,快步去了云傲的毡房。 去了才知,那个被姚秩打死的,赫然是熄族的五王子!姚秩尽管才习武几个月,但他根骨极佳,就连慕容拓都暗中赞叹过姚秩是个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姚秩又得姚家三兄弟的大力监督和陪练,这身手,已能和一名暗卫相比,五王子资质平庸,的确不怎么威猛,打不过姚秩是正常的。桑玥疑惑的是,周围难道没有劝架的人?那个郭家公子——郭玉衡是吃干饭的? 桑玥可没忘记,冷家二夫人不正是郭家的女儿吗?郭玉衡可是郭氏的亲侄子! 若说这一切都是巧合,桑玥绝对不信,郭家参与了,证明冷华那一房已经按耐不住了。抵达草原的第一个晚上,就打算杀她、杀姚家一个措手不及,这种快、狠、准的手段,她怎么瞧出了几分云阳的手笔? 毡房内,云傲神色肃然地坐在主位上,慕容拓慵懒地靠着旁侧的椅背,手里捏了枚黑子,在他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棋盘,黑子和白子势均力敌、不相上下,看到桑玥进来,他随手一掷,力挽狂澜,堵了一个细小的破绽,顿时,局势朝他一面倒来,他赢了! 云傲心中一怔,面上却露出一副包容大度的笑:“你说过,你要是赢了,就绝对不插手这件事。”臭小子,耍了他半天,故意在玥儿面前让他输掉!他倒是小瞧了慕容拓,以为慕容拓除了会点儿功夫、懂点兵法,脑子不会灵光到哪儿去,谁料,这小子满肚子坏水。可是,在知晓了慕容拓的狡猾之后,他竟然笑了。这笑,饱含深意,难以捉摸。 慕容拓瞧着云傲变幻莫测的神情,眸子微紧,思付了片刻,唇角一勾:“是啊,我赢了,所以我不插手了。”反正不管云傲出什么招,他接着便是,他又不惧云傲。 桑玥心里偷笑,纵然她在来的路上思付了无数个慕容拓拖住云傲的法子,也没想到他会使这么个简单的损招。 当着姚秩的面比棋艺,慕容拓赢了便不插手这件事,只要云傲故意输掉,就能让慕容拓识相地离开,可关键是,输了云傲的面子要往哪儿搁?所以,云傲其实进退两难。 慕容拓的目的只是拖延时间,输赢毫无意义,就算云傲打算故意输给他,他也有法子比云傲下得更烂。 姚秩一听到桑玥的声音,暗沉无光的眼眸里就掠过了一分辉光,但很快,黑暗大网再次笼罩了他,他低头,继续沉默。 在他身披,躺着五王子的尸体。 桑玥按了按眉心,要在夫余金发现自己儿子被打死之前,解决好一切。时间,于她而言,绝对是紧迫的。因为那幕后黑手要陷害,就绝对是一长串的连环计。 果不其然,她刚刚打算开口让姚秩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门外就想起了侍卫通传的声音:“皇上!夫余大王已离开王庭,正在往这儿赶,估计最多半个时辰就会抵达此处。”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三十一章】馨予之劫 “参见皇上。”桑玥给云傲规矩地行了一礼,云傲抬手示意她平身,多福海急忙搬了个凳子,好让桑玥坐下。 桑玥却是没有坐,云傲面不改色,尽属于一国帝王的威压徐徐散发开来,他尽管宠着桑玥,在外人面前,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沉声道:“如果你是来为姚秩求情的,那么朕劝你还是回去的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回,没人挑衅他,他自己也承认了,五王子的确死在和他的打斗途中。郭玉衡和那名女子也由高尚书亲自审问过,包括当时围观的民众,全部一一隔开审问,得到的结果大致相同,姚秩这案子,没人翻得了。” 姚俊明在姚秩的旁边跪下,言辞灼灼道:“皇上,子不教父之过,微臣愿代犬子受罚!” 姚秩不可置信地看了姚俊明一眼,但也就是一眼而已,很快,他又像个没事人似的,垂眸不语。 云傲把手中的茶盏随意一扔,温热的水溅了一片,在毛绒绒的地毯上变成一滴一滴的露珠,氤氲着热气,绕得人眼晕。 他冷冷地道:“杀人的罪过是可以随便抵的?那么多人证,姚秩是凶手,朕把你推出去,如何服众?你是朝廷命官,为何如此感情用事?朕倒要怀疑,你若是做了姚家家主,会引领姚家走向哪一步田地?” “皇上……”姚俊明被云傲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弄得羞愧难当,“皇上,在我大周的历史上,并非没有出过父代子过的先例……” 云傲犀利的眸光如出鞘的宝剑一般刺向了姚俊明,后者霍然一惊,未说完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 云傲冷沉地说道:“姚俊明,你是在威胁朕吗?你当朕不敢杀你?朕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他杀的不是我大周人,而是熄族人!你预备着替他受过,朕应下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即便朕摘了你的脑袋,熄族大王也未必同意饶恕姚秩!”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云傲把姚秩交给熄族人,就意味着他不打算用大周的律法来衡量此事,如此,姚家便是安全的。 另外,云傲想要姚秩死的意愿十分坚决,云傲不可能不知道她想护着姚秩的心,那么,云傲究竟是不愿意得罪熄族,还是另有打算? 云傲是暴戾的、铁血手腕的、视人命如草芥的,这些特质她从不曾怀疑过,但云傲也绝不可能如外表所彰显的那般嗜血暴力、不善心计。 云傲杀姚秩,似乎别有深意。 “皇上,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求见!”门外的侍卫禀告道。 云傲的双指捏了捏隐隐有些发紫的眉心,不耐烦地道:“既然来了,就都进来吧!” 冷贵妃和荀淑妃披着厚厚的氅衣走入暖烘烘的毡房,温差太大的缘故,二人都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参见皇上。” “平身。” 二人给云傲行礼后,分别在两旁的铺着虎皮毯子的宽椅上落座,半夜被惊醒,二人的眼底都还残留着一丝尚未褪去的困意,淡扫蛾眉、薄施粉黛,仍难掩那一分如同被秋季寒霜打过的恹恹之色。 宫女奉上花茶,冷贵妃优雅地接过,荀淑妃却是没心情,摆了摆手,示意宫女拿开。 荀淑妃在路上就听说了这么一茬儿事,心里真是把姚秩这个不中用的孩子骂了个千百遍,上回为了替他洗脱冤情,简直大费周章。大费周章倒也罢了,只要他是无辜的,荀淑妃不介意再和云绥演一出戏,可问题是,他打死五王子一事落入众眼,不仅大周人看见了,就连熄族人也瞧见了,这一回,还怎么峰回路转?姚家男儿个个英姿飒爽,怎生就出了姚秩这么个败类?小妾生的孩子果真就是欠缺教养! 思及此处,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姚秩一眼。 但姚家和荀家向来互帮互助,她又不好袖手旁观,只得勉力按耐住心底的不悦,挤出一个平和的笑:“皇上,您消消火,莫气坏了身子。” 冷贵妃的视野永远和寻常人不同,她仿佛没有看见姚俊明和姚秩,也仿佛浑然没察觉到底出了何种状况,只望向慕容拓,清浅一笑:“曦王殿下好兴致。” 慕容拓避重就轻地道:“是啊,本王陪皇上下棋的兴致确实很高。” 云傲瞬间黑了脸,多福海的嘴一咧,趁着拾掇添茶换水的功夫把墙上的棋盘和二人桌子上的棋子给收走了。 荀淑妃正欲开口求情,见了这等架势,哪还敢多说半句话? 桑玥心中冷笑,对冷贵妃的小举动不甚在意,她原本就没指望荀淑妃能帮到她什么。她静心思考着事情的经过,姚秩尽管暴戾,还没到非要打死人的地步吧?而那名五王子的身旁,为何连一名护卫都没有?难不成,他是独自下山的? 她上前一步,问向姚秩:“你当时,真下手不知轻重吗?” 姚秩抬头,对上桑玥犀利清冷,却藏了一分令人心安的威仪眸光,片刻后,转开视线,似赌气一般地哼道:“我说了,你们也未必相信!” 桑玥的浓睫轻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清冷的眸光似一池潺潺溪水,凉凉地冲刷着姚秩,洗涤着他一颗躁动不安的心,他的声音柔软的几分,“你们就是不会信的。” 桑玥望着他,声音不大却字字透着坚定,道:“你说,我就信。” 姚秩暗沉无光的翦瞳里忽而涌上了一层闪耀水光,他的唇角抽动数下,隐忍着道:“我知道轻重的,我没有把他往死里打,我只想教训他一顿,好让他不再欺负女人,我甚至避开了重要部位,他究竟为什么会死,我也不清楚。”他生平,最恨的就是男人欺负女人!可尽管如此,经历了一次牢狱之灾,他不敢完全丧失理智。 直觉告诉桑玥,姚秩没有撒谎,他的神色坦荡无匹,眸光更是清冽如溪,若非说有什么,那便是一股委屈和不甘。 她看向云傲,眼神已幽暗了几分,语气似恭敬还疏离:“皇上,臣女请求检查尸体。” 云傲不应声,从多福海的手中端过一杯茶,慢慢地喝了起来。 这便是在拖延时间了,一旦夫余金赶来这边,于情于理姚秩都不得不交由对方处置。 几乎是一个呼吸的功夫,桑玥就大胆推断:五王子的死有蹊跷,云傲也察觉到了。可是云傲就是要借机除掉姚秩,为什么?她当然不会认为一切是云傲在暗中操控的,因为云傲不屑于如此。 云傲装糊涂的本事绝对是一流,陆鸣心的事没有疑点吗?长平和莫海的事没有疑点吗?云淑明的事没有疑点吗?有,她的伎俩即便算得上高明,可瞒不过云傲,云傲借着她挑起的事端,顺藤摸瓜地铲除了于他不利的势力。这便是云傲一种帝王手段。 但此时,她实在想不通,一个姚秩碍着云傲什么了? 突然,门外的一名侍卫禀报说求见慕容拓,慕容拓出去了一会儿,进来时,脸上的神色已松动了几分:“不用查了!” 在桑玥狐疑的视线中,慕容拓走到尸体旁,蹲下身,探出修长的手指,绕着那人的耳后一扯,一张人皮面具剥落。 荀淑妃看着那半透明的皮,恶心得一阵干呕,她按住胸口,吁了口气:“搞了半天,是个假的啊,他不是五王子,这么说,姚秩没有杀五王子了。” 原来慕容拓拖延时间不是为了等她来,而是为了调查真相,他大概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事情有蹊跷,大张旗鼓地闯入云傲的毡房,姚俊明再去求桑玥,幕后黑手定会以为他们打算跟云傲讨价还价,以救下姚秩,殊不知慕容拓声东击西,早已暗中派了人去四处查探。 云傲似是而非地瞅了慕容拓一眼,道:“即便不是五王子,他也是熄族人,杀人终归是犯法的。” 慕容拓无畏地对上云傲略显凌人的目光,扬眉一笑:“可如果他本身就是个罪犯呢?” 此话一出,姚秩的双目慕然一亮,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唇角,姚俊明更是激动得快要立刻站起来,他面露喜色地道:“曦王殿下,您是不是搜到了什么证据?” 慕容拓对姚俊明点点头,锐利的眸光扫视了一圈,尔后对着门外吩咐道:“五王子,请进!” 真的五王子来了? 这一瞬,屋内所有人的脸色如夏季繁花一般,各有不同,可无一例外的,都露出了几分诧异之色,露出的而已,许也有人是装的,桑玥如是想着。 不多时,一名穿着褐色貂毛裘服的年轻男子走入了众人的视线,他约莫二十上下,眉清目秀,有一双幽蓝的美丽眼眸,似阳光下的碧海,波纹阵阵,潋滟生辉。凌驾于“碧海”之上的是一对疏影般微翘而纤长的睫羽,如此美貌的男子,当真世间罕有。若说之前桑玥见过的三王子已然俊美飘逸,这位五王子就宛若谪仙莅临了。 只是,他的眼底闪动着惊魂未定的锋芒,一触及地上已断了气的男子,眉头立时黑而锐地皱起:“是他?” 桑玥微微地扬起唇角:“五王子认得此人?” 五王子愤愤不平地道:“就是他把我绑起来,扔进山洞,然后偷了我的令牌和衣服!他叫多阿德,原本是我王叔驱逐出门的庶子,也是我们熄族人人得而诛之的要犯!我父王悬赏千金,捉了他整整半个月,他狡猾得很,每次都能逃脱!” 半个月,桑玥心里默念了一遍,她们从大周出发是二十天前。这个名叫“多阿德”的男子从半个月前开始作奸犯科,会是巧合吗? 头顶似聚集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压得她微喘,心微乱,她不由地朝冷贵妃投去审视的目光,试图从她完美的笑容里探到哪怕丁点儿的破绽,冷贵妃却是把玩起了手里的琉璃茶盏,对这种堪称“炽热”的眼神视而不见。 桑玥总觉得自己算漏了什么,自从萧丽妃死后,这种感觉就时不时地就如风儿一般刮过她的心田,会是什么呢? 姚秩明明不可能有事了,她为何依旧无法安心呢? 有了五王子的指证,姚秩的行为便不算谋杀,而是击毙乱党,夫余金来了之后不仅没有责问姚秩,反而送了他许多谢礼,同时,也十分感激慕容拓对五王子的搭救之恩。 作为回报的条件,慕容拓要求秘密验尸。 桑玥则是极最快的速度回了帐篷,可当她掀开被子打算就寝时,立刻发现了不安的源头——里面冰凉冰凉的,空无一人。 一股恶寒爬上脊背,她握紧拳头打了个哆嗦,披上衣衫后,走出帐篷,问向门口的云傲安排的侍卫:“姚小姐去哪儿?离开了多久?” 那名护卫答道:“两刻钟前去如厕了。” 两刻钟,那就是在她离去后不久,这么说,姚馨予一直在装睡了。 她急忙去隔壁的帐篷内叫醒了子归和莲珠,让子归运用内力撬开姚馨予的锦盒,想要取出那封信,却发现信已不知所踪。很快,莲珠回来了:“小姐,奴婢去了恭房,姚小姐不在里面。” 桑玥一下子跌坐在了绵软的床榻上,她不认为冷煜安会约姚馨予做任何出格之举,所以,那封信,肯定是假的!原来,声东击西的,不只慕容拓一个。 好一个局中局! 幕后黑手想要借助云傲的手杀掉姚秩,好挑拨姚家跟云傲的关系,这一点毋庸置疑,可同时,他们也将魔爪伸向了姚馨予。且先不论姚馨予会不会遭受什么凌辱,单单是姚馨予若无法在天亮之前安然无恙地返回,明天旭日东升,姚馨予的名声毁于一旦!姚家的清誉饱受重创!姚馨予跟云笙的亲事从此告吹!跟冷煜安,也同样不可能了! 另一方面,她没料到,姚馨予会大胆到这种地步,她原以为那封信只是些风花雪月之词,所以,即便她发现那送信的丫鬟不是贴身服侍冷煜安的,而心生了几分怀疑,可在姚馨予一再保证绝对没有认错的情况下,她暂时压住了疑虑,打算翌日找冷煜安问个明白,谁料,在那之前,姚馨予就失踪了! 桑玥对着侍卫吩咐道:“你们是皇上派来的,想必对皇上、对我都是衷心的,现在,我命令你们,三缄其口,不论任何人问起,只能说姚小姐整晚都在帐篷里,没有出去过,明白吗?” 守门的两名侍卫同时抱拳:“是!” 桑玥又道:“还有,我累了,在我睡醒之前,哪怕是冷贵妃亲自前来,你们也得把这帐篷守好了!” “属下遵命!” 桑玥带着莲珠回了帐篷,跟莲珠换了衣衫,尔后以秀发遮面,使用障眼法离开了帐篷。 她让子归用特殊的联系方式将慕容拓约在了远离居住地的山坡后。 一见面,二人异口同声:“有问题!” 桑玥神色肃然地道:“馨予不见了。” 慕容拓先是一怔,尔后目光一凉:“多阿德是被内力击碎了心脏而亡,按照姚秩的说法,他避开了重要部位,那么,当时在围观的人群里定潜藏了一名高手,隔空震死了多阿德。” 桑玥秀眉一蹙:“就算多阿德不是被姚秩打死的,姚秩也难辞其咎,他这个性子,或许哪天就把姚家人全部送上菜市口的断头台了!” “所以,你就该让云傲杀了他。” 慕容拓此话一出,桑玥的脑海里闪过一道思绪,难不成,云傲杀姚秩是想让姚家永绝后患? 慕容拓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过她蹙起的眉头,这样宁静的独处已多久不曾有过了?可惜,他们两个来不及缠绵悱恻,就得为些不相干的人四处奔走,一念至此,他的语气又气呼呼的了:“我拖延时间,绝对不是为了救姚秩,我只是想查明真相,哪怕我跟云傲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但在这一点上,我和云傲的意思相同,姚秩这个拖油瓶,趁早毁了才是。” 杀了姚秩何其简单?但后果呢?云傲以为姚秩是一个庶子,却不知姚秩在姚俊明和陈氏心目中的分量不亚于任何一个嫡子,不是谁都跟云傲一样,把权势地位看得比亲情重要。 至于慕容拓,他的出发点完全是想给她减轻负担。 她缓缓地靠近慕容拓,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呼吸着令她迷恋不已的清香,深吸几口气,仰头望向暗沉天际一轮皎洁明月,话锋一转:“我一定会狠狠、狠狠地教训姚秩,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馨予。” 狂风呼啸,山涧哀鸣。 一望无际的山脉,绵延如一条无尾银龙,宽阔的雪地里反射着幽幽冷光,晶莹璀璨,仿佛聚拢无数珍珠白银,这样的夜色,无灯自亮。 可是姚馨予却看不到。 她按照信上画的图,来到了熄族山脚的一座简易石亭,壮着胆子大踏一步,不曾想,那座石亭竟然呼啦啦地动了起来!原本光秃秃的地面开始剧烈地抖动,无数形状各异的石头破土而出,她吓得魂不守舍,拔腿就要跑!可那些石头仿佛识破了她的每一个脚步,不论她怎么转,怎么避,都绕不出去。 于是她大声呼救,好不容易等到有人弄停了那些不安分的石头,她却慕地被罩入了一张大网之中,尚未看清那人的样貌,自己的的眼就被蒙了个严严实实,为了怕她叫出声,那人还用棉布堵住了她的嘴。 还好是棉布,不是臭袜子,否则她真得恶心死。 先是乱石头,再是神秘人,姚馨予的一颗心恐惧到了极点,她被抗在那人的肩膀上,耳旁滑过呼呼风声,周围的气温越来越冷,尽管穿了厚厚的秋裳和氅衣,她还是冻得手脚冰凉。 她后悔了,害怕了,不该一时情迷,偷偷跑去私会冷煜安,结果落入了贼人之手。他到底想对自己做什么?杀了她?还是强暴她?亦或是先强暴再杀? 越想越害怕,蒙着眼睛的布已被热泪湿透,手心后背全是粘腻的冷汗。 不知道走了多久,这种半吊着的一晃一晃的状态,折磨得姚馨予几乎快要呕吐时,她突然感觉周围变得十分暖和了。 身子一平,她沾到了柔软的床褥。 那人点了她的穴道,摘了她脸上的东西,她强迫着自己迅速睁开眼,然而所见的不过是一个虚掩的窗户、一道晃动的帘幕。 好厉害的高手! 可是他把自己弄得动弹不得,还放在了谁的床上,这是什么意思? 鬓角滑落豆大的汗珠,之前一直在担忧的事仿佛随时都要发生一样,她为鱼肉人为刀俎,随随便便来个人都能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 嘎吱—— 门被推开,一股冷风迎面吹来,没有帐幔,那冷冽的风像刀子一般挂着她的侧脸和鼻翼,被泪痕染过的额角,越发寒凉脆弱。 进来的是两名穿蓝色棉服的侍女,其中一名姿色平平,五官毫无出奇之处,另一名样貌秀美,五官精致,如果忽略她右脸那块拇指大小的红斑的话。 “筱玉,那就是敬献给六王子的人?”说话的是姿色平平的侍女。 “螺儿,小声点。”被换做“筱玉”的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音量,“据说是个天仙美人。” 姚馨予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她被拐到熄族六王子的房间了?六王子不是熄族王后的儿子吗?怎么会做这种奸淫掳掠的勾当? 螺儿掩面偷笑:“既是天仙美人儿,我瞧瞧,方才戴着面纱,我没看清她的脸呢。” 筱玉拉住螺儿的胳膊:“可别吵醒她。” 螺儿不禁失笑:“喝成那个样子了,包管打雷也醒不了。” 语毕,螺儿莲步轻移,走到了窗前,待看清来人后,“呀”地惊叫了一声,身子不受控制地倒退好几步,筱玉见状,忙上前扶了螺儿一把,顺带着也看了姚馨予一眼,这一眼,她也差点儿没叫出声来。 姚馨充满恐惧地、双眸含泪地瞪着她们,犹如在看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筱玉的目光渐渐深邃悠远,神情变得若有所思,她对着螺儿小声道:“你去厨房看看醒酒汤熬好了没,她大概是喝多了难受。” 螺儿将信将疑地应下,退出了房间。 筱玉俯下身,深邃的眸光自姚馨予的身上流转了一圈,尔后小心翼翼地道:“我可以解开你的穴道,但你必须保证不乱叫,否则惊来了族里的侍卫,不管你是不是王后送给六王子的女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姚馨予乖巧地眨了眨眼,无比憧憬地望着筱玉。 筱玉走到门口,探出头左右瞄了一遍,确定无人才返回床边解开了姚馨予的穴道。她单臂一抖,划出一柄弯刀,抵住了姚馨予的脖颈,警惕地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冒充六王子的新姬妾?” 姚馨予的杏眼一瞪,原本打算直起来的身子在感受到那危险的凉意时瞬间放弃了动作:“筱玉是吧?我没有冒充什么姬妾,我是被抓来的。你放我离开,我家人一定会重重地谢你!” 筱玉似是不信:“你家人又是谁?我瞧你的穿着打扮,不是我们熄族人,快说!你不说的话,我立刻就能杀了你!熄族人对于不明不白的外侵者可是格杀勿论的!” 姚馨予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无论是筱玉脸上的红斑还是脖子那儿紧贴着皮肤的弯道,亦或是那句“格杀勿论”,都让她毛骨悚然,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我是大周姚家人!” “姚家人?”筱玉愣了,“你没撒谎?有什么证据?” 姚馨予被本能所驱使,掏出了藏于衣领中的玉佩:“你看,这是姚家子女才能佩戴的,有小玄武图腾。” 筱玉的指尖摸过温热的玉佩,如触电一般腾地站起身,收回弯刀,一双清亮的眸子顷刻间被一种姚馨予叫不出名的情绪所渲染,姚馨予只以为她听闻过姚家,是以胆子又壮大了几分,“你放了我吧,你提什么条件,姚家人都会答应的。” 筱玉的长睫飞速眨动,呼吸渐渐地急促了几分,她咽下口水,竭力维持快要坍塌的平静表情:“我听说姚家有两位小姐,你是哪一位?” “我是姚馨予,另外一位是我表妹。”姚馨予如实相告。 筱玉的素手就是一紧,眸中掠过一丝堪称为不可思议的亮光,她拉住姚馨予的手:“跟我走!” 姚馨予木讷地点点头,机械性地听从了筱玉的命令,就在二人正欲离开之际,“六王子,您慢点儿,路滑!”门外响起了螺儿响亮的通报声。 …… 桑玥吩咐子归和暗卫去寻找姚馨予,自己则是和慕容拓一起悄悄潜入了守卫并不森严的冷煜安的帐篷。 桑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冷煜安,冷煜安浑身惊出了涔涔冷汗,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了桑玥描述的那名丫鬟的容貌之后,他温润的眸光忽而就结了一层破不开的寒冰:“我没有给馨予写信。你说的那个丫鬟,晚膳之后就被冷芷若要去了。” 冷芷若! 桑玥气得头脑一阵眩晕,一个月的葵水,二十天的赶路,铁打的也受不了。 慕容拓心疼地将她按在椅子上坐好,一边输入一些真气给她,一边没好气地道:“你总是操心别人,看看你自己都虚弱成什么样子了!说了我无论如何也会找回馨予,你怎生就是不信我?” 她苍白无力地一笑:“没有不信你,待会儿你去找,我回帐篷蒙着被子睡大觉。” “这还差不多!”慕容拓总算神色缓和了几分。 冷煜安无比愧疚,一双俊脸映着昏黄的烛火,竟惨白得吓人。他从没想过自己已经掩藏得如此之好了,还是会被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最后害得姚馨予身陷险境,生死未明。 桑玥靠着椅背,默默地由着慕容拓温养她的身子,体内的疲劳空虚一点一点地淡去,可双颊依旧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垂眸,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事情的前因后果。 冷煜安跟姚馨予根本没谈过几次话,一次是在瑶兮公主府,穹萧要杀姚馨予,被冷煜安救下,为怕走漏风声,慕容拓已派人杀了穹萧。就算当时二人有所亲密接触,但除了慕容拓的暗卫,没有其他人知晓。 第二次暧昧的接触就是今日的傍晚了。 也就是说,冷芷若刚刚发现了冷煜安跟姚馨予的事,就马不停蹄地对姚馨予进行陷害,这根本不像冷芷若的作风。冷芷若有几斤几两,通过一年半的观察,桑玥怎么不明白? 多阿德,冷芷若,冷芷若,多阿德……桑玥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两个名字,突然,心中茅塞顿开:“慕容拓,馨予在熄族!” 冷煜安倏然起身:“我去找她。” 桑玥和慕容拓交换了一个眼神,慕容拓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桑玥再三保证说会回帐篷歇息,可慕容拓一走远,她就换好衣衫,大张旗鼓地去了荀淑妃的帐篷,果然,不多时,云傲也来了。 荀淑妃再度被吵醒,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她揉了揉半惺忪的眸子,亲自给二人沏了花茶,和颜悦色地道:“皇上,玥儿,你们真真是好兴致。”深更半夜不睡觉,这一老一少,简直太折腾人了。 云傲和桑玥正在下棋,他看也没看荀淑妃一眼,随手接过,轻抿了一口,桑玥也喝了一口。二人同时一愣,咬紧了牙关,荀淑妃实在困得厉害,一时失神倒也没注意到二人的异样。 桑玥率先咽下,忍俊不禁地微笑了:“好茶,皇上,荀淑妃的一片心意,您可得好好品尝。” 此时,荀淑妃坐在一旁的宽椅上,单手支头,沉沉地睡了过去。真不能怨她,赶路赶得太辛苦,晚上睡得不够,白日里云傲又和桑玥在马车上,弄得她无法午睡。她实在是太困太累了。 周女官给荀淑妃盖了层薄毯,帐篷里生了红罗碳,倒也暖和。 其实,云傲和桑玥不困吗?困,他们两个一路斗智斗勇,一个防着对方见慕容拓,一个想尽办法见慕容拓;一个软硬兼施献殷勤,一个无动于衷摆脸色,体力、脑力都是最大限度地耗损,尤其桑玥,身子亏空得几欲虚脱。 云傲皱着眉头把茶盏放在一旁,周女官识相地重新泡了一壶茶,换上新茶具,撤走旧茶端到帐篷外后,她偷偷尝了一口,立刻喷了出来,这……这简直……太难喝了! 云傲落下一枚白子,瞅了眼桑玥微白的面色和眼底不经意间闪过的倦意,语气无波无澜地道:“困了就去歇着。” 桑玥淡淡地落下一枚黑子:“不困。” 夜风从疯狂咆哮,渐渐变得舒缓柔和,草地上冻僵的青草仿佛迎来了春季一般缓缓地直起了腰身,如墨泼洒的天际,繁星每闪动一次就消失一颗,那浓墨寂静的夜色也渐渐隐退了,当东边泛起一小抹鱼肚白,桑玥才终于熬不住困意,打了个大大、大大的呵欠,软绵绵地道:“不行了,要睡了。” 语毕,简单行了个礼,回了自己的帐篷。 …… 却说筱玉扶着姚馨予打算离开之际,却在屋内听到了螺儿的通报,双双呆愣在了原地。 姚馨予毕竟是外族人,突然入内,于熄族人而言是擅闯,当被诛杀;于大周人而言是名节尽毁,从此抬不起头做人。即便姚馨予搬出姚府千金的身份免了一死,按照习俗,她也不得不委身六王子做妾。可是姚家人,定是宁愿被世俗唾弃,也不会委屈姚馨予的,真要走到那一步,姚家不恨透了六王子才怪? 这个一箭双雕、挑拨离间之计不可谓不高明。 六王子本就染了风寒,今夜又喝多了酒,浑浑噩噩,每一步都仿佛漫步在云端之巅,虚浮得不知深浅。 螺儿拧着食盒,搀了六王子一把,以免他不小心在门廊上磕破了头。 螺儿觉得屋子里的新姬妾有点儿怪怪的,六王子是王后的儿子,是王位的正统继承人,谁服侍他不是高高兴兴的?就连她自己也巴巴儿地希望能被六王子高看一眼,可惜六王子的眼光太高,除了王后送的美姬,他不会随意地宠幸他人。这么个良辰美景,那新姬妾怎生泪汪汪的? 她方才大声禀报,就是在提醒里面的人,主子来了,想活命的话,赶紧换上笑脸吧。 一门之隔,两重心境。 姚馨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纤长的手指几乎要掐断筱玉的皓皖,怎么办?真的躲不过了吗? “人在里面?”六王子睁着迷离如一杯醇酒的碧蓝眼眸,嘴角勾起一抹醉生梦死的笑。 螺儿看痴了去,半响,刮来一阵寒风,她打了个寒颤,及时回过神,讪讪地笑道:“在呢,筱玉在服侍她。” “好看么?”六王子似是随口一问。 螺儿笑容满面:“螺儿觉得她很好看。”就是穿的衣服很奇怪,不过前一个姬妾初次侍寝根本什么都没穿,不是更奇怪? 六王子不再多言,单掌摸上了坚硬而冰冷的门。 姚馨予的腿一软,已经无法站立,就那么靠在了筱玉的身上,一双美眸像新开的泉眼,那泪呼呼冒个不停,滚烫滚烫,每一滴都滴进了灵魂深处。脑海里浮现出冷煜安那张优雅俊美的脸,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唯一念叨着的、思念着的居然是冷煜安。 今晚,真的要变成什么六王子的女人? “王儿!”六王子的大掌已经摸上了冰冷坚硬的门,身后却传来王后略带急切的呼唤,他转过身,用不太清明的眼神看到雪地里那个冰肌玉骨的中年美妇,她的身旁,站着一名身形健硕的男子。 他行了一礼:“母后。” “王儿,母后刚刚想起来有一件事要与你详谈,你且陪母后去房里坐坐,螺儿,把醒酒汤端到我那儿去。”因快速奔走的缘故,王后的额角冒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双颊更是如红霞般明艳动人,她的手臂被身旁的男子搀扶着,她微微扭头,轻声道:“五王子,你进去看看,确认了身份,就用我的令牌送她下山。” “是,母后。” 王后带着六王子和螺儿离去,五王子带着身后两名带着斗笠的侍卫走入房内,一进屋,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三人同时望向半启着的窗子,面面相觑,逃了? 二人拿下斗笠,细细看去,赫然是慕容拓和冷煜安。 慕容拓阴差阳错之下解救五王子的善举,这会儿竟然发挥了作用。 五王子愕然:“奇怪,方才听螺儿说,筱玉也在里面,难不成是筱玉带走了姚小姐?” 慕容拓浓墨的剑眉微蹙:“今晚的事摆明了是三王子的手笔,先把你困在山洞,让你被路过的野兽抢食,再通过这种阴毒的法子让姚家恨上六王子,这样,储君之位就离他又近了几分。” 五王子点头,熄族的几个王子中,身份最高的王后所出的六王子,其次便是戚妃所出的三王子,他的母亲曾是王后的侍女,所以他是六王子一脉的。 慕容拓救下他后,他曾经怀疑过三王子,但仅仅是一丁点儿的怀疑。可直到慕容拓告诉他,姚馨予极有可能被虏获来了熄族,他随即秘密通报了王后,王后是何等精明之人,把今晚在草原上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立马就派人暗中搜了整个王庭,结果,在一处雪地里,发现了已经冻僵的姬妾尸体,可那个时候,螺儿刚从六王子房里出来,说给新姬妾熬醒酒汤。“筱玉是谁?”冷煜安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焦急地问道,“不会是三王子安插在六王子身边的细作吧?” 五王子摇头:“她是几个月以前被我六弟捡回来的孤女,不是熄族人,更不可能是三王子安排的细作了。但她懂事乖巧,又弹得一手好琴,深得我六弟的欢心,还亲自教了她武功,若非她的容颜有瑕疵,王后不许她成为六弟的女人,兴许今夜躺在里面侍寝的就该是她了。” 慕容拓狐疑地问道:“筱玉仰慕六王子吗?”如果筱玉仰慕六王子,就极有可能因妒生恨,对姚馨予下毒手。 五王子凝眸,沉思道:“不,她不仰慕我六弟,前两个姬妾的侍寝也都是她服侍的,她若要动手,早就动了。” 慕容拓的目光忽而变得深远:“我怎么觉得,那个叫做‘筱玉’的女子对馨予没有恶意,或许,她是打算带馨予下山的。” “哎呀!糟糕!如果是那样,可就真是遭了!”五王子不由地拍了拍额头,“因为我今天被多阿德掳走,父王雷嗔电怒,下令封锁了上下山的道路,若是没有王室令牌,抓到了是要就地阵法的!她们冒然擅闯……凶多吉少啊!”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三十二章】冷家公子 寒风凛冽,夜月如勾。 姚馨予和筱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脉中困难前行。 刚刚被恐惧冲昏了头脑,所以姚馨予本能使然,就跟着筱玉跃窗逃跑了,但这会子,她似乎回过了神,筱玉和她非亲非故,当真仅凭她的一面之词就信了姚家人会报答筱玉而不是杀了筱玉灭口? 前方有昏黄的灯火,在上是墨色天际、下是雪色大地之间,点燃了一线并不刺目却叫人心惊的光芒。 就着这股子心惊,姚馨予一把扯住了筱玉的胳膊,迟疑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你该不会是想出卖我吧?” 筱玉止住了脚步,扭过头望了一眼前方关卡处来回巡逻的侍卫,这一动作,使得她右脸上那块突兀的红斑像旭日一样照进了姚馨予的眼眸,半张脸,仿佛容纳了一整个世界,白皙的,是肤色,是一颗冰冷的心;鲜红的,是怪斑,是冰冷中强行破封而出的热情。 姚馨予忽而无法对她进行直视,低头,听得筱玉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实不相瞒,我受过你们姚家人的恩惠,我不会出卖你。我如果想那么做,就不会费尽心思带你出逃了,我放走了你,你以为明天早上不会有人发觉?” 姚馨予暮然忆起了那个把她虏进来的神秘人,那人想必是王室内部的成员,筱玉助她,便是与那人为敌,那人的武功那么高强,筱玉必定凶多吉少。她到底是个善良的性子,不愿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她握住筱玉的手,殷殷切切地道:“待会儿你跟我一起逃下山,不要再回熄族了,你不用担心去处,姚家的产业很多,我家人可以给你一间铺子,你足够维持生计的,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 筱玉苦涩一笑,她这一生已无所依靠,在哪儿不是如浮萍般活着?看人脸色的日子,她早习以为常。她看了看渐欲灰浅的天色,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我是六王子的侍女,那人就算找我的茬儿,也不敢做得太过分,我刚刚那样对你说,是不希望你怀疑我。时辰不早了,我们越过这个关卡,就能直达山脚,届时我再送你出阵。” 不惊扰关卡处的侍卫,唯有从稍低一些的小路上穿过,玄乎的是这条小路左边贴着峭壁,右面空无一物,乃万丈深渊,且因鲜有人走动,是以,积雪相当深厚,根本无从判断一脚下去,踩的是路面,还是虚空。 这条路,是六王子偷偷带着筱玉下山游玩时发现的,筱玉虽走过两回,可都是在青天白日,且有六王子那个武功高手护着,不怎么危险。 今晚,她这半路出家的三脚猫功夫,打几个侍卫可以,但万一中途踩空,极有可能会摔个粉身碎骨。 她在前面,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每一步,都先抬起脚,缓缓地、缓缓地踩进雪中,确定脚尖碰到了质地坚硬的屏障,再一点点、一点点地将身体的重量下压,有两次,她踩到了厚冰,差点儿就冰破人坠。 姚馨予跟在她身后,一边踩着她的脚印,一边流着眼泪,方才那两次紧急状况,筱玉为了不掉落悬崖,用纤细的手掌攀住岩石,皓皖和掌心都磨出了斑驳血痕,她却忍着,哼都没哼一声。 姚馨予不知道姚家人到底给了筱玉什么样的恩惠,但筱玉这般奋不顾身地救她,她的心愧疚得一塌糊涂。 筱玉察觉到了姚馨予的异样,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容易暴露行踪。” 姚馨予赶紧抹了泪,乖乖地跟着筱玉继续前行。 自苍穹俯瞰,皑皑白雪,蜿蜒小路,两道暗影贴壁摸索,偶尔晃动,偶尔颤抖,原本在大路上只需半个时辰,她们走小路竟从皓月当空走到了黎明破晓。 好容易绕过了关卡,来到了平坦的大路上,二人同时吁了口气。 满天繁星,越闪越少,如墨天色越来越明。 筱玉拉着姚馨予,顾不得歇息片刻,拔腿就朝着石阵跑去。 谁料,刚跑了没几步,后边儿就传来了侍卫们的高呼声:“谁?站住!” 二人的身子一僵,这个时候哪里真的会站住?肯定是撒腿狂奔! 一名侍卫拿过弓箭,对着二人的背影,蓄力一拉一松,两支箭矢离弦而去,箭吼西风,破空如虹,快得不可思议,快得难以捕捉。筱玉双耳一动,倒吸一口凉气,同一时刻,原本泡在前面的她忽然拉了姚馨予一把,将姚馨予护在了自己的怀里。 咻咻两声,姚馨予只觉得后背一重,一股如泰山倒来的压力已压得她摔了个嘴啃泥,在她们前面,两支箭矢插入雪地中,箭尾还在不停地晃动,可见那人射出的力道之大。 姚馨予的下颚、掌心和脚踝传来剧痛,她微微侧身,爬出了筱玉的禁锢,躬身捏了捏肿胀的脚踝,再定睛一看,眼珠子差点儿没掉下来! 那箭擦破了筱玉的肩胛,蓝色的棉服上裂开了一道口子,血染棉服,绽放出了紫色的花蕾,在这苍白一片的天地间格外地触目惊心。 “筱玉!”姚馨予的眼泪呼啦啦地冒着,“筱玉……” 筱玉按住右肩的伤口,回头一望,那两名侍卫已朝着她们本来,她面露痛色,压抑着道:“对不起,还是没能……帮到你。如果没有受伤,我或许打得过他们……” 姚馨予泪流满面:“这都是命,你已经尽力了。” 其实那两名侍卫离她们还是有些距离的,但二人同时感觉仿佛眨眼间,他们已近在咫尺。 风势减弱,寒意犹存,姚馨予只觉得迎面而来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把要把她砍成碎片的刀剑。她恐惧到了极点,除了流泪,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就在她万般无奈,几欲绝望之际,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一道褐色身影从天而降,拦住了两名侍卫的去路。 二人抬头一看,迅速行礼:“参见五王子。” 五王子从腰间掏出令牌,正色道:“王后有令,命我带她们下山,你们退下吧。” 不过是两个侍女,大王向来不再这方面干涉王后,侍卫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恭敬地道:“是!” 五王子、慕容拓和冷煜安轻轻一纵,在姚馨予和筱玉的身旁平稳落地,冷煜安掀了斗笠,蹲下身握住了姚馨予的手:“馨予!” 姚馨予做梦都没想到冷煜安会来救她,一颗颤抖的心不知不觉间被莫名的情愫填得满满的,她浑然顾不得名节或仪态,扑进冷煜安的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冷煜安心如刀绞,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柔柔地安抚:“没事了,别怕,都过去了。” 姚馨予的身子还在颤抖,揪着他的锦服,似乎要揉碎了一般。冷煜安阖眸片刻,决心一下,紧紧地将她禁锢在了怀中。 而当慕容拓走到筱玉的身旁,居高临下地打量她时,脑海里炸响一道平地惊雷:“林妙芝?” …… 天还没亮,月儿繁星已沉,旭日白云未出,天地间,一片灰蒙。 草原上的人儿已开始忙碌,熄族的商队收好帐篷,分别向大周和胡国两个方向出发,他们以贩卖熄族山脉的珍惜猛兽和药材为主,从胡国和大周换回金银和日常用品。 就这点来看,倒是和北齐有着相似之处。 朝着东边远眺,是绵延不绝的熄族山脉,高高的山峰直耸入云霄,袅袅雾霭、飘飘轻烟,辨不出是云是雾还是雪,是梦是幻还是真。 草原已恢复了宜人的温度,大周的阵营里,一些下人的帐篷内传出了洗漱的声响,主子们大抵还需酣眠半个时辰。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譬如冷家的二小姐——冷芷若就起了个大早,或者说她压根儿没睡着。在她看来,昨晚她第一次用那样恶毒的法子去害人,说不心虚是不可能的。她不知道的是,从前在长平公主和郭氏的利用下,早不知道作奸犯科多少回。只是长平公主和郭氏从不曾告诉她事情的原委,她便以为自己仅仅是教训了姚馨予几顿而已。 诸如昨晚那样,通过姚馨予去陷害桑玥,她自认为是胆大包天的第一次。 可既然做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谁让桑玥是曦王殿下的心上人? 她从两年半前随着皇上和父亲去南越寻找大哥冷浩然,就对曦王殿下一见倾心,这种仰慕随着时间的流逝非但没有减弱半分,反而愈加深入骨髓,她日日夜夜,只要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曦王殿下那卓越的风姿和如玉俊美的脸。 桑玥空有一副美丽的外表,却心狠手辣、蛇蝎心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称为曦王殿下的妻子! 冷家有两个千金,冷芷珺和她,嫁给云阳的可以是冷芷珺!所以,联姻的责任还是交给冷芷珺比较好,她只要和曦王殿下双宿双飞。 思及此处,她咯咯笑出了声。 穿戴整齐,对着铜镜再次确定精致的妆容毫无瑕疵,她才不甚在意地看了新从冷煜安那儿要过来的丫鬟一眼,那丫鬟原先是个二等丫鬟,为了笼络她办事,自己便升了她的职,可毕竟未经过严格的训练,瞧那双手粗糙的,待会儿叠衣服可不得勾了丝? 她不耐烦地道:“行了,这儿用不着你,去做洒扫。” 丫鬟山梅微愣,但很快,福低了身子,恭敬地道:“是,二小姐。” 出了帐篷,金色的晨曦已破云倾洒,如荆棘一般刺得她睁不开眼,她抬手,阖眸,待适应了这种光线,才大踏步地朝着桑玥的帐篷走去。只要发现桑玥不见了踪影,她就立刻扯着嗓子大叫,最好,惊动皇上,又惊动曦王殿下,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桑玥彻夜未归了。 “皇上有令,任何人都不得打搅桑小姐歇息。”冷芷若在桑玥的帐篷门口被侍卫拦住了去路,那两名侍卫连通传都不通传一声,这让冷芷若十分恼火。她是冷贵妃的侄女儿,身份比那些不受宠的公主还要矜贵,谁敢给她脸色看? “我就跟桑玥说几句话也不行?” “皇上的旨意,没有人能违抗。” 桑玥跟云傲对弈到天明,云傲见她疲惫不堪的样子,心疼之余,的确下了这么一道命令。但冷芷若是不会相信的,她吃了个闭门羹,心有不甘,可又无法硬闯。跺了跺脚,愤然地甩袖离去。 在半路,遇到了郭家公子郭玉衡。郭玉衡不正是昨晚唆使姚秩去看摔跤的翩翩公子吗? 郭玉衡见着冷芷若气呼呼的样子,目光越过她,看向了不远处的帐篷,唇角勾起一个浅笑:“芷若,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郭氏是冷芷若的祖母,说起来,郭玉衡跟冷芷若还算是远房表亲。他既然参与了昨晚的事,就势必知晓今早的计划,如若不然,他何必天色微启就在此“巧遇”冷芷若?只是冷芷若这个傻子,并不知道全部真相而已。她以为三王子要掳走的人是桑玥,所以大着胆子帮了三王子一回,殊不知他们从一开始相中的猎物就是姚馨予。 据消息透露,姚馨予可是现在都没回来。 郭玉衡已算玉树临风、秀雅倜傥,但在冷芷若的眼里,郭玉衡连慕容拓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再者,郭家的门第也稍次了些,若非她的祖母是郭家人,她才懒得搭理郭玉衡。 她气得胸口发堵,鼻子冒烟:“我想去找姚馨予和桑玥,门口的侍卫却声称皇上下了圣旨,不让任何人闯进去。” “这样吗?其实要进去也很简单。”郭玉衡早有准备,负于身后的手一抬,亮出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我刚猎到的,准备去做烧烤,如今送给你也无妨。” “郭玉衡,你平日里懒得很,今儿却勤快了一回,难得,难得,这个礼物我收下了,多谢。”冷芷若不咸不淡地说完,眼眸里闪过一道亮光,唇角一勾,抱着兔子踅步返回了桑玥的帐篷。 望着冷芷若离去的背影,郭玉衡的嘲讽一笑,原本他对这个远房表妹有着几分好感,动过娶她为妻的念头,可惜那个姑祖母嫌弃一个世家子弟的身份不够显赫,非得要跟云阳攀亲。事到如今,他见识了冷芷若的愚不可及,不知道多庆幸没跟这个女人搅和在一起。 他转身往回走,打算在被人发现之前回到自己的帐篷,却不曾想到,刚走了一步就后脑勺一痛,失去了意识。 另一边,冷芷若趁着跟侍卫说话的空挡,把小白兔放在帐篷旁。 “你知道附近哪儿有打猎的去处吗?” 侍卫道答:“不知道。” “哦,那你知道附近哪儿能看见豺狼虎豹吗?” 侍卫不耐烦:“不知道。” 小白兔识趣地钻进了帐篷,冷芷若心中一喜,状似无比诧异地道:“呀!我的宠物跑到里面了,怎么办?那可是我心疼的宝贝。” 一名侍卫面无表情地道:“等桑小姐醒了,就会把宠物还给你。”实际上,侍卫想的是,那样的兔子随处一抓就是大把,这个冷小姐的眼光也太差了。 冷芷若的语气柔和了几分:“我轻手轻脚地把它抱出来,绝对不惊扰桑小姐的睡眠。” 隔壁,姚家三兄弟也晨起了,他们并不知道姚馨予失踪的事,也不知道桑玥跟云傲下了一整晚的棋,他们只是十分地纳闷,同宿一个帐篷的姚秩去了哪儿?姚秩不是没事了吗?难不成那小子又脚底抹油,惹事生非去了? “大哥,我们不能再惯着姚秩了,慈父多败儿,再这么下去,他非得把天捅出个窟窿。”姚奇蹙眉,目光凛凛地道:“他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谁让着他,他就有恃无恐地欺负谁,你看他敢不敢在玥儿的面前撒野!依我看,我们得齐心协力,好好地整治他一顿!” 姚豫不假思索地附和道:“就是!那混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精忠报国,他却是跑去跟人打架斗殴。这一次,他运气好,打死的是罪犯,万一下回真打死了一个贵人,怎么办?” 连向来老实木讷的姚豫都对姚秩忍无可忍了,这令姚晟十分头疼,但他最是理智,没有立即应下二人的要求。 姚奇清澈的眸光里稍了一分冷意:“大哥,我总觉得这小子闯祸的日子没有到头。” 姚豫啧啧摇头:“他什么时候不闯祸了,一定是我们全家都被砍头了!” 姚晟放空了意味难辨的眸光,叹了口气:“先找到他再说。” 他们的帐篷就在桑玥的隔壁,刚一出门,就听到了冷芷若和侍卫的谈话。 “不行,冷小姐,你不能进去。” 冷芷若气得面色发白,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实话告诉你们吧,那是贵妃娘娘赏给我的,它要是不小心爬进了炭盆,又或者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死在了里面,桑小姐和我都难辞其咎!” 话音刚落,一道白色的影子从帐篷的缝隙里被扔出,砸在碧草青青的地上,打了个滚,雪白的毛立时染了无数草屑和尘埃,灰不溜秋的,再也不可爱了。 桑玥掀了帘幕,优雅地走出,此时的晨曦已淡了几分金色,薄薄的,如纱一般敷在了她秀美清丽的脸上,那浓睫和翦瞳便华光四射了。她冷冷一笑:“我就是杀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冷芷若像见了鬼似的一跳而起,眼底堆满了惊恐:“你……你……你怎么会……”三王子明明说了,只要约了姚馨予,用姚馨予做诱饵,就一定能要挟到桑玥。桑玥此时,不应该被困在熄族,成为了三王子人的吗? 她不知道的是,三王子压根儿就是借她的嫉妒、借她的手,来陷害姚馨予和六王子而已。 桑玥不理会冷芷若的惊诧,不管冷芷若是不是被利用了,她都不会饶恕这个对姚馨予痛下狠手的女人! 冷芷若的长睫颤出了一个诡异的节奏,桑玥正对着朝阳的方向,那金辉仿佛尽数落入了她的眼中,五彩斑斓,绚丽夺目,偏又寒凉似水,尖锐如刀,是心虚还是什么,冷芷若只觉得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自己的脖颈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狠狠地掐住了! “冷芷若,我原以为你虽笨,却心眼不坏,是以,即便你跟馨予三番五次地剑拔弩张,我也没打算把你怎么样。可现在么……”桑玥小声说完,鄙夷地一笑,没了下文,那阴翳得仿若能让人听见冤鬼哀嚎的眼神却让冷芷若如遭雷击,心,沉入了万丈深渊,乃至于她的声线都开始颤抖了,“桑玥,你不要乱来!我姑姑是当朝贵妃,你得罪得起吗?” 她爹还是当今皇上呢! 桑玥的余光一扫,子归已站在了对面的帐篷边,她给子归打了个手势,子归探指射出一道劲风,冷芷若的脚一歪,朝着桑玥扑了过去。 “你敢打我?”桑玥惊诧地嚷了一句,随后,以极快的速度推了冷芷若一把,这一下丝毫没有留手,冷芷若先是肩膀一疼,再是屁股一痛,摔了个仰面把叉。 桑玥还不罢休,提起脚就要踹过去,冷芷若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起身,连滚带爬地往回冲。她想不明白,向来沉着冷静的桑玥怎么突然性情大变,对她动起了粗。 “你给我站住!”桑玥一声厉喝,尔后对着身旁的侍卫吩咐道:“慢慢地跟着,别让人打搅了我的兴致。” “是!” 冷芷若的发髻在你追我赶中渐渐蓬乱了,披帛也慢慢地垮在了腿边,她一边跑一边尖声呼救:“救命啊!救命啊!桑玥要杀人啦!” 桑玥则是一边追一边说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怎么杀你了?” 巨大的动静惊扰了无数尚在酣眠的人,大家纷纷穿好衣衫,出来看热闹。 冷芷若往常在长平公主的唆使下,没少欺负世家小姐们,眼下见着她仓皇而逃、浑然失了仪态的狼狈样子,她们甭提有多解气了,谁会去帮她?都只不过是做做样子,不疾不徐地跟在桑玥的身后,偶尔喊上一句“哎呀!冷小姐,桑小姐,你们跑得太快,我们追不上啊!” 这些人,帮忙是假,看热闹是真。 抵达冷芷若的帐篷时,“救援”人马已超过百人,竟无一人成功地拦下桑玥。 冷家的帐篷外也是有护卫的,冷芷若一头钻进了自己的帐篷,甩下一句:“别让任何人进来!快去通知我父亲!” 冷昭其实已经被冷芷若那杀猪般的嘶吼给惊醒了,他穿好衣衫,洗漱完毕后,黑沉着脸走出了帐篷,一看到旁边那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心里没来由的就涌上了一层不安。 姹紫嫣红中,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寻到了那抹蓝色的倩影,桑玥的身形不算高大,甚至堪称小巧,但往世家千金里一站,就是给人一种鹤立鸡群之感。 冷昭抑制住火气,大步流星地往那儿走,众人见他来了,自觉地靠向两边,让出一条道路,可脸上那种看热闹的神采并未因他的到来而减少半分。 冷昭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碍于场合却又发作不得,在各种灼热的注视下,他来到了桑玥的面前,语气如常,与长辈问话无异:“桑小姐,你一大清早追着我女儿四处逃窜,是在玩什么游戏吗?” 桑玥莞尔一笑,明眸皓齿,纯真可人:“她想打我,我还手来着。” 冷昭没想到桑玥会用这么无辜的语气讲这么耍赖的话,更要命的事,这几个字要是传到皇上的耳中,冷芷若还要不要活了?别人以为皇上宠着桑玥是想纳她为妃,他可是清清楚楚地知晓桑玥的身世!他深呼吸,眸光黯淡得如蒙了层深夜的雾霭,他的思绪便尽数掩藏在了雾霭之后,外表瞧着,他的面色无波无澜:“桑小姐不要胡乱给人定罪,我女儿的性格我还不了解?她虽有些娇生惯养,但打人她肯定是不会的。” 桑玥顿觉好笑,似是而非的目光扫过围观的各路千金,最后定格在了冷昭迷雾重重的眼眸上:“不是我大放厥词,在场的千金们,一半以上都吃过你女儿的暗亏吧。” 冷昭随便倪了一眼,就撞到了好几道来不及遮掩的愤恨目光,他的脸色越发暗沉:“桑小姐,你究竟想怎样?” 结果,不等桑玥回答,帐篷里就传来了冷芷若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冷昭的眉头一皱,飞速转身,却和冲出帐篷的冷芷若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冷昭蹙眉问道。 冷芷若的胸口如海浪似的绵延起伏,唇角不停抖动,眼底是史无前例的惊慌:“父亲……父亲……”她指了指帐篷,看了看对面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正欲开口,话到唇边又落下。 桑玥启声道:“冷小姐,你的帐篷是不是进了贼?怎生吓成这个样子?” “没……没……没有贼……” 说是这也说,但她支支吾吾,瞬间就给了人一种无尽的遐思。好奇心作祟,人群里开始爆发出阵阵热议。 就在冷昭打算进去一探究竟之时,帘幕晃动,里面走出一个按住太阳穴,频频甩头以保持清醒的男子。 “啊——”尖叫的是武国公府的小姐武彩文,“郭公子!郭公子你昨晚在冷小姐的帐篷里过的夜吗?” …… 姚家三兄弟也在看热闹的行列中,他们原先对于桑玥猝不及防的“悍女”行为已经够瞠目结舌了,这会子瞅见了这么一出捉奸的戏码,简直惊愕得说不出话!如此,倒是能解释为何桑玥会一反常态地、声势浩大地追着冷芷若四处跑了,这丫头,不惜自毁形象也要将冷家一军,真不知道曦王殿下作何感想。 姚奇缩了缩脖子:“还好玥儿不是我媳妇儿,太可怕了!” 姚豫瘪了瘪嘴:“知道她胆子大,没想到居然这么大,难怪姚秩会怕她。” 唯独姚晟双眸锃亮,眉头舒展,唇角扬起了一个优美的笑弧。冷芷若和郭玉衡成不成亲,都嫁不了云阳了,冷贵妃和冷昭通过姻亲来巩固关系的计策顷刻间被击溃得粉碎,这一招,干脆利落,效果,立竿见影! 这边混乱不堪,把早起的王公子弟、贵妇名媛全部吸引过来时,一道倩影悄然钻回了自己的帐篷。 接下来,冷家要如何处理同郭家的关系就不关桑玥的事了,她只负责点火,不负责灭火。 当然,毁去冷芷若的名节不是最终目的,她更想做的是逼出那个隔空震碎了多阿德的心脏却没在体表留下任何淤痕或掌印的高手! 那人的武功,绝对在子归之上。 起初,她怀疑一切都是云阳暗中操控的,慕容拓验尸过后,她立刻就排除了这种可能。云阳装平庸,不会冒然动手,他的护卫莫青和莫允虽武艺精湛,但还没达到如此高度。 况且,勾结熄族的三王子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汇溪流成大海,那人,必是时常能与三王子见面。 熄族以东是祁山山脉——胡国和大周的国界。 为了杀她,冷贵妃和冷昭真是下了血本。 远离了喧闹的人群,桑玥和子归往山坡的方向走去。 山坡后,平地架起了两个高大木桩,中间横了一根圆木,姚秩被五花大绑,吊在了半空,在他身下,是一个鼓着热泡的油锅。 油锅里漂浮着炸糊了的血块,被捆绑的部位还在不停渗血,可见,他这一夜的挣扎有多激烈。 他的面容从最初的惊恐到后面的狰狞,再到如今的颓废,早已不复少年的俊美和意气风发。 他惊恐,但不是惊恐自己会死,相反,他宁愿绳子断了,自己就那么掉进油锅里烫死,也好过被吊在上面,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控制不住地回想起铭嫣当着他的面被强暴的凄惨经历。 一夜寒风呼啸,每一声都像铭嫣凄厉的哀嚎。 那滚滚油锅里,倒映着的不是他狼狈挣扎的模样,而是铭嫣被扒光了衣服,任由邓鸿凌肆意蹂躏的惨状! 这种精神摧残,比卸了胳膊腿再安上、再卸再安上要痛苦一百倍、一千倍! 他再次体验到了何为“生不如死”。 桑玥给子归使了个眼色,子归腾空而起,顺手解了他的哑穴,尔后身形一个翻转,落回地面。 姚秩似是没察觉到桑玥的到来,只两眼空洞无神地盯着脚底昏黄沸腾的油锅。 桑玥美如蝴蝶羽翼的浓睫扇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对她发怒,证明昨晚的效果不错。 她冷冷地望向姚秩,义正词严道:“姚秩,我知道你恨姚家,恨你父亲,恨馨予和三个哥哥,也恨你嫡母,你把铭嫣和你自己承受的所有痛苦都怪罪到了他们的身上。但你有没有想过,没有你父亲,哪来的你?你纵然受苦了,可大家不都在努力地补偿你吗?过去发生的事,无论你报复多少人都挽不回当初的损失,一意孤行、不为家人考虑的后果就是亲者痛、仇者快! 现在的你,俨然就是姚家的一块软肋、一个致命弱点。谁都可以通过你来构陷姚家,覆巢之下无完卵,姚家没了,你和铭嫣也会跟着一起陪葬!” 姚秩的手陡然一握,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却仍然忍着,没有出声。 桑玥趁热打铁:“你来京都好几个月了,对于大宅子里的庶子、庶女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了然于心了吧,对比其他人的,再想想你自己的,你的嫡母、你的姐姐和三个哥哥,谁不是把你当宝贝捧着?你捉弄他们,他们以德报怨;你一次又一次地闯祸,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给你擦屁股,你怎么就是不知足?” 姚秩撇过脸,不让桑玥看到自己濒临崩溃的神情。 桑玥的语气一沉,话音寒凉了几分:“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感化你,我是在警告你,若你还不知收敛,肆意闯祸,迎接你的折磨,会比昨晚的强上百倍不止!我不介意,把你脑海中担忧的事变成现实!” 姚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猛烈地转过脸来时,双眸的红血丝几欲要爆裂开来,沙哑地咆哮道:“你敢?我会杀了你!你这个疯女人!你这个魔鬼!你敢?你敢,我就杀了你!”好不容易因为她的一句“你说,我就信”滋生了些许感激之情,顷刻间荡然无存。 “那你尽管试试,在你碰到我的一根头发之前,我到底有没有能力让你们母子下地狱!” 语毕,桑玥潇洒转身,湖蓝色的衣袖和裙裾在空中划出了优美的弧度,迎着草原瑟瑟秋风,横飞与身后,如平静的海面忽然拍来惊涛骇浪,她自扬帆,高歌猛进。 这一瞬,姚秩竟是从她的挺直的背影里感受到了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枭雄之势,他觉得渐渐渺小的不是桑玥的影子,而是他自己。 另一条个方向,姚晟三兄弟远远地听到了姚秩的叫声,急忙脚底生风,循声奔去。 姚奇郑重其事道:“大哥,说好了,待会儿见了面,甭管三七二十一,揍他一顿再说!” 姚豫点头:“必须如此!除了脸和重要部位,其它地方往死里揍!” 姚晟不甚赞同,但仔细思索了一番后,又觉得父亲既然无法管束姚秩,他们为了姚家的前途,就勉为其难地暂代父兄之责好了。 三人达成了一致,威风凛凛地朝着姚秩走去。 可天算不如人事的是,当他们看到姚秩被绑在油锅上,浑身挣扎得血迹斑斑的时候,瞬间就将刚才的谈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姚奇扭过头,自远处瞥见了桑玥的背影,轻咳一声,道:“那个……他好像伤得蛮重。” 姚豫顿了顿,迟疑道:“再打,可能会死。” 三兄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姚晟吸了口凉气,道:“计划有变,先救人。” …… 原本上午就要进行的狩猎,因着皇上“睡”过了头,硬是午膳之后才举行。 桑玥回了自己的帐篷,一路上,不少人对她指指点点,投来异样的目光,三分是惊愕于她的彪悍之举,三分是钦佩她把冷芷若追得四处逃窜,剩下的四分大抵是在讨论她究竟是用了什么妖术,既迷惑了慕容拓,又迷惑了云傲。 赶路的二十天里,明里暗里给慕容拓自荐枕席的世家千金不在少数,这个男人,越大就越能惹桃花,有时候,她可真想把他藏起来。 不过,此时真正让桑玥警觉的不是这些贵妇名媛的议论和眼神,而是暗中不知从何处射过来,落在了她身上的两道犀利冷芒。 她放慢了脚步,环视四周,并未发现可疑之人,但那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就是挥之不去。 子归从她的神态中瞧出了端倪,也开始凝神聚气,感知周围的内息波动,但就连她这种顶级枭卫,都探不到丝毫异样:“少主,没有。” 桑玥淡淡一笑,这种感觉错不了。 突然,后背一轻松,那种感觉消失不见了。她再四下一看,发现慕容拓破天荒地已离她仅有十步之遥了。阳关下,他眉眼俊朗,气度不凡,如玉润白的肤色,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眸,对着桑玥,这双眸子永远都是清澈无瑕的,但只要桑玥一离开,那聚拢世间风华的翦瞳便立时如寒霜凛降、冰泊深幽。 慕容拓扬眉一笑:“东南方五里外第二个山坡。” 五里,相隔五里,都能用眼神和威压刺激到她,果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轻声道:“比之你如何?” 慕容拓垂下宽袖,牵起她柔若无骨的纤手,头顶秋阳昭昭,踩踏碧草青青,乍一看去,二人不过是比肩而行,就已郎才女貌,宛若一对璧人。他自信满满地道:“跟我当然比不得了!没见我一来,他就溜了?” 人家那是不想暴露身份,好不好? 慕容拓难掩鄙夷地道:“冷昭的胆子真大,将军私自离岗,不论是在南越还是大周,都是砍头的大罪。” 桑玥云淡风轻地道:“不是他们砍我,就是我砍他们,他们主动出击,没什么好奇怪的。上回香凝偷偷去见云傲,必定暴露在了冷贵妃的视线中,冷贵妃才兵行险招,打算尽快置我于死地。我就说她怎么会突然提议来熄族狩猎,怕是早部下了天罗地网,等着让我死无全尸。而正因为冷煜林受命守在祁山军营中,所以如果我不幸身亡,没有人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从祁山军营到熄族,快马加鞭也就一日路程,她就算现在去举报,冷煜林也有法子在云傲的人抵达军营之前返回。 慕容拓握着她的手遽然一紧,刀山火海他不怕,但只要桑玥的周围有一丁点儿的不稳定因素他就会寝食难安,他神色一肃:“从今天开始,我要公布我们的亲事,你跟我住一起。” 桑玥幽幽冉冉地道:“你一公布我是曦王妃,云傲立刻就会宣称我是云恬,这门亲事,还是做不得数。” 慕容拓恨得牙痒痒:“那个老匹夫!比桑楚沐可恶多了!”当初他刚和桑玥交往时,桑楚沐虽说派了暗卫守住棠梨院,不让他自由出入,但除此之外,桑玥和他私会什么的,他即便知道,也都顺着桑玥,哪像云傲的控制欲望这么强?没养过桑玥一天,却想管束她一辈子!想想就窝火! 桑玥不再深究这个话题,柔声问道:“馨予没有受伤吧?” 慕容拓摇摇头:“安然无恙,受了点惊吓,她担心家人不同意她和冷煜安的事,拜托我保密,你觉不觉得他们两个跟我们当时好像?” “有点。”桑玥轻笑,美眸漾起一丝回忆的涟漪,折射出五彩辉光,晃得慕容拓好一阵心猿意马,只觉得这世间再也找不出更美的眼睛了。他黑宝石般璀璨的瞳仁左右滑动了一番,尔后以掩耳不及迅雷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 桑玥倒抽一口凉气,这可是在外面!就算他们走在了两座帐篷之间,足以蔽去路人的视线,后面还跟着个子归呢。 慕容拓得瑟地仰头大笑,占了便宜之后心情格外舒畅。 桑玥眼底的辉光横飞流转,唇角勾起一个似有还无的弧度:“我倒是觉得,这是一个大好时机。” 慕容拓的脑海中灵光一闪,眨了眨眼:“我突然也这么觉得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神色一肃:“桑玥,我想……我可能找到林妙芝了。”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三十三章】赐婚 帐篷内,冷昭气势汹汹地来回踱着步子,眼底的锋芒犹如荆棘一般不停刺痛着冷芷若,桑玥那个狡猾如狐的女人,当着上百人的面,毁去了冷芷若的清誉,矢口否认有用吗?管天管地管不住人心,堵河堵流堵不住悠悠众口。 就算说冷芷若和郭玉衡是被陷害的,关键是,大家肯信吗? 那个三王子也着实过分,只让他想法子利用姚馨予来对付姚家,谁料,他会拖了冷芷若下水!狡猾!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狐狸! 害人终害己,冷芷若和云阳的亲事就此告吹,冷贵妃并没有指着他们的鼻子骂,只淡淡地丢下两个字——“蠢货”。 但就是这两个字,已表明了她的态度。 冷贵妃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她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声名狼藉,或者有半点瑕疵的世家小姐,哪怕做侧妃也不行。 郭家倒是十分乐见这么亲事,攀上冷家,可不就是攀上了冷贵妃这颗大树? 郭家是近几十年来新崛起的家族,位列十大家族之末,郭氏作为郭家的嫡女,嫁给冷秋葵时,却也只做了个贵妾,若非冷芸在后宫一路披荆斩棘,拥有了贵妃之位和执掌凤印的权力,郭氏会被抬为平妻? 好在,冷贵妃也不想冷家的面子上太过难堪,暂时压住了这门亲事,免去冷芷若做妾的命运,稍后,郭家三媒六聘,冷芷若还是能够做正妻的。 “父亲,我不想嫁给郭玉衡。”冷芷若哭花了脸上精致的妆容,胭脂水粉掉落,层层叠叠晕染开来,丑陋得令人生厌。 冷昭怒气滔天道:“不想嫁就自尽以保名节吧!” 冷芷若慕地一怔,没料到向来对她疼爱有加的父亲会说出如此决绝的话,她仿佛第一天认识眼前这个自己叫了十多年“父亲”的人,她是他唯一的女儿,冷家的名声难道比她一世的幸福还重要吗? 冷芷若不知道的是,冷昭从前对她好,两分是出于骨血亲情,三分是出于家族荣誉,剩下的五分可全是冷芷若那个内定皇子妃的身份,按照冷贵妃的野心,云阳他日必定登基,身为正妃的冷芷若将会母仪天下,如此,冷昭又怎会不对冷芷若好呢? 但经历今早的一顿胡闹,冷芷若的皇后梦,冷昭的国丈梦被粉碎得干干净净!这个女儿便再无任何利用的价值,他也无需再扮演所谓的慈父形象了。 “你退下,这几日好好地呆在帐篷里反省,别给我出来丢人现眼!不然的话,我打断你的腿!” 冷昭不夹杂丝毫情意的话甩出去,冷芷若如遭当头一棒,大脑凌乱不堪,整个人晕晕乎乎,几乎要辨不出东南西北。此时,她仍没明白冷昭的意思,权以为冷昭在生她的气,怪她不该擅作主张,勾结三王子陷害桑玥,结果反被桑玥摆了一道。于是,她天真地憧憬着,待到冷昭的气消了之后,她还是冷昭捧在手心里的至宝,什么嫁给郭玉衡为妻,纯属权宜之计。 这么一想,她的心情似乎没先前那般沉重了,她规矩地磕了个头,恭敬地道:“是,父亲,女儿告退。” 冷芷若一走,冷昭即刻命门口的侍卫守好帐篷,不让任何人靠近十步以内。 衣柜旁的一道帘幕里,走出一个高大健硕的商人打扮的男子,他的眉色花白,肤色古铜,一双鹰目深邃而冰冷,脸上有着寸长的胡须,眼睛和额角都有细密的纹路,乍一看去,俨然一个五六十岁的老翁。 然而,他一出口,声音,异常年轻:“那个桑玥果然狡猾。” 冷昭的胸口起伏不停,神色狰狞而盛怒:“我告诉过你,不要小瞧她,只要有她在,想对付姚家根本是痴人说梦!她本就极受皇上的疼爱,又诡计多端,有利的条件全都偏向了她!掉以轻心,只会让我们所有人成为她向上攀爬的垫脚石!” 从华阳夫人的寿宴开始,桑玥就一点一点地原形毕露。短短半年的时间,桑玥整死了陆鸣心、长平公主、萧丽妃和云阳的两个贴身护卫,又整垮了伯夷侯府、覆灭了谈氏一族,云澈和云阳的羽翼同时受损,就连最受皇上疼爱的瑶兮公主都死了,若说跟桑玥没半点儿关系,他绝对不信! 在南越,他就不该因为姚凤兰的关系而一时心软放过了桑玥,如今弄得养虎为患,寝食难安。 “昨晚,我不过是投石问路,试试深浅,芷若不能嫁给云阳就不嫁吧,对于我们和三姑姑的关系没有实质性的影响,只要兵权在手,三姑姑就会倚仗我们。况且,三姑姑的膝下还有庆阳公主,大不了,我或者三哥娶她就是了。”冷煜林淡淡地抬眸,目视前方,若有所思地道:“真想不到,二姑姑那样单纯善良会生出桑玥这种心狠手辣的女儿。” 但也就是有点儿心计而已,还入不得他的眼。 冷昭咬牙切齿道:“皇上的心,比蛇蝎子还毒上三分,他的女儿又善良得到哪儿去?桑玥十足十地随了皇上,只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女不除,我们永无宁日。” 冷煜林狐疑地凝眸,父亲的话似乎另有所指,但他并未深究,无毒不丈夫,一国皇帝,要是没点儿手段,也坐不上龙椅,守不住江山。他不管皇帝如何,他只负责对付桑玥。他嘲讽一笑:“桑玥才像我们冷家的后代,二姑姑是个例外,百年难遇的例外。” 冷昭似想到了什么,敛起怒意,眉宇间露出几许凝重之色:“你方才冒然出去,有没有被人发现?” 冷煜林想到了那个身穿墨色锦服的年轻男子,和桑玥甚为亲密,想必是传说中的曦王殿下了,二人的眸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瞬,若说对方没有发现他,有些牵强。但发现了又如何?他来之前做了万全的部署,他们要是敢冒然跑去告御状,他就绝对有把握反治他们一个诬告的罪名。如此,就没必要说出来徒增父亲的忧虑了,他摇头:“没有人发现,我的武艺和苍国师都有得一拼,谁能耐我何?” 冷昭点点头,神色稍稍松动,他有三个儿子,论隐忍和聪慧,当属冷浩然,冷瑶当初能在南越站稳脚跟,冷浩然功不可没,他极善察言观色,总是能轻易赢得别人的信任,慕容宸瑞也好,慕容耀也罢,就包括他接触的众多官僚,都对他赞许有嘉,可惜的是,自从回了大周,这个长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成天往外跑,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不做官也不经商,单单是这样,他或许不会对冷浩然失望,毕竟老爷子宠冷浩然啊。那么,冷浩然就算没有白住在冷家。但如今,这个长子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老爷子气得差点儿中风,直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对冷浩然是彻底死心了,冷浩然的生死再与他没有半点儿关系! 若论武艺和兵法谋略,则无人能出冷煜林其右,冷煜林十岁就随着他奔赴军营,每场战争,冷煜林都从旁观看,并细心记录各方人马战术上的优劣,十二岁亲自操刀斩落了五名倭寇的头颅,十五岁带兵夜袭敌营,出奇制胜,以三百军士捣毁了千余人的山寨,一举成为皇上眼中势必超越姚俊杰的潜力勇士。这一次,冷煜林亲自出马,说什么也要除掉桑玥! 冷昭敛起有些跑远的思绪,看向冷煜林,提醒道:“你要当心慕容拓,他是灵慧的关门弟子,玄冥剑法早已突破十级,你要是对上他,胜负难说。” 冷煜林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父亲放心,我既然敢来,就没打算空手回去,这次的计策万无一失,桑玥难逃一死,就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她!” 讲完这句话,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起了桑玥的回眸一瞥,那是一双看透生死、逾越沧桑的沉静眼眸,与她的年龄格格不入,和他见过的所有女子不同,自称一派清浅疏离却韵味十足的风情。虽然诧异,但只要一想起桑玥的过往,他又觉得这个女人要是不露出如此眼神,倒还奇怪了。 凭心而论,他不讨厌桑玥,甚至,那匆匆一瞥令他有种心跳加速、呼吸凝滞的冲动,若非天生对立,以他和桑玥这种表兄妹的关系,他或许十分乐意把这种陌生的感觉称之为“一见钟情”。 虽然惋惜,但我也不得不杀了你。 …… 午后的阳光格外明媚,白云朵朵,绿草幽幽,草原上一片忙碌,众人已整装待发,在熄族使者的带领下前往熄族山脚外围的一片名为小巫峰的茂林绵延山群进行狩猎。因四季如春的缘故,里面的猛兽异常凶狠繁多,各类参天古树尤其粗壮繁茂,对于常年呆在京都的王公子弟而言,这的的确确是一次不可多得的玩乐机会。 熄族的女子也喜欢骑射狩猎,在小巫峰右侧有一个人工建造的猎鹿园,里面有山有水,有树有兽,只是多为驯鹿、狐狸、野山羊……诸如此类性格温和的野兽。 姚馨予和桑玥经过一上午的歇息,体力有所恢复,但姚馨予仍有些惊魂未定,于是拉着南宫氏在帐篷里陪她。桑玥则是跟着三个哥哥,以及姚秩出来狩猎。 按理说,姚秩一整晚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应是跟姚馨予一样,留在帐篷里好生歇着,偏他的体力好得出奇,酣眠了两个时辰就再度壮如牦牛,那些结了痂的伤口他也浑然不在意似的,走路、骑马瞧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郭玉衡的马正好从旁路过,他满面春风地讥笑了一声:“昨儿的热闹看够了吗?不够的话,这林子里还有许多许多,猛兽互咬互博甚至交合,兽间百态,应有尽有,你要不要跟我去看?” 他的声音很小,恰好只让姚秩一人听见,是以,外人瞧着他笑容满面的样子,还以为他跟姚秩的关系甚为要好。 姚秩握紧缰绳的拳头发出咯咯之响,真想一拳揍扁郭玉衡这个陷害了他的人! 郭玉衡挑衅地笑着,那眼神仿佛在说:来呀来呀,有种你就动手啊。 姚秩的呼吸渐渐沉重,但他拼命压制、压制再压制,最终将怒火化为肺部的一口浊气,随意吐出,不搭理郭玉衡。 郭玉衡纳闷了,姚秩的这火炮,今儿怎么点不着了?他微微递过身子,凑近姚秩的耳旁,一字一顿道:“贱人生的孩子就是下作!” 嘭! 郭玉衡肩胛一痛,整个人从马上摔落,跌碎了腿骨,他痛得倒地翻滚,抱住膝盖拼命哭嚎:“姚秩!你敢伤我?”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伤你的人到底是谁?” 郭玉衡循声抬眸,看清来人后,立刻止住了哭嚎:“曦……曦王殿下……” 慕容拓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挺伶牙俐齿的,不知道你的舌头和牙齿都值不值钱呢?改天卖卖去。” 郭玉衡吓得赶紧闭上嘴,爬起身,一瘸一拐地跑开了。 姚秩看了看慕容拓,继续低头不语。 慕容拓也没指望从姚秩口里听到一声“谢谢”,他开始在人群里搜索他想见到的身影。 云傲的头风犯了,没有来参加,云澈作为长子,引领着大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入了小巫峰。 云笙意气风发,兴致十分之高,刚策马踏入林子,尚未消失在众位女眷的视线,他就已搭弓拉弦,射中一头麋鹿,直惹来世家千金们好一阵欢呼。 武国公府的三小姐武彩文由衷地赞叹道:“三皇子好英勇啊!依我看,所有的皇子里面,就属他最像年轻时候的皇上。” 郭家四小姐郭紫仪满脸讥讽地倪了武彩文一眼,嗤笑道:“武小姐见过皇上年轻时候的样子吗?真是会信口雌黄!”今天早上,不就是这个口无遮拦地女人当众叫了一句“郭公子你昨晚在冷小姐的帐篷里过的夜吗”?想想就气愤! 几个皇子都进入林子之后,唯独云阳和云绥停滞不前。 云阳悠闲地骑着马,一手拽住缰绳,一手拧着弓箭,似乎在等人,左顾右盼的,直到莫青和莫允两名护卫策马前来,他才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浅笑,进入了林子。 武彩文幽幽地叹道:“二皇子……还真是……” 后面的话,她没敢说,但许多千金心照不宣,冷贵妃那么厉害的人,怎么生了个如此不中用的儿子?武功平平不说,还一点皇子的气场都没有,往人群里一站,谁会注意到他?就算遗传了冷贵妃的美貌又如何?男人最重要的是本事,空有一副好皮囊,不顶事啊。瞧他,没有护卫就寸步难行,哪有一点男子气概? 同样是左顾右盼的人,云绥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他的娃娃脸总是透着几分亲切,但那双比黑水晶更闪亮的眸子徐徐流转着野兽一般精锐的锋芒。大抵感受到了众人的注视,他突然回眸,魅惑一笑,眨了眨右眼。 包括武彩文和郭紫仪在内的数位千金瞬间就呆怔了,手里的水杯、糕点、瓜果掉了一地。 云绥对于自己引起的混乱浑然不在意,他右手一抬一扯,没有随大流选择正常的入口,而是右转,绕了一些路程从侧面进入了林子。 慕容拓寻到了桑玥,和她并肩而立,慕容拓收回意味深长的目光,笑了笑:“你这几个兄弟,都很有意思。云澈古板正经,云阳爱装平庸,云笙好出风头,云绥标新立异。若我猜的没错,狩猎过后,云傲就要立太子了。” 桑玥云淡风轻地道:“随他,反正立谁都跟我无关。” “你有没有想过,冷香凝和云傲相认之后,还是有机会诞下皇子的。冷香凝也服用了解药,生的孩子不会再带着毒了。” 桑玥似笑非笑地看了慕容拓一眼,发现他在说这话时,眼神不若平时那般清亮,似绕了层扑朔迷离的薄雾,有什么东西是他努力遮掩却又希望她主动识破的。 他从不会关心冷香凝跟云傲是否和好,相反,他巴不得二人老死不相往来,在他心里,认为冷香凝应该选择忠贞不渝的荀义朗。 而就算他赞同冷香凝的选择,也没必要联想到孩子的身上,毕竟云傲跟冷香凝都不年轻了。 这话,表面是在提醒她冷香凝可以生孩子,她要提前做好部署,别让皇位落在了别人手中。 可为何,越想越不对劲呢? 他更像是在提醒……她? 桑玥微垂着的浓睫慕然上抬,不可置信地望进慕容拓饱含深情的眼眸,心,砰然一跳,双颊不受控制地滚烫了。 慕容拓瞧着她娇羞的样子就知道她听懂了自己的话外之音,她垂眸,避开他炽热的目光,他却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张勾人心魄的脸,语含淡淡的伤感,道:“我们的亲事拖得太久太久,好不容易你答应我的提亲了,楚婳遇害,这一病,就是两月;好不容易当着楚婳的面拜了堂,你消失不见,这一走,就是两年;而今我好不容易在南越征得了桑楚沐和姚凤兰的同意,从我父皇那儿要了册封桑玥华珠为曦王妃的圣旨,你又即将不是桑玥了,这一等,不知会是多少个两年。” 桑玥的心里渐渐地漫上一层愧疚,这个男人从十七岁等到了二十二岁,历经风云变幻、生死劫数,抵制了多少诱惑,压抑了多少冲动,却迟迟等不来属于渴望的温馨和甜蜜。 她微微地扬起唇角,声轻如絮道:“我是不是桑玥,都只能是你的妻子。” 慕容拓没想到桑玥会承认,先是狠狠地震惊了一把,随即开始心花怒放,浓墨的剑眉高高挑起,璀璨的眼眸睁得老大,如一孩童,欣喜若狂中夹杂了一丝怯生生的不确定:“桑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男人也喜欢听甜言蜜语的么?桑玥羞赫得难以抬眸,那如玉双颊映着日晖,泛着水蜜桃般迷人的光泽,她喃喃地道:“这样就乐坏了,要是……” 慕容拓的耳尖儿地捕捉到了她的细语呢喃,身子微倾,手臂挨着她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小声地试探道:“其实,我可以再等等,我不急的。” 桑玥的嘴唇一张,吸了口凉气,欲言又止,尔后抿唇浅笑,离开他的身侧,翻身上马,从子归的手里拿过小金弓,带着子归驰入了猎鹿园。 都快走进园林了,慕容拓传音入耳:“三天!” 三天,一语双关,她不回头,不让脸上那抹比春晓之花更绚烂娇柔的笑落入慕容拓的眼中。 她一走,慕容拓就策马奔腾,进入了小巫峰,不过,他可不是去狩猎的。 秋阳高照,凉风习习,猎鹿园风景独好。 桑玥拿出小金弓,把玩了好一阵,想起那段和慕容拓夜夜练习骑射的日子,嘴角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当然,她来猎鹿园也不是打算滥杀无辜,之所以带上弓箭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她按照慕容拓说的路线行进了大约两刻钟后,即将抵达约定的地点,谁料,左侧的小道上横着奔来一匹红鬃骏马,来不及看清对方的容貌身形,她只用余光扫视到了一片如云洁白的裙裾,就发现电光石火间,两匹马即将相撞。 子归摸出腰间的软剑,就要斩向对方的马腿,桑玥厉声喝止“住手!” 同一时刻,桑玥双腿夹紧马腹,一手拔下头上的金簪,狠狠地戳入了马匹的臀部,另一手,猛拉缰绳,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嘶吼,马匹卯足了劲儿,风驰电掣般,扬蹄飞跃,堪堪自那人的头顶一跃而过。 那人大惊失色,以为自己会被踩到,赶紧一个翻转,四肢吊着马鞍,躲在了马腹之下。 没了发簪,那一头如墨青丝,潇洒地披散开来,像一匹卷着的光洁黑亮的绸缎,突然一路铺陈,这一瞬的英姿飒爽,令万千繁花黯然失色。她挺拔的身姿,被日晖勾勒出了完美的金色优弧,便是用世间所有形容美好的词,都描绘不出她气质的万分之一。 马蹄落地,她的身子遽然前倾,几乎要趴在马背上。稳住身形之后,她摸着马头,柔柔地安抚了一阵,适才掉过头,看向那名差点儿害死她的人。 那人已跳下了地,是一名容颜清丽、衣着华贵的妙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她的脸上还有着未褪去的惊惧,直愣愣地盯着桑玥,很快,她发现对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这让她不甚舒服。 “喂!你看什么看?”说着,那人气得扬起手里的鞭子就朝桑玥挥了过去,子归单手一样,一剑劈断了那条尾部带刺的厉鞭。这一鞭子,打在马上,马发狂,打在她身上,她受伤。 想必这位就是熄族的大公主夫余丽雅了。 夫余丽雅是戚妃的女儿,深受夫余金的疼爱,因此,养成了我行我素、刁蛮任性的性子。 桑玥环视四周,秀眉微蹙,这个丽雅公主出现得也太诡异了。她冷冷一笑:“丽雅公主,凡事都得讲道理,刚刚马匹差点儿相撞,你我二人都有责任,谁也怪不得谁。但你一开口,鞭子就朝我招呼过来,难道,这就是你们熄族的待客之道?” 丽雅公主的呼吸一顿,卷翘的睫羽飞速颤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丽雅公主的腰间挂着熄族王室令牌,穿着精美华丽,样貌美丽动人,自然是一个公主了。” 桑玥浅笑着说完,丽雅公主面露了几许毫不遮掩的得意之色,又听得桑玥继续道:“我在来熄族之前,就听闻馥雅公主知书达礼,才貌双全;清雅公主温婉善良,秀外慧中;唯独丽雅公主刁蛮任性、肆意妄为。所以,要辨认你的身份,真是太简单了。” 丽雅公主气得胸口一阵发堵,握着鞭子的指节隐隐泛白,疾言厉色道:“你是大周的哪一位小姐?居然敢这么羞辱我!” 若说方才桑玥只是猜测,现在就能完全确定了,云傲送她的这套裙衫,尽管素净,但价值千金,就算庆阳公主的也比之不过,丽雅公主要是连这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还做什么公主?丽雅公主没有半分犹豫地称呼她为小姐,只能说明,丽雅公主早就知晓了她的身份。 她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似讥似嘲道:“若非丽雅公主的令牌和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脾气,我真会以为自己见到的是一个戏子呢,丽雅公主很闲,我可没空。” 语毕,掉转头,就要策马离去。 丽雅公主望着桑玥的背影,跺跺脚,大喝道:“桑玥,你给我站住!我不许你这么侮辱我!” 桑玥唇角一勾,不理会丽雅公主的挑衅,扬起马鞭,带着子归驰入了茂林深处。 丽雅公主将手里的鞭子一丢,脸上的怒气迅速消弭无踪,她拍了拍手,翻身上马,与桑玥背道而驰,离开了猎鹿园。 不远处的松树后,两名男子看了出好戏。 年轻俊美的是熄族三王子,步入了中年、样貌平平、肥头大耳的是熄族新册封的外姓王爷卢王。 三王子和颜悦色地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这名女子跟烈马似的,难以驯服。” 卢王色迷迷地搓了搓手,刚刚那一幕美人折腰、横空策马、秀发云飞的旖旎画面深深地映入了脑海之中,他舔了添干燥的嘴唇,猥琐地道:“长得不错,性子正合本王的胃口,本王最喜欢征服烈马。” 三王子拍了拍卢王的肩膀,面露了几许恰如其分的惑色:“卢王,你该不会也看上她了吧?我先看上的啊!” 卢王闻言脸色就是一沉,肩膀一颤,抖落了三王子的手掌,不悦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喜欢,本王当然也能喜欢了,但本王要提醒你,本王看重的女人,就绝对不许其他人染指!” 三王子似乎被他的威严给震慑了,急忙后退一步,眸中闪动起惊惧的目光:“别别别!我是喜欢她,但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染指她!要知道……她是……” 卢王最讨厌别人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了,他的八字眉一蹙,没好气地道:“你还是个爷们儿不?怎生跟个娘儿们似的!” 三王子叹了口气,道:“卢王你有所不知,桑玥……早就名花有主了!” “嗯?”卢王摸了摸脸颊的络腮胡,“她不是没有成亲吗?” 三王子垂眸掩住一晃而过的精锐辉光,劝解道:“她是南越曦王的未婚妻,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说到曦王,”他停顿了一瞬,发现卢王正在侧耳恭听,才道:“曦王是南越皇帝的嫡子,就连大周的皇帝都对他礼让三分,你跟他抢女人,不是我打击你,你几乎没有胜算!” 卢王的眉间拧出了一个“川”字,若曦王真如三王子所言那般厉害,他纵然再色胆包天,也不得不掂量一下其中的厉害关系。 三王子忍住心底的嘲讽和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担忧道:“况且,桑玥的身份非比寻常,哪怕没有曦王殿下,你也极难抱得美人归。” 卢王不假思索地问道:“什么身份?” 三王子单手置于唇角,悄声道:“她是大周皇帝和皇后流落民间的女儿,云恬。” 卢王一听到“皇后”二字,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沸腾咆哮了。天下第一美人冷香凝,十多年前,云傲为了庆祝大婚,带着冷香凝和百官家眷前来熄族狩猎,那时,他乔装打扮混在了经商的队伍里,就是为了一睹冷香凝的芳容。 等了数日,他最终看到了,云傲和冷香凝同乘一匹马,夕阳西下,漫步草原,她依偎在云傲的怀中,脸上挂着幸福娇羞的笑,那笑,是黎明时分最亮丽的一抹紫气,也是静谧夜空最皎洁的一片月光。 此人只应天上有,如此美人,真叫他恨不相逢未嫁时。 桑玥如果是冷香凝的女儿,那么,他就是拼着得罪曦王的危险也要将她据为己有! 一念至此,卢王放开步子,朝前走去。 桑玥左兜右转,总算穿过了松林和竹林,来到一处碧水深潭。潭水,如一块淬炼过后的翡翠,静谧幽深,透着丝丝凉意,在它周围,用汉白玉砌了一圈供人歇脚的齐膝高石阶。 石阶上,坐着一名素衣女子。她低垂着眉眼,似在观赏无波无澜的水面,不再纤嫩的手,轻轻绕着腰间坠下的丝绦。 曾几何时,贵为侯府嫡女的她一袭绿衣,似从迷雾森林走出的精灵,极富朝气,纯真可人,路过桑玥席位的时候,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就那一眼,二人从此惺惺相惜。 事过境迁,物是人非,如今她家破人亡,沦为女奴,再不复昔日的朝气蓬勃、无忧无虑。 桑玥的心揪成了一团:“妙芝。” 筱玉循声侧目,呆呆地看了桑玥一眼,给桑玥行了一礼,恭顺地道:“六王子说大周的桑小姐要见我。” 桑玥快步上前,握住她的皓皖:“妙芝,你怎么了?” 筱玉缓缓地挣开桑玥的手,惶恐不安地道:“桑小姐,你认错人了,我叫筱玉,不叫妙芝。” 桑玥的目光落在她右脸的红斑之上,松开手,从怀里掏出早已抹了药粉的帕子,猝不及防地,擦掉了那块狰狞的红斑。 筱玉面色一僵,随手捂住因大力擦拭而微疼泛红的脸:“桑小姐,你……” 桑玥抬手,理了理她微乱的云鬓,柔声道:“妙芝!我来接你了,跟我回去。” “我不叫妙芝!桑小姐,你认错人了!”筱玉激动得神色慌乱,把头一偏,避过桑玥的手。 “我怎么会认错?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你变成什么身份,我都能一眼认出。” 筱玉侧过身,不看桑玥的眼睛:“说了我不是……” “你就是……呕……”桑玥的身子一颤,捂住胸口,喷出了一大口血红,那明艳的色彩流连在汉白玉石阶上,宛如一朵一朵雪地里悄然绽放的寒梅。 筱玉转过身,看到这一幕,吓得心几乎跳出了胸腔,她本能地扶住了桑玥:“你别吓我!你为什么会吐血?你中毒还是怎么了?” 桑玥趁机拽住她的手,咧唇一笑:“这么担心我,还不承认自己是妙芝?”不得不说,慕容拓这个法子还真管用。 筱玉这会子知晓自己上当了,赶紧拿开桑玥的手,矢口否认:“我不是妙芝,这世上已没有林妙芝。” 桑玥顺着她的话,道:“好,这世上,没有林妙芝,只有筱玉。筱玉,跟我回去。” 筱玉自顾自地呢喃,哀伤之色渐渐爬上了眉梢,沉入了眼角:“回去?我回哪儿去?是回那个荒无人烟的镇国侯府,还是回黄沙遍地的流放之所?父母已亡,兄弟早殇,如今还在时间苟活的就只剩那几个沦为了军妓的姐姐,你现在跟我说回去?回去成为她们其中一员吗?” 桑玥抱住林妙芝瑟瑟发抖的身子,忍住心底的剧痛:“妙芝……你恨皇上?” 筱玉,不,林妙芝擦了眼角的泪,吸了吸鼻子:“与其说我恨皇上,不如说我恨我父亲、恨慕容耀!要不是他们密谋造反,我林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怎会遭遇横祸?男丁变为苦役,女人沦为军妓……就算我被毁容的时候,都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你能想象吗?一夜之间,从云端摔入泥潭……” 林妙芝泣不成声,靠在桑玥的肩头,把心底所有的阴霾和怨恨尽数化作眼泪宣泄出来。 不知哭了多久,她终于哭累了,桑玥才轻拍着她的背,软语道:“妙芝,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林妙芝从她怀里直起身子,摇摇头:“我不跟你走,我在熄族过得很好,六王子很疼我,我只是见你一面而已。” 桑玥还想说什么,林妙芝已站起,心平气和道:“从庶女到嫡女,再到姚家的表小姐,别人都羡慕你的运气,我却知道你每一步都走在了刀刃上,现在,你我之间,云泥之别,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也希望你让我保留最后一分做人的自由和尊严。” 桑玥埋在宽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她早料到林妙芝不会轻易接受她的救济,却不曾想,林妙芝会说出那样决绝的话。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我会在熄族呆上一段时间,我不逼你,你好好地考虑,临走时,我再问你要答复。” …… 毡房内,云傲和卢王正在对弈,不得不说,跟桑玥相比,卢王的棋艺简直糟透了。 云傲喝了一口热茶,不疾不徐地道:“你看,朕让了你五子,你还是输了。” 卢王肥圆的脸皱成一团:“不行不行!再下一盘!说什么我也得赢你一回!” 乍一听出,还以为二人是故交,殊不知,这仅仅是二人第一次会面。 云傲由着卢王用那胖嘟嘟的手摆好了棋盘,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朕让你十子,够有诚意了。” 卢王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叹息道:“皇上的诚意,本王会如实转达。” 云傲的浓眉一挑,意味深长地笑了:“哦?听卢王的口气,对朕的诚意不满,卢王莫不以为你们真的有跟朕谈条件的筹码?” 卢王尽管心里火得很,却也不敢把这个煞星给得罪太过彻底,他及时收敛了不满之色,换上一副笑脸:“我的筹码可以加,皇上的筹码也再加一点。” 云傲双指捏了一颗白子,并不落下,而是眉眼含笑地看着他:“加什么?” 卢王用手指沾了水,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字,待云傲看清,眼底掠过了一丝愕然,他迅速用袖子拭去,笑容里也噙了几分自信:“我给的筹码还不错吧?” 云傲落下白子,笑弧扩大了几分:“你又看上朕的什么了?” 卢王摸了摸络腮胡,难掩希冀之色:“你的女儿,桑玥。” 云傲先是一怔,尔后笑出了声:“那个小刺猬你敢要?” 卢王砸了砸嘴:“有什么不敢?再烈的女人,爷在床上把她驯服了,隔天她还不得称爷一声夫君?” “她已有婚约。”这便是在拒绝了。 “少来,”卢王不悦地哼了一声,“你恢复她的身份,她和曦王的婚约也就无效了。” 云傲的双指捏了捏眉心,声音沉了一分:“为了你们让我得罪南越,得不偿失。” 卢王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云傲的言外之意不是舍不得桑玥,而是不乐意得罪南越,如此,就好办多了,他心情大好:“其实啊,每一次狩猎活动中都有人不幸碰到了无法抵挡的猛兽天灾,他们死得好冤枉。” 云傲并不松口。 卢王急了,又蘸了茶水,肉痛地写下几个字,喘着气道:“这样,你总满意了吧?这已经不是筹码了,是我个人的心意!” 云傲淡扫一眼,眸中有异样的流彩划过,他话锋一转:“你杀不了慕容拓,我劝你别白费心思。” 卢王腾地直起身,一掌震得棋子四处飘:“你只管说,我杀了,你到底把不把桑玥嫁给我?”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他的那些精锐力量,毫不夸张地说,对付大周国师苍鹤都绰绰有余,何况一个慕容拓? 云傲漫不经心地道:“你若真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慕容拓,朕立刻下旨赐婚,不过,朕的女儿,不能做妾。” “君无戏言,你可不许反悔!”卢王笑逐颜开道:“我回去后立刻就把那几个婆娘给休了,以后专宠桑玥一人,你放心,她既然是大周的公主,我待她肯定比待自己还好。” 云傲再落一子,干脆利落:“好。”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 第三十四章 晌午的日头格外毒辣,小巫峰背靠熄族山脉,右临碧波长河,是以气候湿润怡人。 慕容拓优哉游哉地骑着马,远远地跟在姚家四兄弟的身后,没办法,他可不想姚秩那小子又闯出什么祸来。 当然,他也有着几分做饵的打算。虽说他知晓冷煜林一直潜伏在草原之上,但冷煜林极善乔装打扮,他暗中派人搜索了老半天,仍没能揪出那个害虫。于是,他想了个法子,引蛇出洞。他相信,冷煜林应该十分清楚,要杀桑玥,必须先杀了他。 只是,从进入林子到现在,他这个饵都快被烈日给晒成鱼干了,冷煜林却迟迟不出现,那小子,没道理错过这么个大好时机,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姚秩从前为了填饱肚子,也偶尔去森林里捉捉兔子、打打鸟,但从未真正进入过茂林深处,像今日这般酣畅淋漓的狩猎他还是头一次,哪怕性格阴暗如他,此时也玩得不亦乐乎。 四人里,就属他的猎物最多,最少的是姚奇,说来也怪,平日属他最古灵精怪,今日他却格外地安静,不像在打猎,倒像在巡逻。 姚晟和他并驾齐驱,看了眼身后的姚豫和姚奇,低声道:“怎么了?有问题?” 姚奇环顾四周,耸了耸肩,挑眉道:“可能是我多心了吧,总觉得冷芷若出了那样的事后,冷家的人不会放过我们。”事实上,他隐约觉得桑玥的目的就是激怒冷家。 姚晟微笑着道:“我听说冷家的大房跟二房的关系闹得很僵,他们一盘散沙,又有何惧?这回冷芷若出事,听说冷华跟冷煜安瞧都没去瞧她一眼,这态度不是太明显了吗?” 姚奇的目光一凛:“大哥,听你的言下之意,似乎觉得就冷昭那一房的人讨厌,冷华和他的儿子就能得到原谅,是这样吗?” 姚晟愣了愣,随即忆起这个弟弟跟二叔姚俊杰最为亲厚,姚奇一直认为姚俊杰的死有蹊跷,跟冷家脱不了干系,所以不管是冷家的谁,姚奇都恨之入骨。他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尔后,二人没了下文。 在他们右侧,姚秩走远了些,他如豹子一般黝亮精锐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头黑瞎子的存在,那黑瞎子立起时足有一人高,壮硕无比,正低头嗅着什么,左闻闻右闻闻,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两下。 姚秩搭弓拉弦,瞄准了黑瞎子的头颅,运足内力于右臂,这一箭下去,非叫它殒命不可! 刚终止完跟姚晟谈话的姚奇顺着姚秩瞄准的方向望去,一看对方是一只黑瞎子,再在脑海里分析了把地形分析了一遍,顿觉不妥,忙开口阻止:“秩儿,别,不能杀……” 姚秩听是听见了,但他如何舍得好不容易碰到的宝贝?这黑瞎子,他要定了! 咻! 箭离弦儿去,黑瞎子虽说体型庞大,可听力出奇地敏锐。箭吼秋风,破空阵阵,黑瞎子察觉到了异样,猛一掉头,那箭刺入了它的臀部。 黑瞎子长啸一声,张牙舞爪地朝着姚秩扑来,姚秩再次搭弓拉弦,这回,双箭齐发,势如破竹般地刺破了黑瞎子的肩膀,黑瞎子自觉不敌,转身飞速离去。 姚秩二话不说,狠狠地挥动马鞭,策马去追。 姚奇气得鼻子冒烟:“太危险了!这个姚秩,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吗?这个地方根本不该出现黑瞎子!有问题!” 姚豫摸了摸鼻梁,蹙眉道:“我有种预感,他又要闯祸了。” 姚晟叹了口气:“赶紧追!” 慕容拓急驰而至,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正色道:“你们即刻返回,寸步不离地保护桑玥,我去追姚秩。” 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了,只能说明对方开始撒网了。姚晟三兄弟去了也是于事无补,越往里越危机四伏,倒不如及时撤退,少丢个把柄给敌人。 姚晟三兄弟不想把慕容拓一个人留在如此危险的地方,纷纷摇头。 慕容拓懒得跟他们废话:“桑玥那儿才最是危险!还不快回去?今早是谁得罪了冷芷若和冷昭?” 此话一出,三人再不敢有所逗留,策马,尘土飞扬,朝着出口奔去。 到底是秋季了,不管日头如何毒辣,风儿吹在身上都是凉飕飕的,一直冷到心底。 慕容拓循着马蹄声,很快便追上了姚秩,此时的姚秩,已经翻身下马,拔出了腰间的宝剑在和黑瞎子殊死搏斗。 他一脚踩踏树干,借力一跃,黑瞎子仰面站起,甩着拳头砸向半空的姚秩,姚秩却横空侧翻,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将剑刺入了黑瞎子头顶的骨缝之中。 这样精准的剑法,实在叫人难以相信是出自一个习武不到半年的人之手。如此根骨,令人震惊。若非姚秩太过讨厌,慕容拓不介意亲自教他。 只见那黑瞎子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姚秩拔出宝剑,不显丝毫畏惧地斩落了它的熊掌,再放入随身携带的布袋中。 慕容拓淡淡地道:“就为了一对熊掌?” “嗯”姚秩轻应了一声,算作回答,面无表情地翻身上马,在和慕容拓擦肩而过时,殊不知他浑身的汗毛都尽数竖了起来。 自出生以来,他就怕过两个人,一个桑玥,一个慕容拓。 就在姚秩悄然松了口气,以为慕容拓不会对他怎么样时,一群凄厉的兽吼自身后砰然炸响,宛若平地惊雷,又似惊涛骇浪,在这和原本静谧的天地间拂来了一丝叫做“恐惧”的东西。姚秩坐在马背上,能清晰地感知整片大地的震动。慕容拓的确没拿他怎么样,但他和慕容拓同时陷入了危机。 那是数十头黑瞎子,还有好几只猛虎、猎豹、野牛……总之,茫茫一片兽潮,向着他们全速冲来。原本稀稀拉拉的树枝,顷刻间落叶纷飞,百鸟惊走。 这等壮阔凶残的画面,毫无预兆地凭空滋生,着实诡异! 然而,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被野兽的奔走和怒吼给掩住了声音的杀机。 慕容拓双耳一动,一鞭子拍上了姚秩的坐骑,厉声道:“别回头,快点离开小巫峰!” 语毕,慕容拓腾空而起,如蛟龙出海,挥动宝剑在半空晃出了十道剑影,那剑影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将前方射来的暗器尽数挡开了去。 尖锐的兵器碰撞声撞入姚秩的耳朵,凭着一股直觉,他迅速俯低身子,一支飞镖从左侧射来,紧贴着他的后背,一划而过。那冰冷的气息,哪怕隔了两层衣衫,仍然沁到了骨子里,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手一抖,捏着的布袋掉落在了地上。 这个时候,逃命要紧,姚秩这个惹祸精却反其道而行之,他勒住缰绳,停止了狂奔,跳下马,回跑了几步,将那个袋子捡起来。 然而,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功夫,两道黑影已不知何时悄然贴近了他的身子。 慕容拓俊逸的眉眼闪过一丝薄怒,快步踏空,挥剑斩向了那两名黑衣人,削掉了黑衣人刚刚探出去打算去抓姚秩的手。二人痛呼,凄惨无比。 慕容拓拧起姚秩扔到了马背上:“还不快走?你再敢停一下,我就先杀了你这个拖油瓶!” 慕容拓疾言厉色地说完,姚秩本能地抓紧了缰绳,将速度提到极致,不过须臾,就消失在了危机重重的林子深处。 慕容拓选择了另外一个方向,策马狂奔,猛兽和杀手一路猛追。直到被逼至碧波长河,他避无可避,却也不愿跟上百头猛兽和数名杀手硬拼,于是他轻轻一纵,落入了冰凉幽深的湖底。 水花四射的那一刻,一枚金色飞镖击中了他,金色日晖下,微风袅袅吹过,水面荡起了一圈腥红的色彩,很快,又浮出了一条镶金墨色腰带。 黑衣人头领见状,对着手下打了个手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追!” “是!” 当战况以飞鸽传书的形式传到卢王那儿时,他笑得快要合不拢嘴了:“中了我们那儿的剧毒,就算活着也只能是废人一个,哈哈!桑玥是我的了!” 卢王一边吩咐人打捞慕容拓的尸体,一边往着大周人扎营的地方而去,好巧不巧的是,碰到了桑玥陪着姚馨予在草原上散步。 桑玥穿着一件挑金丝刺绣妆花裙,底色纯白,外衬透明梅纹纱衣,纱衣上用红线绣了几朵娇艳欲滴的寒梅,衬得她肌肤塞雪,美眸晶亮。对襟处用银线打了个蝴蝶结,中间是一粒色泽鲜艳的红宝石。 这身素净中透着华贵,华贵里稍了简约的装扮愣是把桑玥眉梢眼角的妩媚风情给凸显的淋漓尽致。 这与之前的英姿飒爽又有所不同! 这个女人,究竟有多少面? 卢王搓了搓手,满脸横肉堆成一团,丑陋不堪却又浑然不察,还自以为风流倜傥、俊美潇洒。 “桑小姐。”卢王恬不知耻地绕到了桑玥的身前,之前远远地看着桑玥,就已经觉得桑玥很美了,现在隔近了一端详,才发现这个女人的肌肤真是比水蜜桃还水嫩光泽,他想将之据为己有的念头实在越来越强烈,恨不得今晚就把拖回自己的房里,好好地疼爱一番。 桑玥和姚馨予同时止住脚步,姚馨予厌恶地倪了这个色迷迷的丑八怪一眼:“你是谁?” 哎呀,其实这个美人儿也长得不错,要是能一起带回去就太好了。可惜,他答应了云傲,从此只疼桑玥一人,那么,在得到桑玥之前,他决计不能反悔。 卢王单手挑起额角的发丝,甩甩头,“风度翩翩”地说道:“在下是熄族新册封的卢王,两位想必是桑小姐和姚小姐吧!”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冷意徐徐散开,先是丽雅公主,再是卢王,他们两个都能准确无误地认出自己,这说明什么? 卢王被桑玥这种越笑越冷的阴翳眼神给看得头皮一阵发麻,只觉得从脊背到四肢,血液仿佛都无法流通了似的,这无关对方的敌意有多深,就是一种自惭形秽的卑微之感。 很快,他摇头,摒弃了脑海里莫名其妙的想法,他的身份之尊贵,岂是寻常人能够比拟的?这么一想,他的胆子又壮大了几分:“本王有话对桑小姐说。” 姚馨予不放心,拉着桑玥的手,小声道:“玥儿,我们别理他,我总觉得他不安好心。” 桑玥按住姚馨予的手,报以一笑令人心爱的微笑:“你和子归在那边等我,现在临近日暮时分,熄族的商队都回来了,周围的行人不少,他不敢对我怎么样。” 姚馨予想了想,也是这么理,四下一看,的确有不少商人赶着马车往前走,有的,已经在不远处支起了帐篷。她和子归走到十丈开外,但二人的视线时刻紧盯着卢王,生怕他作出什么不轨之举。 “卢王有何贵干?”桑玥语气疏离地道。 卢王恬着一副恶心死人不偿命的笑,极尽讨好之色:“哎呀,桑小姐,本王对你仰慕有嘉,所以想跟你联络联络感情。” 联络感情?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需要联络感情?桑玥幽冷深邃的眸中流转起几许晦暗难辨的辉光,任心底的疑惑化为唇角一个温婉得体、比晚霞更舒柔明艳的笑:“听卢王的口气,好像一早就认识我了似的,可我真不记得我们曾经见过面。” 卢王弱弱地吸了口凉气,怎么一时得意忘形说漏了嘴?他的眼底掠过飘忽和遮掩,讪讪一笑:“桑小姐是大周的名人,我听族里的王子们提过,原本昨晚我也应该随着大王一道迎接大周君臣的,可惜本王临时有事,所以错过了在第一时间让桑小姐认识本王,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 来日方才?桑玥的疑惑越发深了,这时,卢王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只质地通透的翡翠镯子递到桑玥的面前:“送给你,就当是见面礼吧。” 卢王纵然再风花雪月,也不会随身携带一个女子的饰物,难道说,卢王是有备而来? 桑玥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淡淡地笑道:“卢王怎么着我没权利过问,但对象是我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我可不敢随意接受男子的礼物。” 她说的是“不敢|”,而非“不能”,卢王成功地被诱导,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有什么不敢的?你怕曦王殿下会介意?你烦心吧,他呀……他……” 卢王突然意识到自己几乎要说漏嘴,赶紧噤声,不再言语。 口无遮拦,色胆包天,这卢王分明是个庸庸碌碌之辈,何以被封了王?既然卢王明知道她和慕容拓的关系,又怎么敢公然地追求她?他莫不是以为,南越和熄族之间隔了一个大周,慕容拓就不敢把熄族的王爷怎么样吧? 桑玥的眸光渐渐冷凝,脑海里飘过一个大胆的猜测,但她并未表露分毫,只微微行了个礼:“时辰不早了,告辞。” “哎——你还没收下我的镯子呢!”这可是定情信物呢!真是! 桑玥总觉得这个卢王有些来历不明,于是在回帐篷之前,派伪装成荀玉儿丫鬟的玉如娇在熄族山脚追上了卢王。 如果卢王的昏庸好色不是装的,那么,玉如娇一定能套出可靠的消息,若是套不出蛛丝马迹,只能归咎于这个卢王藏得极深,跟丽雅公主一样! 回了帐篷,桑玥惊讶地发现姚家三兄弟一脸肃然地坐在里面,额角还淌着汗珠,显然刚进来没多久。他们对面的地上跪着姚秩,姚秩微低着头,一副难过自责的神情,看到桑玥进来,他乌黑的瞳仁动了动,欲言又止。 桑玥和姚馨予的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就异口同声:“秩儿又闯了什么祸?” 姚奇愤愤不平地道:“你问他!问他这回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姚秩闻言,头垂都更低了,眉宇间泛着越发浓郁的愧疚之色,他不敢直视桑玥的眼睛,唯有低着头,把自己如何不听姚奇的劝阻、猎杀黑瞎子、追赶黑瞎子,结果闯进了野兽窝,为了捡掉落的熊掌又被杀手追上,慕容拓为了救他……可能已经遇害了的经过详细述说给了桑玥。 桑玥听完,身子遽然一晃:“不可能!他不可能会出事的!他的武功那么高,几头猛兽,几名杀手……根本奈何不了他!” 姚馨予扯了扯桑玥的袖子,轻声道:“是几十、上百头猛兽……” 姚晟亦是愧疚无比:“当时他说你的处境更危险,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及时赶回来保护你,眼下细细想来,他竟是做了支开我们、独自应敌的打算。” 姚馨予瞧着桑玥如遭雷击的失神样子,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我想曦王殿下不会有事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兴许他绕了个远路,天黑了就会回来了。” 姚秩从怀里掏出慕容拓的腰带,目光凛凛道:“他让我走,我走了,但我刚出了小巫峰又回去了,顺着被群兽踏过的杂乱痕迹,我找到长河边,发现了这条腰带。” 桑玥颤颤巍巍地拿过已被姚秩的体温捂干的腰带,这是她亲手缝制的,又怎会认不出?她的眼底写满了不可思议,就在两个时辰以前,二人还在谈情说爱,三天,三天后,不出意外,就该行周公之礼了,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慕容拓遭了有心人的陷害。此时的桑玥,哪怕不能说万念俱灰,却真真是心如刀绞了。 桑玥难过,姚馨予也难过,她走到姚秩的面前,怒火中烧道:“为了一对熊掌,你害了曦王殿下,你说你这个人,怎么……怎么可恨?” 姚秩垂眸不语,自从有了一次牢狱之灾后,他的话就少了许多。 桑玥深吸一口气,按耐住想要一掌拍死姚秩的冲动,刚刚警告过他不要祸害姚家人,他转头阴差阳错之下就连累了慕容拓!如果不是为了引开那群猛兽和杀手,慕容拓早就可以施展忍术逃走。这个姚秩,说他居心叵测都不为过!桑玥一点一点地把怒气压回心底,看向姚秩,冷冷地道:“你最好祈祷慕容拓平安回来!” 其它的,她一句也不想说了。 姚秩这个混蛋,一次又一次地触碰她的底线! 不为别的,就冲着他不听旁人劝告,一再地一意孤行,她就觉得这个姚秩简直是无药可救了! 姚晟作为大哥,向来最是理智,也最疼惜弟弟妹妹,这回也对姚秩的行径深恶痛绝,尽管最初他们三兄弟都误信了慕容拓跟碧洛的传言,所以不太赞成桑玥和慕容拓来往,但经过长时间的相处和观察,他们每个人都接纳了甚至钦佩着慕容拓。 慕容拓对桑玥而言有多重要,他们从二人的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能判断得出。眼下,慕容拓为了救姚秩生死不明,按照桑玥的性子,或许……会杀了姚秩。 就在姚晟三兄弟都以为桑玥会吩咐子归处死姚秩之际,桑玥累极了似的,叹了口气:“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尔后往椅子上一座,“哥哥们回去吧,我会派人去找慕容拓,现在,谁也不要擅自离开营地。”离开一个,冷煜林或许就会杀掉一个,尤其在茂林深处,杀了还能嫁祸给野兽,喊冤都没处喊! 姚晟三兄弟把姚秩带出了帐篷,姚奇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姚秩的后脑受:“秩儿,我当时不让你射那头黑熊,就是因为那儿树木太少,本不该有黑熊出没。你天赋再异禀、武功再高强,终究是缺乏对敌经验,要知道,细节决定成败,你莽撞冲动易怒,都抵不过一颗碗口粗大的心。” 姚晟面色微紧地道:“你是不是还想着,晚上孤身潜入小巫峰,把曦王殿下找回来?” 姚秩并不否认:“我连累了他,就该去找他。” “愚不可及!”姚奇劈头盖脸地一顿骂,“你去了就是送死!敌人三两下就能把你骗得团团转,你吃什么熊掌?你应该吃熊脑!” 姚晟回头,自帘幕的缝隙里瞥见桑玥单手支着头,宁静沉思又愁容满面的样子,做了个决定:“我去找,你们好生保护玥儿。” “大哥,你……”姚豫想要出言制止,姚晟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禀明皇上,请皇上亲自调禁卫军与我随行,我就不信,那幕后黑手敢在禁卫军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姚家几兄弟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才来两天,姚家就经历了几番凶险,此次的狩猎,完全像是早已挖好一个堆满荆棘的大洞,等着姚家人往里跳,尸骨无存。 这还是在他们不知道姚馨予被虏获一事的情况下的想法,若他们了解了姚馨予的遭遇,只怕今晚就按耐不住火气,冲进冷昭的帐篷将他砍个七零八落。 另一个帐篷后面,三王子和丽雅公主比肩而立,听完姚家四兄弟的对话之后,丽雅公主勾起了一侧的唇角,语气里难掩得意:“卢王还真有几分本事,把曦王给伤到了。” 三王子附和着一笑,碧蓝色眼眸映着夕阳晚霞,璀璨得宛若蔚蓝大海凝东珠:“那是他带来的人有本事。” 丽雅公主笑得越发明朗了:“我提前恭祝三哥获得储君之位。” “还早呢,真正要对付的人是桑玥。”三王子的眼底有复杂的波光缓缓流转,“只有桑玥死了,他才会帮我夺得储君之位。” 丽雅公主不以为然地道:“没了慕容拓,这几个枭卫根本拦不住冷公子,桑玥不死都难!” “冷煜安说,这或许是他们的苦肉计,目的就是要让我们都以为慕容拓死了或者失踪了,冷煜安好放心大胆地对桑玥下手,最后再被慕容拓反将一军,捉到现行。”毕竟冷煜安是擅离职守,一旦被发现就是砍头的大罪,他们两个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自然希望冷煜安越谨慎越好,“况且,如果慕容拓真的生死不明,桑玥还能安安稳稳地放姚秩离开?” “能有这么复杂吗?”丽雅公主不由地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原本觉得冷煜安有些多心的三王子,被丽雅公主这么一问,反而坚信了冷煜安的话,桑玥一路从大周到熄族,要么是跟云傲在一起,要么是跟慕容拓在一起,冷煜安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猎鹿园中,桑玥虽然和侍女落了单,可里面来往的千金小姐不少,风险过大,况且,桑玥根本是约了六王子,四周安插了好些六王子的眼线,冷煜安还是没能动手。 试想,桑玥和慕容拓都甚为谨慎,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打倒才是。 思量之际,一名五旬老商人状似无意地从旁路过,和三王子臂膀相碰时,塞了一张字条到他手中。 三王子打开一看,笑了:“丽雅,该是你出场的时候了。” 桑玥简单用了晚膳之后,想一个人静静,姚馨予不好打扰她,于是去了姚俊明和南宫氏的帐篷。 夜色微朦,今晚的月,不若昨晚的皎洁明朗,恹恹地隐入暗色云层,洒下微弱的清辉,住着商队的帐篷方向,传来男男女女的歌唱欢呼。那里,似乎在举办篝火晚会,以庆祝大周人来了之后带给他们的无限商机。 子归掀了帘子进来,手里握着一张玉如娇画的图纸。 桑玥接过一看,勃然变色! 卢王……卢王……居然是……胡国皇室的人! 子归禀报道:“玉如娇说,卢王下午去过皇上的毡房,算算时辰,是在我们去猎鹿园之后,殿下遇害之前。” 桑玥不可置信地自嘲一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冷贵妃心怀不轨,云傲也不遑多让。前者是要除掉我,后者是要利用我!” 桑玥把下午所有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总算想明白卢王傍晚时分那些不合常理的举动师出何名了。只怕猎鹿园和丽雅公主的一场“巧遇”根本是三王子送给卢王的一出好戏,目的是让卢王那个色鬼看上她。 而云傲来这边狩猎,本就是存了跟胡国和谈的心思。她就说熄族怎么凭空多了个外姓王爷?按照日子回算,卢王不正是乌苏女皇驾临了熄族之后的才被册封的么? 想必是三王子和冷煜安达成了共识,打算利用卢王除掉慕容拓或者重伤慕容拓,一旦慕容拓倒下,她的处境就堪危了。 只是云傲未必没有自己的计量。 桑玥的胸口起伏得异常厉害,她甚至顾不得掩藏自己的情绪,怒气冲冲地闯入了云傲的毡房。 守门的侍卫见着是她,并未阻拦,反而恭敬地行了一礼。 云傲的毡房与他们居住的帐篷截然不同,不仅规模极大,而且用薄薄的雕花木板隔成了一个正厅,一个主卧和一个偏间。 正厅内,紫铜熏炉里飘出袅袅轻烟,赫然是他惯用的龙涎香,只是这龙涎香里似乎添了一分淡淡的竹香,叫人心境平和。 但现在莫说竹香了,就是把一整片竹林给桑玥砍了,桑玥也无法保持平和的心境,尤其,当她在云傲的身旁看到了谄媚的丽雅公主时,整个人顿时就被浇了盆火油,幽冷的眸中跳跃起毁天灭地的烈焰。 这样的桑玥是云傲从不曾见过的。 他的笑容微僵,语气如常:“谁惹你了,气呼呼的?” 丽雅公主早从三王子那儿得知了桑玥的身份,是以,对于云傲容忍桑玥如此无礼的行径并不觉得多么奇怪,她故作诧异地道:“皇上,您对桑小姐真好。” 说着,亲自为云傲斟了一杯茶,又为桑玥斟了一杯茶,起身端着茶走到桑玥面前,完全不复在猎鹿园的嚣张跋扈,整个人柔弱春柳、纤若清风,连带着话语也软绵绵的,倒是令桑玥忆起了曾经的桑飞燕。 “桑小姐,其实我是来向皇上请罪的,方才在猎鹿园多有冲撞,还请桑小姐不与我计较。” 桑玥从她手里抢过茶杯,想也没想,就泼了过去,丽雅公主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水烫得脸颊剧痛,躬下身子,双手捂脸,颤声道:“桑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桑玥把空杯子一扔,言辞犀利地道:“你得罪的人是我,跑来找皇上请什么罪?依我看,你八成是来勾引皇上的吧?” 云傲似笑非笑地欣赏着桑玥的无理取闹,对于丽雅公主投来的求救眼神置若罔闻,只静静品茶。 丽雅公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个女人不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能不管自己的容颜,好在这茶水,已凉了五分,若桑玥早些到来,早些泼她,她还不得毁了容去?思及此处,她忽而有些后悔接这个烫手山芋了,她勉力将眸子里闪动着的一丝后怕逼出眼角,顺带着,也逼出了两行清泪:“桑小姐,我纵然有错在先,但我既是来认错的,你就不该如此侮辱我、伤害我,我倒是想反问你一句,这就是你们大周的待客之道?” “客?”桑玥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幽默的笑话一般,笑得眉眼弯弯,“你是客人吗?你手里有帖子吗?夫余大王知道你跑下山来勾引皇上了吗?” “你……你……”丽雅公主被桑玥咄咄逼人的架势和露骨的言辞给弄得面红耳赤,一时,竟不知如何辩驳。 云傲淡淡地牵了牵唇角,含了一分责备的语气,道:“你的火气怎么这么大?狩猎不好玩么?” 桑玥微微撇过脸,吸了吸鼻子,眸中似有水光闪耀:“我火气大怎么了?我就是气愤!就是窝火!就是不想看见这个什么丽雅公主在我面前转来转去!” “丽雅公主请回吧。” 云傲不夹杂丝毫情绪色彩地吩咐了一句,丽雅公主瞪大了亮晶晶的碧蓝眼眸,不可思议地盯着桑玥,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给云傲行了一礼,含泪退出了毡房。 再无旁人,桑玥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利用我!” 云傲的浓眉微微一蹙,神色无波无澜,唇角却微微勾起:“朕怎么利用你了?” 桑玥把手里的图纸仍了过去:“你当我是傻子?卢王根本不是熄族人!他,是胡国的王爷,乌苏女皇的亲哥哥!他伤了慕容拓,害得慕容拓生死不明!别告诉我,你毫不知情!” 乌苏女皇的兄弟繁多,但又肥又丑又好色的非梁亲王乌苏劾莫属。乌苏女皇怎么会派个草包过来和谈?只怕她压根就没有和谈的欲望,只想挑起事端,有个发兵的借口。 “那又如何?”云傲漫不经心地道:“他要是连这点劫数都扛不过去,有什么资格娶你?” “呵,敢情你的出发点是为了我啊,我真是感激涕零。”桑玥的眸子里漾起极嘲极讽的波光,“可是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云傲的脸色一沉,语气也一沉:“朕是你父皇。” “别,你是大周的天子,我一介草民高攀不起,”桑玥气得声线都在颤抖:“诸如你这种利用人的手段,连向来自诩狡猾的我都自愧不如!你把我指婚给卢王了,对不对?你表面想通过他的手除去慕容拓,实际,却是希望他死在慕容拓的手上,祸水东引,从此让南越和胡国对立,是不是?” 按照地形来看,胡国并不怎么跟南越接壤,中间隔着大周,但奇特的是,胡国的松江跟南越的晋江同汇一处,这就好比,两国的尾巴是相互攀缠的。真要打,也不是打不起来。 云傲的眼眸里划过一抹异常夺目的流彩,但转瞬即逝,很快,再度深邃暗沉:“他不是要娶你么?娶了你,就是我大周的驸马,迟早会帮着大周对付胡国,朕只不过加速了进程而已,有何不妥?” “这才是你狩猎的目的,你狠,你的心里,从来只有你自己,只有江山,只有名利,你这种人,永远别想干涉我的终身大事!我是南越的曦王妃,我是桑玥,跟你,跟大周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桑玥愤愤地说完,转身朝外走去。 云傲一掌拍碎了面前的案几,直起身,用仿若跨越远了古洪荒的声调,一字一顿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知不知道羞耻?一口一个‘曦王妃’,他三媒六聘了吗?你们堂堂正正地拜堂了吗?也不怕毁了自己的清誉!” 他气,桑玥比他更气!他凶,桑玥比他更凶! 桑玥一记冷如万年寒冰的眸光戳入云傲盛怒的眼眸,云傲的大掌就是一紧,桑玥扬眉,以凌人的目光与他直视:“不能嫁给他,我要这清誉何用?” 云傲简直要七窍生烟了!他的双指捏了捏眉心,试图让好不容易用药物抑制住的头痛慢慢地散去:“云恬,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叫桑玥!”桑玥冷冷一笑,“当我在定国公府被嫡母嫡姐陷害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我去寺庙上香被冷瑶的杀手推下悬崖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我被碧洛用蛊毒害得差点魂飞魄散的时候、当我中毒快要奄奄一息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云傲的心砰然一震,如被巨木和顽石同时撞击碾压,好一片血肉模糊,他的唇角抽动了半响,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桑玥的喉头已有些胀痛,她堪堪忍住泪意,正色道:“每一次最危险、最无助的时候,在我身边的人都是他,也只有他!所以,这辈子,我就是爱他!” 云傲目庛欲裂,头痛如潮汐般不停地拍打着他不再年轻的身子,他阖上眸子,隐忍着咬牙道:“没有朕的允许,你休想嫁给任何人!”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三十五章】洞房花烛 “我嫁谁,你管不着!”桑玥冷冷地甩下一句气死云傲的话,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在门口,她碰到了端着茶水的多福海,多福海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桑小姐。” 桑玥却是不理他,用余光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帐篷,在右侧的草地上发现了一片红色的裙摆,尽管只一点点,可那明艳的色彩在幽幽碧草之上简直太过突兀了,让人想忽略都不行。她心里冷笑,这些人,果然就是见不得她好过,殊不知,得罪她的人只会比死更难过! 多福海迟疑了片刻,道:“桑小姐,其实皇上他……” “别跟我提他!”桑玥故意放大了音量,想必云傲在毡房内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我讨厌死他了!” 话音刚落,毡房内传出一阵瓷器碎裂的尖锐声响。 多福海倒吸一口凉气,皇上毕竟是皇上,纵然再宠爱公主也是有个限度的,公主一次又一次地挑衅龙威,总有一天会耗尽皇上的耐心和恩宠啊。 他暗自叹息,劝慰道:“桑小姐,你不要再惹皇上生气了,皇上这几个月的身子骨不大好,日日头痛,强撑着来熄族已然不易,你不知道,昨晚陪你下了一整晚的棋,皇上一回毡房就……” “多福海!你在外面磨磨唧唧地干什么?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里面传来云傲的震天怒吼,多福海的耳朵都快要爆裂了,他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奴才先进去伺候皇上,桑小姐请回吧,奴才斗胆说一句,皇上他……是真心疼爱桑小姐,桑小姐应该好生珍惜才是。” 多福海进了毡房,桑玥迈步朝自己的帐篷走去,草原的夜风一如既往的寒凉,挽起她如墨的青丝和淡雅的裙裾,远远望着,这一袅袅娉婷的身影,在广袤的天地间如此渺小,却又如此不容忽视。 熄族商队的善男信女们依旧高歌热舞,篝火烧红了半边天幕,形成暗夜中极为难得的一抹红云丽景。 强烈的对比下,桑玥紧了紧肩上的氅衣,这么冷、这么冷的路,慕容拓,若没有你,我如何走得下去? 商队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帐篷内,丽雅公主见到了三王子和乔装成中年飚汉的冷煜林。为了掩藏身份,冷煜林几乎每出去一次回来,都会换掉先前的装束,五旬商人,七旬老者,再是眼下胡渣满面的中年壮汉,就连熟悉他的三王子都不能及时辨认出。 难怪慕容拓的人找不到他了。 “如何?”冷煜林淡淡地问向丽雅公主,对于她脸上残留的红痕并不怎么在意。 丽雅公主本就带着气,这会儿又有种不被重视的感觉,不由地,语气就不怎么好了:“那哪里是个千金小姐?分明就是头猛兽?熄族虽小,可我好歹也是个公主,她二话不说就端着热茶泼了我满脸,还诋毁我讥讽我,以后但凡跟她扯上关系的事,别再叫我去了!” 冷煜林瞧着丽雅公主的发髻上多了一支做工精细的烟云蝴蝶簪子,心里猜中了几分她的小九九,但他看破不说破,皇上的后宫佳丽无数,这个不知死活的公主非要痴心妄想地爬上龙床,结果极有可能是被他的三姑姑或者其他妃嫔啃得连渣都不剩下。开玩笑,大周是那么好立足的? 三王子跟冷煜林的想法不同,如果这个同母所出的妹妹真能成为大周皇妃,他的储君之位就又多了一重保障,这简直是一份意外的收获。他亲自给丽雅公主斟了茶,语气柔和地道:“辛苦了。” 丽雅公主的神色稍作缓和,端起热茶喝了一口,一股暖意自喉头滑下,她舒服地吁了口气。 三王子看向冷煜林:“卢王还没找到慕容拓,慕容拓大抵真的重伤回不来或死了。” 冷煜林的眸光变得深远、深幽,如望不见底的渊,散发的全是噬魂吃骨的阴气:“桑玥的反应不正常。” “哦?”三王子和丽雅公主同时一怔。 冷煜林若有所思道:“据我对她的了解,她是个极有分寸、善于隐忍的人,喜怒不形于色,临危不乱,天塌下来都能保持冷静。慕容拓尽管受了伤,但没有证据表明他已经死了,桑玥这种横眉怒目的样子,不是表现得太过了吗?况且,就算慕容拓死了,桑玥要做的也不会是对姚秩、对皇上发火,而是不动声色地除掉伤害慕容拓的人。” 从这一点来看,桑玥的行事作风和冷贵妃的颇为相似,二人都是蛰伏假寐的毒蛇,要么按兵不动,要么猝不及防地一口吞掉猎物。 三王子点点头:“你说的倒也没错,今早她故作彪悍,追着冷芷若满处跑,惊醒了百余名王公子弟和贵妇名媛,她牺牲了一点形象,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毁了冷芷若的名节。这个女人,为达目的,当真是……无所不及。” 冷煜林修长的手指轻轻摸着寸长的假胡子:“她故意做出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或许就是要我们相信慕容拓真的回不来了!但我猜测,卢王之所以找不到慕容拓,是因为慕容拓根本就没有受伤!他可能潜水顺流而下,环绕小巫峰,又回了营地。这会子,只怕跟我一样,乔装打扮混在了队伍当中。” 三王子面露难色:“但,万一她要是算准了你这种心理,虚张声势地让你不敢轻举妄动,怎么办?你岂不是错过了一个诛杀她的大好时机?一旦慕容拓真的回来,经此变故,势必更加小心,你要杀她,难于上青天了。”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冷煜林深吸一口气,眉宇间的越显凝重之色,在心里反复推敲了很久,暂时决定小心为上,“我姑且先认同第一种猜测,慕容拓没有走远,他在等我现身,好趁机捉住我。”问题是,慕容拓会潜伏在哪里呢?姚家几兄弟帐篷? “你打算怎么办?”三王子很少见到冷煜林如此凝重的神情,事实上,他的心里已经开始七上八下了,总觉得桑玥邪乎得很,冷煜林献计,多阿德绑架五王子,扮成五王子的模样去激怒姚秩,冷煜林再暗中做手脚,让假的五王子死在姚秩的手上,然后,大家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姚秩那儿时,他又蛊惑冷芷若约出姚馨予,并亲自将她扔进了六王子的房间。这一切原本是多么天衣无缝的计划,怎生就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岔子?最后竟是满盘皆输了呢? 哪怕桑玥和慕容拓成功识破了他昨晚的计划,并反将了冷芷若一军,冷煜林也没真的把桑玥看成一个致命的威胁,但此时此刻,这种迷途重重的表象令他滋生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或许,可以称之为“不安”。 “三王子,姚家兄弟今晚轮流在桑小姐和姚小姐的帐篷外守夜,但桑小姐却偷偷去了曦王殿下的帐篷。”门外走近一名熄族的侍卫,他把观察到的消息一一禀报。 三人面面相觑,冷煜林率先错开视线,目光幽幽的,深邃暗沉,望不见心底的百转千回,他弱弱地长吸一口气,几乎要被桑玥的惑敌之策搅得头昏眼花了。 桑玥让姚家三兄弟守夜,目的是为了让他更加相信桑玥就在帐篷内,并已经有所警惕,但她为什么偷偷地去慕容拓的帐篷?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慕容拓在里面!可第二个反应又变成了:桑玥的确是在故布疑阵,拖延时间,等待慕容拓回来?他想不通,三王子跟丽雅公主就更无能为力了。 帐篷内的气氛一下子压抑到了极点,没有人说话,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三人都觉得像隔了层棉花在呼吸。 还是丽雅公主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沉静,她放下已没有热气的茶杯,道:“杀一个人有那么复杂吗?慕容拓在不在帐篷里,找个能进去的人探探不就好了?冷公子,你的姑姑是贵妃娘娘,让她下一道懿旨,宣慕容拓觐见,多简单!” 一句惊醒梦中人,冷煜林的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卢王不是在找慕容拓么?” 丽雅公主瞪大了碧蓝眼眸,杀桑玥跟卢王找慕容拓有什么关系? 三王子到底还是聪慧些,他只和冷煜林交换了一个眼神,就读懂了对方的意思,他忍俊不禁地笑了:“我去办。” 冷煜林的眸中掠过一道危险的意味:“从现在起,我会派冷家最厉害的暗卫盯紧帐篷的动静,我自己么……” 他笑了,笑得很诡异。 却说桑玥打扮成丫鬟进入慕容拓的帐篷后,突然听到一则消息:冷贵妃去了云傲的毡房。冷贵妃的脸色不太好看,脚步匆匆忙忙,似乎云傲的身子出了状况。 桑玥把玩着小金弓,云傲患头风病已有多年,严重时会昏迷不醒,他一直靠苍鹤炼制的丹药压制病情,可据她观察,苍鹤的药似乎渐渐压不住了。 昨晚,明知道云傲需要休息,她还是扯上他下了一整晚的棋,没办法,她和云傲之间,不只云傲在利用她,她也在利用云傲。 此时,桑玥猜测云傲病倒了,涌上心头的不是担忧,而是如何更加有效地利用这个时机。 大抵,她就是这么一个无情无义、冷血黑心的人。 她把擦得纤尘不染的小金弓紧紧地拽在手心,双颊爬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思:“冷贵妃去了多久?” 子归答道:“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桑玥摸着小金弓坚韧的弦,唇角的笑若有若无:“莲珠,把皇上送给我的珍珠拿两颗出来,给玉如娇,让她照我的吩咐去办……” 莲珠听完桑玥的吩咐,嘴巴已张大得足以塞下一枚鸡蛋:“小姐,这样可以吗?太……太冒险了吧?”这可是欺君之罪,皇上要是知道了,会大发雷霆的吧? 桑玥耍赖似的地笑了:“我不承认就好,他能把我怎么样?” 莲珠吐了吐舌头,端了一些瓜果去看望荀玉儿,顺带着把这项让人无语的计策告诉了玉如娇。 也亏得云傲病了,否则慕容拓的帐篷内有桑玥的丫鬟出入,保不准云傲就直接怀揣着疑惑冲过来一探究竟了。说到底,他虽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却是个控制欲望极强的君主,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决不允许凭空出现自己无法掌控的状况。 他疼爱桑玥的心不假,想把桑玥一辈子留在身边的欲望更真,因此他容忍不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在没叫他一声“父皇”之前就被别的男人给拐跑了。尤其这个男人,还是慕容家的后代。 慕容宸熠和慕容宸瑞对冷香凝的那点儿情愫,他焉能不知? 慕容宸瑞那个老贼,当年得不到冷香凝,如今就唆使自己的儿子夺走他和香凝的女儿! 云傲心里的那团火啊,把骨子里所有的病全部激发了出来!加上,桑玥傍晚时分的一激,他就真病倒了,服用了苍鹤的药也不管用,梁太医开了些温和的方子,嘱托他静养。 偌大的卧房内,他昏昏沉沉,偶尔梦呓几句,大抵都是在叫着冷香凝和云恬的名字。 冷贵妃穿着正紫色对襟华服,宽袖的边缘镶着银线,作祥云图腾,内嵌几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她拧了个帕子,为云傲细细擦拭额角的薄汗,宽袖轻舞,凤凰活灵活现,仿佛随时都要离袖而飞,煞是奇美。 “娘娘,淑妃娘娘求见,说要探望皇上。”门外传来多福海恭敬的通传声。 冷贵妃如青山远黛的眉不着痕迹地蹙了蹙,葱白纤指轻柔地拿开云傲鬓角的一丝落发,语气淡淡地道:“皇上歇下了,今晚谁也不见,让她回吧。” 荀淑妃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哪里还需要多福海转告?她的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儿,她承认入宫以来,自己得到的纵容多过于恩宠,哪怕生下了两个孩子,和皇上相处的次数却并不怎么多。但是,赶路的二十天,她日日得见皇上,还那么近那么近,她只觉得十多年的委屈都一扫而空了。今晚,当她知晓皇上病倒了,一颗心顿时就揪成了一团,巴巴儿地跑来探望,却被冷贵妃拒之门外。 真气人! 多福海瞅着荀淑妃的脸上愠色渐生,咧唇笑了笑:“淑妃娘娘,皇上要是醒了,奴才第一个给您带话。” 荀淑妃蹙眉叹了口气,心有不甘地离开了此处,转身往自己的帐篷走去,却在半路遇上了刚执行完任务的莲珠,实际上,莲珠就是顺带着来探知一下皇上的状况的。 “奴婢参见淑妃娘娘。”莲珠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荀淑妃向来疼惜桑玥,对她的丫鬟也颇为和颜悦色,她敛起濒临勃发的怒火,挤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笑容:“玥儿也知道皇上病了?” 莲珠笑答:“是,小姐命奴婢来看看。” 荀淑妃的笑容一收,沉声道:“去了也没用,贵妃娘娘在里面,谁都不让进。” 莲珠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还真被小姐给猜中了?连淑妃娘娘都吃了闭门羹!她迅速收拾好脸上的表情,恭顺地道:“如此,奴婢就如实禀报小姐了。” “曦王殿下失踪了?”莲珠刚走了几步,荀淑妃出声叫住了她,她转过身,道:“狩猎的时候碰到了许多猛兽,好像受了伤,姚公子和禁卫军已经去寻了,想必天亮之前就能有结果吧。” “希望他没事吧,这两个孩子……真够苦的。”荀淑妃一边呢喃自语,一边回了自己的住处。 莲珠望着荀淑妃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居然瞧出了几许落寞和寂寥,淑妃娘娘是爱皇上的吧?那……皇后娘娘回宫之后,淑妃娘娘又该如何自处? 莲珠甩了甩头,嘲笑自己杞人忧天,荀家人个个顶天立地,光明磊落,荀大人不也一边爱着皇后娘娘,一边又守着皇上的疆土?淑妃娘娘明知小姐是皇后的女儿,还对小姐这么好,可见,淑妃娘娘跟贵妃娘娘终究是不同的。 连淑妃都都被拒之门外,云澈、云绥和瑜安公主、临川公主想要觐见云傲更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在毡房附近不期而遇的四个人,又不约而同地原路返回。 云阳和庆阳公主则不同,方才荀淑妃求见的时候,二人就在云傲的卧房,没办法,谁让他们是冷贵妃的孩子?这点儿特权还是有的。 “母妃,我来陪父皇,您去歇息吧。”庆阳公主担忧地说道。 冷贵妃从云阳的手里接过凉得差不多了的黑汁汤药,舀了一勺喂到云傲的唇边,却发现他根本张不开嘴,那药酒顺着唇角一淌而下,很快地,在明黄色的枕头上晕了一层污渍。她淡淡地道:“你们两个都退下。” 庆阳公主还想说什么,云阳拉过她的手,对着冷贵妃温柔一笑:“儿臣告退。” 两个孩子走后,冷贵妃盯着药丸,半响没有动作,似在犹豫什么,终于,她冷然的目光落在了云傲熟睡的面容上,又是盯了许久,才幽幽一叹,含了一口药,缓缓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晓月当空,繁星闪耀,夜风熏人醉,芳草默含香。 茫茫草原,映着无际的天,商队的帐篷外,曲终人散,只余那熊熊燃烧的篝火,似不落的旭日,照得四方热情如火。那随风弯折出各种勾人弧度的火苗,起起伏伏,上上下下,细听,又好似发出了情人间的细语低喃、微喘浅吟。 但火种终究是火种,渐渐的,干柴烈火烧尽,空气中只残留了几分余韵荏苒、馥雅浓香,其间,似有一丝极淡的、极淡的竹韵和苏合香。 “皇上,丽雅公主求见。”云傲的毡房外,多福海硬着头皮通传,这差事,还真不好当,走了荀淑妃,又来了丽雅公主。 “不见。”冷贵妃不假思索地回绝,只是此时的声线,竟透着几许沙哑和慵懒。 多福海的眸子一紧,随后飞速眨了眨,对着丽雅公主道:“丽雅公主,皇上歇下了,您请回吧。” “没有,明明是皇上召见我的,”丽雅公主不依不饶,掂了掂有些沉重的宽袖,悄声道:“多公公,你想办法进去,当着皇上的面儿,再通传一次。” 多福海疑惑地看着丽雅公主,心道:皇上召见你,我会不知道? 丽雅公主见她不信,于是掏出宽袖里的珍珠,用极小的音量,道:“我真的没骗你,你看,这是我父王敬献给皇上的吧?皇上特意赏给了我,还传了口谕让我来见他。” 多福海的眉心一跳,心中大惊:我的个老天爷啊!云恬公主的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假传圣旨!这珍珠皇上一颗不落地全部赏给了公主,她倒好,用这个来迷惑丽雅公主! 丽雅公主察觉到了多福海的震惊,权当多福海信以为真、只是难以接受罢了,不免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挤眉弄眼道:“多公公,其实皇上下午就看上本公主了,这么晚召见本公主,多公公难道不懂皇上的意思吗?” 多福海提醒道:“丽雅公主,贵妃娘娘在里边歇着呢。” 歇着了?丽雅公主跺了跺脚,还是来晚了一步,让冷贵妃捷足先登了!她定了定神,勉力笑道:“皇上给贵妃娘娘一点面子,当然不好当着娘娘的面宠幸他人,你再通传一次,告诉皇上本公主在外面等着。” 在丽雅公主的心里,冷贵妃再大,大不过皇上,皇上想宣谁侍寝,冷贵妃根本管不着! 多福海这会子终于理解为何桑玥会把丽雅公主给轰出去了,这人,存心是要爬上龙床! 就在多福海思量着要怎么回绝丽雅公主的话时,毡房的门被推开了,一道紫色的倩影缓缓走出,许是红罗碳过于暖和的缘故,她的双颊泛着淡如雾霭的绯色,其眼眸略显迷离,波光却渐渐犀利冰冷,这张脸,无一处不精致完美,饶是丽雅公主有蒲柳之姿,这会子跟冷贵妃一比,立刻就是云泥之别了,丽雅公主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萤火与日争辉。 “贵妃娘娘。”丽雅公主在冷贵妃不怒而威的气势下恭敬地行了一礼。 冷贵妃连笑都懒得笑,只云卷云舒、漫不经心地道:“丽雅公主深夜求见皇上,所为何事?” 她的语气柔和唯美,又透着几许清冽,就像温暖宜人的春季忽然刮过一阵刺骨寒风,叫人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丽雅公主的一颗心就在她冷沉的眼神下提到了嗓子眼,呼吸也急促了起来:“这个……”当着冷贵妃的面,她竟然没有勇气说出自己来到这儿的真实原因。 冷贵妃倪了她一眼,淡道:“没什么事,就别打扰皇上。” 语毕,潇洒转身,进了毡房,丽雅公主顿时觉得如释重负,一摸手心,全是粘腻薄汗。这个冷贵妃,当真名不虚传,好可怕! …… 夜深人静,不管是商队还是大周君臣,全都进入了睡梦状态。 慕容拓的帐篷外,伫立着两名侍卫,如雕塑一般,仿若冻僵在了暗夜之中。 月光隐入了云层,一道黑影闪过,侍卫警觉地道:“谁?” 二人同时拔剑,左侧的侍卫去追那道人影,右侧的侍卫严阵以待,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的动静,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们的后颈一痛,再无知觉,直愣愣地倒在了草地上。 卢王双手负于身后,阔步走来,晚风阵阵,鼓动他藏青色的衣袖,越发显得他肥胖如猪、体态笨拙。他满脸横肉的脸上扬起一抹猥琐的笑,对着身后的两名黑衣人打了个手势:“给本王进去查,要是发现了慕容拓,格杀勿论!不过,万一他不在,你们可不许惊醒桑玥!” 终于可以一亲芳泽了,原本他没打算这么早占有她,不过,这月黑风高的夜晚,不做点什么倒真是太对不起自己跑这么一遭了,要知道,从熄族山脉走来,说远不远,却也足足有一个半时辰的路。他怎么,也得讨点儿利息。桑玥总归会成为他的人,早一点、晚一点,根本没甚区别! 不多时,两名黑衣人出来复命,头上戴着金色布条的是头领,他如实答道:“没找到慕容拓,桑小姐睡着了。” 卢王的两眼骤亮,笑呵呵地搓了搓手,又舔了舔唇:“给本王守好了,没有本王的吩咐,就连一只苍蝇也别想放进来!” “是!” 卢王进去后,黑衣人头领打了个手势,另外十道黑影迅速从两旁集结而来,在他的吩咐下,将慕容拓的帐篷围了个水泄不通。 慕容拓的帐篷斜对面,便是郭玉衡的住所。这也是为何,昨日破晓时分,郭玉衡一出去,就被慕容拓的护卫给发现了。 但今晚,郭玉衡没有宿在这儿,而是应冷昭的要求,跟冷昭彻夜谈天去了。 冷煜林挑起一侧的帘幕,一瞬不瞬地观察着卢王的动静,他的右手,紧握着一柄宝剑。 卢王进去了,说明慕容拓不在,而桑玥在。距离卢王进去已有一刻钟的时间,慕容拓若潜藏在附近,没理由不出来。 尽管他觉得事情顺利得有些蹊跷,却也不得不归功于胡国皇室的血卫确实厉害。 大周的枭卫擅长忍术,身法灵活,轻功了得,以快取胜。 胡国的血卫擅长暗器,见血封喉,步步杀招,以毒制胜。就连他们本体都是带了剧毒的,哪怕打斗的过程中沾染了一点他们的血液,毒素就会立刻侵入骨髓。不到万不得已,冷煜林还真不愿意跟胡国血卫对上。 所以,他在等待时机,一旦卢王尽兴了、满足了,撂下桑玥独自离去,他就冲入帐篷内,摘了桑玥的脑袋。桑玥一死,皇上势必大怒,下令彻查,但无论皇上怎么查也不可能查到他的头上。 现在所有的形势都对他十分有利,他不需要亲自动手,安排暗卫也能杀掉桑玥。但不知为何,他不亲眼见证桑玥的死亡就无法安心。也许,他是希望桑玥在临死前最后一个看到的人是他——冷煜林!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帐篷里隐约传来女子的抽泣和卢王兴奋的低吼。 冷煜林的面目就在这些抽泣和低吼中慢慢地狰狞了。 这一刻,他忽然很是厌恶卢王! 卢王的精力出奇地旺盛,一遍一遍地折磨不休,旁人或许感知不到,但对于武艺高强的冷煜林来说,绝对是声声入耳,敲得他越来越恼火、越来越心烦意乱! 这一切似乎太顺利了,他的脑海里飘过一丝不安,但转念一想,他想算计谁,还从未失手过。桑玥再聪明,也只是一介弱女子,那些大宅里斗嫡母、嫡姐练就的弯弯肠子跟他熟知兵法谋略的智慧相比,完全不值一提!桑玥是个很强的对手,他并不否认,但他比桑玥强上百倍! 暗沉天际的最后一颗星子消失了,卢王也餍足了。 没有掌灯的缘故,他瞧不清身下之人的容颜,但那双熠熠生辉、如冷月如冰泊的眸子,他过目不忘,绝对不会认错! 他穿好衣衫,满面春风地离开了帐篷。 此时的天色依旧灰暗,无人晨起。 卢王带着手下离开后,冷煜林戴上面纱,着一袭黑色夜行衣,拿好宝剑,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帐篷。 桑玥,你的死期到了! 就在冷煜林的手摸到了帐篷的帘幕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飘然入耳,他迅速踅步回了郭玉衡的帐篷。当他从缝隙里看清策马之人的模样时,一张俊脸,骇然失色! 那不是祁山军营的左副将吗? 左副将魏延中神色凝重,一副煞气腾腾的样子,难不成军营出了乱子?若非是极大的事,左副将不可能亲自前来向皇上禀报。 这么一想,冷煜林再也不能把刺杀桑玥放在第一位了。他作为将军,如果军营出了乱子,他不能坐镇指挥,通报到上头,即便三姑姑也保不得他! 眼下,迫在眉睫的事是即刻返回军营。 一念至此,他施展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商队驻扎的营地,并潜入自己的帐篷,乔装成一名四旬左右的药商,选了一匹精壮的马,驼了提前备好的药材,望着祁山的方向而去。 马匹在灰蒙蒙的天幕下急速奔腾,他的褐色衣袖被风儿吹得横飞飘舞,乍一看去,犹如一朵凌空飞逝的霓虹。 从熄族到祁山山脉,必经之路是塞外的波亭路。 波亭路位于两座巨大的山峰之间,原是一条乱石耸立的峡谷,为了方便商人的流通,熄族和大周共同花巨资建造了一条宽阔平坦的大路。 就在冷煜林即将驶出波亭路时,两道劲风自前方迎面打来。 他双脚一蹬,腾空而起,两支利箭贴着他的鞋底呼啸而过,铿铿两声,砸入石壁之中,擦出了金色的火星子。 天色不那么暗沉了,只是晨曦依旧未出,借着一点月牙儿的余晖,冷煜林瞧见了不远处,两道健硕的身影正坐在马上,缓缓而来。 他定睛一看,勃然变色:“姚晟!冷煜安!”这两个人,怎么弄到一块儿去了? 姚晟的身形随着马匹的前进优雅地晃动着,他深邃如泊的眸子流转起极冷极厉的锋芒,看向冷煜林:“很诧异吧,我明明随着禁卫军去小巫峰寻找曦王殿下了,何以会出现在这里?” 不得不说,桑玥真是掩藏得太好了,直到他请了圣旨,才把计划告诉了他。 姚晟身旁的冷煜安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对面那个衣冠楚楚的堂弟,声沉若铁道:“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居然会对一个弱女子使用那么下三滥的手段!你枉为一国将军!枉为一个男人!” 冷煜林已经从震惊中回国了神,他仰头一笑,难掩嘲讽:“二哥,你居然会喜欢上姚家的女儿,真是叫我大开眼界!我们冷家本就跟姚家势不两立,我这么做有错吗?什么手段不重要,结果才重要,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冷煜安不屑地扬起唇角,眸光不复往常的温润,反而寒凉得似深夜最冰冷的一滴霜露:“那么,你的身份呢?你身为镇守边关的大将军,擅离职守,荼毒无辜,你可还记得自己身上肩负的是保家卫国的使命?” 姚晟冷冷一笑:“跟他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他又不是真的冷煜林。” 冷煜林的双目一凛:“你什么意思?” 姚晟高高地勾起一侧的唇角:“魏延中刚刚带来军中急报,大将军冷煜林通敌叛国,企图密谋造反、占地为王,幸而陆副将英勇杀敌,带领军中将士拼死守城,和冷煜林决一死战,最后,兵荒马乱的,冷煜林就惨死于乱箭马蹄之下了。” 冷煜林的眸子里急速升腾起毁天灭地的暗涌:“你撒谎!” “你以为弄个替身装病就能瞒天过海了?”姚晟嘲讽地一笑,“忘了告诉你,冷煜林死得太惨,那马蹄踏破了他的头颅,踏花了他的脸,据说,鼻子眼睛一片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就连身上的皮肤也无一处完好,将士们还是凭着令牌和破烂的衣衫才判断出他的身份。” 桑玥为何一定要收服陆青云,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更好地牵制冷家的兵权。冷煜林和陆青云的堂哥陆流风同在一个军营任职,冷煜林任大将军,陆流风任右副将,冷家事事都压着陆家,冷煜林的官职也高过陆流风的,那陆流风早就心存不满了,这回,别说有陆青云的亲笔书信,就算没有,陆流风也会密切配合地桑玥和慕容拓的计策。 桑玥不是没想过捉冷煜林的现行,但擅离职守和通敌叛国的意义截然不同,她要么不做,要么就把冷煜林一踩到底!一条命,不值得桑玥大动干戈,她从一开始谋划的就是冷煜林手中的四十万兵权! “慕容拓……去了军营?”冷煜林瞪大了眸子,他不相信那个替身会通敌叛国,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这里布局,有人却在祁山端了他的老窝。 姚晟冷笑:“他不去,你怎么通敌叛国呢?” 这便是承认一切都是慕容拓所为了。 冷煜林在脑海里把事情的经过大致推敲了一遍,慕地,得出了一个荒诞不经的猜测:慕容拓一早就洞悉了自己想在小巫峰除掉他或者重伤他的想法,不管出手的是卢王还是他,慕容拓都会“受伤失踪”,桑玥再利用他谨慎多疑的心里,故布疑阵,让他迟迟不敢动手,桑玥的确是在拖延时间,却不是等慕容拓回来,而是等慕容拓去搅乱祁山军营!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慕容拓会舍得丢下桑玥,跑去祁山军营。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桑玥这招惑敌之计玩得可真好! 不对!他们的人一直盯着慕容拓的帐篷,确定桑玥只进没出,难道说,为了对付他,桑玥不惜被卢王凌辱吗? “冷煜林,今日我就要替冷家清理门户,杀掉你这个败类!”如果冷煜林没有对馨予痛下毒手,或许,他还能绕这个堂弟一命。 冷煜林的浓眉就是一蹙,咬牙道:“冷煜安,你为了姚馨予,竟然不惜杀害自己的弟弟?” 冷煜安并不否认:“是,谁动她,我便杀谁!” 语毕,再不给冷煜林废话的机会,拔出宝剑,一跃至冷煜林的身侧,开始了一场兄弟间的殊死搏斗。 姚晟在则一旁做壁上观,桑玥已经把姚馨予跟冷煜安的事告诉了他,他倒要看看,这个冷煜安对姚馨予到底有几分真心?冷煜林对姚馨予做出了那般伤天害理的事,如果冷煜安对冷煜林有一招一式的放水,那么,他绝对不会同意把自己的妹妹嫁给冷煜安。 冷煜安一剑刺向冷煜林的心脏,冷煜林左转折腰避过,同时,右手持剑斩向冷煜安的下盘。 冷煜安猛跺脚跟,一个侧翻落于冷煜林的身后,利剑划过他的头颅。 冷煜林只觉得一股森冷剑气贴着自己的脸颊呼啸而过,他心中大骇,没想到不温不火的一个文官能有如此精准的剑法。 他哪里知道,冷香凝出嫁之前,灵慧和苍鹤都是冷家的顶级枭卫,他的武功受教于苍鹤,冷煜安的则受教于灵慧。 只不过,冷煜安不显山不露水,平日里喜文厌武,他们二房的人便以为冷煜安根本是个废材。 刀光剑影,血花四射,冷煜林刺了冷煜安三剑,打断了他两根肋骨,剜掉了他右腿的一大片血肉。 冷煜安则回刺了冷煜林五剑,并斩断了他的左手,削掉了他的右耳。 战况还在持续,二人的体力都已透支得不行,可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姚晟,冷煜林幡然醒悟,自己这回是真的踢到了铁板。 当东边泛起一小抹鱼肚白时,冷煜安的剑洞穿了冷煜林的胸膛,冷煜林的心跳戛然而止,嘴,张得大大的,眼底写满了不可思议:“二……二哥……” 冷煜安猛然抽回剑:“别叫我二哥,你不配!” 第一缕晨曦冲破白云雾霭,照在了冷煜安俊秀的面庞上,金灿灿的,无限放大着他的光华,就连不远处的姚晟,此刻都无法对他进行直视。 冷煜安从马鞍上解下一个水壶,倒出橙亮的火油,再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吹燃了,随意一扔。 在他身后,燃起一地漫天大火…… 从此,这世上,真没有冷煜林了。 毡房内,云傲端坐于主位上,冷贵妃和荀淑妃分别坐于两侧。 冷昭跪在明明柔而暖、他却觉得硬而冷的地毯上。 云傲把手里的军报狠狠地砸在了冷昭的头顶:“冷昭!这就是你生的好儿子!居然勾结胡人流寇,在祁山县城肆意作乱!打劫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还给三军将士下迷汤,愣是把我大周军旗换成了胡国的旗帜!你们冷家,是要造反吗?” 冷昭出言辩驳道:“皇上,这件事一定是有人蓄意栽赃的,冷煜林不会这么做!他……”他根本就不在军中,那个死得面目全非的人是替身啊,可这话,他说不出口,就算说了也没人会信,因为,冷煜林已经失踪了!他发了无数的信号都联络不上他! 冷贵妃神色淡漠,仿佛完全置身事外了似的。她明白,这屋子里谁都能替冷家求情,唯独她不能。 荀淑妃不管这件事有无猫腻,冷昭倒霉,她就开心。她轻笑一声:“冷大人,那些流寇的手里握有冷煜林盖了印章的文书,若非如此,守城的侍卫怎会深夜放行?” 冷昭抬眸,目光凛凛地道:“淑妃娘娘,正如你所言,那些是流寇,并非胡国的正规军,他们平日里不光在大周边界作乱,也在胡国作乱啊,这绝对是有心人的陷害,挑起他们侵略祁山县城……” 荀淑妃笑了:“可是冷大人要如何解释换军旗一事?难不成也有人挑唆他们冲入守卫森严的军营,不自量力地换军旗?再说了,没有人里应外合,正如冷大人所言,他们是流寇呢,怎么闯得进军营?” 其实冷昭所言不虚,那些流寇里一半周人一半胡国人,都是些顽劣狡猾的山匪,打一枪换个阵地,人数不多,也就几十人,冷煜林并没把他们放在眼中,只要不在祁山县城作乱,他是不怎么管的。只是眼下出了这么一档子勾结的“戏码”,冷煜林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云傲闻言,腾地直起身子,雷嗔电怒道:“等你们冷家勾结了胡国正规军的时候,朕的江山只怕要易主了!” 这一厉喝,所有人,包括冷贵妃在内,都屈膝做行礼之姿,齐声道:“皇上息怒。” 若说,从前桑玥整陆鸣心、伯夷侯府和谈氏一族的时候,云傲是睁只眼闭只眼,将计就计铲除对自己不利的势力,那么这回,作为帝王的他还真真是起疑了。 冷家手握百万兵权,若真造起反来,定是防不胜防。 当然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出现了一瞬,犹如蜻蜓点水,荡起一圈涟漪,但最终归在冷贵妃的话里归于平静。 “皇上,冷煜林此次犯下滔天大罪,冷家难辞其咎,他手里的兵权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交给冷家了。” 冷昭先是一怔,尔后明白了冷贵妃用意,将一切责任都推到冷煜林一个人的身上,交出兵权以保冷家。 其实,不论冷贵妃和云傲怎么明争暗斗,都师出有名,绝不授人以柄,那些朝臣哪怕恨极了冷贵妃,也找不出能够推翻她陷害的证据,这就是冷贵妃的手段。这一次,铁证如山,冷贵妃也无法推翻桑玥的陷害!“冷煜林”只剩血肉模糊的尸体,谁来还原事实的真相? 更重要的是,冷贵妃明白,桑玥敢这么做,必是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除掉冷煜林,冷煜林……再也回不来了。 这回,冷家赔了夫人又折兵,桑玥赢得漂亮。但冷贵妃除了眉宇间偶尔闪过一丝愕然,并无太多担之色,她仍是一副淡漠高雅、胸有成竹的样子,甚至,若细细打量她的唇角,会发现那儿挂着一个似有还无的笑。 荀淑妃暗自惊诧,实在不明白冷贵妃的娘家死了人、丢了兵权,冷贵妃怎么还笑得出来! 最后,云傲夺了冷家的兵权,降了冷昭的官职,同时罚了千两白银,这件事,才算勉强盖过。 绿油油的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桑玥翘首而立,静静眺望着祁山的方向。当马蹄声越来越近,那道熟悉的墨色身影闯入她的视线时,她的双脚竟然不受控制地飞奔了起来。 慕容拓心中一喜,勒紧缰绳,止住了马匹的奔跑,生怕撞到了这个激动的女人。 他翻身下马,静立原地,默默地看着心爱的女人朝他奔来。 然而,就在桑玥离他仅十步之遥的时候,突然也止住了脚步,就那么怔怔地望着他。 慕容拓的唇角一勾,狡猾的女人,总是让他主动。 他一步一步地,愉悦地走到她面前,轻柔地说道:“我回来了。” 桑玥甜甜地笑了:“总算回来了。” 说着,柔若无骨的小手就解了他的腰带,慕容拓大惊:这……这……是不是也太热情了? 在他惊愕不已的眸光中,桑玥的手探入了他的衣襟,冰凉的指尖缓缓拂过他柔韧而细腻的肌肤,他的脸和心瞬间就滚烫了! “桑玥……这……咝”他倒抽一口凉气。 桑玥的心一痛,摸到了狰狞伤口的手僵在了衣襟之内:“你果然还是受伤了。” 这丫头原来是想检验他受伤与否,害得他以为她要直接在光天化日之下“吃”了他呢! 慕容拓拿出她的手,若无其事地笑了:“一点小伤,用来迷惑敌人的。”当时,那金彪的确是刺破了他的衣衫,然而并未伤到皮肤,他料到暗器有毒,索性在落水后自己割了自己一刀,假装被敌人伤到了,这才降低了敌人的警惕性。 桑玥举眸望向这个如玉风华的男子,心里暗叹,为何他每次都要把她感动得、心疼得一塌糊涂? 慕容拓瞧着桑玥又担忧又自责的神色,黑宝石般璀璨的瞳仁动了动,脸上的笑容一收,皱起了眉头:“好疼!” 桑玥愣了愣:“是伤口疼吗?” 慕容拓把从冷香凝那儿学来的无辜神色摆了出来,像猫儿一样,可纯真、可惹人怜了:“你说,我光荣负伤了,你要怎么补偿我?” 桑玥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随后,忍住心底的羞涩,双手圈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吻过。 许是今日的日头格外毒辣,二人的脸都如同火烧一般,明艳燥热。 慕容拓揽住她纤细的腰,把头埋在她柔软饱满的胸前蹭了蹭,耍赖道:“不够不够!” 桑玥低低地笑出了声,用几乎无法听到的声音,柔柔地、柔柔地说:“那是利息,今天,把本金也一并给你。” 慕容拓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睁大璀璨潋滟的翦瞳,灿若星河的辉光徐徐流转,转出了一个令人心跳加速的魅惑眼神:“我们……可以洞房花烛了?” 桑玥只觉得在那炽热深情的注视下,自己连呼吸都快要忘记了,她低头,避开再多看一眼就要溺毙其间的五彩眸光。 慕容拓喜极,一把拉着她倒在了散发着淡淡泥土芬芳的草地上,尔后,扣住她的头,深深地吻上了她的唇。 这一吻,明明极短,却几欲夺走桑玥所有的呼吸和心跳,她勉力松开他的唇,身子却仍趴在他的上面,俏脸不受控制地越发红艳了:“这……是在外面。” “谁让你一见我就摸的?现在点着了火,我忍不住了。”语毕,又是一吻,如海浪、如清风、如晓月、如烈日……唇舌相依,辗转吸允,交织出了各种叫人欲罢不能的感觉。 桑玥的眉心一跳,被他含住的唇无法言语,但小手却是不停拍着他的肩膀。 这到底是在外面啊,被人瞧见多不好? 其实慕容拓并非没有这个顾虑,但他想的是:被人打断了多不好?等了那么些年,每次都是煮熟的鸭子漫天飞,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她逃了! ..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三十六章】情定今生 说了会给她永生难忘的第一次,自然不会草率地要了她,但是利息一定得多多、多多地要回来,这么想着,他又加深了这个吻。 “咳咳咳!”不远处响起了尴尬的咳嗽声。 桑玥的俏脸一红,按了按眉心,赶紧从慕容拓的身上起来,还不时躬身理了理微乱的裙裾,看清来人后出声唤道:“大哥,三哥。” 真是太尴尬!方才那一幕,远远望去一定是她饿狼扑食,强压慕容拓来着。 姚晟和姚奇一直在暗中保护着桑玥,就是怕诸如昨晚的危险状况再度发生。若非慕容拓色胆包天,第一天晚上就命人连夜凿了条地道直达桑玥和姚馨予的帐篷,昨晚,桑玥如何金蝉脱壳? 姚晟望着桑玥绯红如霞的脸和娇艳欲滴的莹润唇瓣,深邃的眸子里以难以捕捉的速度闪过一丝复杂的暗光,他想开口,却是欲言又止,埋在宽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连骨骼都在咯咯作响。 慕容拓敏锐地察觉到了姚晟的异样,他已站起身,走到桑玥的旁边和她比肩而立,翦瞳里的一线流光犀利地扫过姚晟的眼角。 姚晟原本在注视着桑玥,忽感两道比寒冰更冷的杀气朝他迎面扑来,他浑身的汗毛就在这一瞬根根冻结了。他眸光一转,撞入了慕容拓那双仿佛积聚了炼狱森寒的眼,霎时,头皮一阵发麻,脊背也顷刻间僵直了。 姚奇并未注意到慕容拓和姚晟的暗涌,他呵呵一笑:“我说好妹妹,你们两个是不是亲密得有些过头了?”还是桑玥在上,慕容拓在下。这怎么看,怎么诡异。 他接着道:“祖父知道了,又该罚你了。” 桑玥敛起眉宇间的羞赫之色,浅笑道:“大哥和三哥才不舍得我受罚。” 姚奇的笑容更加明朗,双颊的酒窝也更深了,他看向慕容拓:“殿下说的没错,我终于知道谁是大灰狼、谁是小白兔了,不过殿下还是要注意些,毕竟让外人看到了,于我妹妹的名节有损。” 慕容拓干脆地应下:“好。” 桑玥的浓睫轻颤,显然不欲继续纠结这个尴尬的话题,谈起了正事:“皇上没有把兵权立即交给陆家吧?” 按理说,冷煜林出事,可以从左副将和右副将中挑选一人成为将军,接管那四十万兵权,云傲却没这么做。 姚家人早不过问兵权了,是以,谈起这个话题,姚奇颇有些漫不经心:“或许皇上是另有打算吧。” 桑玥凝眸沉思,会是什么打算呢? 一直沉默的姚晟开了口,语气颇为和蔼:“明日,熄族大王邀请我们去族里赴宴,你昨晚没怎么睡,赶紧回去歇会儿,明日才有精神。” 天色尚早,她并无困意,但还是点头道:“也好,大哥忙了一整晚,也该歇歇。”桑玥微笑着回了一句,姚晟的心头一暖,笑容也扩大了几分。 慕容拓的眸光一冷,扣住了桑玥的手,眉开眼笑道:“我觉得,我们还是早些公布关系的好,你的几个哥哥待你比待姚馨予也不遑多让,若一直瞒着他们,我会觉得无比愧疚。” 姚晟和姚奇露出了愕然之色,姚晟隐约猜到了慕容拓的话中所指,笑得不尽自然:“你们……瞒了我们什么?” 慕容拓笑而不答,桑玥淡淡一笑:“我们在南越已经拜过堂了,圣旨已下,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姚晟的喉头掠过一丝苦涩,维持着笑容可掬的模样:“这样啊,那……真是恭喜你们了。” 姚奇却是不悦地蹙起了眉头:“我没听说过你们大婚了啊,没有仪式怎么成?” 姚晟笑笑,优雅转身,风儿牵起一侧的衣角,略有些孤寂,略有些落寞。 姚奇见自己话还没说完,姚晟就走了,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再次高高蹙起,三两步追了上去:“大哥!你等我!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是什么意思?” 二人离开后,桑玥面向慕容拓,似笑非笑道:“哼,开始跟我大哥较劲儿了,你这吃飞醋的本事见长啊。” 慕容拓双手插抱胸前,鼻子哼哼道:“我连云傲的醋都吃,何况是你这大表哥的?总之,我就是见不得别的男人靠近你!” “你还有理了?别说我,就连我外祖母和外祖父都从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我和姚晟与姚馨予和姚晟没有区别,你就不要多心了。”还见不得别的男人靠近她,他这占有欲是不是太强了些? 慕容拓又是一哼:“你敢说,你没察觉到姚晟对你的不同?” 别说,她还真没察觉。她一门心思地扑在了对付冷贵妃和冷家人的身上,余下不多的都留给了慕容拓,哪里会分心去留意谁、谁、谁对她有仰慕之意呢?但刚刚她告知姚晟和慕容拓已经拜堂的事实时,的确从姚晟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伤怀。 “怎么?被我说中了?”慕容拓的眸光一暗。 桑玥呼了口气,没好气地道:“慕容拓,你还讲不讲理了?他喜欢我又如何?我有说过会回应他吗?你不信任我,是不是?那以后但凡我身边站个男人,你都要怀疑我对不住你,是不是?” 慕容拓在这方面绝对是小气得不行,他的火气也上来了:“那你就不要跟别的男人站在一起!” 吼她?桑玥的气不打一处来:“你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站在一起能说明什么?你这样,让我觉得你根本不曾信任过我!” 慕容拓反驳道:“谁说我不信任你了?是你自己举的例子,我顺着你的话发表一下个人看法,你看你,急成这个样子,还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哼!”桑玥懒得跟他吵,她困得要死,强忍住倦意,巴巴儿地在草原上等了一个时辰,就是想快些见到他,他倒好,跟姚晟吃起飞醋,顺带着把她给怀疑上了。 混蛋! 桑玥转身,朝着帐篷的方向走去,慕容拓见她是真的怒了,赶紧捉住她的手,解释道:“我没有不信任你,真的!” 桑玥甩开:“那你是什么意思?” 慕容拓复又牵起她的手,强行与她十指相扣,轻轻一哼,略带委屈:“我就是不喜欢,看着难受。” 桑玥扭过头,正好对上他可怜兮兮的眼神,一顿怒火就怎么也发不出来了,她叹了口气:“慕容拓,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 却说姚奇追着姚晟回了帐篷,姚俊明带着姚豫和姚秩打猎去了,没了第三个人,姚奇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哥,你……该不会是喜欢上玥儿了吧?”这一路,姚晟的气息十分阴冷,他和姚晟兄弟二十年,当真没见过他如此反常的一面。这个大哥向来理智,也懂得收敛自己的情绪,今日,却像是怎么遮也遮不了似的,那种怒火,跟着一丈远都能被灼到。 经姚奇这么一问,姚晟幡然醒悟,自己激动得有些过头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还真是!姚奇怔了怔,随即,神色一肃:“大哥,你跟玥儿都各自有了婚约,你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听母亲的意思,大概年底就会要你迎娶南宫雪过门了,你……” “我知道,”姚晟打断了他的话,“就算没有这门亲事,我跟玥儿也不可能的,她和曦王殿下,认识得太久!” 姚奇摇摇头,不是久不久的问题,而是缘分使然,亦或是情比金坚。凭心而论,他们三兄弟都很疼爱桑玥,其中以他表现得最为突出,大哥表现得最平淡如水,谁料,这坠入情网的忽然是淡漠冷静的大哥? 慕容拓送桑玥回了帐篷之后,并未立刻回去歇息,哪怕他忙碌了一宿,又是挟持假的冷煜林下文书,又是偷偷混入流寇里杀入军营,把军旗换掉……但此时,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来大周数月,他从不曾动用过血卫的力量。但今日,他拿出了这道保命的护身符。 熄族山脚的小巫峰,众人狩猎结束,纷纷满载而归,残阳如血,江山如画,在这茂密的丛林里掩藏了了无数的杀机。 八名南越血卫对上十二名胡国血卫,这是一场非比寻常的较量,慕容拓一声令下,他的人已发狂一般冲了过去。 一旁的卢王吓得胆战心惊,他从不知道,除了胡国之外,还有别人能够培养出血卫!要知道,这些血卫全都是女皇陛下亲自挑选、亲自训练的,比暗卫不知强悍了多少倍,一直是他们皇室成员引以为傲的存在。但眼下,显然碰到对手了!对方明明只有八人,却能落于不败之地。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丛林里的厮杀越来越激烈,他们的血,滴在花花草草上,立时花萎草枯,白烟升腾,还带着一股腥味扑鼻的恶臭。 一刻钟后,二十名血卫,无一人生还。 卢王的喉头滑动一下,惊恐万分地打量着这名俊朗少年,他的年纪也就二十一、二,比自己小了将近两轮,但他身上就是有一股与生俱来的、令所有同类都忍不住卑躬屈膝的王者之位。 他淡淡地笑着,眼底的暗涌却像一个飓风旋转的无敌深渊,要把一切忤逆他的人或物吞噬得干干净净! “呵,梁亲王不是很有本事吗?杀本王、觊觎本王的女人,啧啧啧,胆子可真大。”慕容拓嘲讽地说完,手里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卢王的心遽然一震,双腿像新剥下来的棉花似的,软得不得了,他扶住树干,支支吾吾地道:“没……都是……都是误会一场……” 慕容拓把玩着手里的匕首,阴阴地笑着:“什么是误会?你说来听听,若是有理,兴许本王会放了你。” 卢王被那阴翳的笑整得浑身发抖:“那个……那个……我看上桑玥是受了……受了三王子的蛊惑……至于杀你……也是为了……得到桑玥……”他真的是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桑玥的小情人是这么个煞星,打死他也不敢去招惹桑玥。 慕容拓单手一削,卢王一声惨叫,肥肥的右耳已掉落在了地上,血光四射,他痛得赶紧用手捂住,那血却止不住地往外冒,他杀猪一般地嚎叫了起来:“曦王殿下饶命啊!曦王殿下饶命啊!” “绕你?原本呢,你也是被人利用了,你追杀我的罪,我可以不追究。” 慕容拓似是而非地说完,卢王心中一喜,慕容拓的脸色一沉,冷声道:“但你觊觎桑玥,甚至想毁了她的清白,这桩罪,你就是死一百次也不够!” “啊——”卢王慕地一叫,裤裆一热,竟是尿崩了。 慕容拓鄙夷地瞟了他一眼,转身,随手扔了那把匕首。 身后,传来了卢王惊天地泣鬼神的凄厉哀嚎,慕容拓的眼睛都没眨一下,翻身上马,离开了小巫峰。 躲在远处的三王子一瞬不瞬地观看完整个过程,慕容拓最后那一招,他瞧得真切,尽管慕容没有回头,但匕首还是准确无误地刺破了卢王的亵裤,割了他的一颗宝贝蛋。如果不是顾及大周和胡国的关系,慕容拓大抵会把卢王做成人彘吧。一念至此,三王子的后背已渗出了豆大的冷汗,浸湿了亵衣和深衣。 确定慕容拓已走远,他才马不停蹄地从另一边绕出林子,奔向了冷贵妃的帐篷。 冷贵妃接见了他,他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冷贵妃是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女人。 乐女官奉上一杯热茶,和颜悦色地道:“三王子,请用茶。” 三王子接过,一饮而尽,大口大口地喘气,乐女官又给他满上,如此喝了三杯下肚,他才从惊恐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但眼底仍残留着死死惊魂未定:“贵妃娘娘,您救救我吧!我知道,冷公子是您叫过来的,他和我的计策肯定瞒不过您,现在东窗事发,卢王推测出了前因后果,他把我供出来了。曦王殿下……一定会找我寻仇的!” 冷贵妃神色淡漠,语气同样淡漠:“救你,谈何容易?本宫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心情。” 三王子不肯善罢甘休,继续哀求:“娘娘,就请你看在我跟冷公子的交情上,帮我一次吧!我不奢望储君之位了,我只求娘娘能保我这条命!” 冷贵妃喝了半盏茶,把茶杯轻置于案桌上,唇角扬起似有还无的弧度:“其实本宫帮不了你什么,但本宫能给你指条明路,你若做好了,别说活命,就连储君之位也唾手可得。当然,这个法子有些霸道,风险也不小,端看你自己如何抉择了。” “这……”三王子在心里计量了一番,反正慕容拓不会放过他,倒不如放手一搏,他普通跪在了地上,“请娘娘明示!” 冷贵妃给乐女官打了个手势,乐女官会意,亲自搀扶起他,笑道:“三王子请起,且听娘娘与你细说。” …… 夜深,风凉。 桑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听着姚馨予均匀的呼吸,她的困意渐浓,可就是无法进入梦乡。 突然,衣柜旁的地毯一动,一道墨色的身影跳了出来。 桑玥掩面,把惊呼声吞纳入腹,悄声道:“你来做什么?深更半夜的。” 慕容拓拉过她的手,咬着她的耳朵道:“带你去个好地方。” …… 熄族山脉,上是冰天雪地,下是四季如春,半山腰有一处极为隐蔽的世外桃源,这里,不论白天黑夜,都如暖房一般炎暖。远远望去,它像一只托着祥云的大掌,掌心是一个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的圣地,它西靠层峦叠翠的山脉,东临幽深万丈的悬崖,悬崖对面是绵延不绝的高峰、云雾缭绕的仙境。 这里白日采光极好,是以,到了夜间,仍旧能感知松软的泥土中蕴含的勃勃热气。 桑玥趴在慕容拓的背上,揉了揉有些睡意惺忪的眼眸,奇怪,睡了一个时辰无法进入梦乡,在他背上竟是一会儿就不省人事了。闭眼前,他们还在熄族的山脚闯石阵,一睁眼,就到了这么个鸟语花香、景致优美的世外桃源。 她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慕容拓放下她,挑眉一笑:“怎么样?还不错吧?” “你怎么找到这个人间仙境的?”桑玥已完全清醒,微笑着问向慕容拓,幽静深邃的眸如一泓湖水,顾盼神飞,漾起涟漪阵阵,在这静谧的夜里,别有一番舒柔的魅惑风情。 慕容拓看痴了去,抬手摸了摸她娇柔的脸,道:“救姚馨予的那天晚上,我瞎转,就转悠到了。”说这话时,他的眸子里明显地掠过了一丝狡黠。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不对,他在撒谎!那晚,人命关天,他不可能有空闲去留意什么风景。不过,他不愿意说,她便不打破沙锅问到底。 “这里的日出,应该很美。”慕容拓拿出随身携带的锦缎,铺了一地,拉着桑玥坐下,把她娇柔的身躯罩在了自己的氅衣之中,“陪我看一回日出。” 慕容拓在说这话时,目光并未看向桑玥,只定定地、仿佛在欣赏远处其实并不怎么明朗的风景,至少此时的圆月还隐在漆黑的云层之后,繁星亦躲在飘渺的雾霭之中,唯独怪石嶙峋的高峰顶,皑皑白雪铺陈,似穿了件洁净光滑的纱衣,连带着人的心,仿佛都柔软了。 桑玥第一次发现,慕容拓不是一般地有耐心,还以为他要和她行周公之礼呢。 她笑了笑:“好。” “怎么?很失望?”慕容拓观察着她的神色,心里笑开了花,却一本正经地道,“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现在给你。” 桑玥低头,错开视线:“胡说什么?我可没那么想。”讲得好像她欲求不满,非要跟他翻云覆雨似的。 “再等等吧。”慕容拓揽住她柔弱的肩,轻声唤着她的名字,“桑玥。” “嗯?”桑玥的手环住他精壮的腰身,就想跟他贴得更亲密一些。 “我欠你一个大婚。”一个让天下为之瞩目的婚礼,一个从大周京都到南越京城、铺遍锦红的婚礼。 桑玥轻笑:“你不要在意我三哥的话,那是他的想法,不是我的。” 慕容拓似没有听到桑玥所言,“等你报了仇,我娶你,从大周把你风风光光地娶回南越,我要全天下见证我们的幸福,四国欢庆、万民同贺。” 四国?大周、南越、北齐,还有……胡国? 慕容拓虽然只是平静地说完,但那种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坚定和自信还是让桑玥狠狠地惊了一把,这个男人,极少许诺,可一旦许了,就会奋不顾身地去做,决不食言。且先不论云傲会否同意自己嫁给他,就单单是一个婚礼、四国同庆,根本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若她还是个懵懂少女,或许会很渴望这些虚荣和仪式。但现在,她觉得那些都不重要,有婚书、有圣旨,最要紧的是,有彼此的心意相通,她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而慕容拓表面是在向自己诉说娶她的决心,实则……实则是在告诉她,他会插手大周和胡国的战争,还是报了必胜的决心。 其实大周良将众多,不一定打不过胡国。但慕容拓就是这么在意桑玥,在意到不愿见她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桑玥感动之余,脸颊贴着他健硕的胸膛,一边感知着他苍劲有力的心跳,一边柔柔地道:“大周和胡国,暂时还打不起来,即使卢王死在了云傲手中,乌苏女皇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大周发难,你可知她真正来熄族的目的是什么?” “什么?” 桑玥淡淡地道:“把卢王放在这儿等云傲过来和谈是为了让卢王惹是生非,死在云傲手中,好制造一个他日发兵的借口,这个目的不假,但她亲自来熄族,却是寻药,不是驻颜的紫火莲,而是失魂花,这不是很奇怪吗?” 失魂草,服用少量能损耗记忆,服用多了,便会成为痴傻。失魂花则不同,可谓是一种无论服用多少都只损记忆不损神智的药。 慕容拓浓墨的剑眉微蹙:“林妙芝告诉你的?” 桑玥点点头:“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续命灵芝。所以我猜,乌苏女皇暂时无暇发兵。” “其实,”慕容拓思付了片刻,不太确定地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南越为何跟胡国二十年未曾有过战争?” 这个问题,在知晓了云傲打算挑起南越和胡国的争端时,她就有所思虑,只是冥思无果罢了。她看向慕容拓:“你想说什么?” 慕容拓定了定神:“你还记得我父皇曾经给过你一枚调动摄政王府秘密力量的令牌吗?” “记得。”那是在慕容拓和她拜堂之后,慕容宸瑞给她的,那些神秘人,她曾在南越的行宫见过一回,他们保护慕容天去林子里狩猎,子归暗中观察后说,那些人的武功极高,极难对付。而且,那些人,似乎与正常人有所不同,完全没有活人的气息。 “他们就是血卫。” 慕容拓此话一出,桑玥大惊:“血卫?胡国的血卫?慕容家和乌苏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慕容拓捏了捏她轻巧的鼻尖,道:“跟家族无关,实际上,血卫也就是近几十年才在两国出现的。我父皇年轻时曾在晋江源头的华山拜师学武,我听父皇说,所有的弟子中,唯独他和小师妹继承了那人的衣钵,掌控了练就血卫的方法。” 当初,慕容宸瑞命令慕容锦在洛邑杀掉桑楚沐,慕容锦屡次假装失手,慕容拓就是因为担心慕容宸瑞会出动血卫,所以才迫不及待地降服北齐,提前带桑楚沐返回京城和谈。 “昨日下午,我和那些人交了手,确定他们就是血卫。”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惧怕那金镖的毒了,血卫根本不能称之为人,完全就是杀人的工具,日日饮毒,无毒则亡。 桑玥直起身子,离开他温暖的怀抱,一股冷风吹来,她又缩了回去:“这么说,乌苏女皇是你父皇的小师妹?” 慕容拓紧紧地拥着她:“应该是的,我父皇和小师妹极为要好,二人都救过彼此的命,那个卢王本就是个惹乌苏女皇厌恶的,即便我杀了他,南越和胡国的仗还是打不起来。” 桑玥心里冷笑,云傲如果知道了会不会气疯?他千辛万苦地想要祸水东引,让胡国对上南越,殊不知,人家师兄妹感情好着呢,这么一想,愁绪爬上心头,万一南越跟胡国万一联起手来,大周的覆灭也就是朝夕之间了。 慕容拓知道她在想什么,凑近她耳旁:“我父皇没有吞并大周的野心,也不想兴起战乱,他自从下山后,就再没联系过乌苏女皇。那乌苏女皇也是个孤傲的,从未向他借过一兵一卒。” 桑玥不禁唏嘘,世事变幻无常,还真是如此。大周原先强过南越太多,而今呢,快要倒过来了。 慕容拓不再言语,只抱着她,享受着怀里娇柔的人儿带给他的幸福和满足。 一夜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桑玥安心地窝在他怀里,汲取着令人迷恋的温暖,沉沉地好梦一宿。 慕容拓也小憩了一会儿,但更多的,是打量她安静的睡容。这张脸,不是人间绝色,却是天下风华,他今生,再也找不到谁能聪慧如她、妩媚如她、狡诈如她,她这副瘦弱的身躯,承载了前世今生的血海深仇,却那么顽强隐忍地活着,一步步地杀出了平坦征途,无论是姚凤兰还是冷香凝,都在她用智慧和狠辣编织的羽翼里,衣食无忧地生存着。 她的手,可以翻云覆雨,掏出敌人的心脏,也可以柔若纤葱,细抚他的柔情。这是他的手,他一辈子也放不开的手。 “桑玥,醒醒,日出了。” 慕容拓的唇瓣压下,轻轻地吻醒了她。 朦胧中,有人吻了她,这种熟悉而美好的滋味儿,桑玥愉悦地哼了一声,牙关开启,他就势滑入,开始一点一点地唤醒她的感官。 一吻作罢,桑玥气喘吁吁地睁开了迷离如一杯醇香佳酿的眼眸,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俊美无双、如玉风华的脸,是天色骤亮还是他的翦瞳太过璀璨,她忽而无法对其直视了,她嫣红莹润的唇瓣微微勾起:“天亮了啊,好快。”跟他在一起,时间总是太匆匆。 随着暗夜的远离,慕容拓也褪去了深邃内敛的外衣,眸中徐徐跳动着意味深长的、暗涌浮动的波光,细细辨认,似夹杂了一丝危险的意味。他遥指东方:“看!” 桑玥顺势望去,东边的雪峰之上,天空已变得浅蓝。天、雪一线间,蓝、白交界处,缓缓亮起了一道绯红瑰丽的霞彩,那霞彩的光渐渐扩大,似要弥漫那半边天际,当第一抹紫气破云而出时,霞彩散去,旭日缓缓地探出了一个红艳的优弧。 这种景致,不若海上日出的波澜壮阔,却有着世间万景无法与之比拟的高洁瑰丽。 桑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蓝衣白裙,突然,明白了他带着自己来这个地方看日出的初衷。 慕容拓勾起唇角,一瞬不瞬地观赏着雪景日出,笑道:“你在我眼里,就是那样的风景。” 桑玥心头的一处柔软再次被触动,不可思议地看着旭日东升,在雪峰投下绯色的剪影,喃喃自语道:“我有那么美吗?” “有。”慕容拓不假思索地回答,“你问我,你在我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我嘴笨,描绘不出,只能让你亲眼看看了。” “慕容拓……”心里百转千回,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桑玥的眼眶慢慢地红了。 慕容拓瞧着她被感动得几欲落泪样子,心中砰然一动,脸上却扬起一个不以为然的笑,“瞧你这点儿出息。” 桑玥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头,和他一起欣赏他眼中的“自己”,当火红的旭日冉冉升起,洒下一片耀目的金光,而她的眼略微涩痛而悄然闭上时,他忽而低头,擢住了她的唇。 她似乎隐隐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不由地双颊滚烫,一边被他吻得喘不过起了,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哝道:“这……这是……白天……”还是在外面。 “知道你害羞,不会有人来的。”他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唇,蛊惑着说着,一双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深情地望着,“可以吗?” 桑玥捂上眼,再看他这张迷死神仙的脸,什么不可以也可以了,可是,这个地方,真的不可以! 慕容拓唇瓣一勾,大掌轻巧地滑入了她的云裳之中,拨云弄月一般,准确无误地贴上了那柔韧饱满的丰盈。 “你……”桑玥被慕容拓突如其来的大胆举动弄得无所适从,“这里真的不……” “行”字未出口,她的衣衫已无声地滑落至腰际,清晨的风儿带了丝丝凉意,吹在她滚烫得现出几许芙蓉色的肌肤上,散去了零星的几点燥热,她瞬间清醒,眼前这个男人是打定了主意要给她一个永世不忘的初次。 是啊,光天化日之下,姹紫嫣红之中,缠绵不休,还真是生生世世都忘不了! 明白了他的用意和决心,桑玥暗自诽谤了一番之后,反而不那么抵触了。她红着脸,用灵巧的手指,扯了他的腰带,解了他的锦服,褪了他的深衣…… 与他同宿了那么久,对他的每一件衣衫、每一颗盘扣都了如指掌,哪怕闭上眼,也能将他扒得干干净净。 慕容拓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含羞带怯、却故作镇定地为他宽衣解带的模样,最后,她实在羞得不行了,阖上眸子,剥落了他的…… 同一时刻,他手指轻弹,她已不剩寸缕。 终究还是羞涩的,二人坦诚相见的那一刻,她并未睁眼,而是本能地揽住他的腰身,想把他作为一块遮羞布,遮去那无限的旖旎风光。 谁料,肌理相碰的那一瞬,二人的脑海里同时空白,同时炸响天雷滚滚,同时燃尽烟花朵朵。 二人的身子俱是一颤,慕容拓率先回过神,促狭一笑:“果然,比我还猴急。” 桑玥的面色微窘,松开环住他精壮腰身的手,再次捂住眼睛,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睥睨他俊美无双的容颜。 慕容拓对她的小动作仿若不察,只大大方方地欣赏着她完美的风姿和诱人的曲线。 天山瑞雪,不及她如瓷美肌。 视线触及的地方,独属于她的柔美,绽放在雪峰之巅,亦绽放在他的指尖。 那温暖的指尖怜爱地勾勒着她玲珑别致的曲线,抚摸着她纤细得没有一点赘肉的小蛮腰,食指轻轻点了点那可爱的肚脐,桑玥倒吸一口凉气,有种我为鱼肉他为刀俎的感觉。 慕容拓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极少见着她羞涩得连眼睛都不敢抬的模样,他微微一笑,俯身含住…… 桑玥的身子又是一颤,一种奇异的电流自顶端蔓延开来,很快,侵袭了她的四肢百骸,她还如何捂住眼睛?纤细的手指落于他如黑色绸缎的发间,想要逃离,身子反而微微弓起…… 慕容拓尝尽了世间最美的似带了一分若有若无的乳香的甜美,又开始一寸一寸地主宰着独属于他的清香领地。他的吻,带着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在她娇嫩的肌肤上烙下斑驳瑰丽的吻痕。 这种狂风暴雨的激情将她一步一步地推下了欲海深渊,让她被那迷情的狂潮掩埋得只剩下随波逐流。 渐渐地,她白皙无暇的肌肤,已开遍了如梦如幻的樱花。 霸道的柔情,那神秘的泉水已有了苏醒的迹象,犹如冰封了一整个严冬的冰泊,突然迎来了春暖,那厚厚寒冰就渐渐融化在了如火日晖下,一点一滴地汇聚成潺潺小溪,或是洒了烈酒的汪洋。 她情不自禁地咬住了他的肩,将那声愉悦的……堵在了唇中。她的双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脊背,犹如乘坐着一叶扁舟,在大海中渡过了一次惊涛骇浪,她松口,他却迅速地再度吻住了她的唇。 “桑玥。”良久,他放开已找不着东西南北的桑玥,富有磁性的嗓音徐徐响起,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桑玥睁开珠帘般的眼睑,幽幽地望着他如诗如画的容颜和他身后的澄碧蓝天,他的额角已渗出了细密的薄汗,不难看出,他忍得实在太久。 半响,她唇角微扬,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他再无犹豫,乘风破浪一般,驰入了令他心驰神往的神秘汪洋。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她仍痛得呼出了声。 他也痛,但这种痛,与身心合一的满足感相比,不值一提。 从此,他们才是真正的夫妻。 十指相扣,便是一生一世。 “桑玥,你终于是我的了。”慕容拓静谧不动,吻去她眼角因痛、或因感动而掉落的一滴晶莹泪珠,等到她渐渐适应了他的存在,含泪微笑着点头,他才开始带着她感知彼此灵魂和血肉的契合。 桑玥觉得自己先是坠入了迷情深渊,跌得粉身碎骨,再是被慕容拓拼凑完整,送上千里云端。这种极致的愉悦,只有最爱的人能够给予。 只是,这个人,怎么仿佛不知道餍足似的?从日出到晌午,把她里里外外地吃了一遍又一遍,还乐此不疲,越来越精神,她却是累得连脚趾头都动不了。 她才知道把一个男人禁了四年有多恐怖。 “慕容拓……”一开口,那声,已完全不是她的了! “嗯。”他微喘着,却是不停,抚摸着令他为之着迷的清丽眉眼,她的肤色如桃花一般灿烂地盛开了,粉嫩粉嫩地,让他百看不厌、百尝不腻、百求不满。 桑玥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一拉,他已与她唇瓣相碰,她商量着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慕容拓哪怕事事顺着她,这事却例外:“不要,我还没够呢。” “怎么不够?你……你已经有过两次了。”明明是发怒的语气,那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吐出的却更似情人娇柔的呢喃。 慕容拓沙哑地、蛊惑地说道:“我等了四年,两次怎么够?” 她试图转移话题:“我们两个无缘无故消失了那么久,营地里怕是早翻天了。” 他漫不经心地道:“不会,我都打点妥当了。” 慕容拓的渴望就像那囤积已久、忽然泄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平日里舍不得伤害她分毫,此时明知她累得不行,却仍不愿意放过她。而他自诩控制力极佳,在她销魂入骨的滋味里,所有克制瞬间崩裂瓦解,他只想和她抵死缠绵,缠绵不休。 “痛。”她的话里已带了哭腔,迷离的眼眸更是溢满了一层氤氲水气,她累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纵欲过度终归对男人的身子不好。初尝云雨,食髓知味,他情不自禁也是正常的,可她却不能这般惯着他。 慕容拓的身子一僵,欲望散了大半:“哪里痛?” 桑玥挤出一副委屈至极的表情,呜呜咽咽道:“全身都痛。” 慕容拓适才放开了她,平躺到她的身侧,拉过衣衫给她披上,尔后用内力祛除她体内的疲劳,口中念念有词:“那就歇会儿吧。” 歇会儿?还继续?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三十七章】连番算计 果然验证了桑玥的那句话,初尝云雨,食髓知味,不管她如何反对,慕容拓还是把她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好几遍。她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慕容拓直接将她抱下了山。 到了山脚,慕容拓放开她,她双脚一着地,就立马整个儿瘫在了慕容拓的怀里,双脚悬空太久,是以血液流通不畅,全麻了。 慕容拓看着怀里初为人妇,眉梢眼角褪去了少女青涩,却染了一层典雅韵致而更加明艳动人的她,戏谑道:“原来你还没有尽兴。” 桑玥没好气地道:“你简直是色欲熏心,有你那么折腾的吗?也不怕坏了自己的身子。” 慕容拓低头,凑近她的耳边,吹着热气,仿若又在勾引:“我身子骨好着呢,倒是你的,长得蛮饱满,可惜经不起‘风浪’,得让莲珠多炖点补品给你。” 桑玥颇有些无奈又颇有些气急败坏地盯着这个欲求不满的老狐狸,她当初是怎么被他那动不动就脸红的清纯样子给骗到了呢?这……这分明是个不折不扣、比慕容耀更甚的妖孽。 桑玥不理慕容拓,在他怀里歇了歇,双腿恢复了些许体力,迈开步子朝前走去。慕容拓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嘴里喃喃地念着:“一、二……” 还未念到“三”,桑玥果然如他预期的那般,急速转身,再次扑进了他的怀里。他仰头,无声地笑得肩膀都在抖动。 桑玥揪住他的锦服,一张红彤彤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心里把他诽谤了无数遍,难怪他说不会有人上山打扰他们的兴致,他根本是派了十几号人守住了山脚!这座山并不怎么高,他们的各种动静,她的各种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全被那些侍卫给听了去! 饶她再冷静,此刻也无法保持平静。 原以为朗朗乾坤下,白日宣淫已经够惊世骇俗了,现在她才知,这个男人用了多么变态的法子让她即便投胎转世也忘不了他们的初次。 她越来越有种预感,她和慕容拓,就像是大周和南越一样,从前,前者处处压着后者,现在,角色逆转,她被压的样子从这一刻正式拉开了序幕。 慕容拓早就跟姚馨予打好了商量,晨起时,就对姚俊明说他们两个已提前去了熄族,寻找曾经救过姚馨予的筱玉。冷煜林死了,姚馨予也就把当晚差点儿被害的事和盘托出,只不过,她只提到了慕容拓,并未涉及冷煜安。 在姚家,知晓她和冷煜安关系的,除了桑玥,便只剩大哥姚晟了。 姚家人对于冷煜林的做法深恶痛绝,但除了姚晟,无人知晓军营里那个冷煜林是假的,既然冷煜林死了,冷家的四十万兵权也没了,姚俊明和南宫氏也没再刻意去找冷昭的麻烦。姚馨予能够平安无事地返回,姚家人都对那个叫做“筱玉”的女子感激万分,听说她曾是桑玥的好友,这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答谢她了,因此,桑玥去熄族找她,姚俊明和南宫氏没有滋生什么疑惑。 早膳过后,姚晟单独找到了姚馨予,直言不讳道:“玥儿昨晚不在帐篷里吧?” 姚馨予微微愣神,眼底闪过飘忽不定的波光,讪讪地笑道:“怎么会不在呢?玥儿不在帐篷里会去哪里?大哥,你真会说笑。” 姚晟是大哥,弟弟妹妹们有没有撒谎他一瞧便知,他的脸色一沉,语气也一沉:“糊涂!你是姐姐,怎么都不知道劝着点玥儿?她年轻不懂事,你也陪她一起瞎胡闹吗?万一被人发现她彻夜不归,传出去,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玥儿哪有年轻不懂事?只怕几个兄弟姐妹里面属玥儿最懂事,她是姐姐不假,但好像从来都是玥儿在照顾她诶。姚馨予侧身,把玩着腰间坠下的丝绦,矢口否认道:“大哥!我说了玥儿是今天早上才出去的,你爱信不信!” 姚晟一把扳过她的身子:“看着我的眼睛说!” 姚馨予挣扎推开他,面露痛色:“大哥,你抓疼我了!玥儿就是在帐篷里过夜的,你要是不信,自己去问!” 说着,姚馨予掀了帘子出去,在门口撞到了姚奇,她低垂着眉眼,不敢直视姚奇逡巡的眸光,干脆转身,一头扎进了南宫氏的帐篷。 姚奇摸了摸光洁的下颚,紧接着,就看到姚晟一脸不悦地从里面出来,他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而得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桑玥昨晚溜了? 不过溜了也无可厚非啊,她和曦王殿下既然拜了堂,就算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俩口子过过小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倒是大哥,唉!希望他别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熄族的王庭坐落在熄族山脉的一处环山平地中,不过王庭不若皇宫的等级森严,各个王子和嫔妃的居所也并不十分华丽,但舒适整洁,颇为清新怡人。 夫余金居所的规格类似于一个中型殿宇,在正殿中间,云傲坐于主位上,夫余金和冷贵妃分坐于两旁,其间还留了个空位,是给慕容拓的。王后则跟荀淑妃坐在稍次的位置。至于颇为受宠的戚妃,则跟三王子一道坐在下边儿的宾位席上。 熄族和大周的风俗不同,他们设席不分男女,多以家庭为单位,因此姚俊明带着南宫氏和几个孩子们坐在一起。 在他们对面,是盛装打扮的丽雅公主。丽雅公主穿着一件银狐皮做成的短袄,内衬一件火红色的曳地罗裙,发髻上戴了红宝石芙蓉钗,这钗还是她今年生辰,夫余金特地赏的,因着稀有珍贵,若非重大场合,她舍不得佩戴。今日云傲要来,她为了吸引云傲的注意力,便仔细地打扮了一番。 只是她心怀不满的是,云傲总是盯着桑玥看,那眼神,专注得不得了,所以,她再看向桑玥时,眸光就不那么友好了。 她摸了摸敷了厚厚妆粉和胭脂的双颊,一想到这个女人居然用热水泼她,肚子里的火气就越发旺盛了。 三王子推了推她的胳膊,小声地提醒道:“走,我们给桑玥敬酒去。” 丽雅公主的黛眉一蹙:“给她敬酒?我堂堂一个公主,给她敬酒?我不去。” “你是公主,她也是公主,她还是大周的嫡公主,论身份,比你、我可强了太多。”三王子一语戳到重点,丽雅公主不愿承认又不得不承认,但她仍摇头,“我不要给她敬酒。” 三王子看了看云傲,压低音量道:“我告诉你,你想做皇上的妃子,就必须赢得桑玥的好感,只有她才能跟冷贵妃抗衡。况且,但凡冷贵妃讨厌的就是桑玥喜欢的,你只要让桑玥相信,冷贵妃已经恨上了你,我想她会十分愿意帮你入宫,跟冷贵妃斗宠的!” 丽雅公主的神色稍作松动,云傲对桑玥的宠爱她可是太有感触了,桑玥昨天的行为说是有爹生没爹养都不为过,真真是个悍女,偏皇上对桑玥百依百顺,连句苛责都无。这样的人,的确拥有和冷贵妃抗衡的资本。昨晚,她误打误撞,搅了冷贵妃的歇息,冷贵妃只怕已对她怀恨在心,倒不如去投靠桑玥。 丽雅公主不知道的是,桑玥早就识破了卢王和他们几个的勾结,并且恨上了她,她去巴结桑玥,效果根本不存在。 丽雅公主疑惑地道:“我这么冒然前去,她不给我好脸色的话,我岂不是很丢脸?” 桑玥的确有可能这样子,不过这话,三王子不预备告诉丽雅公主,他笑了笑:“怎么会?这里毕竟是熄族,又做了那么多达官贵人,她要是想给你脸色看,从一进门就给了,你瞧她,巧笑嫣然的样子,似乎心情很不错。这可是个巴结她的大好时机,再过几日,大周人就要启程返回,你还不抓紧时间,大周皇妃梦就要泡汤了。” “这……”丽雅公主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三王子建议道:“我记得你那儿有一株父王赏赐给母妃的极品天山雪莲,要不,你送给她,算作那日差点儿撞得她人仰马翻的赔罪礼?” 丽雅公主皱起眉头,在心里反复计量了一番,觉得绝品天山雪莲虽好,但大周的繁华络绎更好,于是她咬咬牙,肉痛地叫侍女取了绝品天山雪莲过来。 她拿着锦盒,跟三王子一道走向了桑玥。 姚俊明和南宫氏对这位公主颇为客气,笑着寒暄了几句之后,丽雅公主将锦盒递到桑玥的面前,清纯可人地笑道:“桑小姐,今天我是真心实意地来向你赔罪的,那日是我不好,差点儿撞了你,你就……原谅我吧。” 这话的音量不大不小,刚好悉数落入姚家人的耳中,众人俱是一震,丽雅公主差点儿撞了玥儿? 三王子笑容可掬地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在猎鹿园,桑小姐和丽雅公主从不同的方向交汇,丽雅公主骑得太快,一时没勒住马,幸而桑小姐急中生智,用金钗刺痛烈马,从丽雅公主的头顶一跃而过,这才避免了二人受伤的惨重结局。” 三王子讲得云淡风轻,但众人不难推测出当时是怎样一副刺激的画面,不由地齐齐看向桑玥,等待她的表态。 桑玥心里冷笑,这三王子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茬儿,至于丽雅公主,她一心要爬上云傲的龙床,而昨晚她又得罪了冷贵妃,会跑来巴结自己倒也不是说不过去。只是,若跟三王子扯一块儿,就叫人匪夷所思了。何况,丽雅公主当着众人的面向她道歉,她不接受,反而显得她小气了。 她叫子归检查了锦盒跟里面的天山雪莲之后,没发现问题才“欣喜”地收下。 俗话说的好,吃人最短,拿人手软,桑玥收了她的礼,没道理不帮她一个忙。这么想着,丽雅公主脸上的笑容真挚自信的了几分:“桑小姐,待会儿能劳烦你在皇上面前帮我说几句好话么?” 这个公主,还真够直接的。桑玥的脸上始终挂着合宜的笑:“好啊,没问题。”讲几句好话而已,云傲未必听得进去,当着她的面纳妃,云傲怕是没那个心情吧。 丽雅公主以为水到渠成,笑得几乎合不拢嘴,又跟桑玥笑谈了几句,才仿佛依依不舍地回了自己的席位。 三王子坐到她身旁,语气含了一丝讨好:“这回,轮到我提前恭祝妹妹了,以妹妹的姿容,宠冠后宫指日可待,届时,妹妹可别忘了哥哥我呀。” 丽雅公主不着痕迹地倪了冷贵妃一眼,美是美,可惜岁数摆在那儿,半老徐娘一个,皇上看了那么多年肯定早看腻了,哪像她正值豆蔻芳华?她完全忘了,昨晚在冷贵妃的面前,自己是如何自惭形秽的?可见心里暗示有时候很能左右人的思想。 她喝了一口果酒,美眸轻转,悠然自得道:“三哥放心,别说什么皇妃,就是冷贵妃不曾问鼎的后位,我也有信心能坐上去,届时,你就是大周的国舅爷。” “三哥等着那么一天的到来。”三王子微笑着说完,意味深长的眸光扫过桑玥白里透红的脸,总觉得桑玥好像不一样了,似乎……更妩媚了一些。不过妩媚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去见阎王爷? 桑玥静静喝着手里的酒,余光却严密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想要她小命的太多,她决不能放松警惕。 她对子归吩咐道:“把天山雪莲放到我们的马车里,让玉如娇看紧了。” 子归的眼眸一抬,瞬间会意:“是。” 很快,大殿内奏起了熄族的管弦乐,身穿红衣舞裙的女子鱼贯而入,开始翩然起舞。 姚秩很是喜欢喝熄族的果酒,不怎么醉人,但芬芳清甜,他喝地有些多了,于是去如厕。姚秩一再地保证不会闯祸了,这两天也的确乖得很,姚俊明便放心让他独自前去了。 但世事难料,有时候,不是你找麻烦,而是麻烦找上你。 姚秩如厕归来,在庭院深深处,碰到了一脸笑意的郭玉衡。 郭玉衡笑得十分挑衅,嘴里时不时蹦出讥讽的话:“啊,这不是那个惹祸精姚秩吗?不对,应该叫做瘟神!自打你回了姚家,可没把姚家往火坑里推吧?姚家怎么不多出几个你这样的废物?这样,三大家族之一的位置便也不保了。” 郭玉衡身后的李家公子和王家公子哈哈一笑,皆是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姚秩讨厌别人羞辱他,尤其厌恶别人骂他废物!因为他内心的确是这么认为自己的!若他不是废物,又怎么会让铭嫣吃了那么多苦?此时,听了郭玉衡的激将之词,他恼羞成怒,心底的怒火一触即发。 郭玉衡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姚秩这个火炮是泡了水吗?他点了两次居然都没点着! 姚秩按耐住要揍人的冲动,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郭玉衡心中大惊,上前就是一绊,把脚一伸,姚秩踩到了他的鞋面,那漆黑发亮的小羊皮靴子顿时就蒙了一层草屑和碎泥。 他叫出了声:“姚秩!你踩我?” 姚秩咬咬牙,瞪了他一眼:“明明是你故意把脚伸过来的!” 郭玉衡问向身后的李公子和王公子:“他说我故意把脚伸过去的,你们看见了吗?” 李公子和王公子急忙摇头道:“没看见,没看见!” 姚秩血气上涌,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拳紧紧地握着,青筋似乎随时都要爆裂开来。 郭玉衡抬脚,单手指了指鞋面吗,恣意道:“给本公子弄干净,本公子就不去皇上那儿告御状!本公子好歹是朝廷命官,你一介平民殴打本公子,想必要遭受牢狱之灾吧!姚家也会因此蒙羞啊!” “哈哈……”李公子和王公子笑成了一团,李公子鼓劲儿道:“擦啊,快擦啊!不擦的话,我们可要给郭公子作证,说你殴打朝廷命官了!” 姚秩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潜意识里的心魔告诉他,要一拳打死这个王八蛋!实际上,他的武功,足以让这三个人死得连渣都不剩下! 此时已入夜,晓月爬上枝头,寒风凛凛刮过,像刀子似的,一寸一寸割拉着他的脸、他的心,他的眸光就在这中心如刀割的挣扎中渐渐阴冷了。 就在郭玉衡以为姚秩要动粗的时候,姚秩突然俯下身,捏起袖子,要去给他擦拭。 郭玉衡却是把脚一抬,远离了姚秩的手,冷笑道:“谁许你用手了?用舌头给本公子舔干净!” 姚秩的身子一僵,目光似火一般烧向郭玉衡,郭玉衡被灼得双目就是一痛,后退了一步,喉头有些干涩,但也就一个眨眼的功夫,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嚣张跋扈:“怎么?不想舔?那就跟本公子去见皇上吧!” 姚秩大口大口地呼气,双拳握得咯咯作响,他能忍住,没在郭玉衡说出那番羞辱至极的话时杀了对方,已然不易。 远处的桑玥正要去找林妙芝,却好巧不巧地,撞见了这么一出郭家公子戏弄姚秩的戏码,她从头到尾看得真切,不得不说,从姚秩俯身用袖子给郭玉衡擦鞋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对姚秩微微侧目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姚秩也不例外。姚秩的表现还算让人满意,桑玥当然不会真的任由姚秩被郭玉衡欺负了去。 桑玥拔下头上的金钗,递给子归,使了个眼色,子归的手掌轻轻一握,一把扔向了郭玉衡。 郭玉衡到底习过武,当那不明物体以不快不慢地速度朝他飞来时,他本能地用手肘一档,并厉声喝道:“谁?谁敢偷袭我?” 桑玥自回廊后缓缓走出,蓝衣白裙,拂过被薄薄的雪打磨得略微有些光滑的台阶,似笑非笑地道:“郭公子你疯了不成?我不过是身子没站稳,摔了一跤,把金钗给摔了出去,你就说我偷袭你?” 众人循声抬眸,姚秩则转身,大家齐齐地看向这个淡雅高贵又似含了一分妩媚韵味的美丽女子,她的笑容和这浪漫夜景一样瑰丽,眸光却与这冰天雪地一样寒冷,这样的人,让人着迷,却又不敢靠近。 姚秩暗沉无光的眸子里忽而涌现了一丝亮色,如浩瀚夜空不经意划过的一颗流星,但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双眸子又迅速暗沉了下去,若细细分辨,会发现,竟是羞恼。 郭玉衡的视线一落在桑玥的身上就再也错不开了,他只觉得今日的桑玥与他以往所见的很是不同,仿佛气色红润了些,眼眸更亮了些,唇瓣更娇艳了些,气质更妩媚了些。当桑玥问向他时,他怔了半响,直到李公子戳了戳他的脊梁骨,他方才回神,喉头滑动一下,讨好地笑道:“桑小姐的金钗掉了吗?我帮你找找。” 说着,不太情愿地错开视线,开始四下寻找,终于在雪地里看见了已经断成两截的镶蓝宝石海棠钗,他躬身拾起,打算递给桑玥。 桑玥却状似无比惊诧地道:“哎呀!郭公子,你砸坏了皇上御赐的钗,这可是藐视皇上的罪名啊!” “我没有,我捡起来之前,它就断了。”郭玉衡反驳道。 桑玥嘲讽一笑:“郭公子这话讲得蹊跷,一支金钗摔倒雪地里还能摔断,呵,我真是闻所未闻,有胆子弄坏我的钗,没胆子承认,你是孬种吗?” 郭玉衡先是猛烈地一愣,尔后反应过来了,桑玥根本是在栽赃陷害!他勉力挺直了腰杆:“桑小姐,你可不要胡言乱语,我没有砸坏你的钗!还请你谨言慎行,不要几番羞辱。” 桑玥不以为然地笑了:“子归,他说没有砸坏我的钗,你看到了吗?” 子归面无表情地道:“没看到。” 姚秩急中生智地道:“我看到了!看到,就是他用手肘撞坏了那支御赐的钗!他会武功,别说一支钗,就连一根铁棍他也能撞断!” 郭玉衡的额角冒充了涔涔冷汗,他面向李公子和王公子,笑了笑:“李兄,王兄,我方才没有故意砸那支钗,我是怕给伤到,所以轻轻碰了一下而已,你们说呢?” 二人面面相觑,想要为郭玉衡说话,但一来,他们的确看到郭玉衡的手肘碰到了那支钗,二来,关于皇上如何偏疼桑玥的言论早已闹得人尽皆知,他们敢戏弄姚秩,却绝对没胆子得罪桑玥啊! “郭公子,我当时被风迷了眼,啥也没瞧见,不知道你和桑小姐的话孰是孰非。”王公子狡猾地说道。 李公子看王公子都明哲保身了,他也不欲强出头:“我也是,没瞧见呢!” 郭玉衡不可思议地瞪向这两个狐朋狗友:“你们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李公子暗自诽谤,刚刚戏弄姚秩时我们不也在睁着眼睛说瞎话?许我们帮你,不许我们帮自己? 这两人,典型的墙头草。桑玥对子归吩咐道:“他刚刚用哪只脚作祟的?” “右脚。” 桑玥掸了掸蓝色的衣袖,云卷云舒,雅致绵柔地吐出一句阴冷残酷的话:“打断他的右腿。” “是!” 对面三人目瞪口呆,显然没料到桑玥敢公然行凶,郭玉衡惊恐得直跳脚:“桑玥!你无诰命在身,怎么可以对朝廷命官动手?你不怕姚家因此而受到牵连吗?” 桑玥淡淡地牵了牵唇角:“我又不是大周人,自然不用遵循大周的律法,再者,士可杀不可辱,你恶意羞辱我姚家人在先,我不过是给你个不痛不痒的教训,这件事,闹到皇上跟前也是你没理。” 说着,桑玥又看向那两个凑热闹的,“至于你们两个帮凶么……” 王公子忙打断了桑玥的话,颤声道:“桑小姐,我们愿意替你作证,是郭公子挑衅在先,毁御赐金钗在后,桑小姐教训得好!” 李公子像小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对对对!全是郭公子咎由自取!桑小姐侠肝义胆,惩恶扬善,为民除害,精忠报国……” “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刚刚不是说被风迷了眼睛,啥也没看到吗?”郭玉衡气得胸口发堵。 王公子讪讪地笑道:“我刚刚是忘了,这会子被桑小姐一提醒,我就想起来了。” 郭玉衡的一颗心突然被冰冷的大手给掐紧了,他明白桑玥是个言出必行且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人,听说,她跟皇上都敢吵架,修理他不在话下吧!如果他没惹是生非,郭家还能据理力争,但今儿这事,确实是他犯浑了! 他双腿一软,语气也跟着软了:“桑小姐,我再也不找姚秩的麻烦了!” 昨天慕容拓就教训过郭玉衡,他死不悔改,她才不姑息养奸。 桑玥手势一下,子归走过去,抬掌就劈断了郭玉衡的腿骨,郭玉衡一声惨叫,李公子和王公子同时缩了缩脖子,生怕桑玥一转头,就要如此对付他们。 桑玥声若寒冰道:“以后见了我们姚家人,最好绕道走,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郭玉衡痛得抱腿翻滚,连泪珠子都哭了出来。 桑玥从他身侧优雅地走过,空气里弥漫起一种淡淡的海棠香,大约三、五步之后,她顿住,轻声笑了:“他不是喜欢舔吗?把他丢尽茅厕,让他舔个干净。” “是!”子归像拧小鸡一样的把郭玉衡拧到了最深、最大的一个粪坑,毫不留情地摔了进去。 “噗通”一声,极远极小,但李公子和王公子的脸却已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郭玉衡本就断了右腿,又被丢尽粪坑,几乎爬不上来,就只能不停地吃…… “呕——”二人同时背过身子,对着雪地一阵干呕。 子归回来复命时,二人已带着惊恐离去。 姚秩低头,略有些局促不安,不敢直视桑玥。 桑玥走近他,眼尖儿地发现他的右脸有一块黑色的污渍,她指了指,道:“脸上有脏东西。” 姚秩的耳根子“唰”的一下红了,赶紧抬手,胡乱地在脸上摸了一把,奈何左摸右摸就是没摸到位置。 “咦?”桑玥愣了愣,大抵是忆起了什么,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姚秩依旧低着头,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巧笑倩兮的桑玥,只觉得她眉宇间散发的舒柔韵致很是迷人,他的脸跟耳朵一样,也瞬间红了。 桑玥的皓皖轻轻抬起,手里握着一方丝帕,在离姚秩的脸近在咫尺时又想到了某个老狐狸鼻子哼哼的熊样,于是放下了手,淡淡地道:“子归,给他擦擦。” 子归是个武功高手,她的力气比男子的还大上好几倍,只见她朝着那块儿污渍一摸,姚秩那白嫩嫩的脸立刻就出现了一道红痕,还火辣辣地痛。 姚秩气呼呼地瞟了子归一眼,敢怒不敢言。 “没事不要乱走。”桑玥说完,带着子归往六王子的居所走去,已经走远了,她又忽然回过头,淡淡一笑:“表扬你一下,但不许骄傲。” 语毕,不带丝毫拖沓,袅袅娉婷地消失在了姚秩的视线。 姚秩挠了挠头,准备回设宴的大殿,在他转身的那一霎那,唇角勾起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弧度。 六王子的居所由三个院子组成,每个院子都独立地带有主卧和厢房以及下人的卧房。林妙芝贴身服侍六王子,是以,她的房间就在六王子的隔壁,照说,这样的规格着实太高了些,六王子却舍不得让林妙芝跟下人们同挤前面的简陋房间。 山顶是极冷的,常年飘雪,今儿的白日里却难得地放了晴。 主院子的空地里,几株寒梅瑰丽地绽放,迎着皓月,落下朦胧的剪影,这剪影下,纤指抚琴的人儿,就如诗如画般、飘渺似仙般地,美丽动人了。 六王子手持宝剑,凌空飞舞,立地盘旋,剑吼西风,势如苍龙。 那凛冽的剑气摧枯拉朽,击打着傲然绽放于雪地中的寒梅,嫣红的花瓣便宛若柳絮,飞上了高空,又洋洋洒洒地落下一阵浪漫的花雨。 林妙芝的琴音、六王子的剑术,统统在这花雨中渐渐收尾,林妙芝的食指摇完最后一个颤音,花雨还在纷纷扬扬,她起身,踏着花雨,拿出帕子为六王子擦了擦额角晶莹的汗珠。 六王子抬手,摘了她发髻上的一片花瓣,放在鼻尖闻了闻,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帕子将其包好,随后,握住了她的手:“我今晚就向母后请旨,娶你做六王妃。” 林妙芝不为所动,眉宇间似有化不开的千千结:“我是女奴,不能成为王妃,六王子作为储君的不二人选,心思不要总放在儿女情长上。” 六王子把她的手贴在胸口的位置,声音轻柔,却满含坚定地道:“我不稀罕什么储君之位。” 林妙芝慢悠悠地抽回手,语气疏离地道:“我尽心尽力服侍六王子是出于女奴的本分,并非对六王子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六王子如果喜欢我,我可以把这残破的身子给你,但请六王子莫要提什么娶我做王妃的话,也休要说不稀罕储君之位,王后要是知道了,又该责罚你,也会怪罪我。” 六王子碧蓝的眼眸中清晰映着林妙芝无波无澜的脸,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到了几个月前,初次见到她的场景。那时的她饿得只剩生存的本能,她掏出腰间的匕首宰杀了一头绵羊,削了生肉就往嘴里送,一边味同嚼蜡地吃着,一边努力把眼泪逼回眼眶。尽管她的眸光暗沉如灰,他却从她身上感知到了一种别样的生命力和顽强的意志。 他将她带回了熄族,成为自己的贴身侍女。他问及她的过往,她不答,只说,她叫“筱玉”,但他明白,“筱玉”这个名字其实配不上她。 最初,她服侍人的功夫真的是糟透了! 端茶倒水不会,伺候沐浴不会,常常把他的卧房弄得狼藉一片,就更别说伺候那些姬妾了,几乎都是以受罚告终。若说,她没有一个显赫的身份和一个众星拱月的过往,他绝不相信。 渐渐地,他发现这个故意在脸上画了红斑的女子,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琴艺,宛若天籁,胜似仙乐,就连族里最好的琴师都无法弹出她的十分之一雅韵,可她的琴声里总是透着莫名的哀思。他由此猜测,她或许曾经婚配过,但最终惨淡收场。 几个月的时间,她已完全适应了下人的生活,看着她在人前人后卑躬屈膝,他多次提起要纳她为妃,可母后不准,她也不让。 她是他带回来的女奴,但他隐约觉得她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这种担忧,令他忐忑。 “六王子没什么吩咐,我去给六王子准备沐浴的水。” 林妙芝打断了六王子的思绪,六王子望着她擦肩而过的背影,突然伸出手拉了一把,关切地道:“你不会跟桑小姐走的吧?” 林妙芝没有说话,六王子又道:“我不会放你走的,你是我的女奴,那么,以后一直都是我的人。” “告退。”林妙芝行了一礼,脱离了六王子的禁锢,去厨房打了水,又准备的皂角和熏香,并把今晚赴宴的衣衫选好放在架子上,这才应王后的吩咐,给余姬送去补汤。 余姬是六王子的第一个姬妾,如今怀孕两月,心眼不坏,可脾气相当暴躁。 林妙芝给她送去补汤时,她刚好孕吐完毕,憔悴得像失眠了三天三夜。 “余姬娘娘,这是王后娘娘送给您的补汤。”林妙芝把汤盛好,送到余姬的面前。 余姬虚弱无力地喝了几口,实在难以下咽,那油腻的气味儿让她觉得剩下的三天都不用吃饭了,她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你下去吧。” “是!”林妙芝放下汤碗,退出了房间。 谁料,刚走了没多远,身后就传来了余姬的惨叫声。 林妙芝勃然变色,踅步而回,却见余姬一手扶着床幌,一手捂住小腹,不停痛哭:“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 巨大的动静惊扰了六王子,前殿正在欢歌热舞,他悄悄请来族里的大夫给余姬诊治,诊治和勘察过后得出结论:林妙芝送的补汤里有少量堕胎的红花,幸而余姬食欲不振,只服用了几口,是以,虽动了胎气,却尚能保住。 当桑玥来到六王子的院子时,正好听完大人的描述。 六王子让下人送走了大夫,并嘱咐他对此保密。 “六王子。”下午,在五王子的安排下,桑玥和慕容拓已经见过了六王子。 六王子指向一旁的凳子:“桑小姐,请坐。” 桑玥依言坐下,余姬立刻就开始嚎啕大哭:“六王子,你要为我做主啊!筱玉……筱玉她要陷害我腹中的胎儿!” 林妙芝一言不发,浑然一副被栽赃了也无所谓、看破生死的模样,这落在余姬的眼中就成了默认。余姬的情绪愈发激动了,她死死地抓住六王子的手:“六王子,你平日里宠她、惯着她,她看起来老实本分,现在却仗着你的几分宠爱为所欲为,这样的女人,简直可恨至极!” 六王子虽不爱余姬,但看着余姬伤痛欲绝的样子又心有不忍,他的语气甚为柔和:“筱玉不会这么做的,我想一定是有人想挑起我们的矛盾,让我们内讧,再说了,这汤是母后送的,筱玉只负责端过来。” 桑玥心疼地看了林妙芝一眼,这就是她说的过得好?林妙芝虽然聪颖,却不喜欢勾心斗角,六王子对林妙芝好,她能感觉得到,但这个尔虞我诈的环境,不是六王子这个善良软弱的人能够改变的,简言之,六王子不够铁血雷霆、不够歹毒狠辣,护得了妙芝一时,护不了妙芝一世。这一刻,她越发坚定了要带走林妙芝的心。 在王庭里,最有可能这么做的人,一个是戚妃,一个是王后。 戚妃是王后的死对头,见不得六王子绵延子嗣,这个说得过去。 王后认为林妙芝惑乱了六王子的心,想使用苦肉计、牺牲一个孙儿除去六王子身边最大的软肋,这个,也说得过去。 当然,眼前这个哭哭啼啼的余姬未必没有嫌疑,毕竟,她只喝了几口,仿佛恰如其分地掌控了药性,会发作又不滑胎。 幕后黑手是谁都好,既然她来了,就不会让人伤害到林妙芝。 余姬越哭越凶,双眸像新开的泉眼,泪水呼呼冒个不停:“六王子,这件事必须禀报母后,让……母后……严惩恶人!” 讲这话时,她凶狠的眼神扫过林妙芝淡漠的容颜,似已认定了林妙芝是想凶手。林妙芝自始至终都保持沉默,不关心过程,也不注重结果。 桑玥看着万念俱灰的林妙芝,定了定神,又看向余姬:“这件事有蹊跷,余姬娘娘给六王子一些时间,让他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这样,才不至于让幕后黑手浑水摸鱼,继续逍遥法外。”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三十八章】离开,车里被压 余姬泪眼婆娑地看着桑玥,下午桑玥和慕容拓来见了六王子,提出要带筱玉离开,她在院子门口偷听得一清二楚,桑玥和筱玉都是南越人,从前便认识。桑玥的身世显赫,筱玉既然能成为桑玥的朋友,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儿去,难怪明明长得那么丑,还能把六王子迷惑得团团转。她吸了吸鼻子,道:“桑小姐,你是筱玉的朋友,自然为她说话了,这汤是是王后赏的,王后还会害她自己的孙儿不成?一定是筱玉,她嫉妒我有了六王子的孩子,所以打算除掉它!” 林妙芝神色淡漠地盯着床幌上的一处雪莲图腾,依旧不语。 桑玥问向六王子:“六王子,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名义上,妙芝就是六王子的女奴,如果由六王子来解决这件事是最合理的,更重要的是,戚妃、余姬和王后这三个人中,她觉得王后的嫌疑最大,为的是逼死或者逼走妙芝。六王子一心要迎娶一个女奴,不惜放弃争夺储君之位,试问,王后又怎么容得下妙芝? 六王子复杂的波光自屋内扫视了一圈,落在林妙芝的脸上时,那种浓浓的爱意和心疼,就连桑玥都感觉到了。六王子冥思了片刻,最终对着余姬,叹道:“是我,是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所有人,包括林妙芝在内,都朝六王子投去了诧异的目光。 余姬怔了怔,随即,情绪如山洪暴发似的,冲垮了她的意志,她哭得声嘶力竭:“六王子,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要我们的孩子?我不信,你一定是在替筱玉顶罪!虎毒不食子,何况你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这件事当然不可能是六王子所为,但能让六王子心甘情愿顶罪的,不可能是戚妃或者余姬,或许便只能是王后了。 六王子撇过脸,不看余姬哭得死去活来的萧然之态,面露哀色道:“我只想要筱玉生的孩子。” 说着,也不管余姬如何崩溃,拉着林妙芝的手回了自己的院子。 桑玥随即也起身离开,只余下几欲暴走的余姬,不停摔着屋里的东西,打骂屋里的下人。 集宠于一身,便是集怨于一身,此地,于林妙芝而言,绝对是危险重重。倘若林妙芝爱六王子,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替六王子和林妙芝扫平障碍,但林妙芝明显对六王子没有男女之情,那么,林妙芝就没必要呆在熄族了。 六王子对林妙芝的救命之恩,她会想其它的法子来答谢。 曾经那么多姿多彩、活泼爱笑的一个人,变成了一张灰蒙蒙的纸,桑玥看一次,心疼一次。 六王子仿佛知道林妙芝即将离他而去了,拉着林妙芝回房后,关上房门,紧紧地抱着她就是不松手。 这是第二次抱她,第一次,是她喝醉酒的时候。 林妙芝也不挣扎,就任由他抱着。 六王子澄碧的眼眸徐徐攒动着不安:“筱玉,你别走,我会努力地去争储君之位,等我做了大王,就再没人能够反对我们,也不会再有人敢质疑你。” 一个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人,让他跟亲兄弟斗个死去活来,何其残忍? “六王子,这里……不适合我。”良久,林妙芝缓缓地吐出一句,她的话音,不重不沉,却不难听出离开的决心。 余姬出了这种事,六王子明白林妙芝非离开不可了,他本就是个在王后的庇佑下平安喜乐长大的孩子,心思单纯,情感细腻,几个月的相处,他深深地恋上了这个女奴,哪怕明知彼此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还是奋不顾身地沦陷了。虽然他一直隐约觉得这方天地不适合筱玉,筱玉终有一日会离去,但真正从她的口中宣布这个消息,他还是难以接受。 “你觉得大周会比熄族安全吗?” 六王子冷不丁地这么一问,林妙芝狐疑地抬眸,有一瞬的不明所以,很快,又归于平静:“可我真的不喜欢这里。” 六王子的话里夹杂了一丝颤抖:“一定,非走不可?” “嗯。”林妙芝云淡风轻地应了声。 他的额头抵住筱玉的,唇瓣缓缓靠近她的,那微热的气息相互盘缠,须臾,就染了一层暧昧的色彩。 林妙芝没有躲闪,只慢慢地闭上眼。他要什么,她都给他,除了她的自由。 然而,她等来的不是六王子的吻,而是两滴滚烫的泪。 六王子倏然转身,背对着她,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你走!你被逐出熄族了,从今天开始,你跟熄族再没有半点关系!跟我……也没有关系!” 林妙芝的眼底划过一丝黯然神伤,她抬手,抹去颊上滚烫的泪,那泪,竟是比炭火还烫。她望着那个伟岸而萧瑟的背影,叹了口气,跪下磕了个头:“筱玉多谢六王子的救命之恩,这辈子,筱玉怕是还不了,下辈子,若能遇上六王子……” 六王子的手一紧,双脚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似在等待林妙芝把那根本不可能会存在的下辈子说完,但,林妙芝最终什么也没说,解下随身佩戴了十九年的玉佩,轻柔地搁在桌上,转身迈出了房间。 脚步声越走越远,六王子忍痛转身,只看到一片飘飞的绿色衣角,华灯初上,照着他湿润的、发红的眼眶,竟是那样……触目惊心。 桑玥明白六王子必是有话单独对林妙芝说,于是没有跟上前去打扰,而是回了设宴的大殿。想那六王子还真真是淡泊名利,如此盛大的宴会,哪个王子不是早早地出现,或陪在夫余金的身旁,或努力结交大周权贵?他却是一门心思守着林妙芝。这样的男人,不失为一个好丈夫,却难以自兄弟们之间杀出一条路,坐上储君之位。 好在熄族与大周不同,以经商为主,不参与任何战事,只要替六王子扫平了障碍,他以德服人,加之天资聪颖,倒也能胜任大王之位。 男子三妻四妾稀疏平常,六王子按照王后的意愿宠幸几个姬妾,桑玥并不觉得六王子有多么不可原谅,相反,她认为,六王子为了保护筱玉而努力迎合王后的要求,这本身就是另外一种隐忍的、痛入骨髓的深爱。只是,这种方式,没能换来林妙芝的心,也无法护她一世周全。 桑玥回到大殿时,慕容拓也来了,他正坐在夫余金的身旁,跟他谈笑风生。大抵话题投机,二人俱是神采飞扬。 感受到了桑玥的注视,慕容拓趁着和夫余金碰杯饮酒的机会,给桑玥抛了个闪亮亮的媚眼,桑玥立刻就被那亮煞繁星的惊鸿一瞥给震到了,赶紧坐回姚馨予的身旁,垂眸,喝了一口醇香清甜的果酒,不经意间,从荡起层层涟漪的水面瞧见了自己妩媚娇柔的神色,心里又是一惊,这样,比桃花还绯色娇柔的人,真的是她? 笑了笑,敛起莫名其妙的儿女情思,和姚馨予聊起了天。 “桑小姐,丽雅公主邀请你、瑜安公主和临川公主去她的院子里看宝贝,瑜安公主和临川公主已经去了,奴婢这就给您带路吧。”一名绿衣侍女走到桑玥的面前,微笑着恭敬禀报道。 桑玥的眸光扫过瑜安公主和临川公主的席位,的确空空如也,于是带上子归,跟那名熄族侍女去了丽雅公主的居所。 王后端庄,戚妃柔美,妻不如妾,论宠爱,戚妃更胜一筹,所以,公主也好,王子也罢,戚妃都比王后先生。 这位丽雅公主正是夫余金的长女。 丽雅公主喜欢奢华,所以,她的院子里铺满了五彩斑斓的地毯,廊下挂着从胡国购买的银丝镂空玲珑灯,灯下坠着的流苏全用金线打造,足见夫余金对她的宠爱程度。桑玥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里面飘出独属于妙龄女子的咯咯笑声,她调整表情,换上合宜的、得体的微笑,跨入门内:“各位公主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瑜安公主是姚贤妃的女儿,跟桑玥是表姐妹,临川公主是荀淑妃的女儿,和桑玥也算走得近,因此,二人一见到桑玥,便齐齐招手,瑜安公主大大咧咧地,笑着开了口:“桑玥,你来看看,丽雅公主的雪玲珑好可爱!” 雪玲珑是丽雅公主给小雪熊取的名字,那小雪熊通体雪白,胖乎乎的,似一团能舒展能皱起的云,一对琉璃般光泽迷人的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怯生生的,再配上嘴里时不时发出的呜咽,当真是惹人怜爱。 瑜安公主爱不释手,一边抱着一边亲着。临川公主也喜欢,但她的性子不那般热情,只含笑地看着。 丽雅公主亲热地上前迎了桑玥进来:“这雪玲珑是我前些天猎获的,养得不久,不怎么通人性,不然的话,我倒是可以送给你们。” 它原本自由自在地,突然被你抓来当宠物,你还指望它通人性? 桑玥的唇瓣浮现了一抹浅笑:“雪玲珑必须生活在积雪厚重之地,大周不适合它,去了……会死。” 这句话一语双关,丽雅公主的心咯噔一下,错把好心提醒当作了威胁。她的面色一凛,但很快,再次笑逐颜开:“是啊,动物跟人终究是不一样的,人么,在哪儿都能生存,端看你怎么过了。” 临川公主看着桑玥和丽雅公主打哑谜,仿佛瞧出了一丝怪异的暗涌,她再联想到丽雅公主单独求见过自己的父皇,思绪豁然开朗,原来,这个公主是想做大周的妃子。邀请她们观赏雪玲珑,目的是要博得她们几个的好感,同时,让父皇看到,丽雅公主广结善缘,招人喜欢。 没有哪个子女愿意亲生父亲纳妃纳妾的,尽管他早已妻妾成群。 临安公主想通了来龙去脉,对丽雅公主的好感顷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她从瑜安公主的手里抱出雪玲珑,放到地上,道:“瑜安,我们离席太久,父皇该担忧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瑜安公主略有不舍,但临川公主实在坚持,她只能蹲下身又摸了雪玲珑好几遍,才跟丽雅公主道别。 桑玥也打算一同离去,却被丽雅公主叫住了:“桑小姐,借一步说话。” 临川公主的脚步一顿,回头和桑玥的眸光碰了个正着,桑玥点头,示意她安心,她才带着瑜安公主先行返回了大殿。 “桑小姐,”丽雅公主上前一步,四下看了看,除了自己和桑玥的贴身侍女偌玛,再无他人,她的笑容一收,露出了几许无奈,“桑小姐,实不相瞒,我知道你是谁。” 桑玥似笑非笑地道:“那又怎样?” 丽雅公主没想到桑玥浑然不当回事,这出乎她的意料了,事实上,她就从来没有看懂过桑玥。她硬着头皮道:“我也知道你恨谁。” 桑玥唇瓣的笑弧扩大:“丽雅公主究竟想说什么?” 丽雅公主提议道:“冷贵妃权倾后宫,我帮你,你帮我,不是对大家都好么?” 桑玥呵呵一笑,语气淡漠、寒凉:“丽雅公主真是太自信了,你这样的脑子,于我而言就是扶不起的阿斗,跟冷贵妃争宠,你,夫余丽雅,简直太不自量力了。” 丽雅公主勃然变色:“你……你刚刚收下我的天山雪莲时,是怎么保证的?” “替你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这个没问题啊,我一定做到,”桑玥顿了顿,又道:“正因为我收下了你的礼物,才好心好意地提醒你,别以卵击石,呆在熄族好好地做你的公主,不比做别人的小妾强多了?” “……”丽雅公主语塞。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告辞。”桑玥淡淡说完,和子归一起离开了丽雅公主的居所。 丽雅公主气得满面通红,偌玛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旁,宽慰道:“公主,别气了,瞧你这妆粉都要掉了。” 丽雅公主闻言色变,摸上双颊:“妆粉……要掉了?” “是啊,补点妆吧。”偌玛笑得有些夸张。 “也好。”今儿说什么也要把皇上给迷住。丽雅公主一心想着云傲,竟是没发现贴身侍女的异常。 桑玥和子归往大殿的方向走去,半路上,碰到了一袭绿色侍女装扮的林妙芝,她的脸色不太好,眸光暗沉,见到桑玥,强行展露了一抹笑颜,桑玥握住她的手,柔声地问道:“决定好了吗?” 林妙芝笑着点点头:“这里终究不适合我,环境太复杂,人心太险恶,六王子又执着,我回应不了他,也保护不了自己,倒不如像姚馨予说的那样,开一间小店铺,安稳度日。” 桑玥摸着她被风吹得冰凉的脸:“你能想通就最好不过了。” 林妙芝微垂了眼睑,长长的睫羽在鼻翼旁投下两道疏影:“六王子,终归对我有救命之恩……”说不愧疚,是假的。 桑玥浅浅一笑,轻柔地安抚道:“好人会有好报的。” 林妙芝睁眼看着桑玥,面色有些尴尬:“会不会怪我太自私,给你添了麻烦?” 桑玥放下手,将她的合握其间,真挚地说道:“妙芝,我是你的朋友,今后也是你的家人,六王子救了你,我感激他是应该的。” 林妙芝的鼻子一酸,早已不相信眼泪的她在桑玥面前竟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态痛哭,须臾,就淹没在了不知名的情绪中:“桑玥……” 桑玥宠溺地理了理她鬓角有些微乱的秀发,又拿出帕子擦了她的泪:“你不会孤单的,未来的路怎样,我们一起走。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美好日子,不要因小失大,总活在过往的阴影中。” 林妙芝倾了倾身子,拥住了桑玥,把头枕在她的颈窝,像枕着母亲的颈窝一样,一会儿就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或许,连桑玥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身上就是有一股令人安心、忍不住想依靠的力量,林妙芝飘蓬的情绪、烦躁的情绪、压抑的情绪,渐渐地被桑玥温柔的纤手给抚平了。 待到林妙芝发泄够了,桑玥擦掉她眼睛的最后一滴泪,温婉地笑道:“我让子归送你上马车,你在那儿等我,其它的交给我来办就好。” “好。”林妙芝破涕为笑,随着子归上了马车。大殿内,依旧是欢歌热舞,觥筹交错。熄族的规矩不若大周的那么繁复,气氛相对轻松了许多,不少人喝得酩酊大醉,那些王公子弟们扎堆讲笑话,时不时哄笑一阵,云傲倒也不恼,因为他发现,桑玥看着他们哄笑,也跟着笑,十分开心的样子。 夫余金面露些许醉意,不是酒,而是慕容拓的话。 慕容拓又敬了夫余金一杯,从容淡定地道:“夫余大王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当然,如果你有不满意的,尽管提。” 夫余金略微诧异的眸光扫过刚刚踏入正殿的六王子的脸,平日里没觉得这个儿子多么出众,怎生他就博得了南越曦王的赏识?他是个生意人,慕容拓给的条件简直是太诱人了!十万两黄金,百万两白银,凿山建立十余条大街,并在山脚兴起千余住房,这些死物倒还算了,慕容拓竟然同意将南越先进的织布工艺和陶瓷工艺传授给熄族,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说的不正是这种状况? 尽管熄族多产天材地宝,但并非取之不竭、用之不尽,贵族们拥有自己的圈地,过得富足美满,普通百姓则是艰难度日,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冻死在街头的人比比皆是。答应了慕容拓的条件,无疑是给了普通百姓一个自力更生的机会。 “这……容我想想。”夫余金恬笑着说道:“曦王别误会,你开的条件很好,我是真的……需要考虑考虑。” 慕容拓不再多言,他相信自己开的条件已经够好了,软的不行,他只有给这老头儿来硬的了。 夫余金如何不知道慕容拓心里的打算?连卢王那个煞星,慕容拓都敢割了人家的宝贝蛋,可见慕容拓这人就是天不怕地不怕,还固执得很。大周和胡国都从不插手熄族的政务,也不晓得他的六王儿到底给这个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 夫余金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名侍卫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大王,不好了!丽雅公主被杀了!” 正在献艺的舞姬们随声骤停,卑躬屈膝地退到了两旁。 戚妃手中的酒杯霍然掉落,砸了个粉碎,她伤痛欲绝道:“大王!丽雅……丽雅怎么会被杀了?” 夫余金和王后带上王室成员即刻赶往了丽雅公主的居所,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梳妆台旁,丽雅公主平躺在地上,被割断了喉咙,挑断了手筋跟脚筋,两只眼瞪得大大的,还残留着死前的惊恐,她的血,染红了洁白的床褥,也染红了黄色的地毯。 在她旁边,是贴身的侍女偌玛,偌玛身重数剑,血流不止,但她的手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戚妃尖叫了一声,立刻晕了过去。 “父王,偌玛没死!”三王子抱着晕厥的戚妃,目光凛凛地盯着偌玛的手指头,“她还在动!” 夫余金气得浑身颤抖,对着身后的侍卫吩咐道:“去听听,她在说什么?” 侍卫俯身听完偌玛虚弱的呢喃,如实相告:“偌玛在叫‘桑小姐’。” 此话一出,所有人大惊失色,桑小姐?桑玥? 六王子似是不信,亲自凑近偌玛的唇边,仔细仔细地听了一遍,脸,霎时就惨白惨白了。 事关重大,夫余金通知了云傲,云傲一刻不停地赶了过来,在他身后,是面色平静的冷贵妃和焦急担忧的荀淑妃。因为牵扯到桑玥,所以姚俊明和桑玥也来了。 夫余金虽说做起生意来和和气气,但一旦有人触犯了他的底线,他可不管对方的身世有多显赫,一定会追究到底! 因此,桑玥一进入房间,他就指着桑玥,怒目而视:“你为什么要杀害我的女儿?” 云傲深邃中透着幽暗的眸光扫过桑玥的脸,尔后看向夫余金:“兴许是场误会,仅凭一个侍女的几个字,不足以说明桑玥是凶手。” 戚妃此时已恢复了些许清明,刚好听到了夫余金和云傲的对话,她在脑海里思量了一遍,似有顿悟,无比痛心地道:“皇上,偌玛临死前喊的,除了凶手的名字,还会是谁的?” 桑玥清冷的目光扫过冷贵妃和三王子的脸,一个若无其事,一个痛心疾首,真是会装。她淡淡地道:“我没杀丽雅公主。” 姚俊明出声辩驳道:“夫余大王,桑玥跟丽雅公主无冤无仇,没理由杀她,尽管二人曾经闹过一点儿不愉快,但那都是小女儿家的口角,断不会落得杀人泄愤的地步,况且,我外甥女儿的品性我很是清楚,她绝不滥杀无辜!我体谅夫余大王丧女心痛,但同时也要提醒夫余大王,不要被假象给蒙蔽了双眼,错怪了好人。” 夫余金方才是被宝贝女儿惨绝人寰的死状冲昏了头脑,眼下经姚俊明这么一提醒,顿时清醒了几分,谋财害命总得有个理由,桑玥和丽雅虽说闹了点儿矛盾,丽雅差点儿撞了桑玥,桑玥泼了丽雅一杯水,但也仅此而已,正如姚俊明所言,断没到杀人泄愤的地步。一念至此,他眼底的厉芒又深邃了一些:“偌玛口口声声喊着桑小姐的名字,又作何解释呢?” 此时,不再是质问,而是询问了。 三王子按住额头,露出一副痛苦得不能自已的神色:“姚大人,你这话说得可真是轻巧,小女儿家的口角?如果是口角,桑小姐为何要用热茶泼丽雅的脸,害得她差点儿毁容?丽雅对于自己在猎鹿园的冲动十分抱歉,今天已经去道过谦了,还送了礼物,桑小姐也收下了,我倒想问问桑小姐,为什么还是不放过丽雅?” 桑玥临危不乱地道:“三王子不要太武断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杀的?就凭一个侍女念了几句我的名字?” 三王子面向尾随而至的临川公主和瑜安公主:“我听族里的侍卫说,丽雅公主邀请了你们和桑小姐一同观看雪玲珑,请问,是不是真有此事?” 瑜安公主四下看了看,被这种压抑的气氛弄得蹙起了眉:“嗯,我们是来过丽雅公主的院子,但我们走的时候,丽雅公主还好好的呀!” “桑小姐也是跟你们一块儿走的吗?” 瑜安公主的眉心一跳,和临川公主互视了一眼,都有种被算计了的错觉,仿佛她们就是要来证明桑玥单独见过丽雅公主似的。 三王子怒叹一声:“我记得两位公主回了大殿许久,桑小姐才带着她那个会武功的侍女返回,从时间上来讲,丽雅出事前,最后见到的就是桑小姐和她的侍女。” 子归武艺高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而丽雅公主和偌玛身上的伤痕,也的确是被利剑所伤。 “桑小姐没有杀丽雅公主,我可以作证,当时,桑小姐和我在一起。” 众人循声侧目,只见林妙芝神色匆匆地跑进房内,只是这一回,她的右脸没了那块腥红的丑斑,熄族人方知他们眼中的丑女原来生得这般貌美。 林妙芝给夫余金行了个礼,道:“桑小姐一离开丽雅公主的院子就碰到了我,我和桑小姐聊了会儿天,所以她去大殿的时间才晚了许多。” 三王子暗骂这个女奴多事,正色道:“筱玉,你跟桑小姐认识吗?为何要帮着桑小姐撒谎?” 林妙芝正欲开口,六王子走到她身侧,看向三王子,不甚客气道:“是我让筱玉去找桑小姐的,我新结交了曦王殿下,桑小姐是曦王殿下的未婚妻,我便让筱玉问问桑小姐喜欢什么,我好在他们回大周之前备上薄礼。” 三王子咬咬牙,把不悦压进肚子里:“兴许她就是出院子之前动的手,这也是有可能的,不然,偌玛为何临死之前,一直叫着桑小姐?” 桑玥心里冷笑,这个三王子倒是厉害,为了陷害她不惜杀了自己的亲妹妹,这跟云阳真是有得一比。 慕容拓教训了卢王之后,三王子秘密求见过冷贵妃,想来三王子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想觅得冷贵妃的庇佑。冷贵妃最擅长借刀杀人,但是,丽雅公主的死栽赃给她,漏洞实在太多。 她隐约觉得,冷贵妃还有别的目的。 三王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底有彷徨之色闪过,捏着宽袖的指节略有些发白,可以推测心虚、紧张、不安,自始至终,他的目光从未落在冷贵妃的身上……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三王子看了屋子里所有人,独独不敢看冷贵妃,看来,冷贵妃已经把准了他的死穴。 冷贵妃,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桑小姐,到底是不是你干的?”夫余金被三王子接连几个问题,弄得心底怀疑再生。 桑玥并不回答,而是给子归打了个手势,子归会意,摸出腰间的软剑刺向了三王子。 三王子骇然失色!根本来不及多想桑玥的目的,本能地拔剑相抵,谁料,他的剑尚未出鞘,子归就已刺破了他心脏前的衣衫,尔后单臂一震,剑气已在他的胸膛上打了个紫色的红痕,那红痕对准的位置,赫然是心脏! 一招,三王子在子归的手里走不过一招! 答案不是太明显了吗? 子归若要杀人,还会砍偌玛那么多剑,还会让她留了一口气专门指认桑玥?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云傲的脸色暗沉得犹如无月无星的夜空:“夫余金,这摆明了是栽赃陷害,刚刚是谁一口咬定桑玥是凶手的,谁就是幕后黑手!” 三王子吓得噗通跪在了地上:“没有!父王!我没有!” 桑玥若有所思的眸光扫过冷贵妃光洁白皙的脸,只见对方的长睫轻轻颤了一下,桑玥对于这个结果并不多么诧异,从她挑唆丽雅公主去冲撞冷贵妃时,就算准了冷贵妃会整死丽雅公主。至于三王子么…… 三王子朝着冷贵妃投去求助的目光,然而对方仿若不察,丝毫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冷贵妃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能斗倒桑玥,冷贵妃只想除掉他! 因为他知道的太多,只有死人才会永远地守住秘密。 桑玥一步步洗脱嫌疑的过程就是一步步将他推下死亡深渊的过程! 他杀了丽雅,夫余金同样会杀了他! 好一招借刀杀人! 而桑玥之所以能这么沉着应对,是因为……冷贵妃是螳螂,桑玥便是那黄雀! 他又想起那日,慕容拓大张旗鼓地派人将卢王叫去了小巫峰,他心生疑惑,于是悄然追随,结果就看到了慕容拓恶整卢王的一幕。他当即吓得魂飞魄散,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活命!不折手段也要活吗! 三王子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论是冷贵妃还是桑玥,都不允许他和丽雅活在世上,于是,他们兄妹两个就成了冷贵妃和桑玥互相倾轧的工具。 若他猜得没错,那个杀手很快就要落网了,冷贵妃设了这个局,必定派人全程做了部署。 果不其然,三王子刚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族里的侍卫就跑进来,对着夫余金耳语了几句,夫余金怒火中烧,一脚把三王子踹翻了过去:“你个逆子!居然做出此等天理不容之事!来人!把他押入我的院子,我要亲自审问!” “父王,母妃!救命啊!” 侍卫不给三王子任何挣扎反抗的机会,架起他急速朝着夫余金的院子走去。 夫余金忍住怒火,对着云傲和桑玥,面色凝重,却语含愧疚地道:“这件事,是我那不孝儿子的错,我向桑小姐赔不是了。” 桑玥语气和缓道:“夫余大王节哀。” 一场闹剧散去,云傲本就身子不爽,早早地上了马车。 倒是,桑玥带着林妙芝,跟冷贵妃碰了个正着。 月舞银辉,屋影幢幢,冷贵妃犹如一个从广寒宫突然莅临人间的仙子,美得飘渺出尘,那一个一个振翅欲飞的凤凰随袖轻摆,又给她凭添了一分华贵之气。她的唇角微微扬起,眉眼略显弯弯,看向桑玥,又看向林妙芝,片刻后,悠悠转开视线,目视前方,轻飘飘地道:“你的人缘真是极好,在哪儿都有熟人。” 一句“熟人”,告诉桑玥,她绝不相信二人并不相识。 桑玥把林妙芝护在身后,气势不若冷贵妃的半分,语气也颇为柔和:“娘娘的运气真是极好,在哪儿都能借刀杀人。” 运气而已,别以为就能一辈子高枕无忧了。 “呵呵,”冷贵妃笑出了声,“运气?那本宫倒要看看,你和本宫,究竟谁的运气更好?” “自然是娘娘的运气好,一个庶女,能爬上龙床,执掌凤印,距离那凤位仅一步之遥,这叫我望尘莫及。”一个后位,你走了十几年还坐不上去。 冷贵妃的手紧了紧,面色却优雅如常:“谈到运气,本宫倒是十分羡慕那些死了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一个孤魂野鬼,也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桑玥的长睫一颤,笑容依旧无懈可击:“既然运气都不错,花落谁家,各凭本事了。” 冷贵妃意味深长地看了桑玥一眼,笑了笑,迈步上了马车。 确定冷贵妃已走远,林妙芝才拿出帕子擦掉桑玥掌心渗出的些许薄汗。 而冷贵妃上了马车之后,随手扔出一方丝帕,那丝帕已被指甲戳穿了几个小洞。 林妙芝是姚馨予的救命恩人,姚家人将其奉为上宾,一路上,姚馨予和南宫氏拉着林妙芝不停地谈笑风生。林妙芝没有对姚家人隐瞒她的身世,好在姚家人并不因此而嫌弃她或瞧不起她,相反,南宫氏跟姚馨予极力要求她住进姚府。理由很简单,一则,她是桑玥的好友;二则,她是姚馨予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他们都该给孤苦无依的林妙芝安排一个锦绣前程。 林妙芝冰封了几个月的心,渐渐地融化在了姚家人暖暖的亲情中,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就在林妙芝跟姚家人打得火热时,桑玥上了慕容拓的马车。 夜间,路滑,马车行进的速度很慢,尤其,慕容拓有着某种目的,更是远远地、远远地落在了姚家马车的后面。 “你倒是乐得清闲,我跟冷贵妃在那儿斗法,你却是呼呼睡大觉。”桑玥一上马车,就看见慕容拓和衣躺在软榻上,闭眼,似在沉睡,也似在假寐。 慕容拓不以为然地哼了哼:“那个老妖婆本来就没打算在熄族整你,我去了也无用武之地,索性,补补眠,今晚好继续开战。” 桑玥的俏脸一红:“越来越无耻!” 慕容拓睁开眼,促狭地眯了眯眼:“嗯,越来越无耻么,我记住了,待会儿,如你所愿。” 他说的是待会儿,证明眼下有正经事要谈了。桑玥在他身旁躺下,凝视着他俊逸的眉眼,轻声道:“是不是丽雅公主送的天山雪莲有问题?” 慕容拓敞开衣襟,把她冰凉的小手放入内衫之中,贴着自己温暖的腹部,脸上浮现起一抹极冷的阴翳:“天山雪莲没问题,盒子有问题。” “什么问题?” 慕容拓暂时放开了她的手,坐直身子,从放了冰块的盆子里取出锦盒,用长剑端着,放在炭火上熏了一小会儿,只听得一声闷闷地撕咬声,紧接着,从盒子的侧面爬出一条又一条的乳白色长虫。 慕容拓带着内劲一抖,两条长虫掉进了炭火中,烧得咝咝作响,另外的几条则是被慕容拓用匕首挑着放回了锦盒之中。他再用绸缎把锦盒包裹得严严实实,丢进了冰块中,道:“这种虫子一遇热就会苏醒,体内藏有剧痛,就算我被咬一口,也只有去见佛祖的份儿!你要是真把这盒天山雪莲带回帐篷,不出一个晚上,里面的虫子就会全部破木而出,届时,你、姚馨予和林妙芝睡得正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啊,一般人怀疑对方送礼的目的不单纯,都只疑惑礼品有诈,她让子归再三检查了锦盒,确定无异方才收下。但她终究是怀疑丽雅公主的,因此,故意让子归去找了玉如娇。慕容宸瑞送给她的血卫,她一直放在荀府,此次也带了两名混在荀家人的队伍中。血卫靠服毒续命,自然对毒类百般敏感。但是,在盒子内部藏沉睡的毒虫,当真出乎桑玥的意料了。 “桑玥。” 慕容拓打断了她的思绪,桑玥抬眸,却撞入了一双目光灼灼的眸子,那袅袅升腾的火焰,几乎把车厢的温度都烧到了顶点。 桑玥似乎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死死地揪住衣襟,不太想在这个地方跟他翻云覆雨。要知道,这是马车,隔了一层帘幕,车辕上就坐着车夫。这根本,比侍卫守在山脚还恐怖。 慕容拓却是管不了那么多,身子一翻,将她压在了身上。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三十九章】温馨,绝境(继续求月票!) 红罗碳烧得血旺,偶尔发出爆破的“啪啪”之响,他的肤色就这烛火和炭火的映射下,染了一层诱人的蜜色。 原以为是情欲作祟,让他不顾场合不顾时间地在她身上疯狂地煽风点火。 待看清他眼底忽闪忽闪的惊魂未定,她才恍然大悟,这个男人,后怕了。 如果没有血卫,他们两个不会发现锦盒有问题,找太医坚定了天山雪莲无毒之后,即便不立刻食用,也不会丢掉。那样,她就真的要死在睡梦之中了。 这一次,真的很险! 慕容拓的唇,火热而带着微微的颤抖,在她雪色的肌肤上落下新一轮斑驳瑰丽的吻痕。 桑玥掬起他的脸,幽幽地望进他迷离的眼眸,认真地道:“让你担心了。”冷贵妃和她是彻底地撕破脸,公然对上了。从前的冷瑶已然棘手,如今的冷芸更是狠辣狡猾。若说在南越她还有前世的记忆作为辅助,那么在大周,就全凭智谋和运气了。从冷芸让冷瑶囚禁冷香凝十几年这件事来看,冷芸除了擅长借刀杀人,还擅长放长线钓大鱼。她有种预感,冷芸不痛不痒地陷害了她几回,其目的,仿佛在转移她的注意力。 那么,冷芸究竟在谋划什么? 趁所有人离开京都后,搜出冷香凝的藏身之地吗? 慕容拓的吻细密如春雨,淅淅沥沥地洒在她娇柔的身躯上,从眼眸、双颊、耳垂再到娇艳欲滴的唇瓣,每一处都在他柔情的安抚下软化成了任君享用的美酒佳酿。 他毫不客气,轻轻地品着、咬着,明知道这个场合着实不宜行房,桑玥却经受不住他的迷情攻势,脑海里想着冷芸如何如何,突然就幻化成了澄碧天空下、姹紫嫣红中跟他疯狂旖旎的羞人画面。 一想,小腹的电流就如潮汐般波波袭来,抚摸着他挺直脊背的手就是一紧。 原来食髓知味不止他一个…… 慕容拓璀璨潋滟的眼眸里掠过一丝促狭,轻轻一送,滑入了那销魂入骨的神秘天堂。 “嗯……”,这突如其来的愉悦令桑玥不由自主地低喃出声,也让她从迷情的深渊里暂时清醒了过来,她睁大了氤氲着情欲水气的眸子,“你……还真……”后面的话被慕容拓用唇给堵了回去。 唇舌相依,缱绻交缠,二人的身子渐渐有了细密的薄汗,她轻搂着他的脖子,任由他带给自己无法言语的极致享受。 许是山路崎岖,许是某人使坏,马车晃动得十分厉害。 车夫挠了挠头,勒紧缰绳,心道:山里的夜路果然不好走,颠簸得厉害,像随时要翻了似的。 “筱玉!筱玉——” 就在二人如胶似漆之际,不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六王子焦虑的呼声,慕容拓的俊脸一沉,写满了欲求不满的不甘和恼怒。 桑玥则是滑出了他的禁锢,迅速穿好衣衫,也合拢了他的。 挑起一侧的帘幕,任由山涧冰冷彻骨的风,吹去身子里尚未完全消退的燥热,待到脸色恢复如常,她才掀开帘子,示意车夫停下。 慕容拓再心有不甘,也不舍得让她一人下去吹冷风,于是他率先跳下地,尔后抱着桑玥下来。 此时,六王子已像流星一般飞入了二人的视线,骏马一停,他跃然一纵,来到了桑玥和慕容拓的面前。大抵太冷太冷的缘故,他的碧蓝眼眸已凝了一层寒霜,声线颤抖不已:“筱玉呢?” 慕容拓黑沉着脸:“她已经走了。” 六王子即刻翻身上马,就要去追,慕容拓探出手,一把拽住了他的马鞍:“你要干什么?” 六王子目光凛凛地道:“我决定不放她走了,我要把她追回来!” 桑玥望着痴情的六王子,唏嘘不已,跟桑玄夜相比,六王子实在纯情了太多,也痴心了太多。但感情这种事,没有一方付出,另一方就必须回报的道理,他们都要尊重林妙芝的选择。她摇头,语气和缓道:“六王子,筱玉已经不是你的女奴了。” 六王子看向桑玥,眼底有着不知名的惊恐:“桑小姐,尽管我不知道你和冷贵妃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但今晚筱玉为了给你作证,不惜暴露在了冷贵妃的眼皮子底下,冷贵妃会放过她吗?跟你在一起,她真的安全吗?你对她,会否像她对你一样,全心全意地维护?” 月光下,六王子碧蓝的眼眸犹如一片静水流深的海,风儿一吹,便是惊涛骇浪。桑玥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非比寻常的恐惧和不舍,她狐疑地凝眸,语气却稀疏平常:“六王子如果信我,就不会开口质问,既然不信,我保证再多,你也无法安心。我只想告诉你,这是筱玉自己的选择,她是一个人,不是一件物品,更不是你的女奴,她有权利选择今后的人生。” 六王子闻言脸色就是一变:“你根本不懂!你名利地位爱情,什么都丰收了!她孤苦伶仃的,整日看着你和曦王殿下秀恩爱,你叫她情何以堪?” “实不相瞒,筱玉是我大嫂,六王子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吗?”桑玥对敌人可以豪不心慈手软,但是对朋友和恩人却不想道出这般残忍的话,只希望六王子知难而退吧。 原来如此……六王子的心像被锥子狠狠地戳出了一个血洞,痛得他的肩膀一抖一抖:“她是你大嫂又如何?今天,来接她的如果是你大哥,我许就不追了,但偏偏是你!你大哥的心里没有她,回去了,她也不会幸福!” 慕容拓却是懒得对他耐心开导,只冷冷地道:“你的那几声叫唤,就算在山脚也该听到了,前方的马车没有停下,她的答案,还不够明显吗?你的态度不重要,我们只关心筱玉的选择。现在,你是自己回去,还是我打晕你,让人送你回去?” 六王子的身子一僵,眸中浮现了几许纠结和痛苦之色,然,他并未因慕容拓的话而退缩,反倒是拔出了宝剑,指向慕容拓,声冷如冰道:“让开!”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据五王子透露,六王子是个脾气极好的人,他的武功在所有王子中最高,但他从不动用武力解决问题。今天,他为了追林妙芝,不惜和慕容拓拔剑相对,饶她铁石心肠,也不禁为这种深情略微动容。那么妙芝呢?真的从不曾被打动过吗? 六王子先是在关键时刻打断了慕容拓的好兴致,现在又当着桑玥的面挑衅慕容拓,若非知道桑玥要报恩的决心,慕容拓现在就会一掌劈死他! 慕容拓冷冷一哼,单臂一绕,六王子只觉得眼前有黑影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出招,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慕容拓对着一名护卫吩咐道:“把六王子送回王庭,告诉夫余金,敢在大周人离开熄族之前把六王子放下山,本王就一把火烧了他的王庭!” “是!”护卫跳上马,驮着晕厥的六王子原路返回。 回到营地之后,林妙芝已经梳洗完毕,和姚馨予坐在床头聊天,宝蓝色的锦被盖至二人的腰腹,很是温暖。见到桑玥进来,林妙芝掀开被子走下地,倒了杯热茶给她,又亲自解下她的氅衣挂好,温柔地道:“怎生回来得这样晚?大公子都来问过好几回了。” 林妙芝把莲珠该做的事做了,莲珠愣在一旁,无所是从。 桑玥垂眸掩住一闪而过的羞涩,再抬眸时眼神已清亮似溪,她喝了口热茶,把林妙芝推回了被窝里,笑了笑:“跟慕容拓说了些事情,所以晚了。” 林妙芝看向另一张莲珠刚刚支好的小床,微笑着道:“我去那儿睡。” 姚馨予揽住林妙芝的腰,亲密得与亲生姐妹无异,坏坏一笑:“不用,那张床就是给人看的,她有地方睡,你才不要管她,她这个人,冻不死也饿不死。” 林妙芝被姚馨予的话逗得笑出了声,倒也不甚拘束了:“也对,她从前在南越就是个命硬的,不然也不会把定国公府整得鸡飞狗跳,自己却独善其身。” 姚馨予一听,立时来了兴趣,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眸:“你是不是知道许多玥儿的糗事?跟我讲讲吧!” 林妙芝掩面偷笑:“她最大的糗事,应该就是和慕容拓的了。” “什么什么?快讲讲!” “她呀,第一次见慕容拓,就把慕容拓给亲了。” “啊?还有这么个内幕啊!那年玥儿才多大?十三岁吧,就这么色了?” “是啊,那个时候,慕容拓比她可害羞多了。” 姚馨予的最大张大得足以塞进一枚鸡蛋:“曦王殿下会害羞?天啦天啦!这简直太骇人听闻了!” 桑玥含笑看着她们谈论她和慕容拓的过往,果真如姚馨予所愿,林妙芝说的还真真是她和慕容拓的那些糗事。这一刻,桑玥的心半是宁静半是澎湃。宁静的是总算找到了林妙芝,澎湃的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身边的人,她必须跟冷贵妃死拼到底。 二人谈笑风生之际,门外传来了多福海的禀报声:“桑小姐,淑妃娘娘宣您到皇上的毡房觐见。” 桑玥随着多福海抵达云傲的毡房时,荀淑妃正忧心忡忡地踱来踱去,一见到桑玥,不等她行礼,就屏退了下人,拉着她走进卧房。 此时的云傲,平躺在床上,似乎睡得很沉。 荀淑妃的眼眶微微泛红,水光闪耀,话里含了哭腔:“皇上怎么说病就病了呢?冷贵妃照顾了两个晚上,大抵熬不住了,今晚才唤了我前来,皇上刚刚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你陪陪皇上吧。” 桑玥依言在云傲的床边坐好,心里却思付着云傲的病怎么如此来势汹汹。她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那种不安再一次地涌上心底,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她问向荀淑妃:“太医怎么说?” 愁容爬上荀淑妃的脸,她的话也染了几分惆怅:“梁太医只说皇上是头风发作,加之舟车劳顿太过疲劳,所以才会这样。” 桑玥不再多言,刚好此时,云傲悠悠转醒,自模糊的视线中瞥见了熟悉的身姿,他缓缓地探出手,握住了桑玥的,嘴巴张合数下,似乎想表达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就再度陷入了沉睡。 荀淑妃急得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皇上……皇上好像病得不太正常……往常他见到你都兴奋得不行,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像喝醉了酒一样,但明明今晚,他只喝了一小杯根本不醉人的果酒。” 连荀淑妃都察觉到异样了,想必是冷贵妃对云傲动了一些手脚。不过,他们两个井水不犯河水那么多年,冷贵妃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掉云傲,她之前没有做,现在应该也不会。她动手脚,许是有着其他目的。 桑玥想要抽回手,奈何云傲握得死在太紧,几乎是钳制着她。若说云傲对她没有父女之情,她不信。甚至,她能肯定,云傲对她的宠爱程度不亚于对云澈的。对她都这样,云傲对冷香凝的感情就更深了,既然如此,云傲到底是为什么不杀了冷贵妃?从前,是为了瑶兮公主维持体征的药,但现在瑶兮公主已经死了,云傲仍然“宠”着冷贵妃,这太匪夷所思了。 难不成,云傲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冷贵妃的手中? 如果真是那样,即便夺了冷家所有的兵权,冷家还是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所以,要打倒冷贵妃,必须釜底抽薪,找出她和云傲的症结所在。 “淑妃娘娘,皇上从一开始就对冷贵妃很冷淡吗?为什么我在南越听到的传言是冷贵妃宠冠后宫呢?”桑玥道出了心里的第一个疑惑。 荀淑妃探出手,摸了摸云傲的额头,也在床边坐好,道:“最初,皇上是真疼爱她的,毕竟她长得那么像皇后,但是,在她生下庆阳公主后,皇上对她突然就冷淡了。那时,她已经是贵妃,并执掌了凤印,又能自由出入华清宫,所以,在外人看来,她依旧是荣宠不衰。至于皇上为何突然冷落她,谁都不知道。实际上,皇上不仅冷落了她,也冷落了后宫所有妃嫔。” 那一年,大周出现了内忧外患,不少良将相继殒命,姚俊杰就是那时惨死的。而庆阳公主诞生的日子恰好就在战乱结束后不久。难道说,云傲失去太多栋梁,所以,性情大变了? 桑玥继续道出第二个疑惑:“那,皇上当初为什么要充盈后宫?自愿的,还是被逼的?” 荀淑妃看了云傲一眼,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才压低了音量:“被逼的,皇上登基后,即刻迎娶了皇后,这本什么不妥,皇后是冷家嫡女,身份尊贵,足以母仪天下,但皇上的根基未稳,又两年不曾选秀纳妃,专宠皇后一人,引起了群臣的不满,纷纷上折子要求皇上充盈后宫,理由很简单,皇后虽贵为国母,却两年没有生育,还不准皇上临幸他人,实在是中宫失德。两年的时间内,皇上顶住了各方压力,直到从南越传来皇后的死讯,皇上终于崩溃了,没过几日,就从各大世家选秀,一下子纳了数十名妃嫔,随后,才对外发丧,说皇后已亡。” “当时,是哪些人逼着皇上纳妃的?” “我的叔叔荀保国、宣国公的庶三子王良、冷秋奎的堂弟冷峥嵘、镇北侯李季远、国安侯钱宁……”荀淑妃一连窜列了二三十个名字,桑玥的脸色就在她的话音里渐渐暗沉了,那些人,大半都成了十多年前的战乱亡魂。 云傲在他们的逼迫下,纳了他们家族的女儿为妃,并真正做到了开枝散叶,短短三年时间,他就有了十三个儿子,十二名公主,名门望族因为更加衷心地效忠云傲,殊不知,这三年,也是云傲蛰伏、暗中培植势力的三年。 桑玥的思绪豁然开朗,十几年的那场战乱……始作俑者……是云傲!他要铲除异己!铲除所有逼迫他纳妃、威胁他皇权的人! 打仗的时候,世家们争相角逐,就是为了立下赫赫战功,好保他们心目中的皇子登上太子之位。殊不知,云傲从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他们有去无回,还有苦吐无处诉! 战乱平息后,许多世家的实力被生生削弱了一半,就算他们有所顿悟,也没有能力跟云傲抗衡了。 自那时起,云傲踏足后宫的次数越来越少,从五年前开始,就完全不临幸任何妃嫔了。姚贤妃的承宠,只能称之为一次意外,至于这个意外是真的,还是有人刻意为之,不得而知了。 照荀淑妃的说法,云傲之前对冷贵妃的确有几分疼惜,却在庆阳公主出生后、也是战乱过后,对冷贵妃冷淡了。 这其间,一定有内幕! 慕容拓接下来,又有得忙了。 也不知是不是桑玥在云傲的床前守了一整晚的缘故,云傲次日心情大好,连带着病也渐渐有了起色。荀淑妃瞧着欢喜,越发时不时地拉着桑玥去陪云傲。 但是某只老狐狸不高兴了,陪云傲那个老贼,不陪他? 桑玥听说慕容拓一整天没吃东西,晚上就亲自熬了些滋补的牛肉粥,并做了他最爱吃的红烧鱼,外加一碟小菜,乔装打扮后,去了慕容拓的帐篷。彼时的某人,正气呼呼地躺在床上,装死装病,就是不理人。 这些天为了旁敲侧击地从云傲口里探出点秘密,桑玥没少花时间陪云傲,还真是冷落了慕容拓。桑玥见慕容拓生气了,先把食盒放在桌上,再来到他身旁坐下,摸了摸他高高蹙起的眉,他却是冷冷一哼,撇过了脸。 桑玥不禁失笑:“怎生像个孩子似的?还闹脾气?” 慕容拓的心其实在她走进来的那一刻就软化了大半,但此时听她这么一笑,火气又上来了。他想她想得快疯了,她却跟个没事人似的,还笑? 哼! 桑玥按了按眉心,这个男人一会儿是老狐狸,一会儿是半大孩子,真难伺候。 俯身,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柔声道:“挺想你的。” 慕容拓只觉得被她亲过的脸颊如同火烧,浑身的思念都在这一刻尽数点燃,他真想一把抱着她,就再不放她出去了。但他没有这么做,只侧过身子,背对着桑玥。 桑玥干脆脱了鞋子,爬到床的内侧,钻进了他的怀里。 慕容拓的下颚抵住她的头顶,心里气着呢,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慢慢扬起。 桑玥的头一仰,冰凉的唇瓣就碰到了他尖尖的下颚,她干脆张嘴,咬了一口,又舔了一下。 慕容拓的身子一僵,搭在她纤腰的手臂紧了紧,但,他还是忍住,没有大力地抱住她。 “真的生气了?”桑玥睁着亮晶晶的眸子,问道:“我就陪了云傲几天而已,你至于气成这样?荀淑妃叫我去,我不好推辞。” 慕容拓七窍生烟:“撒谎!你明明就是别有用心!” 桑玥低头,仿佛有些愧疚,实则唇角勾了勾,尔后故作诧异:“那你还吃醋?” “我、生、气!”从熄族回来的那晚,他等了她整整一夜,她却守了云傲整整一夜,想想就窝火!掰着指头算算,七天了吧,她不是陪林妙芝,就是陪云傲,要么就被姚馨予和姚家兄弟叫去狩猎,二人完全没有独处的机会。更有甚者,那条地道被姚晟给堵了! 气人,气人,气人! 若在以往,桑玥一准立刻板起脸,做甩袖离去状,慕容拓铁定会缴械投降,转过来哄她。但今天,她没这么做。此番回京都,跟冷贵妃就是一场恶战,她和慕容拓都不得不将警惕性提到最高,诸如此时这番宁静的相处,怕是少之又少了。 她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呼吸着叫她沉醉的男子气息和幽香,不多时,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慕容拓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心中一惊,想叫醒她,却终归心有不忍,褪去了她的外裳和罗裙,拉过被子给她盖好,这么大的动作都没能惊醒她,可见她是真的累坏了,这么一想,他不免又有些心疼了。握住她的手,准备陪她睡一会儿,谁料,他突然摸到了一个水泡,心一揪,把桑玥的手拿到眼前,定睛一看,呼吸霎时就紊乱了。 这个女人做了什么?手背上怎么会有这么大两个水泡? 他赶紧从柜子里取出金疮药和银针,快而准地一一挑破,力道掌握得极好,是以,没什么痛苦,桑玥仍然睡得跟头小猪似的。 慕容拓不知道的是,桑玥只有在他的身边,才会拥有如此精致的睡眠。 清理了创口,慕容拓给她均匀地涂了一些金疮药,又学着她当初的样子,对着伤口吹了吹。 做完这些,他看向桑玥提来的食盒,目光一凛,把金疮药和银针放好,在桌边坐下,打开食盒,一股葱花儿和酥油的味道钻入鼻尖,唤醒了他的食欲,肚子里呱呱作响,他顿时大快朵颐。 但当他的目光触及那一晚黑糊糊的粥和瞧不出形状、只能通过腥味儿来判断出是鱼的菜肴时,举着筷子的手,竟不知何去何从了。 愣了愣,他还是把粥和菜肴端了出来,夹了一点硬邦邦的鱼肉放入唇中,炸的时间太长,所以很硬;没放姜和料酒,所以很腥;盐没有炒散,所以,一块儿没味道,一块儿咸的要死。 粥的味道也不遑多让,胡椒粉放得太多,每一口都呛人;为了保持牛肉的鲜嫩,大抵起锅时才放,嚼着还有血丝。 至于那碟青菜,跟枯树叶有得一比了。 但慕容拓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鱼、最好吃的粥、最好吃的菜。 他的怒火和醋意便在这一口一口的咀嚼中逐渐淡化了。 别看他杀人不眨眼,吃东西却十分优雅,慢条斯理地吃完,他喝了差不多一整壶的水。 他来到床边,把桑玥拥入怀中,修长的手指细细描绘着她如画的眉眼,吻着她小手上的创口,心里暖暖的,又痛痛的,轻声呢喃道:“厨艺真差,下次别做了。” …… 熄族之行,很快就接近了尾声。桑玥并不知道慕容拓许诺了夫余金一大堆好处,临行前,传来消息说,夫余金立了六王子为世子时,桑玥的眉梢挑了挑:“貌似有些快啊。” 卢王跟云傲拟了一份和谈的协议,具体内容无人知晓。 桑玥不关心协议的内容,因为她知道,卢王一定会死。乌苏女皇派卢王前来,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去,这个发兵的借口,无论如何都会存在。 果不其然,在大周人开拔后的次日,就传来卢王在祁山山脉中箭身亡的消息。 这个火种,是埋下了。 因为大家都累了,所以回去比来时多花了五天的时间,抵达京都已是二十五日之后。 之前大家都在猜测桑玥会入宫为妃的言论,现在已经慢慢有了转变。因为大家不止一次地看到桑玥和慕容拓把臂同游,他们看到了,皇上肯定也看到了。皇上没把桑玥怎么样,说明皇上对桑玥好,并不是出于纳妃的心思。可不是纳妃,又是什么呢?一些聪明的人,隐约从桑玥偶尔浅笑时的眉眼弯弯瞧出了一丝端倪,但这个猜测太过大胆,没有人敢去找皇上或者找桑玥求证,都只捂着嘴巴子,在心里念念而已。 大周的深秋,极冷。 早上还晴空万里,这会儿,骄阳就被乌云所遮蔽,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就连那红墙朱瓦,都显得格外没有精神。 桑玥挑开帘幕,望了一眼这诡异的天色,心情莫名地不安了起来。越是临近京都,这种不安越是明显。 马车内,姚馨予和林妙芝正在对比自己的刺绣,姚馨予的绣活儿跟林妙芝的可没法儿比,林妙芝绣的是一株红艳艳的石榴树,枝繁叶茂,栩栩如生,风儿一吹,仿佛都能闻到清甜的果实香气。姚馨予拿着把玩了一阵:“妙芝,你是绣给桑玥的吧?” 桑玥陡然听到自己被提及,手一松,帘幕掉落,车内的光线又黯淡了几分,她嘴角微扬:“绣给我什么?” 姚馨予咯咯笑出了声:“石榴多子,这是要你啊,赶紧给曦王殿下生几个大胖小子!” 林妙芝也跟着笑了,大抵舟车劳顿,她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你倒是聪明,我本想给桑玥一个惊喜,被你说漏了嘴。不过,”林妙芝顿了顿,“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你们把该解决的事解决了之后再要孩子,那样,对你们,对孩子都好。” “在南越不是已经拜过堂了么?还有什么该解决的事?”姚馨予一脸疑惑地问道。 桑玥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不知道这里是否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妙芝说的对,现在不是有孕的最佳时机。她笑了笑:“还有什么事?自然是孝敬外祖母和外祖父啊,得到了他们的首肯,我才能光明正大地跟慕容拓在一起。” 姚馨予挽住桑玥的胳膊:“他们是舍不得你,想多留你两年,其实我也是,我巴不得你一辈子都住在姚府,别回南越了。” 林妙芝的唇边浮现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你不怕慕容拓把姚府给拆了?” 姚馨予讪讪一笑:“我就开个玩笑。” 抵达京都时,已是日落时分。 夕阳只剩最后一道优弧,照着西边微乌的云,那橙红的色彩跟灰蒙蒙的天际交织出了一种不太和谐的意味。 城门大开,荆统领早已立在门口恭候。他的神色甚为凝重,一见到云傲的马车,立即呈上了一封书信。云傲看完后勃然大怒,当即长驱直入,以最快的速度回了皇宫。 冷贵妃的马车路过姚家的马车时,桑玥和冷贵妃同时挑起了帘幕,同时看向了对方。 冷贵妃优雅一笑,桑玥立时,毛骨悚然。 二人同时放下帘幕,桑玥的眼皮突突直跳:“赶紧回府!” 一回姚府,一道石破天惊的消息已经轰然炸响! 姚贤妃和荀义朗通奸,当场被抓获! 云傲盛怒,已下旨要把姚家人和荀家人全部拘捕入狱。 慕容拓原本是送桑玥回府,顺便拜见一下二位老人,谁料碰上了这等骇人听闻的事。他拉着桑玥走到一棵大树后,神色肃然道:“你挡得住吗?如果挡得住,我立马去找荀义朗问清事情的经过。” 桑玥深吸一口气,眸光幽冷道:“挡不住也得挡了,时间不等人,我担心他们会对荀义朗做手脚,导致出现不真实的供词。” 慕容拓跟桑玥所想一致,他点点头,无比郑重地道:“记住,没有人比你更重要,你别豁出性命去拼,尽力就好,其它的,等我回来,从长计议。” 语毕,慕容拓转身,桑玥一把拉住他的手:“刑部大牢不好进,或许已布下了天罗地网等你钻,还是换个人去。” 也没有人比你重要。 慕容拓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脸,俊美无双的脸上扬起一抹令人安心的笑:“我有法子,你且放宽心。” 慕容拓离去,桑玥去往了花厅,高尚书正领着人把姚清流、陈氏和铭嫣五花大绑,要押入大牢。 “住手!”桑玥厉声喝止了侍卫,迈步跨入花厅,“你们干什么?” 高尚书原本是荀义朗的人,但这回出了这种事,他无力回天,只能奉旨查办,他看向桑玥,亮出了手里明晃色的圣旨,语气还算友好:“桑小姐,我等奉旨拘捕姚家人入狱,你还是别插手的好。”语毕,给另一旁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侍卫们蜂拥而上,将姚俊明、南宫氏和几个孩子合围其间。 桑玥的眉心砰然一跳,大脑飞速旋转,不过须臾,就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荀义朗为人如何,她很清楚,他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冷香凝的事,更加不会勾结云傲的妃子。姚贤妃尽管深爱着荀义朗,但多年的后宫生涯已让她认清了自己的命运,她绝不会拿自己的命、拿姚家的基业和亲人的性命去赌那一时半会的春宵苦短。 这是一场阴谋!冷贵妃的阴谋! 她就说,萧丽妃那件事漏洞多多,极容易被拆穿,根本就陷害不到她。而今想来,冷贵妃从来就没想过能一招令她毙命,冷贵妃要的是姚贤妃滑胎。从那时起,冷贵妃就打定了主意要在不久的将来构陷姚贤妃跟荀义朗。 那晚,荀义朗喝了很多闷酒,她注意到了荀义朗的异样,冷贵妃如何注意不到? 再结合冷香凝夜闯了华清宫,冷贵妃很容易推测出藏了冷香凝的人就是荀义朗,也知道敢冒死藏下冷香凝的除了荀义朗,再无第二人。于是,冷贵妃提议去熄族狩猎,冷贵妃明白荀义朗绝不可能撇下冷香凝,姚贤妃也绝不可能随队伍出行。 这二人,碰巧地都留在了京都,出了这么一档子通奸之事后,若说荀义朗拒绝去熄族狩猎不是为了姚贤妃,而是为了孙儿,大抵没人会信。 跟皇帝的妃嫔通奸,这绝对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师出有名,没有人会阻拦。甚至,姚家和荀家还会遭到大周百姓的唾弃,这等不知廉耻的事,足以让数百年的名声毁于一旦。 姚家和荀家倒了,便再无人能庇佑冷香凝,届时,要么,她桑玥带着冷香凝永远地居住在南越;要么,等着冷香凝的身份曝光,重返后宫,踏入冷贵妃苦心经营了那么多年的陷阱。 不得不说,冷贵妃这个如意算盘敲得真是响亮。 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桑玥走到陈氏和姚清流的身旁,抬手去解开陈氏身上的绳索。侍卫就要拦住她,却被子归一掌击飞了去。 陈氏摇头:“孩子,不要抗旨。”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姚家一分一毫!”桑玥坚定地说完,解开陈氏和姚清流的绳索,其间,无数侍卫冲过来,无一例外都被子归给挡了回去。 此时的桑玥,就像一株淡雅华贵的水莲,静谧地开在了喧嚣的尘世,无乱多少狂风骤雨,似乎都不能影响她分毫。这种临危不乱的气度、这种叫人折服的意志,慢慢汇聚成了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姚家几兄弟想出手去帮助子归,姚俊明挡在了他们面前:“子归不是姚家人,怎么动手都无所谓,你们一旦跟侍卫打起来,就立马坐实了抗旨不尊的罪名!” 姚秩的眼底似积聚了无边无际的暗涌,双拳紧握着,浑身颤抖着,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从容淡定、云卷云舒、用纤细手指解开绳索的人,心里忽而涌上了一层怒火之外的情绪。他猛然忆起了桑玥的话: “覆巢之下无完卵,姚家出事,你和铭嫣都得跟着陪葬!” “你毫不在意的人于我而言万般宝贵,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们分毫!” 他猛吸几口气,按耐住要冲上去杀人的冲动。铭嫣注意到了儿子的异样,悄悄地走到他身旁,拉住他的手,顺着儿子注视的方向望去,她微微一叹,不作言辞。 高尚书急了,挥手示意侍卫们停下,面相桑玥,语含了几分的怒意:“桑小姐,不要以为你是南越人,就可以不遵循我大周的律法!再这么下去,本官只有将你一同拘捕入狱了!” 陈氏赶紧把桑玥护在身后:“高尚书,她就是一个孩子,我跟她说,你且耐心等等吧。” 陈氏转过身,含泪笑了笑:“好孩子,今晚就跟曦王殿下回南越去,等风头过了,我再写信叫你过来。皇上如今只是盛怒,没有定罪,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你不要替我们担心。我相信皇上明察秋毫,一定能还姚家和荀家一个清白。” 入狱了还能有好日子过?只怕根本挨不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姚家人就要死伤过半。 姚清流则是面含几分愠色地道:“回南越吧,你又不姓姚,没资格插手我姚家的事!” 没出事前,生怕表小姐这个称呼疏离了,硬是逼下人改了口叫“二小姐”,出事后,又立马跟她划清界限,轰她走。 桑玥握了握住陈氏的手,也握了握姚清流的,笃定道:“我不姓姚,但我是姚家人。” 陈氏老泪纵横,姚清流的眼底也有了泪意。 桑玥一步一步走到高尚书面前,声音不大,却字字千斤:“我说了,有我在,就没有人能动姚家。” “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高尚书的音量刻意提高了几分。桑玥那种阴翳的眼神和徐徐散发出的威压,令他有种浑身如坠冰窖的错觉,他只能通过大吼大叫来遮掩。 “吃罚酒?”桑玥淡淡地笑了,眉宇间皆是柔和之色,“你去把多福海叫过来,看他敢不敢给我吃罚酒?” 多福海是皇上身边最得力的宫人,就连他这个二品尚书见了对方都得十分恭敬地讨好一番,尊称一声“多公公”,桑玥……桑玥居然直呼多福海的名讳! 还明确地警告他,多福海不敢拿她怎么样。多福海为什么不敢拿她怎么样?除非,除非是受了皇上的默许。 高尚书盯着桑玥的面容仔细打量了片刻,从额角到眉眼,从眉眼到鼻梁,越看心里越发毛,他怎么觉得桑玥长得像…… 皇后娘娘! 高尚书被自己这个大胆的猜测吓了一大跳!从前桑玥总是冷冰冰的,他不觉得像,眼下,桑玥的目光一柔和,他不由自主地就联想到了已故的皇后娘娘。 怪,真是怪了! 高尚书定了定神,道:“桑小姐,这是圣旨,如果不能顺利地带走姚家人,我这颗项上人头,只怕也保不住啊!” 桑玥不是故意要为难高尚书,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柔和:“高尚书,你进宫一趟,面见皇上,见不到皇上,见多福海也行,就把我的意思如实转达,皇上如果强行抓人,就踩着我的尸体来抓好了。” 姚家人俱是一震,桑玥怎么敢……威胁皇上? 这个要求倒是不难办到。高尚书一口应下:“我,我现在就入宫觐见,但是为了确保不出岔子,我必须让人封了姚府,大家都不许自行出入。” 桑玥的笑容多了一分感激:“这是自然,还请高尚书速去速回。” “好。” 高尚书说完,转头就往外走去。 但是他还没跨出花厅,就被一个褐色的身影拦住了去路。他抬眸,看清来人后,即刻行了一礼:“冷大人!” 冷昭的唇角高高扬起,双手负于身后,闲庭信步地踱入了大厅,亮出了另一道圣旨,神清气爽道:“高尚书迟迟抓不来人,惹得龙颜大怒,皇上派了我前来督察此事,务必在半个时辰内将姚家人带入刑部大牢,违令者,杀无赦!”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四十章】隐情,一线生机 褐色锦服挟裹着冷昭欣长健硕的身躯,如同皓月下的青松翠竹,潇洒飘逸。冷家人的样貌绝非一般地出众,冷昭和荀义朗都是上一辈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即便时光荏苒,岁月蹉跎,冷昭依旧俊美得宛若从画中走来。 只是,这俊美的容颜下,赫然藏了一颗暴躁狠辣的心。 当初在燕城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他不惜刺破刚出生儿子的四肢,暴露在外以迷惑敌人,自己则携了妻子落荒而逃,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良心可言?可以说,裴浩然这一生的阴影,绝大多数来自于冷昭。 桑玥无畏地对上冷昭凌人的目光,唇角浮现了一抹似有还无的笑意,那笑意像深秋最寒凉的一点白霜,也像冬季最耀目的一块冰晶,总之,越笑越冷:“我说了不许抓,就是不许抓。” 真真是一场及时雨,她正琢磨着怎么逆转局势,就来了个帮她的人! 冷昭看向这个容颜跟冷香凝有着两分相似的侄女儿,心里的怒火燃烧得血旺。 大儿子爱她,为了她消沉不已,最后失踪了! 女儿的名节被她毁得干干净净,不日就要嫁给郭玉衡那个蠢货,老爷子又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二儿子要取她的命,却被她反算计一场,死得不明不白,还丢了四十万兵权。 这都是拜桑玥、拜姚家所赐! 冷贵妃叫他忍,他如何忍得了?一桩桩、一件件的奇耻大辱,他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找回来! 这么想着,冷昭的眼底不自觉地掠过了一道慑人的厉芒。 桑玥心中冷笑,冷昭大抵是来为冷煜林报仇的,冷煜林一直是冷昭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不清不白地死在了她的手中,冷昭咽得下这口气才怪!这一道圣旨,也不知是冷昭磨破了多少嘴皮子才从云傲那儿求来的。 冷昭忍住心底的暴戾,脸色如常道:“桑小姐,本官最后提醒你一句,这是皇上的旨意,你还是识相点儿好。皇上体谅你的父亲是南越人,不抓你已是格外开恩了,你若横加阻拦,届时刀剑无眼,可就怨不得本官了。” “刀剑无眼?”姚晟上前一步,声若寒潭道:“冷大人,你不要公报私仇,把冷煜林的死怪罪到了姚家人的头上,冷煜林自己通敌叛国,又技不如人丧命于乱箭和马蹄之下,怨得了谁?” 这件事,姚清流和陈氏已有耳闻,对于冷煜林的做法皆是深恶痛绝,但他们并不知道冷煜林曾经掳走过姚馨予,此时听闻姚晟的话,不由地同时看了对方一眼,眸光里都有诧异闪过。 不提还好,一提,冷昭的火气就更大了。他大掌一扬,打了个手势:“本官是奉旨办事,今天你们姚家人必须入狱!来人!把他们押入大牢!”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侍卫就呼啦啦地一下子把花厅给站满了,高尚书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想帮姚家,问题是,眼下这种情况,怕是不等他走进皇宫,姚家人就已被押入了刑部大牢。想了想,他还是决定马不停蹄地跑去试试,兴许,就能赶上。 可不等他跨出大厅,冷昭单臂一伸,拦住了他的去路,恣意道:“高大人,本官劝你,还是配合抓捕的好,你身为刑部尚书,总不会脚底抹油,开溜了,把这么个棘手的任务丢给我吧?” 高尚书心里诽谤:这里还有我插手的余地么?但这话他不敢说,目光越过冷昭,看向他带来的黑压压的好几层侍卫,想着逃也是逃不掉,只能摇头叹息,在花厅的门边寻了个位置作壁上观。 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溢出意味深长的、危险的波光。她忽然嘲讽一笑:“冷昭,跟我斗,你哪一次斗赢了?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敢动姚家人一根头发,我就砍了你的脑袋!” 夜风阵阵,挽着梨花香,吹入波云诡异的花厅,桑玥的青丝裙裾浅浅摇曳,那如冰的波光森冷地扫过,她的浓睫不颤动丝毫,轻轻凌驾于两汪冰泊之上,沉着淡定,华贵高雅。 她的口气,已完全逾越了一个南越定国公府千金所能讲出的上限,众人亦不难听出,桑玥跟冷昭早打过好几回“交道”,这一刻,姚家人忽然觉得,桑玥……十分地陌生。 冷昭赫然而怒,眸光犀利得如出鞘宝剑,桑玥是君,他是臣,桑玥可以大放厥词要砍他的头,他却不能反威胁回去。忍,他忍!今天最主要的目的是收拾姚家,一旦姚家入狱,他就有数不尽的法子折磨得他们死去活来!姚家人痛苦,桑玥的心里,也快活不到哪儿去吧! “动手!” 冷昭一声令下,十余名侍卫朝姚家人扑去,姚俊明拦住了几个儿子,不让他们冲动,他相信桑玥敢说出那样的话,必定是有绝对把握的,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能做的,就是别给桑玥添乱。 不知不觉间,桑玥就成了姚家的主心骨。 桑玥对着子归点点头,子归运足内力,施展忍术,以极快的、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像一阵飓风,在屋子里呼啸而过。侍卫们刚刚感到鬓角的发丝被吹起,就发现自己已经被点了穴。 子归是枭卫,对付寻常的侍卫,别说几十人,就是上百人,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的身形,如鬼魅如幻影,若清风若行云,风驰电掣,铺天盖地,招招击中,滴水不漏。 几个呼吸的功夫,屋子里已倒了一大片,没有伤亡,全都动弹不得而已。 姚秩看得两眼放精光,这样的武功,他也想要! “反了反了!桑玥,你要造反不成?”冷昭瞧着自己从京城护军里调过来的侍卫一个一个变成摆设,心底的怒火一蹴而就。 桑玥不为他的疾言厉色所慑,似嘲似讥道:“冷昭你别瞎给我定罪,污蔑我,你想清楚后果了?造反这个罪名,必须要经过皇上裁夺方能生效,皇上,会相信我造反?” 这话的威胁意味太过浓厚,冷昭不可能听不出来,桑玥是云傲和冷香凝的女儿,也就是大周的公主,污蔑一国公主造反,若无证据,被关入大牢的就是他了!偏偏皇上吩咐过,不得伤害桑玥,这件事还真就棘手了! 云傲到底还是低估了桑玥的胆子,毕竟桑玥此时的行径的的确确是抗旨了。一个搞不好,被文臣揪住把柄,即便桑玥是公主,也要遭到他们的口诛笔伐。 桑玥是一颗毒瘤,有桑玥在一天,皇上的心就时刻被她左右着,要是再加一个冷香凝,他们这一房的日子就难过了。桑玥明显地是站在姚家这一边,届时,桑玥一定会支持云笙继承皇位,那么云阳的前途就渺茫了。 思及此处,冷昭越发坚定了要灭到姚家的决心! 他的手高高扬起,对着门外的一批身形更为健硕的侍卫吩咐道:“把姚家人抓起来!违令者,杀!” 桑玥的唇瓣勾了勾,冷昭的胆子真是大,居然敢让冷家的暗卫混入京城的护卫队里,贸然来抓人,如此,倒能推断冷昭是报了斩断一切退路的决心,必须把姚家人抓入大牢。想来,那大牢之中,已然有严刑在等候。 那些暗卫如海浪一般席卷而来,子归明显地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凛冽的杀气,她立即摸出了腰间的软剑,开始和他们进行殊死搏斗。 这一批人,武功远在侍卫之上,灵活度堪比矫兔,力道大如牦牛,招式繁复沉重,十人对抗子归一人,那个惊心动魄的画面,兵器碰撞的火花和响声,吓得陈氏、南宫氏和姚馨予大惊失色。 倒是铭嫣静静握住姚秩的手,神色不算太过惊悚。 这十名暗卫属于死士级别,并不会对子归构成太大的威胁。 一把利剑朝着子归的头颅削去,子归后仰,软剑挑破了他的手筋,同时划破了后面之人的胸膛,目光刚好和桑玥的碰了个正着,桑玥给她使了个眼色,子归会意,脚步猛然一虚浮,两名暗卫突破了她的封锁。 就在此时,桑玥高声呼叫:“大哥、二哥、三哥,他们要杀我!” 事实上,那两名暗卫突破封锁后,直奔姚清流和陈氏,打算拘捕二人入狱,桑玥不过是恰好站得很近,他们手里又的确持了刀剑,乍一看去,还真就像他们要刺杀桑玥似的。 姚家三兄弟闻言,哪里还管什么抗旨不抗旨?在他们眼里,亲人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他们是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桑玥的。 姚晟和姚奇大步一迈,将桑玥护在了身后,同时分别和暗卫交起了手,姚豫则是论起一旁的板子,拍向了子归放过来的第三个人。 子归渐渐“落了下风”,暗卫们一个一个地冲向姚家三兄弟,姚家三兄弟的身后就是桑玥。这个场面,怎么看怎么像是刻意对桑玥发动的攻击。 高尚书不是傻子,他转眼就明白了桑玥的用意,也在心里因为桑玥的大胆反常举动而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把心一横,大声厉喝道:“你们是不是疯了?到底是在抓姚家人还是在杀桑小姐?” 冷昭的心遽然一震,恶狠狠地瞪了高尚书一眼:“高大人休要信口雌黄,现在是姚家人抗旨不尊!” 在交手的过程中,姚家三兄弟已经察觉到了那些人根本不是寻常的侍卫,下起手来,也就不知轻重了,不过须臾,十名暗卫尽数陨落。花厅内血流成河,腥味弥漫。 这样的场景,让陈氏头晕目眩,姚清流揽住爱妻的肩膀,用已经生出老年斑的手捂住她的眼睛,轻声道:“别怕,别看。” 桑玥的目光扫过血腥弥漫的斑驳尸体,无意中捕捉到了那温馨感人的一幕,她的唇角便勾起了一抹笑意。 冷昭瞠目结舌:“你们……” 桑玥错开视线,望向冷昭,淡淡地道:“还说不是公报私仇?连冷家的暗卫都用上了!你完全是要置我于死地!子归,挑开他们的衣服!” 子归依言,软剑横扫一片,几名侍卫立刻露出了臂膀,在臂膀右侧,赫然有着冷家暗卫的图腾——弯月。 桑玥看向高尚书:“劳烦高尚书进宫一趟,将这里来的事如实禀告,包括我如何抗旨不尊,冷大人如何公报私,以及姚家人如何拼死相互,一件不落、一字不少地禀报给皇上!” 抗旨和刺杀一国公主都是不可饶恕的重罪,轻则被杀头,重则被抄家灭族。 她和冷昭要么都被罚,要么都不罚。 但不管如何,姚家人护住了她,云傲必须在心里给姚家记上一功。 高尚书依言去往了皇宫,把这里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云傲,同一时刻,冷昭的侍卫也进宫禀报了冷贵妃。 一个时辰后,多福海亲自来了一趟,撤消了把姚家人和荀家人押入大牢的命令,改为禁足,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不得踏出姚府半步。至于冷昭,云傲也没有追究他假公济私的罪名。 冷昭愤然离去,刚坐上马车,就有人把他叫进了宫。 朝阳宫的大殿内,舒明开阔,烛火生辉,深秋的夜极冷,这儿的窗子和门却都大敞着,宫女像雕塑一般林立两旁,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不存在。 冷贵妃一袭深紫色对襟宫装,优雅地坐在檀木扶手椅上,舟车劳顿,她疲惫不堪,是以,白皙的双颊没有一丝血色,但这并不影响她闭月羞花的倾世容颜,此时,这张绝美的脸上稍了薄薄的怒意。 她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冷昭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冷贵妃生气了。他哪里还敢坐?虽说冷贵妃是他的妹妹,但冷贵妃同样也是皇上的妃子,在她面前,他是紧张的。 冷贵妃美眸轻转,端起茶放至唇边,可还未触碰到那朱红的唇边,她就手一滑,茶杯跌落在地,砸了个粉碎。那碎瓷,割破了她华美的裙裾,拉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冷昭的心遽然提到了嗓子眼,连带着呼吸都紊乱了:“娘娘……” “娘娘?我担得起这声娘娘吗?”冷贵妃仿若自嘲地说道。 冷昭明白今晚他擅作主张,向云傲请命去抓捕姚家人的举动已经惹恼了冷贵妃,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冷贵妃恨铁不成钢地倪了他一眼:“一个一个都不让我省心,一个一个尽给我找麻烦!好不如容易云阳不闹了,你又开始往枪口上撞!桑玥要是那么好对付,我何苦用那么多迂回战术?” 冷昭不以为然地壮着胆子道:“娘娘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今天的做法有什么错?高尚书是荀义朗的人,他拘捕不了姚家,我亲自出马有什么不对?” 蠢货! 冷贵妃的手陡然一紧,那声,也跟着一沉:“皇上为什么让高尚书去拘捕姚家人,你想不明白吗?皇上压根就没指望把姚家人拘捕入狱!他,是想趁机送个功劳给桑玥,你倒好,把这个功劳无限放大,原本姚家人只对她心存感激,保不齐这会儿已死心塌地了,你真是……真是我的好哥哥!” 冷昭的一双眼瞪得老大:“怎么会……怎么会呢?姚贤妃和荀义朗深夜私会被发现,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皇上难道不信他们两个有问题?” 冷贵妃缓缓地眨了眨眼,若有所思道:“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已严重拂了皇上的面子。不管姚家和荀家倒不倒,姚贤妃和荀义朗都只有死路一条。云笙和云绥想当上太子,基本上就是痴人说梦了。所以,如果姚家和荀家能倒,那最好不过,如若不能,也别操之过急。” 冷昭仍然疑惑:“可是,皇上送功劳给桑玥究竟是为什么?” 冷贵妃的目光落在窗台的一盆大气典雅的君子兰上,冷冷地道:“能为了什么?皇上是在为恢复她的身份做准备,而你,完全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把桑玥给捧上了天!姚家人恨冷家人,一旦桑玥的身份诏告天下,等待她的,即将是姚家人的疏离和冷淡,皇上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也算准了桑玥的胆子,才会趁着眼下的机会,让姚家人欠桑玥的情!” 冷昭是个暴躁的性子,冷芷若和冷煜林的劫难早已让他对桑玥恨之入骨,现在,他被告知自己非但没能害到桑玥,反而助了桑玥一臂之力,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 冷贵妃打量着他的神色,半响后,似累积了一般,叹了口气:“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轻举妄动,你以为他们父女关系不好,殊不知,他们明里暗里、有意无意地铲除了多少异己,丢了四十万兵权如果还换不来你的清醒,你还不如卸甲归田,好生地呆在家颐养天年,也好过给我添乱。你退下吧。” 冷昭退下后,庆阳公主从侧门走出,一双眸子微紧,徐徐流转着深远的波光,她什么也没说,就静静地奉上一杯冷贵妃爱喝的花茶,又在熏炉里点了御赐的苏合香。 冷贵妃按住隐隐有些晕乎的头,斜睥了庆阳公主一眼,淡淡地道:“还是你比较懂事。” 此时,乐女官迈着标准的宫布进入了大殿:“参见娘娘,参见公主,事情办妥了。” 冷贵妃犀利的眸光扫过乐女官绿色宫装上的白色绣铃兰花衣襟,道:“下次注意点。” 乐女官的长睫一颤:“是!奴婢会多加小心。” …… 姚家换来了暂时的宁静。 花厅内需要打扫,众人便去往了姚清流和陈氏的屋子。 这间屋子,古朴肃静,家具统一是红木所制,窗台上摆放着几株淡雅的万年青,墙上挂着两幅山水画,全是陈氏所作。书桌上有一个观砚屏风,画着骏马奔腾,只是线条粗糙,色泽不匀,想必,是姚秩画的了。 姚清流和陈氏端坐于主位上,桑玥、姚馨予和林妙芝坐在一旁。 二老已经知晓了姚馨予差点儿被冷煜林陷害的事,心里对林妙芝别提有多感激了,陈氏慈眉善目地道:“林小姐要是不嫌弃我们如今这种局面,就先在府里住下吧,你救了馨予,又是玥儿的好友,我们全家都非常欢迎你。” 姚清流少有地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是啊,我已经命下人打点妥当了,就在暖心阁附近的怀玉轩,平日里你跟玥儿走动也十分方便。” 姚馨予的粉唇嘟起,话里带了一丝不悦:“祖父偏心!把她们两个放一起,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真是太可怜了!” 林妙芝受宠若惊地愣了愣,她实在没料到姚家人会如此热情,她如今孤女一个,四处飘蓬,有个歇脚的地方已经十分满足了。她感动地笑了:“那我就先打搅各位了。” 怀玉轩离暖心阁真的是近得不得了,几乎是走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能到。陈氏安排了得力的丫鬟们服侍林妙芝,也送去了不少衣衫首饰。林妙芝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已经多久,没有过着众星拱月的日子了? 几个孩子一走,姚清流的神色就肃然了,他去往书房,亲自写了一封信,然后交给府里的暗卫,郑重其事道:“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南越的定国公府,你告诉凤兰,她要胆敢说半句谎话,我就把她从族谱里除名!” …… 桑玥安置好林妙芝后,立刻前往了皇宫,她也需要从姚贤妃的口中了解事情的经过,再结合荀义朗的证词,兴许就能发现破绽。 在荀淑妃的安排下,打扮成宫女的桑玥见到了姚贤妃。此时的姚贤妃已被关入了暴室,虚弱无力地躺在冰冷的床上,面色惨白,眼底的肌肤浮动着鸦青,沈女官正端着一碗汤药喂她,可惜她是一口也喝不下。 荀淑妃看着心疼极了,姚贤妃和荀义朗的为人如何,她焉能不知?他们二人绝不会做出这种苟且之事,此次,一定又是冷贵妃的阴招!就像多年前害死虞美人、害得她永远无法再孕一样!那个恶毒的女人,活该被雷劈了! 想着想着,荀淑妃的眼底就有了厉芒和泪意,她深吸一口气,把情绪压在心底,轻轻地唤了声:“凤仙,是我。” 沈女官忙转过身给荀淑妃行了一礼:“奴婢参见淑妃娘娘!”这些年,淑妃娘娘没少帮着贤妃娘娘,好多次娘娘遭人陷害,都是淑妃娘娘暗中周旋,除掉了祸害,这回,淑妃娘娘离宫才两月,娘娘就出事了。 姚贤妃在沈女官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满头青丝无力地耷拉在削弱的肩头,原本苍白的脸因为走廊里烛火的照射而显着萎靡的暗黄。她咳嗽了几声:“你来了。” 荀淑妃命令宫人开了门,她和桑玥弯腰走进潮湿昏暗的房内,并屏退了宫人。 桑玥走到姚贤妃的身旁,握住她的手,小声道:“娘娘,是我。” 姚贤妃定睛一看,骇然失色:“你怎么来了?糊涂!你不怕被冷贵妃发现吗?” 冷昭出了那样的事,冷贵妃训冷昭都来不及,怎么会关注到暴室里来? “什么药?”桑玥问向沈女官。 沈女官如实作答:“娘娘染了风寒,太医院送的药,奴婢试喝过了,没毒。” 桑玥从沈女官手里接过药碗,用帕子蘸了少许,才复又递给沈女官:“娘娘,请你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一遍,我试着救你出去。” 姚贤妃心痛难当地道:“前几日,我去御花园散步,走到太液池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落入水中,尔后感染了风寒。吃了几天药,身子总不见好转,昨日夜里更是高热不退,然后我就迷迷糊糊地失去意识了,半夜里,听到有人在叫我,我就醒了,一醒就看见了荀义朗。我当时就吓得呆怔了,回过神来之后,急忙催促他离开。可就在这时,宫外响起了荆统领的叫声,说有刺客闯入,要搜查。他话音未落,其实已经闯入了内殿,荀义朗根本来不及逃走……” 桑玥按了按眉心,对着沈女官吩咐道:“那几日娘娘吃的风寒药还有没有?” 沈女官摇头:“昨晚,胡太医诊断过后,说药性不够强,把原有的药收回,又开了新的药。” 桑玥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冷然,精心分析了片刻,道:“一般的药不合适都是直接丢掉,哪儿能收回去?依我看那胡太医八成有问题,或许……娘娘你掉入湖中本就不是个意外。” 姚贤妃在桑玥的提示下,努力回想了当天的场景,喃喃道:“我就是走着走着,不知怎地就脚底打滑了,应该……是个意外吧。” 桑玥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有人提前看到你往太液池的方向而去,并提前撒了些滑腻之物,如酥油或者苔藓,这都是不无可能。若我猜的没错,前几日的风寒药里必是下了毒的,而今天的药,是用来解毒的,收回未用的药物,就不会留下证据了。” 荀义朗之所以冒死潜入宫里,定是有人将姚贤妃中毒的消息透露给了他,而且讲得十分严重,严重到他不惜半夜潜入皇宫一探究竟。荀义朗之所以这么重视姚贤妃,一是出于朋友情谊;二是出于对姚家的维护;三,或许还有着外人都不知晓的原因。 桑玥深深地看了荀淑妃一眼,发现对方的神色略微有些慌乱。看来,这个宫闱里,秘闻很多。 出了暴室,桑玥随着荀淑妃回了琉淑宫,一入宫,桑玥就开门见山道:“娘娘,你是不是该把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了?” 荀淑妃的面色一怔:“什么真相?” 桑玥的神色略显肃然,语气颇为郑重:“娘娘,我其实一直特别疑惑,这些年,你为什么对贤妃娘娘这么好?是因为家族关系还是纯粹的个人友谊?还有,荀义朗跟姚贤妃直接,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点感情都没有,你不说实话,我难以相信他们两个是清白的。” “玥儿……”荀淑妃略微迟疑,“他们两个真的没什么……” 桑玥一看荀淑妃那样子就知道其间必有什么隐情,她话锋一转:“那么,这件事恕我无能为力了,淑妃娘娘不想救荀大人,我也回天乏术,就让他们被皇上处死吧。” 荀淑妃的面色一凛,这种情况下,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的,除了桑玥别无他人。她不依靠桑玥依靠谁?云绥和云笙吗?毫不夸张地说,她和姚贤妃的四个孩子加起来,在皇上心中的分量都比不过一个桑玥,在心里计量了一番之后,她最终决定和盘托出:“我本不愿意提起,不过执意要问,我就告诉你。二十年前,我们都尚未入宫为妃,冷、姚、荀三家的关系甚为要好,来往很是密切。有一次,姚贤妃来府里找我,却碰上我哥哥一脸黑气地往院子冲,她疑惑便尾随了过去……” 原来,那时的荀义朗不知练了什么功法差点儿走火入魔,浑身高热,烫得吓人,姚贤妃跟着他悄悄走进了密室,想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结果,还不等她开口,荀义朗就晕了过去。 姚贤妃摸着他那几乎比炭火还要滚烫的额头,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唯恐等不到大夫前来,他就这样烧死了。 那年梅花开,瑞雪飘。 姚贤妃不停地用冷帕子给他退热,可怎么也退不下来,于是姚贤妃做了个十分大胆的决定:她脱了衣衫,用冷水浇灌身子后,给他退热。 当荀义朗的高热终于褪去时,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未着寸缕,怀里抱着同样裸裎的姚贤妃。 在那种情况下,不论姚贤妃是因为什么而跟他睡在了一起,于情于理荀义朗都要迎娶姚贤妃过门,更何况,姚贤妃还救了他的命。 荀义朗沉默,姚贤妃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今天什么也没发生,你不用对我负责。” 自那以后,荀义朗就对姚贤妃充满了愧疚,如果他娶了姚贤妃,姚贤妃就不用踏入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 说到底,在这个时代,的的确确就是荀义朗负了人家。 荀义朗这一生,最爱的人是冷香凝,最愧疚的人是姚贤妃。 试问,听到姚贤妃出事,荀义朗如何不会冒险入宫?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冷贵妃大抵是通过别的法子探知了此事,这才想了法子陷害荀义朗和姚贤妃。 这边的情况了解得差不多,接下来,就是要看慕容拓带回来的消息了。 夜深,风凉。 在琉淑宫的偏殿等了许久,终于一道墨色的身影跃窗而入。桑玥倒了杯热茶给他,出声询问道:“他们有没有对荀义朗用刑?” “有。”各种刑罚,夹棍、荆条、长鞭……能用的全都用了,他去看荀义朗时,那惨样子,几乎叫人辨认不出,不过具体的内容不用他说,桑玥也能猜到,“荀义朗昨日傍晚时分回府,碰到了神色匆匆的胡太医,荀义朗记得胡太医是这几日给姚贤妃看诊的,于是拉着问了几句姚贤妃的病情。胡太医一直支支吾吾,右臂总是负于身后似乎藏了什么东西,荀义朗就起疑了,临走时顺手牵羊,弄到了胡太医藏在宽袖里的瓷瓶,拿去给大夫鉴定后,大夫说是毒药。” 胡太医欲盖弥彰,等着荀义朗去揭破秘密,比他直接告诉荀义朗效果强多了。 桑玥把从姚贤妃和荀淑妃那儿听来的消息告诉了慕容拓,慕容拓挑眉一笑:“看不出来,荀义朗的艳福不浅。” 桑玥可没心情跟他开玩笑,想要推翻这桩冤案,必须找到足够的证据。那个胡太医,明显有问题。但是,据她的了解,胡太医为官十余年,从不参与妃嫔间的明争暗斗,他父母早殇,发妻已亡,膝下无子,这样的人,可以说很难被收买。 眼下,她急需一个对朝阳宫了如指掌的人。 谁呢?谁是宫里能够给她答案的人?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又打破了一个玉器!再这么想去,我就禀了娘娘,把你送给怀公公!” “啊?不要啊!周女官饶命!不要把奴婢送给怀公公!” 隔壁响起了周女官和宫女的谈话声,桑玥和慕容拓的眼眸同时一亮:怀公公? 怀公公是阙氿宫的总管,因癖好异常,被人喻为比十大酷刑更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许多主子们把犯了错的下人丢给怀公公,既不用手染血腥,也能令下人得到惩罚,何乐而不为呢? 夜深,风凉。 阙氿宫的总管房内,怀公公兴趣盎然地挥动着手里的鞭子,看着身下之人雪白色的肌肤绽放了一道又一道瑰丽的绯色霞彩,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 这名小太监生得极美,眉目如画,肤若凝脂,身板儿纤弱,摸起来却很是爽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没有舌头,也没有牙齿,一张嘴,那种空洞的血色之美就宛若殇情的残花,叫人心生悲悯,亦毛骨悚然。 若冷贵妃在此,定能一眼认出,这就是那名壮着胆子亲吻了她胸脯的小太监。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四十一章】冷贵妃 月黑风高,这对小夫妻又开始“狼狈为奸”。 阙氿宫的晚上,除了左苑会发出废妃们的凄厉哀嚎,别的地方都静如止水。 太皇太贵妃深夜心悸不安,点名唤了胡太医前来诊治。恰好,胡太医尚未离宫,于是背了医药箱就往这边赶来了。 胡太医年方三十,生得眉清目秀,欣长健硕,自从发妻两年前亡故之后,他再无婚配。他孤儿一个,没有家族背景,能跻身太医院,全凭实力,因此,相较于梁太医而言,他更得太医院院判的赏识。此番前去狩猎,院判原本推荐他前往,他却突然得了风寒,无奈,院判只能退而求其次,推荐了梁太医。 胡太医进入太皇太贵妃的寝殿为她诊治,另一个房间内,桑玥狐疑地凝眸,问向一旁的慕容拓:“奇怪了,他明明酉时就给姚贤妃配好了药,为何都亥时了还没离开皇宫?”中间隔了一个时辰,这个时辰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和冷贵妃又在密谋什么? 慕容拓自身后抱住桑玥,大掌像泥鳅一样滑入了她的云裳之内,握住那一挑逗就立时饱满挺立的丰盈,喃喃地道:“哎呀,他看诊、针灸得好久,我们做点什么吧。” 桑玥倒抽一口凉气,拿开他不安分的手,转过身,瞪着他:“你的兴致还真高,姚贤妃和荀义朗身陷牢狱之灾,后者更是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你的脑子里怎么还能想这些风花雪月之事?” 慕容拓一听她那微微颤抖的声音就知道这个女人在嘴硬,他赖皮地俯身,把脸贴着她的胸襟蹭了蹭,委屈地道:“查案、行乐两不误,不行吗?等着也是等着,总不能打断胡太医的诊治吧?再说了,你又禁了我好久。” 是啊,赶路那么些天里,他们没有独处的机会。桑玥抬眸,看向这张精致得巧夺天工的面庞,他的剑眉浓如墨舞,根根分明,一看就是个脾气很臭的人,可偏偏对着她,总是温柔宠溺,憋了四年,好不容易尝到了云雨,又被迫禁了这么久,想要是难免的。但这个地方,真的不可以。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踮起脚尖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吻,眸中掠过一分羞涩:“解决了这个麻烦,你想怎样都随你。” 怎样都随他?慕容拓垂眸掩住得瑟的波光,笑得肩膀都在抖动:“你确定?” 桑玥笑得无比灿烂,违心地点了点头。开玩笑,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随他? 慕容拓的嘴角一勾,露出了老狐狸的狡猾阴笑,到时候叫你羊入虎口,想赖皮都不行! 桑玥对慕容拓的小九九仿若不察,淡雅一笑,眸子里泛起意味深长的锋芒:“这儿交给你了,我先去找怀公公叙叙旧。” 此时的怀公公,刚刚折磨完那天姿国色的小太监,累得大汗淋漓,那小太监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冷贵妃当初送来两个美少年,其中一个经不起折腾,没过两三天就自我了断了,他对外只宣称那人得了伤寒不治身亡。 冷宫里死个把太监宫女,根本无人问津。加上,怀公公跟多福海也有些交情,不做得太过火,多福海也懒得通报给云傲。 眼下的这名小太监,名叫高河,大家都称呼他为小河子。小河子七岁被继母卖入皇宫,十二岁时被乐女官相中,带入朝阳宫当差,众所周知,朝阳宫的宫女个个貌美如花,太监个个貌比潘安,光有副好皮囊,并不足以得到冷贵妃的重视。小河子的精明之处就在于他极善于察言观色,做事八面玲珑。 有一回,冷贵妃跟云傲怄气,两天两夜没进食,谁也不敢上前劝说,便是乐女官劝了一句,都被拖出去打了十板子,小河子灵机一动,在后院种满荷花的鱼塘边支起了烧烤架子,那香味飘进内殿,冷贵妃走了出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小盒子一眼,尔后下令把他调进了内殿。那一年,小河子十四岁,如今,也才十五岁。 然而,聪明也有反被聪明误的时候。尤其,跟冷贵妃这样的人打交道,太过聪明了,未必是件好事。 如果小河子笨一点,没有看到冷贵妃胸前的吻痕,没有读懂冷贵妃眼底的欲望,没有壮着胆子取悦她,兴许,他不会落得被拔牙割舌、任由怀公公凌辱的下场。 但他终究是聪明的,当另外一个人受不了怀公公的凌辱而自尽时,他却选择投其所好,拼命地取悦对方。只要能活着,被戳几下,被打几下又有何妨? 怀公公和小河子整理好衣衫,正准备各自就寝,门闩一抖,掉落在地,门被推开,一片白色的裙裾拂过门槛,怀公公和小河子大惊失色,顺势望去,只见一名蓝衣白裙的美丽女子踩踏清辉而来,发丝和双颊隐隐泛着浅浅华光,如敷了一层雅致轻纱,碧玉海棠钗的流苏随着她莲步轻移而微微晃动,沙沙作响。 这人……不是桑玥,是谁? 小河子没见过桑玥,是以并不认得,只对这个敢撬怀公公房门的女子充满了好奇和钦佩。看穿着打扮,比公主还要华贵,但根据他的记忆来看,她显然不是皇宫里的公主。那么,她会是谁呢? 怀公公是个人精,拜高踩低的本事十足地厉害,尽管他对桑玥的行为火冒三丈,却也不敢得罪这个被皇上捧在手心里的世家千金。姚贤妃出了这档子事,桑玥还能自由出入皇宫,这说明什么,他不敢想。他恬起一副笑脸:“桑小姐大驾光临,奴才有失远迎了。” 桑小姐?小河子的眼眸闪了闪,溢出不可思议的辉光。显然,桑玥的名讳在皇宫已经如雷贯耳了。 桑玥走入房内,怀公公亲自搬了凳子,桑玥也不客气,就那么从容地落座。 怀公公忙又亲自奉上茶水,讨好地笑道:“桑小姐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心里却道:看门的兔崽子们,都是怎么当差的? 桑玥接过茶水,却是不喝,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小河子,赞许地道:“长得真俊。” 被这么称赞不是一回两回了,小河子早习以为常,但不知为何,从桑玥口中蹦出的赞赏格外有分量似的,他竟生出了几丝窃喜。 怀公公的面色有些尴尬,他把一个貌美太监叫到房中,还锁了门,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他做了什么。尽管宫里的人对他的癖好并不陌生,但桑玥跟皇上要好,这话儿要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终归是不雅。皇上高兴,许就一笑而过,关键啊,皇上如今被姚贤妃和荀大人私通的事弄得雷嗔电怒,他可不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触霉头。 桑玥注意到了怀公公的纠结之色,浅浅一笑,声轻如一片柳絮:“我对怀公公的隐私没兴趣。” 怀公公愕然地看向桑玥,目光却在快要触及她的眼眸时堪堪忍住,脑海里莫名地多出来一个宫诫:奴才不得直视主子的面容。桑玥明明是世家千金,他却愣是不由自主地把她视为跟瑶兮公主一样的存在。他垂首顺目道:“桑小姐,您是……” 不等怀公公说完,桑玥打断他的话,问向了小河子:“你是贵妃娘娘宫里出来的人么?”除了朝阳宫,她实在想不出哪里还能有这么貌美的小太监。 小河子一听贵妃娘娘四个字,浑身就止不住地抖了抖,眼底更是有惊惧和愤恨闪过,他极力掩饰,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桑玥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了。” 这个千金小姐来了半天,还没说此行的目的,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难不成,桑玥是来找人唠嗑儿的? 怀公公正欲再度开口,桑玥指了指小河子:“我找他。” “这……” “也找你。”桑玥解下脖子上的玉佩,让子归递到怀公公的面前。 怀公公定睛一看,骇然失色!他伺候先帝多年,又怎会认不出这块代代相传的……玉佩?他的眼珠子左右一动,脑海里飘过万千思绪,须臾,他跪在了桑玥的面前,磕了个响头:“奴才参见云恬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小河子闻言跟着一怔,也跪了下来,不能说话的他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桑玥对于怀公公猜出她的身份并不多么惊讶,怀公公要是没点儿真本事,在这宫里活不下来。但是怀公公的反应明显过激了,就算她是云恬,是皇后的女儿,是云傲心尖儿上的公主,怀公公也没必要露出比见到瑶兮公主更惊愕的神情,她略显疑惑地眯了眯眼,道:“怀公公,你是宫里的老人了,先帝生前颇为器重你,想必你知道不少关于这块玉佩的事。” 桑玥原本只是试探地一问,不想却歪打正着,怀公公的呼吸就是一顿,再磕一头,颤声道:“实不相瞒,奴才伺候先帝时,曾听先帝提起过,这块玉佩,是,是……是历代储君的身份象征!知道的人不多,大概就连贵妃娘娘都不知道。”可是,它怎么会到了桑玥的手中? 云傲追冷香凝还真是下了血本,把传给储君的玉佩送给冷香凝作为定情信物。不管云傲是出于什么原因,在认为冷香凝已故的情况下,仍不收回这枚玉佩,桑玥都决定好好地利用它一番。桑玥的唇角微微勾起,笑意凉薄:“怀公公,既然你知道它代表着一国储君的身份,就该明白我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那么,我问你,你还想重新做一回人上人么?” 怀公公几乎是本能地打了个冷颤,这个冷颤不是害怕,而是兴奋。自先帝过世后,他请命来此看守阙氿宫,虽然免去了沦为苦役或者“无故丧命”噩运,但日子却是从云端跌入了淤泥,想当年,他往皇宫里一走,谁不是点头哈腰?就连位份低的妃嫔们都争相地巴结他。现在,除了靠一口屁大点儿的嗜好唬人,已没了多少荣华富贵。他想重新做一回人上人么?答案是肯定的!但,谁敢启用先帝的旧人?这完全是犯了皇上的忌讳啊! 冷贵妃在这个皇宫部署了十八年,已经把这片天地变成她家的后花园。若硬说这园子里有什么尚未屈服的人才,眼前这位聪颖的怀公公当属其一。怀公公能活到现在,除了有颗七窍玲珑心,手中定有着自己的力量,他比冷贵妃早入宫二十年。所谓千层高楼毁于蝼蚁,像这种老妖一般的存在,不惹人注目,却能一寸一寸地把冷贵妃的后花园啃出个大窟窿! 这时,怀公公眸子里的兴奋和犹豫没能瞒过桑玥犀利的眼睛,她淡淡地道:“怀公公,我既然敢跟你提,就有绝对的把握让你脱离阙氿宫,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实力,你也必须让我看到你的诚意,就好比做生意的双方都得下点儿订金,你说呢?” 怀公公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声线也颤抖了几分:“奴才……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桑玥呵呵一笑,似那轻轻杨柳岸的一片晨曦雾霭,扑朔迷离,透着神秘的美:“是永远偏于一偶,做条海底小鱼,还是破海而出,做那振翅大鹏,选择权在你的手中。” 语毕,房间内陷入了异样的沉默。 夜风轻吹,自门缝里灌入,冷得潸然,怀公公的额角却涔涔冒着热汗。 桑玥微倾着身子,笑容可掬地问向小河子:“会写字么?” 小河子被那双明亮的、清澈的、不含一丝鄙夷的眼睛一看,顿时就脸红了。他偷偷地瞟了瞟桑玥,摇摇头。 桑玥接着道:“那,画画呢?不用画得多好,能看出是什么东西就行。” 小河子忍不住抬起头,对上了桑玥清冷的却不失友好的眼神,点了点头,啊啊叫了几声。 “想报仇么?” 此话一出,怀公公的身子猛然一抖,桑玥倪了他一眼:“不是说你。” 怀公公悄然松了口气,瑶兮公主的死历历在目,他已经没了下面的,可不想上面的也没了。他继续跪着,没有桑玥的吩咐他不敢起来,何况他还在思考,思考要不要追随桑玥推翻这个皇宫的天。 小和子绝美的眸子里忽而涌上一层泪意,隐忍着不让其掉落,拼命地点头,片刻后,又惊恐地摇了摇头。 桑玥读懂了小河子的意思,她俯身,与小河子平视:“吃点儿苦头,能报仇,也能活着,你信不信我?” 小河子不怕吃苦!他破涕为笑,很真挚地对上桑玥和暖的目光,只觉得那目光像一束春阳照进了他阴霾的心间,他期盼地点了点头。 桑玥仿若主人似的,给子归打了个手势:“取笔墨纸砚。” 子归在怀公公的案几上摆好了笔墨纸砚,小盒子会意,走到案几后,提起笔,等待桑玥的命令。 “你是什么时候被罚到这儿的?” “因何事被罚?” …… 桑玥一边问,小盒子一边画。 画完之后,子归把画递给了桑玥,不得不说,小盒子的画功真是……不敢恭维!若非知晓主人公是他和冷贵妃,她真会以为是一只公猴子和一只母猴子。 桑玥心里冷笑,冷贵妃啊冷贵妃,你也有欲火焚身、无法排解的时候。这真是太有趣了!不过太监不算男人,小河子哪怕做了什么,冷贵妃不承认,也只能是诬告。所以,冷贵妃才放心地把小河子扔给了怀公公。 而据小河子透露,胡太医从今年开始,每个月都会给冷贵妃针灸三到五次。每次,都只留乐女官一个人在内殿服侍。 冷贵妃得了什么病,需要针灸?她不是有苍鹤吗?还需要胡太医给她针灸?冷贵妃,乐女官,胡太医,胡太医,乐女官,冷贵妃…… 桑玥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些名字,突然,脑海里亮光一闪,看来,朝阳宫内,春色满园啊。她似笑非笑地看向怀公公:“怀公公,想好了么?” 怀公公经过长时的思想较量,决定先跟桑玥合作一次,如果不成,再想法子推了就是。他咬咬牙:“公主希望奴才做什么?” 桑玥满意一笑,今晚的月色真好。 临行前,桑玥吩咐怀公公善待小盒子,怀公公恭敬地应下,虽然小盒子的味道不错,但跟锦绣前程相比就无足轻重了。 太皇太贵妃的寝殿内,太皇太贵妃已然安枕。但胡太医却迟迟没能离去,原因很简单,某只老狐狸扒光了他,吊在房梁上,正在用火熏着呢。 胡太医的嘴被自己的臭袜子堵得严严实实,下体的毛已被烧了个干净,他把脚抬得老高,屁股都被烤出了糊味儿。他的胸口起伏得厉害,惊悚万分地摇头晃脑。 一名黑衣人推门而入,风儿吹得大火一偏,胡太医得了片刻的清亮。他对着慕容拓耳语了几句,慕容拓的眼眸一亮,看来,桑玥那边部署好了。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精致的面庞上露出一抹妖娆的笑,吐出口的话却十足的孩子气:“还要嘴硬么?再嘴硬的话,我就要烧你的宝贝蛋蛋了哦!” 声音不大,却带着内力穿墙而出! 胡太医“唔唔”直叫,双手被束,他只能两脚乱踢乱打,偶不经意地碰到熊熊烈火,又痛得迅速把脚抬高。这样子的折腾已经持续了两刻钟,他是个文人,体力早就不支了。他想活命不假,可他真的不能背叛冷贵妃。 慕容拓玩味儿地笑着,依旧用内力把话语传出:“要不,我问,你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了。” 胡太医怔怔地望着慕容拓,慕容拓却突然压低了音量:“你有过妻子没?” “唔?”胡太医一愣,这算是什么问题?他点头。 慕容拓放大了音量:“你是不是很爱她?” “唔?”胡太医又是一愣,这又算什么问题?他不爱,也得点头吧,那是发妻啊。 慕容拓再次大声道:“你这么爱她,难怪你会为了她豁出一切了!好了,看在你痴心一片的份上,我绕你一命,但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胡太医完全是一头雾水,不明白慕容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慕容拓狡黠一笑,双耳一动,听到了门口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他让黑衣人把胡太医放下来,灭了炉子里的火,尔后点了胡太医的穴道,在其身上抹满蜂蜜,再把他丢到了床上。 推开门,子归侧身一让,两名疯疯癫癫的废妃已经闻着蜂蜜的香气跑到了床边,在胡太医惊恐万分的注视下,她们饿狼扑食一般地朝着胡太医扑了过去。 合上门的那一霎那,身后传来了吧唧吧唧的吸允、舔舐声响。 桑玥想瞧一瞧,慕容拓却是一把按住她的额头,不悦地哼道:“又想看活春宫?” 桑玥扬眉一笑:“那就不看了,回去吧,明天一早过来看好戏也是一样。” 不知想到了什么,慕容拓忽然坏坏一笑:“要看的,一定要看的,你欲求不满了,我就勉为其难让你看个够吧。” 桑玥眉梢轻挑,似是而非地看着他,俏丽一红:“男人开了荤,果然就是……无耻!” …… 夜已深,霜露凛降。 穿着黑色斗篷的乐女官,离开阙氿宫,返回了朝阳宫。 冷贵妃已沐浴完毕,穿着浅蓝色绣茉莉亵衣,靠在床头看书。见到沈女官回来,翻了一页书,并不抬眼瞧对方,道:“怎么样?” 乐女官扑通跪在了地上,浑身颤抖,支支吾吾,词不成句:“他们的确……严刑逼供了……胡太医……” 冷贵妃的眉头微微蹙起:“胡太医招了没?” 乐女官的神色出现了一瞬的慌乱,她迅速调整,然而她快,冷贵妃比她更快,冷贵妃电光石火间就瞧出了端倪,一本书朝着沈女官砸了过去:“把本宫的话当耳旁风了?” 乐女官伏地,磕了个头,颤颤巍巍地道:“奴婢不敢!奴婢时刻谨记娘娘的教诲!奴婢今生今世只忠于娘娘一人!” 冷贵妃冷冷一哼:“听到了什么,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乐女官把自己听到了话一字不落地说出: “还要嘴硬么?再嘴硬的话,我就要烧你的宝贝蛋蛋了哦!” “要不,我问,你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了。” “你是不是很爱她?” “你这么爱她,难怪你会为了她豁出一切了!好了,看在你痴心一片的份上,我绕你一命,但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语毕,乐女官惊恐万分地道:“娘娘,胡太医……真的背叛我们了?” 冷贵妃理了理鬓角的秀发,漫不经心地道:“你这么想,就证明他的计策奏效了。桑玥就是想离间我们跟胡太医的关系,最好,趁着他如今人在阙氿宫,派暗卫去杀了,以免他反过来指证我们。” “那……娘娘要不要杀胡太医?” “我非但不能杀,还要睁只眼闭只眼,装作对阙氿宫的事一无所知。”否则的话,可就真坐实了朝阳宫和胡太医的勾结。 乐女官压制住心底浓浓的担忧,给冷贵妃行了个礼,小心翼翼道:“奴婢觉得,胡太医……还有用。”言外之意是死这么早太可惜了。 冷贵妃的目光一冷,乐女官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冷贵妃转开视线,素手一握,面目冷了三分,桑玥,你又在耍什么幺蛾子? …… 翌日,天还未亮,桑玥就晨起了。 莲珠服侍她穿上一件淡蓝色对襟秋裳,内衬白色曳地罗裙,薄施粉黛,掩住因睡眠不足而略显倦意的面色。她头梳百合髻,簪两支白玉木兰钗,钗顶点缀了一粒细小的蓝宝石,和她的裙衫潋滟生辉,璀璨迷人。 她摸了摸小腹,问向莲珠:“我上个月的葵水是几号来的?” 莲珠想了想,歪着脑袋道:“三号。” 今天五号了,晚了两天。该不会……那几次风流,就真的中招了吧? 桑玥和慕容拓有了夫妻之实,这事没瞒着莲珠,莲珠也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小丫头了,她瞪大了眸子,试探地问道:“小姐,你……你肚子里有小少爷了?” 桑玥的脸微红,眸光却淡漠,瞧不出悲喜:“不知道。” 莲珠心头狂喜,要是有了小少爷,小姐和殿下就能公布关系,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老夫人和老爷肯定也不好反对什么。 这么一想,莲珠简直笑得合不拢嘴:“小姐,我今儿就连夜给小少爷做一套行头,哦,不对,我得先给小姐缝制宽大的衣衫,这再过两、三个月,就该显怀发胖了。” 桑玥不禁失笑:“瞧你,说的煞有其事,许是这段日子太过劳累,所以晚了。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出现过。” 莲珠立时就像被霜打过的茄子,眼皮无力地耷拉着,道:“我还是希望有小少爷。” 桑玥笑而不语,她也想要啊,但正如林妙芝所言,现在不是要孩子的最佳时机。所以,她倒是希望这葵水过几日就来了。 简单用了些早膳,桑玥就带着莲珠和子归入宫觐见,慕容拓已在马车里候着,一见着桑玥,迅速把她抱进了车厢。 桑玥掀开帘幕,正好看到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了姚府的门口,瞧车身标志,应是南宫家的。 很快,下人放了木阶,一名粉衣女子踩着拾阶而下,桑玥只看到了背影,无从判断那人是谁,慕容拓顺势望去,笑了:“南宫家的大小姐,南宫雪,姚晟的未婚妻。” 南宫雪是南宫氏的侄女儿,和姚晟也算是表兄妹,很早以前两家就定了这门亲事,不是内定,是下了聘礼的。若不发生眼下这个状况,年底姚晟就该迎娶南宫雪过门了。 南宫雪性格温婉,善解人意,对姚晟一片痴心。希望,姚晟能看到南宫雪的好,跟她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马车驶过清冷的大街,直奔皇宫而去。为了方便桑玥的自由出入,云傲早就给了她一枚令牌。 是以,当她和慕容拓同时出现在华清宫时,云傲刚用过早膳,并不多么诧异,但当他的眸光触及和桑玥比肩而立的慕容拓时,嘴角的笑容倏然僵硬了。 桑玥按了按眉心,这两人一见面针尖对麦芒,互看不顺眼。为了避免双方擦枪走火,她直接切入主题:“我找到了证据,证明贤妃娘娘和荀大人是清白的!” 一提那两个人,云傲就火大! 他把手里的茶盏随意一搁,茶水溅了一桌子,这件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全大周的人都知道他的妃子给他戴了绿帽子,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如果不是为了桑玥,他就把姚家和荀家满门抄斩了! 桑玥瞧着几欲暴走的云傲,淡淡地道:“请皇上宣妃嫔们和胡太医来华清宫,我自会为皇上指出那毁灭皇室名誉的始作俑者。” 半个时辰后,华清宫的正殿,姹紫嫣红,百花齐放。 五品以上的妃嫔共十三位,除了冷贵妃、姚贤妃和荀淑妃,无人踏足过华清宫。因此,她们蒙此殊荣,全都卯足了劲儿地打扮自己。 云傲端坐于主位上,冷贵妃和荀淑妃分坐于两旁,慕容拓则在冷贵妃的下首处,其余的妃嫔坐于两侧。几名皇子和公主则在妃嫔之后,依次落座。 华清宫从未如此热闹过,云傲显然并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他双指捏了捏略紫的眉心,头,又开始痛了。 云澈仍然是一副长子的威严模样,云阳一如既往地透着几分懒散,云笙面含担忧,不复往日的英姿飒爽,云绥尽管笑容满面,可眼底却闪动着一丝不安。 他们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人选,但帝心难测,云傲究竟会立谁为储,即便桑玥也不清楚。 另一边,庆阳公主面色无波无澜地喝着手里的茶,她是一个很安静的女子,不像云阳这般故作平庸,也不像长平公主那样喜好整人,她不张扬、不跋扈,就像许多人不信冷香凝会生出桑玥这么个毒蝎子,桑玥也很难相信冷贵妃会生出庆阳公主这只小白兔。 大抵感受到了桑玥的注视,庆阳公主放下茶盏,淡淡地看了桑玥一眼,没有敌意也没有友好,清澈似水。 在庆阳公主身旁,是哭了一整晚,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瑜安公主。她的泪还未流尽,看到跪在大殿中央的姚贤妃,泪珠子又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临川公主递过帕子给她,小声地道:“别哭了,惹父皇不高兴,只会害了贤母妃。” 瑜安公主抿了抿唇,仰头,把泪逼回眼底,不再哭泣。 在姚贤妃身旁,分别是桑玥和荆统领。 上一次荀淑妃的宴会上,妃嫔们就见过了这名曾经被陆鸣心陷害,结果把陆鸣心整得狼狈不堪的姚家表小姐,也知道皇上偏疼她,可此时,大多数妃嫔的目光并未落在她的身上,而是偷偷瞟向了慕容拓。 慕容拓一边喝着茶,一边饱含深情地注视着桑玥,这种世间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她们只能看看了。 云傲看向桑玥,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桑玥的瞳仁像冰天雪地中的两粒琉璃,流光溢彩,顾盼神飞,却冷意十足,令人发寒:“私通的不是贤妃娘娘和荀大人,而是胡太医……”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众人的眼陡然一睁大,作洗耳恭听状,乐女官的眼神一闪,冷贵妃埋在宽袖中的手一握,桑玥唇角一勾,目光锁定了云傲的身侧,“和贵妃娘娘!” 此话犹如一个平地惊雷,在大殿内轰然炸响!这比初闻姚贤妃和荀义朗的奸情更加令人震撼!冷贵妃是谁啊,那完全是她们心目中的女魔头,清心寡欲,歹毒狠辣,雷厉风行,果决刚毅。这样至高无上的女子,怎么会跟一名样貌平平的太医私通呢? 太匪夷所思了! 别说妃嫔们,就连云傲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眼神,他之所以会信姚贤妃和荀义朗私通,一来是因为有荆统领和侍卫们作证,就连荀义朗也无法否认他的确在深更半夜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姚贤妃的闺房;二来,是因为他们两个有着儿时的情分。当时,冷家、姚家和荀家的那一辈人,都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别看冷华和姚俊明如今不相往来,曾几何时,他们把酒言欢、彻夜宿醉,完全不是一次、两次。荀义朗生得极为俊美,少不得是几个世家千金倾心仰慕的对象。但胡太医么……怎么看,怎么入不得冷贵妃的眼。 乐女官的鬓角已有了涔涔冷汗,冷贵妃的手紧握着帕子,面色却清冷如常:“桑小姐,你可知污蔑天子妃嫔是何等重罪?” 桑玥以凌人的目光望向冷贵妃,声若寒潭,幽静中透着彻骨的冰冷:“我听说贵妃娘娘每个月都要请胡太医针灸三到五次,请问娘娘究竟得的什么病?” 皇上和四妃,每天都会有专门的太医为其把平安脉,有病则治,无病则安,本每什么好奇怪的,就好比梁太医专门负责和姚贤妃和荀淑妃的病情,胡太医就是专门给冷贵妃看诊的。云傲不关心冷贵妃,自然不在意她到底生了什么病,又如何治疗。只是,当这种看诊被人拿出来说是私通的证据时,意义就不一样了。 冷贵妃牵了牵唇角,道:“诞下庆阳公主之后,本宫落下了病根,常年服用苍国师开的药温养滋补,但是药三分毒,苍国师建议本宫试试针灸之术,恰好胡太医的针灸是太医院最出色的,本宫找他看病,难道还错了不成?” 真是巧舌如簧。桑玥笑了笑:“那么昨日娘娘作何解释呢?胡太医给娘娘看了一整个时辰的病,寻常针灸至多两刻钟,请问娘娘,剩下的一个多时辰,胡太医都在娘娘的宫中做什么呢?” 乐女官的身子陡然一颤,冷贵妃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眸子里以极快的速度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暗光,看向云傲时,眼底只剩一丝恰如其非的委屈,多一分,则做作虚假;少一分,则不惹人垂怜:“皇上,桑小姐如此无礼地质问天子妃嫔,您就放任不管吗?臣妾的为人如何,皇上应该很清楚,臣妾不会做出对不皇上的事,也不会做出有损皇家颜面的事!” 事关皇家颜面,若非证据确凿,云傲不愿意相信它是真的。但自古帝王皆多疑,尤其在权势和私通这一问题上,几乎是历代帝王共同忧心的问题。皇帝只有一个,妃嫔却是无数。尤其云傲这个皇帝,几年不踏足后宫,那些女人能不如狼似虎么? 就在云傲沉思之际,慕容拓开了口:“难怪桑玥会误会,毕竟宫里能自由出入的正常男人除了皇上就是太医了,贵妃娘娘解释清楚,兴许这个误会就没了。” 落井下石,典型的落井下石啊。 云傲的面色一沉:“你如实回答!” 冷贵妃的心一凉,哪怕她明白这么多年来从未爱过她,却不曾料到云傲会怀疑她的忠贞,她撇过脸,冷冷地道:“臣妾和胡太医聊起了贤妃的病情,所以用的时间久了些。” 桑玥的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眸光似嘲似讥:“娘娘到底是在讨论贤妃娘娘的病情,还是在讨论如何置贤妃娘娘于死地?” “桑玥!你不要太过分了!”冷贵妃一掌拍在了红木椅的扶手上。 桑玥不为冷贵妃的怒火所慑,只看向云傲,正色道:“皇上,昨晚太皇太贵妃突然心悸,请了胡太医为其诊治、针灸,忙完之后,宫门以及下钥,胡太医只能宿在了太医院。皇上要是不信,大可把胡太医叫过来跟贵妃娘娘对峙一番!” 对峙?桑玥怎么有胆子叫胡太医过来对峙?难不成胡太医真的投靠了桑玥?这一刻,冷贵妃突然滋生了一种杀人灭口的冲动。 桑玥心里呐喊着:快点动手,去杀胡太医吧!去吧去吧! 但冷贵妃最终堪堪忍住了,她的笑容一如既往地优雅:“皇上,那就宣胡太医觐见吧,臣妾倒要看看,那些人怎么把臣妾没有做过的事变成真的。” 桑玥扬起一抹绚烂无比的笑,无所谓,反正冷贵妃动不动手,最重要的后果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云傲给多福海打了个手势,多福海退了出去。 清晨的雾霭已完全消失在了黄灿灿的日晖下,日晖从大敞着的窗棂子透射而入,照在桑玥清丽的容颜上,她的肤色如淬炼过后的美玉,白皙通透,毫无瑕疵,她的眼眸仿若偷来日晖一缕,璀璨得叫人怦然心动。偌大的殿堂,美人如玉,姿容蹁跹,竟无一人如她风华潋滟。且不论那周身徐徐散发的比在座公主们更加高雅圣洁的气息,单单是敢于挑衅冷贵妃的这份胆量,就足以让所有人侧目。 云阳俊逸柔和的眸光里又多了一种异样的色彩,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他。他逡巡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慕容拓,却在即将和他四目相对时,被一股勾心的戾寒之气给挡回了视线。 好强大的敌意! 姚贤妃滑胎后的身子本就没有痊愈,加之中了类似于风寒的毒,就更加虚弱无力。 桑玥发现了姚贤妃体力不支了,对着云傲,语气和暖道:“皇上,可否给贤妃娘娘赐个座?” “赐座。” 云傲一声令下,立时有太监端来了凳子,桑玥扶着姚贤妃坐好,姚贤妃双眸含泪,感激地握住了桑玥的手。这个侄女儿,做了她的儿子、女儿都无法办到的事,不论结果如何,她都无怨无悔了。 两刻钟后,多福海神色凝重地迈入了大殿,在他身后,被两名太监架着的是酩酊大醉、尚未清醒的胡太医。 多福海为难地看了云傲一眼,尔后把手里的淡紫色绣梨花肚兜递到了云傲的眼前,那上面,有着不可忽视的苏合香。整个皇宫,只有冷贵妃和她的女儿用苏合香,其它的妃嫔根本不敢跟冷贵妃用一样的香料。 一看到这个肚兜,冷贵妃优雅的表情顷刻间就崩裂瓦解了! “启禀皇上,这是奴才从胡太医的手里夺过来的。” 多福海用了“夺”字,可见胡太医当时拽得有多紧了。 冷贵妃的耳旁似有天雷炸响,炸得她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 “冷芸!”云傲把肚兜狠狠地摔在了冷贵妃的腿上,怒发冲冠道:“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云阳和庆阳公主俱是一震,面面相觑,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母妃会与一名太医私通。那么,这个肚兜又是怎么回事?朝阳宫绝对不肯能会出现手脚不干净的人,可是瞧母妃的神色,这个肚兜又的的确确是她的。到底,这个肚兜是怎么回事? 华清宫,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诡异……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四十二章】美人南宫雪 冷贵妃真的不知道,她昨晚换下的肚兜怎么会跑到了胡太医的手中?她的脑海里以极快的速度分析着一切可能。能接触到她贴身衣物的,除了乐女官,便只有浣衣局的宫女了。但浣衣局的宫女在她的管辖范围内,谁会有胆子动她的衣物? 她清冷的眼神如冰刃一般割过乐女官的眼角,乐女官吓得手脚冰凉,身子止不住地一晃。这一晃,落在冷贵妃的眼中,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冷贵妃跪在云傲的面前,哪怕做着俯首之姿,气势犹存,她敛起心里荡漾开来的一丝慌乱和紧张,竭力心平气和道:“皇上,臣妾没有和胡太医私通,许是有人从中作梗,偷了臣妾的衣衫。这皇宫,臣妾虽执掌凤印,却也并非一手遮天,从朝阳宫到浣衣局,中途经过了那么多人的手,有人包藏祸心偷了它,把它丢到胡太医的手中,以此来陷害臣妾,臣妾真是防不胜防。” 冷贵妃的话不无道理,尽管肚兜属于贴身之物,旁人极难得到。但皇宫不比深宅大院,深宅大院里,主子们的衣物都是在院子里清洗的,皇宫却是有着专门的浣衣局,便是皇上的衣物也得搁那儿去洗。中途被人偷,倒也不是不可能。胡太医捏着冷贵妃的肚兜,并不足以百分百确定,二人私通了。 慕容拓状似无比诧异地道:“哎呀!胡太医是不是受伤了?他的身上长了什么东西?” 此话一出,多福海三步并作两步,行至趴在地上呼呼大睡的胡太医面前,一把扯烂了他的衣衫,露出肩膀和一小片胸襟,同一时刻,大殿内响起了无数倒吸凉气的声音。 妃嫔们和公主们只匆匆瞟了一眼便迅速错开了视线,那斑驳的吻痕,简直太过触目惊心了! 冷贵妃瞪了乐女官一眼,乐女官早已六神无主,此刻再被冷贵妃一吓,差点儿叫出了声。娘娘该不会以为那些痕迹是她弄的吧?她发誓,她真的没有! 桑玥冷冷一笑:“昨晚,胡太医只给两个人诊过病,贵妃娘娘和太皇太贵妃,大家总不会认为太皇太贵妃年近八旬了,还会这般生龙活虎吧?” 的确,那吻痕的颜色极深,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吸成那般模样?而大周的太医院是没有宫女的,眼下,还说胡太医跟冷贵妃没什么,大抵无人会信了。 云傲目眦欲裂,头颅里像有个锥子不停在转,他痛苦得按住额头,声音冷沉得像从寒冰地狱捞起的玄铁:“冷芸!你真是胆大包天!身为一国贵妃,执掌凤印,统领后宫,居然背着朕做出此等苟且之事!”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哪怕云傲能完美地应对朝堂的瞬息万变,也无法在妻妾与人私通这一问题上保持冷静,尤其,他的头,又痛得厉害。 冷贵妃的双手紧握成拳,她深吸一口气,隐忍着道:“臣妾没有,臣妾的心里只有皇上,臣妾从来没有背叛过皇上。” 桑玥心里冷笑,冷贵妃真是能扛,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还不把跟胡太医私通的人供出来。想想也对,不论是谁跟胡太医私通,都会坐实胡太医跟朝阳宫的勾结,那么姚贤妃和荀义朗的案子就能拨开云雾见月明了。 但是冷贵妃,这一次,你不承认,我也要逼得你承认! 桑玥发现云傲似乎头痛得厉害,快要支撑不住了,遂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台阶,从多福海的手中接过正要递给云傲的药,亲自送到云傲的唇边。 那微凉的指尖碰到他略微发紫的唇瓣,云傲先是一怔,尔后不可思议地看向桑玥,桑玥浅浅一笑,温婉恭顺:“皇上,保重龙体。”她这么关心云傲,并非对云傲有多少父女亲情,只是不希望事情发展到一半,云傲突然晕厥了。她绝对不能给冷贵妃喘息和密谋的时间,所以,云傲就是撑,也得硬撑着! 尽管一直渴望着,但云傲从来没有自桑玥的眼眸里捕捉到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关切,今儿是头一回,这种关切就像是亮煞夜空的一轮明月,皎洁明亮,不炽热,却余韵冉冉。云傲欣喜地服了药,心理作用使然,他的面色忽而就柔和了几分。 桑玥居高临下地看了冷贵妃一眼,二人一紫一白,两种裙裾有意无意地碰到了一起,宛若晚霞映飞雪、大地对苍穹,谁是最后的胜利者尚未可知,但起码此时,飞雪掩埋了晚霞,苍穹遮蔽了大地,桑玥站着,她跪着。 桑玥走下台阶,回到了姚贤妃的身旁。 云傲总算是凭着一股执念维持了短时的清醒,桑玥不再有丝毫拖沓,直奔主题:“荆统领说半夜发现了刺客才追入贤福宫的,请问刺客呢?” 荆统领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那名刺客已经自缢身亡,他死前供认不讳,说他是丽妃娘娘宫里的管事太监,因为对贤妃娘娘心怀怨愤,所以才跑去行刺贤妃娘娘。属下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能碰到……荀大人!” “哦,这样啊。”桑玥呵呵一笑,“荆统领大概还不知道吧?当晚有两名刺客,你只抓到了其中一位。” 荆统领古铜色的肌肤突然泛起一抹惨白,仿佛一头扎进了雾水当中,他愣愣地道:“是……是吗?” “是啊,”桑玥顿了顿,把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贤妃娘娘失足落水之后,胡太医给贤妃娘娘开了有毒的方子,胡太医在归家的途中故意碰到荀大人,又故意装出慌乱的样子,惹荀大人起疑,那时,天色已晚,荀大人入宫觐见多有不便,但是我出行之前,无比郑重地拜托荀大人保护好我的姨母,荀大人打听了贤妃娘娘近几日的状况,的确是十分不好,于是荀大人唯有冒着被杀头的危险,闯入贤福宫一探究竟。” 慕容拓就住在荀府,桑玥会和荀义朗走得近,这完全说得过去。 桑玥继续道:“荀大人刚到贤福宫的门口,准备命人通报,就发现了一名鬼鬼祟祟的小太监翻墙而过,他来不及多想,追了上去。那名小太监趁着夜深人静,溜进了贤妃娘娘的内殿,荀大人唯恐贤妃娘娘遭遇不测,在门口思量再三,终于决定进去把那小太监揪出来。可荀大人前脚刚进,后脚就来了荆统领。” 桑玥看向荆统领,“你进去的时候,荀大人和贤妃娘娘的衣衫都是周整的吧?” 荆统领尽管被桑玥歪曲事实的本领弄得晕头转向,却也无法在这个问题上撒谎,毕竟,他身后的两名侍卫也看到了,他点头,不假思索地道:“当时二人的确衣冠周整。” 桑玥满意一笑:“不管是胡太医还是小太监,都是受了贵妃的娘娘的指使,去陷害姚贤妃的!包括丽妃娘娘的管事太监,想必也是受了贵妃娘娘的唆使!” 荆统领暗自捏了把冷汗,蓄意谋害妃嫔和官员私通,跟抓获刺客不力相比还是轻了太多。他不明白,桑玥为何要放他一条生路? 云阳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他面色凝重地道:“桑小姐,你以为随随便便安排一个太监,就能污蔑我母妃?胡太医醉得不省人事,或许是你故意把他弄成这个样子,来陷害我母妃的。” 桑玥不以为然地笑了:“二皇子,我哪怕再得皇上的赏识和垂怜,也只在皇宫里来过三、两回,我有通天大能把胡太医灌醉成这样?就算灌醉一个人简单,那么,贵妃娘娘的贴身衣物,我总是没办法弄到的吧!” “你或许还有同谋……” “你含沙射影地是要拖淑妃娘娘下水吗?这回是贤妃娘娘遇害,下一次,就轮到淑妃娘娘,是这样吗?” “我没这么说!”云阳突然发现,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是掉进了桑玥的陷阱。 桑玥淡淡一笑:“那名太监后来被沈女官和贤福宫的宫人擒获,还请皇上宣他前来对峙。” 冷贵妃神色淡漠地盯着云傲明黄色龙袍上的五爪金龙,双手状似无意地交叠于身前,只是那方纯白的丝帕已隐隐有了被撕裂的迹象。 日上三竿,深秋的日晖独好。照着满屋子姹紫嫣红,也照着这个艳冠群芳的至尊女子。不论今日结果如何,她这一跪,已跪去了十八年苦心造诣的绝世风华,她的人生,从此有了挥之不去的污点。 从庶女到贵人,从贵人到嫔,再到妃。她几乎是赤着脚,一步一步披荆斩棘,顶着冷秋葵的指责和云傲的疏离,用常人无法想象的隐忍和手段,不留瑕疵、不容破绽地除掉隐患,叱咤了后宫那么多年。 萧丽妃、荀淑妃、姚贤妃、陆德妃,甚至在座的一些正二品妃子,哪一个入宫时的位份不比她的高?因为她们都是嫡女,唯独她,是庶女!但庶女有如何?她不照样把所有人踩在了脚底? 可同样过了十几年庶女日子的桑玥,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在大周的后宫跟朝堂掀起了一波波的血雨腥风,而今,更是逼得她在皇上、妃嫔和皇嗣们面前出丑。这个桑玥,实在可恶! 冷贵妃半阖着眸子,心里似乎做了一个新的决定。 云傲吩咐多福海去贤福宫把那个小太监带过来,当他一脸惶恐地跨进大殿时,庆阳公主手的手一抖,茶水洒了一身。 乐女官和云阳的反应也正常不到哪儿去,二人都是目瞪口呆,一脸的错愕。 冷贵妃侧目,自日晖下,瞧见了那道纤弱的身影,她的素手一紧,帕子被指甲戳出了一个小洞。 小河子跪在了大殿中央,给座上之人磕了个头。 桑玥的唇角微微扬起:“贵妃娘娘,他从前是你朝阳宫的人,你总不会否认吧?” 冷贵妃神色如常地道:“他早已被罚去了阙氿宫,如今是阙氿宫的人,与本宫何干?本宫倒是十分想问桑小姐,你找个对本宫心怀怨恨之人,是存心要诬告本宫吗?” 桑玥不理会冷贵妃的垂死挣扎,而是问向小河子:“是不是贵妃娘娘指使你去谋害贤妃娘娘的?” 小河子一双似笑非笑含情目,溢满了泪水,咬唇不语。 桑玥对着云傲,道:“皇上,为了查明事实的真相,请皇上金口玉言,赦免他的不死之罪。” 当小河子出现在大殿时,云傲就已经信了三分,因为他去过朝阳宫,当然认得这名小太监。云傲面色暗沉道:“你只要说出事实的真相,朕不追究你的罪过。” 小河子无法言语,多福海便拿了笔墨纸砚,让他画。 当事情的“真相”在他笨拙的画功下浮出水面时,云傲已经到了怒不可遏地步。 据小河子透露,冷贵妃假意把他罚去阙氿宫,并拔了他的牙齿和舌头,目的就是要掩人耳目,毕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被主子整成这个惨状的奴才还会愿意拼死效命。 冷贵妃用小河子家人的性命威胁他对姚贤妃下手,冷贵妃提前安排了胡太医刺激荀义朗入宫,他所要做的就是把荀义朗引进姚贤妃的卧房,届时,冷贵妃再安排萧丽妃的管事太监扮成刺客,引荆统领去“捉奸”。 “你胡扯!”云阳倏然起身,咬牙反驳道。 冷贵妃却是不若云阳所表现的那般激烈,事已至此,再多的辩解都苍白无力,若她猜的没错,桑玥定然还有后招。 果然,桑玥笑了笑:“胡太医先是给贤妃娘娘下毒,昨儿又借着药性不够的名义,换了解药给贤妃娘娘解毒,但贤妃娘娘并没有喝,还请皇上叫梁太医过来辨认一番。” 冷贵妃啊冷贵妃,你昨晚真应该把胡太医杀掉的。 云傲应下了桑玥的请求,梁太医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华清宫,给姚贤妃把了脉,也检查了姚贤妃昨晚并未服用的药,得出的结果与桑玥所说的一般无二。 这一下,所有的证据都齐全了,冷贵妃私通胡太医,唆使胡太医和小河子陷害姚贤妃和荀义朗,这些罪责,一旦成立,便是要处以极刑。 慕容拓挑眉一笑,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透了几分慵懒,阳光洒在他如玉俊美的容颜上,莫名地生了几分勾心的魅惑风情:“哎呀!我听说,你们大周的妃嫔私通官员,不止满门抄斩这么简单,是要株连九族的。” 株连九族?乐女官再也看不下去了,她扑通跪在了地上,泫然道:“私通胡太医的人……是奴婢!不是娘娘!买通胡太医行凶的,也是奴婢!跟娘娘无关!奴婢想为娘娘扫平一个障碍,所以出此下策,每每借着胡太医给娘娘看病的机会,色诱胡太医,这些……娘娘毫不知情!” 冷贵妃的面色一凛,蠢货!这件事未必没有漏洞,胡太医为何被灌得酩酊大醉?因为胡太医根本就不愿意配合桑玥!只要拖到胡太医清醒,从胡太医口中讲出昨晚的事情经过,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她再反咬桑玥一口,说桑玥威逼利诱,用小河子对她的仇恨来攻击她、陷害她,那么到时一定能反将桑玥一军! 自始至终,她没有为自己辩驳半句,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枉乐女官追随了她这么久,居然还瞧不出她的心思!这一刻,她排除了乐女官背叛她的可能,但却是不得不把她推出去,明哲保身。 桑玥的心里简直在放烟花了!现在,即便胡太医醒来,也不会有什么差池了,谁让乐女官都一口承认了呢? 冷贵妃垂眸顺目道:“皇上,臣妾管教下人不力,请皇上责罚。” 云傲的眼神一扫,多福海会意,立刻带人去朝阳宫搜了一遍,果真从乐女官的房里发现了两套胡太医的衣衫,以及一些淫秽的书籍。由此可见,与胡太医私通的就是乐女官,而非冷贵妃。 云傲悄然松了口气,不是他多么爱冷贵妃,而是冷贵妃终究是他的女人,若是跟别的男人私通,这叫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最重要的是,荀义朗和姚贤妃也是清白的,那么,皇室的丑闻便不攻自破了。 他靠在了椅背上,头脑已快要陷入混沌状态。 桑玥趁热打铁:“皇上,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贵妃娘娘连自己的朝阳宫都打理不干净,真不敢想象,在您的眼皮子底下,由她统领的后宫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脏乱之事!就算乐女官一人承担了罪责,但小河子的证词呢?摧残了小河子,罚他入冷宫,并威胁他陷害荀大人和贤妃娘娘,这些事,又该怎么算?” 云傲朝桑玥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此时的他浑身已被冷汗浸透,连发丝都根根晶莹,他快要撑不住了,他的双指捏了捏眉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把胡太医和乐女官拖出去砍了,冷芸,收回凤印,取消统领六宫之权,禁足……” 后面的期限尚未说完,云傲终是熬不住头痛,晕了过去。 “皇上!皇上!”荀淑妃欺身搂住了云傲,眸子里突然就有了泪意,“梁太医,你快点,快点给皇上看看!” “是!” 当大殿内陷入一片混乱时,冷贵妃若无其事地起身,神色清冷地走出了华清宫,只余身后一片或真或假的关怀声和哭泣声。 桑玥对于这个结果没有失望,也没有意外,按理说,妃子再大也不是皇后,废掉或降品级是易如反掌的事,冷贵妃犯下的错,足以让她连降三级,云傲却只禁足,收回凤印,剥夺了她统领后宫的职权,由此可见,云傲对冷贵妃的确有着几分忌惮,冷贵妃的手里就是握住了云傲的一个天大把柄。 必须,加快速度,找出它,并毁了它! 桑玥豪不在意自己在一众妃嫔和皇子公主的心中到底掀起了什么样的轩然大波,她的身份迟早要大白于天下,一些精明的人,或许已经猜出了端倪。 荀淑妃陪着云傲回了内殿歇息,云傲尽管定了冷贵妃的罪,却还没来得及赦免姚贤妃和荀义朗的,桑玥去内殿打了转,出来时对姚贤妃说道:“皇上口谕,让你回贤福宫歇息,等他身子好转,就会下旨澄清你和荀义朗的冤屈。” 姚贤妃将信将疑,和瑜安公主回了贤福宫,慕容拓则丢下桑玥一人去皇宫里溜达了。 御花园内,花团锦簇,深秋的风凉,它们却开得娇艳。然而无论是妖娆瑰丽的一品红,还是典雅别致的万寿菊,都不如这株嫩黄新绿的百合来得纯粹明艳。桑玥探出葱白纤指,轻轻抚弄着百合的红色花蕊,那动人的色彩就在她如玉的指尖悄然绽放了。 她在等人。 人来了,她优雅转身,顺带着摘了那朵馥雅幽香的百合:“贵妃娘娘可要慢些走,一入朝阳宫,也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了。” 冷贵妃的脚步一顿,庆阳公主急忙伸手去扶,冷贵妃摆手示意她停下,兀自走上前,百花齐放的院子里便立时浮动起了一丝淡雅的苏合香。她牵了牵唇角,道:“比起冷香凝十几年的囚禁日子,本宫会觉得眼下这点儿惩罚真的没什么。” 桑玥的心微微一痛,笑容却灿烂如常:“也对,这有什么呢?不过是你处心积虑地拽在手里的职权和凤印没了,它们本就不是你的,失去了倒也不可惜。” 冷贵妃的双颊抽动了几下,笑靥里透了一丝压抑:“你别高兴得太早,一切才刚刚开始,当心最后输得一败涂地。” 是啊,一切才刚刚开始,你的噩梦才刚刚开始!我要一点一点地蚕食你所拥有的一切! 桑玥的双指捏了捏尖尖的下颚,幽幽冉冉道:“娘娘这是心虚了么?” 冷贵妃嗤然一笑:“好心提醒你一句而已。” “多谢,作为回报,送娘娘一朵花,愿娘娘和它一样,长盛不衰。” 语毕,桑玥把那支揉碎得瞧不出形状的花放入了冷贵妃的手中,眯眼一笑,和冷贵妃擦肩而过。 待到桑玥出了御花园的门,冷贵妃终于支撑不住,头一晕,倒在了庆阳公主的身上。 庆阳公主大骇:“母妃!母妃,你怎么了?”母妃的身子似乎越来越弱,从前不是这样的,母妃到底得了什么病? 冷贵妃的面色苍白如蒙了一层凉薄的寒霜,她的鬓角不停有冷汗滑落:“宣……宣苍鹤……觐见……” 角落里的怀公公捂着嘴看完这一幕,浑身的血液就在冷贵妃被气倒的那一刻沸腾了。冷贵妃是什么人?居然败在了桑玥的手上,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据他观察,冷贵妃自从入宫十八载,就从未在除了皇上以外的人手上栽过跟头。甭管日后桑玥会跟冷贵妃拼成什么样子,起码,桑玥有着和冷贵妃一较高下的资本和能力。这些,就足够他放手一搏了。那件肚兜,没白偷啊。 奚落完冷贵妃,算算时辰,估摸着慕容拓溜达得差不多了,桑玥又去贤福宫探望了姚贤妃。 梁太医给姚贤妃开了方子,嘱咐她好生静养,再莫操劳忧虑。 云笙亲自送了桑玥出贤福宫,在门口,他怔怔地望着桑玥,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清亮的眸子里堆满了惊艳:“玥儿,你今天真是让我们刮目相看。谢谢你替我母妃洗脱了冤屈。” 云笙从前都是叫她玥表姐,现在却破天荒地改了称呼。 桑玥笑容浅浅:“好好照顾贤妃娘娘。” 转身,欲要迈步离去,云笙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温和地道:“玥儿你……你究竟是谁?” 桑玥笑而不答,岔开了话题:“其实,我真的觉得三皇子跟馨予不合适。” 云笙不明所以,馨予是要做他的皇子妃的,怎么不合适了?桑玥走后,他摇摇头,把疑惑按进了肚子,就要回贤福宫,谁料,一道银色的身影缓缓靠近,他抬眸,眉梢挑了挑,笑容可掬道:“二皇兄。” 云阳闲庭信步而来,五官精致,丰神俊朗,眉宇间徐徐流转着云卷云舒的恬淡气质,他继承了冷贵妃的倾世容颜,所有皇子中,以他的姿容最为出众,然而,他偏有种他若敛藏锋芒便鲜有人能察觉到他的存在的这种能力。是以,直到他与云笙仅几步之遥时,云笙才感知有人临近。 云阳温润如玉地笑了:“不知道桑小姐跟三弟说了什么,三弟的脸色竟这么差?” 你的母妃把我的母妃害成这个样子了,你还在我眼前晃,我的脸色能好么?云笙在心底诽谤了一番,挤出一个合宜的笑:“没什么,二皇兄多虑了,二皇兄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进去陪母妃了。” “姚馨予喜欢冷煜安。” 云笙刚侧身迈了两步,身后就响起了云阳声音不大却分外刺耳的话,他回头,笑容不复:“你不要胡说,坏了馨予的清誉。” “他们两个抱也抱了,搂也搂了,姚馨予和冷煜安怕是早私定了终身,你想娶姚家大小姐为妻的这个想法,太不切实际了。” 云阳云淡风轻地说完,云笙的气息一冷,语气沉了几分:“二皇兄,请你慎言!” 云阳的唇角勾起一抹暖人心扉的笑:“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姚馨予,她到底喜欢你,还是喜欢冷煜安?” 不可能的,姚家和冷家势不两立,姚馨予怎么会喜欢冷煜安?云阳一定是故意挑挑拨离间的! 云阳继续温和地笑着:“你大概不知道吧,我们刚到熄族的那晚,姚馨予失踪了一个晚上,姚馨予对外宣传说是熄族的一名侍女和曦王殿下救了她,但其实,她少说了一个人。山路崎岖,漫天飞雪,冷煜安抱着姚馨予走了很久很久的路呢。” 云笙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云阳!你不要这么败坏我表姐的名节!什么失踪了一个晚上?她要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都知道,我会不知道?” 云阳对他的怒火置若罔闻:“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了,你还是想想怎么挽回姚馨予的心吧!她出事的当晚,桑玥喊去搭救她的人是冷煜安,不是你,呵呵,我很好奇,桑玥像是故意把这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让给冷煜安,为什么她要极力撮合姚馨予跟冷煜安呢?桑玥……仿佛有意要把姚家跟我们冷家绑在一起!” 他咬重了“我们冷家”四个字,云笙的心里立时就生出了些许危机意识。 云阳看破不说破,这个弟弟,对姚馨予未必有多情深似海,他要的,是姚馨予背后的姚家。 云笙深呼吸,按耐住被云阳煽起的怒火,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云阳的话不可信,桑玥绝对不会做出背叛姚家的事。 云阳火上浇油,循循善诱:“我怎么感觉,桑玥拼了命地维护姚家,实则……是很想将姚家收为己用?你难道没察觉到么?” 云笙怒目而视:“够了,云阳!你不要企图挑拨我们和桑玥的关系!” “信不信随你。”云阳不理会云笙,朝着朝阳宫的方向走去,今日是他本是见莫德的日子,他可不想跟云笙浪费太多的唇舌。再者,他相信云笙已经听进去了。 朝阳宫内,冷贵妃虚弱地躺在床上,宝蓝色的锦被盖住她娇柔的身躯,只露出一方雪白的皓皖。 苍鹤探出与实际年龄极其不相符的白皙柔滑的手,给她把完脉后,面色不太好看:“这一路太过劳累,身子都被掏空了。” 冷贵妃阖上眸子:“本宫不是累了,本宫是被气的!冷香凝怎么生了这么个毒蝎子?早知道,本宫当初,就该让她胎死腹中!” 苍鹤双指点上她皓皖的穴位,缓缓地注入了一些真气给她,须臾,冷贵妃的神色稍缓:“年底之前,务必把冷香凝……给本宫找出来!” 苍鹤收回内力:“你好生歇息,下个月有祭天,在那之前,我都不能入宫了,你安心静养,找人的事交给我。” 冷贵妃抽回手,不再言语,苍鹤意味深长地看了面露痛色的冷贵妃一眼,叹了口气,起身,走出了朝阳宫。 冷贵妃闭上眼,想歇息一会儿,可有人偏不给她半分宁静。 两刻钟还为挑拨了云笙和桑玥关系而沾沾自喜的云阳,此时怒气冲冲地跑进房内,他那一双温润的眸子,浮动着勾心的戾气,他来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冷贵妃的睡容。 冷贵妃懒得睁眼,只轻声叹道:“你又是发什么疯?” 云阳难以平复情绪上的波动,吐出口的话便带了几分愠怒:“你为什么要把气撒在莫德的身上?” 冷贵妃的手背搭上额头,不怒而威道:“这是你对本宫说话的口气吗?” 今天到底是怎么样了?一件事都不顺畅! 云阳的呼吸隐隐颤抖:“你说过,只要我不惹是生非,你就不会动他,你为什么要出尔反尔?” 冷贵妃如今正在气头上,尚未回过神,哪里经得住自己儿子的一顿质问?她遽然睁眼,凌厉如剑锋的眸光戳入云阳发红的双目,冷冷地道:“当初牺牲他以保全你自己的人,不是本宫!人死都死了,你还假惺惺的做什么?还有,把你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给本宫收起来!否则,本宫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这算是承认了?云阳的呼吸越来越紊乱,半响,仍然没有离去的意思,冷贵妃声色俱厉道:“还杵在这儿干什么?退下!” 云阳心有不甘地走出了大殿,临出门前,他忽然停住脚步,扭过头,淡淡地道:“有时候我真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刚刚亲自去熬了药的庆阳公主,端着药碗走到门口,就正好听到了云阳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吓得瞪大了眸子,随后,痛心疾首道:“二皇兄,母妃今日受了桑玥那么多委屈,你千不该万不该说这种话来伤母妃的心。” 心,她有心吗? 云阳不语,疾步离开了朝阳宫。 庆阳公主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走到冷贵妃床前,定睛一看,霎时花容失色,泪珠子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母妃……你……你怎么……你别吓我啊,母妃!我去禀报父皇!” 冷贵妃一把拽住庆阳公主的手,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惨白:“不用,把药给我……” 马车上,桑玥听完慕容拓的叙述,笑得眉眼弯弯,几乎合不拢嘴了:“你倒是调皮!误打误撞还能找到莫德的尸体。” 慕容拓无辜地眨了眨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我随便逛逛,就逛到了,一个没忍住,手一抖,那化尸水就洒了他满脸,唉!其实我不是故意的呢。” 桑玥把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笑道:“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故意,合该把他剁了,放到冷贵妃的床上。” 慕容拓眯着璀璨潋滟的眸子:“别说,我最开始真有这个打算,就想吓死那个老妖婆得了!” 桑玥双手掬起他的脸,仿若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眼底闪动着世间无法追溯的柔情华光:“已经很好了,我的慕容拓,真的很厉害。” 慕容拓的心里甜滋滋的:“回去后好生歇息一番,我回荀府处理一些事,晚上带你去个好地方。” 桑玥瞧着他眉宇间偶尔掠过一丝凝重,不由地出声询问:“南越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一些小事而已。”云淡风轻地说完,马车刚好停在了姚府的门口,慕容拓抱着她下了马车,与她依依惜别之后才不舍地离去。 桑玥把宫里的好消息带给了姚家人,姚家人别提有多高兴了。他们明白,跟冷贵妃作对绝对不是像桑玥只言片语所描绘的那般简单。 姚清流看向桑玥的眼神似有复杂了几分,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就平静地看着陈氏拉着桑玥的手,介绍南宫雪给她认识:“玥儿,你还没见过雪儿吧,她是你未来的大嫂。” 说到“大嫂”二字时,陈氏的眼眸里泛起无法遮掩的辉光,可见她是真心盼着这个长孙媳妇儿过门。 南宫雪年方十八,长得十分端丽,浓眉大眼,肤色白皙,给人的第一印象属于大气开朗的女子,偏她性子乖巧恭顺,倒是与样貌给人的感觉不太相同。她穿一件粉红色挑金丝刺绣妆花裙,外衬透明白玉兰纱衣,发髻上点缀了几支扇形花钿,不繁复,却典雅清丽。这样一名女子,着实叫人喜欢。 她温柔地看向桑玥:“是玥妹妹么?之前有见过你,只是没机会跟你搭话。” 桑玥优雅地笑着:“是我不好,该早些跟大嫂聊天的。” “呀!”南宫雪被一声大嫂弄得羞涩不已,转身抱住了陈氏的胳膊,这一弄,又是惹来陈氏心花怒放的笑意。 陈氏对着桑玥招了招手,桑玥走过去,她和颜悦色道:“我和你外祖父正在商量你大哥和雪儿的亲事,最初就是定在年底完婚,你觉得怎么样?” 原本,姚晟的婚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说怎么样,但姚家经此变故之后,所有人都把桑玥当成了主心骨,这是一种无意识的依赖和尊重,或许就连陈氏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她不问南宫氏,却偏要等桑玥回来谈论此事。 桑玥乖巧地笑了笑:“外祖父和外祖母若是已经准备充分了,就按照原定计划进行也无不妥。” 南宫雪的脸红成了四月樱花,哪有长辈当着她的面高谈阔论她的亲事的? 陈氏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微肃了几分:“可是你大哥说年底的这两个月会忙得不可开交,唯恐怠慢了雪儿,希望我再缓缓的。” 桑玥轻声问向南宫雪:“若是婚礼筹备得不如预期的那般隆重,大哥又忙得没有闲暇时间顾家,大嫂会介意吗?” 南宫雪摇摇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我都可以的。” 陈氏瞧着桑玥对南宫雪还比较满意,心下对这个准孙媳妇儿也多了一点喜欢。 几人又笑谈了几句,陈氏乏了,和姚清流回了院子,南宫雪和桑玥同时迈出花厅,一个是去探望南宫氏,另一个,是去探望林妙芝。方向不同,就此别过。临走时,南宫雪大着胆子勾了勾桑玥的手指,软语道:“三个表哥都很喜欢你,尤其是大表哥。” 桑玥仿佛很是诧异:“是么?我还以为三哥对我最好呢!大哥太过严肃,我还是觉得三哥比较有意思。” 南宫雪的笑容扩大了几分,取下皓皖上的镯子,不顾桑玥的反对戴到了她的手上:“算是见面礼,还请你不要嫌弃。” 桑玥笑容收下,告别了南宫雪。 刚回到暖心阁换了身行头,打算去看林妙芝时,莲珠开口了:“林小姐不在院子里。” 桑玥喝了口茶:“去哪儿了?” “去铭嫣那儿了。” 铭嫣?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四十三章】谋定而后动 铭嫣不喜欢太过鲜艳的颜色,她的院子里种着清一色的白茉莉,房间内的陈设也是典雅素净,与她的穿着打扮相得益彰。铭嫣生得极美,入住姚府后,在姚俊明的悉心照料下,气色也红润了许多,因此,她和林妙芝往那儿一坐,完全像是一对姐妹花。 林妙芝穿一件藕色斜襟上裳、蜜合色束腰罗裙,墨发松松地挽了个单髻,留几缕垂顺于胸前,发髻上的珍珠璎珞随着身子的晃动轻轻敲打着鬓角,可见她笑得十分开心:“秩儿真孝顺。” 铭嫣心疼地叹了口气:“我倒情愿他别这么孝顺,为了给我找一对熊掌补身子,害得曦王殿下受伤,我这心里,真过意不去,其实我也就这几年了,吃再多的熊掌也于事无补,他就是不信,想着法儿地给我续命。” 林妙芝放下手中的茶盏,眼眸里染了一层暖意:“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铭嫣擦去眼角不小心滑落的泪:“是啊,这么多年要不是他,我哪还有勇气活下去?他虽性子暴躁又莽撞,老是闯祸,给姚家惹麻烦,但在我心里,他就是世上最完美的人,他受罚,我比谁都心疼。” 林妙芝仿若无法感同身受,却仍浅笑着点头:“做母亲的,不心疼孩子心疼谁?” 铭嫣吸了吸鼻子,苦涩地笑道:“林小姐,实不相瞒,我跟夫人的关系不怎么好,你以后少跟我走动为妙,免得惹夫人不悦,你的处境就尴尬了。” 春桃见林妙芝的杯子空了,给她满上,笑道:“二夫人,奴婢觉得您多心了,大夫人这次回来还差人送了好多东西给您,想必啊,大夫人是真的接受您了。” 铭嫣微笑:“但愿如此吧,对了,四少爷呢?” 春桃答道:“四少爷说闷得很,在府里转转,奴婢估摸着这会儿怕是到老夫人和老爷的院子里玩去了。” 林妙芝的神色落寞了几分:“我如今是落魄千金一个,寄人篱下,说不拘束是假的。桑玥是做大事的人,她太忙。馨予也对我很好,不过看着她,我总像看着以前的自己一样,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难受。” 春桃给铭嫣递过一杯飘着药香的养生茶,铭嫣端着轻抿了一口,道:“是啊,玥儿跟我们不同,她不拿针拿线,外表文静,骨子里却壮志凌云,难怪连皇上都赏识她。” 林妙芝又和铭嫣言谈甚欢了良久,直到天色有些暗沉,林妙芝才告别了铭嫣,回往自己的院子。 没走出几步,就碰到了姚晟,林妙芝笑着打了个招呼:“姚公子。” 姚晟面露几分和蔼之色:“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你是玥儿的朋友,不必跟我如此生疏。” 林妙芝原本就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哪怕经历了一些风霜苦难,变得谨小慎微了,但骨子里的爽快还在,她笑了笑:“好。” 至此,再没了话题。 姚晟却是仿佛不愿放弃这个机会,和她聊起了天:“你知道玥儿平时都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吗?” 林妙芝的眸子里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波光,姚晟愣了愣,解释道:“你别误会,她帮了姚家和贤妃娘娘这么大的忙,我作为大哥,想好生感谢她一番。” 林妙芝的脸上扬起不张扬的一抹浅笑:“这样啊,她从前最爱吃糖枣糕,至于玩的,她挺喜欢骑射,她的骑射技艺在南越是最好的。” “玥儿会射箭?”姚晟惊诧极了。 林妙芝的思绪飘回到了几年前靖王府的那场骑射比赛,恬郡主和桑柔都是骑射的佼佼者,但跟桑玥相比,差得可不止一星半点儿了。她自信一笑:“五箭齐发,无一不命中靶心,加上她有一张很奇特的金弓,毫不夸张地说,便是你对上她,都不一定能赢。” 姚晟的唇角的笑逐渐扩大,林妙芝又道:“不过,也是慕容拓教得好,在碰到慕容拓之前,她完全是手无缚鸡之力。” 姚晟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再次恢复了泰然之色:“天色不早了,我先回院子,待会儿别忘了和玥儿一同过来用晚膳。” “好。”林妙芝的视线一扫,注意到了姚晟的右手似乎握着什么东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好奇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东西想要送给桑玥?” 姚晟尴尬地笑了笑,摊开掌心,露出一个精美的白玉发簪:“路上看到了,觉得跟玥儿的气质很搭配,就买了。” 林妙芝思付了片刻:“要不,我帮你带给玥儿吧,她要是喜欢,我再说是你送的;若是不喜,我再还给你。” 姚晟感激地笑道:“那就谢谢你了。” 林妙芝笑着拿过簪子,和姚晟擦肩而过,往暖心阁的方向而去,这个时辰,桑玥应该醒了。 不远处的槐树后,南宫氏亲自送南宫雪出府,却无意撞见了这一幕。瞧着林妙芝来的方向,应是去过了铭嫣的院子。南宫氏经过桑玥的提醒之后,的确对铭嫣好了许多,起码表面上,不再为难她,该给的布料、补品、首饰一件不落地给,甚至,偶尔娘家送的一些稀奇物件,她也分铭嫣一点。如此,倒是换来了姚俊明的三、两分感激,姚俊明待她,比以往稍稍好了些。但这并不代表,南宫氏就真的接受铭嫣了。 南宫雪发现姑姑的脸色不太好看,其实她的也不遑多让。但她还是扶住南宫氏的胳膊,柔声地宽慰了几句:“我想,大抵林小姐是跟铭嫣有着类似的过往,毕竟都是吃过苦的人,所以走得近了些。姑姑,别放在心上。” 在小辈面前,南宫氏不想探讨这个话题,没得让人觉得她小气,尤其啊,大哥早就看铭嫣不顺眼了,自己要是在南宫雪的面前露出半分不悦,回去南宫雪跟大哥一吐苦水,改明儿大哥就该闹上门来了。一闹,她和姚俊明好不容易复苏的一丝夫妻柔情顷刻间就要荡然无存。这么一想,南宫氏压住心底的不悦,换上一副笑脸:“我没放在心上。” 南宫雪垂眸,牵强一笑,南宫氏见状,瞳仁动了动,道:“你也别放在心上。” “嗯?”南宫雪抬眸,看向南宫氏。 南宫氏拍了拍她的手:“林小姐是玥儿的朋友,所以晟儿才对她比较热情,晟儿就娶你一个,不会纳妾的。他的品性我了解,你看,你的哥哥们哪个不是通房三、四个,晟儿他们三兄弟,可没这习惯。” 南宫雪娇羞一笑:“姑姑!” 南宫氏拉着她的手,往大门口走去,南宫雪却回头,朝着林妙芝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如果她没看错,姚晟似乎送了什么东西给林妙芝。 暖心阁内,桑玥小憩了一会儿,总算是恢复了些许体力。莲珠伺候桑玥更衣梳洗后,端来一碗补汤,香喷喷的,叫人大快朵颐。 “是什么?”桑玥在桌边坐好,搅动勺子,看了看,随口问道。 莲珠嘿嘿一笑:“是补汤,殿下说,您身子太弱,经不起折腾,得多补补。” 经不起折腾?慕容拓该有多无耻才会对莲珠说出这几个字眼!桑玥的双颊微红,心里把慕容拓诽谤了好几遍,看向另一碗色泽暗沉的汤:“这个呢?” 莲珠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讪讪地道:“也是,效果不同而已。” 桑玥觉得莲珠怪怪的,但她知道莲珠不会害她,所以还是认认真真地喝完了所谓的两碗补汤。 莲珠看着桑玥一口不剩地喝完,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只差没当场笑弯腰。 “二小姐,林小姐来了。”门外的侍女青衣禀报道。 “让林小姐进来吧。”桑玥话音刚落,林妙芝就打了帘子进来,“你总算是醒了,我路过两回,都听下人说你还在睡呢!怎么这么贪睡?” 桑玥明白,眼下林妙芝孤单得很,难免会依赖她,她握住林妙芝的手在桌边坐下:“昨晚去宫里走了一遭,回来晚了,没睡够。” 莲珠麻利地奉上茶,端出果品。林妙芝在寒风里走了一阵,手还真有些凉。她捧着暖暖的杯子,笑容也暖了几分,眼神扫过桑玥喝过的只剩几味药材的空碗,脸色一变:“你……有身子了?” 桑玥狐疑地挑了挑眉,顺着林妙芝的目光落在汤碗里,神色一肃:“莲珠!” 莲珠浑身一颤,吐了吐舌头,道出了事实的真相:“我听府里的老妈妈们说,喝了安胎药,这胎就坐得稳了,奴婢……奴婢想要小少爷……” 桑玥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小少爷不是喝安胎药喝出来的。” “可万一小姐你就是有了呢?”莲珠不依不饶。 “你……”林妙芝疑惑地看向桑玥。 桑玥微微一笑:“葵水晚了两日而已,兴许明天就来了。” 林妙芝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喝了一口茶,一股暖意直达心底,她想起了什么,拿出白玉簪子,若有所思道:“姚晟……是不是对你有那方面的心思?这是他买来打算送给你的,我替他代劳了。” 桑玥没想到林妙芝这么快就察觉到了姚晟的异样,她直言相告:“他这是何苦?我已经明确说了,我和慕容拓是夫妻,他居然还不死心。” “那我待会儿再拿去还给他。”林妙芝摇头叹息,“希望南宫雪不要成为第二个桑飞燕。” 桑玥的事情,基本上没有瞒着林妙芝,二人重逢之后,桑玥把近两年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她,当林妙芝听说桑飞燕为了慕容耀不惜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去皇宫诬告桑玥,结果反而成为了慕容耀取悦瑶兮公主的垫脚石这件事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慕容耀爱桑玥,爱得极端、爱得变态,爱得不惜摧毁她也不要她嫁给慕容拓,而桑飞燕呢,为了慕容耀做尽恶事,因妒生恨,处处跟桑玥作对。他们的爱,都太过自私太有毒。如果可以,林妙芝不希望桑玥在和冷贵妃对抗之余还得分出心思应付南宫雪。 桑玥淡淡一笑:“该来的总会来,姚晟和南宫雪成亲后,日日与我相处,迟早会发现姚晟对我的情愫。不过这不是我该关心的事,这是他们夫妻俩应该解决的问题。反正,他们关起门怎么吵都好,不惹我,我不会主动找任何人的麻烦。” 南宫雪不是林妙芝,不值得她全心全意、设身处地去考虑。曾经,她很小心地处理跟李萱的微妙关系,结果还是没能唤回李萱的良知,现在,她一点儿也不想为不相干的人劳累分神。所以,南宫雪是选择平安度日还是自寻死路,她都成全对方。 林妙芝垂眸,眉宇间隐约透着担忧,桑玥含笑宽慰道:“别担心,宅子里的斗争我经历得还少了?再说了,南宫雪未必有那个胆量和心计,你在我身边,是享福过日子的,可不是替我瞎操心的。” 林妙芝的心里生出了细小的感动,她又道:“天气转凉了,我想给你和你娘缝制一套冬装,她喜欢什么花色?” 桑玥没有拒绝林妙芝的提议,在她看来,林妙芝只有做点什么,才会比较有存在感,她想了想,道:“她喜欢素净的,纯色最好,嗯,她穿对襟的短袄很好看。” 林妙芝偏过头问道:“大小跟你的差不多,可以吗?” 桑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道:“大一个尺寸吧。” “那好,我试着做,不合身再改。” 这时,子归进屋,递给桑玥一封信,桑玥拆开一看,笑了。 林妙芝一瞧桑玥这副表情,就知道她又在筹谋什么,从前二人分别居住在定国公府和镇国侯府时,她只从跟桑玥交谈的过程中了解一些桑玥和韩珍她们的争斗,而今,她跟桑玥朝夕相处,看着她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才知道这个比她小了两岁的女子,远比她想的聪颖睿智、胆大包天。 她笑道:“在府里用晚膳么?” 桑玥摇头:“不了,我出去吃。” 话音刚落,青衣通报说姚秩来了。 奇了怪了,姚秩怎么会跑到她的院子里来? 姚秩进来后,指向子归,开门见山道:“我要跟她学武功。” 这回,别说桑玥了,就连子归这种冰山一般的美人儿都露出了一丝诧异之色。 姚秩见众人没有反应,顿了顿,眼神左右飘了飘,颇为为难地迟疑了半响,最终仿佛无可奈何似的,蹦出一句:“请二姐姐成全。” 桑玥微垂着的浓睫忽而上抬,真真是奇了,姚秩回府几月,对几个哥哥姐姐从来都是直呼其名,今儿居然尊称她一声“二姐姐”!桑玥一瞬不瞬地盯着姚秩因局促不安而略微发红的耳根子,脑海里浮现了一张如玉俊美的脸,不知怎的,她看到姚秩就像是看到了几年前的慕容拓,都是那么倔强、那么青涩、那么暴躁、那么……爱闯祸。 比姚秩强的是,慕容拓有个只手遮天的爹,他打死一堆人,也不敢有人找上门来索命。但是男人太青涩,终归不好。当初的慕容拓要是有现在一半的老狐狸,也不至于会栽在赫连颖的手上。 桑玥捏了捏手里的字条,心里计量了一番,笑得灿烂无比:“你几岁了?” 姚秩老实地答道:“我……我快十七了。” 桑玥起身走到姚秩的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直到姚秩的心都快要蹦出嗓子眼,她才满意一笑:“十七岁足够了,今天二姐姐带你去给好地方。” “好地方?”姚秩两眼放光,充满了希冀的色彩。 桑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诡异:“所有男人的好地方!” …… 华灯初上,京都最繁华的大街,行人络绎不绝,东面的菱湖边,纸醉金迷,风花雪月,那一声声酥骨销魂的靡靡之音在暗夜里如烟花一般,瑰丽地绽放了。 一家名叫醉天骄的酒楼前,一名气宇轩昂的少年伫立在朗朗苍穹下,目光越过形形色色的宾客,直勾勾地射向里面更艳丽多姿的世界。 这人,不是姚秩,是谁? 门口的老鸨熙妈妈刚迎进了一名客人,转过身就眼尖儿地看见了这位金主,瞧他身上这极品蜀锦,再瞧他腰间那鎏金玉带,绝对是达官贵人啦! 熙妈妈扭动着身子走到姚秩面前,浓妆艳抹的脸一笑,胭脂水粉拉拉地往下掉,她却浑然不察,用那红得慑人的厚唇,拉长了音调,说道:“哟!这位客官,头一回来咱们醉天骄吧!熙妈妈我,叫人好生招待你。” 说着,肥嘟嘟的手就摸上了姚秩的胸膛。 姚秩触电一般地弹跳而起,避开熙妈妈的狼爪,熙妈妈会心一笑,是个雏儿啊!她双手托了托丰满的胸部,昂首挺胸地走近姚秩,一走那“山峰”一颤,仿佛随时都要掉落在地似的。 姚秩只看了一眼就迅速转开视线,瘪了瘪嘴,心底泛起一股浓浓的恶寒。桑玥肯定是在整他!居然逼他逛青楼! 熙妈妈抛了个闪亮亮的媚眼,撒娇道:“哎哟!熙妈妈我呀,最喜欢你这种纯情公子哥儿了,来来来,熙妈妈把醉天骄最美的姑娘介绍给你,包你啊,明日天亮都不想走了!” 熙妈妈带着姚秩往里面走去,途径前院抵达后厅,不过才几个呼吸的功夫,熙妈妈愣是“摔”了五六回,就想在姚秩身上占点儿便宜。没办法,饶是她阅人无数,还真没见过如此白嫩俊逸的少年,不过,姚秩的身手可不是一般地好,这个老鸨左扑右扑,次次扑空。 熙妈妈心有不甘地带着姚秩晃了一圈,满面含春地笑道:“这位客官,咱们醉天骄的姑娘你都看了大半了,难不成一个也没瞧上?” 姚秩果决地摇头,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子银票,熙妈妈顿时目瞪口呆,想要伸手去拿,姚秩却是单臂一抬,熙妈妈再度扑了个空,熙妈妈尴尬地暗骂这个兔崽子之际,姚秩开口了:“把你们醉天骄的人全部带到后厅,不管男女老少,只要没有接客的,统统给我叫过来,人来齐了,这银票就是你的。” 熙妈妈二话不说,四处奔走,不过须臾,后厅就站满了黑压压的三十几号人,果真应了姚秩的请求,男女老少,燕瘦环肥,各有之。 来之前熙妈妈就警告了他们,对方是一位实打实的金主,不得有丝毫的怠慢,因此,众人都是恬着自以为最美的笑容,在大厅内一字排开。 姚秩逡巡的眸光自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但凡他清澈的眸光所及之处,都传来惊艳的呼声,最后,他用手一指,笃定道:“我就要他!” 众人顺势望去,全场哗然! 他……他……他怎么看上了一个年过六旬的龟奴? …… 繁星闪耀,夜色独好。 一艘豪华的小船内,慕容拓和桑玥面对面坐着。 铺着大理石的桌面,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精致菜肴和糕点。 慕容拓举箸,夹了一片鱼肉放入桑玥的唇中:“好吃吗?” 桑玥细细咀嚼,打量着慕容拓深情宠溺的表情,总觉得这厮好得不太正常。 慕容拓端起一杯酒,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尝一下。” 桑玥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在她仰头的一霎那,敏锐地注意到了慕容拓眼底掠过的算计,她脑海中灵光一闪,俯身,吻住了慕容拓的唇,把酒渡给了他。 慕容拓却是单臂一揽,她已与他紧紧贴着了。 桑玥抬眸,怔怔地望进这双潋滟生辉、风华无尽的翦瞳,借着微弱的烛火和被窗棂子筛碎了铺陈落下的月辉,他俊美的容颜忽而就染了一分冷意、一分媚色。眉梢风情流转,眼角魅惑横生,挺直的鼻梁透着几许孤傲,那红润的唇,又分外地惹人遐思。 他修长的手指捏上弧度优美的下颚,他勾起一侧的唇角,若有若无的媚色,须臾,就如曼陀罗一般妖娆地盛开了。 “慕容拓,你……你怎么了?”这样比繁星更璀璨、比皓月更皎洁的男人,让桑玥的呼吸急速紊乱了起来,喝了酒之后的慕容拓,真真是……太要命了! 慕容拓薄唇轻启,幽幽酒香钻入桑玥轻巧的鼻尖,缓缓地道:“哎呀,你害惨我了,只让你尝一下,你偏含了一满杯,还尽数给了我。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 “什么?” “醉生梦死……” 桑玥的眉心一跳,怎么会是这么烈的酒?醉生梦死一小瓶能醉晕一头牛,这满满一杯……慕容拓他…… “好啊,你打算灌醉我,是不是?”桑玥想到了更严肃的问题。 慕容拓的手指已轻松地解开了她的衣衫,开始一路煽风点火,柔柔地吐着气:“可现在,是你灌醉了我,你上次说解决了那个麻烦,怎样都随我的。” “不行!你又在朗朗乾坤下宣淫!”桑玥坚决反对。 慕容拓哪儿能依她?俯身含住了她白玉般的耳垂,惹来她一颤,他促狭地笑了:“想赖皮?绝不可能。” 桑玥的胸前一亮一暖,他的大掌已覆盖了她的柔软,她倒吸一口凉气,慕容拓本就生猛,如今还喝了酒,待会儿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不过,趁着他的这股子醉意,倒是能问出一些事来。她勉力在他的迷情攻势下保持清醒,试探地问道:“南越出了什么事?” 这个女人,欢好的时候还能关心国事?慕容拓惩罚性地在她的……处咬了一口。 “你……”酥酥麻麻的、带了一丝微痛的奇异感觉自顶端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桑玥忍住想要叫出声的冲动,掬起他的脸,“快说!” 慕容拓将她搂在怀中,漫不经心地道:“没什么,北齐内乱,接连吃了好几场败仗,赫连颖亲自挂帅,赢回了局面,谁料北齐的冬季来得太早,大雪封山,军饷无法运达,发生内乱的地方正好临近洛邑,赫连颖向南越提出增援,却迟迟得不到响应,眼下军心涣散,赫连颖给我飞鸽传书……” 讲到这里,二人的情欲都退了大半,桑玥的面色一凛:“你要去北齐?” 慕容拓并不否认:“去去就回。” 桑玥总算是想明白了,赫连颖当初答应救她,想必提的条件就是让慕容拓守护北齐。她不会怀疑慕容拓是对赫连颖有什么感情所以才会出手相救,这是她,所能给予的信任。而现在,她疑惑的是,北齐既然已经臣服了南越,南越为何会对北齐置之不理?难道说…… 桑玥不敢往下想,换了个角度旁敲侧击道:“你可以修书给你父皇。” 慕容拓面无表情道:“我父皇,从两个月前,就以养病为由不过问朝政了。” 果然是慕容锦么?慕容锦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容拓明白她已想了然了事情的关键,但他不愿意桑玥细想,尤其对方,还是同样爱慕着她的人,他没有告诉桑玥,慕容锦两年来,太子府空空,无妃无妾,父皇做主给他定下的亲事,无一例外都被他退却了。 二十六岁,不曾娶妻纳妾,这份隐忍,叫他不得不心生警惕。 他轻声唤道:“桑玥。” “嗯?” “不许想别的男人!”语毕,他再不给她退缩或犹豫的机会,翻过她的身子,不带丝毫拖沓地一滑而入。 是酒精作祟还是其它,这一次的癫狂,带了几分神秘,多了几分放纵,几起几落,把她送入云端,又推下深渊。这一波波的惊涛骇浪,强势轰袭着她娇柔的身躯和敏锐的感官。 不同于前几次的温柔或霸道,今晚的慕容拓,多了一分邪魅,那羞人的喘息和低喃,更是每一声都敲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他不知疲惫、不知餍足地把她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几遍,一声声地唤着她的名字,逼着她一声声地回应,这简直……太不像他了! 桑玥的心底忽而滋生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慕容拓,你……你跟谁学的?” 慕容拓迷离的眼眸里泛起丝丝浓情雾霭,一开口就是无穷无尽的魅惑:“忘了告诉你,楚婳送的春宫图,我看了!” 天,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不正经了?不等她出声询问,新一轮的极致愉悦像浪潮一般淹没了她…… 晓风清月,涟漪阵阵,秋江春色,旖旎风光无限。 待到桑玥的意识完全回笼,这才发现自己和他又做了一件多么难为情的事,怎么就没有一次常规的、在床上欢好的经历?不是山上就是马车上,现在又是船上,下一次,慕容拓是不是打算把她拐进某处温泉? 他一定是故意的! 慕容拓拥着她,躺在了船舱的简踏上,大掌来回抚摸着她的小腹,低低地笑了,声音里,透着一分餍足的慵懒:“你说,这里会不会已经有个小玥玥了?” 桑玥的脸一红:“没有!” 慕容拓还不罢休:“小拓拓?” 桑玥羞涩得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没好气地道:“哪有这么巧?” 慕容拓咬着她的耳朵,轻声道:“那你的小日子怎么还没有来?” 桑玥哑然,慕容拓今天没有见到莲珠,莲珠应该来不及告诉慕容拓这些,那么,只能说明……从许久以前她在马车里捉弄他的那一回,他就记住了她的小日子! 桑玥瞪大了亮晶晶的、还氤氲着一层尚未完全消弭的情欲水汽的眸子,正欲开口辩驳,慕地,一股热浪滑出,她的神色一僵:“呃……我想……它好像来了。” 慕容拓的俊脸一沉,咬牙切齿道:“爷的小玥玥没了!” …… 船靠了岸,桑玥换了一身男装,和慕容拓走进了醉天骄。 熙妈妈真是觉得今天活见鬼了,若说方才那名美少年已是人中翘楚,眼前这两位就只能是谪仙降临了。她笑呵呵地把二人迎了进去,打算吩咐醉天骄的花魁来伺候,谁料,个子高高的年轻人竟是一把抓住了纤弱少年的手,啧啧啧,今晚来的都是一群什么人? 那一个看上了六旬龟奴,这两个又有龙阳癖好!若天底下的男人都如此,她这醉天骄还做不做生意了? 桑玥和慕容拓走进了姚秩一早订好的房间,此时的姚秩,正气呼呼地盯着那个六旬龟奴,脑子里不知想些什么,眼底怒意横生,直到桑玥推门而入,他才错开了视线,然而,当他的目光笼罩了桑玥和桑玥身旁的慕容拓时,眼底的怒意便更甚了。 他冷冷一哼:“有你这么做姐姐的?逼着弟弟逛青楼!把我的名节全都毁干净了!” 语毕,也不管桑玥同意不同意,甩袖离开了房间。 慕容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姚秩跟你,好像亲近了许多。”也放肆了许多,“你故意的?” 桑玥并不否认:“没办法,姚晟、姚奇有功名在身,逛不得烟花之地,姚豫虽无功名,却太过迂腐,唯有无官一身轻、还算有点血性的姚秩了。” 慕容拓不再言辞,桑玥看向里边静坐在圆凳上的六旬龟奴,他身形削弱,五官清秀,尽管青春不复,但从他那依稀可见风华的眉眼不难推断出,他年轻时一定是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赵全。”桑玥平静地叫出他的名字,他的身子猛烈一晃,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但只一瞬,他又恢复如初。 桑玥知道自己没有叫错,她和慕容拓走到赵全的对面,在椅子上坐好。 赵全低着头,没有去关注究竟是谁闯入了这个房间,又是谁叫出了他已摒弃多年、几乎连自己都快忘记的名讳。但不知为何,那名女子往他对面一座,他立时就有种泰山压顶的感觉。这种感觉,熟悉而又陌生。 桑玥本就跟慕容拓厮混得太久,误了回府的时辰,眼下就没功夫跟赵全慢慢耗了,她打开天窗说亮话:“赵全,你本该是个已死之人,当年若非怀公公徇私舞弊,偷偷将你从棺材里放出来,你如今早是一捧黄土了。” 赵全的心遽然一颤,抬眸望向了桑玥,当他发现对方仅仅是一名乳臭未干的、女扮男装的小丫头时,好不容易滋生的一点钦佩和畏惧顷刻间就消弭无踪了。他矢口否认道:“我听不懂这位小姐在说什么。” 桑玥牵了牵唇角,云淡风轻道:“怀公公能把当年的一桩足以让他掉脑袋的秘闻告诉我,说明,他已经认我为主,这点,你总不会想不通吧。” 赵全不语,但也没有驳斥。 桑玥继续道:“你欠他一个人情,现在,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说着,桑玥把一封信扔到了赵全的面前,赵全拆开,仔细端详了一番之后,确认是怀公公的笔迹无误,这才扑通跪在了桑玥的跟前:“奴才赵全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全和怀公公同为当年叱咤后宫的风云人物,不同的是,赵全是太后的总管事,怀公公则是先帝的。太后临终前,点名要让全寝宫的人陪葬,当时已经是阙氿宫总管事的怀公公暗中买通了看守的宫人,撬开棺材,放跑了赵全。赵全兜兜转转二十余载,最终在醉天骄做了一名鬼奴,这一呆,就是五年。 当怀公公向桑玥禀报宫里历年来的大小事务、提到了赵全时,桑玥立时就察觉到了异样。太后是一位十分仁慈的主子,她从不滥杀无辜,何以死了会叫那么多人陪葬?这里面,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桑玥摆手示意赵全平身,道:“你告诉我,当年太后为什么执意要处死太明宫的人?她是不是在掩藏某种秘密?” 赵全的惊恐无以复加,良久,他叹了口气:“是!” …… 深秋进入尾声,冬季将至,空气变得干燥起来。 冷贵妃自从栽了跟头之后,就大病一场,听说卧床了整整七日,才勉强能挣扎着起身。 没了凤印和统领六宫的职权,她空有一个贵妃名头,即便位份上高于荀淑妃和姚贤妃,但因着她被禁足,所以,在皇宫那个拜高踩低的地方,朝阳宫已经变得门可罗雀。 而她更是以静养为由,谢绝了任何人的探视,包括云阳想见她都被拒之门外。 这让桑玥起了疑心,如果冷贵妃这么容易消沉,那么,她也不会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了。谋定而后动,这是桑玥此时的感觉。她写了封信,打算让子归交给怀公公,希望他能从朝阳宫探出蛛丝马迹。经历了肚兜失窃一事,冷贵妃变得无比谨慎,朝阳宫已仿佛筑起了铜墙铁壁,想要从中探出消息怕是极为艰难。 况且,如今知道了云傲落在冷贵妃手里的把柄,她就更要不遗余力地将之毁灭了。 正在思付之际,子归打了帘子进来,禀报道:“姚秩被人约去嫖娼赌博了。” 桑玥唇角一勾,鱼儿上钩了,她让莲珠取了厚厚一叠银票给子归,吩咐道:“告诉姚秩,不输光,不许回来!至于那些青楼女子,爱碰不碰,随他。” “是!”。 桑玥把信交到子归的手上,“给怀公公。” 子归带着银票和信走出了暖心阁。 莲珠挠了挠头,问道:“小姐,你把四少爷往火坑里推干嘛?不怕他真的学坏了?” 桑玥捏起一块糖枣糕,目光越过窗台,落在娇艳欲滴的海棠果上:“他要是连这点诱惑都经受不住,我以后还怎么重用他?” 上次丢了四十万兵权,冷贵妃若无其事,这一回,她倒要看看,冷贵妃到底心疼还是不心疼? 敛起心底翻腾的思绪,她这才注意到天色已晚,平常的这个时辰,妙芝都会来暖心阁,尔后二人一同前去用晚膳。今天,怎么不见她人? “莲珠,妙芝去哪儿了?” “好像被南宫小姐叫出去玩了。”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四十四章】渣男的报应 南宫雪这几天来姚府的次数很是频繁,渐渐地就和林妙芝成了朋友。今天,南宫雪邀请了林妙芝过府一叙,本来也请了姚馨予的,奈何姚馨予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实际上,南宫雪和林妙芝前脚刚走,后脚姚馨予就溜出了姚府,上了转角的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内,冷煜安正在看书,见到姚馨予进来,他放下书本,迅速把她那被冷风吹得冰凉的纤手握在了掌心,一股暖意包裹着姚馨予的手,也包裹了她的情绪,霞云爬上双颊,她羞赫得低下了头。 冷煜安上下打量了她的衣衫,尔后宠溺地笑了:“你穿什么都好看,不用刻意打扮。”关键是,为了美,她竟是穿得有些单薄。 姚馨予有种被说中心思而无所遁形的感觉,她恼羞成怒地就要抽回手,却感觉身子一暖,一股独有的男子幽香已经笼罩了她,她被冷煜安用氅衣裹得严严实实,搂在了怀里。 “你……”羞死人了,他怎么可以,就抱住她了?要命的是,她居然舍不得推开他。 冷煜安一看她那眼底的鸦青就知道她想着今天的约会,怕是整晚都兴奋得没睡着。他温暖的大掌盖住她忽闪忽闪的眼眸,柔声道:“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咕噜! 姚馨予尴尬得捂住脸,她好像……还没用完膳。 冷煜安笑了,打开食盒,端出几样精致的糕点,全是她喜好的口味。 姚馨予抿唇,不好意思伸手去拿,局促不安地愣了半响,终于下定决心抬手,冷煜安却是比她迅速,双指捏起一块杏仁酥,放到她唇边:“我喂你。” 姚馨予一愣,脸更红了:“我……我自己……吃,我又……又不是……小孩子……” 话虽如此,她还是细细地咬了一口,冷煜安另一手的食指轻轻拂去她嘴角的一点末末,满含深情道:“我倒情愿你一辈子这么无忧无虑的,做个孩子,让我照顾。” 姚馨予的鼻子一酸,有些食不知味儿了:“我的样貌顶多算是清秀,脾气更是大得吓人,不聪明也不贤惠,你怎么就看上我了呢?你就不怕有一天会后悔?” 冷煜安拿出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和鼻涕,眼底写满了柔情:“对象是姚馨予,我就不后悔。”他曾反反复复地问自己,怎么就看上她了呢?她虽不比桑玥那只小刺猬,却是只十足爱炸毛的小猫,把她从熄族救下山的那一次,她愣是哭了一路,粉拳也捶了他一路,直到半山腰折腾累了,她才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为什么喜欢她?冥思无果,他只能归咎于“缘分使然”,或许前世今生,月老就是搭了这么根红线。 不管他们的前面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会顽强应对,姚馨予要做的,就是在他身后,吃好、喝好、睡好,开心快乐。 南宫家。 南宫雪听说林妙芝的琴艺绝佳,于是向她请教了半天。南宫雪在大周已然算是有名的琴师级别的人物,跟林妙芝相比,却是如同萤火与日争辉。 阳光透过纱帘,细细密密地照着林妙芝葱白的纤手,如一朵朵极小的金花,点缀在毫无瑕疵的莹润雪地,那美妙的乐章就自她指尖流泻而出,宛若碧水茕茕、高山巍巍,稍了几分天地浩然;亦如阴晴圆缺,悲欢离合,透着无尽人间冷暖。 一曲作罢,南宫雪犹如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浑身冷汗涔涔,那种惊魂未定和劫后余生的欣喜,真实得叫她骇然。 能引动人的心神,令其坠入无边幻境,南宫雪只听说国师苍鹤有此大能,却不曾料到,明不经传的落魄千金林妙芝,居然也能奏出这种堪为天人合一的意境。 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我献丑了,南宫小姐莫怪。”林妙芝谦虚地说了一句,顺便唤回南宫雪飘远的思绪。 南宫雪拿出帕子擦了擦鬓角的汗珠,由衷地赞叹道:“林小姐的琴艺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以后,还请你常来,多多指教。” “好啊,多一个朋友,这日子也好打发一些。”林妙芝挑开一侧的帘幕,发现天色已晚,随起身欲向南宫雪告别,“我改日再来探望南宫小姐。” 南宫霖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微笑道:“我送你出府。” 林妙芝拍了拍南宫雪的手:“不必了,我认得路,你且回院子,入夜后,风大,容易着凉。” 南宫雪却是坚持要送她,一拉一扯间,林妙芝的宽袖里掉出了一个白玉簪子,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南宫雪的贴身丫鬟忙躬身拾起,递给了林妙芝,南宫雪无比愧疚地道:“真不好意思,弄坏了你的钗,我改天赔上一支一模一样的。” “不用了,这钗……”林妙芝脱口而出,又赶紧噤声,她本可以说,这钗是姚晟送给桑玥,桑玥不接受,她又忘了还给姚晟的,但想了想,还是变成了,“我的首饰够多了,南宫小姐无需破费。” 南宫雪的眸光落在那断裂的钗上,突然忆起姚晟似乎送过林妙芝什么东西,难不成就是这支钗?她试探地问道:“这钗,是我大表哥送给你的吗?” 林妙芝是不会把矛头引向桑玥的,但她也不能承认:“不是,是熄族的王子送的。” 南宫雪自林妙芝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飘忽和躲闪,心里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送别了林妙芝,转身就在府里的一处假山旁碰到了二嫂常氏。 南宫雪有四个哥哥、一个弟弟,除了大哥和弟弟,其余的都是庶出,且几个哥哥都已婚配,四个嫂嫂里,和她关系最好的不是大嫂,而是二嫂常氏。常氏并非京都人士,她的父亲在燕城官居六品,常氏嫁入南宫家后,南宫家帮衬了他父亲一把,官职连升两级,举家迁来此地,一跃成为京都的新贵。 常氏属于小家碧玉型,瓜子脸上五官小巧,清丽秀美,她的人缘极好,大抵跟后台不够硬有关系,所以,她总是卯足了劲儿地和公婆妯娌处好关系,南宫雪很喜欢常氏,二人可谓是无话不谈。 “二嫂。”南宫雪行了一礼,面色有些苍白。 常氏疑惑地看了南宫雪一眼,道:“怎么了?不舒服,还是不高兴?” 南宫雪把姚晟送钗给林妙芝的事一五一十地分析了一遍,常氏听完,弱弱地吸了口凉气:“我原先还以为你大表哥喜欢桑玥呢!敢情,他喜欢的是林妙芝啊,这可就麻烦了。” 南宫雪的小心肝儿一颤:“二嫂怎么这样说?” 常氏深深地凝视了南宫雪一眼,颇为无奈道:“桑玥是曦王殿下的准王妃,他们二人琴瑟和鸣,大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果你大表哥喜欢的是桑玥,你就不用忧心了。但他喜欢林妙芝,这就棘手了。毕竟,林妙芝没有婚约在身,跟姚晟还是有可能的。哪怕她是个落魄千金,可她背后不还有桑玥吗?曦王殿下随随便便回南越请道圣旨,册封她为郡主什么的,这身份顷刻间就越过了你去,届时,你们俩,谁做大、谁做小,还真说不准呢!” “这……”南宫雪的素手一握,自我安慰道:“姑姑说,大表哥不会纳妾的。” 常氏的语气沉了些:“不会纳妾就更难办了,林妙芝嫁过去,你跟姚晟彻底没戏。桑玥多有厉害,你不会不知道吧,她跟冷贵妃都能对着干,何况是你?别到时候她为了林妙芝把你整得跟冷芷若一样,你怕是哭都哭不回来了。” 一提到冷芷若,南宫雪的眼神就冷了几分,她虽然没去狩猎,但从哥哥们和几个闺中好友的口中听说了冷芷若被桑玥追着四处逃窜、衣衫不整的狼狈经历,桑玥发起狠来,根本没人治得了她。 自从上回,桑玥先是冒着抗旨不尊的罪名拦下了高尚书和冷昭对姚家人的抓捕,再是不惜和冷贵妃剑拔弩张,为姚贤妃洗脱冤屈,可以说,桑玥在姚家的威望陡增,如今在姚家人的心目中就跟救世主似的,无人能及,就连姚秩那种铁打不屈服的人,见了桑玥都毕恭毕敬,半点儿不敢嚣张。这样的人,要是偏袒林妙芝,即便她和姚晟订了亲,也难逃被拆散的噩运。 常氏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南宫雪,语重心长道:“你打小就喜欢姚晟,难不成最后这一步,就满盘皆输了?” 南宫雪急了,眼角有了泪意,话里带了哭腔:“那……那我该怎么办?我肯定斗不过桑玥的,她敢斗陆鸣心,敢斗冷贵妃,这份胆识和聪颖,我哪里比得过?” 常氏叹了口气:“谁让你把桑玥怎么样了?桑玥那么邪乎的人,还是少招惹为妙。你呀,只需要……” 常氏对着南宫雪耳语了几句,南宫雪拼命摇头:“林妙芝是无辜的,我不能这么害她!况且,万一被桑玥发现,她会报复我的!” 常氏嗔了她一句:“你不要亲自动手,知会下人去办就好了。我言尽于此,你是放弃姚晟,还是抓住姚晟,自己看着办吧。” 随后,无可奈何地拍了拍南宫雪的肩膀,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在她身后,火云通透,晚霞无限妖娆。 醉天骄二楼的豪华包厢内,几名纨绔子弟正“杀”得热火朝天。 为首的是夹着尾巴做了许久人,却逐渐在赌博中找回了仔细的郭玉衡。其实论容貌,郭玉衡长得也算玉树临风、俊雅倜傥。他和陆青云臭味相投,吃喝嫖赌,无所不爱。 这不,二人分别抱着醉天骄的两位花魁,一边饮酒、一边下注。 在他们对面,依次是焦头烂额的姚秩、满面春风的李公子和兴趣盎然的王公子。 李公子做庄,姚秩押了一千两的大,陆青云、郭玉衡和王公子都押的是小。 郭玉衡怀里的柳依依妖媚地笑了笑,喂他吃了一颗葡萄,娇嗔道:“郭公子,姚公子这一局要是输了,可就身无分文了。” 陆青云不以为然地道:“依依懂什么?姚家的钱多的花都花不完,今天输光了,明天再来就是。” 果然如柳依依所言,一开盘,姚秩又输了。 桑玥上回打断了郭玉衡的腿,又把他丢进了茅坑,害得他痛着挣扎,吃了不少大便,原本从那以后,郭玉衡尽管恨着桑玥和姚秩,却当真再也不敢惹对方,要不是“机缘巧合”下被陆青云拉来逛青楼,碰到了姚秩,并跟他小赌一场化解了矛盾,郭玉衡哪能像现在这般恣意地赢姚秩的钱?早吓得屁滚尿流了。 郭玉衡笑了笑:“姚秩,你没得输了,我们明天继续。” 姚秩愤愤不平地甩甩手,脑海里闪过无数思绪,突然,在心里做了个决定,大掌覆上腰际,脱下衣衫和玉带,只余下白色中衣:“最后一次!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你!” 郭玉衡的肚子都要笑疼了:“好好好,陆公子亲自做庄,省得你认为李公子和王公子跟我关系好而徇私舞弊。” 陆青云大大方方地应下,摇起了骰子,然而,姚秩的厄运没有丝毫转变,一连输了三局,最后只剩一条遮羞的亵裤了。 这回,真的输不起了,再输,可不就得露鸟了? 柳依依双手圈住郭玉衡的脖子,撒娇地笑道:“郭公子真是厉害。” 姚秩火冒三丈:“郭玉衡你等着!我一定会赢回来的!” 语毕,也不管自己赤膊着身子,深吸一口气,夺门而出,在众多客人和妓子的哄笑声中离开了醉天骄。 一拐入旁边的巷子,子归就自暗影中走了出来,看到姚秩输得只剩一条亵裤的狼狈模样,子归尴尬地眨了眨眼,赶紧解下自己的氅衣给他披上。姚秩冷得打了哆嗦,也不推辞,抬手去系好丝带,却无意地碰到了子归的手。 子归的眉心一跳,眸子里漾开了一层涟漪,语气却一如既往地冰冷:“少主只让你输光银子。” 姚秩搓了搓手,哈了口气,眼底聚拢了一线浅浅华光,亮得子归几乎睁不开眼:“这样才更真实。” 子归不语,和他一起上了姚府的马车。 暖心阁内,姚秩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若要问他,为何非得洗个澡再去见桑玥,他大抵也不知晓答案,许是连他自己都厌恶青楼里的那股浓郁脂粉之气。 桑玥听完子归的描述,不由地展露了一抹淡淡的笑靥,那笑靥深处,散发着恰到好处的赞赏和肯定,让人欣喜之余又不会横生骄傲,甚至,忍不住思考:下一次,是不是可以做得更好? 起码此时的姚秩,就有这样的想法。 桑玥亲自剥了一个橘子递给姚秩,语气和缓道:“那些技巧都学会了?” 姚秩接过橘子,一口塞进嘴里,甜甜的感觉便从唇齿间慢慢流淌到了心底,他总是笼了一层雾霭和戾气的眉宇,渐渐地有了彩虹一般叫人愉悦的色彩:“学会了。” 桑玥从莲珠手里拿过湿帕子擦了擦手,漫不经心地道:“你这转变也太快了,我险些适应不了。” 姚秩先是一愣,尔后委屈地低下头,蹙眉,嘟哝道:“那我明天继续闯祸。” 莲珠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没理解错吧?四少爷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是在对小姐撒娇?是这样吗? 桑玥不甚在意姚秩的话,只淡淡地道:“有本事你就闯闯看。” 又威胁他?姚秩气呼呼地喝了一杯茶,扭过头,正好瞥见了桑玥微微敞开的衣襟里露出的一下片雪白,他的大脑霎时就雷鸣滚滚了,连带着心里就像有人不停地擂鼓,震得他胸腔都要爆炸了! 他倏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没人注意到,他的耳根子和脸都已红得像抹了几层最艳丽的胭脂。 莲珠歪着脑袋问道:“四少爷生气了?” 桑玥笑而不语,生气不生气无所谓,踏踏实实办事就好。男子汉大丈夫,太容易被情绪左右终归不好,所以,姚秩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莲珠扯了扯子归的袖子:“四少爷是生气了吧?” 子归顿了顿,面无表情道:“不是。” “哦,”莲珠耸耸肩,穷追不舍,“那他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跑了?” 子归纤长的睫羽颤了颤,冰冷优美的脸上似敷了一层柔和的烛光:“不知道。” 桑玥推开轩窗,望了眼暗沉无光的天色,这么晚了,妙芝还在南宫府? “二小姐,有人送来一个锦盒。”青衣在门口禀报道。 子归开门,从青衣手里接过锦盒,放在桌上后,打开一看,面色立时就冷硬了。 那是一封信,和一件女子的肚兜。 桑玥的心在看到那件肚兜时就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亲自为林妙芝挑选的花色,又怎会认不出?她拆开信看完,眸子里已跳动起无边无际的怒火! 冷昭!你居然敢抓了林妙芝! 子归和莲珠从桑玥的手里拿过信件一看,二人异口同声:“不能去!” 冷昭用林妙芝来威胁桑玥,说每过一个时辰,就让人强暴林妙芝一次,桑玥想要救她,必须只身前往,否则,冷昭会立刻折磨死林妙芝! 桑玥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她死死地握紧拳头,一字一顿道:“集结血卫,我要杀人!” 冷昭,你怎么可以动林妙芝?原本还想让你多活几天,你居然动林妙芝,好,好,我若不让你生不如死,我就白活了两辈子! 她不认云傲,一是心里抵触,二是时机未到。好钢用在刀刃上,眼下,尽管不算最完美的时机,她却是无法再等了,她按耐住浓浓的抵触情绪,铺开信笺,提笔写下:父皇…… 当晚,一道圣旨下达,将冷芷若赐婚给郭玉衡。郭家人乐翻了天,虽然冷芷若的名节已经败坏在了郭玉衡的手中,此生非郭玉衡再也没脸嫁第二个人,但肉没吃到嘴里,郭家的人始终无法安定。瞌睡来了送枕头,上头竟然颁布了一道圣旨。郭府,喜气洋洋,欢声笑语一片。 唯独郭玉衡,像被霜打了的茄子,闷闷不乐。谁愿意娶那个没脑子的女人?脾气又大,过门之后指不定整得他夫纲不振。 恰好此时,姚秩派了人约他去醉天骄赌博、喝花酒。他二话不说,怒气冲冲地走出了郭府,一路上,下人们见了他这副要杀人的模样,原本要行礼问安的愣是不敢出声了。 到了醉天骄的厢房,陆青云、姚秩、李公子和王公子都在,柳依依也在。他们这堆人,这段时间做得最多的,就是聚众赌博、喝花酒了。 不同的是,姚秩从不碰女人。 柳依依见到郭玉衡,谄媚地把他迎了进来,奉上美酒佳酿:“郭公子,姚公子啊,又给你送银子来了。” 言外之意,姚秩又得输个稀里哗啦。 郭玉衡闻言,心情好了几分,但笑容里仍有着不容忽视的怒意:“今晚,我就跟姚秩,杀个痛快!” 姚秩拍拍手,两名壮汉抬了一个硕大的红木箱子进来,其中一人将其打开,顿时,那种黄灿灿的色彩就如旭日东升、烈焰焚天,刺痛了众人的眼。 “郭玉衡,刚刚我输掉的是十万两银票,现在,我带了十万两黄金,你敢不敢跟我赌?” 姚秩豪情万丈的话一出,所有人都傻眼了,十万两黄金?知道姚家有钱,却不知道原来这么有钱?姚家从很早开始,就以文官为主,像兵权之类的东西,基本跟姚家无缘,当然,姚俊杰是个例外。姚家之所以能跻身三大家族的行列,其原因就是姚家有钱!可以说,大周的经济命脉,三分之一都掌握在姚家的手里。姚家是没有兵权,但冷家和荀家联起手来,也富不过姚家。这就是为什么,姚家哪怕不费一兵一卒,却仍过得风生水起的缘故了。 桑玥入住姚家后,陈氏把原本属于姚凤兰的产业一点不少地过继到了她的名下,并且,还送上了自己大半的嫁妆。桑玥现在,可实打实的,是个小富婆。十万两黄金对她而言,不过就是个数字。 郭玉衡长这么大从没见过那么多金子,他是个纨绔子弟,名下虽有店铺,但都是母亲在打理,他所能领到的份例银子其实并不怎么多。要是有了这笔钱,以后他的日子可不得过得比春光还灿烂?思及此处,郭玉衡咽下口水,频频点头:“赌,只要你不心疼,我今天跟你死磕到底!” 姚秩咧唇一笑,双手点了点桌面:“我不会心疼,可是郭玉衡,你拿什么跟我赌?我不缺钱,你要是没有令我心动的赌注,我可就去跟别人赌了。” 从前怎么不听你说不缺钱?郭玉衡暗自诽谤了一番,但没有说出口,而是改为问道:“你要什么,只要我有的,都能作为赌注!” 姚秩的眼底掠过一丝满意的神采:“君子一言。” 郭玉衡不假思索地道:“驷马难追!” 陆青云端起酒杯,掩住唇角的笑意,李公子和王公子则面面相觑,有点儿不寒而栗的错觉。 夜深,无风云自涌,漫无边际的暗沉,如墨层层晕染,越染越厚重,人的心情,也变得沉重。 出城后十里以北的嵩山顶,有一座荒废已久的寺庙,之所以会荒废,就是因为它的道路过于崎岖,时有香客的马车摔落山脚,渐渐的,便无人再去上香了。 桑玥独自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地向山顶前行。在山脚,她的车夫已被换成了冷昭提前安排好的人。这名暗卫的功夫不错,马车行进得极稳,遇到过于崎岖的顽石路段,他会用内力将其震碎。 即便周围狂风大作、惊涛骇浪,她仍是能于万分惊险中保持一分冷静沉着,这份气度,不得不叫折服。 抵达寺庙时,夜已深,她的脸上挂着从容淡定的笑,是以,她踩踏台阶下地,闯入了冷昭的视线时,冷昭被她那七分清冷、三分慵懒的神态弄得怔了半响。 这个人,怎么半点焦虑都无? 桑玥止住了脚步,定定地,似笑非笑地看着冷昭:“二舅舅,我人都来了,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冷昭对这声称谓陌生极了,但桑玥叫得没错,从血缘上来说,他就是她的舅舅!他冷冷一笑:“没想到你还真敢来,你不是铁石心肠吗?怎么会为了一个朋友身陷险境?” 桑玥一边努力听着寺庙里的动静,一边若无其事地答着他的问题:“呵呵,听二舅舅的口气,好像没指望我会出现似的。那你抓了林妙芝干嘛?” 冷昭不屑嗤道:“既然来了,待会儿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可怨不得我,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桑玥从冷昭的神色里读出了毫不遮掩的杀气,她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子微紧,道:“那是自然,但,二舅舅是不是起码得让我见见林妙芝?” “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吗?你,和林妙芝全都得死!”冷昭狠狠说完,一名黑衣人就搬了一张长桌出来,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铁钩、铁链、匕首、刺球、锥子……“你不是自诩最会折磨人吗?今天,我要把这些刑罚一一地用在你的身上!” 似想到了什么,冷昭微微一笑,“不,先用在林妙芝的身上,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心痛!” 冷昭给身后的暗卫打了个手势,不多时,暗卫进入寺庙里,押了双手被缚、薄唇被堵的林妙芝出来。 桑玥一见到林妙芝血迹斑驳的衣衫和高高肿起的脸颊,心底的怒火腾地就燃烧得血旺:“你把她怎么了?” 冷昭不语,只讽刺地笑着,随手操起一个刺球,砸向了林妙芝的肩膀。林妙芝的身子一抖,唇瓣被牙齿咬出了丝丝血迹,同样渗血的,还有那削弱的粉肩。但她没有叫唤,就那么拼尽全力地忍着。 桑玥只觉得那一个肉球根本是刺在了她的心上,痛得她撕心裂肺。但她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否则,就是去了谈判的筹码,她不疾不徐地解下脖子上的玉佩,拿在手里晃了晃,云淡风轻道:“做笔交易,如何?这是父皇送给我母后的定情信物,你可知它有什么用处?” 这块玉佩冷昭是知道的,当初恬郡主不就是用了一块假玉佩,惹得皇上龙颜大怒吗?“一块玉佩而已,你还想用它跟我谈条件,痴人说梦!” 桑玥的唇角勾起一个神秘的弧度:“这块玉佩只传历代储君,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冷昭大惊:“不可能!” 桑玥的浓睫颤了颤,心平气和道:“皇上那么多年来不立储,就是因为没能找回这块玉佩。” “你……”皇上在追求冷香凝的过程中就动了非她不娶、非她子不立储的念头吗? 桑玥继续循循善诱:“它可以调动一支直属于储君的、就连皇上都无权过问的秘密军队,云阳得了它,离太子之位,绝对是近了一大步。”好吧,其实她是在胡扯,但冷昭应该听进去了。 冷昭恨她,恨她杀了冷煜安,恨她夺走了冷家的四十万兵权,恨她败坏了冷芷若的名节令他蒙羞,也恨她激怒他上当、结果被冷贵妃训斥一场。所以,冷昭才想了这么个阴毒的法子,利用林妙芝来对付她。但同时,冷昭也想助云阳登基,因为冷昭贪念权势地位,妄图做冷家的家主。那么,冷昭绝对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立功的大好机会。 “一物换一人,你的人送林妙芝到山脚,从我的人手里拿一封信作为释放林妙芝的证据,然后,我就将这块玉佩给你,不要企图硬抢,我绝对有能力在你的暗卫动手之前,毁了它!我虽没有内力,但反应不慢,不信的话,你就试试看!只是这玉佩一旦碎了,可就再无挽回的余地。”语毕,桑玥走到马车边,将玉佩抵上了车厢上的金属边框。 冷昭的心突突一跳,不得不说,桑玥手里的玉佩太有诱惑力了,他的喉头滑动一下:“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 “你只能赌咯!”桑玥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反正,你自始至终要对付的人是我,又不是林妙芝,你放了她,我仍然在此,届时,你要对我用什么刑罚,悉听尊便。” 冷昭在心里仔细地权衡了一番,周围他已派了百名暗卫把手,姚家的暗卫跟冷家的不过伯仲之间,除非桑玥也带一百人过来,否则根本没有逃脱的胜算。但是据他一路观察,桑玥才带了十个手下,跟子归一道守在山脚,正常的山路仅此一条,他们就算冲上来也打不过他的百名暗卫。 这么一想,冷昭就好做决定了:“好!照你说的做!” 暗卫给林妙芝松了绑,林妙芝飞忍住剧痛走到桑玥的身边,含泪而立,却是没有诉苦,这个节骨眼儿上,越诉苦越让桑玥担忧,她摇摇头,哽咽道:“你怎么这么傻?我死不足惜,你跑来做什么?早知道我跟你下山,只会成为你的累赘,我情愿一辈子呆在熄族。” 林妙芝一句不好的话,但桑玥如何不明白?且不论林妙芝被人掌了掴,一个清白女子被陌生男子剥得干净,一览无遗,这是一种怎样的屈辱和痛楚?他们次日再一大肆宣扬,林妙芝的名节算是毁得干干净净了!况且,冷昭还当着她的面对林妙芝用刑,是可忍孰不可忍? 桑玥敛起心底的怒火,宽慰道:“你先下山,子归会护送你回府。” 林妙芝坚决发对:“我不要!我情愿死了,也不要成为你的负担!” 桑玥把林妙芝一推,给冷昭使了个眼色,冷昭大掌一样,暗卫接住了林妙芝,点了她的穴,扛着她往山下走去。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月牙儿几进几出,玩转于云端之巅;繁星忽明忽暗,闪烁在穹宇之内。 长时维持着抬臂的姿势,桑玥的胳膊几乎麻木得无法动弹了,指尖开始颤抖,偶尔带动玉佩和金属发出微弱的碰撞之声。 冷昭的双耳一动,唇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脚底生风,三步并作两步,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来到了桑玥的面前,夺了她手里的玉佩! 桑玥的胳膊猛然一滑落,血液急速回流,那种麻麻胀胀的感觉,难受得叫人抓狂。 冷昭仰天长笑:“桑玥,你还是栽到了我的手上吧!我倒要看看,现在,谁还能救你?你害得我失去了最钟爱的儿子,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语毕,摸出腰间的匕首,去了鞘,阴险地笑着:“先割了你这张美人皮,再让你尝遍每一个酷刑!” 一刀下落,桑玥弯身一避,冰凉的剑气贴着她苍白的脸一晃而过,她的毛发就在那一瞬间根根竖起了! 夜风呼啸,如宝剑的利刃,拼命割拉着她柔弱的肌肤,恐惧陡然蔓过她的四肢百骸,尽管只有一个眨眼的功夫,但冷昭离他那么近、那么近…… 嘭! 千钧一发之际,车厢炸裂,马匹吓得四处狂奔,两道黑影拔地而起,一人拉过桑玥,一人踢向冷昭。 冷昭怎么也没想到,车厢下面居然贴了两个人! 但转念一想,不过才两个人而已,难不成能够跟他的百名暗卫相对抗? 那人提着桑玥一跃至寺庙的屋檐上,同一时刻,冷昭一声令下,十名暗卫围住了另一名黑衣人。 黑衣人嘲讽一笑:“才十个人,就想拦住我?” 话音刚落,指缝里的十枚暗器如天女散花一般,朝着那些暗卫夺命袭去! 一连几声惨叫,暗卫已折损过半。 冷昭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何方妖孽?竟然如此精通暗器之道?他又打了个手势,五十名暗卫朝他急速冲来。这一回,有了前车之鉴,暗卫们都格外注意他的暗器,他心知眼下再来个出其不意的招着实牵强,于是拔剑和五十几名暗卫开始了殊死搏斗。 另一边,冷昭又指挥余下的暗卫去屋檐上捉拿桑玥。 只听得,又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之响,紧接着,尖叫痛嚎,凄厉地划破寂静长空,在山野徐徐飘荡,回音如潮汐,起起伏伏,惊涛不绝。 冷昭傻眼了! 那是个什么妖魔鬼怪?自爆之后居然能有如此巨大的威力!他的血……有剧毒!五十几名暗卫,但凡沾染了他毒血的,身子全都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萎缩…… 太可怕了!这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力量? 这一小小变故,为后援人手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玉如娇带着十名血卫,冲上了山顶,以极快的速度,解决了余下的四十名暗卫。 冷昭暗叫不好,千算万算,没算到桑玥的手中竟有一批堪比胡国血卫的力量,他的暗卫完全不是血卫的对手。 等等,桑玥的这些人……难道就是胡国的血卫? 冷昭微微愣神,出剑极慢了一拍,玉如娇折身一滑,华丽翻转,剑已抵上了他的脖子。 …… 醉天骄内,姚秩握着一纸契约,心满意足地看了一眼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郭玉衡,甩袖离开了房间。 陆青云叫了几个美人儿陪伴李公子和王公子,二人就各自进入别的厢房,一度春宵去了。 偌大的房间只剩陆青云和柳依依时,陆青云从宽袖里掏出一沓子银票放在了桌上:“足够你和你的姐妹们过好几辈子了,知道该怎么做吧?” 柳依依眼底媚态横生,唇角的笑却稍了一分冷意:“陆公子,请放心,依依做事绝对有把握。” “那就好。”陆青云掸了掸衣袖,迈步走出房间,片刻后,几名莺莺燕燕的美貌女子鱼贯而入,纷纷开始宽衣解带,轮番伺候郭玉衡。 隔壁房间内,亦是春色满园,风光无限。 冷昭被反绑,趴在桌上,浑身剥得一丝不挂,房里的烛火敞亮得犹如白昼日晖,照着他完美无瑕的躯体,细密汗珠滚滚滑落,更是凭添了一分魅惑之姿。 桑玥静坐在他的对面,好整以暇地欣赏即将上演的好戏。 冷昭恼羞成怒:“士可杀不可辱!桑玥,你最好直接杀了我!” 桑玥淡淡一笑:“呵呵,杀了你?之前是谁脱光了林妙芝的衣衫、对她用了刑?又是谁威胁我,说每隔一个时辰就找人强暴林妙芝一次的?你不是喜欢强暴么?我成全你,我的好舅舅。” 桑玥冷声说完,玉如娇带着十名男子推门而入。 那十名男子还真是……人间极品! 肥头大耳有之、尖嘴猴腮有之、歪瓜斜枣更有之……那一笑,满口黑牙、黄牙,隔得老远,冷昭都能闻到他们口里污秽不堪的味道。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好男风!为了找齐符合标准的极品男人,玉如娇可是煞费了苦心。 冷昭虽已不再年轻,但依旧极为俊美,今晚,他们真是艳福不浅。 “桑玥!你太过分了!你太狠毒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是你舅舅!”她怎么可以想出这么阴毒的招来对付他?这一回,冷昭是真的怕了。 桑玥似是而非地笑了:“我就是心狠手辣怎么了?在我眼里,骨血关系一文不值!原本想让你死得安稳一些,可你偏偏要动我在意的人!今晚,你就当着侄女儿的面,好好地被疼爱一番吧!” 话音刚落,一名蒜头鼻的肥胖男子,撩开裤袍,狠狠地贯穿了他的身体!史无前例的剧痛来袭,他差点儿晕了过去! 肥胖男子一边击打着,一边流口水,那湿湿的、腻腻的液体顷刻间就染了冷昭白皙光洁的脊背,令他通体恶寒,肝胆俱震! 痛!屈辱!悔恨!生不如死!冷昭不曾料到,桑玥会无耻到这种地步!这简直是道德沦丧、人神共愤! 她找人强了他!还是男人!还是丑陋不堪的男人!还是丑陋不堪的男人轮番上阵! 她倒还面不改色心不跳,看好戏一般看着他被凌辱。 冷昭想开骂,玉如娇早他一步点了他的穴道,如今他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再无自尊可言。 桑玥仿若并不在意这副活春宫有多恶心似的,只静静地茗茶,偶尔和冷昭对视两眼,莞尔一笑,这笑,纯洁高雅,胜似一朵静谧的水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观赏书法名画呢。 其实,不看那些歪瓜斜枣,但论冷昭“承宠”时的羞愤模样,还真真是美得勾人心魄,她忍不住上前,探出手,摸了他那白皙嫩滑的脸一把,甜美一笑:“舅舅的手感真不错,你们几个好生伺候着!” 冷昭恶狠狠地瞪着桑玥,他要记住这种屈辱!他到了阴曹地府,也不要忘记!他要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地诅咒桑玥!诅咒她……不得好死! 翌日,一道石破石破天惊的消息震碎了京都的上空:冷昭和郭玉衡相爱相杀,双双暴毙于青楼! 路人甲:“知道吗?冷大人跟郭公子啊,早就情投意合了!那回在熄族,郭公子其实不是跟冷小姐睡了一夜,而是跟冷大人啊!冷小姐和冷大人悄悄换了帐篷的!” 路人乙:“啊?他们两个有龙阳之癖?” 路人甲:“谁说不是呢?” 路人丙:“啊?不是吧?冷大人都四十多了,郭公子才二十,这岁数差得也太多了!” 路人甲:“你懂什么?冷家人哪个不是貌美如仙?冷大人虽年过四旬,却风韵不减当年,走到路边,还能迷晕小姑娘,而且……那里还是个雏儿……” 一阵哄笑…… 路人丁:“难怪了,听郭府的丫鬟们说,昨晚赐婚给郭公子和冷小姐的圣旨一下达,郭公子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府邸,原来郭公子看上的是冷小姐的爹啊!明明喜欢冷大人,却迫于压力要娶心上人的女儿,难怪他要寻死觅活了!” 路人甲:“他们两个生前做不得夫妻,于是决心到地底下作对苦命鸳鸯。一同饮下毒酒之后,干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我听熙妈妈说,冷大人那儿……完全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可见,冷大人有多爱郭公子啊!郭公子不是被毒死的,毒发之前就精尽人亡了!” …… 醉天骄对面的酒楼包厢内,桑玥赞许地浅笑:“这一次,你做得很不错。” 陆青云见到了桑玥的手段,哪里还敢居功?他讪讪一笑:“也是你的计策好,天衣无缝,我就是从中周旋了一下而已。” 桑玥指了指一旁的锦盒,唇角的笑若有若无,阳光洒在她美如璞玉的脸上,勾勒着那精致的五官,莫名地,她就似寒冬静立的海棠,华贵清冷了:“听说陆家近几日的经济不怎么好,你拿去周旋,应该够了。” 要恩威并施,别人才会死心塌地替她办事,这个道理她懂,因此,但凡效忠于她的,她给予对方的回报都远胜于对方的付出。 陆家名下的药店治死了好几个人,的确是饱受重创,生意一落千丈,陆青云瞄了一眼黄灿灿的锦盒,吓得差点尖叫!这……这是不是太多了? 但他终究没有拒绝,而是忐忑地收下,心道:大不了,下回再多替桑玥办点事。 桑玥纤细的手指按了按眉心,若有所思道:“一定要确保这些言论散播到京都的每个角落,不,大周的每寸土地!”事实上,它们并非简单的言论了,高尚书彻查了此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二人相爱相杀。 就连王公子和李公子都供认不讳,郭玉衡就是在接到圣旨之后才闷闷不乐的。姚秩的手里,更是握有郭玉衡把冷芷若作为赌注给输掉了的契约书,这一下,谁还信他俩没有奸情? 这一回,冷家的脸算是丢到外婆家了! 桑玥抿了一口茶,冷昭的死只是一个诱饵、一个网,现在,才真正是到了捕鱼的时候。 若她估计得没错,冷昭的次子,手握七十万雄兵的安国大将军——冷煜泽,要回来了!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四十五章】香凝的幸福 朝阳宫。 冷贵妃穿着深紫色宫装,端坐于正殿的主位之上,她的身下,绣着活灵活现的麒麟,她身量纤纤坐于麒麟之上,明明感知到了那股祥瑞之气,她却没有丝毫的安心。从熄族回来,短短半月时光,先是她丢了凤印和统领后宫之权,被困于一偶,再是冷昭和郭玉衡暴毙之后还传出那样惊世骇俗的传闻。冷家和郭家,她的两个坚实后盾,都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桑玥难道不是冷家人吗?她为了报仇,不惜把整个冷家赔进去! 这种完全不顾后果,一味地往死踩的打法,叫她措手不及。原以为,桑玥不论如何,都会顾及冷秋葵和陆氏的颜面,不会把冷家拖垮。可瞧着桑玥毫无章法地出招,她开始怀疑自己估计错误了。 她单手支着额头,靠着扶手,意难平。 “娘娘,如今,什么都没有你的身子重要,事已至此,再多的烦心也扭转不了糟糕透顶的局面,倒不如,随了它去。” 说话的是一名和冷香凝年纪相仿的中年美妇,她的容貌虽不若冷香凝和冷贵妃的闭月羞花,却也是肤若凝脂美、眸似繁星耀,她就是冷秋葵的庶长女——冷霜。 冷霜十七岁嫁给广宣侯世子为妻,如今广宣侯过世,她的丈夫世袭了爵位,成为新一代的广宣侯。关于这位冷家长女,除了性子孤傲些,并无特殊言论。在众人眼中,她颇为神秘,基本不出席社交活动,因此,她行事作风如何,无人能下定论。 冷霜极少入宫探望冷贵妃,她比较淡泊,不常过问冷贵妃和冷昭的事。但如今被形势所迫,二房差点儿全军覆没了,她要再不出现,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冷贵妃深深、深呼吸,双颊抽动数下,不难看出,她隐忍着一股子勾心的怒火,随时都会一触即发! “太过分了,那个臭丫头,真是太过分了!她要杀就杀,还用那般屈辱的法子凌辱自己的舅舅,你说说看,冷香凝究竟生了条什么样的毒虫?她夺了冷家四十万的兵权还不够,如今又来打剩下七十万兵权的主意!冷昭死了,冷煜泽于情于理都要回京都丁忧三年,那兵权,岂不是要拱手让给他人?” 一个月,才一个月,桑玥就把手伸向了军营。冷家能屹立第一家族不倒,兵权占了很大一部分因素,她几个诡计,就害得冷家的势力一落千丈。真是可恶! 冷霜叹了口气:“娘娘,这许都是因果,冷香凝太过善良,无法自保,上天就送了她一个桑玥。如果没有桑玥,冷香凝如今还不是任由娘娘搓圆揉扁?” 冷贵妃绝美的眸子里迸射出犀利的寒芒:“我原本只打算寻出冷香凝,再好好地刺激她、折磨她,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冷香凝的命!” 从前冷香凝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她让冷瑶囚禁冷香凝,让冷香凝苟活,让她跟女儿、丈夫生离!而今,她对桑玥的恨,已远远超越了对冷香凝的,她要冷香凝的命,让桑玥痛不欲生! “母妃,该喝药了。”庆阳公主端着热腾腾的药碗,走进大殿,跟冷霜打了个招呼,尔后来到冷贵妃的身边,一勺一勺地喂她喝完,用帕子擦了她嘴角的药汁,勉力一笑,“天大的事也大不过母妃的身子,母妃节哀。” 冷霜淡淡地看了庆阳公主一眼,不由地感慨造化弄人,庆阳公主的性子随了冷香凝,桑玥的性子却随了冷贵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两个换了女儿呢!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冷贵妃喝了一口庆阳公主递过的温水,冷冷地道:“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子,让冷煜泽免去丁忧之责,不然的话,即便不交出兵符,那七十万军也会被桑玥整得四分五裂!” 冷霜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娘娘,恕我直言,桑玥怕是没那个能耐吧!这些阴谋诡计在战场朝堂未必有用,冷昭和冷煜林都是过于轻敌,才败在了桑玥的手里,我们只要小心谨慎,不至于会被掏空冷家的兵权。” 冷贵妃一把打翻了手里的茶盏,厉声道:“要是连你都轻敌,本宫叫你来,又有何用?” 冷霜的身子一颤,行了一礼:“臣妇逾越了,娘娘恕罪。” 冷贵妃摆摆手,体虚的缘故,话里已含了几分微喘:“吊唁的时候,你看紧云阳,别让他做傻事,步了冷昭的后尘,可就真是全盘皆输了。” 冷霜恭敬地应下:“是,娘娘!” “本宫乏了,你退下吧。”冷贵妃虚弱得根本无法抬起眼皮子,在庆阳公主的搀扶下回了卧房。 相较于朝阳宫的死气沉沉,姚府可是欢天喜地,冷昭那个贼人遇害,真是大快人心!还死得那般凄惨和丑陋,甭管真真假假,反正冷家的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姚晟三兄弟隐约觉得这件事跟桑玥有关,但又没有丝毫证据指向桑玥,林妙芝受了伤,桑玥只对外宣称途中遭遇了劫匪,车夫殒命,但子归解救及时,林妙芝只受了轻伤。 姚晟带着疑惑去探望了林妙芝,恰好,贴身丫鬟小兰给林妙芝上了药,一进屋就闻到了清凉的薄荷香气。 林妙芝的脸颊微肿,于是戴了面纱遮掩,在外间见到了姚晟。 姚晟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伤得不轻,遂关切地询问道:“还疼吗,妙芝?” 林妙芝心平气和地答道:“不疼了,擦了药又睡了一晚,好了大半。” 姚晟顿了顿,道:“你昨晚从南宫府回来,遭遇的劫匪是不是冷昭派来的?” 还真被桑玥猜中了!林妙芝按照和桑玥套好的话说道:“我不认识,不知道是谁。桑玥发现我迟迟未归,就派子归去寻,在半路救下了我。他们是劫财,问我要银子,子归一出现,他们就跑了。” 姚晟将信将疑,郭玉衡会出现在冷芷若的帐篷,完全是桑玥捣的鬼,他可不信什么郭玉衡其实是跟冷昭春宵一度的说法,因此,也就不信冷昭会跟郭玉衡相爱想杀了。直觉告诉他,能用这么变态的法子设计人,完事之后还不留把柄给官府的,除了桑玥,别无他人。 他又联想到,近日姚秩似乎跟郭玉衡臭味相投,天天往醉天骄跑,整一个纨绔子弟,半点好样都无。出事的当晚,郭玉衡似乎提前跟姚秩赌了博的,难道说,姚秩也参与了此事? 玥儿,为什么,你宁愿相信姚秩,也不相信我? 姚晟敛起心底的不适,和颜悦色地跟林妙芝道了别,开始着手待会儿去吊唁所用的东西。 他走后不久,桑玥来了。 “好些了吗?”桑玥在椅子上坐好,笑着问向林妙芝。 林妙芝亲自倒了杯花茶,又添了一勺子蜂蜜,递到她的手上,报以一个令人安心的笑:“这点伤不碍事,瞧把你给担心的。” 桑玥忙按着她坐到了椅子上,略带了一分责备的口吻:“你的肩膀受了伤,还动来动去,当心伤口又撕裂了。” 林妙芝温柔一笑,面色有些苍白,连带着笑容也染了分苍凉:“不会,对了,我今早闲来无事,做了两个暖水捂,一个已经送给铭嫣了,一个送给你娘吧,至于你的,我晚些时候再做。” 桑玥的心一揪:“你还做针线活?” 林妙芝神色一暗,低下头:“玥儿,我真的……闲不下来。我只要一闲下来,就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除了拖累你,什么都做不了。” 桑玥放下茶杯,握住她的手,宽慰道:“怎么会?从前你为我做了那么多,现在让我照顾你,不好吗?” 林妙芝看了桑玥一眼,纠结之色跃然翩飞于两弯柳眉之稍:“好是好,但你也要让我呆得心安理得一些。” 桑玥不再坚持,笑了笑:“你上回做的短袄,轻便暖和,又好看,我娘爱不释手,恨不得天天穿。” “等我把你这件做好了,就再你娘做一件。”林妙芝笑着说完,把一个装有白色兔毛暖手捂的锦盒给了桑玥,“这是新来的毛料,比我从前在南越见到的还好,刚刚铭嫣着人带了话过来,说用着很舒适。” “那我替她收下了。”桑玥拿过锦盒,又和林妙芝聊了会儿天,直到姚晟过来催促她去冷府吊唁,她才离开了林妙芝的院子,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林妙芝拿针拿线,但林妙芝嘴上应下,桑玥一走,她就把绣蓝提了出来。 小兰整理完碎步,扫了出去,感慨道:“南宫小姐对您还是挺好的,送了那么多珍贵的布料。” 林妙芝穿针引线,漫不经心道:“我倒情愿她对我冷淡些,无缘无故对我这么好,真叫人有些忐忑。” “或许南宫小姐是想借着巴结您的机会,巴结咱们二小姐呢!”二小姐如今就是她们心里的神,能护住姚府的神。 林妙芝展露了一抹笑颜:“玥儿是个能干的。” 小兰一边帮她绕着线,一边看着绣篮,疑惑地问:“小姐,您又不走,没日没夜地赶着给桑小姐和曦王殿下缝制衣衫做什么?” 那篮子里,是一件未完工的湖蓝色斜襟长袄,和一件月牙白裘服,还有一些婴孩的帽子和鞋袜。 林妙芝的手一抖,针戳入了食指,扎了个血洞,她放入唇中吸了吸,道:“我就是闲不下来。” 天色阴暗,秋末冬初的风,极冷。 桑玥穿着素色对襟薄袄,长长的裹着她娇柔的身躯,寒风凛凛,挽起她如墨青丝,翩飞于脑后,她未簪珠钗,只用一根白色丝带结鬟束发,远远望去,整个人典雅清丽,飘逸洒脱。她不张扬,但一路走来,那股与生俱来的华贵之气在周身流转萦绕,带了几分泰山压顶的气势,愣是逼得冷府所有下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冷府本就素净古朴,树多于花,颜色深绿深棕,今日,挂上了白色布幔和灯笼,更显其寂静萧瑟,加之门口迎风鼓动的招魂旗,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众人一踏入门槛,就有种阴风刮过、毛骨悚然的感觉。 冷煜泽远在祁山军营,哪怕马不停蹄地赶,也需至少十日。冷昭的尸体,拖不了那么久,裴浩然“失踪”,冷煜林惨死,唯一存活的儿子冷煜泽无法尽孝于跟前,因此代为送终的是冷华的儿子——冷煜安。 冷家人和姚家人终究是不同的,譬如铭嫣和姚秩半路杀回姚家,搅得那儿天翻地覆,姚秩更是接二连三地闯祸,姚家三兄弟还是待姚秩极好。冷煜安则不,他就是恨冷昭,恨冷昭和冷贵妃密谋害了他的姑姑冷香凝,也恨郭氏多年来对陆氏和大房的欺压。若非祖父冷秋葵下了死命令,他才不给冷昭磕头送终。 冷芷若哭得稀里哗啦,失去了哥哥和父亲,又被指婚给了郭玉衡,她以后的日子怕是如履薄冰了。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真正的噩梦还没开始呢。 桑玥和姚馨予给冷昭上了一炷香,转过身,和冷煜安互相行了一礼,周围偶尔宾客走过,桑玥冠冕堂皇地道了句:“冷公子,请节哀。” 一旁的冷芷若听了桑玥的话,顿时火冒三丈,她腾地直起身,对着桑玥怒目而视:“你少在这儿惺惺作态!你就是巴不得我父亲死掉!巴不得我们冷家人都死掉!” 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子一凛,森森寒意就顺着目光落在了冷芷若的身上,冷芷若霍然如坠冰窖,脊背发寒,她这才回过神,自己一怒之下冲撞了怎样一尊魔神!再开口,她的话已没了底气:“你……你……你就是这么想的。” 冷煜安神色一肃,责备道:“芷若,桑小姐是客人,不得对客人无礼,也不要打扰二叔的清静,让他在九泉之下无法安息。” 冷芷若不以为然地倪了冷煜安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二哥你的心里,早就跟姚家统一了阵线!” 桑玥朝冷芷若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听冷芷若的口气,她仿佛知道了冷煜安和姚馨予的事,冷芷若久居深闺,不太可能会洞悉冷煜安和姚馨予的关系,那么,会是谁告诉她的呢? 姚馨予心虚地垂眸,拉住桑玥的手,桑玥不欲跟冷芷若过多废话,只带着姚馨予离开了灵堂,去灵棚里寻了个位置坐着。喝了些水,姚馨予去如厕,桑玥则一人坐在女宾席歇息。 突然,一道暗影笼罩了她的头顶。 她没有抬眸,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不喜欢那种仰视人的感觉,更加不喜欢被人盖住头顶的一线光亮。 冷霜心里暗惊,自己离她这般近了,换做任何一人都会生出些许不安或者不适,无关胆子大小,就是自己的安全距离被侵犯了。可桑玥却像个没事人,只静静喝着手里的茶,甚至,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论身份,她可是侯府夫人。 最后,还是她先败下阵来,在桑玥的身旁坐好,温和地笑道:“桑小姐,久仰大名。” 刚好有丫鬟端着托盘走过,桑玥便将手里的空茶盏给了她,随后,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看了冷霜一眼,不疾不徐地道:“广宣侯夫人真是冷府的稀客,上回华阳夫人寿宴你都称病没有前来,这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华阳夫人是她的嫡母,冷昭却是她的亲哥哥,这种亲疏关系能比吗?但冷霜上回还真是病了。不过这话,她也懒得与桑玥细说,她前来吊唁,一是应冷贵妃的请求看住云阳,二是要来会会这个害得二房支离破碎的罪魁祸首。 论样貌,桑玥跟冷香凝长得只有三、两分相似,她和冷香凝自幼一块儿长大,倒是能瞧出这点儿相似之处,换做其他人,未必了,难怪桑玥在大周横行霸道这么久,硬是无人猜出她的身份。 她牵了牵唇角:“胆子确实可以,见了本夫人都不用行李问安的。” 桑玥的唇瓣浮现了一抹浅笑:“冷霜,有君给臣行礼的规矩么?” 冷霜的面色一僵,很快,自嘲一笑:“没想到你这么轻易就承认了,你不是想报仇吗?恢复了公主身份岂不更好?” 桑玥的食指轻点着桌面,淡淡地道:“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你不是心仪瑞王吗?怎生‘屈尊降贵’嫁给了广平侯?” 冷霜的脸瞬间就苍白了,这些陈年秘闻就连冷贵妃都不知道,桑玥……桑玥是从哪儿挖出来的? 桑玥在瑞王府有眼线,还是颇受瑞王疼爱的人,知晓这些陈年旧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冷霜竭力端丽一笑,摆足了以往在家时长姐的架子:“桑小姐说话都是这么带着刺儿的?” 桑玥对这个广宣侯夫人没有多少好感,郭氏的几个孩子,冷昭,冷霜,冷芸和冷瑶,哪个是善类?他们统统见不得冷香凝好过!冷霜即便没有参与当年那场变故,如今和冷贵妃同流合污,迟早会成为她的敌人,她还给什么好脸色对方看?她皮笑肉不笑:“那得看对谁了。” 冷霜自讨没趣,倒也不再多言,和桑玥哪怕多呆一瞬,她都觉得如坐针毡。可是一想到冷贵妃的话,嘴角又勾起了一个弧度。桑玥,这场战争会持续很久,你不可能从头赢到尾! 桑玥用余光注意到了冷霜眉宇间的得意之色,死了弟弟还能得意,果然是铁石心肠。不过,令她心生警惕的是,冷霜到底在得意什么?难道这又是一场危机四伏的吊唁? 桑玥给身后的子归打了个手势,小声吩咐道:“去把馨予找回来。” 却说姚馨予如厕之后,在半路碰到了瑜安公主,瑜安公主和姚馨予的感情甚好,二人开心地聊了几句天,瑜安公主才告别了姚馨予,即刻回宫。 姚馨予往灵棚的方向走去,刚走了没几步,就见着冷煜安神色匆匆朝她走来。 “你没事吧?”冷煜安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一把拉住她的手,开始从头到尾地打量。 姚馨予俏丽一红,诧异道:“你紧张什么?我就随便走走。” 冷煜安追问:“没有受伤?” “嗯?”姚馨予抬起头,怔怔地望进冷煜安充满担忧的眼眸,“受伤?我没有受伤啊,你们冷府侍卫那么多,谁敢随意滋事?唯一跟我过不去的冷芷若在灵堂跪着,其他人才不会惹我。” 冷煜安在灵堂的时候,明明无意中听到有人谈论说姚馨予滑了一脚,痛得直不起身子,当时宾客众多,他没看清那话出自谁的口,但心怀担忧,于是出来寻她了。难道是他听错了?亦或是,那两人看错了?不论怎样,姚馨予没事就好。 他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顺便理了理她被风儿吹乱的云鬓:“一会儿见不到你,我就担心得很,随口问问,你不用放在心上。” 姚馨予想要抽回手,但又十分贪恋被他握住的温暖感觉,小声嘀咕道:“又当我是小孩子,你快些回灵堂吧,别人发现你不在就不好了。” 冷煜安点头:“好,你先走,我在后面跟着。” 姚馨予没有拒绝,恋恋不舍地抽回手,转身,迈步朝前走去,只要一想到冷煜安在后面看着她,她就觉得无比踏实。 冷煜安凝神聚气,双耳仔细留意了四周的动静,并未发现异响,才尾随着姚馨予回了灵堂。 榕树后,走出一道青色的身影。 云笙的面容冷硬万分,云阳没有撒谎,姚馨予果然和冷煜安私相授受了。姚馨予是个多么爱炸毛的性子,他比谁都了解,可姚馨予在冷煜安面前却乖得跟只新生的小猫似的。由此可见,冷煜安并未逼迫姚馨予,他们……两情相悦! 馨予,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我等了你那么多年,就是等来你对我的背叛和离弃? 你移情别恋倒也罢了,为何偏偏是冷家人? 此时,云笙的脑海里又浮现起了云阳的话,“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了,你还是想想怎么挽回姚馨予的心吧!她出事的当晚,桑玥喊去搭救她的人是冷煜安,不是你,呵呵,我很好奇,桑玥像是故意把这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让给冷煜安,为什么她要极力撮合姚馨予跟冷煜安呢?桑玥……仿佛有意要把姚家跟我们冷家绑在一起!” 真的,是桑玥,撮合冷煜安和馨予的吗? 他犹记得,桑玥在姚府门口告诫他,如今不是迎娶馨予的最佳时机,可转头,她就把馨予跟冷煜安绑在了一起,为什么?难道说,从一开始,桑玥就是故意阻挠他和馨予的亲事吗? 桑玥…… 子归和姚馨予在半路相遇,二人一同回了灵棚。 桑玥原以为在冷府会出点儿什么岔子,结果,无波无澜,平静得可谓诡异。这令她心生预警,冷家出了这么一件大丑闻,上香的宾客,与其说是来吊唁的,倒不如说是来看传闻中被郭玉衡压在身下拼命疼爱的冷昭的。 马夫人甚至往棺材里瞅了一眼后,忍俊不禁地笑了!她一笑,周围的贵妇名媛们,全都笑了。 这是灵堂吗?快变成喜堂了。 冷霜和云阳自始至终坐在宾位席中,对周围的异状置若罔闻,且不论冷霜如何,单单云阳能够隐忍不发,这就已经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了。 不,云阳不可能忍得住。他一定做了什么,只不过,做得太隐蔽,她无从发现而已。会是什么呢? 姚馨予垂眸,绕着腰间荷包上的流苏,双颊微红,眉宇间偶尔少女独有的半是清纯半是妩媚的风情流转。 不过时,冷煜安自他们身前一晃而过。 桑玥的眉心一跳,这两人,不会光天化日之下,在冷府私会了吧? 冷煜安方才神色匆匆地离去,此刻,泰然自若地返回,中途又是见了姚馨予…… 桑玥把所有片段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很快,发现了些许端倪,她问向姚馨予:“你在半路上遇到谁了?耽误了这么久?” 姚馨予如实作答:“我先碰到了瑜安公主,聊了会儿天,然后……然后碰到了冷煜安。” 瑜安公主……云笙! 云笙使计安排姚馨予和冷煜安见面了。云笙知道,冷芷若也知道,那么,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的人,只能是,云阳! 桑玥再抬眸,自百余宾客中,搜索到了云阳巧夺天工的精致面庞。 好巧不巧的是,云阳也在看她,还是十分柔和的、宠溺的、赞赏的眼神。 呵,她都跟云阳不共戴天了,云阳居然对她笑得出来,还是用看情人的目光在看她。云傲的十几个儿子里,最聪颖的就是云阳和云绥了,经历华清宫一事,云阳不可能没猜出她的身份。即便知晓二人是亲姐弟,云阳仍然把她当做一个猎物,一个非要吞进肚子里才肯善罢甘休的猎物。 果然是个变态! 云阳的那些小计俩,尚入不得她的眼,冷煜安跟姚馨予的事迟早会公布于众,云笙暴走避无可避,他若气气倒也罢了,若执意做出傻事,她不会因为姚贤妃就对云笙心慈手软。 她更为在意的是冷霜无意间流露出的得意之色,据怀公公的消息,冷霜一大早觐见了冷贵妃,那么,冷贵妃到底在密谋什么? 云阳一脸兴趣盎然地注视着桑玥,他喜欢看斗兽,斗得越凶猛、越血腥,他越兴奋。那是一种让脚趾头的血液都急速沸腾的感觉,而今,他在桑玥的身上竟找到了几分斗兽的杀气和血腥,这个女人,真是叫人爱不释手、心痒难耐。 他很喜欢看她被逼上绝路的样子,所以,万分期待,当云笙揭穿了她的身份和她做的各种“好事”之后,姚家会怎么处置这个冷家的表小姐? 日落西山,姚家人踏上了回府的马车,桑玥依旧没有遇到丝毫的岔子,心里的疑惑就越发深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冷贵妃越是沉默,越是不正常。她到底,在耍什么幺蛾子? 按了按眉心,她对车夫吩咐道:“进宫!” 冷府一片萧瑟,某个院落却是春色满园。 这是一个敞亮的暖房,里面种植着各色各样的珍惜花束,芳香阵阵,沁人心脾,其中以紫色的百合最为新奇娇艳,这是冷香凝点名要的花,她曾摘了一朵黄色的百合,喃喃地道:“如果它是紫色的,就更好看了。” 正中央,有一个铁打的秋千架,绕着绿色藤蔓,藤蔓上点缀着朵朵白色小花。 冷香凝褪去短袄,只穿一件白色束腰罗裙,坐在秋千上,一下一下地荡起来、跌下去,眼前的景致也就忽近忽远,芳香更是忽浓忽淡了。 她握紧绳索,咯咯地笑着:“你再用力一点!” 荀义朗被她的笑声感染,尽管伤势未愈,却仍如她所言,加大了手臂的力度。 冷香凝仰头,双腿绷得直直的:“啊,哈哈……真是太好玩儿了!荀义朗,你怎么不早些带我来?” 这个花房从两年多前就建好了,但那些紫色的百合却是最近才培育成功,要改变花朵的颜色,这简直太艰难了。好在荀义朗用了两年的时间,总算是做到了。 寒风呼啸,吹得屋顶唰唰作响,冷香凝却是在暖房里玩得香汗淋漓。她无忧无虑地荡着秋千、踢着毽子、和荀义朗斗着蛐蛐蝈蝈。 二人面对面趴在柔软的草地上,冷香凝如玉白皙的手指轻轻捏起一根竹签,趁其不备,将荀义朗的蝈蝈挑飞了去,尔后,她起身,拍手叫好:“我赢了我赢了!你的蝈蝈都被我的蛐蛐踢飞了!” 这个伎俩是慕容拓教的,冷香凝屡试不爽,回回必胜。 荀义朗第大概是第几十次惊愕地抬眸,露出练就得滴水不漏的委屈眼神:“香凝,你真是太厉害了,你这么都不让我一回呢?” 这个表情也是慕容拓教的,荀义朗一做,冷香凝就特有成就感。 冷香凝扬起一抹惊为天人的笑靥,霎时,暖房里所有繁花黯然失色,她的黛眉,是遥遥青山连雾霭;她的美眸,是闪闪繁星耀苍穹;她的薄唇,是那积聚了天宫繁花的红,唇角的笑,让人沉沦,无法自拔。 在她那不自觉就用了一整个世界的力量来看人的眼神里,荀义朗寻到了无比厚重的存在感。 冷香凝歪着脑袋:“荀义朗。” “嗯?” “你真笨!你不会先下手把我的蛐蛐挑飞吗?那样,我就赢不了了呀!”刚一说完,冷香凝发现自己说漏嘴了,赶紧跑到已经同样直起身子的荀义朗面前,捂住他的耳朵,慌慌张张道:“你什么也没听到!” 每每此刻,荀义朗都是心满意足的,他笑了:“好,我真的什么也没听到。” 冷香凝打了个哈欠,玩久了,她就累了:“荀义朗,我好困。” 荀义朗温柔一笑:“我送你回房,还走得动吗?” 冷香凝果决地摇头:“走不动了,腿好酸。” 任谁像你那样踢半个时辰的毽子,都会腿酸的。 荀义朗给她穿上林妙芝缝制的短袄,一颗一颗扣好蝴蝶扣,又拿出帕子擦了她鬓角和雪颈的汗珠,转身,在她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 冷香凝就是个孩子,并无多少男女之防,她见了慕容拓都是直接往上扑的,更遑论这个温柔的荀义朗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眸,趴在了荀义朗的背上,又打了个呵欠,眼皮子耷拉了下来。 这个背,真的很温暖哩! 荀义朗大掌一扬,一件厚厚的氅衣已经笼罩了冷香凝,他背着她,走出了温暖的花房,一股凛冽的冷风吹来,冷香凝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搂紧了荀义朗的脖子:“我好冷。” 荀义朗右手按住她脊背的穴位,催动内力,一边走一边把真气渡给她,以帮她抵御严寒。其实,统共才几十步的路程,他竟是半点不愿她难受。 本就在牢里被用了大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又强行催动内力、背她前行,不多时,冷香凝就发现了异样,她吸了吸鼻子,软软糯糯道:“荀义朗,你闻到了没?好腥好腥的味道?” 荀义朗微微一笑,柔和的声音徐徐响起:“我没有闻到哦,香凝是想吃鱼了吧?” 冷香凝原本睡意渐浓的眼忽而光彩重聚,笑呵呵地道:“是的,我想吃鱼。” 此时,他们已进入了炭火旺盛的卧房,思焉识趣地退到外面,荀义朗把冷香凝放在床上,给她脱了鞋袜,拿过桑玥送来的暖手捂,把她冰凉的小手塞进去,又解开自己的衣襟,让她那同样冰凉的玉足贴着自己暖烘烘的腹部,看着她舒服地打了哈欠,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待到那玉足暖暖,他的腹部冰冰,他才给她褪去短袄,拉过被子盖上,宠溺地笑了笑:“我做鱼给你吃。” “好!”荀义朗做的比思焉做的好吃多了,“我还要吃牛柳和肉肉。” “不吃青菜么?”荀义朗微笑着问。 冷香凝的笑容一收,黛眉紧蹙:“不吃!” 荀义朗恩威并施道:“就吃几口,好不好?你不吃青菜,我就不做鱼、牛柳还有肉肉了。” 冷香凝的神色立刻就慌乱了:“我吃我吃!不过,我就吃三口,多了我可不干!” 语毕,鼻子一哼,撇过了脸。 荀义朗怜爱地笑出了声:“那你先睡一觉,醒了就有的吃了。” 得到了保证,冷香凝转怒为喜,笑着阖上了眼眸。 荀义朗给她掖好被角,起身朝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冷香凝用略带了一分伤感的语气,出声询问道:“荀义朗,我乖不乖?” 荀义朗不明所以,转过身,脸上的笑容与天边最后一丝浅浅的霞彩一样柔和:“很乖。” 冷香凝睁大了眸子:“那玥儿为什么不让我见云傲呢?玥儿说我乖乖的,就能见到云傲了呀。” 荀义朗的心剧烈一痛,面上的笑容却温柔和暖:“香凝在这里住得不开心吗?” 冷香凝想了想,眨巴着灿若星河的眸子:“开心,但是我想玥儿,也想云傲。” 荀义朗按耐住心底漫无边际的苦涩,轻声道:“那香凝要是被云傲接走了,会偶尔想起我吗?” 冷香凝又想了想,她不知道耶,没有离开过,她想不出,不过荀义朗做的菜真的好好吃,于是她甜美一笑:“我饿了,会想你做的菜。” 吃饭的时候就会想起我吗?荀义朗心底的苦涩忽而被滴入了一点蜜汁,虽苦,亦有回甘。 这样就够了,别再像上次那样,把我从你的记忆里抹除,这就够了。 夕阳西下,最后一抹霞彩散尽了余晖,尽数照在了冷香凝甜美的睡容之上,不知梦到了什么,她的唇角一笑一笑的,分外可爱。 荀义朗忍不住踅步回了她身旁,定定地凝视了许久,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尔后回房,忍痛,用力扯掉血迹斑驳、和皮肉凝固在一块儿的衣衫,换上熏得香香的、足以遮蔽血腥味的锦服,去往了厨房。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四十六章】命悬一线 桑玥去了趟宫里,先是探望了云傲,云傲的病情不容乐观,每隔几天,总会因为头风发作而痛晕过去。想想这个男人对她们母女做的事,桑玥会觉得这简直是他的报应。但桑玥不得不给云傲一些安慰,因为她还需要他。 上次虽说桑玥在书信里叫了云傲一声父皇,当着面却是从未这般唤过,甭管云傲软硬兼施,桑玥就是“皇上,皇上”地喊,这可是愁怀了云傲。这好比,肉肉到了嘴边让你舔一口,尝到了美味,尔后就不翼而飞了,关键是,肉肉还没飞远,在和你近在咫尺处,可你就是怎么咬都咬不到的。 云傲心有不甘,越发要好好地活下去了,一定得等到桑玥亲口喊他父皇的那一天。 冷贵妃被禁足,宫里的大小事务暂时交由荀淑妃打理,但凤印,云傲却是再不会轻易给任何人了。 见过了云傲之后,桑玥又秘密召见了怀公公,如果赵全不曾对她撒谎,那么她想要的东西定然在朝阳宫内。怀公公想了许多法子,企图混入朝阳宫,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朝阳宫就是筑起了铜墙铁壁。 为什么? 冷贵妃为什么把朝阳宫封锁得这般严密呢? 仅仅是防着再一次被人偷了肚兜? 桑玥觉得非也,这其间,或许藏了不为人知的秘密。如果慕容拓在就好了,以他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去并非不可能。 好在怀公公尽管没能溜进朝阳宫,却是从庆阳公主的身上闻到了一股药味儿,这说明,冷贵妃病了!那些药不是来自于太医院,而是云阳隔几日送入宫一次。要想知道冷贵妃的身体状况,还得从云阳的皇子府下手。 桑玥如今身边有两个最得力的人,子归和玉如娇,论武功,子归更甚一筹,但若论灵活变通,便鲜有人能及玉如娇了。桑玥吩咐玉如娇去查探消息,自己则带着子归回了姚府。 一进入花厅,桑玥就发现气氛有些诡异。 来齐了! 姚清流的神色略显凝重,陈氏面含担忧,姚俊明一脸肃然,南宫氏长吁短叹,姚晟四兄弟表情复杂,其中以姚奇的最为纠结。姚馨予除了惊讶,倒是并无其它神采。 在姚清流的下首处,赫然坐着一袭青色锦服的云笙。云笙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见到桑玥,淡漠地倪了一眼,尔后静静茗茶。 桑玥给众人见了礼后,陈氏想像往常那般招手叫桑玥过去她身边,嘴唇刚蠕动几下,不知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桑玥,你到底是谁?还不说实话吗?”云笙冷冷地甩出一句不甚友好的话,他似乎忘了,当初桑玥是如何冒着抗旨不尊的罪名拦下冷昭对姚家的抓捕,又是如何顶着巨大的危险从冷贵妃那儿虎口救人,解决了姚贤妃的难题的。 “哦?那三皇子是怎样跟大家解释我的身份的呢?”瞧这架势,云笙大抵已将她的身份公布于众了。冷家跟姚家势不两立,即便冷香凝是无辜的,可只要她骨子里流着冷家血,姚家人或许就会心存芥蒂。她倒要看看,姚家人是跟定国公府的滕氏一个样,还是与姚凤兰一样。 云笙把手里的茶盏搁到桌上,似被欺骗了感情之后悲愤交加:“桑玥,你根本不是我姨母的亲生女儿!你的母亲,是皇后娘娘!你是云恬!” “知道我是云恬,你还敢用这种语气质问我!云笙,你活得不耐烦了?”桑玥一记沉闷的话语,如重锤狠狠地敲在了云笙的头顶,也敲在了所有人的头顶,众人尽管坐着,却是有些不适了。 她承认得太过干脆,就像把一根翠竹生生地掰断了,那爆破之响炸得人措手不及。她既然选择瞒着,就有瞒着的理由,为何,那么轻易地就承认了呢? 平时最疼爱桑玥的姚奇,把桑玥当成宝贝护在掌心的姚奇,亲自去南越把棠梨院的盆栽搬回暖心阁的姚奇,一遇到桑玥的事就无法冷静的姚奇,若说曾经有多含糊桑玥,现在,就有多痛彻心扉。 这个妹妹,居然……是敌人的女儿! 桑玥对于众人露出的各式各样复杂的神色仿若不察,坚定地道:“我的生母是冷香凝没错,我的生父是当今皇上也没错,但姚凤兰和我十多年的母子亲情不是假的!她待我视如己出,我护她犹胜生母,这点,谁能否认?” 姚晟最先跳出迷惘,他对桑玥的怀疑一度最深,因此,听到这个消息,惊讶也最小,这个妹妹,若是不整点儿惊世骇俗的事,仿佛就不是她了。 他接过话柄,道:“玥儿是皇后娘娘的女儿又如何?皇后娘娘也是受害者,她和大姑姑都遭遇了冷贵妃姐妹的陷害,可见,皇后娘娘跟冷昭那一房,根本就是对立的。玥儿为大姑姑做了那么多事,当初大姑姑怀着龙凤胎的时候,玥儿帮着姑姑挡了多少韩珍和韩玉的算计?姑姑胎位不正,险些一尸三命,是玥儿命人救了姑姑。妍儿和玄安半岁时,突遭变故,是谁历时两年,追遍了南越、大周和北齐,最终把妍儿救回南越的?不是我们在座的任何一个人,是玥儿!没有她,就没有大姑姑如今的幸福!这个屋子里坐的,哪一个没受过玥儿的恩情?贤妃娘娘出事,是谁用智谋解决的?姚家差点儿被捕入狱,是谁拼死违抗圣旨的?这些功劳,难道都是假的?” 姚馨予也是站在桑玥这边的,冷家人也不是个个都坏,华阳夫人挺好啊,冷煜安也挺好啊。她附和道:“玥儿是谁的女儿都好,我就是喜欢她!” 她看向陈氏,“祖母,你不喜欢玥儿吗?” 泪眼婆娑的陈氏被姚馨予这么一问,眼泪止不住地就往下滑,起初喜欢桑玥,是因为她是凤兰的女儿,但她跟凤兰长得一点儿都不像,连习性都完全相左,她在桑玥的身上根本看不到凤兰的影子,所以后来,她喜欢桑玥,因为她就是桑玥啊。 云笙的面色一沉:“馨予,你出事那晚,玥儿为何叫冷煜安去救你,而不叫我或者几个表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不要……不要被人给骗了!” 姚馨予腾地直起身,双目如炬道:“云笙!你不要太过分了!别以为你是皇子我就怕了你!我不许你这么说玥儿!你忘恩负义,不要拉着所有人跟你一起!” 忘恩负义?云笙七窍生烟,但对这姚馨予他不能发火,只得一点点地把情绪收回心底,尽量和气道:“馨予!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是你的……” “等等,三皇子,你方才说什么?玥儿叫冷煜安去救馨予?”姚俊明回过了神,打断云笙的话,看向姚馨予,“那晚,你不是被林小姐和曦王殿下救回来的?” 陈氏闻言,脸“唰”的一下就白了,馨予和冷煜安? 姚清流当着孩子们的面从不避讳对陈氏的宠爱,他急忙握住她的手,花白的眉毛拧了拧,想说什么,但忍着没有开口。 老伴的举动让陈氏心生暖意,也多了一分安心,她终是选择和姚清流一样,保持沉默,只作壁上观。 姚馨予见这件事瞒不下去了,索性把话挑明:“是,冷煜安也去了!他和曦王殿下一起去的熄族!” “玥儿,你给我们一个解释。”姚俊明神色肃然地问向桑玥。 不等桑玥回答,云笙没好气地道:“桑玥,你是故意给冷煜安制造英雄救美的机会吗?还是说……” 讲到这里,云笙顿了顿,“我刚刚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我有个疑问,馨予为何不偏不倚地就被扔进了六王子的房间?还好巧不巧地被林小姐给碰上了?” 桑玥的眉心一跳,眸子里闪过一道晦暗难辨的光,手,不由自主地就握紧了。 姚晟是知晓全过程的人,在冷煜安手刃冷煜林的那一刻,他就看懂了冷煜安对姚馨予的真心,至于桑玥,他就更加不会怀疑她的用意了,他的语气比之云笙的不遑多让:“三皇子,你的意思是玥儿故意联合六王子跟林小姐,演了一出掳获馨予的戏码,好给冷煜安制造英雄救美的机会,让馨予感激涕零、以身相许,是这样吗?” 云笙不语,算作默认。 姚馨予血气上涌,她是个极为单纯的人,一旦认定了,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尤其,跟林妙芝畅谈一番后,对于桑玥在定国公府的庶女生活又多了几分了解,她这善良的心里,早就疼桑玥疼得不行了。几乎是姚晟的话音刚落,她就拿起手里的茶杯朝云笙的脚边砸了过去:“你太过分了!玥儿以前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得了几天安稳日子,她的亲生父母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就因为她是皇后的女儿,所以就该受到你的怀疑吗?你走!姚家不欢迎你!你走啊!” 说着,姚馨予就要上前去轰云笙,南宫氏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抱住了姚馨予。她是生了个什么女儿?云笙是馨予的表哥,可云笙更是一国皇子,平日里真是把这个女儿给宠坏了。 云笙并未发火,其他人,也没苛责姚馨予。花厅内,慕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众人各付心思,谁信桑玥,谁疑桑玥,不得而知。 华灯初上,丫鬟掌了灯,原本暗沉的花厅突然就光线明朗了,然而桑玥的心却在光亮冉冉升起之际,坠入了无底深渊。 “呵,”她清冷的眸光扫过花厅内的一众人等,谁都在纠结,纠结什么呢?纠结她隐瞒了身份?如果她一来就说自己是公主,姚家人会愿意接纳她?到底是她利用别人在先,而今东窗事发,含恨离去,仿佛也在情理之中,她笑了,“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信任这种东西,不是靠言语所能诠释和描绘的。” 语毕,给陈氏和姚清流行了一礼,转身,朝着门外走去。她承认,起初住进姚家,是存了几分利用的心思,但渐渐的,陈氏的无微不至、姚清流的隐忍深爱、三个哥哥的疼惜宠溺、馨予的信任依赖、姚俊明的全力维护、南宫氏的关怀备至,每一样,都一点一点地在她的灵魂深处烙下了印记,给予了她自认为已经不会得到的家庭温暖。 她不是没有幻想过身份昭告天下的那天,姚家人会以何种眼光看待她,但真正经历这种被在乎的人怀疑和排斥的事,心,竟是从未有过的难受。 外面的风儿有多冷,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心真的很冷很冷。 林妙芝早就在门口候着了,桑玥一出来,她就解下自己的氅衣,披在了桑玥的身上,牵起桑玥的手,和她一道朝外走去。 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乍一看去,竟比萧萧冬景更落寞寂寥。 “我相信你!” “我也相信你!” “玥儿,别走!” 桑玥和林妙芝的脚步一顿,回过头,自光影交错处,瞥见了姚秩、姚馨予和姚晟的身影,紧接着,姚豫起身,迎了出来,一把牵起她的另一只手,信誓旦旦道:“上回我就说过,今生今生再也不会怀疑你了!” 林妙芝会心一笑,眼眸里迅速窜起了一层水雾,熬啊熬的,熬了那么些年,桑玥总算有了真正维护自己的亲人。 姚俊明看向云笙,仔细分析完桑玥来大周后的一切举动后,得出结论:“三皇子,玥儿不可能害姚家!也不可能拿馨予的名节开玩笑!我相信,她之所以叫上冷煜安,其间必有隐情!玥儿为我们做了那么多,我们如果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能给她,那么,就实在太愧对她了!” 云笙急了:“她或许是想将你们所有人都收为己用,让你们感激她,一辈子效忠她!” “那又如何?她有这个手段对抗强权,有这个能力俘获每个人的心,我们就是心悦诚服的!” 说这话的,赫然是跟冷家仇恨最深的姚奇。他和姚俊杰最是亲厚,他一直认为姚俊杰的死,跟冷家从中作梗、令李季远支援错了方向有关,所以,他恨冷家人,不管冷香凝如何善良,曾经跟姚凤兰的关系多么要好,只要她姓冷,他就恨! 所以,当他得知桑玥的骨子里流的不是姚家血,而是冷家血时,心,霎时就乱了。说实话,他们三兄弟都怀疑过桑玥入住姚家的出初衷,他们原先以为桑玥是要借助姚家的力量打击冷家,可事实证明,桑玥非但没有动用姚家的一兵一卒,反而用异于常人的聪颖和手段,铺开了遮天羽翼,将姚家庇佑于其下。 他相信,覆灭姚家,于桑玥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她对姚家的庇佑,并非完全出自利用之心,起码,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眼底极悲极苦的神采绝非作假。 云笙没想到大家会如此盲目地护着桑玥,桑玥是在利用他们啊!他们难道真的心甘情愿被利用了吗?他侧身,面向座上的两位老人:“外祖父,外祖母,我不是对桑玥有意见,我只是提醒大家,多加注意而已,毕竟……” “三皇子,是谁告诉你这些事的?”姚清流沉声道出了重点,他不记得姚家人告诉过云笙,姚馨予失踪了一晚。 “是……”云笙犹豫了片刻,道:“是云阳。” 姚清流的手状似无意地落在桌上,却敲得茶盏铿锵作响:“云阳是冷贵妃的儿子,他才是真正跟我姚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人,三皇子居然会听信他的挑拨,真是令我十分寒心。” 云笙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他虽气急败坏,可仍故作恭敬:“外祖父,我不是听信了云阳的挑拨,您看,桑玥自己也承认了,她是皇后的女儿,她瞒着我们那么久,这本身就不对!若非我今晚揭穿了她的身份,她或许会一直隐瞒下去!至于那句关于桑玥和六王子的质疑,我也只是问问,并未妄断。” 陈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就在桑玥转身离去时,她的心砰然就碎裂了一般,一年半的相处,谁能伪装得天衣无缝?她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怎么会这么久的时间还瞧不出虚情假意? 姚清流没有立刻回复云笙的话,而是拿出帕子擦去了爱妻脸上的泪水,宽慰道:“玥儿不走,你别把身子哭坏了。” 这句话的意思太明显了。云笙看着大家对桑玥的维护,心底百感交集,瞳仁徐徐攒动,流转着不可思议的波光。大门敞开,冷风如梭,吹过他略微燥热的双颊,冰凉的触感像一只安抚人心的大掌,把他的躁动一点一点抹除。 良久,他似是不信,喃喃出声,不经意间将矛头掉转了一个方向:“难道是我误会桑玥了吗?难道我谨慎地为姚家考虑有错吗?我喜欢了馨予那么多年,到头来,她却爱上了冷煜安,这一切的一切里,又都有着桑玥的影子,我不该怀疑吗?” 从他的角度来讲,会出现这种怀疑无可厚非,因此,众人没有责怪他。只是,桑玥看向他的眼神已不若先前那般缓和了。云笙难道真的没有怀疑过云阳的挑拨之心?未必!可云笙还是这么做了,说明,云笙已经把她当成了一个威胁。 云笙真是让她大开眼界!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姚贤妃的意外承宠,或许不是个意外。 姚清流意味深长地看了姚俊明一眼,姚俊明会意,走到三皇子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一个长辈的口吻,道:“三皇子,关键时期,我们更应该齐心协力,不管玥儿是不是皇上和皇后的女儿,都不应该成为我们相互猜忌的因素。我们疼爱玥儿,就如同疼爱你一样。” 云笙的神色稍作缓和,姚家是他最坚实的后盾,姚俊明这算是表态不会襄助云阳,那么,他的心也可稍稍放下了。只是,姚馨予和冷煜安的情愫却是他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的坎。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姚馨予一眼,姚馨予被弄得头皮一阵发麻,不由自主地往姚奇的背后缩了缩,姚奇反手环住她,以平静的眸光对上云笙的逡巡。 事已至此,云笙多说无益,和姚俊明一同离开了花厅。 姚家人接纳桑玥,不代表,他们接纳冷煜安和姚馨予来往。 当晚,姚馨予就被禁了足,自从,不得独自出入院落,更不能踏出姚府。 林妙芝陪着桑玥回了暖心阁,一路上,二人静谧无言,只在暗夜里并肩前行。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林妙芝的眼底……水光闪耀。 桑玥的身份没有对府里的下人公布,大家依旧二小姐、二小姐地叫着,只是,除了陈氏和姚馨予,其他人在跟她相处时,恐怕都会多上一分敬畏。所谓礼制不可废,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好比云笙再怎么跟姚家人熟络,绝大多数人也都尊称他一声三皇子。 沐浴过后,桑玥躺在床上,林妙芝今晚也宿在了暖心阁。 熄了烛火,二人就那么望着黑漆漆的帐顶,和反射着微弱月光的穗子,林妙芝握住桑玥的手,轻声道:“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桑玥的唇角微勾:“怎么不记得?某个人啊,为了让韩玲萱出丑,愣是把一首绝世好曲弄得跟弹棉花似的,韩玲萱跳起舞来,就跟那地面的跳虾差不多。偏你弹完,还对我调皮地眨眨眼,仿佛与我一见如故,那时我就在想,这个人可真是有趣,我们认识吗?” “说到挤眉弄眼,”林妙芝笑出了声:“其实,我忘了告诉你,你和慕容拓在巷子里对峙的时候,我就在对面的酒楼,看得一清二楚。” 桑玥愕然:“你竟是……偷窥了我和慕容拓那么久。”难怪,她会露出那种调皮的神态。 林妙芝笑得更开心了,那咯咯的笑声在安静的房间如银铃、如天籁,直直撞进桑玥的心间,桑玥侧目,自暗夜里寻到了那双璀璨的眼眸,已多久没有听到她如此畅快的笑声了。 林妙芝也侧目,对着她眯了眯眼,狡黠地道:“你真是很色啊,十三岁,怎么就有胆子把慕容拓给吻了呢?” 桑玥甩了一句玩笑话:“先下手为强,占了他,免得他被人给抢了。” 林妙芝又笑了许久,直到笑出了眼泪,她才神色一肃,道:“知道吗?我其实,也恨过你的。” “因为桑玄夜?”语气并无多少诧异。 林妙芝一口承认:“是,起先是嫉妒,你还记得翠柳吗?” 翠柳和翠竹,都是滕氏送给桑玄夜的通房丫鬟,翠柳怀了桑玄夜的孩子,却被桑飞燕陷害,死于非命,并企图嫁祸给她,她当然记得,“怎么了?” “你大抵没有发现吧,翠柳跟你,有着同样白皙的肤色,远远看去,你们是有一、两分相似的。”林妙芝停顿了片刻,桑玥十分有耐心地倾听着,林妙芝接着道:“就因为这一、两分相似,所以桑玄夜专宠她一人,桑玄夜,爱你。” 爱,林妙芝用了这样一个厚重的字眼。 桑玥沉默,她向来极少关注感情方面的事,认为这些没有必要,是以,她对桑玄夜的情愫毫无察觉。 林妙芝自嘲一笑:“我一边和你做着朋友,一边又在心里嫉妒你,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好恶心。” 桑玥却是想到了更深层,林妙芝哪怕嫉妒她嫉妒得抓狂,也从未背叛过她哪怕一次,除了慕容拓,只有林妙芝,让她疼,疼到了心坎儿里。 林妙芝吸了吸鼻子:“桑玄夜的确对我使用了催情香,我知道,但我就是想赌一把,赌这清清白白的身子,加我那显赫尊贵的侯府千金身份,能否留住他的一颗心。” 桑玥觉得今晚的林妙芝似乎很需要发泄压抑了几年的怨气,她便也不出声打扰,不管林妙芝说什么,她都听着。她想骂林妙芝傻,可话到唇边又落下,陷入情网的人,哪个不傻? “那一次在马车上,我掀开了帘子,冷风灌入,你打了个喷嚏,他紧张得赶紧叫我放下帘子。” “他贪图世子之位不假,但想保护你的心也是真的,他偷兵符,其中一项条件就是让慕容耀放过你,玥儿,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将他五马分尸吗?” “会。”桑玥不假思索地道:“从他和慕容耀狼狈为奸,害得你毁容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了,让他不得好死,即便他不刺杀桑玄安,也改变不了这个厄运。” 林妙芝紧了紧和桑玥握着的手,眼睛的热泪冒个不停:“人生得一知己,足以。” 桑玥擦了她的泪,和林妙芝的友情不如和慕容拓的爱情来得那般轰轰烈烈,却同样的刻骨铭心。不论失去谁,这种痛苦都不是她所能承受的。慕容耀,桑玄夜,冷昭,他们之所以死得惨,不是因为得罪了她,而是因为动了林妙芝。 这一夜,桑玥好眠,林妙芝无眠。 翌日,天气晴好,姚府的气氛却格外压抑。 铭嫣生病了,得了痘疹。 痘疹这种病,传染性极强,且不易治愈,年纪越大,风险越高。 若是姚秩得了痘疹还说得过去,毕竟他天天往外跑,接触的人十分之多。但明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姚俊明和姚秩,她根本不跟其他人有亲密接触,她是如何得了这痘疹呢? 好在昨晚,姚俊明宿在南宫氏的院子,否则,今儿也该跟铭嫣一样,卧床不起了。 姚俊明始终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仔仔细细地排查了之后,在林妙芝送的暖手捂上发现了端倪。而继续追溯源头,又发现那暖手捂的毛料是南宫雪送过来的。 不论如何,林妙芝在姚府的处境尴尬了。 但是姚俊明到底还是理智的,在他看来,林妙芝没有理由陷害铭嫣,何况,林妙芝入府后跟铭嫣很是谈得来。反观南宫雪,因着是南宫氏的侄女儿,许对铭嫣心存怨恨,打算趁机报复。 于是,姚俊明找到了南宫氏,恰好,南宫雪也在。 姚俊明一脸铁青,正色道:“南宫雪,你为什么要害铭嫣?” 南宫雪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强的慌乱:“我没有啊,姑父,我没有要害铭嫣啊!” 南宫氏并不清楚南宫雪和林妙芝的误会纠葛,她忙劝解道:“相公,误会一场,或许是运送料子的下人得了痘疹自己却不知道,再说了,雪儿把料子送给了林小姐,谁也没料到林小姐会做成暖手捂送给了铭嫣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姚俊明就心生了警惕:“难不成,她从一开始……是准备陷害林妙芝的?” 此话一出,南宫雪的腿倏然软了,她的身形一晃,扶住了南宫氏。这等心虚的表现,别说姚俊明,就连南宫氏这个姑姑都看出来了,南宫氏勃然变色:“雪儿,你当真对林小姐起了歹心?” 南宫雪的一张俏脸苍白苍白,说话也支支吾吾:“我……我……我没有……” 林妙芝是姚馨予的救命恩人,亦是桑玥的挚友,姚府谁不是把她当贵客看待的?南宫雪倒好,还没过门,就开始给人家使绊子了!姚俊明心里对这个准儿媳滋生了一些不满:“南宫雪,你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林妙芝?你今天最好把话说清楚,不然,你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儿媳!” 南宫雪吓得六神无主,泣不成声:“我……我是有些害怕她会抢走大表哥,但我……我真的没有害她……最后一刻,我命人把那些有痘源的料子给撤了,换上了新的干净的料子。姑父,你相信我!” 尚未过门,姚俊明不欲亲自苛责她太多,南宫氏却是不得不教训一下南宫雪的:“雪儿,你大表哥跟林小姐之间清清白白,谈何谁抢了谁一说?你真是,太糊涂了!” 南宫雪哭得一塌糊涂,拽紧南宫氏的袖子,哀求道:“姑姑,我错了,我不该误会大表哥跟林小姐,但是我真的悬崖勒马了,我也不知道,这料子为什么还是有问题!你相信我!这件事,求求你,不要告诉大表哥,好不好?” 聘礼都下了,婚期也定了,南宫雪做没做这件事,都得过门。南宫氏恨铁不成钢地瞟了南宫雪一眼,闷不作声。 就在这边闹得闷闷不乐时,暖心阁也出事了。 林妙芝用兔毛料子做了两个暖手捂,一个给了铭嫣,另一个则是给了冷香凝! 好在林妙芝小时候出过痘疹,是以,并未被传染。 桑玥靠在椅背上,不过时,荀义朗就派人送来了消息:冷香凝也染了痘疹,浑身高热,已经进入了半昏迷状态,偶尔清醒却又不好好喝药,再这么下去,怕是熬不过…… 林妙芝自责得茶饭不思,就坐在桑玥对面,神色凄楚地盯着桑玥把那封信看完,痛心疾首道:“玥儿,都是我不好……我没事做什么暖手捂,一心想要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结果,反而给你帮了倒忙,害了你娘。” 桑玥阖上眸子,按了按眉心,面无表情道:“你跟南宫雪是怎么回事?” 林妙芝把那日在南宫府邸发生的一切如实相告,桑玥的眸子里急速浮现起了一股森冷的暗涌,像无底黑洞一般,望不见底,又惊悚万分,那幽幽流转着的,是黎明前最暗的一抹黑气。林妙芝从未见过这样的桑玥,她如坠冰窖,浑身的毛发都冻结得根根竖起。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南宫雪的,但直觉告诉我,南宫雪就算有心害我,也不会有这个胆子,所以,我没放在心上,再者,南宫雪应该不至于愚蠢到在自己送过来的布料上做手脚,这不是摆明了授人以柄吗?” 桑玥的唇角扬起了一个意味难辨的弧度:“是啊,你要是穿了南宫雪送来的衣料而染病,我定然不会放过南宫雪,届时,我和南宫家就对上了,而一旦我参与了,姚家大抵也不会袖手旁观,最后,趁着两家矛盾加深之际,幕后黑手再推波助澜一番,死了谁都能赖到对方的头上,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南宫雪哪里有这种心机?” 林妙芝面露惑色:“难道……有人借了南宫雪的手?会是谁呢?” “元凶自然是冷贵妃,至于她是通过谁掉包了南宫雪送来的布料,还有待查证,但我估摸着,应是跟南宫雪极为亲近,知晓她和你之间的误会的人。”桑玥的心底已隐约有了一个猜测,但她还需要派人去南宫家的布庄一趟,好证实自己的猜测是真是假。 吩咐子归给玉如娇传递消息后,她带着子归准备去探望冷香凝,却被林妙芝叫住了:“你没有出过痘疹,还是让我去吧,况且照顾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你这边走得开吗?” 桑玥深吸一口气,冷香凝所在的地方极为隐蔽,除了慕容拓、荀义朗和她,再无其他人出入过。即便她如此信任林妙芝,林妙芝也是不知道冷香凝住在哪儿。 但林妙芝分析得很对,她没得过痘疹,容易被传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的确走不开。冷贵妃已经开始见缝插针,利用南宫家的眼线对林妙芝动手了,她不能坐以待毙。 最后,经过反复的思量,她握住林妙芝的手,郑重其事道:“如今冷贵妃是盯上你了,你去避避也好,只是你的伤,还没痊愈,叫你去照顾我娘,我于心不忍。” 林妙芝摇摇头:“这点伤真不算什么。” 桑玥不再推辞,带着林妙芝出了姚府。一到冷香凝的居所,桑玥才发现,冷香凝的状况比荀义朗信中描述的还要严重三分。更糟糕的是,思焉也被传染了! 偌大的院子,就荀义朗一人忙前忙后,熬药、做饭,片刻不能歇息,偏偏冷香凝要么昏迷不醒,要么就一个劲儿地闹脾气,这不,一天过去了,一口药也没喂进去。 林妙芝见着药凉了,转身就去了厨房。 冷香凝虚弱地躺在床上,一张美丽无匹的脸,长满了大大小小的透明水痘,煞是骇人。她想伸手去抓,荀义朗忙捉住她不安分的手,软语道:“香凝,不能抓,越抓越多。” 何止是脸?冷香凝全身上下,无处不奇痒无比。高热更是越来越厉害。她就连哭,都像只小猫儿在呜咽,没有多少力气了:“我好难受……好难受……” 荀义朗看着她流泪,心如刀割,他捋起冷香凝一侧的衣袖,拿过桑玥带来的药膏,给她轻轻地涂了一点,柔声道:“这样舒服些了吗?” 那药膏里含了大量的薄荷,新涂上去那会儿,是极能止痒的。冷香凝不假思索地点头,有气无力道:“嗯,再抹点儿。” 荀义朗给冷香凝的手臂、脸和雪颈处都均匀地涂上了药膏,可……可身上…… 桑玥和林妙芝正好熬了药过来,林妙芝根本就不让桑玥进门,生怕桑玥被传染了。她把药碗放到桌上,对着荀义朗说道:“我来吧,荀大人请回避。” “好,麻烦你了。”荀义朗依言退到了屏风外,眉头紧锁,双手几乎快要握断了。 冷香凝再度陷入了昏迷状态,林妙芝涂药的过程颇为顺畅,过后,她给冷香凝合上衣衫,盖好锦被,走到桌边,拿起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汤药,叹了口气:“不喝药,好不了啊。” 桑玥在门外听到林妙芝的话,再也忍不住,推门而入,和荀义朗一起来到了冷香凝的床边,她微微俯身,刚探出手就被林妙芝给拦住了,她了然林妙芝想保护她的心,于是抽回手,改为轻言轻语:“娘,我是玥儿,你醒醒,喝药了,喝了药,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冷香凝似乎有所触动,眼皮子颤了颤,可始终无法睁开。 桑玥继续诱惑:“我们去找云傲,去不去?” 冷香凝的眼皮子又颤了颤,但还是没能睁开。 以往,只要说去找云傲,冷香凝不论多困,都能激动得跳起来,而现在,她明明听到了,却是连半点儿反应都做不出了。桑玥的心,揪成了一团,古往今来,熬不过痘疹的人不知凡几,年龄越大越危险。当初才几个月大的桑玄帧不就是死于痘疹吗?这么一想,她哪里还管被不被传染?不顾林妙芝的反对,掰开了冷香凝的嘴,林妙芝面色凝重地舀了一勺,缓缓滴入,但冷香凝丝毫没有吞的意思,那药就那么自唇角流了下来。 “我来吧。”荀义朗从林妙芝的手里接过药碗,本没想过用这个方法,总感觉有些趁人之危,但如今连桑玥都唤不醒香凝了,不这么办,还能怎么办?“林小姐,你带桑玥出去净手。” 桑玥的眉心一跳,凝眸道:“荀义朗,我记得,你也没得过痘疹。”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四十七章】荀荀的初吻 “在香凝痊愈之前,我不会让自己有事。”这便是承认他没得过痘疹了,下一个被传染的,铁定是他。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是力透苍穹般坚定,饶是天下所有儿女都盼望父母恩爱百年,桑玥却更宁愿冷香凝能读懂荀义朗的心。 林妙芝带着桑玥出去净手,她用了许许多多的皂角,把桑玥的一双小手搓得差点儿破皮,一边搓还一边责备:“让你不要碰,你非要碰,你平日里多么理智,怎生先前方寸大乱了?” 她的眼角隐有水光闪耀,迎着日晖,分外夺目。 桑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平淡无波地道:“这世上,就是有那么几个人能让我方寸大乱。” 林妙芝拿着帕子的手一抖,苦涩一笑:“你肩上的担子太重,还是不要感情用事。” 林妙芝似乎另有所指。桑玥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虽极力隐忍,却仍透着忧郁的眉眼,徐徐叹道:“人心是最不能控制的东西,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都不能完全按照预期的轨迹去走,许是世事无常吧,我能做的、想做的,就是更好地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妙芝,你可信我?” 林妙芝仰头,把冲出眼角的泪意逼回眼眶,笑了笑:“信,不信你,我还能信谁?” 桑玥不再言语,二人静谧了良久,终是桑玥率先打破了彼此的沉寂:“我这几天大概走不开,我娘就拜托你照顾了,你自己也别忘了涂药,肩膀的伤口刚刚结痂,容易撕裂。” 林妙芝垂眸,掩住心底的苦涩,哽咽道:“好人总是磨难多,你娘生病……你很难受吧?” “嗯,很难受。”桑玥没有否认,“最亲近的人出事,心里怎么会好过?” 林妙芝的喉头像被堵了块大石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只不停落泪,桑玥拍了拍她的手:“我难过,你比我还难过,是不是?” 林妙芝哭着点头,桑玥微叹,欲言又止,最终什么话也没说,进屋看了冷香凝,吩咐了荀义朗几句,忍住心底的悲恸离开了冷香凝的居所。 卧房内,荀义朗把冷香凝裹着被子抱入怀里,冷香凝着实高热得厉害,完全没了意识,一张脸通红通红,气息游离若丝,荀义朗用唇碰了碰她的额头,心中大骇,又烫了好多!偏偏得了痘疹的人,不能沾凉水,只能通过喝药来退热。 他舀起一勺子药,喂到冷香凝的嘴边,柔声道:“香凝乖,喝药。” 这时,冷香凝恢复了些许意识,半睁开迷离的翦瞳,那眼神涣散得仿佛风儿一吹就不剩半点生机了。 这样子的冷香凝让荀义朗的心疼痛不已,他轻声道:“香凝,乖乖的,把药喝了,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一小勺的药汁入口,冷香凝的眉头一皱,吐了出来,好苦! 她的头就枕在荀义朗的臂弯里,这么一吐,药汁全洒在了荀义朗的衣衫上,荀义朗却是浑然不在意,拿出帕子擦了擦她的唇角和脸颊,试图再喂一口,然而这时,她两眼一闭,又睡了过去。 荀义朗深吸一口气,凝视了她许久,脸上浮现了无法遮掩的纠结之色,指望香凝自己喝药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了,那么,他只能……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冷香凝的高热越来越厉害,他最终咬咬牙,含了一口药汁,吻住了她的唇,用舌尖撬开她的牙关。异物来袭,冷香凝本能地咬了一口,幸而没多大力道,不痛,但荀义朗却仿若触电一般僵在了原地。 冷香凝还不罢休,她不喜欢那种苦苦的感觉,于是企图用丁香小舌把它给抵出去。 唇舌相依的那一瞬,荀义朗的大脑霎时就空白了! 他……他真的……只是想给她喂药。 但她……她真的……太调皮了。 慕地,舌尖吃痛,荀义朗回过了神,赫然是想冷香凝弄不走它,于是发飙了在用尽全力咬它。 这……算不算是初吻? 荀义朗觉得自己很混蛋,香凝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他的脑子里怎么还能思量这些?他在心里把自己痛骂了一顿,开始好好地给她喂药。 冷香凝迷迷糊糊地,从最初地排斥、撕咬,到慢慢地、无可奈何地接受,这一碗药,喂了整整半刻钟。 其实,眼下的冷香凝真的……蛮难看的。 一张原本如玉白皙的脸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水痘,哪还有平时的半分美感? 然而,即便如此,荀义朗仍然认为自己是亵渎了她,满含愧疚地喂她喝完药,她的唇已经嫣红而饱满了。荀义朗看痴了去,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在他眼里,都是最美的。因此,尽管嘴里苦涩,他的心底却是甜甜、甜甜的。 一个院子里,两个病人,需要照顾的不只冷香凝一个。林妙芝和荀义朗都忙得不可开交,白日里,林妙芝两边跑,给冷香凝和思焉擦药,晚上,她也没能睡个安稳觉,思焉是有武功底子的人,身子硬朗些,也没那么娇气,该吃药吃药,该睡觉睡觉,即便半夜被痒醒了,忍忍倒也能过。 冷香凝就不行了,她扛不住,稍微有了点儿意识和力气,就开始抓那些痘痘。荀义朗就在她的床前支了个简榻,一发现异常,就赶紧去叫林妙芝。如此反复了三日,林妙芝累得筋疲力尽,在夜间第四次给冷香凝涂了药之后,她终是体力不支,一回房,就晕了过去。 破晓时分,冷香凝悠悠转醒,尚未睁眼,就发现浑身痒得要命。 她抬起酸酸软软的胳膊,一下子就抓破了三个痘痘。 荀义朗刚刚进入浅眠状态,听到了动静,赶紧睁眼,只见冷香凝已经抓破了左手背,他想也没想,就拉开抽屉,取出药膏给她细细涂抹。此处得了清凉,彼处还在煎熬之中。 “好痒啊。”冷香凝虚弱地说着,那声,小得几乎不存在,“再擦擦。” “呃……香凝,你忍忍,好不好?”总不能把她的衣服扒了,看光她,又摸遍她吧。 冷香凝尽管半梦半醒,脑海里混沌一片,甚至无从判断跟她说话的人究竟是谁,但她痒得难受,那人却不让她抓,也不给她擦药,她委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荀义朗撇过脸,深深、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林妙芝已经晕过去了,看来,今天这个禽兽,他是做定了。 他解开了冷香凝的亵衣,也褪了她的亵裤,把清凉的药膏一寸一寸地涂抹在患处。冷香凝半梦半醒的,根本不知道这人是荀义朗还是林妙芝。荀义朗可就惨了,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水痘如花儿一般开在她曼妙玲珑的身躯上,又是心疼、又是羞赫。尤其,越敏感的部位,水痘越多,他只觉得手心像过了电一般,每触碰一下,都刺激得他血气上涌。 最爱的人一丝不挂地躺在自己面前,自己的指尖还掠过了她的每一寸领地,那薄荷的清凉更是惹来她时不时的一声愉悦叹息……说脑子里没有歪念,那是不可能的。 但荀义朗堪堪忍住了,涂完药,他像打了一场仗,浑身都被汗水浸透。荀义朗给她穿好衣衫,遮蔽了她无意间流露的风情万种的撩人之姿,能这么近地守护她,已是前世今生修来的福分,其它的,他不过多地奢望。 只是,香凝,你若醒来,会否记得这个衣不解带悉心照料你、陪你跟病魔作斗争的人,是荀义朗? 林妙芝在房里昏睡了一天才清醒,夜间十分,她颇为愧疚地走到冷香凝的床前,看着憔悴不已的荀义朗,开口道:“谁的身子都不是铁打的,从今天开始我们轮流守夜,你去歇着吧,明早再过来,我睡了一整天,精神很好,能照顾香凝的。” 荀义朗似是不舍,但诚如林妙芝所言,谁的身子都不是铁打的,四天四夜的睡眠加起来还不到三个时辰,他的确困了。他给冷香凝掖好被角,按了按略有晕乎的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 冷昭和郭玉衡传出了相爱相杀的事迹之后,冷家和郭家在各方面都饱受重创,尤其是家族生意,简直是一落千丈。桑玥趁机,匿名收购了大量郭家的产业,郭家本就是近几十年才崛起的新兴家族,根基不够稳,只要经济一垮,郭家就搁浅了。十大家族,桑玥要一个一个地收为己用,顺则昌,如陆青云。逆则亡,郭玉衡就是一个赤裸裸的警告。 冷家到底是数百年的名门望族,能够通过政治关系弥补经济的缺失。冷秋葵对于二房频频遭受的变故没有一点儿警觉和怀疑吗?未必,只是,没有人给他答疑解惑。 陆氏不说,冷华不说,冷煜安也不说,冷贵妃就更不可能会说了。桑玥是冷香凝的女儿不假,冷秋葵当年最是疼爱冷香凝也不假,但桑玥杀了冷昭、杀了冷煜林、害了冷芷若,这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冷秋葵不会赞同桑玥的行径,这就是为何大房的人一直对冷秋葵守口如瓶。 至于冷贵妃,她是对桑玥抱了必杀之心,自然也担心冷秋葵会阻挠,于是不打算揭穿桑玥的身份。 冷昭死了,下一任家主之位只能由冷华来继承。这可愁煞了郭氏,儿子死了,孙子死了,孙女儿未过门就成了寡妇,寡妇倒也罢了,偏偏郭玉衡那个杀千刀的,还把冷芷若作为赌注输给了姚秩!赌注上注明:为奴为婢,悉听尊便。郭氏求见冷贵妃,冷贵妃拒绝相见,郭氏只得去找大女儿冷霜。但冷霜真的能替她解决这个难题? 阴天,无风。 桑玥坐在暖心阁内,莲珠把添了一盆红罗碳,定定地望着桑玥,心道:小姐是怎么了?握着信件发了一个时辰的呆! 当归身、酒炒白芍、川芎、灸甘草、菟丝子、川贝母、荆芥、醋炒艾叶…… 这些是云阳分别从几个店铺购买的药材,合在一起,就是——安胎药! 冷贵妃怀孕了! 在熄族草原,冷贵妃照顾了云傲两个晚上,就是那两晚,她侍寝,并怀了龙嗣! 按照云傲对冷贵妃的厌恶,不大可能会主动临幸她,至于冷贵妃是色诱,还是迷倒了云傲,霸王硬上弓,不得而知了。 然而,桑玥疑惑的是,怀孕是件天大的喜事,冷贵妃为何隐忍不发?总不可能这孩子是别人的种吧!如此,便只剩下一种可能:时机未到!冷贵妃一定是让这个消息在关键时刻发挥巨大的作用。若说最近即将有什么大事发生,那便是……祭天! 看来,冷贵妃是打算冲击后位了,在那之前,她一定先杀掉冷香凝。 桑玥提笔,写了几封信,让子归带给玉如娇,她绝不会让冷芸的奸计得逞! 夜深,无月无星。 冷香凝躺在暖和的棉被之内,静静酣眠,尽管痘痘越出越多,她的高热却是不若先前那般厉害了,睡梦也因此而轻松了些。 寒风呼啸,在廊下来回穿梭,发出低浅的哀鸣,那一声声,仿佛哭进了人的心里,十分地悲凉。 冷香凝侧了个身,面向了屏风处。 突然,一道暗影自屏风后走出,笼罩了这张睡容安详的脸,投射在那宝蓝色的锦被上,犹如一个从阴间爬上来的厉鬼,呲牙咧嘴,随时都要索了床上之人的性命。 冷香凝依旧睡得香甜,丝毫没有感觉危险临近。 那人单臂一抬,一道银光反射到了冷香凝紧闭的眼眸上,冷香凝纤长的睫羽颤了颤,那人迅速收回手,放于身后。 半响,发现冷香凝没有睁眼,呼吸仍是均匀,那人再次举起匕首,朝着冷香凝刺了过去! 风起云涌,时间却悄然静止。 明明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那动作却仿佛放慢了一般,匕首的尖端,澄亮澄亮,积聚了天地间最阴霾的气息,充满了死亡的惊恐,在这静谧的暗夜,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那凉飕飕的劲风,鼓得绫罗帐幔向两边飞起,仿若乘风破浪,劈开了一条道路,匕首就着它,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和冷香凝的胸膛急剧拉近! 刀起刀落,香消玉殒。 等待冷香凝的,似乎已没了第二条出路。 铿! 一枚暗器击中了匕首,发出巨大的碰撞之响,冷香凝甜美的梦似被惊扰了一般,她不悦地哼了哼,翻了个身,却是没醒,继续酣眠,浑然不察,刚刚那一瞬,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死亡的怪圈。 衣柜陡然右移,露出一间密室,从那灯火敞亮的地方走出了两道人影。 这个变故只让那人停顿了一瞬,那人再次扬起匕首继续刺向了冷香凝,荀义朗一跃至床前,抬臂扛住了那人的手腕。说时迟那时快,那人的手腕一抖,一个药瓶滑落,眼看它即将砸到冷香凝的脸,荀义朗左臂一伸,将它弹开了去,药瓶砸在了一旁的软榻上,黑糊糊的药汁立时就把褥子灼出了一个大洞。 好狠! 真不敢想象,它若伤了冷香凝,冷香凝是否还能存活? 荀义朗怒了,此人的武功并不高强,他起先手下留情,这会儿就是卯足了劲儿地往死里杀! 那人的匕首诡异取道,直袭荀义朗的命门,荀义朗一把掐住那人的手腕,另一掌带了十足的功力拍上了那人的胸膛。 “住手!” 荀义朗已来不及收回招式,只得强行遣散了几成功力,但余下的内劲还是震得那人喷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桑玥走出密室,瞪向了荀义朗:“不是叫你别伤害她吗?” 荀义朗也不想的,但她的招式太过狠毒,他一怒之下就动了真格。 桑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为什么是你,妙芝?” 你可知道,我的心,有多痛? 荀义朗掌了灯,微弱的烛火照着林妙芝嘴角的血迹和苍白的脸,染了几分讽刺的意味,她的笑,也嘲弄万分了:“为什么是我?呵呵,你问得真好,我要是把慕容拓五马分尸,你会怎么样?” 桑玥秀眉紧蹙:“桑玄夜那样对你……” 林妙芝按住胸口,打断了桑玥的话:“桑玄夜怎么对我那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都不恨他,你凭什么替我出头?” 桑玥仍是不信:“就因为这个?” “不,还有我镇国侯府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的厄运,都是拜你所赐!是你背信弃义,说服桑楚沐投靠了摄政王府,导致慕容耀失去了最大的倚仗!你害我失去爱人、失去母亲、失去兄弟姐妹,所以,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让你尝尝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现在,你的心,是不是很痛很痛?” 林妙芝几乎是咆哮着讲完一段洋洋洒洒的“肺腑之言”,烛火映着她盛怒的眉眼,那乌黑亮丽的瞳仁深处,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极哀极恸。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偶有灯芯燃烧发出的爆破之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营造了一种沉闷压抑的气息。 床上的冷香凝翻了个身,荀义朗唯恐惊醒她,快步在床边坐好,轻抚起她的肩膀。冷香凝嘀嘀咕咕梦呓了一大通,也不知是不是梦到了吃的,抱着荀义朗的手就啃了起来。 荀义朗的满腹杀气就在这一刻春风化雨,尽数转为了眼底浓浓的深情。他把决定权交给桑玥,自己则专心地守着眼前这个起码此时分外依赖他的人。 桑玥阖上眸子,良久,吐出一句和林妙芝的话毫不相干的言论:“我给过你机会的。” 当她听说铭嫣因为使用林妙芝制作的暖手捂而得了痘疹时,心里就已经开始怀疑林妙芝了,她问了林妙芝和南宫雪的纠葛,当林妙芝说她忘了把钗还给姚晟,却不下心掉落在地被南宫雪瞧见时,桑玥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林妙芝冰雪聪颖,行事稳妥,怎么会出那样的纰漏?除非,她是故意要激起南宫雪的嫉妒。 在那之前的晚上,林妙芝跟她推心置腹,讲了许许多多的过往,事后想来,与临终遗言,似乎没什么区别。那时,林妙芝就对冷香凝报了必杀之心,而一旦她杀了冷香凝,自己也不能独善其身,一命抵一命,双双赴死罢了。 林妙芝喃喃自语,似嘲似讥:“跟你斗,我果然还是差了不少。” 这三天,桑玥一刻不停地在搜集信息,动用了慕容拓留在大周的所有力量,甚至,他给远在北齐的慕容拓也飞鸽传书了,让他查探林妙芝在流放途中逃跑的具体细节。 不是没有疑点的,甚至疑点重重,只是桑玥不愿意相信。 林妙芝从南越逃亡,怎么就横跨了大周,来到了熄族呢? 没有大周的通关文书,她能浑水摸鱼跨越边境? 或许,和六王子的巧遇,也是她或者某人刻意安排的。 这么恨冷香凝的,除了冷贵妃,还能有谁? 桑玥的手紧握成拳,“云笙那晚质疑的没错,姚馨予怎么就不偏不倚地被送入了六王子的房间?又好巧不巧地被你所救?原来,自那时起,阴谋就开始了。在熄族,冷贵妃做了那么多欲盖弥彰的事,让我以为她别有用心,从而疏忽对你的怀疑,其实冷煜林也好,锦盒里的毒虫也罢,都不是冷贵妃的杀手锏,你,林妙芝,才是!” 林妙芝垂眸不语,算作默认。 冷贵妃倒是舍得,为了把林妙芝安插到她的身边,不惜搭上冷煜林的命和那四十万兵权,她就说冷贵妃怎么丢了兵权跟个没事人似的,敢情从一开始,冷贵妃就预料了冷煜林会败在她的手里。 丢了四十万兵权,一方面让云傲松懈对冷家的忌惮,也松懈了对她的提防,于是她趁机给云傲下药,侍寝,怀了龙嗣!同时,把林妙芝送入了姚府。 林妙芝想要进入姚府,单单凭着是她的好友身份并不足够,所以才有了林妙芝搭救姚馨予而负伤的戏码。 桑玥又想到了另一层:“冷贵妃除了让你杀我娘,还让你挑拨南宫家和姚家的关系,对不对?” “没错。”冰凉的地板渗着丝丝凉意,她的语气也冷漠万分。 如此,就能解释,为何林妙芝故意引起南宫雪的嫉恨了。桑玥的心底五味杂陈,苦涩居多:“你很聪明,知道姚俊明最在意铭嫣,所以让铭嫣染了痘疹,刺激姚俊明对南宫雪发难。” “再聪明,也聪明不过你。” 林妙芝的情绪已渐渐平复,眸光清冽如一汪无风平静的湖面,这样的林妙芝,让桑玥觉得很是陌生:“你也不遑多让,隐忍了那么久,愣是一次也提出过要见我娘,你就是默默地做衣衫,先送好的,再送有问题的,等到她染了痘疹,才顺理成章地过来照料她,并密谋杀了她。” 讲到这里,桑玥顿了顿,试探地道:“若我猜的没错,你在南宫府还有一个内应,就是那个内应,给南宫雪出主意,让她送有问题的布料,只是,她藏得太好,我揪不出这条毒虫” 林妙芝几乎是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南宫雪的二嫂,常氏。”一说完,就发现桑玥看向她的眼神遽然亮堂了几许,她撇过脸,桑玥追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林妙芝沉默。 桑玥蹲下身,和她平视,正色道:“冷贵妃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来逼迫你?” 林妙芝一把将桑玥掀翻在地,情绪陡然变得万分激动,厉喝道:“她没有逼迫我,是我自愿的,我就是要找你报仇!就是要你生不如死!” 桑玥吃痛,但她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你撒谎!你想让我生不如死,为什么那么害怕我染上痘疹?你有那么多机会对我下手,杀了我或是毁了我,你为什么迟迟不动手?” 林妙芝的眼泪呼呼冒个不停,她抬起袖子,借着擦眼泪的空挡,突然手臂一抖,滑落了一把匕首,桑玥大惊,扑了过去:“不要!” 然而,桑玥晚了一步,林妙芝的匕首已经戳入了自己的胸膛…… 林妙芝笑了:“我知道你的手段,与其……被你折磨得生不如死,我倒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 桑玥的尖叫吓坏了正在酣眠的冷香凝,她迷迷糊糊的,就恐惧得哭了起来。荀义朗把她抱入怀中,细语呢喃,轻声安慰,冷香凝像只小猫儿似的乖乖地窝在这个可以避风的港湾,逐渐止住了哭泣,甜甜地睡了过去。 和这温馨的一幕相比,林妙芝那血染的风采简直太过触目惊心! 桑玥蹲下身,把林妙芝抱入了怀中,不论林妙芝对她、对冷香凝做了什么,桑玥就是恨不起她来,桑玥也讨厌这样心慈手软的自己,若换成任何一个人,桑玥会想无数的法子折磨对方,可现在,桑玥看着林妙芝的生命从她指尖悄然流逝,她的心里,除了难受,别无其它。 “谁说我要折磨你了?冷芸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怎么会让你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质问着,质问着,桑玥的泪珠子就顺着她的脸,淌落在林妙芝汗渍斑斑的额头上,林妙芝鄙夷一笑,咳嗽了几声,胸口又渗出好多鲜血,“你傻,你就是傻,要不是你……盲从地信任我,会害得冷香凝……染了痘疹?你无可救药了,桑玥,你就……等着被冷贵妃……打败吧。”“我如果和你反目成仇,才是真正地被她打败了!”桑玥不信林妙芝会找她寻仇,林妙芝一定有苦衷。她有多难受,林妙芝只会更难受,冷贵妃一定是握住了林妙芝的一个天大的把柄,才逼得林妙芝不得不对她的至亲动手。她始终记得,林妙芝的那句“人生得一知己,足以。” 林妙芝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可她仍是咬紧牙关,只冷冷地看着桑玥,疏离淡漠,淡漠疏离,仿佛厌恶极了这个多管闲事的人,希望她赶紧滚开似的。 林妙芝越是这样,桑玥越是坚定了自己的猜测,林妙芝就是希望她恨她,这样,林妙芝死了,她就不会难过了。 “妙芝,妙芝,”桑玥抱着她,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冷芸到底把你怎么了?你告诉我!我可以解决的!从南越到大周,从庶女到公主,我杀了多少人、成了多少事?我的手段,你还信不过吗?” 林妙芝闭上眼,把万千痛楚悲怜遮压往灵魂最深处。 桑玥心如刀绞,若说南宫氏受了落霞公主的胁迫,没有选择告诉她,是因为南宫氏不信任她。 那么,林妙芝对她隐瞒只可能是……在保护她! 这样的妙芝,叫她如何恨得起来? 冷芸,这一次,你赢的很漂亮,你让我痛不欲生了,重生以来,第一次尝到挫败的滋味了…… 从林妙芝出场,就注定了冷芸的赢局,因为不论是林妙芝杀了冷香凝,还是林妙芝死于刺杀途中,最痛的,都是她,是她——桑玥! 桑玥带着林妙芝回了暖心阁,请了太医院院判亲自为林妙芝诊病,把云傲的宝库几乎掏空了,灵芝、天山雪莲、千年人参……凡是能续命,统统给林妙芝用上了,但,林妙芝在接下来的日子仍旧是一天一天地虚弱,她完全没了求生的意志。 小兰把林妙芝做完的衣衫送来给桑玥:“林小姐没日没夜地做,奴婢劝她也不听,可坏身子、坏眼睛了,奴婢想,林小姐当真是对您和曦王殿下好,才会给您和曦王殿下做那么好看的衣衫。” 桑玥清冷的目光扫过小兰手里的衣物,尔后一件一件地摊开,蓝色的裙衫是给她的,没错,但……月牙白裘服是给谁的?慕容拓从不穿这个颜色的衣服,她的大脑飞速旋转,把跟林妙芝有关的人统统想了一遍,最后定格在了一双满含深情的碧蓝眼眸上,六王子! 她恍然大悟:林妙芝,竟是喜欢六王子的…… 她的目光又移向一旁的几顶虎帽和几双虎头鞋,做工精细、花色鲜艳,其边缘都有着美丽的石榴图腾。这是……给小玥玥和小拓拓的?不像,瞧着大小,适合两岁的婴孩。她又忆起了从熄族回来的路上,林妙芝绣了一个石榴帕子,当时姚馨予一口咬定林妙芝是绣给她、祝福她多子的。而今想来,或许……并非如此。 “莲珠,去请个产婆过来。” 莲珠无比惊愕地愣了愣:“产……产婆?” 产婆来时,林妙芝刚喝完药睡下了。在桑玥的叮嘱下,产婆的动作很轻很轻,没有惊醒林妙芝的睡眠。检查完毕,产婆到隔壁房间面见了桑玥:“回二小姐的话,林小姐有过生养。” 桑玥的头剧烈一痛,她阖上眸子,摆了摆手:“知道了,你退下吧,这事儿,别外传。” 莲珠请的是府里嘴巴子最严的产婆,加上,又付了百两黄金封口,产婆乐呵呵地应下了。 桑玥的手里拿着一只虎头鞋,两岁,两岁,按照时间推断,这孩子,是桑玄夜的!想必是林妙芝在毁容前和桑玄夜共赴了云雨,怀了孩子不自知,但因为月份不足一月,因此,灵慧给林妙芝治疗脸上时没能探出她的喜脉。 桑玄夜死后,林妙芝将近一年闭门不出,众人都以为她是伤心过度,谁料,竟是躲着偷偷地生下了桑玄夜的孩子! 冷芸,抓了林妙芝的孩子? 这个想法一闪过脑海,桑玥就再也无法将其抹除了。如果真是这样,就能解释,为何林妙芝会忍痛拒绝六王子的深爱,又忍着良心的谴责对她的至亲痛下杀手了。如果换成是她,也会如此吧!女人一旦做了母亲,这孩子,就是她的天下了! “子归!” 子归推门而入:“少主。” 桑玥的眸子里迸射出极森极阴翳的厉芒:“火速把六王子请来,不,绑也要给我绑来!” “是!” 子归走后,桑玥写了两个字条,飞鸽传书,一个给了慕容锦,一个给了慕容拓。慕容锦欠她一个要求,如今就是他兑现承诺的时候。 桑玥回到房间,走到林妙芝的床前。 林妙芝奄奄一息,出气多,进气少,面色苍白得如抹了一层寒霜。 桑玥握住她的手,不管心里多担忧,面色却一如往常,还带了一分喜色:“妙芝,你再坚持几天,六王子在来的路上了。”关于孩子的事,她则闭口不提,因为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找到并救出那个孩子,万一不能,给了林妙芝希望,再让她陷入绝望,那不是比死还难受?但若是慕容拓把孩子带回来了,于林妙芝而言绝对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林妙芝的眼霍然睁开了,不过是一个呼吸的功夫,眸子里就溢满了泪水,桑玥按耐住无边无际的苦涩,明明相爱,却要生离死别,妙芝,你爱得好苦…… “不要……你……多管……闲事……”林妙芝断断续续地说着,眼角的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 桑玥把林妙芝冰凉的手合握在掌心,企图把自己的温暖过渡给她,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林妙芝的手都是越来越凉。她只能心里淌着泪,却笑着安慰:“妙芝,等六王子来了,我就让你跟他回熄族,六王子说过,要娶你做王妃的,我想现在,还不算太晚。我正在着手准备你的彩礼,听说,当年落霞公主下嫁驸马时,用了一千二百八十担彩礼,我的妙芝,要比落霞公主嫁得更风光。你……你好好地活着……等着六王子风风光光地把你娶回熄族。” 至于冷芸,我桑玥血誓于此,一定百倍、千倍地让她尝尽你的痛苦! 林妙芝缓缓扭过头,面向床的内侧,就这么一个细小的动作,她做起来都艰难无比,嫁人,多么神圣的字眼,但,她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 南越的冬季来得特别早,慕容锦刚刚抵达临淄,就收到了从京都过来的飞鸽传书,他打开一看,满腹热情瞬间就凉了大半,再往前三十里,就是大周的燕城,站在眺望台上,他似乎能目空繁华,望进京都那座央央大宅,觅得那抹朝思暮想的倩影,耳旁,似还徐徐飘荡着她的那曲充满肃杀之气的《长相思》。 可是她说什么? 让他即刻兑现承诺,远赴北齐,平定内乱,让慕容拓离开战场。 好不容易踏出了泯灭良知的一步,就这样被扼杀在了摇篮。 桑玥,我们……真的无缘吗? 当晚,桑玥觐见了云傲。 冷昭已过世了好几日,冷煜泽仍在军中处理政务,以各种理由推脱丁忧之责。其目的,还是舍不得把手里的兵权交出去。桑玥软磨硬泡,找云傲要了一道催促冷煜泽回京丁忧的圣旨。如此,冷煜泽就不得离职三年了。当然,这件事并非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只是,一旦冷煜泽真用了那样的法子,冷家就完了。 这一局,对桑玥而言,也是绝对的赢局。 桑玥拜别了云傲,又去阙氿宫找到了怀公公,她开门见山道:“朝阳宫的膳食是御膳房负责的吗?” “是的,”怀公公恭敬地道:“公主打算给冷贵妃投毒?朝阳宫的人很仔细的,这个法子,怕是行不通啊。”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四十八章】偷梁换柱 日晖倾洒,桑玥的眼眸灿如流波,幽若明渊:“谁说我要给冷贵妃下药了?” 怀公公不明白桑玥的意思:“公主是想……” 桑玥淡淡一笑,似那琼枝海棠,馥雅含韵:“我想说,既然朝阳宫的膳食是由御膳房负责的,那么玉溪宫的也是如此了。” 玉溪宫?那不是庆阳公主的寝殿吗? 怀公公疑惑不解,又听得桑玥幽幽冉冉,温柔中似又藏了一分犀利的话语响起:“其实,冷家人的身子很奇怪的,冷瑶对苏合香过敏,我对香芋过敏,庆阳公主么……”桑玥似笑非笑地看了不远处的鲜花儿一眼,“她吃不得蟹。” 怀公公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恭敬应下:“奴才定会做得滴水不漏,送入玉溪宫。” 桑玥随手掐了朵黄色的小花儿,放在指尖绕了绕,“不,你要送入华清宫。” 送进皇上的寝宫?怀公公一愣,但他到底是个人精,只在心里愕然了一瞬,就会意了桑玥的打算,忙福了福身子:“是,奴才遵旨。” 桑玥没有言明所有细节,她指了个方向给怀公公,至于怎么把事情办妥,就看怀公公的能力了。怀公公要是连这点儿觉悟都没有,以后还怎么成为她在宫里最器重的人之一?更重要的是,冷香凝一心一意要回云傲的身边,以冷香凝的心智,若无聪颖之人陪伴左右,大抵没几日就要遭了其它妃嫔的陷害。 可以说,收服怀公公,主要还是为了保护冷香凝,只有像怀公公这种在深宫扎了根的老妖,才能为冷香凝保驾护航。 桑玥抬眼,睥睨了一眼澄碧的蓝天,那绚丽的色彩耀得她几乎睁不开眼,果然是初冬艳阳好天色!她的目光逡巡一圈,最后落在和朝阳宫遥遥相望的寺庙高台之上,唇角一勾,她记得钦天监的人说,三天后,有西风。 回了姚府,桑玥先去探望了铭嫣。铭嫣的身子比冷香凝可差多了,原本就没几年活头,如今又大病一场,冷香凝的高热已完全褪去,铭嫣却仍是处于昏迷状态。如果铭嫣一死,姚俊明盛怒之下,一定不会放过南宫家。 倒不是桑玥如何在乎铭嫣,而是她和冷贵妃的斗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她决不允许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出现任何的差池,因此,她很关注铭嫣的病情,从云傲那儿弄来的宝贝也分了许多给铭嫣。当然,之所以这么做,还有一个目的。 姚秩刚刚跟子归习完武,满头大汗,来不及梳洗换衫就往铭嫣的院子里冲,在门口,和从里边儿出来的桑玥碰了个正着。 姚秩笑着唤道:“二姐姐。” 桑玥对这个乖巧的姚秩实在太难以接受了,她淡淡地应了声:“嗯,去看你娘吧,看完了来我院子,我有话对你说。” 姚秩咧唇一笑:“好。” 阳光明媚,寒风阴冷,大周的冬季,迟迟不飘雪。 冷香凝的高热已退,身上的痘痘也好了大半,思焉已经能够完全自理,然而,荀义朗却是病倒了。 他那样毫不避讳地照顾冷香凝,想不被传染都不行。好在痘疹这种病,得过一次,终身免疫。他照样每天陪着冷香凝去暖房玩耍,给她做好吃的,冷香凝压根儿就不知道他病了。 这一日,冷香凝比往常的午睡提前醒来,思焉去熬药了,她闲着无聊,就去隔壁找荀义朗。 此时的荀义朗,正泡在浴桶里,却因高热得厉害,睡了过去。 生病的人,警觉度降低了不少,乃至于冷香凝已经走到了浴桶边,打量了他许久,他仍毫无察觉。 冷香凝发现荀义朗的身上也长了好多痘痘,就学着思焉给自己擦药的样子,从桌上拿了药,给他擦了起来。 温软的触感渐渐把荀义朗从昏睡中唤醒,他泡在浴桶中,水面刚好盖住了他锁骨以下的部位,他单臂微抬,撩起一片水花,哗啦啦的声响让他越发清醒了三分,那种梦里面的触感似乎并未因此而远离,他暮然抬眸,就看见冷香凝乐呵呵地望着他,指尖还蘸着药膏,给他的肩膀细细涂抹。 他倏然一惊:“香……香凝?”急忙拉过挂在边儿上的毛巾,遮住了重要部位。 冷香凝歪着脑袋,眨巴着晶莹的眼眸:“你也长痘痘了,难受不?我给你擦擦。” 荀义朗先是一惊,尔后心里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香凝……是在关心他。除了桑玥,香凝从未主动照顾过任何人,这是不是说明,他在香凝的心里,已经不一样了呢? 今天的阳光特别好,桑玥在回暖心阁的路上碰到了灰头土脸的南宫雪,瞧她的样子仿佛受了谁的气,而她来的方向,遥指南宫氏的院子。看来,南宫氏对这个侄女儿做的事依旧是耿耿于怀。 桑玥对这个南宫雪真是失望透顶,胡乱猜忌人不说,尚未过门就想着除尽夫君身旁的疑似艳情,哪怕她及时悬崖勒马了,桑玥依旧对她提不起半分好感。 说起来,南宫雪就是一枚棋子,一枚林妙芝和常氏互相勾结用以挑拨两家关系并陷害冷香凝的棋子。但南宫雪为何会沦为棋子?还不是她贪念太重、心术不正? 这样的人,着实令人厌恶。 南宫雪和桑玥不期而遇,她忍住心虚,笑着打了个招呼:“玥儿,妙芝还好吗?” 她并不知道林妙芝发生了什么事,桑玥只对外宣称林妙芝感染了伤寒,需要静养。 啪! 桑玥二话不说,先是扇了她一耳光。 这一变故,快如闪电,疾如飓风,南宫雪来不及作出反应,半边脸就已高高肿起,嫣红的指痕很快就浮现在了白皙的面庞上,她不可置信地、带了一丝惶恐地望向桑玥:“你……你为什么要打我?” 桑玥含韵而立,眸光并不多么犀利,但那种睫羽一颤便是威压、眉梢一挑就是风华的凌人之势顷刻间便如浪潮般淹没了南宫雪。在南宫雪越来越惶恐的注视下,桑玥唇角微勾,弧度似有还无:“我打人不需要理由,就是看你不顺眼。” 南宫雪的长睫飞速眨动,桑玥怎么可以这么蛮不讲理?她打她,还不给个理由? 但她却是没胆子像桑玥这般嚣张,她按耐住无穷尽的怒火和委屈,问道:“你……你是不是还在为林妙芝的事,生我的气?” “那你还明知故问,你总是这么虚伪的吗,南宫雪?” 南宫雪被桑玥冷冽的目光看得脊背发寒,只觉得冷风一刮到身上就化身为冰凉的小蛇,钻入她的衣襟,冷不丁地咬上一口,痛得她猝不及防,那声,也带了不容忽视的颤抖:“我……我……真的不是我,我动了这个害她的念头,但是我没有做啊!我换下来了!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不信我呢?” 一个、两个?看来南宫氏也不信她了。桑玥向前一步,南宫雪吓得后退好几步,桑玥冷声道:“做了就做了,还不敢承认,对于你这种人,我只有两个字——鄙视!” 语毕,阔步向前,撞了挡着道的南宫雪一把,南宫雪的身子一仰,险些摔倒,她恼羞成怒,但又不敢发作,只得呆在原地,不停地落泪。 桑玥明明已经走远了,又突然停住脚步,扭过头,甩了一句:“我这个人心胸最是狭窄,你得罪我,我记下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明明是桑玥扇了她一耳光,桑玥却反咬一口,说她得罪了她?世上怎么会有这种颠倒是非曲直的人?南宫雪捂着胀痛的脸,心,一下子就坠入了无底深渊。桑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连冷贵妃都敢惹的人,她会怎么虐待自己?南宫雪想都不敢想,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忽然,头顶的光线一暗,她举眸,看清来人的面容后,像溺水时碰到了一块浮木,她揪住了对方的衣摆:“大表哥。” 姚晟冷冷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太让我失望了,明知道林妙芝是玥儿的好友,你还敢对林妙芝痛下狠手,你这歹毒心肠,怎么配做我姚府长媳?” 南宫雪的心慕地一沉,听大表哥的口气,他喜欢的人……似乎……是桑玥!不,这不是真的! 大表哥,为什么连你都不愿意相信我? 南宫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府邸,又是怎么走进的卧房,只知道黑漆漆的光线突然亮堂起来时,二嫂常氏已经端了一碗清粥过来了。 常氏其实年纪不大,也就二十有二,加之容颜清丽,体态婀娜,是以,颇得丈夫的欢心,哪怕丈夫的姨娘通房不少,最宠的却是她。今晚,这张清丽的容颜上描绘了细细的妆容,眉如远山黛,唇若含朱丹,眼眸里风情流转,波光潋滟。一路走来,府里的下人可都是眼前一亮,拼命地称赞,这位二夫人越来越天姿国色。 但南宫雪没有注意到常氏的的异样,她只呆呆地喝着常氏递过来的热粥,食不知味儿,一边喝,泪珠子还一边往碗里掉。 常氏美眸轻转,道:“雪儿,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像丢了魂儿似的?” 说到这个,常氏的脸皮子真厚得可以,当初明明是她给出的馊主意,东窗事发之后,她愣是像个没事人似的,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苦主全让南宫雪一个人做了。 南宫雪听到常氏的问话,吸了吸鼻子,脑海里闪过了一道亮光,狐疑地抓住常氏的手:“二嫂,不会是你在布料里动了手脚吧?当时,知晓这个计划的,只有你和我。” 南宫雪如今正在气头上,捏常氏用的劲儿老大了,常氏吃痛,想要抽回手,南宫雪却是不松开,死死、死死地钳住了她的皓皖。常氏想了想,委屈道:“雪儿,我只出了主意,至于你怎么做的,我毫不知情啊!你去哪个铺子取的布,又从何处寻来的痘源,这些,你压根儿就没与我吱声。” 南宫雪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遂放开了常氏的手:“对不起,二嫂,我误会你了。” 常氏抿了抿唇,顺带着抿去了嘴角的一抹嘲讽,关切道:“瞧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莫不是姚府的人又给你脸色看了?”说道到脸色,常氏眼尖儿地发现南宫雪的脸上还有着尚未褪去的红痕,尽管极淡,但若仔细分辨,也不是瞧不出,“谁打你了?” 南宫雪的鼻子一酸,捂住脸,沉默不语。 这丫头平日里一问就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今儿却是沉默得紧,由此可见,南宫雪在姚府不仅受了委屈,还受了恐吓。要真这样,就再好不过了。省了她许许多多的口舌。常氏叹了口气:“你有难处,就跟二嫂说说。” 南宫雪的热泪直冒:“说了也没用,那个人,根本不是二嫂得罪得起的。” 常氏凑近南宫雪:“是桑玥?” 南宫雪点点头。 “我是得罪不起,可是……一物降一物,桑玥也并非只手遮天,”常氏四下看了看,确定屋子里没有第三个人,才压低了音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微弱声音说,“实不相瞒,你二哥啊,已经投靠了大皇子,大皇子跟桑玥之间有不同戴天的之仇,外面都在传,说陆鸣心宫里的那件翟衣和诅咒的物件,都是桑玥命人放进去的,你想啊,她先是害死了大皇子的生母,再又害得大皇子的妹妹被贬为庶人,大皇子跟她……绝对是你死我活!” “啊?这……”南宫雪头一回听说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桑玥有本事在皇宫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更诧异的是,她的二哥怎么投靠大皇子了?父亲知道了,会打死二哥的吧?父亲明确禁止家里的儿子们参与皇储之争,二哥好生糊涂! 常氏继续循循善诱:“大皇子是谁呀?他是皇上最钟爱的儿子,有他在,还怕收拾不了桑玥?你只需狠下心来,跟大皇子联手,除掉桑玥,一了百了!” 南宫雪拿着勺子的手一抖,粥洒了满桌:“让我去害桑玥?不行啊,大表哥会恨死我的!他喜欢的人……其实是桑玥!我不要让大表哥讨厌我!” 你怕姚晟讨厌是假,不敢得罪桑玥是真吧?常氏任心底的鄙夷随着眼角的一线流光侧飞而出,语重心长道:“桑玥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她今天扇你耳光,改明儿就要砍了你的手!她这个人心肠歹毒、睚眦必报,如今,不是你主动要陷害桑玥,是桑玥逼得你为了自保,不得不先处之而后快!” 常氏的话不无道理,她真的是太害怕桑玥了,其实,她听到的关于桑玥的,并无多少血腥言论,但不知怎的,只要一想到桑玥那双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子,她就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万鬼魔窟。直觉告诉她,桑玥一定是个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人。她对林妙芝起了歹心,桑玥绝对不会放过她,她不要死! “那……那我该怎么办?” 常氏用帕子擦了擦唇角,那笑啊,简直比花儿还绚烂,忍住笑意,她道:“只要你投靠大皇子,大皇子肯定会保护你的。” “投靠大皇子?”南宫雪呆怔了。 “唉!眼下就有个投诚的机会,不知道你能不能好好把握了,你只要……”常氏说完,唇角浮现起一抹刻薄的笑意,但她自是不会让南宫雪发现的。 南宫雪按住额头,陷入了沉默…… 常氏离开南宫雪的院子之后,借着买珠宝首饰的名义出了南宫府,马车在宝林轩的附近停下,她屏退了下人,独自步入了挑选贵重首饰的雅间。 雅间内没有侍女,没有珠宝,却有一名如玉风华的男子。 常氏今儿穿了一件浅蓝色琵琶襟短袄,内衬雪纺曳地罗裙,腰系银色丝绦,把那曼妙风盈的身姿凸显得淋漓尽致。蓝衣白裙,是眼下京都最流行的装扮,毫不夸张地说,桑玥今儿挽了个什么发髻出门逛一圈,次日,满大街都会是相同发型的女子。常氏已婚,梳不得那些少女发式,但衣裙却是可以肆意模仿的。 她调整表情,露出最温柔美丽的笑:“参见二皇子。” 云阳悠悠转身,那一瞬的风华,简直亮煞了常氏的眼,这人,浑身的气质就宛若一块上好的暖玉,让人忍不住就想捧在掌心。 云阳的目光在触及常氏的装扮时陡然一凛,东施效颦!愚不可及! 常氏原本偷着乐呵,忽然感觉头顶有冰雾笼罩,就连发丝都凉飕飕的,她心中大骇,即刻敛起了过于孟浪的笑,换了一副拘谨的表情:“二皇子,事已办妥。” 云阳修长的手指摸了摸左手大拇指上的镂空玉扳指,笑容依旧和暖,但这回常氏却逢罡风凛凛,还带了一股死亡的邪肆之气。常氏的心,倏然被什么握紧了。 “南宫雪信了?” 常氏恭敬地道:“是,深信不疑,南宫雪这个人就是单纯得有些笨,我把大皇子和桑玥之间的仇恨一笔笔地分析给她听之后,她当即不疑有它,认为大皇子一定恨桑玥入骨,要杀了她。” 云阳露出一个满意的笑:“你把我们的计划告诉她了?” “告诉了,”常氏顿了顿,“不过……有前车之鉴,她上回就临阵脱逃,这回……怕是也难以成事,她就是个一到关键时刻就撂担子的人,尤其,我发现她怕桑玥,简直就像老鼠怕了猫似的……” 云阳打断常氏的话,笑得眉眼弯弯:“怕才好,她本不是个狠毒的性子,上回被嫉妒驱使犯了混,好在悬崖勒马,你说,眼下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她会放过吗?” 常氏的脸色一变:“将功赎罪?二皇子的意思是,南宫雪会跑去向桑玥揭穿我们的计划?” “八九不离十。” “啊?那我赶紧回去阻止她!” “谁让你阻止了?随她去。”云阳的唇角勾起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弧度,就连那微微跳动的烛火似乎都承受不住这种空间撕裂而无风自扭曲。 常氏看不懂二皇子了,她自诩脑袋瓜子灵光,此刻也不明白二皇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半个时辰后,常氏和云阳相继离去,隔壁房间内,武沁文和惜华郡主面对面坐着,惜华郡主的一张俏脸涨成了猪肝色! “太可恶了!二皇子怎么能这么挑拨大皇子和桑玥的关系?” 桑玥故意刺激南宫雪当然是别有目的了,南宫雪越是激愤,幕后黑手越是要把握时机。桑玥一早就派人盯紧了常氏的动静,有南宫氏在,想在南宫雪的院子里安几个探子不是什么难事。常氏一诋毁完大皇子,桑玥收到飞鸽传书后就即刻开始了部署。 现在,步步陷阱,拼的,就是谁更谨慎。 武沁文状似无比诧异道:“真没想到啊,二皇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手段竟是比之桑玥的也不遑多让,太可怕了!好妹妹,你和大皇子的处境……怕是堪忧啊。” 这回,武沁文没有像以往那般称呼“惜华郡主”或者“二王妃”,而是改唤了“妹妹”,惜华郡主心头的一处柔软被触动,语气和缓了些:“还好你约我出来买首饰,碰到了鬼鬼祟祟的云阳,否则,我和大皇子岂不是莫名其妙地就成了桑玥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换成其它任何一个人,惜华郡主或许都会怀疑今晚的事并非巧合,但庶姐武沁文向来是个软弱善良的性子,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庶姐会跟桑玥一个鼻孔出气。 武沁文随手拿起一个翡翠镯子,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听妹妹的口气,似乎有点儿忌惮桑玥。” 惜华郡主欲言又止,最终捡了无关紧要的说:“皇上欣赏她,她就是皇上跟前的红人,由不得我们不高看她两眼。” 武沁文端起茶杯,碰了碰唇瓣,掩去嘴角的一个美丽弧度:“不管妹妹和大皇子做什么部署,姐姐我心里都是希望你们谨慎谨慎再谨慎的。” 谨慎……是啊,云澈已经失去了太多的支持,如今,可是一步也不能踏错了。 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惜华郡主回了府邸,云澈正在书房研习兵法。凭心而论,云澈是个对自己要求极为严格的人,是以,除了云傲指的两个侧妃,云澈并未有过其他的妾室。他待侧妃们都是淡淡的,唯独对惜华郡主极为疼惜,除了他明白妾不压妻这个道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惜华郡主够聪颖,云澈,尊重她。 “臣妾给大皇子请安。”惜华郡主规矩地行了一礼。 云澈放下书本,露出一个会心的笑:“你我是夫妻,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不必拘礼。” “好。”惜华郡主眉眼含笑地走到云澈身旁,云澈握住她略显冰凉的手,关切道:“去哪儿了?身上这样凉。” 惜华郡主神色一肃,把在宝林轩撞见的一幕仔细地说了一遍,云澈听完,勃然大怒:“我正在纳闷呢,上半年他拼命地挤兑我,下半年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原来,他一刻也没松懈过对我的打压!” 惜华郡主抬手抚平他蹙起的眉:“夫君,恕臣妾直言,不管桑玥和你之间有过多少仇恨,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毕竟,桑玥没有主动害过人,她都是在反击,母妃也好,淑明妹妹也罢,若非她们先招惹桑玥,断不会落得个惨绝人寰的下场。” 云澈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再次高高蹙起:“你是要我和桑玥冰释前嫌?” 怎么可能?他至今记得母妃被梳洗时的惨状,那种划破长空的哀嚎,多少次午夜梦回,折磨得他噩梦连连!还有妹妹云淑明,说是被贬为庶人,但他寻遍了大江南北,都没有找到云淑明的影子,这个妹妹,或许也已被桑玥秘密杀害了。 一念至此,他的眼神就染了几分戾气,惜华郡主话锋一转:“夫君,你难道没有怀疑过桑玥的真实身份吗?” “你的意思是……” 惜华郡主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两个字,云澈看完,似是惊讶又似是理所当然,他靠上椅背,大掌覆住眉眼:“连你都察觉到了,其实,从华清宫见了她给父皇喂药,父皇喜不自胜之后,我就隐约觉得她不是一个和父皇毫无关系的女子。能让父皇露出那种欣慰神态的,除了皇后的女儿,还能有谁?” 惜华郡主握住云澈的手:“夫君既然明白了她的身份,就更不能与她为敌了,她这个人,不在乎血亲关系,只在乎情意道理,眼前,我们都有着共同的对手。” 暖心阁。 林妙芝病了,不能去姚清流的院子用膳,桑玥便也推了那边的,一日三顿,她都陪着林妙芝一起。 林妙芝仍旧对桑玥的态度十分冷淡,甚至,偶尔会把慢慢一桌子菜全部拂落在地,就是赌气不吃。 桑玥只是笑笑,吩咐下人重做,并无半句苛责,林妙芝绝食,桑玥也陪着她。最后,还是林妙芝败下阵来,含泪吃完桑玥命人给她精心准备的药膳。 林妙芝今晚的胃口不错,用了小半碗山药粥,几片鱼肉和几口青菜,还在小兰的搀扶下,往屋子里走了一个来回。这可把桑玥乐坏了,重重地赏赐了做药膳的丫鬟。 姚秩来到暖心阁时,林妙芝已经歇下了。 为了不吵醒她,桑玥和姚秩去往了隔壁的房间,子归也在。 桑玥问向子归:“姚秩的武功如今能达到什么级别?” 子归的长睫扇了扇,节奏似乎有些快:“勉强算是枭卫。” 勉强?姚秩不悦地瞟了子归一眼,他都能跟她打成平手了,才勉强? 桑玥一看姚秩的神色就知道他不服气了,遂正色道:“枭卫,除了武艺高强,还要学会刺探情报,隐匿身份,第二项,你做得还可以,除了姚府这片天地,外面你是声名狼藉了。” 到底是损他,还是表扬他?姚秩哼了哼。 “我问你,你的心里,到底承不承认自己是姚家人?” 姚秩沉默,他算姚家人吗?好像,已经姓姚了,即便尚未入族谱,也已经是姚家人了,可不等他开口,桑玥再次出声,“嘴上说没用,得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姚秩不悦地蹙了蹙眉:“想要我替你办事就直说,冠冕堂皇地讲一大堆,从你逼我进青楼开始,我就上了你的贼船!” 噗! 细若蚊吟的浅笑,桑玥侧目,眉梢轻挑,子归……居然笑了?姚秩这小子,倒是有点儿潜力,她跟子归认识四年,还是头一回见子归笑。 桑玥没往深处想,她把计划对姚秩言明之后,姚秩毁得肠子都青了,他真是吃饱了没事干,答应得那么爽快做什么?走出了大门,人影都飘不见了,他又忽然从门外探进一个脑袋:“我……我……我以后要是讨不到老婆,你……你对我负责!” 语毕,脚底生风,一溜烟儿地消失在了夜幕中。 桑玥不甚在意姚秩语无伦次的话,按了按眉心,道:“派两名血卫暗中保护姚秩。” “是!”子归刚走了两步,转过身,疑惑道:“少主,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姚秩,合适吗?他前科太多,万一中途又跑去闯祸,岂不是打草惊蛇,再没了机会?” 桑玥喝了一口蜂蜜花茶,眸子里流转起意味难辨的波光,缓缓扫过子归冰冷的眉眼,似是而非道:“子归,我认识你四年,你几天讲的话最多。” 子归忙行了一礼:“属下知错!” “退下。”姚秩不是最理想的人选,却是最合适的,姚秩说的没错,从她逼他进青楼的那一刻起,他就上了这条贼船,注定了要背负这个艰巨的任务。未雨绸缪那么久,该是时候釜底抽薪了! 子归出去后,莲珠进来了:“小姐,南宫小姐求见。” “告诉她去城南的楼外楼等我。” “是!” 从姚府到楼外楼,距离相当之远,几乎绕了半个京都,这样,才有利于追踪。桑玥的马车就不近不远地跟着南宫雪的,路过宝林轩时,桑玥还露面买了两支钗。 她一走,宝林轩的大厅立刻就炸开了锅,大多是关于她的发髻和服饰的探讨,看来,明日的流行趋势又得变了。 饶是桑柔和恬郡主倾国倾城,貌美如仙,也不曾在南越有过如此深远的影响。还是十八年前,冷香凝母仪天下的时候,京都频频出现过这种盲目的跟风。 桑玥对于自己偶不经意引起的轩然大波并不十分在意,只带着子归去往了楼外楼,南宫雪订好的包厢。 南宫雪一见到桑玥,就惊魂未定地擢住了她的双臂,道:“这回,你真的要信我!大皇子……大皇子他要对付你!我二哥、二嫂投靠了大皇子,他们打算,联手对付你!” 桑玥不以为然道:“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说不定,是你故意挑拨我和大皇子关系的呢!” 南宫雪急了:“我是犯过错,但犯了错的人,就永远都要被打上‘嫌疑犯’的烙印吗?我真心悔过,跑来向你告密,你……你却是不信我!” 与其说南宫雪真心悔过,倒不如说她是在示好卖乖。桑玥心里冷笑,面色却无波无澜:“他们打算怎么害我呢?” 南宫雪把常氏诉说给她的计策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桑玥,桑玥静静听完,心里有了计量,但仍是作出一副不肯相信的样子,甚至,带了几分愠怒,把南宫雪轰出了房间。 南宫雪一走,惜华郡主和云澈就来了。 这一次,云澈看向桑玥的神色无比复杂,没有往常的高高在上和大义凛然,论身份,他是长子,但也是庶子,落霞公主被贬为庶人,桑玥就是长女,且是嫡女,在桑玥的面前,他几乎失去了所有优势。 “大皇子找我有什么事吗?”桑玥没有给二人行礼,这已经是无声地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云澈和惜华郡主的呼吸同时一滞,还是云澈率先回过神,跟桑玥这种人打交道,不需要绕弯子,因为桑玥不屑于此,他开门见山道:“你不会真的相信云阳的挑拨吧?” 桑玥的唇角一勾:“云阳原本就没指望我会信。” 云澈疑惑道:“那他做那么多是为什么?” 桑玥淡然笑之:“为了让我们对关键人物放松警惕。”这就是冷贵妃惯用的伎俩,如今却被云阳给学了去。不过这一次,不论云阳给她挖的什么坑,她都要把里面变成云阳的火海! 桑玥并未向云澈言明自己的计划,事实上,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透露给云澈的。这也算是一种谨慎的表现了。 这几日,皇上赏赐了庆阳公主不少新颖的糕点。庆阳公主吃后,居然立刻过敏,浑身长满了小红点。 起先,她去朝阳宫时,只用蒙着面纱就好,隔天,就必须戴着斗笠了。 这一天,晴空万里,寒风凛冽,宫里所有人都穿上了厚厚的冬装,据说晚上会下雪,许多宫人不免出现了几分期盼之情。 剑吼西风,吹得行人的衣摆翩然起舞。 庆阳公主像往常那样,亲自前往朝阳宫给冷贵妃熬药,她脸上的红斑尚未褪去,她唯有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别让人看了笑话。刚走进大殿,冷贵妃就叫住了她:“把斗笠取下来。” “是,母妃。”庆阳公主依言摘掉飘着白色面纱的斗笠,露出那张触目惊心的脸,不复往日娇颜,只余满地“红花”开遍,叫人心生恶寒。 冷贵妃暗道自己多心了,她摆了摆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庆阳公主微微一笑:“照顾母妃,不辛苦的,我先去熬药,母妃歇息片刻,好了我叫你。” 冷贵妃摸了摸苍白的脸,点点头,庆阳公主去往小厨房给冷贵妃熬药,突然,一股异样的烟气钻入鼻尖,她打了个喷嚏。 大殿内,冷贵妃的反应也不怎么好,她唤来庆阳公主,让庆阳公主去看看,皇宫里到底在烧什么。 片刻后,庆阳公主回来了,她给冷贵妃行了一礼,柔声道:“母妃,是对面的佛堂在烧高香,今儿刚好刮的是西风,所以就那香烟就吹进了朝阳宫。” 高香?那座佛堂已久不礼佛,门可罗雀,今日怎么烧起了高香?这简直太奇怪了! 冷贵妃的素手一紧,摸了摸并不显怀的小腹,对庆阳公主发吩咐道:“你去,叫看守佛堂的宫女、太监把香给灭了!”谁知道,那香里有没有掺点儿脏东西? “是!” 庆阳公主放下药碗,转身往那座高坡上的佛堂而去。 半个时辰后,庆阳公主仍未回朝阳宫,冷贵妃却是受不住莫名其妙的困意,喝完药后不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一袭白衣斗笠的人出现在冷贵妃的寝殿时,无人发现,这已不是先前那个庆阳公主了。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四十九章】筹谋,毒渣渣 冷贵妃在床上睡得很香甜,自从乐女官被砍头之后,贴身服侍她的是新上任的毕女官。 毕女官按照苍鹤的吩咐,给冷贵妃的手臂和小腹涂抹了药膏之后,又给她掖好被角,这才恭敬地立在一旁,等候主子醒来。 “庆阳公主”缓步而入,似怕惊扰了冷贵妃的睡眠一般,打了个手势,悄声道:“你退下,我陪着母妃就好。” 毕女官不疑有它,毕竟庆阳公主长了红斑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她这几日都是这种全副武装的模样。毕女官屈膝一福:“奴婢告退。”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窗纸,朦胧了一片雅致清辉,照在冷贵妃尽管苍白,却仍倾国倾城的容颜之上,她的睡姿,忽而就染了一分神秘的柔和。 或许,只有在睡梦中,她才能直面自己这颗做母亲的心。 “庆阳公主”小心翼翼地给她把了脉,在脑海里记下了脉象的异常,尔后拿出一个小瓷瓶,刮了些毕女官尚未给她涂完的药,最后,视线在屋内逡巡而过,那么重要的东西,一定是在最隐秘的地方。 “庆阳公主”拿出小河子绘制的地图,上面标了几处冷贵妃虽不怎么触碰,却时常会用眼神去打量的位置。 不得不说,这些细微之处,除了小河子,朝阳宫再无第二个下人能够察觉。 “庆阳公主”按照上面的标记,蹑手蹑脚地触碰了多宝格的右手边的第三个暗格、衣柜的挂钩和八仙桌,一无所获,没有机关。 图纸上最后一处标记是床头那面墙壁上的一幅山水画,普普通通的晨曦、湖面和高山流水,画面没什么特别的。 “庆阳公主”的目光一凛,走到山水画的下方,探出手轻轻揭开,还是墙壁啊。 但在她的一再细看下,总算是发现了端倪。那儿有一个十分浅显的掌印,若非今日的光线实在充足,她还真是难以捕捉到这个异象。她对准掌印,往里一按,就推开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赫然放着一个锦盒,以及几纸书信。她拆开信封,把信拿出,装入白纸,再原封原地放回锦盒旁。 然而,那锦盒却不易拿走,似乎底部被粘住了一般,偏她想撬开时,自门外听到了轻且快的脚步声,声音间隔略久,可见步子极大,一般步子大,落地就沉,对方却如踩踏碧水虚空,轻盈稳妥,足见,来人是名男子,且武功高强。 “庆阳公主”迅速合上暗门,开始宽衣解带。 当云阳迈入内殿的卧房时,正好看到“庆阳公主”以光洁的脊背对着他,那纤手覆上了罗裙的丝带,一扯就立刻裸裎无疑了。 庆阳在母妃的卧房换衣服?云阳狐疑地凝眸,正欲开口询问,对方微微侧身,那一方丰盈就毫无预兆地闯入了他的视线。他尴尬得把想问的话吞入腹中,不着痕迹地退出了内殿。 他不算是风月场的老手,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艳丽春色,说不惊讶是假的,尤其,对象还是自己的亲妹妹。他设计云澈跟长平是一回事,心仪桑玥是另外一回事,若此时在他面前展露风光的是桑玥,他许就直接扑上去了。可偏偏是庆阳,他对庆阳没兴趣。 “庆阳公主”悄然松了口气,穿好衣衫,把信放入怀中,迈步离开了朝阳宫。 因为窥视后的尴尬,云阳并未出面叫住她,而是等庆阳公主走了之后,才走进冷贵妃的房内。 而另一边,真正的庆阳公主被佛堂里新来的高僧缠着讲了许许多多的命理学说,那些东西很有意思,饶是庆阳公主这种沉着冷静的人,都不禁听痴了去。待到她和高僧结束了谈话,慕然发现已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她提起裙摆,以最快的速度奔回了朝阳宫,在门口跟云阳撞了个正着,她心虚地喘着气,幸而戴了斗笠,无人知晓她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二……二皇兄!” 这个调调落在云阳的眼中就变了味儿,云阳不禁想:难道……刚刚庆阳发现他看了她的身子? 庆阳公主担忧得不行,云阳从母妃宫里出来,定是发现她不见了许久,待会儿她要怎么回答?说听佛听得忘了回来伺候母妃? 云阳摸了摸左手的玉扳指,最终决定,即便自己看了,即便庆阳也晓得了,还是做个鸵鸟装作不知吧!他定了定神,语气不复往常的温润,故作郑重道:“好生照顾母妃,其它的……别多想,合适的场合要做合适的事。”在母妃的卧房里宽衣,成何体统? 啊?二皇兄一定是发现了!庆阳公主的头更低了:“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那个什么高僧,她以后见了一定躲得远远的! 暖心阁。 桑玥陪林妙芝用了膳,又跟她聊了会儿天,直到林妙芝熬不住倦意睡了过去,桑玥才来到隔壁房间。 她先是检查了新收购的郭家产业的经营状况,再是熟记了祭天仪式的流程,最后,把苍鹤吩咐官员采买的东西进行了分类对比,企图摸索出,他究竟想耍什么幺蛾子! 不多时,七彩鸟儿扑哧扑哧地飞来,停在了书桌上。她解下绑在七彩鸟儿腿上的丝带,拉开一看,笑了。 “一切安好”,寥寥数字,承载了满腹相思。慕容拓和她聚少离多,为了那句“复仇的路很长很长,但我们的未来会更久更久”,慕容拓四处疲于奔命,她在京运筹帷幄,同一片苍穹下,却是天涯两端。 哪怕如今的局势这般紧张,她还是只要一闲下来,就会忍不住地思念他。 指尖轻轻抚着早已干涸的字迹,幻想着他忍住相思之苦提笔挥洒出这几个字时,是怎样的心情。 阖上眸子,靠在绵软的团垫上,把相思一点一点地压回心底。阳光照着她卷翘的浓睫,落下两道美丽的疏影,唇角的笑,被勾勒出一个温馨的弧度。 今晚要去赴宴,莲珠正在准备桑玥的裙衫和首饰,拿出两套比对了一下,正打算问桑玥哪套更好,就发现桑玥沉浸在了一种唯美的思绪中。莲珠心里暗叹,小姐怕是又想殿下了。莲珠还发现,桑玥的手状似无意地落在小腹之上,大拇指却轻轻摩挲着,她的鼻尖就是一酸,小姐是想给殿下生孩子的吧?但造化弄人,两人刚圆房,就分开了。 “少主,玉如娇来了。”子归的声音惊扰了桑玥,桑玥按了按眉心,把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淡淡地道:“让她进来。” 玉如娇进屋,给桑玥行了一礼,直接把宫里的情况如实禀报:“属下探了冷贵妃的脉,她的胎有问题,随时都有滑胎的危险,属下把她用的药给京都最好的大夫检查过了,都是维持胎象的。” 桑玥笑得眉眼弯弯:“云傲的身子本就不好,她又强行用药物受孕,那孩子自然不会健康了,她也没打算真的把孩子平安生下来,不过是她用来冲击后位的筹码罢了。” 看来,今年的祭天仪式会很有意思。 “让你找的东西呢?” 玉如娇呈上从冷贵妃那儿偷来的信:“少主,请过目,还有一个锦盒,但是属下没能拿到。” 桑玥记得赵全当日说:“太后临终前其实只想处死几个心腹,但为了掩人耳目,索性以太祖的葬礼规格把寝宫内所有宫人都处置了。” 据赵全透露,善良温婉的太后,年轻时曾经也是红杏出过墙的,其中有段日子,是怀上云傲的时候,此事若是被曝光,难免会有人质疑云傲的皇室血统,所以,太后才出此下策,杀人灭口。 至于那人究竟是谁,饶是赵全身为太后的贴身总管,也没能见到对方的庐山真面目。这等风流韵事,在皇家并不多么稀罕,皇帝只有一个,妃嫔却是上百,太后又生得天姿国色,耐不住寂寞,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不知道冷贵妃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搜集到了太后和别人有染的证据。这是桑玥十分疑惑的地方,但就目前来看,这个疑惑暂时无从得到解答。 桑玥摊开信纸,一一念完,眉宇间渐渐浮现起了丝丝凝重之色,她千猜、万猜怎么也没猜到和太后有染的居然是胡国人!还是当时胡国皇帝的弟弟,如今乌苏女皇的皇叔——豫亲王! 如此,倒是可以解释,为何云傲那么害怕此事被曝光了,先皇和太后已死,无人能够证明云傲的骨子里流的究竟是大周血脉还是胡国血脉,万一遭到有心人的挑唆和质疑,大周境内必定发生暴乱,各方蠢蠢欲动的势力将趁机角逐,国内就陷入混乱不堪的局面,届时胡国再在边疆吹响号角,大周就真的是内忧外患了。 尽管云傲杀了六个兄弟,但瑞王还在,旁系的皇室子弟也在,随随便便推个人上位,都比胡国的子民强,毕竟,大周跟胡国本就势不两立! 真相无法追溯,云傲担不起这个风险,这才隐忍了冷贵妃那么些年。 桑玥霍然忆起,瑶兮公主是先帝的遗腹子,先帝过世后不久,就查出太后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太后已经生过了两个孩子,为何第三胎会血崩呢?这不是太奇怪了吗?除非……太后服了催产的药!明明不足月,却非要提前生下来,紫河车无法自行剥离,产婆探入手去扯,适才造成了血崩。 看来赵全还是对她隐瞒了不少。若她猜的没错,太后真正想掩饰的是瑶兮公主的身世! 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的皇宫都秽乱不堪。 锦盒的东西固然重要,但这些信件才是真正的赃物,玉如娇凭着直觉先取信,算是作对了。桑玥对着玉如娇露出一个赞许的笑:“你做得很好。” 玉如娇会心一笑:“多谢少主夸赞!” “冷贵妃的手里再无云傲的把柄,我倒要看看这回,她怎么逃脱升天?”桑玥的眸子里窜起一簇极旺的火苗,那是一种兴奋的锋芒,“离祭天,还剩十几日。” 桑玥提笔,写了一连串的名字,递给玉如娇,无比惬意地笑了:“这些天,要好好地给冷贵妃补补,别让她的孩子掉了。” 玉如娇接过一看,倒吸一口凉气,从发丝到脚趾头,无一处不恶寒连连,这些……这些东西……她的喉头滑动一下:“是,属下这就去办。” 骄阳隐入了云层,天色逐渐暗淡,遥远天际漂浮着的云,如洒了几点墨粉,由内而外,乌乌的,朦朦的,叫人心情沉闷。 云澈像往常那样陪云傲下了棋,才打道回府。 在宫门口,惜华郡主已然在等待,她打扮得格外娇艳动人,头戴珠钗,颈挂璎珞,身穿玫红色对襟华服,远远望去,犹如一朵璀璨明媚的花束,含羞娇柔,又不失华贵。 云澈优雅一笑,迈步朝她走去,刚走了没几步,就有一名太监跑到他身边,小声禀报了几句。他的神色一僵,对惜华郡主抱歉地笑了笑,惜华郡主会意,转身上了马车,在马车里等他。 云澈踅步回了皇宫,在太液池的亭台见到了云阳。 云阳笑得春风和暖,指了指身旁的石凳:“大皇兄,好久不见。” 没有外人的情况下,云澈倒也懒得装什么兄弟亲厚,他面色一沉,走到云阳的对面,隔着一方石桌,俯视着他:“你有什么话,非要跟我说?” 云阳的笑容不变:“大皇兄是个明白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想跟大皇兄合作,共同除掉桑玥!” 云澈不禁失笑,这个弟弟的脸皮是不是太厚了些?昨天是怎么利用常氏跟南宫雪挑拨桑玥和他之间的关系的?他浑然不记得了? 云阳明白云澈的顾忌,他神色和缓道:“其实,昨晚的事,是我刻意安排的,我根本没打算对桑玥用什么毒计,然后嫁祸给你。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让桑玥洞悉我的心思,从而跟你踏上一条船!” 云澈冷冷一笑:“你不要两面三刀,以为谁都会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吗?” 其实,从云澈出现在云阳视线里的那一刻,云阳就知道云澈必定会上钩。云澈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软,简言之,缺乏自信,所以他才用严于律己来掩饰这一项致命的弱点。但再怎么掩饰,也弥补不了这种从娘胎里带来的性格缺陷。云阳始终温润如玉:“大皇兄,你是不是认为桑玥是云恬,就不会跟你争夺皇位了?” 云澈不语,这是兄弟俩头一次赤裸裸地谈论这个敏感的话题,除了八皇子那样的病痨子,其它人,谁不想坐上金銮殿的那般龙椅?但这话,哪怕心知肚明,他也不会当着云阳的面承认。 云阳微微一叹,似一滴晶莹的露珠跌落了平静无波的湖面,惊起了一圈圈的涟漪:“皇后没死。” 云澈的眸子陡然睁大:“母后……没死?” “母后母后”叫得可亲热,只怕最不愿意她回来的,就是你吧,我的好大哥! 云阳看破不说破,接着方才的话题,道:“大皇兄还不知道吧?皇后不仅没死,还活得风生水起,不日就要回宫了,皇后的年龄尽管大了些,可三十多岁再有孕的女人比比皆是,一旦皇后诞下了皇子,谁也别想成为储君。桑玥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屡次挑起你我兄弟间的矛盾,让我们自相残杀,好给她那未来的弟弟铺路。” 云澈似是不信:“母后不是被冷瑶囚禁多年,然后杀了吗?” 云阳的笑意加深,周围的空气却仿若冻结:“你未必太小瞧桑玥了。” 云澈浓眉紧蹙:“可……既然母后活着,为何不回宫?她是皇后啊!” 在云澈看来,权势地位、名利富贵高于一切,放着好好的中宫皇后不做,却偏居一偶,这简直太说不过去了! 云阳摸了摸左手的玉扳指:“回了又如何?后宫已是我母妃的天下,她冒然回来,只会沦为鱼肉,桑玥在把后宫清理干净之前,是不会让皇后回宫的,但照眼下的形势来看,那一天似乎不远了。” “你的意思是……”云澈欲言又止,实际上,他是明知故问。 云阳耐心地替他“答疑解惑”:“先是德妃,再是丽妃,如今又是我母妃,你当真一点儿没看出桑玥的用意?她就是要把后宫变成她自己的,她不会辅佐云笙登基,也不会襄助你,她自始至终都是在利用所有人。包括她入住姚家,也是为了把握住姚家人的心。她把冷家的二房打击得只剩下一个冷煜泽了,未来的家主之位只能落在冷华的头上,冷华是谁?他是皇后同母所出的哥哥!三大家族,荀家无条件地支持她,姚家目前不好说,冷家却是已被她制衡了一半了。你背后的伯夷侯府,我背后的谈氏一族,不都毁在了她的手上?放眼整个京都,谁能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促成这样的局面?我扪心自问,做不到!所以,我们必须联起手来,除掉桑玥。然后,兄弟间争夺皇位,各凭本事,古往今来都是这个道理,大皇兄以为如何?” “可是……”云澈尽管心里泛起了惊涛骇浪,面上仍是装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别的我不多说了,你如今深得她的信任,今晚大皇兄设宴,我会准时参加,届时,大皇兄是联合桑玥对付我,还是与我同仇敌忾共杀桑玥,端看大皇兄的选择了。”云阳笑着说完,抬手拂去云澈肩上并不存在的尘土,阔步离去。 云澈的手紧握成拳,云阳是虎,与虎谋皮,下场似乎……并不怎么好。 …… 冷香凝的身子已经大好,除了有些虚弱,高热和痘痘全都消了。 桑玥去探望了她,给她送了一堆光鲜亮丽的衣物和首饰。冷香凝摊开一件墨蓝色的华服,出声询问道:“这是……什么衣服?好奇怪啊!” “是皇后翟衣,你要见云傲,就得穿这个。可是,你真的,不考虑留在这里吗?”凭心而论,桑玥宁愿冷香凝在这里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也好过回宫,对着云傲的妃嫔和子嗣,彻夜流泪。独占欲是人的天性,尤其冷香凝只剩下孩童的心智,就更无法容忍别人跟她抢云傲了。但是,这话,解释给冷香凝听,她根本听不懂。她只有亲眼见了,痛了,才能明了,那样的日子与她十八年来所期盼的不尽相同。 冷香凝展露了一抹倾世笑靥,甜甜地道:“我要见云傲。” 桑玥点点头,她可以替她扫平障碍,却不能左右她的选择,但她还是再尝试了一番:“跟云傲在一起,你要学很多规矩,记很多东西,兴许再也不能为所欲为了,那样的日子,其实一点也不好玩的。” 冷香凝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无辜地看着桑玥,桑玥暗叹,冷香凝怕是想象不出那样的日子有多难过。也许只有经历了,她才能深有体会,甚至重新做一次选择。桑玥握住她的手:“从今天开始,思焉会教你宫廷礼仪,你好好地学,不能做错,一做错,就永远回不了云傲的身边了。” 冷香凝把头枕在桑玥的肩窝,笑眯眯地道:“我会好好学的。” 桑玥拍了拍她的背,扶起她,软语道:“先试试衣服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话,我再叫人改改。” 思焉上前,打算为冷香凝穿衣。 “我来吧。” 桑玥循声侧目,只见荀义朗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他的脸上挂着温暖迷人的笑,如雨后新秋的一道亮丽彩虹,折射出琉璃般璀璨夺目的光芒。他轻迈着步子,来到冷香凝的身边,拿过翟衣,缓缓地道:“你要香凝学的,不单单是宫廷礼仪,我对那个比较了解,这段时间,就由我来教香凝吧。” 教心爱的女人,如何更完美地成为一国之母吗? 桑玥摇摇头:“荀义朗,你这是何苦?” “你就当我想霸占香凝一段日子吧。”荀义朗拿过翟衣,套在了冷香凝的身上,认认真真地为她系好每一根丝带,抚平每一个褶皱,不久的将来,她将会穿着这身华贵的翟衣……再度成为云傲的女人。 冷香凝笑呵呵地看着铜镜中忽然变得雍容华贵的自己,眼底的兴奋如无数繁星在闪耀,潋滟生辉,光彩照人:“荀义朗,我好看吗?” 她浑然不察荀义朗的心在她憧憬的笑容里裂开了无数道口子,又被塞入无数根荆棘,血流成河,流进了灵魂深处。荀义朗忍住肝胆俱裂的痛楚,宠溺地笑道:“好看,香凝穿什么都好看,香凝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人。” 冷香凝的笑容一收,无比郑重道:“不对不对,最好看的人是玥儿!” 桑玥的容貌算是美丽,但跟冷香凝比可真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只是母亲的心里,孩子永远都是最美的。 桑玥笑笑,不做言辞。 荀义朗拂落了她宽袖上的一根断发:“香凝,我带你去逛灯会,好不好?” 冷香凝的双眼一亮:“可以出去玩了吗?好啊好啊!” “我们先吃饭,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牛柳。” “嗯。”冷香凝眉眼含笑,把小手塞进了荀义朗宽厚的掌心,入冬以来,这已经成为了她的一个习惯。不论到哪儿,都是荀义朗牵着或背着。 桑玥深深地望了二人一眼,眸子里掠过意味深长的波光,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对云傲的思念,对荀义朗的依赖,都成了冷香凝生命里的习惯。在不久的将来,冷香凝会做出怎样的取舍,尚未可知。 菱湖边上,熙熙攘攘的长安街,车水马龙,花灯一字排开,路上几乎不见老人或幼童,一对对的全是情侣。由此可见,大周的民风较之南越可开放多了。大周灯会出奇的地方,就在于大家都是戴了面具的,但不是遮住全脸的那种,面具的式样繁多、花色鲜艳,冷香凝选了个银色的美狐,右侧还有一根蓝色的羽毛随风轻舞,和她的雪白裙衫相映生辉,魅惑仿若天成。 这样的冷香凝是妩媚的,哪怕瞧不全她的容貌,但是自芸芸众生里,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一眼认出她来。 荀义朗也戴着面具,牵着她柔若无骨的手,在人群里来回穿梭。他的高热仍未褪去,不应出来吹风,但他仿佛觉得跟香凝这种美好的日子不多了,他要珍惜每一天每一刻。他想留给香凝,也留给自己一份难忘的回忆。或许他的余生,都只能靠这些点点滴滴的温馨画面来维持活下去的勇气了。 “香凝。”他停住了脚步,怔怔地望进冷香凝清澈无瑕的眸子。 “嗯?” 他抬手,理了理她鬓角被风儿吹乱的秀发,柔声叹道:“答应我,不要忘了我。” 冷香凝咧唇一笑:“好!” 桑玥放下马车的帘幕,不再看这一对叫人感慨万千的璧人,催促车夫快些前行。 据说,云傲和冷香凝就是在二十年的灯会那晚,泛舟菱湖时认识的。冷香凝戴着孔雀面具,在豪华大船的甲板上,身穿羽衣霓裳,一舞倾城,再舞倾国,三舞倾人心。 当时,云傲,荀义朗,姚俊明和姚俊杰都在云傲的大船上,瞥见了那惊为天人的《凤舞九天》,纷纷叹为观止。众人上了冷家的船,云傲即刻就对冷香凝展开了爱情攻势。 说来也巧,船行进到一半时,膳房的伙夫弄泼了火油,大船着火,众人齐齐跳下水,云傲就抱着冷香凝游上了岸,众目睽睽之下,有了肌肤之亲,传统而青涩的冷香凝就那么芳心暗许了。 听起来,像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 桑玥敛起唇角意味难辨的笑,总觉得忽略了什么,脑海里有猜测闪过,但她不欲去证实。要知道,有时候,真相很残忍,会伤人的! …… 大皇子的府邸布置得十分严谨,花卉盆栽全部经过了精心修剪,道路两旁的大树整齐划一,叠石理水的楼台假山错落有致,一进入就给一种很循规蹈矩的感觉。 惜华郡主作为主母,自然是笑容满面地招呼客人,卢侧妃和单侧妃从旁协助,倒是显得这一妻二妾相处得十分融洽,事实上,惜华郡主是个对感情极为小心眼的人,只是断不敢奢望独占云澈,毕竟,两名侧妃是皇上御赐的,她总不能拂了皇上的面子。云澈一个月大半的时间都宿在她的院子,如此便也够了。所以,即便单侧妃怀孕怀在了她的前头,她也从不曾流露出丝毫不悦。 姚馨予被禁足,无法参加这种活动,姚秩带着醉天骄的花魁柳依依游山玩水去了,所以,桑玥是和三哥哥一同前来的。 尚未进门,姚奇就被一股很怪异的视线给震慑了心神,他四下看了看,瞥见云阳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桑玥,毫不避讳的、类似于要得到手的那种。他不禁愕然,小声地问道:“云阳知不知道你是他妹妹?” 桑玥压低了音量:“知道。” 姚奇的浓眉一挑:“那他……怎么好像对你很有兴趣?” 桑玥以手背半遮住唇角,浅浅一笑:“其实我对他也很有兴趣。” 姚奇的汗毛一竖,在心里骂了句变态,但很快反应过来桑玥另有所指,他搓了搓手,一笑,露出两个酒窝:“好妹妹,告诉三哥,你打算做什么?三哥也要参与!” 桑玥忍住笑意,道:“是三哥自己要求参与的,待会儿可不许赖皮。” 姚奇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绝不赖皮,说吧,你要干什么?” 桑玥清了清嗓子,微笑,唇红齿白,在觥筹交错的大殿外,自称一派清新亮丽的风景:“我答应了外祖母给二哥和三哥寻个好媳妇儿,三哥看上了谁告诉我,我去给你探探口风。” 姚奇的俊脸一沉,又敷衍他?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桑玥理解姚奇想要帮助她的决心,只是眼下,还不到姚家选边站队的时候,像姚秩那种声名狼藉的,搞搞地下活动倒也罢了,姚晟和姚奇这两个有功名在身的男子,暂时不能轻举妄动。 一进门,桑玥就跟云澈交换了一个眼神,云澈对着她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又走到单侧妃的身旁耳语了几句,单侧妃娇柔一笑,端着酒杯朝桑玥走去。 单侧妃身穿杏色水云纹长裙,一双丹凤眼十分清亮有神,下颚尖尖,唇瓣嫣红,眉宇间徐徐流转着初为人母的喜悦,她的左手时刻放在腹部,大抵怀孕期间的女子都爱如此。 “桑小姐。”她的声音婉转如莺啼,她把桑玥迎上了姚府的女宾席位,给桑玥敬了酒,“我常听大皇子谈起你,说你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女中豪杰。” 桑玥打量着这个巧笑嫣然的单侧妃,能在惜华郡主的眼皮子底下怀上孩子,她可不会认为对方是什么小白兔。 “大皇子谬赞了。”桑玥接过单侧妃手里的酒,放在鼻尖闻了闻,芳香四溢,醇厚浓郁,她曾喝过一次这样的酒,味道还不错。她慢慢喝完,另一手不着痕迹地从桌上把一张字条塞进了单侧妃的宽袖。 单侧妃悄悄收好,脊背已发了一层冷汗,她温柔地笑道:“桑小姐好酒力,我有些乏了,先下去歇息,桑小姐一定要玩得尽兴啊。” 告别了桑玥,单侧妃走到云澈身旁,按住太阳穴说了几句,云澈露出了关切之意,亲自搀扶她离开了大殿。 惜华郡主看了看桑玥,又看了看二人的背影,眼眸里闪过一丝飘忽,但依旧笑容可掬地和宾客们谈天。 单侧妃和云澈的这一幕,落在众人的眼中,就是皇子关怀有孕的侧妃,没什么大不了。众人该喝酒的喝酒,该谈天的谈天。惜华郡主吩咐府里的歌姬和舞姬为大家献艺,很快,殿内就歌舞升平,热闹非凡了。 桑玥正品着清酒,忽然感知到了两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她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朝着源头望去,只见南宫家的席位上,郭玉衡的妹妹郭紫仪正拿深仇大恨的眼神在瞪着她。 那模样,仿佛已经知道她才是杀死郭玉衡的凶手了。 桑玥不理她,有本事就放马过来,没本事就算瞪瞎了眼也于事无补。 南宫家今晚来赴宴的是南宫雪、南宫弈和南宫宁。南宫弈是南宫家的庶次子,官拜三品,样貌堂堂,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他的妻子便是常氏。至于南宫宁,他是南宫雪的同胞弟弟,因为是幼子的缘故,从小就被宠坏了,是以,他的性格较为顽劣。 但是眼下,他和瑜安公主相谈甚欢,半点儿瞧不出焦躁、不善交际的样子。 桑玥的笑意更深了,每一次的宴会,都叫人回味无穷啊。 不多时,单侧妃的贴身侍女醉莺端着一个精致的玉壶走向了诸位皇子的席位,她给云枫、云礼、云清……云绥、云笙、云阳一一斟酒,她的身子微侧,所以桑玥能够将她的动作一览无遗。 那是一个有机关的玉壶,底层是好酒,上层是毒药,中间用玉石隔开,想要赐死别人,按一按顶端的突起开关,毒药就下放到了酒里。 醉莺从末端开始倒酒,十皇子、八皇子……依次往上,因为云澈陪单侧妃回房了,所以二皇子云阳就成为了最后一个被斟酒的对象。 桑玥一瞬不瞬地盯着醉莺的手,只见她在给云阳倒酒之前借着擦汗的机会,碰了碰玉壶顶端的开关,这个动作,只在瞬息之间,若非这个计策是桑玥出的,她也瞧不出破绽。 莲珠给桑玥剥了个橘子,低声道:“小姐,二皇子要去见佛祖了吧?那醉莺的手法真是高明,奴婢的眼珠子差点儿都盯掉下来了。” 醉莺是单侧妃身边最得力的丫鬟,跟子归一样,都是练家子,虽然不如子归这么厉害,但做做小动作还是不会被捉住先行的。 醉莺故意让她瞧见她的动作,就是在证明她的确对云阳动了手脚。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五十章】报应来啦! 莲珠一瞬不瞬地盯着云阳,心里不停地喊着:毒死你!毒死你! 云阳看了莲珠一眼,唇角扬起一抹随和的笑,那如玉俊美的面容在烛火的映射下、在霓裳的变换间,幻化出了一种即便云卷云舒,却也不失坚毅刚强的气质。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样世间不可多得的美男子,饶是桑玥,也不禁多看了好几眼。只是,她的目光里,藏了一分犀利如钩的冷冽,和一分幸灾乐祸的得意。 她把手里的湿帕子递给莲珠收好,此时,侍女奉上了新鲜糕点,桑玥双指捏起一块,正要放入唇中,大抵听到了荀琴儿在叫她,她放下糕点,走到荀府的席位旁,开始和荀琴儿聊天。荀义朗的四个孩子里,长子荀清睿戍守边关,次女荀芬儿在家陪儿子,小女荀玉儿么,则是不远万里,到南越追桑玄羲去了。 荀玉儿一去南越,她和恬郡主,谁是第一美人,还真不好说了。 尽管桑玥和荀琴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余光却是死死地锁定着云阳,云阳晃着酒杯,欣赏着大殿中央的欢歌热舞,一舞作罢,他就着最后一个节拍,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一刻,桑玥笑了。 云阳,也笑了,甚至,他笑得更为春风得意。 此时,单侧妃和云澈回了大殿,歇息片刻后,单侧妃的气色又红润了许多,原本穿着水云纹路长裙的她,现在换成了百蝶穿花裙,云澈也是换了身藏青色绣麒麟锦服,二人俱是神采飞扬。方才做了什么,似乎不言而喻了。 这两人,真是会见缝插针,一度春宵! 惜华郡主的笑容里染了一分苦涩,她爱云澈,云澈也对她很好。但云澈对单侧妃绝非府里传言的那般,和卢侧妃无异。每回侧妃侍寝后,都要喝下避子汤,单侧妃为何还是有孕了呢?只能说明,云澈默许了。每每思及此处,她的心里都酸涩无比。她敛起不合时宜的惆怅,继续和武沁文聊天,装作没看到单侧妃承宠后的娇憨满足。 可单侧妃偏想让她瞧见。 单侧妃走到惜华郡主的跟前,规矩地行了一礼,一俯身,胸襟微敞,露出了一小片雪团,跃然于那雪团之上的,赫然是斑驳瑰丽的吻痕!惜华郡主的呼吸一顿,云澈跟她行房时,时刻注重礼仪,何时用过如此激情四射的法子? 她不记得这已经是第几次从单侧妃的身上看到令人心绪不宁的欢好痕迹了!单侧妃,可真会给她添堵! 看到惜华郡主难受,单侧妃就开心,这个女人在床上跟木头似的,哪个男人会喜欢?云澈对她好,完全是出于礼制和几分敬爱。当然,这话她可不会告诉对方,万一对方也放下了矜持,肆意挑逗云澈,她不就没戏了?她娇柔一笑:“举办如此盛大的宴会,王妃辛苦了。” 辛苦?这分明是话里有话,你怀了身子,还跟云澈翻云覆雨才真真是辛苦! 惜华郡主到底是个极为理智的人,不然也不会得到云澈的敬爱。她露出雍容典雅的笑:“单侧妃也辛苦,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地休息为妙,你怀了夫君的孩子,肩上责任重大,若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怕是担当不起吧!” 单侧妃恭敬地应下:“是!” 武沁文拉过惜华郡主的手,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妹妹,我瞧这个侧妃似乎不简单啊,恕我直罪,她对你绝对有敌意,你可得提防好了。” 惜华郡主的唇角浮现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底辉光流转,似那烟花绚烂地绽放在无月无星的夜空,瞬间就亮花了武沁文的眼:“一个侧室,在我手心里还翻不起多大的浪,你且看着,她的下场究竟能好到哪儿去?” 武沁文安心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单侧妃走到荀府的席位旁,跟桑玥和荀琴儿聊得火热,远远看去,似乎几人相处已久,很是要好。 单侧妃凑近桑玥,小声道:“事已办妥,桑小姐请放心。” 桑玥看了云阳一眼,眉梢轻挑,道:“嗯,知道。” 话音刚落,云阳的脸色瞬间大变,他的手一松,酒杯跌落在地,砸了个粉碎,碎瓷如箭,四处翩飞,酒水如雨,遍地瓢泼。而他的人,先是直起身,尔后重重地倒在了一片碎瓷酒水之中,很快,侧着的肩膀,就流出了丝丝鲜红的血液,在光洁如新的地板上,开出了妖娆的曼陀罗。 “啊——”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场中央的舞曲戛然而止,舞姬们尖叫,纷纷退至一旁,腾出了空地。 云澈一跃至云阳身旁,把他的半边身子抱起,又惊又惧地道:“云阳!你怎么了?” 云阳额角的汗珠像豆子一样簌簌滑落,他的印堂发黑,唇瓣乌紫,一看就是中毒的征兆! 惜华郡主急忙叫来了府里的大夫,大夫把脉过后,惶恐地道:“二皇子……中毒了!” “大皇兄……你……你为什么要害我?”云阳靠在云澈的身上,有气无力地质问道。 云澈露出一副无比无辜的神色:“我没有啊!” 惜华郡主辩解道:“二皇子,我们怎么可能在自己的府邸给你投毒呢?这不是摆明了惹祸上身吗?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你,然后嫁祸给大皇子府,好挑拨你和大皇子的关系!” 高尚书和京兆尹围了过来,面色凝重地扫视了一圈,还是高尚书率先开口:“惜华郡主所言不无道理,大殿内的酒水和食物都是统一准备的,其他人没事,就证明府里的厨子没有动手脚。仔细检查一下二皇子用过的东西吧!” 大夫依言,把云阳席位上的食物和器皿一一检查,最后,在一个酒杯里发现了残留的毒酒。 惜华郡主拿过酒杯,放在鼻尖闻了闻,弱弱地吸了口凉气,道:“我不记得晚宴准备了这种酒啊!” 此时,一名侍女壮着胆子禀报道:“奴婢瞧见,单侧妃的贴身侍女醉莺给几位皇子倒了酒的,也不知……是不是……” 后面的话,她不说,众人也猜得到了,四下看了看,并未瞧见醉莺的影子。 云澈勃然大怒,额角的青筋根根凸起,仿佛一触碰就要爆裂了一般:“醉莺人呢?把她给本皇子带上来!” “是!” 约莫半刻钟后,两名侍卫押着满身狼狈的醉莺进入了大殿,她的神色甚为慌张,眼神飘忽不定,一见着云澈,就赶紧跪伏在了地上。 其中一名侍卫把一个精致的玉壶呈给云澈:“启禀大皇子,属下们发现醉莺的时候,她正在后院鬼鬼祟祟地埋这个东西!” 莲珠的鬓角冒出了冷汗,她扯了扯桑玥的袖子,压低音量道:“小姐,原定计划不是这样的!那毒……哪里会这么快发作?醉莺又怎么会去埋瓶子?不是洗了了事吗?” 桑玥淡然笑之:“云澈掉转头,暗中勾结了云阳呗!” “唔?”莲珠掩面,把惊呼声压进肚子里,“那……那怎么办?” 桑玥的唇瓣微勾,眸光含了一分嘲弄:“不怎么办,看戏。” 莲珠挠挠头,如果大皇子勾结了二皇子,那么一定是要对付小姐的呀!小姐怎么半点儿不心急?她都快愁死了! 她忽然想起单侧妃给小姐递了一杯酒,那酒里……不会有毒吧?她的心倏然提到了嗓子眼:“小姐……你中毒了没有?” 桑玥轻笑:“我都吐出来了,帕子不在你手里放着么?”她一边喝,一边用帕子擦唇角,其实一点儿也没吞进肚子。 莲珠悄然松了口气,看来小姐是早有防备啊,吓死她了! 大夫检查了玉壶,微微一叹:“这玉壶分两层,底层是好酒,上层是毒药,中间用玉石隔开,按一按顶端的突起开关,毒药就流到了酒里。想必醉莺给二皇子斟酒前,故意触碰了开关,倒了杯有毒的酒给二皇子。” 如此就能解释,为何醉莺给所有皇子斟了酒,别人喝了没事,唯独云阳会中毒了。 云澈冷冷地看向醉莺:“说!是谁指使你的?” “是……是……” 惜华郡主不耐烦地瞪了醉莺一眼,含沙射影道:“单侧妃,此人是你的侍女,你怕是跟这件事也脱不了干系吧?” 单侧妃早就料到会有这个局面,心里并不多么诧异,但脸上却是故作惊慌之色,支支吾吾道:“这……我……妾身……” 在众人眼里,她这表现简直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云澈放下云阳,大夫喂云阳服下暂时压制毒素的丹药,云阳的唇色慢慢地有了改善,但力气仍是小得可怜,就那么靠在贴身侍卫莫允的身上,冷眼看着云澈审视犯人。 云澈拍桌厉喝:“单侧妃!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对我的弟弟下毒?你害得云阳差点儿没了命,你也害得我多年的英明毁于一旦!我束妻不严,治家无方,酿成此等大祸,现在,你就随我一道去皇宫,向父皇负荆请罪!事后,你……再也不是大皇子府的人!” “大皇子饶命啊!大皇子,妾身还怀着您的孩子啊!您不要妾身,妾身还能去哪儿?看在孩子的面上,您饶了妾身吧!” 单侧妃哭得声嘶力竭,说得字字含冤,京兆尹打了圆场:“大皇子,兴许单侧妃是苦衷的,她怀着身子,您把她驱赶出府,这与大周的法纪相悖啊!” 大周律法,凡有孕之人,不论犯下何种过错,都不得在怀孕期间承受任何的刑罚或牢狱之灾,也不得被休出夫家,待瓜熟蒂落,才能对其依法查办。这就是为何,云澈要选择利用单侧妃来进行这一场谋划和陷害了。就算如今单侧妃的罪名成立,她离生产还有八个月,这八个月的时间,云澈究竟会在储君之位的路上走多远,几乎是不可限量。所以,云澈选择,赌一把! 云澈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着公平公正的形象:“那你倒是给我个理由,为什么要陷害我二弟?我这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从不授人以柄,你今晚,简直给我捅了个天大的篓子!” 这话不假,十几个皇子里,就云澈的名声最好,众人实难相信,他会跟此次毒害事件有关。于是,大家齐齐地看向了单侧妃,仿佛要把这张美丽娇柔的脸看出一朵花儿来。 单侧妃的面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复杂和纠结之色,良久,她闭上眼,双手死死地揪住衣襟,哭了一声,道:“是……是桑小姐!” 啊?桑玥?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紧接着,大殿内,仿佛狂风大作,众人的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全大周都知道,桑玥自从华清宫一事后,就跟冷贵妃结下了梁子,所以,她有充分的理由,毒杀云阳! “呕——”云阳就势喷出一大口黑血,身子一僵,“晕”了过去。 这个举措,几乎成了最后一根压弯骆驼的稻草,莫允抱着云阳,气呼呼地道:“大皇子,今日的事,属下稍后会进宫如实禀报皇上,希望大皇子秉公处理!” 云澈的双拳一握,眸子里掠过痛苦不堪的神采:“你先带二弟去厢房歇息,由大夫好好诊治,我一定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的!” 莫允得到了保证,抱着“晕厥”的云阳去往了厢房。 桑玥淡雅似莲地笑着,并未因自己成为了罪魁祸首而惧怕或担忧。云阳倒是舍得下血本,为了扳倒她,不惜真的服了毒,不过这点儿苦肉计,真是有些拙劣了。 姚晟的面色一冷,字字如冰道:“单侧妃,你不要含血喷人!我妹妹怎么会做那种事?你跟我妹妹,没见几次面吧!何况你是大皇子的侧妃,我妹妹怎么唆使得了你?” 姚奇乌黑的眼珠子溜达了一圈,注意到了桑玥从容不迫、临危不乱的气度,原本高高提起的心就那么松了下来。桑玥的确不会做这种事,因为这种事太过小儿科,根本不像桑玥的手段。直觉告诉他,桑玥就是埋了炸弹的!会是什么呢?这个妹妹,每次都让他挠心挠肺,又不告诉他原委!可恶! 单侧妃抹去眼角的泪,泫然道:“桑小姐的手段,谁人不怕呢?她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受宠程度比之曾经的瑶兮公主也不遑多让了!她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帮她办事,她就跑到皇上跟前,污蔑我欺负她!让皇上把我赶出大皇子府!当年的瑶兮公主,用这一招,害死了多少人,大家难道都忘了吗?” 是啊,皇上是个极为遵守法纪的人,却唯独对瑶兮公主的恶行,屡屡包容。桑玥要是把瑶兮公主的本事学了个全,单侧妃还真是没好日子过了。 这么一想,许多人看向桑玥的神色就变了。 荀琴儿不屑地讥讽了一句:“贼喊捉贼!” “证据呢?你说我妹妹唆使你办事,证据何在?”姚晟的肺都要气炸了!心,快要疼死了!那些人,怎么就是一个、二个地不让桑玥好过?怎么一扎堆,就是阴谋诡计排山倒海而来? 单侧妃拿出桑玥递给她的字条,上面清清楚楚地讲述了让她先把云澈引走,再让醉莺利用玉壶一一给皇子们斟酒,最后下毒害了云阳的过程。 云澈的浓眉一蹙,神色肃然了几分:“桑小姐,你还有何话说?” 桑玥淡淡地倪了一眼那张字条,莞尔一笑:“单侧妃撒谎,那字条不是我给她的。” 单侧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得意和嘲讽,事到如今,桑玥你还想抵赖?她是用根本死不了人的小毒换下了原本要给云阳服用的剧毒,但这字条,她却保存得完好无损,一点儿也没动过手脚。 姚晟走到云澈的身旁,正色道:“可否让我看看?” 云澈把字条递给姚晟,姚晟定睛一看,暗沉的眸光顷刻间就亮了几分:“真不是我妹妹的笔迹!” 单侧妃的眼珠子一瞪,几乎要跳出眼眶,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桑玥不疾不徐地道:“惜华郡主,你和大皇子大婚当日,我曾经送了一份贺贴,不知郡主可有存留?有的话,拿出来让大家比对一番,自然能瞧出笔迹是否出自我手。” 惜华郡主微微点头:“我当时觉得桑小姐的字迹尽管清秀,却力透纸背,隐隐含着几分男子的坚韧和洒脱,于是悉心保留了,时常拿出来鉴赏。”语毕,她吩咐贴身侍女去房里取桑玥的贺贴。 云澈的眉心一跳,桑玥送过贺贴的吗?他为什么不知道?他的脑海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妥之处,但眼下,他无暇细细思量,完全沉寂在了桑玥一手造就的迷雾当中。 桑玥……竟是一早就防着他了! 这场局中局,究竟谁藏得最深? 一会儿,惜华郡主的侍女拿来了桑玥的贺贴,请在座的文官仔细比对过后,得出结论,两种笔迹完全不一。 “或许……或许……是她找人写的!”单侧妃做着垂死的挣扎,对于桑玥这种魔鬼,要么一击毙命,要么被对方折磨得生不如死。她怕了!她真的怕了!害怕之余,她想不通事情为何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大皇子和她严密地商量了每一个步骤,只要一当众揭穿桑玥的阴谋,就立刻派人去皇宫传递消息,云阳是皇子,桑玥的此等行径绝对会遭到皇上的嫌弃和厌恶!事实上,云澈分析得没错,云傲就算把桑玥疼到了骨子里,也不会喜欢她毒害自己的兄弟。 不过,单侧妃一想到自己给桑玥敬的那杯毒酒,心里又安定了一些。反正,桑玥活不过今晚,她就算背了黑锅,也无妨! 就在大殿内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道倩影悄然从侧门退了出去,众人都被这场好戏吸引了,谁也没注意到殿内少了个人。 桑玥起身,一个轻缓的动作,却带了无穷尽的威压,她就像那一尊冉冉生气的旭日,藏在地平线以下时,无人知晓她的魄力,一旦破云而出,便是光芒万丈! 大殿内,刮入一阵冷冽的夜风,挽起桑玥耳旁的秀发,在空中交织出了一个飘逸的弧度。这一刻,包括云澈在内,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奇异的威压。但凡她幽冷的眼神扫过之处,仿佛都能听见空气冻结的声响,过后,又是血液急速回流沸腾的潺潺之音。 她指向单侧妃,不怒而威道:“如今,你是真的污蔑我了,我就诚如你所言,将今晚的事一字不落地告诉皇上,看他,如何罚你,看你,如何连累大皇子!” 最后一句话一出,云澈的心剧烈一震,如果按照原先的计划,桑玥因为憎恨冷贵妃,所以要毒害云阳,理由完全成立,而今,却变成了单侧妃通过毒害云阳而嫁祸给桑玥。单侧妃没理由如此,那么,父皇只会怀疑,是他这个长子,既容不得云阳,也容不得桑玥! 思及此处,云澈才发现,自己真的踢到了板子。 惜华郡主帮了个腔:“桑小姐,单侧妃许是鬼迷心窍了,才会对你做这种傻事,她一人做事一人当,与大皇子无关,还请桑小姐高抬贵手,不要把怒火波及到了无辜的人身上。” 波及不波及不要紧,反正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即便她不追究云澈的罪过,云澈也难以堵住悠悠众口。况且,她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跟惜华郡主的合作十分愉快,她便遂了惜华郡主的心愿得了。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云淡风轻道:“她有孕在身,我就不送她去见官了,但是她这张嘴,实在可恶!不扇她两下,难解我心头只恨。” 只是被扇两个耳刮子,若是能平息桑玥的怒火,云澈会觉得十分值得,尽管没了面子,但还能保住里子。桑玥是嫡公主,单侧妃被她打两下,想想也不算丢人。况且,桑玥服了那杯毒酒,也活不久了! 他给单侧妃使了个眼色,单侧妃含泪应下,面向桑玥:“是,是我想为大皇子平障碍,所以毒害了二皇子,又嫁祸给了跟贵妃娘娘有间隙的你,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与大皇子无关!桑小姐要怎么责罚我,我都毫无怨言!” 桑玥满意一笑:“说的好像我要吃人似的,我其实,真的只打算扇你两耳光,而且,看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我减去一个。” 单侧妃心头一喜,桑玥又道:“子归,动手。” “噗!”莲珠笑了,子归那一耳光下去,不死也残了。 活该! 子归的力道掌控得极好,脸上没有肿起,也没留下指痕,众人接连称赞桑玥宅心仁厚,以德服人,却不知子归的内力一直渗透到了单侧妃的体内,这个孩子……已胎死腹中! 这是桑玥答应惜华郡主的条件,正如惜华郡主答应她,偷偷地把那玉壶里,不怎么毒的毒药,掺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桑玥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云澈,她自始至终想要与之合作的,是惜华郡主。世人皆道,惜华郡主明事理、晓大义,谁料,她会为了除去情敌和庶子不惜损了云澈的名声呢?这其间,怕是参杂了一分对云澈的惩罚。当然,还有一分别样的心思,桑玥暂时没点破。 云阳大抵还在暗自窃喜吧,以为她喝下了单侧妃的毒酒,快要死了,殊不知,真正生不如死的,是他!从今往后,他再也做不成男人了! 冷芸,你不是想让冷香凝断子绝孙吗?如今,断子绝孙的人,是你! 宴会才刚刚开始,好戏也才刚刚上演,云阳,今晚等着你的,还有一份大惊喜!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五十一章】无间道(昨天有二更) 大夫给云阳诊脉之后,吩咐府里的下人对症熬了些解毒的药,其实,不吃药,这毒也不会把云阳怎么样,但做戏要做全,这个道理,他懂。只是,他兀自沉浸在对桑玥实施了报复的喜悦中,浑然没注意到大夫的唇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 他心里想着,那种毒,是他找苍鹤软磨硬泡了许久才得到的,药效霸道,又加入了自己的血,桑玥怕是从明天开始就会对他死心塌地了。笨蛋云澈,以为他真的会杀了桑玥?开玩笑,他在把桑玥吃干抹净之前是不舍得痛下杀手的! 桑玥是他亲姐姐没错,但他就是对桑玥有那方面的狂热的欲望! 只要一想到那个清冷高贵、对万事都能运筹帷幄的女子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淫色风情,他就热血沸腾! 每每在脑海里编织这样的春梦,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些许反应,但奇怪的是,现在,他除了感觉腰身酸软,竟是再无其它了。而且,腰身越来越酸软,甚至有了些许痛楚。 怎么会这样? 他的心遽然提到了嗓子眼,一种男人的直觉迫使他摸到了小云阳,若在以往,它定是。。。。。。,此刻,却是。。。。。。。 他的大脑霎时就懵了! 是喝多了吧?一定是他喝多了。 他尝试动了动手,幅度十分之大,小云阳仍是毫无反应,这一下,他可就慌乱万分了!难道,那酒里,真的是被下剧毒了?他回想起桑玥意味深长的笑,头皮不由地一阵发麻。 “二皇子。”一声熟悉的娇唤在门外响起,云阳愣了愣,鬼使神差地道:“让她进来。” 莫允放了常氏入内。 常氏方才一看见云阳晕倒,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原先商量的计策是在来云澈府邸的途中派人截杀桑玥,瞧着桑玥好好的,她不知道是云阳取消了计划,还是桑玥成功地躲过了一劫。至于云阳跟云澈的勾当,她毫不知情,所以,云阳一出事,她就趁着混乱溜了出来。 时间不多,她看看就好。 “二皇子,你还好吗?”常氏来到床前,担忧的目光落在床头柜的药碗之上,当即身上的母性气息大发,浑然忘了自己不能离开太久,她端起药碗,舀了一勺送至云阳的唇边,壮着胆子道:“二皇子,您身子不便,我伺候您吧。” 云阳的脑海里一片混乱,怔怔地望着常氏眉眼含春的笑和她有意无意地俯低身子露出的一片雪白,突然,他伸手抓住了常氏的皓皖,常氏赶紧把药碗放回床头柜上,羞涩地道:“二……二皇子……您这是……我……惹您生气了?” 常氏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云阳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女人次次见了他都只差流口水了,还故作矜持?来了倒也好,他正想找人验验自己的功能是否存在! “想伺候本皇子,就得伺候得舒服一些!”邪肆地说完,他大掌一扯,常氏的肚兜已被强行拽了出来,胸襟一凉,华服自两边散开,她的秀丽河山就完全暴露在了云阳的视线中。 常氏都是生过孩子的人了,在这方面的经验比云阳还丰富,加上她本就心仪云阳,替云阳办事或多或少也存了几分勾引的心思。此刻得了云阳的批准,她哪还管什么早点回大殿?把握良宵才是正经。 她二话不说,俯身就要去吻云阳的唇,云阳撇过脸,他可不想跟别人接吻! 常氏倒也不恼,换了别的地方取悦他。 常氏的技巧很好,但不论她如何挑逗,云阳就是没反应。云阳的心一点一点地下沉,他虽不是花间浪子,但也不会盲目地禁着自己。从前莫德在的时候,他这方面还是挺频繁的,没了莫德,他也准备了通房丫鬟。但凡是个正常的男人,面对女人如此孟浪的挑逗,都不会毫无反应才对! 常氏心底的纳闷程度比云阳的更深,她的手都快酸了,那里就是没反应,难道……二皇子……厌恶她?不能啊,厌恶她的话就不会主动让她取悦他了。还是说,二皇子……喝多了?亦或是……不举? 云阳咬咬牙,扣住常氏的头,往下一按。 常氏的心砰然一跳,这……这个二皇子……玩得也太过火了吧? 不过,她只犹豫了一瞬,就张嘴含住了。 门外的莫允并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只以为常氏又跟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有话对云阳说,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对周边环境的戒备之上。 突然,西边闪过一道暗影,他作为护卫,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身上豪不掩饰的杀气,于是他按住腰间的佩剑,追了过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南宫弈就奔来了。 南宫弈是南宫家的庶次子,官居三品,任户部侍郎,年龄不大,才二十有五,算得上年轻有为了。 他是听到了风声才赶来的,是以,想也没想,一脚踹开了门,当他看到常氏裸裎着身子趴在云阳的胯间,做着那令人羞耻的动作时,他头脑的血气顿时就爆炸了! 那奸夫怎么会是二皇子?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居然跟一个十七、八岁的皇子厮混在了一起?她自己都半老徐娘了,还老牛吃嫩草? 其实常氏也就二十二岁,但云阳相比,的确老了些。 云阳和常氏也在南宫弈进门的那一瞬间,同时呆怔了! “你个不要脸的贱人!果真是背着我做了那事!”南宫弈三步并作两步,一把上前揪住了常氏的头发,啪啪啪,就是几个耳光甩了过去。他打不得皇子,打自己的妻子总是可以的!他本不是个脾气冲动易怒之人,但今晚被姚奇灌多了酒,理智丧失了一半,加上,自己的发妻出轨,任谁都无法保持冷静。 尾随而至的南宫雪简直吓坏了,她的二嫂……怎么会跟当朝的二皇子苟合在了一起?等等,二嫂说,她和二哥投靠了大皇子,难不成那些都是骗她的?二嫂真正投靠的人,是二皇子?而且,二嫂还……还跟二皇子私通了! 这么一想,南宫雪正欲求情的话就生生卡在了喉头。 在南宫雪身后,是荀琴儿、郭紫仪、姚家三兄弟、冷煜安……一堆又一堆的人,当然,也有桑玥和几位皇子。 姚奇恍然大悟,桑玥临时吩咐他灌醉南宫弈,果然,是别有用心啊。有意思,冷贵妃的儿子出了这等丑闻,冷贵妃和冷家不气得跳脚才怪? 云阳这回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和官员的妻子私通,传出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不用传,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了。这条消息,明日就会长上翅膀,飞便京都、甚至大周的每一个角落。比之冷昭和郭玉衡的相爱相杀,云阳跟常氏的奸情更令人瞩目,尤其……常氏还用了那样的方式取悦云阳。 真是,很销魂啦! 云阳气得两眼冒金星,他确定自己……无能了!也确定这个私通的丑闻被大家有目共睹了!桑玥真是狠毒,杀人不过头点地,她却是不杀他,只让他变成一个废物!还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废物!从此,他跟皇位再无关联,父皇绝对不会把江山交到一个“太监”的手中,更何况,这个“太监”还跟官员的妻子上了床! 他拼命压抑自己的光环,故意做那大智若愚的、不引人注目的、关键时刻跳出来扳倒敌人的秘密武器,他放弃了最爱的人,放弃了最亲的妹妹,双手沾满血腥,丧尽天良,违背纲常,可结果呢?结果被桑玥一招击得溃不成军! 十数年的隐忍挣扎,此刻,全部成了天大的笑话!他从此,就真的像观看斗兽一般,观看他的兄弟们在储君之路上相互厮杀,哪怕最后死得只剩一个病痨子八皇子,他也没有坐上皇位的可能了。 桑玥,你怎么可以这么狠毒? 桑玥看向云阳,嫣然一笑,用唇语无声地道:“你真以为,单侧妃给我下毒了吗?傻瓜!” 是云澈?云澈还是选择了跟桑玥合作吗?如此,就能解释,为何应该中毒的桑玥毫发无伤,本该装病的他却被废掉了根本。 好你个云澈,居然阴我!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惨重代价的!我云阳对天发誓,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桑玥害云阳没什么好奇怪的,二人从四月份就一直明争暗斗到现在,桑玥从不掩饰她的狡诈,也从不隐瞒她的狠毒。她就是嚣张地、大大方方地扬言要灭了他!但是云澈,这个今天中午还跟他密谋的盟友,转头就背叛了他!这让他忍无可忍! 还有一点,或许云阳自己都没发现,败在桑玥的手上,他输得心服口服,败在云澈那个呆瓜的手里,他会觉得太没面子了! 桑玥如何不知道云阳心底的纠结?她就是要这种效果,云澈居然敢算计她?就让他们两兄弟狗咬狗去!反正,现在云澈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一场闹剧过后,惜华郡主在花园里叫住了桑玥,她面色凝重道:“桑小姐,我以为你虽狠毒,却也是个遵守承诺的人,你今晚,太让我失望了!” “哦?”桑玥徐徐转身,发簪上的流苏随着身形的晃动轻轻敲打着她的鬓角,那流光溢彩的色泽衬越发衬得她肌肤如玉发如墨,她似笑非笑,“郡主究竟在失望什么?” 还装糊涂吗?惜华郡主卸掉了伪装的优雅面具,语气里含了一分责备:“原定计划里没有捉奸这一项!你说过,三日后,毒素才会发作,二皇子才会变成废人,届时,他无从知晓究竟是何人动的手脚,但我瞧着二皇子的模样,分明……分明已经不举了!如此一来,二皇子立刻就会怀疑到单侧妃和大皇子的头上!你是故意要把大皇子府拖下水吗?” 别人或许没有察觉,她因为知晓毒因所以格外留意了,小云阳从常氏的口里退出来时,根本像跟柳条似的,软绵绵的。 桑玥并不否认:“那也好过怀疑到你的头上,不是么?” 桑玥的话让惜华郡主一时语塞,哑然了片刻后,她道:“但原本,他可以不怀疑大皇子府的任何一个人!你为什么要破坏我们的约定?” 桑玥摊开掌心,打开帕子,露出几样或澄碧通透、或白皙软糯的糕点,眸光寒凉道:“那你又是为什么要把所有的糕点里都加了香芋粉呢?你难道不是希望我过敏死掉算了?” 惜华郡主的呼吸一滞,桑玥对香芋过敏一事,是云阳透露给云澈的,云澈并没当回事,她却是悉心记住了。不错,她承认,她就是想联合桑玥除掉云阳,同时,也取了桑玥的命!桑玥对香芋过敏是个秘密,她大可说不知道,并把罪责推脱给厨子。这一石二鸟的阴谋,原本天衣无缝,桑玥……桑玥怎么就察觉到了? 桑玥自重生后,五感较之常人的敏锐了许多,尽管惜华郡主做得十分隐蔽,每样糕点中只含了极微量的一点,她还是闻出来了,所以她才假装听到了荀琴儿的叫唤,把糕点放回了盘子里,跑去跟荀琴儿聊天。 她抓住惜华郡主的手,犀利冰冷的眸光缓缓割过她的眼角,那声,轻飘飘的仿若不存在,却每一个字都让人毛骨悚然:“在我面前耍心机,你还太嫩了些,我没有对大皇子府赶尽杀绝已是仁至义尽,你要是再敢有下一次,我可不保证你会不会成为第二个云淑明!” 桑玥似乎话里有话,惜华郡主又是一怔:“你把云淑明怎么了?” 桑玥嘴角的笑弧扩大,眼底的暗涌却无风自动,似那悬崖边的幽渊,稍有不慎坠入其中就会粉身碎骨:“想知道么?想知道的话,你再得罪我一次,我保证带你去看看,只是我不保证你看完之后,会否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惜华郡主自诩沉稳淡定,遇事向来都能冷静应对,与普通的闺阁女子大不相同,皇上正是看重她这一点,才会破例册封她一个臣女为郡主,但如今碰到了桑玥,她所有曾经引以为傲的优势顷刻间就荡然无存了。她冷静,桑玥比她更冷静;她聪颖,桑玥比她更聪颖;她狡诈,桑玥比她狡诈一百倍!甚至,桑玥的脑子里总是会有些极为变态的法子,把人折磨得苦不堪言。 她相信,不论她有没有给桑玥下香芋粉,桑玥都会让云阳怀疑到云澈的头上。 跟桑玥共事,才是真正的与虎谋皮! “跟你合作,很愉快。” 桑玥甩了句气死惜华郡主的话。 是啊,桑玥很愉快,她成了今晚最大的赢家! 她把云阳变成了废人,她让大皇子府遭到了怀疑和忌恨,她揭穿了常氏的无耻之举。 这个战场,是桑玥一个人的!云阳,云澈,常氏,单侧妃和她武惜文,统统都是桑玥向上攀爬的垫脚石。可笑的是,他们还自以为从桑玥那儿占了便宜,殊不知,所有人都被桑玥耍得团团转! 其实要不是惜华郡主一开始跟桑玥合作的时候就从眼神和言辞里暴露了潜在的野心,桑玥是不会把大皇子府往死里踩的。譬如武沁文和戚寻欢踏踏实实给她办事,她就给对方好日子过,而像惜华郡主和云澈这种想要利用她的人,她决计不会心慈手软。 一场宴会,惊心动魄,大皇子府,云阳和南宫家的脸都丢尽了。常氏与人通奸,等待她的,只有浸猪笼的命运。常氏拼命地求饶,但这回,包括南宫雪在内,都无人原谅她了。更有甚者,当南宫雪把常氏唆使她的一些举动诉诸了家中的长辈之后,南宫夜更是把这个不要脸的儿媳痛打了二十板子。 与常氏的悲惨下场相比,南宫家的嫡四子南宫宁就显得幸运许多。 南宫宁的样貌十分英俊,身形健硕,性子很暴躁,但今晚在佳人面前却表现得谦和有礼。他亲自送瑜安公主上了马车,临行前嘱咐车夫一定要慢行,切莫颠簸了金枝玉叶。 哪怕瑜安公主向来大大咧咧惯了,此时的脸还是微微红了,她挑起一侧的帘幕,用少有的、温柔的声音说道:“南宫公子请回吧,风大,当心着凉。” 南宫宁的目光一片柔和:“多谢公主的关心,公主先行,我再看看。” 瑜安公主不再多言,放下了帘幕,直到马车行驶到了街道的尽头,即将拐弯,瑜安公主从后面的小窗户里还是能依稀看到南宫宁伫立在风中,含情脉脉的样子。 秋女官递了个汤婆子给瑜安公主,笑着道:“公主,你跟南宫公子好像很谈得来,这是除了三皇子和五皇子以外,公主唯一能瞧得上眼的男子了。” 瑜安公主把手心手背轮番放在汤婆子上取暖,笑得眉眼弯弯,道:“他,还行。” 能得到瑜安公主的一句“还行”简直比登天还难,秋女官觉得这事儿特靠谱!她又道:“公主要是喜欢,就告诉贤妃娘娘吧,省得贤妃娘娘和皇上不知道,把公主指婚给了别人,可怎么好?” 瑜安公主歪着脑袋,微笑:“你呀,真是会笑我!才头一回聊天,哪儿就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我听人说,他脾气不好的,得再观察观察,别这会儿追求我时,一个劲儿地压着自己,一旦成亲,本性暴露无遗,那我可就吃了哑巴亏了,要知道,世上断是没得后悔药卖。” 秋女官一想是这么个道理,遂附和道:“还是公主想得周到。” 微波粼粼的湖面,寒风呼啸,冷香凝却是在大船的甲板上玩得不亦乐乎。她戴着银狐面具,迎风而舞,一支《凤舞九天》就在她的足尖、她的指尖、她曼妙的微纤里展露得淋漓尽致。 天际暗沉,无月无星,她如霓虹,如骄阳,亮煞了这一方契合的天地,也亮煞了荀义朗被水雾迷蒙得不太真切的眼眸。 一舞作罢,她累得气喘吁吁,荀义朗拉着她的手走进精致的房内,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汗,从脸颊到雪颈,再到胸襟和后背,他如玉的手指,轻柔地拭去她娇躯上的每一滴汗珠。 她的脸颊透着运动过后的绯红,像那粉嫩的水蜜桃,闪动着诱人的光泽。 与她相比,荀义朗的气色就真是太差了。 “荀义朗,你的头好烫哦!”冷香凝探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疑惑地道。 荀义朗捉住她的纤手,满腹柔情尽数化作眼底的点点璀璨华光,缱绻萦绕,在房内交织出了一种柔和唯美的气氛:“是香凝的手太凉了。” “这样啊,”冷香凝不疑有它,笑着吃了些糕点,喝了些温水,渐渐累了,打了个呵欠,转头就趴在床榻上睡着了。 船缓缓地行驶着,波涛拍打船身,激起浪花朵朵、水声阵阵,那轻轻晃动的感觉让冷香凝觉得自己像睡在了摇篮里,很舒服,很温暖。 荀义朗像抱着新生婴孩般把冷香凝抱入了怀中,他发烫的指尖细细描绘着她精致的眉眼,她已不复往日的聪颖,但在他眼里,却格外地可爱俏皮,他更爱现在的她,单纯如一张上等的宣纸,只待有情人挥动灵魂的笔锋,在那上面绘出一个又一个真实的美梦。 只希望,快乐与你长随,哪怕用穷尽我一生的幸福。 云阳的事,以最快的速度传入了皇宫,云傲雷嗔电怒!他断断没想到,云阳会做出如此有损皇家颜面的事!他平日里尽管因为讨厌冷贵妃而刻意疏离了她的几个孩子,但他内心,与一个正常父亲无异。如今,自己的儿子跟自己的臣子之妻私通,这叫他如何如不恼火? “多福海,你去通知云阳,这一回的祭天,他不用去了!” 多福海陡然睁大了眸子,祭天仪式既是祭天,也是祭拜历代先皇,与认祖归宗没甚区别,不让二皇子去,是不是说明,皇上的心里,已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了? 还未开始皇储之争,就被宣布出局,这对于云阳和冷贵妃来说,绝对是个致命的打击!说云阳是坠入无间地狱了也不为过。 若冷贵妃怀的是个正常胎儿倒也罢了,偏偏是个根本生不下来的,冷贵妃貌似离后位很近,实则又远了好几十步。 朝阳宫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人人自危,敛气屏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冷贵妃原本打算就寝了,突然听到这样一则消息,当即就气得几欲暴走! 庆阳公主没有去赴宴,是以,对于大皇子府的情况和冷贵妃一样,都是听毕女官打探到的消息。 大殿内,烛火通明。 冷贵妃阴沉着脸,坐在主位上,她美丽的瞳仁里清晰映着两排摇曳生姿的烛火,但不知为何,那徐徐跳动着的,越来越像是地狱里的幽冥鬼火。 庆阳公主站在一旁,柔声宽慰道:“母妃,兴许……事情没那么糟糕。” 这句话,实在是太没底气了。没那么糟糕?跟有夫之妇上了床,还被皇子公主们、王公子弟们、千金小姐们给捉了现行,这要还不糟糕,怎样才算糟糕? 冷贵妃的脸上毫无血色,不管服用多少天材地宝,她的身子还是一日一日地被腹中不健康的孩子慢慢掏空,苍鹤曾经建议过,让她放弃这个孩子,别有了后位没了命。但她偏不,她偏要怀着他,怀到母子情分决裂的那一刻!在没把云阳推上储君之位前,她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 但云阳又是怎么回事?成心想气死她吗? “云阳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他,不要跟桑玥对着干,现在还不到他出手的时候,他就是忍不住!他就是手贱!他究竟是为什么要一次一次地往桑玥的枪口上撞?桑玥给他吃了迷药不成?” 她当然不会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是喜欢上桑玥了,她越说越气,气得浑身发抖,气得小腹剧痛。 “母妃,身子要紧,你别生气了,生气也于事无补啊。” 冷贵妃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她被桑玥逼急了是一方面,云阳令她失望是一方面,撇开这些不说,怀孕期间的女人本就容易情绪激动。她按住小腹,企图用掌心的温暖驱散那里刺骨锥心的疼痛,然而,效果甚微,她痛得根本直不起身子了。 庆阳公主见状,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母妃,你不要为哥哥伤心了!他已经这样了,你就随他去吧!看着你难受,我的心……也好难受……” 冷贵妃的面色一凛,虚弱地呵斥道:“退下!给本宫退下!” “母妃,你还没喝药……” 冷贵妃眸子里的寒芒一扫,庆阳公主立刻噤声。 “滚回你的玉溪宫去!从今天开始,没有本宫的允许,不准你踏入朝阳宫一步!” “母妃,你让我照顾你吧!”庆阳公主哭成泪人儿,母妃的身子虚弱成这个样子,叫她如何安心? 照顾?她冷芸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毕女官,还不快把庆阳公主送回寝宫?” “是!”毕女官被冷贵妃嗜血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她颤颤巍巍地扶住庆阳公主的手臂,小声地道:“公主,娘娘让您回寝宫,您就回吧,忤逆了娘娘的意思,娘娘的心里就更不愉快了。” 庆阳公主拼命地忍住泪意,泪水却像决了堤的洪水,把她精致的娇颜淹没了个遍,她屈膝一福:“儿臣告退,请母妃好生歇息。” 庆阳公主一走,冷贵妃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晃,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一股血腥味钻入鼻尖,她秀眉紧蹙,右手探到臀下一摸,却是湿湿的、热热的、黏黏的液体…… 回到姚府,桑玥先去探望了姚馨予,把冷煜安的问候转达。姚家和冷家的矛盾一天不解决,姚馨予和冷煜安就一天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姚馨予抓住桑玥的手,像是攀附着一根悬崖边的藤蔓,目光灼灼地道:“玥儿,你告诉我,你当初跟曦王殿下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与其问他们两个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不如问慕容拓一人。当初,她不敢直面自己的心,总是躲躲闪闪,死守住阵地的人是慕容拓。但是这话,在脑海里绕了一圈,吐出口时却变成:“相信彼此的心就好,金城所致,金石为开,当你们的努力连老天爷都感动的时候,长辈们就不会反对你们的亲事了。你看现在,大哥和我,不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吗?” “可是我怕,我怕我总是不能跟他见面,两个人的感情就淡了。” 姚馨予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桑玥始终相信,感情若是长久时,不在朝朝暮暮。她笑着安慰道:“我和慕容拓四年来也是聚少离多,我们不也好好的?他为了你,连亲堂弟都杀了,他的心这么明显,你千万不要怀疑他,这样,很伤人的。” 姚馨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角忽而有了泪意:“那,那贤妃娘娘和我父亲逼着我嫁给云笙怎么办?” 通过几次的交道来看,云笙这个人的心机不是一般的深,从前,她认为云阳跟云绥是诸多皇子里最聪颖的,而今看来,还得算上一个云笙。桑玥拍了拍姚馨予的手,舒柔一笑:“我不会让你嫁给云笙的。” 这话,换成谁说,姚馨予都不敢全信,但它出自桑玥的口,姚馨予竟是半分怀疑都无。桑玥就是一个奇迹,她总是能自万千荆棘中,徒手开辟一条坦途,这样的人,浑身每一处都散发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细细分辨,竟像是母亲的味道,只是,她能跟母亲一样给予孩子关爱和体贴,也能如父亲那般为孩子撑起一片澄碧开阔的蓝天。 在敌人眼里,她是嗜血修罗;在家人心中,她就是他们的天。 桑玥啊桑玥,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蒙你庇佑的人,有多幸福和安稳。 姚馨予抱住桑玥,嘀咕道:“越来越依赖你了,怎么办?” 桑玥笑了笑:“那好啊,你别嫁给冷煜安了,就跟我过一辈子吧。” “不要!”姚馨予的粉唇一嘟,“我要嫁给他!” …… 初雪终究是纷纷扬扬地来了,雪花飞舞,如柳絮清风,不过须臾,天地间便是一片银装素裹。 桑玥睡不着,穿上斗篷,开始在府里慢慢地踱步,赏雪,顺带着,思念一下慕容拓那只老狐狸。 最近几天,真是忙坏了,这边陪着林妙芝,那边监督冷香凝,一个人静处时,又得思量对付冷贵妃的计策,她唯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放逐自己的心,随着蚀骨相思,慢慢地沉沦在和慕容拓缠绵的回忆当中。 曾经,她只是个羸弱的庶女时,还不曾拥有子归,不曾拥有玉如娇,更别谈什么家族的支持,那时的慕容拓,为她扛起了所有的明枪暗箭。而今,她羽翼渐丰,许多事都能吩咐得力的属下去做,但真正重要的,她还是只信任慕容拓一人。就如,寻找林妙芝的孩子,这个重任,非慕容拓不行。 但是直觉告诉她,林妙芝哪怕那般在意自己的孩子,为了他不惜刺杀冷香凝,甚至自杀,也不要透露给她关于孩子的半点儿风声,那个孩子,一定被藏在了一个估计连慕容拓都无法找到、或者找到了也不能硬闯的地方。 会是哪儿呢? “啊?” 一股暖意自背后袭来,桑玥叫出了声,可还未开口询问,她的身子被扳了过去,看清来人后,她惊讶得简直说不出话了。 “看痴了?臭丫头!” 天地雪舞,他傲然而立,眉宇浓情,眼眸含笑,那一抹如暖玉般温润的色泽闯入她的视线,她不可思议地抬手,摸上了那朝思暮想的倾世容颜。 “真的,是你。”太意外了,真的太意外了,深更半夜,她漫步雪地,怎么就碰到他了呢?此时此刻,她眼底的惊讶如那北极星宿,久久闪耀,挥之不去,“你不是在南越吗?” 慕容拓对她那惊愕中藏了无尽思念的表情很是满意,他掬起她美如璞玉的脸,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细细摩挲着,缓缓探索着,像品尝着世间最美味的浆果,舌尖扫过她的贝齿,卷起她的丁香小舌,把那么多天的离别凄苦和蚀骨相思无言地诉诸给她。 “唔……”桑玥被吻得昏天暗地,连呼吸都快要忘了,就在她实在支撑不住的时候,慕容拓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 桑玥喘息着,靠进他温暖的怀里,闻着叫她沉醉的男子气息和幽香,喃喃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慕容拓的鼻子一哼:“某人见到我好像不高兴!嫌我回来早了,我现在就走!” 说着,还真是放开桑玥,转身就没入了瑞雪当中。 桑玥快步上前,自身后抱住他:“不许走!” 慕容拓唇角一勾,再次转身,把她拦腰抱起,朝着暖心阁走去:“大半夜的不睡觉,倒叫我好找。” 他没说的是,他悄悄潜入暖心阁的主卧,黑灯瞎火的,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差点儿就扑了上去。好在是,离床边三尺距离的时候,他闻到了不同于她的女子气息,于是便猜测,床上之人应是身受重伤的林妙芝。 桑玥窝在他的怀里,不用想也知道他定是在卧房寻不到她,才找到外面来的。不过她并不担心慕容拓会扑错对象,他要是连这点儿眼力劲都没有,以后可有的桃花砍了。 她笑了笑:“想你,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 慕容拓的心里甜丝丝的,面上却不以为然:“你会想我?得了吧!刚刚还嫌我回来早了。” 桑玥的双手圈住他的脖子,悠然地凝视着他俊美的容颜,唇角的笑怎么压也压制不住:“真的想你了,不过你不信就算了,这话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慕容拓的脚步一顿,惩罚性地低头,在她的胸前咬了一口,她倒吸一口凉气,听得他威胁到:“你敢不说,我现在就办了你!” 桑玥的双颊泛起一抹浅浅红晕,如一滴豆蔻跌入了清水湖面,层层晕染,染出了绯色缠绵:“谁办谁,还不知道呢。” 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遽然一睁,他没理解错吧?这个女人是在向他“宣战”? 他加快了脚步,最后直接用上了轻功,飞一般地驰入了暖心阁。 林妙芝宿在主卧,但暖心阁还有许许多多其它的房间。 桑玥唤醒莲珠,备了浴桶和热水,莲珠进屋时,桑玥正在给慕容拓准备衣衫,莲珠惊喜地给慕容拓行了一礼,尔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殿下,你要努力啊。” 努力生个小少爷! 慕容拓的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桑玥想要孩子了么? 沐浴过后,他拥着她,躺在了绵软的大床上,二话不说,就开始上下其手。 桑玥捉住他不安分的大掌:“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回来这么早?妙芝的孩子有消息了么?” 捉了他的手,他还有唇。他轻柔地吻着她的眉眼、她的脸颊、她的红唇、她的雪颈、她的锁骨,最后停留在一侧柔软的顶端,任由舌尖和肌肤碰出瑰丽的火花,一直烧进她的脑海,令其空白了一瞬又一瞬。 在她舒适的低吟里,他忽然松开唇瓣,无比郑重地说道:“我其实只是路过,顺便看看你而已。” “嗯?”这是什么意思?这么说,妙芝的孩子是进入了大周了,她的胸口起伏得异常厉害,但她没有立刻追随情欲,而是勉力静气道:“说说,孩子在哪儿?” 慕容拓趴在她的身上,鼻子哼哼道:“我欲求不满,没心情说。” 桑玥勾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了吻他的唇:“这样呢?” “不够。”果决地摇头。 桑玥轻轻一推,慕容拓就势一转,桑玥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忍住羞涩,学着他的样子,把他或是轻柔、或是狂野地吻了一遍,随后,媚眼如丝道:“这样呢?” 慕容拓璀璨的眼眸里渐渐蒙了一层迷离的华光,十足地勾人心魄,他单臂枕于脑后,笑得意味深长:“不够。” 桑玥的神色略微一僵,还……还不够?还要她怎样?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五十二章】内忧外患 微弱的烛火透过浅蓝色的屏风和淡粉色的帐幔,透射到她白皙的肌肤上时,就变成了朦胧的紫韵,他喜欢这样的色调,喜欢从上到下,把她看得清清楚楚。 桑玥心里是羞涩的,但她也是个要强的,他看,她也非要看。故作镇定地把他整个儿浏览了一番,最后,视线缓缓上移。 他的墨发散在浅蓝色的软枕上,如一匹光洁的绸缎铺入了日暮时分的大海,那种蓝黑交织的美,神秘得令人向往,偏他那双耀尽世间繁华的翦瞳,清晰映着桑玥绯红如霞的娇颜,就连她眼底的情欲都一览无遗,潜藏在心底的、被压抑了许久的渴望就在他充满诱惑的眸光里一触即发了。 他的五官,没有一处不极尽完美,他的睫羽比她的还要长、还要卷,如两排密梳,把她本就躁动的心梳理得越发心火旺盛,他那高挺的鼻梁,不薄却性感十足的唇瓣,一笑,如珍珠般白皙的皓齿,真真是……祸国殃民! “今天换我吃你。”桑玥眯眼一笑,吻住他的唇,开始主动品尝他的香甜。 慕容拓的眼底掠过一丝促狭,大掌轻扶着她光洁细滑的脊背和粉肩,与她唇舌相依,缱绻交缠。 一吻作罢,她大口大口地呼气,同时,微微直起了身子,迷离的眼眸怔怔地望着他,似在犹豫什么,又似在算计什么。 慕容拓扬眉一笑,带了几许挑衅的意味:“不行的话,换我咯。” 桑玥轻轻一哼,抬起,缓缓落下,足够滋润的领地,一点一点地容纳了他的。 这种感觉又有所不同,那肌理的挟裹,随着越来越深的契合,前所未有的愉悦急速攀升,二人俱是一颤,不能自已地轻叹出声。 慕容拓阖上眸子,平躺于柔软的大床上,一边揉抚着她的秀丽山河,一边享受着由她主导的欢爱。 这样的感觉,太过美妙,无关技巧,就是怎么做都是爱,怎么做都是享受。 桑玥到底是女子,不多时就累得气喘吁吁了,慕容拓即刻翻身做主,将她压在了身下:“纵然你聪颖无匹,有两样东西你也不得不服输。” “什么?” “武功和床功。” 屋外大雪纷飞,室内春风无度,那羞人的娇喘和低吼,汇聚成了初雪夜,最唯美浪漫的丽音。 折腾到天快破晓,慕容拓才餍足地把累得筋疲力尽的桑玥搂入了怀中。 姚家家规森严没错,但这些家规在近几个月被桑玥打破得干干净净。她先是把姚秩赶出去跟青楼女子厮混,再是不与大家同桌用膳,现在,更是春宵苦短,跟慕容拓睡到了日上三竿。 好在这段时间她悉心照顾林妙芝,大多数时间都呆在院子里,旁人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桑玥幽幽转醒,发现自己窝在一个十分温暖的怀抱中,她的唇角高高扬起:“早啊。”真想每天都能如此,就是简简单单的跟他厮守,在他怀中醒来,在他怀中睡去。 慕容拓抱着她的大掌一紧:“嗯,我也觉得挺早的,所以……我们还可以晚些再起。” “这……”不等桑玥发话,慕容拓就吻住了她的唇,又是一番酣畅淋漓的云雨。 哪怕是寒风呼啸的冬季,二人还是厮混得满头大汗,不只慕容拓,就连桑玥都没想过自己会如此贪恋男女情事,她的自控力比慕容拓的只多不少,但被慕容拓随意一挑逗,就春心大动,良久,她再也不能承受丝毫雨露了,适才唤莲珠在浴桶里放好热水,洗了个鸳鸯浴,可这免不了又是一顿没节制的欢好。 二人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桑玥再是不给他任何煽风点火的机会,把莲珠和子归统统叫进屋伺候着。 “妙芝用过早膳没?”这话,是问向莲珠的。 莲珠笑着答道:“用过了,林小姐问了句是不是殿下来了,奴婢说是,她比平日多用了小半碗粥。” 妙芝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哪怕这些年从不给她好脸色看,在得知慕容拓和她重逢之后还是忍不住心情大好。妙芝疏离她,大抵是怕她问起关于孩子的事。 桑玥看向慕容拓:“你昨晚说你是路过,顺便来看看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已经得到了充分的满足,谈起正事,慕容拓倒是不再故弄玄虚,他将事情和盘托出:“慕容耀撺掇林侯爷造反之前,林妙芝的孩子就被掳走了,我顺着线索一路寻找,就找到了大周,而且方向,直指胡国,我怀疑,那个孩子在胡国境内。” 胡国?难怪林妙芝死咬着不说了,大周跟胡国势不两立,她和慕容拓要是为了找寻孩子冒然闯入胡国,当真就是踏入了极其危险的境地。 桑玥按了按眉心:“这么说,冷贵妃跟胡国人有勾结了,会是谁呢?” 慕容拓颇为赞同桑玥的猜测:“应该是有所勾结的,具体是谁我尚不清楚,我父皇和乌苏女皇的交情还可以,我已经请我父皇修书给她,如果是她抓了林妙芝的孩子,看在我父皇的面子上,她会立刻归还,但如果不是,她也会派人寻找。所以,我想等你这边的事情解决之后,再亲自去胡国一趟。” 桑玥的神色没有丝毫松动,反而愈加凝重。 慕容拓知道她在担忧什么,笑着宽慰道:“你放心,我父皇以他的名义要的,跟大周无关,就算胡国跟大周打起仗来,乌苏女皇也不会拿林妙芝的孩子来威胁你。” 同样是铁血手腕的女人,同样是野心勃勃的女人,这就是乌苏女皇和冷贵妃最大的区别,冷贵妃无所不用其极,乌苏女皇却是不至于泯灭良知。直觉告诉桑玥,乌苏女皇比冷贵妃更加强大,若非大周、胡国的敌对关系,她倒是很愿意结交这个朋友。可惜,有的人天生就是对立的,她是冷香凝的女儿,她有义务为冷香凝护住这一方广袤的天地。希望,乌苏女皇,会是一个值得她敬佩的对手。 “你回来了也好,我参考了许多数据,也仔细比对了苍鹤命官员购买的材料,始终没能推算出他到底打算在祭天仪式上做什么手脚。” 慕容拓尽管身在北齐南越,却一刻也没放松过对大周局势的关注,论起勾心斗角,他不如桑玥,但论搜集情报,桑玥不及他,他挑挑眉:“他用的方法,其实跟你上次据婚差不多。” 在南越,楚婳向慕容宸瑞求了道圣旨,让她嫁给年仅十岁的慕容天为妃,她利用日食之兆、民心慌乱和边关败仗来迫使慕容天收回成命,难不成苍鹤也要利用天时地利人和? 桑玥喝了一口花茶,眸光变得深邃而悠远:“又有钦天监算不出的异常天象?” 慕容拓点头:“算是吧,钦天监按照老祖宗传下的法子观天象,准确度偶尔会有偏差。苍鹤不同,他是耗损寿命,强行扭转了乾坤法则,操控了一场天象,今年大周的雪来得特别晚,你没察觉吗?钦天监的人说了几次要下雪了,可就是迟迟不下,如今雪下是下了,但也十数日都不会停了。” 桑玥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这世上还真有如此玄乎的事?耗损阳寿以扭转乾坤法则?但转念一想,若世上无鬼,她算什么?她这个死过一次的人都能重生,还过得风生水起,像苍鹤那样会巫术的异类,想必也是存在的。苍鹤跟灵慧,似乎……都有异于常人之处。还好这样的人,并不多见,否则,天下岂不大乱了? “其实,这些巫术,灵慧也懂,所以……”他也懂一些,不如二人那般精通,但干扰一下还是不成问题的。 桑玥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不许你这么做!我才不要你耗损性命去操控什么天象,只要冷香凝活着,冷贵妃就不能成为皇后。” 慕容拓为她出生入死多少回?她不舍得再让他受哪怕丁点儿的伤害。 慕容拓心中一暖:“你打算让冷香凝回宫了?” 桑玥让莲珠取来笔墨纸砚,她画了个图,道:“迟早都要回的,她一心想着云傲,荀义朗哪怕守了她两年半,还是没能改变她的心意,我能做的,就是让她回归得更名正言顺一些。” “这里不妥。”慕容拓拿过毛笔,把她画的两处地方打了叉,又画了画,并写个名字,桑玥会意,“有点冒险,但可行度高。” 慕容拓接着道:“林妙芝既然去过了冷香凝的住处,那里就再也不安全了,冷贵妃筹谋了那么多年,决不允许在关键时刻出任何的岔子,冷香凝只怕还未现身,就要遭到一波波的伏击。” 这也是为何,他执意要回来襄助她了。 他又打开随身携带的锦盒,取出一张图纸,“你看,比起你当年的临时起义,冷贵妃可是做足了准备。” 桑玥顺着慕容拓指尖划过的地方一一扫过,眸光一惊一凉:“没想到,真没想到她的心思竟然深沉到了这个地步,她居然从十八年前,就开始谋划这一天的到来了,这得耗费多少人力、财力?最重要的是,他们如何做到忠心耿耿?不过飞得越高,摔得越惨,她昔日所铸就的,未必是他日能派上用场的。”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慕容拓,你说苍鹤会巫术,那他会不会有预知的能力?你看,如果真如你所言,大雪会下个十来天,那么整个大周都陷入灾难之中,边关那边必兴战乱,还有,各方流言四起,民心暴动,这完全……像个火坑了。” 慕容拓的瞳仁微动,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苍鹤从十八年前,亦或是更早,就预知了大周会有此一劫?” “我这么猜的,兴许苍鹤算出了大周的劫难,所以才想趁火打劫,把冷贵妃推上后位。听起来很邪门,但我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不然,祭天仪式每隔三年一次,冷贵妃为何偏偏拖到了现在?苍鹤不仅在企图扭转乾坤法则,他还在……试图改变冷贵妃的命格。” 桑玥闭上眼,静静冥思了许久,尔后,缓缓地道:“慕容拓,我怕是……要恢复身份了。”要对抗人人敬畏的国师,姚家表小姐的身份远远不够。当然,她还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虽不敢确定,但她不能放弃任何一个能够打败敌人的机会。 恢复了身份,她再也不是桑玥,而是云恬。那道圣旨,那纸婚书,便无效了。 慕容拓不管屋子里还站着两个人,一把将桑玥抱到了腿上,按住她的胸膛,道:“只有它是我的,你是谁都没关系。” 桑玥微微一笑:“心是你的,人也是你的。” 慕容拓咬着她的耳朵道:“斗倒了冷贵妃,就给我生个小玥玥。” 桑玥娇憨一笑:“好。”别人都喜欢儿子,偏他总念叨着要个女儿。 严冬时节,雪舞纷飞。 姚府的主子们冷得全部窝在自个儿房里取暖,铭嫣好不容易熬过了痘疹,又在昨夜感染了风寒。姚俊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南宫氏见着姚俊明着急,心里哪怕嫉妒得要死,也跟着着急。她把母家送来的千年灵芝给了铭嫣,只盼着铭嫣快些好起来。 当大家为铭嫣忙得团团转时,一道健硕的身影,风驰电掣般冲进了姚府。 林妙芝的伤势虽好了一半,但到底伤了心脉,整个人虚弱得不行,三两天才能偶尔下一回地,胃口更是时好时坏,原本光鲜亮丽的容颜,此时形同枯槁,双颊凹陷,颧骨高高凸起,面色苍白得像碾碎了的米粉。 “妙芝。”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呼唤。林妙芝怔了怔,随即自嘲一笑,自己怕是又做梦了。 “妙芝,你睁开眼看看我。” 那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她耳畔轻柔地划过,她的身子倏然一僵,睁大了眼眸,当六王子狼狈不堪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时,她的眼,霎时就窜起了一层水雾。六王子的墨发和氅衣上沾满了雪花,肩胛处还有几块冰晶,可见在冰天雪地里暴露了许久,向来注重仪表的他,嘴角周围满是细碎的胡渣,再配上那布满红血丝的眸子和眼底浓浓的鸦青,整个人仿若苍老了十来岁。这样的六王子,让人心疼。 她撇过脸,望向床的内侧,隐去眸子里的担忧,同时,也不让他看到自己憔悴得不再美丽的容颜。 六王子却是以为她嫌弃自己风尘仆仆的样子,即刻转身,走出了房间,要去梳洗一番。桑玥先是给他飞鸽传书,尔后派了人在半路接应他,他得到林妙芝重伤的消息,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往大周京都赶,一路上,不知累死了几匹马,而他自己更是十天不曾有过良好的歇息。这模样,的确难看了些。 林妙芝听到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心中一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了双颊。刚刚走到门口的六王子感知到了林妙芝的异样,赶紧踅步回了床边,发现她不停地落泪,顿时就有些手忙脚乱了。 “妙芝,我……我惹你不高兴了?”一路上,子归派去的暗卫已经把林妙芝的身世过往全部说与了他听,是以,他知晓了她的真实姓名。林妙芝,多好的名字。 林妙芝不语,就无声地落着泪,实际上,她努力控制不让泪水滑落,但六王子每说一个字,她的心就抽一下。 六王子用被冷风吹得肿胀开裂的手指擦去她眼睛的泪,笑了笑,试探地道:“我来了,你怎么不跟我说话?我很想你,你不想我么?” 林妙芝眼尖儿地瞥见了那长满冻疮的手,心里又是一痛,想要坐起来,但刚侧了个身,就发现自己的力气所剩无几。 六王子在床边半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妙芝,你快些好起来,然后嫁给我,好不好?”当他看到林妙芝为他亲手缝制的裘服时,就确定了林妙芝的心里是有他的,他真笨!早在林妙芝把玉佩留给他的时候就应该察觉到她的心意才对。这么久,他都错怪她了,一直以为她不喜欢他的。没想到,她爱得那么隐忍。 林妙芝的眸子里浮现了几许纠结之色,想要顺从自己的心,但她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若是不曾拥有,离别时许就不那般痛苦。可脑子里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叫嚣:哪怕只拥有一天,此生也了无遗憾。他到底,更愿意哪一种呢? “我是个不贞洁的女人。” 六王子吻了吻她的手背:“你成没成过亲,在我眼里都是贞洁的,我急着见你,就先过来了,聘礼和迎亲的队伍在后面跟着呢,再过十来日就到了,你穿上大红色嫁衣,一定很美。” 林妙芝忍住喉头的梗塞:“我,不想嫁给你。” 若在以前,六王子或许就随着她了,现在六王子明白了她的心,自然就不信她说的反话。她就是这样,把所有的苦都一个人扛着,不愿意成为别人的累赘,也不想让别人承受失去她的痛苦,这样的妙芝,着实让他心疼。 他笑得柔和,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反正我就算用抢,也要把你抢回去做王妃。” 林妙芝的心砰然一跳,尽管拼命压制,喉头却越来越胀痛,眼角越来越湿润,她扭过头,对上他满含深情和坚定的眼眸,知道他是下了决心,不达目的不罢休了。但她真的配不上他啊!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王子,一个是病重的落魄千金,况且,她已有过桑玄夜。 六王子洞悉了林妙芝心底的不安,垂眸,暗自神伤道:“你嫌弃我,是不是?” “嗯?”林妙芝愣了。 “你嫌弃我有那么多姬妾,我才是个不贞洁的人。” “没有,不是的。”他是为了保护她,才答应了王后的要求,不管这个方式是好是坏,起码,他努力地做了,她没理由嫌弃他。 “口说无凭,除非你嫁给我,否则,我就当你嫌弃我了。” 这么孩子气的话,完全不像是出自内敛的六王子之口。这其间,或许还掺杂了一分逗林妙芝开心的意图。 林妙芝读懂了,便再也无法拒绝了,她吃力地抬起手,一动,就扯到了胸口的伤,她极力隐忍,眉头还是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六王子大惊:“你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林妙芝摇摇头,摸上了他满是胡渣的脸,哽咽道:“明知道我陪不了你多久的,你这是何苦?” 六王子闻言,心如刀绞,面上却泛着欣喜:“谁说的?大夫说了你会好的,只要悉心调养,就一定能痊愈。” 林妙芝不戳穿他的安慰之词,苍白的面上泛起一抹浅笑:“傻瓜。” 六王子俯身,得寸进尺地轻轻擦过她的唇:“虽说新郎和新娘在成亲之前最好不要见面,但我忍不住怎么办?” 林妙芝被他逗笑了,这是自从受伤以来,头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她的笑就染了一分羞涩:“那你就学慕容拓,天天溜进来吧。” 六王子像得了至宝的孩子,满足地展露一抹笑靥:“你可得给我留门。” 林妙芝的身子到底是不爽,没说多少话,就累得犯困,六王子等到她完全进入梦乡,尔后在桑玥的带领下去拜见了姚家的长辈。姚府大得出奇,能住一个林妙芝,自然也能住下一个六王子,六王子便宿在了姚晟居所附近的的院子,而林妙芝则搬回了怀玉轩,这还不是为了方便某人半夜敲门? 六王子洗漱完毕,刮了胡子,换上林妙芝亲手缝制的月牙白裘服,整个人的精气神焕然一新,他碧蓝的眼眸就在这泛着华光的月牙色里,如蓝宝石一般璀璨夺目了。 他找到了桑玥,给了桑玥一堆续命的药材。桑玥吩咐莲珠每日熬给林妙芝喝,只希望奇迹能够降临在林妙芝的身上。 桑玥发现六王子的神色十分自责,遂出声询问:“六王子在自责什么?” 六王子对于自己的心事被桑玥看穿并不显得多么诧异,他苦涩一笑:“其实,造成这种局面,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桑玥狐疑地凝眸:“此话怎讲?” 六王子放空了目光,陷入回忆:“有一次,妙芝喝醉了,讲了许多不该让我听见的话,其中,就包括冷贵妃逼迫她背叛你一事。也正是那一次,我知道了她来熄族的动机不纯,她一直都在利用我,也在利用三王子。” 知道,你还是毫不犹豫地爱上了。桑玥看向六王子的眼神不免又复杂了一分。 “起初,我以为凭着她的聪颖,杀了你身边的人,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即使我不喜欢她杀人,但也没打算阻止她,我就等着她完成任务的那一天,再去大周把她接回来。可是……” 讲到这里,六王子顿了顿,“可是那一次在熄族的宴会上,我见识到了你和冷贵妃的对抗,也从丽雅和三王子的死中窥视到了你的手段和聪颖,我当即就得出一个结论:妙芝不是你的对手。” 桑玥侧目,几番欲言又止,红罗碳烧得旺盛,她的心却寒凉一片,最终,她幽幽叹道:“所以,你原本答应要放她走,却在宴会后突然反悔了。从不动用武力的你,更是不惜和慕容拓拔剑相对也要留下妙芝。” 六王子碧蓝的眼眸浮现了一丝痛色:“是,从那一刻起,我就预感……妙芝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桑玥的脑海里闪过一道光束:“余姬的毒,是妙芝下的,对不对?” 六王子再次苦涩一笑:“是,她给余姬下毒,就是为了逼我、逼母后把她赶走,这样,她到你身边,就顺理成章了。” 原来六王子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林妙芝是抱了必走的决心,却情愿自己背黑锅,只希望能握住那一丝虚无缥缈的可能。 桑玥慕然忆起六王子在山上拦截她和慕容拓时说的一番话:“桑小姐,尽管我不知道你和冷贵妃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但今晚筱玉为了给你作证,不惜暴露在了冷贵妃的眼皮子底下,冷贵妃会放过她吗?跟你在一起,她真的安全码?你对她,会否像她对你一样,全心全意地维护?” 当时不觉得,而今细细想来,六王子已经给了她暗示。譬如,林妙芝以一介女奴的身份突然出现给她作证,本就不合理;再者,冷贵妃为何一定不放过妙芝?妙芝跟她在一起,为什么会不安全?她不怀疑妙芝,也就没听懂六王子的暗示。如果她听懂了,兴许……结果就不一样了。 如今自责的,何止六王子一人? 六王子痛心疾首道:“我想过要戳穿她的阴谋,不让她身陷险境,但我犹自记得,她喝醉时说,‘小石榴,为了你,我变成魔鬼又如何?’她的心里装了个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人。” 六王子此话一出,桑玥的思绪豁然开朗,原来,妙芝孩子的乳名是“小石榴”。 “但我还是很感激你,没有对妙芝赶尽杀绝。”一路上,他听说了不少关于桑玥的轶闻,有人说她狠辣,有人说她凶残,有人说她聪颖,有人说她暴戾,她绝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不管妙芝是出于何种原因要杀她的娘亲,桑玥以德报怨,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我也很感激你,在知晓了她的过往之后,仍然愿意娶她。至于她的身份……”桑玥从柜子里拿出一道明黄色的圣旨和金印宝册,“她已是北齐的公主,我想你的父王和母后不会反对了。” 这是慕容拓从北齐皇帝那儿磨来的,让赫连风收了林妙芝为义女,并册封其为长安公主,准嫁熄族。 似出乎意料,又似在意料之中的是,六王子推却了桑玥的好意:“我娶的是林妙芝,是家破人亡、孤苦无依的林妙芝,不是什么北齐公主。我决心已下,谁反对也没用。” 谁反对也没用?也就是说……六王子要扫平一切阻挡他迎娶妙芝的障碍了。那么,他唯有……登基为王。 在说这话时,六王子的声音并不多么高亢,但那碧蓝色的眼眸里流转的,却是从未有过的霸气和果决。要争夺王位,就证明他必须放下那颗善良的心,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六王子,要将匕首戳入亲兄弟的胸膛,真真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 桑玥欣慰一笑:“能遇见你,是妙芝的福气。” 六王子正欲开口,桑玥又笑着道:“当然,遇见她,更是你的福气,我把妙芝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地待她。” 鹅毛大雪飘飘忽忽地下了十来日,片刻不间断,大周的半壁江山,都遭遇了百年难遇的雪灾。不知是谁带头在民间兴起了言论,说大周缺乏国母多年,于天伦不合,上天震怒,要惩罚大周皇帝和子民。 君为轻,民为重,从前官员闹腾的时候,云傲尚且能够通过铁血手腕镇压,但如今天灾骤降,民心惶惶,百姓寝食难安,文武百官再次纷纷请愿,求云傲另立新后,云傲,无法再像从前那般保持镇定了。 云傲在华清宫食不下咽,他始终认为这是有人预谋和策划的,可派人一再调查之后,追溯到的源头,根本不牵扯到任何世家或朝堂势力。大江南北,各家各户都是像闲话家常一般谈论的。若只三两个,砍了头也无妨,但那么多那么多,几乎每个城镇都有。他无法把成千上万的百姓拘捕入狱,也无法将这场天灾从大周抹除。他能做的,就是把损坏度降到最低。 他启用了一系列的援救措施,派了最衷心的部下沿途督办,但仍是避免不了每日清晨都有冻死街头的贫苦百姓。那里面,有妇孺,有老人,有孩童。 他亲自起了大早,出城到附近的小镇微服私访,看到那些瑟缩在屋檐下,生命急速流逝的子民,以及拥抱在一起已经失去了体温的尸体,心,说不难受是假的。他惩治官员时,可以残暴血腥,可以杀人不眨眼,但说到底,那些都是镇压朝堂的手段,终极目的,还是要守护先祖辛辛苦苦打下并创立的基业。 这是他的江山,是他的子民,在他的庇佑下,居然出了这种悲痛人心的惨状。最让他触动的是,一个身怀六甲的乞丐,在雪地里分娩之后,没有乳汁喂养孩子,便咬断了自己的手指,放入孩子的口中让她吸允。但她们终究没能挨过这夺命的雪灾,被巡夜的侍卫发现时,她们已冻成了冰雕,却仍维持着孩子吸允她断指的姿势。 这么冷的天,大户人家足不出户,商贩们没法做生意,乞丐们没了经济来源,政府的救济又远远不够,每日领不到热粥和棉被的人、冻死饿死的人比比皆是。就连靠近熄族的、从不落雪的东部都没能幸免于难。 大周,仿佛朝夕之间就满目疮痍了。 雪上加霜的是,从祁山军营传回消息,胡国的号角已经吹响,边关硝烟霍起,大周……内忧外患了。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他即刻下达了一道圣旨,免去了冷煜泽的丁忧之责,命其率领七十万雄兵死守边关,跟胡人对抗到底,决不能让胡人踏破大周的山河。 华清宫内,云傲正在批改奏折,翻了几本,把奏折“啪”的一下,摔倒了地上。 宫里的所有太监宫女立时跪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多福海壮着胆子,宽慰道:“皇上息怒,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咳咳咳……”云傲剧烈地咳嗽了一阵,肺部的痰音相当明显,多福海顾不得冒犯龙颜,起身给云傲倒了杯药茶,“皇上,您又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这些折子您明日再批吧。” 这些奏折里,一半是灾情和军情的禀报,一半是册立新后以平息天怒人怨的请求。 云傲接过多福海递过的茶盏,随意地喝了一口,多福海惊讶地发现,皇上的鬓角竟然有了几缕华发。皇上四十有五,正值壮年,怎么……怎么华发早生了呢? 最初皇后娘娘在的时候,皇上尚且顾着自己的身子,自打皇后娘娘没了,皇上就再不疼惜自个儿,动辄就是几天几夜不合眼,拼命地批阅奏折、拟朝纲,若是贵妃娘娘没被禁足,还能帮着皇上分担点儿,如今,皇上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一念至此,多福海心真是难受得不行。 “皇上,苍国师求见。”门外的太监禀报道。 云傲的双指捏了捏眉心,淡淡地道:“让他进来。” 苍鹤一袭宽松青衫,仙风道骨,洒脱如碧水行云,下摆自光洁的大理石上轻轻拂过,那脚步却犹如浮在虚空,半分声响都无。 “参见皇上。”苍鹤福身行了一礼。 对于这个国师,云傲向来是尊重的。哪怕他出自冷家,但二十多年,他从未做过一件假公济私之事,亦十分淡泊名利,贡献了许多利国利民的良策,却从不居功。 他看了苍鹤一眼,语气和缓道:“国师深夜觐见,有事吗?” 苍鹤不疾不徐地道:“皇上,微臣夜观星象,发现东方青龙七宿中的亢、房有所偏离,此对应祁山,乃兵荒马乱之兆;南方朱雀七宿中的鬼、星异常明亮,此对应雪灾最严重的城镇,乃天灾之兆。” 云傲的头,又是好一阵疼痛,他深吸一口气,道:“国师可有法子化解?” “微臣没有,但皇宫内就有,”苍鹤停顿了片刻,道:“北方玄武七宿中的女、室隐有重合之象,此对应京都,寓意我大周即将迎来凤抱明珠,化解这场劫难。” “凤抱明珠?”云傲喃喃自语。 “是,凤,乃后也;明珠,乃储君也,若顺应天意,我大周必得救赎。”苍鹤徐徐说完,发现云傲的脸色不对,遂解释道:“皇上,只是,微臣道行尚浅,暂时推算不出,究竟宫里的谁被扭转了命格,祭天之日,微臣会借助天力和历代先皇的英魂之力,为皇上寻出化解大周危机之人。” “这么说,朕必须,册立新后和储君了。” 关于星宿之说,苍鹤其实并未完全撒谎,他操控了天象不假,但那些广袤宇宙中的星宿异样却不是他这普通巫师所能干预的。大周的后位和储君之位再也不能空悬了,否则,的确就是亡国之兆! 苍鹤离去,云傲走进了内殿,合衣躺在冰凉的龙床上,暗黑如墨的眸子,隐有水光闪耀,他的手里握住一缕青丝,那是大婚当晚,冷香凝亲自扯了自己的秀发和他的,绑在了一起,说:“结发夫妻,一生一世,白首不相离。” 一生一世,白首不相离,我已生华发,却日日孤寂,夜夜孤寂。 香凝,天上人间,你到底在哪里? 腊月初五,瑞雪纷飞,大周三年一度的祭天仪式,即将开始。 典雅别致的房间内,青铜熏炉上,袅袅轻烟升腾,红罗碳烧得血旺,偶尔发出爆破之响,给这咯咯欢笑的空间又添了一分喜色。 冷香凝坐在梳妆台前,笑呵呵地盯着铜镜中描绘了精致妆容的自己,向来对容貌不甚在意的她,也不禁由衷地赞了声:“原来,我这么好看的呀!” 思焉打算为她束发,荀义朗拿过思焉手里的玉梳:“我来吧。” 荀义朗托起冷香凝柔软顺滑的墨发,轻柔地梳理着,竟是没舍得弄断一根:“香凝,那些步骤都记住了吗?” 冷香凝甜甜地笑了:“记住了!” 荀义朗的心里被滴入了一滴胆汁,层层晕染的全是苦涩,他却仍是笑得柔和:“该说的话,都背会了吗?” 冷香凝笑得眉眼弯弯:“嗯!都会了!” 荀义朗宠溺地看着铜镜中喜不自胜的人儿,似要将这一幕永远地映入脑海:“见到云傲,你一定要忍着,别扑上去了,要记住,你是皇后,当母仪天下,仪态万方,人前要和自己的……夫君恪守礼仪,知道吗?” “我知道了!”冷香凝再次愉快地应下,浑然不觉荀义朗的笑容那般僵硬和苦涩。 荀义朗修长的指尖拂落她肩膀的一根断发:“不要说‘我’,要自称‘本宫’,也不能直呼皇上的名讳。” 冷香凝扭过头,眉眼含笑地望着他:“嗯,云傲是皇上,在他面前,我自称‘臣妾’,在别人面前,我自称‘本宫’,对不对?” 荀义朗低头,想吻她,却在离她一寸之遥时堪堪忍住了,他放下玉梳,笑道:“香凝真聪明。” 挽好发髻,戴上凤冠,簪九尾凤钗,换上宝蓝色皇后翟衣,她再也不能做那个单纯的整日要吃牛柳和肉肉的女子,而她是大周所有女性的典范。 佳人本倾国倾城,如今精绘妆容,那根根分明的黛眉,瞬间就多了一分端庄;清澈无瑕的眸子,立时就匀了一丝雅致;嫣红莹润的唇瓣,片刻就染了一层雍容。 这样的美丽,竟是属于云傲的。 荀义朗听到了心脏碎裂的声响,他转过身,深深、深呼吸,待到平复了心底翻江倒海的情绪,才拉过冷香凝的手:“我送你最后一程。”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五十三章】天命所归(爽!) 华清宫。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连个胡人也打不过!朕要这些将领何用?”云傲把八百里急报重重地扔在地上,他的眼眸里,徐徐跳动着毁天灭地的烈焰,在这种极怒的状态下,头风再一次发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厉害,乃至于,那额角的青筋已充血得快要爆破肌肤,“三名大将,三名大将,被那胡人一剑给砍了!我大周的将军,都是干什么吃的?” 多福海捡起奏折,小心翼翼地放回书桌上:“皇上,就连冷将军都打不过,也难怪其它将领了,那人,在胡国号称‘战神’,就跟从前的姚将军一样,能与之抗衡的,恐怕只有……”后面的名字他没说,毕竟他是个奴才,怎能妄议朝政? 云傲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几乎要把肺给咳了出来:“祭天过后,朕,御驾亲征。” 多福海扑通跪在了地上,哀求道:“皇上,万万不可啊!”皇上的身子大不如前,别说战火硝烟了,就连那舟车劳顿都能要了他半条命。 “磨墨。” 云傲一声令下,多福海作为一介奴才,唯有遵从的份儿,他忍痛给云傲磨好墨,云傲提笔,写下圣旨。 …… 天没亮,大雪飘飘忽忽,纷纷扬扬,荀义朗为冷香凝撑着伞,两刻钟的路程,在他眼里却如白驹过隙,还没走够呢,就已到了尽头。眼看就要跨出荀府,他突然停住了脚步,看向窝在他温暖的氅衣里、喜不自胜的人儿。 “香凝。” “嗯?”冷香凝也停住了脚步,举眸,笑着望向他。 荀义朗的唇张合数下,欲言又止,最终,只宠溺地笑了笑:“没什么。” 冷香凝扯了扯他的袖子:“荀义朗。” “嗯?”这回,换他,怔怔地望着她。 冷香凝的黛眉一蹙:“我好像,有些舍不得你。” 荀义朗心中一喜:“香凝,你……你舍不得我?” 冷香凝眨巴着潋滟生辉的眸子,萌萌地道:“有点。” 荀义朗从没听说过如此开心的消息,不管这个舍不得是出于友谊还是依赖,对他而言都是一个天大的惊喜,他满含深情地看着她:“香凝,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乱发脾气,云傲毕竟是皇上,你跟他关着门可以发火,当着外人,你必须尊重他。” 冷香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慕容拓骑着骏马,伫立在华丽的马车旁,见到冷香凝和荀义朗携手而来,瞳仁缩了缩,他翻身下马,冷香凝没有向从前那般扑过去,而是微笑着等他走近。 “拓拓。” “香凝,你进宫了,就再也不能跟荀义朗见面了,你确定要走?”这话有些夸张,但为了逼出冷香凝的真实想法,他唯有如此。 “再也不能见面了吗?”冷香凝无辜地看向荀义朗,“你不会去看我吗?” 荀义朗到底跟慕容拓不同,他哪怕自己难受死,也绝不愿意让冷香凝受半点儿委屈,他扶了扶她头顶的凤钗,道:“香凝想我了,我就去看香凝。” 冷香凝莞尔一笑,荀义朗的怀里一空,冷香凝已迈步离开,他的心,连痛都来不及,忽而就被抽空了。 冷香凝走了几步,慕地,回过身,扑进了荀义朗的怀里,不知为何,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 “这……”这个举动大大出乎荀义朗的意料了,他掬起冷香凝的脸,看着她眸子里的水雾,心一抽一抽的痛,“香凝不哭,乖乖的,我忙完了,就去看你。” 香凝为他落泪了,他今生还有什么遗憾? 不说还好,一说,冷香凝的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我怎么感觉……再也……见不到你了似的?” 荀义朗的眼底流转过一丝复杂之色:“那,香凝留下来,不回宫了,好不好?” 冷香凝的神色一僵,沉吟了良久,纠结了良久,尔后抬眸:“我要回宫。”那里,有云傲,还有玥儿。 慕容拓摇摇头,荀义朗追冷香凝,比他当年追桑玥可是困难多了,桑玥那个女人,尽管装出冷冰冰的样子,对自己的心意却十分了解。哪像冷香凝,她的心里究竟是爱云傲,还是爱荀义朗,她自己都不知道。他和桑玥之间,严格说来,感情是极好的,他们所承受的压力全部来自外界。但荀义朗,冷香凝,云傲,这三人,最终谁成孤影,谁成眷侣,真不好说。 冷香凝在思焉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荀义朗则是翻身上马,他的身后有着另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冷贵妃既然知道冷香凝和荀义朗在一起,就势必会从荀府到祭坛的途中,派人截杀。为了安全起见,他护送空马车,慕容拓带冷香凝离开。 “这次换我来提要求,照顾好她。” 几年前,在南越的时候,慕容拓为了替桑玥报答桑楚沐的养育之恩,孤身北上,当时慕容拓把点了穴的桑玥交到荀义朗的手中,说了同样的话。 慕容拓郑重其事地点头:“她是我的岳母,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让她有事。” “我信你。” 语毕,两个男人握了握拳,各自分道扬镳。 果不其然,荀义朗护送的马车刚拐了几个弯,就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遭遇了十二名枭卫的截杀。 …… 飘忽的大雪,冻结了整个街道,为了不让马车打滑,轮子上都刻了深浅不一的凹槽。马蹄嗒嗒地落在冰上,敲出了一种华贵而高亢的乐章。 祭天仪式,京都的官员都要参加,王公子弟和贵妇名媛可从旁观看,因此,今日的京都大街,再次恢复了往常的川流不息。 通往祭坛的必经之路,有一十字路口,此时,那里人声鼎沸,异常拥堵。原因很简单,郭家的马车,不知怎的,和桑玥的马车撞了。 两辆马车把街道堵了个严严实实,过往的行人只能驻足一旁,虽然焦急,但谁也没胆子往桑玥的枪口上撞,除了,这不要命的郭紫仪。 郭紫仪生得浓眉大眼,唇瓣细薄,一看就是个脾气不好的。她原先就对桑玥害死哥哥郭玉衡一事耿耿于怀,今儿倒好,她不惹桑玥,桑玥的马车却把她的撞了个人仰马翻。说来也丢人,同样是马车,她的被撞得四分五裂,桑玥的仍旧完好无损。这……这落在众人的眼里,会怎么说郭家?郭家没钱,连马车都是次品? 尽管这是事实,郭家的经济的确大不如前了。但越是穷,越是怕人道她穷。 “桑玥!你的车夫没长眼睛吗?” 桑玥踩着琉璃玉石做的台阶走下马车,当那台阶一亮出时,所有人,包括郭紫仪在内,都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琉璃玉石在名门望族都是用来做珍贵首饰的,桑玥却破费地做了脚下踩的台阶。姚家,当真是有钱! “郭小姐,天冷路滑,你的马没吃饱走不快,你就该让道,站在一边,让大家先过。” 桑玥轻描淡写地说完,人群里立刻爆发出了一阵哄笑。郭紫仪气得面色铁青,桑玥转身就走,她一把扯住桑玥:“今天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在她不知死活去扯桑玥的袖子时,人群里爆发出了第二阵倒抽凉气的声音,他们没看错吧?郭紫仪居然敢对桑玥拉拉扯扯?自打云澈的宴会上,单侧妃把桑玥跟瑶兮公主相提并论之后,众人还这就把她看成了大周境内第二个谁都不能惹的煞星。 就在众人以为桑玥会一巴掌拍死郭紫仪时,桑玥却只淡淡一笑,声音清冽,却无多少怒意:“郭小姐要怎样才肯罢休?” 郭紫仪的眼眸一睁大,桑玥也是这么好说话的?她的胆子便又壮大了几分:“那个……那个……我的马车很贵的,你照价赔偿就好。” 桑玥给莲珠使了个眼色,莲珠从宽袖里掏出一万两银票递给了郭紫仪,郭紫仪不用数,光看那厚度就知道桑玥给的赔偿金绝对不少,更重要的是,从桑玥那儿讨到便宜的,她郭紫仪怕是京都第一人! “你……你不会表面上给我银票,暗地里派人杀了我吧?” 桑玥的余光一扫,自人群里寻觅到了慕容拓的身影,她优雅一笑:“不会。” 我只会感激你给我帮了个大忙。 一场小变故,有惊无险,郭紫仪再讨厌桑玥,也不能误了去祭天的吉时。古往今来,历代天子都十分重视祭天,绝对不容许出现任何的差池。 所以祭天,就是要体现“君权神授”的思想,宣扬神权以维护皇权的目的,要求输祭天事条的人员,不得有任何差错,否则要予严惩。如在《大周律法》中明文规定:“每逢祭祀,于陈祭器之后,即令御史会同太常寺官遍行巡查,凡陪祀执事各官,如有在坛庙内涕唾、咳嗽、谈笑、喧哗者,无论宗室、觉罗、大臣、官员,即指名题参。”因此,凡随祭人员无一不是诚惶诚恐,胆战心惊的。 小到雩坛祝版上的文字、具服台更衣幄次所设的坐褥,大到按规定应悬挂三盏天灯,但凡出现丁点儿差池,皇帝都会大发雷霆。更别说,误了时辰了,一个搞不好,项上人头就不保了。 祭坛在京都以东,三里之外,天色暗沉,路面积雪深厚,众人在行进的途中莫不都是小心翼翼。 慕容拓将五感的敏锐度提到了最高,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寒风吹起他的墨色氅衣,那飞扬横起的弧度,毫无间隙地嵌入了暗黑的夜色之中。马车顶端的六颗硕大夜明珠,照着前方光滑的积雪,也照着他谨慎的神色。 此处,右面是冰冷湖泊,左边是良田万顷,不适合掩藏,便也没有杀机。但是,往前一里就是一处峡谷,隔得老远他都能听见冷风在山涧穿流,发出呜呜的哀鸣。那乱石嶙峋的耸入云霄的山脉,披着积雪,闪动着银色光辉。 慕容拓拔出腰间的宝剑,给身后的八名血卫打了个手势,众人立刻调整队形,两前两后,两左两右,将冷香凝的马车合围中间。 祭天的吉时是日出前七刻,为了赶路,现在也就才刚过大半夜而已。周围黑灯瞎火的,只能靠着积雪反射的辉光来判断远处的敌情。这是一种久经沙场之后练就出的直觉,若他想阻击,就一定不会放过这么一处有利的地形。 走了大约半刻钟,他们已经抵达了峡谷的入口,慕容拓启声道:“思焉,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和皇后娘娘跑出来,听候我的指示。” 思焉在里面恭敬地应下:“是,奴婢遵命。”她明白,今天就是一场恶战,皇后娘娘若能及时抵达祭坛,计划就成功了一半,如若不能,误了时辰,后位怕是就被冷贵妃给夺了。届时,一个后宫,两个皇后,娘娘又是心善软弱的,如何争得过冷贵妃? 轰隆隆! 就在慕容拓的即将策马踏入峡谷时,前方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爆破之音,地面抖了三抖,马匹受惊,发出恐惧的嘶吼,车夫急忙勒紧缰绳,不让马匹四处乱窜。再放眼那漆黑的峡谷深处,飞雪走石,山体滑坡,好好的一条道路,竟是从中被炸得堵住了。 这……叫马车如何前行? 若是弃了马车,冷香凝立刻就会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况且,徒步行走,抵达祭坛时,只怕冷贵妃的奸计已经得逞。 慕容拓眼底的眸光忽然一凉,似冻结过后的冰凌,塞过漫天飞雪的寒,周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指了指身先士卒的一名血卫:“自爆。” “是!” 那名英俊少年,年方十八,刚硬的面容上除了写满血腥杀伐,还有一丝潜藏在灵魂深处的青涩。他二话不说,腾空而起,一跃至两人高的山石废墟旁,双臂一张,急速催动内力,汇聚于丹田,只听得“砰”的一声剧响,他已形神俱灭,那堵住的道路瞬间被炸出了一条坦途。 慕容拓又指挥另外两名血卫以最快的速度清理了现场,他已经发现了对方的藏身之处,他高举右臂,指向窝点:“杀,一个不留!” 三名血卫朝着慕容拓所指的方向策马而去,那是一处凹进白雪中的山洞,外面用了枯枝做掩护,若非方才投掷火药,慕容拓还真难以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处。 血卫在往前狂奔,慕容拓则是拉弓搭箭,射中一名黑衣人的头颅。 紧接着,十名黑衣人,破洞而出,像鬼魅一般,扬剑对上了慕容拓的三名血卫。 他们,都是苍鹤耗费了无数心血培育出来的顶级枭卫,一对一,跟血卫死拼,在招式上,并不见得会落于下风。但血卫身含剧毒,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十名黑衣人已陨落四名。 剩余的六名黑衣人瞧出了血卫的不同之处,即刻改变打法,施展忍术,以快制敌。 最是那年风霜满天雪舞扬,杀机四伏英魂丧。 一场恶战,十三人,无一人存活。 枭卫也好,血卫也罢,万人才出十个苗子,十个苗子只得一人通关。如此精锐的力量,就那么肆意暴尸在了荒野。 还剩四名血卫,他们再次清理了现场,护送马车继续前行,整个过程,那种被监视的感觉都没有远离慕容拓,他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忍住了将那人揪出来的冲动。 然而,刚走出峡谷,队伍就再也无法前行了。 桥,被炸断了!改道而行的话,抵达祭坛时只怕已日上三竿…… 祭坛。 云傲引领着妃嫔、皇嗣和文武百官,开始参拜历代先皇。 狂风大作,吹得雪花像刀子一般打在众人的脸上。因为那句“凤抱明珠”,要立新后,立储君,除了云阳之外,就连缠绵病榻的八皇子都来了。 深夜,边关传来八百里急报,冷煜泽在冲锋陷阵时对上了胡国的薛元昊,被重伤昏迷,胡国兵士已踏破了大周国界,祁山一带接连丢了三座城池,死了十一名重要官员,其中有三人是大周有名的武将。众人心知肚明,乌苏女皇是在一雪十多年前被姚俊杰以少胜多的前耻! 据说那名新崛起的战神,年纪轻轻,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比之当年的姚俊杰,无论在兵法上,还是在谋略上都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薛元昊亲率五百精兵,夜袭敌营,愣是把八万兵士搅得晕头转向,冷煜泽已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强将,至少,冷煜安和云阳对上他都讨不到好,可在薛元昊的手里,冷煜泽竟然走不出十招就身负重伤了。 由此可见,江山备有人才出,胡国有了薛元昊,当真是太可怕了! 所谓胜负乃兵家常事,但若结合这诡异的天象、惶惶的民心,就容不得云傲不警惕了。况且,冷煜泽已是大周第一良将,连他都败了,大周还能有谁护住这万里河山? 云傲对着历代先皇的牌位跪下,叩首,念祭天之词。 在他身后,皇子公主们一字排开,随他一起叩首。 祭拜完历代先皇的牌位,云傲和皇嗣们退至一旁,苍鹤则走到祭坛正中央,开始施法。他拿出八卦盘,白皙的指尖轻轻一划,一股浅紫色的荧光流泻而出,黑白两个卦眼忽明忽暗,漫天飞雪顷刻间在他周身萦绕出了一个白色漩涡,他的轮廓,就变得扑朔迷离了。 冷贵妃一瞬不瞬地盯着被风雪包裹着的苍鹤,为了遮掩虚弱身子的恹恹之色,她生平第一次描绘了美丽的妆容。只是妆粉再厚,也掩不住眸子里偶尔闪过的痛色。她的手状似无意地贴住腹部,食指略微颤动,又在腹痛了。胎像不稳,本就该卧床歇息,她却颠颠簸簸地随云傲来祭天,还一站一个多时辰。换成别人,早就支撑不住晕过去了。 但她告诫自己,只要能登上后位,忍受再大的疼痛都没关系! 她深吸一口气,不敢露出丝毫的懈怠之色,余光扫视了一圈,在王公子弟的队伍中,有人给她比了个手势,她紧张的心稍稍松动,若是出动了苍鹤手下最厉害的枭卫还拦不住慕容拓和荀义朗,那就太说不过去了。只是,令她疑惑的是,她并未派人拦截桑玥,桑玥又是为何迟迟不来? 不过没关系,只要拦住了冷香凝,后位就是她的囊中物! 片刻后,苍鹤的目光一凛,飞雪朝着周围陡然扩散,发出碎冰般的尖锐声响,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再看向他时,发现他的脚底已现出了一个圆弧。 苍鹤手持八卦盘,退出圆弧外,对云傲郑重其事道:“皇上,凤抱明珠,我大周必得救赎,请皇上允许各位娘娘携皇子们依次参拜历代先祖牌位,由上天和先祖来择出我大周的新后和储君吧!” 一句“各位娘娘携皇子们”让云澈目瞪口呆,他的母妃已死,难道他如此轻易地就被淘汰出局了?他怨恨的眸光扫过冷贵妃噙了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的脸,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云澈没有母妃,冷贵妃没有皇子,二人就看着荀淑妃和云绥、姚贤妃和云笙、董妃和六皇子、禧贵嫔和九皇子、穆昭仪和十皇子、陈昭容和十一皇子、刘贵人和十二皇子依次祭拜了先祖。 但上天,没有做出任何的指示,雪仍然纷纷扬扬,天色依旧暗沉无光。 这下,云傲急了,按照苍鹤的说法,凤抱明珠必是亲生母子,现在所有人都试了一番,唯独冷贵妃和云阳没有。但云阳早被他剥夺了参与祭祀的资格,难不成,又让云阳过来? 不只云傲,在场的文武百官都露出了极为失望和惶恐的神情,他们从不怀疑苍鹤的大能,也不怀疑苍鹤对大周的衷心,他说凤抱明珠,救赎大周就一定是确有此事,但为何,找不出那凤,也找不出那明珠呢? “皇上,可否让臣妾一试?” 云傲侧目,发现说出话的赫然是傲立于风雪中的冷贵妃,他蹙眉:“凤抱明珠,云阳不在,你试了也没有。” 冷贵妃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启禀皇上,臣妾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你……”何时怀上的?云傲心底震惊无比,但他不可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问出这样的话。 冷贵妃明白他的担忧,屈膝一福,柔声道:“臣妾在熄族得蒙皇上圣恩,有幸怀了龙嗣,但臣妾是被禁足之后才发现有孕,臣妾一待罪之身,在胎坐稳之前,实在不敢通报皇上,请皇上恕罪。” 云傲狐疑的眸光扫过冷贵妃和苍鹤的脸,但他也就疑惑了一瞬,就点了点头。关于凤抱明珠一说,他也问过钦天监的人,他们彻夜翻阅资料、观察形象,最后得出的结论与苍鹤所说的无异。 冷贵妃得到了云傲的首肯,开始怀着忐忑的心情迈向苍鹤身旁的圆弧。 这一路,十八年来的点点滴滴不停地在脑海里翻滚。当年,苍鹤和灵慧的师父曾断言冷家必出两后,冷香凝是其一,她以为自己会成为其二,奈何,苍鹤拼着受伤的危险细细推算之后才知道,第二个天生风格之人竟是冷华的女儿——冷芷珺!怎么会是那个见不得光的冰美人?而不是她冷芸? 她不服! 苍鹤推算出了十八年后大周的内忧外患,她就和苍鹤从那时起开始了部署。他们跟大江南北的千万户家庭进行了联络,给予他们钱财,助他们经商理农,他们只需要答应一个条件,便是十八年后的雪灾之时,肆意传播册立新后的请愿。 这就是为何,云傲怎么查也查不到那些“不立后、惹天怒”的谣言是由何人操控的。毕竟,没有谁能想到冷贵妃从十八年前就开始着手散布它了。 苍鹤耗费了十年寿命,用以操控天象和扭转她的命格,此举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寒风刮着她秀美绝伦的脸,那紫色衣袂,翩飞于万千风雪中,她的身姿纤细挺直,气势不弱翠竹,风韵不逊牡丹,如此风华,步步生莲,浑身每一处都透着无形的威压。她的步子很轻很轻,却一脚都仿佛踩在了众人的心坎儿上。 众人心道:冷贵妃已是最后一人,她若不是天命所归,岂非,大周无望了? 她的一只脚踏入了圆弧之中,须臾,另一只脚也踏了进去。 她抬平双臂,合十于额前,对着先祖牌位缓缓跪下,朗声道:“吾以吾身,携子诉求,愿天佑我大周,福泽万民,宵止天灾,驱除胡敌,还我大周一个太平盛世。” 苍鹤配合她的言辞全力施法,令其话音刚落,风势便减弱了好几分,众人的心遽然一颤,继而提到了嗓子眼,真的……会是冷贵妃吗? 苍鹤的手死死地按住八卦盘,那两个黑白卦眼,正在以一种奇异的、缓慢的速度朝着地方靠近,只待瑞雪骤降,卦眼互换,命格,改! 冷贵妃知道苍鹤施法需要时间,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先前的话,瑞雪就在她一遍一遍的祈祷中渐渐弱小,大约一刻钟后,东边一道金色日晖破云而出,天地间骤然干净得仿若透明了一般。 冷贵妃心中大喜,终于等来这一天了! 冷霜的丈夫,广宣侯跪地膜拜:“皇上,贵妃娘娘和腹中的皇子确确实实乃天命所归啊!我大周连续下了十数日的飞雪,总算在娘娘和皇子的福泽下迎来了晴天黎明!请皇上明鉴!” 郭玉衡的父亲郭修亦跪地附和道:“请皇上册封贵妃娘娘为后!立其腹中皇子为储!顺应天意!佑我大周!” “皇上!请立贵妃娘娘为后!” …… 各种请愿声此起彼伏,不过须臾,地上就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其中,冷贵妃的人脉不少,中立派的官员也多,甚至,有些云澈、云笙或云绥一脉的人,也纷纷加入了恳求的行列。 苍鹤的浑身已被血汗浸透,他的灵魂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那两个卦眼仍正处于重合状态,还未错开朝相反的地方而去,周围,似乎有人在干扰他。原本,应该在瑞雪骤停时,卦眼就换位完毕了,但如今,天灾已除,但命格尚未更改。 他咬破手指,一道刺目的血光注入了两个卦眼当中,卦眼一闪,急速错开! 他咧唇一笑,冷芸的命格,总算是要改了。 即便冷香凝回了皇宫,冷芸的命格也在她的之上,从此,大周母仪天下的不再是冷香凝,而是冷芸! 冷贵妃含泪听着众人的请愿,心里的激动无以复加。等了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她终于要登上后位了! 小腹传来剧痛,但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要当了皇后,立了储君,来一出换子的戏码又如何? 天时地利人和,一切有利的条件统统站到了冷贵妃的这边。 难道,冷香凝真的无望了? “皇后娘娘驾到——” 一股强大的干扰自东南方伴随着宫人的通报时,袭上了苍鹤的八卦盘,眼看那卦眼就要完美地契合在相应的位置上,八卦盘却砰然碎裂!他胸口一痛,喉头涌上了一股腥咸。 就差半步…… 云傲和文武百官不可置信地齐齐转过身,只见,新出的一缕日晖不偏不倚地照在了一个墨蓝色的人儿身上。 时间仿若悄然静止了,来人身穿墨蓝色翟衣,衣袖随风鼓动,裙裾拂过光洁的大理石地板,如一团浮动的墨云,隐隐透射着神秘而又祥和的气息。 她的肤色白皙莹润,脸颊的轮廓完美无瑕,一双秀眉远如山黛,一双凤眸晶莹璀璨,乍一看去,似有泪花闪耀,再一定神,方知那是眸子里熠熠跳动的锋芒。 她看人的眼神,纯得似一捧瑞雪,重得像整个世界。 若说冷贵妃给人的感觉是强势、是威压,那么,她给人的便是一种包容,海纳百川的包容。在这种包容下,所有的妄念都消弭无踪,那些坏的、复杂的、阴暗的,全都开始自惭形秽。 在她身后,是思焉,怀公公和怀公公精心挑选并严苛训练出的十二名宫女。 “香凝!”云傲做梦都没想到,香凝会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这一刻,什么天灾人祸,什么民心暴动,什么战火硝烟,统统都抛诸脑后,十八年的思念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几乎忘了这是在祭坛,其实不止他,文武百官们,都不知自己身处梦境还是环境。 皇后娘娘不是死了吗? 活见鬼了? 云傲呆怔了半响,直到冷香凝愉悦地走到他跟前,那股熟悉的香风扑鼻,他才如梦初醒,他想要握住冷香凝的手,冷香凝却是屈膝一福,端庄得体地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云傲的手僵了片刻,很快,扶起她,激动得声线都在颤抖:“皇后平身。” “谢皇上。” 冷贵妃也在颤抖,不过她是气的!怎么会这样?慕容拓和荀义朗不是被拦住了吗?冷香凝……冷香凝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 她大抵怎么也不会想到,冷香凝早在桑玥和郭紫仪发生争执的时候,就悄悄地换了一辆马车。慕容拓和荀义朗一路杀到底,牺牲了那么多血卫和枭卫,其目的无非是混淆视听,让冷贵妃和苍鹤放松警惕罢了。 冷贵妃派人监视了所有跟冷香凝和桑玥有关的人,包括姚家的、冷家的、荀家、陆家的、陈家的以及南宫家的,都未发现异状。她实在想不通,冷香凝是坐谁家的马车抵达天坛的! 一惊未平,一惊又起。 怀公公继续扯着嗓子,高声呼道:“云恬公主驾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桑玥从容优雅地、步履沉稳地迎面而来。她内衬正红色绣百花长裙,腰束鎏金带,外穿月牙白对襟华服,衣襟和宽袖开满瑰丽的红珊瑚,远远望去,那珊瑚似隐约汇成欲火凤凰之形,翱翔于瑞雪巅峰。她未梳发髻,绕了一指固定于脑后,缀红宝石华盛于额前,晶莹剔透的色彩与衣着的华彩交相辉映,红光万丈。 她就是那冉冉升起的旭日! 她双手交叠于额前,给云傲和冷香凝行了跪拜之礼,启声道:“儿臣参见父皇,参见母后!” 云傲笑得几乎要合不拢嘴,笼罩了十八年的愠色于此时完完全全地荡然无存了,妻子,女儿,一家团圆,再没什么,比这更能触动他的心。他扶起桑玥:“平身。” 底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桑玥……桑玥……是云恬? 难怪皇上会那么疼她、宠她,她竟是皇后的女儿! 冷芷若的指甲一断,划破了光鲜亮丽的衣裙。 戚寻欢的父亲,广平侯跪地,扬声道:“皇上!凤抱明珠,皇后娘娘和云恬公主才是应验了国师预言的人!天灾之所以会停,不是因为贵妃娘娘的祈祷,而是因为皇后娘娘和云恬公主的到来!臣,恭喜皇上,寻回我大周国母和公主!” 冷贵妃的眼眸里陡然掠过一丝厉色,几乎是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就有灵光闪过:广平侯!冷香凝……是在广平侯府的掩护下来的!怎么可能?桑玥怎么可能跟他们勾结到一块儿? 广平侯府向来保持中立,不参与任何皇储之争,就连当年瑶兮公主纳了戚寻欢为驸马,广平侯也不曾流露出半分为瑶兮公主卖命的意思。冷贵妃当然想不到戚寻欢的头上,更想不到桑玥会方便戚寻欢跟瑞王侧妃私通。 广宣侯恨得咬牙切齿,面向云傲,恭敬地道:“皇上,恕微臣直言,皇后娘娘先是被囚禁十五年,再是无缘无故失踪了三年,皇后娘娘的贞洁,只怕早已不保!” 云傲气得面色铁青:“广宣侯!你是当着先祖和文武百官的面,质疑一国皇后吗?” 广宣侯不卑不亢道:“微臣实话实说,想必大家跟微臣一样,心里都对皇后娘娘这么些年的行踪十分好奇,被囚禁的十五年倒也罢了,毕竟有据可依。但最近的三年,还请皇后给出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此话一出,人群里已有人开始互相交换眼色,碍于祭天的重大场合,他们虽不敢做声,但那怀疑如墨染,层层荡漾开来,止都止不住。 桑玥握了握冷香凝的手,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冷香凝尽管心智不全,但关键时刻却是半点没忘词,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广宣侯,柔和的目光扫过一片神色不一的面孔,那些躁动的心,就在她无声的注视里渐渐安静了。 她缓缓道出在荀义朗的监督下背了不少于一百遍的话:“实不相瞒,三年前,本宫假死离开普陀寺之后,本可直接回到皇上的身边,但苍国师的师兄告诉本宫,说大周将会遭遇百年难遇的内忧外患,于是本宫忍住对皇上的思念,先是在普陀寺学习了一年的佛法,再是来到大周的白云庵,近千个日夜,不停为大周祈福,为的,就是能够及时化解这场劫难。” 不疾不徐地说完,她抬手,思焉领着四名宫女,捧着厚厚几叠经文来到云傲的面前,随意一扫,那数量不下于上百本! 如此大义,才能配上“国母”之尊。至于苍鹤的师兄,想当年那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大周第一枭卫穹天,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苍鹤有的大能,他也有。推算一场灾难,于他而言,并非难事。这么一想,众人对冷香凝的话已信了好几分。 “若有人不信,大可到白云观去查,看那儿的师太们都会怎么说。” 从桑玥寻找桑妍进入大周开始,就已经着手准备这一切了。任谁去查,都查不出破绽。她就是安排了一个“冷香凝”住在庵堂,日日诵经祈福,包括抄写经文,那都是模仿冷香凝的笔迹,一一细写的。 起先,她是怕云傲怀疑冷香凝的贞洁,而今看来,云傲不疑,那些乱臣贼子却是别有用心。 广宣侯还不罢休:“皇上,凤抱明珠,凤是后,明珠是储君,试问,皇后娘娘并无身孕,何来储君?总不能,让一介弱质女流接替我大周的巍峨江山吧?” 郭修附和道:“臣赞同广宣侯之词,真正让天灾停止的是贵妃娘娘和腹中的皇子,并非皇后娘娘和公主!” 桑玥清冷的眸光淡漠地扫过广宣侯和郭修冷汗涔涔的脸,风儿吹起她如墨青丝,鼓动着那高贵华服,她的笑,立时就如历经了沧海桑田般,唯美而厚重了:“听广宣侯和郭大人的意思,好像确定了贵妃娘娘肚子里的是个皇子,本公主就奇怪了,贵妃娘娘适才宣布有孕,你们怎么就如此断定那不是个公主呢?难道,你们贵妃娘娘一早就通知你们了?如果,贵妃娘娘他日诞下了小公主,今日你们这般信誓旦旦的维护,岂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二人被讽刺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们怎么可能承认跟冷贵妃的勾结? 桑玥一步一步走向冷贵妃,探出手要去扶她,恭顺温婉地道:“姨母的气色貌似不好,是胎儿有问题么?请梁太医为娘娘诊治一下,如何?” 她叫了“姨母”,这么亲近,便是云傲也不会拦着她。这就是恢复了身份的好处,能近距离地跟冷贵妃接触。 冷贵妃的心一虚,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避过桑玥的手,正色道:“本宫很好,多谢公主记挂。” 桑玥笑得甜美,压低了音量:“到手的后位没了,你怎么会好?哦,我忘了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冷贵妃的唇角抽动了数下,不想钻入桑玥的陷阱,迈步就要回妃嫔之中,桑玥却是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极尽亲昵状,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云阳是太监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肚子里这个生不下来,云阳又不能传宗接代,我的好姨母,你怎么……就断子绝孙了呢?” “啊——”冷贵妃低呼出声,身子一晃,桑玥就势狠狠地掐了她一把,冷贵妃吃痛,想要甩开桑玥,桑玥却是笑容一收,焦急道:“娘娘,你怎么了?子归,快过来,扶住娘娘!” 苍鹤心中暗叫不好,那胎儿本就不稳,若是子归随随便便动点手脚,冷贵妃就要滑胎了!他想要阻止,奈何方才在紧要关头被打断,他受了极重的内伤,功力大减,子归的动作只在一瞬间,扶了冷贵妃一把,迅速闪开,苍鹤根本来不及阻止。 桑玥的胆子太大了! 在祭坛杀人,她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个! 桑玥心里冷笑,滑胎?这么简单,怎么能泻我心头之恨? 痛!肚子里像被放入了一把刀,来回不停地搅动,痛得她肝胆俱震!冷贵妃无力地靠在桑玥的身上,本就体虚的她在经历了子归的暗劲之后,再也没力气说话了。生平第一回,她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滋味儿。她为鱼肉,桑玥为刀俎,她与后位失之交臂,与腹中胎儿情分断尽,还是在祭天仪式上突发变故,这……完全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其实,子归真没把冷贵妃怎么样,就是震了震她的紫河车,太医都查不出来。若换成寻常孕妇,并无不妥,但冷贵妃早有滑胎之兆,服用了无数的灵丹妙药才勉强维持了孩子的体征,她当然经不起任何的暗劲了。 “梁太医,你快点给娘娘看看,娘娘到底怎么了?” 梁太医给桑玥行了一礼,赶紧探出头把了冷贵妃的脉,神色一肃:“不好!娘娘……怕是要滑胎了!” 云傲神色复杂地看了苍白虚弱的冷贵妃一眼,给多福海打了个手势,多福海即刻命人把冷贵妃抬到了不远处的马车上,由梁太医和有经验的嬷嬷为她清理身子。而祭坛这边,则是将未完成的仪式一一做完。 “皇……皇上……”多福海跌跌撞撞地跑到云傲脚边,浑然忘却了祭坛之上不容大肆喧哗,可见,他是恐惧到了极点。能让多福海这种深宫老妖为之色变的,究竟是什么? “有话快说!” 多福海颤颤巍巍地打开锦盒,云傲定睛一看,头皮顿时一阵发麻,脊背蔓过了一股史无前例的恶寒。 冷香凝也想看,云傲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 诸位皇子、公主前来围观,待他们看清了锦盒中的“东西”时,不论男女、不论勇敢或胆小,全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桑玥淡淡地瞟了一眼,饶是她这么冷静,也不由地眉心一跳,暗道:真是可怕! 她让怀公公给冷贵妃的膳食做了手脚,用腐烂的尸体喂养海鱼,然后又让海鱼死掉再腐烂,每日掺和一些到冷贵妃的膳食里,这样,能够改变胎儿的体征,届时生下的一定是怪胎。但她万万没想到,那居然……是一个双头四腿的婴孩! 这,跟她的膳食没有多大关系了。 冷贵妃真是恶事做尽,连老天爷都要惩罚她了。 那么,她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击冷贵妃的机会! 她恭敬地行了一礼:“父皇!贵妃娘娘失德,诞下妖孽,儿臣认为,此次天灾,全因她而起!上天,是在惩罚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女!”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五十四章】立储,真正的荀荀 她的话,犀利如刀,在这渐欲明朗的苍穹下,激起了层层回音。 诞下了怪物,所谓“冷贵妃凤抱明珠”的说法不攻自破,不仅如此,冷贵妃还被灌上了妖女的称呼,想要翻身,怕是比登天更难了。文武百官尽管没有看见锦盒中的东西,但从皇上和皇子公主们的恐惧神情里不难猜出那个胎儿有多可怕。 云傲给多福海使了个眼色,多福海盖上锦盒,云傲适才松开了捂着冷香凝眼眸的手。冷香凝眨巴着水光闪耀的眸子,她隐约明白了那些漂亮女子和漂亮孩子跟云傲的关系,十多年来的信念突然就被撼动了…… 云傲知道冷香凝心里难受,以她的性子,绝对受不了他碰别的女人,更遑论还生了那么多孩子。但碍于场合,他不好解释,只得小声地在她耳边说了句:“香凝,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 这种梦想幻灭的失望令冷香凝高兴不起来,她撇过脸,想哭。 高尚书上前一步,行了一礼,诚然道:“皇上,如今找到了害惨我大周的罪魁祸首,请皇上为民除害!” 郭修反驳道:“高尚书!你不要危言耸听!那……那不过是个巧合罢了!就算在民间,先天不足的胎儿亦有许多!贵妃娘娘痛失胎儿,原本就是受害者!你怎么还能蛊惑皇上,惩治一个饱经丧子之痛的母亲呢?” 郭修的话,一下子就为冷贵妃拉到了不少同情的票数,同时,他的话里也暗讽了冷贵妃的胎是被人害成这样的。 桑玥浓密的睫羽微扇,淡定如一汪平静的湖面,无波无澜,却深不见底,那清冷中透着威压的声调叫人听得心生忐忑:“郭大人,你口口声声说贵妃娘娘是受害者,请问谁害了她?又怎么害的她?大周的后妃无数,可曾有一人,出现过她那样的状况?” 其实,严格说来,瑶兮公主也是不为世俗所接纳的,但如今人死都死了,尸体也埋了,总不能挖坟把尸体拿出来做例子,好证明冷贵妃不是诞下皇室里诞下怪胎的第一人吧!况且,瑶兮公主尽管雌雄莫辩,到底能用药物维持体征,哪像冷贵妃的胎儿,简直……无药可救! 冷秋葵远远地看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心里百感交集。但冷芸也是他的女儿,说不疼是假的。冷风吹着他的风鬟霜鬓和略显佝偻的腰身,自背后望去,竟有种萧瑟的凄凉。他跪在了云傲和冷香凝的面前,隐忍着痛意,道:“请皇后娘娘看在姐妹情分上,网开一面,饶恕贵妃娘娘的无心之失。” 桑玥冷笑,冷秋葵倒是会钻空子,不求云傲,偏求心地善良的冷香凝。当初冷香凝横遭变故,除了荀义朗,全天下的人包括这个生父在内都接受了她的死讯。没多久,冷秋葵就全力支持冷芸,其目的不就是为了维系冷家的数百年兴旺?而今,冷香凝重返后宫,冷秋葵依旧为冷芸求情,一反面是出于父女情分,另一方面,还是顾忌着手握七十万雄兵的冷煜泽。 呵呵,冷煜泽,当真会成为冷家的救星? 冷香凝愣愣地看了冷秋葵一眼,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没了记忆,哪里认得冷贵妃和冷秋葵? 寒风呼啸,她打了个冷颤,感受到了她的瑟缩,云傲紧了紧握着她纤手的大掌,声若寒潭道:“不要企图用姐妹情分或父女情分逼迫皇后。” 冷秋葵碰了个钉子,心有不甘,可无法违背圣意,只得低头应下:“老臣遵旨。” 云傲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冷贵妃这回在劫难逃。人惯会拜高踩低,尤其是是那些吃过冷贵妃哑巴亏的人,更是不能放弃这个把她往死里整的机会了。冷秋葵刚刚起身,就有好些官员陈情,要求严惩冷贵妃。 大家既然信“凤抱明珠”一说,自然也会信“妖孽祸国”一说了。 云傲深邃如墨的眼神里流转起几许晦暗难辨的波光,那波光深处,似在隐忍着眸中勾心的怒火。 任谁的妻妾生了个双头四腿的怪物,都会觉得万分惊悚,这不同于任何一种残酷的刑罚,刑罚跟残酷本就是挂钩的,但孩子,多么美好的字眼,饶是云傲那般讨厌冷贵妃,心里对她的孩子也有着几分期待。可到头来,这含了他几分精血的孩子,竟然……竟然是个妖孽!此时的云傲,没有当众暴走已是难得至极。 云傲的血气上涌,头颅一痛,身子晃了晃,冷香凝的面色一凛,另一手扶住了他,满含担忧道:“云……皇上,你怎么了?” 多久没听到这句关切的话了,云傲似又回到了梦中。他紧紧地握住冷香凝的手,心底的悲恸、羞愤和懊恼就在她清澈无瑕的眸光里渐渐淡化了,但他,仍是迟迟没有表态,究竟要如何处置冷贵妃。 桑玥明白云傲在顾忌什么,实际上,她也没打算真的让冷贵妃在冷香凝回来的第一天命丧黄泉,不论如何,这都是杀戮,冷香凝没有铁血手腕,她所能服人的,是仁慈,是纯白的过往。她们的敌人不止冷贵妃一个,冷贵妃若是死在冷香凝回归的当天,那些暗处虎视眈眈的虎狼,明日就会让谣言遍布大江南北。 再者,冷贵妃的背后还有一个苍鹤,只要苍鹤不死,冷贵妃的这条贱命就得留着。但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生不如死,她要冷贵妃即便活着,也是日日活在炼狱之中。否则,如何平息她心底的怒火?囚禁冷香凝,威胁妙芝,哪一样,都是血海深仇! 此时躺在车里奄奄一息的冷贵妃的确生不如死了,当她看到那刚刚成形的巴掌大小的胎儿时,当即就对着痰盂吐了起来。 她知道孩子不健康,却不曾想会是个怪物!一个身子,两个头,四条腿,这……这……究竟是什么? 桑玥睥睨着越来越绚丽的骄阳,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心里计量着,怎么还不来? “皇上!皇上!姚家四公子求见!说有紧急军情禀报!”就在事情放入进入了胶着状态时,荆统领自远处疾步而来,对着云傲郑重地禀报道。 此时,冷贵妃已换了衣衫,在毕女官的搀扶下重返了祭坛,可刚步入众人的视线,就听到了令她心中骇然一跳的消息!姚秩,这个跟青楼女子厮混了一个月的人……有军情禀报? “娘娘,你没事吧?”毕女官发现冷贵妃的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身子更是凉得像一个大冰块儿,她心疼地劝慰道:“娘娘,奴婢伺候您在马车歇息吧,您刚刚小产,不能吹风啊!” 冷贵妃的大脑闪过片片白光,浑身无力,瞳孔时而清明时而涣散,毕女官说这话时,她正好因为眩晕而止住了脚步。毕女官以为她改变主意了,谁料,她只抓住毕女官的手臂以支撑身子的重量,淡淡地道:“本宫没事。” 庆阳公主向来恪守礼义,现在见了生母的惨状,竟也顾不得冒犯天子之威,走过去挽住了冷贵妃的胳膊,哽咽道:“母妃。” 冷贵妃倪了她一眼:“本宫还没死,你哭什么哭?存心咒本宫吗?” 庆阳公主赶紧抹了泪,微笑道:“儿臣知错。” 云傲看都懒得看冷贵妃,只对着荆统领沉声道:“宣!” 不多时,姚秩风尘仆仆地来了,他的眉梢眼角悉数堆满倦意,眉宇间又徐徐流转着激动的神采,他不复往日的纨绔嚣张或阴暗,而是谦逊有礼又阳光,在姚家人不可置信的眸光里,他对着云傲恭敬地行了一礼,开门见山道:“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草民,要揭穿冷将军的阴谋!” 冷煜泽的阴谋?众人不免面面相觑。 “此次我大周和胡国交战,全因冷将军的蓄意挑拨!冷昭大人过世后,按照大周律法,冷将军当离职三年,回京为其父丁忧,这样一来,手里的兵权就要拱手让给他人。正所谓家礼服从国事,冷将军为了免去丁忧之责,不惜兴起兵祸,将兵权牢牢地拽在手里!草民……草民表面上是去游山玩水,实则是奉了公主之命暗地调查冷将军以各种理由拖延丁忧的真实原因,草民在酒楼里听到了冷将军的部下酒后吐真言,道出了冷将军深夜跨越国界,潜入胡人军营,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仓,并故意掉落了一枚大周军士的令牌的事。” 说着,姚秩从怀里掏出几封书信,“这是他们相互勾结的证据!” 冷贵妃的腿一软,庆阳公主和毕女官的手同时一重,架住了几乎摔倒下去的她。 其实,到底是那些部下酒后吐真言,还是姚秩严刑逼供,不得而知,但桑玥相信一点,只要出示了他们亲笔招认的供词,冷煜泽的罪名就成立了大半!不过,这件事到底是她做得过火了,没有皇帝的命令私自干预朝政,这是违法法纪的。她屈膝一福,语气和缓道:“还是父皇明察秋毫,提前透露了冷将军的异常举动,儿臣才顺藤摸瓜,寻了些证据。” 云傲深深地看了桑玥一眼,道:“这个功课完成得不错。” “谢父皇夸赞。” 云傲犀利的眸光扫过姚秩稚嫩的、被冻得红扑扑的脸,这名少年也就十六、七岁,曾经因为莽撞,不知连累了姚家多少回。他想过要永除后患,替姚家抹了这个污点,但每一次都被桑玥给巧计化解了。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心狠手辣的女儿为何独独对姚秩“呵护有加”,眼下听了他的禀报,心里不免为女儿那相人的毒辣眼光暗自赞叹。 桑玥走到云傲的身边,拿过书信看了看,还给云傲时,书信里已多了几封另外的东西。她给云傲不着痕迹地眨了眨眼,云傲被桑玥突如其来的调皮之态弄得惊愕不已,他随意浏览了一遍桑玥给的信,脸上如同彩虹过境一般,闪动起变幻莫测的神色。 她是怎么从冷芸的手里弄来这些密信的? 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从不曾了解这个女儿,她的眼光,她的能力,她的智谋,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看向冷贵妃,恰好此时,冷贵妃也在深深地凝望着他,自从二人的关系崩盘后,整整十五年,她再没流露过任何儿女情长的一面,但眼下,她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殷切、一丝爱意以及一丝委屈。 但云傲再也不会信她了! 他大掌一挥:“把冷煜泽、冯清、朱思文和严必武拘捕回京!交由刑部严格审问,秉公办理!” 桑玥秀美绝伦的脸上漾开了一抹欣慰的笑,冷家二房,瓦解了!挑起两国争端,这个罪名一旦成立,冷煜泽纵然有冷家庇佑,也难逃一死!冷煜泽一倒,冷贵妃的后台还剩什么? “皇上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一片群臣的恭维声中,冷贵妃再也支撑不住,下体一热,鲜血像决了堤的洪水,瞬间侵染了她的长裤和罗裙,烫着她冰凉彻骨的肌肤,几乎要灼伤她的灵魂。她所站立的光洁地面,不多时,就晕开了一层血红。 “母妃!母妃……母妃……” 耳旁的呼声越来越弱,越来越缓慢,越来越不真切…… 荀淑妃看着冷贵妃晕厥过去的惨样,唇角勾起了一个既嘲讽又大快人心的弧度,血崩?你也有今天?善恶到头终有报,今天,你就好好尝尝当初我所承受的痛楚! 冷香凝被那腥红的血吓得面色苍白,被云傲握在掌心的手不停地颤抖,云傲叫多福海拿来他的氅衣,亲自给冷香凝披上,随后,面向文武百官,冷冰冰地道:“贵妃冷芸,执掌凤印十五年,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其德行有亏,故而惹怒上苍,降祸于龙嗣之身。即日起,废黜贵妃之位,褫夺封号,赐……” “皇上!”苍鹤上前一步,打断了云傲的话,“皇上,皇后娘娘回宫,普天同庆,当大赦天下,为皇后娘娘,也为大周子民积德积功!如今,天灾已除,战祸犹存,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云傲的手倏然一紧,冰冷的气息自眼底毫无保留地透射而出,像一把尖锐的匕首,急速割过所有人的头皮,再缓缓掀开,空气里弥漫起一股浓郁的血殇。 冷香凝又是一怔,这样的云傲,好……好可怕! 云傲没有察觉到冷香凝的恐惧,他瞟了苍鹤一眼,笑了:“国师,依你之言,凤抱明珠,皇后已归,那明珠便是朕的长女云恬无疑了。” 苍鹤的眸子就是一紧,皇上是在给他出题,想救冷芸的命就必须承认桑玥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万千算计,皆为他人做了嫁衣,桑玥简直是坐享其成!难道说,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吗? 这会子,就连桑玥都暗自惊愕了一把。她承认,当多福海告诉她关于“凤抱明珠”一说时,她动过要争夺储君之位的念头,不为别的,只为应验这个预言,粉碎冷芸的奸计。但,她没想过云傲真的会同意。她原以为就是走个过场,让冷香凝荣归故里,让冷芸惨白出局,如是而已。可眼下,云傲分明是要把她捧上储君之位!她的确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一个一个地收服各大家族的势力,但那仅仅是为报仇,以及更好地保护冷香凝。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为了储君之位明争暗斗的皇子们尽数扑了空,她这个一心只想复仇的人却应验了预言。果然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人群里的冷霜给丈夫挤眉弄眼,广宣侯咬咬牙,道:“皇上!一介女子断不能参与朝政,更别说接管我大周的江山了!皇上膝下的皇子众多,总能有胜任储君之位的人选,请皇上……不要违背祖制!” 冷华不屑地嗤道:“祖制?我大周的历法从未规定过储君不能为女子!谁说女子不如男?胡国的乌苏女皇也是一介女流,但胡国在她的带领下,国力与日剧增,经济飞速发展,兵力更是从未有过的强悍,更是出了薛元昊就种旷世将才!冷煜泽乃大周现任的第一名将,在薛元昊手里走不出十招,这样的勇士,被乌苏女皇给训练出来了!乌苏女皇对胡国的贡献,远远超越了前几任先皇,广宣侯还认为,女子不能为帝吗?” 广平侯戚明渊帮腔道:“方才贵妃娘娘在此祈福时,你们都请求立她腹中的胎儿为储君,谁料,那胎儿竟有不足之征,难道在你们的眼里,一个聪颖美丽的公主还比不过一个怪胎?” “你……”郭修和广宣侯被气得胸口发堵,一言不发。 “如此罪过,比当初的陆鸣心只重不轻。”云傲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事实上,不管苍鹤的意见是什么,他都有法子让桑玥成为储君,只是那样,桑玥要吃的苦头和遭受的质疑就多了,毕竟桑玥是女子。苍鹤既然借了上天的名义,就意味着此时他把握了人心,他的肯定,能让桑玥更加地名正言顺。 陆鸣心被赐了梳洗之刑,冷芸的下场只会更惨。现在,这已经是一场交易了。苍鹤的心里捏了把冷汗,皇帝果然够老奸巨猾,别看皇帝平日甚为信任他,关键时刻,皇帝的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不过,他本就出自冷家,为冷芸效命天经地义,倒也不会授人以柄。他把心一横,道:“皇上英明,凤抱明珠,如今凤归故里,明珠现世,云恬公主尽管是女儿身,却被上天钦点,蒙历代先皇庇佑,足以胜任储君之位,她,即将开创我大周的先河,成为史上第一位皇太女!” 冷华不假思索地跪下,朗朗呼声,惊空遏云:“恭喜皇上!” 在他身后,须臾,呼啦啦跪了一大片:“恭喜皇上!” 云傲满意一笑,尔后神色肃穆了几分:“朕少时登机,至今已过二十余载,可感上苍。惜年事渐高,于国事,有心无力,恐不多时。为防驾鹤之际,国之无主,亦念国中良嗣、俊才辈出,固特立储君,以固国本。 皇长女,云恬,字桑玥,俊秀笃学,颖才俱佳,今册封皇长女,云恬,为监国皇太女,辅佐朝政。众必视之如朕!五宫皇后辅之,诸亲王、长辈佐之,以固朝纲。 另封广平侯戚渊明为皇太女少师,全力辅佐皇太女。” 广平侯戚渊明的心砰然一跳,他绝对没想到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还能有此殊荣,当初儿子戚寻欢鼓动他投靠桑玥时,他心甘情愿的成分不多,只不过,儿子和瑞王的侧妃有染,这事要是传出去,广平侯怕是要被抄家灭族!为保广平侯府,他才接纳了儿子的提议。眼下,他是真心觉得当初的选择没有错!他面露喜色,字字沉稳道:“微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誓死追随皇太女殿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女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文武百官齐齐跪地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女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云澈的手,紧拽成拳。 云笙的脸,灰成一片。 云绥神色淡淡,瞧不出悲喜。 这三个皇位最有力的竞争人选,究竟谁心悦诚服?谁饱含嫉恨? 云傲瞟了一眼昏厥的冷芸,冷漠地道:“冷芸,贬为贵人,将朝阳宫画地为牢,永世圈禁!不准任何人探视!” 庆阳公主的心一痛,哀求道:“父皇,儿臣愿入朝阳宫陪伴母妃,请父皇恩准!” 云傲浓眉一蹙:“庆阳,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儿臣知道,儿臣愿放弃公主身份,一辈子住在朝阳宫,请父皇恩准儿臣常伴母妃左右!”坚定地说完,庆阳公主对着云傲三叩首,每一次,都有豆大的泪珠砸落在地。这个公主,秉性纯良,实难相信冷贵妃那条毒蛇的肚子里居然能爬出一只小白兔。放眼所有公主,唯独她最酷似冷香凝的性格。这样的庆阳,让云傲讨厌不起来。 “父皇,祸不及他人,庆阳公主没必要为了生母的过失而遭受责罚,请父皇原谅她的言行无状。”她才不会让冷芸享受什么天伦之乐,她要冷芸孤独终老、抱憾终身! 云傲摆了摆手:“你退下,朕不会答应你的请求。” 慕地,一名侍卫焦急地跑来,禀报道:“皇上!边关飞鸽传书的急报!祁山再丢五座城池!辽城、冀城、怀庆城、邵阳、潼关皆已沦陷!” 这道消息如平地惊雷,炸响了祭天的天空,炸得文武百官、王公子弟、贵妇名媛人人惶惶。算上之前的,大周已丢了八座城池,这简直是史无前例的惨败! 云傲的头一晕,痛得目庛欲裂,他深吸一口气:“祭天仪式已经结束,朕,要御驾亲征!”原本还想准备两日再启程,而今看来,怕是一刻也耽搁不得了。他的心里有个人选,但那人早已没了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估计难当大任。 文武百官齐齐伏地请求:“皇上万万不可啊!” 桑玥的目光一扫,发现慕容拓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人潮之中,他朝着她微笑颔首,眸光真挚、坚定、温暖,桑玥瞬间了然了慕容拓的心意,这一步,既然踏出去了,就再无转圜或退缩的余地!他……支持她!在这男尊女卑的国度,慕容拓能无条件地支持她、做她坚实的后盾,这份深爱,已超出了她的预计。 慕容拓,能做你的妻子,是我云桑玥此生最大的幸福! 她敛起满腹柔情,浩然正气自眉宇间遽然勃发。她走到人前,双臂一扬,绣着血珊瑚的白色宽袖振翅而飞,徜徉恣肆,气吞山河,万里苍穹下,她风雷啸而不惊,群妖乱而不惧,行动处群山尾随,仰止时众星环绕。遥遥天地为之色变,朗朗乾坤任其遨游! 她,云桑玥,就是天命所归! 抬平双臂,交叠双手于额前,跪地行礼,无比郑重地道:“父皇!儿臣愿挂印东上,代天子出征,剿灭胡人,扬我大周国威!” 戚渊明露出了赞许的目光,皇上和苍国师能让桑玥登上储君之位,却无法帮她守住这个位置,想要真正得到文武百官乃至天下百姓的认可,最切实有效的方法就是建立战功!乱世出枭雄,亦出明君。这场灾难,或许就是为了造就这一代传奇女帝! 云傲不语,陷入了沉思。他的想法与戚渊明的一般无二,他能予她储君之位,却不能予她民心威望,哪个帝王不是在金戈铁马中历练出来的?只是……她到底…… “父皇!皇妹贵为太女殿下,实在不易去那风沙苦寒之地,再者,皇妹不会武功,去了,怕是危险重重!让儿臣出征吧!” 说这话的正是皇长子云澈,这话表面听起来是在为桑玥着想,实际却隐含了两层意思:一,桑玥娇贵,难当大任;二,桑玥不懂打仗,去了只会弄巧成拙。若在以往,云澈断不会讲出这种含沙射影的讽刺之词,今天,他是被逼急了。他一直认为,父皇最是宠爱他,陆鸣心死后,父皇待他更甚从前,他当太子是迟早的事!却没想到,没想到,父皇居然立一个女人为皇太女!这让他,忍无可忍! 桑玥的眸光一冷,唇角勾起一个俯瞰众生的微弧:“请问大皇兄,你准备如何应敌?我大周已丢八座城池,你预备从那一座开始收复?” “我……”云澈到底并非胸无点墨,相反,他苦心钻研兵法,亦勤奋练习武艺,对这场仗,他的心里是有着几分胜算的,他顿了顿,娓娓道来,“祁山一带的八座城池里,辽城是通往胡国的必经要塞,冀城是最富庶的宝地。收服辽城,则阻截了胡人的增援;收服冀城,则保证了我军的粮草。所以,我会从这二城着手!” 听起来蛮有道理的,桑玥却笑出了声:“皇兄,你想赴死,尽管这么办。” 云澈的面色一僵,桑玥眉梢轻挑,道:“既然这两座城池如此重要,胡人必派重军把守,胡国战神薛元昊定在其中。我记得,五年前,冷煜泽之所以能胜任安国大将军,就是因为在武功和兵法上击败了所有皇子,得到了父皇的青睐和重视。冷煜泽打不过薛元昊,皇兄就打得过了?” 云澈的面色红一阵白一阵:“你……” 桑玥接着道:“我要是皇兄,就走水路,顺丽江支流而下,抵达胡国的松江,偷袭胡国的矿山和兵器之城,让敌人后院起火,从而拖住他们对西部的支持。时下正值严冬,西北风极盛,我大周水军抵达胡国的松江,乃属顺风,胡人若想反击,便属逆风,箭术之战,我军事半功倍!” 底下的人开始交换眼色,的确是条妙计!胡人的疆土有大半是草原,因此他们善陆战,却弱水战,这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啊! 这是智取,不是蛮战,冷煜泽是过于自信,认为自己绝对能够打败薛元昊,是以,并未启用这样的方法。 云澈挤出一个柔和的笑:“多谢皇妹献计,皇兄这就按照皇妹说的做。” 还不放弃?桑玥淡淡地扯了扯唇角:“这个方法其实也有弊端的,皇兄难道不想听么?” 云澈怎么觉得自己在被牵着鼻子走?他笑了笑,露出谦和的神色:“愿闻其详。” 桑玥的笑意凉薄:“皇兄即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东南边的城池,也需十日,可那时水面已开始结冰,皇兄的船只随时都有可能被冻在湖中央,届时,你可就成了胡人的活靶子了。” 云澈实难保持优雅冷静了:“好也是你说,歹也是你说,你是在愚弄父皇,愚弄大家吗?” 桑玥的笑容一收:“我只是在试探皇兄对敌情的分析能力,战场上的局势波云诡异、瞬息万变,稍有不慎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孙子兵法》曰:‘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智’排第一,‘勇’排第四,这说明什么,不用我向皇兄细细解释了吧!” 云澈被耍了一把,面色十分难看:“我倒想听听你打算如何应敌?” “先取辽城,再取冀城!” “这是我的计策!你居然盗用我的!” 桑玥以凌人的目光看向他:“皇兄,这是最容易想到也最难以成功的计策,你问问在场的武官,起码一半以上的人与你我的想法一致,但其中绝无一人真敢这么硬拼!” 云澈质疑的目光掠过一众武官,他们莫不都是点头表示默认。 桑玥又道:“将领是你,此计必败,你和你的幕僚都打不过薛元昊!但我身边,却是有能和薛元昊一较高下之人!这,便是我的优势!” 她说的是身边,不是麾下,慕容拓是她的丈夫,不是部下。 慕容拓扬眉一笑,别说胡国,就是四海升平,你想要,我也打来拱手送给你! 云澈的呼吸陡然一滞,是啊,他怎么可以忘了,南越的曦王,曾在北齐和南越建立了赫赫战功,从未吃过一场败仗,无论智谋武艺,南越北齐无人能出其右。 “区区一个薛元昊,哪里值得太女殿下亲临出征?” 一道慵懒中碎了无数霸气的磁性嗓音自人潮后方徐徐飘出,像一支势如破竹的箭,劈开了一条独属于他的坦途。 人群自动向两边分散,一道火红色的身影拾阶而上,步履稳健,峥嵘轩峻。这身穿火红色铠甲、手抱火红色头盔的俊逸男子,不是荀义朗,是谁? 在桑玥的印象里,荀义朗总是一袭青衣,闲适优雅。除了冷香凝,他对什么都是淡淡的、不甚在意的。别看他是荀家家主,却只在朝堂挂了个闲职,三天两头请假,他无视功名利禄,无视君恩天威,就独守着自己的一小方天地。 眼前这个气宇轩昂、霸气恢弘的人,真的……是荀义朗? 火红色的铠甲迎着金色日晖,如烈焰焚金,这一小簇火苗,灼灼地烧遍了整个祭坛,烧透了一片蓝天,烧化了他昔日的闲适懒散。 那俊美的脸上写满了世间罕有的杀伐决断,深邃的翦瞳充斥着从未有过的正义凛然! 这样的荀义朗,谁与争锋? 冷香凝的心从荀义朗走上祭坛的那一瞬就开始怦怦直跳,她不理解,自己这是怎么了? 荀义朗的目光扫过台上的每一个人,却在离冷香凝咫尺之遥时堪堪忍住。他不想看香凝和云傲携手依偎的恩爱模样,只愿记忆停留在离别前的、属于他的温馨一幕。 她已是皇后,他是臣子,从此,再无其它。 他单膝跪地,坚毅地道:“请皇上允许微臣出征祁山,对抗胡敌!” 冷香凝的手心有粘腻的香汗传来,脉搏跳快了好几倍,顿时,云傲心生警惕,浓墨的眉拧了拧,似笑非笑道:“荀义朗,十五年前,胡人与我大周交战数月,朕让你出征,你却巧合地‘病了’,多少年了,你从不关心朝政,今日为何突然爱国之心大起,主动请缨抗敌了呢?” 他只为香凝披上铠甲,只为香凝冲锋陷阵,有香凝的地方,才是他的国家。 荀义朗不卑不亢地道:“从前有师弟在,不需要微臣,而今,师弟已逝,冷将军兵败,微臣断没有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的道理!” 荀义朗口中的“师弟”就是姚俊杰了,其实,荀义朗在各方面都要优异于姚俊杰,只是,他太过淡泊,不显山不露水,外人无从知晓他的厉害之处罢了。可云傲知道,在场的几位老臣也知道。因此,从他身披铠甲踏上祭坛的那一刻起,许多人的心里就已燃起了希冀的火焰。 云傲的眸光渐欲深邃暗沉,然而,他的脸上却扬起了一抹浅淡的笑:“你太久不曾练兵打仗,风险过大,朕,只怕不能准了你的请求。” 荀义朗坦荡无比地笑了笑,浑身的每一处都在这自信满满的笑声里彰显出了无与伦比的果决和张狂,这样的他,傲世而立,无惧魑魅魍魉!褪去了懒散的外衣,他骨子里竟然住着一个连帝王都无法与之比拟的强势灵魂! 他的声,通过内力传遍众耳:“微臣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收复失地、重创胡国,微臣定以死谢罪!并立刻让犬子归隐,交出手中的七十万兵权!” 人群里爆发出了一阵微弱的倒抽凉气的声响,当年的姚俊杰都从未立过军令状,荀义朗怎么敢?胜负乃兵家常事,这……这完全不给自己留退路了…… 云傲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深得意味难辨:“很好,朕对爱卿的衷心不疑有它,朕任命你为远东大将军,接管冷煜泽手中的七十万兵权,望你速战速决,扬名立万,复我大周国威。” 桑玥乌黑亮丽的瞳仁一缩,荀义朗若胜,举国欢庆;荀义朗若败,荀家从此没落。云傲……貌似防上了荀义朗! “何时启程?” “即刻!” “朕和皇后为你戴头盔,算作饯行。”和颜悦色地说完,云傲牵着冷香凝,走到荀义朗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尽管跪着却气势犹存的他,从他手里接过头盔,宠溺的看向冷香凝,柔声道:“香凝,和为夫一起为荀将军饯行。” 不是“皇后,朕,”,而是“香凝,为夫”。荀义朗苦涩一笑,已被一把密密麻麻的针戳出了无数个血洞的心,立时又被泼了层辣椒水,每呼吸一次,都痛入了灵魂深处。但他不是香凝的什么人,连展露心痛的资格都没有! 云傲拉过冷香凝的纤手握住了头盔,给荀义朗缓缓地戴上,她发凉的指尖无意扫过了荀义朗的鬓角,肌肤触碰,冷香凝的心剧烈一抽,眼泪差点儿就疼掉了下来。这种感觉好陌生,陌生得叫她无所适从。 桑玥给子归使了个眼色,子归传音入耳:“娘娘,你哭了,荀大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冷香凝将泪意逼回眼角,我乖乖的,荀义朗,你一定要回来呀! “微臣就此别过,望皇上和皇后娘娘……百年好合,幸福安康!”面无表情地说完,荀义朗站起,不带丝毫拖沓地潇洒转身! 香凝,别哭,你要做的,是笑傲风月,受万民敬仰,享万丈荣光,其它的,交给我就好。 你一日是大周国母,我就一天为你守住门户!决不让那血雨腥风弥漫你母仪天下的这片洁净疆土! 别了,香凝! …… 艳阳高照,大地似已回暖,那一抹火红的色彩,明明已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却依旧灼得人热血沸腾、肝胆俱痛! 荀琴儿早已在一旁无声地哭成了泪人儿,沙场点兵,金戈铁马,古来征战几人回?父亲,保重!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五十五章】微妙 凤抱明珠,皇后回归,皇上立长公主为皇太女,这一消息简直轰动了整个大周。大街小巷,茶楼客栈,莫不都是在谈论这两位传奇女性。皇后娘娘美得天怒人怨,当年但凡有幸一睹她芳容的人至今都记忆犹新。而桑玥,那个传闻中心狠手辣的小煞星,居然是皇后的女儿,还成了皇太女! 这么一来,深闺妇孺在家里的地位陡然上升,冷华的那句“谁说女子不如男”将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了闺阁们和妇孺们的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当然,她们也就是说说而已,不敢真的在家里骑到丈夫的头上。毕竟桑玥能够走到今天,可不是光靠一张嘴,她凭借的是比男子更狠辣果决的手段和深沉冷静的头脑。 这一晚,有人欢喜有人愁,储君之位的落败者,关上门兀自发泄恨意;寻回了亲人的帝王,则是乐得根本合不拢嘴。 一路上,思焉已经把冷香凝被害得失去记忆和心智的事告诉了云傲,云傲怒气填胸,差点儿气晕了过去,他真的很想一刀宰了冷芸。但他不能朝令夕改,冷芸还得再苟延残喘几日。 不过对他而言,冷香凝的心智健全与否,都不影响他对冷香凝的感情。冷香凝这边就不同了,她抱着一股和云傲厮守的执念活了十八年,这个执念已经成为了她的一个习惯,但它没有妃嫔,没有庶子庶女,只有一家三口。现如今,云傲妻妾成群,子女如云,走在宫里,一声声“皇后姐姐”,一句句“母后金安”,刺激得她失望万分。 华清宫内,冷香凝窝在床脚,烛火透过明黄色的帐幔在她如玉的容颜上洒下朦胧的雅致清辉,她双手抱膝,泪珠子不停往下掉,死活不肯宽衣就寝。 云傲惊慌失措地看着她,安慰的话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闪过,说出口时却又完全没了底气:“香凝,别生我的气了。” 冷香凝委屈地落着泪:“我不要做别人的母后,我只做玥儿一个人的母后!” 云傲开口保证:“好好好,明天我叫他们改口。” 冷香凝瞪了他一眼:“你是坏蛋,你先是不要我,再又要了那么多她们!我讨厌你!” 一句“讨厌”让云傲悔恨不已,他微倾着身子,试图离冷香凝更近一些,冷香凝往一边儿挪了挪,不悦道:“你走开。” “香凝,我是有苦衷的。”至于什么苦衷,云傲没说,说了香凝也听不懂,制衡朝堂,培植势力,这些帝王心术,香凝无法理解。他探出手,把冷香凝抱入了怀中,冷香凝想挣扎,奈何她的力气跟云傲的相比,简直就是小蚂蚁了。 云傲低头,打算亲亲她,她晃了晃脑袋:“你……你又要咬我?” 咬她?他什么时候咬过她?刚欲开口询问,他忆起了荀淑妃寿宴那晚,他仿佛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吻了香凝,难道……那不是梦,而是真的?这么说,香凝来过皇宫!他的目光一凛,加大了手臂的力度:“香凝,你跟我说实话,你这些年到底在哪里?” 冷香凝被他禁锢得有些疼痛,她推了推却推不动,只得一哭一哭地道:“白……云庵啊。” “是吗?”云傲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前段日子,你有没有来过皇宫?” 桑玥早猜到云傲会这么问,是以提前教了冷香凝如何作答,冷香凝尽管心智不全,撒起谎来却面不改色,大抵她骨子里就是这么调皮吧。她萌萌地道:“来了,玥儿偷偷带我来过一回,可是……可是你好可怕,你咬我,我就逃了。” 云傲的神色稍作松动,他和煦一笑:“我不咬你,我就想抱着你睡一晚,今后,你就住在华清宫。” 皇后的寝宫是未央宫,偶尔留宿华清宫并无不妥,但真要搬来住在一起,貌似有些违背祖制了。但云傲顾不得那些,他都能立桑玥为储君,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冷香凝咬了咬唇,不作言辞。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云傲的眸光寒凉了几分:“你忘记了那么多人和事,那你可还记得荀义朗?” 自古帝王皆多疑,白日里,荀义朗的反常,冷香凝的失态,无一不让他心生警惕。尤其,年少时,冷香凝和荀义朗又甚为要好,他这心里,就更加疑惑重重了。 冷香凝眨巴着泪光闪耀的眸子,哽咽道:“不记得。” “是吗?”云傲盯着她氤氲着水气的眸子,似在喃喃自语,眼底有暗涌浮动,片刻后,他浅笑了一声,“不记得没关系,也不是个多重要的人。” 云傲替冷香凝松了发簪,二人平躺于柔软的龙床上,云傲习惯睡硬床、盖薄被,这样容易早起,但他的印象中,冷香凝喜欢软而暖的床铺,于是他命人垫了厚厚三床顶级棉花褥子,把盖的也换了。 冷香凝还在哭,他探出手,像十八年前那样,轻拍着她的肩膀,细细地哄她入睡。只要一想到她被囚禁在一个僻静的院子长达十五年,他的心,就痛得难以忍受。他还有什么理由不迁就她、不对她好? 冷香凝一抽一抽地哭着,慢慢地,哭声减弱,最后,她止住了哭泣,吸了吸鼻子:“我饿。” 云傲咧唇一笑:“我这叫御膳房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冷香凝脱口而出:“牛柳和肉肉。” 云傲立刻吩咐多福海去打理,很快,多福海就端了冷香凝喜欢的菜式上来了。 冷香凝吃了几口,眉头一皱,云傲问道:“香凝,不好吃?” 冷香凝味同嚼蜡,食不下咽,她没有回答云傲的话,只是越吃心里越难受,吃到最后,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滑落了双颊,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是想哭。 云傲抬手拭去了她双颊的泪,眸光看似柔和,实则藏了一分不为人知的暗涌,他给多福海打了个手势,多福海会意,躬身退了出去。 冷香凝没吃多少,梳洗完毕后就含泪睡了,临睡前还不停地警告他不许咬她。 云傲尽管很想做什么,却也没有真的强迫她,他们分开太久了,香凝又只剩孩童的心智,排斥男女之事实属正常,反正来日方长,香凝总会有接纳他的那一天。 于他而言,能够再次看到香凝已是来之不易,所以明明还有那么多折子要批,他却是硬是陪了香凝一个时辰,直到桑玥求见,他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关于桑玥的居所,目前尚未敲定,按理说,储君的府邸跟皇子府邸一样,都设在宫外,未嫁公主们则是留住皇宫,但桑玥既是储君,也是公主,她究竟住哪儿就成了父女两个争得面红耳赤的话题。 云傲一直不赞同桑玥跟慕容拓来往,因此,他希望把桑玥放在身边,看得牢牢的,桑玥一门心思要跟慕容拓朝夕相对,她便想住在宫外逍遥自在。现在,这个话题争执不下,桑玥仍旧是住在姚府。 云傲走进御书房,桑玥行了一礼,心平气和道:“儿臣参见父皇。” 云傲冷沉的目光一扫,发现桌上的折子有被动过的痕迹,他随意翻了翻,竟是都被批阅了。他没表扬,也没怪桑玥越权:“有什么事?” 自从册立了桑玥为皇太女之后,云傲对桑玥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的眼神和话语里再不复往常的轻柔和关切,总是十分的严肃和冰冷。 桑玥则是一直和他保持着一定的态度上的距离,她开门见山道:“姚秩是个可造之才,加上他查案有功,儿臣想举荐他入军。”云傲已对荀义朗起了疑心,她不得不防着云傲的暗箭。当年,从荀义朗坚持要亲自照料冷香凝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今日的命运。云傲不会把冷香凝如何,却断不会放过荀义朗。荀义朗虽不是她的父亲,却给予了桑楚沐和云傲都不曾给她的力量。她,是站在荀义朗宽厚的肩上,才触碰了这遥不可及的高度,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荀义朗,哪怕云傲也不行。 云傲深沉的眸光扫过桑玥无波无澜的脸,盯了许久,眸中深沉的暗影一点一点地化开,他的语气仿若也轻松了几分:“这种小事以后不必禀报朕,自己看着办吧,今日早些歇息,明天是你头一回上朝,不得出现任何差池。” “是,多谢父皇。”桑玥并未因云傲答应得如此坦率而沾沾自喜,相反,她头一次以储君身份和云傲相处,就已经从云傲的身上感受到了帝王的猜忌和威压。若她只是个单纯的公主,云傲会待她无比宠溺,可一旦她成了储君,呵呵,他们这两父女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云傲的双指捏了捏眉心:“你身为皇太女,住在臣子的府邸实在太不象话了,三天之内,必须入住东宫。” 桑玥原本已经跨出门槛的脚顿了顿,转过身,扯了扯唇角,半是应允半是威胁道:“让我入住东宫可以,慕容拓跟我一起。” “不行!” 桑玥的眼底浮现起无尽的从容:“母后同意了的,已经颁布了皇后懿旨,母后刚回宫,父皇就拂了母后的面子,母后在后宫怕是难以服众了。父皇疼爱母后,应该不会乐见如此的,儿臣完全是为了父皇着想。没什么事,儿臣先行告退。”她相信,云傲不会在新寻回冷香凝时就惹对方生气。不过,云傲今晚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劲。 桑玥走后,云傲靠在椅背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但不是为了慕容拓入住东宫一事,他拍了拍手,一道暗影从门外进入,他声沉如铁道:“封了白云庵,重刑审问每一个见过皇后的人!” “是!” “不要走漏风声惊动了太女。” “属下遵旨!” …… 飘忽了十数日的大雪停了,但枝桠上仍是覆盖着厚厚的雪,夜风一吹,积雪簌簌滑落,沙沙作响。 桑玥离开御书房后,去往了未央宫。怀公公已是未央宫总管,小河子是冷香凝的贴身太监,有两个聪颖的人在一旁,桑玥的心略微宽了一些。 怀公公把各宫妃嫔送的礼物列了份清单,递到桑玥的手中,恭敬道:“殿下请过目。” 桑玥浏览了一遍,上至荀淑妃,下至刘贵人全都送来了相当不菲的贺礼,其中以荀淑妃的最为丰厚,她送了一对东海夜明珠、一支西洋参和一套紫金打造的金五事。荀淑妃是为数不多知晓真相的人,她早就知道冷香凝会回宫,准备得充分些倒也说得过去。 姚贤妃的礼物算作中等,见礼如见人,譬如在祭坛册立储君时,为她全力说话的是冷华、高尚书和戚渊明,姚家人并未吱声,继续秉承一贯的中立原则。 她不觉得失望,姚家是所有家族里最为谨慎的一个家族,姚家人接纳她,并不代表愿意为她陷入权势的漩涡。如果姚家人想跟皇权之争搭上边,早些年就会开始支持云笙了。 她看完,用笔画了几个圈,把清单递给怀公公:“做了记号的拿去检验一下,看看是否有不妥之处,如有,仔细查探都经过了谁的手。还有,皇后喜欢清静,平日里别让一些乱七八糟的人靠近她。” “奴才遵旨。”怀公公明白桑玥的意思,皇后娘娘心智不全,若被其他人知晓,难免拿此大做文章,届时,本就不太稳当的太女之位又得抖上三抖了,他接过清单,又道:“殿下,华阳夫人先前派人递了牌子,想求见皇后娘娘,您看这个可以吗?” 桑玥的瞳仁动了动:“华阳夫人是皇后的生母,见面无可厚非,你仔细安排就是。” “是。” 桑玥看向小河子:“小河子,从今晚开始,你密切关注朝阳宫的动静。” 小河子乖巧地点点头。 桑玥又吩咐了一些事,才带着子归前往了朝阳宫。 朝阳宫已被画地为牢,门可罗雀,守门的太监一见到桑玥,急忙跪地行礼:“奴才参见太女殿下!” 桑玥微扬手,淡道:“平身,本宫进去看看冷贵人。” “这……”太监面露难色,“皇上说不许任何人探视冷贵人。” “这任何人,并不包括本宫。”桑玥云淡风轻地说完,语气里已含了一分警告的意味,太监愣了愣,最终还是没胆子拦住桑玥,退到了一旁。 偌大的朝阳宫只剩下毕女官一个宫人,她烧完洗澡水又去了厨房给冷芸熬药,当桑玥踏进昔日奢华热闹、今昔沉萧瑟沉闷的大殿时,冷芸正虚弱地靠在床头。 她的面色苍白自不用说,流了那么多血,还能苟延残喘,已是命大至极,只是为了止血保命,苍鹤不得已用内力震碎了她的子宫,一如当年苍鹤救荀淑妃使用的方法一样。这大概可以称为“因果循环”。 “冷芸,恭喜你,重新回到了起点。”桑玥踱步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浮现了一丝探究,“这回,你还有没有勇气和决心像十八年前那样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呢?” 冷芸若无其事地扫了桑玥一眼,仿若对她的挑衅置若罔闻,但那纤长睫羽颤出的不同寻常的节奏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感受。她恨桑玥!恨不得把桑玥千刀万剐!当初,她就不该贪念折磨冷香凝的快感,她应该直接让那对母女命丧黄泉!心里这样想,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浅笑:“你又比我好得到哪儿去?林妙芝能活吗?她的孩子你找得到吗?你还不是要一辈子活在自责和抱憾之中?” 桑玥知道冷芸会如何激怒她,早做了思想准备,便不会被她激得情绪失控,“让我猜猜,妙芝的孩子在哪儿呢?在胡国的豫亲王手中,是也不是?” 她思前想后,觉得冷芸从太后手中搜刮到太后和豫亲王有染的信件不太可能,多半是豫亲王主动给她的,由此推断,冷芸必是把林妙芝的孩子藏在了豫亲王那儿。 冷芸并不否认,难掩鄙夷地道:“你知道又如何?你敢找过去吗?” 桑玥淡笑出声:“激将法对我没用,我怎么找就不劳你费心了。” 冷芸为桑玥的镇定稍稍侧目,但很快,她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仰头大笑了起来,“你找不到他的!你永远都找不到他!桑玥,你固然聪颖,但我精心策划了十八年,岂是你临时起义就能各个击破的?我告诉你,你不仅会失去林妙芝,失去她的孩子,还会失去荀义朗!若我猜的没错,皇上已经开始怀疑荀义朗了吧!当年的姚俊杰是怎么死的,荀义朗的下场只会比他的更惨!你就看着,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你而去,你却束手无策吧!你尽管做你的太女!做一个孤家寡人!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你要折磨我,尽管来呀!来呀!” 听冷芸的口气,当年姚俊杰的死不是冷家造成的,而是跟云傲有关,冷家替云傲背了个大黑锅。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冷芸这么激烈地让她防着云傲,不也存了一分挑拨她和云傲关系的念头?一念至此,她并未接过冷芸的话柄,而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声轻如絮道:“你真的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冷芸抬眸对上桑玥如鬼魅般闪动着幽冥鬼火的眸子,不知为何,心砰然一跳,打了个哆嗦。 “其实折磨你有什么意思?你这残花败柳,我还真看不上。”桑玥淡淡一笑,“呈上来。” 桑玥的唇角微微勾起:“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怀孕以来,每隔几日都会吃到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比如用腐尸喂养过的腐烂的海鱼。” 话音刚落,子归拿出一个用布捂得严严实实的大钵,她扯了布,一股腐臭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冷芸的胃里一阵翻滚,她瞟了一眼大钵里的东西,“呕——”的一声,把刚刚吃进去的清粥全部吐了出来。 那……那不停有或大或小、或细或粗的白色蛆虫蠕动的黑漆漆的鱼,真是她每天吃的膳食? 桑玥嘲讽一笑:“照我说,你吃都吃了那么多了,现在装恶心有什么用?” 冷芸从前不信,现在见识到了,才知这个侄女儿有多变态!她就不怕恶心到自己? 桑玥让子归把大钵放在冷芸可以直接看到的桌上,实际上,她不是打算给冷芸看的,她浅浅一笑:“这样就受不了了?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处事永远不惊呢!你替我照顾了母后那么多年,如今你深陷囚笼,我是不是该报答你当年的照顾之恩?” 冷芸的心猛烈一颤,蔓过了一层不安,桑玥到底想做什么? “动手。”桑玥唇角一勾,子归吹响了金哨,几乎是同一时刻,偏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不要……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啊……救命啊……父皇救我……母妃……” 庆阳! 冷芸腾地掀了棉被,刚要动作,又发觉了不妥,再次缓缓靠上了床头。 隔壁再次传来更为凄厉的嚎叫:“你们干什么?你们放开我!我是公主!你们怎么可以在皇宫里行凶?” 那叫声,声声泣血,字字含泪,冷芸的指甲不知觉地插入了掌心。 真是能忍。桑玥又给子归打了个手势,子归再次吹哨,紧接着,隔壁响起了板子重重拍打肌肤的嘈杂之音和越来越痛苦的呼救。 冷芸再也忍不住,赤脚扑到了桑玥的跟前,抓住她的肩膀,眼底充满了仇恨和惊恐,咆哮道:“你把庆阳怎么了?你把她怎么了?” 桑玥轻轻一拂,冷芸就虚弱地瘫坐在了地上,桑玥冷冷地道:“自然是把她往死里折磨了,说到底,我真是太感激你了,弄个什么‘凤抱明珠’,白白将我推上了太女之位,现如今,这宫里的公主们,可全都是任由我搓圆揉扁的了。” 冷芸的心一揪:“你怎么可以这样?庆阳是公主,是皇上的女儿,是你的妹妹,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她那么善良,那么单纯!你下得了手!” 桑玥仿佛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般,眉梢眼角悉数堆满了笑意:“残忍?这两个字谁都有资格对我质问,唯独你冷芸不可以。冷香凝是你的亲姐姐,她也那么善良、那么单纯,你下得了手,我为何不行?是你教会了我狠毒,教会了我六亲不认,我的好姨母!” 冷芸的手就是一握:“你是个疯子!我当初只囚禁了冷香凝,何时真的虐待过她?你……这么对庆阳!你简直不是人!” 桑玥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怪只怪她是你冷芸的女儿。” 人心都是肉长的,冷芸有三个孩子,长平自私,云阳自负,他们对冷芸的爱是五分敬重五分利用,唯独庆阳,只把冷芸当作一个母亲来看待,不管冷芸如何责罚她、疏远她,她就是全心全意地爱护冷芸。冷芸如何不感动?但冷芸这个人很奇怪,她总是表里不一,越是疏离的,兴许就越是爱。这还是桑玥从冷芸和云傲的相处模式中得到的结论。若说云傲忍着冷芸是因为有把柄落在了冷芸的手中,那么,冷芸有无数次的机会杀掉云傲却迟迟不动手,只能归咎于,冷芸的心里深爱着云傲!但她偏要装出十分厌恶云傲的样子。 这就是为何,每每云傲几天几夜不合眼的时候,冷芸都会给他灌下安眠汤,亲自替他擦身换衣却又不让多福海告诉云傲,而每当云傲从昏睡中醒来时,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已经被冷芸批阅完毕了。 冷芸对云傲如此,对庆阳也是如此。 偏殿的哭声还在持续,冷芸的浑身都已被冷汗浸透,桑玥淡笑道:“刚刚好像有人说,要让我尝尝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去却束手无策的滋味儿,现在我也要让你体验体验最愧疚、最在意的人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你却只能干瞪眼的感觉。告诉我,好受吗?” 偏殿里的撕心裂肺的哀嚎像一个锥子,不停地戳着冷芸的心,冷芸全然没了往日的冷静和威仪,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像那波涛汹涌的海面,卷起了朵朵叫做“绝望和悲恸”的浪花。 庆阳,那个在她和云傲决裂时出生的女儿,她把满腹的怨气都发泄在了庆阳的身上,所以十五年来,从不曾给过庆阳一天母爱、一次好脸色!同样的错误,长平犯了,她不责罚,庆阳若做错了,便是一顿毒打。尤其,她那么虐待庆阳,庆阳不仅不恨她,反而日益乖巧懂事,直到她再也无法从庆阳的身上挑出毛病。 准确的说,庆阳是从冷芸体内剥离的一分良知,冷芸不愿直面自己的这一特质,所以才会极度地排斥庆阳,企图同化庆阳。然而,效果适得其反,她没能改变庆阳善良的本质,庆阳却悄无声息地在她灵魂深处扎了根。 她一直不敢承认自己对庆阳的母女情分,这一刻,听着庆阳撕心裂肺的痛呼,想着庆阳惨绝人寰的遭遇,她才恍然大悟,她的心里,竟是这么在意这个女儿!长平死了,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她以为自己铁石心肠的,现在,却难受得生不如死!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你放了庆阳!云桑玥你这个禽兽!你放了我的庆阳!你放了她!” 若在以往,冷芸绝不会在言辞中表露一丝一毫对庆阳的在意,因为这样只会让桑玥更加坚定自己的折磨没有错,但冷芸方寸大乱了。就像桑玥在面对慕容拓和林妙芝的事情时无法彻底保持冷静一样,冷芸潜藏在灵魂深处对庆阳的愧疚和母爱全部被激发出来了,所以,她失了平时的聪颖。 桑玥淡漠地倪了她一眼,随即,莞尔一笑:“你求我啊,求到我的心坎儿里了,或许我能网开一面。毕竟,我就是要看着你难受,看着你丢尽自尊,你越是放低姿态,我就越解气,那么,我可能就不会迁怒于庆阳了。” 冷芸被桑玥的话一激,恢复了些许理智,那人,不一定是庆阳!声音相似之人何其之多?桑玥真要折磨她,一定会当着她的面对庆阳动手。她是关心则乱,中了桑玥的计!她霍然缩回手,颤颤巍巍地站起,寒凉似水道:“你做梦,我不会求你的!我才不会上你的当,我求或不求,你都不会放过庆阳。与其如此,我何必任你羞辱一番?” 桑玥知道冷芸在想什么,她笑意凉薄道:“是吗?好啊,反正我对庆阳毫无感情,子归,剁了她的手,拿过来给冷贵人瞧瞧,记住,是有胎记的左手,可别剁错了!” 冷芸的心又是一震,眸子里浮现起了不可思议的波光。 桑玥的食指摸了摸尖尖的下颚:“赌啊,你跟我赌赌看,赌待会儿我剁掉的是不是庆阳的手。” 子归转身,迈步朝着门外走去。 冷芸的一颗心就在子归转身的那一刻被钩子给钩住了,那线就绑在子归的身上,子归越走越远,她的心被扯得越来越痛。她的神色变幻莫测,如一团不停翻滚的彩云,每一个动作带来的感觉都有所不同,但不论如何,那种勾心的疼痛还是让她的理智一点一点地坍塌了。 终于,子归彻底消失在了院子门口,冷芸失声大叫:“我求你!” 说完,她听到了自尊坍塌的声响,长这么大,她似乎……第一次求人!她闭上眼,既然有了第一次,也就不在乎第二次了。 桑玥满意一笑:“那好,既然你求了我,我今晚就暂且放过庆阳,明晚继续。”语毕,她掸了掸红色的宽袖,如火云翩飞,恣意地离开了朝阳宫。 一出大门,玉如娇就迎了上来,她累得满头大汗,嗓子都叫哑了。桑玥到底不是冷芸,她虽心狠手辣,却从不荼毒无辜。她之所以这么做,一则,是要折磨冷芸;二则,当然别有用心了。她深深地望了一眼落寞的朝阳宫,希望冷芸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夜深,寒风彻骨。 回到姚府,桑玥立刻去看望了林妙芝。 林妙芝躺在床上,大抵睡着了,灵慧正在和六王子交谈她的病情。 今早,苍鹤受到的那股干扰就是来自灵慧。自从桑玄安和桑妍出事后,桑玥就吩咐灵慧好生守护姚凤兰和她的两个孩子。哪怕林妙芝伤成这样,灵慧都没有露面为林妙芝诊治,就是因为灵慧宁愿违背命令也不要提前暴露行踪,这样,才能给苍鹤出其不意的一击。 当然,苍鹤受了重伤,灵慧也是。论武功,灵慧在苍鹤之上,但论巫术,前者却是比不过后者的。 桑玥探出手摸了摸林妙芝的额头:“妙芝的伤势如何?” 灵慧依旧和几年前一样,说话时,嘴巴都不带动的,那声仿若凭空发出来一般:“不容乐观。” 六王子沉痛地撇过脸,桑玥蹙了蹙眉:“连你都救不了?” 灵慧叹了口气:“她戳中了心脉,没死已经是天大的奇迹了,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难说。” 桑玥的手陡然一紧,阖上眸子,尔后缓缓睁开:“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灵慧凝思了片刻,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只不过……” “不要婆婆妈妈的,有什么话就快说!” 灵慧的面色凝重了几分:“如果有菩提根,或许能够勉强救她一命。”但一个菩提根也就只能续命一年而已。 菩提根不是树根,而是一种叫做贝叶棕的种子,这种植物几十年开花结果一次就死亡了,可与而不可求,比血火莲还难得。至少,到目前为止,桑玥从未听说过菩提根现世的消息。 六王子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弱弱地吸了口气,凝眸道:“我好像听我父王提过,我们族里原先是有好些菩提根的,但他全都送人了,是送给……送给谁,我记不太清了。” 灵慧神色淡淡道:“乌苏女皇。” 又是胡国人!妙芝的孩子在胡国,妙芝的救命灵药在胡国!桑玥按了按眉心,她跟胡国还真就杠上了。 灵慧又道:“菩提根一般都是用来续命的,尤其对心脉的损伤,可以说效果奇佳,如此贵重的东西,乌苏女皇怕是难以忍痛割爱。” “我会想办法的。”无论如何都要试试,先厚着脸皮请慕容宸瑞帮帮忙,如若不行,她就算用偷的、抢的,也要给林妙芝弄来。 回到房里,莲珠已经列好了给林妙芝准备的彩礼单子,见到桑玥,她恭敬地行了一礼:“奴婢参见太女殿下!” 桑玥对于莲珠改了称呼并未表露出任何的不适应,她很快就要搬进宫里那个个人心浮躁的地方,谨言慎行比较靠谱,她喝了口温水:“嗯,彩礼备得如何?” 莲珠笑着点点头:“一共是一千八百八十八担,奴婢去仓库仔细点过了,没问题。” “辛苦了,你去歇着吧。”持续大雪封了从熄族到大周的多条道路,迎亲队伍被拦在了一个小镇,原本这两日就该抵达京都的,愣是要往后推个十来天。 妙芝,你可一定、一定要坚持住! 子归推门而入,禀报道:“少主,皇上的暗卫去了白云庵。” 桑玥轻笑,眸光似讥似嘲,帝王果然就是多疑,她淡淡地道:“让他去,我倒要看看他能查出个什么名堂!” 莲珠和子归走后没多久,慕容拓就来了。他的神色略显疲倦,似乎为什么事深深地操劳着,桑玥问他,他又打马虎眼不说。桑玥索性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吩咐青衣放好热水。 她纤手轻抬,开始为他宽衣解带。 慕容拓张开双臂,任由她一件一件褪去他身上的束缚。看着这个女人贤惠的模样,他不由地轻轻一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非奸即盗?奸,盗,不错,这两件事,她都很想做,但在那之前,她有话要说。她举眸,望进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柔声道:“慕容拓,你怪不怪我擅作主张?” 桑玥指的是成为皇太女一事了,其实早在熄族,云傲打算除掉姚秩那个拖油瓶的时候,他就隐约察觉到了云傲的意思。云傲疼爱桑玥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大抵是被乌苏女皇给刺激了。从那时起,他就有了心理准备,不,或许更早。这个女人,看似柔柔弱弱,实则内心的控制欲望极强。她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到她的头上,也不会允许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现无法掌控的局面,这种人,不由自主地就会一步一步往上爬。尤其,她还得保护冷香凝这个皇后,冷香凝没有儿子,就她一根独苗苗,她不把皇子们死死地踩在脚底,怎能佑冷香凝一世安好?不论是哪个皇子登基,都不会善待冷香凝这个夺去了云傲一世宠爱的女子。她不贪图权势,为了自保,却不得不抓牢权势。这么一想,慕容拓就觉得桑玥成为皇太女是理所当然的了。 当然,心里不怪,可也得趁机占点儿便宜,他鼻子一哼:“是啊,我伤心死了,你是皇太女,以后做了女帝,还不得后宫三千美男?你就是一心想独霸天下!” 桑玥听他这个口气,就知道他其实并不生气的,试问天底下有几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妻子抛头露面、荣誉满天?像慕容拓这种武功才学、样貌身世俱佳的男人就更加不能舍弃大男子主义了。但似乎从他们认识的头一年开始,慕容拓就事事以她为先。“凤抱明珠”一说,她其实并未提前告知慕容拓,许是怕他担忧不赞成,许是觉得“明珠”一事根本不会成,不管怎样,她隐瞒在先,总是错了。 他,不怪她。心里淌过丝丝感动,她的神色却是一肃:“慕容拓。” “嗯?”慕容拓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如此严肃的表情,以为她生气了,可还是嘴硬地再问了一遍,“怎么了?你不想要天下?” 桑玥不假思索地答道:“想。” 慕容拓一怔,被她毫不犹豫的回答弄得有些回不过神,心里一瞬间就百转千回了。 桑玥单手掬起他的脸,无比认真地道:“你才是我的天下。” 说完,另一手已褪去了他的最后一件衣衫,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他的唇。她这一次的吻,竟是那般霸道,时时透着无尽的占有和索求。 慕容拓的心中一暖,桑玥,天下是你的,你是我的。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五十六章】步步惊心 夜深,寒风凛冽,吹得枝桠呼呼作响。 朝阳宫内,冷芸面如死灰,双眸写满了愤恨和痛楚,似在炼狱里呆了好几世的轮回,偶一眨眸,仿佛都能听见鬼哭狼嚎的异响。 在她对面,是一袭黑色斗篷的苍鹤。苍鹤冰冷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个盛满了蛆虫和腐鱼的大钵,微叹道:“她在用激将法,你别往心里去。” 冷芸已没了多少力气,想要握紧拳头,亦或是狠狠地发泄一下情绪,却根本动弹不得,她闭上眼,气息游离若丝:“庆阳呢?庆阳在哪里?” 苍鹤白皙的手指拿掉斗篷,露出那张清瘦却不失俊逸的脸,尽管眼角和嘴角有着细密的纹路,但并不影响他仙风道骨的气质。他想了想,道:“庆阳在玉溪宫。” 他没说的是,桑玥找了个借口,说庆阳承受不住失去母亲的痛苦,在宫里寻死觅活,冷香凝当即下了道懿旨,封锁了玉溪宫,撤换了所有庆阳的贴身宫人,桑玥还派了多名枭卫把守,就连他都难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更别说从里面打听到任何有关庆阳的消息了。云傲虽觉得有些蹊跷,但正如桑玥所言,云傲不会拂了冷香凝的面子,懿旨下都下了,总没有立马收回的道理。 冷芸和苍鹤认识多年,当然看得出苍鹤没把话说完。她心里,就越发笃定了今晚被桑玥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人是庆阳。她深深、深呼吸,企图把怒火压入心底,却发现效果适得其反,她根本气得连牙齿都在打颤! “桑玥简直太过分了!才第一天坐上太女之位,她就如此嚣张!我就知道这对母女回了宫准没好事!不过她太小瞧我冷芸了!她以为我囚禁冷香凝那么多年真的只是为了让冷香凝饱尝和亲人分离的滋味儿?”她一步一步爬上贵妃之位,掌管后宫,难道凭的是运气吗? 她冷冷地看向苍鹤,“你那边准备得如何?”这是她的底牌,若她成功地坐了皇后,是不需要这张底牌的,可她到底没能成功,不是? 苍鹤面色如常道:“大抵还需两个月的样子。” “不行!太久了,半个月之内,必须完成。”不能让冷煜泽真的被处死,冷煜泽是她最坚实的后台,兵权丢了可以再夺,人没了,可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提前那么多,会有风险的。”苍鹤纯属好意提醒,“你不要被桑玥逼得乱了分寸,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冷芸嗤然一笑:“从前?从前我有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儿,一个俊逸聪颖的儿子,还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现在呢?现在身份地位没了,自由没了,子女一死一废,独独剩下庆阳,却又被桑玥折磨得生不如死。你叫我如何忍得下去?你不用再劝我,我决心已下,你着手准备吧。” 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还义愤填膺,她的唇都毫无血色了。苍鹤走到她身旁,托起她的皓皖,渡了些真气给她,以助她恢复些许体力,同时,语重心长道:“这是一步险棋,你要走,那便走吧。” 真气入体,冷芸的唇瓣渐渐有了血色,她勾起一抹邪肆的笑:“不过,在那之前,你还要办一件事。” “什么?” 冷芸厌恶的眸光扫过那臭气熏天的大钵,一字一顿道:“告诉那人,剁了林妙芝的孩子,把尸体打包给桑玥送过去!”竟然敢动她的庆阳!她会让桑玥抱憾终身! 苍鹤不甚赞同:“这样怕是不妥,容易……” 冷瑶甩开他的手:“别跟我那么多废话!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把这件事办成。” “好。”苍鹤点点头,转身欲要离去,冷芸抬眸一瞟,适才发生他的脸色不太好,遂弱弱地问了句:“伤势严重吗?” 苍鹤戴上斗笠,遮掩了苍白的面色,语气无波无澜:“不严重。” 冷芸素手轻摆,喘了口气:“退下,想法子叫荀淑妃来见我。” 苍鹤离去后不久,荀淑妃还真是来了。 为了避开宫人的视线,荀淑妃打扮成宫女的样子,提着食盒,以送宵夜的名义走入了朝阳宫。 此时,冷芸已换上了华美的紫色宫装,脸色扑了厚厚的妆粉和胭脂,乍一看去,那气色十分之好,多年叱咤后宫练就出的威仪仍未减弱半分,乃至于荀淑妃步入不再奢华的空旷内殿时,竟恍惚了一瞬,仿若坐上之人,依旧荣光万丈。 荀淑妃愣了愣,但很快就回过了神,冷芸不对她卑躬屈膝她并不觉得多么奇怪,潜意识里,她常常会把冷芸和桑玥看成同一种人,有手段,高姿态,百折不挠。只是,桑玥技高一筹,胜了冷芸。 “你要见我?” 冷芸很认真地端详了荀淑妃一阵,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捕获到了她眉宇间的愁绪,她恣意地笑了:“荀婉心,你开心吗?” 荀淑妃怔了怔,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冷芸的笑意更深了,她本就生得美,如此畅快地一笑,竟似那夜昙华丽地绽放在了静谧的大殿,叫人心生惊艳:“冷香凝回宫了,听说从今往后都住在华清宫,跟皇上朝夕相对,伉俪情深,我问你,你开心吗?” 荀淑妃没想到冷芸会这么问她,她理了理手里的帕子,语气如常:“如果你深更半夜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我可没兴趣也没功夫细听。” 冷芸仍是笑得绚烂,她不是个爱笑之人,今晚却止不住地想笑:“哦?那你以为我会跟你说什么?诉苦吗?呵呵,荀婉心,我提醒过你好几回了,不要盲目地做好人,你偏不听,替那桑玥鞍前马后、鞠躬尽瘁,结果呢?结果是她没有扶持你儿子成为太子,反而自己做了太女,你有没有一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荀淑妃驳回她的话:“云绥从未妄想过太子之位!” 冷芸不接过她的话柄,自顾自地道:“冷香凝跟你哥哥生活了将近三年,怕是早就不贞洁了,她还有什么资格做一国皇后?” 荀淑妃不语,这种事,打死也不能承认,否则岂不是坐实了大哥跟皇后私通的罪名? 冷芸颇觉好笑地倪了故作镇定的荀淑妃一眼,道:“在熄族,你跟皇上‘恩爱’了那么久,那种美好的感觉,你不贪恋吗?” 荀淑妃的脸一红。 冷芸的语气又柔和了几分,甚至染了曾暧昧的色彩:“皇上昏迷的那两晚,你跟皇上同榻而眠,那种枕在他臂弯里的温存,你不痴迷么?” 荀淑妃的心猛烈一跳,脑子霎时空白一片,手里的帕子掉了下来,像一团浮幽的白云,飘飘忽忽地散落在了一席冰冷之上。 冷芸对荀淑妃的反应简直满意极了,不同于姚贤妃的淡泊,荀淑妃的心里是真真正正地爱着云傲,这就是为何,当初她要毁了荀淑妃的子宫,而非姚贤妃的了。她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可此时此刻,躺在皇上怀里千娇百媚的人是冷香凝啊,不仅现在,以后,永永远远被皇上百般疼爱的人都只会冷香凝!你帮冷香凝回宫,说到底,还是希望冷香凝记得你的好,替你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好让你分得几滴玉露。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冷香凝的眼里容不得沙子,她善良,不会主动地伤害任何人,但她会看紧皇上,不让皇上碰其他的女人。所以,你的美梦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荀淑妃的眼底掠过被一丝飘忽和尴尬,冷芸趁热打铁:“这么些年,你为何跟姚贤妃那般要好,除了荀义朗的交代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姚贤妃根本不爱皇上,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你争宠,与其让一个一心想霸占皇上皇上的人取代她成为四妃之一,倒不如让她好好地活着,这是你的心思吧。” 荀淑妃的双腿一软,倒退了好几步,额角豆大的汗珠砸落在地,明明无声,却震得她双耳微痛:“不……你不要……不要污蔑我!不要挑拨离间!” 冷芸并不否认:“我当然要挑拨离间了,我恨冷香凝,就希望所有人跟我一样地恨她。但是,你扪心自问,我说的可有一个字是错的?最后,我提醒你,冷香凝不能替你做到的事,我可以,端看你愿不愿意跟我合作了。” 荀淑妃的嘴一张,吸了口凉气。 …… 暖心阁。 桑玥刚刚给慕容拓擦干了身上的水滴,拿过亵衣套在他的身上,整个过程,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要多贤惠有多贤惠,而方才在共浴时,则又风情万种得叫慕容拓为之癫狂。 慕容拓不禁疑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桑玥系好他腰际的最后一根丝带,抚平了他肩上的褶皱,双颊还残留着欢好过后的潮红,真像两个粉嫩的水蜜桃,直惹得慕容拓又捧着亲了好几口。发现她的头发湿湿的,慕容拓把她按坐在梳妆台前,拿过柔软的毛巾,托起她的秀云墨发,开始一点一点地擦干水迹,与其说是擦干的,倒不如说是他用内力给烘干的。 桑玥从铜镜中凝视着慕容拓满含宠溺的眼神和娴熟的动作,不由地暗自赞叹:这个男人真是越来越体贴了。 “少主,宫里来了消息。”子归在门口禀报了一声。 桑玥打算出去,慕容拓却是抱起她塞进了暖烘烘的棉被里:“外面冷,我去拿。” 桑玥笑着点点头,慕容拓随手一扬,氅衣裹身,他绕过屏风,走到外间给子归开了门,从子归手里接过字条一看,唇瓣就高高扬起了,这个女人,果然是一天都不消停,效率太高了。 桑玥瞧着他走过来时眉梢眼角的喜色就知道冷芸有所行动了,她轻轻一笑:“让灵慧去胡国,你留下来。” 不怕敌人动,就怕敌人静,乌苏女皇暗中派人找了许久都没有小石榴的消息,她唯有刻意激怒冷芸,逼冷芸跟对方接洽,起初她真以为小石榴是在豫亲王的手中,但昨日她道出心底的猜测时,冷芸不假思索地应下,她又觉得小石榴……或许另在它处。不管怎么样,冷芸见了苍鹤,苍鹤派人前往了胡国,只要顺着这条线索,就能找到小石榴。 慕容拓钻入锦被,把她搂在怀中,脸上浮现了一抹笑意:“舍不得我?” 桑玥笑得眉眼弯弯,探出冰凉的指尖,细细描绘着他精致的眉眼:“舍不得。” “不过呢?”一定还有别的原因,桑玥不是个感情用事之人。 “不过,你还有新任务,盯着苍鹤。”不是没想过让慕容拓去胡国,让灵慧追踪苍鹤,但灵慧和苍鹤毕竟是师兄弟,二人对彼此的气息太过熟悉,容易暴露。 盯着一个老男人?慕容拓浓墨的剑眉一蹙:“原因。” 桑玥道出了心底的猜测:“我思前想后,总觉得冷芸囚禁冷香凝别有用心,似乎还潜藏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冷芸如今被逼上了绝路,不会坐以待毙,盯着苍鹤,兴许能发现什么。还有……” “还有什么?”慕容拓被他摸得又起了反应,声音沙哑而低沉,又透着隐忍。 桑玥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暂时没有发现慕容拓的异样:“冷芸给冷香凝下了两种毒,失魂草和断子绝孙的药,失魂草是幌子,后者才是真正她的真正目的,我们原先是这么认为的,没错吧?” 慕容拓的呼吸都急促了,这个女人的手还在不停地摸,从眉眼滑到了喉结,又溜达到了胸膛之上,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捏着那点茱萸来回地捻揉,他喘息了一声,忍得浑身都在冒汗:“原先……好像……唔……是这么想的……” 桑玥手里的动作不停,若有所思道:“然后我反复推敲之后觉得不对劲,那断子绝孙的药除了赫连颖,没人探得出来,也就是说,即便不用失魂草做幌子,灵慧也不知道冷香凝中毒了。那么,冷芸为何要多此一举,毁了冷香凝的记忆和心智呢?我猜,是冷香凝发现了什么秘密,嗯,一定是这样,冷芸一定是在隐瞒什么,可会是什么呢?” 慕容拓快要疯了,她的手已经滑到了他的小腹之下,还轻轻握住了……再多一瞬他就要化身为虎狼。 这个女人怎么能一边讲着严肃万分的事,又一边做着好不正经的举动?她刚刚说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全部用在克制欲望上面了。 他捉住她冰凉的小手,放入暖暖的被窝,那声,颤抖得诱惑人心:“明天你要早朝,歇息吧。” “咦?”桑玥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往常,不管她如何反对,他不折腾到天亮决计不会放过她,今晚,因为心怀愧疚、总觉得委屈了他的缘故,她其实很想好好地取悦他的。 慕容拓已用内力压住了欲火,侧身抱住她:“我心疼。”这小小的年纪,这纤弱的身躯,突然就被云傲捧上了那个烫人的高位,从此,她成了众矢之的。以前她只需要守护生母,自从她还得肩挑江山。这颗小小的心,好不容易挤掉了大半的仇恨,又被迫装进那么多责任。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她这两辈子的人生,许一早就注定了轨迹。 感受到了慕容拓的疼惜,桑玥仰起头,微笑:“谢谢你,慕容拓。” “睡觉。”慕容拓大掌一挥,烛火熄灭,他阖上眸子,须臾,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桑玥自暗夜里看着这个年纪比她前世今生加起来小上许多的男子,忍不住抚摸着他的后脑勺,蹭了蹭,吻住了他的唇,用灵巧的舌尖调皮地扫过他温软的唇瓣和皓齿,细细品尝了许久,才心满意足地在他怀里摆了个舒适贴合的姿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确定她已睡着,慕容拓缓缓睁眼,把她方才的举动重做了一遍,尔后,也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翌日,天气晴好,厚重的积雪显出了融化的迹象,地上湿漉漉的,府里的湖面都涨高了不少。 去早朝之前,桑玥先见了姚秩,向他说明了安排他去祁山军营的事。 姚秩陷入了沉默,半响后,道:“你……你到底是太女殿下还是我的二姐姐?” 桑玥对于姚秩会问出这样的话感到甚为诧异,但也就是那么一会会儿,她浅浅地笑了:“我既是太女,也是你二姐姐。” 姚秩露出了少有的憨态可掬,咧唇一笑,唇红齿白,他上前一步,手臂动了动,似乎想做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笃定道:“我不知道姚家其他人是什么态度,但我会竭力拥护二姐姐,我杀的每一个敌人,都是奉了二姐姐的旨意!” 桑玥欣慰一笑,姚秩这个人,虽说蛮横跋扈,张狂暴躁,但他有个特别难能可贵的特质:忠诚!一旦他认准了,就算得罪全世界也会拼力去维护,他对铭嫣如此,以后对她,应当也是如此。驯服这匹烈马,尽管挺费神,却也值得。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深远道:“记住我交代的任务,还有,建功立业固然重要,但前提是,你必须活着。”上阵杀敌,都是忘却生死的,但她存了一分私心,更愿意姚秩活着。 那柔软的触感通过厚厚的裘服传到姚秩的身上时,已微不可察了,但姚秩的心还是遽然一颤,耳根子急速红了。他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后退一步,被桑玥碰过的地方如同火烧,他想好好地摸摸,但又恐举止不雅,他讪讪笑了笑,状似玩味儿地道:“二姐姐手里没有兵权,那些人就不会真的信服你,我这回去,说什么也得混个将军当当。” 桑玥笑了笑:“慢慢来,一口气吃不成大胖子。”姚秩终究青涩了些,若此次姚晟或姚奇随荀义朗一道请命出征,当初从冷煜林手里夺来的四十万兵权兴许就是姚家的囊中物了。 姚秩参军,姚家人原先不同意,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们不想再出第二个姚俊杰了。但是看到姚秩信誓旦旦,一副精忠报国的样子,姚清流心底的爱国豪情瞬间就被激发出来了。 姚清流最初是习武的,入朝时做了三年武将,之后才弃武从文,最后成为了丞相。 人各有志,姚秩选择了这条路,姚清流再担忧,也唯有放任他展翅翱翔。 在祭坛,桑玥就已经完成了册封仪式,当她和姚清流一同出席在金銮殿时,文武百官并不觉得多么诧异。尤其,经过了考验云澈对敌情的分析能力那个小插曲后,许多人的心里,并不觉得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绣花枕头了。只不过,她终究是女子,想要压住波云诡异的朝堂,还是任重而道远。 整个上朝期间,桑玥都能感受到来自各方意味不同的注视,她在心里暗自记住了那些人的名字,有些是质疑她,有些是想投靠她,有些则是单纯的好奇。 云傲的眉宇间流露着少有的明朗之色,他意味深长的眸光扫过这个大殿,道:“太女年纪也不小了,众位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为太女驸马的?” 桑玥的眉心一跳!第一天上朝就给她选驸马? 各个大臣们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适龄儿子们的官员都不禁面露欣喜,没有的则是摇头苦叹。别看皇上在问,其实他不指望别人回答,他的心里兴许已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云傲的唇角微微勾起:“朕记得,冷煜安尚未婚配吧?冷煜安是皇后的侄子,说起来,跟太女也算亲近。” 冷华和冷煜安同时一怔,冷华是喜的,冷煜安是吓的。要是姚馨予知道这则消息,还不得哭死? 冷华捧着笏板,正要开口,冷煜安提前抢过话柄:“启禀皇上,微臣才疏学浅,恐不是太女殿下的良配。” 桑玥起身,对着云傲行了一礼:“没错,儿臣不喜欢冷煜安这样的。”开什么玩笑?全大周谁不知道她和慕容拓的关系? 云傲之所以在金銮殿上提出此事就是不打算给桑玥任何拒绝的余地,桑玥倒是好,一口就给回绝了。 “相处相处,也许就喜欢了。”云傲仍不死心,他说什么也不会把把女儿给慕容拓,他就是特别特别讨厌那个臭小子! 桑玥扯了扯唇角,冷声道:“儿臣喜欢慕容拓!就要他做驸马了!” 哗!大殿内所有人都瞪大了眸子,他们没听错吧?太女公然反驳了皇上的话?还面不改色地承认和曦王殿下的情愫? 皇太女本就是要抛头露面的,跟闺阁女子不同,无需遵守哪些繁文缛节。云傲挖了个火坑逼她往里跳,她就偏让云傲下不了台。 云傲和蔼慈祥地一笑:“朕只是随口提一下而已,你身为皇太女,应该多把心思放在江山社稷上,至于选驸马,可以从长计议,你过早做妇人,你母后也舍不得。”桑玥要是个儿子,他铁定冲上去就揍她一顿了!不识抬举,冥顽不灵,一个慕容拓有什么好?瞧瞧香凝那么温顺的人,怎么生了她这个倔石头?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为什么他们从皇上十分柔和的语气里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桑玥心里冷冷一哼,老奸巨猾!想拆散她跟慕容拓,门儿都没有! 桑玥不知道的是,接下来,云傲还真是做了让她大跌眼镜的事。 下朝之后,桑玥在门口和几个皇子不期而遇。 桑玥未梳发髻,只从耳旁挑了两指墨发用丝带固定于脑后,额前点缀着红宝石华胜,寒风一吹,那璀璨的红光潋滟起舞,铺陈在雪白的肌肤上,和眸中熠熠跳动的锋芒相映生辉,这张原本清丽的容颜,立时就华贵高雅,让人无法对其直视了。 云澈眯了眯眼,有种刺痛的错觉,桑玥可不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但他自是不会表露的,他露出一个大哥所该有的包容之笑:“皇妹这是要去见皇后娘娘么?”父皇已经传了口谕,不让他们再唤冷香凝“母后”,严格说来,这个皇后才是真正的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但父皇偏要宠着这个女人,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不等桑玥回答,云澈身后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大皇兄,身份悬殊,你直呼太女殿下为皇妹,这可是逾越之罪。” 闲庭信步而来的不是云阳,是谁? 哪怕自己的男性功能完全消失了,云阳仍是优雅从容,英气十足,半分太监的阴柔之感都无。桑玥饶有兴致地勾起了唇角,其实,若非云阳曾经企图强行占有她,她大抵不会用这么个损招对付云阳。 云澈的面色微白,闪过一时的尴尬:“太女殿下心胸宽广,应是不会计较这些的。”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改了口。他不是不知道逾越之罪,只是心里着实不想承认桑玥而已。 桑玥牵了牵唇角,目光一扫,闪动起柔和与冷冽并存的意味:“云阳的身子好了么?” 云阳埋在宽袖中的手立时紧握成拳,浑身的血液就在这一句看似平淡无奇的问候里沸腾叫嚣了,他勉力维持着面上的冷静,皮笑肉不笑道:“多谢太女殿下关心,很好。” 跟冷芸一样,都那么能忍。桑玥淡淡地笑道:“我要去看望母后了,先行一步。” 云澈和云阳同时给桑玥躬身行礼,桑玥从容地迈开步子,和云阳擦肩而过时,云阳小声道:“难怪你一直不恢复恢复公主身份,原来是想着储君之位,你真是胆大包天,贪心十足。” 桑玥仿若没听见,迎风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 云阳和云澈的眼底都有厉色闪过,但原因各不相同。 为了让冷香凝玩得开心,云傲已经吩咐人把御花园的积雪打扫干净,并连夜做了个精美的秋千架,就在一排梅花之前,几簇水仙之后。她坐在秋千上,双手紧拽着绳子,华美的朱红色裙裾像一片火云霞彩,在花海里飘逸地游离,激起阵阵清浅幽香,混合着淡雅的花香,这空气,仿佛没那般冰冷了。 “娘娘!娘娘饶命啊!”突然,一名十四岁左右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闯入了御花园,隔着老远就开始高声呼叫。 怀公公暗叫不好,赶紧上前,打算轰走那名小太监。冷香凝却是疑惑地道:“他好像有话对本宫说,你让他过来。” “是!”怀公公硬着头皮把那名哭得满脸泪水的小太监带到了冷香凝的跟前,“谨言慎行,别冲撞了娘娘!” 小太监看了怀公公一眼,吓得打了个寒颤,但还是鼓足勇气,泫然道:“娘娘,求求您赦免了奴才的哥哥吧!奴才的哥哥不知道娘娘喜欢什么口味,所以做得不够好,但是奴才的哥哥可以改的!娘娘,您赦免他的死罪吧!” 怀公公和思焉交换了一个眼色,二人当然明白小太监话里的意思,昨晚冷香凝用膳用哭了,云傲立刻就把厨子们砍头了,还把御膳房所有值班的太监宫女杖责了二十。今早,冷香凝再次食不下咽,云傲盛怒,又下了通杀令。 怀公公想起桑玥的吩咐,这会儿也顾不得违背冷香凝的命令了,一把拖住小太监往御花园外走,思焉则是笑着道:“娘娘,他胡说的,您别往心里去。” 那名小太监咬了怀公公一口,怀公公吃痛,手一松,他扑到了冷香凝的脚边,苦苦哀求道:“娘娘!奴才求您了,赦免了奴才的哥哥吧!” “你哥哥是谁?”话音刚落,怀公公再次要去轰他,冷香凝眉头一皱,“怀丰,你让他说。” 怀公公苦涩地应下:“是。” 小太监的眼底光彩重聚:“娘娘,奴才的哥哥是御膳房的宫人,今早做的菜不合您的胃口,皇上下令要处死他,娘娘,您宅心仁厚,您救救奴才的哥哥吧!皇上最疼爱您了,您开开金口,奴才的哥哥就能活命了!” 冷香凝大致听懂了,就是她吃得不开心,云傲就杀了做菜的厨子。她的心忽然变得难受起来,她问向思焉:“是这样的吗?皇上真的要杀了他们?” 思焉沉默了,她想否认,但苦主的弟弟在这儿,否认无济于事,她只得换了个哄人的口气:“娘娘,那是他们做错事了,应该收到惩罚,皇宫比不其它地方,这里俸禄极高,但宫规森严,所以……” 冷香凝打断了她的话,眸光一暗:“所以,我不能再觉得菜不好吃了,不然,他们都会死,是吗?” “娘娘……” “我是不是也不能说衣服不好看?不能说秋千不好玩?”冷香凝的眼泪一下子冲出了眼眶,这个地方,好可怕! “皇上驾到——” 冷香凝和众人一起,给云傲行了一礼:“参见皇上!” 云傲三步并作两步,把冷香凝扶起来,欣喜道:“我回华清宫没见到你,原来你上这儿来了,这里好玩么?冷不冷?” 冷香凝吸了吸鼻子,试图把眼泪逼回眼眶,但她一吸,云傲就察觉到了异样,捧起她的脸,看见她满面泪水,心,顿时就是一痛,尔后开始雷嗔电怒,问向一旁的怀公公:“怀丰,你就是这样伺候皇后的?” 怀公公急忙磕了头响头:“奴才知罪!” 云傲犀利的眸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同样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太监脸上,沉声道:“居然敢在皇后面前失仪,多福海,把他带下去,别让他再出现在皇后的跟前。” 这便是要杀人了。 “是!”多福海恭敬地应下,刚走了两步,冷香凝叫出了他,“不要!” 云傲敛起满腔怒火,百刚化作绕指柔:“香凝,怎么了?” 冷香凝用一种充斥着无穷尽惊恐的眼神望着他,颤声道:“你……你是不是又打算杀人了?” 又?云傲的眸子里以极快的速度划过一丝冷光,他握住冷香凝冰冷的手,和颜悦色道:“香凝想赦免他,朕就不动手了。” 小太监悄然松了口气,多福海心里暗叹:皇上只说他自己不动手,没说别人不动手,这个小太监啊,难逃一死。 多福海把人带下去,怀公公和思焉退避三舍,云傲抱着冷香凝在秋千上坐好,脸上满满的,全是幸福的华光:“香凝,我好想你。” 这样的云傲跟印象中的太不相同。她忘记了许多事,和云傲的也不完全记得,但至少,她原以为跟云傲在一起是能为所欲为的,现在,她不这么觉得了。 “云傲,不,皇上,臣妾犯了错,你会不会杀了臣妾?”现在,她连他的名字也不敢叫了。 云傲的面色一冷,那些狗奴才,一定刺激到香凝了!他收拾好情绪,笑得温润:“香凝,我们是夫妻,你不用自称臣妾,你犯再大的错,我也不会怪你。” 这话,似乎另有所指,但以冷香凝的心智是听不出来的。她歪着脑袋,眨巴着泪意盎然的眸子:“你保证不杀我?” 云傲心疼极了:“香凝,我杀了我自己也不会伤害你。” 冷香凝木讷地点点头,算作信了他的话。 云傲低头,亲了亲她的脸,这一次,冷香凝没有躲避,她不敢躲了,她拼命地问自己:惹怒了云傲,会掉脑袋的,是不是? 云傲瞧见了她眼底的惊魂未定,叹道:“香凝,我真的不会伤害你,我不是毒蛇猛兽,我是你的丈夫,是你这辈子的依靠,你不要怕我。” 冷香凝“哦”了一声,一阵寒风吹过,也不知是冷还是害怕,她往云傲的怀里缩了缩。云傲本想今晚就跟她行房,但看她这被吓得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此时,刚好姚贤妃和荀淑妃路过,二人总没有见了帝后不行李问安的道理,所以,尽管瞧着云傲和冷香凝亲密地抱在一起,二人还是走上前,规矩地行了一礼:“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云傲没有丝毫松开冷香凝的意思,也没有用正眼瞧姚贤妃和荀淑妃,只淡淡地道:“平身,没什么事就退下吧。” “是,臣妾告退。” 姚贤妃拉着略微发怔的荀淑妃离开了御花园。一路上,姚贤妃发现荀淑妃的神色不太对,遂出声询问:“你哪儿不舒服?” 荀淑妃摸了摸微白的脸:“大抵穿得少了,有些冷。” 姚贤妃的视线扫过荀淑妃华丽的衣裙和精美的妆容,明白了她黯然伤神的原因,荀义朗生得那般俊美,荀淑妃又会差到哪儿去?宫里,除了皇后娘娘和冷芸,就属荀淑妃最为亮丽动人,更遑论她还精心打扮了一番,但皇上竟连看也不看,的确叫她难以接受。 “婉心,皇后娘娘吃了许多苦,皇上关爱她是正常的。”姚贤妃只能这么安慰着。 荀淑妃却是话锋一转:“凤仙,我大哥数十年如一日地爱着皇后娘娘,你心里可难受?” 姚贤妃和荀淑妃是无话不谈的好友,既然荀淑妃问,她便如实相告:“怎么会不难受?明明爱着他,却要跟别的男人成亲生子,希望他过得好,他又为了心里的女神终身不娶。” 这是姚贤妃头一次坦白自己的心迹,荀淑妃被她的回答激起了一阵共鸣,眸光又黯淡了几分:“那你……” “但这都是命,我喜欢他,他喜欢皇后娘娘,都是自愿的,没有人强迫我们。我知道你心里恋着皇上,看到皇上独宠皇后娘娘一人难免失落,但皇上十多年对后宫不冷不热的态度,其实早就提醒了我们他从未忘记过皇后娘娘。我跟你掏心窝子讲这话,是希望你能想开,别跟自己过不去。”也别跟皇后娘娘过不去,且不论皇后娘本就是无辜的,单单是皇太女的手段,荀淑妃就吃不了什么好果子。 说实话,她真没想到姚凤兰的女儿居然是皇后娘娘的,还一公布身份就做了储君,这说明什么?说明皇上对皇后娘娘的深爱已经无法用常理来衡量了。难怪之前桑玥敢跟冷贵妃对着干,她是皇上心尖儿上的宝贝,只怕连皇上自己都要忍让她三分。 姚贤妃语重心长地说完,荀淑妃温婉一笑,颇有种醍醐灌顶的畅快之色:“多谢你的开导,我好多了。” …… 桑玥下朝后也在找冷香凝,但她却被一点事儿给耽搁了。路过腊梅园时,她惊讶地看见了羞人的一幕:南宫家的嫡四子南宫宁正搂着瑜安公主亲得火热。 后宫可不比深宅大院,臣子不得私自入内,否则是要被砍头的。除非得了帝后的应允,但显而易见的是,云傲和冷香凝都不曾允许过南宫宁入内,那么,南宫宁是溜进来的了。 上回在大皇子府,南宫宁就对瑜安公主展开了爱情攻势,当时的瑜安公主尚能跟南宫宁谨守于礼,眼下二人就拥吻在了一起,只能说明,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南宫宁已经成功地俘获了瑜安公主的芳心。 南宫家在十大家族中排行第四,算得上是京都实力分外雄厚的名门望族了。南宫家跟姚家一样,都不参与皇储之争。不像冷华和戚家都已明确地站到了她的阵营。 郎才女貌,看似并无不妥,但桑玥还是似是而非地笑了笑,这皇宫什么时候成了菜园子,连南宫宁这种身手都能溜进来了?只怕是有人给他开了后门。 云傲带着冷香凝回了华清宫后,怀公公即刻前往了未央宫,哪怕冷香凝没有入住,桑玥还是会习惯往那儿去。果然,怀公公进大殿时,桑玥已在主位上坐着了。 “奴才参见太女殿下。”怀公公喘息着行了一礼。 桑玥狐疑地瞟了他一眼:“犯错了?” 怀公公自诩是个深宫老妖,可偏偏在桑玥的面前从来就掩藏不住心事和情绪,他把御花园内发生的事禀报了一番,其中没有漏掉荀淑妃和姚贤妃的那一段,原因很简单,他把桑玥标记的礼品一一送给太医检验之后居然出现了惊人的结果:荀淑妃送的西洋参有毒! 桑玥的眸子里流转起晦暗难辨的波光,她在脑海里反复思量,据小河子昨晚传递的消息,苍鹤离开朝阳宫后不久,荀淑妃就打扮成宫女混了进去。其实苍鹤和荀淑妃都做得十分隐蔽,若非她提前叮嘱了小河子,务必盯紧朝阳宫,大抵不会知晓二人去看过冷芸。 “把西洋参毁了,不必声张,这毒不是荀淑妃下的。”荀淑妃不可能不知道她有多谨慎,往西洋参里投毒,这简直是给她机会除掉她,荀淑妃没那么傻。至于白天跑去找冷香凝求情的小太监,应该是受了别人的唆使,往小了说,就是要冷香凝看到云傲残暴的一面,从而疏离他、畏惧他;往大了说,冷香凝心底善良,若为了救几个奴才跟云傲对着干,那可真是逞了幕后黑手的心了。 第一天,就有人对冷香凝下手了。皇宫真是个吃人的地方,偏云傲一怒之下让多福海秘密处置了那名小太监,线索突然就这么中断了。 西洋参,小太监,这两件事,到底是不是同一人所为?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五十七章】母爱,情敌? 桑玥吩咐怀公公盯紧琉淑宫的动静,同时,也要留意华清宫内是否有不干净的幺蛾子。 下午,华阳夫人陆氏来了。 冷香凝和桑玥在未央宫接见了陆氏,与陆氏随行的,还有一名裹得严严实实,戴了斗笠的女子。 二人给冷香凝和桑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太女殿下!” 陆氏满头华发,额角细纹横生,一双不再年轻的眼眸徐徐跳动着清亮的辉光,十八年了,跟女儿分别了十八年!她从来不相信女儿真的死了,那是一种母女连心的直觉,但是她一介妇孺,实在无力撼动这个被大家所承认接受的事实。她劝丈夫去找,丈夫说她糊涂,她一怒之下搬进了佛堂,女儿被囚禁了多少年,她关了自己多少年。 直到桑玥在她的寿宴给她提了个醒,她才知道女儿其实还活着。可那毕竟是春天的事,如今已是严冬,这大半年的思念,日日折磨她,像蚂蚁咬着她,今儿夙愿得偿,她的欢喜已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了。 她忍住泪意,哽咽道:“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娘娘一面,老身死而无憾了。” “祖母,你别这么说,你还要长命百岁的。”说话的,正是陆氏身旁那名连手都戴了手套,不曾裸露半分肌肤的女子。她的声,像泉水叮咚,悦耳动听。 她既然唤陆氏祖母,想必就是传闻中被雪藏着的冷芷珺了。 冷香凝没了记忆,她不认得陆氏,只觉得这个老人很亲切,她很想好好地靠近她,加上桑玥提前说了陆氏和她的关系,她对比了自己和桑玥的感情,也就能理解陆氏对她的了。 冷香凝笑着让人看了座,轻轻唤了声:“娘。” 陆氏的身子一僵,脑海里闪过片片白光,嘴巴张合了数下,欲言又止了好几回,最终鼓足勇气,唤了她的名字:“香凝……” 冷香凝笑呵呵地走到陆氏的身边:“你想抱抱我不?我平时都很喜欢抱玥儿的。” 陆氏已从桑玥的口中得知了女儿失忆一事,因此对女儿不认得自己不觉得多么奇怪,原以为女儿会十分疏远自己的,谁料女儿会主动亲近她!她老泪纵横,拼命点头:“想!做梦都想!” 此时,桑玥已屏退了宫人,偌大的内殿只剩她们几个,陆氏站起身,把冷香凝抱入了怀中。 这一抱,她忆起了十月怀胎、瓜熟蒂落时,那种痛喜交加。 忆起了女儿第一次蹒跚学步时,那种激动不已。 忆起了女儿第一次唤她“娘亲”时,那种幸福满足。 忆起了女儿出嫁时,那种难舍难分。 “香凝……”陆氏哭得泣不成声,冷芷珺那儿也传来了低低抽泣的声响。 陆氏的怀抱有种令人陶醉的清香,或许,那就是母亲的味道,冷香凝闭上眼细细地感受着。 不论冷香凝年纪多大,是否已有生养,她在陆氏的眼里,永远都是那个需要呵护的孩子。这样的意念感染着冷香凝,她露出了一个幸福的微笑:“娘的怀抱很舒服呢!” 陆氏破涕为笑:“香凝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点儿没变。” 二人亲热地交谈,桑玥则是坐到了冷芷珺的身边,寒暄了几句之后,道出了心里的疑惑:“芷珺,你为什么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 临行前冷华已经交代过了桑玥是值得信任的人,所以,冷芷珺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就柔声答道:“我晒了太阳,身上就会长红斑。” 桑玥环视四周,发现因为今天暖和,几扇窗子都大敞着,午后的日晖没有丝毫保留地照着殿内的每一人、每一物,包括身旁这位柔柔弱弱的美人。她起身,关了窗子,室内的光线骤然黯淡了许多:“这样,你会不会好受些?” “嗯,多谢太女殿下。”冷芷珺笑着说完,摘下斗笠,露出了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这一瞬,时间悄然静止,繁花黯然失色,桑玥觉得自己是透过了无数叠加而成的绚丽花束在看她,那种出尘脱俗的美,仿若来自九霄仙宫,又似踏破历史长河,飘渺,厚重! 她比冷芸更酷似冷香凝!这简直……是个完全能够跟冷香凝媲美的女子! 桑玥服了,“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诗经》诚不欺她,世上当真有如此皓月朗星的女子,她由衷地夸赞了一句:“真美。” 冷芷珺抬臂,勾了勾桑玥的手指,腼腆一笑:“色衰爱弛,唯韵恒之,聪颖的女子才能美一辈子,臣女不及殿下。” 桑玥被她这个可爱的小动作逗笑了:“方便的话,以后多入宫陪陪你姑姑,她怪孤单的。” 冷芷珺含笑看了那对聊得火热的母女一眼,认真地道:“好。” 桑玥心里感叹万千,果真是天妒红颜,像冷香凝和冷芷珺这样风华绝代的佳人,一个半世孤苦,一个身患怪病,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冷香凝和陆氏聊着聊着就困了,陆氏陪着她躺倒床上,冷香凝窝在母亲的怀里,感受着云傲和荀义朗都不曾给过她的特殊温暖,心里眷恋渐生、勇气渐生,对这个幽幽深宫的恐惧似乎淡化了不少,她咧唇一笑:“娘,你今晚不走了吧!” 陆氏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笑得十分慈祥:“娘下回再来看你。” 冷香凝伸长脖子,睁大凤眸:“我跟云傲说,许你天天来,好不好?” 听女儿直呼皇上的名字,陆氏就知道皇上待女儿一如往昔般地疼爱,心里又宽慰了良多,但天子妃嫔的亲眷是不能天天往皇宫里跑的。 冷香凝破天荒地竟然察觉到了陆氏的担忧,她眨巴着潋滟生辉的眸子:“云傲说只要我喜欢,做什么都可以,我喜欢你天天来。” 陆氏笑着应下:“好,我明天一大早就过来看你,你困了,歇着吧。” 冷香凝打了个呵欠,满足地闭上眼。 桑玥和冷芷珺正在外间作画,听到里面传来轻柔的吟唱,赫然是陆氏唱起了年轻时哄孩子入睡的摇篮曲,她的嗓音已不复宛转悠扬,却每一声都能渗透到人的灵魂深处。 这是强大的母爱,世间最无私也最感人的力量。 …… 当晚,桑玥入住了东宫。宫里太过危险,林妙芝仍是留在姚家。姚家忙得不可开交,姚晟迎娶南宫雪的日子和林妙芝出嫁的日子重合了,府里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林妙芝却是无法感知这种浓厚的欢喜气氛,她越来越虚弱,有时一睡就是两、三天。 以前,她爱桑玄夜,为桑玄夜付出了女子最宝贵的贞洁和青春,又顶着巨大的压力生下了桑玄夜的孩子。到头来,却是孑然一身,孤苦无依。而今,好不容易遇到了把她视为珍宝的六王子,她却是无福消受了。 谁说不是造化弄人? 比起皇宫,慕容拓更愿意住在荀府,因为处理起事情来比较方便,但他明白桑玥外表强势,潜意识里其实住着一个孤寂的灵魂,每晚他就算翻个身都能感觉到她的手臂一紧,生怕他会突然消失似的。她到底是依赖他的,所以,他只能两边跑了。 上回慕容锦故意引他去北齐平定内乱,自己却是悄悄地前往了大周边境。若非桑玥一纸书信,慕容锦已经抵达了京都,这样的慕容锦,令他心里的警惕又提高了几分。 这是他从小最敬爱的大哥,他对慕容锦的敬爱程度甚至超过了对慕容宸瑞的,如果可以,他不想跟自己的大哥反目成仇。可是为什么慕容锦还不对桑玥死心?究竟是什么支撑着慕容锦的信念?他隐约觉得,桑玥和慕容锦之间并不像陌生人那般疏离,他们两个到底发生过什么不被他所知晓的事? 入夜时分,桑玥和慕容拓各自处理完公务,就要回东宫用膳,半路上,怀公公找到了慕容拓,说冷香凝要见他,慕容拓看了眼渐欲暗沉的天色,尽管归心似箭,但还是应了冷香凝的邀请,去往了华清宫。 陆氏和冷芷珺走了,冷香凝醒来百无聊赖,便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铺了绣团蝶软垫的椅子上,给桑玥缝制冬衣,十五年的囚禁生涯,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这个了。 “香凝。”慕容拓似怕惊扰到她,声音和脚步一样轻。 冷香凝循声抬眸,见到慕容拓,顿时两眼放光,把冬衣放在了绣篮里,朝着慕容拓扑了过去,若在以往,她就一把抱住慕容拓了,眼下,她在离慕容拓一步之遥的地方堪堪忍住,她今天心情不错,语气也十分轻快:“拓拓!” 慕容拓用余光一扫,周围敛气屏声的宫女里,四名是怀公公训练出来的,另外四名是云傲指派的,怕是怀公公已经提醒过冷香凝要谨言慎行。 他笑了笑:“你没有叫桑玥一起过来吗?” 冷香凝摇摇头:“云傲说玥儿很忙的,我就不忍心打扰她了。” 听了这话,慕容拓璀璨潋滟的眸子一眯,唇角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桑玥很忙,忙什么?听戚渊明讲课还是批阅奏折?现在明明是晚膳时辰,桑玥已经下课了,且还不到批阅奏折的时辰。云傲那个老妖怪又想干什么?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就陪冷香凝玩一会儿吧。他唇角一勾:“用过膳了吗?” 冷香凝乖巧地点头:“用过了。” 慕容拓眯了眯眼:“捉迷藏,玩不玩?” 冷香凝的凤眸陡然一睁大,不可思议得目瞪口呆,半响,慕容拓又问了一遍,她呵呵笑了:“真的可以玩?” 慕容拓不假思索地道:“可以的,桑玥很忙,以后我陪你玩。” 慕容拓其实也很忙,但他仍是决定这么做,一方面因为冷香凝是桑玥的娘亲,他替桑玥尽孝是应该的;另一方面,则是在报答荀义朗这些年对桑玥的恩情,荀义朗远赴沙场,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冷香凝了。 冷香凝乐得拍手叫好,银铃般的笑声自唇齿间流泻而出,她仿佛又回到了在荀府那种尽情玩耍的日子:“今天真是好开心!” 云傲在殿外往里看了一眼,冷香凝正和慕容拓玩得起劲,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愉悦的笑意,但很快,就被不知名的暗涌所取代了。他派人严刑拷打了白云庵的人,大家莫不都是与冷香凝当日在祭坛所说的证词一致。冷香凝当然不会真的是在为大周祈福,也不会真的静得下心去抄那么多佛经。这些桑玥对他坦白了,说是为了堵住群臣的嘴。但关于冷香凝三年的去向,桑玥坚持一口咬定冷香凝就是住在白云庵。 明明有人证有物证,他心底的怀疑还是与日俱增,香凝在见到荀义朗时那种突然加快的脉搏,以及为荀义朗戴头盔时几欲落泪的样子,他怎么也忽视不了。 其实吓吓香凝应该就能得逼出答案,可他半点儿不愿伤她。 他对着多福海小声吩咐道:“叫淑妃去御书房。” 多福海愕然了一瞬,恭敬应下:“是。”皇上从不允许后妃踏入御书房的,皇后和冷贵人是特例,可淑妃娘娘……皇上为何会召见她? 多福海去往了琉淑宫的方向,怀公公和小河子从廊下走出,怀公公给小河子使了个眼色,小河子会意,悄然跟了上去。 却说荀淑妃刚用过晚膳,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听到多福海的通传,说云傲召见她去御书房,这心里甭提多开心了。她换上一件宝蓝色琵琶襟短袄,内衬同色百褶裙,裙摆用垫高绣绣了几朵白色的浪花,随着她莲步轻移,裙裾散开收拢,如此反复,那浪花仿佛奔腾嬉闹了起来,活力十足,清丽动人。 周女官忍不住夸赞道:“娘娘,您今晚跟那天仙似的,真美,皇上见了铁定错不开视线了。” 荀淑妃的颊上泛起一抹娇羞的红晕,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在熄族睡在皇上怀里的感觉,真的很踏实、很幸福。说实话,入宫将近二十载,侍寝的次数还是有一些的,但每每皇上都像是完成任务一般,行房后就走人,从不留宿。真要问她最贪恋和皇上相处的哪一刻,便是熄族的那两晚了。尽管皇上处于昏迷状态,二人什么都没错,但能彻夜伴他到天明,比侍寝更让她高兴。 临川公主此时和云绥一同来探望自己的母妃,正好撞见了她不同寻常的笑意,云绥精致瑰丽的娃娃脸上闪过丝丝尴尬,清了清嗓子,微笑道:“母妃,你这是要去哪儿?” 荀淑妃扭过头,欣喜地握了握云绥和临川公主的手:“你父皇召见我去御书房,我不陪你们两兄妹了。” 临川公主温婉地笑了笑:“母妃快去吧,别让父皇久等了。” 荀淑妃在孩子面前仍是难掩激动的神色,这样的母妃,是临川公主和云绥不曾见到过的。 荀淑妃走后,二人的脸色同时一沉,御书房是皇帝办公的地方,此番前往未必是好事。 临川公主柳眉微蹙:“皇兄,你有没有觉得母妃有些不正常?” 云绥那比黑水晶更透亮的瞳仁里流转起犀利的冷芒:“正不正常是其次,跟皇后争宠,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临川公主幽幽一叹:“父皇太偏心了,母妃也是他的妻子啊。” 云绥的冷芒一转,语气寒凉了几分:“这话传到父皇的耳朵里是要被杀头的,皇后是妻,母妃是妾,妾哪里能跟妻相提并论?” 临川公主苦涩一笑:“自古立储,立嫡立长不立贤,即便桑玥是一介弱质女流,还是挤掉了诸多皇子成为太女,谁让她是唯一的嫡出?” 云绥淡淡一笑:“你从前不是跟她关系挺要好的么?怎生听你的口气,含了几分生疏?” 临川公主跟着一笑:“不是生疏,是身份有别,伴君如伴虎,她是未来的帝王,我可不敢过多地招惹她。” 云绥摸了摸妹妹的脑袋,不作言辞。 华灯初上,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荀淑妃踏入其中时,云傲正在批阅奏折,胸口有些发堵,他咳嗽了一阵,一咳,头脑里就像散架了一般,疼得他几乎要直不起身子。这半年来,头痛发作的次数日益频繁,苍鹤的药效果甚微了。 “臣妾参见皇上。”荀淑妃规矩地行了一礼,用余光打量着那张被岁月沉积出了沧桑之美的面容,却发现他的额角布满汗滴。奇怪了,皇上不喜欢用炭火,是以,御书房的温度和外面的一样冰冷,皇上穿得也不多么厚实,怎生还出了汗? 云傲的双指捏了捏眉心,忍住头痛,语气如常道:“平身。” “谢皇上。” 云傲从荀淑妃的话里听出了不同寻常的娇柔,唇角浮现了一抹意味难辨的笑意,状似漫不经心地道:“皇后这几年是住在荀府吧?” 荀淑妃的手就是一紧,眸子可劲儿地眨了眨,垂眸,不直视天子的面容,故作镇定道:“皇上,皇后娘娘不是住在白云庵吗?”心里,涌起一阵失落,原来皇上召见她是为了探出皇后这三年的行踪。皇上,以及开始怀疑哥哥了吗? 云傲打开一个奏折,用余光瞟了一眼荀淑妃的神色,荀淑妃低垂着眉眼,望不见她的心思,他又道:“可是有人告诉朕,皇后一直住在荀府。” 有人?谁?冷芸?荀淑妃的的心里涌上了一层不安,但仍是嘴硬道:“回皇上的话,荀家断没有胆子窝藏皇后,请皇上明鉴。” “诶,怎么是窝藏?”云傲轻声笑了笑,这是他头一回对荀淑妃笑,荀淑妃非但不觉得庆幸,反而有种毛骨悚然的错觉,云傲和缓道:“是保护,荀家是我大周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你哥哥又是朕的肱骨之臣,你们保护皇后是天经地义的,朕不会说什么,反倒是想好好地奖赏你们一番。” 荀淑妃不是傻子,哪里不晓得这种事要保密?一旦被揭穿,绝对是要株连九族的。尤其皇上又那么深爱着皇后娘娘,要是知道皇后娘娘跟她的哥哥生活了将近三年,会大发雷霆,殃及到云绥和临川也说不定。 一念至此,她无论如何都要守口如瓶了:“可是荀家真的没有做出此等贡献,怕是要辜负皇上的期盼了。” 云傲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荀淑妃说话时的表情,仔细揣测着她的语气,并催动内力,双耳一动,探了她的心跳,半响,他对荀淑妃招了招手,眼眸里含了一分笑意:“婉心,到朕身边来。” 一句“婉心”让荀淑妃的心砰然一跳,皇上记得她的名字?她以为……以为皇上根本就不记得的。 她按耐住紧张悸动的心,依言缓缓走到云傲的身边,心里默念着:别中了皇上的美男计,别中了皇上的美男计…… 云傲握住荀淑妃的手,一拉,荀淑妃就势倒入了他怀中。荀淑妃吓得魂飞魄散,她怎么可以坐在皇上的腿上?她打算挣扎着起身,云傲却是摸上了她白皙的脸颊,半是惋惜半是威胁道:“婉心,你要对朕撒谎么?你要知道,朕最讨厌被蒙在鼓里。做错事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不敢承认,非得等到朕去一一拆穿,如此,就罪加一等了。你说,多不划算。” 荀淑妃只觉得云傲看似含笑实则藏刀的眼神让她无所遁形,她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尽量装得淡定一些:“臣妾不敢对皇上有所隐瞒,皇后娘娘真的没有去过……啊——” 腰腹有异样电流传来,云傲的大掌已滑入了她的云裳之中,暖暖的,烫烫的,掌心的厚茧摩擦着她的如玉美肌,所过之处遍地开花,愉悦横流,是贪恋还是其它,她的身子一软,靠在了云傲健硕的胸膛之上:“皇……皇上……” “婉心,告诉朕,皇后到底有没有去过荀府?”云傲略带蛊惑的调调在荀淑妃的耳畔响起,天知道,她爱惨了这个男人,此时掉进了他的迷情陷阱,很快就要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云傲的手缓缓上移,唇有意无意地碰了碰她的鬓角,荀淑妃搭在云傲肩膀上的手臂一紧,圈住了他的脖子:“皇上……皇后娘娘……没……”皇上从来不曾如此取悦过她,这种感觉已经让她招架无力了。 云傲在这方面的经验不可谓不丰富,他忍住心底浓浓的厌恶,继续煽风点火,荀淑妃的娇喘声渐大,双颊现出了迷人的酡红,意识慢慢地进入了混沌状态,接下来,就该云傲问什么她老老实实地答什么了。 “说实话么?” 云傲的声音很轻很轻,像一团随时会被风儿吹散的云,但却又如羽毛一般划过她躁动的心田,“嗯……”久不成宠的身子经不起他的蓄意撩拨,快……受不了了…… 云傲把荀淑妃不能自已的纠结神色尽收眼底,低头,几乎要吻到她的唇,指腹一捻:“皇后这几年到底在哪儿?” “唔……”柔软的顶端传来极致的愉悦之感,荀淑妃实在自控,长吟了一声,断断续续道:“皇后……娘娘……在……” “啊——” 就在荀淑妃即将道出事实真相时,门外响起了惊人的尖叫,云傲和荀淑妃俱是一怔,循声侧目,待看清来人之后,荀淑妃的情欲戛然而止,云傲则是一把掀开了她,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不免有些惊慌失措道:“香凝……” 荀淑妃迅速整理好凌乱的衣衫,给冷香凝行了一礼:“参见皇后娘娘。” 冷香凝看了看云傲,再看了看荀淑妃,他们两个刚刚那么亲密,是在做什么?她有些难以接受。 “你退下。”云傲冷冷地甩出一句,荀淑妃的心一痛,“是,臣妾告退。” 御书房虽说是他的办公重地,平日里不许人擅闯,但他下了旨意,只要冷香凝愿意,去哪儿都无需通报,冷香凝自然就如入无人之境了。 冷香凝的眼底掠过一丝痛色:“云傲,你跟那些她们……都是这样的吗?” 云傲无法否认,这对于冷香凝或许过于残忍,但他抹除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他唯有换个角度劝导冷香凝:“香凝,她们跟你不一样,我喜欢的只有你一个。” 冷香凝听不懂,她也不相信。她只觉得自己在脑海里构建了十八年的蓝图正在一块一块地坍塌,那些碎片聚成了痛彻心扉的绝望。 纵然这是个三妻四妾的时代,她却天生就容不得与人共享丈夫。当初,云傲追她时已有了后宫,她本不愿意嫁,奈何心里实在爱他,云傲保证大婚后只宠她一人,她就那么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毁了她十数年光阴的道路。但结果,她等了十八年,却等来了一堆女人和一群孩子。 喉头胀痛,泪珠子掉了下来,一下午的好心情此时被破坏得干干净净:“我讨厌你……你就算杀了我……我也讨厌你……我不要跟你住一起了!” 云傲想去追,奈何被冷香凝这么一气,头痛得目眦欲裂,多福海赶紧进屋扶住了他,他喘了许久才忍过了这阵头痛。 怀公公那个深宫老妖看到这一幕,不由地吁了口气,还好赶上了,否则皇上就得从淑妃娘娘的口里套出话儿来。虽说让皇后娘娘撞见这一幕不太妥当,但比起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伤点儿心也值得。况且,皇上后宫的妃嫔哪怕如今是摆设,多年前也是的的确确跟皇上亲密过的,皇后娘娘必须要学会接受啊。 …… 东宫内,桑玥褪下厚重的宽袍,已过了用膳的时辰,莲珠问她要不要先吃,她摇摇头:“等慕容拓吧,我先沐浴。”那个戚渊明真能说,一下午两个时辰片刻不停,她都有些头昏脑胀了。上午早朝,下午上课,晚上还得分出一个时辰学习批阅奏折,她就连陪冷香凝玩耍的时间都没了。 第一日入住东宫,莲珠还需要收拾许多东西,她把衣物放在浴池边的柜子里后就出去了。 这是一个圆形暖水池,边缘铺了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防滑,又有种自然之美。殿堂深处,种植了大量新鲜的花卉,姹紫嫣红,芳香阵阵,给这暖人的天堂凭添了几分唯美的气息。 桑玥一件一件地褪去衣衫,露出玲珑曼妙的身姿,她的肌肤宛若初雪,又似清云,莹润白皙,滑嫩紧致,还隐隐绽放着珍珠一般淡雅的光泽。 她迈动如玉般纤细而修长的腿,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那温暖的飘着海棠花瓣的水面便一点一点地漫过她的身子,带给她丝丝舒适惬意的享受。 寻了个较浅的位置坐下,靠着池壁,温水刚好抵达她的雪颈,她阖上眸子,消化了一下戚渊明讲的治国之道,治国于她而言真的很遥远,如果期间冷香凝能够诞下皇子,她会毫不犹豫地把储君之位拱手让出。现在,迫在眉睫的是要平定这个危机四伏的后宫。 给荀淑妃送来的西洋参抹毒之人,还有唆使小太监找冷香凝哭诉之人,应当是同一个。能够在荀淑妃的寝宫里动手的人,会是谁?第一个浮现在脑海里的名字是云绥。 云绥,那个喜欢标新立异、喜欢撒娇卖萌、动辄就哭得毫无形象的聪颖皇子,会是他吗?比起云笙,云阳,云绥应该是心里最不平衡的。姚家没有表态会投靠谁,云笙便还有机会;冷家二房已垮,冷华带着冷家支持她,天经地义;云绥是荀义朗的亲侄子,荀义朗却不捧他,一门心思地要帮着她和冷香凝,云绥会否不甘心? 凝思之际,身后传来了轻柔的脚步声和略显粗重的呼吸。桑玥收拾了满腹思绪,唇角一勾,头一仰,靠在铺了毛巾的边缘,若是从上往下看,温水和花瓣下的风姿神韵若隐若现,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她闭上眼,唇角的笑带了丝丝挑逗。 眉眼一痒,他的唇已对她开始了掠夺。 那吻,如淅淅沥沥的春雨,微凉且轻,还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从眉眼到鼻梁,即将触碰到她嫣红的唇瓣。 他呼吸,微热的气息喷薄到了她被温水蒸得略显绯色的面颊上,然而就是这个细小的动作,令桑玥浑身汗毛直竖,遽然睁开了眼。 这一瞬,饶是桑玥带着惊恐和无穷的敌意,也不禁狠狠地惊艳了一把。单论五官,宸枫和慕容耀已是她见过的最美貌的男子,眼前这人却是比他们,眉浓三分俏,眼亮几许波,鼻挺一点厉,唇艳几丝媚,那双颊更是比她的还要白皙柔嫩。 这个人,当之无愧的可以称之为天下第一美男! 今天是什么日子?见了一个又一个人间绝色!桑玥怔了怔,很快回过了神,身子往水下缩了缩,蹙眉道:“你是谁?”怎么突破了子归的把守?亦或是,他一直都呆在这个殿内,隐匿着自己的气息。 他对桑玥眸子里闪过的惊艳很是欣喜,微微扬起朱红的唇角,含了一分殷切,道:“我是皇上送给太女殿下的礼物,殿下可以叫我‘沐倾城’。” 男子……叫“倾城”? 但凡长相妖孽的男子,身上都有股邪魅的气息,沐倾城不同,他的一颦一笑都纯真得如山涧最透亮的一捧溪水,而那看人的眼神更是比冷香凝的还要厚重几分,直叫人难以拒绝。 桑玥拿过毛巾遮住身子,心里把云傲骂了千百遍,面色却淡漠如常:“你出去,本宫不需要任何人服侍。” 沐倾城跪伏在浴池的边缘,一听到桑玥的拒绝之词,眼眸里就溢出了不少泪花:“殿下,你就让我服侍你吧,皇上要是知道你不喜欢我,一定会杀了我的。” 以云傲的性子的确会这么做,但那又关她什么事?她可不是什么烂好人,没有多余同情心给予这些花花草草。尤其,他还是云傲派来的。云傲真是够绝,为了离间她和慕容拓,不惜送来男宠!她总算是理解了当年楚婳硬给慕容拓塞通房丫鬟时,慕容拓是什么心情了。 简直糟糕透了! 云傲是怎么想的?她是女人不是男人,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安排宠臣给她?桑玥沉声道:“子归!把他拖出去,送到华清宫!” 沐倾城的眼底闪动起丝丝惊慌,那泪珠似落非落,红唇娇艳欲滴,霎时就成了水气升腾的殿中最勾人心魄的旖旎画面,他求饶道:“殿下!不要!皇上会杀我的!我可以辅佐殿下!殿下,我会许多东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精通奇门遁甲之术,若非如此,皇上定不会让我成为殿下的人!” “不需要!”桑玥一口回绝,子归已步入了殿内,就要去抓沐倾城。 “殿下,你送走了我,还会有其他人,与其如此,倒不如假装接受,断了皇上的念头!我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求雨露恩泽,只希望……家人能够平平安安。” 话音刚落,桑玥的心弦似被拨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辨认他话里的真假。 沐倾城无畏地对上桑玥的审视,他并未撒谎,自然不惧她的审视。他是鄱阳城富户沐家的长子,因天生貌美而闻名,他走在街上,不知迷死过多少俊男俊女,冷家子弟的样貌已在大周闻名,但不论冷昭也好,冷华也罢,亦或是如今正值青春年少的冷煜安,跟他比,都完全没有可比性。他对自己的样貌向来自信,却也没有因它而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他刻苦勤奋、日夜勉读,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脱离商户身份,入朝为官。 谁料,他一踏足京都,这貌美之名也迅速传开了,京都动辄就是皇亲国戚,他招惹不起,又不愿屈膝于世家小姐的罗裙之下,于是放弃了科考,毅然回乡。只是,他走都走了,仍是没能逃脱被挟持的命运。皇上发话了,他若不能成功地留下,等待他的就是满门被灭的命运! 桑玥仍是窝在水中,秀云墨发垂顺至水下,轻轻摆动,如幻变的深海流光,神秘莫测,又令人心驰神往,她淡淡地道:“沐倾城,皇上除了让你留下,还让你做什么?爬上本宫的床?” 沐倾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便是默认。 桑玥气得面色铁青,云傲真是疯了!从他允许瑶兮纳那么驸马就不难推断出,他真的脑子有毛病!她昨天才册封,今天沐倾城就来了,只能说明,云傲从很早以前就准备了沐倾城这枚棋子,若是金銮殿上,她答应了和冷煜安的亲事,沐倾城就不用出现了,可是她回绝了,云傲立马就把人塞进了东宫。 太过分了! 此时,莲珠进来了,神色不太好,她看到沐倾城时吓了一大跳,差点儿一个趔趄摔进浴池。这里怎么有个天仙般的男子?殿下……一丝不挂地泡着呢……要是曦王殿下知道了,会暴走的吧! 她瘪了瘪嘴,被最后一个想法震得打了个哆嗦,适才回过神,想起了要对桑玥说的话。她俯身,凑近桑玥的耳边小声禀报了几句。 桑玥的眸子一紧,目光瞬间寒凉得像结了一层冰,温暖的大殿就在她逡巡的眸光里骤然降温了,她深吸一口气,按耐住满腔悲愤,正色道:“把沐倾城安排在望川殿,没有我的吩咐,不得私自离开。” 语毕,她给子归打了个手势,子归会意,一把拧起沐倾城就朝外走去。沐倾城则是以最快的速度给桑玥磕了个头:“多谢太女殿下!” 大门一关,桑玥再也忍不住,转过身,趴在冰冷的池壁边缘,死死地拽紧了毛巾的一块边角:“消息可靠?” 莲珠已许久不见桑玥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子了,那根本不像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从十八层地狱杀出一条血路,令阎王爷都闻风丧胆的厉鬼。她手脚一凉,颤声道:“冷大人通知了皇上,就在刚才,皇上已经亲自前往冷家了,皇上怕皇后娘娘经不住打击,暂时封锁了消息,你看,我们要通知皇后娘娘吗?” 桑玥的额角青筋暴起,眼神冷厉得如嗜了血的宝剑:“通知!做女儿的,再心碎也要送母亲最后一程!” 丧心病狂的禽兽,连一个无辜的迟暮老人都不放过!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五十八章】云阳 北风呼啸,天寒地冻,街道冷冷清清,雪水融化了一地湿润,又在夜间再度凝结成冰。 冷香凝和桑玥都换上了素色绣浅蓝竹纹的衣衫,皇后和皇太女不能为臣民披麻戴孝,她们能做的就是尽量朴素简单。 桑玥已经向冷香凝言明了陆氏过世的消息,哪怕在冷香凝所存的记忆中,仅和陆氏有半日相处时光,但骨子里的亲情和眷恋还是毫无保留地苏醒了。 她趴在桑玥的怀里,哭得悲痛欲绝,几天之内,她经历了两次离别凄楚,亲眼目睹了丈夫的背叛,一颗脆弱的小心脏,被敲得支离破碎,再不复往日的开朗和喜悦,即便被囚禁在普陀寺,她心里有着念想,便也不曾如此绝望过。 她死死地搂住桑玥,泫然道:“玥儿,你不会离开我的吧?” 桑玥极少看到冷香凝哭成这个样子,向来巧舌如簧的她现在却有些哑口无言,不为别的,就因她的心情其实也十分沉重,胸口就像被堵了块冰石,凉凉的,压得她呼吸艰难。 慕容拓握住桑玥的另一只手,在她失去亲人倍感孤寂的时刻给予她鼓励和温暖,他知道,其实桑玥也很渴望像冷香凝那样扑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酣畅淋漓地发泄自己的情绪,但她从来不会放纵自己,哪怕一回都不曾。她要是做了,就不是桑玥了。 不得不说,但看这一点,桑玥比他冷血,也比他理智。楚婳遇害之后,若非桑玥的精心守护,他大抵真要魔怔了。但是林妙芝出事,桑玥哪怕痛不欲生,也不曾出现过片刻的消沉和莽撞,她只是一点一点地谋划,一步一步地报仇。一如今晚,陆氏与世长辞,桑玥不可能不难受,但她绝不堕入无法自拔的伤痛深渊。 他怜爱地看了看桑玥,尔后对着冷香凝露出一个安抚人心的浅笑:“我和桑玥都会陪着你。” 冷香凝将信将疑,看了慕容拓一眼:“拓拓,真的吗?” 慕容拓点头,目光分外柔和:“真的。” “你们说的话,我不太敢信了。荀义朗说我想他了,他就来看我,我现在想他,但他在哪里?云傲说他只喜欢我一个,但他有了那么多她们和孩子;我娘说明天来看我,她再也来不了了。你们……你们都是会骗人的。”讲到最后,冷香凝的语气又哀凉了几分。 桑玥隐约觉得冷香凝对荀义朗不无感觉,但对云傲也有着多年的夫妻之情,这听起来十分地骇人,但它却是真实存在的。怪冷香凝吗?怎么能怪她?要不是被人毁了心智和记忆,她怎会看不清自己的心,分不出爱情、友情和亲情? 不论如何,桑玥相信,荀义朗和她一样,都希望冷香凝能够幸福。如若不然,荀义朗不会毅然远赴沙场,替她守住江山,也成全她十八年的念想。荀义朗若知,他抛却生死、冲锋陷阵换来的不是心上人灿烂的笑容,而是她终日以泪洗面,他又该有多难受? 思及此处,桑玥拂去冷香凝被泪水浸湿的秀发,轻声道:“其实,云傲对你很好,你可以试着接纳他,和他坦然相处,这深宫不像荀府,坏人有点多,你要是把云傲推开,就给了坏人机会。” 她尊重冷香凝的选择,所以哪怕拼出一条血路也要护送她回宫。冷香凝既然放弃荀义朗,回答了云傲身边,就该把握住眼前的幸福。难道非要弄得三个人都死去活来才算是对得起谁? 冷香凝似懂非懂地看着桑玥:“他……他杀人……” 桑玥觉得有必要把这个话题谈开,她认真地道:“要是我告诉你,我也杀过好多人,你怎么办?从此害怕我了吗?” 冷香凝“啊”了一声,怔怔地看了桑玥半响,眼底的惊恐浮现了一瞬,但很快便被浓浓的深爱所取代:“不怕,你是我女儿,你变成魔鬼,我也不怕。” 桑玥淡淡一笑:“云傲是你丈夫,他对你的心,也是真的。” 冷香凝眨巴着泪汪汪的眸子:“像荀义朗那样吗?” “算是吧。”两个人性格不同,爱的方式不同,但都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冷香凝幸福,只不过,云傲的大爱给了江山,比起慕容宸瑞对楚婳的感情,云傲待冷香凝已算是厚重了。 云傲真的没派人寻过冷香凝?她不信,荀义朗不也用了十多年才打探到冷香凝的下落?或许云傲的探子,只是晚了一些而已。毕竟,冷芸久处深宫,时刻盯着云傲的动静,大抵每每就差那么一步却被冷芸给截堵了。好比钟妈妈的女儿,云傲的人已经将她带到了京都,冷芸横插一手,愣是把她推下了护城河。 她也是刚刚才从多福海的口中听到这则消息,震惊了良久,最终决定冰释冷香凝和云傲之间的前嫌。 “可是……”她还是有些怕,有些难以接受。 桑玥语重心长道:“如果我告诉你,云傲成天对你欢笑,转过身就被头风折磨得几欲晕厥,每晚你酣梦好眠,他却痛得浑身冒汗,还不敢动一下、叫一声,唯恐惊扰了你,你仍是觉得他不够在乎你吗?” 冷香凝愣住了,桑玥又道:“他说不定哪天就一病不起了,你到时候会不会伤心?会不会遗憾自己没有好好地陪他?” 慕容拓深深地看了桑玥一眼,多福海大概什么都说了。 冷香凝的心一揪:“他……他病了?” 病得很严重。莫名其妙地,桑玥居然有些心酸,她撇过脸,任眼角的一线水光流逝在眨眼之间,再次看向冷香凝时只剩柔和的笑意:“是啊,你得照顾他,是不是?” 冷香凝吸了吸鼻子:“嗯,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跟他发脾气了,但是,我真的不喜欢他跟别的女人抱在一起。” 桑玥和慕容拓互视了一眼,二人都已知晓了云傲逼问荀淑妃的事,心里暗叹这个皇帝果然是老奸巨猾,同时,也确定云傲疑上了荀义朗。 慕容拓唇角微勾:“香凝,你告诉他,他要是再召见别的女人,你就一辈子不理他。” 为了避免云傲故技重施,他们不能再给云傲和荀淑妃独处的机会。 冷府。 下人们正在着手搭建灵堂和灵棚,准备明日发丧。 陆氏安详地躺在床上,尽管身重数剑,伤痕累累,她的唇角依旧依稀可见满足的笑容。下午,她一时感动而说的话“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娘娘一面,老身死而无憾了”,居然应验成真。这个老人,在思念和懊恼中渡过了整整十八年,好容易才盼回女儿,跟女儿有了半日的亲昵,却就这样撒手人寰了。 云傲面色铁青地坐在一旁,冷秋葵、冷华和冷煜安悲恸地站在对面,在他们下首处是满面痛色的郭氏和冷芷若。 这摆明了是一起谋杀案件,陆氏和冷芷珺离宫后,先是翻车,再是在僻静的巷子里遭遇了黑衣人的劫杀,他们打着谋财的幌子,却招招致命,陆氏的头部破了个大血洞,胸膛中了两剑,双腿被斩。冷芷珺腰腹连中三剑,冷家的六名护卫一个不剩,全部惨死当场。当京兆尹闻讯赶去现场时,陆氏已经与世长辞,冷芷珺还剩一口气。 这简直太人神共愤了! 陆氏的双腿已被缝合,换了干净的衣衫,看上去就如同熟睡了一般。 冷香凝颤颤巍巍地走近房,云傲一惊,众人皆是一惊,正欲给她行礼,却瞥见随其后的桑玥对他们摇了摇头。 云傲的嘴唇张合了数下,似有千言万语,可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他不出声,大家自然都得憋着。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冷香凝脱掉鞋子,爬到床的内侧,拉过陆氏的胳膊枕于脑后,自己则窝进了陆氏早已不再温暖的怀抱。 “娘,你说明天会来看我,你骗人!” “你说我小时候最爱吃糖枣糕,你要亲手做给我吃,你还是骗人!” “你说给我做冬衣,你又在骗人!” …… “你的身上怎么这么冷?我给你暖暖……”说着,她开始搓陆氏僵硬的手掌,边搓边哈气,可她发现娘亲的手还是暖不了,她解开衣衫,众人赶紧闭上眼,她把陆氏的手放在肚子上,“玥儿冷了,我就这么给她暖的,你舒不舒服?” 云傲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掐入了掌心,额角豆大的汗珠不停滑落,桑玥走到他身边,轻握住他的手。他不可思议地抬眸,桑玥却是没有看他,神色淡漠地仿佛什么也没做。他错开视线,眼底已有了不逊于北极光的幻彩。 “你醒醒,再唯我吃一口饭……” “是不是我不乖了,你不要我了?” …… 冷香凝边说,泪珠子边滑落双颊,滴入了陆氏的脖颈,像一道优美凄凉的流光,给陆氏孤苦的人生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越说,眼泪越多,最后冷香凝泣不成声,只得抱紧陆氏,脸颊贴着陆氏的,不停地蹭,想用这个方式唤醒她,奈何,她的泪水已把陆氏的脸洗了一遍,也让陆氏鬓角的华发染了颗颗晶莹,陆氏仍是没有丝毫反应。 冷香凝悲恸而又绝望得嚎啕大哭,像个在漆黑的夜、迷了路的孩子,每一声都透着对未来的迷惘和惊恐,每一滴泪都裹着未能尽孝于人前的不甘和悔恨。这无关心智,就是本能。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种疼痛岂止是揪心?根本是撕裂了冷香凝飘蓬的灵魂。 一国皇后当着君臣的面,为生母哭丧,这太不合礼数了。冷秋葵想要劝阻,云傲的冷芒一扫,冷秋葵的头皮一凉,赶紧把未说的话吞进了肚子。 冷香凝的嚎哭碎了一屋子人的心,男儿有泪不轻弹,冷华和冷煜安却是潸然泪下。 冷秋葵也红了眼眶,那是他的发妻,说不痛心是不可能的。 桑玥犀利的眸光扫过屋子里的一众人等,在无声落泪的郭氏和冷芷若脸上停顿了片刻,尔后悠悠转开。二人哭得很假,只怕心里其实痛快得不行。可即便如此,她暂时不能妄断二人就是凶手。 不知哭了多久,冷香凝昏睡了过去,只是虽然睡了,身子还在一抽一抽的。云傲心疼地抱着她,放到了隔壁房间的床上,褪去她被泪水湿透的短袄,拉过被子给她盖得严严实实,吩咐思焉和怀公公好生守着,醒了就通知他。二人恭敬地应下,他适才步入花厅,开始解决这起命案。 此时,云阳闻讯赶来,从关系上来讲,陆氏是冷芸的嫡母,便也是云阳的外祖母。他走入庄严肃穆的花厅,给座上之人行了一礼:“参见父皇,参见太女殿下!” 在说这话时,他的语气里含了恰到好处的忧伤,多一分做作,少一分凉薄,不偏不倚正好是个有良心的庶外孙应有的表情。 云傲的双指捏了捏眉心,从前每隔几天头痛才发作一次,每次不超过一刻钟,现在却是一天几回,且持续的时间长短不一,譬如今日,从下午到现在,头痛就没停止过,他微抬手:“平身,你去看看你外祖母吧。” 云阳郑重地应下:“是。” 郭氏对云傲的那句“外祖母”十分不喜,她才是云阳血亲上的外祖母,且她已是御赐的平妻身份,现在居然连坐在冷秋葵身旁的资格都没有!像个妾侍站在他身后,看着满满一屋子人,为陆氏的命案讨论得激烈万分,她花白的眉毛一拧,翘出了一个讽刺的弧度。 陆氏的马车先是翻在了巷子里,导致她磕破头颅,尔后在修车的途中遭遇了截杀,一死一重伤。 “启禀皇上,微臣仔细检查了华阳夫人的马车,发现车轮内部有隐裂的痕迹,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可以有三:先受潮,再长期暴晒在日光下,这样能导致内部结构糟损;或者有武功高手将内力打入其中,在内部爆破,外面看起来也能完好无损。” 桑玥尽管在听京兆尹的分析,余光却是时刻注视着郭氏和冷芷若。在冷府,最恨陆氏的就是郭氏,郭氏有充分的理由对陆氏动手,实际上,郭氏曾经的确有过除掉陆氏这个大夫人的打算,只不过被慕容拓一招给扼杀了。事隔大半年,郭氏会否从未断过害死郭氏的念头?郭氏始终低垂着眉眼,她瞧不清对方的眼神,但郭氏的唇角偶尔微勾,似哭还笑。 翻车,截杀,截杀,翻车…… 桑玥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不管截杀是否出自郭氏之手,这翻车绝对是她的手笔!那些杀手既然有足够的能力,何须多此一举,用内力震崩轮子的内部结构?郭氏定是巴不得陆氏摔死得了,所以提前对轮子动了手脚。 郭氏,很好,这个老妖婆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冷芸已垮,郭家已败,她倒要看看谁还护得住她? 陆氏不是云傲的生母,但云傲仍是露出了极为痛苦的神色,他冷静地听京兆尹说完,沉声道:“车轮一事要好好调查,抓捕凶手更是刻不容缓,你要是抓不到真凶,就别活着回来了!” “是!”京兆尹冒了一身冷汗,转身就要离去,刚好此时,云阳已探望完毕陆氏,眼眸里难掩哀戚地跨入正厅,“父皇,那凶手当真是丧尽天良!如此败类,是可忍孰不可忍?请父皇允许儿臣为外祖母尽最后一点孝心,揪出凶手,将其绳之以法!” 这是云阳第一次主动请缨,从前他不会关心朝政,也不会过问冷府私事,陆氏在佛堂住了十几年,跟他哪有半分感情?他这么义愤填膺,是为了立功?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似乎从云阳的悲愤中独处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兴奋什么? 云傲尚在犹豫,桑玥侧身,道:“请父皇准了云阳的请求,他也是赤子之心,多一个人帮忙就能早一些查出幕后真凶,让华阳夫人在九泉之下安息。” 云傲看似很轻、实则厚重的眼神在桑玥的脸上停顿了一瞬,摆了摆手:“去吧。” “儿臣遵旨!” 云阳离去后,云傲的脸色十分苍白,桑玥面露关切地道:“父皇去陪陪母后吧,儿臣在这里等消息。” 这便是劝他去歇息了。云傲头昏脑胀,的确撑不住了。他把这里交给桑玥,自己则去往了冷香凝的房间。 冷香凝睡得不甚安稳,一会儿哭一下,显然受的打击不轻。这不正是幕后黑手的目的?那人就是要逼疯冷香凝,看着她绝望、伤心、痛苦不堪! 云傲擦了冷香凝眼角的泪痕,把她抱入自己的怀中,心底的纠结和眼眸里的波光一样复杂。明明是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但他就是觉得自己和香凝宛若那夜幕苍穹里的星子,看似很近,实则异常遥远,兴许一年、两年、十年都不一定能触碰到彼此的灵魂。 他到底……是失去她了吗? 迷迷糊糊中,冷香凝睁开了红肿的眼眸,她哭够了,回过神了,看到是云傲,顿时想到了桑玥的劝解,鼻子一酸:“你的病好些了么?我不跟你吵架了。” 云傲的眼底,暗涌和流光并存,冰冷和暖意参半,他抬起那执掌乾坤的大掌,仿若举重千金,隐隐颤抖,落在冷香凝削弱的肩上时又如柳絮清风,写意从容。 帘幕深深,夜幕重重,苦叹,只愿伴你绕指柔。 …… 京兆尹顺着血迹一路追寻,最后发现凶手逃进了大皇子的府邸。别说皇子府邸了,就算是十大家族的府邸,没有圣旨也是不能对其进行搜查的。京兆尹只得了云傲的口谕,要彻查真凶,却拿不出官方文件,因此,云澈当即就把京兆尹给拦在了外面:“京兆尹,你回去向父皇请一道圣旨,我自会让你进去搜查。” 京兆尹面露难色:“大皇子,皇上说了,不缉拿真凶,不让微臣去见他啊!微臣是奉了皇上口谕,进行全城搜捕,还请大皇子配合。” 云澈冷冷一哼:“京兆尹,京都那么多府邸,你为何单单要搜查本皇子的?本皇子完全有理由怀疑你是蓄意栽赃!说不定你的搜查队伍里,就混有了凶手,企图污蔑本皇子!” 京兆尹急死了,却又不能在大皇子跟前发火,他竭力平复了因高度紧张而略显难看的表情,皇命难为,他必须要搜府,但多年办案的经验告诉他,一旦给了凶手喘息的时间,或许凶手就逃之夭夭了。他是顺着线索摸过来的,不是凭空猜测,他非搜不可!但云澈贵为大皇子,他又不好对其用粗。一来二去,急得肝都痛了。 “大皇子!微臣真的是奉了皇上的口谕!微臣带了那么多侍卫,哪里敢假传圣旨?微臣真的看见那刺客溜进去了!” 云澈依旧不让步:“你且让本皇子派人去问,稍后再许你搜府也成!” 等你问完,贼都跑没影了!京兆尹急得心肝肺俱燥,却又无计可施。 隐藏在远处的慕容拓狐疑地捏了捏下巴,云澈似乎在拖延时间,难不成凶手真的潜藏在大皇子府?心随意动,他身形一闪,跃入了府内。 就在云澈和京兆尹僵持不下之际,云阳策马而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云澈,用一种近乎挑衅的口吻说道:“大皇兄,父皇的口谕已下,你这是要公然抗旨吗?” 云澈从云阳不怀好意的眼神里读出了浓郁的幸灾乐祸的意味,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他勉力心平气和地道:“云阳,你不要乱给我扣帽子,我什么时候要公然抗旨了?只是,搜查皇子府邸历来都是需要圣旨的,我谨慎一些,又有什么错?” 云阳仰头,嘲讽一笑:“大皇兄,你不要企图拖延时间,你的府邸,我是搜定了!” “你搜?”云澈心里顿生警觉,云阳不像是个好大喜功的性子,陆氏又不是他的亲外祖母,他这么认真是为了什么? “我的外祖母惨遭人陷害,我当然要请命彻查此事了!我已得父皇批准,你要是敢拦我,别怪刀剑无眼!”语毕,云阳拔出腰间的宝剑,指向了云澈。 云澈看了看云阳,再看了看京兆尹,深知今晚这趟搜查避免不了了,他只得侧身一让:“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派人在里面做手脚?” 云阳不禁失笑:“如果大皇兄怕我做手脚,我不进去便是,京兆尹是父皇指派的官员,向来忠心耿耿,他的侍卫全都在京兆府衙记了档,你一一辨认之后再放进去,总不会出差错了!” 此时,惜华郡主从府内走出,在云澈的耳边小声道:“臣妾查过了,的确有刺客,咬破嘴里的毒囊死了,臣妾已经命暗卫将他从后门送走。” 云澈提着的心稍稍放下,刚刚京兆尹对他说刺客闯入了他的府邸,他顿时就感觉这是一项栽赃陷害的阴谋,于是他一边拖延时间,一边让惜华郡主搜了府里的每个角落,云阳啊云阳,果真是歹毒!杀了华阳夫人,却让他来背这个黑锅!今天这笔帐,说什么他也要找云阳讨要回来! 他笑了:“好!你尽管去搜,要是没搜到,我一定要在父皇面前参你们一项污蔑之罪!” 云澈信誓旦旦地说完,京兆尹倒吸一口凉气,这话听起来底气十足,难不成他追错了?那凶手的确不在大皇子府?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儿搜也得搜,不搜也得搜了。 京兆尹带着二十名被云澈和惜华郡主仔细检查过后的侍卫进入了大皇子府,展开严密的搜查。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寒风一丝一丝地刮过。惜华郡主和云澈静立在昏黄的烛火下,感受着凛凛严冬的萧瑟彻骨,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云澈解下氅衣披在惜华郡主的身上,随口道:“有了身孕还这么操劳,难为你了。” 单侧妃滑胎后不久,她就被告知有了身孕,这也算是府里的一条大好消息了,但云澈高兴不起来,太子之位没了,任何补偿都不足以填满内心的空虚和寂寥。 惜华郡主明白云澈的心情,捏了捏他的手掌,低声宽慰道:“大皇子,来日方长,当年父皇也是击败了赫云太子和五位皇叔才夺得皇位的,桑玥不过是一介女流,凭着是嫡出公主的身份,暂时挤掉了庶出的皇子们而已,时日一长,父皇发现她难当重任,立刻就会废了她。父皇再疼惜皇后,也抵不过对万里江山的热爱,他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 云澈心底的阴霾被惜华郡主的安慰之词遣散了不少,他反握住她的手,开始了美好未来的憧憬。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憧憬的再好,也只能是天边绚烂一时的泡影。 大约两刻钟后,京兆尹的人押着一名身负重伤的黑衣人走出了大门。云澈和惜华郡主的心猛烈一跳!尤其是惜华郡主,简直诧异得如遭雷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明明连柴房和恭房都没有放过,包括狗舍也认真查探了,这名黑衣人是打哪儿来的? 云澈狐疑地看了惜华郡主一眼,快步走到黑衣人的跟前,怒发冲冠道:“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咳出一口鲜血,虚弱地道:“大皇子,属下失职……” 这是指证他? 云澈气得两眼冒金星!揪住黑衣人的衣领,双目迸发出了丝丝血红,仿若经历了一场弥天灾难,咬牙切齿道:“你不要信口雌黄,污蔑本皇子!本皇子何曾认识你?” “呕——”黑衣人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目瞪口呆地盯着云澈,一字一顿道:“你……你……杀人……灭口……” 话音刚落,云澈的手一沉,黑衣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一刻,云澈和惜华郡主听到了天塌下来的声响,当着京兆尹、云阳和那么多人的面,从他府里搜出了凶手,凶手还口口声声地道出他是幕后主使!他根本什么都没做,那人是自己逆转筋脉而亡的,但他揪着他的衣领,远远看去,就是他谋杀他了! 云阳!一定是云阳干的好事!他先故意丢了具尸体在明处,让惜华误以为已经铲除了危险,殊不知,他还准备了活的“人证”!但他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送进府又躲避了惜华的搜查呢? 云澈倒是想弄清这个疑惑,京兆尹却是不给他机会了。京兆尹大掌一挥,语气已不若先前那般尊重了:“大皇子!请移驾冷府,当着皇上的面解释个明白吧!”解释?认罪伏诛才对。皇上那么疼爱皇后娘,会放过荼毒华阳夫人的凶手?听说皇后娘娘哭晕了,皇上心疼得不行。大皇子纵然曾经颇得圣恩,但触碰了皇上的逆鳞,简直就是找死! 惜华郡主望着自己的夫君被带走,小腹一痛,无力地靠在了冰冷的朱红色大门之上。 冷府。 京兆尹和云阳带着云澈来到花厅,云傲已经歇息了一阵,身子好了些。 桑玥正面无表情地喝着手里已略微发凉的茶水。今晚的风不大,却声声入耳,她按了按眉心,试图把心头的郁结之气也一并揉散。陆氏是她的外祖母,哪怕相处不多,她每月才去探望一次,但这个迟暮老人给予她的关怀却是如比日晖还暖、比清风还柔。现在,她死得那么凄惨,叫她的心,如何好受? 她淡漠的眸光扫过一脸肃然的京兆尹和愤愤不平的云澈,冷声道:“怎么把大皇子给请来了?” 京兆尹把在大皇子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云傲和桑玥,包括云澈是如何阻拦搜查、如何杀人灭口,说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云傲听完,雷霆震怒,厉声呵斥道:“好好,这就是朕的好儿子!居然因妒生恨,杀了皇后的生母!朕……怎么会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云澈双膝跪地,辩解道:“父皇!儿臣没有!儿臣是被冤枉的!是云阳!是云阳栽赃我!父皇,请您明察秋毫,还儿臣一个清白!” 云阳不语,一副清者自清的从容模样。 云傲一掌拍碎了旁边的桌子:“你杀人不说,还污蔑亲弟兄!朕没有你这种儿子!京兆尹,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该怎么办怎么办!” “微臣领旨!”京兆尹恭敬地说完,一把擒住云澈,云澈反手挣扎,云阳上前一步,表面是在给京兆尹帮忙,实则却在云傲看不见的位置,亮出了手里的匕首,云澈心中大骇!运足内力,一掌击上了云阳的胸膛。 云阳散去功力,用血肉之躯生生扛了他一掌,结果被逼退好几步,撞上了一侧的扶手椅,胸口一痛,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一掌,云澈的确是用尽了全力的,他自保不假,想拍死云阳这个王八蛋更是真的! “反了你!云澈!”云傲气得目眦欲裂,“当着朕的面你都敢杀人了!朕刚刚已经说过,朕没有你这种儿子!你就是个庶民,一介庶民击杀皇子,死罪一条!” “父皇!父皇饶命啊!是云阳要杀儿臣!”云澈乱了方寸,逮着求饶的话就脱口而出,浑然不觉云傲在他越描越黑的供词里逐渐丧失了所有的耐心。 云傲大掌一挥:“赐绞刑!” 桑玥心里冷笑,云傲之前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该怎么办怎么办”,其实只是让京兆尹秉公查证,并未说一定要置云澈于死地,云澈却是经不住云阳的蓄意挑衅,当着云傲的面对云阳痛下杀手。这种城府,难怪被云阳耍得团团转了。不过云澈死了也好,他对她敌意太深,迟早会滋事,倒不如让云阳构陷他。这正是她明明察觉出了异样却没有替云澈求情的原因。 直觉告诉她,尽管云阳借机害了云澈,却不是杀死陆氏的凶手。以她和云阳打的几次交道来看,云阳的思想够变态,手段够残暴,但他不曾真的滥杀无辜。他害她,是因为想要得到她;他害长平和云澈,则是因为莫德的死和他们脱不了干系。云阳可恶,却并非十恶不赦。单论这一点,她和云阳有着异曲同工的地方。只是他们两个天生对立,不得不相互厮杀。但就好比,她再恨冷芸,也不会动庆阳,云阳再恨她,也不会杀陆氏,云阳应当真是逮住陆氏被杀的机会陷害云澈一把。 陆氏的死让她难受痛苦的同时,也给她拨开了层层迷雾,她把入宫后发生的一连串的事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现在,她要还猜不出那个隐在暗处的人是谁就太说不过去了。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藏得可真好! …… 回到东宫,已过子时。 慕容拓忙碌了大半个晚上,仔细比对了陆氏的伤口和被惜华郡主扔出去的黑衣人、以及诬告云澈的黑衣人的剑,立即就证实了桑玥的猜测。陆氏身上的剑痕与二人的兵器厚薄程度……不对称! 云澈是傻了,他若是能沉下心等上几天,许就真相大白,沉冤得雪。他非要当众伤人,逼云傲现场赐了他绞刑。 不过人死都死了,为了维护天子威仪,慕容拓还是把证据给毁了,其实他特想看云傲吃瘪,看他被人骂,被人唾弃,但一想他被人骂,桑玥作为他的女儿或多或少也要受点儿连累,慕容拓只能咬咬牙,替他毁尸灭迹了。 回到寝殿时,桑玥不在,想必是批阅奏折去了。真是一刻不消停,死了外祖母,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地理朝,真是……太难为她了。 他打算去沐浴,忽然忆起桑玥临走时没有用晚膳,在冷府那样的情况下想必也没吃什么,于是他去往了小厨房。 谁料,他刚进门,就跟某人撞了个满怀。 二人相望,桑玥怔住:“你回来了。” 慕容拓低头看见她手里的托盘,里面摆放着精致的菜肴,是他所喜的红烧鱼、牛肉粥、冬菇抄肉和凉拌莴笋,这一回的色泽比之上次的可谓完美太多。 她这样累、这样伤心,还亲自下厨……慕容拓的心霎时就软了一片、疼了一片。他接过她手里重重的托盘,另一手揽她入怀,幽幽叹道:“傻瓜,不会吩咐下人做吗?” 桑玥靠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健硕的胸膛,感知那苍劲有力的心跳,柔声道:“谁让某个人说我厨艺不好的?我要强,就偏得做好了。” 慕容拓的心霍然一震,上回在熄族……她是装睡? 上回她做得那样难吃,他竟一点不剩地吃完了,还喝了满满一壶水才冲淡了口里的咸味儿,她便知道他心里其实是喜悦的。从那之后,她偷偷练习过许多次,虽说比不得御厨,但做出的菜肴也算美味可口了。 “慕容拓,不管我是什么身份,跟你在一起,我都只是你的妻子。” “我知道。”慕容拓吻了吻她的额头,她真的是多虑了,他真的不介意做她背后的男人,哪怕她的光环盖过了他的,只要她幸福,他亦是甘之如饴。 失去亲人的痛苦,让桑玥更懂得珍惜眼前的幸福,慕容拓虽然没有说,但她都知道,他不仅是南越手握百万兵权的曦王,也是北齐早已定好的太子,他才是那个不显山不露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人。这样显赫的身份,就那么默默无闻地做她背后的男人,她真是觉得……太委屈他了! 桑玥不知道的是,若不是为了防着慕容锦,慕容拓何需把百万兵权牢牢地拽在手中?若不是答应了赫连颖的条件,慕容拓如何肯束缚自己接受那个烫人的太子之位? 既然都是为了她,不是为了权,能和她在一起,是她做曦王妃还是他做太女驸马,又有什么区别? 突然,桑玥忆起了什么,离开他的怀抱,诧异地问道:“你又是为什么会来小厨房?” 慕容拓的神色一僵,轻咳一声:“找你。”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溢出丝丝别样的辉光,在月辉的照射下,竟如琉璃一般光彩夺目,她似笑非笑道:“好饿,我们去用膳。” “好。” 一顿饭,吃得饱饱,其间,谁也没有提任何扫兴的话题。逝者已矣,生者节哀,她能做的,不是哭哭啼啼,而是养足精神,把那幕后黑手推入无间地狱! 慕容拓把整晚查探到的情况给桑玥细说了一番,桑玥凝眸,道:“云阳能够把人藏进大皇子府,总得有人跟他里应外合吧,惜华郡主是个极为谨慎的人,她要搜府,应是不会漏过任何蛛丝马迹的。” 慕容拓挑了挑眉:“她总不好意思搜到单侧妃的浴桶里。” 单侧妃?桑玥愕然,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了。但几个呼吸的功夫,她就明白了单侧妃会勾结云阳的缘由。在单侧妃看来,她一滑胎惜华郡主就宣布有了身孕,这根本就是个阴谋。她和惜华郡主都有了身孕,凭什么做那危险之事的人是她?被打得滑胎的人也是她?云澈和惜华两夫妻故意借她的手毁了云阳,让云阳恨惨了她,差点儿要了她的命,他们无情她便无义。为了报仇,她才不惜让陌生男子和自己共浴以躲避搜查。 “我听说,东宫来了个大美人。”洗漱完毕后,二人躺在温暖的床上,慕容拓单手支头,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 关于被看光,关于被吻了脸,桑玥选择让它们烂在肚子里,其实她也很尴尬的,好不好?偏当时碍于太女威仪,连脸红都不行。她往慕容拓的怀里蹭了蹭,甜甜地笑道:“哪有你美?” 慕容拓一看桑玥这副卖乖的样子就猜到怕是发生了什么不该有的事,心里顿时怒火横生,起身就要去杀人! 桑玥翻身压住了他,摸着他的脸,眸光徐徐攒动,含了一分娇媚:“等我办完事了你再杀!”不好好地找点儿利息回来,怎么能平息她被占了便宜的怒火? 慕容拓在这方面绝对是个小气巴拉的男人,他双目如炬,鼻子一哼:“哪只眼看了你,我就挖了!哪只手碰了你,我就剁了!” 桑玥低头,温软的唇瓣细细研磨着他胸膛上如玉白皙又十分紧致的肌肤,心道:你还是撕烂他的嘴皮子吧!心里这样想,嘴上却道:“嗯,随你处置,你就是把他卖去做小倌倌我也没意见。” 做小倌倌?慕容拓暗沉的眼眸掠过一丝彩光,这个主意不错。 桑玥的吻绕到了一个极为敏感的部位,慕容拓刚得了点儿愉悦,她却是可恶地抬起头:“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大掌解了她的亵衣,轻轻握住一侧的柔软。 桑玥浅叹,目光忽而变得迷离:“云傲中午立了道圣旨,赐婚给南宫宁和瑜安,婚期很近,在姚晟迎娶南宫雪之前。” 这个女人真是很能忍啊,慕容拓唇角一勾,含住了那点绯色,她身子一颤,他含糊不清地道:“这么急?该不会是……” 桑玥隐忍着点头:“瑜安有了身孕。” 云傲给她送男宠,一来,因为她是皇太女,无需遵守女德女训,二来,云傲大抵已知道她和慕容拓有了夫妻之实。但瑜安不同了,一个皇室公主成亲前失贞有孕,这简直丢尽了皇家的脸,难怪云傲头痛了一下午。不过好在知情的人不多,暂时没有传出任何的负面言论。 慕容拓眯眼看着她:“你打算做什么?” 桑玥不满他的动作,降了将身子,送到他唇边,道:“杀人。” 慕容拓红润的唇瓣勾起一抹魅惑人心的浅笑:“哦,这样啊,那我也得做点什么。” 桑玥顺着他的话:“做什么?” 慕容拓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下面,瞄准,提枪上马! “造人!”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五十九章】小妖兽 雪灾过后,尽管寒风凛冽,阳光却是独好。朱瓦红墙,楼影幢幢,沐浴在金色日晖下,格外地明艳璀璨、焕然一新,一如祁山的局势,在荀义朗抵达后短短三日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抵达辽城当晚,他不作歇息,率军夜袭敌营,借助风力优势,用火攻烧了胡人的营帐,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的士兵和胡军拼得热火朝天时,他所向披靡,一路杀到主帅的府邸,挥剑斩落了胡国将领的头颅,并将之悬挂在辽城城门口,大挫了胡军的士气。 大周兵士攻入城内,浴血到天明,终于收复了这一个重要的交通要塞。 紧接着,他马不停蹄,指挥另一队人马,攻入了附近的怀庆城,厮杀了整整两天两夜,号角吹响边关的上空,不见白云朵朵、澄碧蓝天,唯见城楼雾霭、烽火硝烟。 这一场仗,辽城和怀庆城得到解救,胡军损失三万,大周军士损失两万,虽是以少胜多,但那两万名英魂终究还是永驻了沙场,无法返回故里,他们的家人只能领着一个个刻有名字的木牌立起牦牛般多的衣冠冢。 荀义朗从不曾心怀天下,但若他们是香凝的子民,就都是他疼惜的对象。他让城中所有文官给每一名过世兵士的家人写信悼念和慰问,并派专人跟踪朝廷发放抚恤金的情况,确保那些为国捐躯的勇士的家人得到最大程度的补偿。 捷报传回京都,云傲心情大好,亲自奋笔疾书,大力赞扬了荀义朗,并封官加爵,号令三军将士皆以他为效仿的对象。 一时间,荀义朗名声大噪、轰动全国,他就像是一匹黑马,突然就闯入了众人的视线,突然就踏破了敌军的封锁,突然就粉碎了胡人的侵略。他俊美清贵,早已闻名于帝都,但如此血性勇猛,却是叫世人为之惊叹、为之瞩目。 瞩目的同时,原先不怎么被大家放在心上的话题慢慢地成了热议:荀义朗年逾四旬,不曾婚配,是为何? 有人猜:他眼界极高,尚未碰到能让他心动的女子。 也有人猜:他好男风,私下怕是养了美男若干。 更有人猜:他雄风不振,无法行那愉悦人事。 就在各种猜测如雪花漫天飞舞时,一种最直击人心的绯闻横空出世:荀义朗早已心有所属,为她守身多年,只待此次浴血沙场,建立赫赫战功,便求皇上指婚,赐佳人于他。 当这种小道消息插了翅膀飞入皇宫后,不免又是惹来云傲一顿雷霆震怒。 桑玥对此只是淡然笑之,不做评价。不用想也知道这样的言论是出自谁口,冷芸就是算准了云傲的疑心,逼着他疏远冷香凝、嫉恨荀义朗。当然,冷芸被圈禁,外面势必有一只强有力的大掌在暗中推波助澜。只是,桑玥隐约觉得冷芸有点儿混淆视听的意味,似乎在这铺天盖地的流言下,还藏了点儿什么。 灵慧已混入了胡国,但还没能追踪到小石榴的下落,云傲的头风日益严重,苍鹤开始为闭关他炼制金丹,以压制体内的病症。但慕容拓似乎觉得苍鹤此举有些故意避开众人视线的感觉,只是,苍鹤要是没点儿本事也混不到国师的位置。慕容拓哪怕日日抽空盯着他,仍旧未能发现明显的破绽,于是慕容拓干脆换了方式,直接离开了京都。 御花园内,冷香凝正踢着毽子,她褪去了厚重的宫装,拿掉了沉重的首饰,任青丝飞扬,和裙裾在姹紫嫣红中舞出一道亮丽的风景。 云傲瞧着欢喜,多福海递过来的糕点他也多食用了好几块。 冷香凝玩得不亦乐乎时,荀淑妃姗姗娉婷而来。她穿着宝蓝色束腰长袄,曼妙的身姿被凸显得淋漓尽致,虽说论样貌,她不如冷香凝,但论身材,冷香凝过于清瘦,不如她丰腴柔美。 她眉眼含笑地走到云傲身边,规矩地行了一礼,声音宛转悠扬,噙了一分殷切:“臣妾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冷香凝的兴致被打断,柳眉蹙了蹙,凤眸紧了紧,这一细小动作,竟仿佛引动了灿灿日晖生余波、袅袅花香聚馥雅,天地万景似都黯然了一瞬。 云傲知道冷香凝的心里对荀淑妃心存芥蒂,便只想着让她快些离去才是,他语气疏离地道:“平身,若没什么事,别打扰了皇后的兴致。” 荀淑妃的眸光一暗,但她低垂着眉眼,倒也没让人瞧见。她微笑着道:“臣妾在琉淑宫养了几只很有意思的小鸟,一直想敬献给皇后娘娘,但又不知皇后娘娘的喜好,可否请皇上和皇后娘娘移驾琉淑宫选上一选?” 冷香凝走到荀淑妃的面前,双眸一亮:“小鸟?”可话刚出口,她就忆起了前些日子云傲和荀淑妃的亲密样子,那种兴奋瞬间就荡然无存了,她友好地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喜欢。” 云傲深邃幽暗的眸子里却是漾开一层喜色:“淑妃有心了,多福海。” “奴才在。” “把熄族进贡的千年灵芝送到琉淑宫。” “是” 云傲再不看荀淑妃,而是面色冷香凝,和煦一笑:“香凝,饿不饿?” 荀淑妃的心剧烈一抽,她何曾见过如此温柔的皇上?那双叱咤风云的犀利眼眸里竟然堆满了羡煞万千粉黛的柔情蜜意。她的素手一握,握得住权势富贵,握不住夫君的心。 冷香凝摸了摸肚子,莞尔一笑:“饿了。” “我们回去用膳。” “好啊。” 冷香凝欣喜地应下,云傲朝她伸出手,她迈步要把自己的放入他的掌心,却突然猜到了裙裾,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荀淑妃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贴着她的耳朵安慰了几句。 冷香凝一怔,刚要开口,身子已被云傲拥入了怀中。 …… 今晚,就是瑜安公主嫁入南宫府的婚宴,桑玥定是要去参加的。在参加之前,她去探望了东宫的不速之客:沐倾城。 望川殿是东宫最僻静的一处寝殿,但却大得出奇,尤其是前院,几乎囊过了一片苏雪梅园。 午后的阳光略显慵懒,呼吸吐纳到空气中,形成一道道白色雾霭,桑玥不喜繁复的花色,一路上,除却海棠和梨花,便是洁白的水仙和绯红的君子兰了。她的墨发如云,洋洋洒洒地飘于脊背之上,额前缀着的红宝石华胜颗颗晶莹,如鲜活的血滴,衬得这张清丽容颜华贵妩媚,又透着一股厉气和霸道。 一跨入门槛,桑玥就发现这个院子的结构很奇怪,原先的花花草草没了,全是树木和石头,似乎按照某种规矩罗列着。她的目光逡巡而过,落在大地中央的七块并不显眼的顽石上,脑海里闪过一道意味深长的光束,顿了顿,毅然踏出了第一步。 只见院落里突然飞沙走石,树木横移,她唇角一勾,提起裙摆,轻轻一纵,落于另一块顽石之上。 北斗七星阵! 七人依上三颗“玉冲”星,下三颗“璇玑”星次序,占据七个方位,分别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对敌形成包围。随着阵式变化,七人既可联手往复,流转不息。显然,这里没有人,却是用树木替代了相应的位置,想必地底藏有操控树木的机关了。 桑玥凭着从前在定国公府学习的阵法,从容不迫地绕过一波一波的攻击,只见乱石中、林木里,红白相间的倩影如霞光流转,飘渺虚幻,裙裾翩飞发出的沙沙之响,却若噌吰一般震荡着某人的双耳。 大约半刻钟后,桑玥成功闯过了北斗七星阵,身后的景象恢复如初,仿佛刚刚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望川殿没有多余的宫人,桑玥便自己寻到了沐倾城的房间。 房门紧锁,她唤了两声:“沐倾城,沐倾城。” 无人应答,但里面的确有微弱的呼吸。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装? 她素手轻抬,推开了雕花大门。 惊世骇俗的一幕出现了! 浴桶,美男出浴…… 沐倾城愣愣地凝视着桑玥,一张闪动着水蜜桃般粉嫩光泽的脸颊,微微扬起一抹羞涩的、牵强的笑意,那灿若星河的眼眸掠过点点纯真而诧异的流波,隐隐透着一丝欣喜、一丝委屈,仿佛一个被丢弃了许久的孩子总算盼来了亲人,乃至于,他波光潋滟的眸子忽而就染了一层泪意,越发璀璨生辉、勾人心魄。 这是他最完美的表情了,一定要迷倒,一定要迷倒! 但令他失望的是,桑玥没有半点儿反应!若说上次她的眼眸里还有一丝惊艳,今儿就是平淡无波,淡漠如常了。他心有不甘,只得暗自咬牙,使出了杀手锏。 只听哗啦啦一阵水声,他已自浴桶里站起,一丝不挂的他霎时风光乍现,白瓷般光洁诱人的肌肤被温水泡出了一片芙蓉色,如揉了一地霞光、碎了一方云雨,每一处都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他紧咬住朱红薄唇,眼泪几乎要掉出眼眶:“殿……殿下,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倾城的,倾城不知殿下前来,有失远迎,倾城给殿下赔罪。” 不知道她前来?方才操控北斗七星阵的难道是鬼?见过能装的,没见过这么能装的。这种演技,比之她的也不遑多让了。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荀义朗直爽坦荡,子归和玉如娇便没有多少花花肠子;云傲老奸巨猾,这沐倾城简直就是个披着羊皮的小妖兽! 脸皮厚,是吧? 桑玥目不斜视,避过他那叫人羞涩的部位,淡淡地道:“沐倾城,在本宫面前用美男计,你还差了些。虽说你样貌极美,但那儿似乎太小了,本宫没有丝毫兴趣。” 沐倾城的神色一僵,本能地捂住小鸟,低头,从指缝里偷偷瞟了一眼,有么有么?他的很大了,好不好?难不成曦王殿下的比它更大?那是什么尺寸? 良久,发现桑玥根本没有拿正眼瞧他,他才发现自己中了桑玥的激将法。 他目瞪口呆,太女殿下……果然非比寻常,讲的话,好……好无耻! 桑玥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语气如常道:“你未得本宫的允许就冒犯了本宫,所以本宫决定挖了你的眼珠子。反正,皇上将你送给了本宫,你就是本宫的人,本宫如何处置你,皇上不会过问。” 沐倾城已跨出了浴桶,用毛巾擦身子的手就是一抖,他用阵法让桑玥看到了他的能力,笃定桑玥必起惜才之心,谁料,桑玥竟是要挖他的眼珠子?他的心里闪过无数种分析,最终鼓足了勇气,道:“殿下,你给倾城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 他倒是不笨,桑玥笑了笑:“你引以为傲的那些能力在本宫眼里并非不可取代,本宫一不贪恋美色,二不乐意被皇上逼迫,所以你的下场只能如此。” 沐倾城的瞳仁动了动,很快就捕捉到了桑玥的话外之音,他期许道:“殿下,倾城不是皇上的人,是殿下的,倾城只效忠殿下一人!” 桑玥似是不信:“口说无凭,得用实际行动来表示,你赶紧换衣,本宫带你去赴宴,若是表现好了,本宫再考虑要不要从轻发落你。”考虑而已,又没真的答应。 赴宴?沐倾城心中一喜,笑得花枝乱颤:“是!” 瑜安公主下嫁给南宫家的嫡四子南宫宁为妻,喜事一桩,举国欢庆。然而,南宫府邸的书房内,南宫夜和长子南宫城、次子南宫弈都一脸铁青地坐着,身穿红色喜服的南宫宁跪在地上,一脸愤愤不平地听候父亲南宫夜的发落。 南宫夜也是刚刚从瑜安公主随身女官那儿得知瑜安公主居然怀孕了!他就说呢,南宫家比姚家更不愿跟皇室扯上关系,这就是为何,各家大族都送了女儿入宫为妃,南宫家却是寻借口婉拒了。皇上不可能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当那道赐婚圣旨下达到南宫府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公主驸马有那么好当么?皇亲国戚有那么逍遥么?公主是金枝玉叶,别指望她能孝敬公婆,也别指望她能相夫教子,他们几个不天天给她磕头行礼就不错了。更重要的是,别的孩子尚公主倒也罢了,南宫宁?他是四子里脾气最臭的,也是最……唉! 瞧瞧他,未婚就让公主失贞怀孕,传出去,皇室的脸,南宫家的脸全都丢尽了! “父亲,孩儿知错了。”话虽如此,脸上却是没有半点儿悔意。他知道父亲是望子成龙,希望他将来出人头地,做了驸马就意味着从此断送了官路,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本来就不愿意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他自有他的打算,总不至于喝西北风就是了!再者,瑜安公主不像其它的公主那般娇生惯养,性格又活泼幽默,他的确很是心动,这才干柴烈火,提前共赴了云雨。 南宫城摇摇头,语重心长道:“算了,父亲,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瞧四弟和瑜安公主是情投意合,日后会处得甚好的,公主刚刚有孕,我们守住秘密就成,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一个月后再公布喜讯,别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南宫城是长子,是将来要继承家主之位的,他的话不可谓没有分量。南宫夜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南宫宁一眼:“你记住了,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万一你待公主不好惹怒了公主,别指望南宫家会给你出头!” 南宫宁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放荡不羁,但还是恭敬地应下:“是,父亲。” “你……没在外面欠下什么风流债吧?”南宫宁起身欲要离去时,南宫夜叫住了他。 南宫宁瘪了瘪嘴:“父亲,你以为我跟那陆青云一个德行吗?” 南宫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你出去陪客人吧。” 南宫宁走后,南宫夜苦叹一口气:“城儿,我总觉得尚公主不是什么好事,要知道,瑜安公主是三皇子同母所出的妹妹,万一届时,三皇子要起义,我们南宫家岂不是要被逼上他的船?” 南宫城觉得父亲的担忧不无道理,当上储君只是朝着九五之尊迈出了第一步而已,并不一定就是最后的赢家。譬如当今的皇上,最初就不是太子。皇上独宠皇后娘娘,立了嫡公主为皇太女,但万一皇后娘娘去了呢?朝阳宫那位,最为痛恨皇后娘娘,保不准她哪一日东山再起,把皇后娘娘给整没了,桑玥的太女之位只怕就保不住了。 “父亲,你的意思是,瑜安公主是故意要嫁进南宫家的?” “我确有这个猜测,三皇子是姚家外孙,听说贤妃娘娘甚为看重姚馨予,他们二人联姻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再加上我们南宫家……”三皇子的胜算十分之大。南宫夜按住额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走一步看一步吧。” 都是那个不肖子闯的弥天大祸,世上那么多女人,他偏偏要招惹皇室公主!那公主的模样也就是一般般,还不如南宫雪!最要命的是,他只要一想到自己不再是府里身份最高的人,心里就觉得憋屈!见了自己的儿媳还得行礼,这是什么世道? 南宫城了解父亲的心思,但圣旨已下,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把公主给退回去。这件事,到底是南宫宁莽撞了。只希望那小子,别给南宫家闯下弥天大祸。 南宫府的宴会大厅,贴满喜字,挂满红绸,桌上摆着各式琳琅满目的酒水菜肴,南宫家的夫人和几个儿媳忙前忙后,招呼客人,南宫氏也从旁协助,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暖的笑,生怕一个不周到就被扣上一顶不敬公主的罪名。瑜安公主尽管不是嫡出,但已是宫里位份最高的公主之一,南宫家的人不得不把她当神一样供起来。 拜堂仪式过后,小姑子南宫雪亲自送瑜安公主回房,此时正陪着她闲聊絮话,以缓解初入夫家的不适应。 冷家的席位上,最红光满面的当属郭氏。为什么呢?陆氏那个处处压她一头的大夫人死了,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家主夫人!哪怕冷芸被囚禁于朝阳宫,可皇上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殃及无辜,收回当初对她的册封。她是二品诰命夫人,又是平妻,在没有发妻的冷家,她就是做正妻,想想就叫人兴奋! 她穿得甚为招摇,褐红色葛布短袄,素手罗裙,头戴两支翡翠流云簪子,缀下寸长的金色流苏,衬得她雍容华贵,富丽典雅。郭家是没落了许多,但她如今是冷家家主夫人,还用愁没有荣华富贵?那个蠢女人,压了她那么多年,活该落个双腿被斩的下场! 与她相比,一旁的冷芷若可就消沉太多了,她如今成了帝都的笑柄,公布亲事当晚,生父和未婚未“相爱相杀”,未婚夫更是把她作为赌注输给了姚秩,她想了无数的法子把那纸契约要回,奈何姚秩就是不买她的帐!祖母郭氏和姑姑冷霜都相继寻了法子,但就是撬不动姚秩那个呆瓜的手。 郭氏瞧着孙女儿垂头丧气的样子,抬了抬描绘过后分外鸦青的眉毛,恨不得抬到天上去,带了一丝傲慢的口吻道:“芷若,你愁什么?” 冷芷若对祖母这种傲慢的态度厌恶不已,可碍于身份,不得不毕恭毕敬:“祖母你如今都是家主夫人了,能不能想法子从姚秩那儿把契约要回来?” 恰好此时,姚馨予和姚家三兄弟步入了席位,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郭氏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冷意,笑道:“你等着吧,我今晚就把契约给你要过来!” 冷芷若疑惑不解:“可是姚秩在军中,今晚怎么要得到?” “他去军中哪里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契约定是在姚府,你祖母我啊,不仅给你要回来,还替你出口恶气!”想着冷芷若被桑玥追得满处跑,还衣不蔽体地被人给看了,她的心里就窝火。倒不是她多么含糊这个孙女儿,只不过面子过不去罢了。加上她可是记得上次在宝林轩,她和芷若被姚馨予打得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子。她这个人,最是记仇!即便过了大半年,她仍是没忘!今儿她就连本带利地一并讨要回来! 桑玥入宫了,林妙芝又时常处于昏迷状态,即使姚清流解了她的禁足令,姚馨予还是孤单得不像样子。明明是参加喜宴,她的笑容却是有些僵硬。姚家和冷家的关系并未因为桑玥而有实质性的改变,她和冷煜安的亲事依然遥遥无期。这么一想,本就失落的她越发难受了。她知道冷煜安在看她,但她不敢抬头,不敢和他对视,生怕这么做了,自己就忍不住当场哭了。 “馨予。” 一道熟悉的声音飘然入耳,姚馨予握着杯子的手一紧,侧目相望,没有多少诧异地笑了笑:“三皇子。” 云笙在她身旁坐下,温柔地道:“许久不见你,你可安好?” 姚馨予有些不自然地喝了一口茶,语气恭敬且疏离地道:“多谢三皇子挂念,我很好。” 云笙轻声道:“我母妃很想你,你什么入宫去见见她?” 姚馨予垂眸:“贤妃娘娘召见,随时都可以的。” 云笙的唇角勾起一个会心的弧度,细细辨认,能从中发现一种稳操胜券的感觉:“那好,今晚我就告诉母妃,说你愿意入宫陪她。” “嗯。”姚馨予随意应下,整个谈话的过程除了最初的对视,她没再多看云笙一眼。 云笙对此仿佛不甚在意,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冷煜安的眼底掠过几点寒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就在大家各自欢声笑语时,门外响起了太监的通报声:“太女殿下驾到——” 所有人齐齐起身,对着门口之人规矩地行了一礼:“参见太女殿下!” “平身。” 众人得了桑玥的示意,纷纷直起身子,看向这位大周第一传奇女子,可当他们的眼神飞向桑玥时,却无一例外地都被她身旁那位风华绝代的男子吸引了视线! 他们以为曦王殿下已是天底下最年轻貌美的男子,但眼前这人竟跟曦王殿下不相上下,或者,单论容貌,他的更甚一筹!他身穿银色锦服,头束白玉冠,天庭饱满,下颚尖尖,颜如玉,色如珠,五官精致,妖孽的美,孩童的纯。如此矛盾的特质在他身上完美地融合,他的唇角挂着不夹杂一丝邪念的纯真笑容,偏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又似积聚了十里桃花,眸光一转,便是风情万种,真真是……媚骨天成! 他跟太女殿下一同出现,是否说明……二人关系匪浅呢? 突然,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极其刺耳的瓷器碎裂声响,众人循声侧目,却发现赫然是郭家的小姐郭紫仪倒下去了!她的双颊还泛着酡红之色,这……完全是被沐倾城给迷晕的! 桑玥皮笑肉不笑道:“你做了什么?” “我瞧她对你不怀好意,就看了她一眼。”事实上,他对自己的美貌向来自信,别说迷晕谁,迷死人也是有过的。但见了桑玥他才知原来一个女人的定力可以这么强。 看一眼就能迷晕别人,这样的人去打仗该有多好。桑玥带着他入席,很快,众人就知晓了他的名字叫做沐倾城,许多人凭着记忆搜索到了三年前和他有关的事迹。他的确来过京都,也的确迷死过一堆人,当时,就连瑶兮公主都看中了他。只是众人不明白他是如何逃脱瑶兮公主的魔爪的,现在看见他和桑玥出现在一起,他们的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桑玥过去姚家的席位和姚家人聊了会儿天,问了一下陈氏和林妙芝的身体状况。回到自己的席位后,沐倾城倒了杯酒水给她,巧笑嫣然道:“殿下,你还没告诉倾城,让倾城为你办什么事呢?” 说这话时,沐倾城有意无意地朝桑玥靠近了一分,芝兰香气缓缓飘入了桑玥轻巧的鼻尖,桑玥的脸上维持着端庄得体又不失威严的笑容,埋在桌下的手臂却是一震,一个明晃晃的锥子落入掌心,她单手一撩,用力一戳,锥子入体一分。 沐倾城痛得身子一颤,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可怜兮兮地望着桑玥,却不敢不笑:“殿下,倾城好痛!” “知道痛,就恪守本份。”离她那么近,找死吗?要不是念在他还有些利用价值,她可不保证会不会把他给阉了!能将阵法习得那么优良之人,心性会如此脆弱?动不动就哭,搞得好像她是女霸王,他是小羔羊似的!云傲到底是请了个什么样的人,训练出这朵奇葩? 沐倾城幽怨地嘟了嘟嘴,但他敢怒不敢言,还得强颜欢笑:“倾城知道错了,殿下你轻点儿,好疼的!下次戳倾城之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 其他人自然不知道桑玥戳了沐倾城,他们看见的是沐倾城离太女殿下很近,太女殿下笑着说了什么,沐倾城感动得热泪盈眶,一副愿意为之上刀山下火海、生死不悔的深情模样。于是,大家的心里对二人的关系又确定了几分。 冷芷若忍俊不禁地将目光落在沐倾城的身上,一颗小心脏突然蓬勃地跳了起来,跳得她浑身燥热、双颊滚烫。这种感觉,只在初次见到慕容拓时有过,现在,破天荒地再度发生了。 桑玥一边喝着酒,一边用余光扫过厅内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了南宫宁的脸上。据慕容拓查探的情报,这个南宫宁跟陆青可谓是半斤八两,不同的是,南宫宁比陆青云谨慎许多,所以在外面的名声较好。按理说,瑜安公主生得不算特别美貌,南宫宁这种花间浪子会看得上她?还是南宫宁单纯地就是在攀附权贵?当然,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 她看向对面正在看她的云笙,起身走到云笙的席位前,唇角微勾道:“三弟的气色不错。” 云笙笑道:“妹妹成亲,我做哥哥的当然开心,难道太女殿下做姐姐的不开心吗?” 桑玥的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还无的笑:“这样啊,我还以为三弟的气色好是因为沾了西洋参的药气呢!” 云笙的眼眸一眨,呵呵笑了:“什么西洋参,三弟听不懂。” 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意态闲闲道:“三弟见多识广,还会有听不懂的事?琉淑宫也好,御膳房也罢,三弟都能来去自如,他日,怕是我那东宫也要对三弟敞开大门了吧!” 云笙的唇陡然长大,拱手一福,垂首顺目,含了一分惶恐道:“太女殿下,微臣惶恐!不敢觊觎储君之位!还请殿下明鉴!” 云笙对她的成见有多大,她岂会不清楚?突然做出俯首称臣之姿,怕是心虚了!她原先只是猜测,而今瞧他那故意低头以遮掩飘忽眼神的模样,她就笃定自己猜的没有错!那个在荀淑妃送给冷香凝的西洋参上抹毒的人,那个唆使小太监去找冷香凝哭诉的人,就是他!原先,她怀疑过荀淑妃和云绥,但直到华阳夫人出事,她才觉得自己似乎算漏了什么人。这是一系列争对冷香凝的恶性报复,荀淑妃只为争宠,不至于歹毒到杀死华阳夫人的地步,而云绥明白冷香凝在荀义朗心目中的地位,他断然不敢触碰荀义朗的逆鳞。如此,便只剩和荀淑妃走得近的云笙了。云笙大概是认为,只要逼死或逼疯了冷香凝,她的储君之位便也不保了。 从云笙当着姚家的面揭穿她的身份,比企图挑拨她和姚家人关系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这个弟弟,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单纯善良,他的心机可谓深沉。譬如,云傲明明多年不踏足后宫,为何一夜宿醉就宠幸了姚贤妃?这其间,云笙出了多少力,不得而知了。 她抬手,轻轻拂过云笙的肩头,似乎要掸落一粒粉尘,动作轻柔写意,语气却寒凉似冰:“你最好祈祷别让我查出华阳夫人的死跟你有关,否则的话,别说双腿,我连你的双手也一并砍了!” 云笙的脊背爬过一股恶寒,浑身的汗毛就在她的一句威胁之词中根根竖起了。桑玥走后,他才直起身子,仰头的前一刻,眸子里如山洪海啸般的戾气汇聚成一把犀利锋刃,割得空气碎裂成沫,点点飘回他的眼眸,涩痛得他双目血红。但这也就是一瞬而已,当他抬头坐好时,脸上只剩下平易近人的、掺杂了一分得意的笑。 就在大厅内热闹非凡时,南宫宁和瑜安公主的新房差点儿被献了个底朝天。 新娘不得私自揭开盖头,瑜安公主的盖头却是被一个侍女给唐突地揭了,不,她还算不得侍女,只是穿了侍女的衣服混入了南宫府而已。来人生得十分清秀,五官小巧,肤色微蜜,身姿极为丰盈,是个十分性感的女人,名唤花雨。 她站在瑜安公主的跟前,愤愤不平地道:“公主!我也不想冒犯你、冲撞你!但是南宫宁对我无情无义,要做那始乱终弃之人,我便也只能向你讨个公道了!”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六十章】圆房 瑜安公主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凸起的小腹上,一颗芳心碎成了渣,她摸上自己的肚子,目测比对方的要小上许多。这么说,南宫宁从头到尾都在骗她了。 秋女官鄙夷地看了花雨一眼:“谁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种?冒冒失失地冲撞了公主的大驾,你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还不快滚出去!” 花雨一把拔下头上的发簪,抵住自己的脖子:“是谁的种,把南宫宁叫过来对峙不就知道了?公主英明,大抵也不想在新婚之夜背上一条杀害孕妇的罪名吧?” “你……你还反了!你敢威胁公主?”裘女官气得浑身颤抖,对着旁边的四名宫女吩咐道:“还不快过来,把这个疯女人拖出去?” “是!”宫女们依言就要上前,花雨的簪子暮然在雪颈上划了道细小的口子,鲜血溢出,染了她白色的衣领,和这洞房花烛的喜色相映生辉,交织出了一种触目惊心的色彩。 瑜安公主勃然变色:“你们退下!把驸马叫来。” 裘女官无可奈何地应下,亲自前往大厅把南宫宁叫了过来,同来的还有长子南宫城和三皇子云笙。 云笙一见自己妹妹的盖头都被揭了,眸子里迅速窜起一曾火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南宫家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自当把此事如实禀报给皇上!” 瑜安公主打小就和云笙特别亲近,出嫁前一晚还趴在他背上到处玩,此时见着云笙给自己出头,心里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云笙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哥哥会给你做主的,你放心!” 南宫城冷冷地看了南宫宁一眼,方才父亲问他有没有在外面惹什么风流债,他还矢口否认,如今人家大着肚子找上门来了,还冲撞了公主,这臭小子是要整个南宫家给他陪葬吗? 南宫宁心底的诧异不亚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花雨是他的小情人没错,但花雨怎么会闹到他的新房里来了? 花雨嘲讽一笑:“都来齐了,正好!我怀了南宫家的孩子,我倒是要问你们,让不让我进这个门?” 云笙狠狠地瞪了南宫宁一眼:“南宫宁,你就是这么对我妹妹的?我妹妹贵为金枝玉叶,下嫁于你已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竟然在追求我妹妹的途中和别的女子有染,你说说,这笔账,我要怎么跟你算?” 瑜安公主潸然泪下,靠在云笙的肩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云笙接着道:“我看她的肚子少说也有三个月了,难不成,她还要比公主先诞下孩子?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我妹妹是不能生养吗?你们南宫家迫不及待地就找了妾室传宗接代!我父皇若知,该有多心疼我妹妹!” 南宫城浑身冷汗直冒,他拱了拱手:“三皇子,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云笙冷冷一哼:“南宫大人,现在不是我要如何,是你们南宫家要如何?妾室比公主早生,说是宠妾灭妻也不为过,你们就等着我父皇的怒火吧!” 南宫城完全哑口无言了,这种局势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瑜安公主是有孕嫁入南宫家的,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让别的女人怀了孩子,绝对是藐视皇室的罪名,即便不被抄家灭族,也是要降级或者罢官的。可瞧南宫宁的神色,那女人肚子里怀的的确是他的种,应当怎么办? 南宫宁没南宫城想的那么多,同样是孩子,自然公主肚子里的更矜贵了,没必要为了一对平民母子开罪皇室,于是几乎是云笙的话音刚落,他就一把拽住了花雨的头发,开始往外拖:“就你这副德行也想嫁入南宫家?也不知是谁的孩子,就跑上门来闹!存心破坏我和公主的喜宴,这种人,活该被乱棍打死!” 花雨被拽,腿一软,就摔在了地上,南宫宁仍不罢休,扯住她的头发要将她拧起来,瑜安公主被南宫宁的暴力行径吓出了一身汗,听说他脾气不好,他自己也承认了,说容易冲动,但绝对不舍得对她发火。是啊,他一直精心讨好着她,但为何,看到他如此视人命为草芥,她竟是有种兔死狗烹的感觉?花雨肚子里怀的……是他的孩子吧?他对自己的亲骨肉尚且如此,日后对她呢? 花雨拼尽全力,挣扎了南宫宁的束缚,爬到瑜安公主的脚边,不复之前的嚣张,哭诉道:“公主!花雨知错了!花雨再也不敢对公主大不敬了!公主收留花雨吧!公主救救花雨!” 南宫宁气得要死,拔了剑就朝花雨冲过来,南宫城大惊失色,当着公主的面也敢拔剑,这是找死吗? 云笙也骇然失色,赶紧起身拦住了南宫宁:“刀剑无眼,莫要伤到了我妹妹!” “啊——”的一声惨叫,众人循声侧目,只见瑜安公主已倒在了床上,她的腹部插着花雨手中的簪子。 这件事……闹大了…… …… 大厅内,一名侍女给南宫氏小声禀报了几句,南宫氏目瞪口呆,赶紧找到桑玥,把喜房的事禀报了一遍。 “南宫家主怎么说?”桑玥蹙眉问道。 南宫氏叹了口气:“大周律法不得伤害孕妇,我大哥又顾及花雨腹中的孙儿,求三皇子和瑜安公主开恩,莫要将此事伸张。” “云笙和瑜安同意了?”南宫府不是那么好进的,没有人给花雨开后门,她能如入无人之境?还换上了侍女的服饰闯进喜房?或许又是一场阴谋。 “好像是的,三皇子劝解了瑜安公主良久,南宫宁又跪在瑜安公主面前磕头认错,并保证从此不再流连花场,一心一意地待她,如有违背,天打雷劈,瑜安公主嫁都嫁了,总不能和离之后再度回宫,这样,就沦为天下的笑柄了。” 南宫氏分析的句句在理,桑玥在脑海里把事情过了一遍,南宫宁之所以会追求瑜安公主,怕是云笙许了他什么好处,云笙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把南宫家拉入他的阵营。但南宫家素来不参与朝堂之争,即便瑜安嫁进来,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从前的戚寻欢是瑶兮的驸马时,戚家也从不表态支持瑶兮。云笙正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给南宫家刻意制造了一个天大的把柄,什么花雨,什么刺杀,根本都是云笙的阴谋!往小了说,是南宫宁的情人伤了愿;往大了说,就是南宫家蓄意指使孕妇谋杀皇室公主!后者绝对是要被灭九族的,南宫家担不起这个罪名,那么唯有被云笙要挟了。 桑玥疑惑的是,云笙怎么能够把个中的厉害关系分析得如此透彻?出手如此狠辣?若说他的背后没有军师,桑玥是不信的。 冷芸,自己的儿子不行了,就打算扶持云笙吗? 华阳夫人的死,必定是冷芸唆使郭氏和云笙共谋的了。一念至此,她的情绪就再也难以平复了。 此时,姚馨予双目微红地回到了席位,似乎受了什么委屈,桑玥走过去,关切地问道:“馨予,你怎么了?” 姚馨予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敢表现得过于悲恸,她极力隐忍住泪意,道:“没什么。” 她说没什么,但委屈得只差当场大哭了。 “是不是冷芷若又欺负你了?” 本是试探一问,谁料姚馨予身子一僵,眼泪就流了下来。 桑玥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泪,道:“馨予,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这样我才能想办法替你解决,不然,你一个人在这儿哭哭啼啼,根本于事无补。” 姚馨予吸了吸鼻子:“郭氏逼我交出郭玉衡卖掉冷芷若的契约,要是我不交……她……她就把我的兜衣和亵裤拿到外面去……”她就是想着和冷煜安的事,想得心情郁闷,云笙又有意无意地透露要娶她的念头,心里就更是不爽了。一口气喝了好几杯,头脑昏昏沉沉,便到厢房歇息,谁料郭氏随后就带丫鬟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堵了她的嘴,开始脱她的衣服…… 郭氏的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在南宫府脱了姚馨予的衣服,还拿了最贴身的!冷芷若早已名声败坏,即便用同样的方法也不能将她如何。姚馨予不同,要是她的贴身衣物流落在外,日后怕是抬不起头做人了。 “契约在我那里,你告诉郭氏,宴会散去后,在菱湖十里凉亭交换。” 姚馨予眼底光彩重聚,点了点头。 桑玥望向厅外波云诡异的夜色,总觉得今晚处处都透着阴谋的味道,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就是在阴谋里长大的,还惧了那些魑魅魍魉不成? 桑玥给子归吩咐了几句,子归会意,悄然退出了大厅。 夜深,寒风呼啸,无月无星的夜显得格外萧瑟和寂寥。菱湖风光好,两岸柳依依。尽管寒冬腊月,湖面上依然有不少文人骚客乘坐画舫秉烛夜谈,附风弄雅。那灿明的灯笼倒影水中央,亮煞了暗沉的天色,湖边的风景倒也不完全隐没得不可看清了。 郭氏果然依言在菱湖十里的凉亭恭候姚馨予,姚馨予上前几步,把手里装着契约的锦盒递给她,同时伸手:“我的衣服呢?” 郭氏从丫鬟手里拿过一个包袱,递给姚馨予,尔后从姚馨予的手里接过锦盒,打开一看,确认是正确的契约,才恣意地笑了笑:“姚小姐,以后可别再乱喝酒了,醉人多误事啊。”果然啊,对付这些人都得来硬的。对华阳夫人是,对姚家也是。 姚馨予真想一巴掌怕死她!但她不能这么做,自从华阳夫人死后,冷家人出行都至少带上八名枭卫,就算她有三个哥哥等候在马车里,也不敢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郭氏。当然,她本性也没那么邪恶。 郭氏转身上了马车,外面太冷,一进入温暖的车厢她就打了个哆嗦,赶紧吩咐下人:“想冻死我吗?多添两盆炭火!” “是!” 丫鬟添了炭火之后,冷芷若笑逐颜开地问向郭氏:“祖母,真的要回来了?” 郭氏打开那个异常精美的锦盒,取出契约,一把火烧掉,傲慢地道:“我出马还能失手?华阳夫人都败在我手里了,区区一纸契约算什么?你大姑姑和二姑姑没辙,不代表我不行。” 冷芷若趁机拍了个马匹:“那是!祖母最厉害了!” 郭氏打了个呵欠,抱着那个越开越爱不释手的锦盒躺在了榻上:“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冷芷若喜着呢,当然郭氏怎么说,她怎么应了。 人上了年纪就是怕冷,冷芷若都热死了,浑身冒汗,脱了短袄仍觉得不够凉爽,郭氏却裹紧了被子,脸上半滴汗都没有,面色也不怎么红润,惨白白的。 惨白白的? 这个念头一划过脑海,冷芷若就打了个寒颤。她探出素白纤手,推了郭氏一把:“祖母,祖母,祖母!” 没有反应! 冷芷若咽下口水,耳朵里隐约能听到特别奇怪的异响,但马蹄声厚重,是以并不怎么真切。她放大了音量:“祖母!到家了!我们要下车了!” 还是没反应! 冷芷若的头皮一阵发麻,颤颤巍巍地摸了摸郭氏苍白的脸,却触电般地抽回了手。 太……太冰冷了! 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她鼓足勇气,伸长了葱白纤指,去探郭氏的鼻息。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那种怪异的声音似乎越来越真切,明明就是不足两尺的距离,她却仿佛花了半刻钟才终于将手指放到了郭氏的鼻下。 “啊——”一条白色的长虫从郭氏的鼻孔里爬出,长大了嘴,露出极小却极锋利的闪动着银色光辉的牙齿,朝着她的手指咬去,她眼疾手快赶紧抬高臂膀,避过了一击。 紧接着,两条、三条、四条…… 越来越多的白色长虫自郭氏的鼻孔里依旧耳朵里爬出,冷芷若吓得魂飞魄散!情急之下,就要拉过被子捂住郭氏。 用力过猛的缘故,被子整个儿滑落,露出了惊悚万分的一幕! 郭氏捧着锦盒的双手已只剩森森白骨,腹部破了个大窟窿,里面有几十条白色长虫,正在不停地蠕动、啃咬,它们的身体以看得见的速度慢慢膨胀,似乎吃多少就长多少…… 太可怕了!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冷芷若恐惧的尖叫划破了静谧的夜空,在美丽的菱湖边徐徐飘荡,不绝于耳。 桑玥在马车里喝了一口茶,那是冷芸送给她的锦盒,她感念冷芸的恩德,便顺手送给郭氏,试问天底下,哪里还有她这么温柔善良的人? 她挑开一侧的帘幕,望向微波粼粼的湖面,心里暗叹:也不知道慕容拓那边有消息了没? 一整晚,桑玥并没有让沐倾城做什么,这令沐倾城十分疑惑,难道桑玥真的只想秀秀美男?通过和桑玥的两次接触,他断定桑玥绝对是个不做无谓之事的人,那么桑玥带他出席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桑玥依例去华清宫给云傲和冷香凝请安,尔后再准备回东宫歇息。 华清宫内,美人如玉,坐在云傲的腿上,圈着他的脖子甜美地笑着:“云傲,你对我真好。” 云傲深邃幽暗的眸子里流转起无与伦比的华光:“香凝总算是接纳我了么?” 冷香凝娇柔地靠在他的怀中,含了一分惋惜道:“你不杀人,我就不怕你,就喜欢你了。” 云傲轻抚着她白皙的脸颊,激动得合不拢嘴:“好好好,香凝不让我杀人,我就不杀。” 她突然怔住,咬了咬粉唇,似有难言之隐。 云傲捕捉到了她眸子里的哀凉,遂出声询问:“香凝,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对我隐瞒。” “我……我……”还是难以启齿。 云傲抚凭她高高蹙起的柳眉:“你怎么了?你不要皱眉,皱得我心疼。” “我很为难。” “谁为难你了?” 冷香凝低头,声音也低低的:“上回我去冷家,我父亲说……说你要杀冷煜泽,是吗?冷煜泽是我的侄子,你为什么要杀他?” 云傲的第一反应是,冷秋葵借机求了冷香凝,以冷香凝善良的心性,别说有血亲关系的侄子,就连一个陌生人她也舍不得杀。在她眼里,大抵不知道坏人到底该受到什么惩罚?可是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冷煜泽挑起了两国战乱,冷煜泽已被关入刑部大牢,只待择日处斩了。 “你……你真的要杀他?”她的泪珠子掉了下来,“我已经没了娘亲,你还要我失去更多的亲人,你说你喜欢我……都是骗我的……你让我变得这么孤单……” 徇私枉法的事云傲不愿意做,尤其冷煜泽这种罪该万死的,他就更不能姑息养奸了。可……可香凝好不容易接纳他,他就这么拂了香凝的意? 她冰凉的额头贴着云傲的脖子蹭了蹭,云傲的心砰然一跳:“香凝……” “云傲,我好冷。”她说着,搂紧了他的腰身,温软的唇瓣已经贴上了云傲的脖子,云傲的身子猛然一僵,她又含糊不清地嘟哝了几句,唇瓣摩擦得他立时热血沸腾。 “香凝很冷吗?那……我们歇息好不好?”问这话时,他的声线已透着明显的沙哑和颤抖。 冷香凝娇羞一笑:“好。” 云傲将冷香凝拦腰抱起,在他身后,帘幕层层落下,烛光渐渐朦胧,他把心爱的女子放在柔软的龙床上,大掌微微颤抖地一件一件剥落她的衣衫,露出白瓷般光滑润泽的肌肤。和她同床共枕多日,却从未共赴云雨,他忍得难受死了。 “香凝……”当她的美好毫无遮掩地映入他的眼帘时,他完全怔住了。 “我……我真的……好冷……”盈盈攒动的眸光,衬得她如玉面庞越发楚楚动人,她的每一处,都是巧夺天工的杰作。 云傲再也无法自已,弹指间碎了身上的衣衫,滚烫的身子压住了她的…… “香凝,这样好吗?”已不记得多少次午夜梦回,想着再次拥有她,可真的等到了这种身心合一、灵肉相融的极致逾越,他才发现比想象中的完美那么多,他根本……停不下来。 “嗯……很好……”抓住他的双臂,随他一起推动迷情狂澜。 埋藏了十八年的欲火,尽数在此刻爆发,那一室春风无度,娇喘低吼,愣是让所有值夜的宫人都羞红了脸。 当桑玥跨过了外殿正要去内殿请安时,多福海扬起拂尘,迈着碎步拦住了她的去路,他的脸上满是欣喜和笑意:“太女殿下,皇上跟皇后娘娘就寝了,今儿的请安就免了,您明日再来吧。” 就寝了?冷香凝一般都是黄昏时分才午睡,是以醒后不玩到子时决计不会歇息的。现在还早着呢,他们就歇下了? “云傲……” 里面隐约传来类似于哭泣的声音,还伴着男子的喘息和低吼,桑玥的目光一凛,瞬间明白了里面的状况,不做多言,转身离开了华清宫。他们本来就是夫妻,欢好是必然的,可不知为何,桑玥就是觉得那样放荡的叫声听起来有些刺耳。 次日,云傲没有早朝,桑玥代为监国,在金銮殿处理了大臣们的奏折。其中,有一道奏折十分有意思,赫然是高尚书审理了冷煜泽一行人之后得到的供词,挑起两国争端的人不是冷煜泽,而是副将冯清。冷煜泽是被陷害的,一切都是冯清所为,他拿捏住了朱思文和严必武贪污受贿的把柄,逼着他们把一口咬定冷煜泽是元凶,原因很简单,他嫉妒冷煜泽,以为只要冷煜泽死了,他就能取而代之。 也就是说,冷煜泽要被无罪释放了。 蹊跷!简直太过蹊跷! 祭天过后,为了确认姚秩查探到的消息的准确性,慕容拓又派人重新查证了一遍,若论搜集消息,大周无人能及慕容拓了。冷煜泽的的确确是挑起战乱的人,可为何其他三个证人同时改了口呢? 下朝后,桑玥叫住了高尚书,道出了心底的疑惑:“从昨晚到现在,刑部大牢可有去过什么人?” 高尚书是荀义朗一脉的官员,本该好好地追随桑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此刻,他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和纠结,缓缓地道:“太女殿下,事已至此,您还是接受吧,微臣告退。” 望着高尚书的背影,桑玥的眸子里如冷月清辉,寒光点点。能让高尚书守口如瓶的人,除了荀义朗,还能有谁?貌似只有…… 桑玥移步,去往了华清宫,她倒是要问个明白,云傲为何私自赦免了冷煜泽?是为了对付荀义朗吗? 她跨入华清宫时,云傲和冷香凝正在下棋,冷香凝基本不会下,想走哪儿走哪儿,云傲都让着,反正输赢都是冷香凝说了算。二人琴瑟和鸣,你侬我侬,整一副天底下最恩爱夫妻的模样。思焉不在,怀公公恭敬地立在一旁。桑玥情不自禁地就蹙了蹙眉,但脸上还是扬起了一抹温和的笑:“儿臣参见父皇,参见母后。” 云傲会心一笑:“下朝了,辛苦了。” 我去上朝,你躲这儿陪老婆,我当然辛苦!桑玥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是笑了笑:“替父皇和母后办事,再辛苦也值得。” 冷香凝快步上前,拉过桑玥的皓皖,笑容甜美:“玥儿,你来教我下棋。” 往常冷香凝见了她第一句话都是“拓拓呢”,今天……算了,冷香凝的玩性本来就大,有玩的别说慕容拓,就连荀义朗她也不记得。 桑玥如她所愿坐到了她的身旁,尔后像以往的任何一次那样抬手去摸她鬓角的秀发。冷香凝的头稍稍一偏,很不经意的一个动作而已,却巧合地避过了桑玥的手。 桑玥狐疑地凝眸,是她……多心了吧? “父皇,你为什么要饶恕冷煜泽?”她还是决定解决正经事。 冷香凝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为情,云傲握住她的手,随即看向桑玥:“朕何时饶恕他了?朕都是吩咐刑部的人秉公办理的,怎么?他脱罪了?” 真能装!没有你的命令,那三个证人敢改口?高尚书敢睁只眼闭只眼?桑玥的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你是在防着荀义朗吗?” 说这话时,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云傲,余光却是注意着冷香凝,发现冷香凝在听到荀义朗的名字时,神色简直平淡得不得了。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六十一章】冷煜泽,交锋(昨天有二更) 云傲的面色一沉:“朕发现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都敢质问朕了,谁许了你胆子?” 桑玥的眉心一跳,云傲从不曾对她如此疾言厉色,哪怕二人之间有正常的帝王和储君的猜忌防备,但云傲疼她的心向来只多不少,今儿这么大着嗓门吼她又是为什么? 冷香凝扯了扯云傲的袖子,无辜地、怯生生地道:“云傲,你别凶玥儿,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凶坏了怎么好?” 云傲的语气柔和了一些:“就是因为她是你和我唯一的孩子,我才断断不能惯着她了!我好歹是一国之君,她是女儿也是臣,但你看她又不孝顺,又不恭敬,这……我的哪个孩子像她这样?” 桑玥狐疑地凝眸,心道:我这么目中无人还不是你默许的?你发什么火? 云傲火,她也火。尤其,那个冷煜泽明明已经踏入了死亡的怪圈,只差高尚书写封文书,云傲批一下,或者她批一下,立马就能死翘翘了!现在倒好,他干脆利落地放了冷煜泽!当初,是她让姚秩去寻找冷煜泽的罪证的,如今冷煜泽的罪名被推翻,而且是莫名其妙地被推翻,他这是要全天下的人看她的笑话? “父皇!冷煜泽一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云傲的头一痛,倒抽一口凉气,冷香凝急忙起身,按住他的额头,细细地揉抚,软语相问:“别生气好不好?气坏了身子,我又该心疼了。” 云傲的心里被注入一股涓涓暖流,还是妻子贴心,这个女儿就是专程来气他的! 冷香凝……似乎对云傲太热情了吧!一夜春宵,冷香凝再次对云傲死心塌地了?桑玥不语,只静静地观察着。 心理作用,明明痛得要死,云傲却不怎么觉得难受,他把冷香凝柔若无骨的手握入掌心,舒心一笑:“还好有你,不然我得被这丫头活活气死。” 冷香凝薄怒道:“我说了,不许生玥儿的气。” “好,香凝说什么就是什么。”云傲宠溺地笑了笑,尔后面向桑玥,笑容不复,“沐倾城还好吗?” 怎么又问起沐倾城了?桑玥眼底的疑惑几乎要汇聚成一片汪洋大海,只差没淹了她的理智,她淡淡地道:“好得很,父皇送的人,哪有不好的?” 云傲对桑玥的语气不喜,恰好此时,冷香凝温柔似水地看着他,他就越发觉得女儿太不乖巧了。从前香凝三天两头冲他发火,动不动就是讨厌他,那时他尚且认为女儿算恭顺,而今这一对比,他真真是窝火极了。他连香凝的心都软化了,怎么就是改变不了女儿这不热不冷的态度? 他摇摇头,到底是被女儿气习惯了,也没真打算因此而治她的罪,他叹道:“行房后记得让嬷嬷给处理一下,大婚之前不准有孕。” 为老不尊!这种话也讲得出口,她这无耻的天性看来根本就是遗传!慕容拓那家伙想要孩子快想疯了,只是,他们这方面没太节制,她的肚子却迟迟不见动静罢了。 呆着没意思,云傲决心已下,冷煜泽是铁定获释了。她微微行了个礼:“儿臣告退!” 云傲“嗯”了一声,桑玥迈步朝着门口走去,顺便给怀公公使了个眼色,怀公公会意,眨了眨眼。 还没走远,后面就传来了冷香凝娇媚的笑音,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是这一眼,望却繁花似锦,亦望穿了迷迭暗影。 出了华清宫,桑玥和怀公公一道去未央宫探望了思焉,思焉染了重度风寒,高热不退,恐怕得昏迷好些日子。她的脑海里不停回想着方才回眸一瞥瞧见的香艳画面,冷香凝坐在云傲的腿上,和他缠绵拥吻,这……简直太不像她了!如果冷香凝是个随随便便的女子,不可能跟荀义朗三年仍未逾越雷池半步,她确定她的心里是有荀义朗的。至于云傲,冷香凝或许也爱他,可回宫十多日,她一直都特别反感云傲碰她,刚刚那般主动又是怎么回事? 一夜之间,是什么让她转变得如此彻底?而恰好,跟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思焉病得不省人事了。两件事加在一块儿,不是太蹊跷了吗? 她问向怀公公:“怀丰,你今早伺候皇后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怀公公仔细想了想,若有所思道:“生活习惯上没什么差别,若非说哪点不一样,就是她好像特别粘糊皇上了,今早……” 大抵接下来讲的话不太好意思,怀公公顿了顿,道:“今早愣是缠着皇上欢好而让皇上误了早朝。” 云傲对冷香凝是最没有抵抗力的,为她一日不早朝桑玥并不觉得多么奇怪,奇怪的是冷香凝啊。 一阵寒风吹过,她混乱的脑子似清醒了几分:“皇后昨日去过哪些地方?见过谁?” 怀公公如实禀报:“皇后就是去过御花园和琉淑宫,探望了淑妃娘娘一趟。” 桑玥嫣红的唇瓣抿成一线,自从冷香凝撞破了云傲和荀淑妃的亲密举止,就对荀淑妃心存芥蒂了,怎么又会去探望她? 怀公公把细节也说了一遍:“淑妃娘娘起先说她养了几只小鸟,不知道皇后娘娘喜欢哪一只,就想邀请皇后娘娘过去选一选。皇后娘娘一开始是欣喜的,但大概想到了什么,最终婉拒说不喜欢,可到了晚上,皇后娘娘突然又想要小鸟,奴才和思焉就陪着娘娘去了。” 听起来似乎并无不妥,桑玥按了按眉心:“你再想想,还有没有漏掉什么?比如,她们的独处?亦或是淑妃的怪异举动?” 怀公公拍了拍脑门:“啊,殿下这么一问,奴才想起,在御花园里,皇后娘娘差点儿摔倒,淑妃娘娘扶了一把,嘴巴子动了动,不知道说些什么,皇后娘娘愣了一下,其它的,就没什么了。” 桑玥的神色渐渐凝重:“那……进入琉淑宫以后呢?你们可有寸步不离?” “奴才们在门口守着呢。” 桑玥美眸轻转:“门口?这么说,皇后和淑妃单独处了一会儿了?” 怀公公想了想,道:“额……是,皇后娘娘吩咐奴才和思焉在门口等着,她进屋试试荀淑妃给她做的衣衫,但也没多久,大抵一刻钟的样子,娘娘就出来了。” 一刻钟,一刻钟足以做许多事了。 带着疑惑,桑玥去往了琉淑宫。 此时日头正好,寒风也不大,走着走着,身上竟是发了些汗。门口的太监通传之后,荀淑妃亲自将桑玥迎了进去。哪怕荀淑妃贵为正一品妃子,但在身份上,也是没法跟桑玥比的。 荀淑妃的面色略显苍白,眼角又流过喜色,很矛盾的结合。 见到桑玥,她笑得春风和煦,仿佛要暖化这寒冬的冰雪一般:“太女请用茶。” 桑玥接过周女官奉上的蜂蜜花茶,心里百转千回,荀淑妃是荀义朗的妹妹,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到万不得已,她真不愿跟荀淑妃闹得不愉快。她的唇角微微勾起,似有还无:“皇后娘娘自打来了一趟琉淑宫,回去就病了,还病得不轻。” “啊?”荀淑妃诧异地道:“今早不是还好好的吗?” 桑玥唇角的笑意似厚重了几分:“听淑妃娘娘的口气,似乎时刻关注着华清宫的动静。”冷香凝不喜欢见后妃,云傲便免了她们每日的请安,从昨晚到现在,冷香凝和云傲并未踏出华清宫半步,荀淑妃怎么会无缘无故知晓冷香凝的身体状况? 荀淑妃尽管极力隐忍,眸子里的神色却又些飘忽,她不敢看桑玥,就低头凝视着手里的茶水:“皇上龙体违和,我担心皇上,是以每日都会差周女官去问问多福海,顺带着,也就一并了解了皇后娘娘的。” 这话真假参半,桑玥懒得跟她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你到底把我母后怎么了?” 荀淑妃没想到桑玥会这么问,捧着茶杯的手就是一颤,溢出了几滴滚烫的茶水,瞬间就烫红了手背。她放下茶盏,拿出帕子,边擦边答道:“太女,我听不懂你的话,我能把皇后娘娘怎么样?” 桑玥一把抓住她的皓皖,目光凛凛道:“华清宫那个,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冷香凝?” 荀淑妃被捏得吃痛,眼泪险些掉了出来,她自问是个刚毅坚强的女子,不喜刺绣女红,专爱舞刀弄枪,因此,她的性格也透了几分虎气,但此时在桑玥的逼迫下,她居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你……华清宫的皇后娘娘当然是真的!谁……谁还有这个雄心豹子胆替换一国皇后?” “是吗?”桑玥不甚认同,语气里尽是咬牙切齿的意味。 荀淑妃的长睫飞速眨动:“是……是啊!皇上对皇后娘娘的身子那么熟悉,如果是假的,皇上第一个就会发现!” 桑玥手上的力道轻了一分,荀淑妃说的没错,云傲哪怕跟冷香凝分离了十八年,还是对她的身子了如指掌,据多福海透露,瑶兮公主曾在云傲半醉时以冷香凝的名义引诱了他,但他即便视线模糊也没有上当。正因为如此,桑玥才不敢断定华清宫的冷香凝是假的,毕竟样貌神似的多,全身都类似的几乎不存在。况且,除了言辞之外,无论是语气语调还是表情笑容,都完美得没有破绽!就是她都挑不出错儿。 但,她还是决定诈一诈荀淑妃,她可没忘记荀淑妃曾经偷偷地见过冷芸一面。 如果华清宫的是假皇后,真的……会被送去哪里? 一个呼吸的功夫,脑海里已闪过无数思绪,她敏锐地抓住了一个后果最严重的:“冷芸是不是说,让假皇后留在华清宫,劝皇上分你一点雨露恩泽?然后把冷香凝送往祁山,成全荀义朗的数十年的相思和付出?” “啊?”荀淑妃如遭雷击,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就连手腕快要被桑玥掐断了也毫不自知。 桑玥一看她这副心虚得要死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她放开荀淑妃,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糊涂!跟冷芸合作,简直是与虎谋皮!你信不信,冷香凝只要一跟荀义朗碰面,冷芸就会拆穿假皇后的身份,给他们二人扣上一顶私奔的罪名!冷芸会说,假皇后是荀义朗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换出冷香凝,从此跟冷香凝厮守一生!” “怎么……怎么会……”荀淑妃支支吾吾,方寸大乱。 桑玥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想要立刻折磨死她的冲动,道:“怎么不会?民间传得沸沸扬扬,说荀义朗是为了心爱的女人才去上阵杀敌的,别告诉我你没听说过!往常我敬重你,认为你能护住贤妃那么多年,定是个重情义又聪慧的好女子,谁知,你竟然为了一己之私陷害冷香凝,你简直……愚不可及!” “我……”到了这个份儿上否认已经毫无意义,荀淑妃干脆承认了,“我真的……真的没想过会这样……” “哼!是你没想到,还是你想到了却逼着自己不去相信?”就好比,她曾经对林妙芝起了一瞬间的疑心,却是强迫自己盲目地信任林妙芝,荀淑妃大抵也是如此。她真的不知道冷香凝和荀义朗见了面会有被曝光的可能吗?她根本是在赌!赌那个万一!赌万一荀义朗藏得住冷香凝! 荀淑妃捂住疼痛的脸颊,自嘲一笑:“我大哥喜欢了皇后娘娘那么多年,我这么做又有什么错?” “你好自私!你哪里是在为荀义朗考虑?你全都是在为自己谋划!荀义朗为了冷香凝至今未娶,难道就是为了把她推下火坑?给她戴上一顶私通的帽子,遗臭万年,被世人耻笑吗?你这根本是一步漏洞百出的险棋,不是缜密周详的计划!还好意思说,是为了荀义朗?你简直害惨他了!云傲要是知道了,便是我长跪华清宫也保不了荀义朗!”她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不让云傲有机会把毒手伸向荀义朗,荀淑妃却是横插一手,几乎要斩断荀义朗的生路! 荀义朗对她而言,是那么、那么重要,她怎么能允许有人伤害他? “荀婉心,我对你失望透了!若非念在你是荀义朗唯一的妹妹,我现在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但是你给我记住了,你要是再敢跟冷芸狼狈为奸一次……” 说着,桑玥拔下发簪,掐住荀淑妃的皓皖,一把挑破了寸长的肌肤,用力一扯,撕下一片,顿时,那美白的皓皖就露出了一小方腥红的血肉。荀淑妃痛得眼泪直冒,但她不敢动手反抗,一来,她的确心虚;二来,她一动,子归的剑就要砍向她了。 “我会……剥了你的皮!从这里开始,一刀划下。”讲到最后,桑玥的语气已分外轻柔,她的手也格外轻柔,从荀淑妃的脊椎一路划过,尔后双手做了个扒开的手势,荀淑妃仿佛身临其境,那皮就真的自背后脱落了一般,惊惧地跳了起来! 桑玥的眸子里跳动起幽冥般森寒诡异的火焰,荀淑妃在她那乌黑亮丽的瞳仁里寻到了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手腕如同火烧,任谁被突然扯掉一块皮都会痛得直不起身子吧。她万万没料到桑玥敢在琉淑宫动用私刑,割了她的皮!长这么大,便是连父亲或者皇上都不曾如此侮辱过她、伤害过她。桑玥怎么敢? 桑玥一步一步走近荀淑妃,牵动一阵馥雅幽香和一阵地狱冷风:“那日在崇喜殿,裘女官和桑飞燕是真的,她们说的话也是真的,我就是喜欢杀人,越残忍越喜欢,可是我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动手了,也不知退步了没有。”说着,把那块泣血的皮贴在了荀淑妃的脸上,“好自为之。” 她前脚一踏出琉淑宫,荀淑妃就晕了过去。 冬阳耀目,寒风似乎又格外刺骨了。 桑玥打了个哆嗦,眉心一跳,那种不安的感觉突然就爬上了心头,她紧了紧衣襟,试图让自己暖和一些,然而风势不大,她却是越来越冷。 “出门也不多穿点儿衣服。”伴随着富有磁性的声音,桑玥身子一暖,一件朱红色氅衣已经笼罩了她,她抬眸,迎着刺目的光线,看见了背着光略显脸色暗沉,可依旧风华绝代的人儿,“你怎么出来了?” 沐倾城微微一笑,似有些苦涩:“殿下昨晚带倾城赴宴,难道不是解除了倾城的禁足令?” 桑玥没心情跟他开玩笑,他既然冒着违抗旨意的危险跑出东宫,想必是有重要的话说了:“出了什么事?” 原本是该莲珠前来禀报,可他就是想见她一面,或许是存了几分勾引她的心思吧。沐倾城不复之前的矫揉造作,神色一肃:“荀将军……受伤了。” 能让荀义朗负伤的,想必是胡国战神薛元昊了,桑玥的心一揪,面色却清冷如常:“多严重?” 沐倾城尽量用平和的语气来陈述:“据说……刺中了心肺,生死未卜,薛元昊也是,二人同时将剑戳入了对方的胸膛,谁也没占到便宜。” 刺中心肺,生死未卜……桑玥听到了半边天空坍塌的声响,那凌乱的碎片飘入她的脑海心田,戳得她身子一晃,连呼吸都痛了! 这一刻,听闻了荀义朗的噩耗,她才发现这个曾经视为朋友的人已不仅是朋友那么简单了。 沐倾城扶住她的双肩,似叹非叹道:“还有更不好的,倾城要说吗?” 桑玥拂落了他的手,阖上眸子:“说。” 沐倾城摸了摸鼻梁:“倾城一路走来,看到冷煜泽往华清宫的方向去了。” 华清宫。 云傲和冷香凝端坐于主位上,一人面色铁青,一人懵懵懂懂。多福海和怀公公分列两旁,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在大殿中央,是一名虽贵但气势犹存的绝色少年。他的浓眉,带了一分杀伐决断的厉色,斜飞入鬓,和鸦青发丝同色同辉,越发显得气宇轩昂。他有一双狭长且阴翳的眼眸,尽管对着真命天子,那种阴翳都不曾减少半分。这是冷家的几个儿子里,比裴浩然更俊美三分的人了。只是他太过冷沉,乃至于根本没有姑娘家敢多看他一眼。 若一定要找个词来形容他,那便是跌入寒冰地狱的玄铁,冷极、硬极。 “微臣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冷煜泽毕恭毕敬地道。 云傲尚未开口,冷香凝呵呵一笑:“你是我的侄儿?” 冷煜泽抬眸,无畏地对上皇后尊容,道:“是!侄儿见过姑姑!” 冷香凝身子一倾,靠上了云傲的肩头:“我喜欢他。” 云傲的神色稍作缓和:“赐座。” 多福海的眉头一拧,皇上居然赐座了?这可是华清宫头一个得以被天子赐座的人啦!皇后娘娘,对皇上的影响真不是一般地大。只不过……他看了依偎在云傲怀中的冷香凝一眼,暗自叹息,算了,那是主子们的事,他做奴才的尽自己的本分就成。 多福海搬来了凳子,冷煜泽却是没起身,依旧跪着,大义凛然道:“皇上!微臣要告御状!” 冷香凝似乎被他的气势所慑,往云傲怀里缩了缩,也不管当着臣子的面和皇上亲亲我我有什么不妥。云傲更是不在意这些虚礼了,他拍了拍冷香凝的肩膀,示意她别害怕,目光则一直盯着冷煜泽英气逼人的脸:“你要告谁的御状?” “姚家!”冷煜泽斩钉截铁道。 云傲又多看了他一眼:“哦?你要状告姚家什么?” “微臣要状告姚家通敌卖国!” 御书房。 事关重大,云傲召集了几名肱骨之臣,其中包括姚清流、姚俊明、冷秋葵、冷华、戚渊明、高尚书、马尚书、南宫夜、郭子修、陆弘毅、武国公和陈禀严。 当然,桑玥作为太女,也来了现场。 “微臣要所言句句属实,姚家就是通敌叛国了!” 刚刚踏入御书房的桑玥,正好就听见了冷煜泽含血喷人的话,黛眉一蹙,脚步不停,行至中央行了一礼:“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 “谢父皇。” 众人又给桑玥见了礼,桑玥将目光落在了冷煜泽的脸上。 四目相对,空气里刺啦一声,似已裂帛。桑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位冷家最出色的战将,只见他左眼透着烽火硝烟,右眼写满金戈铁马,眉梢悉堆阴谋诡计,一看就是个有品质的对手。 桑玥打量冷煜泽时,冷煜泽也在注视她。早听闻此女子的过往不甚干净,堪称血腥,杀人如麻,手段残暴,城府更是深沉似海、细密如网,昨夜他的祖母惨遭毒虫噬体,抵达冷府时,只剩一具森森骨骸,陆氏被斩了双腿尚且能够缝合,他的祖母,连血肉都没了!真是……惨绝人寰!哪怕查不出缘由,他也笃定是眼前之人所为。 可她……明明生得妩媚倾城,又不失端庄凌厉,唯独那双看破尘嚣的眸子徐徐跳动着神秘的锋芒。他实在无法把她和那些事联系起来。不过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越是无辜的,兴许就越是致命的。比如……皇上身边的他的姑姑。 桑玥率先开了口:“冷公子要状告姚家通敌叛国,可有证据?” 冷煜泽的阴翳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讥讽:“证据自然是有的。” 他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卷轴,双手呈上,多福海接过,在云傲的眼前摊开,云傲定睛一看,神色瞬时就僵硬了。 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子微眯了一下,走到云傲身边,也看了一看,这一看,她的神色也僵硬了。 冷煜泽朗声道:“胡国神将薛元昊,就是姚家次子姚俊杰!” 姚清流和姚俊明的耳旁炸响了天泪滚滚,双双愣得目瞪口呆,姚俊杰还活着? 不止他们,所有人都瞪大了眸子,表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姚俊杰在对抗胡人的战役中丧生,尸骨无存,等等!尸骨无存也就是说,没人亲眼目睹了姚俊杰的死亡。这怪不得他们不去怀疑,因为当时大周一万军士,胡国七万军士,根本杀得面目全非,哪里辨得出样貌?全是凭着军牌和服饰捡回残破不堪的尸体的。 冷华按耐住心底的震惊,淡淡地倪了这个侄儿一眼,道:“姚俊杰已三十有五,但薛元昊年纪轻轻,据说瞧模样也就二十上下,你不要弄错了。” 姚清流的眼底有泪光闪耀,但他不能表露得太明显,只能堪堪将泪意逼回心底。 姚俊明的心里也是激动万分,没想到自己的弟弟还活着!但激动的同时,他亦满含担忧,弟弟怎么成了胡国的战将? 冷煜泽双手抱拳,信誓旦旦道:“皇上!微臣绝对不会认错!微臣的父亲年轻时和姚俊杰是好友,房内有他的画像,微臣自幼崇拜姚俊杰,时时看他的画像激励自己,一定要成为超越他的存在!微臣绝对不会认错!” 关于这一点,他并未撒谎,他的确看了许多遍,也的确记得牢牢的,所以能够一眼认出。他接着道:“薛元昊打仗时总是戴着一副面具,是以,我大周的许多老将并未认出他的庐山真面目。微臣当日正是一剑挑破了他的面具,看清他的模样后诧异万分,一时失神才被他给重伤了。微臣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薛元昊就是姚俊杰!”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这是微臣和他打斗时,从他身上抢过来的,姚家家主在此,总不会不认得这块玉佩吧!” 云傲一看,那不正是姚家每个人自出生就开始佩戴的玉佩?姚贤妃也有一块,背后刻着自己的名字。 姚清流颤颤巍巍地接过,一双老目再难掩悲泣,泪珠子铿锵地砸在了玉佩上。他这一生都是遭了什么孽?一双儿女,流散两国,一个在南越做了十几年的妾室,一个在胡国成了斩杀同胞的仇敌! 桑玥的眸子里漾起似嘲似讥的波光,冷煜泽真是会给自己找借口。他根本都近不了薛元昊的身,哪有能力挑破人家的面具?还抢了人家的贴身玉佩?这分明是有人给他的。她记得慕容拓说过,乌苏女皇从熄族购买了大量的紫火莲和失魂花,想必正是紫火莲让姚俊杰保持了少年时期的俊朗容颜,至于失魂花……定是用来毁去姚俊杰记忆的!姚俊杰并非刻意通敌叛国,只怕,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这比冷香凝更可怜,起码冷香凝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记得云傲,记得女儿。姚俊杰对过往完全是一无所知了。但是这话,口说无凭,难以叫众人信服,云傲既然召集了他们,就必定在意他们的看法。 她的心里转啊转啊,忽而滋生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冷芸……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薛元昊的身份!是啊,她都能够勾结胡国的豫亲王,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呢?这个女人,真是够狡猾,哪怕被贬为贵人、永世圈禁,也不提前透露这个对姚家致命的消息。冷芸一直在等,在等待一个最有力的时机,一举将姚家歼灭!她若在祭天仪式上曝光此事,虽然也许能够压住姚秩的供词,却也不能立刻让她翻身。现在不同了,冷煜泽完全“洗脱”了罪名,云傲的身边多了个千娇百媚的“冷香凝”,荀义朗又远赴了沙场,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全让冷芸给占了! “皇上!边关八百里急报!”荆统领在门外大声禀报道。 “呈上来!” 多福海从荆统领的手里接过几封信,一则是荀义朗和薛元昊双双负伤的消息,另一则就是几位老将指证薛元昊和当年的姚俊杰样貌完全雷同。 桑玥心里冷笑,几名老将到底是见了薛元昊的庐山真面还是一早就受了冷煜泽的唆使,不得而知了。这个表哥好生与众不同,一回京都给了她一份大礼。 “皇上,微臣以为,此事还有待查证,就算薛元昊真的姚俊杰,也不能一口咬定他通敌叛国,也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冷华只差说姚俊杰是不是摔坏了脑子,六亲不认了。 姚清流和姚俊明的心里俱是一震,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替姚家说话的会是他! 桑玥自始至终保持沉默,戚渊明赞许地点点头,屋子里谁都可以替姚家求情,唯独太女不能,她跟姚家的关系太深厚了,一求情就是别有用心,搞不好还要被冠上“幕后主使”的罪名。 冷煜泽心里笑得无比畅快,桑玥啊桑玥,你以为自己真的逃得过?杀了我父兄和祖母,还是用的那般羞辱和惨不忍睹的方式,这一笔笔的血债,我都要向你讨回来。我要向你证明,谁才是这世上最凶狠的复仇之神! 他抱拳一福,正色道:“皇上!微臣在祁山截获了姚家和胡国皇室私自流通的信件,并且顺藤摸瓜,在今早成功将敌人诱出姚府,此时,那人已被微臣抓获,请皇上许证人觐见!” 众人面面相觑,冷煜泽先是以性命担保,再是提供人证,姚家的罪名怕是要成立了吧! 云傲的双指捏了捏眉心,漫不经心道:“太女,你认为呢?” 桑玥有点儿看不懂云傲的心术了,他到底是想让她得罪姚家,还是想给她一个独善其身的机会? 她语气恭顺道:“那就见见吧。” 云傲大掌一挥,荆统领退下,大约两刻钟后,他带来了冷煜泽口中的证人。 当众人的目光落在那道娇柔美丽的倩上时,空气仿佛一瞬间就凝固了。 姚俊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铭……铭嫣?”怎么是你? 铭嫣穿着一身淡紫色束腰长袄,内衬藕色罗裙,肤色白皙,略带了点恹恹之色,但眸子里没了平时的温润、柔和,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傲冷意。 这样的铭嫣,叫姚俊杰无所适从,叫姚清流瞠目结舌。 桑玥眼底的惊愕浮现了一瞬,很快被淡漠清冷所取代。从林妙芝对铭嫣动手之后,她就开始怀疑铭嫣了,林妙芝想离间南宫家和姚家的关系不假,但想给她除去一个祸害的心更真。她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让慕容拓仔细查探了铭嫣的一切背景。铭嫣说,她是熄族人,小时候和家人流离失所来到了大周,并开始了数十年飘蓬的生涯。这数十年来,她吃的苦头都是真的,包括被邓鸿凌强暴也是真的。这就是为何,姚清流越查越对铭嫣动了恻隐之心。但是慕容拓拼命挖掘事实的真相,居然挖到了胡国的豫亲王府。 桑玥不是不想杀了铭嫣,但在林妙芝的孩子找回来之前,她必须留着这个底牌。 再者,铭嫣是姚俊明执意要带入府的,若是姚家真的败了,那是败在了姚俊明的手中。当然,出于对姚家人的爱护,她并不希望真的走到那一步。 “皇上,她是姚俊明的妾室,姚秩的生母。”冷煜泽话音刚落,云傲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你说说,你到底是谁?” 铭嫣面无表情道:“既然被发现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是胡国派来大周的细作,叫铭嫣。” 胡国细作嫁给了姚家长子,还为他生了儿子!加上次子姚俊杰变成了薛元昊,姚家的通敌叛国之罪,已经成立! 姚俊明的心痛难忍,事已至此,他还是无法接受铭嫣是胡国细作的事实:“铭嫣,你是不是被人威胁了?你怎么可能是胡国人?你是熄族人啊。” 铭嫣不语,就那么从容淡定地目视前方。 云傲雷嗔电怒,多福海刚好给空杯子里满上了茶水,他不假思索地打翻,双目如炬道:“你们姚家,还有什么话说?” 冷煜泽心里的嘲讽排山倒海而来,没了姚家,再除去荀家,桑玥,你还剩什么?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六十二章】拓拓归来,开始逆袭 铭嫣是胡国细作这一消息深深地震撼了姚俊明的心,然而最令他悲痛万分的是,铭嫣看向他的眼神里已没了丝毫的情意,甚至,隐隐透着一股厌恶。这么多年的感情,都是假的吗?算上最初认识的五年,他们十六年离别,六年相濡以沫,都是他一个人沉醉其中吗? 姚清流和拉着跪在了地上,痛心疾首道:“启禀皇上,一切都是老臣识人不明,才让此等细作混入了姚家,请皇上责罚!” 姚俊明磕了个头,字字泣血道:“不!皇上,是微臣有眼无珠,与姚家其他人无关!铭嫣虽是微臣的妾室,但微臣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姚家,没有通敌叛国!” 铭嫣像看笑话一般看着几人焦头烂额,唇角的笑似有还无,一张美人面迎着辉光,白皙得近乎透明。 桑玥瞟了铭嫣一眼,铭嫣好生聪明,她若是借机给姚家泼一点儿脏水,云傲立刻就会怀疑铭嫣是刻意挑拨他们的君臣关系,但她什么都不说,反而让人觉得她含了一股对姚家的于心不忍。这样,云傲的心里才会越发怀疑铭嫣和姚家的关系匪浅。 大周与胡国的关系,和与南越的又有所不同,云傲再讨厌南越,也从不曾下令禁止两国通婚,但是和胡国,便是连经济贸易也是不能有的。姚家人纳了胡人为妾,这本身就是一桩罪,更遑论,铭嫣还承认了自己是细作。姚家引狼入室,祸害大周,这一回怕是难以善了了。 桑玥清冷的眸光扫过冷煜泽幸灾乐祸的脸,心里的狐疑如乌云慢慢聚拢,冷煜泽想铲除姚家的心不假,想对付她的念头更真,这件事又会以何种形式祸及到她呢?她举荐了铭嫣的儿子,姚秩?在大周,官员之间有连带责任这么一说,若是被举荐的人犯了错,举荐者也要受到牵连。姚秩尽管是铭嫣所生,但他生父是大周人,且在军中遵守法纪,英勇杀敌,没有半点儿纰漏,姚秩的问题应该不大。但不知为何,一想到姚秩,她的心里竟涌上了一层不安。 郭子修和冷家二房是一个鼻孔出气,当然要把姚家往死里踩,他对着座上之人福了福身子,道:“皇上,微臣听闻,铭嫣最初是一名青楼女子,姚大人贵为国之栋梁,竟然流连于烟花场所,并执意将青楼女子带回家,这完全与我大周的律法和民风相悖,就凭这一点,姚大人就罪无可恕!” 桑玥的手紧握成拳,铭嫣的过往还是被人拿出来说事了。 陆青云的父亲陆弘毅反驳道:“年少轻狂谁没有?怎么就罪无可恕了?分明是这女子妖孽惑人,蒙蔽了姚大人的心而已,姚大人至多有识人不明的错,何来不可饶恕的罪?” 云傲被姚俊杰和姚俊明的事弄得头都大了,他大周的第一猛将,跑去胡国做了战神,踏破了大周山河,勇夺八座城池,让大周子民血流成河,这口气……叫他如何咽得下?而那姚俊明,平日里看起来斯文聪颖,骨子里竟然放荡得去招惹青楼女子!还一招就是个细作!愚不可及!真真是气煞他也! “你们姚家真是人才备出,呵,姚俊杰,多年前诈死,现在摇身一变,成为了胡国战神!通敌叛国,按照我大周律法,当灭九族!” 冷华忙拱了拱手,言辞灼灼道:“皇上!此事疑点多多,姚俊杰要是存了投靠胡国的歹心,当初就不会以我大周一万军士生生灭了胡国的七万大军!这太没道理了!他对大周的衷心日月可鉴,为何突然成了胡国将领,还有待查证啊,皇上!” 这也正是云傲疑惑的地方,论衷心,姚俊杰是没得挑了,他要存心勾结胡国,当初也不至于把胡军杀得那么惨。当初的战绩是事实,可如今的血海罪孽也是事实!就算不因此定姚家灭九族的大罪,也决不能轻易绕了姚俊杰! “你们姚家……” “皇上!”姚清流壮着胆子打断了云傲的话,“皇上,请允许老臣出征,亲手杀了那逆子,为大周除害!”这是唯一能证明姚家没有通敌叛国的法子。 桑玥的眉心一跳,姚家人有多重情义,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当初,面对陆鸣心的刁难,姚家人想也不想就齐齐为她筑起铜墙铁壁,这种情深似海,饶是她铁石心肠,也不禁为之动容。对她尚且如此,对姚俊杰又该是疼爱到了什么程度?一个迟暮老人,要披甲上阵,手刃亲子,这种大义灭亲的痛,谁能理解? 况且,姚清流认得姚俊杰,姚俊杰却是不认得他,这根本就是送死。即便薛元昊被重创了,但胡国仍有猛将良多,绝非姚清流这个年逾六旬、多年未曾途径沙场的人所能比拟的。 “姚丞相,你是文官,怎可上阵杀敌?”说这话的是戚渊明,这样的窘境,他也无计可施,但又在心有不忍。 “父亲!让……”姚俊明想要请命,姚清流一把握住他的手,小声道:“不想姚家毁在你手里就给我闭嘴!” 他看向戚渊明,“老夫最初是武将出身,这些年也没疏于练习,对付几个兔崽子还是不在话下的!” 桑玥犀利的眸光扫过冷煜泽含笑的眉眼,心里的厌恶如潮汐一般起起落落,越来越澎湃。冷煜泽就是要逼死姚清流,让姚家无主!姚俊明娶了胡人,自此成为天下笑柄,难以震住那帮为姚家效命的老臣子,而姚晟三兄弟年纪不够、太过青涩,姚清流若死,说姚家是“青黄不接”也不为过了。 云傲幽暗深邃的眸子里暗涌浮动,似积聚了一个世界的错综复杂,犹豫片刻后,他大掌一挥:“准!荀义朗身负重伤,你顶了他的职吧!” “老臣谢主隆恩!”姚清流重重地磕了个响头,姚俊明泪流满面,他造的孽,却要年迈老父来承担责任,他真是愧对列祖列宗!“皇上,姚家固然有罪,太女殿下也难辞其咎!” 冷煜泽此话一出,所有人包括云傲在内都怔了怔,虽说桑玥曾是姚凤兰的养女,在姚家也住了一年多,但桑玥骨子里流的是最正统的帝凰血脉,谁敢质疑她? 云傲的眸光寒凉了几分:“状告臣子和状告太女,意义完全不一样,冷煜泽,你可想清楚了?要是诬告太女,等待你的只有死罪一条!” “微臣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也要替皇上揪出潜藏的祸端!”冷煜泽终究是不敢把话说得太过刺耳,他本想说“祸国殃民”,但句子在脑海里绕了一圈,就变成了“祸端”。 云傲头痛得很,隐忍着道:“你说。” “太女殿下举荐的人有问题!那姚秩,也是胡国细作!微臣相信太女殿下对皇上忠心耿耿,但太女殿下似乎是失察了,居然没有识破姚秩的真身!”他明白,皇上对桑玥疼到了骨子里,绝对不会相信桑玥勾结胡国,他的目的,只是让皇上对桑玥失望而已,最好,质疑她做储君的能力。 桑玥冷声道:“冷煜泽,你不要含血喷人,姚秩前线表现得十分良好,传回京都的捷报中对他时有夸赞,他又怎么是胡国细作了?就因为他的母亲是胡国人?但你别忘了,他姓姚,入了姚家的族谱,是我大周人!” 冷煜泽神色一肃:“入了族谱,也改变不了他是胡国人的事实!因为,他的生父是胡国战神,薛元昊!” 众人齐齐看向铭嫣,铭嫣咬唇不语,这副样子,已给了众人答案。 轰隆隆一声平地惊雷,所有人都被炸得毛骨悚然! 姚秩……不是姚俊明的儿子,而是姚俊杰的? 人们对于坏事的信任能力往往比对好事的强,铭嫣哪怕是一面之词,但因涉及了敏感的话题,所有人包括云傲在内,都不由自主地信了七八分。 姚俊明的一颗心碎得七零八落,秩儿怎么会是他弟弟的孩子?难道……当年姚俊杰救铭嫣不是因为见义勇为,而是真心恋慕她?他们两个到底背着他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云傲气得血气上涌,头颅里仿佛有个锥子不停在旋转,痛得他目庛欲裂。 不管姚俊杰曾经是不是姚家人,如今他是胡国战将,铭嫣也来自胡国,谁还能说姚秩不是胡国人? “报——”门口响起了荆统领的禀报声,云傲宣了他觐见,赫然又是一封八百里急报,内容是姚秩斩杀了大周副将陆流风,并携带陆流风的头颅回往了胡国,自此荣归故里! 随着剧情的推演,一封封恰到好处的急报被送入御书房,这一出戏,冷煜泽设计得可谓天衣无缝!偏他算准了云傲当着群臣的面即便怀疑他的居心也发作不得,毕竟这些证据,都是真实的。这么一想,桑玥觉得冷煜林的那些手笔简直太小儿科了。难怪冷煜泽能成为冷芸最器重的心腹,他确实有两把刷子。 桑玥绝对不相信姚秩会做出这样的事,她始终记得那双琉璃般璀璨的眼眸里徐徐跳动的青涩和纯真,她能感觉到姚秩冰封的心灵已经在一点一点地融化,他忍痛拔掉了身上尖锐的刺,学会了接纳,学会了信任,还对她产生了一丝依赖,这些都不是假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当初既然敢栽培姚秩、启用姚秩,就是看准了他的心性。她笃定,姚秩是被陷害的! 但在事实真相大白之前,云傲信也好,不信也罢,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给群臣和天下百姓一个交代,一定会处罚她。 果不其然,云傲叹了口气,累极了似的,道:“太女云恬,察人不当,举荐有误,自此取消监国之权,罚俸一年!” 取消了监国之权,就意味着她不能代替云傲理朝,也无法随心所欲地左右朝堂,这,在众人眼里的确是一项大举措。 但桑玥忧心的不是不能监国了,而是“姚秩”杀的人是陆流风,这简直是把她和陆家好不容易建立的关系顷刻间蒙了一层寒霜。陆流风虽不是陆家嫡系,但也颇受陆家主的器重,他堂堂参副将死在了“姚秩”这个小虾兵的手里,陆家人的面子不会太好过了。 出了御书房,桑玥和冷煜泽同时止住了脚步,冷煜泽笑得春风满面,只是眉眼仍难掩阴翳:“太女殿下,微臣这盘棋,下得可好?” 寒风卷起桑玥的秀云墨发,吹得额前的红宝石华胜轻晃起舞,她笑了笑,眸光便也璀璨潋滟了:“马马虎虎吧,有些破绽,勉强扳回一局而已,要知道,局势易控,人心难测,冷公子可要步步为营、招招谨慎啊,别到时输得一败涂地,怪我没有提醒你。” 冷煜泽不以为然地哈哈一笑,眸子里的阴翳几乎要遮蔽了一线日晖:“破绽?你要是寻得出破绽,还会被夺了监国之权?让我猜猜,接下来太女殿下会率先做什么呢?保住姚家?稳住陆家?还是拼命地重塑昔日在皇上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从容优雅地笑了:“若我说都不是呢?” “坐以待毙貌似也不错。”冷煜泽笑得肩膀都在颤抖,扬袖,对桑玥行了一礼,“微臣告退。” 桑玥,我倒要看看,这回你怎么翻身? 刚走了两步,和迎面而来的沐倾城碰了个正着,沐倾城并未拿正眼瞧他,他沐倾城要臣服的人是桑玥,不是随随便便的一条疯狗。 感受到了擦肩而过时沐倾城身上散发出的厌恶和鄙夷,冷煜泽先是被这种天上人间绝无仅有的美艳给弄得怔了怔,尔后稍稍侧目,意味深长地看了桑玥和沐倾城一眼,那阴翳里似藏了一分晦暗难辨的幻色,直叫人毛骨悚然。 午后的阳光懒懒散散,照着白云朵朵、繁花艳艳,也照着桑玥白皙得毫无血色的脸。 沐倾城探出手,为桑玥系好氅衣的丝带,云卷云舒道:“殿下,你这个样子,太不像倾城印象中的太女了。” 出奇地,桑玥没有闪躲,她只是放空了目光,不知看向何处,苦涩一笑:“你才认识我几天,就敢妄断我的性格了?难道我就该是永远也打不败的、雄赳赳气昂昂的常胜将军?” 沐倾城愕然,哑口无言。 桑玥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忽而一勾,眼底光彩重聚:“不错,我就是那样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力透苍穹,惊空遏云,浑身每一处都散发着波澜壮阔的恢弘,那双幽若明渊、灿若流波的眼眸,囊括了世间无法追溯的华光,身量纤纤兮,肩挑万里山河!沐倾城眼底的十里桃花似被揉碎了酿成汁,眸光所到之处如有佳酿淌过,馥雅醇香。 他也跟着扬起了唇角:“殿下已经想好应敌之计了?” 桑玥笑而不答,他又问:“殿下是想慕容拓了么?” 桑玥眼底的厉芒就在听到那三个字时化为了绕指柔:“是啊,想他了,这个时候,特别想他。” 想抱他吻他占有他。 沐倾城敏锐地捕捉到了桑玥眉宇间一闪而过的娇柔妩媚,除却初次她将他误认为是慕容拓时露出过这般旖旎情思,其它时刻她都是冷冰冰的,像不食人间烟火、超脱七情六欲的孤仙。他在心里默默地提醒了自己一句:勾引她只是个任务…… 桑玥给玉如娇传递了消息,让她去寻找冷香凝,自己则是再次去往华清宫,丢了东西,她总得要点儿补偿。 华清宫内,冷香凝正在陪云傲用午膳,若在以前,冷香凝饿了就自己吃了,今儿却是耐住饥饿等了云傲整整一个时辰,当云傲抵达膳厅时,冷香凝整一副快饿晕的可怜样子,这把云傲给心疼的,忙不迭地给她夹菜,只差没喂进她嘴里了。 “香凝吃点儿羊肉,暖身子的。”云傲夹了一片涮羊肉,放入她的碗中。 冷香凝浅浅一笑,夹起来送入云傲的唇中:“我听淑妃说,女人吃肉肉吃多了会长胖的,我怕胖了你就不喜欢我了,从现在开始,我多吃青菜。” 云傲嚼着鲜嫩多汁的羊肉,心里甜丝丝的,笑容更是暖人心扉:“怎么会?香凝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冷香凝娇羞地亲了亲他的脸,尔后咯咯一笑,用帕子擦了他脸上的油渍。 这样的香凝,真是太迷人了!跟十八年一模一样。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云傲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八年前,亦或是香凝恢复记忆和心智了,他握住冷香凝的手,目光灼灼道:“香凝,你想起我们以前的事了,对不对?” 冷香凝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呀!” 云傲的笑了笑,看来香凝还是孩童的心智,不过没关系,怎样都好,聪颖的她还是糊涂的她,他都喜欢。 “皇上,太女殿下来了。”多福海在门口轻声通传。 尽管云傲准了桑玥自由出入华清宫,无需通传,但形势比人强,华清宫再也不是她可以横行霸道的天下了,她还是让多福海走了形式。 云傲的眉毛拧了拧,唇角泛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唤了桑玥进来。他没吃,她当然也是饿着的。他指了指一旁的凳子:“一同用膳。” “好。”语气里没有半分被夺了职权的不悦或失落,只一如既往地从容。从现在起,她得把孝敬滕氏的那一套用在云傲的身上,毕竟,和“冷香凝”争宠,难度挺高。 多福海布好餐具,桑玥坐下,冷香凝甜美地笑着,给桑玥夹了她最爱吃的脆笋:“玥儿,多吃些,你都瘦了。” 桑玥面含微笑地吃了,目光柔和地看向冷香凝,余光却注意到她的碗里几乎没有荤菜,心里冷笑,冷香凝是无肉不欢,她却是偏爱吃青菜,她柔声道:“我瞧着母后才是清瘦了些,该多用些滋补的。” 随后,她给云傲盛了一碗汤,用勺子去了表面的油,适才递给云傲:“儿臣让父皇失望了,多谢父皇的宽容。” 云傲忆起了在御书房的事,淡淡地叹了口气,但也没说什么,接过汤碗,细细喝完。 用完膳后,桑玥开了口:“父皇,儿臣少了监国之职,时间就空余了许多,儿臣想为母后分忧,把后宫打理妥当。母后贵为中宫之主,但一直没有统领后宫,起先还可以对大家说母后初回宫,需修整一段时日,久了,终究是要招人猜忌的。一国皇后不能有名无实,就让儿臣替母后尽孝吧,儿臣是母后唯一的孩子,自然能够代表母后,别人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冷香凝的手一握,神色僵了一瞬,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像猫儿一般,懵懵懂懂地道:“那样子,你会不会很累?” 桑玥温婉地道:“母后,儿臣累一些不打紧,能让母后和父皇多一些时间相处,以弥补十八年来的遗憾,儿臣甘之如饴。” 她不怕云傲不答应,她说的冠冕堂皇,但云傲不会听不出话外之音,冷香凝心智不够,不可能真的去打理后宫,他所能信任和依仗的只有她了。好在这个假皇后不能跟她公然撕破脸,否则云傲立马就会怀疑她。 云傲的眸子里泛起意味深长的波光,深深地看了桑玥一眼,道:“多福海,把凤印给太女,从即日起,由太女统领后宫,淑妃……” 他顿了顿,“暂时从旁协助吧。” 冷香凝的呼吸一顿,眼底掠过一丝暗光,唇角的笑却依旧和暖迷人。 呵,监国之权可远没有凤印来得实秤,云傲尚能理朝,她这监国大多数时候都只走走过场,用处不大。但有了凤印,这个后宫基本就是她说了算了。自此,假皇后只能更加卖力地取悦云傲、讨好云傲。 那么,好戏就要上演了。 冷煜泽,你拟好了开头,却永远猜不中结局。 桑玥一走,冷香凝就躺进了云傲的怀里,眸子里染了一层泪意,哽咽道:“你……你太欺负人了!什么都让玥儿做,你……存心不让玥儿好好陪我!存心要累着玥儿!” 云傲拍了拍她的肩膀,软语道:“香凝,玥儿是我们的孩子,将来要继承我的江山,累是必然的。” 冷香凝吸了吸鼻子:“因为是我们的孩子,所以才有资格继承江山吗?” 云傲笃定道:“是,必须我们的孩子。” “那……”冷香凝的脑海里闪过一道亮光,但唇瓣动了动,最终没说,云傲又道:“香凝,谢谢你,给我生了个好女儿,那么多孩子里,属她最像年轻时候的我。” 冷香凝的软软糯糯地道:“你是男子,她是女子,终究不一样的,我不求我的玥儿继承什么江山,我只要她快快乐乐的!” 云傲幽暗深邃的翦瞳里划过一丝流彩,若细细分辨,竟是自豪:“千百男子,也不及她一人。” 冷香凝的右唇角一勾,冷意潸然。 桑玥离开华清宫后,并未回东宫,而是带着沐倾城出宫去刑部大牢探望了铭嫣,铭嫣是特殊囚犯,被单独关押在一个刑部后方的一个僻静院落,桑玥和子归抵达那儿时,她正躺在木板上午睡。 她倒是乐得清闲! “铭嫣。” 铭嫣睁开眼,没有流露出多少诧异之色,坐直了身子:“太女殿下来这污秽肮脏的地方做什么?” 桑玥牵了牵唇角:“我只想来看看,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你要看笑话的话,恕我不奉陪了。”说着,铭嫣倒头就拉过被子盖住了身子。 桑玥在木凳上坐下:“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答也成,不答也成。你故意和姚俊明两兄弟保持来往,为的就是有一天能离间他们的关系,是不是?” 铭嫣不语,桑玥不甚在意,接着道:“但,他们两兄弟的关系比你想象中的要牢固许多,姚俊杰在知晓了你的意图之后,顾及你腹中的胎儿,没有拆穿你,而是选择将你留给了他的哥哥,恰好那时,两国战乱,他远赴沙场,你不爱姚俊明,于是装作被南宫氏威胁,离开了京都,开始了你的第二项计划之旅。由此我推断,你心里真正爱的……是姚俊杰。”不然,她也不会执意要怀上姚俊杰的孩子了,或许每次和姚俊明行房之后她都喝了避子汤。 铭嫣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色,桑玥装作不知,淡笑出声:“你真是能忍,十六颠沛流离的日子,让姚秩跟你吃尽苦头,为了激发他内心深处的潜能和仇恨,你甚至不惜故意去往邓鸿凌所在的县城,当着姚秩的面被邓鸿凌强暴,你怎么狠得下心?” 铭嫣终是忍不住辩驳出声:“你们中原人不是有句话叫‘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姚秩将来要世袭他父亲的爵位,要成为和他父亲一样强大的人,就必须在炼狱里跌打滚爬,磨出常人所没有的心性。” 简直是变态!不过她越激动越是证明她的心里愧对姚秩。 桑玥鄙夷地瞟了她一眼,用如此残忍的法子去训练一个孩童,与训练一个工具有什么不同?在她眼里,可还有夫妻之情、母子天伦? “你背叛了姚家,让姚秩如何自处?” 铭嫣的长睫一颤,冷冷地道:“他是胡国人,从此再也不会回大周。” 桑玥眼底的嘲讽和笑意加深:“你错了,他是大周姚家人,骨子里流着姚家血,他终有一日会为了捍卫姚家而跟自己的生父兵戎相见,不是他杀了姚俊杰,就是姚俊杰杀了他,你一生最爱的两个人相互厮杀,这些,都是你乐见的?” 铭嫣的神色仍是无波无澜:“他不会,因为他是胡国人,我们胡国人和你们大周人不同,你们一点儿威逼利诱就可以背信弃义,但我们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国家!” “这么说,胡人都是信守承诺的了。”桑玥忍俊不禁地笑了,“姚秩临走时,曾对我说,不管姚家其他人是什么态度,他会竭力拥护我,他杀的每一个敌人都是奉了我的旨意。我起初有些不信,现在么……谢谢你让我宽心,我等他回来。” 铭嫣的面目霎时狰狞成了一片:“有乌苏女皇看着,你别指望他能逾越国界!”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乌苏女皇?这么说,姚秩被带回胡国帝都了。 出了关押铭嫣的房间,桑玥问向沐倾城:“看清楚了?有几成把握?” 沐倾城再次环视四周,眸光渐渐凝重:“若倾城说七成,殿下会怎么办?” “换人。” 沐倾城一愣,正色道:“倾城有九成把握。” 桑玥的眸光一冷:“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也必须把那一成不稳定的因素给本宫掐灭了!” 此时,玉如娇送来消息入宫,桑玥接过一看,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去南宫府!把人带上!” 子归点点头:“是!” 日暮时分,夕阳的余晖倾洒大地,照着斗拱飞檐、朱瓦红墙,淡蒙了一片霞彩,稍染了一分暖意,天际夕阳未落,弯月却已升空,这日月同辉之景,极为罕见,直叫人叹为观止。 南宫家自从娶了瑜安公主进门后,就处于一种气氛高度紧张和诡异的状态,公主小产,对皇上只谎称身子虚弱所致,皇上苛责了几句,并未重罚,这个问题好歹算是蒙混过关了。但另外一个出现了:花雨失踪了! 原本他们怕花雨再次冲撞瑜安公主,于是把她关在了僻静的东院,有专门的仆妇和丫鬟看管,等她生下孩子,再把她交由瑜安公主发落。但就在事发当晚,花雨离奇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要知道,她肚子里还揣着南宫家的子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流落民间啊。 这真是愁坏了南宫夜。 为了掩人耳目,桑玥叫上了南宫氏,混在她回娘家探亲的丫鬟里,去往了南宫夜的院子,与桑玥随行的,还有一个关键人物。 南宫夜和南宫城见到一身丫鬟打扮的桑玥,双双愣住,诧异过后,赶紧给桑玥行了一礼:“微臣参见太女殿下!” “南宫家主和南宫大人不必多礼。” 姚家出了那样的事,南宫氏心里难受,神色也不太好,他们在正厅谈事,她便去往了偏厅歇息。 桑玥没有过多的功夫给他们兜圈子,她给子归使了个眼色,子归押了一名丫鬟上前,南宫夜和南宫城定睛一看,又是一惊! 花雨! 桑玥淡淡地看了花雨一眼,可就是这一眼,让花雨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没有忘记这些天桑玥是怎么折磨她的,不打不骂,就是不停地在她熟睡时给她挪窝,每每醒来,要么是在一堆骨骸之上,要么是在一池血水之内,要么是在上百冬眠的蛇窝之中……她以为,自己下地狱了!自己失血过多了!自己变成蛇妖了! …… 总之,她每天最害怕的事就是睡觉和醒来,但偏偏孕妇嗜睡,她又控制不住……快疯了!再多呆一天,她就真的要疯了! 南宫夜恭敬地问向桑玥:“太女殿下,花雨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桑玥云淡风轻道:“花雨,还是你来说吧。” “是!”花雨扑通跪在了地上,泫然欲泣道:“南宫家主,南宫大人,其实……其实我肚子里怀的,不是南宫宁的孩子!” 南宫夜勃然变色:“啊?那你……” 花雨面露痛色:“都是三皇子的主意,他让我在南宫宁和瑜安公主成亲当晚跑去闹事,刺死公主腹中的胎儿!就是他带我入府的,也是他给了我侍女的衣服,不然我没有帖子,怎么也混不进来的呀!” 这个问题南宫夜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当时花雨一口咬定说她是混在别的宾客队伍中溜进来的,至于侍女的服侍,则是她自己偷的,他又查不出证据,索性就信了。 “不仅如此,我接近南宫宁也是三皇子授意的,三皇子究竟要做什么我不清楚,我是孤女,生活贫苦,他给我大量金银财宝,我就替他效命了!他原本答应我,会在我生产之前找个机会把我救出南宫府,谁料……谁料我刺伤了公主当晚,他就趁着府里热闹的空挡,派人摸进关押我的院子,要杀人灭口!” 讲到这里,花雨已泣不成声,事实上,这一段她丝毫没有撒谎,她所做的每一步都是云笙教的。只是生死关头,她被桑玥的人救走了。 桑玥微叹:“我听闻瑜安的噩耗之后,当时就心生疑惑,便派了子归去探探花雨的口风,阴差阳错之下居然碰到有人暗杀花雨,子归就将她带离了南宫府。” 南宫夜和南宫城互视了一眼,心下了然,怕是南宫氏把喜房里的惨剧告诉了太女殿下,太女殿下才存了一分谨慎的心思,亦或是,太女殿下早就知晓三皇子的为人而保持了一分警惕。太女殿下若公然说三皇子是个歹毒之人,他们或许要怀疑太女殿下的用意,但太女殿下避重就轻,只单纯地陈述事实,这给了他们无限遐思的空间。他们似乎隐约明白了三皇子的企图,就是刻意制造一个天大的把柄,好成功地控制南宫家。若真如此,他为权势地位,不惜算计自己的亲妹妹,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言?跟着他,又有什么锦绣前程?说实在的,如果可以,他们南宫家不想投靠任何皇室成员,包括三皇子和太女殿下。 桑玥知道南宫夜和南宫城的纠结,她神色淡淡地道:“你们放心吧,我不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也没想过利用它来要挟你们,我不缺盟友,只是不愿多一个敌人,井水不犯河水,如此便是最好。当然,如果你们执意要为云笙出生入死,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肃清乱党了。” 她不怕南宫夜去查证花雨话中的真假,事实上,她巴不得南宫夜去查,他越查就会知道越多云笙的劣迹,这么些天,她已将云笙的底刨了个遍,一桩桩一件件全部系在以花雨为源头的这条线索上,查完之后,她保证南宫家会恨惨了云笙!她可是记得,再过几日,南宫雪就要嫁入姚家了。 这次的婚宴,不仅有云笙,还多了个冷煜泽,一定会妙趣横生的! 回到东宫时,已华灯初上。一天之内,经历那么多变故,又东奔西走做谋划,说不累是假的,此时的桑玥,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每挪动一步都沉重涩痛。 奇怪的是,今儿都走到寝殿门口了,还不见莲珠笑脸嘻嘻地迎出来,以往,莲珠可都是在廊下翘首以待,生怕错过了迎接她的时辰。 疑惑归疑惑,她不甚在意这些虚礼,踱步走入内殿,一跨入门槛,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酥油香味儿,全身的感官就在这一刻被唤醒了,她顿时饥肠辘辘,加快了步子朝里走去。 紫檀木桌上,摆着精致的菜肴,分量都不多,色泽形状却是极好,一看就叫人大快朵颐。 边儿上放着两副碗筷,一壶清酒,两个酒杯…… 两个…… 桑玥心中一喜:“慕容拓!” 绕过屏风出来的是莲珠,她瞪大了眸子:“曦王殿下回来了么?” 桑玥指了指桌上的碗筷:“为什么是两副?” 莲珠挠挠头,咧唇一笑:“刚刚皇上来了口谕,说过来用晚膳。” “这样啊,你退下吧。”桑玥的心遽然一空,失落像六月洪水,瞬间淹没了她。莲珠退下,屋子里再无第二个人,她卸下强势的伪装,单手支着额头,阖上眸子,幽幽一叹,如一滴晶莹的露珠跌入了平静无波的湖面,荡开了层层叫做“忧郁”的涟漪。 慕容拓,你在哪里? “没有我就吃不下饭了么?” 桑玥的身子猛烈一颤,不可置信地回过头,自光影交错处寻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儿,数日不见,他的双颊清瘦了些,眉眼又成熟了些,模样……更俊美了些。 “慕容拓。”她起身,扑进了他的怀里,感受到那熟悉的体温和心跳时,她才确定他是真的回来了。再没比此刻更让她动容的事了,一天的阴霾和劳累霎时一扫而空,她的心满满的,全是幸福的意味。 慕容拓紧紧地拥着她,亲吻着她的额头,轻声道:“你受苦了。”一回来就听说了御书房的事,他的心,疼死了! “嗯。”这一次,她没有像以往那般故作坚强,而是撒了撒娇,“安慰我,不然我哭给你看。” “胜利一定是我们的,你相信我。”慕容拓宠溺一笑,掬起她的脸,低头吻住她温软的唇瓣,唇舌交缠了许久,直到二人都有些微喘,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已被吻得娇艳欲滴的红唇,胸有成竹道:“我查出华清宫那位的身份了。” 桑玥抬眸,定定地望着他,双手捧住他如玉风华的脸:“她是谁?”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六十三章】争宠,比演技 慕容拓顿了顿:“确切地说,她不是一个正常人。” 桑玥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慕容拓迟疑了片刻:“我的意思是,她是一个人造人。” 桑玥听不懂了,完全是一头雾水:“人造人?用什么造的?” “本体是一个少女,但她全身上上下下都被动了刀子,苍鹤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来改造她,让她的每一处,包括私密之处都与冷香凝的分外相似。”这话说着都让人脊背发凉,他潜入苍鹤的密室时,那些工具、各种形状的刀子和钩子,每一样都犀利万分,还有各种婴儿、孩童和少女的尸体,饶是他曾浴血沙场、歼敌无数,见了那么多残忍的画面和躯壳,还是被那景象给深深地震撼了!为了把她打造成最接近真实状态的冷香凝,苍鹤不惜从婴儿、孩童和少女的身上取材,由此可见,冷香凝生得有多完美了。而那苍鹤,真真是丧尽天良! 桑玥的心里忽而滋生了一个大胆而惶恐的猜测:“那冷香凝……岂不是……” 慕容拓知道她难以接受,抱着她坐到自己的腿上,柔抚着她削弱的粉肩:“不错,苍鹤仔细检查了冷香凝的身体并做了记录,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桑玥深吸一口气,压住怒火,道:“没听思焉和灵慧提过。” 慕容拓感受到了桑玥心底的怒火,冷香凝遭受此等屈辱,便是他都恨不得把那罪魁祸首碎尸万段,他徐徐一叹:“就是在普陀寺的别院,思焉被迷晕了,灵慧在寺庙里不知道,冷香凝定是知道的,为了抹除这段记忆,冷芸才给她灌了失魂草汤。” 桑玥死死地揪住慕容拓的衣襟:“那苍鹤有没有趁机……”不怪她多想,实在是冷香凝太过美貌,只要是个正常男子都难以抵制她的诱惑。 “苍鹤没有侵犯冷香凝,这点你放心。”慕容拓凑过去,在她耳旁小声道出了个中缘由,桑玥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强的惑色,细细分辨,竟含了一分欣喜,她不由地嘲讽一笑,“原来苍鹤是这样的啊,难怪他终身未娶,只认了苍冥为义子。” 慕容拓捧起她的脸,给了她一个绵长的深吻,又继续方才的话题:“冷香凝被囚禁的十几年,她一边接受各种手术,一边暗中观察冷香凝并模仿,苍鹤的确很擅长手术,不然的话,他也不能让瑶兮公主做一个真正的女人了。对了,你还记得曾经教授容青瑶的云娘吗?” 桑玥的思绪飘回南越,听慕容锦提过:“记得。” “其实云娘一直在南越暗中训练那名女子,云娘的手段是毋庸置疑的,她仅用了一年就把容青瑶训练得很冷香凝如此神似,十八年,你想想,云娘能把那名女子训练成什么样?” 难怪云傲和她都挑不出错儿了,若非她知晓冷香凝对荀义朗的心意,大抵也不会怀疑假皇后和云傲粘糊的相处。但冷芸认为冷香凝既然选择回云傲的身边,心里对荀义朗定是没有感情的,这是冷芸唯一算漏的地方,正是这个漏洞,让她窥视了端倪。 慕容拓理了理她鬓角的青丝:“值得庆幸的是,她的身体还有破绽,冷芸大抵是被你逼急了,所以让她在不够稳定的情况下提前把她送入了宫。” 有破绽就好,桑玥的眸光一亮:“她叫什么名字?” 慕容拓看着她眼底光彩重聚,一颗提着的心稍稍放下:“朴清然,冀城人士,比冷香凝小上两岁,家中有兄嫂弟妹,还有一个孩子,皆被苍鹤给控制了。” 冀城是通往胡国的要塞,桑玥的黛眉一蹙:“你确定是冀城人,不是胡人?”如果是胡人,她的计划就不太好办了,毕竟胡人对国家的忠诚已经达到了一种忘我的境界,单论这一点,大周人、南越人,亦或是北齐人,都比不上胡人。 慕容拓轻笑道:“你貌似对胡国人颇有感慨。” 怎么能没有感慨?铭嫣的事给她的触动太大了,她尽管一直知道铭嫣心怀不轨,却从未怀疑过铭嫣对姚秩的真心,毕竟谁会舍得把自己的骨肉推进炼狱中,只为让他成长?这太匪夷所思了! “铭嫣的身份,你查到了吗?”虽说他们知晓铭嫣和胡国的豫亲王府有关系,但具体是什么关系尚未明朗化。 慕容拓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是灵慧传来的,桑玥打开一看,脸上的表情顷刻间就变幻莫测了,铭嫣的母亲真的是熄族人,但生父却是豫亲王,胡人的思想太可怕了。 豫亲王对铭嫣,铭嫣对姚秩,绝对都是惨不忍睹的抚养方式。铭嫣才五岁,豫亲王就把她丢到了大周,任其自生自灭,尔后让铭嫣按照他所设定的路线,进入青楼,开始了孤寂飘蓬和残忍的一生。 不过……桑玥脑海里灵光一闪,笑了:“铭嫣的身份越尊贵,对于我们而言就越是有利。” 慕容拓摸着她白皙的脸,眸光温柔似水:“不需要我出手么?” 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桑玥抿了抿唇,心下了然,慕容拓大概已经知道她和沐倾城的计划了,她眨了眨眼,眸子里闪过一丝促狭:“我还不是怕你太累了?什么都要你亲力亲为,你哪有时间陪我?” 慕容拓鼻子一哼,只怕她和沐倾城不止谋划了铭嫣一事这么简单,她这个人,不榨干别人身上的价值决计不会罢休。 桑玥靠在他怀里,理了理混乱的思绪,神色仍是不太好,慕容拓知道她在担忧什么,软语道:“我本来昨晚就抵达京都了,做了点儿事于是耽搁了。” “什么事?” 慕容拓挑了挑眉:“哎呀,一群不要命的奴才拐了一国皇后,为保皇后清誉,我只能勉为其难把他们全部推下护城河了。” 桑玥先是一怔,随后心里百转千回,不论他在哪里,都时刻关注着她这边的动静,他竟是比她更早发现冷香凝被掉包了,还救下了冷香凝。现在,她再没后顾之忧,完全可以放手一搏了。 慕容拓修长的手指捏住弧度优美的下颚:“其实要拆穿朴清然很简单的。” 慕容拓敢这么说,必是有了应对之策,桑玥并不怀疑慕容拓的能力,她原先的确很想拆穿朴清然的虚伪面具,但突然,她改变主意了,她觉得让冷芸自食恶果会更加有意思,况且,朴清然对她还大有用处。 …… 当晚,云傲在东宫用了晚膳,奇怪的是,桑玥还宴请了宫里五品以上的妃嫔,大家在一起欢歌热舞,变着法儿地一展自己的风华,桑玥美其名曰“安抚后宫”,她们不能爬上龙床,偶尔见见天子容颜也是好的。 云傲怕冷香凝不喜,但桑玥却说,已经和冷香凝通过气了,云傲不疑有它,就陪着桑玥一同欣赏着其实并不怎么吸引他的歌舞才艺。 大约一个时辰后,云傲要回华清宫,桑玥撒娇地挽住他的胳膊,嗔道:“父皇,儿臣今日受了委屈,你得陪陪儿臣。” 这样的桑玥让他无所适从,云傲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试探地道:“你不是有慕容拓么?哪里还记得我这个父皇?” 桑玥乖巧地笑了笑:“那父皇有了母后,就不要儿臣了?” 云傲对冷香凝最没抵抗力,对桑玥也没有多少抵抗力,毕竟这是他和最爱女人的骨血,是他们生命的延续,哪怕他觉得桑玥的言行举止有些蹊跷,但那些蹊跷跟被女儿仰慕和依赖时所滋生的幸福感相比就无足轻重了。 说到底,他孤单了十八年,内心早已像沙漠那般干涸,如今陡逢亲情甘露,感性立时就压过了理性。加上,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大不如前,不知还能享受多少这样的天伦之乐,心里就越发觉得它弥足珍贵了。 这一晚,五品以上的妃嫔大多受到了桑玥的邀请,除了,荀淑妃! 荀淑妃愤愤不平地去华清宫求见了皇后,朴清然挥退了左右,偌大的内殿只剩她们二人时,朴清然一改人前的懵懂纯真,眉宇间的神色清冷了不少:“瞧这样子,皇上今晚是不打算回华清宫歇息了。” 荀淑妃秀眉紧蹙:“你是不知道,在熄族的时候,皇上舟车劳顿,累得半死,但桑玥一句话,皇上忍住疲惫就陪她下了一整晚的棋,在皇上心里,她和冷香凝同样重要,你如今丢了凤印,若再失去皇上的恩宠,只怕很快就要被桑玥给整没了。” 朴清然的眉心一跳:“她当真知晓我不是冷香凝了?” 荀淑妃叹了口气:“我早就提醒过你,她跟冷芸一样,都是聪明绝顶的人,你大概还是露出了什么马脚。她现在不仅知道你不是冷香凝,还知道是我换了你们两个,就连冷香凝被送往何处,她都猜出来了!” 朴清然的呼吸一顿:“好生厉害的丫头。” 荀淑妃捋起宽袖,露出一方绑了纱布的皓皖,她轻轻一扯,那凝固了的血肉跃入了朴清然的眼帘:“她还威胁我,若是我继续为冷芸卖命,她就剥了我的皮。此女,当真是狠毒到了极点。” 朴清然的身上动了无数手术,对于这类伤口早习以为常,她并不觉得多么骇人,只是那丫头的手段和温顺的外表所形成的鲜明对比让她略微侧目罢了。看来,那丫头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她争宠了! 一念至此,她的面目忽而就狰狞了几分,唤了怀公公进来,在见到怀公公的那一瞬,她脸上的狰狞之色即刻被甜美的笑意所取代:“告诉皇上,本宫头痛,让皇上早些回来。” “是!”怀公公恭敬地应下,退了出去,大约两刻钟后,怀公公垂头丧气地进来复命,“启禀娘娘,太女殿下摔了一跤晕过去了,昏睡中不停地喊着皇上,皇上心疼,说等太女殿下醒了再回华清宫。” “玥儿受伤了?本宫去看看!”朴清然状似无比焦急地直起身,忍住满心厌恶和荀淑妃一同去往了东宫,她倒要看看桑玥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因为桑玥“摔”了一跤,宴会提前结束,各宫妃嫔均已回去就寝,桑玥躺在床上,拽着云傲的手,尽管“睡了”,却睡得不甚安稳,隔一会儿抽一下、喊一句“父皇”,这一招是跟桑飞燕学的,不得不说,还挺好用。 云傲印象中的桑玥永远都是强势的、孤傲的、不近人情的,因此,他几乎要忘了她是女儿身,总以为她天生就该承受这样的责任和孤独。但眼下看着她这般依赖自己的模样,心头的一处柔软被触动,情不自禁地轻声问向一旁的莲珠:“太女平时也这样?” 莲珠跪在地上,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痛得眼泪直冒:“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这样,太女殿下……其实很敬爱您的,但她就是不愿意承认,有几回,殿下喝醉了酒,抱着曦王殿下……不停地哭,说她好担心您的身子……” 云傲的心一颤,玥儿担心他? 莲珠的眼泪用完了,赶紧又用指甲戳了自己一下,不免又是一顿痛哭:“太女殿下从前在定国公府时,桑将军极少在家,夫人那时又只是个姨娘,太女殿下见不着爹,也见不着娘,孤孤单单地过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跟亲生父母团聚了,您……您又太忙……根本不陪殿下……殿下左不过才十七岁啊……” 讲到最后,莲珠已不完全是在做戏了,在她看来,太女殿下真的很苦,没有人知晓她这一条走得多么艰辛,她从来没有为自己痛快地活过一天,不是在操心夫人,就是在保护皇后娘娘,而今,还有挑起皇上的天下,偏那边还有着虎视眈眈的冷家二房。她和曦王殿下,聚少离多,连寻常夫妻的恩爱相濡以沫都是一种奢侈。 莲珠没有直接道出桑玥在定国公府被韩珍和桑柔刁难的经历,但云傲不可能联想不到那儿去,大宅子里的嫡母、嫡姐哪里会好好地对待庶出?从前桑玥整日一副铠甲勇士的架势时,云傲尚且不往那方面想,但此时此刻,桑玥脆弱的一面通过莲珠的口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了他的眼前,他心底对于桑玥的愧疚就如同那滔滔江水,绵延不绝了。 莲珠趁热打铁,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皇上!您就算要砍了奴婢的脑袋,奴婢也要说……您不觉得自己太偏心了吗?您除了上朝,其余的时间全都陪着皇后娘娘,还不乐意别人打扰,太女殿下……也想爹,也想娘,但就因为她外表坚强,所以您就觉得她可以承受这种孤单吗?” 这话一定要说得极有技巧,过了,会让云傲察觉出桑玥对冷香凝的敌意;弱了,又达不到让云傲心疼的效果。莲珠把握得很好,道出了桑玥对父母的思念之情,又不着痕迹地强调了云傲的主导作用。 恰好此时,桑玥配合着悠悠转醒,尚未完全睁眼,就是一句“父皇”,云傲微倾着身子,露出了自从桑玥成为储君以来他就再没给过她的柔和眼神:“玥儿,你醒了。” 桑玥的身子一颤,倏然收回手,浑身的依赖气息就在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化为了眼底盈盈攒动的辉光,冷冷的、淡淡的,叫人心疼。她掀了棉被,欲要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这故作疏离的坚强模样让云傲的心难受得一塌糊涂,饶是他再血腥残暴、再沉着冷静,这世上,也总有那么几个人让他方寸大乱、理智全无,冷香凝是,桑玥亦是。 他把女儿揽入怀中,这是第一次,他好好地抱自己的女儿。一抱,就觉得自己实在错过了太多,错过了她出生时的啼哭,错过了她挥动粉拳要吃奶的憨态,错过了她第一次叫人“父亲”,错过了她少女初长成时的羞涩美好。 桑玥挣扎了两下,但最终仿佛心有心不忍,反而紧紧地搂住了他。 但,出于意料的是,明明是做戏,她的鼻子却是有些发酸了。 这是父亲的怀抱,原来,和慕容拓的一样温暖。兴许,她要感谢冷芸,若非她找了个朴清然来离间他们父女,她或许不会主动亲近云傲,也不会发现潜藏在灵魂深处对父爱的一丝眷恋。但眷恋归眷恋,该利用的她还是会毫不含糊的。“云傲,玥儿。”朴清然一进门就看到这副父慈子孝的温馨画面,握着帕子的手就是一紧,面上却是担忧得很,“玥儿,我听说你摔了一跤,摔到哪儿了?给我看看。” 桑玥从云傲的怀里直起身子,转头就扑进了朴清然的怀抱,柔声道:“母后,我没事。” 说着,在云傲看不见的地方,小手滑到了朴清然右侧的腰背,按照慕容拓叙述的位置,轻轻一戳。 “啊——”朴清然痛得一把掀开了桑玥,这反常举止令云傲的眉头一皱,“香凝,你怎么了?” 桑玥心里冷笑,朴清然的破绽果然在那儿。她瞪大了波光潋滟的眸子,担忧得几乎要“哭”了:“母后,你是不是腰不太好?我就不小心碰了一下,你就痛成这样!” 云傲急了:“赶紧宣太医给你看看。” 朴清然绝美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给太医看?一看就完了! 但她到底被训练了十几年,这点临场应变的能力还是有的,她索性承认,无辜地点了点头:“是啊,我听宫里的老嬷嬷说,我一定会腰痛的。” 云傲瞬间就联想到了那个上面,欢好过度的确会引起腰背酸软,他清了清嗓子,道:“那你多注意休息。” 朴清然温和地笑了笑:“玥儿没事,我就放心了,时辰不早了,我们不打扰玥儿歇息了,好不好?” 云傲点点头,打算带着朴清然离去,桑玥却是一把扯住了朴清然的袖子,殷殷切切道:“母后,今晚你陪儿臣一起睡吧。” 云傲觉得桑玥的提议甚好,他和香凝如今一沾着床就欢好无度,害得香凝都腰背酸软了,还是让她陪陪玥儿吧:“香凝,玥儿受了伤,你照顾她一晚。” 朴清然的神色僵了一瞬,余光扫过桑玥满含笑意的眼眸,不知为何,那笑明明甜美至极,她却是感到毛骨悚然。这个小煞星,已经知晓了她的破绽,摆明了是要借机拆穿她,她可不能上当! 桑玥绝对不会给朴清然拒绝的机会,她死死地抱住朴清然,无比依恋地道:“母后,你许久没有好好地陪我了,今晚,就留宿东宫吧,你不是最疼我的吗?怎么现在好像很不待见我似的?你心里只有父皇,没有我了吗?难道我不是你亲生的?” 朴清然的心砰然一跳,想要反驳,却瞥见了云傲眼底几乎要形成的狐疑,其实那狐疑不是争对她,而是争对桑玥,云傲觉得桑玥今晚太反常了! 但这副表情落在心虚的朴清然眼里就变了味道,她硬着头皮,呵呵一笑,“我当然最疼玥儿了,今晚我就陪玥儿睡。”她不敢跟桑玥撕破脸,桑玥也是,毕竟冷香凝不在宫里,只要桑玥敢拆穿她,她就立刻咬定是荀义朗派她来的,她就不信,桑玥真地敢赌! 桑玥如何不知朴清然的小九九?只不过,这世上折磨人的法子多的去了,根本叫人有苦难言,还瞧不出痕迹。 朴清然,今晚,你就跟我好好地“过”吧!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六十四章】夫妻,苍鹤的弱点 南宫府。 姚俊明一脸颓然地把自己锁在房间,茶饭不思,谁也不见。姚清流已经踏上了征程,姚家的每个人都痛心不已,尤其是他的母亲陈氏,哭得昏天暗地,仿佛百年前的悲剧要重新上演一般。 屋子里没有掌灯,他坐在宽椅中,皓月清辉透过窗纸,映着他愁眉紧锁的脸,在冰凉的地面上投下落寞寂寥的暗影。 他的心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呼吸一吸都疼得直不起身子。 突然,门被推开,廊下的烛火和寒风一同闯入,他难以适应地眯了眯眼,顺带着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相公。”南宫霖端着清粥和几碟小菜步入房内,合上门,再掌了灯。 光线一亮,姚俊明按住眼眸,南宫氏走到他身边,柔软的手覆上他的,轻声道:“相公,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吩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 姚俊明不语,南宫氏试图拿开他的手,却发现很难掰动,她加大了手里的力度,姚俊明的身子就着她的动作轻微地颤了起来,紧接着,是低低的抽泣。 她心中一痛,搂住了自己的丈夫,让他的头贴着自己柔软的胸膛,纤手细细抚摸着他宽厚但冰凉的肩膀,轻轻一叹:“没事的,都过去了,你还有我,还有四个孩子,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其它的,别再想了。” 姚俊明的身子抖动得越发厉害了,南宫氏胸前一暖,赫然是姚俊明滚烫的泪珠滑入了她的衣襟,丈夫难受,她也难受。 自从铭嫣来了之后,姚俊明对她是史无前例的冷淡,她心里埋怨过他吗?恨过他吗?答案是肯定的。两家联姻,又不是她逼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娶她嫁,如是而已。 成亲之后,她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自己的丈夫,深深地迷恋着他给予她的各种关爱和温暖。如果没有铭嫣,他们该是有多幸福。 但事与愿违,铭嫣就是成功地闯入了他们的婚姻,抢走了丈夫的心,也伤透了她的心。 可不管他犯了什么错,都是她最爱的丈夫,是陪她走完这冗长一生的人。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许多年后,她白发苍苍,他满脸皱纹,能相依相偎,从黎明到日暮的就是彼此了。或许,二人还能携手一同坐在花前月下聊聊年少轻狂,聊聊几个孩子,偶尔逗逗孙子,那样的生活也很令人心驰神往。这样一想,他又有什么不值得她原谅的? 姚俊明的心里真是愧疚万分,如果不是他泥足深陷,沉迷于铭嫣的温柔乡,怎么会害了父亲,又伤了妻儿的心?当风浪卷来,他跌入孤独的深渊时,陪在他身边的,居然是这个他冷落了良久的发妻。 心中百转千回,喉头梗塞,字难成句:“霖儿,我……” 南宫霖阖上眸子,摸着他的满面泪水,隐忍着道:“别说抱歉的话,不需要。” 姚俊明探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妻子:“我是个混蛋!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父亲!我该被千刀万剐!我这种人,有什么资格活在世上?我不配做你的丈夫……” 南宫霖的泪水也滑落了双颊,她摇摇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嫁给你,我来没有后悔过,以前的事就让它烟消云散吧,把你往后的时光补给父亲和母亲,补给孩子们,补给我。” 姚俊明含泪点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南宫霖破涕为笑,给他擦了脸,拉着他坐到桌边,端起碗,一勺一勺地喂他。姚俊明每吞咽一下,喉头就痛一下,他是瞎了眼才没注意到为自己奉献了一生的人,犹记得初入姚家时,她豆蔻芳华,姿容艳丽,而今眼角已有了浅浅的细纹,再不复往昔。她为他,为孩子们,为父母,为姚家……操碎了心吧! 南宫霖笑着道:“相公,明天陪我去给母亲买个新的暖手炉,好不好?” “好。” “还有晟儿和雪儿,妙芝和六王子大婚当天的喜字,我们也得多买一些,娶媳妇儿和嫁女儿都很重要。”话语里,已全然把林妙芝当成了亲生女儿。 姚俊明握住她的手:“我陪你去。” 南宫霖微微一笑:“豫儿最近迷上了制作兵器,好像是什么箭来着?我一介妇人不太懂,但曦王殿下很看好他,专门给他建了一个基地,似乎……已经有上百人了,你有空的话去瞅瞅,豫儿是三个儿子里最木讷老实,也最不起眼的,但是啊,他内心其实很希望得到认可,特别是你的。” “我明天就去。”原来他的儿子没有再沉迷于雕刻,而是改为钻研兵器了。他这个失败的父亲竟然不知道。 “这次父亲东上,曦王殿下悄悄地让父亲把这种神秘兵器带过去了,曦王殿下说,这东西,以一敌十不在话下,特别适合远攻,所以很安全,你不要太担心父亲。”她只能这么安慰,虽说他们也心疼姚俊杰,但非要二选一的话,他们都希望活下来的人是姚清流,至于姚秩,他爱怎么在胡国闹腾,随他吧。 姚俊明心底的苦涩和感动已汇成了一片汪洋大海,不停涤荡着他千疮百孔的心,洗去污秽的,余下大把的空间,从此给这个为伟大的发妻。 他把南宫霖抱入怀中:“谢谢你……还愿意接受我。” 南宫霖放下碗,回抱住他,此时,方才感觉这个男人的心真的属于她了。她欣慰一笑:“相公,父亲不在,姚家就全靠你了,恕我直言,姚家的各方势力都被闹得风雨交加,铭嫣一事带给你的影响太大,你一人恐怕难以平定大局。”讲到后面,她的神色已肃然了起来。 姚俊明似乎感觉南宫霖另有所指:“你的意思是……支持三皇子?”从亲疏关系上来讲,姚家最应该辅佐的是三皇子云笙,毕竟姚贤妃是他的亲妹妹,云笙和姚馨予又是口头定了娃娃亲的。 南宫霖仰起头,凝视着他,无比认真地道:“投靠太女殿下,保我姚家……一世荣光。” …… 寒风呼啸,月色微朦。 城东的一座素净院落,竹木林立,迷迭暗影。慕容拓身穿夜行衣,跃过前院,绕过回廊,将五感开启到最敏锐的状态,寻着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呼吸,来到了最南边的一个房间。 他拿出匕首,刺入缝隙中,一点一点地撬开门闩,尔后,收好匕首,握住宝剑,推门而入。 他步履轻盈似云,空气里几乎不闻流动之响,他渐渐靠近了床铺,高举宝剑,剑刃迎着凉薄月晖反射出一道刺目的锋芒,刚好落在了床上之人的脸上。 借光一看,那人不是苍鹤,是谁? 苍鹤的眼皮一颤,急速翻腾,一跃而起,避过慕容拓的杀招,同一时刻,慕容拓掷出了左手的药瓶。苍鹤只顾着躲避利剑,却没料到慕容拓那只个虚招,真正的重头戏是那个瓶子。 瓶子砸中了苍鹤,只听得“嘭”的一声,瓷瓶碎裂,刺鼻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房间,那黑色的血如同烈火一般灼化了苍鹤的衣服。 这是血卫的毒血,只要沾染一点,立刻就会全身萎缩,最后生机枯竭而亡。 然而出乎慕容拓意料的是,那血明明侵染了苍鹤的皮肤,苍鹤却是没有出现丝毫的异样!仿佛那不是毒血,而是凉水! 难道苍鹤百毒不侵? 苍鹤一生尽管暗中除掉了无数冷芸的对手,但都做得极为隐蔽,根本没人知晓是他所为。他在大周的名声极好,究竟是谁会向他寻仇? 来不及多想,他一个旋转,拔了挂在床头的剑,劈向了慕容拓。 慕容拓横剑相挡,右腿扫过苍鹤的下盘,苍鹤一跃而起,自慕容拓的头顶跃过,慕容拓论剑扬起十道剑影,剑气如虹,攻向苍鹤的后背。 苍鹤大惊:玄冥剑法?瞧着他的身形不像灵慧,难道是……慕容拓?又会玄冥剑法,又跟他有深仇大恨的人,除了慕容拓还能有谁? 慕容拓才懒得管苍鹤认没认出他来,实际上,穿夜行衣只是为了不暴露行踪,不授人以柄,毕竟他刺杀的是大周国师,传出去可就累及桑玥了。他倒是不怕苍鹤去告御状,这里没有第三个证人,他矢口否认,苍鹤的一面之词不能把他怎么样,他只管全力击杀便是! 只见他凛冽的剑气震碎了苍鹤后背的衣衫,袭上了他光洁的脊背,谁料,那剑气寒光仅在苍鹤的背上打了个照面,就尽数被弹开了。 除了百毒不侵,还刀枪不入? 苍鹤已稳妥地落于门口,狭长的眸子微眯,冷冷一哼:“就凭你,也想杀我?痴人说梦!” 慕容拓怔了怔,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流转起踏破炼狱而来的嗜血凶光,周围的空气仿佛无风自涌,悉数分裂成一个个细小气旋,紧接着,慢慢扩大,他右臂一划,一道弯月光,和着气旋飞向了苍鹤。 苍鹤摊开双臂,躲也不躲,以肉身实打实地扛下了慕容拓的攻击。 嘭嘭嘭! 接连几声爆破,苍鹤的衣衫碎尽,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那肌肤看似吹弹可破,却在被他的弯月剑气和内劲气旋击中并爆破时,如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慕容拓的心遽然一凛,果然是个老妖怪!寻常的武功高手,经过方才那一招,绝对要被拦腰斩断,苍鹤却是毫发无损!他到底练了什么魔功?不过这样的情况,他似乎听他父皇提及过一次,练成不败真身的人其实也是有弱点的,大多数都在咽喉三寸。 他目光一冷,迈动诡异的步伐,如幻如梭,眨眼的功夫便和苍鹤近在咫尺,苍鹤反手操起八卦盘,扔了剑,纤指一划,一道紫光霍然射出,带着巨浪淘沙之势,将慕容拓狠狠地震退了好几步。 慕容拓胸口一痛,喷出了一口鲜血。论巫术,他比不过苍鹤。 苍鹤轻蔑一笑,再次弹出一道紫光,慕容拓脚尖轻点,如燕蹁跹,在空中一个翻滚避过一击,同时,剑端刺中了苍鹤的咽喉三寸。 然而,这一次,他仍然没有成功! 好强大的对手! 他的破绽究竟在哪里? 苍鹤修长的手指点一连中了两个八卦眼,黑白一线,杀气势如破竹,紫光深厚了好几倍,这一次,就是让慕容拓死无全尸的杀招! 明明只有眨眼的瞬间,慕容拓却是放开意念,仔细感知了周围的一切动静,就在那股强大的意念扫过苍鹤的八卦盘时,他的脑海里灵光一闪,左手一动,三枚金针驰向八卦盘,其中一枚划过苍鹤的纤白的手,空气里似乎隐约可闻皮肉裂帛的声响,一股鲜血自他的手背涌出,纤白的色泽立时以看得见的速度猛然转黑,他心中大骇!施法慢了一步,慕容拓欣喜若狂,趁胜追击,一道道剑气斩向他的双手。 苍鹤左躲右闪,毒素渐渐侵入脏腑,他自知不敌,赶紧收法,一掌击碎横梁,并将八卦盘扔向了慕容拓。 嘭! 一声巨响,八卦盘尽裂,那残留的巫术气焰令慕容拓无法不避其锋芒,他腾空而起,破窗而出,此时,苍鹤已逃之夭夭。 苍鹤气得要死!八卦盘制作起来极其复杂,还得耗费无数心血,上回祭天已然毁了一个,今晚,又毁了一个!更要命的是,慕容拓发现了他的弱点!生平第一次,他滋生了一股不安和恐慌。已经逃得老远,他又回过头,狠狠地瞪了慕容拓一眼。 穷寇莫追,慕容拓望着苍鹤落荒而逃的背影,扬眉一笑,知道了你的弱点还怕整不死你? 他摊开掌心,露出从苍鹤身上顺来的令牌,对着月光仔细端详了一阵,唇角的笑弧慢慢扩大,苍鹤啊苍鹤,原来你这么深藏不露啊。 东宫。 朴清然为了防止桑玥对她做过分的举动,特地寻借口留下了多福海,想着多福海是云傲身边的人,向来只忠于云傲一人,桑玥怎么地也得有点儿顾虑。 典雅别致的豪华卧房内,多福海和怀公公分列两旁,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守着。自打帝后同住华清宫,他们两个就经常会以这种诡异的方式相处。 桑玥和朴清然坐在宝蓝色的贵妃榻上,桑玥给朴清然剥了个橘子,弄得满手是油,遂唤了莲珠打水净手,莲珠会意,转过身的那一瞬坏坏一笑,去偏间用银盆打了水,端到桑玥的跟前,恭敬道:“殿下请净手。” 桑玥认真地洗了洗,还用上了芳香四溢的皂角,顿时,殿内就弥漫了一阵浓厚的清香。洗好之后,莲珠拿过帕子给桑玥擦拭,桑玥只随意地握了握,拭去掌心的水滴,尔后开始哈气:“母后,我好冷。” 朴清然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按照冷香凝的习惯,这会儿就该解开衣衫,用肚子给她暖手了。她瞟了一眼那豪无热气的水,心下了然,这丫头必是想冰一冰她,哼,正好,她要让这丫头瞧瞧她的厉害!跟她斗?也不看看她长了她多少岁数? 她转了转手上的护甲,拉过桑玥的皓皖,解了云裳,把桑玥的手放入其中,笑呵呵地道:“我给你暖暖。” 桑玥笑道异常甜美:“母后对我最好了!” “那是,我最喜欢玥儿!”朴清然笑得莞尔,放在衣衫内的手突然一握,把护甲捏入了掌心,对准桑玥的手背就刺了下去! 大不了说是误伤,反正没有人会信她对桑玥有歹心。 桑玥忍住笑意,比手腕的灵活度,就是子归都不一定能胜她。当初她白跟慕容拓学了那么久的骑射吗? 她的手像泥鳅一遍滑出了朴清然的禁锢,尔后抢先一步夺了朴清然的护甲,朴清然的眉心一跳,桑玥的眉梢一挑,朝着那柔嫩的腹部一划,另一掌一贴,顺着伤口摸了一遍。 “啊——”猝不及防地,朴清然痛得身子一晃,就要抽出手,桑玥趁机把护甲戴回了她的手指上,随即迅速站起身,关切道:“母后!你怎么了?” 臭丫头!戳她!还给她的伤口抹了什么?火辣辣地痛! 桑玥眼底的笑意如春水泛滥,一点儿加了盐的辣椒水而已,这就受不了了?她无比“自责”地看向朴清然:“母后,都是我不好,我不找你暖手,你就不会用护甲刺伤自己了!” 你的护甲,你自己刺的,关我屁事? 她看向怀公公,“怀丰,母后伤到自己了,怎么办?父皇会不会怪我没照顾好母后?” 朴清然气得心肝儿都在疼!天底下有这么无耻的人?撒谎比说书还精彩,她怎么不去做戏子?但她能发飙吗?不能,因为冷香凝爱惨了这个女儿,她得慈祥慈祥再慈祥! “殿下,您是世上最疼皇后娘娘的人,这纯属意外,皇上哪能怪您?”怀公公毕恭毕敬地作答,握着拂尘的手指一弹,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跟这个小祖宗斗法,朴清然也不撒泼尿照照镜子? 多福海不知道这是个假皇后,是以,他纯当作一场意外了。 他没表露出任何的诧异,朴清然便知道这场戏无论如何都要唱下去了。原以为有多福海在这儿,这个丫头就会恪守本分,谁料,她胆大心细,愣是给她吃了个哑巴亏。 好好好!看晚上,我怎么整你? 她忍住疼痛,笑比苦难看:“不怪玥儿,母后没事。” 桑玥嫣然一笑,那眸光闪亮得堪比夜空最璀璨的星子,刺得朴清然双目微痛。 冷芸从十八年前就算准了朴清然能够有一天替代冷香凝成为云傲的枕边人,但她没能算出这个计划里会突然多出一个桑玥。是以,她注重了对朴清然各方面的培养,包括气质,包括仪态,包括闺中之术,独独没有教朴清然怎么跟桑玥这种气死人不偿命的小煞星打交道。即便她开始重视桑玥之后,让云娘给朴清然讲了许多跟桑玥有关的事,但她都拿不下的人,朴清然如何在对方面前讨得了便宜? 桑玥的神色忽而一肃:“莲珠!杵在那儿干嘛?还不快拿金疮药过来?想疼死本宫的母后吗?” “是,殿下!”莲珠低头应下,肩膀抖了抖,正好眼底的一丝狡黠落入了朴清然的眼中,朴清然的长睫一颤,笑得不尽自然了。 谁知道这丫头又在金疮药里动了什么手脚?她可不能继续呆在这儿任由她欺负! 朴清然歪着脑袋,萌萌地道:“玥儿,我受伤了,就不能照顾你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想趁机开溜?门儿都没有! 桑玥一把拉住她的皓皖,软语哄道:“一直以来都是玥儿在照顾母后,玥儿习惯了,母后可千万别跟玥儿客气。母后乖乖的,一定要擦了药才能走,不乖的话,明天就见不到父皇了哦!” 开玩笑,平时冷香凝对她言听计从,她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朴清然想扮好冷香凝,就必须依了她,谁让她把多福海留在了这儿呢? 多福海隐约觉得这对母女今晚有些怪怪的,太女殿下笑得有些过头了,皇后娘娘不若往常那般可爱了,但他始终坚信那句话,主子们的事,他做奴才的不干预。 朴清然瞥了多福海一眼,如果多福海不在这儿,她大抵就敢跟桑玥撕破脸了,可偏偏她之前一时头脑发晕,把他留了下来!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吗? 此时,莲珠拿了金疮药过来,桑玥接过,朴清然打算胡乱擦擦,走个过场,桑玥却道:“唉!从前我怎么孝敬母后的,现在也一样,母后别生我的气。” 朴清然的呼吸一顿:这是在提醒她别露馅了? 金疮药是无毒的,只不过桑玥洒了点儿东西,会痒上两、三个时辰罢了。这朴清然的身上动过那么多刀子,疼痛她扛得过去,痒痒就未必了。 果然,一整晚,朴清然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腹部那细小的口子犹如爬了上万只蚂蚁,痒得她抓心挠肺,她只差用手把脏腑都给掏出来了!但她不能这么做,她甚至连挠都不能挠一下,这具躯壳是她的资本,就算再难受,她也得忍着! 她原本想趁着桑玥熟睡,也在她的身上动动手脚,奈何子归这个武功高手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头,她连翻个身,子归都看她一眼。 真是憋屈死了! 就在她几乎忍无可忍之际,桑玥一脚把她踹下了床! 桑玥被物体砸到木板的声音“惊醒”,诧异道:“母后,你怎么睡到地上去了?” 朴清然气得鼻子冒烟,偏多福海和怀公公就守在门口,她又发作不得!她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道:“玥儿,你的睡相不好,踢到我了,我看我还是回华清宫吧。” 桑玥看向子归:“我踢到母后了?” 子归摇头:“没有,是皇后娘娘自己滚下来的。” 桑玥满足一笑,拉过被子盖好:“我就说嘛,我的睡相一直很好的,不信的话,可以问慕容拓。” 一连几日,桑玥都“缠着”朴清然,朴清然寻借口留宿华清宫,桑玥就厚颜无耻地爬到她和云傲的床上,云傲倒是乐见其成,只要桑玥不跟慕容拓黏在一起,他就开心极了!但太女不能在龙床上过夜,传出去笑死人了,于是他只能让朴清然跟桑玥回东宫睡。 桑玥夜夜折磨朴清然,白日里却又挽着她的胳膊,四处闲逛,极尽亲昵。有几回,朴清然忍不住了,质问桑玥到底想干什么,桑玥却装傻充愣,跟她打马虎眼,就是不承认自己发现她是假皇后。 这种不痛快的感觉就好比被一根蔓藤掉在了悬崖上,也很像一个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总之就是,窝火! 当消息传到朝阳宫时,冷芸坐不住了。 她掐了一朵君子兰,胸口起伏得有些厉害:“朴清然真的每晚都跟桑玥一起歇息?” 毕女官把打探到的消息如实禀报:“是啊,朴清然每晚都留宿东宫,只要太女殿下闲着,就跟朴清然形影不离,娘娘,您看……她会不会……” 会不会背叛她?朴清然有这个胆子?心里觉得朴清然不会如此,但她还是让毕女官给荀淑妃带了个话。奇怪的是,荀淑妃居然不来见她!她让毕女官催促了三次,最后更是威胁荀淑妃,她要是再不来,她就揭穿和她之间的阴谋。 入夜时分,荀淑妃再次打扮成宫女的模样,提着食盒走入了朝阳宫。一见到冷芸,她就蹙了蹙眉:“你到底想怎样?当初说好的,我只帮你换走冷香凝,其它的,我一概不管,你还没让朴清然兑现承诺,就打算再次利用我了吗?” 冷芸犀利的眸光扫过荀淑妃惶惶然的脸,冷冷一笑:“怎么?你怕了?怕桑玥那个乳臭未干的丫头?” 荀淑妃的长睫颤出了一个不规律的节奏:“她要是乳臭未干,你何以被她逼到这步田地?” 刚才她只是随意试探,现在就是真的确定荀淑妃怕了桑玥,想必桑玥威胁过荀淑妃了。冷芸淡淡一笑:“你既然敢踏出第一步,再多走几步又有何妨?朴清然尚未完全固宠,要替你说话还为之过早。等桑玥垮台了,你的风光日子也就来了。皇上的恩宠,是多么奢侈和宝贵啊,你好好掂量掂量。” 荀淑妃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深的惊恐:“我不会再助纣为虐了!” 冷芸绝美的眸子里泛起点点寒光,唇角的笑染了一分嘲弄:“什么不会‘助纣为虐’,我看你是真怕了桑玥!”没出息的东西! 荀淑妃并不否认:“我警告你,从现在开始,我们最好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把我拿出来说事,大不了最后拼个鱼死网破,我不好过,你也不好过!” 语毕,荀淑妃甩袖离开。 冷芸气得浑身颤抖、面色铁青,毕女官小心翼翼地道:“娘娘,荀淑妃以往都敢跟你对着干,可见她的胆子是挺大的,连她都怕了桑玥,那朴清然会不会也已经被桑玥给要挟了?朴清然说凤印是桑玥向皇上要的,但……会不会是她自己给的呢?” “她敢?”朴清然的家人还在她手中,量朴清然也不敢耍什么花样!只是,桑玥和朴清然最近过于亲密的举动或多或少让她有些不安,她更愿意相信这是桑玥的障眼法,目的是要挑起她对朴清然的怀疑。但只要想起胡太医那件事,她又觉得自己不能再掉以轻心了。 她按住太阳穴,眼底浮现了纠结之色,良久,她吸了口气,道:“你去给朴清然带个话,让她宣我去华清宫觐见。” “是!” …… 冷芸的这个要求可真是愁坏了朴清然,她在房里踱来踱去,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云傲开口,她一边要完美地扮演痴傻冷香凝,一边要满足冷芸的要求,可即便冷香凝痴傻,平时也是讨厌冷芸的。她要如何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呢? 云傲从御书房回了华清宫,此时,正是桑玥练习批改奏折的时辰,二人得了会儿单独相处的时间。 朴清然素颜无妆,却依旧美得勾人心魄,只是眉宇间隐隐透着疲倦之色。晚上她得“陪”桑玥,就只能抓紧下午和入夜这会儿的空挡,好好地取悦云傲。今儿有事求他,她便是更加卖力了。 一番酣畅淋漓的云雨过后,她裸裎着满是吻痕的身子,趴在云傲的身上,喘息道:“云傲,我晚上还想这样,今天我不去陪玥儿,陪你,好不好?” 云傲想起刚刚异样的激情,下腹一紧,笑了笑:“好,从今天开始,你每晚都只能陪我。” 对于朴清然的方式,云傲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自从二人前些日子开始行房之后,宫里的嬷嬷就传导了许多闺房之术给她,这些东西,无关心智,情欲来时都只剩本能了。 朴清然娇羞一笑,尽管那样的方式有些累人,但只要能远离桑玥那个煞星,再累她也心甘情愿。况且,欢好过程中,她也是得了欢愉的。 解决了自己的麻烦,她开始解决冷芸给她出的难题:“云傲,我想……见见冷芸。” 云傲环着她纤腰的手臂一紧,不悦道:“见她做什么?她对你又不好。” “这……” 朴清然一句话哽在喉头,恰好此时,多福海通传说桑玥来了。 二人穿戴整齐之后,携手走到了正殿,大抵今天真是激情过度了,朴清然和云傲的脖子上都有着难以掩饰的吻痕,因此,二人都穿了领子较高的衣衫。 桑玥淡淡地倪了一眼,仿若不察,给二人规矩地行了一礼:“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朴清然强迫自己“亲热”地拉过桑玥的手,笑容满面,但眸子里却掠过一丝不难察觉的厌恶和惧色,实际上,几天下来,她已经条件反射地就想离桑玥越远越好,她哪怕握着桑玥的皓皖,那葱白纤指却在隐隐颤抖:“玥儿来了,是接母后去东宫陪你的么?” 桑玥一听她这话就明白她已得了云傲的首肯,不用再去东宫了。她笑了笑:“不了,母后赔了儿臣这么久,儿臣已经心满意足了,母后还是多多陪父皇吧。” 算你识相!朴清然坐回了云傲身边,云傲还在疑惑朴清然的问题:“是不是冷煜泽跟你说了什么?他让你给冷芸求情?” 朴清然的瞳仁微动,顺着云傲的话:“嗯……是啊,煜泽说那是他的姑姑,希望我网开一面,唉!其实……我也很为难呢,她是坏人,但我又好喜欢煜泽,不忍心让他失望,怎么办?” 桑玥狐疑地挑了挑眉:“父皇,你们在说什么?” 云傲叹道:“你母后要见见冷芸。” 桑玥端着茶杯,缓缓靠上了椅背,用杯盖柔柔地拨弄着里面翡翠般剔透的茶叶,心里做了番计量,浅浅一笑:“父皇,那就宣冷贵人来华清宫觐见吧,怎么说,冷贵人都是母后的妹妹,于情于理都要来拜见母后一次,让她出趟朝阳宫,也算是母后的一项恩典。” 朴清然不明所以地看着桑玥,这个丫头最是恨冷芸,也讨厌她,怎生如今反而帮她们说话了? 桑玥喝了一口茶,用杯子遮掩了唇角若有若无的弧度,整了朴清然好几天,不就是为了逼出冷芸? 她含笑地望了朴清然一眼,朴清然的心怦怦一震,一股恶寒爬上了脊背…… 半个时辰后,冷芸奉旨进入华清宫拜见皇后。 她穿着一件淡紫色斜襟短袄,内衬白色曳地长裙,裙裾开满高雅的紫罗兰,随着她莲步轻移,朵朵花开淡墨痕,馥雅含韵,芳香阵阵。 贵人不同于贵妃,穿着打扮不能逾越闺阁,因此,她几乎没戴多少华丽的首饰,可即便如此,她素面朝天,墨发轻挽,依旧是华清宫一道不得不赞叹的风景。 当她跨入正殿时,忽然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得停住了脚步。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六十五章】冷芸发疯 华清宫的正殿,莺莺燕燕,美女如云,各宫妃嫔打扮得花枝招展,分坐于两旁,都卯足了劲儿地恭维一国皇后。她们知道,皇后是皇上心尖儿上的宝贝,恩宠她们是指望不上了,但俸禄和家族前途还是可以肖想一二的,她们讨好了皇后,顺带着也就讨好了皇上。 六皇子的生母,董妃温和地笑道:“皇后娘娘,您平日里都擦的什么呀?怎么皮肤这么好?像那剥了壳的荔枝似的!” 朴清然和桑玥分别坐于云傲的两侧,云傲不管大家是不是在拍马屁,反正只要香凝高兴,他就高兴。起先他不太赞成让各宫妃嫔参拜皇后,但皇后回宫已有一段时日,总不让妃嫔觐见也着实不妥。好在不知道桑玥用了什么法子说服香凝,香凝欣然接受了。 朴清然身穿朱红色宫装,头戴凤冠,金色璎珞垂顺至耳旁,衬着她白玉耳垂上的明月铛,辉映出晃动人心的色泽,她薄施粉黛,淡扫蛾眉,美得不可方物,众人尽管在祭坛就见过了这位天下第一美人,然而再见,仍是有种惊艳得无以言表的感觉。 朴清然被雪藏了十八年,何时受到过如此瞩目的待遇?她知道自己美,也知道云傲爱极了这副皮相,却没料到,就连后宫天姿国色的佳丽们见了她都自惭形秽,还拼力讨好。不得不说,这种感觉,棒极了!她甜甜一笑,声音宛若天籁:“你想要么?本宫送你一盒,云……额,皇上命人给本宫做了许多,本宫用不完的。” 对于皇后方才那种差点儿叫出了皇上名讳的举动,众人心里莫不都是一惊,能直呼皇上名讳,可见皇后娘娘真的是荣宠至极了。 朴清然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美眸里波光流转,熠熠生辉。 桑玥美如璞玉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浅笑,心里实则早就乐翻了天,朴清然,尝到帝王恩宠的甜头了么? 董妃欣喜若狂,起身行了一礼:“多谢皇后娘娘。”脂粉好坏无关紧要,皇后肯送她东西,皇上势必认为她成功地讨好了皇后,大抵也会多看六皇子两眼。她的六皇子没有夺嫡之心,但多分一分皇上的器重于他的将来大有裨益。 果然,云傲开口道:“云清大了,也该出去历练历练。” 桑玥微笑着附和:“儿臣想起此次南方赈灾尚缺一位刚正不阿的督察使,或许可以让六弟一试。” “你安排吧。” “是,父皇。” 董妃快要乐晕了,看向朴清然的眼神里除了崇拜再无其它。 朴清然的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和傲慢,如流星飞逝,无人捕捉。 十一皇子的生母,陈昭容开口笑道:“皇后娘娘貌美如双十年华,和太女殿下往那儿一坐,简直就像一对姐妹花。” 十二皇子的生母,刘贵人也不甘示弱:“臣妾觉得皇上和皇后娘娘简直就是天底下最登对的帝后、最恩爱的夫妻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夸得朴清然几乎要飘飘欲仙了。 冷芸一入华清宫,看到的就是朴清然众星拱月的生活,她出现了片刻的失神,过去十五年,她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统领后宫,荣光无限,在座的好几个妃嫔拍马屁的话连台词都没有换,不同的是,那时她的身边没有云傲,只她一人孤零零地端坐于主位上,看百余妃嫔对她极尽谄媚,高处不胜寒。 突然,朴清然打了个喷嚏,云傲急忙握住她的手,拿过氅衣给她披上,温柔地系好丝带:“香凝,你昨晚是不是踢被子了?你看我,明知道你照顾不了自己,还非让你去陪玥儿,以后都不让你离开我了。” 朴清然愣了愣,怀公公递过一杯酒:“娘娘喝点儿果酒暖暖身子吧。” 朴清然刚要抬手,云傲先她一步接过,送至她唇边,喂她一点一点地喝下。 饶是云娘提前告诉了她这个皇帝有多疼冷香凝,她还是被他的深情给狠狠地震撼了,这简直……太不像一国之君会做的事了! 她眨了眨眼,娇柔一笑,就势倒入了云傲的怀中,浑然不管殿内有多少双眼睛看着。 桑玥的余光一直注视着朴清然的神色,唇角又扬高了几分,入戏太深或许就是真了。她又倪了那杯果酒一眼,垂眸,掩住了意味难辨的笑意。 冷芸的素手紧紧一握,深吸一口气,跨入了殿内,勉力静气道:“臣妾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云傲看了她就心烦,漫不经心地道:“平身。” 云傲的厌恶像一滴胆汁滴入了冷芸的心底,层层晕染,苦涩蔓延过五脏六腑,连吞咽口水都是苦的,她面无表情地道:“谢皇上。” 多福海递过一杯茶,按照大周宫廷规矩,初次面见皇后是要奉茶的,在座的妃嫔们无一例外先前都做了。 冷芸原本以为只是单独见朴清然和云傲,如若那样,这些虚礼便可以免了。谁料,华清宫会这么热闹!云傲从不召见妃子入内,想必,又是桑玥那个小煞星捣的鬼! 桑玥笑容浅浅,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冷芸给自己的棋子行叩拜之礼。冷芸即便被贬为贵人,见了荀淑妃也从不行礼,可见她骨子里傲得很,除了云傲,她不曾臣服过谁,此时,却要向朴清然低头,真真是有意思! 冷芸双手接过,一步一步地走到朴清然面前,双膝跪地,将茶举过头顶,忍住不悦,淡淡地道:“请皇后娘娘用茶。” 朴清然要伸手去接,桑玥却是一把拦住了她,似笑非笑道:“冷贵人,给一国皇后敬茶,需要端庄得体,笑容合宜,你板着一副脸,难道是对我母后不满吗?” 树倒猢狲散,宫里的妃嫔哪个不会拜高踩低?冷家有权有势没错,如果皇后不曾回宫,她们或许还会给冷芸三分薄面,但皇后回来了,她也是冷家人,这冷芸摆明了处处都输了皇后一截,她们自然要巴结皇后了。 “是的呢,冷贵人,从前你执掌凤印时,是怎么教导我们的?怎么自己如今又做不到了呢?”刘贵人记得太清楚了,就因为她给冷芸奉茶时不够低声下气,硬是被冷芸拖出去打了十板子,这口气,她憋到现在,总算是有了发泄的途径。 董妃刚得了皇后的好,这会子当然要好生地维护皇后的尊严了,她起身一福:“皇上,恕臣妾斗胆直言,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不敬重皇后娘娘就是藐视皇权,冷贵人在宫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在座的许多妹妹们都是经她亲手调教过礼仪典范的,她焉能不祥个中规矩?这般态度,简直是……太目中无人了!” “这……”朴清然想要为冷芸辩驳,桑玥走到她身边,小手滑到她的右腰,抵住那个破绽,朴清然的心遽然一颤,不敢说话了。 冷芸敏锐地注意到了桑玥的小动作,心中不由地一惊,显而易见地,桑玥发现了朴清然目前唯一的破绽!这不是什么好事,若桑玥以此威胁朴清然的话,朴清然会不会…… 云傲本就不喜欢冷芸,上回跟苍鹤做了笔交易,绕了她一命,眼下逮住了她的纰漏,真恨不得立刻将她处死,但香凝不喜欢他杀人,在心里计量了一番之后,他声若寒潭道:“冷芸不尊皇后,这贵人也不要当了,就降为官女子吧。” 大殿内响起一片偷笑的声响,官女子是最低级的妃嫔,连个女官都比不上,昔日骄横跋扈的贵妃也有今天?她们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把她踩在脚底了。而瞧着皇后娘娘尽管心善,却没有丝毫疼惜她的意思,这说明什么?说明她们日后都能欺负冷芸了! 冷芸的心底一片寒凉,自从被降为贵人的那一天起,她就不在乎名分地位了,可云傲的冷酷无情还是再一次戳痛了她的心,乃至于她明知朴清然是受了她的命令才接近云傲的,心里却是开始厌恶他们这种相处模式了。 桑玥的眉梢轻挑,朝着朴清然的右腰轻轻一戳,朴清然一痛,桑玥微不可察地一推,朴清然再次倒入了云傲的怀里,当着冷芸的面,近在咫尺,“主动”倒入了云傲的怀里。 冷芸纤长的睫羽一颤,指甲插入了掌心。 桑玥乖巧地笑了笑:“父皇,母后大抵受了风寒,实在不宜应酬过多,要不让大家都散了,您陪着母后歇息吧。” 理智告诉朴清然这样做是不妥的,她已经察觉到了冷芸浑身迸发出的潸然冷意,偏不知为何,她的头脑当真有些昏昏沉沉,喉咙也干燥得很,窝在云傲的怀里半分不舍得动弹了。 云傲吩咐了大家各自回寝宫,尔后牵着朴清然的手回往了内殿。 热闹喧嚣的大殿顷刻间静谧无声,冷风灌入,吹得琉璃灯旋转起舞,等下的影子就跟着蹁跹欲飞了。 桑玥叫住了迈步离去的冷芸,轻笑出声:“冷芸,有没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冷芸顿住脚步,不作言辞。 桑玥又道:“是人就有贪念,就有七情六欲,你的这枚棋子,或许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掌控。” 冷芸明白桑玥是在故意挑拨她和朴清然的关系,她便也不会轻易行当,她转过身,笑得云淡风轻:“有本事,你就拆穿她,没本事,就少在这儿废话。” 冷芸之所以笃定她不敢拆穿假皇后的身份,是因为冷芸还不知道慕容拓救下了冷香凝,只以为冷香凝在被押往祁山的途中呢。桑玥心里冷笑,面色却是一沉:“总有一天会拆穿的!你不要得意太久!当然,在我拆穿她以前,或许她……已经起了贪念,不满足于做你的傀儡了,你说呢?” 冷芸冷冷一哼,眼底掠过一丝得意:“你以为巧舌如簧就能让我知难而退了?你真是太天真!” “我只是提醒你呢,你不信就算了。”桑玥有精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冷芸安排朴清然进宫,似乎除了迷惑云傲,离间他们父女,诬陷荀义朗和冷香凝,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目的,仿佛是要证明什么,会是什么呢? 论察言观色,冷芸并不输给桑玥,她瞧着桑玥这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就了然桑玥大抵疑心再起,心里暗叹桑玥果真聪颖无匹的同时,嘴里冷笑出声:“你以为大周是南越吗?你在南越一路横行无阻,凭的不就是前世的记忆?但大周是我冷芸的地盘,十八年的谋划,就凭你和慕容拓两个人,还破不了这个死局!” 桑玥不禁失笑:“你当真有必胜决心的话,何须通过言语给我施压,企图让我方寸大乱呢?” 冷芸的呼吸一顿,不错,真正被逼得方寸大乱的人,是她。她竭力维持着脸上的清冷,不屑嗤道:“逞口舌之快毫无意义,走着瞧,你和我,究竟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桑玥眼底的笑意加深:“是啊,你真是个强大的对手。为了打败你我必须不择手段,现在我要去找慕容拓,让他把朴清然的家人抢过来,这样,朴清然就能为我所用了,至于你,呵呵,你慢慢逛,过了今晚,想再次踏足华清宫,感受我父皇独有的气息,怕是不知猴年马月了。” 冷芸气得胸口一阵发堵,她突然发现,桑玥出招毫无章法可言,她花了十八年,的确织了一张细密的大网,等着把冷香凝和她跟有关的人一举囊括其中,最后一口吞了他们。桑玥所能做的,只是一根一根咬断织成大网的细丝,可关键是,她越来越猜不透桑玥会从何处着手。桑玥公然表态要抢了朴清然的家人,究竟是真是假?是逼着她将人质转移,好闹出点儿动静,让慕容拓跟踪?还是,她单纯是在吓唬她,让她草木皆兵,活在紧张之中? 桑玥不会为冷芸答疑解惑,她甩出这么一段话,重点是后一句,但貌似冷芸太过信任朴清然,她还得添把柴火:“我父皇贵为一国帝王,能陪在他身边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你心性孤傲、自命不凡,照样难逃我父皇的魅力,就不知那朴清然,会否是个例外了。”再强悍的人也有致命的弱点,云傲就是冷芸最大的弱点!冷香凝未回宫之前,冷芸尚能保持理智,但现在么,看着心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琴瑟和鸣,冷芸还沉得住气才怪! 桑玥莞尔一笑,说不出的灵动,说不出的天真,可落在冷芸的眼里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了。桑玥走后,她没有立刻回朝阳宫,而是往云傲的内殿走去。 这一路,早被怀公公给打点过,包括多福海,也被怀公公寻借口叫去了偏殿,冷芸基本如入无人之境,在那春意盎然的内殿门口止住了脚步。 朴清然不知怎么了,身体燥热得很,肌肤泛着浅浅的芙蓉色,充满了极致的诱惑,她明明只喝了一杯果酒,为何醉得有些不省人事了? 酒后乱性,这话真真不假。 一挨着床,她就吻住了云傲,向他邀宠。 云傲抵制不住她缠人的诱惑,做足了前戏之后,大力贯穿了她,带给她一波波难以言喻的舒适。她圈着云傲的脖子,酒气上涌的她催促他再快些、深些、重些,这样的她,叫云傲无法不沉醉于她的美好滋味。 一番云雨过后,二人俱是大汗淋漓,她累了,却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周围有些天旋地转,她的视线模糊不清,但她的胆子可是壮得很,思想也淫色得很。她趴到云傲的身上,丁香小舌吻遍了他,越吻越不够,最后停在那处,顺其自然地给予了云傲从上天入地、绝无仅有的体验。 云傲差点儿没死过去! “香凝……”他连喊她的力气都没了。 朴清然半清醒半糊涂,越发妖娆,越发性感,她松开娇艳欲滴的唇瓣,抬头,开始说起了胡话:“云傲,你更爱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有什么区别呢?不都是你?云傲以为朴清然指的是失忆前和失忆后,他若说更爱以前的她,怕她会误认为他嫌弃她心智不够,他宠溺地笑了笑:“更爱现在的你。” 朴清然的心砰然一跳,难以置信道:“真的……爱现在的我?我说的是现在的我!” 云傲想也没想,抱着她一转,再次跟她合二为一:“嗯,就爱现在的你。” 朴清然紧紧地搂住他精壮的腰身,轻轻一叹:“云傲,你再说一遍。” “爱你,爱现在的你,很爱很爱……” …… 后面他们又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冷芸不记得了,如果可以,她连这一段记忆也不想要。 朴清然是她送进宫的,她知道朴清然会躺在云傲的身下辗转承欢,以为提前做了心理准备,所以不会太介意。毕竟,云傲有过那么多女人,她不都是忍了?但不知为何,看到云傲百般疼爱朴清然,并说更爱现在的她时,她的心里顿时就滋生了一股史无前例的嫉妒!这种嫉妒像烈火焚烤着她的五脏六腑,戾气填胸,她快要呼不过气来了…… 在她看来,朴清然根本没喝什么酒,怎么就醉成了那个样子?如此,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朴清然在装醉!她故意摆出风情万种的样子,故意借着酒疯逼出云傲的心意……这一刻,由不得她把桑玥的话信了三分。 原本,如果她做了皇后,压根就用不着朴清然,她苦心造诣十八年的计划中,朴清然只是个备胎而已,但是桑玥搅乱了她最完美的计划,她不得已才启用了第二套方针。这枚棋子,本身就存在隐患,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用她,情非得已罢了!但她能立她,也能废了她! 桑玥回到东宫,先是去望川殿,问了沐倾城的准备情况,并通知他明日随她一道去冷府,尔后才回了自己的寝殿。 一推门,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她深邃的眸子一紧:“慕容拓!” 慕容拓正在处理被苍鹤伤到的地方,不得不说,苍鹤能混成大周的国师,的确有他的过人之处。随随便便的一击,就损了他大半的元气,毫不夸张地说,苍鹤的第三招若是袭上了他,他绝对没有命回来见桑玥了。 今晚,他真是走了一步险棋! 桑玥绕过屏风,看到慕容拓已合拢了衣衫,但桌上仍摆着大大小小的药罐子若干,黛眉就是一蹙:“你干什么去了?” 这次,慕容拓没有隐瞒,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若无其事地笑道:“我去找苍鹤的麻烦了。” 桑玥浑身一冷,责备道:“你真是不要命了!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苍鹤比之灵慧绝对是强了太多!你怎么敢冒然跑去杀他?你想让我孤独终老,是不是?” 说着,她纤手轻抬,解开了他的衣衫,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和发紫的胸膛,她的心一痛,“你……” 其实苍鹤比慕容拓伤得更重,所以慕容拓觉得自己赚到了,一点儿也不难受,他晃了晃手里的令牌,眯眼望着她。 桑玥担忧的目光扫过慕容拓手中的令牌,待看清了它的纹路时,唇陡然一张大,未说完的话哽在喉头,绕了一圈,吐出口时,变成了,“他居然……难怪如此……” 今天受伤了,他得要点儿福利。慕容拓抱住桑玥,大掌不规矩地开始在她身上游走,也学着她一心多用,边煽风点火,边言辞灼灼:“冷芸既然勾结了胡国的豫亲王,就不可能放任铭嫣不管,她一定会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解救铭嫣。走关系肯定行不通,高尚书是荀义朗的人,不会为冷芸效命。铭嫣是重犯,刑部大牢派了顶级枭卫把守,要硬闯难度很高,这个任务,只能交由冷煜泽或者苍鹤去完成。但我猜,那一日,冷煜泽另有打算,所以,救铭嫣的人,最终会是苍鹤。” 桑玥在脑海里仔细分析了慕容拓的话,瞬间明白了他指的的是哪一天,她点点头,身子一软,靠着他的胸膛:“不错,那一天,能去刑部大牢的,只有苍鹤。” 慕容拓的另一手掀了她的罗裙,在如玉美肌上缓缓游离,桑玥舒适地哼了一声,他唇角微扬,动作不停,又道:“我今日是偷袭,无意中发现了苍鹤的弱点,下一次,苍鹤做足准备,我就没那么容易得手了。论武功,我不在苍鹤之下,麻烦的是苍鹤是修真之人,会巫术,且又是铜墙铁壁之身,万一他像祭天那样耗损寿命施法,我们就算有血卫也不一定奈何得了他。” 桑玥的神秘之地已如逢春雨甘霖,她忍住想要喘息的冲动,眉宇间显出了几许凝重之色:“你那天说,苍鹤修习巫术,不得近女色,也就是说,只要和女子行房了,他的巫术就无法施展了?嗯……” 她的身子一僵,薄怒地看着他,他居然……戳她! 慕容拓眯了眯眼,薄唇勾起,抱着她放到床上,褪了二人的衣衫:“是这个道理。” 桑玥阖上眸子,道:“苍鹤为冷芸卖命那么多年,为了改变她的命格不惜耗损寿命,他爱的,是冷芸啊。可是他有无数的机会得到冷芸,却二十多年恪守本分,一来,他怕破坏了巫术之能;二来,他大抵不愿意强占冷芸。” 慕容拓促狭一笑:“如果……是冷芸抢占他呢?” “……”冷芸不是这种人吧。 “你今天是不是把冷芸气得够呛?还给朴清然下了点儿醉生梦死?” “……”这厮的消息越来越灵通了,难不成短短几日,他已经在华清宫有了眼线? 慕容拓吻了吻她的额头:“宵夜我已经让莲珠备好了,你以自己的名义给其它妃嫔也送一些。” “……”桑玥的双眸骤然睁大,欲要开口询问,他却把她的话生生给堵了回去,“我给你把苍鹤收拾掉,你给我生个小玥玥,我觉得我还不够努力,所以你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 “不是……”你已经很努力了,好不好?这种事情强求不来。 她隐约觉得慕容拓想要孩子不完全是出于对孩子的渴望,他似乎……就是想建立一条二人怎么斩也斩不断的联系。 慕容拓的吻,从白玉耳垂下滑到她的秀丽山河,含住那一抹浅浅绯色,舌尖轻舞,像吃着糖葫芦那般,舔舔咬咬,愣是惹得桑玥连呼吸和心跳都忘了。 一次,两次……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够了,慕容拓,你今天受什么刺激了?”桑玥实在承受不住了,这样下去,他的身子该被掏空了。 慕容拓鼻子哼哼道:“我看你还有力气去找什么沐倾城,怎么没力气跟我欢好?” 这个小气巴拉的男人!怎么又扯到沐倾城身上了?桑玥黛眉微蹙,慕容拓不喜,猛烈地加重了身下的动作,桑玥拍了拍他满是薄汗的肩膀:“谈公事而已。” 慕容拓的神色一肃:“你是不是很喜欢温柔的男人?” “嗯?”桑玥被弄得一头雾水,他算不上温柔吧,“你是什么样的我都喜欢,你别再折腾了,歇息吧。” 慕容拓不依:“我要小玥玥!” 半真半假!桑玥捕捉到了他眸子里偶尔闪过的不安,心头一软,一边承受着他的激情,一边捧起他的脸,柔声道:“有没有孩子我都是你的,永远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听话,别累着自己,我心疼。” 奇的是,这句话当真奏效了。 “没骗我?”慕容拓停了动作,幽幽地望着她,似在辨别她话里的真假。 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不安呢,慕容拓? 桑玥拉过他的大掌覆上自己的胸膛,让他感知那苍劲有力的心跳,无比认真地道:“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个。”他们都是不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极少会说甜言蜜语,更遑论这意义非凡的“爱”字,但要是能令他安心,她便是说一百遍也可以。 慕容拓氤氲着情欲水气和浓浓爱意的眼眸里突然闪过异常清亮的波光,她如桃花盛开的容颜就在这些许波光里华美绚烂了。 他的额头抵住她的:“桑玥,我真的……很害怕失去你……已经没了楚婳,若再没了你,我会活不下去的……” 桑玥柔柔轻抚着他挺直的脊背,声音不大,语气却满含坚定:“傻瓜,你怎么会失去我呢?人是你的,心也是你的,你胡乱担忧些什么?” 慕容拓从她身上下来,侧躺,拥她入怀,拉过被子盖好,喃喃道:“嗯,谁都不能跟我抢,就算……” 又说了一个字,却吞下了后面的字。 桑玥窝在他怀里,轻笑:“沐倾城吗?他哪能跟你比?真的只有公事,你体谅一下,很快就过去了。” 月黑风高,停了许多天的大雪再次纷纷扬扬地落下,琼枝玉树,嶙峋山石,碧波长河……不过须臾,天地间便一片银装素裹。这样的天色,适合隐蔽行踪。 苍鹤一时大意,被慕容拓重伤,若非他天生体质特殊,那沾染了血卫毒血的暗器真就要了他的命了!可即便如此,毒素还是侵蚀了他的心脉,他需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运功疗伤。可气的是,他在城里的十三处别院,全部被慕容拓的血卫秘密攻占了。不是没想过去冷家,但眼下的冷家也不完全是二房的天下,冷煜安和冷华都跟桑玥一个鼻子通气,稍有不慎,他的行踪就会再次暴露在慕容拓的眼皮子底下。最后,他只能去最危险亦最安全的地方——朝阳宫。 朝阳宫的地底,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密室,就算桑玥派御林军搜捕也绝不会搜到。 密室里干净朴素,没有繁复的雕花家具,只一床、一桌、两椅、一柜和一个书架。苍鹤盘坐于床上,试图用内力把体内的毒素逼出,奈何这毒太过霸道,他逼了良久也才只逼出了一半,吐出一口黑血之后,他两眼一黑,晕倒在了床铺之上。 冷芸从华清宫回来之后,就坐在房内一言不发,虽说她刚刚被气得血气上涌,的确有立刻废了朴清然的想法,但一路走来,风雪漫天,那股勾心的寒意渐渐平复了她心底的躁动,她逼自己相信一切都是桑玥的诡计,比如从外殿到内殿,为何畅通无阻?这太不正常了!仿佛有人故意希望她发现云傲和朴清然的激情似火。如此,她更不能上了桑玥的当。只是,她怎么也抹不去如胶似漆的那一幕——云傲说更爱现在的“冷香凝”的旖旎画面。 冷芸没了位份,毕女官就只是个普通宫女了。她提了食盒进来,看见主子愁眉紧锁,心里一惊,主子任何时候都是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从不曾为了皇上以外的人蹙过眉,因为他们往往一、两个回合就一败涂地了。但最近,主子或许自己都不知道,她时不时就会流露出一点忧色,这说明,她已经被逼到了一定的程度。 “主子,太女殿下给各宫妃嫔都送了宵夜,您晚膳没吃多少,用一些吧,奴婢用银针试过了,也给落儿闻了,没有异常。” 自从知晓吃了腐烂的鱼肉之后,苍鹤就送来了一只乖巧灵敏的小猫儿,但凡食物有丁点儿不新鲜或毒,它都能准确地辨出。 她和桑玥的关系不知从何时起对调了,以往,她轻松布局,桑玥绞尽脑汁揣测她的计划和心理,现在,所谓的棋盘似乎并非完全由她掌控。桑玥越来越复杂,又越来越简单,复杂的是她的力量和思想,简单的是她的言辞和行径。她毫不避讳地道出即将实施的计划,可悲的是,她欲信,又不敢信。 一个头两个大,哪里有心情吃东西? 她摆了摆手:“给苍鹤送去吧。” “是!”毕如心盖上食盒,转身欲往密室走去。 冷芸的鼻尖一动,道:“有酒?” “是一壶桂花酿。” “把酒留下。” “是!” 毕如心取出酒瓶放在桌上,自己则提着食盒去往了密室。 冷芸心情郁结,脑海里不断闪现着云傲的脸和朴清然的脸,亦或是多年前她自己的脸。 思念、不甘、嫉妒、懊恼、情欲……心有千千结,结结为他绕。 她拿起酒壶,甚至没用酒杯,仰头,就是一大口,火辣辣的香甜,含了一丝桂花蜜,稍了一分痴情苦。被灼得发烫疼痛的,除了喉咙,还有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她咬咬牙:“云傲,你好狠心!” 再仰头,那泛着银光的清亮酒水顺着她颤抖的唇角缓缓滑落,冰凉而微烈的矛盾触感,徐徐刺激着她娇嫩的肌肤,奇怪,她又没有用眼睛喝酒,怎么上面也溢出了那么多湿湿的东西? 她抹去不该有的眼泪:“海誓山盟总是赊,你爱的,就是一副完美的躯壳!” 晃了晃酒壶,最后一滴,稳妥地落进她酒香四溢的芳唇中,她笑得肩膀都在颤抖,这酒似乎太烈了,把她心底的情绪无限放大,那种不甘,像炼狱冥火,烧得她的心“咝咝”作响,隐隐作痛。 她气得一把掀翻了桌子,还是觉得不够,又踉踉跄跄地来到梳妆台前,双臂一挥,拂落了一地珠宝首饰,金辉银光、珠白玉润,在烛火的映射下璀璨潋滟,耀目得几近讽刺。 朝阳宫的每一人、每一物、每一花、每一草都是完美的,当一个人只能通过完美的环境来弥补内心的缺憾时,她其实已经失去自我了。 珠钗和锦盒砸落地板的声响似近似远,冷芸听得不太真切。 可她还是难受! 难受得一塌糊涂! 她拔掉头上的发簪,脱了鞋子,对准自己的玉足狠狠地刺了下去,痛!她却笑了:“你说,再没谁的足,能踩出更飘渺的舞步……” 又对着自己的手臂毫不留情地一划,血光四射,她笑得眼泪直冒:“你说,再没谁的手,能奏出更悠扬的仙乐……” 再卷了一缕墨发,忍痛斩落,笑容不复:“你说,再没谁的青丝,能绕你冰冷帝王心!” “假的!都是假的!不喜欢我,当初为什么又要招惹我?”她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双足和双手伤痕累累,血肉模糊,这种痛却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她扔掉发簪,抱住自己的头,企图摒弃脑海里越来越浓烈的思念和嫉妒,却发现,效果适得其反,她的心里、脑海里、骨子里、灵魂深处满满的全是他……以及他和朴清然翻云覆雨的画面! “云傲,你更爱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更爱现在的你。” “真的……爱现在的我?我说的是现在的我!” “嗯,就爱现在的你。” “云傲,你再说一遍。” “爱你,爱现在的你,很爱很爱……” “啊——”她疯一般地尖叫,疯一般地撕扯着华丽的裙衫,绝美的容颜渐渐变得扭曲,甚至狰狞,“云傲,你是我的毒……你是我冷芸……一辈子的毒!我不好过,也绝不会让你好过!你爱谁,我便杀谁!你爱尽天下女子!我就浴血一片江山!” 毕如心在老远就听到了冷芸痛彻心扉的哭喊,脚步一虚,差点儿摔下台阶,在朝阳宫呆了十多年,她从未见冷芸掉过一滴泪,更别说哭得惊天地泣鬼神了。 她的心怦怦直跳,提起裙摆,飞一般地跑进冷芸的卧房,她定睛一看,心脏几乎吓出了胸腔! 满地残垣,一片狼藉,冷芸已累得躺在了冰冷的地上,双手和双脚血流成河,洁白的裙裾被血污染出了触目惊心的色彩,毕如心立时魂飞魄散,拔腿就往密室跑去。 苍鹤的情形也不好,毕如心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给他泼了冰水,他才悠悠转醒。 “国师,主子她……她刺伤了自己……” 话未说完,苍鹤一个激灵,忍住不适奔去了冷芸的房间。 冷芸已醉得不省人事,浑然不察自己把自己折腾成了何种模样,苍鹤把她抱到床上,准备吩咐毕如心给她擦拭梳洗,她却是一把拽住了苍鹤的手,含糊不清道:“别走……” 毕女官勃然变色!主子的位份再低也是天子妃嫔,她……她拉着苍国师的手……这……这于理不合啊! 这是第二次,冷芸把自己放纵成这个样子,苍鹤叹了口气,拿开她的手,扣住她的皓皖,开始为她诊脉。 冷芸脑子里想的是云傲,便觉得自己身边的也是云傲,她侧身,搂住了苍鹤的腰,满腹委屈再度涌上心头,她无声地抽泣了起来。 苍鹤的浓眉一蹙,她怕是喝多了…… 毕如心打了热水放在一旁,犹豫了片刻,最终识相地退了出去。 苍鹤微叹,拧了帕子给她清洗手足的伤口,她下手倒是毫不留情,那一个个血洞,只差没贯穿骨骼了。 “云傲……”冷芸捉住了苍鹤的大掌,用力一拉,他倒在了她的身上,他骇然失色,“冷芸,你疯了!” “云傲……”语毕,藕臂勾住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唇…… 苍鹤大惊失色:“冷芸!你放开……你……” 苍鹤推开了她好几次,但她就如那缠人的水草,一次次地诱惑着他、勾引着他。他明白这是烈酒作祟,催动了她内心的痛苦和空虚,他摇摇头:“我不是云傲。” 冷芸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耳朵里像被堵了好几层严严实实的棉花,万千声响都跟那水泡爆裂差不多。慕容拓给她喝的是掺了醉生梦死的桂花酿,一瓶足以迷晕一头牛,她喝了差不多两杯的分量,难怪醉得一塌糊涂了。慕容拓上次在船上亲自试验了醉生梦死的奇效,绝对是能把人潜藏在灵魂深处的情感和欲望尽数挖出来,他那回愣是无耻地把春宫图的招式都用上了,差点儿没把桑玥折腾得晕过去。冷芸今晚,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冷芸的身子一晃,好容易才坐直了,可还没开口说话,就一头栽进了苍鹤的怀里。 “冷芸,你喝多了……” 苍鹤话音未落,冷芸已剥落了衣衫,欺身压住了他…… “冷芸,我……不是云傲……” 冷芸本就生得倾国倾城,身姿更是曼妙玲珑,尤其,苍鹤的心里一直对她有着不轻的情愫,他拒绝,她就哭,像个孩子一般哭得毫无形象,她的双手和双足的又带了十分严重的伤势…… “冷芸,我不能……破了修真之体……会没了……巫术的……咝”他倒吸一口凉气,甲之砒霜,乙之蜜糖,云傲是冷芸的毒,冷芸又何尝不是他的毒? 春梦无痕,绯色至天明。 东宫内,某人一边摸着某人的小腹,一边笑得眉眼弯弯:“你说,冷芸醒了,发现自己睡的不是云傲,而是苍鹤,会怎么办?” 桑玥呵呵笑了,不假思索地道:“杀人灭口!”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六十六章】又见荀义朗 是的,苍鹤太过厉害,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杀他,除了冷芸。 朝阳宫内,冷芸已经酒醒,她穿好衣衫,遮蔽了满身的欢好痕迹,神色淡漠地坐在床头,似乎一夜春梦,真的就是梦境而已。 苍鹤略微尴尬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他的心里其实是最难受的,不仅做了云傲的替身,还破了练就多年的修真之体,自此,他再没了巫术。这怨得了谁?还不是怨他一时把持不住,难逃美人关? 冷芸的手紧握成拳,眸光冰冷得仿佛结了十米厚冰:“救完铭嫣之后,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苍鹤微叹:“你不要这样……” 冷芸恶心得浑身汗毛直竖,呵斥道:“那你要我怎样?” “……”苍鹤哑然。 冷芸深吸一口气,按耐住无边怒火,咬牙道:“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苍鹤体内的毒素未清,这个时候离开朝阳宫,危险系数太大,奈何冷芸决心已下,他除了答应,再无它法。他起身,朝着门口走去,刚走了一半,目光落在桌上的一杯茶水上,苦涩地笑了笑:“这是给我的?” 冷芸的长睫一颤:“快点滚出朝阳宫!” 她要是直接逼着他喝或者哄骗他喝,他一定不会就范,但她欲擒故纵,刻意让他看到她的一丝怜悯,这反而叫他无从拒绝了。她永远都是这么聪明,苍鹤淡淡一笑:“已经为你耗损了几十年寿命,大限本就将至,你何苦这么心急?” 话虽如此,他仍是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不带丝毫拖沓地离开了朝阳宫。 苍鹤走后,毕如心步入房内,看着那空空如也的酒杯,诧异道:“主子,国师他……他喝了?” 冷芸的唇角浮现起一抹森冷笑意:“他体质特殊,一杯毒酒奈何不了他。” 她确定主子是对苍鹤动了杀心,那么,主子会怎么做?毕如心一头雾水,想问又不敢问,有些话还是烂在肚子里好。 华清宫内,云傲去早朝,太医前来给朴清然诊平安脉。朴清然的身子外表上看来跟冷香凝的没有差别,实际上体质却大不相同,譬如冷香凝喜欢吃肉,肝火较旺,朴清然喜素食,脉象更为平和。因此,给她诊脉的太医是冷芸刻意安排的。 冯太医今儿比以往来得晚,他给朴清然仔仔细细地诊察了一番之后,云傲已经下了早朝。他的神色略显凝重,云傲不耐烦地喝道:“皇后到底有什么问题?” 冯太医迟疑了片刻,朴清然的心莫名地一揪,冯太医扑通跪在了地上,磕了个响头,泫然欲泣道:“皇上!微臣有罪!” 朴清然被云傲握在掌心的手就是一抖,云傲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宽心,尔后看向冯太医,冷声道:“皇后到底怎么了?” 冯太医无比惊恐地道:“皇后娘娘的脉象……和以前的……大不相同!完全,判若两人!” 朴清然的脑海里炸响一声平地惊雷,不过须臾就反应过来了,冯太医是冷芸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得了冷芸的授意,而今他毫不避讳地道出她脉象优异,这说明……冷芸要废了她!之前拥有的时候尚且不觉得多么宝贵,眼下突然仿佛就要失去一切了,她的心居然万般不舍!不舍这荣华富贵,不舍这权势地位,也不舍一个真心实意对自己的帝王。虚荣心作祟也好,空虚寂寞也罢,她就是舍不得了。 “微臣斗胆提议让医女仔细检查一下皇后娘娘的身体,看看是不是哪儿出了问题。” 冯太医此话一出,云傲立即应下:“那就叫医女来吧。” 检查?冯太医什么都知道,他安排人检查,不就是存了心思要戳穿她的伪装? 朴清然倒进了云傲的怀里,柔柔地道:“皇上,我累了,我不想看太医,也不想看医女,我想睡觉,你陪我睡一会儿,好不好?” 冯太医低垂着眉眼,是以,无人瞧见那双细长的眸子里点点闪耀的寒光,他拱手,恳求道:“皇后娘娘,微臣是为了您的凤体着想,还是请医女看看吧!若是有问题,微臣也好及时替娘娘治啊。” 朴清然紧紧地搂着云傲,摇头:“皇上,我要睡觉!我不要看见他们!” 云傲什么都依着她,但事关她的身体,他不得不谨慎:“香凝,就看一看,没什么的,我不走,就在这儿陪你,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医女的动作很轻,不会吵醒你。” “是啊,娘娘,您的脉象真的有异常啊!”冯太医落井下石地道。 朴清然慌了,熬了十八年,挨了那么多刀子,才逍遥了几天,就要命丧黄泉了?冷芸根本没跟她通气,也就是说,冷芸不打算让她死咬住荀义朗和冷香凝的奸情,只单纯地想弄死她!为什么?这对冷芸而言有什么好处? 她当然想不到自己昨夜无意间流露出的野心让冷芸防上了她,更不会想到自己和云傲翻云覆雨的行径刺痛了冷芸。就算她知道冷芸当时在外面,估计也不会有太大的心里负担,在她看来,冷芸对云傲毫无感情,整天想的除了报复云傲就是折磨云傲,总之,不让云傲好过。 眼下,这个劫难要怎么逃过去? “皇上,我真的不想看!”朴清然“发火”了! 冷香凝喜欢使小性子,云傲见怪不怪,但仍是不依她:“香凝,乖乖的,要看,一会儿就好了。” 朴清然的浑身都出了冷汗,掌心的粘腻的触感让云傲越发觉得她是生病了,他大掌一挥:“把医女叫来。” 朴清然的心陡然一沉,耳旁嗡嗡作响,似乎是整片天空都坍塌了…… “皇上,太女殿下求见。”多福海在一旁禀报道。 “让她进来。” “是!” 桑玥是带着子归一道入内的,当冯太医坚持要给朴清然检查身子时,怀公公派小河子去了东宫。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她简单地行了个礼。 云傲朝着桑玥招了招手:“来的正好,太医说要给你母后检查一番,你母后不乐意,你劝劝她。” 桑玥行至床边,探出手摸了摸朴清然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浅浅一笑:“父皇,不用叫什么医女了,子归也懂些医术,让她看看就好。” 冯太医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他的目的是戳穿朴清然,太女殿下早就知晓了朴清然的破绽,让她检查和让医女检察,其结果定是一样的。一念至此,他垂眸,道:“如此,便是最好不过了。” 朴清然整个人都呆住了,一种史无前例的绝望抵挡着她日益膨胀的心,冷芸,桑玥,谁都不是善类,她这才发现自己是踏足了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们随随便便动动手指,既能灭她于无形!原来,光有帝王恩宠不足以维系她的平安幸福,她缺点儿什么……缺点儿什么呢?缺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她马上就要死了! 众人回避,子归给朴清然“仔细”检查过后,绕过屏风,向云傲和桑玥复命:“启禀皇上,没有发现异常。” 这一下,别说冯太医,就连朴清然都瞠目结舌了! 桑玥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冯太医,语气里含了一分警告:“冯太医到底是年事已高,给一国皇后诊脉,居然能够误诊!” “娘娘的脉象的确有问题啊!”冯太医死咬着不放,他贪污受贿的证据全被冷芸拿捏在了手里,不完成任务,只有死路一条! 桑玥面向云傲:“父皇,不如请秦院判和梁太医过来给母后把把脉,看母后是否真的凤体违和。” 此话一出,冯太医便晓自己提到了板子,正如冷芸威胁他,桑玥怕是已经收买了秦院判和梁太医,只等二人口风一致,他的“误诊”之罪就成立了。 果不其然,不多时,秦院判和梁太医奉旨前来为朴清然诊脉,和子归一样,都说她没有丝毫问题,云傲勃然大怒,立刻把冯太医发配去往了边疆的苦寒之地。 边疆再度传来急报,云傲去了御书房,桑玥则是以如厕为由暂时留了下来。她让怀公公守好大门,随后,来到朴清然的床前,意味深长地笑道:“朴清然,你还想继续做皇后么?” 朴清然绝密的眸子陡然一睁大:“你……我……” 到目前为止,一切与她预先设想的没有太大出入,桑玥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我再问你一遍,还想不想做皇后?” 朴清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头,满含希冀,甚至透了一分贪婪道:“想!” 刚出口,她意识到了不对劲,神色一肃,变得警惕起来,“你不是应该拆穿我,让冷香凝回宫吗?” 桑玥笑得眉眼弯弯,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但柔和静美,似一潭月辉下无波无澜的湖水:“她有她的去处,而你,比她更能带给我父皇幸福。”从她认得云傲开始到现在,朴清然出现后的日子,云傲最是开心。关于这点,她没有撒谎。 朴清然掩面,将那声惊呼吞入腹中,她想问,桑玥是不是已经从冷芸的手中救下了冷香凝?冷香凝是不是真的跟荀义朗在一起了?但最终她什么也没问,因为她知道,桑玥根本不会把这么机密的事告诉她。 桑玥拍了拍手,子归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过来,朴清然的柳眉一蹙,桑玥幽幽冉冉道:“喝了它,从此,我保你不受冷芸的迫害,当然,你的家人我管不着,你想拥有什么,总得牺牲点儿什么,你说呢?” 朴清然纤长的睫羽颤个不停:“这是……” 桑玥云淡风轻道:“红花,分量十足的红花,喝了,再无生养。” 放弃家人,放弃再为人母的机会,也放弃那虚无缥缈的可能,只为换得一时帝王恩宠、皇后荣光,值不值得?朴清然在心里反复地质问自己,一遍又一遍…… 桑玥没给她施压,也没有刻意蛊惑,反正怎么都好,朴清然同意,就继续做皇后,若是不同意,她就杀了她,冷香凝还是自由的。所以,这完全是朴清然的选择。 良久,朴清然把心一横,接过药碗,忍住喉痛的涩痛,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几日,好不容易缓和的灾情再次严重,六皇子云清被任命为南巡督察使,带着朝廷拨出的赈灾物资和银响南下赈灾。他贵为皇子,亲临百姓,能够大大地安抚民心。但他无论到哪里,都会让百姓知道他是以皇上和太女殿下的名义前来的,如此一来,桑玥在民间的威望陡增,街头巷尾都开始传唱起了歌颂云傲和她的歌谣。当然,这是后话了,今日,是云清领旨出发的日子。桑玥下朝后,亲自送他到城门口,他拜别了桑玥,心怀感激地踏上了征程。 慕容拓大清早就不见了人影,最近几天他总是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但桑玥知道,其中有一项必是和苍鹤有关。 简单用了午膳之后,桑玥带着沐倾城去往了冷府。郭氏死得不明不白,只余一具骨骸,冷秋葵没有像准备像陆氏那样厚重的葬礼,就简单地埋在了坟地,连吊唁都没有。郭家人对此十分不满,冷煜泽更是不满,但冷秋葵别无它法,看了郭氏死的那种惨状,他打心里开始畏惧桑玥这个外孙女。冷府没有因为郭氏的死而产生半分阴霾,照样是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 冷芷珺的病情大好,现在她听了桑玥的劝导,不再把自己雪藏家中,哪怕戴着斗笠也要开始和人交往,今日,她给几位千金小姐下了帖子,邀请大家过府赏梅。 冷府的花匠总是能别出心裁,四月,他们让荷塘开遍了荷花,腊月,他们种出了五彩缤纷的寒梅,黄色、红色、粉色、白色……据说为了改变花朵的颜色,他们用了将近五年的时间,今天总算是让大家一饱眼福。 凉亭的四周放下帘幕,遮蔽了清冷日晖,也遮蔽了寒风刺骨、飞雪飘摇。 冷芷珺、荀琴儿、冷芷若和郭紫仪围着石桌坐好。别说荀琴儿和郭紫仪了,就连冷芷若都十年没见过冷芷珺,浑然忘了冷芷珺究竟是何种样貌,只模糊记得她很美,府里的人都夸赞她跟二姑姑一样美。现在,众人得以再见冷芷珺,尽管心里已经幻想过她会如何如何的倾国倾城,但真正看了她的庐山真面目,还是齐齐怔在了原地。 荀琴儿的三妹荀玉儿被世人夸为大周第一美人,但跟冷芷珺相比,真真是逊色不只一分、两分。 冷芷珺的肌肤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美玉,透着淡淡的粉雾,一双美眸清亮有神,似两汪积聚了无数珍珠的湖水,流转着潋滟璀璨的波光,她的唇角微扬,双颊泛起两个浅浅的梨涡,说不出的醉人。 荀琴儿笑着喝了一口茶:“芷珺以后就该多跟我们走动,呆在府里有什么意思?” 冷芷若冷冷一笑:“我大姐晒不得太阳,怕是还没走到荀府,就浑身长斑晕过去了!” 冷芷珺既然敢邀请大家,就没打算再瞒着自己的病情,她心地善良,对冷芷若嘲讽的口气不甚在意,微笑道:“我把自己裹得严实一些,就不怕晒到了,年后你给我下帖子,正好我也想看看荀芬儿和她的孩子。” 荀琴儿不着痕迹地瞪了冷芷若一眼,看向冷芷珺,和颜悦色道:“好啊,我那小侄子现在可会笑了,芬儿舍不得孩子,总是足不出户,我担心她憋坏了,你可要常来。” 冷芷珺温柔地道:“好。” 郭紫仪哪怕和桑玥的关系不好,但形势不饶人,郭家没落得可谓凄惨,平日里要好的朋友都不太搭理她了,冷芷珺看在小时候的情分上邀请她来,她心里其实是挺高兴的。再者,冷皇后在宫里的势力如日中天,冷芷珺作为她唯一的嫡亲侄女儿,锦绣前程不可估量,她得好好地巴结一番才是。 “芷珺,你也到我们府上玩玩呗!前些日子,我父亲刚得了一批新茶花,很赏心悦目的,你去了我送你一些。” 冷芷若瘪了瘪嘴,上回她去郭府,看中了几盆茶花,郭紫仪小气得不肯给,今儿倒好,主动提出要送给冷芷珺,想想她就觉得特别来火! “太女殿下驾到——” 几人说笑间,外面响起了太监的通报声,同一时刻,桑玥已掀了帘子进来。她穿一件素绒长袄,白底,绣血珊瑚,成一青鸾形态,和额头上的凤凰血晶华胜相映生辉,立时,就如光照大地,亮堂了这个微暗的空间。 四人起身给桑玥规矩地行了一礼:“参见太女殿下!” “平身吧。” “多谢太女殿下。” 冷芷珺让出自己的位置,丫鬟又添了新凳,桑玥坐好,众人才依次落座。冷芷若和郭紫仪的心里都有些不悦和紧张,不悦是因为她们讨厌桑玥,紧张是她们怕桑玥找她们的麻烦。 桑玥怎么舍得找她们的麻烦?她们还大有用处呢! 侍女奉上茶,莲珠接过,用勺子试喝了一口,适才递给桑玥。 这是入宫之后养成的规矩,大家心知肚明,冷芷珺不觉得多么难以接受。 桑玥捧着,刚要喝,帘幕再次被掀开,一道欣长健硕的白色身影闯入众人的视线,众人定睛一看,皆是一怔,郭紫仪和冷芷若手里的茶杯同时砸落在地,摔了个粉碎。沐倾城高高地扬起唇角:“遭了,貌似我很不受欢迎呢,殿下。” 桑玥带了一分嘲弄的眸光扫过冷芷若和郭紫仪红得发烫的脸,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地看着沐倾城:“这里都是女眷,你回避一下吧,待会儿我再带你去探望冷家主。” “好,我四处转转。”沐倾城巧笑嫣然地说完,含情脉脉的眸光在冷芷若的眉宇间停顿了一瞬,冷芷若大抵感受到了沐倾城别样的注视,抬眸,恰好就和沐倾城四目相对,冷芷若的一颗小心脏仿佛住进了一只小鹿,怦怦跳得快要爆炸了!她身子一软,靠在了冷芷珺的肩头,这个人,这个人……比曦王殿下还要美貌三分!只一眼,就让她天旋地转了。 郭紫仪的状况比冷芷若好不了多少,上回在南宫府,沐倾城冲她抛了个媚眼,她当场晕了过去,事后想想真觉得丢人,便暗暗发誓如若再见他,决计不能那般乱了方寸,但此时再睹他的芳容,她险些又要晕了! 荀琴儿和冷芷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掩面偷笑,真是两个色胚! 沐倾城走过,桑玥放下茶盏:“芷珺,你的伤势痊愈了吗?” 冷芷珺微微一笑,眸光亮过漫天的星子,那声,更是恰似一缕山涧清风,柔和唯美:“多谢殿下关心,没什么大碍了,太医说不过多劳累即可。” 桑玥会心一笑:“再过几日,姚府办喜事,你能去赴宴吗?” 冷芷珺面露一分无可奈何:“父亲暂时让我留在府里静养,过了冬季方可出门。” “那样也好。” 桑玥和冷芷珺谈了什么,冷芷若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满脑子都是沐倾城临走时投来的含情一瞥,她仿佛觉得,沐倾城对她有点儿那方面的意思!众所周知,沐倾城和桑玥关系匪浅,如今就住在东宫,据说连皇上都默许了他们二人的关系,妄图接近沐倾城的话,桑玥会杀了她的吧? 这么一想,冷芷若止不住地打了个冷颤,把想要去见沐倾城的冲动压回了心底。她侧目一瞟,发现郭紫仪也红着脸,一副小女儿家家的情思模样,又再度陷入了沉思。 “那个……太女殿下,冷小姐,我有些肚子疼,先去如厕。”说着,郭紫仪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起身掀了帘子出去。 情敌之间的感觉是最敏锐的,冷芷若的直觉告诉她郭紫仪根本不是去如厕,而是去找沐倾城了,一念至此,她哪里还坐得住?凭什么郭紫仪敢,她不敢? 她讪讪一笑:“我也难受,好像喝多了茶水,我去去就回。” 桑玥点头,冷芷若心里狂喜,走下台阶后,立马脚底生风,寻着雪地里的脚印奔了过去。 路过长长的梧桐小道,途径曲折回廊、假山亭台,在一处华贵精美的院子附近,脚印忽然没了! 冷芷若原地打转,雪花轻飘飘地落在她鸦青的发丝上,太多的缘故,来不及化开,如白梅朵朵开遍她的头顶,她的容颜极美,哪怕比不过冷芷珺,也是大周数一数二的美人了,只是脑子太笨,得罪了桑玥那尊魔神,愣是被整得名节清誉毁于一旦。郭玉衡死后,再没人敢上门提亲。 “咦?人呢?”冷芷若的食指摸着莹润唇瓣,疑惑地嘀咕了一句。 “你在找我吗?”一道人影从天而降,牵动一阵沁人心脾的芝兰香气,吓得冷芷若魂飞魄散,一呼吸,又浑身酥软,这是一种极为矛盾的感觉,但偏偏在她心里形成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沐倾城,“你……你……” 沐倾城指了指头顶,冷芷若举眸,看见了参天蔽日的榕树,她愣愣地道:“你会爬树?” 沐倾城眨了眨眼,笑得无比莞尔,眼神比冬日飞雪更纯真清美:“你不用陪太女殿下?” 冷芷若的眼睛都要被沐倾城的眸光给晃瞎了,她按住胸口,抑制住激动,声线里却仍夹杂了一丝颤抖:“我……有些闷,就随处走走。” 沐倾城抬手,轻轻拂落了冷芷若鬓角的雪花,那微热的触感像炭火、像烈焰,轰然点着了冷芷若的心底潜藏已久的情愫,她的脸唰的一下红透了,想要后退,却鬼使神差地前进了一步,一下子栽进了沐倾城的怀里,额头抵住他健硕胸膛的那一刻,她情不自禁地惊呼出了声。 不远处的郭紫仪看到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明明是她先出来找的,怎么会被冷芷若捷足先登了? 沐倾城没有推开冷芷若,冷芷若亦贪恋他的怀抱,索性装晕,整个人趴在了他的身上。 “冷小姐,冷小姐!你怎么了?没事吧?”沐倾城的音量相当之大,听起来似乎十分担忧,冷芷若的唇角微勾,继续装晕。 沐倾城又叫了几声,巨大的动静惊扰了院落里的主人,冷煜泽双手负于身后,阔步而来。 当她看到自己的妹妹和沐倾城抱在一起时,阴翳的眸子里迅速窜起了一层火苗:“冷芷若!” 冷芷若吓得浑身一抖,赶紧离开了沐倾城的怀抱,尔后心虚地低下头,支支吾吾道:“三……三哥!” 冷煜泽穿着藏青色水波纹裘服,袖口和下摆处晃动的辉光跟他的眼神一样冰冷阴翳,他三步并作两步,迈至沐倾城身旁,一把扣住了冷芷若的皓皖,犀利的眸光像细针戳得冷芷若头皮一阵发麻,在她惊慌失措的狼狈之态下,冷煜泽用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口吻说道:“沐倾城,你是太女殿下的人,请你自重,别四处拈花惹草,害了人不自知!” 沐倾城颇为无辜地耸了耸肩膀,薄唇一笑:“我是英雄救美,冷小姐身体不适晕了过去,我把胸膛借她靠一靠而已,冷公子何须动怒?” 这含了一丝小暧昧的话听得冷芷若好一阵心花怒放,不由地又露出了几许小女儿的娇憨浅笑。 冷煜泽气得牙齿都在打颤,狭长的翦瞳里似蒙了一层浓厚的雾霭,雾霭深处,是最坚固的峰峦山垒,至于峰峦山垒中有什么,就叫人难以捉摸了。 这个人,喜怒不形于色,他怒时,未必是真怒,此时这般凶神恶煞,倒有些欲盖弥彰之意了。 沐倾城莞尔地笑了笑:“冷公子这样,难道是预备杀了我?” “沐倾城,不管太女殿下喜不喜欢你,你在名义上都是她的男宠,你在外面勾三搭四,太女殿下若是知道了,只怕会让你死得很难看吧!届时,不是我要杀你,而是太女殿下要杀你!想活命的话,你还是安分守己的好!”说这话时,他的大掌陡然用力,只差没掐断冷芷若的手腕。冷芷若吃痛,眼泪都冒了出来,想挣扎,但力气太小,反而越挣扎越痛。 尽管冷煜泽咬重了“男宠”二字,沐倾城却并不生气,只莞尔一笑,那引动乾坤震荡的美,立时像烟雾缭绕,也不知绕往了何处,又绕进了谁心:“多谢冷公子的提醒,不过不需要,冷小姐,今晚有小灯会,你想不想去看?” 在大周,入冬后会有两次灯会,第一次较为盛大,第二次规模小些,但都是很神秘美好的,菱湖美景,灯火长龙,青年才俊、窈窕淑女皆不以真面目示人,上一次的灯会恰好碰到了云澈设宴,冷芷若与它失之交臂,这一回,说什么都不想错过了。更何况,邀请她的人是沐倾城,现在,就算冷煜泽打死她,她也要去! 她点点头,欣喜若狂道:“好!晚上我在菱湖的千水亭等你,我穿红色衣裙,戴火狐面具。” “不见不散。”当着冷煜泽的面勾引完冷芷若,沐倾城“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待到沐倾城走远,冷煜泽想也不想,抬手就是一耳光扇了过去。 啪! 清脆的响声划破静谧的天地,冷芷若白皙的脸顿时高高肿起,她用素手轻捂,不可思议地看着如今世上唯一的哥哥:“你……你打我?” 冷煜泽眸子里的阴翳几乎要压垮冷芷若的意志,冷芷若后退几步,企图离他远些,冷煜泽不屑嗤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妹妹?沐倾城满脸都写满了‘阴谋’两个字,你居然还会着了他的道!你是什么什么?桑玥是什么身份?你以为沐倾城真的会看上你?他故意做戏!故意勾引你,可笑的是你竟是半点儿觉悟都没有!况且,你要是跟他混在一起,就是染指了太女殿下的男宠,这是一桩罪!要被杀头的!” 冷芷若愤愤不平道:“你误会了!桑玥有了慕容拓,怎么会喜欢沐倾城?” 冷煜泽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聪颖善谋,却有个蠢笨如猪的妹妹,真是讽刺! “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这是尊严问题,你跟沐倾城来往,就是在打桑玥的脸,沐倾城是皇上送给桑玥的,简而言之,你也是在打皇上的脸,我这么说,你明不明白?” 冷芷若自然是不会信的,她咬唇不语,心里想着,反正晚上她溜也得溜出去。 冷煜泽知道冷芷若心里的小九九,心里思付着要不要把她关起来得了,突然,他的脑海了里灵光一闪,似乎又觉得冷芷若接近沐倾城不是坏事。他冰冷的面上泛起一抹诡异的笑:“你如果实在喜欢沐倾城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冷芷若一怔:“三哥,你……” 冷煜泽怜爱地拍了拍她肩膀上的雪花:“不过你得听我的,按照我的吩咐做,我才能允许你去见沐倾城。” …… 是夜,冷芷若真的去会见了沐倾城,风雪太大的缘故,二人没有乘坐画舫泛舟菱湖,只在街上随意逛了逛。在逛的过程中,沐倾城始终觉得有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紧跟着自己,好几次,他回头,试图看清周围的动静,奈何行人三五成群,皆戴了面具,他无从辨认,只是心里,大约猜得到其中一人是冷煜泽。他嫣红的薄唇一勾,装作不察,继续和冷芷若约会。 临行分别时,他从店铺里买了一支华美的珠钗送给冷芷若,之所以当着冷芷若的面买,就是怕他送的东西事后会被做点儿手脚,反过来诬告他一回。 沐倾城亲自给冷芷若戴上,冷芷若喜不自胜,甜丝丝地道:“倾城,谢谢你,明天我也送你点儿东西。” 沐倾城无比惋惜地一叹:“今晚溜出了已是有些违规了,我想,下一次见面,或许只能等到姚府设宴了。” 冷芷若娇柔一笑:“好的,我等到那一天。” 在暗中观察的冷煜泽浓眉一蹙,有些看不懂桑玥究竟为什么让沐倾城勾引冷芷若。不过猜不透也无所谓,桑玥有桑玥的打算,他自然也有他的,第二回合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 这一日天还没亮,姚府所有人就都忙碌了起来。原因很简单,今日林妙芝出嫁,姚晟娶妻,双喜临门,他们焉能不乐呵? 姚府被装扮得十分喜庆,寒冬腊月,姚府花团锦簇,芳香阵阵,廊下挂满了红色的喜字灯笼,各处的花草盆栽焕然一新,下人们全都换上了崭新的棉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膳房里蒸气腾腾,数十名厨子和丫鬟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喜宴的菜肴。 与喜庆气氛极为浓厚的姚府相比,祁山辽城的城主府就太过萧瑟了! 荀义朗和薛元昊双双负伤,战事依旧吃紧,好在大周少了荀义朗,胡国也没了战神,打起来倒是势均力敌,胜负皆有,但大周仍有两座城池尚未收回,云傲雷霆震怒,命令他们务必在十日内将胡人彻底赶出大周边境。十日,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要是荀义朗没有倒下,大抵三日便能收复失地。要命的是,荀义朗重伤后,晕迷了十天,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 这可愁坏了辽城的城主苏赫,苏赫在荀义朗的房里踱来踱去,听着大夫禀报完荀义朗的伤势,一颗心完全沉入了谷底:三日内,再不苏醒,就要与世长辞了! 苏赫急得三天三夜没合眼,凭心而论,这样一个千古难遇的将才,他实在不忍看对方陨落于此,但他请遍了城里最好的名医,荀义朗的伤势除了不停地恶化,丝毫没有好转,他明显地感觉到荀义朗的呼吸弱了许多,心跳也慢了许多。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苏赫焦头烂额之际,门外响起了侍卫的通传声:“大人,宫里的太医来了!” 苏赫眼眸一亮:“快!让太医给荀将军诊治!” 太医姓孙,个子不高,身形削弱,瞧着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下颚有寸长的胡须,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同样削弱的药童,药童样貌平平,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明亮动人,仿佛囊括了一整个世界的光辉,偶不经意地眨眼,就能亮煞整个房间。 苏赫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竟有些口渴了。 孙太医给荀义朗仔细诊治了一番,开了些方子,吩咐下人熬好再端进来。 苏赫殷切地道:“孙太医,荀将军……不会死吧?” “当然不会了!他怎么会死?”说话的居然是那名有着一双叫人过目不忘的眼眸的药童,因为气愤还是什么,他的脸涨得通红,一双似笑非笑含情目里仿若有水光闪耀,但细细分辨,又不知是泪水还是辉光。 苏赫弱弱地吸了口凉气,这名药童虽说看起来才十四、五岁,但声音是否太过稚嫩了些?还没变声? 孙太医清了清嗓子,看了药童一眼,缓缓地道:“荀将军一定不会有事的,为了确保他随时得到合理的照料,就让我的药童贴身伺候他吧。” 苏赫求之不得,有个懂医理的人照顾荀义朗,他的心也能稍稍放宽些,他看向那名药童,和颜悦色道:“那就有劳你了,怎么称呼你呢?” “我……” “孙宁。”孙太医打断了药童的话,“他叫孙宁。” “孙宁,好名字,好名字。”苏赫喃喃地念了几句,又和孙太医交流了一下荀义朗的病情,直到侍女端了药过来,他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孙太医,不,玉如娇合上门,坐到床边,含了一口药,俯身凑近荀义朗,孙宁,确切地说,是冷香凝,大惊:“喂!你干什么?” 玉如娇随口道:“喂他喝药啊,不能指望他自己喝的,他醒不来。” “那……那你……不就……亲他了?”不乐意,不喜欢,不要他被别人亲亲。 玉如娇“嗯”了一声,挑了挑眉,无辜地耸耸肩膀:“要不,你来?” 冷香凝粉唇嘟起,眼底光彩重聚,鼻子却不悦地哼了哼:“当然是我来!才不要你亲他!” 她从孙太医手里拿过药丸,学着他的样子,抿了一口,舌尖一触碰到那涩涩的苦意,眉头就是一皱,吐到了痰盂里:“好苦好苦!这怎么喝呀?太苦了!” 玉如娇知道冷香凝娇生惯养了许多年,根本受不得半点儿这样的味道,遂笑了笑,从随行的药箱里拿出一颗蜜饯:“还是我来吧,你吃这个就不苦了。” 冷香凝抿唇,刚要放到嘴里就想起一路上已经吃了很多了,那个罐子貌似都空了,思量了片刻,柔柔地道:“有几颗?” 玉如娇眼眸微眯,一本正经道:“只剩一颗了。” 真的好想吃啊!冷香凝用舌头舔了舔莹润唇瓣,吞了苦涩的口水,摇摇头道:“我不爱吃这个了,给荀义朗吃。” 玉如娇欣慰地笑了,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就要从孙宁的手里接过药碗,冷香凝侧过身子,哼了哼:“谁说要你来?” “这个……很苦的!喂完一整碗,你的舌头都没有感觉了哦!” 冷香凝的贝齿咬住红唇,蹙眉,想了想,究竟是宁愿自己吃苦,还是宁愿荀义朗被别人亲亲?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第二种更难以让她接受,她眨了眨眼:“我不怕苦!” 冷香凝是哭着喂完药的,饶是她被囚禁那么多年,冷芸在生活上从未苛待过她,她失去了自由,却依旧锦衣玉食,何时尝过这样的苦滋味儿?整个口腔,包括舌头都完全失去了知觉,她难受,就不停地哭。 玉如娇跟着冷香凝相处了一路,对于她那种优渥的生活习惯早已熟记于心,孩子气的她能为荀义朗踏出这委屈自我的第一步,实属难能可贵了。 去了隔壁房间,把这个静谧的空间留给他们两个,荀义朗的情况的确不乐观,只是她不敢说,怕说了冷香凝会崩溃。 冷香凝钻入没有多少热气的被窝里,躺进了荀义朗的怀中,按照玉如娇说的,避开了他左胸的伤口,这一刻,她方才觉得这个怀抱是她真正想要的。可是为什么,这个怀抱跟华阳夫人的一样冷? 她开始怕了,很怕他跟华阳夫人一样,再也醒不过来。 “荀义朗,我来看你了,你醒醒啊……”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六十七章】温馨,喜宴 寒风凛冽,刮得窗棂子呼呼作响,仿佛幽灵鬼魅的嚎哭,阴森森的,恐惧迅速笼罩了冷香凝。她加紧了手臂的力道,似要把自己揉进荀义朗的身子,这样就不害怕了。她究竟是怕鬼,还是怕失去他,不得而知。 “荀义朗,你说我想你了,你就来看我,你知不知道,我在宫里,每天都想你,但是你一直不来,我醒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不是你,睡觉之前最后一个看到的也不是你,我不开心。”冷香凝说着说着,眼底有了泪意,她扯了人皮面具,用手肘支着身子,定定地看着他,有时,她真的很庆幸自己被人掳走了,又被慕容拓和玉如娇给救了,那个皇宫虽有桑玥,却可怕得叫她寝食难安,云傲再也不是她幻想中那个阳光温润、一心爱她的丈夫了,他是许多人的丈夫,她受不了!哪怕她按照桑玥说的,努力去接受他,但心里还是像隔了层磨砂,连呼吸都不顺畅。 理想和现实永远都是有差距的,诚如桑玥所言,唯有进宫见了云傲,冷香凝才懂得重新做一次选择。 其实,慕容拓是走了一步险棋。按照冷芸原先的计划,冷香凝抵达祁山已是年后,在那之前,冷芸不会对荀义朗发难。但是,慕容拓选择让玉如娇带着冷香凝走水路,提前了十多天抵达祁山辽城,在这十多天里,他和桑玥必须要解决掉冷芸这个祸端,尔后,他再和桑玥请命去往前线杀敌,总不能真的让姚清流和姚俊杰对上啊。时间对于慕容拓而言是紧迫的,是以,这些天,他完全没能好好地陪桑玥。 床上的人听了冷香凝的哭诉,不为所动,屋外下着鹅毛大雪,门缝里似乎有极细的冷风悄然灌入,冷香凝觉着冷了,复又躺回荀义朗的怀里,给二人掖好被角,她能做点儿什么呢?怎么才能唤醒荀义朗呢? 屋子里没有掌灯,隐有几丝雪光从窗纸透射而入,照在荀义朗俊美的容颜上,这张脸,饱经时光荏苒、岁月蹉跎,眉宇间忧色渐重,但它依旧堪称完美。这是第一次,冷香凝无比认真地打量着他,她探出纤手,柔柔地在他的浓眉、鼻梁和唇瓣上游走,似一片轻盈的羽毛,细绘着属于她的江山,良久,她粉唇嘟起:“比我差那么一点点吧。” 讲完这句话,她突然破涕为笑,身子往上蹭了蹭,脸颊挨着他的,不多时,本能地觉着这样不够,仰起头,温软的唇瓣贴上了他的脸,自顾自地喃喃道:“我咬你,你介不介意的?” 荀义朗没有答话。 冷香凝擦了眼角的泪,吸了吸鼻子,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真的是咬,咬他冰凉的唇,埋怨他为什么还不醒。 可是她咬了半天,他仍是毫无反应。 冷香凝的心越来越慌,她开始怀疑玉如娇是不是骗她的。玉如娇说她一叫荀义朗就能醒,但是她叫了半天,他都不理她。失去母亲,她已经够苦够孤单,好不容易见到了荀义朗,他又不能给她回应。她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你快醒醒,我让你咬回来,好不好?你不要不理我,你像以前那样,做肉肉给我吃,做牛柳给我吃,好不好?好不好?” “好……”一声极为虚弱的声音在冷香凝的哭诉中寻了个缝隙,幽幽滑出,像那利剑劈斩了一路荆棘,劈开了冷香凝无比沉痛的思绪。 冷香凝欣喜若狂,翻过身子,凝视着他:“荀义朗,你醒了?” 荀义朗没醒,他只不过做了个梦,梦到香凝在叫他,于是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冲开梦魇的压制,吐出了一个字。即便在梦里,他也舍不得让香凝难过啊。 冷香凝纤细的手继续摸着他冰冷的脸,殷殷切切道:“荀义朗,你再陪我说说话,你醒了,对不对?” 这个梦好真实啊,真实到他除了能听见香凝的声音,还能感受到她温柔的抚摸,以及话语里浓浓的担忧。可越是这样,就越说明它是个梦。香凝怎么会担心他?怎么会放弃跟云傲厮守跑来边关的苦寒之地?一定是他太思念香凝,思念得成痴成魔了。 荀义朗只说了一个字就再没了下闻,冷香凝好不容易滋生的喜悦瞬间就变为了担忧,她捧着他的脸,又狠狠地咬了一口,滚烫的泪珠子砸到他苍白的脸上,如两团烈焰焚烧着刺骨寒冰,他的感官似又敏锐了一、两分。 香凝……哭了! “别……哭……”每说一个字,胸腔就如同被刀子肆意地捣腾了一番,再泼上一层辣油,痛得他肝胆俱裂,但他还是没能相信香凝是真的在他身边了,他只觉得这个梦着实美好,老天待他的确不薄,能在梦里拥有香凝,也是一种天大的幸福。 冷香凝又是一喜,似乎明白了能让他说话的方法。她低头,继续咬他。 荀义朗的唇瓣吃痛,心里却像是灌了一满盒的蜜,若它是梦,他真的宁愿永远也别醒了。 香凝……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念着她的名字,直到唇瓣上不再有疼痛,而是格外温柔的触感,他才猛然忆起了自己来边关的目的。胡人还没被完全驱逐,他怎么可以长眠不醒? 他试图醒过来,试图动动身子,奈何刚一用力,就头脑一昏,再次晕了过去。 冷香凝吸允着,突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她松开荀义朗的唇瓣,挑开他的衣襟,往纱布上一摸,心中大骇,好多血! 她赶紧穿了衣衫,去隔壁房间唤玉如娇,太过焦急的缘故,她顾不得掌灯,直接夺门而出,却忘了门口有个高高的门槛,脚一绊,整个人扑了下去,手肘在青石板地面上一擦,娇嫩的肌肤立时磨掉了一层皮,露出腥红的血肉。几十年了,还是第一次受这么严重的伤,她痛得眼泪直冒,但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爬了起来,忍住剧痛走到隔壁敲响了玉如娇的门。天知道,胳膊每甩动一下,都像是有人在割她的皮似的,真的好疼好疼! 玉如娇其实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她故作不察,等着冷香凝向她哭诉,然而出于意料的是,冷香凝一把拉过她的手,就往荀义朗的房间走去:“他流血了!你给他看看!” 她原本就是荀府的枭卫,效忠荀义朗是应该的,但……玉如娇的目光落在冷香凝不停渗血的胳膊上,道:“我先给你看。” 冷香凝想了想,摇摇头:“我可以忍忍,你先给他看。” 她其实不知道什么轻重缓急,也不明白谁的伤势更加严重,只是她看到那样不省人事的荀义朗,心里疼得不得了,就希望他能快些好起来。 玉如娇笑了,世上有太多人太多事,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像荀义朗和冷香凝这样错过了二十年,能最终看清自己的心并有机会走到一起的,茫茫人海之中又有几对? 她进屋先掌了灯,然后来到荀义朗的床边,借着昏黄的烛火一看,表情就僵硬了,冷香凝下手也太不知道轻重了吧? “呀!”冷香凝大叫一声,“我怎么把他咬成这个样子了?” 玉如娇不作言辞,在她看来,只要能让荀义朗清醒,就算冷香凝把他全身咬遍了也不是坏事。她给荀义朗清洗了伤口,又涂了从宫里带过来的金疮药,总算是止住了血。 她拉过冷香凝的胳膊,也为她处理了伤口。 整个过程,冷香凝哭得稀里哗啦,她就是个孩子,被这样的伤痛折磨又怎么会受得了? 玉如娇的耳朵一动,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呼吸节奏,她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促狭,转瞬即逝:“香凝,趁着荀义朗没醒,我再问你一遍,你要不要跟我回宫?回云傲的身边,做人人都羡慕的一国皇后。” 冷香凝怔了怔,随后摇头:“那里太可怕了,我不要回去。” 玉如娇还不罢休:“那我带你回京都,这里在战事未平,指不定明天胡人就杀进了城,我们都会死的。” 冷香凝是个胆小的,一听到“死”字,浑身就打了个哆嗦,她走到床边,握住荀义朗的手,凝眸道:“带他一起走。” 玉如娇眼底的锋芒渐欲明亮,语气却越发郑重:“他不能走,他有皇命在身,必须要打败了胡人才能返京,否则的话,就是临阵脱逃,要被砍头的。” 冷香凝陷入了沉思,在小命和荀义朗之间仔细做着对比,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玥儿,她会好难受,但一想到即将离开他,心里也难受。她又看了昏迷不醒的荀义朗一眼,脑海里浮现起三年来的点点滴滴,隐约觉得自己对荀义朗而言十分地重要,如果失去她,荀义朗是不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褪去短袄,脱了鞋子,爬到床的内侧,钻进被窝,也钻入荀义朗的怀中,藕臂搂着他精壮的腰身,阖上眸子:“我留下。” 荀义朗的眼皮微微颤了颤,玉如娇转身,将唇角的那抹诡异的笑掩在了夜色之中。 赶路本身就辛苦,又折腾了大半夜,掉了那么多眼泪,冷香凝早已筋疲力尽,不多时,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说来也怪,这是她记忆里头一回跟荀义朗同床共枕,可为何做起来那么顺手、那么天经地义?仿佛他们拥眠了好多次一样。 荀义朗缓缓地睁开沉重的眼皮,侧目,看向怀里无比依赖他的人儿,心里被不知名的情绪填得满满的。不是梦呢,是真的,香凝真的回到他身边了。他的喉痛一阵胀痛,二十年,兜兜转转二十年,她终于回来了。这一瞬的喜悦惊叹,胜似饮遍玉露琼浆、访遍万里河山,他虽躺着,却犹如站在了云端之巅,俯瞰芸芸众生,只为从中寻到那抹终于能够属于他的倩影。 冷香凝等了云傲十八年,他等了冷香凝二十年! “香凝……”他忍住肺部和胸膛的疼痛,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嗯……”这回,轮到冷香凝以为自己在做梦了。 荀义朗沙哑着嗓子又叫了一遍,冷香凝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眸,微支着身子看向他,确定他的眼睛睁得跟她的一样大,才“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你吓死我了……我叫你……你不醒……还流……那么多血……我以为……你跟我娘一样……都不要我了……” 香凝的哭声让荀义朗的心都要碎了,他艰难地抬起右臂,想要摸摸她,却在半空就无力地垂了下去,左胸的伤口也因这个动作被扯得生疼,他咳嗽了起来。肺部本就被贯穿了,这么一咳,果真就是撕心裂肺,许许多多的血,溢满他的胸腔,伤口被冲开,纱布又红了一片。 怕冷香凝担心,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脸上一直洋溢着幸福和暖的笑意,幸而屋内只燃了一盏极微弱的烛火,看不清他那比寒霜更苍白的面色,他用低哑得极为陌生的声音说道:“我怎么舍得不要香凝?香凝别哭。” 冷香凝眨了眨泪水泛滥的眸子,注意到了他的反常,她坐直身子,拉过他的右臂,哽咽道:“你动不了了么?” 荀义朗很虚弱,话音若有若无:“躺得太久,麻了。” 实际上是伤势过重,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胡国的战神薛元昊会有一张和姚俊杰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异样年轻,仿若才十七八岁,但他仍是被他的面相给弄得怔住了,面具破裂的那一刻,他手里的剑一顿,薛元昊已经毫不留情地刺中了他,同一时刻,他回过了神,也把剑戳进了薛元昊的胸膛,就算薛元昊是他曾经万般疼爱的师弟又如何?为了香凝,为了桑玥,他不得不痛下杀手,就是不知薛元昊的伤势如何,会否比他先重返战场。 “荀义朗,”冷香凝打断了他的思绪,拉过他的胳膊开始不停地揉搓,一动,右臂的伤口就火辣辣地疼,她又想哭,但这回,她忍住了,继续若无其事地揉着他的胳膊,“这样会不会好一些?我有时候腿脚麻了,思焉就是这样给我弄的。” 她穿得很单薄,这般暴露在冷空气里会着凉的。荀义朗又咳嗽了好一阵,额角冒出了涔涔冷汗,他隐忍着轻声道:“你躺下,让我抱抱你。” 冷香凝不依,给他揉了好久,包括腿脚也揉了,直到她的小手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才复又躺下,把头枕在他的臂弯里,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问道:“你好些了么?” 荀义朗抬起右臂,摸着她如玉细滑的脸,声,轻若柳絮,仿佛风儿一吹就会散于无形:“好多了……”想说感谢的话,也想说爱她的话,可脑海里千言万语,嘴里却是一个字也蹦不出。等了那么多年,唯有在梦里才敢奢望一下她的存在,现在,美梦成真,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也想问皇宫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为什么会来祁山,但他最终什么也没问,而是话锋一转,迷离的眼眸里徐徐跳动起异常潋滟的波光:“香凝。” 冷香凝满足地在他身上蹭了蹭,呼吸着令她心安的男子气息和淡雅竹香:“嗯?” 夜色中,他的脸似乎微微有些泛红,语气更是略显忐忑:“你刚才说……让我……‘咬’回去,还作数吗?” 冷香凝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你想要?” 想……想要?这话很引人遐思,他倒是真的很想“要”,但貌似今晚的他除了老老实实躺着,什么都做不了。他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呼吸变得急促了些:“想,但我……动不了。” 冷香凝呵呵一笑,主动递过身子,唇瓣挨着他的,那温柔的触感让荀义朗的脑海霎时空白一片,浑身的血液都在她芳香四溢的气息里沸腾叫嚣了。 他再无犹豫,大掌扣住她的头,投入到了这个等了二十年的深吻中。 不管以后如何,这一刻,香凝是他的…… 姚府内,欢天喜地,林妙芝起了大早,换上鲜艳的嫁衣,不可思议地看着铜镜中比桃花还要娇艳的人儿,这真的是她? 南宫霖和姚馨予坐在一旁,看十全妇人给林妙芝梳头,心里感概万千,林妙芝的身子没有多少起色,为了完成出嫁仪式,愣是服用了整整两碗千年人参汤,才勉强有了些力气。她的妆容十分精致,恰到好处地遮掩了恹恹之色,倒是显得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姚馨予绕到林妙芝的跟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忍住心底的不舍,挤出一个微笑:“六王子要是对你不好,你就搬回娘家住!” 南宫霖嗔了女儿一眼,鼻子有些发酸:“瞧你说的什么话!大喜日子,谈什么回娘家?不过……” 她顿了顿,也来到林妙芝的身边,十全妇人停止了梳头的动作,她把林妙芝揽入怀中,“妙芝啊,这里就是你的娘家,你嫁得远,三日后无法回门,待会儿离开之前,和六王子一道给长辈们磕个头吧。” 在南宫霖的心里,早把林妙芝当成了亲生女儿,此时林妙芝出嫁在即,她的心里真是说不出的不舍。 林妙芝的眼眶一红,真的有了种难舍难分的惜别之情,叨扰姚家人多日,她们待她和姚馨予没有差别,她终于明白为何桑玥要拼了命地护着姚家了,要知道,当初在定国公府,桑玥为了打击嫡母嫡姐,可是丝毫不顾及定国公府的名声的。 她笑着道:“好!” 按照习俗,新娘子的脚不能落地,要由兄弟背到花轿上。姚晟已前往南宫府迎亲,府里便还剩姚豫和姚奇。姚奇立在门口,待到林妙芝做足了准备,戴上了盖头,他缓步而入,蹲下身:“妙芝上来,我背你。” 姚豫一把掀翻了他,自己蹲到林妙芝的跟前,哼了哼:“我比你大,应该由我来背妙芝!你少跟我抢,从小到大我处处输你一截,空有一个二哥的名号,今天说什么也不让你了!妙芝上来!” 林妙芝再也忍不住,趴在姚豫的背上无声地落下了泪。 自从镇国侯府被抄家,父母、兄长接连伤亡,姐姐们被发配去了军中为妓,儿子被掳到了胡国,她就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亲情、友情和爱情。得蒙上天垂怜,她遇到了六王子,遇到了桑玥,遇到了姚家人。她本是个罪人,她利用了六王子,利用了姚馨予,伤了桑玥的心,他们为什么不恨她、不讨厌她?反而不计前嫌、全心全意地呵护她。 她一哭,南宫霖和姚馨予也撇过脸,抹起了泪。 姚豫背着林妙芝,没有立刻出府,而是叫上了六王子前往花厅。六王子穿着正红色的喜服,胸前系着明灿灿的红花,他本俊美飘逸,而今更是风华潋滟,那双碧蓝眼眸映着仙宫万花一般的红,一如他此时的心情,激动得快要爆炸一般。这种激动,有娶心爱女子为妻的喜悦,也有即将浴血王庭的呐喊,此番归去,佛挡杀佛,神阻弑神,谁也不能撼动林妙芝的正妻之位。 花厅内,白发苍苍的陈氏已在主位上坐好,姚俊明在坐下首处,南宫霖走到姚俊明身边坐下,等着二人给他们行礼。 林妙芝体虚,基本没什么力气,姚豫没有把她放下,而是背着她跪在了垫子上,正色道:“我替妙芝给祖母磕头。” 六王子也跪了下来,和姚豫一起给陈氏磕了三个响头。 不得不说,人世间许多东西都是讲缘分的,譬如李萱在姚府住了那么多年,就是无法深入姚家人的心,林妙芝哪怕最初的动机不纯,也不曾为姚府做过什么贡献,大家就是不由自主地把她看成了和桑玥一样的亲人。或许,这其间,也有几分桑玥的缘故。 陈氏笑得老泪纵横,给二人派了红包:“好好,六王子,你一定要好好地对待妙芝,我听说熄族很冷,妙芝身子弱,你当心她冻着。” 这话,表面是谈论天气,实则是在言喻王庭里复杂多变的局势和变幻莫测的人心,妙芝弱的不仅是身子,还有势力,姚家再护她,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妙芝所能依仗的,除了六王子这个夫君,别无他人。 六王子仰起头,无比虔诚地道:“姚夫人请放心,我会用生命去爱护妙芝的。” 林妙芝明白,大家是在努力营造一种家庭的氛围,让她和普通世家小姐出嫁一般无二,也让她此生再无遗憾。 随后,姚奇代替她给姚俊明磕了头,姚馨予代替她给南宫霖磕了头,她就一直趴在姚豫宽厚的、似承载了她一世坎坷的背上,感受姚家人在她最后的时光里带给她无与伦比的亲情温暖。 “谢谢……谢谢你们……”她泣不成声,南宫霖走过来,掏出帕子,伸入盖头内,给她擦了泪水,“好孩子,别哭,嫁人是喜事,想我们了就回来看看。” 林妙芝止住了抽泣,姚豫背着她和六王子一起上了马车,临行前,她左顾右盼,仿佛在等待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等到。 不远处的巷子里,慕容拓拥着浑身颤抖的桑玥,目视前方,语气含了一分感慨:“真的……不去送送她?” 桑玥捏紧手里的书信,深吸一口气,让情绪平复:“等找回了小石榴,我再去见她。” 慕容拓怔怔地望着那满地红绸,眼底有不知名的锋芒闪耀:“那样也好。” “慕容拓,其实我……”桑玥欲言又止,双颊的胭脂在阳光的映射下分外夺目娇媚,像新春第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粉嫩粉嫩的,格外迷人。 慕容拓看痴了去,都说天天见面,嫦娥西施也会变成庸脂俗粉,他却为何百看不厌,甚至越发喜爱了呢?他的额头抵住她的:“不用羡慕,我们的大婚会比它更隆重。” 怎么扯到大婚上去了?她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好不好?她是想说…… “少主!有密函!”子归从巷子里的另一头走出,双手呈上信件,桑玥拆开一看,眼眸顿时亮了几许,不可思议地看向慕容拓,“你这些天就是在忙这个?” 慕容拓毫不避讳地亲了亲她的脸,眯眼一笑:“嗯,这回说什么也要让那些魑魅魍魉魂归故里。” 林妙芝和六王子走后不久,姚晟就把南宫雪娶进了门,桑玥和慕容拓同堂观礼,分别以大周太女和南越曦王的名义给予了这对新人宝贵的祝福。 姚馨予欢欢喜喜地陪着新嫂嫂回喜房,姚晟一脸笑意地招呼前来庆贺的宾客,他深沉内敛、英俊潇洒,又年轻有为,颇受云傲的器重,嫁给这样一个卓尔不凡的男子,的确是南宫雪的福气。而南宫雪尽管性格里含了几分自私天性,倒也不胡乱为非作歹,能娶她,姚晟也不亏。只是,姚晟含笑的眉眼中总时不时流露一丝苦涩,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桑玥和慕容拓的席位,他们二人比肩而坐,谈笑风生,远远望去,再无佳偶如他们这般天成。 姚奇顺着姚晟的方向看了一眼,暗自叹息,事隔那么久,大哥还是没能摒弃不该有的情愫,那么,婚后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沐倾城今日也来了,自从南宫府一见,沐倾城已再次名动京都,但凡他所过之处,都有无数的少女争相观看、搔首弄姿,却无一人真的敢对他自荐枕席,原因很简单,他是皇上送给太女殿下的人,谁敢染指?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冷家千金冷芷若和郭家千金郭紫仪的胆子就大得很。 这不,冷芷若和沐倾城一进门就开始眉目传情,气得一旁的冷煜泽恨不得把这个妹妹拖出去千刀万剐,若非念在她还有些利用价值,他大抵真的这么做了。一念至此,他看向沐倾城的眼神里立时就燃起了一股熊熊燃烧的火焰,每一次的火苗升腾都透着无穷尽的意味深长和胸有成竹。 沐倾城……呵,勾引我妹妹?今晚,你就等着付出代价吧! 沐倾城对冷煜泽这种堪称“炽热”的目光浑然不察,继续和冷芷若抛着媚眼,心里却把桑玥骂了千白遍,勾引谁不好,非要勾引……哼!恶心死了!他们小两口你侬我侬,把他踢出去出卖色相,气人! 自古帝王多情亦风流,太女哪怕是女子,将来继承帝位也会要后宫三千,胡国的乌苏女皇不正是这样?众人心里有了这个概念,对于桑玥和慕容拓、以及沐倾城的“三角”关系也就见怪不怪了。 慕容拓凑近桑玥,众目睽睽之下,几乎要咬到她的耳朵:“给我戴了顶很大的‘帽子’,啊?” 最后一个字的调调七弯八转,听得桑玥脊背发寒,她不动声色地踩了踩他的脚,脸上挂着合宜的笑,语气却是咬牙切齿:“你也是在乎名节的么?几年前,是谁跟碧洛‘朝夕相处,还有了孩子’的?” 慕容拓的俊脸一沉:“我那不是为了除掉她?” 桑玥塞了片果脯到他嘴里,莞尔一笑:“我也是为了除掉他。” 桑玥强调了一个“他”字,慕容拓心下了然,面上却是不悦。 不悦就不悦吧,她可不会因为顾及一点儿毫无用处的颜面就改变这项计划,男人,有时候也不能太惯着了。这么一想,桑玥反而泰然自若,完全问心无愧了。 酒过三巡,沐倾城起身到花园里醒醒酒,众人不知晓他和冷芷若的微妙关系,是以,他离席后不久冷芷若也悄悄离开,大多数人并未发现丝毫的异常。 今日阳光独好,照着洁白的水仙和绯红的君子兰,在雪地里投下变幻莫测的剪影,寒风习习,吹得剪影疏落,似碎了一地银光,又聚了一片雾霭,玲珑剔透,又不失神秘。 这个花园是姚府最偏僻的一个,平时鲜有人走动,也疏于打理,若非突逢喜事,或许它仍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 此地,太适合偷情了! 沐倾城一袭银色裘服,头束白玉冠,腰系琉璃玉带,意态闲闲地倚山而立,对付冷芷若这种几乎没有道行的人,他完全不用费心思才是,但奇怪的是,他的脸上挂着只有面对桑玥时才会有的颠倒众生的笑,如春晓之花,似中秋之月,花团锦簇,抵不过他魅惑倾城的万分之一。 老远,冷芷若的魂魄就被吸走了大半,她用一种近乎疯癫的步伐快速靠近了沐倾城。 “沐公子!”冷芷若气喘吁吁地叫着他的名字,美丽的眼眸里写满了温柔和爱意,沐倾城恶心得头皮一阵发麻,俊美的脸上却笑得嫣然,“芷若,这几天过得可好?” 哎呦!叫她的闺名了!冷芷若双手捂住脸,笑得浑身打晃,片刻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挤出一个自认为美不胜收的笑:“我过得很好,就是有些思念你。” 不要脸!沐倾城笑得花枝乱颤:“我也是……想你的。” 冷芷若身子一软,倒入了沐倾城的怀里,借着“晕倒”的名义好生地占了点儿便宜。 沐倾城始终维持着一副享受至极的神色,其实心里早就像吞了一百只苍蝇那么恶心! 他摊开掌心,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我有东西送给你。” 冷芷若依依不舍地直起身子,从沐倾城的手中拿过锦盒,顺带着摸了一把他白皙柔滑的手,沐倾城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真想一掌拍死她! 盒子里是一个质地通透的玉镯,冷芷若欣喜一笑:“倾城,谢谢你,我很喜欢。” 这时,她想起上回沐倾城送她发簪时,她就承诺会给沐倾城回礼,今儿她正好随身带着。她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递给他,含羞带怯道:“我自己做的,放了些洋甘菊和薰衣草,你上回说睡眠不太好,你佩戴几天试试。” 沐倾城“感激涕零”:“芷若,你真好,比太女殿下对我好多了。” 冷芷若娇羞一笑,沐倾城单臂一勾,她已再次倒入他怀中,他掬起她发烫的脸,低头,唇瓣和她的近在咫尺。 冷芷若的呼吸和心跳就在这一刻完全静止了,那种芝兰香气销魂得令她发狂,她两眼一闭,等待沐倾城的吻。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沐倾城只维持了这个动作一会会儿,就放开了她,笑道:“我孟浪了,芷若别见怪,你离席太久,待会儿你三哥怕是要找来,你先回去,我稍后跟上。” 冷芷若想说其实冷煜泽已不反对他们见面了,但转念一想,这是姚府,闲杂人等太多,哪怕她这边没问题,桑玥那儿怕是不会放过沐倾城,所以,小心驶得万年船,她依言回往了举办喜宴的晨霄殿。 直到她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沐倾城才对着空气,幽幽叹道:“看够了?看够了就现身吧。” 冷煜泽双手负于身后,闲庭信步而来,一双阴翳的眸子里流转着异常诡异的锋芒,他嘲讽一笑:“沐倾城,亏我原先还认为你是条汉子,而今看来,你为达目的,竟是到了自取其辱的地步,桑玥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为她卖命?” 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种酸溜溜的味道,貌似,他对于沐倾城衷心桑玥十分地介怀。 沐倾城一步一步走近他,直到二人近得连呼吸都能吹动对方纤长的睫羽,沐倾城才的薄唇勾起一个魅惑的弧度:“冷公子,你是在嫉妒冷芷若,还是在嫉妒太女殿下?” 说这话时,他的身子微倾,和他愈发近了。 冷煜泽的喉头一滑,侧身避过了他惑人的气息,负于身后的手却拽得青筋暴跳,他语气如常道:“我会嫉妒她们?你太小看我冷煜泽了,女人终究是女人,跟男人斗,她们永远都是输的一方。” 沐倾城不以为然地道:“是吗?” 冷煜泽淡淡地道:“不过我向来爱惜人才,你若肯投靠我,我许你一个锦绣前程,也许你一生荣华富贵。” 沐倾城绕至冷煜泽的面前,笑得妖娆,那声更是透着无尽的蛊惑:“投靠你……做你的入幕之宾?” 说着,他的手已搭上了冷煜泽宽厚的肩膀,冷煜泽的身子一颤,眉宇间闪过一丝厉色:“你做什么?” “勾引你。”沐倾城眯眼,微叹一声,道:“刚刚我吻冷芷若的时候,你心里是什么感觉?” “你……”冷煜泽气得浑身发抖,却是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沐倾城微凉的手已经摸上了他发烫的脖颈,循循善诱道:“没错,我表面是勾引冷芷若,实际上却是想要钓你这条大鱼,你不是胆子很大么?不是善于筹谋么?你敢让冷芷若接受我的勾引,为什么自己不敢了?是觉得耍花招耍不过我?” 其实桑玥并不确定冷煜泽是否真的好男风,只是从他的言辞和看沐倾城的眼神里察觉出了一丝端倪。如果冷煜泽好男风,就一定抵挡不住沐倾城的诱惑。若是他不好男风也没关系,反正桑玥让沐倾城出马,便没想过要做赔本的生意。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六十八章】自掘坟墓 金灿灿的日晖照在沐倾城绝美的容颜上,那纯如一捧冰雪、厚如一个世界的眸光毫无保留地落进冷煜泽阴翳的翦瞳。冷煜泽的心砰然一跳,同一时刻,沐倾城的素手已从他的脖颈游离到了他俊美的脸颊,那种指尖在他肌肤上游走的感觉销魂到了极致,他咬咬牙,一把扣住沐倾城的手腕,将他抵在了假山之上,沐倾城的后背一痛,浓眉一蹙,越发显得风情万种了。 冷煜泽的呼吸渐渐沉重,眸子里藏纳着的一座冰山赫然喷出了焚天灭地的炙焰:“勾引我,是要付出代价的,沐倾城!” 没错,他就是好男风!从小,他盯着姚俊杰的画像,并非什么激励自己,纯粹是因为爱慕他!可恶的桑玥,居然从这句话里听出了破绽,不得不说,能当上太女,她当真有几分本事,但她以为派个沐倾城来勾引他就能成功地控制他或者栽赃他? 做梦! 沐倾城嫣然一笑,媚眼如丝:“哦?付出什么代价?” “生命的代价!”语毕,冷煜泽一把掐住了沐倾城的脖子,猝不及防的力道,几乎要将其折断,沐倾城的一张俏脸瞬间涨得通红,眸子里也急速窜起了一层梦幻般的水雾,那两粒乌黑亮丽的瞳仁便如黑水晶一般璀璨潋滟了。 他楚楚可怜地望着冷煜泽,“你……你舍得……的话……就杀了我……但如果我是你……会先强了……再杀……你说呢?” 要说这沐倾城不聪明,绝对没人会信,他看起来是个虚有其表的花瓶,却每次都能自虎口脱险。他的确说中了冷煜泽的心思,冷煜泽就是想先奸后杀,尤其,沐倾城这副楚楚动人、泪眼婆娑的勾魂样子,真真是把他潜藏在灵魂深处的欲望尽数给勾出来了!哪怕就这么对峙着,指腹和掌心传来的细腻柔滑触感,以及沐倾城一喘一喘喷薄而出的芝兰香气,已经让他热血沸腾、翘“首”以待了。 “桑玥真是舍得下血本,为了对付我,把你这么个天生尤物都搭上了。”说着,冷煜泽的薄唇勾起了一个邪肆的笑,“可惜,我不会上当!你总有一天会是我的,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语毕,俯身,在沐倾城的唇瓣印下一个轻轻的吻,尔后餍足一笑,“味道果然好极了。” 冷煜泽转身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沐倾城扶住假山,一下子把先前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他的瞳仁微动,余光四处游离了一圈,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去往了厢房歇息。 不管谁家设宴,都会为宾客们准备小憩或者醒酒的厢房,沐倾城这间显然是经过精心准备的,典雅别致不说,该有的用具,甚至胭脂水粉都一应俱全。 他关上门后,赶紧拧了帕子,对准铜镜不停擦拭自己的嘴唇,总觉得特别特别脏,擦得嘴唇红肿,几乎要破皮,他才把帕子一扔,气急败坏地坐在了檀木圆凳上。 他修长的手指细细划过娇艳欲滴的唇瓣,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浴池里,那一抹独具诱惑的风情,她的五官算不上绝美,身材却是惹火得叫人鼻血狂喷,他当时……真的不争气地流了几滴鼻血的。 他骤然忆起了那日亲吻她的经历,再想想今天被冷煜泽轻薄的经历,思绪豁然开朗,原来如此,他大掌一握,哼道:“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女人!” 冷煜泽回了晨霄殿,桑玥仿佛喝多了,有些微醉,靠在慕容拓的怀里,也浑然不顾这是个什么场合,这与当初的瑶兮公主又有什么不同?真是个风流成性的女子! 慕容拓的眉梢突然染了一分严厉,待到冷煜泽从他们面前走过,他声若寒冰道:“冷公子对太女和本王有意见?” 冷煜泽的脚步一顿,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趣事,什么意见也变得没有意见了,他薄唇勾起,微笑,眸光阴翳寒凉:“我哪敢对太女殿下和曦王殿下有意见?曦王殿下都不介意和别人共侍一妻,我岂能有所微辞?” 他这句话,声音不大,但隔得很近的宾客还是听见了,荀琴儿的面色一变,正欲反驳,桑玥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抿唇,将火气吞进了肚子,太女殿下这风流之名怕是传出去了。 桑玥并不急于离开慕容拓的怀抱,只笑得意味深长:“冷煜泽,你弄清楚了,慕容拓才是本宫的丈夫,本宫也是疼惜沐倾城的,可惜,身份悬殊,只能委屈他做个宠臣了。” 据说二人在南越就拜了堂的,这话,公然承认了她和慕容拓的夫妻关系,同时也影射了沐倾城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马夫人喝了一口酒水,不动声色地瘪了瘪嘴,从最初在华阳夫人的寿宴上见到桑玥挑衅云澈的权威,再到后面儿子马思远和李萱谈婚论嫁,她的印象里,桑玥一直是清高的、知书达礼的,更是聪颖无匹的,纵然太女可以拥有自己的后宫,但她不至于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露出风流本性吧?难道真是喝多了?关于桑玥是南越曦王妃的事早已传遍了大周,他们鹣鲽情深,众人也是有目共睹,突然杀出个天姿国色的沐倾城,愣是分走了桑玥的几分垂怜,可见啦,风流就是帝王本性。 马夫人这么想,其他人也差不多,左不过是,太女殿下真的很疼惜沐倾城。 冷煜泽轻蔑一笑:“太女殿下说的比唱的好听,疼惜沐倾城是假,利用他才是真的吧?” 众人不禁瞪大了眼眸,冷煜泽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么跟太女殿下说话? 桑玥不恼不怒也不语,反倒是慕容拓扬眉一笑,带着淡淡的嘲弄讥讽:“听冷公子的口气,似乎对沐倾城很是了解,还隐约有几分惋惜之意,怎么,你也看上他了?” 冷煜泽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想到对方会甩出这么一句讽刺的话,偏又戳中了!周围已有异样的目光,他尴尬了一瞬,很快便再次恢复了以往的从容淡定,他浅笑,露出几颗似明亮珍珠的皓齿,华光浅浅:“无稽之谈!我怎么会伤风败俗到喜欢一名男子?” 慕容拓哈哈大笑:“遗传啊,你父亲不正是有龙阳之癖?都说虎父无犬子,你又能差到哪儿去?” 周围一阵哄笑,冷煜泽的脸青一阵紫一阵,如变幻莫测的云,随时都要将眼前的人笼罩吞噬一般,戾气十足。郭玉衡和冷昭的丑闻天下皆知,便是军营也没能幸免,噩耗传到他的府邸,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异样的眼光,为此,他严惩了三十名态度不恭的军士,血洗了一片教场,才勉强平息了军中的谣言。但他在军中称霸,在京都却是不能,他几乎每走到一个地方,都会有人对他指手画脚,大抵是说,看,这是那个断袖的儿子,真是气得他快要吐血! 有些东西越描越黑,这个道理他懂,他深吸一口气,不在此话题上浪费口舌,而是笑道:“太女殿下真的不知道沐倾城近几日在做些什么吗?太女殿下可不要被蒙在了鼓里。” 一般上位者听了这话,回答都会是“哦?他做什么我还不清楚?需要你提醒?” 但桑玥的回答是“他是人,又不是物品,本宫可没把一双眼睛安在他身上,他做什么是他的自由,只要不背叛本宫就无所谓。” 冷煜泽怔了一瞬,暗自赞叹桑玥果然狡猾,但这并不影响大局,有时候,事实胜于雄辩,铁证如山的东西,绝对不是几句闲言碎语就能撼动的。 比起和冷煜泽的剑拔弩张,慕容拓更关系府外的局势,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明朗艳丽的天色,又看了看墙壁上的沙漏,应该还有些时辰,再陪陪桑玥吧。这个女人最近有些不正常,她在利用沐倾城,这点他十分清楚,她一开始就解释过了,但他就是觉得她的神色和语气很奇怪,仿佛故意要撒气似的,他得罪她了么? 他握住桑玥的柔若无骨的纤手,指间轻轻划过她细嫩的掌心,若在以前,她定咯咯笑了,这次,她却是用指甲狠狠地扎了他一下,尔后幽幽地似含一分怨地瞟了瞟他,唔,他真的确定自己得罪她了,可他做了什么? “桑玥……”他欲开口询问,姚府的一名丫鬟神色匆匆地跑到南宫霖跟前,小声地禀报了几句,南宫霖的身子一僵,手里的帕子掉在了地上。她万万没想到,在儿子的大喜之日会出这种晦气的事,简直太可恶了! 她走到桑玥和冷煜泽的身边,低声把厢房里的状况简述了一遍,几人俱是一震,随后,齐齐往厢房走去。马夫人和荀琴儿纳闷得很,想询问出了什么事,但主人家似乎不想大肆宣扬,只笑了笑,就转身招呼其他宾客了。 姚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妥,他把这里交给姚豫应酬,自己则和姚奇一同尾随其后,姚俊明也去往了厢房,晨霄殿内,姚豫一人忙不过来,又吩咐丫鬟把姚馨予叫到了殿内。 典雅的熏着碧罗香的厢房内,冷芷若已气绝身亡,她的死状不怎么好看,右手骨被折断,骨头戳穿了皮肉,暴露在空气中,月牙白一般地映着肉色肌肤和红色血污,倘若细看,还能发现那色泽深沉的骨髓正顺着鲜血滴滴淌下,但这些并不是致命的伤,致命的是胸膛上插着的一支金钗,钗顶用银丝绕了一朵白莲,其间点缀一粒细小东珠,东珠内又嵌了一颗紫色宝石,十分地精致新颖,这个款式出自宝林轩,在场的南宫霖一眼就认出了。 她吓得通体恶寒,撇过脸,伏在姚俊明的肩头,把恐惧压回心底,姚俊明拍了拍妻子的背,浓眉蹙成了一团,大喜之日死了人,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待姚家?怎么议论姚晟和南宫雪? 桑玥神色淡漠地扫了一眼,不论凶手是谁,姚府的喜宴上死了人,姚晟和南宫雪的婚姻从此要背上晦气的名头,况且,姚府也难辞其咎。思前想后,她觉得冷煜泽是幕后黑手的可能性最大,除了他,谁还会用如此卑劣的法子陷害姚府?熄族三王子,大周三皇子,冷家三公子,貌似有“三”的,心肠都一样的歹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谓妹妹,所谓骨血亲情,原来都是他们向上攀登的筹码。尽管她讨厌极了冷芷若,却从未真的对她痛下杀手,原因很简单,冷芷若有贼心没贼胆,跟南宫雪一般无二,都是被人利用的棋子,她还不屑于对一颗棋子大开杀戒。 慕容拓知道桑玥不怕血腥场面,但他终究不乐意她看这些,于是他上前一步,挡了她的视线。 这一细微举动令桑玥心头一暖,觉得有个人如此疼惜自己,真的很好。 冷煜泽对冷芷若的感情并不怎么深厚,倒也懒得装所谓的兄妹情深,但冷芷若毕竟是冷家人,在姚府的喜宴上被人恶意杀害,于情于理,他都没有不管的道理,他冷冷地哼道:“你们姚府真是恨极了我们,是不是?连在喜宴上动手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姚俊明淡道:“冷公子,我们疯了不成?在自己的喜宴上动手,摆明了招晦气?” 冷煜泽不然为然地笑了笑:“常规地想法的确如此,所以没人会怀疑是你们动的手,你们很轻易地洗脱嫌疑了,用点儿毫无用处的名声换一条人命,有何不值?” “胡扯!” 姚奇话音刚落,冷华、云笙和云绥就闻讯而至,三人的身后,跟着一脸焦急的瑜安公主,如此,纸包不住火,姚府想要跟冷煜泽私了便不可能了。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眸子里浮现起似嘲似讥的波光,南宫霖没有通知皇子公主们,他们的到访真真是太“巧”了。 瑜安公主看到了冷芷若的残破的尸体,吓得尖叫一声,扑进了云笙的怀中,云笙不耐烦地对一旁的丫鬟喝道:“还不快把尸体遮住?” 丫鬟正要上前,冷煜泽阻止了她:“如果冒犯了瑜安公主,还请瑜安公主回避,但在事情的真相浮出水面之前,不能动我妹妹的尸体。” 他面向神色诧异的冷华,“大伯,芷若被害,你不会袖手旁观吧!我们两兄妹已没了父亲,你就等同于亲父,我想问问,今日大伯你要不要给我妹妹、给冷家讨回一个公道?” 好犀利的言辞!自从御书房一闹,众人已知冷家的大房跟二房不合,冷芷若的死在冷华看来其实一点儿也不重要,但有一点冷煜泽没有说错,冷芷若姓冷,是冷家人,他作为冷家家主唯一的继承者,不得不一碗水端平,管了这件闲事。他正色道:“我相信姚府会揪出幕后真凶,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事实上,刚刚南宫霖一听到丫鬟的禀报,就即刻启动府里所有的侍卫和暗卫,守住了各个通道和大门,这是白日,不利于隐蔽身形,只要不是慕容拓这样的绝顶高手,绝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出姚府。 但关键是,来赴宴的宾客实在太多了,凶手的脸上又没写着“我是凶手”几个字,要把那人揪出来,谈何容易?就算明目张胆地搜捕,只怕也搜捕不到。 冷煜泽问向冷芷若的贴身丫鬟:“我妹妹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 丫鬟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她无比惊恐地道:“奴婢……奴婢去如厕了,一回来,就看见一名白衣男子夺门而出,大抵太过焦急的缘故,他和奴婢撞上了,但是奴婢没看清他的面相。” 白衣男子?这瞬间就缩小了搜查的范围。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沐倾城不就穿着白衣? 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嘲讽、一丝凌厉,如那冬季最薄的一片冰,满满的全是危险的意味。 站在他身旁的南宫霖止不住地打了个哆嗦,紧紧地握住了丈夫的手,因着桑玥的缘故,慕容拓对姚家人向来温和,从不曾流露过半分疏离和冷意,南宫霖便觉着这个殿下跟她的几个儿子差不多,都是极好相处的,但现在他仅仅是一个冰冷的眼神,就已经令她如坠冰窖、恐惧万分了。她这才发现,这个殿下或许一直在压制自己的性格。 冷煜泽又道:“那我问你,我妹妹方才可曾单独见过什么人?” 丫鬟想了想,如实相告:“小姐刚刚……”她看了桑玥一眼,惊恐又增加了几分,“去后花园……见了沐公子,啊!” 她双手一抖,“沐公子不就是……穿的……白衣?” 沐公子,沐倾城? 众人惊讶得目瞪口呆!沐倾城怎么会跟冷芷若混在一起?冷芷若哪怕是个大美人,但更是个身败名裂的千金,沐倾城脑子进水了才会跑去跟她见面?据冷芷若的丫鬟所言,冷芷若临死前私会了沐倾城,沐倾城的嫌疑就大了。 姚俊明哑然了片刻,道:“太女殿下,您可知晓此事?” 桑玥果断地摇头:“不知道。” 姚俊明的本意是,不管凶手是不是沐倾城,他都不希望牵连到桑玥。 云笙明显察觉到了姚俊明的意图,不由地眸光一冷,姚家最终踏上了桑玥的船么?他苦心造诣那么多年,都没能说服姚家公开表明态度支持他,桑玥跟姚家一无血亲关系,二没长年相处,为何能轻而易举地博得了姚俊明的支持?他的心里,吃味儿到了极点! 他冷凝的眸光落在冷芷若枕边的一个精致锦盒上,道:“那是什么?” 丫鬟答道:“额……小姐说,是沐公子送给她的礼物。” 姚奇的语气略显激动:“但你说你没看清从这个房里跑出去的人的样貌,仅凭他穿白色衣衫,不足以证明沐倾城是凶手!” 冷煜泽循循善诱:“你想想,那人身上可有特殊的气味?” 丫鬟摸了摸脑袋:“嗯……有一股淡淡的芝兰香。” 桑玥笑得眉眼弯弯,芝兰香是沐倾城惯用的香料,事情进展到这里,“真相”似乎太明显了! 冷煜泽不屑嗤道:“太女殿下,你还有何话说?沐倾城是你的人,没有你的授意,他敢接近我妹妹并杀了她吗?” “仅凭冷府丫鬟的一面之词,不足以证明沐倾城是凶手!”姚晟不相信桑玥会做任何对姚家不利的事,更不会蓄意破坏他的婚礼,就算桑玥真对冷芷若动了杀心,也不会选择在姚府动手,“说不定,这丫鬟是故意栽赃太女殿下的!她是冷府的人,说的话兴许是你一早就教了的!” 丫鬟扑通跪在了地上:“没有!奴婢以性命发誓,绝对没有撒谎!” 桑玥云淡风轻道:“拖出去,剁了她的手指,若她仍不改口,本宫就信了她的言辞,冷公子,你意下如何?”已经死了人,就不在乎多点儿血光了。 即便在刑部大牢审问犯人,也断没有残忍到剁手指的地步,按理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上上夹棍或打打板子就足以逼供了。桑玥的这个决断几乎是让除了慕容拓之外的所有人打了个寒颤。 冷煜泽阴翳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厉芒,桑玥好生狡猾,他答应行刑,这残暴的罪过便是他的,他若不答应,就是心虚,丫鬟的话不攻自破。那丫鬟拼命告饶哭求,他迟疑了,摆了摆手,任由子归把她拖到隔壁房间行了刑,慕容拓也借着这个机会离开了房间。 冷煜泽的眼底划过一丝得意的神采,慕容拓,你哪怕把姚府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出凶手! 即便门窗紧闭,丫鬟凄厉的哀嚎仍是穿透厚墙戳入了众人的耳朵。片刻后,子归进入房内,禀报道:“她没有改口。” 如果丫鬟没有撒谎,就证明那个白衣男子真的存在过,但瞧着冷煜泽胸有成竹的样子,分明是笃定了她找不出那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会以什么形式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桑玥的大脑飞速运转,片刻后,优雅一笑,那人是谁一点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冷煜泽还没使出必杀技。 冷煜泽咆哮出声:“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沐倾城就是杀害我妹妹的凶手!” 冷华真是尴尬万分,他不想管这破事,碍于身份又不得不接这烫手山芋,他叹道:“可否请太女殿下命沐倾城过来解释一番?” 桑玥给子归使了个眼色,子归退了出去,不多时,子归回房,面无表情道:“沐公子身子不爽,歇下了,说一切等他醒了再说。”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这个宠臣也太摆谱了吧!敢忤逆太女殿下的意思!依着桑玥一贯的作风,沐倾城会否死得很惨?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桑玥并不恼怒,只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既然如此,就等倾城醒来再审理案件吧。” “哼!太女殿下,你是在给沐倾城洗脱嫌疑的时间吗?他换套衣衫,沐个浴,可就什么气味也没有了。” “倾城要歇息,本宫就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二人谁也不让谁,再次剑拔弩张,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多福海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天啦!皇上直接到厢房来了! 众人对着门口,齐齐拜倒。 “参见皇上!” “参见父皇!” 桑玥的余光一扫,捕捉到了云笙眼底的精光,原来是他捣的鬼。 云傲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听说姚家出了命案,跟桑玥和沐倾城有关,他即刻撇下公务过府一探究竟,与他同行的还有戚渊明和郭子修。 他随意看了看冷芷若的尸体,沉声道:“怎么又出事了?” “父皇,冷小姐被杀害,凶手疑似沐倾城,冷家要求带沐倾城前来问话,沐倾城推脱身子不爽……”回话的是云笙,他的语气很虔诚,言辞不犀利不偏颇,停顿的地方恰到好处。 云傲的眉头一皱,看向桑玥:“你默许了?” 桑玥并不否认:“倾城是父皇送给儿臣的人,儿臣疼他一些又有什么错?儿臣只说待他歇息够了再行审理,可没说不让他接受调查。” 云傲探究的眸光扫过房内的一众人等,仿佛真的信了桑玥的说辞,亦酷似由着桑玥胡来,他在椅子上坐好之后,竟微微笑了:“沐倾城是太女的人,说他是凶手,也就是指证太女是幕后黑手了。” 他尽管在笑,众人却听出了泰山压顶的愠怒,就像一团藏了闪电的云,外面看着轻飘飘,真落到你头上时可就犹如五雷轰顶了。 冷煜泽顶着这股巨大威压,不卑不亢道:“微臣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冷芷若临死前的确见过沐倾城,微臣才斗胆道出了心中疑惑,还望皇上体恤微臣痛失亲人的悲哀,准沐倾城前来还原事实的真相。” “沐倾城为什么要杀冷芷若呢?理由?” “这个也正是微臣疑惑的地方,虽说姚家和冷家的关系不甚融洽,太女殿下和冷芷若也发生过争执,但微臣一直认为太女殿下德厚流光、宽容仁慈,不像是个会对弱女子下狠手的人。” 冷煜泽这番话,恭维有之、抛砖引玉有之,只差没说桑玥是在酝酿一场极大的阴谋了。 云傲幽暗深邃的眼眸一凛:“多福海,检查冷芷若的尸体。” “是!”多福海恭敬地应下,扬着拂尘走到床边,忍住心底的恶寒解了冷芷若厚重的衣衫,层层检查,不漏过任何一个部位。长袄、中衣、里衣似乎都无不妥,罗裙和长裤,甚至亵裤也没藏污纳垢。他不解地合上冷芷若的衣襟,又检查了棉被和床褥,仍是一无所获。他顿了顿,倒吸一口凉气,趴下身,往床底一探,瞧见了端倪。 那儿一封信! 他拾起,拆开确认无毒,才双手呈给了云傲。 冷煜泽自始至终不敢流露丝毫的得意,因为他明白眼前这个帝王十分多疑,稍有不慎露出马脚,他就会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云傲拆开一看,脸色骤变,他愤怒地扔到了地上,戚渊明躬身,捡起来和姚俊明、郭子修同时看完,三人的面色俱是一变,那是一封寄给姚秩的京都兵力部署图,包括不为世人所知的三大秘密禁卫军也详细地记录在了其中,这封信的字迹属簪花小楷,戚渊明和姚俊明都认得这是桑玥的字迹,落款是:华珠。 “华珠是谁?”郭子修难掩诧异地问了句。 别人不知道,云傲和姚俊明却是烂熟于心的,桑玥原先在南越的字便是“华珠”,恢复了皇室身份,云傲感念桑楚沐的一片抚育之情,特地留了“桑玥”作为如今的字。 短短“华珠”二字,透露了桑玥和姚秩之间的亲密,由此可以推断,姚秩必极得桑玥的信任。自古以来,储君为了早日称帝,弑父夺位的不在少数,更何况,云傲和慕容拓势同水火、两看相厌早不是什么秘密,桑玥第一次上朝就因为太女驸马人选和皇上闹了一番,随后皇上就把沐倾城塞进了东宫,哪怕桑玥再重视沐倾城,也诚如桑玥所言,慕容拓才能是她的丈夫。但只要皇上一天不松口,他们两个在大周就一天不名正言顺,如此,桑玥……似乎有充分的理由杀了云傲,和慕容拓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共同执掌天下。 众人齐齐望向这个血腥残暴的帝王,只见他幽暗深邃的眸子里急速升腾起一股厚重阴霾的雾霭,无风自涌,把众人的镇静一点一点地吞噬,于是众人的心一点一点地下沉…… 屋外阳光明媚,被窗棂子筛碎了铺陈落下,黄灿灿的,却不给人半分暖意。 云傲到底信不信呢?桑玥这么问自己,其实云傲信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铁证如山,堵不住悠悠众口,平不了天下民心。除非她能给出更有力的证据推翻冷煜泽的陷害,但是搜集证据需要时间,在那以前,冷煜泽的下一个计划或许已经实施完毕了。云傲若是处置或关押了她,慕容拓势必怒极反攻,皇宫就成了谁的天下了呢?她原先以为冷煜泽是正对她,而今看来,那矛头准准地,竟是对着云傲。 她,笑了。 冷煜泽垂首顺目,余光片刻不曾离开桑玥,当她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笑得兴趣盎然时,他心底的嘲讽如海啸一般狂卷而来,死到临头,故作镇定也于事无补! 信被传阅了一遍,他痛心疾首道:“太女殿下写了信,不敢从皇宫寄出,于是来到姚家,趁着宴会的名义,命沐倾城将信带给姚家人,让姚家和姚秩互通书信,冷芷若一定是撞破了沐倾城的秘密,并偷了信件打算递交官府,沐倾城索要无果,便下此狠手……杀了她!就在他打算继续寻找信件时,丫鬟却如厕归来,他唯恐被发现,这才拼命地夺门而出。” 姚俊明气得面色铁青:“冷煜泽!你休要胡言乱语!太女殿下和姚家怎么会勾结姚秩?” “那么,姚大人,你能给出更加合理的事情经过吗?这封信的字迹,你不认得?这个落款,你不认得?姚家果然是存了通敌叛国之心!至于太女殿下,我就不妄断了!” 冷煜泽咄咄逼人,气得姚俊明怒气填胸,却是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因为,他真的给不出更加合理的解释。这回,棘手了! 绕来绕去,就是要把姚家和她一举歼灭,上回她举荐姚秩入军是无心之失,这回两件事一叠加,外人可就觉得她举荐姚秩是别有用心了。冷煜泽步步深入,击垮云傲和大臣们的心理防线,最终把她、把姚家推下万丈深渊,荀义朗又身负重伤躺在军营,京都的一池子深水就真被搅得浑浊浑浊的了。 京都的天,真的要变了! 桑玥的血液在这一刻急速沸腾,天空澄碧湛蓝,深巷烽火硝烟,不见金戈铁马,已闻号角鸣天,这场对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再无第三条出路! 也罢,忍了那么久,是时候连本带利一同讨要回来了! 日晖倾洒,寒风微拂,她三千青丝宛若瀑布流泻飘逸,不张扬,已夺目。额前的红宝石华胜颗颗冰凉,又颗颗冷硬,一如她无坚不摧的意志,势要将这些魑魅魍魉赶尽杀绝!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冷煜泽,用薄唇无声地道:“冷煜泽,即便你不陷害我,我没不打算放过你,只是,你把自己的坟墓挖得更深了。” 尽管胜券在握,冷煜泽的心还是没来由地一颤,颤出了一丝惊惧,颤出了一分忐忑,他所有的部署都是环环相扣,天衣无缝的,桑玥能找出什么证据?她一定是在吓唬他!逼他显出慌乱之色,好引起皇上的怀疑,他,不会上当! 冥顽不灵,桑玥心中冷笑,沐倾城突然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他身穿白色裘服,周身隐有淡雅芝兰香气萦绕,冷风一吹,香气入骨,惹人遐思。 只是,他的神情万分落寞哀戚,一双十里桃花含情目溢满了晶莹的泪水,如此天姿国色的美人,一蹙眉便摄魂,一抿唇就勾心,才一个呼吸的功夫就激起了所有人无尽的怜悯。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而入,一见着桑玥就扑倒在她脚边,哭得肩膀都在抖动,室内的光线仿佛因他的悲怆而忽明忽暗了:“殿下!求你给倾城做主!” 众人面面相觑,这又是怎么回事? 桑玥俯身,企图拉起他,他却是不依,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泫然不已,桑玥拿出帕子,擦了他满面泪水,眼含疼惜地道:“倾城,出了什么事?你这个样子,真让本宫担忧极了。” 沐倾城剜了冷煜泽一眼,又痛恨又恐惧地浑身直抖,他抱住桑玥的腿,一抽一抽地道:“呜呜……冷煜泽……冷煜泽那个王八蛋……强暴了倾城!”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六十九章】 沐倾城说什么?冷煜泽强暴了他? 冷煜泽的身子一僵,呵斥道:“沐倾城!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根本……根本见都没见过你!何来强占你?”这个时候,他可不能承认在花园里跟沐倾城单独碰过面,否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个沐倾城真够无耻!居然宁愿颜面扫地也要诬告他强暴!这种毁坏一辈子名节的打法,他当真闻所未闻! 要说沐倾城没有节气是不可能的,三年前,他来京都参加科举,多少世家千金、公侯小姐向他抛去了橄榄枝,就连瑶兮公主也扬言要纳他为驸马,但都被他巧妙地避过了,原因很简单,他不屑于做一个裙下臣。但如今,他不仅做了桑玥的男宠,还为了她如此糟蹋自己的名节,冷煜泽的肺都要气炸了!桑玥究竟哪里好? 桑玥的眸光寒凉得似结了一层百尺后冰,所过之处无比森冷刺骨:“冷煜泽!你好大的胆子!你不知道倾城是皇上送给本宫的人吗?你连本宫的人也敢染指,你倒是说说看,你眼里可还有本宫这个太女?可还有本宫的父皇?” 经历了两次宴会,桑玥对沐倾城的宠爱程度已闹得人尽皆知,冷煜泽若真强了沐倾城,桑玥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云笙搂着瑜安公主的手就是一紧,瑜安公主不解地抬眸,自他眼底瞥见了一股史无前例的不属于他的阴冷,她的心也跟着一冷,这样的哥哥好吓人。 冷煜泽反驳道:“没有!我没有强占他!一切都是他信口雌黄!太女殿下,你要不要为了除掉我,使出这种损招?” 当然要了,不过,真正的损招在后面呢,冷煜泽啊冷煜泽,你好自为之。桑玥心里这么乐呵,脸上却无比心疼道:“倾城,你有没有证据?若是能拿出证据,我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沐倾城吸了吸鼻子,低头,似在犹豫什么、纠结什么,时间仿若悄然静止了,房内除了节奏不一的呼吸和偶尔刮过的风声,再无一丝动静。众人的心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里越提越高,几乎要到嗓子眼了,沐倾城却霍然一扯,撕碎了半边衣衫,露出白皙的肩膀、莹润的胸膛和挺直的脊背。 众人的眼珠子差点儿没掉下来! 那上面大大小小的吻痕、抓痕不计其数,像一朵朵斑驳妖娆的曼陀罗开在了冰天雪地中,十足地魅惑人心,又十足地惹人垂怜。 冷煜泽的呼吸一顿,傻眼了!他……他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沐倾城到底被谁整成了这副德行?这一刻,他连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桑玥赶紧解下氅衣,披在了沐倾城的肩上,沐倾城抱住桑玥的腿,一边哭一边占点儿便宜:“殿下,倾城……好疼!” 疼,肯定是那个地方了。 桑玥扶住他,趁人不备,掐了他一把。 沐倾城赶紧直起了身子,摊开掌心,露出一个绣鸳鸯的香囊,泫然道:“倾城方才不是故意要装病歇息的,呜呜……实在是无颜面对您,也没有力气起床,冷煜泽那个畜生,故意让冷芷若给我送含了迷魂香的香囊,倾城一回房就浑身酸软无力,他……呜呜……他把倾城‘折腾’得只剩半条命了!殿下,倾城已是不洁之人,呜呜……您让倾城以死谢罪吧!” 多福海接过香囊,用手扇了扇,他在宫里混了那么多年,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见得还少了?他蹙眉道:“皇上,的确含了分量不轻的迷魂香。” 冷煜泽原先让冷芷若给沐倾城送东西,只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证明二人的确有过来往,也好证明桑玥唆使沐倾城勾引冷芷若以图谋不轨。不然的话,冷芷若何来此番私会沐倾城?又何来“碰巧撞破沐倾城和姚家人的勾结?”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切被沐倾城一招不要脸的苦肉计给粉碎得干干净净,连渣都不剩下! “你撒谎!那香囊里怎么会有迷魂香?我什么时候……‘折腾’你了?”冷煜泽气得两眼冒金星,几欲暴走,早知如此,他倒不如真的强了他!也好坐实这个强暴的罪名!他喘息着道:“你……你敢让人验身吗?”他就不信,沐倾城真的宁愿被人戳也要陷害他!那种痛,岂是沐倾城这娇柔的小白脸受得了的? 桑玥勃然大怒:“放肆!你有什么资格挤兑本宫的人?你想揭他的伤疤吗?” 沐倾城哭得越发汹涌了,但神色也越发凌厉了:“殿下,验身就验身,多公公正好在这儿,就让多公公给倾城验身吧!” 云傲的一张脸已经成了黑炭,沐倾城是他送给桑玥的人,那人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凌辱沐倾城!当他死了吗? 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照着窗台上雅致的万年青,疏影落,残雪留,这地儿,原也不甚干净。 “多福海!带沐倾城去验身!” “是!” 多福海和沐倾城去往了隔壁房间,大约半刻钟后,二人归来,沐倾城的眼角仍有余泪,多福海的神情十分凝重,他给云傲福了福身子,道:“启禀皇上,沐倾城的确……被人染指了,伤势很严重,还有浊物未清。” 多福海向来只忠于云傲一人,甭管是冷芸还是冷香凝,谁都不能使唤他作出蒙蔽云傲的事,因此,他这么一说,就等于给冷煜泽判了死刑。 冷煜泽听到了五雷轰顶的声响,怎么可能?究竟是多福海在撒谎?还是沐倾城为了陷害他真的被人染指了?他拼命摇头:“没有!就算他真的被人染指,也不能说明那人是我!有谁看到我跟他在一起出现过吗?”他是来过厢房的,但云笙在他进入这个院子前打理过,是以,不会有人瞧见他的行踪。 “自然是有的。”桑玥淡笑出声,等了大约半刻钟,莲珠带着郭紫仪从门外走入,给云傲和桑玥行了一礼,“参见皇上,太女殿下!” “父皇,方才儿臣让子归逼问冷芷若的丫鬟时,就顺便吩咐莲珠查了今日和沐倾城有关的人。”桑玥说完,看向郭紫仪,语气和善,却不失威严道:“郭小姐,把你看到的一字不落地详细诉出,若是帮我们抓获了真凶,你就为郭家立了一件大功了。” 立功?郭紫仪的眼眸一亮,她讨厌桑玥不假,但桑玥实在太有钱也太有权了,若是能巴结桑玥、巴结皇上,貌似也不错。她虽不如冷芷若貌美,但也是豆蔻芳华、姿容清丽,郭家日益没落,提亲之人本该踏破门槛,而今郭府却也门可罗雀,父亲与他们几个孩子言要有耐心,但她不想等不想委屈自己了。即便嫁不得沐倾城这种风华绝代的人儿,也要觅得一名门佳婿,自此悠然自得地过下半辈子才是。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下了决心,把两次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回太女殿下的话,实不相瞒,臣女……也心仪沐倾城,是以,但凡见了他,就忍不住地跟踪他,但臣女保证,臣女仅仅是单纯的仰慕,绝对不敢对沐倾城有非分之想!” 不是你没有,是沐倾城没给你机会罢了。这话,桑玥在心里过了一遍,嘴上却道:“我信你。” 郭紫仪悄然吁了口气,莲珠诚不欺她,桑玥当真不介意她的小心思,她调整好表情,娓娓道来:“第一次在冷府,臣女看见冷芷若勾引沐倾城,冷芷若故意装晕倒入了沐倾城的怀中,沐倾城走后,冷煜泽雷霆震怒,当场就打了冷芷若一耳光,还警告她不许再跟沐倾城来往;第二次,是刚刚在后花园,冷芷若故技重施,又欲引诱,沐倾城没有趁人之危,只催促冷芷若回去,冷芷若照办了,殊不知,她前脚一走,冷煜泽后脚就出现在了花园,他掐住沐倾城的脖子,说总会有天沐倾城会成为他的人,然后他强……强吻了沐倾城!” 同样为爱慕沐倾城的人,冷芷若竟然能够得到沐倾城的几分怜爱,冷煜泽更是无耻地吻了他!郭紫仪想想就觉得特别窝火!是以,她故意歪曲事实,把沐倾城主动接近冷芷若变成了冷芷若蓄意勾引沐倾城。这可真是大快人心!至于花园里的对话,郭紫仪并未说半句假话,她只是也没说尽真话。 郭紫仪的话令局势来了个大逆转!沐倾城刚刚才否认了见过沐倾城,这会子就有人戳破了他的谎言。纵然冷煜泽一口咬定沐倾城勾引他,也完全没有说服力了。 郭家和冷家二房向来走得近,要说郭紫仪会帮桑玥构陷冷煜泽,就连云傲都不相信。 郭子修义愤填膺,简直要被这个傻不拉唧的女儿活活气死! 桑玥浓睫轻颤,溢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倾城,冷煜泽是在哪里动了你的?” “就在厢房。” “这么说,冷煜泽也来过这里了。”桑玥自顾自地念完事先准备好的台词,脑海里灵光一闪,忽然转身,对着云傲行了一礼,郑重其事道:“父皇!杀人凶手……是冷煜泽!” “桑玥!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污蔑我!”他的确去过厢房,但他没有杀冷芷若! 子归运足内力,一掌袭向了冷煜泽:“太女殿下的名字也是你这世家公子可以叫的?” 冷煜泽不敢在御前动粗,以肉身生生地扛了子归不遗余力的一击,胸膛一痛,嘴角溢出了一行血丝。 桑玥从容道:“父皇,刚刚冷府的丫鬟一口咬定杀死冷芷若的人身上有股芝兰香,沐倾城中了迷魂香,又被‘折腾’了一番,哪里还有力气杀死冷芷若?更何况,他又不会武功。除了他,便只有染指过他的冷煜泽的身上会有芝兰香了。” 这么一说,多福海赶紧走到冷煜泽的跟前,使劲儿地闻了闻,他闻不出,姚奇却是有了主意,二话不说,出门把府里的猎犬牵了进来。猎犬绕着沐倾城跑了一圈,尔后扑了扑桑玥,又扑了扑沐倾城,它还想往冷芷若那儿跑,姚奇却吩咐下人将它带走了。 又芝兰香气的人只有桑玥和冷煜泽,但丫鬟已经说了凶手是名男子,那么,冷煜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冷煜泽这才恍然大悟,沐倾城故意摸他,实际上是刻意留了一丝芝兰香在他身上,因为极淡的缘故,就连他自己都没怎么察觉。 其实,沐倾城在他身上留下香气只是以防万一郭紫仪不配合作证,这便也能是个他们亲密接触过的证据。出于意料的是,它同时也成了栽赃他的筹码! 云傲怒急攻心,头颅又是一阵剧痛,他按住发紫的眉心,声,宛若踏破远古洪荒,厚重深远得如令人心悸:“冷煜泽,太女跟你有仇吗?你老是抓着她不放!还不惜杀了自己的亲妹妹,伪造假信,给太女安上通敌叛国、弑父夺位的罪名,是这样吗?” 冷煜泽不着痕迹地给云笙打了个手势,让他去把真正的凶手捉出来。云笙会意,正要借故离去,桑玥呵呵一笑:“三弟,你想去如厕吗?万一你一走,立马有人前来冒名顶罪的话,你就成了帮凶了。” 云笙的脸色一白,讪讪一笑:“太女殿下说什么呢?我是有些想如厕,但既然是敏感时期,我忍忍吧。” 姚俊明父子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个晦暗难辨的眼神,姚奇大掌一翻,二人心中了然,眸子里掠过一丝阴霾,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云傲犀利的眸光扫视了一圈,沉声道:“姚奇,把冷煜泽押入刑部大牢,让高平给朕把流程三日内走完!” 走流程而已,死刑已定,就是不知他会怎么死了。 桑玥的唇瓣一勾,寒凉的眸光扫过云笙故作镇定的脸,云笙扭过头,和她冰冷的眼神撞了个正着,心肝儿一颤,手心后背已渗出了粘腻薄汗。他怎么觉得……桑玥对他动了杀心? 冷煜泽从后门被姚奇和府里的侍卫押走,婚礼继续,云傲打算起驾回宫,突然,今日本该当值的都尉马思远神色激昂地走入了房内,他抱拳行礼道:“启禀皇上,姚秩回来了!跪在宫门口,要求见您和太女殿下!微臣本想将他拘捕入狱,但曦王殿下在场,微臣动不了他!” 所有人目瞪口呆,姚秩回来了?他……还敢回来? 冷风灌入,吹散了屋内的丝丝暖意,冰冷的日晖洒在桑玥美如璞玉的脸上,映下一片如梦淡彩,她舒心一笑,慕容拓,谢谢你。 这场婚礼匆忙结束,云傲急召文武百官去往了金銮殿,并宣姚秩觐见,他倒要看看这个臭小子到底是何居心,杀了陆流风,跑去投靠了胡人,居然还不怕死地回来了? 桑玥和沐倾城随行,但他们的马车却没有驶往皇宫的方向,而是南转,进入了一个僻静残破的院落,桑玥下车后,沐倾城单独去往了刑部大牢,他有他的任务,这一次,说什么也要让桑玥看到他的实力。 桑玥,把你看得比命比名声更重要的人,何止慕容拓一个? 阴暗的房间内,不,确切地说,是一个水池内,冷煜泽浑身湿漉,手持宝剑,水刚好没过他的腰腹,阻挡了他矫健的步伐,使得其功力受阻了好几分。但他不得不拼命厮杀,哪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得杀! 冷昭的尸体一丝不挂地被吊在悬梁上,天寒地冻又深埋地底的缘故,尸体保存得十分之好,瞧着,仿佛熟睡了一般。 在尸体下方,是十多头呲牙咧嘴、凶残至极的鳄鱼!它们不停地抬高身子,企图用血盆大口、锋利獠牙去撕咬冷昭,但每次快咬到的时候,姚奇就拉一拉手里的绳子,鳄鱼便扑了空。 鳄鱼吃不到冷昭,就调头来吃他。鳄鱼的体表坚如磐石,饶是冷煜泽武功盖世,击杀起来也甚为棘手,更何况,先前在姚府,他已被子归打出了内伤。 “桑玥!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禽兽!我父亲已经魂归故里,你居然掘他的坟!你……会遭到报应的!” 桑玥徜徉恣意地一笑,如一缕东方旭日的光划过暗黑天际,似波澜壮阔的弘,落在冷煜泽的眼底立时化为最锥心刺骨的讥讽:“掘坟算什么?就是鞭尸我都觉着不够。” 冷煜泽的额角青筋暴跳,他咆哮出声:“亏你还是一国储君!居然公然劫持朝廷重犯,对我动用私刑!你……根本不配做太女!”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冷煜泽你带兵多年,难道还不晓得这个道理?你落在了我的手上,我想怎样就怎样,反正,我父皇只会认为是你打伤了姚奇和侍卫,尔后逃之夭夭了。”姚家和冷家两不对盘,逮住了机会就一定把对方往死里踩,谁都有放跑冷煜泽的可能,唯独姚家人没有。正因为如此,云傲才放心让姚奇押送冷煜泽。 谈话间,三头鳄鱼相继朝冷煜泽发动了攻击,冷煜泽挥剑一斩,剑刃在鳄鱼的头顶擦出了金色火花,鳄鱼愤怒了,张大嘴咬了过去。 冷煜泽一剑刺入它的喉咙,它痛得身子一翻,沉下了水底。另外两头鳄鱼并未因为冷煜泽的勇猛而有丝毫退缩,相反,同类殒命让它们更加狂躁和愤怒,不止它们,就连后面的十数头鳄鱼也闻着血腥味儿游了过来。 桑玥和姚奇站在高台上,静静地观察着冷煜泽和鳄鱼拼命,他不是喜欢欺负弱者吗?他不是费了全力把姚清流这迟暮老人逼上了战场吗?他不是想看姚清流和姚俊杰父子相残吗? 很好!今天,就让他尝尝生父被拆吃入腹,他却束手无策的感觉! “放!” 桑玥一声令下,姚奇的手猛然一松,冷昭的尸体直直坠入了水中,激起一片澎湃的水花。姚奇只要一想到祖父已年逾六旬还要披甲上阵、手刃亲子,心里就恨不得把冷煜泽给千刀万剁! 今早,从祁山传来飞鸽,他的祖父……已经开始上阵杀敌了! 他的心,一绞一绞地……痛到了极点!祖父做了大半辈子的文官,哪里会是那些武将的对手?他本可以呆在军营做指挥,无需亲临一线,但为了洗脱姚家通敌叛国的罪名,他……就是去送死的! 感受到了姚奇的压抑和颤抖,桑玥握住他的手,认真地道:“三哥,外祖父身边有得力的人保护,你且放宽心。” 姚奇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他随手一拭,不作言辞,只冷冷地看着冷昭的尸体被鳄鱼咬得七零八落,先是他的手,再是他的腿,尔后是他的下体和躯干……肠穿肚烂的同一时刻,一头鳄鱼咬破了他的头颅,白色脑浆溅了像豆腐花一样溅了一水面,浮了一瞬,迅速被鳄鱼吞吃入腹部。 冷煜泽再冷血也不可能对生父无情,看到冷昭的尸体被一寸一寸地嚼烂,那种骨骼和血肉碎裂的“咔嚓”之响几乎要碾碎他的意志,他疯了一般地乱砍乱吼:“桑玥!你这个禽兽!我一定要杀了你!杀光和你有关的所有人!我要杀了冷香凝!让她也被鳄鱼吞噬!” 他一剑比一剑狠,身边的鳄鱼一头一头地倒下。 杀冷香凝?桑玥冷冷一哼:“拿弓箭来。” 子归把小金弓递给桑玥,桑玥放上两支箭矢,搭弓拉弦,瞄准冷煜泽,“咻咻”两声,箭离弦而去,势如破竹、疾如闪电,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之后,直直戳中了冷煜泽的右眼和右臂。 冷煜泽不是没有发现桑玥的暗招,他已经出手抵挡了,奈何那箭矢是从未有过的迅猛,他根本接不住! 一声惨叫,右眼瞎了,右臂废了。 对付冷煜泽这种人,最痛苦的折磨莫过于碾碎他的压制、踩踏他的自尊,眼下,他先是沦为阶下囚,再是亲眼目睹生父被撕成碎片,连完美的容颜和躯壳也被毁去了大半,他虽生,已与死无异。但他即便死,她也要他死得有价值。 桑玥森冷地笑了笑:“好了,他是朝廷钦犯,别真的把他弄死在这儿,送上马车,押回刑部。” 子归手挽绳索,飞跃鳄鱼池,一把将冷煜泽拽上了高台,此时,桑玥已迈步离开了院落,临行前,她给姚奇点了点头,姚奇的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好。” …… 金銮殿上,云傲端坐于龙椅之上,桑玥坐于下首处,文武百官分列两旁,姚秩跪在大殿中央,大抵赶路太急的缘故,他蓬头垢面,衣衫破旧,就连鞋子都破了几个黑洞,尽管如此,他的眉宇间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刚毅,他言辞灼灼道:“启禀皇上,我没有背叛大周!也没有杀害陆流风!深夜,有人潜入我的帐篷追杀我,我被迫逃离,正欲开口呼救,就被暗器射中失去了知觉,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发现自己在胡国王庭里了。” 乌苏女皇后宫佳丽三千,姚俊杰虽是胡国战神,但也是她的男人,姚秩若是他的儿子,被抓去王庭住着倒也不足为奇。 郭子修不以为然地道:“谁能证明这一切?真凶呢?你是薛元昊的儿子,谁能证明你不是胡国派来的细作?” “我是姚俊明的儿子!不是薛元昊的!我指认不了真凶,但我有办法证明自己对大周的衷心!”语毕,姚秩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锦囊,双手将其高举过头顶,多福海得了云傲的首肯,走下台阶,从姚秩手里拿过锦囊,并当众拆开,呈给了云傲。 云傲定睛一看,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传国玉玺?” 这句话犹如一道九霄惊雷在殿内遽然炸响! 姚秩偷了乌苏女皇的传国玉玺,这可真是往胡国人的脸上好好地扇了一耳光! 没了玉玺,她算什么皇帝?消息一经散播,乌苏女皇立刻就会沦为天下笑柄,胡国皇室在百姓心目中的威信也会层层锐减。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失了民心的战争,又有几分胜算? “哈哈……”云傲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笑出了声,他笑得这么爽朗了,至少在文武百官的记忆里,似乎已有十八年未曾如此,他拍了拍龙椅的扶手,赞许道:“好小子!不错!这个功劳,朕记下了!朕相信你的衷心,至于刺杀陆流风的凶手,朕会派人彻查,你起身吧。” 姚秩仍旧跪着,一本正经道:“我还有话说。” “哦?但说无妨。”云傲此时的语气已相当和缓了。 姚秩鼓起勇气,目光凛凛道:“我查清楚了,薛元昊的确是姚俊杰,但……但他失去记忆了!他每年都会不定期地服用失魂花,是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以为自己就是二十岁,名叫薛元昊,是胡国战将,也是乌苏女皇的男人。皇上,像他这种情况,能算通敌叛国吗?他也是被控制的呀!” 姚秩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实在难以接受今天一个有一个劲爆的消息。 桑玥抿唇一笑,姚秩查了也好,没查也罢,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最有分量,因为他偷了胡国的玉玺,证明了他对大周绝对忠诚,云傲已经表明态度信任他,那么,他说什么,云傲都不能有所怀疑,否则,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所有人都瞪大了眸子,就在云傲陷入沉思之际,一名侍卫奔入了金銮殿。 “皇上!冷煜泽刺伤了姚大人,半路潜逃了!”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七十章】暴乱,千岁 夜幕降临,冷煜泽潜入了云笙的府邸,在云笙一个通房丫鬟的院子里歇息,这样比较能掩人耳目。 房内的陈设很奢华,桌椅样式新颖,皆雕刻了腾蛇盘踞的图案。传说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女娲非常孤独,于是用泥造人,同时也造了和自己同为蛇神的宠物,一为白矖,龙种,磁性;一为腾蛇,蛇种,雄性。腾蛇总认为同为女娲护法,自己却是处处输了白矖一截,就因白矖是龙他是蛇,是以,腾蛇意难平,性格极度阴暗,一门心思要报复白矖,对于女娲这个给予了他生命的人也充满了怨恨。当然,这只是民间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而已,信不得真。 云笙一边摸着桌沿上凸起的腾蛇,一边若有所思地抿住了唇。屋内的炭火烧得血旺,其中一盆正对着他,那火红的光映着他的脸,射入他璀璨的明眸,那明眸便有了腥红的色泽,乍一看去,十分骇人。 他知道桑玥的胆子大,却没想到会这么大!掘了冷昭的坟墓,毁了他的尸体,还对冷煜泽动用私刑,弄瞎了冷煜泽的右眼,废了他的右臂!更有甚者,半路的马车里,姚奇居然按住冷煜泽,给他灌用郭氏的骸骨熬成的浓汤! 没有桑玥的授意,姚奇怎么敢? 这种变态的法子,除了桑玥,还有谁想的出来? 他实在不明白,桑玥到底给姚家人施了什么巫术,把他们吃得死死的?姚家百余年来不曾参与皇权之争,今日却踏出了逾越规矩的一步,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桑玥或许最初的动机不纯,但在姚家一颗颗的真心下,她无法不被感化,乃至于,为了保住姚家、保住姚贤妃,她不惜提前和冷芸公然撕破脸,并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而今姚家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又是她和慕容拓绞尽脑汁,历经艰难万险,把姚秩从胡国王庭解救出来,彻底洗脱了姚家通敌叛国的罪名。这些,都是云笙不敢想也做不到的。 云笙一直以来只打算通过和姚馨予的姻亲关系控制姚家,在他眼里,姚馨予就是他内定的皇子妃,大婚之后姚家必定无条件地支持他夺得储君之位甚至皇位,至于对姚家的呵护之心,他并无多少。譬如这次姚家出事,原定的计划是姚清流去世后,在姚家风雨飘摇的关键时期,他上门求取姚馨予,让姚家人对他感恩戴德并誓死效忠。 他万万没想到,桑玥有法子起死回生,把姚秩给弄回来了!不,真正有法子的人是慕容拓!慕容拓不显山不露水,整天围着桑玥打转,他们几乎要怀疑他在南越的那些战功是不是假的。毕竟,哪个有血性的男子甘愿做一个女人背后的男人? “呕——”冷煜泽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他起先以为是什么毒药,想着横竖就是一死,倒也没什么,谁料,姚奇给他灌了大半之后,赫然从罐子里捞出了一副牙齿,其中右上第三颗和左下第四颗是金牙,他一样就认出了那是他祖母郭氏的! 太恶心了! 桑玥简直是个魔鬼! 冷煜泽的举动打断了云笙的思绪,他的笑容不复,脸上冰冷得像伫立在寒风里的雕塑:“不除掉慕容拓,我们的计划无法成功,别看桑玥心计深沉,但光有号令,没有完美的人去执行,也是一事无成。慕容拓就是桑玥最大的靠山,要成事,必须先杀了他!” 冷煜泽用左手按住胸口,右眼已戴了黑色的皮具,像个海盗一般,面目狰狞到了极点,他咬牙切齿道:“他只是一个人,纵然带了些厉害的暗卫,但跟千军万马相比还不是以卵击石?你莫不是怕了,不敢做了吧?” 云笙倪了他一眼,淡道:“你出了这档子事,我警觉一些有何不妥?万一桑玥早就洞悉了我们的计策,挖了个陷阱等我们往里跳呢?” 冷煜泽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桑玥的确挖了个陷阱,但不是在最关键的位置,而是在刑部大牢。” “你是说……” 冷煜泽点点头:“没错,我们必须抓紧时机,否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哐啷! 重物砸地的声响! 云笙的双耳一动,衣袂翩飞,他已夺门而出,只见挂着八角玲珑灯的廊下,瑜安公主一脸茫然、两眼惊恐地愣在原地,白日里她发现这个哥哥的情绪不太正常,夜间就过来探望一番,毕竟从小到大,她和哥哥的关系最是亲厚,哥哥的背,承载了她童年的梦幻和少女的青涩;哥哥的手,带给了她父爱的宽厚和兄长的疼惜,如若可以,她哪怕不嫁人,也愿意和哥哥过一辈子的!但为什么?为什么哥哥说要杀了慕容拓?要对付桑玥?他们两个明明是救了母妃和姚家的恩人,哥哥怎么能恩将仇报?何况,桑玥是她和哥哥的亲姐姐啊! 这不是她的哥哥! 瑜安公主满面泪水,寒风呼刮着她的如云墨发,青丝像藤蔓、像黑蛇在她白皙的双颊肆意飞舞,一寸一寸地啃噬着她娇美的容颜,她的脸就苍白得毫无血色了…… “瑜安,你都听见了?” 云笙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和淡漠,不是那个阳光少年,不是那个亲厚兄长,瑜安公主的心一痛:“哥哥,你为什么要怎么做?你……你想要做太子吗?” 反正瑜安公主该听的不该听的全听见了,云笙索性不再隐瞒:“难道我比不过桑玥吗?论才学,论智谋,论家世,我并不输给她,只不过,我的母亲是妃,她的母亲是皇后,嫡庶有别,她占了先机而已。但一介弱质女流,岂可真的掌控乾坤?此段历史被计入史书,父皇的英明便毁于一旦了!” “你撒谎!你不是为了父皇的名声!也不是为了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你就是为了你自己心底的权势欲望!”瑜安公主和姚馨予不同,在皇宫里长大的她没那么单纯,就算有荀淑妃的庇佑,她也见了太多不受宠的公主和妃嫔过着比下人更难堪的日子,心里深深地明白皇子们对于储君之位的炙热追求,原先,云澈、云阳、云绥和哥哥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人选,谁也没想到,皇后和桑玥会应了“凤抱明珠、救赎大周”的说法荣归故里,并夺走了那个人人眼红的位置! 不甘,大家心里定然都是不甘的。 但不甘并不意味着非要通过这种卑劣的手段夺得自己想要的位置! 云笙擢住瑜安公主的双肩,对于这个从小疼到大的妹妹,说不喜欢是假的,他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道:“瑜安,我们两个才是世上最亲近的人,等我做了皇帝,你就是唯一的嫡公主,我们的母妃便能成为太后,这有什么不好?” 瑜安公主摇头:“哥哥,你这么对云阳,我或许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桑玥是母妃的救命恩人,也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你这样做,只会伤透父皇和母妃的心……” “瑜安!”云笙怒了,他最讨厌桑玥,偏人人都喜欢桑玥!“她凭什么成为父皇最疼爱的孩子?她一不乖巧,二不善良,三不孝顺,整天只知道跟父皇摆谱,气得父皇头痛难忍,这样的人,不配成为父皇最疼爱的孩子!” 瑜安公主双手捧起云笙因发怒而涨得通红的脸,语重心长道:“哥哥!或许父皇乐在其中呢!活了大半辈子,谁都怕他、惧他、讨好他,唯独桑玥不当他是高处不胜寒的帝王,只把他视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哥哥,你不要冥顽不灵,伤了所有的心!” 云笙的眸子里窜起一层毁天灭地的烈焰,那声,却字字含冰,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使得瑜安公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的泪又多了几行,云笙冷冷一哼:“她给你们都吃了迷药了!一个、两个、三个都帮着她说话!好好好,你们不站在我这边可以,但也别想坏了我的好事!今晚,你哪儿也别去,就住在三皇子府!” “哥哥你疯了!我是南宫宁的妻子!怎么可以夜不归宿?” “我会叫南宫宁过来陪你。” 云笙说今晚哪儿也不让她去,难道,云笙打算在今晚动手?瑜安公主一把挣开云笙的禁锢,提起裙摆朝外跑去,她要告诉母妃,让母妃阻止云笙,不能让他踏出这毁灭自我的一步!桑玥是谁?云笙哪里是她的对手? 云笙抓住瑜安公主:“你还敢忤逆我?” 瑜安公主抬起云笙的胳膊狠狠地一咬,云笙吃痛,用力一甩,瑜安公主的身形一晃,从台阶上滚了下去,落地时磕到了后脑勺,当场血光四射,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瑜安!”云笙慌了,他赶忙跑到云笙的身边,抱起她的身子,摸着粘腻滚烫的血,一颗心,凌乱得想秋风扫落叶,“瑜安,我不是故意的,你醒醒!”他为了控制南宫家命花雨刺伤了瑜安,但他从未想过要取她的性命,他利用这个妹妹不假,对他的几分兄妹情意也是有的。 冷煜泽从房内走出,淡淡地瞟了一眼,嘲讽排山倒海自心底划过,云笙哪里是心疼妹妹?不过是怕无法跟南宫府和姚贤妃交代罢了。他讥讽地笑了笑:“你不是想对付慕容拓吗?眼下就有个绝好的机会。” …… 卧房内,红罗碳烧得一室暖春,盆景内的西府海棠开得娇艳,隐有淡雅芬芳,混合着丝竹幽香,缱绻萦绕,绕得人心神荡漾。 桑玥洗漱完毕后,懒懒地趴在慕容拓的怀里,眼皮子耷拉着,累及了似的,不愿意睁开了。 慕容拓拿过毛巾给她细细擦拭,动作很轻柔很舒缓,生怕弄断了一根青丝,桑玥的小爪子在他的胸膛上不安分地挠啊挠,鼻子偶尔哼上一声,似对他颇有微词。 这样使小性子的桑玥实在太少见了,娇憨得让他爱不释手,慕容拓宠溺地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眸光轻盈若舞,点点落进她略显迷离的翦瞳,软化了一江冰泊,引动了一汪春水,他似未注意自己的魅力有多大,声音温柔得叫桑玥完全失去了招架之力:“说说,我哪儿得罪你了?这几天你动不动就摆出这副我欠了你一百万的样子,到底是为什么?你说了,我才能改,不说,我一直做错,你就一直闷闷不乐,这样,苦的还是你。” 桑玥幽幽地望了他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小怨气,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剥了他的亵衣,咬上了他的肩膀。 慕容拓的肩膀吃痛,浓眉微微一动,她的丁香小舌已带着温软滑腻的触感开始舔舐他的肌肤,他轻轻一叹,半阖着眸子,遮了眼角的璀璨华光,也遮了心底急速升腾而起的情欲:“已经三次了,你确定身子还受得住?” 三次了?桑玥的眉心一跳,赶紧停止了对他的挑逗,乖乖地趴回他怀里,但那眼底的欲求不满没能逃过慕容拓犀利的眼神,他吻住了她的唇,一点一点地尝尽她的香甜,大掌在她胸前的秀丽山河肆意游走,另一手则是拉过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摸到了下腹。 掌心传来灼热的跳动,她浅笑,轻柔地爱抚着独属于她的领地。 慕容拓微微一叹,那种愉悦几乎让他飞上了云端,他撩起她的罗裙,褪了自己的裤袍,托着她,缓缓地放下,含住她胸前的美好,喃喃道:“难得你主动,正好,我也没要够。” …… 一室春暖,海棠花开,花瓣上晶莹的水珠微微颤动,顺着晶莹的海棠果缓缓流下,滴入森黑泥土,又是一颤,深埋其中。 同时释放了之后,桑玥长吟一声,餍足地眯着眼,二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感受彼此最深刻的存在,片刻后,还未等他退出桑玥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临睡前,嘴里还嘀咕着:“待会儿叫醒我……” 看来,她是累坏了。慕容拓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上床,给她清理了一番,又涂了些消肿的薄荷药膏,才拉过棉被给她盖好。 借着昏黄的烛火,他凝视着她甜美的睡容,烛光明明暗黄得像深秋日暮的残影,落在她脸上却立时变成了早春最透亮的一抹晨曦,她的眉比寻常女子宽厚浓黑,更似男子的眉形,所以显得英气和凌厉。但她的睫羽比其它女子浓卷许多,衬得一双琉璃般动人的眼眸妩媚至极、又可爱至极。她可以对敌人心狠手辣,却舍不得亲人受半点儿伤害。为了活命,她与人斗、与天斗,那么惜命的一个人又为了朋友豁出生死……许许多多矛盾的特质,在她身上偏结合得堪称完美,或许,她就是一个奇迹。 慕容拓在床边坐下,骨节分明的手指绕着她如绸缎一般光滑柔亮的青丝,总觉得怎么爱都爱不够,那两汪深情得足以溺毙人的清泉清晰地映着她美丽的脸,他俯身,欲要吻她,她翻过身子,藕臂揽住了他精壮的腰身。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手臂,塞回温暖的被窝,给她掖好被角,自己则穿上衣衫,熄了烛火让她好眠。 今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 他刚走到外殿,就听见莲珠通传说姚贤妃求见,他披上氅衣,走到东宫门口,见到了一脸焦急的姚贤妃。 姚贤妃的脸上有着泪水风干的痕迹,眼底水光闪耀,显然,一路上不停地在哭。 “出了什么事?”慕容拓出声询问,语气如常,不过分冰冷,也不含丝毫暖意,在他看来,姚贤妃深夜造访,还哭成这般模样,怕是又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姚贤妃犹豫了半响,觉得有点儿唐突,但既然来都来了,就断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况且慕容拓也不是外人,她擦了泪,道:“三皇子府出事了,不知打哪儿来的一群黑衣人,闯入云笙的府邸,见人就杀,见财就抢,瑜安……瑜安被他们抓走了……” 三皇子府?慕容拓的眉梢染了一分凌厉,但面色瞧不出悲喜:“云笙呢?” 姚贤妃泪如泉涌,语无伦次:“他受了重伤,听他说那群人的武功极高,三皇子府的枭卫在他们手里根本就不堪一击……怎么办?他现在我的寝宫躺着,他原本是来求见皇上的,但皇上……” 云傲入夜后就不许任何人打扰,除了桑玥,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慕容拓的眼底浮现起一丝嘲弄,有不怕死的送上门,他岂有不收的道理?他对着姚贤妃说道:“你先回去等消息,我亲自去找瑜安。” 姚贤妃止住了哭泣:“你……亲自去?”慕容拓的本事她是知道的,有他前去,她方才安心。 云笙都把贼人描述得那么厉害了,他不亲自去怎么令姚贤妃安心呢?这事儿即便闹到桑玥那里,也是他亲自去。 他点了点头,认真道:“但我得先把丑话说在前头,瑜安公主被掳走,生死未卜,万一我去的时候已经救不了她了,你会否听信谗言认为她是被我所杀呢?” 姚贤妃一怔,不是怀疑慕容拓,而是无法接受女儿会死的可能。 慕容拓不语,耐心地等待她的答复,他不畏艰险,却不愿为不能给予他信任的人奔波劳累。 姚贤妃的心碎成了漫天的星子,她捂住胸口,闭上眼,哭得浑身发抖,一字一顿道:“不管你带回来的是瑜安还是她的尸体……我都信你!” 如果慕容拓想杀瑜安,就断不会冒险去救她。姚贤妃似乎隐约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对女儿的担心使得她无意识地就将其压在了灵魂深处,每一个做母亲的在儿女问题上都是自私的,她不知道慕容拓此行会有危险吗?她知道,但她还是求着慕容拓去跑这一趟了。 皓月当空,繁星璀璨,夜色朦胧唯美,如墨天际下的皇城从灯火通明到零星碎烛,便是连宫内的大道小道、曲径楼台都只剩微弱的灯笼随风轻舞了。 慕容拓回东宫,对子归和莲珠交代了一些事,又留下几名血卫做了相应的部署,尔后才孤身前往三皇子府进行搜查和追踪,既然是争对他的,想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探到线索。 朝阳宫内,冷芸并未因夜深而卧榻酣眠,她换上一件裙裾和袖口镶了五彩珍珠的白色羽衣,这件羽衣年代已久,却保存得宛若新衫。 她的墨发披散而下,犹如绚烂的银河之光跌落了深暗的瀑布山涧,顺兮、亮兮、光彩照人。 她取出螺子黛,细绘弯弯柳叶眉,绘出了一线天水之青,绘出了一世纷错情缘。 铜镜中的人,拥有不亚于冷香凝的美貌,完胜冷香凝的智慧,却偏偏握不住那颗冰冷帝王心。 她浅浅一笑,眉梢轻挑,风华入骨,韵致横流。 “云傲,你伤了我二十年的心,今晚,该我伤你一回了,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抱憾终身。” 毕如心规矩地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她觉得主子似乎……不正常了,很像……疯了!但这话她不敢说,别瞧着主子被圈禁于此,但后宫仍有一半的势力紧握在她手中。 冷芸放下眉笔,意态闲闲道:“沈鸾儿,把锦盒拿来。” 主子已经是第三次把她叫成沈女官了,毕如心脊背又是一阵发凉,像背着一块巨大寒冰,压得她喘不过气,那种刺骨的冷意直接渗透到胸腔,她每呼吸一次都觉得能吐出冰珠子。 她依言走到壁画旁,掀开壁画,按住掌印,轻轻一推,再摸了摸一旁的机关,锦盒一弹,往外送了几分。她拿着锦盒行至梳妆台前,恭敬地道:“小姐,您要的东西。” 自从上回主子自残身体后,就再不许她唤她“娘娘”或“主子”,非让她用入宫前的称呼。 冷芸素手轻抬,打开锦盒,阖上眸子,用葱白纤指仔细感受着它的每一个纹路,不知忆起了什么,双颊微微泛红,嘴角勾起了一抹小女儿家娇柔的笑。 毕如心从发丝到脚趾,无一处不僵硬得宛若冰雕,这样的主子,有点儿可怕,她还是比较习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贵妃。 冷芸的笑容一收:“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毕如心浑身一颤,扑通跪在了地上:“奴婢不敢!” 冷芸压根儿没指望毕如心回答,她单手托腮,露出了进宫后从未有过的天真神态:“其实,我真的是疯了才会那样对她,让她孤孤单单十多年,我心里对她没有感情吗?怎么可能?但我不得不那样做,我日日夜夜一刻不停地告诫自己,她是我的敌人,除了折磨她,我没别的选择。即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那么做。” 毕如心耐心地听着,不敢有所不恭。 “世人皆道我智谋无双、心狠手辣,可我还是输给她了,输得一败涂地,为什么呢?就因为她多了我一个嫡女身份吗?呵,可见身份是个好东西,”冷芸神采飞扬地说着、笑着,“但事情还没结束呢,今晚,我会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毕如心似懂非懂,又不敢胡乱揣测,只能硬着头皮听。 冷芸看了看墙上的沙漏,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竹筒递给毕如心,道:“到院子放了。” “是。” 毕如心接过竹筒,依言走到后院,对准天空的方向,猛然一拔,“咻”的一声,一道紫光直冲云霄,在暗黑如墨的天际华丽绽放,散出了一片绚烂烟花,那一瞬,夺了璀璨繁星和皎洁皓月的光,万里苍穹,被它耀目的羽翼完美地撑开。毕如心出现了片刻的恍惚,似有种前世今生、何去何从的怪异错觉。 前世今生?她为什么会想到这样的字眼? 她转身,往内殿走去,刚好和捧着锦盒的冷芸碰了个正着,她屈膝一福:“小姐。” “这里没你什么事了,退下。” “是。”毕如心再抬眸,吓得后退一步,跌坐在了松软的泥土中,主子的身后何时多出了十名黑衣人? …… 刑部大牢,关押铭嫣的僻静院落里,沐倾城坐在廊下,严阵以待,自从上回探了这里的地形,他就开始广布阵法,今晚,苍鹤要来救铭嫣,他便势必将苍鹤困死阵中! 突然,右侧的铃铛响了! 他反手一转,袖袍翩飞,一把绝美的伏羲琴已横于身前。控制机关的踏板在脚底,慑人心魂的琴音在指尖。 他探指一划,一声碧波水纹一般颤得可谓荡漾的琴音优雅地流泻而出,同一时刻,他踩上了最右边的踏板,立时,宽阔院落内,飞沙走石,冷箭横飞,静谧夜空下,暗藏杀机无数。 一道黑色身影腾空而起,挥剑晃出了九道光影,形成坚不可摧的盾,将各种阻击隔绝在外,只余一些没有危害的细沙落在了头顶双肩。 沐倾城纤指一挑,高亢得叫人耳鸣的音调像细针碎然戳入了那人的双耳,他的身子一僵,动作慢了半拍,沐倾城的左脚已踏开了另一处机关,只见地底突起火苗,瞬间燃了那人的衣衫。 说来也怪,他的身上又没有火油,为何火势一触即发?他当然想不到,第一关的飞沙走石里含了大量的磷粉,一点就着。 沐倾城的脸上全然没了面对桑玥时才有的乖巧和纯真,而是妖娆得像一株怒放在鬼火炼狱的曼陀罗,那双十里桃花眼就像是强行在寒冰地狱凿开了两道口子,迸发出幽冥之光的同时,空气里似乎还飘荡着鬼哭狼嚎的呐喊,这夜,立刻就叫人毛骨悚然了。 随着乐声的渐进,他的眉心慢慢现出了一滴泣血的红脂泪,配上他朱赤宽袍,火热得足以融化一大片飞雪寒冰。 一个人,冷极、热极,犹如太极黑白分明却又契合神秘。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沐倾城,你又有几面、几卦? 院落的打斗已进入白炽化的阶段,沐倾城踩开了所有机关,流箭、巨木、烈油、火石、毒虫、冰剑…… 一波波攻击,让那人应接不暇,沐倾城手里的琴音越来越高亢,震得他心脏跳动得越来越迅猛。 终于,那人的胸腔霍然一膨胀,一声巨响,躯体四分五裂,死了! 沐倾城的面色一变,不是苍鹤!苍鹤有不败真身,弱点在手,岂会胸腔爆裂?难道救铭嫣只是个幌子?那么真正的苍鹤,又在哪里?去做了什么? 夜幕重重,迷迭暗影。 桑玥睡得正香,却不知外面已经嘈杂得翻了天。子归和莲珠急忙唤醒她,服侍她更衣。 桑玥的肚子有些饿,趁着穿衣的空挡吃了三、两块糕点,又喝了一杯温水才匆匆地赶往华清宫。 皇宫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一些太监宫女组成了一支杀人队伍,从尚宫局开始血洗,一路厮杀,他们都有武功底子,且人数众多,关键是,他们往常都是极为和善之人,因此其他的宫女太监最初对他们并没多少防备,直到尚宫局血流成河、哀嚎遍野,他们的脸上、身上都沾染了血污,众人才对他们产生了极强的警惕和恐惧。 荆统领率着御林军清除乱党,乱党有先前的高度集中变成了现在的鸟兽散,有的杀往了掖庭局,有的杀往了太医院,更多的则是潜入了妃嫔们的寝宫。 这是一场血腥的屠戮,不论无辜与否,不论老弱病残,他们豪不手下留情。 就在桑玥即将抵达华清宫时,一个蓬头垢面,已只剩一条腿在狂跳的太监,拼命惊呼:“八皇子被杀了!八皇子被杀了!” 八皇子,萧丽妃的小儿子,自幼缺血,身子羸弱,紧靠着大量的药物勉强维持生命,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皇子,他们也不放过! 荆统领神色匆匆地赶来,盔甲上血迹斑斑,想必已杀敌无数,他给桑玥行了一礼,喘息道:“参见太女殿下!” 桑玥神色肃然道:“御林军一共还有多少人?本宫问的是真实情况,不是记档的。” 荆统领愣了愣,如实相告:“回殿下的话,宫里有五百人,由属下统领,已折损了五十,宫外分别有三支禁卫军,一共三千人,分别由南宫城、毕玺和乔徽统领。” 毕玺是毕女官的弟弟,属冷芸一脉,乔徽是曾经陆鸣心身边乔女官的亲戚,归属那一脉尚不好断定…… 桑玥在脑海里把四个统领迅速分析了一遍,目光一凛,道:“先不惊动宫外的禁卫军。”事实上,她是不确定那些禁卫军是否已经落入了奸人的控制。皇宫动荡是第一步,第二步,怕就是要占地为王了。 “那……” 荆统领正欲开口询问,怀公公就从华清宫出来了,他面色焦急,步履紊乱:“我的小祖宗喂,赶紧进里边儿躲躲吧!奴才去找尚宫局和内侍省的人,阻止他们对抗暴乱的宫人,皇上今晚头痛得特别厉害,服药之后到现在还晕乎着呢。” 桑玥想起慕容拓让子归转达给她的话,幽静深邃的眸子里浮现起一丝意味深长的波光,她牵了牵唇角,于乱世尘嚣里稳如泰山:“不,这是内部动荡,一时间难分敌友,越杀伤亡越重,最后,只怕整个皇宫都不剩几个人了。” 怀公公勃然变色:“殿下所言极是,那……那要如何阻止他们呢?” 桑玥深吸一口气,道:“让御膳房、尚药局以及太医院的人以最快的速度熬出迷魂汤,让所有宫人服下,不服用的,格杀勿论!子归监管御膳房,东庆监管尚药局,博伊监管太医院,荆统领负责安全疏通以及散播消息,怀丰你暂时留守华清宫,跟多福海一起照顾本宫的父皇和母后。” 东庆和博伊是慕容拓留给她的血卫,武功和忠诚度都是没的挑了。 几人按照桑玥的吩咐迅速撤离了现场,奔赴自己的岗位。唯独荆统领怔了半响,似要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桑玥自莲珠手里拿过金弓,转身上了华清宫附近的望月台。 望月台是皇宫第二高的天台,能俯瞰华清宫这一片肃然之地,更重要的是,它能将皇宫的四个入口一览无遗。 照着目前的形势来看,华清宫是安全的,毕竟云傲派了大量的顶级枭卫把守。她吩咐一名血卫去往了贤福宫,另一名去往朝阳宫,她倒要看看,这场动荡跟云笙和冷芸究竟有多大关系。 想要撼动皇权、撼动她的储君之位,做梦! 她错开视线,吩咐剩余的四名血卫仔细注意几个入口的动静。她自己则搭弓拉弦,拼命射杀那些不肯就范,挥剑暴动的宫人。 她箭无虚发,射程极远,一刻钟的功夫,丧命于她手的歹徒已逾百人。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却是第一次如此密集地杀人!能安插那么多武功高手在宫人的队伍中,冷芸还真有几分本事。 云傲昏迷不醒,她必须守住这片宫墙!那些歹人似乎有意把无辜的宫女太监往华清宫附近驱赶,想必矛头就是对准华清宫了。 一名十三岁的宫女提起裙摆飞速奔跑,在她身后,是一名高举利剑的太监,从地上的暗影看去,那剑就要落在她的头顶,她吓得一个趔趄摔了个嘴啃泥。 她惶恐地扭过头,眼睁睁看着那利剑带着森冷劲风刺向她的心脏,她吓得闭上双眼,等待死亡。 然而,她等来的不是一阵剧痛,而是一声惨叫,她睁开眸子,发现那太监已趴在了她身旁,头颅被一支箭矢洞穿…… 她吓得魂飞魄散,但还是鼓足最后一丝勇气顺势望去,自望月台瞥见了那道红白相间的身影,狂风大作,吹得她青丝如墨、衣如云,她甚至没有看她,就目不暇接地拉弓射杀了另一名乱党。 这是一道纤弱的身影,却更是一个高大伟岸的靠山。 她的鼻子一酸,高呼道:“太女殿下千岁!” 被她这么一叫,那些被搭救的太监宫女纷纷磕头高呼:“太女殿下千岁!” 桑玥给身旁的血卫打了个手势,血卫用内力将声音传遍众耳:“太女殿下有令,所有人速去尚宫局!” 桑玥的余光瞟了正门一眼,骨子里的热血急速升腾,该来的总会来,今晚,就是要决一死战!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七十一章】冷芸之死 皇宫内混乱到了极点,御林军将闯入各个妃嫔和公主寝宫的乱党击杀,并驱赶其它宫人去尚宫局服用迷魂汤,各种尖叫痛苦和哀嚎交织出了暗夜最鬼魅的乐章。 云傲好“巧”不巧地在此时昏迷不醒了,当然有问题。 血卫们一瞬不瞬地盯紧四个宫门的方向,只待发现动静就赶紧通报。 好在经过方才这么一闹,大部分的宫人都去往了尚宫局。桑玥对其中一名血卫吩咐道:“时辰差不多了,你去尚宫局顶替子归,让她来这儿。” “是!” 血卫走后,另外两名血卫回来复命。 “启禀殿下,冷芸不见了!” “启禀殿下,三皇子也不见了!” 都不见了?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区区朝阳宫当然困不住冷芸,她疑惑的是,冷芸会去哪里?至于云笙,应是秘密地联络宫里的暗桩了。这个白眼狼,真是枉费云傲对他多年的养育之恩,连瑜安公主那么善良的人他也舍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成为一个拥有民心的上位者? 突然,东大门骤开,一千禁卫军冲入了皇宫,为首的是统领毕玺。 下一瞬,西大门也开了,乔微率领另一千禁卫军入内。 两方人马在午门前的空地上回合。 同一时刻,皇宫正门被打开,南宫城的禁卫军也进入了“战场。” 三队人马急速朝着华清宫的方向靠拢,大约半刻钟后,华清宫前方的道路和空地已被堵了个严严实实,为首的是南宫城是他的禁卫军,在他身旁,分别是毕玺和乔微。三人都是极受云傲器重的将领,最大的不过三十,最小的也才二十四,算得上是年轻有为了。 桑玥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三位统领一番,凌厉的眸光最终落在了南宫城的脸上,冷声道:“南宫城,连你也要造反吗?你忘了南宫家从不参与皇权之争?当初本宫向你揭发了那么大的一个阴谋,都不曾要挟南宫家辅佐本宫,你不感恩戴德倒也罢了,还恩将仇报,本宫问你,你心里可还有南宫家的祖训?” 南宫城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不是微臣造反,微臣是要肃清乱党。” 桑玥扶着栏杆,不屑嗤道:“乱党?没有圣旨私自带军闯入皇宫,这是要肃清乱党还是要逼宫?” “太女殿下,我们要是再不出现,你怕是就要将皇宫变成一片血海了。” 一道银色身影自暗夜中走来,月辉下,他俊逸洒脱、卓尔不凡,眼眸里闪动着恰到好处的担忧,语气里则尽是大义凛然:“太女挑起内乱,围困当今圣上,并下令灌晕所有宫人、违令者格杀勿论,此等行径,实乃天理不容!我等唯有替天行道,解救天子脱离你的挟持!” 桑玥仰天长笑,眼眸里堆满了嘲讽的意味:“好一个替天行道,云笙,你名不正言不顺,就敢唆使禁卫军入宫,这才是真正的谋逆之罪!” 云笙厌恶地道:“自从你回宫后,父皇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你敢说不是你给父皇下了药?你就是想杀了父皇,好早日登基!” 桑玥玩弄着手里的小金弓,神色一肃:“本宫是太女,登基是迟早的事,本宫为何要多此一举,留个千古骂名?” 云笙露出几分悲怆之色:“那得问你自己了,旁人无从得知。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各宫主子都被惊动了,为何父皇迟迟不露面?只能说明,你将父皇软禁,甚至……杀害了!” 临川公主闻讯而来,原本她的寝宫被人封锁了,但她武功不弱,很快便冲了过来,谁料,一到华清宫竟是看到这等剑拔弩张的局面,她秀眉一蹙,疾言厉色道:“云笙,你休要胡言乱语!太女殿下怎么会软禁或杀害父皇?父皇的头风是积劳成疾所致,与太女殿下无关。” 云笙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临川公主,他虽然是要造反,但打的是平定内乱、诛杀奸贼的名义,现在宫内的形势对桑玥极其不利,这盆脏水泼下去,他的策反才会名正言顺。但临川贵为公主,她的话也很有分量,传出去,他就要饱受众议了,那么,结果只能变成他和桑玥相互厮杀,谁都不仁不义,得力的便会是其它皇子。 可恶!他不是派了人守住每个寝宫的大门吗?怎么还是让临川给溜了出来? 不过,他既然能杀进皇宫,就必定是做了万全的部署! 他大掌一挥,对身边的侍卫吩咐了几句,侍卫点头,转身没入了夜色之中,片刻中,他回来,与他一起的还有负责皇宫安全的荆统领。 荆统领给二人见了礼:“参见三皇子,参见临川公主。” “荆统领,本皇子问你,这宫内的动荡究竟是怎么回事?” 荆统领的脸色一变,迅速低头,支支吾吾道:“这……这……属下……不敢说……” 讲这话时,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望月台上的桑玥,这影射的涵义十分明显,毕玺嘲讽一笑:“荆统领,想当年你也是条汉子,便是我在你手里也吃过瘪,怎生如今十多年浸染在后宫这阴气过盛之地,人也变得没有男子气概了么?” 他这么一说,引来了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荆统领仿佛被激怒了一般,壮着胆子道:“是太女殿下吩咐属下们给宫人灌迷魂汤,说要迷晕所有人,至于她为什么这么做,我也不清楚!” 桑玥早就瞧出这个荆统领有问题,先帮着冷芸陷害姚贤妃和荀义朗,又帮着冷煜泽传递八百里急报陷害姚家,现在,更是命人偷偷打开宫门放了禁卫军入内。现在,他的任务圆满结束,她不需要再留着他的狗命了。 “本宫给你们一次机会,迅速离开,本宫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否则,”她拉开弓箭,蓄力一射,荆统领躲避不及,心脏被洞穿,当场气绝身亡,她声若寒潭道:“勾结云笙,谋朝篡位,这便是下场!” 禁卫军里,有人退缩了两步,毕玺拔出匕首,运足内力于手,扔了过去,那人一声惨叫,倒在了血泊中,至此,军队里再无人敢临阵脱逃。 云笙面色惶惶然的临川公主,言辞灼灼道:“临川,你一路走来,难道没看见那些宫人造反吗?如今太女执掌凤印,除了她,谁能煽动那么多宫人起事?你不要耽误时间,多耽搁一刻,父皇就多一分危险!” 云笙满含深意的一席话像锤子敲上了临川公主的头顶,她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从前桑玥没有表露身份时,她们的关系是挺好的,自打桑玥做了太女,她就和对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是她嫉妒桑玥,而是她明白伴君如伴虎,桑玥再也不可能是那个温婉静好的女子了。就算桑玥不害她,难保别人不通过她对桑玥下手,亦或是对她下手,为了明哲保身,她选择淡漠和桑玥的关系。但凭心而论,她不认为桑玥会会对父皇下手。人间自有大义在,心术不正之人,不会有多少凝聚力,譬如云笙用了十几年的时间也撬不动姚家的门砖,桑玥仅一年就做到了,这绝对不是巧合。再者,他相信荀义朗宁愿放弃襄助云绥也要支持桑玥,一定是桑玥有这个能力、有这份气度。 一念至此,她摇摇头:“一切等父皇醒来再说吧,云笙你让禁卫军退下,你关心则乱,相信太女殿下不会因此而向父皇诉说你的罪证。” 桑玥朝临川投去赞许的一瞥,赞的是她的信任,不是她的主意。云笙可没这么好糊弄,毕玺的态度很明显,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踏入这个宫门,若是不能诛杀她和云傲,明日云傲一醒,他们都得尸骨无存。云澈曾经那么受云傲的疼爱,结果被处以了绞刑,云笙这个本就不怎么得宠的皇子以及他们这些没有血亲关系的臣子犯了谋逆弑君之罪,云傲不把他们千刀万剐才怪! 云笙正色道:“临川,你让太女请父皇出来!只要见到父皇安然无恙,我立刻自刎谢罪!” 此话一出,临川的倒吸一口凉气,当着那么军士的面发下这个毒誓,可见云笙是有着十足的把握,难道桑玥真的谋害了父皇?不然的话,父皇为何醒不了?以云笙的能力,应该没有办法把手伸进华清宫才是。 桑玥的目光一凛,沉声道:“方才怀公公言明,父皇服药之后歇下了。本宫还没死呢,天塌了还是怎么的,非要惊动父皇?宫里发生了内乱,本宫用什么法子镇压轮不到云笙你来指手画脚!滚回你的三皇子府去!” 云笙恼羞成怒:“你分明就是心虚了!你给父皇下了毒手!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桑玥当然唤不醒云傲了,苍鹤已经让沐清然给云傲下了毒,再过三、两个时辰,云傲就会归西!桑玥以为收买了朴清然就能万事大吉了?苍鹤告诉沐倾城,只要她给云傲喂下安神药,让云傲睡上几个时辰,他就放过她的家人。安神药而已,朴清然找宫女试过了,无毒。殊不知,那安神药里有一味和头风药相克的药材,服用后,先是昏迷不醒,尔后在睡梦中猝死。 他看向临川公主,“你听见了吧?我已经把态度摆得那么正了,她仍是不同意让父皇出来与我们一见,说明,父皇……已经出不来了!” 临川公主的身形一晃,手里的剑掉在了地上。云笙趁机上前一步,扶住了临川公主,关切道:“临川,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手臂处被握住的地方突然有森冷的寒意传来,习武多年的她瞬间明白了云笙是要借着这个机会暗算自己,真正居心叵测的人……果然是云笙! 她单臂一震,欲要脱离云笙的禁锢,云笙陡然催动内力,将她钳制得死死的,并那把隐藏在宽袖中的金针刺向了她脊背的大穴。 咻! 一支箭矢,划破长空,贴着临川公主的脸颊一擦而过,她甚至能够感觉到尾端的箭羽在她脸上如蜻蜓点水般地挠了一番,她尚未回过神,云笙一声惨叫,倒退好几步,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好精准的箭术! 临川公主想不做逗留,拔腿就往望月台拾阶而上,在她身后,云笙被箭生生射掉了一只耳朵。 论箭术,所有皇子都不是桑玥的对手,加上,那把金弓是慕容拓特地为她量身定制的,不论速度还是力度都强过普通弓箭太多,这就是为何,当初在定国公府,桑玥和韩天轶同时瞄准对方、同时拉弓,韩天轶尚未松弦,桑玥的箭就已经戳入了他的胸膛。 当然,云笙也有着故意逼她出手的意思,不然,他不会刻意让那枚金针暴露在她的视线中了。只是云笙没想到,她真的能够射中,还射掉了他的耳朵。 云笙又痛又气,以为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谁料,箭术居然这么好!他做做样子,也能真的被她伤到!他大掌一挥,咬牙切齿:“大家都看到了,太女不仅谋害皇上,还击杀皇子!现在皇上身陷囹圄,我们必须救出皇上!准备!” 一声令下,南宫城、毕玺和乔微纷纷高举宝剑,在他们的示意下,三千禁卫军齐齐亮出兵器,远远望去,那刺目的刀光剑影细密如网、错综复杂,反射着明月清辉和璀璨星光,照得华清宫这一方天地亮若白昼。 暗影,杀机无数! 为表衷心,南宫城带领麾下一千侍卫急速围住了华清宫,离宫墙仅有几步之遥。 临川公主已爬上了望月台,她站在桑玥的身侧,不停喘息,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一片四四方方的人山人海,哪怕隔了十多丈高的剧烈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杀气。这个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尽管藏污纳垢、凶险异常,却从不曾像今晚这般鲜血横流、杀气腾腾。她捂住胸口,自诩沉着冷静的她再也无法强装镇定:“殿下,我们该怎么办?瞧这架势,宫外的禁卫军都被云笙给控制了,那是整整三千有武功的人啊!御林军只剩不到五百……” 他们到底还有几分胜算? 桑玥眸子里的冰泊骤然碎裂:“列队!” 话音刚落,望月台的阁楼内突然冲出了五百名侍卫,一字排开,他们每人手持一把短小却厚重的怪异木弓,对准了华清宫周围的三千禁卫军。 这些人都是慕容拓秘密训练的弓箭手,他们所用的弓不是普通的弓,而是经过姚豫改造后比小金弓更加迅猛的兵器,或称为“破神弩”。 云笙的头脑里轰然炸响一声闷雷,桑玥……桑玥似乎知晓他会谋反,提前作了部署!怎么会这样?这几百人何时入宫、怎么入宫的?他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区区五百人,也能对抗三千人? 桑玥指向御林军的副统领,姓孙名浒,启声道:“孙浒,本宫即刻任命你为新的御林军统领,速速集结御林军,准备迎敌!” 这看似是灵光一闪的举动,实则是桑玥筹码已久的,从她第一次发现荆统领有猫腻时,她就开始密切地观察左、右两名副统领,并派人调查了他们的身家背景,孙浒家世清白,没有跟任意一方势力有牵扯,他为人忠厚老实,不善于巴结权贵,这就是为何年逾四旬仍是副统领一个了。 孙浒没想到自己步入中年还能得到晋升的机会,他当即抱拳行了一礼,无比郑重道:“多谢太女殿下赏识,属下领命!” 云笙的耳朵不听流血,火辣辣地痛,好,就算加了这五百人,也才一千人而已,他有三千,三千! 宫里的内乱已被镇压,孙浒脚底生风,朝尚宫局跑去,大部队都在那儿。 毕玺和乔微吩咐军队摆好阵型,以盾牌遮天。 桑玥高举右臂,素手一挥:“放箭!” 南宫城咆哮道:“紧靠墙壁!” 他一说完,那一千人纷纷像烙饼似的扒住了墙。 望月台上,破神弩齐齐发动! 却不是对着南宫城那一路人马的方向,而是对准了毕玺和乔微的禁卫军。 箭矢铺天盖地,在空气里擦出诡异的破空之响,速度快到了极致,那声也尖锐到了极致,众人但听其音,就浑身止不住地打了个哆嗦,一瞬间的功夫,心底已经闪过了无数叠加而成的惊悚。他们躲在盾牌下,依旧惶恐交加。 疾如闪电,猛若惊雷,这完全是一种无法捕捉和估计的速度跟力量。 铿!铿!铿…… 破神弩的箭矢洞穿了盾牌,一声声惨叫,响彻头顶的巍峨天际,不过须臾,地上已折损数百名侍卫。 云笙、毕玺和乔微都诧异得目瞪口呆,这到底是什么兵器?仿佛他们的盾牌不是铁打的,而是纸糊的,如此轻易就洞穿了! 云笙气得跳脚:“弓箭手准备,射!把望月台上的人,给本皇子射杀干净!”不能完胜,就付出血的代价!对射,都死,双方都死人!只要死的那些人里有桑玥,就值了! 一轮弓箭手齐齐搭弓拉弦,这一射,桑玥怕是插翅难飞。临川公主急忙将桑玥护在了身后,从侍卫手中拿过一柄剑,准备严阵以待:“云笙!你疯了!你要射杀太女吗?” 云笙懒得理她,谁知,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南宫城霍然扬剑:“冲!誓死保卫太女殿下!” 不能让他们的弓箭发动! 云笙勃然变色,从他派人刺杀花雨未遂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桑玥会拆穿他和花雨的勾结,南宫家的人便不会随他控制了。于是今晚他利用瑜安的名义将南宫宁和南宫城的妻子、儿子骗到了三皇子府,南宫城就算不要弟弟的命,难道也不管妻儿的生死? “南宫城!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加上南宫城的一千人,桑玥便拥兵两千,双方立马就势均力敌了,这可真是太讽刺了! 南宫城的脚步微微一顿,蹙眉道:“姚老将军为了保全姚家,不惜上阵击杀亲子,我南宫城虽没那般大义,却也不能做南宫家的罪人!我妻儿弟弟泉下有知,也会体谅我的!” 其实他说了一半,留了一半,若非桑玥提前告知了他今晚的部署,让他知晓云笙毫无胜算,他大抵真就受了云笙的威胁。云笙要是死了,那些暗卫即刻就会杀了他的妻儿,与其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兴许诚如桑玥所言,慕容拓去营救瑜安公主的途中,也能顺便救下他的亲人。 桑玥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刀剑无眼、血光四射,他们都是大周的好儿郎,心里怀揣着保家卫国的梦想,日日勤勉苦练,为一日三顿的温饱,为父母妻儿的富足,为光明显赫的前途,奈何军令如山,他们没有退路,前面是悬崖、是深渊、是荆棘遍野,他们也要硬着头皮往前冲。不同于和胡国人的战争,他们是同胞,是朋友,前一刻,他们或许还在用膳时互相分享碗里的鲜肉,这一瞬,就要挥剑斩落对方的头颅。 尽管夜色很黑很暗沉,桑玥仍是依稀可辨那壮志凌云的背后,似藏了无尽的苦楚。那些咆哮究竟是愤怒还是痛心,不得而知。促成这一切的是云笙和几名利欲熏心的统领,为一己之私,竟策动了这场谋反。 混乱中,一名十七岁左右的少年,一剑刺入对方的胸膛之后,随手抹了眼角的热泪,尔后迅速躬身去摘他脖子上的军牌。谋反的人尸体不能荣归故里,只能被丢弃在乱葬岗…… 桑玥定睛一看,两人的容貌如法炮制,赫然是一对孪生兄弟!只是一人在南宫城的军队里,一人在毕玺的阵营中,那名被杀的侍卫,嘴角还挂着欣慰的浅笑…… 然而,他的退让没能让兄弟获得生存的机会,那名少年含泪握紧了军牌,一转身就被一名副将给削掉了头颅…… 生命原是如此脆弱。 “莲珠,带了吃的没?我饿了。” 莲珠自然是带了的,服侍桑玥更衣时,桑玥没空吃多吃,她就随手装了些糕点和蜂蜜花茶。她打开食盒,取出托盘,递到桑玥的跟前。桑玥白皙的手指捏起一块糖枣糕,放入唇中慢慢咀嚼,她的吃相很斯文,目光很淡定,望去的方向是那个杀得惨不忍睹的战场。 临川公主的心砰然一跳,她都恶心得想吐了,桑玥怎么还吃得进去东西?更奇怪的是,这种仓促的局势下,莲珠竟然备了吃食! 桑玥不想吐吗?她也想吐,但她要忍着,她饿肚子或填饱肚子,于大局没有丝毫影响。她递了一块糕点给临川公主,云淡风轻道:“味道不错,尝尝。” 不是询问的口气。 临川公主硬着头皮接过,喉头滑动一下,颤颤巍巍地送至唇边咬了一口,入口即化的香甜软点在她吃来却味同嚼蜡,耳旁刮过呼呼风声,以及兵器的碰撞声、侍卫的叫嚣声,她的头脑一阵眩晕,觉得周围的景致急速旋转了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虚幻,她分不清是人是物是刀光还是剑影,她唯一所能清晰见到的是一袭白衣红裙的桑玥,清晰到她根根分明的黛眉、浓密卷翘的睫羽、粉嫩荧滑指甲上的豆蔻…… 为什么世界那么乱?她却那么静谧从容? 桑玥将满满一盘子糕点一扫而光,又喝了小半壶蜂蜜花茶,肚腹吃得鼓鼓,她迈步欲要行走几圈消消食,却不曾想,刚走了几步,就胃里一阵翻滚。 她俯身,按住栏杆,把好不容易吃进去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 临川公主吓得半死,上前一步挽住她的胳膊:“殿下!你怎么了?”她就说嘛,看这么血腥的场面,怎么能吃东西? 莲珠掏出帕子给桑玥擦了擦嘴,鼻子一酸,眼泪滑落了双颊:“殿下……你……你太辛苦了……你回去歇会儿吧。” 桑玥勉力直起身子,面色苍白如一层蜡纸:“我没事。” 下面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侍卫们都杀红了眼,缺胳膊少腿的、身上被捅了几个窟窿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扔挥动着手里的宝剑。 而另一边,云笙趁人不备,带着几名随行“侍卫”悄然溜进了华清宫。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云笙是去偷传国玉玺了。有玉玺在手,他便能册立废黜太女的圣旨,并拟旨封他自己为新帝。 华清宫内枭卫众多,他以为真的那么好闯?更何况…… “父皇!儿臣来救你了!” 云笙一边焦急地喊着,一边往内殿冲。按理说皇帝都爱把玉玺放在御书房,他父皇偏喜欢放在内殿,害得他不得不铤而走险闯上一趟。 多福海在外殿拦住了云笙,他扬着拂尘,语气不甚恭敬:“三皇子,您不在外面镇压叛乱,怎生跑到华清宫来了?” 云笙的眼底浮现起一丝杀气,在姚晟喜宴那日,他就发现这个除了云傲之外谁都收买不了的太监居然被投靠了桑玥。沐倾城真的被强暴了么?他不信,如此只能说明,是多福海故意放水,撒了个谎。真是讽刺,桑玥是妖吗?为什么一个又一个在世人眼中不可能被笼络的对象,全都踏上了她的船? 像他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当然想不明白个中缘由,桑玥凭的不是手段,而是一颗真心。多福海这个人很简单,就是衷心云傲,只要是为云傲好的,他都会不遗余力去做。 “多公公,本皇子要求见父皇!” 多福海随口道:“皇上歇着了,您还是请回吧。” 这是什么态度? 云笙一气,耳朵又开始疼痛难忍,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多福海,你与那桑玥狼狈为奸了吧!竟然阻挡本皇子营救父皇!你这种奸贼真是死有余辜!” 说着,他扬剑,刺向了多福海,多福海一声尖叫,周围火速窜出几道黑影,挡住了云笙的攻击。 多福海转身就逃,云笙对身后的五名“侍卫”吩咐道:“这里交给你们,给本皇子杀,一个不留!” 云笙追入内殿,老远听得多福海扯着尖细的嗓音呼喊:“皇上,您带着娘娘从密道离开!” 云笙加快了脚步,飞一般地驰入内殿,正好自黑漆漆的暗道里捕捉到了一片明黄色的衣摆和一个四方形的包袱,眼看石门就要合上,他的心剧烈一跳,血气上涌,手腕一绕,握住剑柄,朝着那个背影射了过去! “啊——” 一声惨叫,他倒地身亡,石门将他的尸体挤压、挤压再挤压,直至拦腰挤断,半截身子在房内,半截身子在密道,石门合上的那一霎那,血肉像被踩爆的水球,溅出了老远。 云笙目不斜视,快步上前,拾起包袱,打开,欣喜若狂,果然是玉玺! “哎呀,云傲,你生的是个儿子?你死了他不给你磕头送终倒也罢了,连看都不看一眼,只关心玉玺。”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如寒冰压体,云笙打了个冷颤,陡然转身,看清来人后,眼珠子差点儿没掉下来! “慕……容……拓?你什么时候来的?” 慕容拓舒展舒展筋骨,笑得恣意:“和你一起,不同的是,你走的是前门,我走的是后门。”开什么玩笑?一个残疾冷煜泽和几十名枭卫困得住他?冷煜泽如今在一个很好的地方,只是有些寂寞,找云笙去陪陪,兴许不错。 慕容拓侧身一让,云傲黑沉着脸暴露在了云笙的视线,他气得浑身发抖:“孽障!” 云笙吓得双腿一软,扶住了桌子才勉强维持住站姿,怎么会这样?朴清然不是给他吃了药吗? 朴清然的确给云傲喂了安神药,内殿的眼线将这消息告诉了苍鹤,苍鹤放了朴清然的家人,云笙才胆敢举兵造反的。 可笑的是,多福海没给云傲吃治疗头风的药。这种分开无毒、合起来便致命的小计俩,当初在定国公府时,桑柔就用了一回,因此当怀公公告诉朴清然要给云傲吃安神药时,桑玥立刻就让多福海撤消了云傲所有其它的药物,并灭了殿内的一切熏香。 “你连亲生父亲都敢杀,你这畜生!简直猪狗不如!”刚从熟睡中醒来的云傲体内还残留了一些药物,是以,他体虚得很,短短几句话仿佛抽空了体内所有的力气,他身形一晃,多福海赶紧搀住他,“皇上,您别动怒,身子要紧。” 被捉了现行,狡辩已经毫无意义,云笙索性放下伪装,怒火冲天道:“父亲?这么多年你有尽过一天父亲的职责吗?从小到大,你就只喜欢云澈和落霞,对于其他的孩子,你又看了几眼?” 云傲的浓眉一蹙,云笙紧接着道:“你陪我吃过一顿饭吗?你抱过我一次吗?在你面前,我努力做一个十全十美的儿子,就是为了得到你的重视!但你就像刚刚我对那具尸体的态度一样,淡漠极了!我要证明给你看,也证明给天下人看,我云笙不输给云澈,也不输给云恬!” 云傲气得几欲晕厥,云笙逮住时机,撒腿就跑,慕容拓一拳轰向他的后背,强大的劲风带着海浪般汹涌的力道将他震飞,撞到了一侧的墙壁,那墙“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蜿蜒细密的口子。 云笙跌落在地,背骨凹陷,胸腔胀痛,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滚到了一旁的玉玺,不甘啊,都握在了手里,又飞了…… 云傲深吸一口气,按住额头,累极了似的,道:“把他交给太女处置。” “是!”外面,已经杀光了三皇子府暗卫的黑衣人迅速入内,将奄奄一息的云笙拖了出去。 云傲简直目眦欲裂,但他的脑海异常清醒,他对着殿外的黑衣人打了个手势:“启动密军,诛杀叛党。” “是!”黑衣人绕过回廊,身形一晃,迈入了一间毫不起眼的小柴房,很快,戏剧化的一幕出现了,明明只有几平米的狭小空间,却一个接一个地窜出了足足五百名铠甲士兵。 慕容拓冷冽的目光随意扫过,心里毛了片刻,云傲果然是个人物,五百名铠甲勇士只怕是冰山一角,华清宫,不,或者说整个皇宫,冷芸的势力遍布表面,云傲的力量却深入地底。 他忽然恍惚了一瞬,今晚救下云傲究竟是对还是错? 密军介入,桑玥这一方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了毕玺和乔微,二人被擒获,送往了刑部大牢,其它参与兵变的也被一道押送过去。但事情并未因此而结束,尚宫局晕了一大片,好坏都在其中,为了辨别乱党,接下来的几日,怀公公怕是有的忙了。 子归在宫里搜索了一圈,探到了冷芸的行踪,她在摘星楼。 摘星楼是皇宫最高的建筑,南面有一露天平台,比望月台还要高出三丈。 无星的夜,独一轮皓月当空。 伊人盘膝而坐,尘缘中琴声,月皎波澄,似诉尽衷肠,诉一段静好时光。 那乐声,初闻时,如柳絮轻轻拂过心间,惬意舒柔,又觉不够。侧耳恭听,它突然化作一尺烈焰,炙爱焚情。再凝神聚气,仿佛踏入了时间长河,时光荏苒,岁月蹉跎,美人依旧却情意不复,所剩的不过是年少轻狂、一曲清歌。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慕容拓牵着桑玥的手,二人同时举眸,定定地望着高台上抚琴吟唱的冷芸。 她一袭白衣,袖口和裙裾彩光潆绕,似偷了漫天的星子,整个人华美亮丽得叫人叹为观止。 然而,最吸引桑玥目光的不是她的容貌,不是她的穿着,也不是她罕有的典雅妩媚风姿,而是她脸上的一张孔雀面具。 遮住了颧骨、鼻梁和额头,露出那双即便隔了老远仍璀璨夺目的明眸、那张微勾着美弧的薄唇和光洁俏丽的下颚。 桑玥弱弱地吸了口凉气,孔雀面具,这几个字眼似乎很熟悉啊。 云傲本已歇下,突然听到不同寻常的琴音,于是循声踱步而来,当他望向高楼上的那道倩影时,呼吸瞬间就凝滞了…… 一曲作罢,冷芸优雅起身,柔和的目光在云傲满是诧异的脸上停顿了一瞬,浅浅一笑,默念着心里的节奏,扬袖起舞。 自下方望去,她与月同辉,珍珠般润白的色泽在暗夜天幕中晃出了一道道如梦如梭的疏影。 桑玥的眉心一震,《凤舞九天》?她震惊的不是冷芸会跳这支舞,而是冷芸居然跳得比冷香凝更波澜壮阔、更气势恢宏,更如光照大地,更似涅槃重生…… 她从未见过这样比烈日更炙热的冷芸,她的舞姿、她的气质徐徐点亮了暗沉如墨的夜空,也渐渐燃烧了冰冷萧瑟的深冬,就连她的灵魂此时都微泛着痛意,似被灼伤了。 仰头,望尽一世容华,看遍半生错付。 扬袖,挥洒漫漫情思,拂去夜夜孤苦。 再折腰,霓裳绕我一生清高,终难掩懊恼成妒。 …… 云傲的心遽然一颤,有种灵魂被撕碎的痛苦,他的声线里夹杂了微不可察的颤抖:“冷芸,你给朕下来!” “你私自跑出朝阳宫,是想被杀头吗?” “朕让你停下,你听见没有?” “冷芸,你停下!” 还没跳完呢,冷芸不理会云傲几乎暴走的情绪,摊开双臂,原地旋转,裙裾如云,霓裳如虹,这一瞬的美,胜似天宫之花的瑰丽,妩媚多姿,窈窕姗姗。 云傲怒急攻心,双目血红,给身后的护卫打了个手势:“去,把冷……冷芸给朕捉下来!” 两名护卫郑重地应下:“是!” “不许伤她。” 此话一出,桑玥和慕容拓俱是一惊,尔后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桑玥率先错开了视线,心里似乎已有了答案。 但是,摘星楼下十名黑衣人像铜墙铁壁一般死守住台阶,不让任何人突破他们的封锁。 云傲气得两眼冒金星,唤来了最顶级的枭卫,又是一场厮杀,才冲开了一条血路。 这回,他干脆自己爬上了摘星楼,一边走,一边喘着粗气,显然,被气得不轻。 片刻后,他终于抵达了高台,此时的冷芸正好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打了个旋儿,贴上了及腰的雕花玉栏,看着他,甜甜地笑了:“云傲,我美不美?” 云傲的手紧握成拳,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冷芸!” 他的肺快要气炸了!气什么?他不知道,他就是气!气得想杀人! “你说,再没谁的足,能踩出更飘渺的舞步……” “你说,再没谁的手,能奏出更悠扬的仙乐……” “你说,再没谁的青丝,能绕你冰冷帝王心!” 冷芸笑着说完,云傲的心又是一震,若说方才他只是怀疑,现在便是有七分确定了,这些话,他从未对第三个人说过。 冷芸仿佛很是享受他痛苦不堪的模样,唇齿间流泻出了银铃般的笑声:“你以为在船上艳惊四座的人是谁?你以为和你一夜风流的人是谁?呵呵……二十年了,你折磨了我二十年……” 一夜风流……二十年……冷芸入宫十八年…… 云傲忍住头痛,迈步朝冷芸走去,他的面目扭曲到了极点,是怒是痛还是其它,不得而知。 冷芸伸手,迎接着他,笑得莞尔:“云傲……你爱的,究竟是谁?是冷香凝,还是我?” 云傲怔住了:“……” 冷芸巧笑嫣然地看着他,眼底写满了深深的憧憬和浓浓的爱意:“说啊,你究竟爱谁?” “我……”云傲一步一步,步履沉重地走近冷芸,明明十几步的路程,他却觉得像走了十几年:“冷芸……冷芸!” 他飞身一扑,可还是晚了一步,他大掌握住的……仅是那一段霓裳!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眸子,眼睁睁地看着她跌入不知何时插满了断竹的平地,看着她完美的身躯被断竹无情地贯穿,血肉裂帛、衣衫破碎、骨骼尽断的声响像一个个锥子来回戳着他的心脏,痛得他肝肠寸断,形神俱灭! 他死死地、死死地掐住散发着她馥雅幽香的霓裳,热泪不受控制地砸在冰冷的玉栏之上,你狠!冷芸,你真狠! 冷芸望着高台上痛得直不起身子的人,眼角一热,云傲,下辈子,你可别再认错了……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七十二章】有喜,幸福 章节名:第七十二章有喜,幸福 桑玥靠着慕容拓的胸膛,静静打量着冷芸死不瞑目的惨状。 她大抵已猜出了七八分,那日水调歌头,艳惊四座,让云傲、荀义朗、姚俊明等人眼前一亮的不是冷香凝,而是冷芸。或许,他们二人在酒醉过后也发生了点儿什么。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让云傲一见钟情的是冷芸,但两年夫妻生活,冷香凝已深入了云傲的心。毕竟那么温柔善良的女子,世间哪个男子不爱?冷香凝没有心机城府,没有阴谋诡计,只有满腔对云傲的爱意和占有,云傲即便忘不了那一晚的冷芸,也绝对不能不爱冷香凝。 冷芸倒是厉害,知道东窗事发,她难逃一死,她不好过,便也不让云傲好过。云傲的痛苦,一半来自对冷芸的心动和愧疚,一半则是出于错认的挫败感。冷芸把云傲的心里揣度得死死的,愣是用这种变态的方式逼云傲记住她一辈子、懊恼自己一辈子。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冷芸最大的兴趣就是折磨人,生前折磨冷香凝,死后折磨云傲。这一切都是谁的错呢?云傲的,冷芸的,独独冷香凝最是无辜。他们两个互相倾轧二十载,冷香凝成了最大的牺牲品。好在冷香凝尝尽了离别凄苦,却也收获了一分旷世幸福,她的下半辈子,将会在和美甜蜜中安然地度过。 闻讯赶来的朴清然神色匆匆地来到桑玥身边,远远地看了一眼被断竹刺得血肉模糊的冷芸,心里一阵恶寒,柳眉蹙了起来,再抬头,眺望着因痛苦而趴在栏杆上浑身颤抖的云傲,她小声道:“玥儿,皇上他……” 她不是傻子,那天籁之音、那飘渺舞步,比她的强了太多。 桑玥云淡风轻道:“做好你自己的本分,不要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你照样是受尽帝王恩宠的皇后。” 朴清然似是不信:“瞧皇上的样子,对冷芸……他们从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云傲是个痴情的性子,对于这一点她深信不疑,他能够心装冷香凝,一装就是十八年,万一他也爱冷芸的话,会不会也把冷芸记住十八年? “玥儿,我……” “你记住,他是皇帝,悔恨不属于他。”就好比,云傲再爱冷香凝,也不曾对于自己当初撇下她独自回大周,结果造成她“死亡”一事表露过丝毫愧疚。他许了冷香凝一生一世专宠她一人的诺言,可冷香凝回宫后看见他妻妾无数、儿女成群,他对此道过谦吗?他承认过自己背信弃义了吗?他可以用余下的时光缅怀冷芸,但他不会因此而疏离冷香凝。更何况,他对冷香凝的爱,也是真的。 朴清然松了口气,说实在的,她内心仿佛并不希望云傲下半辈子活在痛苦中。对于今晚给云傲灌安神药,她也是逼不得已,她万万没想到云笙会策动谋反,早知如此,她说什么也不会受苍鹤的威胁了。这件事,她要不要向桑玥坦白呢? 慕容拓垂眸,发现桑玥的脸上甚为苍白,眉宇间皆是疲倦之色,折腾大半夜,她定然是累了。 “回去吧。” “再等等。” 大约半个时辰后,云傲下了摘星楼,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已恢复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之态,面色清冷道:“把冷芸的尸体运回朝阳宫,以……贵妃礼制下葬。” 朴清然行至他身旁,关切地道:“你没事吧?” 云傲轻轻握住朴清然的手,余光瞟向冷芸的尸体,忍住灵魂碎裂的剧痛,和蔼地道:“香凝穿得太单薄了,早些回宫歇息吧。” “那你呢?” “我还有许多奏折要批阅。”实际上,他想去看看庆阳,那个被他冷落了许多年的女儿。 庆阳公主被软禁多日,骤然听闻了母妃坠楼的消息,用匕首抵住脖子一路冲破侍卫的阻拦,来到了现场。 此时的冷芸已被两名太监抬出了斑驳的断竹平地,身上被戳了大大小小六个血洞,她的眼仍是没能闭上,明明没了生机,可似乎又透着一股执着。 庆阳公主痛得张大嘴,一句话也说不出,身子一晃一晃如晚秋绕在榕树下的一根长藤,看得人揪心莫名。 她疯一般地跑了过去,一改往日温婉形象,拼力掀翻了两名太监,将冷芸的尸体抱入怀中,哭得声嘶力竭:“母妃……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你为什么不多给一次庆阳孝敬你的机会?庆阳还要做你的女儿啊!母妃……母妃……没了你……庆阳怎么办?庆阳要怎么办……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丢下我啊……母妃……” 天际飘来一片墨云,遮蔽了月朗星稀,不过须臾,突起飞雪,纷纷扬扬,落进了冷芸尚未闭合的眼眸,绕了一圈,化为两行清泪,终于,她闭上了眼。 这一世,冷芸错过的何止爱情,还有这临死也不曾坦然面对过的亲情。 庆阳公主的哭声,响彻了静谧的夜空,在断壁残垣的皇宫内徐徐飘荡,带着穿透灵魂的尖锐,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湿了眼眶。 他带着多福海刚刚转身就吩咐道:“明日宣云阳过来用午膳。” 皇上极少宣皇子公主们用膳,这是要……开始器重二皇子了?多福海带着疑惑恭敬地应下,余光不经意地掠过桑玥的眉眼,只见她从容淡定,不显半分焦虑,仿佛一切与她无关。自古君心难测,皇上能立谁自然也能废了谁,太女殿下当真没有意识到皇上心底的天枰已开始倾向二皇子了? 寒风吹过,桑玥娇柔的身子裹在慕容拓温暖的氅衣内,她紧了紧搂着慕容拓的藕臂,唇角的笑意味深长,她要么不做,要么就一踩到底。冷芸占了云傲的半颗心又如何?她不想交出储君之位,谁也夺不走。便是云傲想废她,也绝不可能! 慕容拓亲吻着她的额头,总觉得她的脸色太难看了,仿佛身子不爽似的,他轻声询问:“你是不是生病了?” 桑玥幽幽地含了一分薄怒地倪了他一眼,小爪子不停挠着他胸前的衣襟:“哼!” 慕容拓扶额,老天爷,他到底怎么得罪她了? 桑玥撒娇地嘟了嘟唇:“我饿。” 这话不假,方才在望月台吃进去的糕点尽数吐了出来,肚子空空,连胃都有些反酸了。 慕容拓探出修长的手指,把她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又理了理她额前的红宝石华胜,眯眼笑了:“小猪,饿得真快。” 桑玥哼了哼,不理他,只是那眼神越发幽怨了。 朴清然侧目望向风中相依相偎的一对璧人,心里慕地涌上了一层艳羡,很快,又蔓过了几丝狐疑,这些原本该由冷香凝承担的痛楚而今落在了她的身上,云傲日后哪怕如桑玥所言待她不逊从前,可他的心终究不是她一个人的了。桑玥真的只是为了让冷香凝和荀义朗双宿双飞才帮她留在云傲身边的吗?为什么她觉得桑玥的目的不限于此呢?看似双赢,她却并非那般安心。央央皇宫,究竟谁才是她最坚实的靠山? “参见皇上!”孙浒双手捧着一个包袱走来,给云傲行了一礼,在他身后,是双手被缚的毕如心,“皇上,属下搜查乱党,发现了可疑之人和可疑之物。” 多福海拿过包袱,打开一看,脸色瞬间就惨白惨白了! 那青色衣衫……不是国师苍鹤的吗?还有一枚刻了符篆的令牌,烈焰鸟,这不是……胡国皇室的专用图腾?苍鹤为什么会跟胡国人扯上关系? 云傲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比起那枚胡国皇室令牌,在妃嫔寝宫搜出男子衣物更让他大动肝火,尤其,那妃嫔还是冷芸! 孙浒是桑玥在情急之下提拔的新任御林军统领,云傲犀利的眸光落在桑玥因疲倦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想着今晚若不是她和慕容拓,这皇宫怕是早就易主了。他让所有人包括桑玥在内全都退避三舍,尔后指向毕如心,沉声道:“你说,冷芸跟苍鹤到底有没有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毕如心的睫羽飞速颤动,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直面天子的盛怒。这件事要她怎么说?冷芸跟苍鹤的确是做了苟合之事,可她实在说不出口。 有时候,不需要言辞,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给出答案。 毕如心心虚的样子已经出卖了冷芸,云傲对多福海招了招手,多福海躬身快步走来,云傲声冷如冰道:“人留着舌头不是用来说话的是用来做什么的?勾了她的舌头。” “是。”多福海面不改色的应下,一把拉过毕如心,就要往暴室而去。 毕如心一听自己要被勾舌头,吓得魂飞魄散,赶紧磕了个响头,呜呜咽咽道:“奴婢说!苍鹤……苍鹤……冷芸……冷芸喝醉了……二人……二人就……同宿了一晚。” 毕如心的话像一声平地惊雷,轰然敲在了云傲心底最脆弱的一块地方,好不容易知晓了二十年前让他一见钟情的人是冷芸,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下半辈子都好好地记住她,也好不容易……滋生了不亚于对冷香凝的愧疚之意,却突遭五雷轰顶! 任何一个帝王都受不住妃嫔的背叛,尤其那人还在心底占有了一席之地,这简直太讽刺了! “苍鹤一直暗中会见冷芸吗?” “是……是的!” 苍鹤那个王八蛋!当他的皇宫是菜园子? 云傲怒极攻心,头颅里像灌了一层铅,沉得令人发怵,片刻后,他仰头笑了起来:“冷芸,这才是你给我的折磨,哈哈……我低估你了,太低估你了……你竟然用这种方式折磨我……我以为自己的女儿已是天底下最毒辣的人,与你相比,忽然不值一提了!” 这种悔,抱憾终身! 这种痛,刻骨铭心! 这种羞辱,永世难忘! “传令下去,国师苍鹤勾结胡人,意图颠覆我大周皇权,从即日起,全国通缉!悬赏万两黄金捉拿这个逆贼!” 慕容拓淡然笑之,那枚令牌的确是苍鹤的,但云傲查也不查就定了他的罪,多半还是出于对他的嫉恨。 上回他去击杀苍鹤,从他身上顺手牵羊摸了块令牌,当场便推断出苍鹤其实是胡人。冷芸厉害,筹谋了十八年,乌苏女皇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苍鹤在冷家呆了将近三十年,可以说陪着冷芸渡过了大半辈子的时光,难怪即便冷芸知晓了苍鹤的来历,仍决定信任他,并在他的鼓动下勾结了豫亲王。他和桑玥都错估了乌苏女皇一次,兴许就连他父皇都从未看懂过那个女人。 胡人最是忠于自己的国家,但苍鹤不可避免地爱上了冷芸,在不违背祖国使命的前提下,他帮冷芸做尽了坏事。冷芸这样的女人,是带了刺的、有毒的罂粟,一旦忍痛接近了她的内心,便很难戒掉她的毒。 他从不屑于管别人的儿女情长,此时也不禁唏嘘,一个人究竟是偏激、清高到了什么程度,才宁愿忍下二十年的误会,日日夜夜彼此折磨? 多福海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皇上,那您明日还宣二皇子用膳吗?” “朕忙得很!” 多福海会意,真真是君心难测,前一刻因为冷芸而对二皇子动了恻隐之心,现在又是因为冷芸而对二皇子动了怒。能揣测圣意或许容易,但左右圣意就太过艰难了,今晚到底是谁乱了皇上的心、又左右了皇上的意? 云傲停下脚步,月朗星稀,夜幕重重,他如墨的眉紧蹙,宛若天堑,眉心是那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远远地看了庆阳公主和冷芸一眼,眸子里浮现起浓浓的纠结之色,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带着朴清然回了华清宫。 夜深人静,宫人大多被灌了**汤,酣眠不醒,是以,道路上除了巡防的侍卫,再无他人。 慕容拓将桑玥拦腰一抱,桑玥微微一笑,窝进了他温暖的怀里,不多时,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慕容拓不禁失笑,她最近又能吃又能睡,真是头小猪。 回到东宫时,莲珠早已备好了满满一桌子菜肴,慕容拓把桑玥平放在床上,刚一松手,她就悠悠转醒,迷离着眼眸,含糊不清地道:“有吃的吗?好饿。” 慕容拓刮了挂她轻巧的鼻尖,又抱着她在桌前坐下,她始终窝在他怀里,半点儿没挪动地方。 好像除了能吃能睡,还更加粘人了。 慕容拓依着她的喜好,夹了一筷子脆笋送到她唇边,桑玥的瞌睡已醒了大半,按了按他的腿,果然还是肉垫子比较舒服,尔后笑着吃了他喂的脆笋。 “奇怪了,你吃那样多,怎么还越发清瘦了?”慕容拓又夹了片鱼肉,她毫不客气地接纳,咀嚼了吞入腹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再次哼了哼。 慕容拓弱弱地吸了口凉气,放下筷子,掬起她染了一分绯色、独在他面前如桃花瓣绽放的娇丽容颜:“我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得罪你的可能性只局限于赫连颖,但我发誓自从北齐归来,就跟她再无联络,你一边气我,顺带着气了你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莫不是你要学那冷芸,把真相藏在肚子里,一辈子不说?” 听完最后一句话,桑玥的浓睫一颤,没好气地道:“是的了,我就是要把真相藏在肚子里!让你猜,猜得你焦头烂额,猜得你手足无措,猜得你寝食难安!谁让你……” 桑玥欲言又止,慕容拓狐疑地看着她,眉梢挑了一分浅浅的、似是而非的风情,纯属疑惑,但落在桑玥的眼里就立时成了一副债主的欠扁样子,她不悦地吻住了他的唇,发泄着心里的不满,含住咬住他发烫的舌尖,狠狠一咬,慕容拓吃痛,“唔”了声。 简简单单一声,却是**入骨。 桑玥最近对这厮是越来越没抵抗力,亦或是她自己格外地渴望房事,小爪子探入他的衣襟,开始四处胡来。 慕容拓的眉眼一弯:“刚刚是谁叫嚣着肚子饿的?怎么,菜不好吃,要来吃我?” “谁要吃你?当自己很美味么?”话说这样说,那小爪子却越来越不安分。 慕容拓捉住她的手,戏谑道:“既然如此,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吃菜比较好。” 桑玥的确饿着呢,倒也真就遂了他的动作。 慕容拓夹了块卤肉,蘸了汁,自己咬了一点儿,觉得味道实在鲜美,才又送到她唇边。 谁料,戏剧化的一幕出现了,桑玥正欲张嘴接纳,忽而鼻尖一动,身子一颤,躬身吐了一地。 慕容拓脸色一变:“喂!我没那么恶心吧?” 他咬过的,她嫌弃?还嫌弃得吐了? 他带着一种十万个为什么的表情,拿出帕子擦了擦她的唇。 桑玥微喘一口气,尚未回神,又是躬身一吐。这一下,肚腹空空,吐的全是苦水,似要把整个胃都掏出来似的,难受极了。 慕容拓瞪大了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我的帕子你也嫌脏?你不会真的移情别恋了吧?” 桑玥捂住发燥的胸口,那种空得只剩胃液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加上,慕容拓开什么玩笑不好?非得稍点儿三角关系!她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促狭,淡淡地道:“移情别恋算不上,至多是心里又爱了个人儿,从今往后,你和他平起平坐了。” 又多爱了个人儿?还跟他平起平坐?慕容拓气得一把拧起桑玥,放到了旁边的凳子上,暴怒道:“你果然是看上沐倾城那个小白脸了,是不是?我就知道那祸水留不得,你非想个让他自毁名节的法子磨平我的怒火,现在哪怕他被真被人强了,我也不再心慈手软了!” 说着,起身就要往外冲,桑玥抿唇偷笑,――地揪住了他的袖子,眉梢轻挑道:“谁告诉你我喜欢沐倾城了?” 慕容拓居高临下地、怒气冲天地看着她:“那你爱上谁了?我告诉你,你不要遮遮掩掩,即便你不说,不出三日,我也要将那个王八蛋揪出来!剁成碎渣!” 越说越离谱,他是王八蛋,他们不就成了两只鳖?桑玥瞪了他一眼,随即,又觉得他最后一句话着实令她不喜,她神色一肃,语气沉得吓人:“你敢剁他,我先剁了你!” 慕容拓浑身的醋劲儿就在桑玥的只言片语中被激发得淋漓尽致了,他本就有不浅的阴影,此刻便失了理智,一双秋水翦瞳,似寒霜凛降,房内无风自涌,冷意铺天盖地地笼罩了桑玥。 桑玥知道这玩笑开大了,慕容拓什么都好,就是在这方面特小气,他可以做她背后的男人,但决不允许她的心里有除了他之外的男人。她按了按眉心,把他气得够呛,她也不甚好受,定了定神,道:“他叫慕……”慕什么呢?慕容小宝?慕容小拓? 一迟疑,便生疑,慕容拓咬牙道:“你还是见了慕容锦?” 桑玥眉心一跳,怎么扯到慕容锦了?她没有忽略“还是”二字,难不成,慕容锦已进入大周?慕容拓做个甩手王爷,是因为他从小就是个纨绔桀骜的性子,慕容宸瑞惯坏了他,便全都由着他。慕容锦则不同,他撇下太子政务,不声不响地潜入大周又是为何?做了太女方知肩上担子重,她想随慕容拓回一趟南越都不行,譬如眼下尽管除掉了冷芸和冷煜泽,边关的局势依旧紧张,她代天子出征或和谈是迟早的事。她是如此,慕容锦又哪儿来的空闲? 慕容拓见桑玥不仅不回答,反而陷入了沉思,当即怒发冲冠,一张俊脸扭曲到了堪称狰狞的程度,心底的阴霾像日暮后、天山顶对比最强烈的一片雾霭,黑压压地在他胸腔内急速膨胀。 桑玥敛起飘飞的思绪,起身,缓缓靠进他的怀里,拉过他颤抖的大掌覆上自己平坦温软的小腹,柔柔地道:“他姓慕容,但不叫慕容锦,叫什么,得你这个当爹的来取名字才是。” 慕容拓的大掌就是一颤,刚刚跌入黑暗地狱的他突逢百尺阳光,眼眸被刺痛得几乎无法睁开,他可劲儿地眨了眨,不可思议地道:“你……你说……什么?” 他听见了,也听懂了,但真的太过惊喜,惊喜得他完全不敢相信! 桑玥仰面,先是欣慰地笑了笑,再是生气地哼了哼:“人家的小日子晚了十来日,某人也没察觉!上次记得,转眼就忘光光,我还要问你,你心里是不是装个了大美人呢?” 居然误会她和慕容锦,真是岂有此理?她的心里,除了他还装得下谁?毫不夸张地说,皇权和他二选一,她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直接挑后者。他倒好,这么不信她! “啊——” 暗自诽谤间,她双脚一轻,已被慕容拓拦腰抱起,她就势圈住慕容拓的脖子,“别转,一转我又得吐了。” 慕容拓忙不迭地点头,眼眸里跳动着从未有过的希冀华光,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紧张得像个初入学堂的孩子,周围的事物仿佛新鲜得不得了,他合不拢嘴,激动得声线颤抖,就连该握住她的哪只手都不确定了:“真的吗?你真的有了我们的孩子?” 怎么他比她还高兴?桑玥微笑着点点头,伸出双臂,慕容拓欺身抱住她,阖上眸子,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多一分力道,怕碎了;少一分力道,怕溜了。他突然,不知该怎么和她相处了。 “桑玥,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比第一次吻了你还高兴,我不是在做梦吧?别待会儿我一醒,小玥玥又泡汤了!” 这样的慕容拓,像极了四年前的样子,单纯得只剩自己的喜怒。 桑玥笑出了声:“我倒情愿是小拓拓。” 前世失去了三个孩子,而今,终于等来再为人母的机会,桑玥的心里其实满满的全是感激和喜悦,感激这个男人对她无怨无悔的付出,喜悦这个男人给了她一个真正的家。 感受到了他浓浓的紧张,她轻拍着他的宽厚的、给予了她无穷安全感的肩膀,软语道:“怀孕生子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以前怎样,以后怎样,不用刻意改变什么。” 慕容拓的紧张并未因此而退却半分,他仍是十分激动:“桑玥,完了完了,我忍不住想得瑟了,我修书给我们的父皇,好不好?” “好。” “还要告诉父亲和母亲。” 这说的是桑楚沐和姚凤兰,桑玥点头:“好。” “也告诉赫连颖,让她别再一天到晚想着我,我要做爹了,她赶紧另择良配。” 这话,似乎有含沙射影的意思,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洞穿了他的小九九,忍俊不禁地浅笑道:“最重要的是,不能忘记告诉大哥,他快有侄儿了。” 慕容拓心满意足,扬眉一笑:“那是!” 跟他抢老婆?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桑玥也还是他的! 夜深,天寒地冻。 荀义朗经过了这些天的修养,伤势好了许多,已能下床走动,玉如娇带来的药都是宫里最好的,冷香凝怕他好得不利索,应是坚持每日多擦两遍药膏,伤口的浓血已清楚干净,结了厚厚的痂,就是仍然不能十分自如地活动双臂,饮食起居都需要人照料。冷香凝来之前,照料他的是苏赫的女儿苏柔依。 苏柔依年方十八,生得天姿国色,既有闺阁女子的温婉,也有将门虎女的英气,因着是家里的独女,是以,苏赫平日里很是宠她。她主动提出照顾荀义朗时,苏赫犹豫了的,但最终没说什么,由着女儿去了。荀义朗虽说年纪大了些,但依旧容颜俊美,又是荀家家主,况且他至今未娶妻纳妾,怎么想怎么觉得女儿跟他不至于受委屈。 冷香凝白日里戴着人皮面具,化身药童,贴心地照顾荀义朗,她努力学着去做十几年不曾做过的事,譬如给人穿衣、给人束发、给人端茶倒水、给人擦洗沐浴。 荀义朗坐在椅子上,双脚泡在药水中,冷香凝站在他身后,用毛巾细细擦干他散发着淡雅幽香的湿发,脸上一直挂着幸福的笑意。 感受那温软的指尖摩挲着自己的头和发丝,荀义朗的心柔柔的似一缕春风拂过,他扭过头,看向身后如贤妻一般的女子,轻声道:“香凝,跟我在一起,会不会觉得委屈?” 冷香凝摇摇头,眨巴着清澈无瑕的眸子,笑得甜美:“不会啊,我很开心。” “可是我没能好好地照顾你,让你操劳了……”讲到这里,荀义朗的语气里已含了几分愧疚,香凝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本该他来好好地疼她,结果却是她跑来这苦寒之地,日日照料他这个病秧子。 冷香凝贴着他的后背,俯身,双手圈住他,微热的脸颊挨着他的,呵呵一笑:“我喜欢照顾你,就像我喜欢照顾玥儿一样。” 荀义朗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感动,抬手摸上她白皙的脸,扭头,亲了亲她:“你是不是想玥儿了?” 冷香凝的鼻子一酸,并不否认:“嗯,好想她。”离开京都这么些天,最思念的就是这个聚少离多的女儿,不知道她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 荀义朗下意识地摸上胸膛的伤口,声音轻缓却语气坚定道:“等战争结束,我带你回京。” 冷香凝破涕为笑:“好啊,那就可以见到玥儿了,对了,荀义朗,你喜欢玥儿吗?” 荀义朗不假思索地道:“喜欢。” 你的孩子,我怎么会不喜欢? 冷香凝绕到荀义朗面前,笑容一收,无比认真地道:“玉如娇说,我们可以再生一个玥儿的。” 荀义朗的呼吸一顿,脸“唰”的一下红了,他们虽说同床共枕多日,他却是没有逾越雷池半步,实在是,他不确定香凝的心里究竟爱的是他还是云傲。但眼下香凝说什么?生……个孩子?再没比这更震惊和欣喜的消息了。只是,香凝大抵并不知道生孩子意味着要做什么吧。 几个呼吸的功夫,他的心底已百转千回,越想越香艳,越想越脸红。 反倒是冷香凝镇定得很,她推了推荀义朗,歪着脑袋,萌萌地道:“你不想要孩子么?” “想!”荀义朗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做梦都想,但……” 冷香凝没他思虑的那么多,她如今的脑子里装不了太复杂的东西,她就是觉得玉如娇的提议不错,她很想要孩子,怎么要她还真没想过。是以,荀义朗纠结得面红耳赤之时,她淡定如一汪无波无澜的湖面,甚至哪怕真的行房,害羞的人也只会是荀义朗,不是她。 她起身,打开药瓶,发现已经见了底,道:“我去找玉如娇拿药,马上回来。” 冷香凝前脚刚走,后脚苏柔依便来了。 苏柔依穿一件对襟水云纹短袄,内衬素色曳地裙,清丽淡雅,又不失小小妩媚,她薄施粉黛,梳回心髻,簪两支白玉兰钗,衬得肤若凝脂,眸光璀璨。 她端着一碗亲手熬的薏米粥,本想敲门,看门虚掩着,她便推开了。 “将军。”苏柔依眉眼含笑,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了桌上。 荀义朗此时内衬亵衣,外穿大氅,裤腿撩至膝盖,双脚泡于木桶,这番模样,说是衣冠不整也不为过了。苏柔依却仿佛是见怪不怪似的,毫不避讳地走向他。 他醒后,曾听侍卫听过,前些日子都是苏柔依在照顾昏迷中的他,他狠狠地骂了苏赫一顿,怎么能如此败坏自己女儿的名节?更重要的是,香凝的眼里揉不得沙子,不管苏柔依是朋友也好,陌生人也罢,还是别出现在他身边为妙。 他淡淡地道:“多谢苏小姐,不过以后不必劳烦你了,我这边有孙宁,饮食起居都能得到妥善的照顾。” 苏柔依仿佛没有听到他下的逐客令,只温婉一笑,道:“我熬了点粥,对脾胃好的,将军近几日似乎吃得不多,这样身子难得大好。” 荀义朗看着这个和桑玥差不多年纪的女子,暗道自己大抵是多心了,他的年龄足以做她的父亲,她应该单纯地只是想巴结他或者讨好他,为苏赫谋个锦绣前程罢了。他面无表情道:“苏小姐有空关心我吃了多少,不如走入民间看看百姓吃了多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苏小姐别忙错了地方。” 苏柔依的脸一白,恭顺地应下,尔后缓步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拿过毛巾要给他擦脚:“水凉了。” 荀义朗单臂一拦,制止了她的动作:“苏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你贵为将门千金,不要坏了自己的名节。” 苏柔依温柔地抬眸,笑道:“将军是祁山的英雄,要不是将军,祁山哪里能这么快收复六座城池?柔依为将军略尽绵薄之力,也算是代替辽城百姓感激将军的恩德,将军莫要嫌弃。” 这不是嫌弃不嫌弃的问题,他是男人,她是女人,怎么能有肌肤之亲? “苏小姐,夜深了,请回。”荀义朗的语气沉了几分。 苏柔依摇头叹息:“将军,恕我直言,孙宁笨手笨脚的,根本不会照顾人,孙太医医术精湛,但他的远房亲戚实在不敢恭维,而且,你不觉得他脑子有点不正常吗?” “够了!”苏柔依算个什么东西?居然这么贬低他的香凝! 荀义朗一声厉喝,苏柔依吓了一跳,举眸望向他,却见他再不复往日的从容闲适,波光潋滟的眸子里怒气升腾,似被触碰了逆鳞一般,整个人几欲暴走。她不就是实事求是地说了几句,将军何至于气成这样? 荀义朗双目如炬道:“滚出去!不许闲杂人等踏入这个院子一步!这是军令,你可以不遵守,但你父亲若是管不住你,我就以军法将他论处!” 苏柔依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放下毛巾就往门外走去,在门口,跟一脸神色僵硬的冷香凝撞了个正着。她的嘴唇张合数下,欲解释,但一想到孙宁是男子,又傻乎乎的,应该不会放在心上,于是径直离开了荀义朗的院子。 冷香凝愣在门口,半天没动作,只无声地垂着泪。 荀义朗听到了不太顺畅的呼吸,试探地道:“香凝,是你回来了吗?” 冷香凝心如刀割,眼泪呼呼直冒,她也觉得自己很没用,又笨有傻,只会连累人。她抹了泪,转身投入了夜色中。 脚步声一远,荀义朗的双耳一动,哪里顾得上穿鞋?赤着脚就追了出去。 月辉轻舞,树影斑驳。 荀义朗顺着微弱的哭声绕过回廊,在后院的一颗槐树后,冷冰冰的、黑暗的角落里看到了蜷缩着身子、抱膝痛哭的冷香凝。 他的心一揪,上前几步,解了氅衣给她披好,单膝跪地把她拥入了怀中:“香凝,你不要听苏柔依的,她乱说,做不得数。” 冷香凝从前做皇后时,被桑玥和怀公公保护得好好的,不与人过分接触,没人发现她的不正常,而即便发现了,碍于她是皇后,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但在城主府就截然不同了,她戴上样貌平平的人品面具,做个明不经传的药童,谁都可以对她指手画脚,不只苏柔依,就连洒扫的丫鬟也说过这样的话。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知道……自己很笨很傻,我也想……变得跟玥儿一样聪明,我也想像玥儿照顾拓拓那样照顾你……但我就是做不好……什么都做不好!穿衣服会弄疼你,梳头也会弄疼你,洗衣服又洗不干净!我没有苏柔依好……她比我会做事……” 曾经的香凝不聪明吗?怎么可能?她曾经以一己之力同时对战太傅、太师、太保,一个时辰,盲棋完胜,她的记忆力比之桑玥的还厉害三分,那才是真正的过目不忘。只是她不幸地被冷芸毁去了心智而已。 来到祁山,为了避免暴露香凝的身份,他把内院的丫鬟全部遣了出去,这就苦了香凝,原本玉如娇可以做,但香凝倔强地想学着亲力亲为,寒冬腊月天,她双手浸泡在冰冷彻骨的水里为他清洗衣衫……想想,他的心就特别痛。 荀义朗轻轻揉抚着冷香凝的粉肩,柔声道:“香凝在我眼里是最好的,你做什么我都开心,没有人比你好,我不是要你跟我吃苦受罪的,那些事,以后交给玉如娇做。” 冷香凝泪如泉涌:“我不信,你们都会骗人……也许哪一天你嫌弃我,就和云傲一样,也找别的女人了……” 荀义朗说不出该喜还是该忧,他宠溺地笑了笑:“不会的,香凝,你看我二十年一直在等你,以前不找别的女人,以后也不会找,我是你一个人的。” 冷香凝将信将疑,荀义朗扶起她,牵着她的手往房间走去。 墙的另一边,苏柔依的脸已苍白得毫无血色了,孙宁是女人?命唤“香凝”? 回了房,冷香凝才发现荀义朗没穿鞋子,他的脚背和脚踝都冻成了乌青色,冷香凝这次麻利了一回,去耳房打了热水,把他的脚按进盆子里,探出纤手要给他清洗揉搓,荀义朗一把拉过她:“不用,我自己来。” 冷香凝用一种柔和得几乎要溺毙人的眼神看向荀义朗:“你就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不然我真觉得自己一点儿用都没有。” “我不要你这样委屈自己。”香凝无名无分地跟着他,已经够委屈了,怎么还能屈尊降贵给他做这些? 冷香凝笑得眉眼弯弯,那璀璨波光如晨曦下最洁净的一捧冰雪,透着幽幽清雅,含着脉脉情愫,直叫人无法拒绝。 荀义朗的手顿了顿,冷香凝滑出了他的禁锢,蹲下身,用掌心的余温去暖他脚底的冰凉,荀义朗的心在她且认真且舒柔的动作中一点一点地被感动填满。 “香凝。” “嗯?” “或许……我是说……咳咳……那个……” “什么?” “我们要个孩子吧……” …… 有读者反应阴谋太多,玥玥太累,今儿奉上温馨,米有阴谋的章节,大家看得习惯不?要是订阅降了、票票少了,立马轮番阴谋轰炸! 话说,有了小玥玥(小拓拓),大家有票票的,能否赏点儿庆祝一下?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九十三章】害喜,出征 绫罗帐幔内,桑玥窝在慕容拓的怀里,睡得香甜,真是像头小猪,屋外狂风呼啸,吹断了好几根百年老树的枝桠,那清脆的断裂声和钝厚的重物砸地声,在寒冷的冬夜如惊雷炸响,声声入耳,她却是没有丝毫察觉。 她的藕臂软软地搭在慕容拓精壮的腰身上,头枕着他温暖的臂膀,大抵又在梦里偷吃了东西,嘴角流下一滴晶莹的口水。 这个女人自从有了身孕就憨态百出,更遑论,即便她在人前优雅十足,床上的睡相当真不敢恭维,她不仅手臂搂着他,腿也盘着他,这是蜘蛛精? “瞧你这熊样,也就我受得了了。”慕容拓忍住想要大笑的冲动,用帕子轻轻地擦了她的唇角,尔后继续维持之前的动作——他的大掌一整晚不曾离开过她尚且平坦的小腹。 奇怪了,记得楚婳生前总埋怨他在她肚子里动得太厉害,几乎要踹破她的肚皮,可他摸了桑玥一整晚,小玥玥怎么不理他? 他小心翼翼地拿开桑玥的手和腿,抽回自己的胳膊,让她平躺在绵软的床褥上,失了熟悉的“抱枕”,熟睡中的桑玥不悦地哼了哼,若在以前她许就惊醒了,但眼下,哼哼之后,再次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确定桑玥睡得雷打不醒,慕容拓嘿嘿一笑,身子一滑,将头扎进了被窝。他的脑袋停在了桑玥的腰腹前,悄然掀了亵衣,露出平坦柔滑的小腹。他轻柔地四处吻了吻,最后停留在可爱的小肚脐那儿,想着好歹这也算是一个小洞,离他女儿最是近吧。 他清了清嗓子,觉得这样做很白痴,但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他的心怦怦直跳,紧张得不得了,他虽日日夜夜地盼着她,但当她真正出现的时候,他又手足无措了。他是什么臭脾气他自己最清楚,想当初桑玥可是讨厌他了,小玥玥呢?她会不会不喜欢他这个爹?他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这种感觉,和他当初对桑玥死缠烂打时太像了,满心期盼、满心欢喜又满腹踌躇。 “小玥玥,你在里面吗?”一说完,他赶紧噤声,侧耳倾听桑玥的动静,发现她睡得香甜,又悄声道:“猜猜我是谁?” 再次倾听,桑玥的呼吸平稳,他有种“偷腥”没被发现的得瑟,忽觉十分刺激,于是笑得诡异,“小玥玥。” 小玥玥当然是不理他的。 慕容拓的浓眉一蹙:“你怎么一个晚上都不动一下的?” “你动动看,我给你买糖吃……” “你要不要那么懒?” “你真的很懒。” …… 越说越咬牙切齿,那声更是从悄声逐渐变得大声,他蒙在被子里、沉浸在和女儿的交流里,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精彩极了。 “噗嗤!” 头顶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慕容拓大惊失色!这下窘了……苦心经营了一年的成熟稳重形象顷刻间毁于一旦,桑玥又该骂他幼稚了。 一念至此,他当真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就闷在被窝里,对着桑玥的肚子吹热气。 桑玥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他说话时的热气吹得她肚皮太痒,受不住了。 但她的心底,真的很欣慰。她终于看到了楚婳过世之前的慕容拓,那个单纯的、傻傻的、不再心事重重的慕容拓。原以为冷瑶给他造成的阴影会如跗骨之蛆纠缠他一辈子,即便他们圆了房,他也不曾放下心里的芥蒂,没想到,孩子的到来硬生生地把他灵魂深处的暗影一夜之间给逼了出去。 她扶住他的双肩,用了用力,将他拽了上来。借着零星微弱的皎月清辉,她看见了他额角晶莹的汗珠,每一滴都他对妻儿炽热的爱。捂在里边儿怎么会不热?他愣是忍着不适讲了那么一大通话。 慕容拓被看得一阵心虚,耳根子如火烧般,似乎还能感觉到脉搏的鼓动。这种小动作被桑玥抓了现行,可真是太自毁形象了。 桑玥捧着他俊美的脸,温柔地笑了:“孩子四、五个月才会出现胎动,那个时候,他或许能听见。” 窘!原来是这样。那他丢了形象,含糊不清地讲了半天原来小家伙半个字都听不到! 你这样渴望孩子,可知我心里有多欢喜?桑玥朝他靠了靠,鼻尖几乎要抵住他的,天快亮了,她睡意全无。 如春季柳絮般轻飘和暖的呼吸喷薄在慕容拓的唇上,慕容拓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忍不住用温软的唇瓣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她精致如画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起先只是随意地过过嘴瘾,谁料,一碰就是戒不掉的瘾、停不下来的瘾。 他的吻落在了桑玥莹润的唇上,桑玥的后颈蔓过一丝电流,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弓起,和他唇舌相依、缱绻交缠了许久,室内的温度渐渐上升,二人都倍感燥热。 桑玥轻车熟路地褪去他的亵衣,同样,他也不费吹灰之力地剥了她的。 这一吻,似碎了十里桃花酿成汁,滴入百年陈酒老窖,醇香迷人,难以抗拒。二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已对彼此十分熟悉的他们轻易地撩拨起了对方心底最火热的欲望。 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就要开始提枪上马,突然,似想到了什么,堪堪停住了动作:“那个……好像怀孕的人不宜行房。” 这倒是真的,头三个月胎儿尚未坐稳,巨大的震动容易导致滑胎。其实,最近二人的房事挺频繁的,孕早期,桑玥似乎格外渴望这个,但昨儿把消息一公布,这事儿就忽而变得郑重起来,别说慕容拓,桑玥也有了丝丝压抑的心理作用。 良久,她想了想,按耐住眸子里的迷离之色,幽幽叹道:“好吧,那就忍忍吧。” “要忍多久?” “忍足三个月。” 慕容拓的神色一僵:“这么久?” 桑玥咬住薄唇,点点头:“嗯。” 慕容拓浓墨的剑眉高高蹙起,似从暗黑天际强行剜下的两片墨云,笼罩着那张俊逸白皙的脸,立时,那脸色就沉了,不多时,他咬咬牙,欲求不满躺在了她的身侧,头一次尝到了妻子怀孕的“艰辛”。 “对了,慕容锦来了大周?”昨晚听他的口气,应该是这样,桑玥想问个明白,毕竟她是太女,别国太子来访,她焉有不知的道理?哪怕出于政治考量,她也得摸准慕容锦的动机。 谁料,慕容拓的大掌一滑而下,扬帆过境,驰入了春雨绵绵的汪洋:“我发现你一点儿也不想忍!” “你……你做什么……你……嗯……” 桑玥总算是再一次领教了这个男人吃醋的功力,真真天下无敌。无数次地送她上云端,却在每一次接近巅峰时恶作剧地将她拉了下来,把她折腾得临近早朝,她终是承受不住,情意绵绵地唤了两声“相公”,他才心满意足地给了她。 其实,她跟慕容锦完全没有可能,谁都像慕容拓那样愿意做她背后的男人?慕容拓是北齐内定储君不假,但那不过是安抚民心的权宜之计,即便他登基了,央央北齐他还是会甩给赫连颖打理,自己则空顶个名号在大周陪她。真不知道,慕容拓究竟在担忧什么?难道慕容锦想吞并了大周不成? 早朝上,桑玥拿出人证、物证,坐实了云笙、冷煜泽和苍鹤相互勾结、弑君未遂以及残害陆流风的罪名,云傲废黜了云笙的皇子身份,并将他和冷煜泽交给桑玥,任凭她处置。 而经过文武百官对于姚秩提供的消息的探讨,大家彻底打消了对于姚家通敌叛国的疑虑,并下旨意召姚清流返京,并破格提拔姚秩为参副将,顶替陆流风的职位。那支军队原先由冷煜林管辖,冷煜林死后,未曾另立新将,姚秩有很大的晋升空间。 随着召回姚清流圣旨的到来,另一个问题也浮出了水面:荀义朗重伤,姚清流返京,那么,祁山的局势该有谁来掌控呢? 最后,桑玥请命东上,挂印出征,云傲准了她的请求,并把胡国的玉玺交给了她,表示,必要时候和谈也无不妥,但一定不能做亏本的买卖。 桑玥眯眼笑了笑,从她手里占便宜的人,要么没出生,要么都死了。她之所以亲自去祁山,一来,是太女使命,二来,灵慧探到了小石榴的消息。她终于要见到妙芝的孩子了,她一定、一定会救回小石榴!如果可以,她也要救回姚俊杰! 胡国那边,姚俊杰被重创,接替他帅将职位的不是别人,正是瑶兮公主的生父——豫亲王! 经历了冷芸一事的打击,云傲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原先只偶见一缕银丝,今早却霜降了额角。他和北齐皇帝赫连风一样,都患有极为严重的头疾,赫连颖说,除非开颅,否则难以断根。问题是,开颅的风险太大,谁敢拿命去赌?苍鹤尽管潜伏在大周多年,企图通过控制皇储来密谋大周的江山,但他给云傲的药是真实有效的,因为冷芸爱云傲,除了她自己,她不许其他人伤害云傲。而今苍鹤成了通缉要犯,无人给云傲提供镇压头风的药,他的病情便会日益严重。不得已,桑玥只能拜托慕容拓在给赫连颖报喜时,附加一项给云傲问药的提示。 下朝后,姚秩在金銮殿附近叫住了桑玥。 经历了战火硝烟并知晓了自己身世的姚秩少了几分以往的青涩,多了一些霸气和凌厉,犹记得初见他时,他穿着廉价的布衣,天水之青,偏显得飘逸洒脱,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里闪动着藏怒宿怨的波光,一发怒,竟震断了发带。莽撞,是姚秩给桑玥的第一印象。 而今且再看他,一身皓月银白,丰神俊朗、气韵不凡,“莽撞”已不属于他,他蜕变得比桑玥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彻底,谁能想到当初姚家的惹祸精,摇身一变竟成了大周的风云人物? 如果没有桑玥一次又一次的毒打,他不会知道什么叫做以暴制暴。 如果没有桑玥将他吊在油锅上的一整晚,他不会知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如果没有桑玥的那句“你说,我就信。”,他永远不会明白什么叫做信任。 如果没有桑玥在他受人凌辱时给予了他绝对的维护,他不会理解什么叫做感动。 是桑玥一点一点地逼他,又一点一点地鼓励他,所以,他才能有大展风华的决心和机会。 他守护了铭嫣十六年,眼下铭嫣已被人救回胡国,余下的岁月,都让他默默地守护她吧。 “秩儿,想什么呢?” 桑玥的轻唤打断了姚秩的思绪,他咧唇一笑:“再想我们什么时候启程,真希望能快些见到祖父,把胡人赶出大周。” “越快越好,礼部的人已经在着手准备出征的物品,我毕竟是代替天子出征,礼制稍显繁复,但最晚也就明、后两天了。” “慕容拓也会去的,是吗?”现在,他已不再唤他曦王殿下。 桑玥的手下意识地摸上了小腹,目光不复在朝堂之上的凌然清冷,而是柔和得如早春最明媚的一束阳光:“他自然是要去的。” 她心情好,姚秩的心情便也畅快,他的笑意加深:“二姐姐不会让他欺负我的吧?” 桑玥不禁失笑:“你如今乖得很,他怎么会欺负你?” 乖?姚秩懵了。 桑玥故意放慢脚步,不是单纯地想要跟姚秩寒暄家常的,她的神色一肃,道出了潜藏在心底的疑惑:“秩儿,放弃胡国的锦绣前程,你不会后悔吗?” 姚俊杰在胡国有自己的将军府,乌苏女皇却把姚秩接入宫居住,可见乌苏女皇极器重姚秩,加上,他又是豫亲王的外孙,毫不夸张地说,姚秩回大周完全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姚秩转身,凭栏望向宽阔的宫道,双眸里跳动起睥睨众生的大气,话语不多,只一句:“我是姚家人。” 姚秩离去后,桑玥又见了冷华和姚俊明,吩咐他们多多留意各个皇子的动静,尤其是云阳的,云阳最近沉默得太诡异了。哪怕冷芸死了,他也只象征性地掉了几滴泪,并未采取任何报复行为。她高度怀疑,找到苍鹤的关键在于云阳,但云阳和云笙不同,他极为谨慎,没有露出丝毫马脚。 当然,如果找不到苍鹤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苍鹤已经死了。冷芸对苍鹤动了杀心,就不会留着他的命,她和苍鹤相处了数十年,总会有办法除掉他。但苍鹤临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会是什么呢?这是桑玥关心的问题。 桑玥被云傲叫去了华清宫,巧的是,临川公主也在。 朴清然和云傲端坐于主位上,临川公主恭敬地立在一旁,朴清然亲热地给桑玥打了声招呼:“玥儿,你来了。”顺带着,给桑玥挤眉弄眼了一番。 云傲本就憔悴万分,此时脸色更是黑得吓人,他将手里的文书递给多福海收好,多福海躬身接过,也见缝插针地给桑玥瘪了瘪嘴。 发生了什么事? 桑玥犀利的眸光最终落在了临川公主含了一分英气却天姿国色的容颜上,她低垂着眉眼,略显不安。在她对面,是肃然起敬的梁太医。 “参见父皇,参见母后。” “是!” 临川公主的头垂的更低了,桑玥心下了然,必是她向云傲禀报了昨晚她的孕吐反应,她或许是出于好心,担心她生病了不自知,但云傲是过来人,立马就会联想到怀孕这件事上。云傲曾经明确地表态,大婚之前不许她有孕,现在她怀了,还是怀的慕容拓的孩子,云傲怕是要雷嗔电怒了。 她探出手,梁太医搭上帕子,仔细了诊脉,眸子一紧,转身对云傲禀报道:“皇上,太女殿下的是喜脉,已怀孕一个半月。” 云傲一把拂落了桌上的茶具,“把东宫伺候太女的嬷嬷乱棍打死!” 朴清然和临川公主俱是一惊,因为太女怀孕,所以要赐死无辜的老宫女? 桑玥冷眼看向云傲,她可不会把云傲的残暴作为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云傲明知老嬷嬷是受了她的旨意才没有对她例行处理,他不惩罚她这个头头,却非要拿下人开刀,是想杀鸡儆猴吗?他残暴不仁,就想用她的同情心来买单?哪怕他杀光东宫所有人,她要是讲半句求情的话,她就不是桑玥! 云傲明知故问道:“孩子是谁的?” 桑玥淡淡地道:“慕容拓的。” 慕容拓到底对云傲有救命之恩,何况桑玥肚子里怀的是他云家的血脉,他即便气得要死,也不能把孩子怎么样。但他还是脸色一沉,跟桑玥谈起了条件:“给沐倾城一个名分,朕许慕容拓成为太女驸马。”总不能让他的孙儿一出世没有父亲,这已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 “不行,儿臣只要慕容拓一个。”留着沐倾城的命,也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给他名分?开什么玩笑! “你还反了?敢忤逆朕的旨意了?朕是天子,是你的父亲!你是臣也是子,你哪来的底气跟朕公然叫嚣?” 朴清然到底不是真的冷香凝,不敢像冷香凝那样怒着跟云傲发火,她轻声地试探道:“皇上,你别生气,吓坏了玥儿怎么办?” 云傲气得不轻,尽管握住了朴清然的手,却仍是没能平息心底的怒火:“你让她说。” 桑玥不为他的龙威所慑,从容不迫道:“父皇让儿臣做这个太女的时候,有没有问过儿臣的意思呢?” “你……”云傲气得头颅里像有个锥子在不停旋转,痛得他倒吸好几口凉气。 “父皇你承不承认,儿臣原本都是南越的曦王妃,不为别的,就为儿臣生在南越,长在南越,也嫁给了南越人!父皇没能在儿臣出嫁之前寻回儿臣,这不是儿臣的错!儿臣回来了,但儿臣从未想过要做什么太女!父皇你把儿臣按在了这个鲜血淋漓的储君之位上,儿臣认了!为了大周江山,为了母后一世荣光,儿臣……放弃了单纯美好的日子,慕容拓不离不弃,心甘情愿地站在儿臣背后,这份深情,儿臣宁死也绝不辜负!” 死?她居然敢在天子面前提这个字眼! 云傲遽然起身,拔了墙壁上挂着的宝剑,指向桑玥,双目血红:“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桑玥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儿臣宁死也绝不辜负慕容拓!” 这就是一场极端的较量,她但凡露出一丝一毫的犹豫或者惧色,便失去了跟云傲谈判的筹码,给沐倾城名分只是云傲逼她就范的第一步,她相信云傲还有后续条件,若是一开始她就输了阵势,后面岂不是任他搓圆揉扁? “好,朕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宁愿死也不辜负他!” 云傲阴沉着脸说完,挥剑一斩,剑气如虹,在静谧的大殿劈出了一道摧枯拉朽的呜鸣,他不动武多年,就连多福海都快忘了这位嗜血帝王曾经打了多少胜仗,南征北战,哪里没有他的影子?若非战功实在显赫,先皇何至于废了太子,垂青于他? 要说桑玥一点儿恐惧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作为父亲,云傲疼她胜过任何一个皇子公主,但诚如云傲所言,他是父亲,更是天子,她今儿就是赤裸裸地挑衅了天子权威。善恶皆在一念之间,冲动不过是一息之变,云傲究竟会如何,她的心里真的没底。 她就是在赌,若赢了,她从此能掌控自己的人生,若输了,她唯有跟云傲恩断情绝。她这辈子,不愿意被人牵着鼻子走,生父也不行。 云傲瞧着桑玥没有半分躲闪的意思,心底的怒火更盛了,慕容拓给她使了什么妖法?她竟然宁死也不愿辜负他!这是他的女儿,没错吧!为什么他能执掌天下、操控万民,却独独捏不住女儿的心? 临川公主捂住了唇,将惊呼吞入腹中。 剑锋凌厉,寒气逼人,鼓动桑玥额前的红宝石华胜,凉凉的摩擦着她光洁的肌肤,她的长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毕竟那剑已离她如此之近,她仿佛能够闻到一股来自阴间的骸骨尸气,森森幽幽、阴阴翳翳,肆无忌惮地碾压着她的意志,仿佛要将她吞噬在那暗无天日的广袤炼狱中。 这一瞬,阳光格外刺眼,冷风格外刺骨,好像都在逼她求饶。 但她终究是凭着一股常人无法想象的强大执念克制住了想要躲闪或眨眼的冲动。 咝! 衣料裂帛的声响。 剑自她的右侧宽袖一穿而过,冰凉的剑刃进贴着她的臂膀,像一块万年玄冰,瞬间就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埋在宽袖中的手深深地刺入了掌心…… 哐啷! 云傲扔了手中的剑,亦或是,他突然浑身无力,身形一晃,掉落了手里的剑。 朴清然急忙上前扶住他,关起地道:“你哪儿不舒服?是不是又头痛了?” 云傲阖上眸子,脸上出现了比冷芸惨死的那一刻更加痛苦和绝望的神色,犹如头顶的一片天轰然炸裂,他孑然一身,傲立混沌乾坤,孤独得无所依靠:“存心气死朕,她就是存心要气死朕……这是朕最疼爱的女儿,却非要给朕作对!香凝,这是你给朕生的好女儿!” 朴清然的头皮一阵发麻,忍住惊悚,柔声道:“你别生玥儿的气……” 云傲痛得浑身冷汗直冒,朴清然拿出帕子擦了他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他的胸口似潮汐般起伏得格外厉害:“云恬,你是不是不愿意做这个太女?” 正常情况下,答“是”,立刻就会被废黜。 桑玥不做迟疑,面不改色道:“不愿意!儿臣剿灭胡敌之后,但请父皇撤销儿臣的太女身份,另立储君!” “然后呢?” “儿臣要相夫教子。” “哈哈……”云傲笑了,“云恬,要一招以退为进,你算准了朕舍不得放你去南越,也算准了朕的十多个儿子里一个都不如你,你觉得自己很有优势,对不对?足够和朕讨价还价,不,威胁朕,对不对?” 云傲是动了真怒了,桑玥的目光一凉:“没错,既然儿臣是天命所归,除了儿臣,便再无他人能挑起大周的万里河山,父皇为了一个太女驸马跟儿臣闹得水火不容,这又是何必?” 真到假是假亦真,假到真时真亦假,这对父女的对峙,究竟含了几句谎话、几层深意,不得而知。 云傲猜不透桑玥的,桑玥也洞穿不了云傲的。他们二人各自有各自的目的,又同时用这种唇枪舌战的方式试探对方的心思,这可真是一对无比奇怪的父女。 云傲原本还有第二个条件,奈何出师不利,首战惨败,即便他步步紧逼也于事无补,若他早知道桑玥有孕,绝不会同意她奔赴战场,偏临川下了朝才告知她桑玥昨晚的异样,那时,圣旨已经颁布,他不能朝令夕改。 他的双指捏了捏眉心,含了一分戾气的眸光扫过多福海手里捧着的信件,唇角忽而一勾,眉宇间的浓沉雾霭散去了大半:“你和慕容拓凯旋,朕再下旨赐婚。” 桑玥规矩地行了一礼:“多谢父皇,儿臣和慕容拓定不辱使命。”话虽如此,可以她对云傲的了解,云傲不像是这么容易妥协的人,他威胁不了她,却也不该这么轻易地就成全了她。云傲又想耍什么花招? 云傲看向桑玥:“带沐倾城一同前往,朕准了你的,你也要应了朕的,若是你们两个当真情比金坚,别说一个沐倾城,就算天下男子皆围绕你转,你也不会移情别恋才对,你就当是朕对你们两个的考验好了,经受住了,你们从此光明正大,你意下如何?”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凯旋了就下旨赐婚?云傲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这回,她没有推脱,一来,云傲是帝王,在不损害她和慕容拓夫妻关系的前提下,给他一个台阶下是正常的;二来,沐倾城这张妖孽祸国的脸说不定真能在交战时迷晕一堆胡军。 礼部的人按照天子出征的规格浩浩荡荡地准备了几十车专门供她一人享用的东西,仅随行的太监宫女就达五十人之多,这简直太劳民伤财了。这哪里是出征?跟出塞行围没什么区别了。 一出京都,桑玥就以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把宫人们送回了皇宫,包括许许多多额外的衣料服饰、珠钗珍宝和稀有食物。 目前,祁山尚有两座城池处于胡国人的控制中,桑玥一行人的目的地在辽城,将会和荀义朗一样,入住辽城的城主府,姚清流则在冀城,召他返京的圣旨将会和桑玥同一天抵达,在那之前,他仍是挂帅将领。 原本从京都到祁山,将行进速度提升到极致,十日可抵达。但舟车劳顿,桑玥的害喜反应太过严重,几乎是一吃就吐、一喝也吐,甚至早晨醒来,尚未进食就开始吐,一张俏脸瘦得只剩一对眼珠子了。慕容拓心疼,逼着她下令让队伍放慢行进的速度,愣是走走停停,用了双倍的时间才到了辽城,乃至于他们所有人都在半路渡过的个大年三十。 除夕夜,队伍在汴州城的驿站歇息,桑玥吩咐厨子准备了饺子和稍微精致些的菜肴,她和慕容拓陪着大家伙儿快快乐乐地吃了顿年夜饭。 这是她和慕容拓认识以来渡过的第五个除夕,从前,他也陪她守过一次岁,那是她十四岁的时候,他制服了北齐,在棠梨院陪了她整整一晚。 事隔三年,终于再次和他依偎渡过这意义非凡的节日,即便周围的环境陌生而简陋,她的一颗心却是安定得不得了。 有慕容拓的地方,就是家。 她到底是孕妇,瞌睡多得很,没守一会会儿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后半夜,迷迷糊糊中,慕容拓轻柔地给她穿了衣衫和鞋袜,并取了最厚的银狐大氅裹住她,随即将她拦腰抱起,施展轻功,几起几落,停在了一处高塔之上。 背靠木雕花,面向月凭栏,高塔之高,伸手仿佛嵌入苍穹,那繁星弯月,犹如闪烁在指尖,光耀在心田。 慕容拓席地而坐,让桑玥坐在他腿上,背贴着他温暖的胸膛,氅衣裹身,只露出她一颗小小脑袋。 桑玥打了个呵欠,眸子里窜起一层水雾,瞌睡被冷风吹散了几分:“你带我来看什么?大年三十,月牙儿还没我的眉毛粗呢。” 慕容拓笑了笑,紧紧搂着她,一张如玉风华的脸在点点星光的照耀下,似蒙了一层雅致清辉,那浓眉连天堑、明眸亮秋波,俊美得令漫天繁星暗淡无光。 他吻了吻桑玥削瘦的脸蛋,心疼地呢喃道:“你辛苦了。”看了才知道,害喜的反应有多折磨人,一天呕吐几十次,这是什么概念?她时常吐得连坐着的力气都没了,但她很坚强,忍住不适,努力地吃东西、努力地喝汤,哪怕其实最后都只在肚子里走了个过场。 他后悔了,早知道怀个孩子会把她折磨成这个样子,他宁愿不要。 桑玥明白他的顾虑,她仰头,脸颊贴着他的,笑着宽慰道:“比起没有害喜反应,我反而觉得这样更好,起码我知道他在我肚子里茁壮地成长着,他长得不好,我才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你说呢?” 在胎动之前,害喜是唯一能令她感觉到这个生命在蓬勃跳动的凭证。所以,再苦再累,她都甘之如饴。 慕容拓的眼角隐有水光闪耀,搂着她的胳膊微微颤抖,声线也微微颤抖:“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一心想快些要个孩子,好在和她之间建立一座一辈子斩不断的桥梁,却浑然不顾大周现有的局势如何紧张,瞧她,怀了孕还要代天子出征,这一路的奔波劳碌岂是常人所能忍受的?更不用说,她还是个孕妇。 相处那么久,桑玥怎会看不出他在担忧什么、自责什么?她从氅衣的缝隙里探出小手,摸着他冰凉的脸,笑道:“我就是去做做样子,冲锋陷阵是你的事,我只管在城主府睡大觉。” 慕容拓仰头,似要把什么逼回眼角,片刻后,他也笑了:“嗯,你安心养胎,和我们的女儿一起,每天等我回来。” 只要想着你们在那儿,我就一定能回来。 桑玥点点头:“云傲说,凯旋了就许我们大婚。”她知道云傲肯定埋了暗茬,但他埋一个她拔一个,埋两个她拔一双,她就不信这天底下有谁阻止得了她嫁给慕容拓。 “好,我要给你一个震惊天下的婚礼。”慕容拓满含深意地说完,紧紧抱着她,呼吸着她身上淡雅的梨香和海棠香,不再多言,只静静地享受着他们于寂静寒风中带给彼此的温暖。 “慕容拓。” “嗯?” “能为你生孩子,我很幸福。” 突然,眼界所能触及的夜空划过了一道金色光束,像一把长长的利剑,不由分说地斩破了暗黑如墨的苍穹,自此,拉开一道目光无法捕捉的口子,紧接着,那隐有余辉的夜幕中,一道、两道、三道……无数道光影潇洒地飞逝而过,火光赫然照天,荧荧然,良久渐暗,却又迎来新一轮炽热光海,死气沉沉的夜,瞬间就活力四射了! “好美的流星。”桑玥由衷地赞叹起大千世界的神奇,这样浪漫唯美的夜,便是她活了两辈子也不曾奢望过。 慕容拓指向遥远天际:“据说,对着流星许愿很灵的,那么多颗,你可以许好多好多。” 其实,只是单纯地想带她看看而已,这样的奇观百年难遇,总之不想错过,当然如果硬说他有没有别的小九九,其实也是有的。 桑玥开心地笑了,纵然她不信神、不信佛、不信流星能让美梦成真,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好。” 高塔对面,与之遥遥相望的漆黑山顶,一道欣长健硕的身影,同看这一片夜空,同赏这一片星雨,只是他孤影难眠,对方佳偶天成罢了。他狭长的翦瞳里闪动起丝丝意味深长的锋芒,不知过了多久,他微叹,转身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又是一颗极度善良的流星划过,几欲照煞了这一方广袤的天地。慕容拓似是心情大好,扳过桑玥的脸,吻住了她的唇…… 赶了二十天的路,桑玥一行人总算是抵达了辽城。苏赫携辽城官员在城门口列队恭迎,与他随行的还有独女苏柔依。苏柔依很是钦佩这位轰动大周的传奇女性,是以,即便于理不合,她还是求着父亲带她过来了。 桑玥穿着月牙白宽袍,内衬朱红绣青鸾百花曳地裙,端庄大气,又不失凌厉。她的发丝轻柔地落在肩膀上,像一匹光洁柔滑的绸缎,额前的华胜颗颗晶莹,璀璨潋滟,倒是为她苍白的面色凭添了一分精气神。 慕容拓则是一袭墨色锦服,华贵冰冷,傲骨天成,和桑玥比肩而立,一同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二人就往那儿一站,一股泰山临顶的威压急速波及了全场,所有人尚未看清桑玥的样貌,在苏赫的带领下齐齐拜倒,朗声道:“参见太女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君狂天下【第一章】故人 桑玥一一询问了在场官员的名字和职责,赞许了他们坚守辽城的艰辛。她不过分做作,淡然的语气中含了一点细微的关切,直叫人心中舒坦但又不至于骄傲自满。 尽管桑玥的名号在大周已十分响亮,但没见过真人的,尤其是老辈分的臣子,总是会不由自主把地她跟一个被宠坏的闺阁千金结合到一块儿,自古立嫡立长不立贤,她哪怕是女儿身,却是唯一的嫡出,皇上又偏爱皇后,如此,立她为储倒也不足为奇。老臣子们对她其实并无多少恭敬。他们幻想过无数个她莅临辽城时会展露的姿态,或傲慢、或骄纵、或温柔、或甜美,独独没料到竟是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别看她云淡风轻,眉梢眼角却又透着三分霸道和凌厉。 和她比肩而立的曦王殿下,众人也早有耳闻,当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众人再看向她出征的队伍,眼珠子差点儿没掉下来! 太简朴了吧,就三辆马车而已,加上随行的护卫队,统共不过百人。 桑玥没有对于这种门面儿上的东西进行解释,真正的风光不是仪仗,而是战绩,此番平定了祁山,谁还敢质疑她半句? 苏赫将桑玥一行人迎进了城主府,和荀义朗的院子比邻而居,这样,方便议事,也方便孙太医为几位贵人请平安脉。 苏柔依亲自为桑玥打开房门,殷勤地笑道:“太女殿下,这是府里最清净的院子,平日里就连外面的道路也鲜有人经过。” 桑玥的唇角微扬,弧度若有如无:“多谢苏小姐。” 苏柔依只觉得跟太女在一起,说话都没了底气,太女似乎……不是个太和善的人。她屈膝一福:“能为太女殿下效力是臣女的福分,对了,太女殿下需要召见荀将军吗?臣女这就去通报荀将军。”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里浮现起一丝晦暗难辨的波光,牵了牵唇角,道:“不必劳烦苏小姐,曦王已经过去看他了。” “是。”苏柔依的语气似叹,含了一分失落。 桑玥冷冽的目光在苏柔依娇美的容颜上停留了一瞬,苏柔依顿感一股森冷寒意逼来,不由地紧了紧手里的帕子,桑玥收回目光,淡淡地道:“苏小姐年纪不小了,可有心仪的对象?有的话但说无妨,本宫做主给你们赐婚,如何?” 苏柔依扑通跪在了地上,竟是有些激动:“殿下,臣女……臣女……” 桑玥似笑非笑地打断她的话:“只要门当户对、年纪相仿的,本宫都会十分赞成。” 年纪相仿?苏柔依如遭当头一棒,她心仪荀义朗,但荀义朗年长她二十,根本算不得年纪相仿。 苏柔依放从天堂跌入地狱的表情没能逃过桑玥犀利的眼神,她心里对于自己的猜测又确定了几分:“苏城主一生仅苏小姐一个子嗣,想来对方能入赘便是最好,否则苏小姐无法延续苏家的香火,可就愧对苏家的列祖列宗了。让本宫想想,又要青年才俊,又要德高望重,还得入赘,这样的男子,怕是世间罕有,苏小姐尚且年轻,可以慢慢儿地挑,不必着急,当然,苏小姐若执意要早些与人共结连理的话,本宫心里倒真是有个不错的人选,苏小姐是自个儿挑呢,还是本宫即刻赐婚呢?” 苏柔依起先没听出桑玥的意思,这会儿算是完全明白了。这个太女殿下好生厉害,不过打了个照面就瞧出了她的小女儿心思,还旁敲侧击地警告她不要对荀义朗有非分之想,她忽而不寒而栗,打了个冷颤,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恭敬地应下:“殿下所言极是,臣女……再多观望两年。” 桑玥悠悠错开视线,如此便是最好,她若仍对荀义朗执迷不悟,要破坏他和冷香凝的幸福,可别怪她真把她指给那个“不错”的人选。 她摆摆手:“你退下吧。” “是,臣女告退。”苏柔依忐忑不安地退出房间,一出去,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差点儿就被随意指了婚,太可怕了,她没有忽略太女刻意咬重的“不错”二字,谁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牛鬼蛇神? 莲珠合上门,把贴身衣物分门别类进行整理,子归端来红罗碳,再开始四处检查,以防万一屋子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莲珠把桑玥的裙衫一件件挂好,疑惑道:“殿下,你有没有觉得那个苏小姐怪怪的?” 桑玥有些累,坐在了椅子上:“哪里怪?” 莲珠又取出慕容拓的衣衫挂在另一个柜子里:“玉如娇不是来信说,荀大人昏迷的时候都是苏小姐在照顾的吗?她是个千金小姐,为什么要不顾名节去照顾一个没有血亲关系的男子人而且,奴婢刚刚注意到,她提到了荀大人时,眼神儿特别亮!” 莲珠在这方面的悟性不差,桑玥笑了笑:“荀义朗这样的黄金单身汉谁不喜欢?当初在京都就不知道折了多少世家小姐的玲珑心思,他一来就连番收复六座城池,百姓们不都夸他是祁山之鹰吗?如此英勇威猛,又成熟俊美,苏柔依芳心暗许不足为奇。” “呀!还真是这样!那……那……夫人跟荀大人怎么办?”冷香凝既然已经不是皇后,众人便也不再用那个尊称了,“苏小姐照顾了荀大人那么久,万一传出去,荀大人按理说是要娶她的,夫人合该伤心了呀。” 桑玥露出一个云卷云舒的略微苍白的笑:“到现在不是没传出去吗?苏赫不是傻子,荀义朗早训斥过他了,他要是用这种方法威胁荀义朗,荀义朗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毕竟荀义朗任远东大将军,随随便便安个由头把他派上最危险的战场就能轻松要了他的命,他不敢赌。” 莲珠的神色稍作松动,东西收拾完毕,她净了手,剥了些酸溜溜的橘子递给桑玥,那气味儿她闻着就受不了,桑玥却吃了整整三个,可就在桑玥打算吃第四个时,胃里一翻腾,她对着痰盂吐了起来。饶是她上辈子怀孕三次,也从不曾害喜害成这般样子,她到底是怀了个什么混世魔王? 莲珠心疼地倒了杯温水给她漱口,又拿过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汗,心有不忍道:“殿下,今晚的接风宴取消吧,你只怕会从头吐到尾,那样,岂不是大家都知道你有身子了?” 太女亲征,苏赫大摆宴席,邀请了城中的官员和家眷,来城主府为太女接风洗尘。苏赫从多日前就开始着手准备了,尽管战事吃紧,但他不想在礼节上亏待了当朝太女,他没太多的银子,但他有法子弄到银子,因此,今晚的宴会将会举办得十分隆重。 “苏赫为了举办这场宴会,找了许多辽城的富商募捐,我想今晚应该会挺精彩,错过了可惜,大不了,我露个面立马回房歇着。”桑玥意味深长地说完,按住胸口,坐回桌子旁,又拿起一块水果吃了起来。 莲珠一想是这么个道理,但她又隐约觉得桑玥的神色不太对劲,似乎在期待什么好事?宴会上能有什么好事呢?她弄不明白,索性不想了,脸上再次换上笑容:“殿下,你要不要去看看夫人?夫人肯定老想你了。” 桑玥摸了摸面色苍白、极尽憔悴的脸:“我睡会儿再去看她。”这般模样被冷香凝看到,她又该心疼了。 莲珠摊开了被褥,又放了几个汤婆子在里面烘得暖暖的,才服侍桑玥歇下。 却说冷香凝在荀义朗的房内看到了慕容拓,追问下得知桑玥也来了,高兴得夺门而出,就往桑玥的院子跑,不曾想在垂花门下跟苏柔依撞了个满怀。 “哎哟!”冷香凝被撞倒在地,屁股吃痛,叫出了声。 苏柔依一见是孙宁,心里就滋生了一丝火气,上回听荀义朗和她的对方,她似乎是个女人,但苏柔依不敢完全确定,毕竟苏宁没有承认啊,或许荀义朗好男风也不一定。一念至此,她决定探探孙宁的虚实。 她温和一笑:“孙宁啊,你是要去看太女殿下吗?” 冷香凝站起身,拍掉了尘土,望着院子里望了望,道:“嗯,听说她来了,我去看看她。” 她服用了改变嗓音的药,尽管不十分像男人,但也绝不娇娇滴滴的,这就是为何苏柔依不敢完全断定她是女了。 孙宁是宫里出来的人,去探望太女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不知为何,苏柔依从孙宁绝美的眸子里捕捉到了几分极强的欢喜,隐隐还有一丝热切的期盼。孙宁和太女……很熟? 她的瞳仁一动,微笑道:“孙宁,我那儿有一盒新买的糕点,本来打算送给太女殿下的,但我不想多跑一趟了,你去一趟我的院子,尔后带给太女殿下,好不好?” 冷香凝眨巴着清澈无瑕的眸子,阳光仿佛尽数落入了这一双望进人世风华的翦瞳,璀璨得令苏柔依睁不开眼,怪了,孙宁哪儿都普普通通,唯独这双眼真真是美丽,就连她看了都忍不住砰然心动。 冷香凝笑呵呵地道:“我跟你去拿。” 苏柔依眉眼含笑地带着冷香凝回了自己院子,一进入卧房,她就给冷香凝端茶倒水,趁机泼了她一身:“哎呀!孙宁,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擦擦!” 说着,握紧帕子的手就拂过冷香凝的胸襟,冷香凝不乐意别人碰她,欲要推开,却是晚了一步,苏柔依的纤手已“不经意”地摸到了那处柔软。 冷香凝的眸子突然一紧,露馅儿了? 苏柔依按捺住心底波涛汹涌的复杂情绪,莞尔一笑:“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连个杯子都拿不稳?” 这是……没发现?冷香凝吁了口气,没发现就好。 苏柔依的唇角抽动了几下,随手拿了盒糕点放到冷香凝的手上,和颜悦色地把她送出了门。 冷香凝前脚一走,后脚苏赫就来了,他本打算吩咐女儿好生打扮一番,今晚各个世家公子都会前来赴宴,荀义朗对女儿没那方面的意思,女儿不如另嫁他人。他走入房内,发现女儿一脸颓然,眼角还挂了几滴泪水,不由地蹙起了眉,询问道:“柔依,谁欺负你了?” 苏柔依扑进了父亲的怀里,抽泣道:“父亲,孙宁她……她是个女的!” 苏赫遽然睁大了眸子,狐疑道:“女的?孙宁……如果是个女的……她天天跟荀将军……” 苏柔依哭着点点头:“是的,父亲你说荀将军看着一本正经,竟也学会……金屋藏娇……他……他……既然喜欢,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不就好了?为什么孙宁要女扮男装?荀将军孑然一身,为什么不嫁给他?难不成她家人不同意,她是偷偷跑出来的?” 此话一出,二人俱是一震,苏赫捂住女儿的嘴,正色道:“这话不能乱说!对荀将军的名誉有影响,或许孙宁真是某个大户千金,为保名节不得已而为之。” 苏柔依吸了吸鼻子:“现在全大周都在传,说荀将军是为了一个女人才上阵杀敌的,他凯旋之后立马就会请皇上赐婚,难道传言都是真的?可荀将军身家背景那么好,娶谁还非得皇上下旨?到底是哪个名门望族不乐意和他攀亲?” 苏赫的眸光渐渐冷沉,隐约觉得这件事十分蹊跷,能被荀义朗这样的硬汉看上的女人绝对不是普通的世家小姐,但不管怎样,那是荀义朗的私事,他们没权利干涉。 他劝慰道:“荀将军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人微言轻,得罪不起荀将军,况且荀将军的背后就是太女殿下,太女殿下镇压宫变的事已经家喻户晓了,她那个人太过聪明,你千万不要在她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否则……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啊。” 苏柔依心有不甘地咬了咬唇,孙宁长得那么难看,怎么配得上荀将军?她倒也看看孙宁到底是何方神圣! …… 子归奉命给姚秩送些行军装备,屋子里只剩莲珠守着,她高高兴兴地做起了绣活儿,绣的是婴孩新出生时穿戴的服饰和虎头帽,突然,她后颈一痛,整个儿靠在了椅背上,不省人事。 一道宝蓝色的身影打了帘子走入里屋,绕过牡丹屏风来到床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桑玥甜美的睡容。这张脸,他心心念念地梦了三年,似乎妩媚了许多、美丽了许多,但也……苍白了许多。 若在以往,桑玥定被惊醒了,但孕妇的睡眠实在沉,况且那么多天的舟车劳顿她当真没能好好地歇息,是以,当来人坐到了床边,探出手为她掖了掖被角,她仍毫无察觉。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拓儿怎么照顾你的?”他轻轻地叹息,难掩伤怀,大掌轻轻掠过她如画的眉眼,桑玥终于有了反应,她的浓睫一颤,霍然睁开了眼,当她看清来人的样貌时,顿时呆怔得连呼吸都滞了一瞬,“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人,不是慕容锦,是谁? 慕容锦依旧容颜俊美,温润如玉,一双狭长的翦瞳波光潋滟,似聚集了一整湖的珍珠,耀目得令人忍不住眨眼,他偏爱宝蓝色,从前是,而今亦是,天底下仿佛只有他才能把这种打眼的色泽穿出华贵和高雅的意味。 他先是一怔,尔后微微一笑,宠溺地问道:“拓儿没告诉你我来了?” 桑玥只穿一件亵衣窝在被子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就任由慕容锦深情的目光落在她略显疲倦的容颜上,她实在想不通,慕容锦看上她哪一点了?她和慕容锦之间的交集少得可怜,他怎么会对她这种冷冰冰的、其貌不扬的人动心?慕容锦的这个问题倒是叫她不好回答,她话锋一转,语气不咸不淡:“你这样出现在我和慕容拓的房里,存心要引起我们夫妻二人的误会吗?” 慕容锦修长的手指试图去挑开她颊上的一缕青丝,她偏过头避开,他的手僵在半空,他徐徐一叹:“夫妻?你们还没大婚呢。” 桑玥冷冷一笑:“大哥不要忘了,当初慕容拓和我两个是当着父皇和母后的面拜了堂的,父皇圣旨已下,我们不是夫妻,是什么?” “那是桑玥,你是云恬。”慕容锦的心稍稍一痛,目光且是温柔似水:“我年近三十,仍不娶妻纳妾,你当真一点不明白我的心?” 他也不想这么快切入正题,但他实在等得太久、太久了,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还不知有多少时间。 桑玥真没想到慕容锦一来就说了这样一通赤裸裸的表白,这简直……太不像他了!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愠色:“明白,我明白你的心,但我更明白自己的心。” 慕容锦真的变了,若在以前,他绝不会如此坦白自己的感情。当初他挥师北上,说不灭北齐誓不还朝,主要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躲避楚婳给他安排的那些亲事吗?他不忍忤逆楚婳,也不愿娶那些世家千金,于是他装着对她的喜欢,毅然踏上了征程。当她是孩子时,他抱她,心都不多跳一下的,对她有了情愫之后,又百般克制自己。临行前,凉亭对弈,他和她的指尖明明隔得那么近、那么近,他却是连触碰的勇气都没有。他如果握住了,兴许结局便不同了,毕竟她对慕容拓的第一感觉是厌恶,对他的,却是欣赏。可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和后果。 慕容锦如何不知自己是错过她了?他不顾桑玥的反对,将手探入棉被中,握住了她的,目光染了一分凄楚和执着,陌生得令桑玥唏嘘,他柔声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桑玥挣脱,挣脱不了,只得眸光一凉,语气疏离,“慕容锦,三年的太子生涯让你自视清高了吗?你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毫无顾忌了吗?我是慕容拓的妻子,是你的弟妹,有没有大婚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三口很幸福!” 慕容锦怔怔地望着她,是啊,跟踪了她一路,怎么会没瞧出她怀了身孕?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他俯身,强行将她抱入了怀中:“桑玥,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一定会努力地对你好。” 桑玥奋力挣扎,一用力,胃里一阵翻腾,慕容锦察觉到了异样,松开对她的禁锢,她躬身一吐,吐了他满手。 慕容锦急忙拿出帕子,却不是擦自己的手,而是擦她的唇角,尔后才径自去耳房清洗了一番。 桑玥虚弱地靠在床头的软枕上,没好气地道:“你不要逼我!” “不是逼你,是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心里清楚,我……” 桑玥的神色一肃:“够了,慕容锦!他是你亲弟弟,你怎么可以无耻到去抢他的妻子?当初你不努力追求我,只一心要做个合格的世子,现在,你权势地位都稳固了,就想转过头来寻回曾经丢失的东西,试问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慕容锦的双眸盈盈攒动起意味深长的波光,细细分辨,竟是一丝窃喜:“果然,你对我不是没有感觉的。” 桑玥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力地道:“我承认,第一次和你交锋,便觉你聪颖体贴,心里对你有过那么一、两分欣赏,但那仅仅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无关男女情爱,你不要多心了。” “你撒谎。” “……”桑玥哑然,这样霸道、固执己见的慕容锦的的确确让她大开眼界,她很早以前就察觉出慕容锦并不若表面所彰显的那般温润善良,但也没料到他骨子里的固执竟不逊于慕容拓的半分。他这是打算闹哪样?跟弟弟抢妻? 慕容锦波光潋滟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黯然:“不是没想过忘了你,一千多个日夜,忘不掉,我也没办法。”反而思念愈演愈烈,直到他完全丧失了理智,不远千里奔来寻她。 “你能为了我放弃天下、放弃南越的皇位、做我后宫里的男人?”桑玥一本正经地说完,慕容锦就是一愣,正欲开口,桑玥不给他机会,又道:“你不可以,所以,你的一句‘忘不掉’是多么苍白!别说什么合并大周和南越、共掌乾坤之类的话,我无吞并天下之心,但也绝不出卖自己的国家,你还是趁早打消了不该有的念头,对你对我对大家都好。” 慕容锦柔和地笑了笑:“总会有让双方都满意的办法的。” 桑玥懒得理他:“多说无益,你走吧,我不可能会答应你。” “如果我不走呢?”说这话时,他的神色优雅极了,也自信极了。 不走?留在辽城?桑玥的眉心一跳,思绪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沐倾城只是个幌子,云傲的底牌是慕容锦。没有云傲的允许,慕容锦不可能在大周逗留这么久,还跑来了军事要地,为了拆散她和慕容拓,云傲当真下了血本,他就不怕慕容锦这只披着羊皮的狼一口吞了大周? 她敛起想要拍死云傲的冲动,淡道:“慕容锦,你和慕容拓之间可还有兄弟亲情?” 慕容锦微垂着眉眼,落下点点浅光:“自然是有的,他是我最疼爱的弟弟,谁也改变不了。” 桑玥的眸光染了几分凌厉:“那你还要这样伤他?你明知我对他有多重要,仍是公然地跟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你有没有想过,他心里有多难受?他不会让步,我也绝不允许他让步,届时,你们兄弟反目,这让九泉之下的楚婳如何安心?她临死前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看慕容拓和我拜堂,就是想断了你对我的念头,你这样做,对得起她吗?况且,我对你真的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强扭的瓜不甜,你不要逼得我们连朋友都没法做!” 慕容锦似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深吸一口气,笑得和暖,语气也和暖:“天色不早了,我改日再来看你,这场仗我不会插手,希望你们能赢,赢不了,我再出面,不过那时,条件就是你了。” 区区两座城池还难不倒她和慕容拓。桑玥撇过脸,复又趟下,侧过身子,闭眼歇息。慕容锦怎么变得这么执拗了?或许慕容锦早就变了,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玥儿,你在里面吗?”外屋的门被推开,冷香凝雀跃地走入房间。 桑玥的黛眉一蹙,倪了慕容锦一眼,低声道:“还不快走?” 慕容锦轻笑出声,如玉的脸徐徐绽放了一瞬堪称瑰丽的风华:“见见你娘,兴许她更喜欢我做她的女婿。” ☆、君狂天下【第二章】情深(求票票,呜呜) 桑玥撵不走他,索性不理他,见就见,冷香凝那么喜欢慕容拓,慕容锦哪里入得了她的眼? “跟你开个玩笑,我过几日再来看你。”温柔地说完,慕容锦探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就像多年前的任何一次一样,但又似乎完全不一样,她依旧躲避开了,从前是恪守礼仪,而今却是决绝地疏离。他微叹,身形一晃,跃窗而出。 凉风习习,吹散了一室幽香无度,桑玥按了按眉心,顺带着揉散心底不知名的情绪,慕容拓有多在乎她没人比她更清楚,哪怕慕容锦是他最敬爱的哥哥,他也绝不允许慕容锦将她抢走,更不用说,她怀了他的骨肉,他们三个已是不可分割的一家人。 楚婳,你的一番苦心,当真要白费了吗? “玥儿。”冷香凝激动地奔入房内,把苏柔依送的糕点放在床头柜上,擢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了半响,随即紧紧地抱住了她,“我好想你!你怎么瘦了?还脸色白白的?” 桑玥呼吸着母亲身上的温暖气息,一颗浮躁的心也渐渐沉淀,重生了那么多年,她从最初的满腹仇恨到如今的满心感激,仇人已死,活着只为了身边这些她爱着的人,她欣慰一笑:“我没事,赶路有些辛苦,你别担心我,对了,娘,我想喝水。” 比起“母后”,冷香凝更加偏爱这样的称呼,她甜甜地笑着,倒了杯温水给桑玥,桑玥一口气喝完,她把杯子放回原处,探出手打开纸包,要拿糕点给桑玥吃,桑玥的眸光一扫,多年的勾心斗角造就了她非但的警惕,她指向冷香凝的衣襟,询问道:“娘,你的衣服怎么湿了?”还是湿在那样的部位。 冷香凝低头一看,不甚在意,呵呵一笑:“苏柔依给我倒茶,我没接住,就洒了一些,就一点点,不碍事的。” 桑玥心里疑惑,面上却笑得温婉:“你怎么会跑到苏柔依的院子里去了?她的院子在府的东面,跟我们隔得老远呢。” 冷香凝歪着脑袋:“我来看你,在门口碰到了她,她说有糕点送给你,但又不想多跑一趟,我就过去拿了。” 苏柔依要送糕点一开始就会送,怎么离开了才想起来?何况,她不想跑,府里多的是丫鬟,无需冷香凝亲自跑一趟才对。桑玥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冷香凝胸襟的水渍上,“娘,她给你擦了?” 冷香凝点点头:“她用帕子给我擦了,不过她没发现我是女的。” 没发现是不可能的,冷香凝假扮的是明不经传的药童,苏柔依一介将门千金怎会屈尊降贵给她擦拭?苏柔依或许很早以前就开始怀疑冷香凝是女儿身,今儿逮住机会正好证实了。桑玥的眸子里以极快的速度闪过一丝厉芒,苏柔依知道了,那么苏赫呢?他们究竟知道了多少?纵然宫里有朴清然,纵然冷芸、冷煜泽和云笙已死,但苍鹤至今下落不明,这个身份一个搞不好就会被曝光。 “香凝,桑玥。”慕容拓打了帘子进来,“再过一个时辰队伍就要出发了,你去陪陪荀义朗把。” 冷香凝一听荀义朗要走,赶紧放下手里的糕点,急冲冲地跑了出去。 桑玥微笑着伸出双臂,慕容拓欣喜一笑,先是拿过氅衣给她披好,才坐下拥她入怀:“当心着凉,我不来,你就单穿一件亵衣跟香凝聊天,冻坏了怎么办?” 桑玥迷恋他温暖的怀抱,可劲儿地呼吸着独属于他的淡雅幽香,唇角的笑幸福而唯美:“跟你在一起,我变得越来越不会照顾自己了,都是你惯的。” 慕容拓轻抚着她削弱的粉肩,抱着她仿佛抱着一整个世界,从此人生圆满、再无遗憾,他软语呢喃道:“就是要惯着你、宠着你,最好,离了我你连饭都不会吃,那样,你这辈子非我不可了。” 桑玥不禁失笑,心里有涓涓暖流淌过:“那你呢?你越来越优秀,武功好,样貌好,身份显赫,还这般体贴入微,我却变得什么都不会做了,别的姑娘跟我抢,我哪里抢得赢?” 倒是极少见她说醋话,听起来还不错。慕容拓掬起她只在他面前千娇百媚的脸,眨了眨眼:“哎呀!看在我追了你好几年的份儿上,要真有那么一天,你就追我一回呗!” 桑玥粉唇嘟起,哼了哼:“不要,我带着小拓拓走人,成全你……唔……” 一句玩笑话,却惹来慕容拓一顿狂风暴雨般的深吻,他疯狂掠夺着她的唇舌,吸允得她舌尖发痛,她不由地蹙了蹙眉,直到她呼不过气来,他才放开了她,一双闪动着琉璃光泽的眼眸微微泛红,无比认真又无比愤怒地看着她,低吼道:“不准你离开我!就算有一百人、一千人跟你抢,你也不许退缩,听见没?” 这样盛怒得几欲暴走的慕容拓让桑玥头皮一阵发麻,她先是一愣,尔后懂了,抬手摸着他即便在盛怒下依然如诗如画的容颜,浅浅一笑,眸光真挚、温暖:“好,谁跟我抢,我就杀谁,你是我一个人的!哪怕有一天你忘了我,我也会一直纠缠你,直到你重新回我身边为止,谁让你惹我?惹了你就得负责,这辈子你休想逃。” 慕容拓的神色一松,怒气消弭无形,紧紧地搂住她,百刚化为绕指柔,十分愧疚地道:“你别生我的气,不是故意对你发火的,我真的……真的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会难过成什么样。” 桑玥回抱住他,他曾经说过没了她,他会活不下去,她又何尝不是?这个男人深深地刻入了她的骨血之中、烙在了她的灵魂深处,失去彼此的痛苦,她也承担不起。 “陪我躺一会儿。” “好。” 慕容拓脱了鞋子和锦服,在她身边躺好。 桑玥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想强撑着跟他说会儿话,却是抵不住浓浓倦意,不多时就进入了梦乡,待到她从睡梦中醒来,习惯性地一摸,旁侧一片冰凉,她霎时就被懊恼和失落冲散了余困,天啦!她怎么睡过头都没送他最后一程? 她鞋子也没穿,就掀开棉被下了地,“慕容拓!” 绕过屏风,目光所触及的范围内空空荡荡,她的心陡然一沉,招呼不打一个就走了?她委屈得一塌糊涂,怀孕之后貌似多愁善感了许多,这会子,悔得要死!真不该睡的,哪怕只分开几天,她还是觉得那睡过去的那一个时辰永远都补不回来。 “啊——” 双脚一轻,她被拦腰抱起,熟悉的男子气息和幽香瞬间笼罩了她,她心头一喜,已被某人塞进了温暖的被窝。 慕容拓揉搓着她冰凉的玉足,含了一分责备的语气:“我去如个厕,你怎么急成这样?” 桑玥死死地揪住他的衣袖,幽幽地望着他:“你撒谎!边儿上都凉了,可见你离开了许久。”这种感觉,难受! 她的玉足暖暖,他抽回手,笑了笑:“我去查了一下苏柔依的动静,香凝走后,苏赫刚好去了她的院子,有人说里面传出了哭声,所以我猜,她已经将香凝的女儿身告诉了苏赫。” 想来先前她和冷香凝对话时慕容拓全都听见了,心里跟她存了同样的疑惑,于是趁她熟睡去探了下人的口风,这个男人,已经完全摸清了她的动向和心思。 “你打算怎么办?”慕容拓轻声问道。 桑玥淡淡地道:“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不怪她滥杀无辜,而是冷香凝和荀义朗的事一旦曝光,受牵连的将会是冷府和荀府上上下下近千口人,与之相比,一个小小苏府算得了什么?况且,苏柔依真的无辜?未必。 过多的妇人之仁只会成为敌人攻击自己的把柄,慕容拓从不怀疑她的狠辣和果决,正因为她永远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他才能放心地偶尔离开去处理其它的事。 “想好怎么做了?”不能留下把柄。 桑玥报以一个令人安心的笑:“这点儿本事我还是有的,不然当初你怎么看上我了?” 好吧,他看上她的确是因为她的聪颖。 桑玥起身穿了裙衫,尔后拉着慕容拓走到梳妆台前,拿过梳子,托起他瀑布般垂顺而下的秀云墨发,轻柔地梳着,看那光洁的青丝在她手中一点一点地合拢,她灵活地一绾,已结寰于顶。 绾一世峥嵘岁月,绾两份贪痴情流。 慕容拓的唇角扬起怎么压也压制不住的弧度,拿过玉冠递给她,她笑着接过,为他戴上,再插入玉簪。 “真好看。”桑玥由衷地赞了句,这张脸,虽不比沐倾城的那般妖孽,却已是精致俊美得叫人错不开视线,更遑论,他与生俱来就偏生一股王者之气,霸道、凌厉,很是吸引女子。 “我也觉得好看。”她为他绾青丝时贤惠和专注的样子,比画中的人儿还美上三分。 “大概要去几天?”语气云淡风轻,心底万般不舍。 慕容拓握住她的手:“快则一日,慢则……十来日吧。”他要对付的,不是战神,而是变态的虐待狂,其难度……十分之高。他有把握攻克,却算不准具体时日。 “嗯。”桑玥微笑,亲自为他穿上盔甲,那黑色的泛着威严的光泽像一块石头瞬间堵了她的喉头,她不禁有些胀痛,这是第二次,他为她奔赴沙场,对抗胡国比对抗北齐更加困难,此番不说凶险万分,但也一定是疲惫至极。 “慕容拓。”她靠进他的怀里,白皙的双颊贴着他冰凉的盔甲,眼角忽而有了泪意,“早点回来。我和孩子都在等你。” 慕容拓掬起她美如璞玉的脸,低头吻住她的唇,柔柔地品尝着她的美好,突然,指尖一热,他的心砰然一跳,松开了她,适才发现她落泪了。认识她五个年头,除了圆房的那一次,再没见她哭过。 “傻丫头,哭什么?我打了那么多仗,还从未输过。” 桑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落泪了,大抵孕妇都有点儿神经兮兮的吧,她随意找了个话题:“你父皇要是知道了,会不高兴的,他和乌苏女皇的关系要好,定然不乐见儿子跟她杠上。” 慕容拓轻笑:“开什么玩笑?不打胡人,难道要胡人欺负他的儿媳跟孙女儿?你呀,把心揣回肚子里,他不会介意的。政治战争本就无关那些年少轻狂的交情,即便我父皇在此,他也会举兵捍卫你的江山,他疼你的心,不亚于楚婳的。” 桑玥含泪点头,是啊,要不是真心疼她,不会把那么宝贵的力量赠送给她了,“慕容拓,此番平定了战乱,我陪你回趟南越,看看我们的父皇。” 比起云傲,慕容宸瑞的身子硬朗许多,只是失去楚婳后,他的心空落落的,现在已经有了让慕容锦登基为帝之意,在那之前,一定要完成和桑玥的大婚。慕容拓擦了桑玥眼角的泪:“以前你那么讨厌我,我真是做梦都没想过你会有为我掉泪的一天。” 是啊,重生以来,她再也不信眼泪,除了逢场作戏,她轻易不哭,但这个男人的情意太深厚了,其实她也做梦都没想过那个目中无人、莽撞残暴、差点儿杀了她的纨绔公子会出落成这样一个完美的男人。 她破涕为笑:“哪有讨厌你?第一眼见你,我还看痴了呢,只是谁让你踩我的马车,讨厌的是你做的事。” 慕容拓不拆穿她善意的谎言,在她额前印下一吻,露出了几分成熟老练的神色:“桑玥,你不要恨云傲。” 慕容拓陡然蹦出这样一句话,桑玥不禁愣了愣神,他们两个向来水火不容、两看相厌,慕容拓怎么突然为云傲说起了好话?况且,慕容拓没理由不知道云傲默许了慕容锦在她身边打转,他为何还能讲出这样的劝解之词? 慕容拓微微一笑,眉宇间满是幸福和欣慰,偶有一分不易察觉的苦涩,他的大掌轻轻覆上她硬邦邦的小腹,柔声道:“做了父亲我才理解了云傲的心,没能抚育你成人,他已是悔恨万分,就想用余生的力量来爱你、呵护你、保护你,但我却生生夺了他的权力,难怪他嫉妒了。换位思考,将来有个陌生男子突然冒出来要抢走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亲近他、疏离我,为了他不惜跟我反目,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桑玥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不是没领会云傲的初衷,所以她留下了沐倾城,但这些道理她无法对慕容拓诉说,现在,他自己理解了,怎不叫她感动? 慕容拓的柔和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从容道:“让她姓云吧。” 桑玥的瞳仁一缩:“不行!你已经为我放弃了那么多,我怎么能让孩子跟我姓?” 慕容拓抱住她,“这样,云傲才不会认为我要抢了你的江山。” 桑玥拼命摇头,泪珠子不停地滚落双颊:“不要!他姓慕容!不姓云!” 云傲让桑玥给沐倾城名分只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要给孩子冠上“云”姓,桑玥冰雪聪明,哪里猜不出?她冒着差点儿被云傲一剑杀死的危险阻止了云傲的要挟,她的心,他懂了。但他不愿意让她为此闹得父女生隙,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那样的痛苦,太过憋屈。 从她在华清宫宁死也绝不辜负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做了这个决定,她的心完完全全属于他,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欢喜的事?慕容家的血脉就交给慕容锦、慕容天和慕容珂去传承吧,慕容宸瑞不缺子嗣,桑玥却少不得他这个丈夫。 他俯身,掀开桑玥的云裳,带着浓浓深情吻了吻他的女儿:“等爹爹回来,给你买糖吃。” 这一瞬的深情,如烈日般炽热,似瀚海般汹涌,比泰山稳重,比苍穹广阔,任千言万语,道不出它十分之一。 桑玥按住胸口,眼角的泪花晶莹剔透,唇瓣的笑容温柔和美:“我们等你。” 早春的风,极冷。 郓城较近,荀义朗两个时辰便抵达了,老远,他就听见了战争的号角,遂扬鞭策马,将速度提到了极致,一路逛奔抵达了战场。 一望无际的草原,狂风吹得军旗呼呼作响,一个又一个火烈鸟翩然起舞、振翅欲飞,分不清是呜呜风声还是它们高亢的叫嚣,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两军对垒,严阵以待,自苍穹俯瞰,那两排黑白分明的整齐线路,犹如楚河汉界,未拔剑,已煞气腾腾! 姚清流骑在高头骏马上,手持长枪,怒指对面容颜俊美、英姿飒爽却面无表情的将领,疾言厉色道:“逆子!还不快束手就擒?你要杀光自己的同胞,做大周的千古罪人吗?” 薛元昊,不,姚俊杰气势磅礴地坐在汗血宝马上,冷眼看着对面的老头儿像个疯子一般叫喊,心里的嘲讽如怒海狂澜,几乎要翻腾上天:“大周人都死光了吗?居然要一个年过花甲的人来冲锋陷阵,本将军不屑于跟老弱病残打,识相的,速速离开,本将军要开战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休整,他的伤势虽未痊愈,但上阵杀敌足够了,“把荀义朗叫出来!本将军要跟他打!你们这些虾兵蟹将,不配做本将军的刀下亡魂!” 姚清流怒急攻心,策马冲了过去,姚俊杰轻蔑一笑,扬剑一斩,剑锋挑起破空之音,肉眼似能看见弯月光波,地表突起尘土飞扬,马匹一声惨叫,已被削落了四肢。 姚清流欲翻身下马,奈何一切发生得太过迅猛,马蹄已失,马身还在俯冲,他的身影一个不稳凄然坠落,只听得“咔嚓”一声清脆之响,他的脊背磕在了长枪之上。 “姚将军!”卢副将大惊,不顾姚清流的命令,策马奔了过去,在战场中央抱住了姚清流,探手一摸,心遽然一沉,他不可思议地望向一脸恣意的姚俊杰,咆哮道:“姚俊杰!他是你的父亲!你怎么下得了手?你这个禽兽!胡人究竟给你吃了什么药?你六亲不认,连自己也不认得了?你睁开眼看清楚!你跟姚将军长得多么相似!一看就是父子!你……你瞎了眼吗?” 姚俊明随意扫了脊背负伤的姚清流一眼,对于容貌他不甚在意,只看着那迟暮老人痛苦不堪的样子,心里莫名地闪过一丝惊惶和不忍,但更快的,脑子里炸开一道白光,痛得他目眦欲裂、浑身发冷,那种惊惶和不忍即刻被冲散得如烟如风了。 狂风挽起他的紫色披风,像一张硕大的布幕瞬间笼罩了大周军士的心,带着刺骨的寒意,冻得人瑟瑟发抖。 他剑指卢副将,“本将军警告过他不要不自量力,现在,赶紧把荀义朗那只缩头乌龟叫出来!本将军的伤都好了,他还在装死吗?上次一战,胜负未分,今日,本将军定要跟他一较高低!” 咻! 一道尖锐的呜鸣横贯沙场,带着碎裂虚空的所向披靡,直直地取道姚俊杰,姚俊杰双耳一动,即刻挥剑相抵,巨大的内劲顺着他的剑和手臂蔓过他的全身,他只觉得五脏六腑被一根极细的长针给穿透了一般,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同时,身下的马一歪,赫然是那股内劲已渗透到了它的体内,它甚至连嚎叫都来不及,便魂归故里了! 姚俊杰腾空而起,汗血宝马侧翻在地,打了个呼呼,尘土扬起三尺之高,埋了它一世骄纵。 姚俊杰稳妥地落于一旁,侧目一看,那差点儿要了他命的兵器不过是片树叶子!好厉害的对手!他的血液急速沸腾,心脏蓬勃跳动,脸上展露了一抹兴奋的笑容:“来得正好!本将军刚好手痒了!今日就跟你一决胜负,看看谁才是天下最厉害的战神!” 荀义朗在姚清流和卢副将的身侧勒紧缰绳,止住了脚步,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定着姚俊明,口气却是吩咐道:“皇上有旨,召姚家主即刻返京,卢副将你亲自护送吧!” 卢副将福了福身子:“是!属下遵命!” 关于姚俊杰失忆的事荀义朗没说,想必姚清流也猜到了。 姚清流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是身体痛,还是心痛,不得而知。 荀义朗一来就给了姚俊杰一个下马威,大周军士方才因为姚清流负伤而呈现出的低靡士气瞬间就高涨了,大家纷纷摩拳擦掌,被黄沙迷得干燥万分的眼眸里徐徐跳动起了希冀的锋芒,日晖下,犹如数万颗黑水晶不停闪耀,映着澄碧蓝天,映着战火硝烟,这一刻,他们的心凝聚成了一堵功不克的铜墙。 荀义朗启声道:“姚俊杰,你本是我大周第一战将,十四年前你亲率一万兵士和胡军的七万兵士同归于尽,缔造了我大周史上绝无仅有的传奇,但你不幸负伤昏迷被胡人掳走,乌苏女皇用失魂花清空了你的记忆,并用紫火莲维持了你多年前的容貌,让你以为你就是土生土长的胡人,还分外年轻,你仔细回想一下,你孩童时期的记忆都去了哪里?” 其实别说十四年前,就连五年前的记忆他也没了。乌苏女皇说,他跌落了台阶,摔坏了脑子,所以忘记了许多事。他对此深信不疑,难道不是吗? 自从荀义朗认出了姚俊杰之后,乌苏女皇就派了亲信过来监督,亲信名唤岑翕,中等个子,贼眉鼠眼,一瞧就是个精明的,他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嚷嚷道:“薛将军!您可千万别听信了他们的谗言啊!您和当年的姚俊杰的确有三、两分相似,但天底下相似的人多的去了!您的父母都在胡国,您的妻儿也在胡国啊!陛下前段时间染了风寒,太医不建议她有孕,可她仍是冒着生命危险怀了您的孩子,您……您可不能因为大周人的挑拨就弃陛下于不顾啊!” 荀义朗的眸光一凉,乌苏女皇好卑鄙!姚俊杰做了她那么多年的男人,她早不怀孕、晚不怀孕,一打仗就怀了孕,分明提前洞悉了姚俊杰可能被认出,于是计划用孩子栓住他。 姚俊杰冷冷一声,反手扬剑,朝着荀义朗冲了过去。 荀义朗一跃而起,宛若蛟龙出世,火红铠甲在凛冽寒风中划出一道焚天烈焰,如闪电般迅猛,一个眨眼的功夫,他手里银光闪耀的剑已劈向了姚俊杰的命门。 姚俊明本是一招攻击,以为荀义朗会防守抵御,谁料,荀义朗愣是不怕死地给了一记杀招,眼看他的剑就要削掉荀义朗的双腿、而荀义朗的剑则是要刺入他的眉心,孰轻孰重,立见分晓,他赌不得!他只能猛跺脚根,单掌朝着前方的地面斜斜地打出一道劲风,借力全速后移。 荀义朗一剑刺空,不做停顿,左手一挥,三枚暗器直逼姚俊杰,同一瞬间,右手的宝剑横着一划,斩出一道摧枯拉朽的云月之光。这一招,含了他五成内力,之所以不是十成,是因他更愿意活捉姚俊杰。 “居然使暗器!真是够卑鄙的!”姚俊杰不屑地骂了一句,身子一侧,大掌一挥,暗器已被掐在他的指缝中,他的另一手急速劈出一圈轩然劲浪,无色无形,地表却以看得见的速度急剧皲裂! 两种顶级强者的力量在半空轰然相撞,悠悠天地为之色变!妖风呼啸,仿若电闪雷鸣,平坦沙场突然炸开了一个百尺大坑!能量余波擦过,飞入了对方的阵营,双边的第一排军士躲避不及,顷刻间就倒了一大片,全是被震碎了心脉而亡。 荀义朗狐疑地凝眸,奇怪了,他才用了五成功力,怎么跟姚俊杰打成了平手?难不成姚俊杰的伤势没有痊愈?没道理啊,姚俊杰伤得没有他严重,怎么好得不如他利索? 来不及多想,姚俊杰已怒发冲冠,挥剑发动了第二波攻击,荀义朗身形一闪,人已与他近在咫尺,这是凌厉与霸气的交锋,也是速度和力量的对决,火红身影如风如梭,紫色身影似鬼似魅,那一道道幻影、一声声剑鸣、一次次碰撞、一片片金光,在黄沙漫天的战场交织出了一曲嗜血勾魄的战歌,他是千军万马,他是百丈云霄,彼此气吞山河,招招致命,步步夺魂。十多万军士,不如他们二人气势恢宏。 百招后,姚俊杰体力不支,渐渐落了下风,荀义朗逮住一个他微喘的空挡,一剑削落了他的头盔,尔后脚尖轻点,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用左手震碎了他胸前的盔甲,在掌心即将贴上他健硕的胸膛时,他突然双指一并,点了他的穴道。 姚俊杰的四肢一僵,失去了知觉。 荀义朗将他拦腰抱起,施展其功落在了马背上,驰回自己的阵营,尔后高举宝剑,催动内力,朗声,惊空遏云:“杀!” 胡国战神被擒获,大周军士的士气是从未有过的高涨,反观胡军,则是史无前例的低靡! 岑翕的眼珠子一动,趁乱逃离了现场。 这是一场实打实的混战,也是一条用血肉和骸骨堆积而成的兵路,荀义朗面色沉重地看着大周的好儿郎跟胡军浴血奋战、生杀予夺,战争苦的从来都是老百姓,死的全部都是热血青年,乌苏女皇为了争一口气,不惜陷万民于水火,这种女人,当真是自私自利、毒辣至极! 刀光剑影,血海无边,一场仗打了整整三个时辰,七万胡军被尽数歼灭,大周军士折损四万,这片黄沙,一夜之间就埋了十一万英魂。尽管残忍,但战争莫不都是如此,好在结果尚如人意,不仅胜利了,还抓住了姚俊杰。 而另一边,慕容拓的情况显然棘手许多。 潍城距辽城也仅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属于幅员最辽阔的城池,地广人稀,多矿山,大周近五分之一的铁矿产自此处,铁矿乃兵器之源,可见潍城有多重要了。 守住城关的正是瑶兮公主的生父豫亲王,他这个人当真是头野兽,为了让女儿离间姚家和皇室的关系,不惜让女儿沦落风尘,和两名男子周旋,最后更是当着外孙的面被恶人强暴,这样的历练方式,慕容拓想想就恶心。 原本慕容拓带着破神弩已经消灭了胡人的一万士兵,谁料,胡人丧心病狂地开始屠城,潍城的城门紧闭,十多个孩童或妇孺被吊在城楼之上,在她们的头顶,是一锅锅滚烫的火油。大周军队不得不停止了攻击,不仅如此,还被威胁退兵十里,否则豫亲王便肆意杀害大周子民,就在前一个时辰,他活生生地剥了一个七岁小女孩的皮,此刻,那一副风干凝血的皮囊正像一面诡异的旗帜飘摇在城楼的一角,看着就令人毛骨悚然。 慕容拓的脑海里不停盘旋着小女孩儿被剥皮时的惨叫哭嚎,她喊爹喊娘,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的肺气得快要爆炸了!难怪瑶兮那么变态!她爹简直是变态的祖宗! 豫亲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慕容拓,只见他单枪匹马伫立在森森寒风里,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一个眼神就足以拂风万里、扬尘千丈,这种波澜壮阔般的恢弘,金戈铁马般的强势,即便不动声色,已然是广袤的天地间最华贵的、不可倾轧的一道风景。豫亲王的手指点了点城墙,一般当事情的发展超脱了他的掌控时,他才会做这个细小动作。 慕容拓翘首望着不可一世的豫亲王,那人长得仪表堂堂,哪怕已年过六旬,却老当益壮、精神奕奕,身材比普通的兵士更加魁梧,面色较豆蔻少女还要红润,传说,他每隔几日都会服用一次婴儿汤用以滋补,慕容拓原先不信,现在瞧了他的残暴手段,只会觉得他哪里是喝婴儿汤,根本是生吃婴儿的脑子! 但他再气愤,面上却是不会显露半分,这是跟桑玥点滴相处的过程中习得的经验,他从容地、带着睥睨众生的浅笑,朗声道:“豫亲王,久仰大名,怎么,你不请本王进去喝杯茶?” 豫亲王是乌苏女皇的亲叔叔,极受乌苏女皇的器重,对于乌苏女皇和慕容宸瑞师出同门一事熟知于心,他虽听了传言,知晓慕容拓和大周太女关系匪浅,却万万没想到慕容拓会为她出征。他犀利的鹰目眯了眯,笑得和颜悦色,与任何一个慈祥的老人无意,甚至,更加亲切:“慕容拓,你若是南越的曦王,本王自会大开城门迎你入内,并设宴好生招待你。但你要是大周的太女驸马,本王就万万不能引狼入室了。” “哈哈……”慕容拓仰天长笑,难以鄙夷,“豫亲王,你城内二十万兵士,还怕降不住本王一人?本王可以认为你这是胆小如鼠的表现吗?哎呀!早知道本王就去郓城打姚俊杰了,起码是勇者之争,死活都是痛快,哪像在潍城,英雄没有,倒是一堆王八乌龟,真是憋屈得很啦!” 毛头小子,牙尖嘴利啊!豫亲王吃过的淹比他喝过的水都多,自然不会轻易中了他的激将法,豫亲王皮笑肉不笑道:“慕容拓,南越和胡国向来交好,看在你父皇的面子上,本王不想为难你,你速速离去,本王要对付的是云恬,不是你!” 对付桑玥?看来这个糟老头儿是想为瑶兮报仇,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眼眸里流转起一抹愠色,转瞬即逝,难以捕捉,他唇角一勾:“哈!你对付她,不就是对付我咯?” 他从挂在马鞍的袋子里掏出一个明黄色的四四方方的包袱,打开,晃了晃,“想要回胡国玉玺吗?想要的话尽管来抢!大周军队都在十里以外,你想擒获本王,呵呵,似乎不是很难。但前提是把这些无辜的百姓放了,否则我一掌劈了它!” 豫亲王的眼眸一亮、再一暗,慕容拓说最后一句话时严肃的神色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绝对认真的,他都敢为了桑玥公然跟胡国对上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豫亲王凝思了片刻,最终决定采取慕容拓的建议,诚如慕容拓所言,他单枪匹马,难抵二十万军士,哪怕大周军队赶过来,十里路程有那么容易敢吗?他把心一横,道:“本王放了他们可以,但他们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本事了!你只说放,那么本王就放给你看!” 语毕,豫亲王拔出佩剑,一举斩落了两根绳索,立时,一名八九岁的男孩儿和一名四十岁的妇孺凭空跌落,他们吓得大呼救命,慕容拓催动内力,将忍术施展到了极致,身形像一道黑色冥光,疾驰而过,在身后落下翩飞的残影。 终于,在二人即将跌落地面时,慕容拓一手一个接住了,把他们放回地面后,快言快语道:“笔直往前跑,不要回头,大周军士就在前方。” 豫亲王并不善罢甘休,一剑一剑斩落,慕容拓东飞西纵,衣袂迎风鼓动,残阳下,他容颜如画、身形若云,西边的霞彩落在他俊美无双的脸上,竟勾勒出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四个、五个、六个……十一个,还剩最后两个! 他不仅要跟时间赛跑抢人,还得躲避那滚滚燃烧的火油,城楼下的一片枯草地,早已火光四射,黑气漫天。 “救命啊——” 此时落下的是一名六岁孩童和一名五十上下的妇孺,那孩童叫得无比凄惨,妇孺也不遑多让。 慕容拓飞身一扑,脚背一抬,孩童被掂了掂,落入他的怀里,尔后他抱着孩童脚踏城墙,借力一跃,拉住了那名妇孺。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那名妇孺大抵太过害怕的缘故,另一手一攀,圈住了慕容拓的脖子。 落地的那一瞬,慕容拓直感一阵森冷寒意自颈后传来,急速顺着他挺直的脊背蔓过四肢百骸,流进五脏六腑,他本能地打了寒颤,尔后单臂一震,欲要甩开那名妇孺。 却见,那妇孺单袖一拂,面容大改,看清她此时的样貌后,慕容拓的心遽然一紧,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眸子:“桑……桑玥?” ☆、君狂天下【第三章】胜利,记忆 那么真实,就连身上的幽香似乎都完全一样,真的是桑玥? 女子娇柔一笑,唤道:“慕容拓,带我回家,好不好?” 慕容他忽然十分地迷恋这样的感觉,桑玥在身边,在叫他回家,拓出现了瞬间的恍惚,然而在搏杀中,一瞬间的恍惚绝对是致命的! 那名女子手里的暗器已直逼慕容拓的后颈,幽幽白光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分外夺目,死亡的脚步已踏响了诡异的节奏,寒风凛冽,吹得他头盔上的银翎翩然起舞,似一团无所归依的柳絮,晃荡间就要远离这喧嚣尘世。 “慕容拓,带我回家。” 又是一句,那声,那貌,与桑玥的一般无二! 电光石火间,被慕容拓救下的五岁孩童“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慕容拓和那名女子俱是一震,她的暗器就要刺入慕容拓的后颈,慕容拓却单臂一挥,拧断了她的手骨,尔后奋力一脚,将她踹出了老远。 他催动意念,强行粉碎了残留脑海中的幻术,果不其然,那名女子依旧是粗布裹身,但她已露出了本来面貌,约莫二十上下,浓眉大眼,姿容艳丽,因被慕容拓重伤,她不停咳血,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幻术属于巫术的一种,以迷惑人的心智为主,短期内能让人看到内心最期盼的东西,即便意志力强大如慕容拓也难抵它的诱惑,好在他虽沉醉,却及时幡然醒悟,否则,今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幻术必须和对方有眼神交流才能施展,豫亲王会把她混在人质里一吊就是一整个时辰,就是为了骗取慕容拓的信任。 慕容拓抱了抱那名小男孩儿,以示感谢。尔后,他欲出手杀了那名女子,只见一支箭矢横空驰来,在慕容拓动手之前刺破了她的心脏。 慕容拓抬眸相望,却只捕捉到了一道片翻飞的红色衣角,速度倒是挺快。 他四下看了看,算算时辰,应该差不多了,唇角一勾,带着那名五岁的孩子策马返回了军营。 他走后,豫亲王即刻下了城楼,在一间密室寻到了那名红衣女子,她生得十分妖媚,丹凤眼上描绘了淡紫色的眼妆,斜飞至鬓角,宛若两片飞霞凌驾于瑞雪之巅,越发衬得她冰肌玉骨,那双璀璨潋滟的眸子微眯成两道细弧,泛着朱丹红色泽的薄唇翘起一角,这张脸瞬间就立体得妖娆多姿了。 豫亲王凝眸询问:“沫儿,你见了慕容拓,觉得如何?” 乌苏沫涂了深紫色豆蔻的指甲轻轻地放置于唇角,那种姹紫嫣红的华美立时就点亮了整个暗沉的房间,她挑了挑眉,轻言轻语道:“是个棘手的人。” 豫亲王倒吸一口凉气,乌苏沫的眼界极高,被她赞一句“棘手”简直是凤毛麟角的机会,他又道:“比之荀义朗呢?” “不相伯仲吧。” 豫亲王似乎不太认同,他总觉得没把慕容拓看透似的,那人表面狂傲不羁、冲动鲁莽,实际上呢?会否暗藏了不为人知的一面?冥思了片刻,他话锋一转:“对了,沫儿,潍城虽大,但铁矿居多,粮草并不十分充足,慕容拓一定会抢先封锁了胡国给我们的补给,将我们围困其中,我们还是早些部署应敌之策才对。” 乌苏沫的素手绕了绕毡帽上的穗子,一种女子罕有的果决之气自眉宇间徐徐散发而出,她是乌苏女皇的长女,亦是储君最得力的竞争人选,当然,如果不算她的双胞胎弟弟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和桑玥无论从身份上还是从性格上都颇有几分相似,就连看男人的眼光……也相似得很。 她笼着一层轻烟的黛眉高高蹙起:“慕容拓,倒是个有意思的人,只可惜……我觉着他十分讨厌,今晚,就跟他决一死战吧,他才带了十万兵士,我就不信双倍人数还灭不了他!” 夜风呼啸,新月如钩。 慕容拓坐在营帐内,仔细做着沙盘推演,在他身旁是魏副将。 魏副将和陆流风曾经同为冷煜林的部下,随着冷煜林东征西讨,打了不少胜仗,渐渐的,人也骄傲了。慕容拓尽管在南越的名号十分响亮,但大周人到底只是道听途说,并未亲眼见他带兵打仗,太女身为此次讨伐胡敌的主帅,抵达辽城后即刻任命慕容拓为副帅,统领十万轻兵,其中包括五千弓箭手。 下午慕容拓命弓箭手使用破神弩灭了胡人派出的一万军士,大周人毫发无损,可以说,这是个神奇的战功。但魏副将不会因为它就真的对慕容拓刮目相看,说到底,这一次的小胜关键在于破神弩,因为破神弩射程极远,大周弓箭手明目张胆地暴露在胡人的视线范围内,但胡人的箭就是一支也射不到他们,反观他们箭无虚发,短短两刻钟就歼敌一万了。直到豫亲王用人质作为要挟,他们才不得不退步十里,慕容拓却是并未离去,他在城楼下挑衅了豫亲王许久,但除了救回几名人质没有其它的特别之处。看来,传闻终究是传闻,行军打仗啊,这个年纪轻轻的殿下还是嫩了些。 一念至此,魏副将上前,抱拳行礼道:“殿下,属下认为今晚豫亲王会夜袭我们的军营,在人数上我们无法与之匹敌,属下斗胆建议智取。” 慕容拓拿掉沙盘中的一个刻有“万”字的小人儿,浓眉微挑,倪了他一眼,淡道:“如何个智取法?” 魏副将心中一喜,顺带着那种恣意也多了几分,他是实打实的战将,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殿下能比的?他能理解太女想让慕容拓建立赫赫战功好巩固驸马地位的决心,可打仗不是儿戏,慕容拓要是没真本事就呆在营帐里睡大觉好了。 他尽量语气恭敬,神色却是难掩傲慢:“殿下,弥补人数差距的方法有二:一,提前在必经之路上设下陷阱,以此来损耗对方的兵力;二,从隔壁的瓮城借兵,瓮城已被收复,那里有驻军十万,距此也就一个时辰的路程,属下命人快马加鞭,即便我军跟胡人打了起来,瓮城兵士也一定能够及时赶来支援。” 魏副将神采飞扬地说完,慕容拓不动声色地又撤走了沙盘中的一个“万”字小人儿,那里便只剩两个“万”字小人儿了,魏副将瞟了他一眼,权当他在玩过家家,压根儿没听懂自己的宝贵计策,于是他打算用更加简洁的语言阐述一遍。 慕容拓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悠然似一缕山涧拂过的清风:“听起来似乎颇有‘道理’。” 魏副将的腰杆儿挺直了几分,慕容拓呵呵一笑,随意的一个眼神,竟是像那犀利的冰刀在屋子里割了个来回,魏副将鬼使神差地打了喷嚏,暗骂自己活见鬼了。 “可惜太蠢了,蠢驴都懒得用这样的打法!”前面娓娓动听,到了最后两个字音调陡然下压,压得魏副将双腿一软,险些摔在了地上,回过神来之后,心底的鄙夷却是更甚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学无术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学无术还不肯承认! 慕容拓淡漠地扫了他一眼,即刻洞悉了他的想法,衷心倒是有,可惜太过迂腐、固步自封,难怪一把年纪了还只是个副将。 若说姚俊杰打仗注重一个“猛”字,他便是信“奇”字诀。 不多时,一名荀府的枭卫前来复命:“启禀殿下,一切准备就绪。” 慕容拓戴上头盔,拿了宝剑,对魏副将吩咐道:“有一点你猜对了,胡军定然会夜袭敌营,届时你带领九万兵士佯装兵败,但也别败得太惨,吸引他们不断往瓮城方向靠拢,记住,不论胡人使用什么激将法,你都不得与之酣战,要保存实力,听见没有?” 这是……要把敌人引往瓮城?敌人没那么笨吧?魏副将一头雾水:“殿下,那剩下的一万呢?” “随本王攻打潍城!” 魏副将的眸子猛烈睁大,比桂圆还大!一……一万?对方就算分了一半的兵力出来偷袭,那也还剩十万啊!一万对十万……这……姚俊杰当年是一万对七万,双方全军覆没,算是大周史上的奇迹了,难不成慕容拓要刷新这个记录?跟敌人同归于尽? 若真是这样的话…… 魏副将当即甩了自己一个耳光,心里的鄙夷瞬间被敬佩所取代,无比沉痛地道:“殿下!你如此精忠报国!我代大周子民感激殿下的恩德!我一定会保存实力,跟瓮城军队会和,然后杀回来为殿下报仇的!殿下……保重!” 后会无期! 语毕,洒了两滴英雄泪,转身离开了营帐。 慕容拓摇摇头,懒得理会魏副将的自以为是,开什么玩笑,当他去送死?他的妻儿还在辽城等他,他怎么舍得死?该死的是那群可恶的胡人。 当夜,慕容拓率领一万轻骑,绕道从小路往潍城方向而去,诚如他所料,胡人的确分了大队人马前来偷袭他们的营地,人数约莫十万,魏副将按照慕容拓的吩咐,打一会儿就跑,偏又不跑得太远,吊着胡人的胃口不断南行。慕容拓这边则是驾着巨木车不断地撞起了城门,城楼上,豫亲王一脸惨白地扶着墙壁,指挥士兵对大周兵士放箭,奈何他们根本连弓都拉不动! 豫亲王在心里把慕容拓骂了个半死!他没想到慕容拓下午挑衅是假,混淆视听是真!他和乌苏沫都被慕容拓给吸引了注意力,慕容拓的百名顶级枭卫却是潜水从一处破败的、不易察觉的堤口挖了条通道混入城内,并给所有的水井都投放了软骨散!正因为他们跟城中百姓吃的、喝的一模一样,他才放松了警惕,认为慕容拓不至于会对水源投毒。 是啊,慕容拓的确没有投毒,他投了软骨散! 真是讽刺,现在全城上上下下,除了随行的百毒不侵的十名血卫,数十万百姓跟他们一样全都酸软无力,这……这简直成了一座废城!他们的十万军士完全失去了战斗力,根本就是我为鱼肉他为刀俎,只剩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乌苏沫心情不好,未用晚膳,倒是免遭了毒手,问题是,她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力挽狂澜。就连她也觉得讽刺,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败在了慕容拓的手里?这哪里是打仗?这是在耍阴谋诡计! 慕容拓此行虽然只带了一百人,但这一百人全是冷家和荀家精心培育出来的枭卫,论战斗力,血卫更强,但论轻功和隐蔽身形,天底下再没哪种力量比得过大周枭卫了。 乌苏沫握紧了手里的匕首,绝美的眸子里寒光乍现,豫亲王一见她露出这种神色便知她动了真怒,其实慕容拓的计策并不十分高明,只是他们赢了太久心里虚浮了,加上他们的确小看了慕容拓,以为像慕容拓那种随随便便就能上当的人,心眼儿能有多少? 乌苏沫大口大口地呼气,妖娆的面容上泛起了一抹愠色,嘴角的笑却越发灿烂了:“傍晚时分,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装作忧心忡忡,故意装作没察觉到我们的诡计,明明猜测到那些人质里可能混入了我们的人,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救了,其目的,就是要让我们相信他是个单纯、没脑子的人!还有那个小孩儿……是被他弄哭的,他……识破了阿奴的幻术,借着小男孩儿的手制造了一场意外,让我们觉得他逃脱幻术的禁锢纯属巧合!” 乌苏沫尽管猜的不全对,却也八九不离十了,慕容拓铁石心肠,不会因为区区十几人就置于万民于水火,要不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豫亲王就算用火油把他们烧成渣慕容拓也不会眨一下眼。但,那个七岁小女孩儿被剥皮的时候,慕容拓是真的怒火中烧了!至于幻术,慕容拓的确是在愣了一瞬之后即刻识破了。 乌苏沫的葱白纤指捏得隐隐发白,皮笑肉不笑道:“奇怪了,他怎么逃脱阿奴的幻术的?阿奴的幻术与我的不相上下,就连当年的薛元昊也没能幸免,慕容拓究竟从哪儿瞧出了破绽?这可真是叫我百思不得其解。” 关于这点,豫亲王也想不通,按理说幻术的威力无人能够抵挡,除非是同样拥有幻术的人,如此,只能说明慕容拓的心的确细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程度。 “公主,属下护送你和王爷离开!”一名血卫禀报道。 乌苏沫怒极,美眸一紧,笑得勾人心魄:“本公主亲自去会会他!” 说着,她拿起长鞭,如嫦娥奔月一般飞跃了城楼,脚踏虚空,红色身影在沸腾的暗夜里划出了一道绚烂的霓虹,一个呼吸的功夫,她已稳妥地落在了慕容拓的骏马前,她勾了勾手指,扭了扭纤腰,蛊惑地笑道:“我是乌苏沫,胡国长公主,下来呀,本公主跟你打。” 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眼眸里似碎了一地星光,又染了一层薄雾,波光潋滟却又隐隐扑朔迷离,总之,望不见内心的想法。他性感的薄唇勾起一个颠倒众生的弧度,那声,清冽似水,偏还含了一分慵懒:“本王不跟女人打。” 乌苏沫“噗嗤”一笑,美眸轻抬,缓缓踱步,催动内力,空气里迅速弥漫起了一股极淡的女人香:“女人怎么了?你是瞧不起女人?你娘不是女人?桑玥不是女人?有能力何分男女?你就说吧,你到底敢不敢跟我打?” 桑玥的名号真响,豫亲王和这个狐狸公主都喜欢拿她说事儿,他的女人果真是不一般啊,这么想着,他眼底的笑意越发深邃和迷离了。他没有忽略乌苏沫的小动作,不管乌苏沫怎么说,他反正不看她。 乌苏沫凝眸一瞥,寻常人闻到她身上异于常人的体香就会开始神智迷乱了,慕容拓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这令她无形之中滋生了一股挫败感。 幻术失败,索性来硬的,她鼓足内劲,扬鞭挥向了慕容拓。她的鞭子是特制的,鞭尾有暗刀,刀刃抹了剧毒,但凡对手被割破一点儿皮肤,都会中毒身亡。即便她自己在握鞭子时亦十分小心,这一招偷袭,她倒要看看慕容拓接不接得住! 长鞭在空中接连爆出几声“啪啪”之响,直直地落在了慕容拓稳如泰山的身形上空。然而就在乌苏沫以为自己偷袭成功时,眼前突有黑影一晃,周围的景致包括那匹马纹丝不动,但慕容拓……却是不见了! 她甚至没感觉到对方身上有能量波动,他就不见了! 乌苏沫心中大惊,大抵猜到了慕容拓会攻击她的哪里,随即转身,又是一鞭,可那鞭子尚在半空,一道凌厉的劲风就撞上了她的胸膛,只听得一声闷哼,她已像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这一掌,慕容拓运足了内力,要不是她身穿软猬甲,此时已是慕容拓掌下的一缕孤魂。 但乌苏沫到底低估了慕容拓的腹黑,慕容拓打出一掌后连忙转身,只余她悬在半空的身子突然一炸,衣衫碎裂,除了护住心口的软猬甲,她娇美的身子就那么裸裎地暴露在了数万军士的视线中。 “唔……” 全场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继而,是哄堂大笑,口哨声此起彼伏,严肃的战场立马变成了一个喜剧园子,不仅大周军士,就连趴在城墙上的胡军也纷纷望向几乎是一丝不挂的乌苏沫,就连那处也被一览无遗。 豫亲王和几名血卫飞身接住了她,豫亲王脱了自己的氅衣给她裹身,她气得浑身发抖!堂堂一国公主,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震碎了衣衫!这要传回胡国,她非得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慕容拓,你好,你很好!我乌苏沫记这辈子……一定跟你不死不休! 唉,其实乌苏沫真的误会慕容拓了,慕容拓本来是想一掌打入劲风,剥了她的皮的,谁料她竟穿了刀枪不入的软猬甲,生生卸去了他七分力道。不过这样也好,先是乌苏女皇丢了玉玺,再是长公主乌苏沫被万军同“赏”胡国皇室……在百姓心目中还有何威信可言? 一名憨厚的新兵跑到慕容拓跟前,傻乎乎地笑道:“殿下,跟着你打仗真好!还有女人看!” 慕容拓指了指前面的城门,似笑非笑道:“冲进去,里面有十万胡军,全都软得像毛虫,但砍起来也费力,你要是砍一千个,本王送你一个媳妇儿。” “砍胡人,送媳妇儿啊!”他喜出望外,奔入了城池。 慕容拓修长的指甲捏着弧度优美的下巴,绕有兴致地望着那几个仓皇而逃的身影,跑?你们尽管跑,看跑回胡国帝都,等待你们的究竟是什么? 潍城这边出了事,那中途跑出去的十万兵士立马就没了士气,慕容拓给魏副将发射了信号,魏副将勒紧缰绳,掉过头,带着九万军士,以破神弩相佐,不过须臾,就打得胡军落花流水。 慕容拓亲率一百枭卫从后方点火,烧了胡军的退路,胡军原本在人数上还有优势,但对于军人而言,没了士气就等于没了军魂,一场战役,轻轻松松,大周损伤不过一万,就歼灭了近七万胡军。还剩三万时,慕容拓突然叫停,他们已是蝼蚁之军,没必要为了他们浪费体力,魏副将放跑了他们,他们不敢途径辽城回胡国,只得翻山越岭,可冬末春初的山头有那么好翻么? 当胡军像过街的老鼠四处逃窜时,慕容拓却是高高举起了宝剑,犹如一尊蛰伏万年忽而苏醒的神,悠悠天地间仅他一人独尊,他神色一肃,朗声道:“弟兄们,胡人踏破了我大周山河,烧杀抢夺、奸淫辱虐无恶不作!他们杀了我们多少兄弟?抢了我们多少姐妹?这笔血债,要不要讨回来?” “要!”九万军士,整齐划一的呐喊,响彻云霄。他们多为土生土长的祁山人,此次战役中或丧命或惨遭毒手的许多都是他们的亲人,此时一听说可以为遇难的亲人报仇,浑身的每一滴血液都急速沸腾叫嚣了,暗夜天际,似有无数军魂在上空来回飘荡、遨游。 慕容拓犀利得足以洞穿一切阴谋诡计的眼眸霍然迸射出旭日般炽热的锋芒:“好!即刻返回辽城,集结百万雄师,连夜杀入胡国!” …… 弦月高挂,寒风呼啸。 城主府的大厅内欢声笑语一片,热闹非凡。 桑玥端坐于主位上,她穿一件月牙白绣红桂枝宽袍,内衬朱红色高腰罗裙,裙裾像荷叶一般宽敞地铺开,显得大气而端丽。因着怀孕的缘故,她的胸部又丰盈了几分,半开的胸襟露出纯白色抹胸,仿佛呼之欲出,束了又束还是魅惑勾人。 她的墨发轻挽,斜斜地垂在脑后,留几缕青丝垂顺于肩上,少了几分霸道凌厉,多了一丝女儿家的妩媚。 这样的太女,看起来很容易相处,也很容易糊弄。 苏赫向她一一介绍了在座的地方官员和富商,为了筹集宴会资金,苏赫把“卖官”一计演绎得淋漓尽致,但凡捐了足够数量钱财的便能够受邀来参加宴会,当然,苏赫也是对他们的身家背景进行了严格排查的,总不能让一些鼠辈浑水摸鱼,扰了太女殿下的清静。 桑玥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浅笑,像戴了一张无懈可击的优雅面具。众人初见她,多觉惊艳,服侍华贵、色泽鲜艳自不用说,关键是她的眉宇间有种不逊于男子的英气,一双幽冷的眸子看似弯弯,堆满笑意,但目光所及之处又让人倍觉寒凉和压迫,甚至无所遁形。 苏柔依给桑玥敬了酒,桑玥笑着抿了抿酒杯,苏赫吩咐苏柔依悉心打扮,她却穿得普普通通,可见她心里对荀义朗执念不浅。 莲珠给桑玥递过一杯杨枝甘露,微笑道:“殿下,您不胜酒力,少喝些。” “也对,酒虽好,易上瘾,但也伤身,不如不饮,苏小姐,你说呢?” 桑玥厚重的眸光落在苏柔依微醉而略显酡红的双颊上,她摸了摸燥热的脸,垂眸道:“殿下所言极是,不过臣女认为,酒伤身与否因人而异,譬如南方湿气较重,那里的人就爱每日小酌几口以预防风湿。” 她已经最后一次给苏柔依敲了警钟,苏柔依仍是不领情,可就别怪她无情。 大抵吃了些东西又闻了酒味儿,桑玥的胃里再度开始翻腾,莲珠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殿下,您喝多了,奴婢扶您歇会儿,听说戏班子还没到呢。” 桑玥的瞳仁微微一动,眉梢轻挑,浅笑道:“如此甚好。” 苏柔依恭敬地屈膝福身,看着桑玥朱红色的裙裾和白色宽袍自眼前一晃而过,淡雅的海棠香在空气中里浮动了良久,直到什么也闻不到,苏柔依才缓缓直起身子,也往后院的方向而去了。 苏柔依一进后院,就问向贴身丫鬟翠娥:“准备妥当了?” 翠娥点点头,小声道:“小姐放心,孙太医这会儿正在给表少爷看病呢!您抓紧时间吧!表少爷那儿估计拖不住太久!” 苏柔依不做迟疑,迈步朝荀义朗的院子走去。 却说桑玥一番孕吐之后,即刻回了席位,正好赶上戏班子唱当地有名的二人转,二人转源自北齐,但祁山一带也颇为盛行,这两名戏子是一对夫妻,郎才女貌,唱得挺好、演得也真,有些哗众取宠的意味,直逗得众人嬉笑连连,桑玥看到精彩的地方也偶而笑出声。 乍一看去,整个大厅似乎其乐融融,分外和谐。 就在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时,那对夫妻突然拔剑朝桑玥冲了过去。子归和一旁的姚秩早有准备,一跃而起,拦住了那两名戏子,四人开始在厅内打得不可开交。 好好的一场宴会突遭变故,苏赫的一颗心遽然沉入了谷底,戏班子是他请的,不管刺客是谁,他都难辞其咎。 最后,那两名刺客在被擒获之后,当场咬破了嘴里的毒囊,桑玥以监管不力之由将苏赫及其亲信拘捕入狱,一场奢华的宴会便这么不欢而散了。 当众人离去后,姚秩叫住桑玥,道出了心里的疑惑:“二姐姐,那两个人不是我安排的,我安排的人还没来呢。”他找的是一个唱花鼓戏的小姑娘,不是一对夫妻。 “不是你安排的?”桑玥的眉心一跳,幽静深邃的眸子掠过意味深长的波光:“看来,是真有人要置我于死地了。” 姚秩急了:“怎么办?他们咬破了毒囊,根本查不出幕后黑手。会是谁这么可恶?二皇子、五皇子还是苍鹤?” 按理来说,云阳和苍鹤都恨死她了,他们两个的嫌疑最大;云绥性格随和,深知荀义朗是铁了心地拥戴她,只有她死了,荀义朗才有可能转而支持他,这么一想,云绥似乎也有嫌疑;当然,不排除第三种可能,有一个一直隐在暗处看他们几个相互厮杀,准备最终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但不管是谁,似乎都对她的行踪分外了解。 她唇角微扬:“当务之急是把那个祸害揪出来!” …… 荀义朗的房内,冷香凝正在宽衣解带,准备沐浴后上床歇息,这么多天和荀义朗同寝同食,荀义朗忽而不在身边了,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平日里也就三两下的事儿,现在愣是磨磨蹭蹭老半天还没褪尽衣衫。 哐啷! 门被踹开,冷香凝大惊,不等她回过神,苏柔依就风驰电掣般地带着两名粗使婆子冲了进来。 “你……你干什么?”冷香凝本能地觉得来者不善,况且,苏柔依脸上的敌意太明显了! 苏柔依一改往常的娇柔,冷声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女扮男装跟在将军身边?” “我……我是孙宁啊……” “撒谎!”苏柔依一声厉喝,打断了冷香凝的辩驳,“你们过去扒了她的衣服,看看她到底是男是女!” “你们不要过来!你们干什么?”冷香凝吓得冷汗直冒,不停往后退,但她才退了几步就抵住了屏风,再也无路可退。 “孙宁,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谁?”因为时间不多的缘故,苏柔依的语气格外沉重和焦急。 冷香凝吸了吸鼻子,拼命地忍住泪意:“我是孙宁……” 苏柔依瞪了愣在一旁不动手的粗使婆子一眼,呵斥道:“还不快些动手?要我亲自来吗?苏府养你们何用?” “是!”两名粗使婆子得了令,狰狞一笑,一人一边按住了冷香凝,尔后开始无情地撕扯她的衣衫,为了防止她尖叫惊来旁人,她们操起一条毛巾拧了拧,塞了一点儿堵住了她的嘴。 冷香凝一边挣扎,一边落泪,心底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本就没有多少的理智,饶是上次冷芸派人捉走她,也不曾这般粗鲁,他们就是吓唬吓唬而已,不敢动她的!现在,这两个粗使仆妇居然扒了她的衣衫!她拼命地挣扎,却是越挣扎被抓得越紧,胳膊红了已红肿了一大片,她们的手还在继续…… 绝望、惊恐、无可奈何……还有许许多多她叫不出名字的情绪在心底织成了一张大网,笼罩了她,将她与世隔绝,就在她忍无可忍几乎要昏厥的时候,脑海里霍然闪过一道白光,继而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青衫男子,密室,冰冷的尺子……一些奇奇怪怪的记忆碎片飞入了她的脑海。 “唔……”她的头快要炸开了,那些是什么东西? ☆、君狂天下【第四章】圆满 其中一名粗使婆子发现了异常,停了停手里的动作,询问道:“小姐!她好像……好像……很难受……” “废话!你被人扒光衣服不难受?快点儿!”是的,她摸到了孙宁的胸部,但一天不亲眼看见,她就一天不能完完全全地确定,还有就是,她必须用这种方法摧毁孙宁的意志,这样,待会儿孙宁才会乖乖地听话。 冷香凝的头颅里混沌一片,青衫男子、密室、冰冷的尺子……他……也剥了她的衣服…… 怎么会这样? 突然,她有了一种极强的羞辱感,这是十八年来头一回,她觉得羞辱! 豆大的泪珠滚落了双颊,砸到冰凉的地板上,她难受得肝胆俱裂! 两名粗使婆子终于剥落了冷香凝的衣衫,露出那比羊脂美玉更光洁的肌肤和莹润丰满的酥胸,烛火照在她白皙的肌肤上不显半分昏黄,反而如幻添彩,似蒙了一层雅致清辉,她从上到下,每一处的线条都是巧夺天工的杰作,完美得令人叹为观止。 苏柔依霎时就呆怔了……忽然,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身子这么美,那么脸呢? 她大踏一步,走到冷香凝的跟前,探出手在她脸上胡乱摸了一阵,终于发现了端倪,她的素手一用力,扯掉了那张人皮面具。 随之而来的,是屋子里三个人齐齐发出的惊呼,天啦!这……这还是人吗?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子? 苏柔依已是祁山远近闻名的美人,但跟她比完全是萤火与日争辉! 苏柔依摸上自己冰凉的脸,难怪荀义朗看不上她了,从头到脚,哪怕是发丝,她都比不过苏宁的。苏宁的幽静,胜似淡雅含香的一朵水莲;苏宁的美貌,艳过娇艳欲滴的红梅;她而今梨花带雨的凄苦模样,真真是勾人千分垂怜万般爱。 苏柔依身形一晃,倒退一步,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花瓶,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分外刺耳,戳得她一颗心满满的全是不甘和懊恼!女人的嫉妒永远没有上限,她自问打小不是恶毒之辈,此刻却觉得孙宁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再次上次,一把掐住冷香凝的下巴,拿掉堵在她口里的毛巾,恶狠狠地道:“说!你到底是谁?” 冷香凝此时被那些凌乱的、模糊不清的画面折磨得头昏脑胀,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仿佛要破封而出,她陷入了史无前例的恐慌,周围的一切莫名其妙地就陌生了起来,哪里听得见苏柔依的话? 冷香凝的冥思落在苏柔依的眼里就成了抵死不说,她气得咬牙切齿:“你说不说?你说不说?你不说的话……我就把你买入青楼!” 冷香凝仍是不语。 苏柔依抬掌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冷香凝的脸颊吃痛,瞬间从不堪的庸扰中解脱了出来,两名粗使婆子被她的美貌摄去了几个魂魄,她不怎么费力就挣脱了她们的禁锢。 她捡起衣衫套在了身上,苏柔依像着了魔似的,嫉妒得快要发狂!若说孙宁样貌平平,她或许还敢肖想一下荀义朗,亦或是,她屈尊降贵跟孙宁共侍一夫也无不可,但而今见了孙宁的真容,她便知天底下任何一个男子都逃不过孙宁的魅惑,她输得一败涂地! 不甘心!不甘心! 怒急攻心,她不假思索地拔掉头上的发簪,就要刺向冷香凝,两名粗使婆子唯恐事态闹大了,赶紧拦住她,其中一人劝解道:“小姐,咱们折磨折磨就好了,别闹出人命!” “放开!再敢拦住我,我就把你们赶出苏府!”只有孙宁死了,荀义朗才会拿正眼瞧她。 赶出苏府,她们上了年纪还能去哪儿?偏家里儿子、孙子都得花钱,苏府俸禄高,失了这份差事儿她们真得肉痛了。思及此处,她们松手,苏柔依高举发簪,面目可憎地朝着冷香凝刺了下去!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冷香凝抱头痛哭。 在她身旁,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苏柔依。 两名粗使婆子立刻回头,自光影中一眼就捕捉到了那双嗜血夺魂、百鬼齐嚎的眸子,她们双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参见太女殿下!” 朱红色的裙裾拂过光洁的地板,也拂过她们瑟瑟发抖的双手,那柔滑而冰凉的顶级丝帛触感甚好,她们一辈子也没摸过如此精良的布料,然,摸好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桑玥抱住哭成泪人的冷香凝,头也不回,云淡风轻道:“她们弄脏了本宫的裙衫。” 她们想求饶辩解,子归却是不给她们机会,扬剑一挥,血光四射,她们的手已被当场剁掉,她们连嚎一嗓子都来不及,便痛晕了过去。 桑玥冷眼望向一旁的苏柔依,装死就能逃过一劫? 她扶着冷香凝在床上躺好,拉过被子盖上,低声安抚了几句,直到冷香凝哭累了睡了过去,她才绕过屏风,在椅子上坐好,莲珠奉了一杯茶,她面无表情地接过,淡淡地道:“苏小姐不是常说要替辽城百姓做点事吗?而今当真有个立功的机会。” 苏柔依紧闭双眼,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桑玥喝了一口茶,“不反对,本宫权当你默认了。子归,将士们辛苦了,让苏小姐好生犒劳他们,苏小姐身子硬朗,想必飞虎营的士兵们一人都能轮到一次。” 苏柔依噌地一下直起了身子:“殿下!臣女错了!臣女不该对孙宁动粗的!您绕过臣女吧” 动粗?苏柔依真是够无耻,她分明是对冷香凝动了杀心。桑玥的唇角微微勾起,眼底却毫无笑意:“放过你?刚刚是谁嚷着要把孙宁送进青楼的?” 苏柔依恐惧到了极点,她拼命地磕头,泫然道:“太女殿下!臣女真的知错了!臣女一时鬼迷心窍,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殿下,您饶了臣女吧!臣女要是知道孙宁是您的人,打死臣女也不管对她动手的!” “臣女?”桑玥仿佛听到了极其好笑的笑话一般,“你该自称草民才是。” 苏柔依如遭当头一棒,太女什么意思? 恰好此时,玉如娇发现自己中了苏家表少爷的调虎离山计,心中暗叫不好,匆忙就赶回来了,一进屋就看见了地上的四只断臂和两个昏死过去的仆妇,而苏柔依正跪在一旁磕头求饶,她当即明白冷香凝遭了毒手,她跪在地上,自责道:“殿下,我失职了,苏小姐的表哥突发顽疾……” 四目相对,桑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玉如娇倒吸一口凉气,桑玥扬起一个茶杯就朝她的脑门砸了过去,声若寒潭道:“失职?本宫看,你根本就是存心要置孙宁于死地!苏柔依的表哥就算暴毙了又关你屁事?你忘记了自己的任务,是不是?你忘记了谁才是你的主子,是不是?你和子归都是本宫最器重的人,你比子归聪颖,比子归更会审时度势,因此,慕容拓才放心让你随孙宁跑来辽城,你倒好,啊?苏家人的三言两语也能把你给骗了?你糊弄谁?今晚,本宫真的遭到了刺杀,说明幕后黑手对本宫的行踪了如指掌,就连戏班子这个伎俩也熟知于心,你说,本宫的身边是不是出了内奸?” 玉如娇的额角被砸出了一个血窟窿,鲜血顺着脸颊滑落,染了她的假胡子,她不敢动手去捋,也不敢随意接过桑玥的话柄,桑玥冷声道:“玉如娇,你瞒得本宫好苦!” 玉如娇噤若寒蝉般地跪伏在地:“殿下!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内奸!当初,我为了替殿下控制裴浩然,不惜赔上了自己的贞洁!半年后,我为了瞒过卢王,又李代桃僵,被他折磨了一整晚!殿下!我的衷心……难道还不够明显吗?殿下,你这样怀疑我,可知我的心有多难受?” “作为枭卫,执行任务是天性,与任务的难度无关,瞧瞧你,都敢在本宫面前谈这些世事伦常了?足见你的心的确是被世俗给腐化了,你再也不配做一名枭卫!”今晚,她要是再来晚一点,冷香凝就该被苏柔依给杀了,或是送进青楼了,想想,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苏柔依不可置信地看了玉如娇一眼,枭卫?孙太医叫玉如娇?是枭卫?不是宫里的太医?能被太女这般护着的孙宁究竟是何方神圣?事到如今,她再好奇又有什么用?已经没人跟她答疑解惑了,她很快就要被送入军营成为那一双玉臂万人枕的妓子。 玉如娇又磕了一个响头:“殿下,我只想言明自己的衷心!我对殿下绝无二心啊!” 桑玥却是不信地冷笑了一声,给子归使了个眼色:“废了她的武功,跟苏柔依一起送入军营!直到她们被蹂躏至死!本宫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苏柔依的心剧烈一震,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太女……好狠的心! “是!”子归抬掌就朝玉如娇的丹田拍了过去,玉如娇急忙后仰,一个翻滚扑到了门口,子归没想到她居然敢躲,“玉如娇,不管主子叫我们做什么,哪怕是去死,我们也能有半句怨言。” 玉如娇含泪摇头,愠色在那双清冷美眸里碧波横流:“你没有经历被陌生男子压在身下,明明恶心得要死还要强颜欢笑、不停求欢的苦楚!你哪里明白我心里的痛?” 她看向桑玥,面目已变得狰狞,“我一心一意地服侍你、效忠你,从来没有半句怨言的!但为什么,为什么一次小小的失误也能让你怀疑我?自古帝王多疑,我玉如娇真真是见识到了!你不仁我不义,从今往后,我玉如娇再也不会听候你的差遣!” 桑玥的眸光一凉,语气也越发寒凉了:“你知晓了本宫那么多秘密,想逃?子归,杀了她!” “是!”子归摸出腰间的软剑朝着玉如娇刺了过去,玉如娇的武功远不如子归的,她手臂一挥,洒出了一片紫色粉末,子归扬袖遮面,一瞬的动作,玉如娇已逃之夭夭。 桑玥按住小腹,气得面色发白:“传令下去,全力击杀玉如娇!” …… 是夜,一群从潍城和郓城窜逃的散兵途径辽城,攻入了城主府,苏赫和苏柔依为救太女丧命于胡人之手,桑玥将此政绩上报了朝廷,请求云傲追封苏赫为男爵,追封苏柔依为县主,同时,她另立了新任城主。辽城是通关要塞,这个敏感地段必须由她的人掌控。苏赫不是大奸大恶之辈,甚至他骨子里对大周是忠心耿耿的,但谁让他没能好好管束自己的女儿呢?刺杀一国皇后,便是株连九族也不为过了。 黑漆漆的帐篷内,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昏黄的、微弱的烛光照在苏柔依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的身形一晃一晃,光洁的脊背已被粗糙的被褥磨破了皮,浑身各处都是掐痕和咬痕,记不清这是第几个在她身上发泄欲火的士兵了,下体由最初的锥心刺骨之痛,到后面的如同火烧,眼下……已经失去了知觉。 “你快点儿!还没好?后面还有一个百多人排着呢!”营帐外传来了淫荡的笑声。 苏柔依闭上空洞无神的眼,她不就是想杀了孙宁?怎么落得如斯下场? 身上的士兵发泄完毕后,探了探她的鼻息,惊诧地叫出了声:“哎呀!晕过去了!” 姚秩在门口厉声喝道:“那你还不快滚出来?” 士兵手忙脚乱地穿好衣衫,跌跌撞撞地跑到营帐外,给姚秩行了一礼:“姚副将!” 姚秩冷眼看了看那些排队的士兵,大掌一挥:“换正常的军妓,把她抬下去,记住,不能让她死了,否则,我宰了你!” “是是是!”姚秩先前就已经在祁山杀出了名声,军士们对他都佩服得紧,这个副将的职位完全是他用敌人的骸骨堆出来的,况且就在刚刚,他五马分尸了一名口无遮拦、肆意谈论太女的士兵,那个惨状,士兵想想就毛骨悚然,他三步并作两步,把被蹂躏得惨不忍睹的苏柔依抱回了一个单独为她准备的帐篷。 …… 慕容拓返回辽城,跟桑玥匆匆见了一面,便拿着兵符,集结百万雄师杀入了胡国,和别的将领不同,他不喜欢呆在营帐看士兵厮杀,每一场战役,他既是主帅,也是排头兵。 他毕竟不是大周人,想要赢得三军将士的心,必须付出双倍甚至三倍的努力,当士兵们酣眠歇息时,他独自挑灯,进行沙盘推演以确定下一轮的战术;当冲锋陷阵时,他不顾安危,誓死冲在最前方。这样的将领,没办法不令人折服。在他的指挥和带领下,大周军士一路所向披靡、攻无不克,直叫胡人闻风丧胆。大周和胡国交战多年,大周的军士从没有这般凶猛过,居然敢踏破胡国的边境。乌苏女皇坐不住了,本就丢了玉玺成为了胡国的千古罪人,女儿还被当众羞辱成了那般模样,更要命的是,慕容拓趁胜追击,几乎要杀入了她的帝都。于是,她即刻修书给云傲,请求和谈。 云傲同意了乌苏女皇的和谈,之所以不吞并胡国是因为胡国是一个很奇特的民族,他们的子民远比其它国家的子民更具有爱国热情,即便吞了也是一块儿石头,磨破了自己的肚子可就得不偿失了。与其如此,倒不如从乌苏女皇那儿得到优渥的和谈筹码。 转眼已是阳春三月,荀义朗收复了郓城之后,又即刻被任命为祁山总督,着手进行城镇的规划,大战后的祁山百废待兴,许多官职空缺,他日日从朝廷派来的官员中进行甄选和试用,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回辽城好好地陪冷香凝。 好在,京都传来圣旨,命赵锋接管了他的职务,他和桑玥、慕容拓将在十日后启程返京,今晚,他总算能回辽城了。 冷香凝自从上次一事后,就沉默寡言了许多,即便知晓桑玥怀了小宝宝,她高兴之余,夜里仍是惶恐忐忑。 现在,那种不安的感觉又来了,她窝在浴桶里,脑海里的记忆碎片越来越清晰,她确定自己被一个青衫男子关进了密室,那人用冰凉的尺子量着她的每一寸肌肤……那人甚至用手…… 她不敢想!不要想!好难受! “香凝。”荀义朗一回辽城就马不停蹄地过来看她了,却发现她一个人窝在浴桶里抱头痛哭,哪怕而今已是三月,但夜间依旧寒凉,浴桶里的水已没了热气,她这是……在泡冷水澡? 冷香凝回过头,泪眼婆娑的模样似清晨一滴要从叶尖儿上跌落的露珠,脆弱得令人唏嘘,荀义朗心疼不已,把她抱出浴桶,拿过毛巾给她擦干水渍,喃喃道:“香凝在哭什么?我太久不回来惹你生气了?” 见了心爱之人后,心底的委屈立时翻了一倍,冷香凝扑进了荀义朗的怀里,泣不成声:“他……他关我……还脱了我的衣服……用尺子在我身上量啊量的……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荀义朗俊逸的面庞上突然蒙了一层浓厚的雾霭,阴沉得宛若自此不见天日。他用被子裹住冷香凝,双臂紧紧地搂着她,隐忍着道:“别怕,那是个噩梦,不是真的,你只是做梦了,忘了就好。” 冷香凝摇头,似是不信:“可是为什么那个梦越来越真实?我天天都看到!看到的……越来越多……他不仅量我的身子……他……他……” “香凝,相信我,真的只是噩梦来着。”荀义朗吻住了冷香凝的冰凉的红唇,按耐住想杀人的冲动,一点一点地安抚着她濒临失控的情绪。 冷香凝似被丢弃在了寒冷的暗夜,无助得几近绝望,哭喊了许久才终于等到一个温暖的依靠,她探出手,圈住了荀义朗的脖子,生怕这个也是一场梦,她再次睁眼,就又回到那个阴森森的密室。 荀义朗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和依赖,深情地吻了她许久,直至她呼吸紊乱,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唇,怔怔地望进她迷离如醇酒的眼眸,认真地道:“香凝,忘了那些,只记得我们,好不好?” 冷香凝“嗯”了一声,不明所以得看着他,那眼神,依然是用了一整个世界的力量,却夹杂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惊惶。 荀义朗心疼地摸了摸她的细滑的脸,如果可以,他宁愿她一辈子失忆,不要忆起那痛彻心扉的屈辱过往,但为什么,她的记忆似乎有了复苏的迹象? 荀义朗将她放平在柔软的大床上,轻轻抚摸着她的秀云墨发,微笑着,眼底隐有水光闪耀:“香凝,从今天开始,做我的妻子,好不好?我虽然没能给你一个很好的过去,但我一定努力给你一个圆满的将来。” 冷香凝的头脑懵懵的,事实上,最近两个月,她时常处于这种混沌状态,对于荀义朗的话她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荀义朗大掌一拂,绫罗帐幔层层落下,遮了笑看人生的烛火荧辉,也遮了他白皙的颊上忽而泛起的一抹绯色。 他俯身,再度吻住了她的唇,只是这一次,少了几分温柔,多了些许狂野。尽管冷香凝很早就提出再要个孩子,但先是他伤势未愈,再是她感染风寒、来了葵水,好不容易二人身子都合适时,他又一走两月。这一次,说什么也不放过她了。 冷香凝第一次觉得被“咬”也可以这么舒服,每一寸被他吻过的肌肤都像过了电似的酥酥麻麻,小腹更是频频闪过奇异的感觉,很陌生,但又恨美好。 荀义朗吻了她的白玉耳垂,又滑过她那白天鹅般优美的雪颈,继而在锁骨处流连忘返,最后含住了…… “嗯……”冷香凝忍不住叫出了声,荀义朗以为自己弄疼她了,赶紧抬头,含了一丝难为情地看着她,冷香凝有些微喘,“你怎么不继续了?”这种感觉,她很喜欢。 荀义朗的眼底闪过一丝羞赫,更多的是迷情的欲火,但他到底是没经验的,又不像慕容拓那个腹黑仔细研究过春宫图,他就怕自己的青涩不够好,眼下得了香凝的鼓励,他不禁有些心花怒放,低头,如香凝所愿……或温柔、或狂野地掠夺了她的每一处领地,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冷香凝闭上眼,享受着他带给自己的碎波一般的愉悦浪潮。 荀义朗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身子轻轻一送,彻底占有了她。 合二为一的那一刻,二人的脑海里同时空白一片,紧接着,似七月夜流星雨过,漫天璀璨;似八月天桂花香飘,满园迷醉。 冷香凝出现了短瞬的晕厥,不知置身何方,不知今夕何年,耳边的呼唤若有若无,她努力从那种虚无的状态中解脱,奈何头顶仿佛压着一个巨大屏障,她踮起脚尖,努力用手去推,却怎么也掀不翻这层禁锢她的牢笼。 荀义朗吓呆了,他万万没想到和香凝行房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他赶紧退了出来,把冷香凝抱入怀中,惶惶然道:“香凝,香凝你醒醒!我们不要孩子了,不行房了!你陪着我就好!香凝,你别吓我!” 冷香凝仍在不停地跟那层牢笼做斗争,耳旁的呼唤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担忧,是荀义朗在叫她了。她咬咬牙,用尽全力一推,头顶的天轰然炸裂!随之而来的,是潮汐般汹涌澎湃的记忆碎片…… 菱湖一舞,凭栏一曲,一夜醉酒笑谈。倾天一嫁,帝王恩宠,两载荣光无度。 …… 二十年来的点点滴滴,事无巨细,如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桑玥、慕容拓、荀义朗、林妙芝、云傲、怀丰、多福海、荀婉心、冷芸、冷瑶、华阳夫人……鲜活明朗的记忆、错综复杂的时局,无一不强势轰袭着她半世凄苦的灵魂。 “香凝,香凝你怎么哭了?”荀义朗摸出冷香凝眼角的泪,惶恐得手足无措。 冷香凝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热泪盈眶的俊脸,她抬手捏了捏,嗔怒,哽咽道:“你弄疼我了。” 荀义朗尴尬地怔了怔,就在香凝睁开眼的一瞬,那种饱含沧桑的眸光几乎让他以为香凝恢复记忆了,但仔细辨认后他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他微微一笑:“那我什么也不做,就抱着你好好睡一觉。” 冷香凝的喉头一阵胀痛,纤长的睫羽轻颤,眨巴着泪花闪动的眸子:“我要。” 这回,换荀义朗目瞪口呆了:“香凝……” 冷香凝拉过他宽厚的大掌贴住胸前的柔软,粉唇嘟起:“我要。” 荀义朗被冷香凝娇憨的样子给逗乐了,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那我轻点。” 冷香凝萌萌地笑道:“荀义朗,你说要我做你的妻子,妻子是什么?” 荀义朗捧着她的脸,宠溺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就是要陪我走完下半生的人。” 冷香凝的唇角一扬,桃花般绚烂的笑容在脸上徐徐绽放,醉了他的心,迷了他的魂。 这一晚,冷香凝索要无度,似乎要把那么多年的情意全都给他。荀义朗一次又一次地带着二人漫步云端、遨游欲海,直到二人都累得再也无法动弹,他才拥着她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冷香凝窝在他温暖的怀中,勉力侧了侧疲倦的身子,看着这个全心全意爱了她一辈子的痴情男子,心里百转千回,葱白指尖细绘着他俊美的轮廓,吻了吻他的唇,一声轻叹,半世痴苦:“荀义朗,我爱你的心,你可记着了?” ☆、君狂天下【第五章】高手齐聚(呼唤月票!) 冷香凝贪恋他温暖的怀抱,想起身,欲罢不能,磨蹭了半个时辰,又轻轻地在他唇上吻了许久,才最终把心一横,忍住浑身酸软穿戴整齐,她按了按几乎不属于她的双腿,双颊爬上了一抹娇羞,凑近他耳边,悄声道:“虽是初次,但你真的很好。” 她解下随身佩戴了十几年的玉哨,从前她不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而今想起来了。她走到院子里,对准天空的方向,吹起了玉哨,空中不闻声响,但她明白,那人听得见。 她又去了桑玥的房间,看着熟睡中的女儿,她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可依然害喜得十分厉害,本就不胖的她越发消瘦了。她怎么也忘不了女儿和慕容拓为她做的一切,尤其……慕容拓为了在枭卫的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地挖通地道,徒手……挖得十指血肉尽碎,指尖皆是森森白骨,她当时不懂,现在全明白了,都是为了她,都是为了她!如果不是她,女儿不需要如此辛苦地在大周挣扎,慕容拓不必背井离乡、浴血沙场。他们两个本可以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啊…… 她亲了亲桑玥光洁的额头,又将手伸进棉被内摸了摸那硬邦邦的小腹,害喜成这样,小宝宝却是长得不错。 她欣慰地笑了。 莲珠欲要开口询问,她给莲珠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尔后转身离开了院子。 一个时辰后,城主府的松林中,灵慧找到了冷香凝,能启用他们独有的联络方式,说明冷香凝已经恢复记忆了,他给冷香凝行了一礼:“属下参见皇后娘娘!” 冷香凝徐徐转身,一张芙蓉面满是庄严端丽,那声,不再清脆娇柔,而是舒缓低沉:“这些年,辛苦你了。”本是将相之材,却为了她屈居寺庙,隐姓埋名多年,这份衷心,她不得不动容。 灵慧的身子福了福:“属下不辛苦,当年若不是娘娘,属下早已是街头的一堆冻死骨,是娘娘救了属下、栽培了属下,娘娘的恩德,属下没齿难忘。” 冷香凝悠悠收回视线,神色一肃:“云傲是不是疑上了荀义朗?”脑子里的记忆消化完之后,她便得出了这个大胆的猜测。 灵慧哪怕在前段时间东奔西走,在胡国搜查小石榴的消息,但自从慕容拓攻入胡国他就回来了,一直隐在暗处,顺带着关注各方的动静,他在脑海里把这两个月的事理了一遍,如实相告:“是,确切地说,从娘娘回归那天就怀疑上了,加上,民间有人恶意传播,说荀义朗是为了心爱的女子才去打天下的,皇上的心里就更不舒坦了。” 冷香凝痛苦地闭上眼:“动作?” 灵慧凝眸,道:“荀义朗任命总督期间,朝廷派来一百四十八名官员,荀义朗仔细甄别后,选用了二十三名,其中,有五名被派去治理祁山以南丽江的堤坝,以应对雪灾过后的今年可能会暴涨的洪峰,但别说这五名,或那二十三名,甚至一百四十八名全都是云傲的人。只待洪峰来临,堤坝决口,冲垮农庄,新任总督赵锋再来问他们几个贪污银响、对堤坝偷工减料之罪。” 灵慧能号称当年大周第一枭卫,其搜集情报的能力绝对是令人叹为观止,冷香凝的手紧握住衣袖:“然后他们一口咬定幕后主使是荀义朗?” 灵慧正色道:“没错,荀义朗是有战功的人,要治他的罪太难,必须牺牲百姓。” 冷香凝自嘲一笑,为了除掉一个情敌,云傲不惜毁掉江山一角,这可真是个冷血帝王。“恶意传播,是谁在恶意传播?” “之前是冷芸,如今冷芸已死,但流言蜚语非但没有止住的趋势,反而近两个月愈演愈烈,就连胡国那边都听到了消息。” 近两个月,那可不就是桑玥出征之后?冷香凝的脑海里灵光一闪,素手一握,神色又凝重了几分:“你说,要是有人翻出陈年旧事,说桑玥是我和荀义朗的孩子,云傲信……还是不信?” 灵慧的脸色一变:“宫里有个朴清然替代了你,若是她一口咬定太女殿下是荀义朗的女儿,那么……皇上疼你,舍不得杀‘你’,却是不会放过桑玥和荀义朗了,但朴清然毕竟不是你,应该没有这个勇气赌云傲对你的疼惜。” “这世上有的是法子撬开人的嘴,况且,不用她亲自开口,那人或许也能把这盆脏水给泼下去,我不能赌,不能拿女儿和爱人的命来赌。”冷香凝仰头,让思绪渐渐沉淀,良久,她阖上眸子,冷声道:“返京!” 他们已经为她付出了太多,这一回,哪怕是拼了性命她也要护他们周全,想要她女儿和爱人的命,她会直接掐断他的喉咙! 灵慧看着这样的冷香凝,心绪十分复杂,她冰雪聪明,却不喜欢勾心斗角,被药物压制了记忆和心智后,单单纯纯地过了十八年,一清醒便是要面对这样的复杂局势,桑玥和荀义朗对她的付出、冷芸和冷瑶对她的倾轧终究让她丧失了最初的纯良,他尽管只看了她一个冰冷的眼神,就已读懂了她心底的戾气和愤怒,每个人都有逆鳞,桑玥和荀义朗便是她的逆鳞,谁都动不得。 冷香凝和灵慧趁夜离开,踏上了返程之路。 桑玥站在城主府的高楼上,目送那辆豪华的马车渐渐驶入黑暗的穴口,素手摸上微微凸起的小腹,她们都是同一类人,本性纯真,却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不得不捡起屠刀,冷香凝就像是做了一场浑浑噩噩的梦,一朝清醒,看清时局,也看清了那些伪善的面孔,方知“善良”是一项多么难能可贵却又毫无用处的特质,是以,她踏出了三十多年来,从未踏出的一步。 既然冷香凝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便好好地配合,她就不信她们母女还斗不赢那些魑魅魍魉! 思量间,子归走上了高楼,她的肩膀有两处剑伤,不停地流着鲜血,但她仿佛浑然不知道疼痛,只面无表情地禀报道:“殿下,玉如娇又被人救走了。” 桑玥轻轻抚摸着肚子,眸光犀利得像在暗夜爆开了一片火花:“好好养伤,总有机会杀她的。” 其实,子归哪怕没能杀了玉如娇,却也重创了她。玉如娇的腰腹连中两剑,大腿也被刺了一剑,鲜血汩汩地冒个不停,躺在一辆外表朴实内在华丽的马车内,蒙面男子拿了金疮药给她涂抹,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倒也不甚在意男女之防了。 金疮药的威力迅猛,处涂抹时如火油在烧,玉如娇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决绝地推开那人的手:“别以为救了我几回,我就会替你们卖命!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也不会效忠任何人!” 男子给她涂完了药,轻笑一声,似含嘲讽之音:“难不成你心里还在想着为桑玥卖命?她可是全力在击杀你,要不是我们沿途保护你,你早不知死了几次了。” 玉如娇轻蔑地笑了:“那么你们为什么会沿途保护我?难道不是想从我这儿得到点儿什么?我若没有利用价值,你们哪管我饿死街头还是横尸荒野?” 男子并不否认:“你倒是有颗七窍玲珑心,看什么都那么透彻,没错,我们救你的确有所企图,但不是利用,是合作,关系对等,你明白吗?” 玉如娇暴戾地瞪了他一眼:“滚!就是你们离间了太女和我的关系,让她误认为我是内奸,我瞎了眼才要跟你们合作!” 男子的眼眸里窜起一层火苗,但很快便被强行压了下去,他语气和善道:“听你的口气,似乎还对桑玥‘恋恋不忘’,你忘了自己为她做过什么,她又是对你报以什么样的信任了?你连贞洁都贡献了,到头来却换了一场又一场刺杀,我要是你,干脆一头撞死得了!” 玉如娇的美眸一凛:“你怎么知道我和她的事?”她和桑玥的纠葛除了子归和莲珠,似乎……再无其他外人知晓。 男子笑出了声:“这你就别管了,我只问你,想不想找桑玥报仇?” 玉如娇按住胸口,陷入了沉思…… …… 三月十八号,桑玥、慕容拓和荀义朗班师回朝,此番他们建立了赫赫战功,沿路为之喝彩和欢迎的百姓几乎拥堵了每一条他们经过的大街。桑玥一直和慕容拓携手坐在四面落了薄沙的马车内,接受万民的朝拜和敬仰。这些荣耀是慕容拓用血汗打回来的,他就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之所以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压制荀义朗的风头,所谓功高盖主,帝王最忌讳这样的人才。尤其,云傲已对荀义朗万分嫉妒了。慕容拓不同,他即将成为太女驸马,他的荣耀便也是她的,是皇室的,或者,是云傲的。 随他们一同抵达的还有胡国的和谈使者——豫亲王和长公主乌苏沫。 马车畅行无阻,速度不快,主要是为了照顾桑玥腹中的胎儿,慕容拓握了握她的手,戏谑道:“你说为什么乌苏女皇会派豫亲王前来和谈?” 桑玥朝他靠了靠,百姓都在看,她的脸上便一直挂着从容优雅的笑:“那还不是因为豫亲王跟云傲有点儿不清不楚的关系?” 慕容拓扬眉一笑,唇角的笑有些玩味:“云傲怕是又要头疼了,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更遑论和谈呢?偏偏乌苏女皇以养胎为由拒绝亲自前来,而是送了个云傲的禁忌入京,她在给云傲出难题,这个女人,城府够深。” 桑玥云淡风轻道:“无所谓,我不关心和谈,反正有你在,乌苏女皇便绝不敢进犯大周,我呀,比较在意那个被你扒光了衣服、在军士面前出了丑的乌苏沫。” 一个女人出了这档子事,不呆在闺中好好反省,反而出来丢人现眼,脸皮子真是厚得可以。最主要的是,慕容拓太优秀了,万一乌苏沫跟赫连颖一样都对他恋恋不忘怎么办?乌苏沫比起赫连颖讨厌多了。 “你看了没?”她破天荒地蹦出一句,慕容拓先是一愣,尔后坏坏一笑,“看了的话怎样?” 桑玥想也不想,道:“挖了你的眼珠子!” 慕容拓的俊脸一沉,大掌覆上她的肚子,鼻子哼哼道:“小玥玥,你娘又欺负爹爹了,你可别耳濡目染学坏了,以后竟跟我唱反调。” 桑玥不禁失笑:“我总觉得是小拓拓呢。” “小玥玥!” “小拓拓!” …… 早先离京之前,慕容拓修书给赫连颖,请她前来为云傲诊治头风,赫连颖是有私心的,慕容拓不在,她才不会来。因此,赫连颖愣是等到祁山告捷,慕容拓动身回京,她才快马加鞭地赶往了大周,算上她,再加上原本就得了云傲默许而在桑玥身边打转的慕容锦,眼下的京都真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云傲在崇喜殿大兴酒宴,携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为桑玥一行人接风洗尘,同时出席的还有胡国使者豫亲王、乌苏沫,南越太子慕容锦和北齐公主赫连颖,这阵容,绝对是空前的盛大。 金桔园内,乌苏沫和桑玥不期而遇。乌苏沫穿一件宝蓝色斜领春赏、蜜合色曳地长裙,腰束淡紫色丝带,一直垂顺至脚边,微风轻拂,丝带飘飘,于姹紫嫣红中,她的身子立时就飘渺出尘了。但她的容颜,一如既往地妖娆妩媚,她看向桑玥,只觉得这个传闻中果决狠辣的女子除了有双异于活人的眸子,并无太大特色,起码这容貌就算不得绝美,气势,似乎也没那般波澜壮阔。 桑玥今日挽了个发髻,将所有的发丝结寰于顶,用碧玉兰花簪固定,少了一份闲适,多了一分雍容,她友好一笑:“乌苏公主对大周的气候还习惯吗?有没有水土不服?” 乌苏沫讨厌慕容拓,自然也讨厌他的女人,她的笑容很虚伪:“我们胡人的适应能力能强的,多谢太女关心了。” 桑玥仿佛没听懂她的话外之音,浅笑道:“如此便是最好,宴会开始了,我先行一步,乌苏公主也别太晚。” 乌苏沫亲热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似拂去了一粒粉尘,笑道:“好啊。” 离开了金桔园,莲珠道出了心底的疑惑:“殿下,奴婢以为乌苏沫会很讨厌你的,结果她好像挺热情。” 桑玥的唇角勾起一个意味难辨的笑:“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恨死慕容拓了,哪里还会对我热情?你没发现吗?金桔园是从东宫到崇喜殿的必经之路。” 莲珠的眼眸陡然一睁大:“啊?这么说,乌苏沫是专程在这儿等殿下的?” 桑玥抬手摸了摸自从当了太女之后就再也没有盘起过的发髻,笑了笑:“八九不离十,走吧,时辰不早了。” 莲珠吐了吐舌头,她还想继续问呢,殿下每次说一半留一半,她心痒痒得很。 崇喜殿。 云傲和朴清然端坐于主位上,琴瑟和鸣,夫妻恩爱。稍次一些的旁侧席上,分别是妩媚倾城的荀淑妃和端庄高贵的姚贤妃。 自从临川公主参与了对抗宫变一事,云傲对荀淑妃和她的一双儿女也多看了几眼,虽不宠幸她,却偶尔去琉淑宫坐坐,陪临川公主和云绥共度一些美好时光。 与她相比,姚贤妃的日子就凉薄多了。云笙和冷煜泽造反,被桑玥赐了炮烙之刑,姚贤妃的心痛得快要裂开了,她不恨桑玥,她只恨自己没能教导好唯一的儿子,让他踏上了一条夺嫡的不归路。云傲并未因此而废黜她或降她的位份,其间大抵有桑玥不少的功劳。今晚是迎接桑玥的宴会,她不得不来,哪怕心痛得要死也得硬着头皮参加。 皇子席位中,云阳居于首位,一脸的闲适从容,宛若澄碧蓝天里静静漂浮的祥云,他继承了冷芸绝无仅有的美貌,不笑不嗔,已如玉风华,他不再像往常那般刻意敛藏锋芒,因此满座观潮人,无一能够忽略他俊美的容颜和洒脱高贵的气质。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越来越凌厉、也越来越勾人的桑玥,没办法,他对这个妹妹的心思可真是一天也没停歇过。 桑玥正坐在冷府的席位中,和冷芷珺亲热地聊天,她万万没想到冷芷珺真的会出席这样的场合。她真得感谢慕容拓,在信中不仅说了云傲的头风,也讲了冷芷珺的病情,赫连颖一来就给了冷芷珺一些抗敏的药,勉强能维持她一、两个时辰不被阳光侵蚀。 “打仗辛苦吗,殿下?”冷芷珺温柔地问道。 桑玥拉过她的手,面色和暖:“实话告诉你,我整日在城主府睡大觉,可偷懒了。” 冷芷珺掩面一笑:“殿下好福气,能有慕容拓这样优异的男子相伴。” 桑玥从她的笑意里听出了几许苦涩,遂宽慰道:“芷珺也会找到适合你、爱你的优秀男子。” 冷芷珺低头:“殿下快别笑话我了,我有怪病,谁会真心看上我?殿下没见过我发病时的样子,不知道那时的我有多难看。” 桑玥紧了紧握住她的手,软语道:“芷珺,真心爱一个人是不会在意她的容貌的,岁月蹉跎,谁能逃过衰老?再好的皮囊也有风华枯逝的那一天,你不是曾说‘色衰爱弛,唯韵恒之’?怎么如今自己反而不信了?” 冷芷珺笑笑:“多谢殿下的开导,我好多了。” 今儿的崇喜殿,倾国倾城的除了朴清然,还有容貌丝毫不压于她的冷芷珺,撇开这二人,赫连颖和乌苏沫都是人间不可多得的锦绣女子,只是风姿神韵各不相同罢了。朴清然和冷芷珺的美,在于纯净;赫连颖的美,在于英气;乌苏沫的美,则是一株妖娆的彼岸花,她一勾唇、一抬眉,风情万种,愣是叫那些自诩阅人无数的世家公子失了定力,他们不禁懊恼,为何当初随慕容拓去行军打仗的人中没有他们呢? “真没意思!”乌苏沫不屑地嗤了一句,侍女青芜俯身,笑着道:“公主,奴婢觉着南越的太子和曦王有点儿意思。” 乌苏沫剜了她一眼,青芜立即噤声,慕容拓是公主心里的一根刺,她怎么可以忘了? 乌苏沫看向对面相谈甚欢的一对兄弟,涂了朱丹红的薄唇勾起一个似有还无的弧度,兄弟…… 慕容拓举杯敬了慕容锦,笑得爽朗:“大哥终于还是现身了么?” 慕容锦温润如玉地笑着,眸光里稍了一分一如既往的宠溺:“我再不现身,你就该吞并南越所有的商铺了。” 慕容拓按耐住心底的苦涩,笑容不变:“大哥是太子,将来要做帝王,我什么都没有,只想多赚些钱养媳妇儿。” 你哪里是赚钱?你分明是想控制南越的经济。慕容锦笑得和暖:“你从三年前就开始防着我了。” 慕容拓的大掌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当仁不让道:“那么大哥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桑玥的主意的?” 慕容锦脱口而出:“比你早。”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比他早? 不等慕容拓理清慕容锦话里的涵义,慕容锦已直起身,对着云傲拱了拱手,和颜悦色道:“早听闻大周的太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欲和她同奏一曲,为大家助兴,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慕容拓捏紧了酒杯,桑玥后面的确给冷香凝学了抚琴,但也就那样,还没他弹得好,慕容锦是什么意思?存心给他添堵? 桑玥埋在宽袖中素手就是一紧,慕容锦打算翻陈年往事了是吧?她欲拒绝,云傲却是开心地一口应下:“好啊,朕许久没听太女的琴音了,慕容太子是想以什么合奏呢?” 慕容锦单手一晃,一把玉笛已被握入掌心。 云傲笑得意味深长:“去取皇后的听涛。” 听涛是云傲早些年赐给冷香凝的一把绝世好琴,据说是开国的圣祖皇帝亲手为皇后制作的琴,流传了几百年,仍是音质上乘,堪称世间极品了。 怀公公得了令,赶紧迈着步子去未央宫取来了听涛,并吩咐宫女在殿中央摆好了琴架和绣凳。 想坑她?门儿都没有!桑玥淡淡地倪了慕容锦一眼,行至大殿中央坐好。 慕容锦微微一笑,似三月杨柳岸的一束阳光,明媚动人:“《长相思》。” 此话一出,全场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邀请太女共奏《长相思》,这寓意不是太明显了么?难道他们两兄弟都喜欢太女? 慕容拓的一张脸涨成了暗夜最浓厚的一抹黑色,他要还反应不过来桑玥和慕容锦之间的纠葛就太说不过去了。五年前,凉亭那一曲《长相思》居然是出自桑玥的手!他帮着大哥寻寻觅觅的知音……是桑玥!他曾开玩笑地说让慕容锦娶了那人,事隔五年,慕容锦终于打算采纳他当时无意中给出的建议了? 更可气的是,桑玥不告诉他!她私底下见了慕容锦不知几回,她不告诉他! 桑玥不用看也知道慕容拓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但她和慕容锦真的没什么,偶尔两、三回见面,基本上止于礼,除了慕容锦救她免遭曲修宜毒手的那一次,但那时慕容锦完全当她是个孩子,哪里有非分之想? 她素手轻抬,缓缓拂过琴弦,一曲宛转悠扬的《长相思》自指尖流泻而出,较之几年前的戾气漫天、荡气回肠,今晚的琴声格外舒柔缠绵,似情人最优柔的低喃,将人带入那花前月下,长藤秋千架,你侬我侬,夜色更浓的唯美幻境中。 这琴声,宛转悠扬不假,但更多的是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慕容拓狂躁的心在她无言的情意里一点一点地沉淀…… 一曲作罢,慕容锦的心微微一痛,桑玥彻底变了,无论他如何干扰,企图逼她奏出多年前那种勾心戾气的感觉,但她就像太极一般巧妙地避了过去,只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气氛中,每一声都极尽缠绵,仿佛诉说着对慕容拓的深爱。 “父皇!”桑玥起身,跪在了大殿中央,态度恭顺,语气不容拒绝,“父皇曾在华清宫金口玉言,说儿臣和慕容拓凯旋之日就为我们赐婚,慕容拓不负众望打赢了这场战争,还请父皇履行承诺,下旨赐婚,册封慕容拓为太女驸马!” 赫连颖的黛眉一蹙,绝美的眸子里漾起了一抹愠色,开什么玩笑?慕容拓是内定的北齐储君,就算不娶她,也断不能跑去做什么大周驸马才是。她想开口反驳,慕容拓一记冰冷的眸光打来,顺便传音入耳:“你敢捣乱,我现在要杀了你!” 赫连颖委屈得鼻子发酸,她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他半点儿不感动,还扬言要杀她。她对他的付出一点儿不比桑玥对他的少,甚至更多,但他为什么就是看不见? 云傲并不多么惊讶,这个女儿要是不给他闹出点儿什么事就一定不是她了。当初他既然敢放话,就没想过要反悔,慕容锦的出现都于事无补,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二人情比金坚,他怎么反对都是枉然。真要把她逼急了,她就该不认他这个父皇,撇下太女职位跑南越做曦王妃去了,他可不能便宜慕容宸瑞那个老贼,慕容宸瑞想抢他的女儿,他偏抢了他儿子! 他和蔼地道:“朕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圣旨明日会在早朝时颁布,至于婚期么,得要问问钦天监了。” 慕容拓起身,唇角微勾:“皇上,我已经问过钦天监了,五月初八就是黄道吉日。” 云傲的嘴角抽了抽,这小夫妻一唱一和地,耍得可真精彩,他问向钦天监的刘大人:“是这样吗?” 刘大人的额角冒了一层冷汗,入席之前,慕容拓的确找他询问了适合婚娶的日期,但慕容拓未说是谁,他便也没往太女成亲这件事上想,而今瞧着皇上的脸色分明是想多留太女一段时日,奈何他又无法把刚刚的话推翻,只得硬着头皮道:“启禀皇上,五月初八宜嫁宜娶,实乃十年难遇的黄道吉日。” 云傲的脸色黑了一瞬,朴清然想帮桑玥说话,但她要装冷香凝的痴傻样子当真困难极了,索性垂着眸子,不作言辞,只拉了拉云傲的衣袖,笑着眨了眨眼。 云傲的心头一软,心有不甘,却勉力露出几分欣喜:“虽然日子赶了些,但既然是黄道吉日,那便五月初八吧。” “多谢父皇。”桑玥叩谢了隆恩之后,在云傲的示意下缓缓起身,但她没有急着返回席位,而是笑着道:“父皇,南越送来一位皇子,我大周何不回礼送去一个公主呢?如此方能显得我们两国是真正的秦晋之好。” 慕容锦波光潋滟的眸子突然闪过一道暗光,但并未多少惊讶之色,桑玥用余光扫视了一眼,心下了然,想必当初慕容锦就是用这个条件来取得云傲的信任的,他们二人各自有着自己的计量,云傲想通过慕容锦离间她和慕容拓,但其实最终他不会真把自己嫁到南越;慕容锦么,则是打着寻觅和亲公主的名义,暗地里跑去向她表白,若是她动心了、答应了,他要么举兵、要么强娶,总之一定要得手。 这两个人,都把她当什么了? 云傲的眸光自公主席位中逡巡而过,意味深长地在庆阳和临川的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笑着问向慕容锦:“慕容太子觉得太女的提议如何?” 慕容锦温文尔雅地笑了:“我将在大周呆到太女和二弟成婚为止,在那之前,我会慎重考虑。” 乌苏沫妖媚的美眸里流转起一丝晦暗难辨的光芒,和亲?她看了看慕容锦,由看了看桑玥和慕容拓,眼底的笑意更甚、更阴冷了。 云阳温软如云的目光落在妖孽祸过的乌苏沫脸上,“乌苏公主,我听闻你们胡国有一首很有意思的曲子,叫做《月娘》,不知道乌苏公主愿不愿意为我们展现倾情演绎一番呢?” 乌苏沫精致瑰丽的脸上扬起一抹颠倒众生的笑,眼皮上的紫色眼影在烛火的映射下分外夺目和妖娆,她纤长的手指按住一侧的眼角,指甲上镶了璀璨的小水晶,美丽极了,大周女子从未见过这般装饰指甲的,包括冷芷珺在内,都露出了惊艳的神色,她满意一笑:“好啊,这是我们胡国人人会弹的曲子,我自然也是略懂一二的,承蒙二皇子看得起,我献丑了。” 《月娘》是用胡琴演奏的,其曲调初闻时,低低浅浅,平淡如水;尔后,渐渐高亢,似瀑布横飞;曲终时,又宛若一道日暮霞彩,慢慢迎来银河落地,良久地闪耀于心间。 一曲作罢,乌苏沫在众人艳羡的眸光里袅袅娉婷地回了席位。 云阳面露几分惑色,询问道:“我听说《月娘》其实讲的是你们胡国前朝皇室的一个故事,是吗?” 人都喜欢听故事,尤其这种前朝秘闻。众人皆是耳朵一竖,作洗耳恭听状。 乌苏沫点点了头,咧唇一笑,唇红齿白:“是啊,当时统领胡国的是拓拔一族,拓拔族的最后一位皇帝名叫拓拔岳,说起拓拔岳,他真真是位痴情帝王,终其一生直到灭国也只有一位妻子,便是郑欣。但造化弄人,郑欣在入宫之前已和当时闻名天下的崇将军私定了终身,拓拔岳属于棒打鸳鸯吧,不过人家是皇帝,看上谁谁也得开开心心地嫁。崇将军深爱着郑欣,暗地里和郑欣往来了十多年,最后,他们二人想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便是请了胡国最有名的巫师,按照郑欣的样貌改造了一个少女,训练少女成为跟郑欣难辨真假的人,替代郑欣留在了拓拔岳的后宫,而郑欣则是跟崇将军远走高飞了,那名少女便是月娘,她临死前将其一生的遭遇谱写成曲,用以诉说做了半辈子替身的荣宠和辛酸。说句不怕我母亲生气的话,若是崇将军没有远离胡国,我乌苏一族未必能夺了它的天下呢!所以啊,拓拔一族的天下是灭在了郑欣的手里,当然,拓拔岳也够蠢。” 桑玥心里冷笑,苍鹤不就是胡国的一个巫师么?难怪他想得出这么一个变态的法子,敢情胡国历史上早有先例。大周和胡国彼此闭塞多年,是以他们对两国的历史都不怎么了解。云阳漫不经心的一句“听说”、乌苏沫看似随意实则字字诛心的长篇大论当真是配得得巧妙极了。 云傲暂时没有什么异样,朴清然却是坐不住了,她的脸色白得略有些吓人,端着酒杯的手一抖,洒了两滴酒水在裙裾上,云傲心疼地自她手里拿过杯子,握住她冰凉的手,小声软语道:“香凝,不舒服吗?” 朴清然摸了摸发白的脸,笑得不尽自然:“有点儿,我累了,好想睡觉。” 云傲摩挲着她细滑的手,柔声道:“再陪陪我。” 朴清然点头:“好啊。” 云阳用余光将朴清然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露出恰如其分的好奇:“拓拔岳既然专宠郑欣那么多年,生活习惯上总应该是有些差别的吧?” 乌苏沫轻轻一笑:“差别自然是有的,譬如假皇后比真皇后体贴多了,顺从多了,也更加粘糊拓拔岳了,这样一来,拓拔岳除了欣喜,哪里还会怀疑呢?所谓当局者迷,大抵就是这个道理。” 云阳摇头一笑:“是啊,有时候一个人突然变得格外温顺乖巧了,兴许不是什么好事呢。” 云傲握着朴清然的手霍然一紧,朴清然吃痛,眼角溢出了两滴晶莹的泪珠,云傲的心头再次一软,含了一分愧疚的语气,道:“不舒服的话,待会儿我宣太医给你瞧瞧。” 太医?从前云傲宣太医,她不会认为有什么,但此时听了乌苏沫的言论,许是心虚的缘故,她总觉得云傲是要借机证实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冷香凝。 其实云傲真的只是关心她,但她的反应貌似过激了,怎么看怎么有些不正常。云傲冷冽的眸光扫过男宾席位,荀义朗称病在家,并未赴宴,专门为他们几个举办的接风宴,他竟缺席了!他再看向朴清然,眼神里似蒙了层不太真切的薄雾。 云阳不再多言,端起一杯酒慢慢啜了几口,贪婪而挑衅的眸光肆意地在桑玥越发丰腴的部位来回游离,“嘭”的一声,酒杯炸裂,巨大的动静惊得众人一愣,云傲的眉头一皱,好歹这也是几国使者齐聚的宴会,云阳到底在发什么疯? 桑玥淡然笑之:“云阳,父皇对母后好是天经地义,你怎么能发火呢?你可别把你母妃的死记在我母后的头上啊,这人,一旦有了仇恨就十恶不赦了,那些挑拨离间的伎俩是一出接一出,你该不会也成为那样的人吧?” 她咬重了“挑拨离间”四个字,云阳的脸色微变,他实在想不通好端端的一个酒杯怎么就凭空炸裂了,他四下看了看,没找到罪魁祸首,却跟云傲盛怒的眸光碰了个正着,他赶紧错开视线,讪讪地笑道:“太女言重了,我多喝了几杯,头有些晕乎,所以弄坏了酒杯,我怎么会记恨皇后娘娘?她也是我的母后。” 但冷香凝不喜欢庶出的皇子公主们唤她“母后”,云傲的眸光似又深邃了几分,究竟信谁,谁也不知道。 尚仪局的人很快安排了新一轮的舞蹈和歌曲助兴,大殿内又是欢声笑语一片,只是众人皆各付心思。 赫连颖幽幽薄怒地看着慕容拓,慕容拓和慕容锦深情款款地打量着桑玥,桑玥努力抑制想要孕吐的冲动,静静喝着手里的花茶,余光却瞟向了皇子席位。 乌苏沫诡异地看着慕容家的两兄弟,自始至终沉默寡言的豫亲王则是偶尔看向云傲,眼底的锋芒略有些耐人寻味。 他们似乎都在算计什么,但又都在等待什么。 ☆、君狂天下【第六章】劲爆,求票票! 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了醉意,不少人离席去院子里或御花园醒酒,桑玥着实忍不住害喜反应,在莲珠的搀扶下去往了偏殿。一番孕吐过后,越发不喜里面那种香气缭绕的氛围,于是和莲珠在崇喜殿厢房前的梨园里散起了步。 “殿下,小殿下会动了么?”莲珠睁大亮晶晶的眸子问道。 桑玥姣好的容颜上泛起一抹幸福的笑:“还不会,再过一个多月,大抵就能动了,头胎动得晚,我希望是个儿子,慕容拓偏想要女儿。” 莲珠喜滋滋地笑了:“曦王殿下是怕生个跟他一样的你不喜欢,最开始你不可讨厌他了?”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笑出了声:“是啊,我纳闷呢,为什么会那么讨厌他呢?” 也许,第一眼就相中了,只是逼着自己不去承认罢了。 此时,子归风尘仆仆地赶来,对着桑玥的耳边小声禀报了几句,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里流转起一抹晦暗难辨的光,她顿了顿,似笑非笑道:“秩儿做得不错,你替我修书一封谢谢他。” 子归纤长的睫羽颤了颤,清冷美眸似有流星般绚烂的幻彩划过,她愣了愣,恭敬地应下:“是,殿下。” 子归走后,莲珠疑惑地问道:“奴婢倒是很少见到子归有态度这么好的时候,她总是冷冰冰的像块湖里的石头。” 桑玥浅笑,目光似一汪月夜下的清湖,泛着清浅水波:“子归是秩儿的师父,师徒情谊,自然非比寻常。” 二人又笑谈了许久,桑玥自重生后,听到的第一段对话就是莲珠和钟妈妈的,一路走来,她和莲珠早已不是主仆。 月朗星稀,夜色精美。 慕容锦闲庭信步而来,仿若踩踏清辉,从头到脚每一处都依稀可见淡淡朦胧韵致,独那一双耀尽璀璨人生的眸子风华无限、深情流转。 桑玥松开了莲珠的手臂,莲珠会意,悄然退避三舍。 慕容锦目光复杂地打量了她许久,微叹,稍了一分感伤:“玥儿,你当真要如此伤我?不愿嫁我,还非得送个人儿给我。” 这副委屈的样子是做给谁看?她可不信慕容锦当真这般脆弱。桑玥放空了视线,眼眸里仿若囊括了整片梨园,但仔细辨认却是没有焦点:“伤你的人是你自己,你要是早点儿放下执念,不再苦苦纠缠,我何必日日夜夜防着你?我真的想不通,你对我的执念从何而来?我和慕容拓要是只见那么寥寥数面,才不会对彼此这般死心塌地。” “是吗?”她大抵是不知道,拓儿见了她的当晚便彻夜未眠,甚至好几天都不能入眠,但这些话,拓儿不说,他也不会挑明,“初次去定国公府凉亭,的确是韩珍和我母后安排的相亲,我远远地听了那琴声,便觉能把一首痴情曲奏出肃杀之意的女子定能有资格与我笑看红尘、睥睨江山。在宴会上,我见了桑柔,也救下了桑柔,但当我打算去救你时,她忽然拖住了我,那时我便笃定她不是那奏曲之人。” 桑玥淡淡一笑:“如果你先救的是我,我也会和桑柔一样拖住你,不让你去救她。” 慕容锦的眸子就是一紧,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桑玥又道:“我跟桑柔没什么不同,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忘了我是怎么离间裴浩然和慕容耀的?” 慕容锦的手紧握成拳,他怎么可以忘了?当她被慕容耀撕破衣衫的时候,他差点儿就冲上去杀了慕容耀了! 桑玥不看他,已知他的情绪波动,“你最初喜欢我,许是那曲子让你感同身受,尔后你喜欢我,许是我这人疏离冷漠,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你内心不为人知的一面。” 慕容锦的长睫一颤,哑然。 桑玥慵懒地抬了抬眉,“到如今你仍放不下我,只是因为你没有得到。从小你表面处处强过慕容拓,你知书达礼,他纨绔不羁;你德厚流光,他残暴不仁;你功勋无数,他惹祸连连……但其实,那些都不是你在意的,你真正的在意全都输给了他。你渴望母爱,楚婳给了你严苛;你期许自由,慕容宸瑞给了你责任;你明明花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做好一个世子,结果却是武功不一定高过他、鬼主意不一定多过他……简言之,你就是嫉妒他比你有天赋,你想得到我无非是为了证实你比他强。” 慕容锦头一次被人剖析心理,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把锯齿突然割开了自己的心,难受得有些让人无法接受,桑玥尽管说对了大半,但他对她的爱,是真的啊。 桑玥笑了笑,“其实你错了,他不比你有天赋,他花在自我提升上的时间或许比你更多,只是他不走常规路,你无从得知罢了。就好比,我永远不知道他究竟为我做了多少事。我喜欢他是因为这世上再也不会有谁像他那么疯狂地爱我,他哪怕中了幻术也不曾认错,他宁愿打破我的计划被我记恨也决不允许我伤害自己,慕容锦,你做不到的。我爱的不是权势地位,不是中宫那人人羡慕的凤座,只是一个一心一意陪在我身边、有我就有家的人。已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依然是我们敬爱的大哥,是我腹中孩儿崇敬的大伯。” 语毕,她不给慕容锦反驳的余地,双手交叠,行了一礼,“多谢大哥成全。” 慕容锦的眼前有白色身影一晃而过,他欲伸手去抓,奈何只轻轻地触碰到了一片柔滑的衣角就如过电一般抽回了手。他不爱桑玥吗?爱啊,只是他无法像拓儿那样撂了肩上所有的担子罢了。 桑玥,让我放弃你,我真的做不到…… 慕容拓其实也在桑玥离去后不久出来寻她了,只是中途被赫连颖拦住了去路,乌苏沫本是要去追慕容拓,找他讨回点儿公道,谁料半路竟是看了这么一出好戏。兄弟夺妻,多好的戏码。那赫连颖想必还要缠慕容拓好一会儿,倒不如……她美眸一转,忍俊不禁地笑了。 她迈开步子,姗姗袅袅朝着慕容锦走去,同时,急速催动起媚功和幻术,自打上次在慕容拓手里吃了瘪,她闭关苦修了两个月,即便慕容拓亲自站在她面前也绝对逃不过她的魅惑。 “慕容锦。” 一声轻唤,慕容锦习惯性地扭过头,望进了那双波光潋滟的美眸,霎时,他的头脑一片空白,继而金星闪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向他走来的人:“玥儿……你……” 乌苏沫垂眸掩住星星笑意,倒入了慕容锦的怀中,轻声道:“我想了想,还是忘不了你,但我又真的不能负了慕容拓,过了今晚,你我再无瓜葛。” 说着,她双手勾住慕容锦的脖子,踮起脚尖,送上一吻。只有利用幻术让慕容锦以为自己跟桑玥有了点儿肌肤之亲,他才会更加奋不顾身地去追求桑玥,他们兄弟才能反目得愈发彻底。 慕容锦的心砰然一跳,拦腰抱起乌苏沫走进了廊下的厢房…… 却说慕容拓见桑玥久不归席,便前去寻找,谁知刚走到偏殿的前院就碰到了赫连颖。 赫连颖那张美得沉鱼落雁的脸上写满了委屈,她讨厌落泪,此时却不禁红了眼眶:“慕容拓,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不记得当初我救桑玥时你许了我什么承诺?” 慕容拓看着这张和楚婳有三分相似的容颜,语气如常道:“记得,不就是做你们北齐的储君?哎呀!赫连颖,我说你跟赫连风的脑子都进水了吧?一开始逼着我做驸马,现在又逼着我做储君,我跟你们北齐毫无血缘关系,我做储君,你们也不怕赫连家的江山易主?” 赫连颖急了,这个秘密她是曲修宜来了北齐,说她跟楚婳长得何其相似,她心存疑惑仔细查探许久才发现的。她上前一步,指着自己的脸:“那你怎么解释我跟你的母后长得那么像?你当真以为自己跟赫连一族毫无关系吗?我告诉你,慕容拓,这是你的使命!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的,北齐不是臣服了南越,而是臣服了你!你……就是带领赫连一族重新走向兴旺的人!” 慕容拓懵了,桑玥也曾问过他类似的问题,说赫连颖怎么跟楚婳长得那么像,他当时并未往心里去,比如玉如娇也和桑玥长得有些像呢,但二人绝对是没有瓜葛的。听赫连颖咄咄逼人的话,难不成他的身世有问题? “相似之人多的去了。”他随口丢了一句。 赫连颖纵然再坚强,当着心爱之人的面却难掩脆弱,她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道:“你仔细想想,楚家佳丽众多,可有一人如楚婳那般美貌?楚嫣,楚纤纤,楚蓉蓉……她们跟楚婳相比都是萤火与日争辉!因为楚婳骨子里流的……是我赫连一族的血!” 赫连一族与冷家一样,不论男女,皆是貌若天仙。 慕容拓彻底呆怔了,楚婳的母亲难道不是如今的宁国公夫人,而是赫连颖的外祖母——那个经过北齐先皇宠幸了一夜之后被人丢到了乱葬岗的宫女?这么说,楚婳是赫连风的妹妹?太骇人听闻了吧!皇室的关系……怎么这么乱? 赫连颖瞧着他完全一副不信的样子,气得俏丽通红:“你回南越问问!问问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看看楚婳到底是不是他们亲生的?楚婳明明比楚嫣美貌,为什么嫁给慕容宸熠做皇后的是楚嫣,不是她?因为……她不是楚家人!我外祖母诞下一对双生胎,其中一人是我母亲,另一个就是楚婳!” 慕容拓瞪大了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愕然了一瞬,随后神色一暗,漫不经心道:“那又如何?” 赫连颖气不打一处来:“你……你不该挑起赫连一族的重任吗?你怎么能做大周的太女驸马?” 慕容拓冷笑道:“不做桑玥的驸马,难道做你的驸马?” 赫连颖双颊一红:“你是储君,我可以做太子妃,桑玥愿意放弃太女身份,我也可以把太子妃的名分让给她,屈居侧室。” 赫连颖绝对是疯了!慕容拓浑身汗毛直竖,他要敢碰赫连颖,桑玥一定会把他变成慕容公公的,何况,他真的对赫连颖半分感觉都无,他话锋一转:“赫连风不是没死吗?死了再说。”死了,他一登基就封赫连颖做摄政女王,照样逍遥自在地陪桑玥。 赫连颖气得面色铁青,恰好此时,冷芷珺神色匆匆地找来了,慕容拓和颜悦色地给冷芷珺打了个招呼,然后回了大殿。 冷芷珺瞧着赫连颖仿佛不太高兴,遂出声询问道:“赫连公主,你怎么了?跟慕容拓吵架了吗?”慕容拓在哪儿,赫连颖的眼神就在哪儿,她不难瞧出赫连颖的心思。 赫连颖敛起满腔怒火,心平气和道:“北齐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是来找我的?” “嗯,”冷芷珺点点头,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尔后撩起宽袖,露出红斑乍现的皓皖,“药效过了,我又开始长东西了。” 冷芷珺下午晒太阳晒得多了些,是以,药效维持的时辰比预期的短,赫连颖给她拉好袖子,道:“好在这一回我们几国使者都住在皇宫,你随我去寝殿,我给你配药。” 冷芷珺感激一笑:“谢谢你。” 只要是慕容拓吩咐的,她都会不遗余力去做。赫连颖微笑,和冷芷珺一同往外走去,经过梨园,踏上回廊时,突然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喘息和叫唤,那一声声,似乎都在叫“玥儿”,但那男子的声音又不是慕容拓的。赫连颖的眉心一跳,施展轻功一跃至门前,一掌拍碎门闩,冲了进去。 彩云追月屏风后,吊着白玉穗子的大床上,慕容锦衣衫半截抱着乌苏沫不停亲吻,遽然听闻响动和凛然劲风,二人俱是一震,但慕容锦并未从幻术和媚功中解脱,说到底,他对桑玥不若慕容拓对桑玥那般了解,是以,他极难发现破绽,加上乌苏沫用了十成功力,此时的慕容锦完全是走火入魔了。 但乌苏沫不同,她是清醒的,她冷眼看向赫连颖,赫连颖早从慕容拓那儿知道了乌苏沫幻术了得,自然不会看她的眼睛,她扫了双瞳涣散的慕容锦一眼,沉声道:“乌苏沫,你不要太卑鄙无耻了!这里是大周皇宫,不是你的闺房!” 乌苏沫单从赫连颖劈门的那一掌就能推断赫连颖的武功不在她之下,真要打起来,谁也讨不到好,她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了:“喝多了酒你情我愿,这有什么?难不成赫连公主年近二十了还是个雏儿?” 赫连颖的呼吸一顿,乌苏沫趁其不备,手腕一绕,一枚金针刺入了慕容锦耳后的大穴,赫连颖想要阻止但晚了一步,乌苏沫已合拢衣衫,身形一晃,如鬼魅一般消失在了房内。 赫连颖行至床前,双指一并,要去点慕容锦的穴,再拔出那枚让他完全丧失理智的金针。 但赫连颖低估了慕容锦的武功,就在她的纤手即将抵上他的胸膛时,慕容锦单臂一震,提前点了她的。 慕容锦点的不仅是她的大穴,还有哑穴,她连呼救都不行了! 冷芷珺紧随其后,看到的却是赫连颖被慕容锦压在身上,她吓得目瞪口呆,赫连颖拼命给她使眼色,让她赶紧去找慕容拓。冷芷珺没能看懂,权以为赫连颖在找她求救,惊慌失措之下,她捧起多宝格上的花瓶,朝着慕容锦的头砸了下去! 一声清脆且刺耳的瓷器破裂声响,冷芷珺的脑海里闪过一阵翁鸣,不等她回神,身子一轻一痛,她已跌入床内,衣衫尽碎…… 这一次的癫狂,碎了谁的心,痛了谁了魂,慕容锦已二十有七,却是初尝云雨,还是在被乌苏沫施展了十足媚功并闭了理智的情况下,此时的他就像个“饥饿”了许久的猛兽,不停地占有着床上的人儿,一遍又一遍…… 花开并蒂莲,举世颜无双,笑看红尘泪,谁详那……一夜风流倜傥? …… 大殿内,许多王公子弟喝得酩酊大醉,云傲便早早地遣散了宴席,陪同朴清然回华清宫歇息,胡国使者居住承安殿,慕容锦住在畅音殿,赫连颖则是在离东宫较近的飞霞殿入住。 华清宫和承安殿方向不同,离奇的是,云傲一行人跟豫亲王不期而遇了。豫亲王的年纪足以做云傲的父亲,但精神和气色比之云傲可强了太多,云傲已染霜鬓,他则是连一根白头发都没有。 云傲冷冷地扫了一眼这个跟他母后不清不楚许多年的别国亲王,道:“和谈之事明日早朝再议,豫亲王远道而来辛苦了,早些回承安殿歇息吧。” 豫亲王意味难辨的眸光在朴清然的身上停顿了一瞬,云傲警惕地抱住朴清然,语气不甚友好:“豫亲王,你年纪一大把了,总不至于盯着朕的皇后看个不停吧!” 豫亲王仰天长笑,像用骨骸敲响了一面人皮做的鼓,声音爽朗,但叫人听得毛骨悚然,云傲的心倏然一紧,对怀公公吩咐道:“带皇后回宫。” 怀公公恭敬应下:“是!娘娘,咱们走吧。” 朴清然心下了然,云傲必是有话单独对豫亲王说,她不作言辞,和怀公公往华清宫的方向走去。 确定人已走远,豫亲王接过先前的话柄,和蔼可亲道:“云傲,你生什么气?我不过是看看自己的儿媳罢了。” 云傲的脸色一沉,阴森森地像从炼狱偷了一团黑雾,蒙在脸上,也压在心底:“豫亲王,请你谨言慎行!”他明白,这个老匹夫就是要激怒他、羞辱他、给他难堪,“胡国要是没有和谈的诚意,就别指望朕撤回驻在胡国的军队!朕虽没有吞并胡国的意思,但也想找个可靠的朋友以维持良好的双边关系,当初拓拔一族是如何没落的,你们乌苏一族未必不能!朕若要支持,胡国多的是氏族可以取代你们!” 豫亲王似乎被真被唬住了一番,半响不说话,最后,甩甩袖子,转身回了承安殿。 多福海上前扶住头昏脑胀的云傲,关切道:“皇上,您可是不能动怒了。” 云傲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豫亲王这个老奸贼,摆明了是在用当年他和太后的关系威胁朕,若是朕提的要求太过了,他就会用这件事来抹黑朕,可恶!” 豫亲王是一颗定时炸弹,他要是公布了当年和太后不清不楚的关系,他的血统就会遭受质疑,届时大周内乱,哪还有闲心去管胡国的事?乌苏女皇正是打的这个主意吧,但偏偏他又不能真的杀了豫亲王这个混蛋!他要是杀了和谈使者,定会遭到天下人的质疑,胡国皇室添了一笔悲愤,其民心立即就会扭转。 杀还是不杀?怎么杀能不授人以柄? …… 豫亲王回了承安殿,一路上风餐露宿,他的体力得到了大幅度的耗损,他必须进补了。他的暗卫拿着从宫外带进来的食盒叩响了他的房门。 “进来。” 暗卫将食盒放在了桌上,打开盖子,将一个大钵取出,尔后躬身退了出去。 豫亲王一闻那股葱花酥油味儿就倍觉神清气爽,他拿起勺子,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喝完,通体顺畅,旁边放有一支细小竹筒,三个月大,头骨还是软的,他拿起竹筒轻轻一戳便进入其中,低头含着吸了好一阵,直至里面空空,“豆腐花花”全部入腹,他才心满意足地命人将东西收走。 乌苏沫进来时正好跟提着食盒出门的暗卫撞了个正着,她淡淡地瞟了一眼,对于豫亲王的癖好她熟知于心,起先难以接受,慢慢的就习以为常了,反正不是打她肚子里出来的就好。 豫亲王笑着看向乌苏沫:“成功了?” “你指的是哪件事?” “瞧你一脸欲求不满,自然不是和慕容锦那事。”这个侄孙女儿是他看着长大的,她撅撅屁股他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在大殿内他便洞悉了她想离间南越两个皇子的决心,像乌苏沫这种尤物,除了幻术和媚功,再无更好的法子了。 乌苏沫对于豫亲王的为老不尊早已见怪不怪,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里面装的正是她从桑玥的肩上拂落了一根发丝:“能不成功吗?她又不是慕容拓。” “听你的口气,似乎对慕容拓颇为赞赏啊。”豫亲王在笑,但警告的意味也十分明显,乌苏沫可以玩尽天下男人,但绝不能对任何一个动心,他可不希望自己扶持的人成为男人手里的傀儡。 乌苏沫冷然一笑:“你别多心,赞赏不赞赏,这个人我都杀定了,不过在那之前,我先杀了桑玥!” “碧洛不成功,你就能成功?”这句话,也就是随口一问。 乌苏沫镶着紫色水钻的指甲按在朱丹红薄唇上,璀璨得勾人心魄,她眯了眯紫霞飞鬓的眼:“碧洛那点道行也配跟我比?” 此话不假,碧洛属于半灵体,乌苏沫比之她的灵力更纯粹三分,否则也不能将幻术和媚功修炼得炉火纯青了,就连苍鹤也跟她没有可比性。苍鹤是历经艰难万分的苦修才练就了修真之体,哪像她是天生的? “你就等着吧,三天后,日出之时,就让桑玥魂归故里!”乌苏沫自信满满地说完,突然忆起了什么,看向豫亲王,“你还是想想怎么把玉玺要回来。” 豫亲王和蔼地笑了:“玉玺在桑玥手里,桑玥想要的人在我手里,大不了一人换一物。” “他还活着?”乌苏沫似笑非笑,“我以为他早被你吃了呢。” 豫亲王笑了笑,不作言辞。 东宫。 舟车劳顿,一回来又是赴宴,桑玥这个怀着身子的人可真是吃不消。她无力地躺在宝蓝色镶东珠的贵妃榻上,腿软得一步都迈不动了。 莲珠打来温水,要为她擦拭,慕容拓缓步而入:“我来吧。” “是!”莲珠退了出去。 慕容拓抱起昏昏欲睡的桑玥走到偏殿的浴池中,先是脱了自己的,尔后耐心地解了她的,抱着她一起走下浴池,寻了个舒服的浅地坐着,一边按摩她的双腿,一边柔声道:“累了吧,嗯?” 最后那个字的音调略微上扬,略带蛊惑,桑玥的瞌睡虫霎时就被驱散了不少,水波轻舞,轻轻拍打着她如玉的肌肤,水下的潋滟光影像断断续续的柳条,柔软而错综,交织出一副令人心神荡漾的旖旎画面。 桑玥故意闭上眼,趴在水池边,假装没听到他的“邀请”,继续享受他力道刚刚好的按摩。 只是为什么他按的地方越来越不对劲? 胸前一紧,一侧的。。。已被他全然握住,指尖细细捻揉着,惹来她好一阵颤栗,她咬紧唇不让自己叫出声,而是道出了潜藏在心里许久的疑惑:“慕容拓,我特别好奇,你是怎么识破那个人的幻术的?” 慕容拓咬住她的耳朵:“她说‘带我回家’。” “……” 慕容拓的大掌轻轻摩挲着她微凸的小腹,柔声道:“你一定会说‘带我们回家’。” 桑玥舒心一笑,慕容拓春雨般的吻落在了她白皙嫩滑的后背,在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上印下一个又一个瑰丽的吻痕,他吸允的力度极大,弄得她微痛,她不由地侧过身子,他的吻惯性地落在了她的胸前。 桑玥微喘着打量他,发现他的眉宇间似有化不开的凝重,她捧起他的脸,定定地望进他迷离的眼眸:“出什么事了?” “有些想楚婳了。”楚婳是谁不重要,反正他是楚婳生前全心全意呵护着的儿子,这点谁也否认不了。关于身世,他选择隐瞒,桑玥总觉得他付出的太多,讲了只能徒增她的愧疚,实际上,他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多、不够好。 桑玥让他的侧脸贴上自己柔软的胸膛,像一个母亲抚摸孩子一般细抚着他的俊脸,思念楚婳的时候,他不就是个孩子?赫连颖跟楚婳长得那么像,他大抵每看一次都会想楚婳一次。 桑玥的安抚令慕容拓觉得温暖,很快,他的情绪得以平复,他转而将桑玥搂入怀中,轻咳一声,道:“那个……你上次说忍足三个月就好了……” 憋死他了啊。 桑玥抬眸,幽幽地很是无辜地望着他:“但我有些不舒服诶。” “不……不舒服……真的?”慕容拓睁大了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似是不信。 桑玥“委屈”地点点头,慕容拓失望地瘪了瘪嘴,一脸幽怨地盯着她水下微凸的肚子,心里莫名地就有了几许咬牙切齿的意味,但还是隐忍着问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宣太医?” 桑玥凑近他的耳旁嘀咕了几句,慕容拓先是一怔,仿佛头一回认识她似的,继而心中狂喜,翻过她的身子,一滑而入,从后面酣畅淋漓地占有了她。 水波荡漾,激起涟漪阵阵,那令人羞涩的娇喘和低吼在温暖的浴池里来回飘荡,空灵、销魂。 哪怕慕容拓很想多要几次,但照顾着她的身子,并未索求无度。 云雨过后,桑玥餍足地趴在他怀里,由着他把自己抱上岸,轻柔地擦干水渍,穿好衣衫,再回了卧房歇息,一路上,她愣是一步都没走,就乖乖地窝在他怀里,乃至于自己怎么被塞进被窝的都不知道。 “殿下,冷公子求见。”莲珠在门外禀报道。 冷公子,冷煜安? 桑玥睁开迷迷糊糊的眼,和慕容拓穿戴整齐后去见了他。 冷煜安一脸焦急地在东宫的大门口踱来踱去,神色略显慌张,屋檐下的八角玲珑灯随风轻摆,光影在他脸上肆意游离,越发衬得他的不安像烛火摇曳不停,一见到桑玥,他规矩地行了一礼:“微臣参见太女殿下。” “出了什么事?” “芷珺……芷珺她……”冷煜安实在难以启齿,“殿下随我来吧。” 桑玥和慕容拓跟随冷煜安一同去往了崇喜殿,梨园附近的厢房。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子浓郁的欢好过后的气味,桑玥和慕容拓是过来人,哪里不明白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慕容拓就事论事地甩了一句:“战况激烈。” 慕容锦发泄完毕后进入了昏迷状态,冷芷珺虚弱无力地躺在他身侧,把头蒙在被子里,瑟瑟发抖,那呜呜咽咽、似有还无的哭声让众人不难明白她绝非出于自愿。 事关重大,冷煜安不得不叫来了桑玥和慕容拓。 慕容拓的眼眸里闪过一道暗光,在他印象里,慕容锦洁身自好,从不放纵自己,更遑论强暴世家千金了。 桑玥让莲珠回东宫拿了她的干净衣衫给冷芷珺换上,冷芷珺初尝雨露就遭逢如此猛烈的掠夺,累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冷煜安把她抱在怀里,担忧地唤道:“芷珺,你应我一声。” 冷芷珺两眼空洞无神,除了哭还是哭。 慕容拓进去仔细探了慕容锦的脉和身子,在他耳后发现了一枚金针,他拔出后对着烛火一看,无特别之处,再瞧那处穴位,眸子一紧,心里已明白了几分。 他问向冷芷珺:“乌苏沫是不是来过?” 冷芷珺虽然慢了几步只看到一个蓝色的背影,但从服饰和身形上判断,应是乌苏沫,她闭上眼,算作默认。关于其他的,她说不出口了。 桑玥和慕容拓互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到了深深的疑惑,乌苏沫算计慕容锦和冷芷珺做什么?乌苏沫应该算计慕容锦和她才对。 慕容拓到底和乌苏沫交过手,对于她的能耐清楚些,他浓墨的剑眉一蹙:“或许,乌苏沫是使了幻术,让慕容锦以为和他欢好的人是你,这样,慕容锦就更加不会放弃你了。” 至于,那人怎么成了冷芷珺,众人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冷芷珺咬紧牙关不说,冷煜安心疼地搂紧了妹妹,真是恨死了乌苏沫和慕容锦!但看在桑玥和慕容拓的面子上,他仍是按耐住怒火,静气道:“二位殿下,这件事要怎么处理?我妹妹的清白没了,慕容太子总得给我妹妹一个交代。” 冷芷珺扭了扭头,脸颊贴着冷煜安健硕的胸膛,泪珠子湿了他一身。她从不参加宴会,第一次破例,却配上了自己的贞洁。 桑玥瞟了瞟慕容拓,慕容拓思付了片刻,郑重其事道:“我会将此事禀明我父皇,请他给冷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桑玥的黛眉蹙了蹙,她怎么听出了些许幸灾乐祸的味道? 天知道,慕容拓现在简直心花怒放!尽管委屈了冷芷珺,但慕容锦是个好男人,相信日久生情,冷芷珺一定能爱上慕容锦的。最重要的是,慕容锦这回睡了人家姑娘,还有什么理由空着他的太子府?他才不管慕容锦是什么意见,他便是使出浑身解数,耍赖也好、撒娇也罢,反正得让他父皇给冷芷珺一个太子妃的名分。 慕容锦,你有了太子妃,还怎么跟我抢桑玥?桑玥一不做小,二不与人共侍一夫,你两样都完蛋了,哈哈! 哎呀!真想给乌苏沫送点儿谢礼。 敛起眉宇间的神采飞扬,慕容拓故作镇定地道:“事不宜迟,我即刻给我父皇修书。” 先下手为强! 桑玥要还看不出他的小九九就枉跟他做了那么久的夫妻了,这家伙,怕是跟慕容宸瑞卖萌去了。事已至此,冷芷珺就算再不乐意也摆脱不了远嫁南越的命运,况且,冷芷珺天生有怪病,若非今晚一事,她还真是很难觅得一处好归宿。相信冷家对于和亲南越定也是乐见其成的。 她不信命,此刻也不禁感叹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早有注定。 冷煜安带着冷芷珺和桑玥的亲笔书信回了冷家,桑玥则是和莲珠回往东宫,半路上,她忆起了先前吩咐莲珠去做的事,“给豫亲王的宵夜送了?” 莲珠笑道:“送了,给乌苏沫和其他使者都送了。” “没混淆吧?” 莲珠拍着胸脯保证道:“殿下放心,奴婢这点儿眼力劲儿还是有的,但是……”她顿了顿,“宵夜里的东西又吃不死人。” “吃不吃得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送了。”桑玥牵了牵唇角,举眸望天:“月色不错。” 莲珠顺势仰起头,有月亮么?为什么她只看到一片黑云? 桑玥的双耳一动,止住了脚步,此时,子归从天而降:“殿下!” 桑玥淡然一笑:“乌苏沫在做什么?” 子归面无表情道:“在豫亲王的房里聊天。” “哦?”桑玥笑得眉眼弯弯,按了按眉心,“莲珠,叫个小宫女去通知乌苏沫,说慕容拓约她在金桔园见面。” “是。” 回东宫,必经飞霞殿,桑玥在飞霞殿门口停顿了一瞬,想进去一探究竟,思虑再三后却摇摇头,径直回了东宫。 飞霞殿内,赫连颖浑身酸软地泡在浴桶里,下体像被撕裂了一遍,疼痛难忍。清灵一边呼呼流着眼泪,一边给赫连颖清理满是液体的亵裤:“公主,冷小姐会不会把你说出去?” 赫连颖的心比身子更痛,她面如死灰,道:“我求她别说,但她到底会不会说,我也不清楚。” 就在冷煜安找到厢房的前一瞬,她逆转筋脉冲开了穴道,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挣扎着起身离开了现场,那时,冷芷珺已经被轻薄了,她救不救她于事无补。 她恨乌苏沫那个贱人!但她也很自己多管闲事!就算里面跟慕容锦翻云覆雨的人真是桑玥,她该高兴才是,为什么要跑去相救?慕容锦就算被乌苏沫害死又关她什么事?为什么只要是慕容拓在意的人,她都会那么在意? 赫连颖用毛巾捂住脸,嚎啕大哭了起来。 清灵收拾好衣物,净了手,又去小厨房端来刚熬好的药,迟疑道:“公主,真的……要喝?” 赫连颖止住了哭泣,颤颤巍巍地接过,豆大的泪珠子掉在黑漆漆的药汁里,她憔悴的容颜便在其间微微扭曲了。 她仰头,深深、深呼吸,随着俏脸变幻莫测的表情,脑海里闪过万千思绪,最终,她扬手,摔落了药碗。 清灵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含了一分感激,哽咽道:“公主千岁!” ☆、君狂天下【第七章】渣男之死 早春的夜,冷风夹杂花香,吹得满园芬芳。 小宫女去承安殿转达了慕容拓的邀请,乌苏沫正和豫亲王商议着和谈事宜,乌苏沫挥退了小宫女,打算前往,豫亲王叫住了她:“这或许是桑玥的陷阱,我认为你还是别去的好。” 乌苏沫妖娆的面庞上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别忘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桑玥不敢杀我。” 豫亲王狐疑地凝眸:“你就是想去见慕容拓的吧!” 乌苏沫的美眸轻转,她的确有点儿这个意思,遂也没反驳豫亲王的话,豫亲王红光满面的脸色一沉:“沫儿,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胡国的长公主,帝位最有力的竞争人选之一,你不能对男子动情!别忘了,你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同样身份尊贵的弟弟!” 乌苏沫这个人众星拱月惯了,哪里受得了豫亲王如此赤裸裸的指责?她的眸光一凉:“我敬重你是祖父辈的人物,一直对你礼遇有加,但别以为这样你就可以干涉我的决断!” 豫亲王笑容不复:“沫儿!你别小瞧了桑玥,小瞧了慕容拓!” 乌苏沫从未小瞧过他们两个,但被人指着鼻子教导,逆反心理作祟,她薄唇一勾,笑得瑰丽:“豫亲王言重了,沫儿向来有自知之明,不会小瞧任何人,时辰不早了,沫儿要回房歇息,豫亲王也早些睡吧。” 乌苏沫的前脚跨过了门槛,豫亲王的神色一肃:“沫儿,我是为你好,你算计了慕容锦,桑玥和慕容拓这会儿子怕是已经反应过来要找你寻仇了,他们的确不会杀你,但对你动动手脚折磨一番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今晚你哪儿也不许去!” 冷冷地扫了豫亲王一眼,乌苏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她一走,豫亲王便叫来暗卫:“你去金桔园告诉慕容拓,长公主不见他。” “是!”暗卫身形一晃,跃出了金桔园。 乌苏沫去金桔园扑了个空,小宫女如实禀报说有人提前支走了慕容拓,不用想乌苏沫也明白这是豫亲王的手笔,她自问不是个冲动的性子,但也绝对不允许有人忤逆她的决断。她跑去豫亲王的房间,跟他大吵了一架。 “豫亲王!你要我说多少次,我对慕容锦没有别的想法!我就是去杀他,你为什么不让我报仇?” 豫亲王是个笑面虎,雷打不动地一天到晚嘴角都挂着合宜的笑,但此时被乌苏沫气得再也笑不出来了,自从出了那档子丑事,乌苏沫就越来越沉不住气,他不禁怀疑自己的筹码是不是押错了。但押都押了,总没有反悔的道理,他按耐住火气,语重心长道:“沫儿,自从认识慕容拓之后,你就变得方寸大乱,你扪心自问,当真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乌苏沫的呼吸滞了一瞬,她风流惯了,哪里会往情爱方面想?就算有感觉又如何?也轮不到豫亲王对她指手画脚!她敷衍道:“行了行了,你别说了!不要因为我失误了一次,就给我打上一个‘失败者’的烙印!我有我的任务,你也有你的任务,别管得太宽了!” “沫儿!这是你对一个长辈应有的态度吗?”豫亲王的话里已有了不容忽视的怒意,就算乌苏女皇来了也得给他三分薄面,乌苏沫这个小丫头翅膀硬了就敢给他脸色看了,是吗? 乌苏沫今晚的心情原就欠佳,又被豫亲王草木皆兵地怀疑了一通,她是真真气不打一处来:“豫亲王!我是女皇册封的长公主,比之你,身份哪儿逊色了?不要倚老卖老,在我面前得尽便宜!” 语毕,乌苏沫撞开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回廊下,门口的暗卫面面相觑,两个主子似乎吵得挺凶,十几年来头一回啊。 乌苏沫气得半死,一回房豫亲王的暗卫就传了话,让她把计划提前到今晚。她疑惑了片刻,即刻开始着手准备对桑玥施展黑巫术,原本只想让她轻轻松松地死去,但现在她满肚子怨愤,觉得那样实在不解气!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罐子,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将锦囊里的发丝丢入其中,只听得罐子里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断断续续,不尽真切。 她抱着罐子走到后院,将里面的宝贝全部放出,只留了母体,这样才能方便召回它们。这些宝贝,她养了将近十年,每一个都价值连城,她可舍不得让它们有去无回。 …… 春夜,忽而来了场淅淅沥沥的雨,不大,却稍了严冬一般的寒气,这样的温度,低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桑玥和慕容拓处理完冷芷珺一事,回了东宫正要歇息,慕容拓的暗卫发来飞鸽传书,他接过一看,脸色瞬间就垮了! 桑玥的太阳穴突突一跳,一股不安的感觉涌上了心底,她抬手,细抚着慕容拓紧锁的眉头,试探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慕容拓一把将她拥入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话里含了极重的隐忍:“玥儿,答应我,不论你听到什么都别激动,你怀了我们的孩子,什么都比不得你们重要。” 慕容拓极少唤她的小名,认识以来这是第二次。 桑玥定了定神,心平气和道:“我不是个冲动的性子,你但说无妨。” 慕容拓掬起她清瘦的脸,深情得凝视着她,选了一个平适的语气,不过分悲伤以免她压抑,也不过分淡定唯恐她寒心:“林妙芝……去世了。” 妙芝……去世了? 桑玥的身子一晃,脑海里响起了阵阵惊雷,炸得她头晕目眩,不知身在何方。在祁山的时候,她曾去探望过妙芝一次,那时她虽不算安好,但六王子说尚能拖到年底,怎么……忽而就去世了? 她按住胸口,疼痛和愧疚像一波海浪瞬间淹没了她:“我太没用了!要不来菩提根!怎么都要不来!” 慕容拓吻了吻她的唇,宽慰道:“这不是你的错,那菩提根原就是乌苏女皇给姚俊杰续命的药,已经用完了,没有多余的了,你不要自责。” 姚俊杰十几年前被伤了心脉,乌苏女皇亲自去熄族,找夫余金要了世上仅剩的一些菩提根,一个菩提根可续命一年,上回荀义朗刺伤了姚俊杰,已经耗完了最后一个菩提根。 桑玥仰头,深吸一口气,眸子里的哀色似晚秋最后一片凋零的霜叶,悲凉得令人心疼:“我怎么不自责?我到现在都没能找回小石榴!她临死前也没能见上小石榴一面,我怎么对得起她?” 慕容拓轻抚着她的肚子,试图以此来提醒她,她不再是一个人,她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你已经尽力了,若没有你,她不会有机会跟心爱的男子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这半年她过得很好,纵然未见小石榴最后一面,但能跟六王子过上恩爱和美的日子已是她从前不敢奢望的幸福,六王子说,她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她一直知道你在寻找小石榴,也知道你终有一天能找到他,她对此深信不疑,因此她才能走得安详,她这一生没有遗憾。” 桑玥伏在慕容拓的怀里,当初慕容拓失去楚婳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她现在就是什么样的心情。哪怕她很早就有了心里准备,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她还是痛不欲生。 “慕容拓……”除了叫慕容拓的名字,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表达什么样的语言。 慕容拓轻拍着她的肩膀,轻声道:“她当初那么爱桑玄夜也不曾为了他而出卖你,可见你在她心里有多重要,你振作起来,好好地活着,她在九泉之下才能安息。” 桑玥按住他覆在她腹部的大掌,眼角急速窜起一层水雾,那水雾后隐隐藏着的,是一股子十八层地狱的鬼冥幽火,她努力平复了濒临崩溃的情绪:“我晓得分寸,不会让孩子有事的。” “太女殿下,豫亲王说要和你做笔交易,换胡国玉玺,在城南的香满楼。”门外,响起了子归的声音。 桑玥的素手一握,这么晚了,去香满楼? 慕容拓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在她光洁的额头印下一个温柔的吻:“我去会会他,你和小玥玥安心等我回来。” 语毕,慕容拓起身,桑玥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慕容拓扭过头:“怎么?舍不得我?” 桑玥的瞳仁徐徐攒动,眸光冷冽得如百尺冰泊:“豫亲王自有他的好去处,你不用刻意做什么。” …… 香满楼是京都享受盛名的斋菜馆,豫亲王这个喜食婴儿汤和婴儿脑的人竟然约他在斋菜馆见面,真真是讽刺极了! 慕容拓拿着令牌,连夜赶去了香满楼,而今已将近子时,宽阔的大街不复先前的熙攘,店铺里亮着微弱的烛火,照着刚经历了一场淅沥春雨的街道,在湿漉漉的水滩里反射出星子一般的光。 香满楼顶层的豪华包厢内,豫亲王端坐于檀木扶手椅上,在他身前,是雕刻着春桃夏荷的长桌,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瞧着笔头乌黑湿润,想来刚停笔不久。 豫亲王十分和善地指了指一旁的位子:“曦王殿下,请坐。” 暗卫检查了椅子确认无碍,慕容拓适才缓缓落座:“豫亲王,你深夜相邀,究竟要做什么交易?” 豫亲王单掌一拍,桌上的纸张像一支箭矢飞向了慕容拓,慕容拓眼疾手快地一抓,紧紧地握在了掌心,他打开一看,薄唇勾起了似嘲似讥讽的弧度:“豫亲王,你怎么不去抢?这是一个战败国所能享用的和谈条件?割一座矿山,得一百万两黄金,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豫亲王笑了笑:“谁不知道曦王殿下有钱?南越的经济和大周的经济都在你和桑玥的掌控下,本王只要点儿身外之物,哪里算过分了?” 慕容拓嘲讽一笑:“你这是中饱私囊吧!怎么,你打算造反不成?” 豫亲王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暗光,唇角的笑意不变,烛火在他鸦青的发丝上勾勒出浅浅光晕,衬得这张红光满面的脸越发年轻了:“你怎么想都好,签个字,盖个你的印鉴,尔后将胡国玉玺还给本王,本王就了了你的一桩心事。” 慕容拓对于胡国内部的事宜毫不关心,豫亲王有野心也好,没野心也罢,他只关注他心底的疑惑,他浓黑的剑眉一蹙:“做交易之前,先回答本王的问题,是不是你逼死了林妙芝?” 豫亲王爽朗一笑,眼神里稍了一分无辜:“本王没有逼她,不过是给她看了点儿东西。”几件带血的衣衫而已,她是自个儿吓死的,关他屁事? 老奸巨猾的东西!慕容拓的脑海里把所有的事情过了一遍,林妙芝的死讯、今晚的谈判看似没有关联,实则都是豫亲王在一手操控和推纵的。他分明是想让桑玥在无比愧疚和紧急的情况下答应他提出的任何条件。 如此,交易的筹码应是小石榴无疑了。慕容拓冷冷一笑:“人呢?” 豫亲王摇了摇食指,笑得意味深长:“先签字盖章。” “万一签字盖章了,你却不放人,本王不是白忙活一场?双方交易都得有诚意,你起码得让本王知道那孩子在不在你手上。” “说的……好像不无道理,让本王考虑一二。” 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眯了眯,考虑?他怎么觉得豫亲王像在拖延时间?他的大脑飞速旋转,反正桑玥说让他别轻举妄动,他且稍安勿躁。 豫亲王左思右想,时而望天、时而茗茶、时而摇头叹息,就这样磨磨蹭蹭了半个时辰,慕地,他瞥了眼墙壁上的沙漏,放下茶盏,拍了拍手:“把人带上来。” 须臾,一名暗卫抱了个两岁半的小男孩儿步入了房内。那小孩儿尽管瘦得很,但皮肤却粉嫩粉嫩的,十分可爱,一双琉璃眼珠子晶莹璀璨,却全无这个年纪的天真懵懂,而是透着一丝惶恐和不安,他的小手紧紧地拽住自己的领口,三月夜,寒风依旧,他却穿得甚为单薄,手指冻得乌青,牙齿隐隐打颤,发出磨人的声响。他似乎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了,不哭不闹,不喊不叫,就静静地等着。 慕容拓见过画像,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林妙芝的孩子。 “怎么样?看到了,该签字了吧?本王以胡国皇室的名义起誓,只要你签字交出玉玺,本王就一定把他还给你!”对于今晚的交易,豫亲王不打算做任何手脚,实际上,在宫里他们已经做了手脚,只要支开了慕容拓,再支开子归,桑玥就只能是死路一条了!再者,这份合约签下去,他简直赚翻了天! 钱财乃身外之物,哪怕散尽家财,只要能换回妙芝的孩子让桑玥安心,慕容拓就会觉得无比值得。 他提笔,签了字,并拿出曦王印鉴盖了章,随后让暗卫把装着胡国玉玺的锦盒递给了豫亲王。 豫亲王仔细验了玉玺之后,满意一笑,大掌一挥,那名暗卫一抛,小石榴飞出了窗外。 慕容拓的眸光一凛,施展轻功跃窗而出,在半空接住小石榴,稳妥地落回了地面,他再抬眸,豫亲王一行人已经离开了香满楼。 小石榴紧紧地搂住慕容拓的脖子,冰凉的小手贴着他的肌肤,那股凉意一阵渗透到了他内心深处,他不善于对陌生人笑,此时却尽量扬起了唇角:“小石榴。” 小石榴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慕容拓,那神色,害怕极了,但他没有从眼前之人的身上感受到半分恶意或嫌弃,他低头,想了想,随即壮着胆子,眨了眨琉璃般璀璨动人的眼眸:“你……你……你是爹爹吗?她们都说我没爹爹,所以我才被人抓了……” “我……”慕容拓的俊脸蒙了一层尴尬神色,他哑口无言,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小石榴一岁半被掳走,脑子里关于林妙芝的记忆大抵也淡忘干净了,他想说你娘是林妙芝,你爹是熄族六王子,可话到唇边又落下,万一他追问林妙芝去哪儿了?他怎么说?说你娘再也醒不过来了?这孩子,满眼期盼,饶他自诩铁石心肠,此刻也讲不出那样伤人的话。 他摸了摸小石榴的胳膊,小石榴的身子一颤,小小眉毛蹙了蹙。 他狐疑地凝眸,迅速捋起了小石榴的袖子,又挑开了小石榴的衣襟,赫然发现原本应该光洁白皙的胸膛上、肚皮上、胳膊上……满满的全是针眼!全是淤青! 他完全呆怔了! 小石榴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伤势,抽回手合拢了衣衫,给了慕容拓一个安慰的笑:“小石榴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爹爹不要不喜欢小石榴!小石榴很快就会好的!” 撒谎!一个两岁半的孩子,浑身伤痕累累,怎么可能不疼?想来那些照顾他的丫鬟,动辄拳打脚踢、针扎棍压,反正不伤到脸,便也没人管。这孩子,到底吃了多少苦?他担心的不是别的,却是父亲不会喜欢他…… 慕容拓扣住他的头,将他抱得紧紧地:“我带你回家,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 “回家了能见到娘亲吗?”小石榴被慕容拓抱上了马车,他生怕慕容拓会丢下他,一双手死揪着慕容拓的锦服。 慕容拓拿过氅衣给他披好,抚摸着他圆溜溜的小脑袋,迟疑了片刻,揣测了一下桑玥的反应,继而和颜悦色道:“嗯,你娘亲在等我们。” 小石榴忍住想要大哭的冲动,一年囚禁的日子让他有了异于同龄孩童的老陈,他一哭就会惹来一顿毒打,所以他很早就学会了忍住眼泪。即便此时见了亲人,心里委屈,但他愣是没说出半句埋怨和诉苦的话。 慕容拓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像个父亲一样亲了亲他的额头,呢喃道:“想哭就大声哭出来,我都听着。” 小石榴咬咬牙,把眼泪维持在眼眶,这已是一种求生的本能,不是慕容拓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他乖巧地窝在慕容拓温暖的怀里,这一瞬的安定让他迷恋,但又患得患失。他几番欲言又止,慕容拓微微一笑,拿了一块软香的糖枣糕:“你娘亲最爱吃这个,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小石榴伸手去接,慕容拓却直接送到了他唇边,微笑,看着他:“我喂你。” 小石榴受宠若惊地咬了一口,笑得眉眼弯弯:“好甜!” 还没咀嚼就说甜,这孩子不仅学会了隐忍,还学会了讨好,慕容拓修长的手指拂去他嘴角的一粒沫沫,目光柔和得像五月江南烟云笼,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句:“其实我头一次做爹爹,也不知道做得好不好,拿你试验一番,你别介意。” 小石榴又咬了一口,吞急了些,一下子噎着了,慕容拓端来水杯喂他喝了一口,他顺过了气,心里早已被感动填地满满的,半点儿空地都没了,他吸了吸鼻子,无比认真道:“爹爹很好!爹爹比她们都好!” 她们只会打他、骂他,爹爹却抱他、哄他,还亲手喂他吃东西,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慕容拓用帕子擦了擦他发红的鼻尖:“你娘亲才是最好的。” …… 夜色深幽。 春雨过后的夜,静谧得只闻风声,枝叶略显婆娑,在冰冷的地上投下斑驳的剪影,远远望去,好似鬼魅幽灵张牙舞爪,诡异得有些令人心悸。 舟车劳顿本就累得很,晚上又强撑着精神跑去香满楼跟慕容拓耗了那么久,豫亲王疲倦得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了。 他松了松筋骨,来到漂浮着各色花瓣的温水浴池,他是个极懂保养的人,但凡女子用的驻颜膏脂他也会用,天材地宝不知食用了多少,是以,哪怕年过六旬,他连白头发也没一根。 脱了衣衫,他试了试水温,觉着不错,滑入了池子里。他的心情非常愉悦,用一个屁大点儿的孩子换了五百万两黄金,值了!既然如此,他便也不为难云傲了,明日签署了协议即刻启程返回胡国。反正明日一早,云傲就会失去最心爱的女儿!害死他的瑶兮,他无论如何也要桑玥血债血偿! 他阖上眸子,慢慢享受着温水的浸泡。 突然,水下泛起一阵微浪,他警惕得双耳一竖,奈何水最能隔绝声音,他根本听不到水下的动静,他赶紧拨开漂浮再水面的花瓣,谁料,刚动了动胳膊,下体就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什么东西蛰了他的宝贝蛋蛋? 他条件反射地欲要起身上岸,殊不知,刚直起身子,屁股和小豫亲王同时被蛰了一下!不对,两下、三下…… 仿佛眨眼间,他的身子就被一种堪称恐惧的生物给围攻了,但凡被蛰过的地方都火辣辣地痛,更要命的是,他全身的功力正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消失,他连忙翻身,用蛮力爬上了岸。 此时,他的身上吊着大大小小的紫尾蝎十多个。 紫尾蝎产自胡国南疆,其毒性不亚于任何一条毒蛇,单单有毒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紫尾蝎除了正常的饮食之外,也喝人血、也吃人肉。紫尾蝎不同于其它宠物,要养到它们听话,每个月必须给它们喂一次自己的血,少则三年,多则十年方能成功。大周根本无人能够驾驭紫尾蝎,能这么做的……只有…… 乌苏沫! 豫亲王气得浑身发抖,他一边忍痛拔掉身上的紫尾蝎,一边在心里把乌苏沫这只白眼狼骂了千百遍!他不就是斥责了她几句吗?她竟然心胸狭窄到要置他于死地!支走慕容拓残害桑玥是假,支走他让紫尾蝎躲进他的浴池才是真!乌苏沫向来杀人只用一、两只紫尾蝎,今晚为了彻底除掉他,她竟是放了十多只! 好你个乌苏沫! 紫尾蝎对于任何一个人而言都是致命的,豫亲王的脸色开始迅速变紫,浑身的肤色也变得青紫,他想张口呼救,却发现喉头已被麻痹,他倒在了冰凉的地板上,紫尾蝎起先对他的血肉似乎并无多少兴趣,但他一张嘴,它们也不知道闻到了什么气味,全都像发了狂似的用重锤一般的尾巴不停地戳他的肚子,三两下就戳得那儿一片血肉模糊。 豫亲王痛得用所剩无几的力气不停翻滚,但他越翻紫尾蝎就越兴奋,这是一种好强的本能。 当七八只紫尾蝎在攻占他肚皮的同时,另外七八只顺着他的胸膛一路向上,爬上了他保持着呼救嘴型的脸,他的心剧烈一震,打算闭上嘴却已来不及,一只紫尾蝎闪电般地钻进了他的血盆大口,继而两只、三只、四只…… 当紫尾蝎滑过他的喉头挤压喉壁时,那种恶心感让他难受地狂呕,但一呕,紫尾蝎就蛰他一下,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他连干呕的力气也没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紫尾蝎排队进入他的口、砸烂他的肚皮。 哗啦! 肚皮彻底开裂,绿黑肠子一股脑儿地溜出了体外,紫尾蝎兴奋得急速钻入腹中,开始啃噬他的腑脏、撕咬他的胃。它们吃得不亦乐乎,发出砸砸的声响,有的紫尾蝎吃饱喝足了,竟当场开始交配。 豫亲王情愿自己就这么死掉也好过看着肚皮一寸一寸被吃空,他不甘心!不甘心!凭什么谨慎了一辈子最终死在乌苏沫这个黄毛丫头的手中? 他大概到死都不会想到桑玥给他送的宵夜里参杂了蝎子最爱的蜈蚣粉末和地龙粉末,他更不会想到乌苏沫从桑玥肩膀上顺走的不是桑玥的头发,而是他豫亲王的! 乌苏沫跟着桑玥他们一起行进了十多天,慕容拓早把她的底细和动向摸得一清二楚,乌苏沫擅长各种巫术,其中利用发丝引诱紫尾蝎就是最厉害的巫术之一,当桑玥从子归口里得知乌苏沫专程在金桔园徘徊不前时,就猜到乌苏沫要佯装巧遇从她身上弄点儿发丝了。 于是,她盘起了头发,将从客栈里搜到的豫亲王的发丝放在了肩上。现在,豫亲王死在乌苏沫的手里,可真是跟大周半点儿关系都没,当然,必须有证人。 哐啷! 大门被撞开,一对御林军闯了进来,孙统领和豫亲王的暗卫同时入内,孙统领扯着嗓子叫道:“豫亲王!得罪了!太女殿下被行刺,我们正在全宫缉拿刺客!豫亲……” 孙统领的眸光扫过被紫尾蝎啃得没有肚皮、五脏六腑碎得稀烂、肠子粪便洒了一地的豫亲王,喉头立时像堵了块大石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这……这……太恐怖了! 豫亲王的暗卫见状,急忙飞身扑来,拔剑挑开豫亲王肚子里的紫尾蝎,但紫尾蝎太多,藏得太深,他每挑一下都带走一块脏器,最后他实在心有不忍,跪在了地上:“王爷!属下无能!” 豫亲王的唇已经成了紫罗兰一样的颜色,他的手指头动了动,想写什么,忽然,一只紫尾蝎强势冲进了他微微跳动的心脏,他的身子一僵,断了气。 孙统领咽下口水,指着还在啃咬的紫尾蝎:“这玩意儿不像我们大周的,我们大周没有紫色的蝎子!” 暗卫哪里不认识乌苏沫的紫尾蝎?他想起了夜间十分乌苏沫跟豫亲王大吵了一架,或许那时乌苏沫就已对王爷动了杀心。他咬咬牙,给豫亲王磕了一个响头:“王爷!属下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君狂天下 第八章云傲VS荀荀(万二更,求票!) 当众人闻讯而至时,皆被浴池里惨不忍睹的一幕给吓得顿住了脚步,饶是云傲自恃残暴不仁,车裂、梳洗是家常便饭,但此刻见了十数只紫尾蝎啃噬豫亲王的内脏并当场在里面做窝交配的画面,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尤其,豫亲王通体发紫,浑身干枯,像极了一尊紫色的塑像,甚为骇人。 于他而言,豫亲王死了是好事,毕竟豫亲王当年跟他母后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一旦这个消息公布,他的血统就要遭受质疑。先前见了豫亲王之后,他绞尽脑汁设计了一套杀害豫亲王的方案,可尚未实施,豫亲王就死了,这摆明了不是死于大周人之手,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大快人心! 桑玥和乌苏沫从不同的方向抵达现场,在门口二人撞了个正着,乌苏沫看着安然无恙的桑玥,心里没来由地就是一股恶寒,居然没死?她当仁不让挤了桑玥一下,率先冲进了浴池,桑玥浅笑不语,紧随其后。 当乌苏沫看清那些紫尾蝎时,眼珠子差点儿就爆开了!怎么会这样?紫尾蝎应该爬去了桑玥的房间,怎么来了豫亲王的浴池? 桑玥状似无比惊讶地道:“呀!乌苏公主,这不是你养的宠物么?怎么跑来吃豫亲王了?” 一句“你养的宠物”让所有人齐齐看向了乌苏沫,乌苏沫朱红的唇一张,倒吸一口凉气,她养的这些东西只有亲近的人知晓,桑玥怎么知道的?难不成……她忽而有了一个荒诞不经的猜测:是桑玥!桑玥一早就探知了她的底细,也猜到她会用紫尾蝎对付她,于是她掉换了她和豫亲王的头发,难怪了,她就说一路随行十几日,桑玥从不束发,为何金桔园那次她挽了个发髻。 这些步骤听起来十分简单,但真的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绝对堪比登天,乌苏沫终于察觉到了自己和桑玥的差异,她强在武学,桑玥胜在算计,现在,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忐忑的眸光扫过豫亲王的暗卫,四目相对,她不费吹灰之力就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到了肃杀之气!好一招借刀杀人,愣是让豫亲王的旧部跟她从此成了死敌。 云傲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这是你们胡国内部的问题,朕会修书一封告知乌苏女皇,让她来裁夺此事,豫亲王已死,这和谈便也谈不下去了,乌苏公主是留在大周等新任和谈使者,还是尽快启程返回胡国呢?” 这是在赶她走? 乌苏沫气得面色铁青,但还是笑得恣意:“明日我便启程返回胡国。” 语毕,她转身,和桑玥擦肩而过时,低声咬牙切齿道:“这一仗,你赢得漂亮,但下一次,你绝对没那么走运了!” 桑玥淡淡一笑:“下一次?乌苏沫你要是能活着回到帝都,我送你一座矿山。” 乌苏沫的心一怔,门口刚好吹来一阵夜风,明明轻柔带点微凉,她却觉得严寒刺骨,这一趟大周之行,难道错了吗? 桑玥淡淡倪了一眼乌苏沫窈窕的背影,唇角勾起一个凉薄的弧度,不论事情终究藏了几分真、几分猫腻,冷芷珺被毁去了清白,罪魁祸首就是乌苏沫!冷芷珺那么善良、那么无辜的一个人,竟是以这样屈辱的方式完成了少女到女人的蜕变,乌苏沫想独善其身,怎么可能? 雨后,月朗星稀,隐可窥见明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桑玥累得小腹有些坠痛,今儿到底是操劳过度了,一步也走不动,莲珠命人准备了步舆,她坐着步舆回了东宫。 还没走近卧房,就听到了银铃般悦耳的笑声,似山涧潺潺淌过的小溪,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最重要的是,很稚嫩! 桑玥的心中一喜,加快了步子,一进门,绕过屏门,就看到一个身穿宝蓝色衣裤的粉雕玉镯的小娃娃在床上跳来跳去,他玩得不亦乐乎,额角薄汗淋漓,一双琉璃般璀璨动人的眼眸眯成了两道月牙儿,笑起来唇红齿白,那可爱俏皮的模样……跟林妙芝年轻时的太像了! “小石榴!”她试探着唤了一句,因为激动的缘故,声线略显颤抖。 小石榴停止了跳动,眨巴着忽闪忽闪的明眸,愣了愣,看向一旁微笑颔首的慕容拓,心里明白了,他张开双臂,跳下床,赤脚奔向了桑玥,一把抱住她的腿:“娘亲!” 娘……亲! 桑玥的浓睫轻颤,似两排密梳,在鼻翼旁投下柔和的疏影,那颗冰冷而坚强的心仿若被羽毛淡淡扫过,撩起了一阵不知名的涟漪,她瞬间就怔住了,想要回抱着他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小石榴迟迟得不到响应,本就患得患失的他,一颗心忽然就沉入了谷底,他倒退几步,扎进了慕容拓的怀中,再也忍不住泪水,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那些人用针扎他、用棍子打他、用手掐他……他都能忍,但娘亲不要他,他太伤心了…… 这是一种骨子里对母爱的渴望,无数个漆黑的夜晚,他脑子里盘旋的是娘亲温柔的呼唤,只是,他不记得娘亲的样子了。 桑玥听到哭声适才回过了神,她走到床边,从慕容拓的怀里接过小石榴,紧紧地搂着他,软语道:“娘亲太高兴了,以为是在做梦呢。” 慕容拓的怀抱宽厚而结实,小石榴觉得安定,桑玥的怀抱温暖而惬意,似乎散发着一种淡淡的乳香,这令小石榴十分迷恋,他发现他更喜欢娘亲的怀抱。他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娘亲和爹爹会一直要小石榴吗?” 桑玥不假思索地点头,怜爱地抚摸着他的小脑袋:“会,小石榴是爹爹和娘亲的长子。” 妙芝,这一世我没能好好地照顾你,且让我用尽余生爱护你的孩子吧。 小石榴打算撑着桑玥的肚皮直起身子,慕容锦眼尖儿地将他捞了过来,指着桑玥的肚子,道:“你娘亲的肚子里有妹妹,你可得当心。” 小石榴的眼眸一亮,但很快便黯淡了几许,他低头,揉着衣角:“娘亲有妹妹了,还会喜欢小石榴吗?” 桑玥凑近他,吻了吻他红扑扑的小脸蛋,柔声道:“会啊,娘亲给小石榴生个妹妹,这样,小石榴就不孤单了,从此又多了一个人关爱小石榴,这样不好吗?” 小石榴的眼底光彩重聚,拍了拍胸脯:“好!当然好!娘亲放心,小石榴会保护妹妹,绝对不让人将她抓走!” 桑玥和慕容拓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孩子的心里烙下了厚重的阴影,尚未触及天真已满心都是责任,太让人心疼了。 小石榴又折腾了半响,最后实在累了,在桑玥和慕容拓的中间躺了下来,左瞅瞅是爹爹,右瞅瞅是娘亲,他笑得合不拢嘴,以前他都是自己睡,踢了被子没人管,次日就着凉,久而久之,他养成了很好的睡相,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渴望一个张温暖的大床。 明明累得眼皮子上下打架了,他仍强撑着不睡,一会儿往慕容拓的怀里钻钻,一会儿往桑玥的怀里拱拱,实在是这种感觉太美好了,他睡着了就感受不到了,他舍不得。 桑玥轻拍着他娇小的脊背,哼起了摇篮曲,她的嗓音舒柔婉转,像一缕拂过山涧的春风,带着丝丝清凉,又不失和暖,小石榴的躁动和不安就在她深情厚重的母爱里一点一点地消散了,终于,他打了个呵欠,进入了梦乡。 桑玥撩起他的衣襟,看了看那满是针眼和淤青的身子,心,揪成了一团。她很早就闻到了金疮药的气味儿,小石榴玩得欢喜她便也没说破,但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多、这么多伤痕…… 她的喉头一阵胀痛,对一个婴孩,他们也下得了手! 慕容拓抬起手臂,摸了摸她清丽的容颜:“都过去了,小石榴能做你的孩子也是一种幸福。”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上有一种多么强大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比任何一份母爱都要厚重。 桑玥含泪看着慕容拓,这个男人绝对不是个同情心泛滥之人,却是为了她甘愿认下小石榴,她微微一笑:“谢谢你。” 翌日,晴空万里,雨后新春,四处生机盎然,就连古朴沉寂的冷府也多了好些姹紫嫣红的花卉,一路走去,馥雅清韵,清清浅浅萦绕鼻尖,和着阳光的暖,直让人身心舒畅。 但慕容锦的眉宇间隐有凝重之色,他实在难以接受自己做了那样一件荒唐的事,若非人证不止一、两个,他真会认为自己和桑玥一度春宵了。 走进一个种满了紫云英的院子,一股恬淡的青草香气扑鼻而来,紫云英,又名翘摇,夜晚会合拢,白天再张开,它并不多么高贵,也非绝色艳丽,但其根、全草和种子可入药,有祛风明目,健脾益气,解毒止痛之效。 一个冷府嫡千金,院子里种的不是华贵的牡丹,不是娇艳的芍药,却是一味稀疏平常的药花。 慕容锦的长睫扇了扇,溢出几许意味深长的波光,到底是他伤了人家姑娘,再艰难,这一面、这一声道歉也得硬着头皮做了。 门口的丫鬟早得了冷煜安的指示,见着谪仙一般的男子便知是大小姐的贵客,急忙屈膝福了福,不晓得他的名讳,便尊称道:“奴婢见过公子。” “冷小姐……在里面吗?”慕容锦轻声问了句。 丫鬟哪怕见惯了冷家貌比潘安的众多男主子,此时也不禁被眼前之人的俊朗给夺去了一口呼吸,他简直是一片最洁净高雅的云,美得毫无瑕疵,举手投足间又尽显绝世风华,他不冰冷,但浑身每一处都散发着令人臣服的威严。丫鬟定了定神,道:“是,小姐在后院。” 所谓后院,其实是一个宽敞的棚子,里面镶嵌了无数颗东海夜明珠,照得它宛若白昼,花卉一日一换,新鲜灿烂,乍一看去,真像个生机勃勃的后花园。 冷芷珺坐在石凳上,一双冰肌玉足浸泡在流动的温泉中,挑逗着橙色锦鲤,莹白珠光照着她如诗如画的容颜,落下一层薄薄的面纱,却难掩潋滟美眸中偶不经意闪动的痛楚。 “咳咳。” 慕容锦轻咳了两声。 冷芷珺吓了一跳,扭过头,看清来人后,一张俏脸霎时就红透了,她慌乱地穿上鞋子,放下裙裾,起身给慕容锦行了一礼,这一动,扯得那儿生疼,她蹙眉,却心平气定道:“见过慕容太子。” 她已知慕容锦情非得已,便也不恨他了,只是她断断无法和他坦然相处,只要一想到他昨晚的疯狂,她不仅身子,就连心都一抽一抽地痛。 慕容锦温润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尴尬,转瞬即逝,他选了一个合宜的语气:“昨晚的事,我很抱歉。” 冷芷珺垂着眸子,道:“太子殿下也是被奸人所害,既然都是受害者,殿下无需跟芷珺道歉。” 她的语气略含波澜,听得出一丝隐忍的意味,但比起慕容锦想象中哭得稀里哗啦的狼狈样子,这时的冷芷珺的确让他稍稍侧目了,他微叹:“我做了就没有推卸责任的道理,我先问问你的意思,你要是肯委屈的话,我……娶你。” 最后两个字仿佛抽空了慕容锦所有的勇气,心装一人,却要娶另外一人,再没什么比这更加残忍。 深宅大院里长大的人,像姚馨予那般单纯的又有几个?冷芷珺尽管善良,却并非没有自己的思想,她抬眸,按耐住无边无际的尴尬,强逼着自己对上慕容锦温润且复杂的注视:“我不愿意!想了一整晚,我觉得这件事只能归咎为一次意外,你无需对我负责,我也没必要搭上一世幸福做一个不受丈夫疼爱的侧妃。” “……”慕容锦哑然,没错,他的确打算迎娶她做侧妃,因为正妃的位子……他想留给桑玥,他不由地多看了冷芷珺一眼。 冷芷珺忍住下体的剧痛,走到一旁,拽了拽一根锦绣红绳,“哗”的一声,头顶的棚子自动分向两边,金灿灿的日晖照了进来,她捋起水云宽袖,露出那一方白皙皓皖,不过须臾,那完美无瑕的肌肤上便呈现了一块又一块的红斑,慕容锦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冷芷珺笑了:“你看,我天生见不得光,若无家人的精心呵护,我早已是地底的一缕孤魂。殿下你的心,一半分给了南越疆土,一半留给了挚爱之人,你拿什么呵护我呢?就因为我失了清白就该同时丢了尊严做你太子府里的一名姬妾吗?” 慕容锦的眸子一紧,他没想到如此羸弱的女子,骨子里竟住着一个那般倔强的灵魂,他鬼使神差地呢喃了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 “殿下是什么意思呢?” “我……”慕容锦的心砰然一跳,赫然发现自己跳进了冷芷珺挖的文字陷阱,他的唇角一勾,眸光幽暗了几分,“你很聪明。” 她若口口声声咬定他欺负了她,他兴许没那么愧疚;她若直截了当地言明非正妃不嫁,他决计不会同意;她若搬出冷家雄厚的背景对他施压,他当场便会反目。但她巧妙地避过了令他难堪的境地,于是他有了三分感激;她又让他发现了她异于常人的弱症,是以,他多了一丝怜悯。 这一刻,他再看向她的目光已不若先前那般纯粹了。 冷芷珺再次行了一礼,双腿本就无力,眼下又站立太久,额角已有了细密薄汗:“殿下请回,芷珺不嫁!” 从踏进这个院子,冷芷珺每一次的反应都出乎了慕容锦的意料,慕容锦温润的眸子里流转起晦暗难辨的光,良久,他淡淡地道:“她教你的?” 冷芷珺苦涩一笑,不作言辞,迈步回了房间。一夜,丢的何止是她的清白?也有那份单纯如一捧瑞雪的天真。 慕容锦定定地伫立了一会儿,也离开了,刚刚跨出前院大门,他突然止住脚步,转身凝视了一眼满院的紫云英,似乎明白了冷芷珺种下紫云英时的心境,夜晚会合拢,白天再张开,她……渴望正常人的日子吧。下午,乌苏沫启程返回胡国,云傲则是在御花园摆起了赏花宴。他邀请的不是别人,而是三大家族的中流砥柱,姚俊杰、冷华和荀义朗。 荀义朗称病不早朝,下午云傲直接让多福海宣了圣旨,荀义朗不得已,唯有拖着病弱身子前来赴宴。 御花园里,百花吐蕊,姹紫嫣红,宽敞的草地上,摆放着两排臣子席位,南面则是云傲和皇后的位子,但朴清然仍在午休,醒了才会过来,因此,云傲一人端坐于主位上,和几名肱骨之臣谈笑风生。 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洒在荀义朗消瘦的面容上,越发衬得他肌肤如玉、发丝鸦青,浑身都透着一种苍凉的美。他静静喝着手里的琼浆,神色淡淡,也不知是疾病缠身,还是心情郁结,脸色不怎么好就是了。 云傲收回落在荀义朗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一侧的冷华,和颜悦色道:“姚家主和姚俊杰好些了么?” 冷华给云傲抱拳行礼,受宠若惊道:“多谢皇上关心,微臣的父亲伤势已无大碍,能下床走动了,至于姚俊杰,他还是没能忆起从前的事,微臣怕他逃跑,只得日日将他锁在院子里。” 云傲的手指点了点桌面,瞧出这静谧天地间无比鲜明轻快的节奏,他又看向冷华:“听说冷家有意让芷珺远嫁南越?” 冷华恭敬地道:“这个……小女的性子倔得很,微臣有这个意思,但不知她乐意不乐意了。” 云傲“嗯”了一声,这回,又看向了荀义朗,眼底的笑意加深了几分:“荀爱卿打仗时生龙活虎,一回京都就缠绵病榻,不知道的,还以为荀爱卿在躲着宫里的什么人呢?” 冷华对于妹妹和荀义朗的事也略知一二,哪里不明白皇上是在试探荀义朗?他的心立时就提到了嗓子眼。 荀义朗从容淡定地笑了笑:“皇上言重了,微臣偶感风寒,旧伤复发,这两日实在下不了床,好在下午总算有了起色,多谢皇上挂念。” “这样啊,”云傲慢慢地喝了一口佳酿,嘴角的笑,似有还无。 这时,云阳神色匆匆地步入了御花园,给云傲行了一礼,眸子里含了一分担忧和凝重:“父皇,儿臣有要事启奏,请父皇移驾御书房。” 云傲幽暗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愕然,余光自众人的席位逡巡而过,但并未采纳云阳的意见,“在座的都是朕最信赖的人,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人越多越好,他可不就是逮住了云傲设宴的时机才过来滋事的?云阳垂眸掩住心底的窃喜,跪在了地上,一脸肃然道:“父皇,儿臣接下来要说的事……很惊世骇俗,请父皇先做好心理准备!” 云傲似是不信:“什么事居然称得上惊世骇俗?” 云阳顿了顿,仿佛在心里计量了一番,最终才把心一横,道:“父皇,宫里的皇后娘娘……是假的!她不是冷家嫡女,而是燕城的一个农户之女,名叫朴清然,家里有父母兄弟,也有丈夫和女儿!” 冷华的手一抖,酒水洒了满桌,他妹妹是假的?这……这不太可能吧!姚俊明的诧异之色比之他的只多不少,二人面面相觑,完全是一头雾水。 荀义朗的面色如一汪无波无澜的湖面,无懈可击。 云傲幽暗深邃的眸子里迅速集成了两个诡异的漩涡,似要把周围的一切都吞噬粉碎:“云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云阳以坦荡无比的目光对上云傲凌人的审视:“父皇,儿臣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也要向父皇揭穿这个天大的阴谋,儿臣不忍父皇被奸人蒙蔽!” “云阳,诬蔑一国皇后,纵然你是皇子也是要掉脑袋的!” 说话的正是桑玥,她缓步而来,神色恬淡,给云傲行了一礼:“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 云阳面不改色:“儿臣没有证据的话,也不会当着父皇的面讲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辞,父皇,请你准许儿臣带证人觐见!” 云傲的眸子里暗涌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色,那一团团厚重的黑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每一次的呼吸都仿佛隔了十层棉花,极不顺畅。他的双指捏了捏眉心,良久无言。 临近正午的阳光很是灿烂,透过明黄色的华盖,洒了一席金辉,照着云傲刚毅的面容,也照着他不为人知的内心。半响,他笑出了声:“云阳,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云阳决计不会放过这个打击桑玥和冷香凝的机会,他跪走了一步,言辞灼灼道:“父皇!宫里的皇后是朴清然,真正的皇后……” 他看向荀义朗,“去了祁山,一直跟荀义朗在一起!” 荀义朗本就是云傲的禁忌,这句话无疑成为了最后一根压弯骆驼的稻草,云傲的脸色突然沉得像海底蔽日的流波,阴森诡异,透着无穷尽的危险。 “宣!” 云阳心头一喜,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桑玥淡淡地倪了他一眼,云傲想要杀掉荀义朗的心从祭坛开始就存在了,即便云阳不戳穿朴清然的身份,云傲也不会放过荀义朗,云阳此举完全是自掘坟墓,他愿意给人当抢使,怪得了谁? 不多时,多福海从宫门口领了一个和十六七岁的少女进入了众人的视线,她生得眉清目秀、五官小巧,肌肤不属于白皙的那种,泛着浅浅的蜜色,她的脸上挂着局促不安的笑,初见天子,谁不紧张呢? 她跪下,磕头:“民女冯昭昭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傲冷眼睥睨着她:“你是谁?” 冯昭昭弱弱地吸了口气,紧张得牙齿打颤:“民女是朴清然的女儿,朴清然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 云傲沉声道:“朕的皇后是冷香凝,怎么会是朴清然?” 冯昭昭壮着胆子道:“皇上,民女没有撒谎,民女的母亲从十几年前就开始接受改造,全身上下动了大大小小无数的刀子,这才跟真正的皇后一模一样,但民女的母亲与常人不同,她天生少一对肋骨,现在的那对是安上去的,但时间紧迫,右腰并未长好,皇上若是不信,戳一下那个位置,她就会疼痛难忍了。” 云傲随口砸落了酒杯:“荒谬!简直太过荒谬了!” 姚俊明开了口:“替换一国皇后,这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试问谁能有这个能耐造出跟皇后一模一样的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皇宫换人?微臣觉得此女的话完全不可信!” 云阳冷冷地看向桑玥:“这就要问问太女殿下了,除了太女殿下,谁还能对皇后了如指掌,谁还能自由出入华清宫掉包了皇后呢?” 桑玥不屑嗤道:“云阳,你不要越说越离谱!什么叫做我调换了皇后送去祁山?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有证据?这个叫做冯昭昭的女子来历不明,随手一抓大把,你只要甩几票银子,多的是人替你做伪证!” 他的眸子里浮现起一抹嘲弄的意味:“你为什么要努力帮着皇后和荀义朗在一起呢?因为你根本不是皇室血统!你是荀义朗的女儿!”自古帝王皆多疑,更何况,年轻时候荀义朗的确跟冷香凝青梅竹马,这段历史谁也抹除不掉。皇上疑了,桑玥的血统便不纯了,无关证据,就是两个字:妒、疑! 荀义朗一掌震碎了面前的案桌:“二皇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公然污蔑皇后、质疑太女血统,这简直是天理不容!” 云傲气得肺都要炸开了!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在御书房内轰然炸响,云阳头一偏,吐出了一口血水。 云傲雷霆震怒道:“你个逆子!你再多说一句,朕就摘了你的脑袋!” 气吧气吧,越生气证明越在意,也就越怀疑。云阳随手拭去嘴角的血渍,喘息道:“父皇,儿臣若有半句谎言,甘愿受千刀万剐!真正的皇后在祁山暴露了身份,太女就灭了苏家,太女的心肠真是歹毒!苏家的女儿苏柔依不是死在了胡人剑下,而是被太女送进了军营!父皇若是不信,大可命人去查,拿着苏柔依的画像,看看那些兵士会否认得!” 云傲头痛得目庛欲裂,身形晃了晃,几乎无法稳住,多福海快步上前扶住他,他咽下苦涩的口水,咬牙道:“好好好!云阳,你既然踏出了这一步,就别怪朕不念及多年的父子情分!多福海!去把皇后叫来!” 云傲似气极了,压根儿一句话也说不出,好不容易按捺住了火气,他喘息道:“多福海,去请皇后过来!” “是!”多福海蹙眉,躬身退了出去,事态怎么演变成了这个样子?尽管他也察觉到了皇后娘娘的异样,但没真敢往那方面想,若宫里的皇后是假的,真皇后随荀义朗走了,皇上的心里该有多难过? 大约两刻钟后,多福海带着皇后来到了御花园。 冯昭昭一见着母亲就扑了过去,拜倒在她脚边,哭得惊天动地:“母亲!你为什么不要我们了?你知不知道父亲有多想你?” 桑玥的素手紧握成拳,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色。 云傲大步一迈,一脚踹开了冯昭昭,不等对方行李问安,他就双手掐住了她的腰腹,使劲儿一戳。 “啊——你干什么?”躲开了。 云傲勃然变色:“你……你果然不是香凝?” “臣妾……” 云阳激动得双眸发亮:“父皇!儿臣没有撒谎!她就是朴清然!真正的皇后在荀府!” 云傲抬手,一耳光就要落在她惨白惨白的容颜上,荀义朗倏然起身,电光石火间,子归一记劲风弹了过去,荀义朗复又坐回了椅子上。 她迅速屈膝一福,云傲的手僵在半空,她委屈地道:“皇上!臣妾已有半月身孕!你那样掐,会伤了孩子的!” 云阳诧异,朴清然被桑玥灌了红花,早就绝育了,怎么会有孕? 荀义朗的脑海里突然炸响一声平地惊雷!半月身孕?香凝怀了他的孩子?他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大腿,企图用身体的疼痛来维持濒临失控的情绪,他很怕自己一冲动就扑过去抱住了香凝…… 云傲不可置信地拉过她的手:“香凝……你……你有孕了?” 冷香凝垂眸,掩住一闪而过的痛色,挤出了两行清泪:“皇上,臣妾不仅有孕了,还恢复记忆了,臣妾原本想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皇上,给皇上一个惊喜,谁料……谁料皇上你竟是听信了庶子的谗言……误认为臣妾和荀义朗有染!臣妾日日夜夜呆在皇上身边,何曾去过祁山?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自从冷芸死后,皇上待臣妾便少了几分真心,多了几分敷衍,皇上腻烦臣妾了就直说,何需用这样的法子来侮辱臣妾?” 荀义朗的心像被一排针尖碾过,密密麻麻全是痛楚。 云傲语塞:“香凝……我……” “皇上,是您找到臣妾的,还是臣妾自己回来的?” 云傲哑然。 “臣妾恢复记忆之后就格外粘腻皇上了,难道这也是皇上怀疑臣妾的由头?” 痛心疾首地说完,冷香凝跪在了地上,视死如归道:“皇上,对于臣妾来说,失了皇上的爱比囚禁于寺庙十五年更加难受,臣妾这一生除了爱皇上,爱我们的女儿再无其它想法!但皇上……你又是怎么对臣妾的?冷芸对臣妾的所作所为你都视而不见吗?臣妾和皇上两年的夫妻之情抵不过皇上和她的一夜风流吗?当你为冷芸落泪的时候,你可知……可知臣妾的心在滴血!” 讲到这里,她已泪流满面,云傲眸子里的狐疑渐渐被愧疚所取代,他的语气也缓和了些:“香凝,朕没有怀疑你。” “没有怀疑臣妾,那这个庶子是这么回事?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以后凭谁跳出来质疑臣妾和玥儿,皇上都要怀疑一番、查证一番,是不是?” 云傲从不见过冷香凝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面,这样的冷香凝很是陌生,但又令他无从抗拒。 冷香凝一把拔了头上的凤钗,朝着自己的胸膛狠狠地戳了下去,云傲和荀义朗同时起身,电光石火间,子归弹指碎出一道劲风,将荀义朗震回了座位,云傲心中大骇,一跃至她身前夺了那凤钗:“香凝!你这是做什么?” “娘!”桑玥断没想到冷香凝会用如此极端的法子来保她和荀义朗,她快步行至她身侧,蹲下身,“娘!你不要犯傻!” 冷香凝靠在云傲的怀里,一字一顿道:“臣妾和腹中胎儿以死明志,大周太女云恬……是臣妾和皇上的亲生骨肉!” 云傲这辈子,最爱的是江山,其次便是冷香凝,和冷芸的那一夜风流怎抵得过和她两年的相濡以沫?他忘不了冷芸,但他的确更爱冷香凝,他怀抱着神色哀戚的冷香凝,她的手一直捂着平坦的小腹,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她竟是要舍弃做母亲的机会…… 他看向一脸惶然的云阳,心底的怒火像一触即发,胜似波涛汹涌的海面,每一卷浪花都蕴含着惊天愤怒!他决绝道:“云阳伪造人证,污蔑皇后清誉,质疑太女血统,自即日起,废黜皇子身份,赐鸩酒!把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拖出去车裂!以后谁再敢质疑太女,质疑皇后,下场等同云阳!” 荀义朗的大腿早已被掐得青紫一片,他的面色苍白得碾碎了大米磨成粉尽数敷在其上,就连红润的唇也仿佛被吸走了血气。香凝那一个自杀的动作,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桑玥心中苦叹,冷香凝这一招苦肉计,逼得云傲断绝了对她血统的质疑,但却无法轻易消除云傲对荀义朗的芥蒂,这其间,似乎有不为人知的原因,或许跟当年的初遇有关。她该找个机会,问问冷香凝才是。 冷华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真是太惊险了!如果她的妹妹真是假的,或者桑玥真是荀义朗的女儿,他们冷家绝对是要被株连九族的。 云傲拉过冷香凝的手在位子上坐好,拿出帕子擦了她的满面泪水,宠溺道:“香凝,你瞒得朕好苦,恢复记忆了不说,怀了孩子也不说,该罚。” 语毕,他给多福海使了个眼色,“取朕珍藏多年的梨花酿来。” 多福海跟了云傲多年,哪里不明白云傲的意思?他的心咯噔一下,躬身退出了御花园,大约一刻钟后,他端着一个翡翠紫烟壶返回了现场。 当桑玥看清那个壶时,心倏然颤了一下!当初她在云澈的府邸陷害云阳,不就是用的这种容纳两层的酒壶? 云傲到底想做什么? 云傲笑得春风和煦,命多福海摆了酒杯,对着众人道:“皇后有喜,普天同庆,三位爱卿还不过来给皇后敬杯酒?” “是!” 冷华和姚俊明依次走上前,多福海斟酒,他们举杯敬了冷香凝,梨花酿不属于真正的酒,并不醉人,对胎儿无害,冷香凝一连喝了两杯,嫣红的唇瓣越发饱满迷人了。 云傲毫不避讳地用指尖轻轻拂过她莹润的唇,这一刻,荀义朗的心酸涩得像打翻了十坛子老陈醋,云傲余光一扫,笑道:“荀爱卿,你不给皇后敬酒么?难道你不希望皇后为朕、为大周绵延子嗣?” 荀义朗云淡风轻地一笑,缓缓起身,金灿灿的日晖映着他俊美的容颜,他仿若从壁画中走来,仙风道骨不足以形容他千分之一的闲适优雅:“皇后娘娘有孕乃江山社稷之福,臣心甚慰。” 这一次,云傲亲自斟酒,两个白玉杯,一左一右,云傲倒了一杯,笑着看了荀义朗一眼,大拇指一压壶顶,再倒一杯:“请。” 冷香凝和荀义朗同时探出手,不约而同地去拿后面的那一杯酒,云傲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冷香凝的皓皖,笑得意味深长:“香凝,荀爱卿是社稷功臣,这一杯酒,理应由他先选。” ☆、君狂天下【第九章】父爱,危机 桑玥命子归传音给荀义朗,让他选择第一杯。 荀义朗的双耳一动,行云流水般地拿过第一杯酒,冷香凝悄然松了口气,她宁愿喝毒酒的是她,也不要荀义朗有丝毫损伤,再者,她笃定云傲舍不得让她死。 荀义朗和煦一笑,一饮而尽:“既然皇后娘娘要喝那一杯,微臣就喝这一杯好了。” 冷香凝探出手去拿剩下的,云傲早她一步夺过酒杯,也一饮而尽,意味深长地看了荀义朗依言:“皇后喝多了,朕代劳。”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云傲好深的城府,子虚乌有的陷阱愣是差点儿逼得荀义朗和冷香凝露出了马脚。 云傲揽过冷香凝的粉肩,拥她入怀,笑着道:“皇后母仪天下,福泽万民,该为荀爱卿择一门好亲事才对,否则就对不起荀爱卿建立的赫赫战功了。” 冷香凝纤长的睫羽一颤,轻声道:“这事,臣妾做不得主,要是指一门不合荀大人心意的,那就愧对荀家为我大周捐躯的那么多功臣了。” 云傲笑容淡淡:“百姓们不都在传吗?说荀爱卿是为了心爱的女子才去行军打仗的,朕倒要问问荀爱卿,这传言可是真的?” 荀义朗清浅一笑:“没有的事,臣潇洒惯了,不喜欢束缚,宜家之事咱不考虑。” 云傲幽暗如墨的瞳仁动了动,笑容不变:“那怎么行?荀老家住过世前最操心的便是你的终身实大事,朕感念荀老家主的贡献,是以为你挑选了几个姿容艳丽、才华横溢的世家千金,先送入荀府处处吧,觉得好呢,朕再赐婚,多福海!” “奴才在!” “把户部侍郎的千金、京兆尹的千金还有马尚书的千金送入荀府。” “是!”多福海躬身退下,这些人一早就准备好了,此时在宫门口候着,就等皇上一声令下,即刻入住荀府了。 冷香凝垂着眸子,掩住心底的疼痛,微笑着道:“荀大人还不叩谢隆恩?这些千金都是百里挑一的姑娘。” 荀义朗的喉头像被泼了层辣椒水,每吞咽一次都火辣辣地痛,他挤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于姹紫嫣红中,立时就俊朗得宛若泰山顶那屹立不倒的青松翠竹,即便冷香凝不看他,也能感受到那迷人的男子气息,她真的……真的好想跟他远走高飞…… “臣谢主隆恩!” 多福海处理完几位世家千金的事,回到御花园,禀报道:“皇上,赫连公主在华清宫等着给您医治头风,您看,奴才是回了她,还是……” 云傲掸了掸衣摆:“天色不早了,几位爱卿各自打道回府吧,朕和皇后也要好生过一下小两口的恩爱日子。” 每一个字都戳中了荀义朗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他随着众人一起目送云傲携着冷香凝的手离开,若不曾拥有,他便不复强求,天知道,一夜蚀骨欢爱,醒来后却是一床孤单冰凉,那种从云端摔落荆棘炼狱的感觉,几乎要撕碎他求生的意志! 他知道香凝恢复记忆了,但她恢复记忆之后竟是选择回了云傲的身边! 她的心……怎么这么狠?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荀义朗用帕子捂住唇,尔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往御花园外走去,桑玥疾步追上他,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夺了他握在掌心的帕子,打开一看,神色瞬间就僵硬了! 好多……好多血…… 桑玥的心一痛:“荀义朗,你……” 荀义朗拿过帕子,宽慰地笑道:“没事,咳破了喉咙,过几日便好。” 桑玥狐疑的蹙了蹙眉,道:“慕容拓在东宫,策划我们的大婚,你去看看有没什么可以帮他的。” “好。”荀义朗柔和的目光落在她微凸的腹部,抬手顺了瞬她鬓角的秀发:“怀孕辛苦,你别太累着自己。” 桑玥冥思了片刻,上前一步,扑入了他怀里:“不要有事,我会担心。” 简简单单几个字,已满含深意,荀义朗低头,像个父亲一样,吻了吻她的鬓角:“你是个调皮的,真做了皇帝,保不齐哪天就开溜了,我还舍不得让这片江山落在旁人的手里。” 桑玥笑出了声,离开他温暖的怀抱,眉眼弯弯地望着他:“是的了,我和慕容拓大婚之后,一定会去云游四海,我才懒得天天理朝、天天对着一群老顽固吹胡子瞪眼!不仅江山,还有孩子,我们统统都不管!” 荀义朗不禁失笑,这丫头安抚人自有她的一套,不矫情不做作,偏让人满心感动,他温柔地笑了:“从前只为香凝活着,今后也为你活着。” 怀孕之后,她的情绪波动大了许多,这不,她突然又湿了眼眶,她怎么觉得她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荀义朗去往东宫后,桑玥则是去了华清宫。 他们一走,姚俊杰和冷华一同出了御花园。 经历了这么多风浪,两家的关系得到了大幅度的缓和,冷华和姚俊明年轻时便是好友,眼下重拾友谊,并不显得多么唐突。 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桑玥的背影,若不是她,两家绝对不会冰释前嫌,这个感动了冷家和姚家的传奇女子,即将成为他们誓死追随的对象。十大家族中,最显赫的冷家、姚家、荀家对她忠心不二,另外,南宫家、陆家、武家、陈家和戚家皆投靠了她的阵营,短短一年的时间她就已握住了大周的顶尖力量。她所用的,不是云傲的雷霆手段,而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温馨和情感,她利用了他们没错,但她给予对方的永远比对方付出给她的要多。她为什么总能洞悉别人的需求?因为,她用了一颗真心。 得人心者,得天下。这才是帝王之道的最高境界。 冷华和姚俊明的眼底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了浓厚的赞许之色,直至桑玥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二人才撤回了视线,冷华清了清嗓子,迟疑道:“那个……馨予最近还好吗?” 姚俊明和颜悦色道:“挺好,就是有意无意地透露些煜安的思念,女大不中留,我这做父亲的再心有不甘也没辙。” 冷华心里像开了扇天窗,亮堂堂的,精气神儿也好了许多:“孩子们老大不小了。” 姚俊明点头,笑得开心:“嗯,是啊,馨予比太女殿下还年长几个月呢。” 冷华拍了拍他的肩膀:“过几日内子小做寿辰,带家眷过府一叙,可好?” “听起来不错。” “那个……别忘了带上馨予的庚帖,你别误会,走个形势而已。” “不行!庚帖一定得合,万一二人生辰八字相冲,我家馨予决计不能嫁给煜安。” “哎——不成!合不合都得嫁!事在人为,煜安为了你家馨予简直快要愁白了头发……” “哈哈……” 华清宫。 赫连颖为云傲仔细诊治完毕之后,面色淡淡地道:“皇上,恕我直言,你的病想要痊愈,我还是那句话,开颅做手术,但我没有十成把握。” 云傲心知她并未撒谎,但他不能用命去赌,双指捏了捏发紫的眉心,徐徐叹道:“服药呢?” 赫连颖合拢了医药箱,语气如常,眉宇间却渐渐写满了凝重之色:“能压制,具体压制多久,我无法断定,如果皇上不日理万机,这头风不会如此迅猛,我建议皇上好生静养。” 静养?云傲笑了,女儿比他更需要静养。 “我去给皇上炼丹,一个时辰内,不要让人打搅我。”赫连颖吩咐完,随着多福海走入华清宫的密室,那里已按照她所言放满了药材和一个巨大的青铜鼎。昨夜惨遭摧残,她元气有些受损,也不知能否安然无恙地炼完丹。 赫连颖进入密室之后,桑玥缓步而入,看见云傲一脸痛色地靠在椅背上,夕阳余晖被窗棂子筛碎了铺陈落下,一朵朵明艳的花儿开在他不再年轻的容颜上,鲜明的对比越发衬出了他的垂老之意,他不到五旬,却华发早生,桑玥尽管厌恶他对荀义朗的所作所为,但也无法磨灭内心深处对他的一丝父女眷恋。 她走到云傲身侧,探出葱白纤指,按了按他的太阳穴:“父皇,今晚的奏折让儿臣批阅吧。” 那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没有三、两个时辰批阅不完。 云傲拉过她纤细的手,抱着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一直都想这么亲昵地抱抱她,但他放不下一个帝王对储君的严苛,今天也不知怎的,他就放下了,大抵心里含了一丝淡淡的愧疚:“你生父皇的气了?” 桑玥窝在他怀里,额头贴着他温暖的颈窝,轻声道:“父皇指的是先前质疑儿臣并非皇室血统一事?儿臣的确有些生气,儿臣就想着,那么多年前你已经丢过我一次,难不成还要再丢我一次?” “对不起。”活了四十多年,从未说过这三个字。 桑玥侧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单臂搂住他的脖子:“其实,我大部分时候是讨厌你的,因为你总做让我不喜的事,但即便你做了那么多让我不喜的事,你生病了,我还是……会难过。” 云傲的眼角有了泪意,大掌抚摸着她微微凸起的肚子,语气柔和:“我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好丈夫,这两点,我都输给了慕容拓,所以,我特别特别嫉妒他,你是我的女儿,我还没养你多久,你就奔入了另一个男子的怀抱,这种遗憾,不怎么好受。” 桑玥没想到云傲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她更紧地搂住了他,大抵感受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危险,她的喉头有些哽塞:“父皇,我其实也不是个好女儿,不孝顺、不体贴、不乖巧,一天到晚脾气臭臭,不是冷眼就是冷语。” “谁让你娘姓冷呢。” 桑玥失笑:“好冷的笑话。” 云傲吻了吻她的额头,放空了视线,若有所思道:“想好好地疼你的……” 桑玥打了个呵欠,怀孕的人真是太容易犯困了,说实话,前世怀孕三次也从不曾这么嗜睡过,又是那句话,她到底怀的什么混世魔王?云傲后面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大通,但她浑然没听见,生平第一次,在父亲的怀里睡着了。 云傲抱着熟睡中的桑玥,命多福海拿过毛毯给她盖好,这一瞬,他才真正体会到了做父亲的喜悦和满足,他是皇帝,从未抱过任何一个皇子或公主,他对孩子们并非无情,只是放不下帝王尊严,怀里这个人儿却将他的面具和尊严击垮得连渣都不剩下,她有这个勇气,别人没有,所以,她突破了他的心理防线,走入了他闭塞多年的内心。她能做储君,因为她是香凝的女儿,但她成了他心里最疼爱的人,却完全是她自己的功劳。 他一手抚摸着她的如云墨发,一手感知着她腹部的动静,很希望,孙儿的第一次胎动能被他捕捉到。 桑玥睡了多久呢?从日暮到月朗星稀,从微风和暖到夜气寒凉,云傲的腿失去了知觉,他却觉得这一刻无比地圆满。 赫连颖每次炼完丹,都会虚弱得三日武功尽失,这一次,更加严重,她直接在密室昏倒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她悠悠转醒,适才发现身子已和地板一样冰凉。她打了个喷嚏,头昏脑胀,竟是染了风寒。 她挣扎着起身,离开了华清宫,经过云傲的书房时,瞥见桑玥恬淡地享受着父爱温暖,她的心里涌上了一层艳羡,她永远都不明白上天为何这般眷顾桑玥?什么好事仿佛全被她一人占了。 她不知道桑玥前世遭受的罪,也不清楚桑玥今生徒手劈开的荆棘血路,慕容拓、冷香凝、荀义朗、姚家、冷家……每个人都是她用生命去呵护过的,赫连颖一辈子也体会不了其中的艰辛。 她拖着疲倦不堪的身子往飞霞殿返回,曲径深幽处,她碰到了东张西望的慕容拓,慕容拓偏爱墨色的衣服,认识他四年,不论样式如何变幻,颜色始终如一,但赫连颖明白,再过两月,他将会为一个叫做“桑玥”的女子穿上大红色的喜服,他本就俊美无双,若再裹入明艳夺目的色彩中,该是怎样一种的风华潋滟? “赫连颖,你中邪了?”慕容拓发现了赫连颖,鼻子哼哼道:“脸色白得像个女鬼。” 赫连颖对于他毫无恶意的调侃并不生气,只抬眸,怔怔地望着他,那灿若星河的波光似飘进了几朵浮云,凭添了几许迷离之色,她的话音也略显虚弱:“给冷芷珺的药我配好了,给云傲的丹我也炼完了,你……要是没别的要求,我明日就启程返回北齐。” 慕容拓浓墨的剑眉微蹙:“赫连颖,你的语气不对啊,好像我欠了你人情似的,我给北齐打了那么多仗,又给国库充了那么多银子,我可没白拿你的好处。” 赫连颖苦涩一笑,一句正常的话经过她没多少力气的身子,吐出口便成了叹息:“随便你怎么想,你让我做什么,我全部都做就是了。” 慕容拓不习惯这种深情的注视,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你好走,我不送了。” “慕容拓!”赫连颖叫住已转身准备离去的慕容拓,慕容拓停住脚步,再度面向她,“怎么了?” 赫连颖摸了摸发烫的额头,浅笑,含了一分恳求:“抱我一次,好不好?” 慕容拓的浓眉一挑:“你吃错药了吧,赫连颖?想都别想,没门儿!” 赫连颖仰头,让苦涩流进心底,良久,她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自嘲一笑:“大概是吃错药了。” 语毕,缓缓转身,刚走了两步,不远处便传来了慕容拓惊喜的叫声:“哈!可找到你了!” 她回头,自月辉下瞥见慕容拓高举着笑呵呵的小石榴,用额头蹭小石榴的肚子,直惹来小石榴好一阵“咯咯”笑声,他求饶道:“爹爹别了!小石榴错了!再也不敢躲起来了!咯咯……不要……爹爹!太痒了!娘亲救命啊!娘亲……” “嘘——不许找你娘亲告状!爹爹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 那对父子带着对同一个女人的深爱雀跃地消失在了漫无边际的夜色中,赫连颖的心似被一道闪电给击中,砰然碎裂,痛感直达混沌一片的头颅,她的意识出现了瞬间的停滞,身形一晃,朝后倒了下去。 手臂一紧,惯性使然,她往前一冲,撞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她定了定神,勉力睁开眼:“慕容……锦?” 触电般地,她倒退好几步,眼神里满是惊恐和尴尬,哪怕她知晓事情的原委,但昨夜慕容锦那种野兽一般的掠过还是深深地烙在了她的灵魂深处,她摸了摸发烫的脸,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慕容锦摇摇头,他不过是扶了她一把,怎么把她吓成这个样子?难不成昨晚他和冷芷珺的事也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自此都当他是个禽兽避而远之了? 东宫。 荀义朗正在检查慕容拓列的清单,荀芬儿成过亲,是以,他对于大婚需要准备的东西比较熟悉,但越看他的眸子睁得越大,慕容拓这是散尽毕生钱财,还是怎么着?居然要四国同时欢庆、同时奏响礼乐、同时锦红遍街!这……闻所未闻! 敢情这小子,打胡国就是为了逼人家庆祝他的大婚? 他笑了。 突然,门被推开,一道朱红色的身影晃入其中,他顺势望去,整个人立时就呆怔了! “荀义朗。”冷香凝快步行至他面前,握住他的手,关切道:“你病了,是不是?” 一下午,他难掩恹恹之色,她便知他没有撒谎。 荀义朗抽回手,撇过脸,道:“多谢娘娘关心,微臣很好,这里是东宫,微臣私会娘娘,万一传出去对娘娘的清誉有损,娘娘还是速速离去吧。” 冷香凝捧起他冰冷的脸,无比认真道:“玥儿拖住了云傲,时间不多,我讲几句话就走,你听好了,我负你在先,你有权力把余下的岁月留给那些年轻的世家千金,但是,你必须活着!好好地活着!我不会让腹中胎儿成为云家的孩子,你要是死了,他就是孤儿,你明白吗?” 荀义朗再也忍不住,将冷香凝紧紧地拥入了怀中,一个剧烈的动作却牵动了好一阵咳嗽,他急忙松开冷香凝,转过身,用帕子捂住唇,几乎要把整个肺都咳嗽出来。 冷香凝吓得六神无主,绕至他身前,想要一探究竟,他却是再度转身,不着痕迹地把帕子塞进了宽袖的卷边里,尔后微笑着看向她:“你的心我明白,我会好好地活着,今生今世除了你,我谁也不碰,谁也不娶。”哪怕杀了那些人,他也绝对不娶。 冷香凝感动之余,总觉得荀义朗的病情不太乐观,他似乎瞒了她什么,她探出纤手,抚摸着他苍白的面颊:“宣太医给你看看吧!” 荀义朗将她搂入怀中,软语道:“不用看,见到你我什么病好了。” 冷香凝会心一笑,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略微的唇,用舌尖寸寸扫过,滋润他的唇瓣,也滋润他的心。 这一吻,如朝花夕拾,带着岁月的沧桑之美,亦夹杂了时光的飞逝之憾,直叫人淡淡伤怀、浓浓感动,欲沉醉其间,又恐无法自拔。 渐渐地,二人有了反应,尤其是冷香凝,一张脸急速变得通红,连呼吸也紊乱了。 “好……好热……” 荀义朗发现了异样,赶紧松开了对她的禁锢,她软软地靠在他的身上,绝美的眸子涟漪生辉,跳动的却不是平日里冰雪般纯净的波光,而是点点带了妖魅气息的蛊惑,他大惊失色:“香凝……你怎么了?” 冷香凝的纤手三、两下就解了他的衣扣,尔后一滑而入,开始在他的胸膛四处游离,她含糊不清道:“我……好……热……” 荀义朗的喉头滑动了一下,这样妩媚娇柔的香凝是致命的诱惑,但她明显不太正常,他将她平放到了软榻上,打算给她倒杯清水,奈何刚走了一步,头脑一昏,他的身子也开始燥热了。 怎么回事? 他和香凝吃错了什么东西? 不对啊,他们刚刚没有吃东西。 荀义朗努力回想了一天之内发生的事,记忆定格在了那一壶梨花酿上,梨花酿有问题!虽说不是媚药,但定是有催情作用的,香凝喝了两杯,是以发作得比他迅猛,他、姚俊明和冷华各自饮了一杯,梨花酿的药性推迟一个时辰发作,云傲是打算……让他和那些世家千金生米煮成熟饭,好毒的招式! 云傲最后喝的那一杯才是有解药的!不管他选第几杯,云傲都只会允许他喝第一杯。如果他回去了,后果不堪设想。就算他千方百计熬过了催情药,那么香凝呢? 他不敢想…… 冷香凝不知道面对云傲她扛不扛得住,但面对心爱的男子,些许催情药就能让她理智全无。 她拉过荀义朗,说不清是谁先吻了谁、谁也褪了谁的衣衫,她的肌肤泛着浅浅的芙蓉色,娇嫩得仿佛一吸就要破了,荀义朗轻柔地吻着她精致的眉眼、温软的唇瓣,细细品尝她的美好。她却仿佛没那股子耐性,纤手按住他的腰身,示意他进来。 她多喝了一杯,忍不住也属正常。 荀义朗轻轻一笑,如她所愿。 灵肉相融的那一瞬,二人都止不住地长吟出声,冷香凝圈住他的脖子,迎接着他大开大阖的冲击,二人的身心就在一次次的浪尖飞舞中逐渐得到了满足。 一屋子春色旖旎,繁华开尽,落地成汁,那羞人的肢体碰撞声和娇喘低吼随着无数生命精华的喷洒最终归于平静。 荀义朗将半昏迷的冷香凝抱入怀中,餍足地亲了亲她嫣红饱满的唇,正要拿过衣衫给她穿上,忽然,外面响起了太监的通传: “皇上驾到——” ☆、君狂天下 大结局(上)云傲之死 入夜时分,各宫的宫女太监都忙碌了起来,从御膳房领晚膳,大家神色匆匆,但却无一人能忽略这名天仙般美人儿的存在。 她穿着一件玉色对襟春裳、玫红色束腰罗裙,远远望去,犹如瑶池仙子踩踏碧月清辉而来,周身仿若隐有祥云浮动,绕着她如诗如画的容颜,越发衬得其飘渺出尘,不食人间烟火。那绣着朵朵紫云英的裙裾拂过碧草青青,也拂过夜幕重重,似天宫繁花遽然开在了喧嚣的尘世,美得如梦如幻。 “冷小姐!” 冷芷珺停住姗姗娉婷的脚步,徐徐转身,自琉璃灯下看到了一袭银色绣云纹锦服的云绥,云绥有着一张精致瑰丽的娃娃脸,如婴孩般闪动着琉璃光泽的明眸,以及两颗稚气未脱的小虎牙,这样纯真的面容总能给人一种十分舒适和亲切的感觉,但可别因他的长相就忽略了他高深莫测的武功和魁梧如松的挺拔身姿。 他走近冷芷珺,一笑,明眸皓齿,分外透亮:“冷小姐这么晚了还入宫,是找太女殿下吗?” 白天她见不得光,可不得晚上出门?但这话她不便挑明,只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了一个艳煞满园春景的笑:“我是来找赫连公主的,她说明日会启程返回北齐,我给她辞行。” 云绥波光潋滟的眸子里漾开了一层比星子还亮的辉光,一瞬不瞬地锁定着冷芷珺倾国倾城的脸,那笑意柔和得似满江春水拂青柳:“你跟赫连公主很要好?” 冷芷珺笑容清清浅浅,若晨曦初晓的风,凉爽却不冰冷:“嗯,我前些日子身体不适,多亏了她给我诊治,我才舒服了些,她人很好,虽然表面冷冰冰的,但心肠比许多人都善良。” “你善良,所以能看到别人善良的一面。”夜色下,云绥的脸略微有些泛红,“冷小姐,你……要嫁给慕容太子吗?我听说冷家有意跟慕容皇室和亲,思来想去,冷家唯你一女……” 冷芷珺纤长的睫羽颤了颤,夜风吹来丝丝寒意,也吹来了不容察觉的异响,她美眸轻转,摇摇头:“我不想嫁,谁也逼不了我。” 这便是承认了和亲一事,云绥的心一揪,继而一喜:“如果我父皇下了圣旨,你不嫁也得嫁的,嗯……冷小姐,你……你有没有想过在那之前向皇后娘娘请旨,觅得一个大周的佳婿?这样,不用背井离乡,也不用孤苦无依。” 冷芷珺沉默,良久,笑了:“这个主意不错,我父亲既然动了让我嫁人的念头,想来我是逃不过了,远嫁的确不合我意,就近考虑或许更好。” 云绥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冷小姐,我……我明日可以约你去游湖吗?我知道你晒不得太阳,我指的是晚上。” 冷芷珺先是一怔,尔后笑了笑:“我倒是很想去,只是我这两日有些累,走不得太多路。” 这话不假,被慕容锦那般侵犯过后,哪怕过了一天一夜,她还是浑身酸软,下面抹了药膏但仍疼痛不已,若非给赫连颖辞行,她决计不会出门的。 云绥上前一步,和她又近了几分:“我去接你,不用你走路。” “这……” “神仙姐姐!” 冷芷珺迟疑间,一个小小的身影朝她扑了过来,一下子就抱住了她的腿,扬着粉嫩粉嫩的脸,笑呵呵地道:“神仙姐姐,你好漂亮!嫁给我,好不好?” 一个呼吸的功夫,冷芷珺已经将传闻和这张可爱得叫人无从拒绝的笑脸结合到了一块儿,她俯身,将沉沉的他抱起来,和颜悦色道:“小石榴,是吗?” 小石榴在冷芷珺的胸前占了一把大便宜,小脑袋蹭啊蹭的,小手紧紧地搂住她白皙的雪颈,软软弱弱地道:“是啊,我叫小石榴,神仙姐姐,你嫁给我吧!我会像爹爹对娘亲那样对你好的!好难找到一个比娘亲还漂亮的人啊!我什么都输给爹爹,但是老婆不能输了!你比娘亲漂亮,我多有面子!” 最近桑玥一直在和慕容拓商议大婚的事,想必这绝顶聪颖的孩子听进去了三、两分,冷芷珺被他的童言童语逗乐了,笑容瞬间灿烂得像七月最明媚的一束阳光,直直照得所有见了她的人心扉敞亮:“嫁给你啊……也不是不行,就是你太小了些,你得长大。” 小石榴趁机捧着她的嘴亲了一口,弄得冷芷珺一怔,小石榴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定情之吻,盖章完毕!这是我的初吻哦,不用太感动啦!” 冷芷珺懵了,这孩子……是不是太色了些?跟慕容拓学的? 小石榴发现她的臂膀有些颤抖,猜她可能抱不动了,于是身子一扭,滑下了地,转而抱住云绥,问向冷芷珺:“我像这个帅气哥哥一样大的时候就能娶你了吗?” 云绥宠溺地摸了摸小石榴的脑袋:“那个时候,神仙姐姐说不定已经嫁人了。” “嫁人?嫁给谁?嫁给你吗?你也喜欢神仙姐姐?你也要娶她?”小石榴炮语连珠,一连甩出好几个问题,冷芷珺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云绥看了她一眼,对着小石榴点点头,“是啊,我也喜欢她。” 冷芷珺尴尬地撇开了视线,今晚遇到的人怎么都这么奇葩、这么直接? 小石榴腾地一下跳开,双手插抱胸前,两眼望天,鼻子哼哼,浑然一副小慕容拓的纨绔架势:“这么说,我们两个就是情敌了!” 云绥扶额:“这个……” “呀——我要打败你!”小石榴呼呼叫着,抡起小拳头就朝着云绥招呼了过去,云绥自然不会跟他动手,任他胡来,小石榴皱起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对云绥拳打脚踢,时不时还咬住他的下摆,云绥只浅笑着看他,眼底尽是柔和之色,没办法,再不开心当着冷芷珺的面也得装大度啊。 小石榴又跳又叫又咬,突然,脚步一虚浮,一屁股栽到了地上,他“哇”的一声就嚎啕大哭了起来,指着云绥:“你欺负我!你欺负我!我要告诉我娘亲!让她把你关起来!” 她娘亲是太女,据说宫里除了皇上和皇后属她最大,关个人不成问题的。 云绥清了清嗓子,眼底掠过不知名的情绪,温和地笑道:“我带你去临川公主那儿吃榴莲糕,东宫没有的哦,是皇上特地赏给临川公主的!” 这话奏效,小石榴顷刻间就止住了哭泣,眨巴着忽闪忽闪的眸子:“神仙姐姐抱,我就去。” 冷芷珺躬身将他抱了起来,拍了拍他屁股上的尘土:“走吧,我带你去。” 云绥想着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他正愁没机会跟冷芷珺相处,自从接风宴上见了这位被冷家雪藏多年的嫡女,他一颗洒脱的心立时就有了羁绊,冷芷珺不知道,昨晚她的出现亮花了多少世家公子的眼。当然,小石榴是桑玥的养子,他也的确想跟他好生相处。 望着云绥、冷芷珺和小石榴像一家三口快快乐乐地往临川公主的寝宫走去,假山后,有人的脸色不好看了。 慕容拓摇了摇头,颇为惋惜:“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冷芷珺一夜承宠有可能已经怀了你的孩子?要是她带着我南越的皇室血脉另嫁他人,你叫父皇情何以堪?你自己又情何以堪?亲生骨肉唤别人‘父亲’,你不觉得很没面子吗?冷芷珺哪怕真的患有怪病,但她容颜绝美,性情温婉,又聪颖大方,这样的女子,你不稀罕,可多的是人挤破脑袋求娶,云绥是荀淑妃的儿子,身份显赫,怎么看怎么跟冷芷珺是绝配,冷香凝和荀义朗的关系你也知道一二,他们定是乐见这门亲事的,现在可不是你愿不愿意娶人家姑娘,而是人家姑娘看不看得上你。” 慕容拓絮絮叨叨讲了一大堆,最触动慕容锦的是那句“冷芷珺一夜承宠有可能已经怀了你的孩子”,天性使然,不管他爱不爱冷芷珺,心底都实在无法接受自己的骨肉随了别人的姓。尤其,那一家三口的画面的确看着十分地刺眼!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慕容拓一眼:“跟她在一起久了,你竟是变得狡猾如狐,从前的你莽撞轻率,做事从不经过大脑,我三天要是不给你‘擦屁股’,那就绝对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慕容拓装作不明白他的暗指,轻咳一声,哼了哼:“我有那么不堪吗?说的好像我不是你亲弟弟似的。” 慕容锦弱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所过之处似有华光萦绕,每每谈及她,他的语气都饱含几分苍凉:“如果不是她,你一辈子都只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慕容拓俊脸一沉,却是没有反驳,的确,桑玥是妻子,也是良师,没有桑玥,他永远都学不会退让和忍耐。 慕容锦不再理会慕容拓,阔步追上了冷芷珺一行人,夜色迷离,他们的笑容却如春花般绚烂,他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二话不说,把小石榴从冷芷珺的怀里抱出,塞给了云绥,面无表情道:“我有话单独对冷小姐说,五皇子和小石榴先行一步吧。” 云绥心有不甘,但小石榴一心想着吃的呀,揪住他的耳朵嚷嚷着要榴莲糕,他按住小石榴不安分的小爪子,眸光依然清亮,语气却是沉了几分:“慕容太子,你有没有问过冷小姐的意见?她若愿意见你,我不阻止,但她若想随我们一起去临溪宫,你也不能强人所难。” 云绥话音刚落,冷芷珺吐出一句:“我去临溪宫。” 慕容锦只觉得跟冷芷珺相处,每一次她的反应都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外表多么温顺的一个人,怎么对着他就有无尽的反叛思想?跟云绥谈笑风生时是头小绵羊,他一来她就成了跟桑玥一样的小刺猬!他不欲强人所难,但眸光在小石榴身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冷芷珺平坦的小腹,心底就来了一股火气,他一把扣住了冷芷珺的皓皖,云绥的眉头一皱:“慕容太子,你不要太过分了!” 慕容锦骨子里的狂妄不羁瞬间被激发了出来,桑玥说的没错,他对桑玥有几分倾心其中一个原因的确是她像镜子一样反射出了他多年从不为人知的阴暗内心,他远非世人所见的那般温润善良,他笑得恬淡,却稍了一分睥睨天下的轻狂:“过分?比这更过分的我也做了,五皇子你貌似来晚了一步。” 他什么意思?云绥一头雾水,隐约觉得慕容锦和冷芷珺之间有着不清不楚的某种联系,不然为何冷家突然要和亲于他?不应该是大周的公主吗?另外,冷芷珺看慕容锦的眼神太不对劲了,疏离淡漠甚至怨恨,完全不像是陌生人应有的情绪。 冷芷珺的脸红成了天边的霞彩,慕容锦这个混蛋怎么可以揭她的伤疤?还笑得这么理所当然?现在,身子也痛,心也痛,但她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只得任由慕容锦拉着她往畅音殿的地方走去。 突然加大了步子的缘故,下面被扯得一阵生疼,冷芷珺蹙眉,咬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慕容锦察觉到了她呼吸稍带的粗重之音,在一颗槐树下停住了脚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语气无波无澜:“你不舒服?” 冷芷珺奋力抽回手,她何止不舒服?简直疼得要死!她抬起幽幽薄怒的眼眸,望进他平淡如水的翦瞳:“太子殿下,我哪里得罪你了吗?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我?我不是你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自由?有什么资格把我的追求者拒之门外?像我这种只能在暗夜里出没的人,能有个真心待我好的,多不容易?我拜托你,不要掠夺了我的清白之后还要毁掉我下半生的幸福!” 慕容锦的眸光一凉,但也就一瞬,他再次恢复了温润:“你跟云绥见了几面?一面?两面?就能断定他是真心待你好?既然是要嫁,不如嫁给我。” 在他看来,这个世俗礼教严苛的社会,女子失贞是大事,结局只能有二:一,嫁给男子;二,以死保名节。他这么做完全是为冷芷珺着想,若她真嫁了云绥或其它人,谁能忍受妻子不是处子的事实?当然,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没察觉,比之慕容拓,他的大男子主义严重许多,认为自己既已和别人有了夫妻之实,就断没有不负责任的道理,潜意识里大抵已将冷芷珺归类为了自己的私有物品。 冷芷珺的黛眉一蹙:“那我跟殿下你又见了几面?起码五皇子没有一边毁去我清白的同时,一边逼着我以另一个女人的名义回应他!单论这一点,他可比殿下你强了太多!嫁给他,我是他心里疼爱的妻子!嫁给你,我只是个备受冷落的姬妾!傻瓜才会选择你!” “你这小丫头激怒人的本事倒是比她还强上三分!”慕容锦再难以维持那颗包容的心,真是句句戳中他的痛处和尴尬,他终于笑不出来了,“好!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力,只要你怀了我的孩子,正妃之位给你又有何妨?” 这是一句气话,绝对的气话,只是慕容锦不明白为何向来冷静沉着的他竟也学会了说气话。 怀了他的孩子?怎么可能一夜风流就怀上他的孩子?冷芷珺的呼吸一顿,咬了咬唇,道:“什么叫给我又有何妨?太子殿下,你给我我也不要!我现在就去喝避子汤,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你敢?”慕容锦觉得自己二十七年的修养被这个外表像瑞雪般纯真、内心像石头般倔强的少女给毁得干干净净!他再次抓住她的皓皖,眸光已凉了几分,“你可真会蹬鼻子上脸,白日里你的意思是想做正妃,没错吧?怎么?现在打算得寸进尺了?由此可见,你的心思深沉得很啦,不用我庇佑你在南越的太子府也能活得风生水起,既然如此,你怕什么?” 冷芷珺的手腕快要被他抓断了,但她到底不是桑玥,没吃过桑玥所受的苦楚,做不到在疼痛难忍的情况下仍是挤出无懈可击的笑容,她蹙眉,喘息道:“你何苦要跟我、跟你自己过不去?你喜欢太女殿下,尽管去追求便是!拉上我算什么意思?我压根儿没打算嫁给你,又怎么会蓄意引起你的注意力?你放手,你弄疼我了,我明天还怎么出门?” 出门?“云绥就一半大孩子,和你同岁吧,你指望他给你下半辈子的幸福?” 冷芷珺的眼底已有了泪意,语气颇为愤恨:“那也比你这个大叔好!” 大……大叔?慕容锦呆怔了。 “你年长我十岁,这才是真正的不匹配!慕、容、大、叔!”一字一顿地甩完一句话,慕容锦手上的力道一松,冷芷珺趁势抽回手,提起裙摆就往来时方向跑去,这一跑,下面痛得如同火烧,她再也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 慕容锦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忍耐,毕竟是自己对不起她在先,眼下瞧着她似乎受了伤,弓着身子,放下胳膊想捂却又敢捂,那个地方貌似是…… 他在心里计量了一番,追上前将她拦腰抱起,冷芷珺的双脚一轻已落入了慕容锦的怀抱,她勃然变色:“你……你又想干什么?” 慕容锦一看她惊恐万分的神色便知她忆起了昨晚的惨痛经历,对于一个责任感极强的人来说,冷芷珺这样的反应的确是让他又滋生了好些愧疚,他的语气柔和几分:“我不会侵犯你,你不是要去见赫连公主吗?” 这是要……招摇过市地抱着她去?不论如何,他强暴了她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她对跟他近距离接触恐惧极了,这种暧昧的姿势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堵住她的心口,压得她呼吸艰难,她忍住疼痛挣扎了良久无果,只得放弃了抵抗,一张俏脸红扑扑的,满是厌恶和委屈。 慕容锦的两条胳膊毫无预兆地同时一松,“啊”,对危险的敏感意识令冷芷珺惊呼一声,条件反射地搂住了慕容锦的脖子,慕容锦失笑:“这回是你主动抱着我的。” 冷芷珺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太丢人了,他怎么可以这么狡猾?她话锋一转:“你偷听?” “你会不知道我偷听?”故意跟云绥那么亲近,难道不是做给他看的? 冷芷珺垂下了眸子,慕容锦语气如常地道:“你就是个小丫头,昨晚若非我中了幻术和媚功,哪里对你提得起兴趣?你不舒服想必是我所致,我只是做些小小的弥补,你无需多心。我作为一国太子,不容许自己的血脉流落他国,一个月后,如果你没有身孕,想嫁给谁……随你。”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冷芷珺粉唇嘟起:“慕容大叔,你可不许反悔。” 慕容锦的脸色一沉:“你还叫上瘾了?” 折磨了她那么多遍,她气气他又怎么了? “慕容大叔,慕容大叔,慕容大叔……” …… 暴室的刑房,摆满了各种刑具,锐利而冰冷,泛着阴森森的乌光,犹如一只只厉鬼的眼眸,直叫人毛骨悚然。 荀义朗双手摊开被绑在架子上,上半身赤裸,满是伤痕,有些是用鞭子抽的,有些是用铁板烫的……他的腹部有三处被小刀挖得皮开肉绽的长口子,狰狞的血肉外翻,里面夹着一个又一个红艳艳的朝天椒,他猛烈地咳嗽了一阵,一咳嗽肌肉收缩,夹着朝天椒的伤口就越发疼痛了。 云傲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品着手里的碧螺春,目光沉寂似远古洪荒的暗夜,处处透着难以想象的危险:“怎么?还嘴硬?” 荀义朗的嘴角溢出了腥红的鲜血,虚弱地笑了笑:“臣……没有……嘴硬……的确是臣打晕了皇后娘娘……尔后……侵犯了她……” 云傲闯入东宫时,见到的却是二人衣衫不整的淫靡样子,香凝是晕了,但到底荀义朗是事先打晕了她,还是关键时刻打晕了她,暂时下不得结论。云傲心里倾向于第二种,可香凝处于昏迷状态,他从香凝那儿得不到答案。 “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你和皇后同时出现在东宫,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荀义朗不语。 云傲又道:“你侵犯了一国皇后,按理说朕应该灭了荀家的九族!” 但他不能,因为他顾忌着香凝的清誉,因为他不能拆了桑玥的后台,这件事只能秘密地处理。 荀义朗有气无力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皇上怎么处罚臣,臣都没有意见。”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多福海在门外恭敬地禀报道。 荀义朗的心一怔,为了不伤及香凝腹中的胎儿,他没用多少力道,但估摸着应该能撑到桑玥从小憩中醒来,桑玥定明白他的意思会劝阻香凝才对,香凝怎么还是来了?难道……桑玥一直没醒? 他的心里忽而涌上了一层不安,桑玥去拖住云傲,大抵反被云傲给下了安神香。 其实桑玥真的成功地拖住了云傲,云傲贪恋父女温暖,愣是抱了熟睡中的她整整一个时辰,但恰好荀义朗和冷香凝见面时体内的催情药发作,难以自控,欢好无度错过了离开的时辰而已。 “宣。” 不多时,冷香凝身穿朱红色宫装优雅地进入了密室,她薄施粉黛,遮掩了几丝疲倦之色,不论时光如何荏苒都不曾在她完美无瑕的容颜上留下丝毫岁月的痕迹,她抬眸、微笑、哪怕一个眼神都如初见那般勾人心魄。 云傲的心时时刻刻都为这个女人蓬勃地跳动着,哪怕他气得想摧毁整个世界,也舍不得杀了她! “臣妾参见皇上。”冷香凝规矩地行了一礼,当着臣子的面,便是朴清然也遵行礼仪,这样并不显得唐突。 云傲按耐住无边无际的怒火,给她招了招手。 冷香凝看懂了云傲的示意,缓步行至他身边,挨着他同坐一椅,并不看荀义朗,只盯着云傲,仿佛她的世界除了他再无别的。 云傲含笑地看着冷香凝,眸子里跳动着熠熠锋芒,明明盛满深情,却是叫人不寒而栗:“香凝,荀义朗打晕你之后侵犯了你,你说朕应该怎么惩罚他?” 在她面前,他极少用皇帝自称,由此可见,他是真的动怒了。 冷香凝颔首,一缕青丝飘进了唇中,她素手轻抬,拂去青丝,镶着红宝石的雕花护甲在阴森幽暗的刑房晃出了一种格格不入的霞彩,她面露痛色,并不直接回答云傲的问题,而是说道:“臣妾已是不洁之身,再不配侍奉皇上,请皇上赐臣妾一死。” 云傲掐住她尖尖的下颚,凝视着她绝美的眸子里漾开的视死如归的漠然,心底像被种满了一整片荆棘,每跳动一次都扎得鲜血淋漓:“死?你想跟他到黄泉路上做一对苦命鸳鸯,是吗?” “皇上,臣妾没有……” “没有什么?”云傲决绝地打算她的话,扣住她的头,强行逼她看向伤痕累累的荀义朗,他的目光则一瞬不瞬地锁定她的眉眼,“上铁钩!” 话音刚落,一名太监拿出尖锐的铁钩,狠狠地刺入荀义朗的体内,勾住了他的锁骨,荀义朗痛得浑身冷汗直冒,却咬紧牙关不让自己露出异样。 冷香凝的心碎成了漫天的星子,那钩子仿佛勾在了她的心尖儿上一样,一抽一抽地痛不欲生,她就要闭上眼:“皇上,太血腥了,臣妾不敢看!” 云傲笑得面目狰狞:“不敢?从前的你或许不敢,现在,你都敢背着朕和臣子私通了,还有什么不敢?你只要闭上眼,朕立马将他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冷香凝吓得浑身颤抖,直愣愣地看着荀义朗被虐得体无完肤却强撑着挤出一副若无其事的镇定神色,心里的懊恼和愤怒像腊月飞雪飘飘忽忽地,淹没了她最后一丝怜悯。 云傲一看冷香凝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越发笃定了心里的猜测,他死死地掐住冷香凝发红的下颚,面目狰狞道:“果然有两个皇后,《月娘》一事竟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了朕的身边!” 冷香凝无比惊恐地望着他,他笑得像从炼狱里偷来了一把鬼火,灼得冷香凝双目剧痛,他无论如何都忘不了祭坛那一次,冷香凝给荀义朗戴头盔时差点儿落泪的伤心样子,接风宴上一曲《月娘》,皇后的一阵慌乱早已让他起了疑心,昨晚,他当着皇后的面说要诛杀荀义朗,皇后不显半分哀恸!这简直……太奇怪了! “香凝,瞧瞧你这副痛不欲生的样子,还想狡辩自己跟荀义朗毫无瓜葛吗?” “……”冷香凝的手捂住了肚子,她从未见过云傲如此狂躁和危险的一面,不论何时何地,不论发生了什么,云傲待她都是温柔宠溺的,但眼下,她从云傲怒意盎然的眸子里读到了排山倒海的杀气!他……对她动了杀心! “退下!” 喝退了宫人,偌大的行房只剩云傲、冷香凝和荀义朗三人,冷香凝惶恐不安地道:“你……你要做什么?” 云傲搂着她纤腰的大掌突然一紧,她便和他紧紧地贴着了,他抬手,在她和荀义朗惊慌的目光下,剥落了她的云裳和亵衣,露出大片雪白肌肤和绣着雪莲的红色肚兜,但那上面,遍布了不属于他的吻痕,他气得张口咬住了她白皙的粉肩,冷香凝吃痛:“云傲!你……你放开我!你难道要当着臣子的面宠幸我吗?” 云傲邪肆一笑:“那又如何?你这身子反正也被荀义朗看过了,再让他好好地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荀义朗气得双目血红,开始催动内力,试图挣开禁锢他的铁链,今天他就算弑君,也决不让他强占香凝! 云傲低头去吻冷香凝的唇,冷香凝撇过脸避开,双手一挠,护甲划破了他后颈的肌肤,云傲的浓眉一蹙,大掌将她的两个皓皖扣在了头顶:“你以为我看不出云阳是无辜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腹中怀的是谁的孽种?你逼我……你以死相逼!我忍痛杀了自己的儿子,就为保你一世清誉!冷香凝!我对你不够好吗?我爱你不够深吗?我是皇帝!冷香凝,我是一个皇帝!纵然失去你之后,我不得已纳妃了,但那么多年,我是怎么对待后妃的,你会不清楚?我为你守身到了这个份上,四国之内,可还有哪个皇帝能像我这样去爱自己的皇后?我唯恐自己百年之后,庶子即位会憎恨于你,为了给你一个太平晚年,我打破了云家数百年的传统,让玥儿一介女子做了储君!你知道我暗中杀了多少反对玥儿女子为帝的肱骨之臣?他们都是陪着我早年浴血沙场的兄弟!我曾答应过他们,我一日为帝,他们便一天安好,但我……做了那背信弃义的小人!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冷香凝!我的心,你看不到吗?你为什么要爱上别人?为什么要背叛我?” 冷香凝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一句话也说不出,站在云傲的立场去看,他没有错,甚至,他做得很好。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寻她,因为他被冷芸握住把柄威胁了多年;桑玥不敢冒然让她回宫,也是怕她遭了冷芸的毒手,除了荀家,谁也护不住她,这才阴差阳错地有了那三年相处。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啊…… 这场四人的爱恨痴缠里,孰是孰非,谁能断定? 突然,小腹一阵绞痛,冷香凝的黛眉高高蹙起,下面有热热湿湿的液体流出,她的心遽然沉到了谷底,灵慧说她这胎怀得极稳,轻易不会滑掉的,怎么回事? 感受到了冷香凝的苍白虚弱,云傲一把撩开她的罗裙,摸了摸亵裤,反手一看,全是血污,他笑了:“香凝,过去的事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还是我的皇后,是我唯一的妻子。” 荀义朗的眸子陡然睁大,荀芬儿有过怀孕生子的经历,因此他对这现象并不陌生,这……这是……滑胎之兆! 他愤怒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狮子,疯狂咆哮:“云傲!你对香凝做了什么?你这个畜生!她中年有孕,多不容易,你竟然……竟然害她滑胎!” 他的脑海里飞速旋转,最后定格在了那壶梨花酿上,思绪豁然开朗,原来,云傲不止放了催情药打算他回府跟那些千金小姐生米煮成熟饭,还放了堕胎药打掉香凝的孩子! 嘭! 荀义朗咬牙,用内劲冲开了禁锢,同时,扯掉了勾住锁骨的钩子,那一片血肉被生生撕开,他仿若浑然不知疼痛,阔步朝着云傲走来:“放开她!” 密室里没了太监也没了暗卫,只剩两个男人单打独斗,云傲松开冷香凝,拔了一旁的剑斩向了荀义朗,荀义朗原本受了伤,体力和元气大幅度耗损,不是云傲的对手,但云傲的所做所为已经激起了他灵魂深处的所有潜力,他忘却了疼痛、忘却了生死,随手操起一柄剑迎上了云傲的攻击。 每一次的对碰,都有大量鲜血自荀义朗的身上流出,冷香凝滑胎,虚弱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幽暗的密室里刀光剑影、殊死搏斗,心情沉痛得像顶了一座满是刀刃的泰山。云傲右手挥剑,冰凉的剑刃紧贴着荀义朗裸裎的腰腹一划而过,荀义朗左臂一绕一夹,禁锢了他的杀招,同一时刻,运足内力于右手,刺向了云傲的胸膛。 “不要——” 冷香凝一声惊呼,荀义朗的动作一顿,二人不约而同地抬脚踹翻了对方。 就在二人欲要再次发动攻击时,外面响起了多福海焦急的禀报声:“皇上!大事不妙!太女殿下被抓走了!宫里闯入了好多刺客!又开始暴乱了!” 一听桑玥被抓,两个男人立即放下了干戈,荀义朗欲忍住伤势出去一探究竟,云傲大掌一挥,一道劲风按动了开关,几名暗卫一晃而入,云傲对着荀义朗淡声道:“朕的女儿,朕自己去救!” 他转身,头脑忽而一晕,他倒抽一口凉气,摇摇头,道:“封锁密室!把皇后送回寝殿。” “是!” 无月无星的夜,暗沉得恍若混沌初开,一波波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占领了皇宫的几处重要宫殿。 临溪宫内,前一瞬,云绥和临川公主还逗弄着小石榴满堂哄笑,下一刻,杀手已经屠戮了外殿所有宫人,带着凛然的肃杀之气奔了进来。 云绥骇然失色,把小石榴交给了临川公主,自己则一跃上前,和杀手陷入了拼死搏杀。这些杀手的武功极高,招式不同于大周的任何一种武学,诡异而沉重,每一击都内劲十足。 以一己之力对抗十余名杀手,饶是云绥乃武学奇才也抵不过体力的耗损,他射出数枚飞镖之后,急速拉住临川公主的手,从后门往华清宫的方向跑去,唯有华清宫最是安全。 飞霞殿。 赫连颖高热不退,陷入了半昏迷状态,清灵给她喂了药,冷芷珺握住她发烫的手,心里百转千回:“赫连公主,你好傻,为了慕容拓的一句吩咐,把自己累成这样,值得吗?” 昨晚,惨遭凌辱之后,为了冲开穴道,赫连颖本就受了内伤,今日又耗损元气给云傲炼丹,这根本是拿命在拼。 赫连颖迷迷糊糊中似听到了慕容拓的名字,悠悠睁开微肿的眼,视线却是一片昏暗,她勉力翘了翘手指:“慕……容……拓……” 冷芷珺明白她是想慕容拓了,但她上哪儿去弄个慕容拓来? “慕……容……拓……”赫连颖的一遍一遍地叫着慕容拓的名字,冷芷珺捂住唇,眼泪滑落了双颊。她心无皈依,赫连颖却深爱着慕容拓,昨夜的残忍,赫连颖比她更心痛。 烛火昏黄,赫连颖的面色却惨白得像深秋的第一笼寒霜。 她阖上眸子,片刻后,起身走到外殿,将慕容锦拉了进来,哽咽道:“你……你当一下慕容拓。” 慕容锦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的赫连颖,淡淡地道:“冷芷珺,我忍让你是出于责任和愧疚,并不代表我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 “你欠她的!” 慕容锦狐疑地凝眸:“什么叫做我欠她的?难不成昨晚和我一夜春宵的人是她不是你?” 冷芷珺的呼吸一滞,垂眸掩住心里的慌乱,义正言辞道:“她……她是为了慕容拓才把自己伤成这样的!慕容拓欠了她,既然慕容拓还不了,就由你这个哥哥来还好了!” 慕容锦语重心长道:“冷芷珺,你的善良不要用在这些地方,容易令人误解。”小丫头就是小丫头,满脑子装的尽是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你……” “没什么事的话,我送你回冷府,这里自有宫人和太医照料。” 慕容锦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不同寻常的异响,他夺门而出,寒风一动,一阵摧枯拉朽的剑气迎面而来,他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单掌劈出一道弯月光波,巨大的能量碰撞炸毁了半个院子。 杀手不敌,改为智取,掏出火折子,冲进小厨房,捞出火油泼洒了必经之路,不过须臾,飞霞殿内燃气了漫天大火。 慕容锦踅步回屋,大难当前,他也顾不得男女之防,情急之下,他背上冷芷珺又抱住赫连颖冲出了火场。 窝在宽厚而温暖的怀抱中,赫连颖毫无血色的唇角微微勾起,从慕容拓宁愿逆转筋脉逼出软骨散也不跟她圆房的那一刻起,她就算到了自己的结局,不是桑玥多好,而是慕容拓太过专情。兜兜转转,寻寻觅觅,倾尽全力所期望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而已。 哪怕是梦,这一刻的梦境,也让她觉着圆满了。 夜深,寒风呼啸。 冷芸一舞倾城的地方——摘星楼。 桑玥衣衫单薄地被绑在一张红木雕花椅子上,暗夜沉寂,红木反射着廊下烛火微弱的光,像鬼魅邪恶的眼,幽幽的,透着摄魂的气息。她的头脑人是有些晕乎,起先不明,现在了然,云傲怕是给她熏了安神香,大抵云傲是想一探冷香凝的底细,就是不知荀义朗走了没有。 慕容拓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横握一剑,剑端滴着斑驳血迹,他俊美的脸,写满了肃杀之气:“苍鹤,有种你冲着我来,对付一个女人算什么汉子?” 十名暗卫一字排开,站在桑玥的身后,每人手中握有一根丝线,丝线的顶端系着桑玥修长的脖颈,只需运足内力稍稍一扯,便能削掉整颗头颅。 苍鹤一袭青衣宽袍,被寒风鼓动得衣袂翩飞,他冷然道:“冤有头债有主,叫云傲来,否则,我就将桑玥折磨至死!” 慕容拓的心一揪,自打认识桑玥,她从未陷入过如此危险的境地,即便四年前慕容庆为了报复他而抓走了桑玥,也没今晚这么凶险。毕竟,慕容庆顾忌太多,不敢真拿桑玥怎么着。苍鹤不同,失去了名利地位变成过街老鼠的他已没什么舍不得的了,哪怕玉石俱焚他也在所不惜。 大抵太冷的缘故,桑玥打了个喷嚏,慕容拓扔了手里的剑,脱下锦服:“我给她穿件衣服,宫人已经去通知云傲了,你且耐心等着便是。” 苍鹤大掌一挥,将慕容拓的锦服吸在手中,掂了掂,并未发现异常才扔到了桑玥的身上。 不多时,云傲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他一眼就看到桑玥被束缚在椅子上,尽管慕容拓的锦服遮蔽了她身上的绳索,但脖子上系着的丝线却是根根分明,幽幽泛着白光。 “苍鹤!你居然有胆子跑到皇宫里来闹事!赶紧放了太女,朕饶你一命!” 苍鹤仰天长笑,自成一片桀骜不羁:“饶我一命?云傲你连出生入死的兄弟都敢杀,足以证明你就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你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桑玥和慕容拓俱是一惊,苍鹤什么意思?云傲杀了出生入死的兄弟?难道他们去祁山的两个月,京都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云傲,你真是坏事做尽,若非你得罪的人太多,我又怎么逮住机会混进皇宫?御林军严副统领的父亲,曾和你南下共抗流寇,当时你们被围困了三天三夜,断水断粮,是严忠拼死突围,使调虎离山计引走了流寇头领,你才得以率领余下军士剿灭他们的山寨,事后,严忠身中多箭,从此废了右臂,你承诺他一世荣华富贵、一生不疑不虑,到头来,就因为他暗地里联合了一批极有分量的忠臣准备弹劾太女,你便故作同意太女代天子出征,一边让太女和慕容拓在边关树立战功,一边悄悄地派杀手血洗了严府的寿宴,其中,无辜的和弹劾太女的各自参半,这样,便没人能够摸清杀手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便也没人怀疑到你的头上!但你千算万算,没算到我当时也在严府吧?你的杀手固然衷心,但撬开一个人的嘴巴,于我而言可真是太简单了!” 难怪了,没人里应外合,苍鹤根本不可能带着那么多杀手冲进皇宫。但严副统领之所以苟合苍鹤绝非仅仅为了报仇,同为副统领,荆统领死后,桑玥提拔了孙统领,想必那时严副统领就怀恨在心了。但桑玥更为诧异的是,一桩宴会血案的背后竟潜藏了这么大的一个政治目的。她再次看向云傲,直觉对方神色淡淡,但眸子里偶尔哀戚之色,想来他也不愿做那背信弃义之人,但为了巩固她的地位,铲除棘手的障碍,他踏出了艰难的、自毁信誉的一步。 “父皇……” 云傲不看桑玥,也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呼唤,只冷冷地注视着苍鹤:“你叫朕来,就是为了数落朕的德行?” 苍鹤狂笑了片刻,随即面色陡然一沉:“多年前,你在江山和冷香凝之间选择了前者,现在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要坐拥江山,尽管派人绞杀我,但桑玥……铁定没命!要救桑玥,一命换一命,你死了,便再无欣赏大周的锦绣江山的机会了。这一回,你选什么?” 慕容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云傲哪怕爱冷香凝如命,也不曾杀了冷芸微冷香凝报仇,只因冷芸的手里握住了太后和他的把柄,由此可见,在他心里,首当其冲的便是帝位和江山。云傲他…… “放了我女儿,我的命,你拿去。”从华清宫到摘星楼,短短两刻钟的距离,他似已历经冬去春来数十载,心中所想皆便颠覆得毫无遗漏。 苍鹤怔住了,他原只打算引诱云傲来这儿,用别的法子对付他,没指望他真会答应的。 桑玥的眸子里迅速窜起一层水雾,她从不怀疑云傲对她的父女之情,但也没有奢望过他会为了她而放弃生命、放弃帝位。而云傲的神色和状态都不正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苍鹤又是一阵狂笑,一掌击落了云傲腰间的匕首,得寸进尺道:“云傲,我们做笔交易如何?你砍自己一刀,我就掐断一根桑玥脖子上的线。” 桑玥大叫出声:“不要!父皇不要!他是在拖延时间,你不要上当!他想给冷芸报仇!他要杀了我们所有人!你和慕容拓快走!你们快走啊!” 苍鹤一扬手,一名杀手的胳膊一震,桑玥的脖子裂开一道口子,鲜血溢出,染红了她白色的衣领。他冷笑:“是,我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人,但云傲你是选择临死前让我折磨桑玥,还是折磨你?” 云傲看向桑玥,少有地温和地笑了:“乖,闭上眼,不要看。” 桑玥心痛地依言逼上,他大掌一吸,将匕首握入了掌心,不做停顿地刺入了自己的肩膀,锐痛袭来,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语气无波无澜地道:“一根。” 又是一刀,刺入了右边的胸膛:“两根。” 再一刀,刺破了大腿:“三根。” …… 桑玥脖子上的丝线一根一根地在减少,云傲的身子已被刺得血肉模糊,他的脚底形成了一滩血洼,血水侵染了他的纹龙步履,在白边儿上烙下黑漆漆的光泽。 慕容拓心中大骇,黑色的血?云傲中毒了?谁给云傲下了毒?作为习武之人,云傲眼下定也有所察觉,但为何他半分诧异都无? 只剩最后一根绳子时,苍鹤制止了云傲的动作:“最后一根,代价自然非比寻常。” 云傲身中九刀,哪怕避开了重要部位,但失血过多,他元气大损,满目疮痍的双腿早已无力支撑健硕的身形,他靠着凭栏勉强维持站立的姿势,他是帝王,头可断血可流,但绝不屈膝! 桑玥不看,却清晰地听到了匕首在血肉中穿插的声响,云傲没有半点儿的心慈手软,他是皇帝,何曾被逼入这步田地?她的泪滴滴落进了心底,这一刻,她就是个孩子,一个被父亲用生命爱着的孩子…… 苍鹤疾言厉色道:“冷芸为了你戳烂了手腕和脚,你也该尝尝她的痛苦!挑断手筋跟脚筋,我就放了桑玥!” “阿嚏!” 桑玥再次打了个喷嚏,电光石火间,她借着这个动作和声音的遮掩,抬手用刀片割断了脖子上的丝线,慕容拓随时关注着她的动静,自然没放过她出手前投来的一瞥,那锦服里是藏了刀片的,极轻,是以不易察觉。 几乎是同一时刻,慕容拓横臂一扫,一道凛然劲风轰向了苍鹤和桑玥背后的十名杀手。 苍鹤脸色大变,一个侧翻避过一击,那些杀手却是没这么幸运了。慕容拓酝酿了那么久,十足内力的一击,足以让他们魂飞魄散。 苍鹤欲要挥剑刺向桑玥,慕容拓身形一晃,抡剑拦下了他的攻击。 二人打得不可开交之际,桑玥快步行至云傲的身边,扶着他凭栏而坐,走近了才发现他浑身的血都是黑色的! “父皇,父皇……你……你到底怎么了?我去叫太医!” 云傲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体征正在以一种流星般的速度急剧消失,他握住了桑玥的手,虚弱一笑:“玥儿,你哪儿……也别去……再陪陪我。” 桑玥的眼泪夺眶而出:“父皇!你不要有事!我不许你有事!你还没给我腹中的孩儿娶名字,还没见证慕容拓和我的大婚,还没教我治国之道,也没陪我过一次生日……我的生日只剩不到三个月了,你陪我过一次,好不好?” 致命的不是刀伤,是体内的毒,是最爱的女人给他下的毒。他苦涩地笑了,谨慎了四十多年,走过了多少血雨腥风,挨过了多少明枪暗箭,最后竟是被两个女人拖累,苍鹤为了冷芸,冷香凝为了荀义朗,齐齐朝他下手。坎坷帝王路,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桑玥见他不语,只笑得分外苍凉,似已看破生死轮回,忘却凡尘眷恋,她向来踏实的心忽而就坍塌了大半,她搂住他的脖子,埋进了他湿漉漉的、满是血腥的怀抱,哭道:“父皇!你要是敢闭上眼,我立刻就让孩子随了慕容拓的姓,跟他远走高飞……从此不回大周……” 云傲用尽了全力,抬臂摸上了她满是泪水的脸,断断续续道:“傻孩子……帝王路……一走……就是一辈子……你……没有反悔的余地,有慕容拓辅佐……你会……平步青云,我做了一辈子的帝王,临走时……能真正……做一回……父亲,也算……没有……遗憾了,多年前,弄丢了你们……我的心……其实……很痛……” 这些话,若放在以前,哪怕喝醉了他也说不出口,但眼下,他竟是唯恐自己讲得不够,桑玥摸着他体温渐渐流失的大掌,心痛得无法呼吸:“我曾经怀疑过你对我们的感情,但现在我看清了,方知自己错得多么离谱!” 父爱如山,她感受到了。帝王和储君的微妙只是磨砺她的一块顽石,云傲给她严苛的同时,自己的心里也不好过。 云傲会心一笑,浑身各处伤口痛得他瑟瑟发抖,他深吸一口气,神色一肃:“太女云恬,听旨。” 桑玥规矩地跪好,双手交叠置于额前:“儿臣在。” “朕与皇后夫妻情深,唯恐黄泉路上孤苦,准皇后殉葬于皇陵。” 桑玥恭敬地听着,她留着朴清然的命就是为了这一刻,只有朴清然代替冷香凝死去,冷香凝才能真正摆脱皇宫的束缚。 云傲黯淡无光的眸子里浮现出了史无前例的纠结之色,似两团气势磅礴的乌云相互抵触、相互碰撞、相互吞噬,良久,他眨了眨眼,任阴翳之气自眼角的泪水滚落脸颊:“燕城顾家长女。” 桑玥的眉心一跳,手指颤了颤,但面色依旧不显半分异常。 “顾岑玲,秀外慧中,温婉贤淑,赐婚于荀家家主荀义朗。” “父皇!”桑玥不可置信地睁大了泪水盎然的眸子,他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了荀义朗和冷香凝的关系,也知道了她给冷香凝捏造的假身份,一夜时间,他居然有能力获悉那么多错综复杂的消息,并且,选择了成全!他迷晕她,难道不是为了杀掉荀义朗、折磨冷香凝吗? 她狐疑且哀凉的目光落在云傲越流越多的黑血上,心底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真是那样,他该恨冷香凝,恨荀义朗,为何还要成全他们?头一次,她发现自己从未看懂过这个帝王。他的爱、他的恨极端得令人发怵,但又厚重得让人窒息。一瞬万变,万变不离其宗,他的宗……到底是什么? 桑玥忍住泪水,正色道:“儿臣……遵旨!” “不要……恨……”话没说完,云傲紧绷着的神经忽而一松,挺直的脊背一弯,朝旁侧倒了下去。 桑玥勃然变色,将他抱入了怀中,滚烫的泪珠子砸在他形同枯槁的面容上,她再不是重生时满腹仇恨的行尸走肉,她的心满满的全是温暖和感激,那些爱她的人、她爱的人,已经成了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失去父亲的痛苦她承受不住,除了慕容拓,她没再依赖过第二个人,此时,她却很想躲在云傲的庇佑下做一回娇生惯养的纨绔太女,做错了事自有他担着,得罪了人自有他拦着,她哭哭鼻子、撒撒娇,那些“债主”就只能吹胡子瞪眼被他乱棍打走…… 她没得到过的亲昵,云傲何尝不想有?他也想日日下朝后便得见一个可爱的小东西扑进他怀里,乖巧地说:“父皇,我想你了。”而在她身后,是那个温婉美丽的妻子…… 突然,桑玥的腹部似有绿叶浅浅飘过,划开一连串的涟漪,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云傲的手,覆上了自己的肚子:“父皇,他动了,你感受到了没有?他动了,刚满四月他就动了,父皇,你的孙儿在叫你,你醒醒啊!父皇……父皇……” 云绥将小石榴和临川公主安置妥当后,即刻顺着打斗声跑来了此处,看到的,竟是桑玥搂着浑身是刀伤、血流不止的云傲痛苦流涕的怆然画面,他双腿一软,惶惶然,跪在了地上:“父皇!” 嘭! 摘星楼的底部传来巨大的爆破声响,地动山摇般,整座楼台开始不停晃动,慕容拓和苍鹤的打斗已接近尾声,他虽杀不死苍鹤,但用铁链困住了苍鹤,反正苍鹤是金刚不坏之身,慕容拓也不怕他摔成稀巴烂,一脚将他踹下了高台。 随后,慕容拓一跃至桑玥跟前,抱住了桑玥,云绥则抱住云傲的尸体,又是一声巨响,慕容拓和云绥齐齐一纵,在他们身后,火舌如蛟龙,轰然吞噬了整座楼台。 落地之后,慕容拓即刻命暗卫将苍鹤关押到了他在东宫秘密建立的地牢,并即刻开始绞杀宫里的杀手。 此时,桑玥适才发现云绥受了伤,肩胛处的血已渗透了大半胸膛,又抱着云傲纵楼而下,伤势就越发恶化了。 “云绥,你……” 云绥忍住悲恸,道:“刚刚有杀手闯入了临溪宫,不过小石榴和临川都没事,他们现在在华清宫。” 桑玥点点头:“辛苦了,你早些回府,我还要拟定父皇的遗诏。” 多福海迎了上来,含泪唤来宫人,用担架把云傲的遗体运回华清宫,一路上,桑玥一直握着云傲冰凉的大掌,生前不曾陪他散过步,而今携着他走遍仿佛满是他身影的宫闱,吹着冷风清浅,忽然觉得,他这一生,太过孤单。 “多福海。”她突然顿住了脚步,多福海抹了泪,弓着身子,“殿下。” “追封冷芸为庄敏皇后,迁入皇陵,与帝后合葬。” 得不到冷香凝,退而求其次,让你也曾经爱过的冷芸陪你含笑九泉吧。你成全冷香凝和荀义朗时,是否已经算到……我会为了你原谅冷芸? 多福海又是一阵心酸:“是,奴才立马派人去准备。” “还有,” “殿下请说。” “国丧期间,音乐、嫁娶,官停百日,军民一月。百日内票本用墨笔,文移墨印,禁屠宰四十九日……”原定五月初八和慕容拓大婚,眼下又得推迟了。 “是,奴才记下了。” …… 又吩咐了一些注意事项,桑玥忆起了什么,询问道:“严副统领去哪儿了?” 多福海先前便想禀报,一直没机会,他福了福身子:“跟杀手决斗时不幸身亡了。” 桑玥如冷月般漾起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唇角的笑,似有还无,不幸身亡?蹊跷。 …… 未央宫的密室,思焉看守着一脸颓然的朴清然,已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子归推开了密室大门,桑玥缓步而入,手里拿着一杯美酒。 “朴清然。”她唤了她的真名。 朴清然像见了救星似的,转身欲要抓住桑玥的胳膊,却被子归单臂一挡,远远地隔开了。 “参见殿下!”思焉恭敬地行了一礼。 父亲去世,桑玥笑不出来,她把酒杯递给子归,冷冷地道:“送皇后上路。” 朴清然的脑海里炸响一道惊天闷雷,送她上路?什么意思? “你……玥儿……你……你要杀我?” 桑玥清冷的面容上似戴了一张凌人的面具,每一次的凝眸都叫人头皮发麻:“不是我要杀你,是皇帝遗诏,命皇后殉葬。” 皇上驾崩了?朴清然呆怔了,半响后,她疯狂摆手,开始语无伦次:“不!不!我不是皇后!我是朴清然!我不要殉葬!你利用我!你从一开始就利用我!你逼我喝红花绝育,让我认为自己已经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便不再怀疑你另有目的,但其实,你从一开始就算计了这一天的到来,是不是啊,云桑玥?啊?是不是啊?” 桑玥淡漠地转身,子归掐住朴清然的下颚,将一杯毒酒一滴不洒地灌入。朴清然绝望地嚎啕大哭:“云桑玥!你不是人!你卸磨杀驴!” 桑玥牵了牵唇角,微侧过头,看向光洁如新的地面,幽幽冉冉道:“你该庆幸。” “庆幸什么?你利用完我就杀人灭口,我还庆幸?” “在我手上,死得这么舒服的人,你是头一个。” 夜深,风凉。 桑玥回东宫后直接去往了地牢,地牢内,不若寻常行房森冷阴暗,反而镶嵌了无数颗东海夜明珠,亮堂得宛若白昼,中间,苍鹤裸裎着身子,趴在地板上,不是死了,而是睡了。 慕容拓见到桑玥,几步上前将她拥入了怀中,试图用身上的温暖释然她痛失父亲的心情,她从不妥协,独独妥协了云傲。从桑玥留下沐倾城的那一刻起,他便知这个女人的心底爱着父亲。只是云傲和她对彼此的爱都淡漠如水,外表有些寒凉罢了。 “我没事。”哭够了,就该捡起屠刀报仇了,她的目光越过密密实实的铁栏杆,声若寒潭道:“苍鹤,你真的以为没人对付得了你吗?” 苍鹤一丝不挂,倒也无惧桑玥的注视:“我靠双手行巫术,巫术没了,双手这项弱点也没了,现在,我是真正的不死之身,你能把我怎么样?” 桑玥轻笑出声,说不尽的嘲讽悉数跃然于脸上:“你怎么也不想想,你的师兄去哪儿了?他明明随着冷香凝回了皇宫,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也没现身,你不好奇?” 苍鹤不以为然地冷冷一哼,不作言辞。 慕容拓对着外面打了个响指,很快,灵慧押着一个双手被捆的人走下了地牢,苍鹤本是面向墙壁,这会儿循声侧目,待看清来人的面容后,他的脸“唰”的一下惨白惨白了。 ☆、君狂天下 大结局(下)正文完 “怎么……怎么会是你?”苍鹤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眸子,“你不是启程返回胡国了?” 乌苏沫愤恨地扭了扭身子,当她愿意被抓来此处吗?她也是被逼的! 慕容拓扬了扬手,灵慧打开铁门,将乌苏沫扔了进去,同时用内劲碎了她身上的绳索。 所谓一物降一物,论武功,乌苏沫不算顶尖,但她是先天灵体,对付苍鹤这种不败真身最是有法子。 桑玥的纤手按住微微凸起的腹部,神色淡漠地道:“你们两个好好地享受静谧时光吧,从现在起,没人给你们送食物和水,要活着,就只能靠生吃对方的血肉维持生命,我不会放了你们任何一个人,你们可以选择安静地死去,也可以选择吃了对方多活几天。苍鹤,这一次,你,选什么?” 苍鹤的面容瞬间扭曲得几近狰狞了,桑玥是在给云傲报仇,她在给云傲报仇!“你不是最讨厌云傲吗?你不是一直希望冷香凝和荀义朗在一起吗?怎么?他死了,你夙愿得偿,你不感激我,竟反而怪罪于我了?” 桑玥从一旁的矮柜上取了一个食盒,缓缓打开,立时,一股酥油葱花香味儿飘飞而出,须臾,弥漫了整个牢房,她淡淡地道:“你不用激怒我,我不会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我和云傲如何那是我们父女之间的事,旁人没资格指手画脚。苍鹤你还是好好地担心你自己吧,要是缺胳膊少腿儿的,黄泉路上,冷芸怕是看都懒得多看你一眼。” 乌苏沫妖娆的面庞上闪过丝丝危险,她咆哮道:“桑玥!你不怕我母亲举兵前来讨伐吗?我是胡国使者,你竟然敢杀我!” “乌苏沫,首先,你母亲不敢举兵讨伐,因为胡国大败给了慕容拓;其次,你不是死在了我的手里,而是死在了豫亲王暗卫的手中,这件事,完全有迹可循,你们狗咬狗,脏了我大周的土地,我还没生气呢。”桑玥对此没有撒谎,乌苏沫被豫亲王的暗卫追杀了一天,乌苏沫的侍女可以作证,现在那名侍女已经在慕容拓的安排下安全地启程了,这顶帽子,无论如何也扣不到大周的头上。 乌苏沫陷入了史无前例的恐慌,她真的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得罪桑玥了,她虽想杀慕容拓,但一直没得手,不是吗?桑玥对她的恨意从何而来?“桑玥!你不要这么过分!桑玥!桑玥……我跟你有什么仇?你把话说清楚……” 后面乌苏沫的叫声越来越远,慕容拓已牵着桑玥的小手走上了台阶,不用想也知道二人的结局是什么,那热气腾腾的飘雪的食物一刻不停地换,让人眼馋却又够不着,出于原始本能他们可能会吃了对方。苍鹤并非没有弱点,只是寻常人探不出,乌苏沫却能,大抵你吃我一条胳膊,我咬你一只耳朵,直到最后,吃进肚子里的也不知道是对方的肉还是自己的。 果不其然,就在桑玥和慕容拓即将跨出大门之际,身后传来了苍鹤的痛呼,二人齐齐回头,只见乌苏沫两指微弓,擒着两颗琥珀色的眼珠子,不假思索地摔在地上,用镶金步履碾得粉碎。 眼睛,原来眼睛才是苍鹤的弱点。 “你赌赢了。”慕容拓浅笑着道。 桑玥不语,是啊,苍鹤本无心吃掉乌苏沫,乌苏沫却害怕苍鹤会如此,于是先下手为强,殊不知,他们二人若联起手来,逃脱区区一个地牢又有何难? 这就是人心,充满了惶恐和不安。一如冷香凝对云傲痛下毒手,或许正是因为她觉着云傲一定会杀了荀义朗。 云傲在中毒之前真的会杀掉荀义朗吗?桑玥不知道,她只觉得这个帝王有许多值得她深究的特质,她会用余生细细地缅怀他、分析他、学习他。 月牙儿爬出了云层,洒下点点凉薄清辉,照着桑玥削瘦的、苍白的脸,也照着她痛苦的、失落的心。东宫的一草一木皆是云傲亲自监督人栽种的,她似乎能看见云傲站在阳光下,指着宫人,大声呵斥:“敢碰坏一片叶子,朕就砍了你们的脑袋!西府海棠再往东挪一点儿,对,对!就那儿……”那些宫人自然是战战兢兢地埋头做事,多福海是个人精,定奉上一壶清茶,笑着道:“皇上,太女殿下看了肯定会高兴的,这都是她在南越所喜的品种,她呀,能明白皇上您的心。”他大抵会心里偷笑,面上却严肃,“那你说,她会喜朕一点,还是喜欢慕容拓多一点?” …… “我连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来得及说,我很喜欢东宫,比棠梨院、比暖心阁更喜欢,我住进来的第一天就真的觉得自己回家了……” “从你一回南越就开始帮着他分忧朝堂,你的每一个手笔他了如指掌,你做了既不说、也不承认,跟他实在太像了,他看你就像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所以,他明白你的心,你不用说他也知道你对他的情意。”慕容拓擢住她纤弱的双肩,探出修长的手指,轻抹去她眼角晶莹的泪花,两天之内,先后失去了林妙芝和云傲,她哪怕活了两辈子大抵也不曾经历过这般锥心刺骨的痛楚,她对敌人有多狠毒,对亲人就有多在乎,她宁愿今晚被匕首戳伤的是她自己也不希望云傲血流成河。这个时候,任何安慰之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所能做的,只是静静地陪在她身边,让她知道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从来不曾伤害过她、背叛过她。 桑玥抱紧了慕容拓,这一刻,她孤单得仿佛只剩下他了,她不再故作坚强,而是仰起头,眸子里盈盈波光流转,在他乌黑清亮的瞳仁里捕捉到了自己惶恐不安的模样:“你会不会离开我?” 几年前,楚婳过世时,他曾问了她同样的问题,她说不会,结果当晚她便追着裴浩然远离了南越,尽管她情非得已,但他还是被狠狠地伤了一把。他爱她,胜过爱惜自己的生命,所以,他哪怕讨厌极了云傲也劝她不要去恨,他不愿她经历他受过的痛。他摇摇头,也抱紧了她:“不会,真的不会离开你,我舍不得。舍不得你,也舍不得我们的孩子,我不要她一出世就不知道父亲是谁,也不要她一生为了活命苦苦挣扎,我甚至不期望她如你这般聪颖,只愿她平安喜乐,哪怕在我的庇佑下尽情轻狂,不计后果。” 桑玥心头的一处柔软被触动,她离开他的怀抱,拿出帕子擦了他鬓角的灰尘和脖子上一处不显眼的血渍,又系好了一颗快要滑出的盘扣:“父皇说的没错,你是一个好丈夫,也会是一个好父亲,我们两个此生的遗憾,莫再给孩子。” 慕容拓吻了吻她冰凉的额头,他已成长,按照她无形中规划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成长,她给了他妻子的情爱,也给了他母亲的关怀,今后,他会予她丈夫的疼惜,也会予她慈父的宠溺。 十指相扣,这个动作他们做了无数次,即便圆房的那一次也没此时这般契合,他们真的觉得自己是对方的全世界了。 多福海迎了上来:“殿下,何时发丧?” 桑玥按了按眉心:“明日吧,今晚我好生陪陪父皇。”她有许多许多话想说给他听。 “是!” “玥儿。” 桑玥和慕容拓循声侧目,在假山前、榕树下的秋千架旁看到了孱弱无力的冷香凝,她已知晓了摘星楼的事发经过,也从多福海口中得知了云傲的成全,痛失胎儿的她身心饱受重创,一张脸灰蒙蒙的,仿若有乌云笼罩,就连一直灿若星河的眸子都失了最初的色彩。 慕容拓轻声道:“我先去陪父皇,你随后再来。” 改了口,心里已认定了他这个岳父。 桑玥点点头,慕容拓再次亲了亲她的额头才带着多福海往华清宫的方向走去。 冷香凝忍住浑身的虚弱,走到桑玥的面前,看到女儿清冷的眸子里水光闪耀,她便了然了女儿心里的痛楚。 “他是我父亲。”这是桑玥说的第一句话。 “纵他真的千般错、万般过,没他,这世上绝对没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他的错里还夹杂了那么多情非得已。” 冷香凝按住胸口:“玥儿,我……” 桑玥抬手,示意她住口,随即,漠然道:“你不用解释,解释再多他也活不过来了。当初,我和他之间那么多误会,但我为什么从不对他下手?因为不论他怎么对我,他是我父亲!” “你恨我,对不对?”她也不想这样的,当护甲划破云傲的肌肤时,她的心……也很难受…… 桑玥摇头,月光清清浅浅,她的语气也清清浅浅:“他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叫我不要恨,尽管没说完,但我知道他定是让我不要恨你。自南越初见,三年来,我似乎特别叛逆,对他也爱理不理,时常气得他头痛难忍。现在,我突然很想做一回乖女儿,听他一回话,受他一句教,他让我别恨,我便不恨。” 她万万没想到,黄昏时分在父亲的怀里甜甜地进入梦乡,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冷香凝的心底五味杂陈,她难过地上前一步,握住了女儿冰凉的手,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但又似乎不太一样,女儿温婉地笑着,本就成熟懂事的她,笑容简直无懈可击,但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女儿温婉的笑意里染了一丝饱经岁月蹉跎的苍凉。她满腹千言万语,奈何喉头仿佛堵了块巨石,一个字也蹦不出。 桑玥仰头,任苦涩流进灵魂深处,尔后放空了目光,视线如梭,直击暗夜的黑,但没有焦点,她徐徐一叹,道:“他希望你幸福,希望我继续孝敬你,他有能力时,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拥有你,一旦生命走向终结,他却能立即放下内心所有的嫉恨选择成全,你们都说我果决,但和他相比,我差了何止一星半点?你走吧,跟荀义朗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你没资格浪费他赐予你的幸福。” “玥儿,那你……” “我守护了你好几年,够了,现在你有了皈依,不再需要我。余下的岁月我会踩着他的步伐,守住云家的基业,统领他用血汗励精图治的江山。”桑玥淡淡说完,冷香凝已泪流满面,眸中难掩自责和愧疚,桑玥又道:“他不是个贪图美色之人,和你两年的夫妻生活是他这辈子最愉悦的时光,你真心付出过,也真心爱过,所以能在失魂草的作用下记住他。我有时候会想,你当初到底对他好到了什么程度才令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你?而那两年的温情,究竟是他孤单的枷锁还是陪他熬过漫漫长夜和血雨腥风的动力?” 冷香凝捂住脸,痛哭流涕:“玥儿,别说了……别说了……” “至于荀义朗,他在得不到你回应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为了你终身不娶,并倾尽全力为你、为我保驾护航,没有他,我们或许死了好几回了,这份深情,你也不好辜负。我父皇爱的人都得到了幸福,所以,他没有遗憾。你走吧,你过得好,才不枉费他的一番成全。” 语毕,不管冷香凝崩溃成了什么样子,桑玥漠然地和她擦肩而过,缓步走向了华清宫的方向,只余冷香凝一人哭得声嘶力竭。荀义朗自暗夜中走出,忍住浑身的疼痛,将冷香凝拥入怀中,隐忍着道:“一切因我而起,自责留给我背负,你单纯地活着就好,不论是他还是我,都希望你幸福快乐。” …… 飞霞殿走水,赫连颖被安置在了姚贤妃的寝宫,由姚贤妃亲自照料,慕容锦则送受了惊吓的冷芷珺回府。 冷芷珺的手背被火星子灼破了,从小到大她不曾经历过这般危险的场景,她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默默给她擦着药膏的男子,心里忽而一阵恍惚,若是今晚她独自去寻赫连颖,两人怕是皆已丧命于剑下或葬身于火场。这次新生,是他赐予的。冲出火场的过程兴许只有一瞬,但那一瞬,她实实在在地把生命托付给了他。 “冷芷珺,疼的话你可以不要忍着。”慕容锦收好药膏。 冷芷珺倔强地咬了咬唇:“不疼。” 还不疼?眼里的泪花骗得了谁?慕容锦微微一笑:“小丫头挺坚强,让我刮目相看了。” 他抬手,靠近她的眼,她本能地一眨,泪花滑落,他随手拭去。夫妻之实都有了,这点儿亲密举动不算什么吧。 冷芷珺愣了愣,他的指尖微凉,落在她脸上却燃起一片滚烫,她撇过脸,不让烛火映出渐欲绯红的双颊:“跟慕容大叔你比差远了。” 一个受了惊的小丫头讲几句气话没什么大不了的,慕容锦浅笑着不语,无事可做,干脆阖上眸子小憩。 冷芷珺偷偷打量着他俊逸的面容,越看越觉得他比冷煜安还要俊美,这样的人,要不是情非得已,也不会做那禽兽之举吧。 “啊——”马车一阵颠簸,冷芷珺惊呼,身子一歪已倒入了他怀中。 慕容锦轻笑,搂住了她:“既然你喜欢抱我,就让你抱个够。”反正他欠她的。 “谁喜欢抱你?”冷芷珺气得面色通红,似抹了上好的胭脂,挣扎着直起身子,慕容锦摸了摸她绯色的脸颊,“嫁给我不好么,冷芷珺?” “怀了身孕是正妃,没怀身孕是侧妃,对吧?”她问完,慕容锦不语,她又道:“你这是愧疚,不是喜欢,我不嫁。” “有什么分别吗?反正我会对你好。”再次让步了,承诺了会对她好。 刚刚挺感激他的,这会子只剩愤怒了,冷芷珺侧过身子,背对着他:“不要你的施舍,我冷芷珺嫁得出去!” …… 一月时光如白驹过隙,桑玥并未登基,只以太女身份监国,有三大家族鼎力扶持,那些滋事的人倒也没翻出多大的浪来。 荀家家主终于有了妻子,其容貌和已故皇后的如出一辙,但无人质疑她的身份,因为天子葬礼时,文武百官都得见了灵柩中安详端庄的皇后,众人只能认为一切都是巧合。 胡国派来了乌苏沫的同胞弟弟乌苏焕前来和谈,双方按照之前拟定的协议签署了和平条约,并附加了一项:七月初一,举国大兴喜乐,街道铺遍红毯,城门挂好横幅,以庆祝大周太女和南越曦王的大婚。 慕容拓真的散尽了毕生钱财,在南越、大周、北齐和胡国着手准备这场盛况空前的大婚,哪怕桑玥根本不会踏足另外三国,但他就是要后人生生世世都传诵他们的大婚。 运筹帷幄,决战千里,别看四国的探子忙得如火如荼,慕容拓却清闲得很。桑玥在午睡,他便批阅了所有的奏折,批完了,她仍是未醒,于是他来到床边,将宽厚的大掌深入被褥内,感知小玥玥的动静。小玥玥已有五月,动得不算频繁,但每每桑玥酣眠之时,她都会调皮地踹上两脚。 四月天,温度和暖,孕妇怕热,桑玥的身子渐渐有了薄汗,慕容拓轻柔地掀开了被褥,顺带着挑起亵衣的一角,露出那个圆鼓鼓的可爱肚子,他微笑,俯身,细密的吻如春雨点滴落在上面,突然,肚皮一震,慕容拓的嘴被踹了一下,他一怔,黑宝石般璀璨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愕然,这样也能中招? “殿下,淑妃娘娘求见。”莲珠在门口低声禀报道。 慕容拓不欲惊醒桑玥,桑玥却自己醒了,她睁开眼,习惯性地伸手,慕容拓抱着她坐起来,拿过裙衫一件一件地给她穿好,他本就宠他,而今惯得简直毫无章法了。 穿戴整齐,桑玥微笑着吻了吻他的唇,适才去正殿接见了荀淑妃。细问之下才知,云绥邀请冷芷珺去游湖,船行至湖中央时,对面的画舫忽而传来对云傲的不良言论,多是跟严家那次宴会的血案有关,他们批判云傲背信弃义、枉为明君,甚至把桑玥也一并给骂了进去,说她颠覆传统,以女子之身为帝,迟早要和那乌苏女皇一样带领国民走向衰落。云绥气不过,就让船靠过去,跟他们理论,对方似乎识破了云绥的身份,故意摔断了胳膊嫁祸给云绥,污蔑他是受了桑玥的指使才要对讲真话的人赶尽杀绝。官府介入了调查,滋事者乃严忠的一名庶子,平日里游手好闲惯了,也颇口无遮拦,据他交代,严忠死后,苍鹤在严家呆了几日,审问出了幕后黑手是云傲,便开始肆意传播,现在,别说严家的后人,就连全国许多地方都冒出了对云傲和桑玥不满的言论。大家都把严忠和好几个烈士的惨死记在了这对父女头上,慕容拓和桑玥建立了赫赫战功,这点大家没法否认,但六皇子云清以桑玥的名义南下治理雪灾所树立的威望却一点一点地被磨得不剩渣渣了。雪上加霜的是,不知从哪儿冒出一种言论,桑玥和慕容拓大婚后,慕容拓即刻便要取代桑玥称帝,自此,大周姓慕容,不姓云了。 桑玥静静地听完,神色平淡,瞧不出喜怒。 “太女,我知道你治国严明,但云绥毕竟是皇子,这牢狱之灾……能不能免掉?”荀淑妃试探着问道,她到底是母亲,如何舍得儿子遭罪?况且,这完全是冤枉罪。 桑玥喝了一口莲珠递过的温水,语气如常,不由自主地便含了一分上位者的严厉:“云绥老大不小了,平日里也算机警,今儿既然敢做,想必知道会承担什么后果,真相大白,他自会无罪释放,淑妃且安心。” 荀淑妃明白,眼前这人再不是当初拜托她和云绥在云傲面前演戏的温柔女子,她哪怕怀有身孕也绝不显露半分柔弱之姿,一凝眸、一举手、一投足皆满是凌然之势。她才十八,眼底却已写满老练和沉稳,那并不犀利,堪称透亮的眸光似一泓月辉下平静的湖水,无波无澜,却隐藏了无数凛冽的锐气。荀淑妃只站了一会儿脊背便已发了一阵冷汗,她心中微叹,退了出去。 入夜时分,桑玥召冷芷珺入宫,详细了解了白日里的情况,与荀淑妃禀报的没有出入,是以,桑玥传令给高尚书,释放了云绥。 云绥入宫谢恩,在东宫内跟慕容锦碰了个正着。这一月,云绥对冷芷珺可谓死缠烂打,追得不亦乐乎,三不五时就借故往冷府钻,慕容锦虽是不喜,但大周民风较南越开放许多,未婚男女偶尔见见面无伤大雅,他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实际上是,他哪怕说了,冷芷珺也是不会听的,她快要把他给气死了。 慕容锦一袭宝蓝色锦服,华贵天成,似积聚了一整片星河的眸子里稍了几分睥睨芸芸众生的轻狂,离帝位越近,身上的温润气质便越少,若在以前,不论见了谁他都是笑若春风暖,眼下对着云绥,他的笑意里却染了一丝淡漠:“五皇子这么急急忙忙是要做什么?” 情敌见面自然是分外眼红,云绥咧了咧唇,露出两颗珍珠般莹白的小虎牙,皮笑肉不笑道:“我去答谢太女殿下,顺便送芷珺回府。” 芷珺,叫得可真亲热。 慕容锦不作言辞,迈步进入了东宫。 冷芷珺正和小石榴玩得开心,桑玥许久不曾做绣活儿,眼下却为在为慕容拓缝制喜服,即便再忙,她也希望大婚那天穿在他身上的每一针每一线都出自她的手。 “殿下,慕容太子和五皇子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 桑玥让莲珠把绣篮收好,慕容拓则是抱了小石榴去浴池洗泡泡浴,不用说他也明白两个男人为了冷芷珺争得面红耳赤,他才懒得凑热闹。 冷芷珺低垂着眉眼,静静喝着手里的茶,完全不理会两个男人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桑玥浅笑道:“怎么?都来了?” 云绥扬眉一笑,唇红齿白,很是天真:“多谢太女殿下的恩典,不然我得在刑部大牢度过今晚了。” 慕容锦看了略显紧张又强装镇定的冷芷珺一眼,直言不讳道:“太女请太医过来为冷小姐号个平安脉吧。冷小姐貌似答应了我什么事,我不提醒她都快要忘了。” 冷芷珺捧着杯子的手一抖,洒了两滴温水在绣着紫云英的裙裾上,桑玥仿若不察,余光扫视了一圈,笑了笑:“难得大哥关心芷珺,莲珠,请梁太医过来。” “是!”莲珠退下,不多时,梁太医躬身进入,给桑玥行了一礼,“微臣参见太女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云绥蹙眉,欲言又止,但也没说什么。 桑玥摆了摆手,不怒而威道:“给冷小姐号脉。” 梁太医抹了把额角的冷汗,上前几步,搭了丝帕于冷芷珺的皓皖,尔后探出三指,仔细地号了她的脉。整个过程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某两人脸上的神采已如彩云过境好生幻化了一番。慕容锦的眸光略显负责,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究竟是期许冷芷珺有孕、他慕容家的血脉得以传承,还是期许她肚腹空空、从此二人再没联系,不得而知。 梁太医抽回手,收好丝帕,给桑玥躬身一礼,恭敬地道:“启禀太女殿下,冷小姐的脉象平稳,身子极好。” “没有什么别的异常脉象?”慕容锦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梁太医笑了笑:“老臣行医多年,这点儿把握还是有的,若有顽疾或隐疾老臣不会忽略。” 冷芷珺的长睫扇了扇,笑容可掬道:“太子殿下,我没答应你任何事吧,想来你是记错了,太子殿下在大周逗留了那么久,不打算回南越了么?” 云绥微含诧异的眸光扫过冷芷珺巧笑嫣然的脸,又扫过一旁的绣篮,心中砰然一动,对着桑玥拱了拱手:“太女殿下,我想求你赐婚,我想娶冷小姐为妻!”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一愣,慕容锦波光潋滟的眸子紧了紧,脸色依旧平淡。 桑玥和颜悦色地问向冷芷珺:“芷珺,你父亲曾与我说过,你的亲事由你自己决定,你若是答应,我便下旨赐婚,你若想另择良配,我们再慢慢挑选,十七岁,说小不算小,但在大周,女儿家出嫁都不会太早。” 冷芷珺一直没有看屋子里的任何人,只盯着手里的茶和茶杯里偶不经意荡起的浅浅涟漪,她咬了咬唇,轻声道:“就……” “等等。”慕容锦打断了冷芷珺的话,“有几件事我要单独和冷小姐商议一番,当然,如果冷小姐不介意的话,挑明了我也不介意。” 冷芷珺的呼吸一顿,纤长的睫羽飞速眨动,她勉力静气道:“请太女殿下恩准。” 桑玥眉梢轻挑,浅笑如轻风拂柳,惬意恬淡,偏那声透着一股子湖底清冽:“你们去偏殿聊聊,正好我和云绥谈点儿朝堂之事。” 云绥揶揄道:“呃……是。” 一进入偏殿,慕容锦就擢住了冷芷珺的皓皖,烛火下,她的肌肤如玉般莹润光泽,又蒙着浅浅的粉雾,煞是迷人。饶是他不贪念美色,此时也不禁生出了几许惊艳之感,但很快,他切入主题:“你方才是打算答应云绥的提亲了?”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慕容锦的眸光一凉,有种极强的挫败感,这种挫败感不同于追寻不到桑玥的失落,毕竟他付出的真没慕容拓多,可冷芷珺不同,他们已有夫妻之实,他待她这一个月尽管不算亲近,各种关怀是少不了的,比之云绥又差哪儿了?但他转念一想,这样未尝不好,他对冷芷珺并未多少男女情爱,一切始于责任,现在是她要拒绝他的好意,将来后果如何便不关他什么事了。 “冷芷珺,你自己选了这条路,到时可别后悔。你已不是处子之身,云绥当真不介意?”慕容锦把话说得很直接也很伤人,这等同最后一次提醒。 冷芷珺云淡风轻道:“我自有法子不让他知道,除非……太子殿下你非要跑去揭穿这一切,但我想你不会这么做的,你心里爱的是太女殿下,我是一个包袱,甩了我这个包袱,其实你不知道多开心呢。” 这个女人前后的反差是不是太大了?一会儿信誓旦旦地死不嫁他,一会儿又可怜兮兮地说自己是包袱,慕容锦按耐住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神色淡淡地道:“好,如果你觉得嫁给云绥能够幸福,那你就嫁吧,出于愧疚,我会奉上一份十分丰厚的贺礼,愿你们百年好合、恩爱一世,但你记住了,冷芷珺,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一旦你和别的男人有了关系,不管你的日子过得凄苦还是平淡,我慕容锦绝对不会对你伸出援手的。” “那么太女殿下呢?她已怀有身孕,你为什么执拗地不肯放下?” “她不同。” 简简单单三个字,不奢华,不张扬,却是刺耳到了极点,冷芷珺的双目一红,转过身,冷声道:“你放心,别说嫁人,就从此刻开始,我冷芷珺就跟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那一夜我是被狗咬了,噩梦一场!我有倾城容貌,亦有玲珑心思,身家背景更是显赫得堪比皇室公主,我就不信了,我冷芷珺婚后会过得不幸福!慕容锦你好走!你的贺礼我不要!因为,我跟你没有关系!” 气呼呼地说完,冷芷珺迈步朝前走去,慕容锦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冷芷珺,你生什么气?”她骂他是狗,该生气的人是他才对。 冷芷珺奋力挣开他的大掌,幽幽薄怒道:“我当然生气,对着你这个毁了我清白的男人,难道我应该笑脸相迎?你每一次的出现都让我想起那晚的惨痛经历,所以,拜托,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出于愧疚,你应该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慕容大叔!” 原来她竟是这样看他的,慕容锦松手,愤然转身,回了畅音殿。 冷芷珺的手背捂住唇,忍住差点儿决堤的泪水,良久,待神色恢复如常才返回了内殿,她给桑玥行了一礼,道:“我嫁给五皇子。” 云绥大喜过望,笑得简直合不拢嘴了:“太女殿下,那我得寸进尺一下好不好?让我和芷珺沾粘你大婚的喜庆!” 慕容锦和冷芷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就算云绥是瞎子也看出来了,他竟仍是愿意求娶冷芷珺……桑玥微笑:“你也想七月初一完婚?” 云绥点头,开心地笑着:“请太女殿下成全!” 桑玥垂眸思付了片刻,一口应下:“好啊,我即刻命礼部的人着手准备,父皇不在,我身为长姊,给弟弟妹妹们的亲事得操办好了。” “多谢太女殿下!” 东宫内。小石榴睡得香甜,时不时梦呓几句,大抵都跟吃的有关。这孩子,一个多月了,仍是坚持要与桑玥和慕容拓同榻而眠,害得他们连夫妻间的亲密也少了许多。 慕容拓一个翻身,越过小石榴,躺到了床的内侧,将桑玥从后面拥入了怀中,桑玥抿唇一笑,故作不察,继续装睡。慕容拓拉开她的亵衣,火热的吻落在她白皙娇嫩的脖颈上和粉肩上,大掌则一滑而入,握住了一侧的饱满,他不由得一怔,完全握不住了!怎么大了这么多? 他的喉头一阵干涩,大掌包裹着她的……开始缓缓逗弄。 桑玥的呼吸渐渐沉重,这家伙的手法倒是越来越好,不过须臾,她已情不自禁地转过身,搂住他的脖子与他热烈地吻了起来。 “慢点儿,慢点儿,当心孩子……” “你悠着点儿,我……” “嗯……就这样……很好……” “爹爹,你半夜不睡觉瞎叫什么?”小石榴被惊醒,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眸,睁开一看,顿时呆了,“娘亲,你骑在爹爹身上玩什么?我也要玩。”说着,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二人的情欲戛然而止!这……这……太尴尬了! 慕容拓赶紧一个侧身,让桑玥睡在了内侧,并拉过被子遮了她满身春光,哄着小石榴:“乖儿子,这个只有大人可以玩,你……太小了。” 年龄小,个子小,鸡鸡也小。 小石榴“哦”了一声,打了个呵欠,“那等我长大了,再找你们两个玩……不对,还得叫上神仙姐姐,我们四个一起玩……” 桑玥扶额,许久不脸红的她竟是尴尬得无地自容,从明日起,无论如何也得让孩子学着单独睡了。 慕容拓又哄了好一会儿,总算让小石榴再度进入了梦乡,但小家伙今晚似乎激灵得很,床幌一摇便醒来,偏这二人战况不激烈又无法尽兴。几分失败之后,二人皆是一脸的欲求不满。 桑玥无可奈何地吻了吻他的唇,纤手缓缓下移:“这样呢?” 慕容拓倒抽一口凉气:“勉勉……强强,唔……还不错……甚好……” 桑玥轻笑,手上的动作不停,直惹来慕容拓一阵颤栗,她却讲起了严肃的话题:“慕容锦最近有什么动作?我们的大婚推迟了那么多天,他还不回南越,难不成真要亲眼见证我们的大婚?” 慕容拓愉悦得快要飞入云端,他压制住低吼的冲动,尽量语气如常,却是声声微喘:“你不用担心他……我筹谋了那么久,还能让他把你……抢了不成?” “大婚的路线从皇宫出发,途径长安街,绕城一圈,和云绥迎娶冷芷珺的重合了大半,可别因为我们而误了他们的吉时。”桑玥不疾不徐地言论,手下却是大起大落。 慕容拓粗重地喘着气,阖上眸子,“我没想到你真会答应云绥,毕竟,冷芷珺已和慕容锦有夫妻之实,她也不讨厌慕容锦,甚至,经历上次宫变,慕容锦救了她,她心里对他已有了些许感激,至于慕容锦,他责任心太强,不太可能会允许自己伤了冷芷珺后又对她置之不理。你不觉得他们两个更匹配?” “觉得,深深地觉得。但光有责任不行啊,冷芷珺外表恭顺,内心却有着一块傲骨,她不会接受慕容锦的愧疚,除非……慕容锦真的喜欢他。”慕容锦当初便是隐忍不发,是以错过,这一次,他要再不放手一搏,活该他悔婚一辈子。但桑玥隐约觉得慕容锦对冷芷珺或许并不完全是愧疚,她笑了笑,“要不,我们赌一把,赌大婚当日,慕容锦究竟是抢我的轿子还是抢冷芷珺的。” “万一,他哪个都不抢呢?你别停啊……” “你认为父皇为何同意他在大周呆这么久?”桑玥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封信,慕容拓接过,借着零星烛火一瞟,唇角的笑边凉薄了,很快,他神色一肃,按住了桑玥的手:“玥儿,他如果执意要抢你。” “怎么?” “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他可以把战功让给慕容锦,也可以不要像云傲的儿子这般去争夺帝位,但上天入地,唯有一人,他宁死也不会割舍。 桑玥忍俊不禁地笑了,恶作剧地一停:“到底要不要?” 慕容拓委屈地一哼:“要!” 七月初一,天气晴好。 北齐、南越、胡国和大周仿佛一夜之间就遍布了红绸,自苍穹俯瞰,这广袤的地域似燃起了一团红艳艳的大火,直冲云霄,烧透了澄碧蓝天,也灼化了幽幽白云,且看那万里河山、千里长堤,皆有如霞云笼罩;再看那碧波万顷、楼影千幢,尽宛若火云缭绕。所有人的脸色,都红灿灿的了。大街小巷,深宅大院,上至八旬老翁,下至三岁孩童,全部都在对这场盛世婚礼津津乐道。尤其闺阁千金们,简直羡慕得几乎要抓狂了。 卧房门口,慕容拓身穿桑玥亲手缝制的喜服,胸前戴着砰然绽放的红花,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城如赫连颖所言,他本就俊美无双,而今褪去深沉的墨色,裹在了明艳的大红喜服中,当真是如玉风华、艳绝天下。那张精致的脸,少了几许冰冷,多了几分美艳,细细分辨,竟有种妖孽的勾魂韵致。他的翦瞳,不似黑宝石般璀璨,却如碎了十里桃花、灌了满江春水,潋滟生辉的同时又迷离着摄人心魄的情愫。 桑玥打量他时,他也在一瞬不瞬地欣赏着桑玥。 她不爱化妆,今日却浓妆艳抹,黛眉浓长,唇瓣红润,脂粉厚厚,遮了她原本白皙通透的肤色,却别有一番且妩媚、且凌人的美。她已有将近八月的身孕,脸颊丰腴了些,腹部高高隆起,与普通孕妇没什么不同,但似乎又截然不同,她的身上,总有一种散不尽的光辉,很温暖、很厚重。 “还看?”桑玥笑出了声。 “看不够。”慕容拓也笑出了声,相识五年,总算盼来了这一天,他的满心欢喜,已不足以用言辞来形容。 “殿下,荀夫人求见。”莲珠小心翼翼地禀报道。自从皇上过世,太女殿下便再也不见冷香凝了。冷香凝隔三差五地递消息,太女殿下总视而不见。大婚之日,本该由母亲陪在闺房,一同梳妆打扮,冷香凝大抵是这个意思吧。 桑玥冷漠地回绝:“本宫很忙。”她不恨冷香凝,却也无法跟她坦然相处了。 莲珠心中苦叹,退了出去。 小石榴明白今天是个大日子,愣是乖巧得半分吵闹都无,就一步一步地跟在桑玥身后,随她上了马车。 慕容拓骑在高头骏马上,伴随着马车里的妻儿,缓缓地走过铺满红毯的街道,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了五年来的点点滴滴,他多么庆幸自己一掌打死了她的车夫,也多么庆幸她一吻夺走了他的注意。他忽而觉得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对她死缠烂打,如果没有她,他一生都无法遇见心仪的女子,他宁缺毋滥,必要孤独终老了。 “玥儿。”他对着马车的方向轻声唤道。 “嗯?”花轿里飘出淡雅鼻音。 “我前世……没有娶妻吧?” 桑玥轻笑:“你一直孑然一身。”她死时二十有三,他二十有七,虽素未蒙面,但她知道摄政王的小儿子没有成亲。甚至,她前世参加了大大小小的宴会不下百场,慕容拓从不出席,他讨厌热闹,讨厌成为焦点,极不合群。 慕容拓满意地笑了:“我们是命中注定的。” 桑玥会心一笑,是啊,前世经历的苦楚只为换来今生一个无怨无悔视她如命的良人,谁说不是命中注定? 一路上,围观的百姓不少,靠窗的茶楼皆轩窗大敞,大家都在瞩目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央央京都,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俊美华贵的新郎,他的笑,优雅似湛蓝天际一朵纯白的云,带着浅浅日晖光晕,明明柔和深情却又叫旁人不敢长久直视。 途径南三街的十字路口时,慕容拓一行人和云绥一行人碰了个正着。二人微笑颔首,云绥打算避让,请慕容拓先行,毕竟他是臣,对方是君,断没有君让臣的道理。谁料,就在桑玥的轿子即将视力十字路口时,巷子里突然窜出了大量百姓,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能让太女和慕容拓成亲!成亲之后,慕容拓便会取而代之,成为新帝!太女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哪还会管朝堂?我大周就成了南越的附属国!这简直岂有此理?”一名布衣中年男子,愤慨地呵斥道。 “太女!你万万不能嫁和慕容拓成亲!怎么能让我大周皇室的血脉流着南越的血统?”一名青年纤瘦男子,跟着附和。 紧接着,那些围堵的人,开始拼命叫嚣:“太女不仁,太女卖国!” …… 底下一片狂风暴雨的讨伐声和谩骂声,御林军劝说无果,欲要用暴力镇压,桑玥也没阻止,阻止也没用,这些人,摆明了是来闹事的,就算御林军不动手,他们也会飞蛾扑火地涌上来,像上次污蔑云绥那般宁愿自残也要赖给御林军。 场面瞬间陷入了极端混乱的状态,要单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倒也罢了,偏偏那些人离忽而飞出了十多名高手,扬剑朝向了慕容拓和云绥。 慕容拓不想在大婚之日见血,是以下手留了几分力道,每每打晕便算作罢。云绥大抵也有此意,并未开始血腥屠戮。 始料未及的是,人群里的杀手越来越多,百姓也越来越多,他们突破了御林军的封锁,冲向了桑玥和冷芷珺的马车。子归心中大骇,哪还管见血不见血,摸出腰间的软剑便开始了厮杀。 莲珠赶紧掀了帘子进去,抱住小石榴,唯恐混乱之际他会撞了桑玥的肚子。 暮然,半空燃起了烟雾弹,灰蒙蒙的迷了所有人的眼。一道白色身影一晃而入,冰凉的匕首抵住了桑玥的脖子,莲珠看清来人后大骇:“玉如娇?” 烟雾造成的视觉混乱,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东边的巷子里又来了一辆马车,走下一个新娘子,玉如娇押着人,另外那边,杀手押着冷芷珺,三个新娘子一换,尔后玉如娇进入了冷芷珺的马车。 烟雾散去时,马车里坐着的已不是原来的新娘子了。 慕容拓和云绥终于打晕了所有杀手,御林军也抓获了滋事的百姓,并分了一队人马将他们送往了京兆府。 慕容拓坐回马鞍上,问向轿子里的人:“玥儿,你没事吧?” 轿子里传出一阵清脆的咳嗽,回话断断续续,声音有着咳嗽时的压抑:“喝水呛了……还好。” 云绥掸了掸衣袖,如释重负:“既然太女殿下没事,我们继续吧。” 慕容拓似不放心:“冷小姐呢?有没有受伤?” 云绥咧唇一笑,眨了眨眼:“没,侍卫们保护得很好。” 慕容拓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率领迎亲队伍离开了现场,喜乐再次奏得响亮,声声入耳,先前那惊险一幕仿佛从未发生过。 云绥翻身上马,行至冷芷珺的马车旁,似有还无地,马车里传来孩童的呜咽,云绥淡淡一笑,只觉今日阳光独好。 从冷府到五皇子府邸,除了横穿大半个京都,还需要途径一处僻静的羊肠小路,左面是微波粼粼的湖水,右面是枝繁叶茂的密林,云绥满面春风地握住缰绳,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快不慢刚刚好。 日晖透过一旁的树木斜斜地洒落,光和疏影同时积聚在云绥精致瑰丽的娃娃脸上,这是一张人畜无害的容颜,天真而充满了善意,尤其那一笑便闪闪发光的小虎牙,更是为他凭添了几分率真。 他就是长了一张天使的脸孔。 小石榴眨巴着泪汪汪的眸子,看向满脸煞气的玉如娇,怯生生地道:“漂亮姐姐,我想尿尿,娘亲晕了,你给我把尿好不好?” 他的声音不大,却是让身旁的新郎官听了个正着,云绥笑意柔和,道:“打晕他。”开什么玩笑?他一出来可不就暴露新娘子的身份了?跟这孩子打交道多了,方知他狡猾如狐,但想在他手里占便宜,门儿都没有。 小石榴委屈地抽了抽:“我憋回去了,不想尿了。” 天气晴好,偶尔微风拂面,甚为惬意。 忽然,密林里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异响,紧接着,数十名黑衣人闪电般地疾驰而出,煞气腾腾地拦住了云绥的队伍。 云绥并不显露半分诧异,只似笑非笑道:“哟,这是要做什么?” “如你所见,抢亲。” 黑衣人自动让开一条道,一袭宝蓝色锦服的慕容锦闲庭信步而来,他俊逸倜傥,高贵优雅,虽是抢亲却无半分掠夺的匪气,仿佛他干这事儿天经地义。 云绥的唇角高高扬起,眼底的眸光却不甚友好:“慕容锦,这是大周不是南越,你冒然抢亲,不怕引起两国兵戎相见吗?毕竟,我是皇子,代表的是一国皇室的尊严,你抢了我的妻子,便是拂了大周皇室的颜面,这口气,太女殿下怕是咽不下吧。” 慕容锦不理他,问向马车里的人:“冷芷珺,你是自己下来,还是本太子抱你下来?” 里面女子轻轻一哼,似是不屑。 慕容锦怒极,他说不清自己对冷芷珺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当然想不明白,其实他对桑玥是一种得不到而不甘,对冷芷珺是得到了放不下。犹如慕容拓初见桑玥便再也无法将其从脑海里抹除,他对冷芷珺差不了多少,一夜春宵,再见伊人,种种出于意料的言行让他渐渐看到了她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她像是一本厚重沉香的书籍,每翻开一页都有新的内容,于是次次见她都与以往不同,回回分别隐又期待下一次的相逢。 是的,他喜欢聪颖的女子,无可厚非地,能把他激得原形毕露的人,冷芷珺是第一个。因此,他以为不在乎,但当两耳只闻喜乐、双目唯见锦红时,心里的不甘叠加到了足以让他丧失理智的地步。鬼使神差地,本是要抢桑玥,却忽而掉转头奔向了五皇子府。 慕容锦的掌心渗出了粘腻的薄汗,曾经的踌躇令他丧失了良机,同样的错误犯一次是偶然,犯两次就是愚蠢了,他启声道:“随本太子回南越,做太子妃,不是因为责任,是因为本太子想让你做正妃!” 云绥的唇角一勾,不复往日的可爱,淡淡的嘲弄悉堆眉梢:“慕容锦,芷珺嫁了我,也一样是正妃。” 慕容锦冷冷一笑:“你?皇子正妃而已,哪里比得过太子妃,比得过皇后?” 云绥的心遽然一抽,继而笑了:“她的确会做皇后,但不是你的皇后!” 慕容锦的目光一凛:“云绥,你难道想造反?” 云绥不语,静静地凝视着慕容锦,耳朵却是听着身后的动静,风儿一吹,布谷鸟叫,他双耳一动,继而他高举大掌:“抢亲者,杀无赦!” 一声令下,他一跃而起,拔剑冲向了慕容锦,慕容锦面不改色,挥剑挡下了他的攻击,同一时刻,双方人马开始全力厮杀。 一刻钟后,不远处,京兆尹策马狂奔,一路飙吼:“住手!都住手!天子脚下,岂容人械斗?今儿是太女殿下大婚和登基的日子,你们不要命了吗?竟然敢聚众闹事!” 慕容锦侧身避过云绥的剑,大掌拍上他的肩膀,将他震退了好几步,心里却惊讶无比,官府的人来得也太及时了些!他既然踏出了这一步,便无惧官府的阻拦,但不知为何,他似乎觉得云绥的笑有些阴森诡异。 顾不得多想,他快步奔向马车,掀了帘子欲要拉冷芷珺离开,谁料,一道白色身影亮剑刺向了他。 慕容锦眼疾手快地单臂一绕,禁锢了玉如娇的右手,并补了一掌,将玉如娇震出了老远。轿子里居然有杀手!那么冷芷珺怎么样了?一个眨眼的功夫,他走进了车厢,脑海里却在一瞬之间闪过了万千思绪,这一刻,他竟是无比地担忧冷芷珺的安危。 然而,他刚刚进入,身后便传来了云绥的惊呼:“南越太子慕容锦串通慕容拓杀死了太女殿下!他们要抢夺我大周的江山!” 与京兆尹一同赶到现场的还有荀义朗,他一听云绥的话,吓得赶紧落马,不不可思议地道:“云绥!你说什么?太女殿下怎么了?” 云绥先是一怔,尔后面露哀色:“舅舅!先前我们在城中心遭遇了不法分子的截堵,许许多多的百姓,还有许许多多的杀手,后来杀手释放了一枚烟雾弹,他们趁乱替换了新娘子,马车里的人不是冷芷珺,而是太女殿下!慕容锦打着抢亲的名义,实际上每招每式都攻向马车,我发现了端倪,急忙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就看见了小石榴和太女殿下,这才断定新娘子被换了!我欲出手相救,奈何里面早就埋伏了他们的人!我……我晚了一步啊,舅舅!” 荀义朗狐疑地凝眸,恰好此时,慕容锦已跳下马车,他气得浑身发抖,盛怒地看向云绥:“云绥,你真是个卑鄙小人!连身怀六甲的孕妇和稚嫩乖巧的孩童都不放过!还想嫁祸给我?你算准了我会来抢亲,于是设下通天陷阱,杀了桑玥让我背黑锅,如此便能挑起两国战乱,弱化国内矛盾,你好更容易登基为帝,是不是?” 云绥义愤填膺道:“慕容锦,你这话讲得好没良心!我是太女的弟弟,怎么会伤害她?自从接风宴后,谁人不知你心仪太女?你跟冷芷珺没有半点儿瓜葛,谁信你会来抢她?而你,和慕容拓一样,故意装出对太女情深似海的样子,实则暗地里盘算要杀了她!你先杀了太女,再嫁祸给我,一下子除掉了两个重要的皇室成员,其它的皇子再无雄厚背景,你们想夺颠覆大周的江山不就易如反掌了?” 作为大周人,云绥的证词自然更为可信,毕竟,不管慕容拓如何爱桑玥、树立了多少战功,他姓慕容,不姓云。慕容锦在大周待了几个月,迟迟不回南越,这也的确让人起疑。 慕容锦轻轻一纵,落在了玉如娇的身旁,他拧起重伤的玉如娇:“荀大人,方才杀了太女和小石榴的人就是她!” 荀义朗气得面色铁青、额角青筋快要爆裂开来,他似用尽了全力才压制住滔天怒火:“动了太女的人……都得死!” 云绥心中一喜,趁热打铁:“舅舅,她是桑玥身边的人,除了慕容拓,谁还有机会收买她?”荀义朗有多在乎桑玥,没人比他更清楚,桑玥死在“慕容锦”的手中,荀义朗盛怒之下,轻则对慕容锦两兄弟大开杀戒,重则举兵讨伐南越,不管哪一种,于他而言都百利而无一害。 “除了我,当然还有你了。”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骑着高头骏马身穿红色喜服的慕容拓。他睥睨众生,骄傲轻狂,满眼嘲讽地看向云绥,“小石榴,出来!” 小石榴一把掀开了帘子,跑向慕容拓,慕容拓躬身一拉,他稳妥地坐在了马鞍上,“哎呀!是五皇子啊!他不让我尿尿,还命人打晕我!他是坏蛋!我大伯什么都没做,他是无辜的!” 小石榴的出现立即让局势出现了大逆转,京兆尹满面诧异地拧了拧眉毛,太女的养子总不至于帮着别人撒谎吧? 小石榴笑得眉眼弯弯:“爹爹,小石榴厉害不?” 慕容拓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很厉害,很勇敢,爹爹和娘亲都为你感到骄傲。”没有小石榴,云绥大抵不会被骗到。 云绥懵了,按照计划,替身上桑玥的马车,冷芷珺乘坐新马车回五皇子府,桑玥和小石榴则在他的马车之上,并应该在官府的人赶到之际被玉如娇杀死,他好当场嫁祸给慕容锦,这样,伤口是新的,鲜血是热的,方才证据确凿,但为何小石榴完好无损?如果小石榴完好无损,那么桑玥呢? 既然阴谋拆穿,慕容锦索性不再做戏,随手放了玉如娇,刚刚冲进车厢时,小石榴给他比了个噤声和砍头的手势,他便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桑玥和慕容拓的阴谋。他刚刚那么气,完全是气自己被蒙在鼓里,他讲了大半天……竟是对牛弹琴!冷芷珺连个影子都无!他们几个给云绥下套,却把他一并给利用了!难道……他对冷芷珺的心思外露得如此明显,所有相关的人都猜到了,唯独他自己是最后知后觉的那个? 玉如娇对荀义朗行了一礼,郑重其事道:“属下从未背叛过少主!祁山那一次,少主便察觉到了端倪,先是给属下使了个眼色,尔后当着苏柔依的面和属下反目成仇,这样,五皇子找苏柔依取证,通过苏柔依的口便能得知属下和太女是真的翻脸了。包括事后的每一次追杀,都是做戏给五皇子看的!这样,才能取信于五皇子!起初,属下并不知道幕后拉拢我的人是五皇子,若非这一次的行刺计划,属下大抵永远猜不出幕后黑手便是他。” 云绥如坠冰窖,浑身发冷,他这么谨慎、这么谨慎,为何仍是功亏一篑了?他本可通过苏柔依一事揭穿桑玥滥杀无辜的败绩,但为了不暴露行踪,他愣是找苏柔依求证了桑玥和玉如娇反目成仇的经过之后,甩手离去了,而今想来,姚秩故意让苏柔依活着,似乎就是为了等待他去求证。桑玥,好敏锐的洞察力!他却全然不知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对方设下的陷阱。他试探了玉如娇许久,那一次次的险象环生、那一剑剑的夺命伤痕,竟然……是做戏?桑玥何德何能,令人为她如此卖命? 荀义朗冷漠的眸光落在了云绥惨白的脸上,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大概不知道,玉如娇是荀府的枭卫吧!”他送给桑玥的人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哪怕用尽世间最残酷的刑罚也绝不会背叛桑玥。 云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眸子:“舅舅,你好偏心,你真的好偏心!你为什么对桑玥那么好?玉如娇是你送给桑玥的,那么子归呢?我听说在南越,她凭空就出现了,子归也是你的人,是不是?” 子归,子归,盼子回归,多讽刺啊,他的亲舅舅竟视桑玥如子。 他怒极反笑,笑得热泪盈眶:“我才是你的亲人!我的骨子里才流着荀家的血!你为什么处处护着桑玥?我登基为帝,才能更好地振兴荀家,届时,荀家便能取代冷家成为大周第一家族,这样,有什么不好?舅舅,你对得起荀家的列祖列宗吗?” 荀义朗不接过他的话柄,只冷冷地甩出一句:“云绥,你太让我失望了!” 云绥不甘心,他输在了错信玉如娇,他相信一开始即便桑玥怀疑有人暗中推波助澜,但也绝对猜不到那人是他。 慕容拓一瞧他的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他淡淡地道:“云绥,你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殊不知,即便没有玉如娇插手,你的奸计也不会得逞。” 云绥双目如炬道:“我想知道你们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从摘星楼。”慕容拓顿了顿,详细道来:“苍鹤是个沉默寡言之人,那日却一口气讲了好大一通道理,说什么父皇得罪了严家,是以严副统领才大开宫门放了他进来,别人说这些桑玥和我不会觉得多么奇怪,但苍鹤是谁?他惜字如金,竟也舍得口若悬河?只能说明,他在欲盖弥彰。本来呢,苍鹤不这么做,我们是不会起疑的,可见,苍鹤一边跟你合作,一边又在悄悄地出卖你。他就是要我们发现端倪,尔后跟你自相残杀,当时你不在,自然错过了这一出精彩好戏。” 云绥的唇角一抽,似是不信:“牵强!” 慕容拓挑了挑眉:“事后,桑玥询问严副统领的下落,却被告知他死于刺客之手,杀人灭口稀疏平常,本也不算什么,但苍鹤既然希望我们查到你的头上,便决计不会杀了严副统领,如此,凶手只能是另有其人了。你发现我们脱离了苍鹤的挟持,炸是炸不死了,为了洗脱嫌疑,你冒死奔上了摘星楼,你一上去,楼便爆炸,这也太巧合了。” 云绥冷哼道:“要不是护送小石榴去华清宫,我也不会晚了那么多。” 慕容拓摇头:“你错了,你不来,楼是不会爆炸的,苍鹤从一开始便只想让父皇死,让桑玥和我生,他就是要一切巧合到我们不得不怀疑你。” 云绥的手紧握成拳,向来聪颖的他可以接受失败,但无法接受被人愚弄成这副模样! 微风拂过,小石榴打了个哆嗦,慕容拓抱紧了他,给他温暖,也予他安心:“桑玥给了你机会,你忘了?两个月前,你和冷芷珺游湖,故意串通严忠的庶子演了出忠心耿耿的戏码,好遮掩你四处散播对父皇、对桑玥、对我不利消息的恶行,此地无银三百两,云绥,你的内心还没强大到不会心虚的地步!” 云绥垂下了眸子。 慕容拓又道:“但你实在太过谨慎,我们的怀疑只能是怀疑,根本找不出丁点儿人证、物证,所以才让你逍遥法外了这么久。你求娶冷芷珺真的是因为喜欢她?依我看,喜欢三两分,余下的全是利用。” “你胡扯!” “胡扯?苍鹤不会没告诉你冷芷珺是天生凤格吧?她一定会做皇后,那么,你娶了她,便自认为可以做皇帝了。” 慕容拓就像切西瓜一样把云绥心里的暗影给一片一片地切开,这种滋味儿,和着血肉的疼痛、灵魂的屈辱,叫人难以忍受。云绥僵硬了片刻,忽而跪在了荀义朗的跟前,哀求道:“舅舅,我一时糊涂做错了事,你原谅我吧!太女殿下承了你那么多情,你的话,她一定会听的!我是你唯一的侄儿,你不能看着我死掉!母妃会伤心的,舅舅!” 荀义朗阖上眸子,叹了一口苍凉的气:“你错了,不是她承了我的情,是我承了她的情,她给予我的,我用来生也报答不了。别说是你,就算我的亲生儿子动了她,我也绝不姑息养奸。” 他会出面作证,替桑玥和慕容拓澄清那么久的恶意流言,该云绥承担的后果,他不会有半点儿心软。 “啊——” 一声惨叫,云绥的右臂已被慕容拓的剑气斩断,荀义朗遽然回头,瞥见断臂的掌心握着一枚暗器,他诧异道:“云绥,你要杀我?” 云绥痛得倒地翻滚,断断续续道:“你……你是……我舅舅,你若扶持我……我一定能成为太子……但是你……选择了桑玥!我恨你!比起桑玥……我更恨你……” 慕容拓打了个响指,立时两名黑衣人上前,擒住了云绥,慕容拓面无表情道:“丢进万蛇窟。” 万蛇窟,顾名思义,满是长蛇,但慕容拓为云绥准备的并非毒蛇,而是巨蟒,还是一种交配过后的巨蟒,这种巨蟒与普通产卵的蛇类不同,它们的孩子在体内孵化,吃了母体的肚皮才能成功得来到这个花花世界。云绥的下场,大抵先是被各大巨蟒分尸吞入腹中,再被小蛇们饱餐一顿,最后化为粪便回归大自然了。 要不是他和苍鹤勾结,桑玥不会陷入险境,云傲也不用挨那九刀之痛,更不会错过了找人解毒的最佳时辰。这个弑父杀姊的皇子,活该成为万蛇的盘中餐。 不远处的马车内,两个新娘子并肩而坐,桑玥握住冷芷珺的手,微笑道:“你可看清慕容锦的心了?” 冷芷珺娇羞一笑:“一点点。” 桑玥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真是调皮,非得用这种法子试探他,也不怕毁了自己的名节。” 冷芷珺勾了勾桑玥的手指,温柔地笑道:“怕,但芷珺要赌,赌赢了,下半辈子便是幸福的;赌输了,芷珺自此不嫁,做个逍遥闲人,貌似也不错,芷珺知道殿下心疼芷珺,不会真让芷珺嫁入五皇子府的。” 不错,前方再走三里,她早埋伏了杀手。 “你很聪明,这样我才能放心让你远嫁南越,但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仅凭聪明无法在后宫立足,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你的温情、你的善良只能留给丈夫和孩子,对其他人,你绝对不要心慈手软。他是太子,假以时日便是帝王,如果他能一心一意待你最好不过,但万一不能,你也别太感伤,作为帝王有太多身不由己,而他大抵也不会选择找你诉苦。帝王表达爱意的方式与寻常男子不同,你要善于发现他的在乎。今日他抢了亲,已足以证明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带着这份信任好好地经营彼此的感情吧。他自幼便是帝王之才,母亲待他严苛,极少给他温暖,登基后,又高处不胜寒,他的身边不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但他们都只当他是帝王,不曾真地走进他的内心,你若爱他,便一直爱着,并努力在他身边活着,莫让他……孤单地走完这辈子。” 讲到最后,桑玥已经分不清自己说的是云傲还是慕容锦,只觉得鼻子酸酸、视线模糊,冷芷珺悉心地听着,自桑玥对云傲的缅怀里感受到了浓浓的不舍和懊悔,她点点头,认真地道:“我会努力地保护自己,不让奸人有机会分开我们,也会试着像殿下待慕容拓那样好好地待他,他很孤单,我感受到了,第一晚,他梦呓时唤着母后,我就感受到了,他心底隐忍着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感,这样的男子,让人心疼。” 车厢外,慕容拓拍了拍一脸震惊的慕容锦,笑了:“恭喜你,给我找了个好大嫂。” 慕容拓翻身上马,和桑玥的马车往皇宫的方向驶去,这一路的红绸仍是那般艳丽,却少了不该有的喧嚣。 回到皇宫,先是完成登基大典,再是前往帝后圆房的春喜殿,今晚,是他们人生里真正的洞房花烛。 喝了合卺酒,桑玥有些微醉,耳畔徐徐响起四年前,十里锦红,他和她私定终身。 “既然你懒得走,我便抱着你走,前方有多少血雨腥风、多少明枪暗箭,我都给你挡着、扛着。” 他做到了,做得很好,他为她走南闯北、上阵杀敌,也为她血养药花、苦寻良医,没有他,哪有她一世安好?哪来这太平盛世? “我没多大本事,你能看上我,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荣幸。” 她想说,遇上他才是她有生以来最大的荣幸。 “复仇的血路很长很长,但我们的未来会更久更久。” 是啊,五年时间,复完了所有的仇,接下来的无数个五年都是属于他们的温馨日子。 “不管你是桑家的庶女还是大周的公主,我既然找到了,就不会放手了。南越、大周,你要去哪儿,我都陪着,但你记住,没有人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哪怕是你自己也不行!” 他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哪怕成为她背后的男人,他也无怨无悔地陪着她。他让她再次相信了一个男人的承诺,也相信了这世上有一个人从不曾伤害过她。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慕容拓含情脉脉地望着她,替她解了繁琐的衣扣。 桑玥探出纤手,摘了他的发簪和玉冠,轻柔地褪去他的喜服,用指尖轻轻梳理着他如绸缎一般柔滑亮泽的墨发,良久,深深地凝视着他俊朗的眉眼,柔声道:“慕容拓,我爱你。” 金秋九月,瓜果飘香,黄灿灿的晨曦打在挂着露珠的叶尖儿上,唯美得令人感慨。 然而,华清宫内,违和的惨叫响彻了一整夜,冲破了静谧的九霄,激荡得云朵都在打晃儿。 桑玥再一次累晕了过去,但腹中胎儿仍是没能顺利地产下。 她的宫口开了一些,不似完全难产,但比寻常产妇的产程长了许多。加上胎儿的头太大,一直出不来。 灵慧又熬了一碗催产和软化宫颈的药汁,让子归端了进去,慕容拓不顾忌讳,陪了她整整一夜,桑玥的每一声惨叫都像刀子一般割着他的心,他从没想过,女人生孩子会这么痛苦。 他从子归的手里接过药碗,含了一口,喂桑玥服下,满满一碗药汁下肚,他又取了块人参片放入桑玥的唇中,惊慌得声线都在颤抖:“玥儿,你醒醒,别睡过去了。” 睡过去太危险…… 他一遍一遍地呼唤桑玥的名字,一刻钟后,桑玥有了反应,无力地掀开红肿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慕容拓担忧的脸,她虚弱地笑了笑:“没事……我接着生。” 慕容拓握住她的手,心痛得一抽一抽,像有荆棘碾过,他喃喃道:“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傻瓜,女人……生孩子……都这样……”桑玥有气无力地安慰了一句,异样的感觉传来,她知道是时候了,产婆把头伸进被子里看了看,欣喜地叫道:“看到头了!看到头了!” 随后,产婆掀了被子,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剪刀,朝着桑玥的下面伸过去,慕容拓大惊,愤怒得一脚踹开了她:“你做什么?” 产婆“哎哟”一声,揉着疼痛的肩膀,苦口婆心道:“殿下,胎儿的头都比产道大,若直接让他出来,会把下面挤得四分五裂,倒不如一剪子下去,只一道伤口,这样也好缝合。” 用剪刀……生生地剪开……慕容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仿佛有无数钩子在勾,他的面色瞬间比桑玥的更白了:“喝麻药!” “不行啊,陛下喝了麻药就没有力气生产了!” 桑玥反握住慕容拓的手,轻微地摇摇头:“吻我。” 慕容拓含泪吻住了桑玥,产婆躬身,一剪子下去,桑玥的身子一颤,咬住了慕容拓的唇,紧接着,两滴滚烫的泪砸到了她苍白的脸上,当着宫人的面,慕容拓竟是再也忍不住,抱着她无声地哭了起来…… 原来从女人到母亲的蜕变,竟是这么艰辛、这么痛苦、这么危险! 他的热泪苦涩而烫,滴滴流进桑玥的唇中,也流进了她颤动的心田,这一刻,她忽然原谅冷香凝了,在寺庙被囚禁时,已经只剩孩童心智的冷香凝是如何熬过这天大的痛楚、孤孤单单地生下她的?煞那间,她明白了,冷香凝之所以痛下毒手,想保护的不是荀义朗,不是她自己,而是腹中的胎儿…… 啼哭声响,产婆大喜:“恭喜陛下,是个小皇子!” …… 腊月飞雪。 北齐皇宫忙个不停。赫连风紧张地在廊下来回踱着步子,看着血水一盆盆地端出,热水一盆盆地端进,一颗老心脏只差没蹦出嗓子眼了。他自问不是个脾气暴躁之人,此时却再也忍不住一脚踹翻了身旁的太监:“没用的东西!都一天一夜了,怎么还是生不下来?” 太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公主……胎位不正……所以……生……生不下来……” 赫连风对着里面大喝一声:“公主要是生不下来,你们所有人都给孩子陪葬!” 这是北齐皇室的纯正血脉,慕容锦是楚婳的儿子,便是赫连颖的表哥,这孩子延续着北齐皇室的希望,必须要生下来! 赫连颖痛得面色苍白,浑身已被汗水浸透,她是大夫,明白自己是宫口无法打开,所以难产了。 产婆束手无策,公主喝了自己开的方子,宫口仍是不见动静。 赫连颖指了指一旁的医药箱,虚弱地道:“拿过来。” 产婆依言把医药箱放在了床头柜上,赫连颖在清灵的搀扶下坐了起来,靠着床头:“镜子。” 产婆急忙挪动了大的西洋镜,对着赫连颖,赫连颖让清灵坐在床的内侧,自己靠着她以支撑身形,好完全面对镜子。 屋子里按照她的吩咐又添了几十盏烛火,照得如同白昼般敞亮。 赫连颖选了一把动手术用的锋利小刀,用酒消了毒,深吸一口气,对准下腹,横着一切,吓得满屋子全都跪在了地上! 她咬紧了帕子,不让自己叫出声,为了不伤及胎儿,她得一点一点慢慢地切开,先是肚皮,再是紫河车,还得避过阵痛,否则浑身都会颤抖,刀子便也拿不稳了。 这种痛,绝非常人所能忍受,她可以喝麻药,但问题是,除了她谁也不会手术。她只能生生扛着,看着血流成河,羊水冲洗了一床血污,她适才扔掉刀子,开始缓缓挤压上腹,试图让孩子的头先出来。每挤压一次,她都痛得肝胆俱裂。 身后的清灵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公主这一生真的好辛苦…… 终于腹部一轻,婴儿嘹亮的啼哭响彻了北齐的皇宫,产婆喜不自胜地接在手中:“是千金!” “还有……一个……”赫连颖拼尽全力,又是一挤,但这个似乎不太配合,她索性对着镜子,将手探入鲜血淋漓的伤口,把孩子生生地扯了出来。产婆麻利地接在手中,“是公子!公主,您生了龙凤胎!龙凤呈祥!公主千岁!” 赫连颖欣慰地落下一滴泪:“给……我……看……” 话音未落,两眼一黑,不省人事,而她的伤口,仍然汩汩地冒着鲜血…… 这一夜,风雪交加,天寒地冻,北齐皇室迎来新生,但那个孱弱的人儿,会否熬得过血亏之兆? 产后的人尽管昏沉,却也十分口渴,奈何三个时辰内不能饮水,迷迷糊糊中,赫连颖似乎能感觉到唇瓣上有温暖而湿润的触感划过,还不止一次,她薄唇微启想要更多,果真,那种温暖而湿润的触感深入了她的芳唇之内,她欲吸允,却无力,只得贪恋地舔了舔。 继而,她仿佛落入了一个宽厚结实的怀抱,像……父亲的怀抱,让她觉着安定,却又稍了一丝令人心醉的热意。 是做梦吧?恍惚间,耳畔似有呢喃叹息缓缓飘过,警告意味十足,但又满含疼惜:“拐了朕的孩子逃跑,赫连颖,你的胆子真大……” ------题外话------ 文文完结了,对于广大资深读者来说,初次写V文的我下笔成熟不足,青涩有余,多谢大家的包容,一路陪着《将门庶女》走到了今天。 番外从明天开始更新,因为要筹备新文,番外字数不会是万更,但最少保证五千字。 最后,呼唤一次票票,谢谢大家!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