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文内容由【honey前辈】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重生名媛望族 作者:素素雪   01 侍夜   “……爷……不要,你轻点……莫伤到孩子,……不,别……”女人娇媚的求饶声和娇吟声声声自内室中传出蔓延在暗夜之中。   很快地又响起一道男人暗哑带着欲望和挑逗的声音,“别怎样?宝贝……别碰你这吗?还是这里?”   “好难受,别……不,别离开……”女人的声音随着男人的低笑声颤抖着调高了几分,不尽的娇柔和媚惑。   “呵呵,爷就爱你这娇滴滴的小模样……求爷……来……求爷,爷便给你个痛快……”   “求你……少文……文……!”   伴随着女子越来越高昂难抑的呻yin是男人也随之越来越急促大声的喘息,间或还有越来越不堪入耳的调情话儿、红木拔步床因不堪重力冲撞微微发出的耸动声以及那细弱却又清晰刺耳的“扑哧”之音,这些声音如同天际炸雷一般从碧纱橱隔着的内室中传了出来。   碧纱橱外的小套间只贴东墙放置着一张添漆床,此刻微弱的月光自上好的徽州绞纱窗透过来,依稀可见床的内侧躺着一人,那人用被子死死蒙着头,即便在黑暗的夜色中也能清晰地瞧见那被子下头抖动不停的身躯。   姚锦瑟躲在棉被中用双手死命地捂着两耳,可那一声声自内室中传来的欢爱之音却还是如同魔音一般声声钻入了两耳,纠缠着她,刺进她的心窝。如同刀刃生生捅进去再狠狠地撕绞,她的心被撕裂成碎片,被凌迟地血肉模糊。   “锦瑟,叫我文,我喜欢你这般唤我,也只有我的锦瑟才配如此唤我。”   谢少文,他曾经说过只允她如此唤他,他说过这是她对他独有的称呼。言犹在耳,可此刻她躺在这里听着另一个女人用媚到滴水的声音如此唤他,这又算什么?!   不想听,可那声音却似没个尽头般,不愿想,可脑中尽是男人女人交缠的身躯,尽是那个满眼都升满温柔深情的眸子,更夹杂着娇柔甜美的女子脸蛋儿。   那女子是正是她姚锦瑟的堂姐姚锦玉,她和她一起长大,人们都说她们比一母同胞的亲姐妹都要好,曾经多少个暗夜,她和她抵足而眠,喁喁私语,说着彼此的小秘密,而此刻……   那男人,却曾是她指腹为婚的良人,曾发誓一生爱护珍视于她,而此刻他更是她的夫君!   不,也许,只能说他是她的主人。因为她已不配唤他夫君,此刻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堂姐姚锦玉才是他的妻子,才是唯一有资格称呼他夫君的那个人。   她……她,姚锦瑟只是谢少文的小妾,只是伺候主子侍寝被这般肆意侮辱,没有尊严可言的小妾啊!   不!她有尊严,她是前一品首辅姚鸿的嫡亲孙女,是状元公五品江州知府姚诚的嫡长女,是先皇亲口称赞过的聪慧才女,是曾经的望族名媛!   她比姚锦玉的身份高贵,曾经姚锦玉用那般艳羡和卑微的目光看过她……   她如何……如何能予人做妾?!如何能任由他们如此作践!她,这般的她还有何面目到地下去见祖父祖母,见父母和弟弟……她不配,她不配做姚家嫡女啊!   曾经她是祖父的骄傲,而此刻她却是姚氏一门的耻辱!   想到这些,姚锦瑟只觉入赘冰窟,身子越发抖如筛糠,痛不可挡的心却似麻木了般竟是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了,只有悲凉如无孔不钻的冷风般袭了一身。   也正是在此刻碧纱橱里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和男人兴奋到极点的嘶吼声,接着黑夜终于宁静了。   随着这寂静姚锦瑟如同一根崩断了的弦一般,睁大了眼睛脑中空荡荡一片,只觉整个天地都空寂了。   “送水来。”   里头传来谢少文餍足而慵懒的声音,接着是几声低低的嬉笑。姚锦瑟闻言嘴边扯过一抹讥讽,突然很想知道当谢少文瞧见自己时面上该会是何种精彩的表情。   她动了动身子却发现不知何时竟出了一身的冷汗,手脚传来一转钻心酥麻,撑了下手肘竟是没能坐起抽搐着又跌倒在床上,原来方才她缩在床角太久不曾动作半个身体竟是僵麻了。   屋中半响不闻动静,许是等的急了,响起姚锦玉的低语声,接着便是谢少文的沉喝声。   “懒怠的丫头,太太仁慈,便托大作死了吗?!”   闻声姚锦瑟冷冷地抿了下唇,忍着酥麻尚未恢复的身子缓缓下了床。打了热水,姚锦瑟缓步进了碧纱橱,顿时一股欢爱过后的淫靡暖味扑面而来。   姚锦瑟面色纤毫未变,转眸瞧向靠南的拔步床,垂着的大红销金撒花帐子已被撩起用赤金凤头勾挂着,一览无余的大床之上铺着的银红金线牡丹吐艳锦被半遮半掩地盖着一对依旧交缠在一处的身影。   那男人半支着身子躺在外头,裸露的后背在羊角灯的光线下闪现着汗水,自男人的肩头望去尚能瞧见女人散乱的长发,白瓷半掩的胸脯。   姚锦瑟盯着这一幕站直了身躯,目光沉静的如同古井深水,竟是瞧不出一丝情绪。   未曾听到动静,谢少文有些不悦地欲要回头,想瞧瞧今儿值夜的是哪里吃了豹子胆的丫鬟,竟是如此的轻忽,连他和这武安侯府的当家太太也敢怠慢。   只他尚未回转过头,身边躺着的姚锦玉便嘤咛一声,接着她如玉的纤纤玉手又在他心窝上似又若无地轻撩了下。   谢少文只觉刚刚灭下去的火气蹭的一下又被撩起,心头痒痒的,满心满眼都是姚锦玉因有孕而更见丰满的两团椒ru,哪里还想得起别的?   他顿时又转回头来见姚锦玉微蹙着眉,心里便是一慌,只道难道方才动作生猛了竟是惊了胎气?只怪今儿姚锦玉不知是怎么了,打扮的妖娆不说,言语也百般温柔厮磨,他又是吃了酒才回来的,这才被勾的一时竟宿在了她这里,还一个没忍住动了她。   母亲早盼着抱嫡孙,这又是他的长子,要是动了胎气却是该如何是好?这么一来谢少文哪里还有半点欲望,忙急声问着。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好?”   “哪有什么不好的,许是爷方才太性急,惊醒了孩子的梦,这会子他竟似踢了人家一脚呢。”姚锦玉娇嗔着,抬眸瞪了谢少文一眼。   谢少文被她这么一瞅,又听闻孩子无碍,心神一松,又觉姚锦玉自有孕后竟是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子少妇的风骚味来,虽是知晓姚锦玉月份尚小,才刚刚过了头三月的坐胎不会有胎动,可他心神一荡,却也只顺着姚锦玉的话笑着道:“是吗?快让爷来听听。”   说着这便掀开被子探手进去往姚锦玉的腹部一抹又快速地滑下在她大腿上捏了一把。   “呀,爷……丫鬟在呢,求爷给我留点体面吧!”   姚锦玉登时便惊呼一声,那声音颤巍巍分明带着几分情动,直勾的谢少文血脉喷张,心恨今儿这当值丫鬟不仅懒怠,竟是一点的眼力劲儿都没有!   他怒气一起抄起手边细白瓷的枕头扭头瞧也不瞧便冲着站在拔步床外的人影狠狠扔了过去。   “滚出去!”   姚锦瑟端着鎏金水盆直着腰板站在那里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两个恬不知耻的男女,似观赏一出好戏般,眼见着姚锦玉做戏,眼见着谢少文精虫上脑被玩闹在鼓掌间,更冷眼瞧着他动怒。   瓷枕飞来她不知为何竟是没有去躲,砰地一声,瓷枕砸在额角,疼痛传来,接着她便觉出一股粘稠的液体沿着眉骨流淌而下,她未曾尖叫,甚至一声没出却是勾起了唇角,讥讽而笑。   ‘怎生如此的不小心,许知伤在你身却疼在我心,以后再不许你碰这针线!我的锦瑟这双手啊该是执笔描画,素手烹茶的,这些个绣花的活计又是费眼又是伤手你喜欢什么便叫丫鬟们去做,记住了。’   是谁的话在耳边回响,彼时谢少文的目光是何等的疼惜,捧着她的手含在嘴中如珠宝般怜爱。   武安侯谢少文,俊美无双,最是温润谦和,即便是在盛怒的情况下也有着贵族的优雅,识得他十五年,姚锦瑟从未见过他如此气急败坏,横眉怒目,男人果真都一个样,下半身动了哪里有什么君子,都是虚伪的臭皮囊罢了!   姚锦瑟收敛了笑意,却是迈步向床中走了两步。   “妹妹?呀,妹妹你流血了,夫君……快啊,是锦瑟妹妹!”   姚锦瑟尚未靠近大床便听姚锦玉惊呼一声,望去,姚锦玉正半坐起身来,脸上带着几分惊讶和焦急,可便是灯影昏暗姚锦瑟还是从她目光中瞧到了一丝得意、快意、嫉恨和畅快。   姚锦玉啊,身为姐妹,同出一门,你拿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却又如此作践于我,便不怕损了阴德累及你未出世的孩子吗?!   姚锦瑟想着目光直逼姚锦玉却是瞧都不瞧谢少文一眼,似他是无关紧要的人一般,她的目光清亮地如同天际寒心,散发着无穷的冷意,姚锦玉迫使自己于她对视竟是不觉心怯地别开了头。   而与此同时谢少文听到姚锦玉的叫声身子一僵,脑中轰的一声响,心虚排山倒海而来,半响他才似醒过神来猛然转头瞧向矗立在灯影下的姚锦瑟。   姚锦瑟依旧绝美的面庞在昏黄灯光下更见美丽无双,血色沿着眉骨蜿蜒留在微翘的唇边,竟是为她添上了一分凄厉的美,配着那寒星一般的眸子,还有那一身傲然而立的窈窕身姿,更加清艳无双了,令他头脑又是一空,心头更是一阵慌乱。   锦瑟,怎么会是锦瑟!谢少文俊逸的面孔登时煞白一片。   ------题外话------   素素新文,质量保证,求收藏求包养,亲亲们动动芊芊素手被收个呗,群么么个!   此文也是重生类的复仇种田文,从设置到女主性情等皆于上文不同,亲们耐心地看,看素是否有进步哦。   002 犯夫   谢少文定睛瞧着锦瑟,面上神情何等复杂,最后眼睛中的种种情绪终于沉淀为尴尬和浓浓的烦躁,依稀却还有一丝兴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厌烦。   也就是在此时锦瑟才将目光从姚锦玉的脸上挪开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已足够她瞧清楚男人漂亮眸子中暴露无遗的情绪,锦瑟心中冷笑。   姚锦玉余光一直都在关注着谢少文的神情变化,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她心花怒放,心跳如鼓,只觉着这些年的等待和付出,蛰伏和委曲求全都值得了!   眼见姚锦瑟面带血痕站在那里,失神而又落魄地瞧着谢少文,她更是感到一阵报复的快感和激动。   她抑制不住神情显露,锦瑟的目光却如电般射了过来,姚锦玉本能一慌,接着却从容而妖冶地笑了起来,目光中尽是挑衅和得意。   可下一秒她便收拾了神情掀开锦被匆匆往床下跳,这一跳又似将发现衣不蔽体般地惊呼一声,匆忙遮掩住布满了吻痕的半裸身体又裹在了被中。   她有些慌乱又担忧地瞧向锦瑟,道:“妹妹,我们……我真不知是妹妹在侍夜,爷,我真不知……这可如何是好,妹妹流血了,来人!快来人啊,都死了吗?!”   姚锦玉一面说着一面又匆匆去扯衣衫往身上套,只她似惊慌太多竟是双手颤抖,半响都无法将衣衫套上。   锦瑟瞧着姚锦玉惺惺作态,岂不知她是故意给自己瞧那通身的欢爱痕迹?谢少文自娶了她,因顾念着自己大半年都未和她圆房,姚锦玉这是在报当年耻辱之仇呢。   而眼见姚锦玉身上的吻痕在灯光下暴露无遗,谢少文却更加尴尬起来。他心中有些恼又有些快感,只想着平日里锦瑟对他的淡漠态度,竟是歉疚的同时又兴奋了起来。   他这一兴奋身上便有了力气,下了床榻动作从容地扯了单衣披上,这才走至锦瑟身前,咳嗽一声,道:“锦瑟……我不知是你,怎也不躲着点!快叫我瞧瞧。”   他说着便欲去抚锦瑟破损的额头,锦瑟却是瞥他一眼,一个侧身动作迅捷地躲开了。   她那动作极为利索,眼神更是犀利如刀,厌弃如履,仿若他是什么脏东西一般。谢少文登时面色就不好了,身子僵在那里,连放下手臂都忘记了。   恰于此时姚锦玉的贴身大丫鬟妙青和妙红慌慌张张地奔了进来,正巧就将锦瑟对谢少文不敬的举动看在了眼中。   姚锦玉也忙下了床快步上前一把拍在谢少文抬起的手上,嗔怪道:“爷可真是,手不干净岂能乱碰妹妹,若是留下伤痕可怎么办!?”   她这一下倒是解了谢少文的围,谢少文本下不了台,被自己的妾室如此对待,自觉在丫鬟面前丢了面子,如今面色好看了一些,心道还是夫人温柔体贴,从来都如此的善解人意,又宽厚容人,这般想着对锦瑟的不悦和不满就更不可抑制地膨胀起来。   姚锦玉这才沉喝一声,“还不快瞧瞧姨娘的脸,作死的丫头!是谁擅做主张让姨娘伺候在这里的?!”   听闻姚锦玉一口一个姨娘,锦瑟微微勾起唇角。而妙青闻言忙去扶锦瑟,却被她挡开,妙红已跪下磕头,口里念叨不停。   “老爷恕罪,夫人息怒!云妃娘娘的寿诞就要到了,奴婢们奉夫人之命为娘娘绣花好月圆的十二扇座屏,因这绣图太大时间又紧,夫人又不放心针线房的人做,奴婢们几个便都在连夜分工的赶制。伺候夫人和老爷又不是随便什么粗使丫鬟都成的,老爷……老爷前几日也说要夫人给姨娘立规矩,奴婢……奴婢便自作主张去请了姨娘来,奴婢万死,老爷夫人饶命啊!”妙红说着便叩起了头,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   姚锦玉的娘家本是皇商,世代经营着锦绣楼,锦绣楼出品的绣品历来不凡,连年为宫中进贡双面绣。姚锦玉是家中嫡女,陪嫁来的丫头绣工自是出众,便是侯府针线房的老绣娘都比不过。   而云妃则是谢少文的嫡亲姐姐,自入宫便获盛宠,如今又生养了三皇子,皇上有升其为贵妃的意思,云妃生辰自是要重视的。而且姚锦玉欲给云妃献上一副十二屏的花好月圆双面绣屏,又因时间紧急的训斥了丫鬟们多次,出了一嘴泡,这事谢少文也是知道的,更心存感激。   而前两日姚锦瑟差点撞到有孕的姚锦玉,他也确实说过让姚锦玉给妾室立规矩的这话。   可他当时也不过是说说场面话,更一向知道,姚锦瑟是姚锦玉的堂妹血亲,两人一直亲厚。姚锦玉又是个宽和的,锦瑟进府这两年甚至都是按平妻的规矩来的。他那话说了,姚锦玉也定不会为难锦瑟,哪里会想着竟牵出今儿这事来?!   大锦朝妾室伺候男主人和夫人过夜是常有的事儿,可那一般都是清寒人家,因伺候的丫鬟不够方如是。一般的大户,丫鬟们够用,夫人们除非是想给妾室没脸,欲在下人们面前打妾的脸,这才会令其侍夜。   故而刚刚见到姚锦瑟时他极度吃惊和慌张,还怨姚锦玉安排姚锦瑟来守夜,甚至怀疑这都是姚锦玉刻意安排,对她颇有不喜,如今听了丫鬟的话知道事出有因心中便存了一份歉疚和怜惜,回头温和地瞧了姚锦玉一眼。   而姚锦玉也似恰有所感般,眼波温柔地和他回视一下。   姚锦瑟将两人温情对视的一幕瞧在眼中只觉一阵恶心,她几乎想都未想一抬手便将一直端着的那盆水尽数泼了出去!   “哗啦——咣当——”   一声响打破夜色宁静,登时一盆水兜头兜脸地竟将姚锦玉和谢少文二人淋了个透透,两人瞬间就成了落汤鸡。二人本就衣冠不整,发髻散乱这下子更是要怎么狼狈就怎么狼狈。   更过分的是,那水盆中的帕子此刻正湿漉漉地贴在谢少文一张俊面上,滴答答地往下淌水,谢少文却似惊呆了,竟是站着一动不动。   姚锦瑟扔掉手中鎏金水盆似笑非笑地就那么瞧着一身狼狈的两人,喧嚣过后屋中彻底陷入了死寂,只有那水滴声,声声震耳。   谢少文只觉身上被水兜头罩下,眼前更是一黑,他生而显贵,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一时哪里能反应过来,僵在那里。姚锦玉更是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姚锦瑟做了什么。   两个丫头更是吓得目光呆滞,瞧着姚锦瑟的目光简直似她是疯子一般。   在大锦朝,妻骂夫,依律是要杖二十的。如果打夫,则不问有伤无伤,俱受徒刑两年或更久,而妾犯夫处罚却要更重!妾犯妻更是要于妻犯夫受同等惩罚!   如姚锦瑟这般不仅犯夫,还犯妻,便是直接杖杀或是浸猪笼,尸首扔到乱坟岗只怕都无人为她鸣冤,还要受人指点谴责。   这锦夫人莫不是被刺激疯了?!即便她曾是首辅大臣的嫡亲孙女,曾是先帝爷口中的清贵名媛如今也只是一名贱妾啊,她怎敢如此!   众人惊愕,却无人注意到不知何时姚锦瑟的目光中已蕴藏了毁天灭地的锋芒和寒光。   既尔等不仁我便不义,这侯府既敢如此折辱于我,连最后的片息安宁都吝惜于我,那么不若就一起灭亡吧!   003 决裂   如今正是寒冬,屋中虽银丝炭烧的极旺可这么一盆水兜头罩下,风一吹着实难受。   姚锦玉比谢少文更先反应过来,当即唇舌便打起颤来,瑟瑟发抖地扑上去抓到了谢少文面上拍着的巾帕,却故意将那巾帕一捏,登时水就又淌了下来,直浇了谢少文一脸。   谢少文恼怒地抬手推她,她吓得手一抖巾帕落地,却就势道:“爷莫生气,是妾拙笨。爷也千万莫生妹妹的气!”说着她似才想起来般,忙又冲姚锦瑟道。   “妹妹如何能……妹妹,大锦朝是有律法的,妾犯夫可是要乱棍打死扔去乱坟岗的……姐姐知道妹妹受了委屈,姐姐无碍,妹妹便是如何姐姐都受得。可妹妹便是再气恼也不该对夫君动手……这可怎生是好!妹妹,你还不快跪下给爷道歉,快呀!”   锦瑟见姚锦玉惺惺作态地过来欲推自己,便冷眸瞧向她,眼睛中却满是锐利一闪。   姚锦玉被她一盯,只觉一股凉气自背后升起,又念着怀有身孕,生恐锦瑟真伤了她,哪里还敢靠近,心中却是得意,只道姚锦瑟此刻越发硬气越招谢少文厌。而她又岂会不了解姚锦瑟,让她跪谢少文,她只怕宁肯去死。   见锦瑟站得挺直,姚锦玉却暗自鄙夷,不以为然,做个女人要那么清傲又有何用,最重要的是要有手段,能知道男人要的是什么,哄得他熨帖了才能得到尊荣。   姚锦玉想着却是噗通一声跪在了谢少文的跟前,扬着头哀求道:“爷,妹妹她自小被我娘亲娇宠长大,从未受过此等委屈,一时间冲晕了头脑也是有的。妹妹她也是在意爷,也是爱极了爷才会如此作为。虽说我天朝有律法,妾室犯夫要受重刑,犯妻更要同罪,可妹妹不比一般小妾,又是爷的心头好,爷便多怜惜她一点饶过她这回吧……我这个做姐姐、做夫人的也有督导不善之责,爷若真要怪罪便都怪到妾身身上吧。”   谢少文回过神来看向跪着的姚锦玉,只见她身上的单衣已湿透,水洗的面容,泪水迷蒙的双眼,通红微肿的唇瓣,一缕长发蜿蜒贴在她如同白天鹅般优雅昂起的脖颈上,长发上的水珠一直向下滴直滑进露出葱绿肚兜的沟壑间。   这般的姚锦玉楚楚可怜,娇柔妩媚,更是如此的大度贤良,再想到她腹中还孕育着他的骨肉,想着这两年他一心的偏宠锦瑟,将锦瑟捧的比妻子还高,可她在外却未表现出一丝不满,更在御史弹劾时进宫跪在慈宁宫外为他鸣冤。对锦瑟更是亲如姐妹,毫无芥蒂,更是为他将侯府上下管的妥帖,伺候母亲也是至孝。   这般的女子,真真是得之他幸,何况夫人的容貌虽是及不上锦瑟却也楚楚动人,是个难得的美人儿,他先前怎就不知珍惜呢?   谢少文想着再盯向笔直站着,目光冷然的姚锦瑟,耳边又回荡着姚锦玉方才的话,只觉一股愤怒和怨恨冲天而起。   姚锦瑟在意他,爱极了他吗?   屁话!这两年来他是如何的将她含在口中,可她却如同一块捂不热的冰,不对,便是冰在如此的呵护下也能融化,姚锦瑟她根本没有心,她只在意他们姚家一门双状元的清贵名声,在意她那些书本纸墨,甚至她那些花花草草!   若非他们自小一处长大,若非他对姚锦瑟知之甚多,他甚至怀疑她心中早就装了人!姚锦瑟她根本不要他!她甚至怨他,怨他没能给她妻室的名分,她更瞧不起他,如今只怕是憎恶他吧。   将才离的远他不曾留意到,如今姚锦瑟就站在他的面前,她眼中的冷然和厌弃他却是看的再清楚不过了!   他堂堂的探花郎,俊美无双,又是世袭的三等候,身份何等尊贵,本是大锦青年才俊的第一人,却遭受她如此羞辱。她以为她是谁,还是那个被首辅大臣捧在手心的娇贵望族名媛吗?   她如今只是一个贱妾!   竟敢如此冒犯他,若再容之,他还何以立世?!母亲说的对,这般清傲的女人,根本就不懂情,更不会知道冷暖,她是没有心的,只有夫人才是那个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和他荣辱与共的可意人儿。   谢少文想着目光不觉一沉,又想起了这两年来姚锦瑟平日最爱说的那些个话,什么劝他收敛,劝他致仕放权,甚至姐姐怀着龙胎时她还劝他说服姐姐拿掉孩儿,仿佛是武安侯府如何风光,便就会如何碍她姚锦瑟的眼一般。   她简直就是苞藏祸心,只怕当年他谋她清白的事被她知晓了,这才意图报复!   想到这些谢少文一个哆嗉警醒过来,他忙扶起跪倒的姚锦玉来,一面温声劝着,一面令丫鬟快将她扶到床上盖好。   妙青扶着瑟瑟发抖的姚锦玉往床边走,姚锦玉尚且不放心,不停回头恳求地为锦瑟求着情,而妙红已奔了出去,忙着去准备沐浴的热水。   锦瑟瞥了眼飞奔而出的妙红,只怕准备热水是假,忙着将府上下人们都叫过来瞧热闹是真,最好能惊动了老夫人,这样她这小妾还能有命在吗?到时候便是谢少文再稀罕她,再顾念旧日情分,这回也得叫她姚锦瑟脱层皮。   锦瑟已不在意姚锦玉的惺惺作态,今儿这出戏委实精彩,可她已经厌烦了,只想着早些结束。   姚锦玉……她百般谋算,自己何妨便叫她尊荣舒心几日,这样当得到的一切又付之一炬时,才能知道何为悔不当初,何为疼彻心扉!不急,这一日很快就会到的。   姚锦瑟想着,收敛了盯着姚锦玉的目光瞥向怒发冲冠的谢少文,说出了今日第一句话来。   “你不是说今生只爱我一人吗?不是说我做什么你都喜欢吗?怎么,只这般就忍受不了了?”她言罢绝美的面容上便勾起了一抹讥嘲的笑意。   “贱人!你也配!”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登时谢少文便气的面色涨红,一脚飞起踹向姚锦瑟。   谢少文虽系探花郎,可从小便是习了棍棒功夫的,如今他又统管着健锐营的将士,他怒意下的一脚何等威力,登时便将锦瑟踹地横飞出去,跌滚在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谢少文也没想到会将锦瑟踹的这般厉害,眼见锦瑟踉跄着撑着身子委坐在地,鲜血沿着唇角往下流,那模样却是娇弱、凄美的令人心疼。   他自小便是有心锦瑟的,到底是本性难移,如今见她这般模样便目露惊慌和挣扎来,欲要奔向锦瑟。   可却在此时锦瑟瞧着他轻蔑一笑,只道:“原来侯爷还有这般威武刚毅之时,真真是难得!”   在锦瑟面前他从来都是温润如玉,温柔有佳,甚至是曲意讨好的,如今被锦瑟一言,又听她口中满是讥讽和鄙夷,登时那点子心疼就又消失殆尽了。   “侯爷不要!妹妹!”而姚锦玉既谋算到这一步又如何能叫锦瑟再度翻身?眼见谢少文动摇她便惊呼一声,接着却是头一歪两眼一翻晕了过来。   004 小产   “太太!”   姚锦玉这一晕,登时屋中惊乱一片,也是在此时姚锦玉的乳娘孙嬷嬷带着一竿子丫鬟仆妇冲了进来,谢少文一身狼狈便这么暴露在众人眼底。   谢少文如今年逾双十,膝下还尚未有一儿半女,早年为了和锦瑟的亲事他和母亲对垒,这便耽搁了两年,后来不得已娶了姚锦玉,却一心都扑在锦瑟的身上,他因未能娶锦瑟为妻心怀愧疚,甚至不怕宠妾灭妻,大半年都未和姚锦玉圆房,一心想让锦瑟生下庶长子来,好为锦瑟撑腰,令她在府中立足。   无奈锦瑟进府快三年却始终没能有孕,那次偶然听到姚锦玉的丫鬟们闲聊,他才知道锦瑟竟是……她竟是一直在服用虎狼之药,她根本就不要他和她的孩子!   他难过了那么些日,竟是不敢当面质问她,最后又在心中为锦瑟寻了由头,只道她这么做是为了姚锦玉,是体恤她的姐姐,也不愿他被构陷。   可如今看来,他是何等的可笑!姚锦瑟她根本只在乎她的尊严,她的风骨,她被逼无奈成了自己的妾,她便觉着是自己玷污了她高贵的身子,她恨他,她根本不愿生养他的孩子!   如此想着,谢少文盯着锦瑟的目光简直透出阴毒来,俊美的面容更是在灯影下不停变换着神情,显得有些狰狞起来。   人有时候便是这般的奇怪,当被某件事触发了隐藏已久的情绪,你才会发现,原来很多原先深深以为的,却已在不知不觉中沧海桑田,不复当初了。   而如今的谢少文便是,爱恨一瞬间已颠倒,滔天的恨意涌出,过去他有多爱锦瑟,如今便就有多恨!   他只觉眼前女子辜负了他,不配得他珍爱这么些年,只有锦玉……对,只有夫人温婉善良,又深深的仰慕于他,如今她腹中更是孕育着他的骨血,他的嫡长子……   想到这里谢少文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心中对锦瑟那点疼惜早已消散,如今更是觉着在仆妇们面前丢了面子,哪里还能容下锦瑟?!   当即他就一甩袖子冷眸盯着锦瑟,道:“还愣着做什么,把这贱妾拉下去!先关到柴房,明日禀了母亲再行处置!赶紧请大夫,若是夫人动了胎气,伤了身子且要尔等好看!”   孙嬷嬷眼底一喜,忙应了一声,一个眼色过去便有两个腰圆膀粗的婆子走向锦瑟,锦瑟却耐着身子不适撑地自己站了起来,冷声道:“不牢两位嬷嬷费心,我自己会走。”   她出身不凡,气质也非寻常妾室能比,目光自有一股威严,两个嬷嬷竟是不敢忤逆退开了。如今结局已定,孙嬷嬷自也没纠着这小事的道理,见此也未狠踩锦瑟,一众人眼瞧着锦瑟撑着纤弱的身子一步步向外走去,心中各自唏嘘。   而谢少文却无法挪动脚步,站在原地眼瞧着锦瑟柔弱纤细却又孤绝、骄傲的背影一点点消失不见,他只觉心中又似有什么东西在绞着,都翻起些什么情绪来却是不辨了。   而锦瑟出了正房,院中院外已拥了不少奴才,皆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瞧,她一身单薄的冬衣站在廊下,屋檐的红灯笼打在身上越发显得弱不胜衣,娇弱扶柳,可那绝美容颜上的鲜血,那挺直傲然的身躯又凭空给她添加了几分刚烈无畏,清贵风华。   想到这位姨娘的出身,她七岁时先帝爷对其的盛赞,又想到她及笄时容颜动江南的盛况,还有入了侯府侯爷对她的百般疼宠,下人们一时间唏嘘不已。   纵使天之骄女,可也不抵那句俗语,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啊。此番这锦姨娘算是彻底得罪了爷,只怕再难翻身了。过上两年等到容华老去,也只能是明珠投黯,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中罢了。要知道这后宅从不缺佳人,也最是消磨佳人呢。   锦瑟站在廊下,冷风一吹刺激了感官,身上的疼痛更加清晰了。额头上的擦伤,被谢少文踢中的心窝,抽痛一波波却皆抵不过腹部的一阵阵绞痛,温热的液体沿着裤管往下流,锦瑟心中悲凉,唇角却是轻扯,笑容显得古怪异常。   谢少文,那个曾多少次伏在她耳边憧憬着孩子的男人,他很快便会知道,是他自己杀死了期盼已久的孩子!   锦瑟的手缓缓抚上小腹,那古怪的笑又沉淀成浓浓的苦涩和歉疚。   孩子,非是娘心恨,实是你投错了胎,与其让你生下来受人作践,将来小小年纪遭受灭门之祸,一生颠沛流离,倒不若就别到这个肮脏的侯府来。   你放心,娘很快便会去陪你,也会……也会叫这整个侯府为你陪葬!   远远地只见院子外头夜色之下过来一队红灯笼,瞧着那影影绰绰的人影锦瑟反倒笑了,是谢少文的母亲一品诰命万老太太到了,看来今夜她不必睡柴房了呢。   锦瑟望见那人影反倒在廊下站住不动了,而孙嬷嬷却也不催促,只因万老太太一直不喜锦瑟,这会子锦瑟自往枪口上撞,她岂能不成全?   夜色下,孙嬷嬷等人皆在望着缓缓而来的一队人,憧憬着以后夫人正室独大,她们这些奴婢们扬眉吐气,作威作福的日子了。竟是无人发现,锦瑟藕荷色的裙裾已被鲜血慢慢染红!   万老太太穿着一件墨蓝色玄色丝绣福字团花对襟褙子,系着紫貂斗篷在大丫鬟月娥的搀扶下上了台阶,众人忙纷纷见礼,锦瑟却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盯着万老太太。   万新蕾,前吏部尚书的嫡女,曾和母亲廖华是手帕交,后来她嫁给武安侯,母亲则嫁了状元公也就是她的父亲姚诚,成了首辅大臣的媳妇。两人同日出嫁,嫁的又皆是显贵之家,偏又在同一年有孕,便指腹为婚,只可惜母亲有孕三月却不幸小产,使两家皆生遗憾。   丰庆九年春万新蕾生下嫡长子谢少文,三年后母亲再度有孕,万新蕾便重提当年指腹为婚之事,母亲欣然应允,丰庆十三年冬果便添了大小姐姚锦瑟,姚大小姐满月宴上,武安侯府按约定正式下了婚书。一个是大锦勋贵,一个是清贵之首,两家联姻,传为佳话。   佳话?锦瑟想着目露讽刺。   两年后母亲因生弟弟时血崩而亡,父亲伤心过度不久后便也撒手而去,祖父老而亡子,已无心仕途,在她九岁时向先皇请辞,致仕后带着她和弟弟归乡,只愿将孙子孙女教养长大,却不想归乡途中一场风寒便夺取了老人的性命。   她和弟弟寄养堂叔家中,没两年弟弟被奸人杀害,她成了一介孤女,如此的破落户,如何还能做如日中天的武安侯世子之妻?可他武安侯府却不愿悔婚被世人指骂,所以他们便伙同堂婶毁掉她的清白,令她不得不委身做妾!   只恨她识人不清,竟是中了她们精心设计的圈套而不知,这些年更是认贼为亲,只在近日才从姚锦玉的行为中察觉了一切,可却都是枉然了,弟弟已然惨死,自己已然成了翻不起风浪的贱妾。   她们毁她一生,谋夺了她至亲的性命,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锦瑟想着,目光便阴冷了下来。   万老太太缓步上了台阶,视线落在台阶上笔直站着的锦瑟身上,只见她一身浅色的冬衣被夜风吹的飘飘荡荡,映着那染血的面孔,雪白的肌肤,黑洞洞的眸子,竟是一股凄厉之气扑面而来,叫她只觉骨头心子都凉了。她手下不觉就转了转常年捻着的紫檀香珠,暗念了两声经这才觉得好些。   于此同时万老太太的眉头也蹙了起来,她就不喜这姚锦瑟,一个女人偏就喜欢读书,这女人读书多了就容易清高自傲,哪里还有半点娴雅温婉的模样?   瞧瞧着姚锦瑟,通身的凛气逼人,厉色满面,宛如阴鬼,又是这般的容貌,只怕戏文上那索人命的狐狸精也就长成这般了!好在儿子已觉醒,以后再不用看到这张脸了。   万老太太想着目光便自锦瑟身上移了开来,她身后的婆子却忙上前一步一脚踢在锦瑟的腿弯上,怒道:“还不快给老太太请安!跪下!”   说是老太太,其实今年万氏不过四十出头,又保养得当,瞧着倒似鼎盛壮年之貌,锦瑟瞧着她保养得当的面容,想着若母亲未曾因产子而亡,如今也该是这般模样,那样兴许爹爹也不会因伤心过度而亡,祖父也不会带着他们姐弟致使……兴许一切会是另一番面貌。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姚家到底是败落了,侯府背信弃义,世态炎凉,大抵如此,谢家悔婚她可以理解,可他们不该毁她清白,害她一生!   锦瑟想着瞳子中似燃气了火光,姜嬷嬷踢了一脚竟是没能让她跪下,当即便上前按住锦瑟的肩头欲压下她挺直的身子,这下倒是叫她不意瞥到了锦瑟脚边儿的一滩黑血。   姜嬷嬷一愣,锦姨娘身上没有伤口哪里来的这些血?到底是后宅见多识广的嬷嬷,下一刻她便恍然了,尖叫一声,“姨娘小产了!”   ------题外话------   谢谢一粟红尘(3钻石,6花),秋心自在含笑中(300币币)么么O(∩_∩)   005 做戏   万老太太闻言这才再次看向锦瑟,眉头又蹙了起来。谢家人丁单薄,她膝下又只谢少文这一个命根子,谢少文的血脉,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她都是在意的。   故而虽是对锦瑟不喜,又见锦瑟血流不止,怕是这胎已不保,可万老太太还是想试试看能否留下这一滴血脉来,当即便沉喝一声,“还不快扶回去,请了大夫瞧瞧。”   却与此时,院外响起了几声喧嚣,万老太太怒目瞧去,片刻便有丫鬟来报。   “是锦姨娘院里伺候的柳嬷嬷和蒹葭来寻她们姨娘了。”   柳嬷嬷是锦瑟生母廖氏留给她的老人,蒹葭亦是锦瑟从姚家带过来的,锦瑟虽是妾室,按理不能带丫鬟婆子进府,可当年姚锦玉的母亲吴氏为了表现对锦瑟的疼爱,却求了侯府特允锦瑟带了这两个陪嫁奴仆。   锦瑟方才是将两人借故打发出去,这才来的正房,想来如今是两人听到了动静惊忧之下寻了过来。   锦瑟目光微暖,万老太太闻言却怒喝道:“大晚上的,鬼嚎什么,叫那些个御史们听见又是一番事端!罢了,让她们进来赶紧的把锦姨娘带回去,没得碍眼。”   万老太太言罢,似锦瑟根本不配她多费神一般,扭头便起了房。   一个时辰后,喧哗半响的侯府已安宁了下来,夜色如水,静谧无声。   锦瑟已在柳嬷嬷和蒹葭的伺候下收拾干净,躺在锦绣扑香的被褥间,闭着眼睛假寐。   柳嬷嬷坐在床前脚踏上,压着声音呜咽着道:“姑娘既早知太太不安好心,今日夜里就不该到上房去,还将奴婢们支开,姑娘敬重太太是夫人、是姐姐,可夫人……夫人的心也恁狠了点,到底是血脉相连竟如此作践姑娘……”   蒹葭听着柳嬷嬷的话,眼见锦瑟面色苍白没一丝血色,肌肤透明的似能瞧见流淌的血管,虚弱的叫人心惊,不觉也跟着呜呜的哭。   锦瑟却在心中一叹,柳嬷嬷说的没错,今日妙红来请她到上房时她便知道来者不善,之所以会毫不推脱便去遭这份辱,不过是厌恶了和姚锦玉虚与委蛇,厌烦了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姚锦玉想撕破脸了,那么她便成全了她又何妨?   若然不这样,又如何能叫姚锦玉失掉对她的戒心?不惹得谢少文大怒,又如何能叫姚锦玉得意忘形,主动撤去对她的百般监控?不抽掉安置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又如何能让柳嬷嬷将那封至关重要的信送去镇国公府……   只是这些话,锦瑟却是不能,也不愿和柳嬷嬷多言的,她折腾了一夜,早已心力交瘁,又受了谢少文一脚,后又累的小产,若非不想在那些恶人面前失了尊严,早便挺不住地晕厥了,如今却是没有气力顾及柳嬷嬷和蒹葭的心情。   她闭目养了养神,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瞧向柳嬷嬷,道:“嬷嬷,我累了……等下醒来想用碗红枣莲子汤。”   柳嬷嬷听到锦瑟虚弱的声音这才猛然回过神来,暗怪自己糊涂,主子都这般了还自顾着乱了阵脚,这女人小产后若是不好好休息却是要人命的!   她想着忙拿袖子胡乱抹了下眼泪,连声道:“姑娘累了便快睡会儿,姑娘身子弱是得好好补补,老奴这便去给姑娘做上那红枣莲子汤,用小火细细地温上等姑娘醒了正喝。”   蒹葭也醒过了神,忙将床角的羊角灯挑暗了一根火苗,又轻轻放下床幔这才和柳嬷嬷一同退了出去。   锦瑟一觉睡的却是极沉,醒来时只觉浑身软绵绵地难受,动了动身子已是惊醒了依靠在外头脚踏上眯觉的柳嬷嬷。   “姑娘醒了?”   柳嬷嬷将垂着的青色幔帐挂起,歇在碧纱橱外的蒹葭便也听到动静端着铜盆走了进来。   见锦瑟一头冷汗,两人伺候着给她净了面,又换了件干净的亵衣,这才扶着她半靠在绣着精美飘香杏花的大引枕上。   屋中显得比平日寒些,锦瑟目光掠过柳嬷嬷的肩头却见屋角火盆里的银丝炭已烧的灰败了,竟是没有添置新炭。   忆及睡梦中隐约的争吵声,锦瑟心中了然,未曾多问,见柳嬷嬷转身端了蒹葭送来的汤碗,她抬了抬身子坐了起来。   碗中盛着的是黑亮透底儿的红糖水,熬制的极浓但却也寡味,柳嬷嬷见锦瑟凝眸瞧着那汤水眼眶就是一红,道:“老奴没用,竟是连碗红枣莲子汤都未能给姑娘弄来。”   “那起子捧高踩低的婆子,往日没少拿姑娘的好处,如今竟是……还有白鹭和白霜两个,屋里的炭都用尽了,叫她们去领竟是推三阻四,好容易跑了一趟库房却又两手空空地回来说尽了风凉话……”   蒹葭的话锦瑟左耳进,右耳出,并未放在心上。姚锦玉是正室夫人,她只是个得罪了侯爷的贱妾,这会子便是往外塞银子那也是没人敢接的。世态炎凉,难道她还体会的少吗?   锦瑟想着却笑了,接过那碗一口灌下,将空碗递给柳嬷嬷道:“很甜,委屈嬷嬷和蒹葭了。”   一句温和的话,一个虚弱而恬淡的笑容却是险些叫柳嬷嬷哽出声来。姑娘总是这般的温雅宁静,心中哪怕有再多的苦和委屈,都不于外人言,这般的姑娘该有多累。这若是性子真棉软也便罢了,偏姑娘外柔内刚,最是刚强不折,如今和侯爷闹成这般,只怕是依着姑娘的性子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可姑娘再不是那个首辅家的千金了,一个妾室靠的不过是爷们儿的宠爱,姑娘失了侯爷的心,这以后……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倒不是她们做奴才的怕吃苦,只是心疼她们姑娘,姑娘这般天仙般的人儿是不该如此被人作践的。不行,得想法子劝姑娘将侯爷的心圆回来才成!可姑娘的性子,这可该如何劝才好。   柳嬷嬷一筹莫展,却听锦瑟冲蒹葭吩咐道。   “去取纸笔来。”   柳嬷嬷一愣,忙急声道:“姑娘刚小产,可不能再写写画画的伤眼了!”   锦瑟却道:“便只写几个字,无碍的。”   柳嬷嬷见她坚持便未再言,蒹葭拿来纸笔,柳嬷嬷将炕桌置上,锦瑟撑起身子提笔写了两行字,待墨迹干了折了几折,又叫蒹葭寻了个绣着五子登科纹样的宝蓝色荷包,将那纸张塞了进去,却是再未多瞧那荷包一眼直接便递给了一旁站着的柳嬷嬷,道:“若是侯爷来了,待他出去时你追上将这荷包给他。”   柳嬷嬷闻言倒是愣了,她是不认字的,虽是一直站在边儿上伺候可压根不知道锦瑟在那纸上写的什么。按她对锦瑟的了解,只觉锦瑟是万没向谢少文低头的可能,可如今瞧着这样,锦瑟倒似想开了?   不管怎样柳嬷嬷觉着这是天大的好事,当即欢声笑着便将那荷包接了,仔细放在袖中,道:“姑娘这便对了,若是姑娘肯争,哪里还能被夫人算计这么多回!老奴去瞧瞧侯爷这会子在哪里,姑娘歇着。”   柳嬷嬷说罢便风风火火地奔了出去,锦瑟眼瞧着却未阻止,睫羽闪动几下便又闭上了眼睛。   柳嬷嬷出了院子正踌躇着该上什么地方寻谢少文,却正见院外有个人影儿在树下徘徊,定睛一瞧可不就是谢少文?   柳嬷嬷大喜过望,三步并两步地奔过去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哭喊着道:“侯爷,您快去瞧瞧我们姨娘吧,姨娘她刚小产,伤心的人都似魔怔了,那起子丫鬟婆子们见姨娘惹恼了侯爷,竟是连口热汤都不肯给姑娘喝,如今姨娘身子正虚,这不是要姨娘的命吗?!”   经此一闹,姚锦玉看过大夫已悠悠转醒,谢少文如今恨着锦瑟,却也心里乱糟糟不愿面对姚锦玉,故而便安慰了她两句就从上房出来,他本是要去书房宿下的,可不想竟听到下人们在议论锦瑟小产的事。   方才正房中乱成一团,他忙着围着晕倒的姚锦玉转悠,压根没听到外头的动静,万老太太和姚锦玉的丫鬟们自不会主动提及这事,故而方才骤然听闻锦瑟小产他当即就惊住了。   一颗心为这消息愈发乱了起来,迷迷糊糊地竟是管不住脚步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这里来,正犹豫要不要进去,柳嬷嬷倒是给了他台阶。   当即谢少文便跟着柳嬷嬷进了院,待看到躺在床上毫无声息的锦瑟时他的心便更加摇摆了起来。   锦瑟居然有孕了,她不是一直都在偷偷吃虎狼之药的吗?她不是不想要他的孩子的吗?难道他竟是错了?锦瑟她……她原本心中是有他的?便是因为有的,这才会泼他一身的水,才会那般的愤怒嫉妒吗?   不对,锦瑟从来看不起他,她的眼神,她从未像锦玉那般瞧过自己……   谢少文兀自挣扎,床上躺着的锦瑟却似刚刚发现屋中进了人一般,她虚弱的眨动睫毛睁开眼睛,待看清屋中站着的竟是谢少文当即神情便愤恨犀利了起来,抄起手边的大抱枕就朝谢少文扔,口中还嘶喊着。   “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你走!走!嬷嬷,快赶他走!”   谢少文何曾见过这样的锦瑟,一时愣住竟被那大抱枕迎头砸上,可他却一动未动,眼看着柳嬷嬷安抚着情绪激动的锦瑟。   锦瑟却是呜咽一声,一个扭头背对这边将身子蒙在了被子里。谢少文见此,心中倒是升起希望来,紧走一步,几乎有些情急地问道:“你不是一直在偷偷服食虎狼之药吗?怎还会有孕?”   被中的锦瑟闻声却是呜咽的更厉害了,倒是柳嬷嬷噗通一声跪下,哭喊着道:“侯爷这话却是冤枉我们姨娘了,每回侯爷您宿在姨娘这里,便是白日里在姨娘这说上一会子话,老夫人都要让丫鬟送来绝子汤,我们姨娘不愿坏了侯爷和老夫人的母女情分,这才从未吱过声,这怎么就成了姨娘偷偷服用虎狼之药了!”   “不对,爷明明便见是蒹葭亲自端了药来的,怎会是母亲赐药!”谢少文厉目盯紧蒹葭。   “侯爷不知,早先的药确实是老太太派人送来的,后来老太太见姨娘自觉,这才每月定时送上一回药,每次送药来的都是老太太身边的团儿姐姐,侯爷一问便知。”蒹葭忙回道。   谢少文一听头脑就是轰地一声响,姚锦玉的话和柳嬷嬷的话交错在耳边响着,他竟辨不清是非来,只想着自己亲手杀了和锦瑟的孩子。   一时又想着关于药的事儿到底谁说的是真,转瞬却又去纠结锦瑟对他到底有情无情,爱恨不停地冲撞着他的头脑,竟是乱到了极点。   这般乱糟糟地他只觉在这屋中一刻也呆不住忽地转身一阵风般便往外冲,柳嬷嬷眼见他出去这才响起方才锦瑟的交待,忙爬起来快步追了出去。   而屋中,锦瑟缓缓拉开盖在脸上的锦被,绝美的面容之上却是半点泪痕也无,只挂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依稀透着股嘲弄。   谢少文,这般的耳根软,连是非曲在都辨不清楚,除了一副好看的皮囊,还有那虚名之外这般的男人抢来又有何用?姚锦玉啊,你很快便会知道自己抢到手的是个什么东西!   ------题外话------   谢谢s199333512(一钻)   锦瑟由轩辕弯弯领养了哟,木法子,这丫下手太快咧。   006 质问   上房,谢少文走后,姚锦玉的乳娘孙嬷嬷便端着一碗海参乌鸡肉羹进了屋。她挥挥手屋中伺候的两个丫鬟便悄步退了出去,孙嬷嬷将床幔挂起,床上躺着的姚锦玉已是坐了起来。   孙嬷嬷忙将手中的粉彩汤碗放在一边的案几上,拿了腰枕垫在姚锦玉的背后,见她面颊透着晶莹红润的光芒,五官舒展,唇瓣轻翘,便也笑着道:“如今心腹大患已除,这侯府已是奶奶的天下了!”   姚锦玉闻言便笑了起来,复又冷哼一声,道:“一个孤女,任她再美貌,左右不过是个妾,爷既稀罕,我容她两年便是,如今爷厌了她,我又岂能不顺爷的心,难道还叫那碍眼的日日在眼前晃着?”   孙嬷嬷将汤碗端给姚锦玉,忙笑着自打着嘴巴子,道:“是老奴说错话了,这侯府本便是奶奶的天下,奶奶说的是,一个妾室若非奶奶仁厚念着过去一同长大的情分,她贱妾哪里能嚣张到现在?”   姚锦玉用汤勺舀了汤水,鲜美温热的感觉令她愉悦地扬眉,道:“那贱种可掉干净了?”   孙嬷嬷便道:“爷是学过武的,那一脚有雷霆之威,刚出正房的门便就掉了,那血染得台阶儿都红了,奶奶这一招真真是高明,如今爷自己个儿踢掉了孩子,将来便是知道些什么,怨也怨不到奶奶头上。”   姚锦玉却是蹙眉沉声道:“晦气!”   孙嬷嬷忙道:“已叫婆子们提了水拿刷子细细刷了六七遍了,明儿再请了万安寺的大和尚来念念经文,奶奶放心,万不会冲撞了奶奶腹中的小少爷。”   姚锦玉这才又笑着喝起了汤,孙嬷嬷见她神情欢悦,这才又道:“将才爷从正房出去正巧听到几个丫头在嚼舌,知道锦姨娘小产的事儿便往华年院去了一趟……”   姚锦玉舒展的面容因孙嬷嬷的话微显狰狞,随即便又轻蔑一笑,道:“无妨,人嘛,没有那么快就转过弯儿的,何况爷又是那么个长情的,会去瞧瞧她也是意料之中的,只怕此去会更恼恨她呢。”   孙嬷嬷便笑着点头,道:“奶奶真是神算!可不是吗,白鹭和白霜都盯着呢。因是爷耳朵灵不敢靠得近了,只隔着门缝瞧见那窗上的影儿,锦姨娘还敢拿东西砸爷呢,后来便听到了柳嬷嬷的求情声,爷出来时那面色可真真是不好,柳嬷嬷追出来求情,爷也不曾回去,甩袖便走了,如今已在外书房歇下了,只怕以后再也不会去那华年院了。”   姚锦玉便摩挲着粉彩汤碗上精致的云纹花样笑了起来,道:“我还不了解姚锦瑟吗?哼,最是清高自傲,今日受了这般的屈辱,连孩子都掉了,又怎会给爷好脸子看?刚折不屈?我看她真真是读书读傻了!”   姚锦玉言罢,又用了两口汤,用孙嬷嬷递上的帕子拭了唇角,这才又道:“白鹭和白霜两个做的不错,若非她们察觉姚锦瑟有了身孕,只怕这会子我便要被动了,好好赏赐她们。”   柳嬷嬷应了,又请示道:“如今锦姨娘已翻不起浪来了,是否将安置在华年院的下人都撤了?还有,锦姨娘房中的东西都是奶奶当初挑选了上好的送去的,好些可都是奶奶的陪嫁,如今是否该拿回来了?”   当初为了彰显贤惠,姚锦玉放置在锦瑟屋中的物件儿都是极好的,还动用了嫁妆,为此谢少文还曾觉着亏欠了她。而姚锦瑟从小锦衣玉食,是用好器物惯了的,又只知看书写字,压根便没留意过那些物件,更不用说向她致谢了,为此她还在谢少文那里给姚锦瑟上过眼药,谢少文嘴上不说,心中怕也觉着姚锦瑟不知礼,不纯良吧。   而如这种事她做的太多了,进门三年,一点点铺就,便是这样的一件件小事堆积成山动摇了姚锦瑟在谢少文心中的地位。如今看来,这些心思都没让她白费。   爱吗?姚锦瑟那样的冷人压根就配不上侯爷,谢少文,她的夫君心中只能爱她!   姚锦玉想着这些神情变幻两下,却又想起方才锦瑟在这屋中的种种反应,一时倒又有些迷惑忐忑,道:“乳娘,我总觉着今日姚锦瑟是有意在惹爷生气……”   孙嬷嬷见她不安,忙安慰道:“夫人快别多想了,锦姨娘在府中全靠着爷的疼爱才能立足,她又不是傻子,怎会故意去惹怒爷?女人嘛,任是平日里装的再清高,那心里还是巴结着爷们的,锦姨娘定是被嫉妒、气恨冲晕了头,夫人快别再为她费神了!这胎才刚坐稳,可得好生养着才是。”   虽是心中不承认,可从来都是姚锦玉嫉妒锦瑟的,如今听了孙嬷嬷的话姚锦玉岂能不高兴?当即便笑了起来,右手轻轻抚上肚子,神情甜美而自得了起来。   孙嬷嬷说的对,姚锦瑟已经彻底被她踩在脚底了,如今这府中已是她一人的天下,待她再为侯府添了小少爷,还怕拢不住谢少文的心吗?   她想着竟是得意地笑出声来,待笑够了才摆手道:“那些东西放在库房也是放着,便先扔在她那里吧,也叫下人们瞧瞧,我这个做姐姐的,可是从未亏欠过她姚锦瑟!至于安置的下人倒是可以撤了,眼见着娘娘的寿辰要到府中要设宴,正是需要人手,白鹭和白霜绣工也还凑合,便拨给妙红快将那花好月圆的屏风给绣起来。”   “还是奶奶思量的周全。”孙嬷嬷忙是迎合着。   两日后,锦瑟正翻着本《江州游记》便听外头传来了蒹葭的声音。   “姨娘,奴婢把少奶奶请来了。”   锦瑟闻声眸子抬了抬,缓缓合上手中的书放置在床头,再回头时已见姚锦玉扶着孙嬷嬷的手缓步走了进来。   她身上穿着一件绣工精美的正红色掐腰镶狐狸毛滚边的袄子,下着同色石榴裙,裙下露出一双鞋尖儿镶着大明珠的绣鞋,却也是纯色的大红。   锦瑟将她精心的打扮瞧在眼中,扬唇而笑,道:“三年了,姐姐终于敢穿上这红衣了?”   姚锦玉在孙嬷嬷的伺候下坐下,听到锦瑟的话面上戾气一闪而过,接着却笑容满面地道:“是!三年来为了关爱妹妹,不刺激到做了妾室的妹妹,我身为正室夫人连一件正红的衣裳都不曾上过身,现在我终于可以穿着它出现在妹妹和所有人的面前了,不知妹妹感觉怎样呢?呵呵,妹妹这辈子是休想再穿这么美的颜色了。”   锦瑟闻言却轻声笑了起来,嘲弄地道:“姐姐不穿红色是为了关爱妹妹?呵呵,姐姐不过是为了在爷面前显示你的贤惠罢了,每回凤衣楼的人来给姐姐选料子,姐姐都要当着爷的面儿在那红料子面前怅然若失地摆弄半响,当真是用心良苦呢。”   “妹妹倒是不傻,只可惜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姚锦玉手指在鎏金的暖手上轻扣,扬眉讥诮而得意地瞧着锦瑟笑道。   她见锦瑟穿着一身就寝时方穿的绣银丝白荷的半旧中衣歪在紫红富贵双喜绣花的大引枕上,面色苍白,不施粉黛,却更显绝美无伦,楚楚怜人,登时她染着蔻丹的十指便不觉缩了起来,直抓的鎏金暖手发出细微而刺耳的声音。   锦瑟见她心乱,这才又问道:“妹妹请姐姐来只为一件事,万望姐姐解惑。当年金州之乱时在出逃的路上,我的马车出故障,以至于后来和侯爷单独呆了一夜这可都是你和你那母亲设计所为?”   “不错!”几乎立刻,姚锦玉便毫不含糊地答道。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便是姚锦瑟知道了又如何?姚锦瑟到了这种境地,竟还如此的清高,竟还敢讥讽她,对她不敬!她便要姚锦瑟知道,她姚锦瑟这一生只能是她的手下败将!   “此事爷事先知道?”锦瑟的声音有些颤抖,似无力承受此结果。   姚锦玉见她这般越发畅快地扬声笑道:“呵呵,妹妹果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透,没错,爷若不事先知道,若不伙同我和母亲一起,又怎么能设计到你呢?爷可是最关键的,他不配合,便是我和母亲再怎么谋算也是不能成事的呢!瞧吧,爷便是这般的疼爱妹妹呢。”   锦瑟闻言心头大定,姚锦玉啊,今日我会叫你知道,何为祸从口出。   007 揭穿   锦瑟想着,目光在姚锦玉身后的屏风处闪了一下,这才情绪激动地怒声道:“为什么?!当初我已放弃了和爷的婚约,你大可嫁他为妻,为何还要设计我的清白,害我只能成为妾室!?”   “都说妹妹富有才学,做得好诗更是写得好字,连先帝爷见了妹妹都赞一声聪慧,说妹妹不愧是一门双状元的姚氏嫡长女,实乃望族名媛,清贵才女。却不想妹妹你在这后宅女子争宠一事上竟是如此的后知后觉,可见这上苍还是公平的,给了妹妹才学和美貌,却令妹妹命运多舛。哎,到底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缺了正经教养,命却是没我好。”姚锦玉说着慵懒地抬手抹了抹鬓角精致的发簪,这才又拨弄着手中暖手怜悯地接口又道。   “妹妹,你这般的容貌和才学,当初我心系夫君,可夫君满眼满心都是你,你只要进府必定是三千宠爱在一身,是势必要压我一头,我又怎会甘愿让你进门!?若有一丝可能,我是死也不愿让你进府的。可我听了母亲的话却改了主意,母亲说的极是。依妹妹这绝色的脸蛋儿,这出众的气度,若是嫁于旁人,夫君他还不得记挂着妹妹一生一世?我又怎能得到夫君的心?”   她说着目光闪过阴鸷,舒了一口气,这才又狠狠地瞪着锦瑟,厉声再度道:“有你,我便永远不能真正霸占夫君,所以我要毁了妹妹!毁你清白,令你进府,从此夫君虽爱你甚多,但你已再不是他心心念念可望而不可得的那个高高在上的首辅嫡女,你成了他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贱妾!呵呵,妹妹,男人都是这般,再好的东西得到了便也就那般了。你没了清白只能为妾,而我是正妻,我又怕什么?左不过夫君疼宠你几年罢了。等新鲜劲儿过了,我再施展些手段,他便会对你弃之如履,而你腾出了位置,我便能占据他的心了。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姚锦玉言罢咯咯的笑了起来。   锦瑟目光却越过她花枝乱颤的肩头直直瞧向她身后的三扇绣竹屏风,见那上头映出的人影正在剧烈的颤抖着锦瑟冷笑,又道:“好阴毒的心思!”   “这便阴毒了吗?不止如此呢,妹妹素来清高,不得不委身为妾,若是一个想不开寻了短见,那姐姐我正好嫁过来安慰夫君。即便你苟活在世,一顶粉轿进了这侯门,还不是任我拿捏?我且容你两年,依你的性子,做了妾必要心生抵触,对夫君只怕也多有怨怼,你们一日日感情疏淡,我才能将你彻底从夫君心中拔除不是?呵呵,只我没有想到你竟比我和母亲预料的更蠢,竟然因夫君未能娶你而怀恨在心,几次三番地欲阻夫君和侯府的前程,间日的念叨着让夫君致仕放权。哼,你只当夫君心中爱你,可他更爱他的地位他的锦绣前途,又岂会不厌恶你!?妹妹啊,姐姐真替你悲哀,堂堂姚氏嫡女,一门双状元的清贵名媛竟是落得予人为妾……我若是你当真是羞于见人了!”姚锦玉说着声音便尖锐了起来,神情也越发狰狞。   她自小便被姚锦瑟压着,如今竟是有些收不住话的感觉,只觉着这般说出来真真是痛快极了,就好似多年来所受的压抑和隐忍一下子都随着这些话远去了。   锦瑟见她陷入癫狂,问了心中一直存疑的最后一个问题,“文青的死可也是你们一手设计?”   姚锦玉听她问起姚文青的死微微怔住,倒没想到姚锦瑟竟连这个也猜到了,她面上悔和怕一闪而过,接着却又扬起笑来,一口便承认了,“是!有他在你便还有指望,还有丰厚的嫁妆,老太太便也会左右摇摆,无法狠心毁亲。要怪只怪他有你这么个姐姐,只怪你姚锦瑟挡了我的路!”   锦瑟虽心中早已猜到,弟弟的死怕不只是意外,如今这想法被证实她还是觉的五雷轰顶般,苍白的面色又惨白了几分,身子摇晃两下,这才勉强闭了闭眼。   待再次睁开眼时余光之处屋中已是多了一人,那自屏风后愤然走出,一身杀气的人却正是谢少文!   锦瑟目光在谢少文和姚锦瑟之间轻转,扬唇而笑,“姐姐将侯爷和老夫人皆玩弄于鼓掌之间,果真是算无疑算,深谋远虑,妹妹不如姐姐之处多矣。”   “贱人!”一声震怒之音携着雷霆之意响起,声落谢少文已怒容满面地冲到了姚锦玉的面前,抬脚便往她身上踹。   姚锦玉见锦瑟笑容古怪地瞥向她的身后已是觉出了不妥来,她本能回头正瞧见谢少文自屏风后出来,登时她的脑子便是一空,脸色飒白地僵在了那里。   谢少文怒骂着过来,姚锦玉匆忙站起身来却正对上他抬起的脚,眼见那一脚便要踢上腹部,她大惊失色尖叫一声,却是傻了一般竟是躲都忘记躲了。   而孙嬷嬷一直都站在姚锦玉的身后,如今眼见着谢少文动怒欲踢姚锦玉忙扑了上来,那一脚便结结实实地踹在了孙嬷嬷的背上,直将她踢得踉跄着向后倒。   臃肿的身子和姚锦玉撞上,两人一起扑倒在地,而姚锦玉挥手间衣袖挂倒了床前的羊角灯架,烛台落下恰砸在她的额头上,登时便是血染满容。   谢少文眼见那一脚被孙嬷嬷挡下,当即便欲再补上一脚,孙嬷嬷已蹒跚着自地上爬起死死抱住了他的脚,哭喊着,“侯爷饶命啊,奶奶肚子里还有您的骨血呢!”   “这般恶毒的妇人,不配生养爷的孩子!让开!”谢少文怒喝着,对着阻拦的孙嬷嬷又是一脚。   锦瑟冷眼瞧着,谢少文俊美的面容哪里还有半点风度,狰狞而令人作呕。见姚锦玉半躺在那里,整个人都似惊呆了一般地瞪着谢少文,满脸惊恐,锦瑟眯了眯眼,心中却有些辨不清滋味。   本是血亲,为着一个夫荣妻贵,为着这么一个男人将自己变成不择手段的恶魔,姚锦玉你值得吗?   008 心死   姚锦玉自看到谢少文那一刻便已傻掉了,她怎么都弄不明谢少文怎会出现在这里,他听到了她方才的话,那么这些年她的所有努力岂不是全白费了?   明明,明明她已将姚锦瑟打倒,明明她已得到了所有的一切,谢少文还有武安侯夫人的尊荣,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好!好!姚锦玉养的好奴才,爷要休妻!”谢少文终究顾念着姚锦玉的肚子,踢了几脚皆被孙嬷嬷挡住,他便怒喝一声一甩袖子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姚锦玉头脑混沌地瞪着谢少文,眼瞧着孙嬷嬷被谢少文两脚踹开却又扑上去缠住他,眼瞧着谢少文冲她嘶喊怒骂,更是眼瞧着谢少文怒气腾腾的背影远去不见。   他刚刚说什么?!   谢少文的话在姚锦玉耳边不停地回荡,他说他要休妻,他竟要休妻!   姚锦玉猛地反应过来,尖叫一声瞪向锦瑟,怒目指着她道:“姚锦瑟,你毁我!”   锦瑟见她一双眼睛充血而狠毒,却是淡淡的笑了,舒适地往大引枕中又靠了靠,扬眉道:“姐姐,我们彼此彼此,承让承让啊。”   姚锦玉闻言面色狰狞地爬起来,她欲扑向锦瑟,却闻锦瑟又道。   “武安侯,谢少文,这男人已是我姚锦瑟用厌用弃了的,姐姐既稀罕扔给你便是,只是如今他恨死了你,怕是姐姐已不敢接了吧?”   “姚锦瑟!我杀了你!”见锦瑟一脸轻描淡写的轻蔑和清高,姚锦玉暴喝一声便欲往床上扑。   “够了!姚锦玉,你若聪明这会子便该想想如何补救,等谢少文真将一纸休书扔到你的脸上时,只怕几年的心机才真是白费了!”锦瑟目光也沉冷了下来,冲着已宛若疯子般的姚锦玉厉声道。   她的话犹如醍醐灌顶,姚锦玉停下动作,也顾不上去想锦瑟怎会如此好心的提醒自己便匆匆地往外冲去。   是,要快想法子,她肚子里还有孩子,还有谢少文的骨血,他不能,不能就这么休了她,大锦有律法的,妻有孕夫莫休!她会有法子的,不会叫姚锦瑟就这样得逞了的!   眼见姚锦玉跌跌撞撞地冲出去,锦瑟这才瞧向还跌坐在地上,已被谢少文踢得丢了半条老命的孙嬷嬷,轻笑道:“孙嬷嬷这般衷心,你的主子定然也会将心比心地对你呢,嬷嬷不追你主子去?”   孙嬷嬷闻言喘了口粗气,这才缓缓站起来,瞧向锦瑟道:“姨娘不必挑拨离间……本以为是螳螂捕蝉,却原来那蝉竟是黄雀扮的,姨娘好高的手段。只是姨娘为了叫我们少奶奶入套,竟是连亲生的骨血都狠心丢弃,便不怕他做了厉鬼来找你索命吗?”   孙嬷嬷说的没错,这确实是锦瑟设下的套,那夜到上房去侍夜她已想好了要玉石俱焚。姚锦玉得意忘形,认定了她不会向谢少文低头,却料不到这次她没能如她的意,当夜便叫柳嬷嬷塞给了谢少文一个荷包。   姚锦玉隐忍多年,又如何不到她面前来耀武扬威,发泄多年的委屈?她今日叫蒹葭去请人,姚锦玉果真便盛装而来,她言语稍加刺激,姚锦玉就口不择言,丑态尽出。   既是要扮那贤良淑德,既是在下人们面前装那疼爱妹妹的假模样,姚锦玉此番来奚落她,又怎会叫一众丫鬟跟着?没有丫鬟在外把风,可不便叫受邀而来专门听墙角的谢少文将她的窝心话听个正着?   锦瑟见孙嬷嬷沉着脸控诉地瞧着自己,却是笑了,扭头又捧起先前放下的手,她一面翻开一面轻声道:“孙嬷嬷也不必诈我的话了,谢少文不可能去而复返。”   孙嬷嬷见锦瑟这般,恨恨得又瞪了锦瑟一眼,这才耐着浑身的疼痛奔出去自寻姚锦玉不提。   人去屋空,一场好戏便这么落幕,骤然的死寂令锦瑟手中执着的书无力脱落,她睁大了眼睛猛然将被子拉起死死捂在脸上却仍压抑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   文青……姐对不起你啊!   柳嬷嬷和蒹葭早已被这一出突来的大戏给惊住了,两人虽是对锦瑟衷心,可实都不是多厉害的人物,衷心有余而手段不足。   锦瑟在姚家时和姚锦玉像一母所生的亲姐妹一般,甚为要好,姚锦玉作为姐姐对锦瑟是关爱有佳,甚至姚锦瑟的母亲吴氏对锦瑟也是和蔼可亲,在物质上从未苛待过锦瑟,甚至对锦瑟比对姚锦玉都要好上许多。   所以柳嬷嬷和蒹葭一直和锦瑟一样,都觉着吴氏和姚锦玉是极好的人,便是锦瑟被毁掉清白,她们也都以为那只是一场意外,从未察觉不妥。   直到锦瑟进了侯府,姚锦玉也处处关心,事事包容,显得极为大方容人,甚至一度姚锦瑟觉着对不住姐姐,整日活在对姚锦玉的愧疚中。   姚锦玉的变化是在近半年来才开始的,来的很突然,处处给锦瑟使绊子,事事寻锦瑟的错处。锦瑟早先还只当是自己多心,吃亏多了这才慢慢思索反省,她本便不是笨人,只是心思没用在内宅之上,又先入为主,只当吴氏和姚锦玉是好的,如今一反思却渐渐地察觉出了种种真相来。   可锦瑟对自己察觉出的事,从未对柳嬷嬷和蒹葭吐露过,故而柳嬷嬷和蒹葭听了方才姚锦玉的话简直是如遭雷击,整个都愣住了。   姑娘当初被毁清白竟不是意外?!小少爷的死竟然也是遭人谋害?!   柳嬷嬷和蒹葭愣过神时屋中已曲终人散,只剩下锦瑟压抑的哭声,眼见着锦瑟捂在被子发出声声呜咽,柳嬷嬷和蒹葭也失声哭了起来。   半响锦瑟才缓缓停了哭声,她拉开被子面上神情已恢复了平静,见柳嬷嬷和蒹葭围上来,锦瑟深吸了一口气,握了握双拳,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步了。走了这步棋,她便可以去寻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弟弟谢罪了。   锦瑟想着便拉了柳嬷嬷的手,道:“嬷嬷,莫哭了,嬷嬷若是怜惜我,有件事我却是要求上一求的。”   柳嬷嬷闻言见锦瑟一双眼睛哭的红肿,神情却又极为认真郑重,忙抹了眼泪,道:“姑娘你说,但凡是老奴能做到的定是要为姑娘做了的,千万别说什么求不求的话折杀了老奴。”   锦瑟闻言目含欣慰和感激,又冲蒹葭道:“那多宝格的第二横靠南边的格子里有个珐琅珠宝盒,你去拿来给我。”   009 抄家   蒹葭起身将盒子拿来呈给锦瑟,锦瑟打开把里头的几样小物件倒出来,在盒底摩挲了两下,那盒子的底部竟是发出咔嚓的一声响,接着弹出一个暗格来,柳嬷嬷和蒹葭瞧在眼中不觉一诧。   这盒子摆在多宝格上时日多矣,极是不起眼,她们也都碰过不止数次却从不知道其中还有这等玄机。   锦瑟将暗格中的东西取出来,却是一封信并几张银票,还有两张纸柳嬷嬷和蒹葭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她们各自的卖身契。   锦瑟见两人瞧着那卖身契,便笑着道:“你们照料我多年,事至如今,我也没什么好回报的,这卖身契你们各自拿回去……”   锦瑟的话尚未说完却是柳嬷嬷猛然睁大了眼睛瞪上她,急声打断她的话,道:“姑娘!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姑娘可莫做傻事啊?!”她连说三声,心中已是惊恐到了极点。   这会子柳嬷嬷是越想越觉不对,早先锦瑟将她和蒹葭支开独自到上房去,后来又叫她向谢少文示好,还有方才的一出戏,锦瑟分明早便察觉了事实真相……姑娘表现出的这种种不对劲让她不得不多想,姑娘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柳嬷嬷言罢见锦瑟只是笑着,那笑却叫人瞧了心疼的几乎不忍再看,登时她的眼泪便又流淌了出来,哭着道:“姑娘,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好死不如赖活着……呵呵,嬷嬷啊,卑贱的活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这人海茫茫中,你已寻不到在乎的人,已毫无牵挂,可怕的是生命失去了意义却还如此卑贱地活着,那才真真是入了地狱。何况,这侯府早已有临渊之危,倒不如早死了干净。   锦瑟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反倒是安慰着柳嬷嬷,道:“嬷嬷放心,我不会乱来。只是有两件事,须得你和蒹葭现在就去做。”   “姑娘你说,老奴听着。”   “你们现在便收拾收拾东西,趁着如今府上正乱作一团,姚锦玉和老太太都没心思理事,寻了管家,就说我如今失势,不愿你们跟着我吃苦放了你们自由,叫他和你们一道拿着这卖身契去府衙消了奴籍。王管家是贪婪之徒,平日我不曾亏待他,如今你们求过去,多予他些好处,料想他不会为难你们。你二人出了府便再不要回来了,这是三千两银票,你们先找个地方安置下来,此其一。第二件事便是这封信,请嬷嬷万望将其交到镇国公杨建的手上,勿忘勿忘!”锦瑟说着便将卖身契和那封信并三张富源号的银票都塞在了柳嬷嬷的手中。   柳嬷嬷闻言一惊,瞪大了眼睛,那镇国公府可是武安侯府的死对头。镇国公的嫡长女正是当今的皇后杨氏,在宫中,大姑奶奶云妃可是和杨皇后不睦多年了!   “姑娘这到底是要做什么!?”柳嬷嬷捏着信盯着锦瑟,不愿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神情。   锦瑟这才恨声道:“嬷嬷,我不怕告诉你,谢家背信弃义,又毁我一生!谢少文害我至此,我不甘心,我不信善恶有报,更不信怨念诅咒,背负着这恨我便是死都不能瞑目,此仇不报难消心头之恨,我定要亲手毁了这侯府的泼天富贵!这信关碍大局,还请嬷嬷和蒹葭万望帮我!”   看着目带决绝和恳求的锦瑟,柳嬷嬷简直难以相信听到的话,半响她才道:“毁了侯府?毁了侯府姑娘该怎么办!这怎么能行!”   锦瑟却是摇头,凄然道:“不!这侯府是地狱,嬷嬷,在这里我一刻也不能得到安宁!这些银票,虽数目不多,但也够我们几个置办一份营生,谋个粗陋的落脚之地了。嬷嬷你拿着,先置办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多则三个月我定会出去和你们汇合,到时候我们再做筹谋。嬷嬷,这是我唯一的退路了,我只信得过你和蒹葭,你们若还认我这个主子便一定要听我这一回!”   柳嬷嬷虽非锦瑟的乳母,但却是其母廖氏的陪嫁嬷嬷,可谓是瞧着锦瑟长大的,对锦瑟的性子岂能不知?如今眼见锦瑟已做了决断,又忆及锦瑟这三年来在武安侯府所过的日子在,她咬了咬牙,终是接过那几样东西,肃声道:“姑娘放心,姑娘交代的老奴定办好!”   锦瑟这才松了一口气,柳嬷嬷坚持让蒹葭留下来照顾锦瑟,锦瑟却是推了,只道多一个人在府将来欲出府便更是不易,她又交待了柳嬷嬷和蒹葭两句,便说累了哄了两人出去。   待屋中空无一人,锦瑟闭上眼睛双手却是紧握成拳。   一个多月前北朝燕国在大锦为质的二皇子完颜宗泽死在了大锦,消息传去,燕国皇帝大怒,已出动大军御驾亲征誓师南征,如今朝堂之上乱成一团,人心惶惶。   大锦如今在位的乃是明孝帝,其昏庸无能,并无大志,如今眼见北国大军压境,早已六神无主,只仰仗着镇国公一力抗敌。   当此时机,明孝帝便是再宠爱云妃,贪恋美色,也不可能为她而得罪了镇国公。而镇国公其人忠义有加、雷霆手段,但却并非宽厚容人之人。谢少文仗着云妃受宠,又年轻气盛,书生意气多次和镇国公为敌,当此时机,镇国公如日中天,又岂会不趁机除云妃,剪除一直和其作对的武安侯府?   只怕镇国公对谢少文早有安排,此刻她的那封信只会正中下怀,武安侯府早在云妃进宫那天已站在了悬崖上,在云妃得宠之时已被绝了退路,如今灭顶之灾已在眼前,她不过是加速了其灭亡罢了。   锦瑟想着却是贝齿一个用力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冲入口中,她眼眶微热。   微微,答应祖父,好好照顾弟弟,好好活下去……   祖父,答应您的事孙女未有一样做到,孙女不孝,这便去向您谢罪了!   两月后,位于京城西市的一处独立小院中,柳嬷嬷正将洗好的衣裳往扯起的竹竿上挂,突闻院门处传来一阵巨响,她扭头去瞧却见一早出去采买菜品的蒹葭一脸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两眼大睁,眼眶通红。   见她两手空空,又是这般模样,柳嬷嬷心中咯噔一下,忙道:“这是怎么了?”   “嬷嬷!不好了,侯府……侯府被抄家了啊!”蒹葭听到柳嬷嬷的问话声,这才似惊过神来一般哭喊道。   柳嬷嬷一听,手中欲挂的湿衣脱手又掉到了水盆中,溅起一地水来打湿了衣摆,可她已顾不得这些。她面色苍白三步并两步地奔至蒹葭身旁一把就抓住了蒹葭的双臂,颤声道:“你刚才胡说什么?!”   “嬷嬷,是真的!将才我出门买菜,好些百姓都在议论这事,说是昨日在宫里云妃毒害了七皇子,皇上震怒之下已将她打入了冷宫,偏今早镇国公竟然把侯爷给参了,还拿出了铁证,皇上已判了侯爷卖国通敌之罪。侯爷未能下朝便被送进了大牢,皇上当场便叫禁卫军亲自查抄侯府,如今……如今抄家的禁卫已封锁了侯府,听说……听说侯府所有女眷都要充作官妓呀!”   蒹葭说罢显已六神无主,见柳嬷嬷似惊呆了一般,便又呜咽着道:“姑娘,姑娘怎么办,姑娘还在府里呢!姑娘明明说过会出来和我们汇合的,怎么会这样!嬷嬷,这可怎么办啊!?”   蒹葭哭喊着,而柳嬷嬷却也身子一晃瘫倒在地,镇国公拿出的那铁证她不用想便知定然是锦瑟交给自己的那封信,当初锦瑟将话已说的明白,那信她虽不知内容,但却依着锦瑟的交代守在镇国公府门前亲手将之交给了镇国公。   对侯府抄家柳嬷嬷倒不是很意外,她惊恐的和蒹葭一样,早先锦瑟明明说好有法子出府来和她们汇合,可如今侯府已经坏事了,锦瑟却还在府里头!   姑娘,姑娘分明早便存了死意,当初那般说不过是怕她们不依,寻了由头骗了她们出府!她怎么早没想到呢!姑娘啊!   柳嬷嬷猛然爬起身来,踉跄着便向外冲去。   ------题外话------   谢谢tamyatam(1钻)么么。   010 落幕   此刻的武安侯府中,锦瑟站在屋中听着外头抄家的禁卫军们沉肃的吆喝声、脚步声,丫鬟婆子们的哭喊声、四处物件倒地的纷乱声……她的眸中却是沉静一片,终于,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姚锦瑟!你滚出来,出来!”   外头依稀传来姚锦玉的声音,锦瑟挑唇笑了,她推门而出,正见姚锦玉妆容不整,钗环散乱地奔进了院子,她的身后一队禁军紧随而来。   “你这个乌鸦嘴!恶妇!丧门星,都是你,都是你天天诅咒侯府,说什么侯爷不致仕定会引来灭门之祸,如今应验了,你高兴了?”姚锦玉一瞧见推门而出的锦瑟便破口大喊着。   早年刚进府时锦瑟确实对谢少文说过这种话,彼时他对她情意正浓,听过也不厌烦,还笑她太过谨慎,说了三两次眼见谢少文根本不听,她便不再多言,后来因谢少文在前朝愈发过分,她便忍不住又提了一回。   那已是入府一年多后,当时谢少文已面带愠色,后来此事被姚锦玉知道,竟是拐弯抹角地将此事捅到了老太太那里,老太太便以妾室乱家之罪罚她跪了三日的祠堂。   那次之后她便再未多言一句,也就是在跪祠堂时,她开始反思,开始一点点怀疑姚锦玉和吴氏,之后经过多次试探,印证之下的丑陋真相令她彻底寒了心……   想着这些锦瑟冷笑一声,眯了眯眼,只道:“不识好歹的蠢妇!”   见锦瑟站在台阶上,一身清冷,神情坦然,仿似一点都未被这府中混乱的情景影响,姚锦玉心中的恨如浪翻腾,她拔下头上簪子便往锦瑟身前冲,可身后的一队禁军已赶到,当前的男人怒喝一声。   “成何体统,拉下去!”   “是,卫尉大人。”当即便有兵勇应了一声,冲上来两人压了姚锦玉的双肩便把人往外拖。   姚锦玉何曾被人如此对待过,登时便嘶喊着挣扎了起来。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是一品诰命,是武安侯夫人,你们这些臭男人胆敢碰我,放开我!”   “姚锦瑟你这个祸水!祸水!”   ……   姚锦玉歇斯底里的声音一点点远去,锦瑟沉静的黑眸闪了闪,这才瞧向方才发号施令的将领,她福了福身,道:“可否容贱妾收拾妆容再随大人离去?”   禁卫军的统领骁骑都尉杨松之正是镇国公府的世子,杨建的嫡长子,而这位卫尉大人姓张,却也是依托在镇国公门下,故而锦瑟送信给镇国公杨建一事,这张大人却是少数几个知情人之一。   谢少文只锦瑟一个小妾,当年锦瑟被抬进武安侯府也着实轰动一时,加之又有方才姚锦玉的话,故而张大人已知道了锦瑟的身份。   他见锦瑟落落大方,不惊不惧,神情坦然而自得,不觉便生了一份好感,又念着锦瑟的功劳,对她这点小小的请求自是愿意满足的,当即便点头,道:“请便。”   锦瑟福了福身,这才扭身进了屋,缓缓合上了房门,也将身后数道目光隔在了外头。   她进了屋便直直向梳妆台前走去,缓缓落座,不再顾念外头嘈杂的声响,执起眉笔来专注地对着菱花镜描画起来。   娘说过,她的眉长的最好,如远山青黛,弟弟也说过,最喜欢姐姐的一双弯眉,笑起来像是两片柳叶,真真好看……   马上便能见到那些她最亲的人了呢,她要已最美的姿态去和他们重逢,去求得他们的原谅,去忏悔她的种种过失。   淡扫峨眉,浅抹胭脂,轻挽高髻,斜插步摇,微抿口脂,倾国容,艳胜花,丽似霞。   锦瑟拿了精致的粉莲花钿细细贴在额心,这才瞧着镜中人笑了起来,耳听外头传来细碎的说话声,锦瑟执起妆台上放置的早已斟满了酒水的三足纹云酒杯,冲着那镜中人举杯相邀。   “才比状元,貌动江南……呵呵,姚锦瑟啊姚锦瑟,你真是天下第一蠢女!敬你,愿你死后早得超生,来世再别与人为妾了。”   此时的院外,骁骑都尉杨松之健步进来,高大的身躯甲胄随步伐铮然作响,刚毅的面容在玄色铁甲的映衬下越发英挺俊朗。   张大人听到响声回头,一惊之下忙上前见礼,“都尉。”   杨松之刚刚在院外便察觉了这边情景,见院中极为安静,六七个禁卫军竟是站在院中如恭候着什么人一般,他便心生奇怪,这才入了院子。见张大人行礼,他虚扶一下,这才问道:“出了什么事?”   张大人见他过问,忙将方才的事禀告了,便见杨松之一双剑眉微微挑起,又问道:“你方才说,她劝谢少文致仕?”   张大人便道:“正是,那武安侯夫人是这般说的。”   杨松之的目光便沉了沉,她这话是对父亲,还是对时事?不论如何,一个女人能有这般见识,倒也实属难得了……不亏是出自一门双状元的姚府。   “不好!”他想到这里却猛然将眸子一睁急喝一声便向屋中跑,大步上了台阶一掌便撞开了房门冲了进去,入目却猛然顿住了双脚。   屋中,菱花镜前锦瑟正双手撑着梳妆台缓缓站起,听到声音她回过头来,珠玉步摇叮咚作响,盛装花颜,可那双唇之间却涌出大量的鲜血。偏那面容之上,五官之尽,无处不在笑着。   那笑凄婉而绝美,鲜血沿着下巴低落,她的身子也随之缓缓倒下,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飘落……   眼见那身影落地再无声息,杨松之不知为何竟是一阵胸闷,闭了闭眼。   而紧随他冲进屋里的张大人也是惊得张了张嘴,随即叹息一声,“倒是个刚烈的,只可惜所嫁非人。”   却于此时,有小兵过来禀道:“……外头有一个婆子带着个姑娘滋扰冲撞,说她们原是这府中锦姨娘的奴婢,非要冲进来寻人,闹得府门处百姓们议论纷纷,将军您看是不是强行赶走?”   杨松之闻言这才迈步出了屋子,却是吩咐道:“将人带进来,把这尸首予她们,给些银两让她们置办口薄棺好生安葬了吧。”   他那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张大人说的,张大人却是愣住半响才反应过来地忙应了声是,目光追随着杨松之离去的高大身影却是带着些许诧异。   这位爷历来是个冷性子不爱多管闲事的,今儿这般倒是头一遭。且不说让他给银两的事,只这位锦姨娘本是犯官女眷,却自戕谢世,按大锦律法,尸首是要抛尸荒野的,世子这般却是不合律法了。   虽对杨松之这般身份来说,此等小事做下也不会如何,可万一被政敌揪住不放却也免不了一场麻烦,难道就因这女子对查抄侯府之事立过功吗?真真是奇之怪哉。   ------题外话------   下章就重生了,吼吼,求收藏呀,宝贝们都别忘了收下哦。   谢谢tamyatam又送素素钻钻,抱抱。   011 重生   锦瑟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来到了地狱正被烈火炙烤,她只觉浑身上下无处不烫,头脑更是像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一般,竟是无法正常思考。   也不知过了多久,滚烫地发混的脑子才开始有了些许意识,祖父,爹娘和弟弟的面孔会不停在脑海中闪现,又夹杂着在武安侯府的一幕幕。又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有人在身旁走动,遥远的说话声断断续续辨不分明,还有苦涩的东西强行被灌进口中,她本能地吞咽。   一阵醒一阵昏,她终于能接收到一些支言片语,慢慢地当用尽全部精神能够思考这些话语时,那些声音那些话语却叫她惊疑万分起来。   “都怪大姑娘,明明知晓我们姑娘身子有恙,也知姑娘性子,偏还送书过来,害的姑娘熬夜这病才越发重了……”   “怎还编排起主子来了,那本《草堂文集》是前朝孤本,姑娘惦记许久,大姑娘这也是想叫咱们姑娘高兴才寻来的……要怨只怨姑娘一摸到书就放不下的性子,这回姑娘大好……一定要好好劝劝姑娘……”   “白芷,今儿姑娘似病渐轻了,这烧也似褪了些……去禀小少爷一声,小少爷这两日为着姑娘也睡不好……”   “明儿就是老太太的六十大寿了,听说京城武安侯夫人也要带着侯府世子来给老太太拜寿,姑娘如今却病着……”   ……   《草堂文集》?白芷?小少爷?老太太六十大寿?武安侯夫人和世子要来,病着,她病着……辨明这些杂乱的声音和言语,辨明自己的状态,锦瑟思量着,混乱着,彷徨迷茫着,惊笃着,直至肯定、期盼、希望着,最终不由既惊且喜地淌下了眼泪。   原以为死了,却没想到竟是得到了重生,两日来耳边丫鬟们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已叫她确定自己是真的又活了过来,并且回到六年前。   上苍悲悯,给了她重来一回地机会,这次她不求富贵、不慕权势,不要那才不状元、貌动南国的虚名,更不盼什么姻缘佳婿,只愿守护住唯一的弟弟,再无愧于心,无愧于地下长眠的至亲!   得知重生,想到前世的种种,锦瑟用尽力气想睁开眼睛,无奈身子竟完全不听指挥,疲软无力,甚至连长久的清醒她都做不到。她知道自己是生了病,前世时在她十一岁时也确实得过一场大病险些丢了性命。   想到那次病重期间所发生的,和她与弟弟之后的命运息息相关的几件事,尤其是老太太六十寿辰当日,弟弟在外受伤以致后来医治未愈而落下残疾的事,锦瑟便更加努力地吃药,更加拼命地欲挣扎而起。   苍天啊,你既悲悯令我重生,那便让我在大祸尚未发生之前亡羊补牢,逆天改命吧!   她念着,终于在这日的清晨,在最关键的一刻缓缓睁开了眼睛。当海蓝色的织金帐映入眼帘,锦瑟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目光四转,南墙四扇大楹窗,其上糊着鹅黄色的软纱,透过屋外的缕缕阳光将其映照的飘渺如暖烟,东墙上挂着一幅消寒图,靠北墙边用屏风隔开一个小起居室,隔着绣素心兰的薄纱屏风,依稀可见后头竖着的两架檀木书架和大书案……这分明便是她未出阁时在姚府所住依弦院的闺房。   那副消寒图,正是十一岁时她亲手所绣,消寒图绣了一株梅树,每过一日她便绣上一朵梅花在上头,如今才只绣了两枝花枝,正是二十三朵梅花,加上病倒的这三日,今日该是进九后的第二十七日,也就是万庆元年的十一月二十八日,也是姚锦玉的祖母,姚府老太太六十整寿的寿辰之日。   目光再度移到床下,只见踏脚上放置着一双绣鞋小巧精致,她瞧向自己的脚,白玉玲珑,却是属于女童的,所想之事被完全证实,这一切都不是梦,锦瑟不觉心跳如鼓,热泪盈眶。时光,真的,真的为她而倒流了!   “姑娘?姑娘醒了!”   屋中光影一闪,锦瑟抬头却见一个穿着绿色束腰右衽袄子,暗青襦裙,系褐红色汗巾梳着丫髻的丫鬟端着铜盆进来,瞧见她醒了便忙大声唤道,语气中倒是含着几分欢喜。   外头一阵响声,那丫鬟已快步到了床前,笑着将铜盆放在脚架上,这才为锦瑟披了一件紫貂滚毛的长褙子,将她扶起靠在了大引枕上,一面滚瓜般道:“姑娘这可算是醒来了,都昏迷三日了,大夫说若姑娘不醒只怕就……瞧奴婢说的,姑娘怎会不醒,这可不就大好了!”   她长的极为娇美,如今瞧着已有十四五岁,身段窈窕,面皮细白,尤其是一双眸子很是灵动,说起话来神采奕奕,倒又给那脸蛋儿添了几分光彩。   眼见锦瑟张口欲言,她便又笑着道:“姑娘且莫急着说话,累了嗓子便不好了,一会子奴婢给姑娘端了参汤来好好润润喉再言语也不迟。奴婢这便去禀告夫人,夫人这都惦记了三日,今儿一早还叫凌雁姐姐过来瞧过姑娘呢。白鹭、白鹤你们仔细瞧着姑娘,可莫再叫姑娘着凉。”   她说话间已有四个小丫鬟进了屋,年纪却都要小一些,瞧着皆十岁左右,锦瑟将目光在笑着应声的白鹭身上打了个转儿,却是开口道:“凌珊不必了。”她的声音虽是暗哑却带着好不含糊的坚持和命令。   凌珊闻声止步,回头瞧向锦瑟,目光中诧异和探究一闪而过。锦瑟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生冷便目光低垂地咳了两声,就着白鹤端上的蜂蜜茶吃了两口,这才虚弱地冲凌珊笑道:“今儿是老太太的寿辰,一会子宾客也都该到了,婶母想来是极忙的,这些日婶母定然为我没少累着,如今我已无大碍,便莫让婶母来回地跑了,等晚些再报也是一样的。好凌珊,我极饿了,这口中尽是苦味,真是难受。”   她一下子说了这么些话便有些气力不济地喘息起来,凌珊忙上前帮她顺着气,一面道:“姑娘莫急,奴婢这便叫人摆饭。”   声音尚未落就又有两人进了屋,打头的是个四十出头的嬷嬷,容长脸,眉毛显得比平常人浓些,因长了眉心摺,故而瞧着有几分严厉。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和凌珊穿戴一般无二的丫鬟,只年龄却要小些,有十二三模样,端着托盘,上头放着几碟精致的小菜和一碗汤。   那嬷嬷进来便快步到了床前,见锦瑟冲自己含泪而笑便也眼眶一红,颤声道:“姑娘总算是醒了,老奴……老奴对不住少夫人,没能照看好姑娘,老奴有罪。”   “王嬷嬷快别难过了,如今姑娘不是大好了吗,再惹了姑娘伤心,岂非所愿?嬷嬷往常总教导奴婢们,如今倒是自己个儿糊涂了呢。姑娘将才说饿了,瞧奴婢端了什么过来?”跟随王嬷嬷进来的丫鬟白芷笑着打趣王嬷嬷,她话是说的俏皮,面上也一派欣喜,可那眼眶却也不自觉地就红了。   锦瑟目光含泪地瞧着两人,心中充满了感激。王嬷嬷和白芷皆是她生母留下的,当年祖父致仕离京将宰府的下人们多数都遣散了,后来祖父在南下途中病故,便又遣散大批,如今跟着锦瑟姐弟入住姚府的本便没几个老人了。   而白芷五岁进府便一直是锦瑟的贴身丫鬟,王嬷嬷更是锦瑟的乳母,前世王嬷嬷为护她在金州之乱时惨死,白芷更是被二少爷玷污了身子,一头撞死在假山上,如今两人能重新回到她的身边,锦瑟岂能不喜极而泣?   有她们和柳嬷嬷、蒹葭在,锦瑟不信自己不能逆天改命护弟弟周全!   锦瑟想着目光便愈发清亮了起来,一旁的凌珊见王嬷嬷和白芷凑上前去便退后了一步,却是快速地给白鹭使了个眼色,白鹭会意这便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了房。   ------题外话------   今天双更啊,晚上六点还一更,抱抱亲们,都表忘记收藏呀。谢谢宝贝tamyatam,muer321滴钻钻呀,O(∩_∩)O   012 二更   “嬷嬷,你快去书萱院和文青说一声,就道我大好了,免得他惦记。”锦瑟和王嬷嬷二人寒暄两句,这便吩咐道。   王嬷嬷应了忙吩咐白鹤往锦瑟弟弟在外院的住所书萱院去,而白芷已将炕桌支在了床上,将端来的几样吃食一一摆上。锦瑟昏迷三日一点气力都没有,又被灌了这几日的药口中更是一径的苦,似连五腹六脏都浸泡在了这缠绵不去的苦味中一般。   可也是这种真实的苦味令锦瑟心中一阵阵发甜,她虽极饿可却一点胃口都没,只念着弟弟又欢喜非常,这才不觉用了两大碗的粥,又佐着菜品连吃了五六块糕点,眼瞧着她竟没有停口的打算,王嬷嬷生恐她病的太久累了胃,这才劝着她停著。   漱了口,白鹤已从外院回来,却是俯身禀道:“奴婢到书萱院只见了白玉姐姐,白玉姐姐说小少爷今儿一早便和四少爷出门去了,如今还没回来。”   锦瑟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只道果然,弟弟不在家中!   前世时,便也是在今日,姚锦玉的四弟一早就拉了弟弟文青出府,到午时开宴,府上的少爷们轮流上前给老太太贺寿时两人竟还无影无踪,宾客们正议论,却有奴才来报说二人回府了,却是被下人用担架抬回来的。   听闻此事,老太太情急之下险些晕倒,吴氏忙着吩咐下人去请大夫,忙着去瞧文青和庶出的四少爷,更要忙着招呼客人,又因她已身怀六甲而不知,竟是累的在书萱院中一头栽倒过去。   老太太的寿辰便被这般搅了,彼时各府夫人们自免不了去探看一番,吴氏哭诉几句,担忧万分地提起病倒的锦瑟,提起如今被打断了腿的文青,喊着如何地对不住作古的堂兄堂嫂,没能照顾好两个孩子云云……   夫人们这才知晓,原来锦瑟未曾到前头给老太太贺寿皆因贪看了一夜古书竟是病倒了,而今日姚文青之所以被打断了腿抬回府中,也皆因他一早便拉着府上四少爷去酒楼吃酒,结果一贱民冲撞了他,便生出了纷争,而那贱民生的孔武有力小厮不济事这才打伤了文青,四少爷更是因护着文青而被伤了脸。   吴氏连日操劳待客之事又要担忧锦瑟的病,更因担忧而忽略了自己个儿的身子,有孕多日竟未曾发觉,又在今日被文青受伤一事惊到,这才累得晕厥。   彼时客人们没说什么,可事后锦瑟自恃才高、清高自诩、心高气傲、不够贤淑端庄,其弟文青骄纵跋扈、不敬尊长、贪玩好酒、仗势欺人的名声却不知自觉地传了出去。不少夫人谈及两人只叹首辅之家、清贵之门,不复往昔,门风败落至此,引人叹息。   而反观之下,吴氏贤惠宽仁、慈善敦厚,恭顺慈爱,其女姚锦玉大方得体,淑惠友爱的名声却也不胫而走。   其后文青的腿无法治愈,得了残疾,再不能参加科举,而锦瑟更被武安侯夫人不喜几欲退亲。相形之下,上门给姚锦玉提亲的喜婆却险些踏破了门槛,一升一降何等明显,何等讽刺。   可当年锦瑟竟还为吴氏病倒而心生愧疚,为搅了老太太的寿辰不安数度,到底是她当时年幼好欺,还是吴氏等人太过居心叵测?   想着这些,锦瑟的双手不觉握紧,脸色也发白,目光更是冷了下来,身子禁不住也有些微微发抖。   王嬷嬷瞧在眼中吓了一跳,忙上前摸了摸锦瑟的手,急声道:“姑娘可是冷了?”言罢便忙又唤了白鹤去添火盆。   锦瑟这才缓过面色,拉住王嬷嬷的手笑着道:“许是刚醒来有些累……”   正说着便听外头小丫鬟们的请安声,接着便有人高声报着,“姑娘,夫人和大姑娘瞧姑娘来了。”   “姑娘刚醒来,怎经得住你们这般吵闹!没规矩的,快住嘴!”   外面紧接着便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听上去极为年轻,悦耳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严。接着门帘被打起,脚步声传来,很快里屋中光影一闪进来几人。   锦瑟听到声音心头紧了一紧,低垂的目光锐利一闪,再抬眼时已含着温婉笑意。只见打头进来的便是姚锦玉,她穿着一件粉红绣漫天桃花的长褙子,外套一件银红白狐皮右衽无袖短袄,领边儿袖口均镶着雪白的狐狸毛,下配银红马面裙,裙中的马面绣着鹅黄桂花枝,橘黄小碎花,栩栩如生,似能飘香,十分雅致。   她一进来那轻灵动感又充满活力的鲜亮身影便似一下子叫这略显沉闷的屋子亮堂了一下,随着这身影闪进来,清亮而含笑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妹妹可算是醒来了,这两日可把姐姐担心坏了呢。”说话间姚锦玉已到了床前,自然而然地在床边坐上拉住了锦瑟的手,目光含笑满脸欣喜地瞧着她。   锦瑟回握了她,同样用含笑的眸子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姚锦玉。   一身鲜亮而深深浅浅的红色将她本就娇嫩的脸蛋儿映衬的更加讨喜娇俏,头上梳着丫髻,只缠着两串大小均匀,品质上好的圆润粉珍珠串,珠串在发髻上挽成珠花,珠花边儿上偏用同色的米粒儿珍珠制成一只栩栩如生的振翅蝴蝶簪子斜斜插着。   耳戴碧玉坠,颈上挂着雕花精致的赤金璎珞圈,通身上下富贵却不招摇,雅致却也不失活泼。   虽是精心打扮过,但却不露痕迹,想来吴氏为让女儿今日露脸很是费了些心思呢。这般用心,就是为了武安侯夫人携谢少文来府吗?   “几日未见,姐姐今日瞧着不一样呢……”锦瑟不觉笑着道。   姚锦玉闻言不知为何心中竟是咯噔一下,只觉锦瑟这话似是意有所指一般,又感她的目光似穿透了她的面容直盯进了她的心底,将她心里那些谋算都瞧了个透透。   她笑容微微一僵,细细去瞧,却见锦瑟双眸含笑,神情温婉亲昵,哪里和往常又丝毫的不同?只那一双眼睛却似比平日清亮了些,也深邃了些,黑洞洞的竟叫人不敢久瞧。   “瞧妹妹说的,只三日未见,姐姐哪里就不一样了。”姚锦玉有些忐忑地道。   “我瞧着姐姐今儿特别漂亮呢,眉目含春,莫不是有什么喜事?”锦瑟微微歪头,打趣着道。   听锦瑟这般说,姚锦玉面色又是一变,心也突突直跳。自她前两日从母亲那里得知和姚锦瑟有婚约的武安侯世子今日要陪同母亲来府,又听了母亲关于她亲事的几句暗示的话,她这两日便禁不住一直在想那个相貌出众,仪表堂堂,尊贵高才的侯府世子。   眉目含春?她难道表现的这般明显?姚锦瑟难道真瞧出了什么不成?   姚锦玉想着面色就有些难看,一股做贼心虚的感觉油然而生,锦瑟瞧着她微僵的面容心中讥诮。   恰在此时吴氏走了过来,笑着道:“你姐姐不过是瞧你醒了高兴罢了,我的儿,快快叫婶娘看看,可怜见的怎就瘦了这么些。”   ------题外话------   二更到,那个杨帅锅由亲亲谢丽华领养了哦,亲亲们瞪大眼睛,下章会有美男出现哦。   013 出府   吴氏说着已到了床前将锦瑟揽进了怀中,一幅疼惜万分的姿态抚摸着她的长发。锦瑟自吴氏进来便刻意未去瞧她,只恐一时难以控制情绪叫精明的吴氏瞧出端倪来。   前世她已进了武安侯府,远在京城没有机会谋算到身在江州的吴氏,加之机会一纵即逝,她也等不到慢慢谋划了。只想着姚锦玉落得个悲惨结局,吴氏费尽心机谋来的好姻缘却反倒害了女儿,累了全家,必然也不会好过。   可论起来弟弟的仇她却是没能报得了,论起来吴氏比起姚锦玉来更为可恨可憎。因前世害的姚锦玉凄惨一生,锦瑟的恨稍缓,故而如今再见年少的姚锦玉她尚能控制情绪,对吴氏锦瑟却不得不小心翼翼。   如今被吴氏拥进怀中,闻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香气,锦瑟心中一阵恶心,到底没能忍住咬了牙。她忙抬手拽住吴氏的衣襟,将神情变幻的面庞往她怀中埋了埋,含糊地喊道:“婶娘……”   吴氏见锦瑟撒娇,又听她声音微颤,只道锦瑟闹小孩性子,倒觉难得。以前锦瑟对她敬重有加,信任有余,感激也甚,却是不曾如此亲昵于她的。   果真是再大的人一生病便孩子气了起来,吴氏却也不介意在锦瑟如斯脆弱之时令她更依赖自己一些,故而便笑了起来,道:“好孩子,婶娘知道你受苦了,如今病好了以后可莫要再任性了。”   锦瑟这才自吴氏怀中退了出来,乖巧地点头,尚未言语却又一阵剧烈地咳嗽,直咳的声嘶力竭,眼见便要晕厥过去一般。   屋中一阵慌乱,恰大夫已被请来,锦瑟被扶着躺下,垂了床幔请了脉,大夫只道锦瑟已大好了,只是身子还有些虚,还要调理几日才可,万不能马虎随意下床走动。   锦瑟躺在床上听着大夫特意的交代,唇角微挑,而王嬷嬷等人闻言却放下心来。   送了大夫出去,床幔被挑起,经这一阵折腾,锦瑟好容易才安定下来,面色却是比之方才还不如,愈发苍白羸弱,晕晕沉沉。   吴氏瞧在眼中心中微定,今日一早她听闻锦瑟已清醒过来心头便咯噔一下,哪里放心的下,这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又让凌雁去请府上做客卿的周大夫一道过来,就是恐最后关头出了岔子,白费了心机。   现在她见锦瑟虚弱至此,又有周大夫的吩咐,锦瑟不可能下床到前头去,也不可能见到武安侯夫人和世子,便是清醒过来也无碍她的计划,这便笑的愈发和蔼可亲,抚着锦瑟的手道:“快莫言语了,要多休息,婶娘看着你睡着再走。”   锦瑟却挣扎着目含愧疚道:“我这身子历来不争气,为着我叫婶娘连日担忧操劳,锦瑟心中实在难安……”   她说着似才想起一般,目光突然一锐,强自挣扎着就要起身,怒声道:“凌珊呢!”   正垂首站在一旁的凌珊不想锦瑟会突然这般,压根就不明白锦瑟这是怎么了,她一脸茫然地上前,却是瞧着锦瑟发起愣来。   锦瑟气的抬手指着她,道:“我将才是怎么吩咐的,明明不叫你多嘴去报婶娘,你……你……平日里,我瞧你年纪大些,又是婶娘指给我的大丫头,对你客气礼遇,叫你统管这一院子的丫头们,倒不想竟是养成这么个奴大欺主的性子,瞧我病的起不来了,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了……咳咳……”   锦瑟说着便又咳了起来,吴氏忙安抚地为她顺气,一面厉目瞪向已惶恐跪下的凌珊,怒斥道:“作死的奴才!瞧你是个稳重的,这才拨了你来照看四小姐,你是如何做事的?!”   凌珊见锦瑟似要背过气去,吴氏又动了怒便知不好,哭喊着磕头道:“奴婢冤枉,奴婢也是怕夫人惦记,这才……”   “这才自作主张?好!好!果真是奴大欺主,来人,拉下去掌嘴,给我狠狠的打!”吴氏毫不留情的道。   姚锦玉在一旁瞧着,眼见婆子将哭喊的凌珊拉下去,想着凌珊之前是母亲身边的精细人,平日对自己也恭顺,如今在锦瑟身边做眼线,倒也尽力,加之母亲定然也不是真恼了她,只是被姚锦瑟逼到了这份儿上,这才如此责罚凌珊……   她想着便上前劝道:“母亲,今儿毕竟是祖母的寿辰,这般……恐有些不妥……”   吴氏何曾想为难自己人?她也确实是被锦瑟给逼的,不管凌珊该不该去报信儿,只她不听姚锦瑟的话便是欺主,何况如今锦瑟又被气成这般,言语还特意的点明了凌珊是她拨过来的人。   这便逼得吴氏不得不惩罚凌珊,不然就要落人口实。见姚锦玉上前求情,吴氏犹豫了一下却还是道:“正是你祖母寿辰,才不能留着这等欺主的奴才叫人笑话!”   外头很快响起了掌嘴的噼啪声,姚锦玉到底还年幼,面色就有些不好看,吴氏却已笑着安慰闭目喘息的锦瑟,道:“好了,好了,为这等奴才不值当……凌珊虽今儿行事有些不妥,但平日还是好的,你若真觉她不用心,来日婶娘给你换个更好的就是。”   锦瑟这才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两眼含泪地道:“婶娘对锦瑟的恩情,锦瑟都记住了……只是今儿是老太太大寿锦瑟身子不争气,怕是不能给老太太磕头了……”   吴氏含笑又安慰了锦瑟几句,锦瑟才不好意思地道:“婶娘,我想吃老福记的窝丝糖……”   吴氏闻言便摇头宠溺地道:“真真是个孩子,这有何难,婶娘这便叫凌霜出府给你买去。”   锦瑟却忙道:“今日宾客满棚婶娘身边姐姐们定然都挪不开,锦瑟不能帮婶娘已是罪过,岂能再添乱?这等小事便叫蒹葭和白鹤出府一趟就好。”   吴氏自是依她,点头道:“知道你懂事,好,就叫蒹葭于我回去取了出府的门牌便是,快快睡吧,莫再累着了。”   锦瑟这才甜美地闭上了眼睛,寸许便神情安宁地沉睡了过去,见她睡去吴氏彻底放心,便匆匆带着姚锦玉和下人们出去了。   屋中恢复宁静,锦瑟睁开眼睛勾起了唇。吴氏不是重名声吗,可她岂知这盛名本便是双刃剑,用的好了却是能当利器刺伤人的。吴氏若非怕人非议又怎会如此轻易就处置了凌珊,她不处置凌珊,自己又如何脱身出府去寻文青……   王嬷嬷送走吴氏等人,又安排了院子中的一干奴婢,待她悄步进屋时却听里屋中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似是白芷焦急的声音。   王嬷嬷一诧,只怪白芷今儿怎也不叫人省心,竟是吵了姑娘睡觉。快步进屋,王嬷嬷却是一惊,屋中本该躺在床上沉睡的锦瑟竟是下了床,正一手扶着白芷欲往八仙桌边儿走。   “姑娘这是……”   “乳娘,我现在必须出府一趟,文青有难!”王嬷嬷话尚未说完已被锦瑟急声打断。   王嬷嬷见她神情焦急严肃,虽惊疑,可瞬间明白过来,方才姑娘那般作为分明便是为了骗过吴氏人等,小少爷……难道真有了什么不测?!可姑娘又是如何得知的?!   王嬷嬷尚想不明白,锦瑟已是又道:“我现在没时间和乳娘细说,乳娘只要知道文青今日有难,若不及阻止,性命堪忧!乳娘,你快给我收拾一下,一会子蒹葭取了出府对牌回来,我便扮成白鹤和她一道出府!”   王嬷嬷耳听锦瑟说姚文青有性命之忧,又见锦瑟急成这般,便是觉着锦瑟此举极为不妥可也因心中慌乱只得听从。   一来她知道锦瑟历来都是有大主意的,二来也是怕阻了锦瑟姚文青真出什么意外,她压下满心的狐疑忙按锦瑟的吩咐叫了白芷看住院子,偷偷取了一套丫鬟的服饰给锦瑟匆匆换上。   收拾妥当,王嬷嬷见锦瑟面色虽苍白,可许是将才用了不少粥食,又被学过粗浅医术的白鹤按摩过手脚,血脉已通,步履还算沉稳,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只还免不了担忧的道。   “姑娘……要不还是老奴去吧?姑娘这般若是出了意外,老奴可如何自处!”   锦瑟却是坚定地道:“买一盒窝丝糖罢了,若乳娘出府必然引起吴氏疑心,反倒坏事。除了乳娘和柳嬷嬷,丫鬟们去我却放心不下,白芷虽是沉稳,可文青是个拧脾气,我总归是放心不下,乳娘,此事万不能有失啊,文青若有事我才真真是无法自处了!”   今日锦瑟本便是念着弟弟这才清醒了过来,自醒来她便一直急不可耐,只按捺着不叫自己慌乱罢了。因她知晓,只有让吴氏来瞧过自己,她才能放松警惕,而自己也才能顺利拿到出府的门牌,才能借机先控制了凌珊这个眼线。   如今一切安排妥当,锦瑟是一刻也不愿再迟延,生恐一个赶不及救不了弟弟,再落下一世遗憾和悔恨。   见一向沉稳温婉的锦瑟急成这般,王嬷嬷的心一个劲儿往下沉却也知道事情严重,再不多说,只道:“姑娘一切定要小心谨慎,老奴这便去安排,府上有老奴在姑娘但请放心。”   一刻钟后锦瑟便带着帷帽和蒹葭一道出了院子,直奔府中后门而去,王嬷嬷早叫小丫头冬雪打了前站。锦瑟和蒹葭到后门时,正逢管事婆子刚发了喜钱,又道今儿老太太过寿厨上会添四个荤食。看守房内一片热闹,婆子们正高兴着,哪里还有功夫留意锦瑟二人?   眼见她们拿着吴氏的对牌,又是要去给将醒来的四小姐买零嘴,这便直接开门放了行。   待双脚踏在高墙之外的土地上,锦瑟才松了一口气,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的体力,经这一路竟是有些双腿发软。   蒹葭也瞧出锦瑟的不妥来,忙扶住她,锦瑟便蹙眉道:“你去角门迎一迎来旺,叫他将马车驾过来,我在这里侯上一侯,要快!”   蒹葭闻言见锦瑟手心都是冷汗,也不敢耽搁,忙快跑着向车马出府的西角门奔去。   锦瑟又往门边儿上走了几步,这才扶着墙闭上眼睛养起神来,她正筹谋着一会子见到弟弟该如何行事,却突闻身后传来马蹄声,还不待她反应一声马嘶,伴着一个清朗悦耳的男声已在身后响起。   “喂,这里可是姚府后门?”   锦瑟本能回头,却见来人骑在一匹通体黑亮的高头大马之上,挺健的身姿如山如松,冉冉升起的阳光照射在他背后,映在头顶模糊了他的面容,依稀可见深邃的五官和古铜色的肌肤。   这人通身上下散发的气息给锦瑟的感觉倒像是草原上奔腾的汗血宝马,带着一股飞扬的霸气和野性。瞥了眼他身上的穿戴,竟是个异域人,只不知他寻姚府作何?   ------题外话------   谢谢亲亲tamyatam、muer321滴钻钻,亲亲谢丽华、应怜荷滴花花,抱住,今天素的一章很肥哦(*^__^*)   014 银子   锦瑟抬手挡了挡阳光,眼前一阵阵发黑,她闭了闭眼便扭了头,直觉不喜欢男子身上傲慢、嚣张又危险的气息。   那男子见锦瑟竟没作答,倒像是压根就没看见他这个人一般,不觉扬眉将马又弛近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盯着锦瑟,又道:“我问你,此处可是姚府后门?你是这府上的丫鬟?可曾知道今日江州县丞家的大小姐是否随其母到府上赴宴了?”男子似是很急切,一口气问罢却是从怀中摸出一钉银子来随手便向锦瑟仍来。   那银子掉在青砖地上发出一声响,被阳光一照熠熠生光,竟是足有十两大小,锦瑟目光落在正滚至自己前脚尖的银子之上倒不知该笑该恼了。   本来打探人家府邸后门便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所为,这位却又是为别府的大小姐寻美而来,恰那江州县丞吴家的大小姐锦瑟是认得的,颇有几分容色和气度。如今既知眼前这男子是冲吴大小姐而来,锦瑟又岂会告之?更何况这蛮人半点的尊重都不曾予她,这般施舍又野蛮的性子却是极惹人厌的。   故而锦瑟未曾言语,只抬手轻摇了两下表示不知这便欲错步离开,谁知她刚迈两步去路便又被堵住,那男子横鞭立马,竟是问道:“你不会说话?”   他这一动,坐下的马儿甩了甩脖颈,一口浊气便喷在了锦瑟的脸上,吹的轻纱微动。   饶是锦瑟性子再好也经不住这人如此无礼,更何况她这会子惦记着弟弟,是半点不愿在此多做逗留的,闻声她难得地怒目抬头,目光清沉盯着那人,却只道:“公子岂不闻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的道理?”   尊重别人的人,别人才会反之而尊重他。你对我无半点的尊重,我为何要回答你的话。   锦瑟的声音极是清淡,在这炎阳之下犹如一缕轻风,并未带出半点不悦,却端的清冷悦耳。   男子见锦瑟上着半旧的葱绿右衽襦衣,下套天青色襦裙,腰间又打着红色如意结,头上梳着双丫髻,扣着质地粗劣的轻纱帷帽,浑身上下无一点的金贵饰物,只双丫髻上别着一只颜色已晦暗的银质发簪。又瞧着她形容尚幼,只当是这府中的小丫鬟。   见她一直不说话后又只是摇手,便以为是个哑巴,哪里能想着锦瑟出口竟是这样一句。   他碰了冷钉子这才诧异地打量起锦瑟来,见小姑娘身量尚小,站在那里却透出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来,不仅扬了扬眉,倒起了几分兴致。   他手中长鞭一卷便将那落在地上的银子又带进了掌心,左手托着送到锦瑟面前,右手却是执着长鞭抵在锦瑟的下巴上,强势地逼她将头抬了起来。   接着他倾身下来,目光透过那层薄纱直逼锦瑟,再度开口,“敢问小姑娘,这里可是姚府?”   锦瑟被迫抬头,这才看清男子的长相,他瞧着极是年轻,古铜色的肌肤很是细腻,刚硬的面部轮廓,深邃的五官,眉飞扬如利剑,眸深沉似大海,鼻挺如峰,厚薄适中的唇轻扬起漂亮的弧度,昭示着此刻的兴味十足。饶是锦瑟瞧惯了谢少文那张金玉其外的皮囊,也被这全然不同的另一种硬挺之美晃了下心神。   这人不过十六七岁,身量却比常人高大许多,头上戴着黑狐皮帽,皮毛外翻,帽中镶嵌着一颗雕着图腾的剔透白玉,滚金色皮毛的窄袖袍,袖口金带束着,腰上缠着暗金碧玉厚锦带,外头披着一件玄色毛皮飞滚大氅,背直肩宽,轩昂英气中几分爽朗不羁溢于身畔。   锦瑟目光在他皮帽中雕刻狼头的白玉之上留恋片刻,又扫了眼他左肩背处披着的金貂贾哈,将那贾哈上头烙着的黑色海东青图腾瞧的清楚,锦瑟不觉心头一紧。   她眸光流转再度去瞧男子海蓝色的眸子,阳光将他一侧的睫毛染成金色,光彩灿灿,更映的那眸子如一颗蓝宝石一般剔透不凡。   燕国于大锦隔河而治,分庭抗礼已有十三年之久,燕国皇室系属达斡尔一族,本是草原游牧民族,故而如今大锦不乏异域人。只是如眼前男子这般蓝眸的却实在不多,再有男子身上的饰物,通身的气度,已叫锦瑟确定了他的身份,暗悔方才不该嘴快,徒惹事端。   锦瑟打量男子的同时,男子也同样在打量着锦瑟,只她一身下人衣衫,面容又被毫不透光的白纱布蒙着,身段又尚小,通身上下实没一点的可观性,唯那一头乌发倒如黑缎子一般光鉴照人。   感受到锦瑟清澄、从容的目光,他心中倒升起一份探究的趣味来,只觉那一层白纱极是碍眼,猫抓般地想知道是怎样一双眸子才能配得上这般沉静如水的目光。   可还不等他动作,锦瑟已飞快抬手拿了他掌心的银子,借着俯身行礼的动作退后一步避开了他的目光。   “奴婢请公子安,奴婢确是姚府的下人,只是奴婢粗笨只配在后院干些粗使活计,公子爷问的事奴婢却是不知的。”   锦瑟恭恭敬敬地言罢,便又诚惶诚恐地捏紧了手中银子,道:“奴婢谢公子爷的赏,奴婢还有跑腿的差事在身,就先告退了,公子爷您请便。”   她说罢倒似生恐被夺了银子般,绕过男子卯足了劲儿脚步匆匆就向远处去了。   她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倒是叫那马上男子微愣,反应过来时锦瑟已在三步之外,徒留一个背影。人家话也答了,赏也恭恭敬敬地领了,按说也没再拦人的必要。眼见着锦瑟的身影在墙角处一闪不见,男子才终于觉出不对来,剑眉一拧,突然惊喝一声。   “好个丫头!什么都没告诉爷,竟还敢拿爷的银子!”   锦瑟只说自己是姚府丫头,却也没明确告诉他这后门就是姚府的,更别提那吴家小姐的行踪了。   “哈哈,一个丫头你和她置什么气。她既说自己是姚府的下人,想来这处便是姚府后门了,只是这溜进府中寻人的事儿委实不妥,我看子御还是作罢吧。”   说话间一骑从巷子另一头打马而来,马上之人穿一身雨过天青色织锦遍地布云绣暗纹的长袍,领口袖口皆镶着白狐腋毛,宽锦腰带上绣着的雅致竹叶花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越发衬得他通身气质温雅,五官俊逸。   此刻他面容含笑,正几分打趣地瞧着那唤子御的男子,却是不知已在一边儿瞧了多久的好戏了。   ------题外话------   推荐下俺家娃子他爹奉天新文《古武—魔女降临》,请亲亲们帮忙收藏下哟,娃子的奶粉还指着它呢。   令子御被亲亲影月清洛领养,再谢谢太阳云elsawang,泓水纤洁666送素素的花花。O(∩_∩)O   十五章   子御却正是完颜宗泽的表字,而这在姚府后门堵了锦瑟问话的异域男子却正是燕国在大锦的质子,北燕二皇子殿下。   其和北燕太子完颜宗熹一母同胞,皆乃皇后金氏所出,自北燕和大锦江溪口一战失势后,北燕便停止了南攻,转而和大锦隔河而治,分庭抗礼,并送二皇子为质,如今已有七年之久。   完颜宗泽闻声回头,见萧韫面带戏谑的笑容打马而来,倒是眉宇舒展了起来,笑着道:“这姚府的丫头倒有趣的紧,来日再叫我撞上,且叫她好看!”   萧韫历来知道眼前这位的脾气,那是从来不吃亏的,也从没人敢惹这位,眼见他恶狠狠地说着便笑着摇了摇头,道:“小姑娘想来是将子御当成那偷香窃玉之辈了,为着吴家大姑娘的清誉不肯告之,小小年纪倒有几分侠骨。”   完颜宗泽听罢微微一怔,接着海蓝色的眸子便深黑了几许,气恨道:“爷知道那吴家大小姐是扁是圆?爷器宇轩昂、仪表堂堂,大丈夫立世,便是瞧上了哪个姑娘掳上马背便是,何需如此这般的躲躲藏藏。”   萧韫闻言便朗笑了起来,抚掌道:“子御所言甚是,只那小丫头所虑也是应该,若范新所探为真,那吴家小姐也算得上子御的恩人了,既如此又怎好累了人家清誉?子御便是再心切也需顾念一二才是,我已叫福昌回府去请母亲和妹妹了,此事托于家母不知子御可还放心?”   完颜宗泽也知自己行事不妥,本也是一时冲动,见萧韫如是说,便一甩马鞭调转了马头,叱了一声,“你们汉人就是规矩多,好好的姑娘非藏在深闺,迂腐!”   萧韫见他扬鞭而去,摇头一笑,接着却又若有所思地忘了眼方才锦瑟离去的巷尾。   方才虽是隔的远,可凭他的眼力却也瞧的清楚,那小姑娘有着一双养尊处优的手,那样一双手休说是粗使丫头了,便是夫人小姐们跟前儿伺候的大丫头也不会拥有,更何况那丫头指尖上分明带有琴茧,既懂弄琴,又怎会是粗使丫鬟?也便是子御这般不拘小节的才会被她糊弄过去。   他想着洒然一笑,一扬鞭子直追完颜宗泽而去,扬声却道:“冬阳碎金,子御与我福德楼上温就一壶好酒岂不悠哉?”   却说锦瑟离了姚府后巷,已是虚的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没片刻来旺便驾着马车赶到,蒹葭扶了锦瑟上车,又扶着她靠车厢坐下,从怀中摸出早用厚棉花荷包裹着的水囊出来,喂锦瑟补了些水,她的面色才算好看一些。   靠着摇摇晃晃的车壁,锦瑟闭上眼睛,神思早已挂在了弟弟文青身上。   她记得清楚,前世时便是在今日,因老太太过大寿,宗族的宗学给少爷们放了一日沐休。   一早四少爷姚文敏便拉了弟弟文青出府,文青因她病体缠绵,心中本便焦躁,又素来和姚文敏亲近,想着赶在午宴前回府给老太太拜寿,也不耽搁什么,便随了姚文敏出府散心。   不想在福德楼吃了两碟点心,便听两个客商说沈记药材铺新入两根老山参,品相竟是奇佳,文青便动了给她弄回一根补身的心思。   恰那沈记药铺子便在福德楼对面,姚文敏一撺掇,两人当即便去了沈记,只不想那参沈记竟是不卖,非说是为江州知府家病着的三少爷留的。   姜知府家的三少爷不过庶出,姜从文早年不过是父亲手下的从七品判官,如今父亲祖父相继病故,便连一个商人也敢如此作践人,文青小小年纪又怎能受得了。   闹将起来这便又牵扯到了恰到沈记给老母买药的庶民高大胜,此人孔武有力却生来一副莽撞性子,又惯好多管闲事,以抱打不平而自鸣江州市井街头。   他见文青和沈记掌柜闹将起来,便只道文青仗势欺人,和文青几言不合竟就动起手来,混乱之中那高大胜便伤了文青的腿,这中间姚文敏只怕没少推波助澜,而没有吴氏的许可,姚文敏一个庶子又怎敢在祖母的寿辰日带着文青出府厮混……   当年弟弟出事,她日日以泪洗面,只怪自己不争气,若非她病倒,弟弟兴许便不会有此一劫。姚锦玉更是借机以担忧为由住进了依弦院,日日陪着她,劝解她。   如今想来,锦瑟不觉冷笑,只怕劝解是假,以劝解为由日日提醒是因她之过才累的弟弟残废方是姚锦玉的真目的。   锦瑟也不会忘记,当年姚锦玉住进依弦院时,武安侯夫人和谢少文可也还逗留在江州呢,只怕此举姚锦玉在武安侯夫人眼中也当得上贤淑之名了。   可当年弟弟遭难果真全怪自己吗?只怕她便是未病,吴氏也会处心积虑地寻它法去害文青。   锦瑟想着往事,马车已一路狂奔直冲福德楼而去。到达福德楼时锦瑟已耐不住地轻撩了车帘一角,眼见福德楼前并无异常,而其对面的沈记药材铺却堵了里三圈外三圈瞧热闹的路人,锦瑟面色登时飒白。   已顾不上其它,她忙催促着来旺将马车驶过去,扶着蒹葭的手便慌慌张张地跳下了车,挤进人群便听到了里头姚文敏叫嚣不停的声音。   “文青,四姐姐可还等着这人参救命呢。你和他一个庶民粗人啰嗦什么,这山参今儿是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仗势欺人?小爷今儿还就仗势欺人了!”   锦瑟混在人群中往里瞧,目光在触到那个穿宝蓝色锦缎襦袍,束包巾头的瘦高身影时到底一个没忍住眼泪如决堤之水扑簌簌流淌了下来。   锦瑟目光焦灼在那身影上,眼见他听了姚文敏的话跳将起来,呵斥着叫小厮白易去夺参,眼见着他声色俱厉骂着那沈掌柜趋炎附势、势利小人,眼见着他怒容满面,却生机腾腾地就在自己的眼前!再不是那个躺在她臂弯血流而尽的僵硬躯壳,再不是午夜梦转的一场惊梦,一缕泪痕。   文青,弟弟……   锦瑟心中嘶喊着,双拳却紧紧握了起来。   十六章   “没听到五少爷的话吗?这参姚府要定了,给爷抢!”文青喝罢却只白易一人冲了上去,姚文敏适时呵了一声,登时姚府其余三个小厮也扑了上去。   那沈掌柜眼见店中乱将起来,当即便大声喊着,“住手!这参是给姜三少爷留的,说了不卖,你们这般强买可还将王法看在眼中!”   “王法?小爷今儿便叫你知道何谓王法!”姚文敏神情一戾,竟是一脚踹向店中置着的八仙桌,上头摆着的一套粉彩茶器登时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店铺中的伙计们皆是一愣,连那沈掌柜也似被吓了一跳,接着却是冲了出来,对着外头围观的百姓哭喊着,“大家快来看啊,官少爷仗势欺人,堂堂首辅嫡孙嚣张跋扈,目无王法,欺负一个生意人,小人这生意是没法做了啊!都说姚首辅清廉爱民,小人看也不过都是谣传误人!”   文青本便被姚文敏几句撺掇的心头窝着火气,如今听到掌柜的提及故去的祖父,登时哪还忍得住,小孩子性本单纯,故而对人情世故,世态炎凉有时体会的会比大人更深,这会子他只觉着多年来的委屈尽数被翻搅了上来,当即便冲了上来抽了腰间的马鞭指着那沈掌柜,两眼猩红地怒叱道:“不准你诋毁祖父!”   “官少爷要杀人了!姚府五少爷要杀人了,乡亲们给小人做主啊!”文青的鞭子尚未落下,那沈掌柜竟是就耍起了无赖,连滚带爬地瘫坐在地上嘶喊着。   “这是哪个府里的少爷?当真是不像话啊。”   “没听说是姚府的,姚府病故的大老太爷可不就是前朝首辅,咱江州出过首辅的也只这独一家,再没别人了。”   “姚府三老爷还做过两年咱江州知府,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哎,没诚想堂堂首辅之家,子孙竟是如此没个样子,看来是要败落了……”   “这姚府一门,父子双状元,上数一千年也是独一份,何等的风光,叫咱江州的读书人提起来面上也是有光,没想到……到底应了那句老话,富不过三代。”   ……   掌柜的这一喊,登时便惹的外头百姓议论纷纷,对着文青指指点点。   锦瑟冷眼瞧着,目光森冷穿过帽帷直盯在那沈掌柜身上。好一个首辅嫡孙,好一个姚府五少爷!   绝口不提姚文敏,却只把文青推了出来,字字击在文青痛点之上,句句夸大却独占个理字。哼,这般没皮没脸的无赖小人,文青年幼易躁又岂是对手!   “大老太爷一世清明岂容这人如此诋毁,文青,咱们和他拼了!”姚文敏眼见事态闹大,眼珠子骨碌一转冲文青叫嚣着。   “掌柜的莫怕,今日有我高大胜在此,看谁敢动这人参,敢动掌柜的这铺子!”却与此时,一直站在店中穿粗布衣裳,身壮如牛的汉子站了出来,一把将沈掌柜拽起,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直逼文青。   这人年富力壮,臂粗如铸,而姚文敏和文青也不过各带着两个半大的小厮,动起手来只怕唯白易一人会真心地护着文青。吴氏!好一手不露痕迹的借刀杀人!   锦瑟看到这里已是什么都明白了,眼见事态已如此,她只瞧着那冲上来的高大胜眯了眯眼,便低头冲蒹葭低语了几句。见蒹葭虽面有忐忑却握着小拳头点了头,想着前世她和柳嬷嬷的一路守护,锦瑟心头一软,不觉拉了她的手轻声安抚道:“没事,你只照着我吩咐的说便是,做不好姑娘也不会怪你,做好了,我和少爷都念你的好。”   如今蒹葭在一弦院不过是个三等小丫头,平日里锦瑟的闺房都是不能进入的,更别提如此亲近的接触锦瑟了。她今日能陪着锦瑟出来已是又惊又喜,又惧又怕,生恐办砸了差事,愧对姑娘,回去也没法向王嬷嬷交代。   如今被锦瑟如此安抚,抬头又能清晰地感受到锦瑟含笑的目光,她只觉浑身都充满了勇气。姑娘如此信任她,重用她,她势要替姑娘办好这差事。   见蒹葭面色镇定下来,锦瑟又拍了拍她的手,这才松了她悄然冲一旁看热闹的两个小乞丐走去。   “两位小兄弟,我这里有一桩买卖,不知小兄弟可感兴趣?”锦瑟言罢见那两个小乞丐分明目露亮光,便笑着自怀中摸出一钉银子来,却正是方才自完颜宗泽处得来的那钉。   “小兄弟只要顺了那穿姜黄衣裳的姚四公子腰间青玉,带着姚府小厮在这街头转上一圈,这钉银子便是你们的了。”   锦瑟低声说罢,见两人对视一眼,面有挣扎自知他们心中所忧,便又笑着道:“你们放心,只要带着姚府小厮溜上一圈这青玉大可故作心惧再扔于四公子,四公子既寻回了玉便定不会再事后寻你们麻烦。你们可瞧好了,这银子足足有十两,够你二人一年不用受饥寒之苦了呢。”   锦瑟说着将那银子在两人面前一晃,两人果便目光发亮直追银子,见锦瑟又捏了银子在掌,那高个的小乞丐已是一口应下。   “说话算数?”   “我在后巷等你们。”锦瑟只肯定地回道。   “好!”小乞丐言罢便和另一人低语了两句,两人泥鳅般钻进了人群,往里头吵闹之处而去。   锦瑟却未再瞧下去,只登上马车,便令来旺将车赶往沈记后隐蔽的小巷去。   马车刚转弯儿,锦瑟便依稀听到那边人群中传来姚文敏气急败坏的声音,“作死的偷儿,竟动到小爷头上来了,狗奴才,还不给爷追!”   闻声锦瑟唇角微挑,姚文敏腰间的玉佩乃其生母谢姨娘的遗物,却是丢不得的。更何况,如今那店中已乱了起来,姚文敏已顺利挑起了高大胜拔刀相助的热心肠,这会子他只怕乐得带了几个小厮撤离,好留了文青被打呢。   没了姚文敏在一旁挑唆,蒹葭才能有用武之地。   这厢锦瑟的马车已缓缓绕进了小巷,那头店铺之中,姚文敏眼见三个小厮皆奔了出去,便跺了跺脚一脸焦急地冲文青道:“五弟也知那佩对哥哥我非同一般,哥哥实放心不下……”   文青当即便道:“四哥快追偷儿去吧,不必顾念我。”   姚文敏眸中感激闪过,当即便拍了拍文青的肩膀,面有难色地道:“眼看就要开宴了,咱们得快些回去,这参……”   “这参弟弟是定要买的,四哥自管去,我便不信凭我竟连棵参都买不到!”文青当即便沉声道。   姚文敏见文青火气被又调高几许,这才放心,又瞥了眼满脸怒气的高大胜便匆匆冲出了人群。   ------题外话------   谢谢婉柔的花花,令那个完颜宗泽的字,素素改成了子御,才发现那个仲卿,竟和《孔雀东南飞》上的焦仲卿重了,俺说怎么这么熟悉,谢谢小荷的提醒。   十七章   姚文敏眼见要走出人群,余光见姚文青背对自己,这才又回头冲正躲在高大胜后头的沈掌柜丢了个眼色。   沈掌柜领了意,当即一脸苦相地拉住了高大胜的手臂,满是感激地道:“壮士高义,今日壮士若护小店周全,便是救了小店上下十来口人的性命,以后壮士但又所需,小店概不收费。”   那高大胜闻言却是不高兴了,将浓眉一拧瞪向沈掌柜,道:“高某岂是为你那几个药钱?!掌柜的只管叫伙计将参收起,高某人倒要瞧瞧,今儿谁能将这山参从高某的拳下带出这铺子!”   高大胜言罢便一脸戾气地盯向文青,那沈掌柜已是忙着吩咐伙计将参收起。文青一看岂能不急,正待喝了白易夺参,便听一个尚显稚气却清脆的女音自人群后响起。   “这位高壮士果真如坊间传言有一幅侠义心肠,只是没想着竟是认人不清,是非不明,这侠义奴婢瞧着却是要大打折扣了。”   随着这清脆的声音,众人不觉都遁声望去,见竟是出自一个小丫头之口不觉又都愣住,说话的蒹葭已趁此时挤过人群进了店铺。   那高大胜听蒹葭先赞自己,却语气突转又否了自己,本是一喜一怒,但见言语的不过是个齐腰小姑娘,便是有怒也是使不出来的,只粗声道:“小丫头这话什么意思!?”   蒹葭便福了福身,道:“壮士稍安勿躁,可否容奴婢问这沈氏掌柜的几句话?”   大锦极是注重男女大妨,寻常百姓家的农妇虽迫于生计也都在外奔波,但但凡有些余钱的人家便不会叫未出阁的闺女随意出门。那大户人家的小姐们便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就算因故外出也皆避开人群,头顶帷帽。   那些近身伺候小姐们的丫鬟也都耳濡目染,自持身份,出门办差皆轻纱掩面,显得倒比良家女子还要高贵一些。加之她们近身伺候,也算得上养尊处优,长期下来个个也都似那娇养的小姐一般,出了门无不狗仗人势,牙尖嘴利,对白衣百姓自摆了那清高的姿态。   高大胜间日地在坊间游荡,自没少见这等嚣张尖刻的奴婢。如今见蒹葭虽一身奴婢服饰,但衣裳上还滚着皮毛料子,便知她定来自大户,眼见她对自己恭敬有礼,又极是谦逊,不似刻意找岔的,怒气便又消下去几分,反倒生出一些好奇心来。   而围观的百姓亦然,皆想听听这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能说出个什么红白来。唯沈掌柜见情形突变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他也着实没将蒹葭看在眼中,一时大意,蒹葭已走至了他的面前,却是逼问道。   “敢问掌柜的,您口口声声说这山参已有了下家,是专门留给知府家三公子的,那这姜府上可曾留下了定钱?”   沈掌柜哪里想到蒹葭竟一口便触到了要害,竟是问出这个问题来,登时面上就是一变,但他见机却也快,只瞬间便梗着脖子道:“自是留了的。”   蒹葭便点头,又问道:“既是留了定钱,那便必是要写了凭据的,掌柜的可否将铺上存的底据拿出来供大家一观?”   沈掌柜闻言面上再难支撑,已是不好看了。只他见高大胜和众人皆目光炯炯盯着自己,哪里敢说没有,当即便沉喝一声,道:“这底据和账目一样,皆是我铺中重要物事,岂容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说瞧便瞧!”   蒹葭却道:“掌柜的何故就恼了?我也不是说要瞧铺上所有底据,不过只论这山参的一张罢了。若按规矩,底据自不是说瞧便瞧的,可如今既出了这等纠葛,掌柜的将底据明示一下也是应当,一来这样掌柜的也能更占个理字,再来这位姚公子想来也非那不讲理的,只要见了底据必是会退让一步的。”   蒹葭不过是依弦院的三等小丫鬟,加之大锦男女七岁不同席,故而文青见锦瑟一面都是不易,他本也只认得锦瑟身边几个得力的大丫鬟,根本便没见过蒹葭。方才他见蒹葭突然进来,也只认出了她身上所穿服饰,猜到她可能是姐姐院子中的下人,见她站在自己一边,虽是心中疑惑可却也耐着心性瞧了这许久。   文青本便不是那笨的,方才不过是一时气盛,又被姚文敏和这沈掌柜刻意撩拨这才失去了理智,如今一听蒹葭的话已然发现了症结所在,便也沉声道:“不错,只要掌柜的将姜府的定钱底据出示,小爷现下就给掌柜的低头赔罪!”   文青说的掷地有声,瞧热闹的众人当时对他便多了一份好感,又见那沈掌柜的语焉不详,面容几变,心头就犯了嘀咕。   见掌柜的不动,文青底气一足,便又道:“掌柜的怎如此犹豫不决?莫非根本就拿不出这底据?”   文青一言百姓们便也纷纷催促,连那高大胜也跺脚,道:“掌柜的既占着理字还怕什么,磨磨蹭蹭的叫人心疑!”   沈掌柜眼见形势急转直下,拿不出底据便没法交代,可那底据他又着实没有,便只好硬着头皮道:“姜府是小店的老主顾,那文管家亲自来下的定钱,他信得过小店还要什么凭据!小店也不敢就坑了知府家的银子啊。”   蒹葭闻言便诧异地道:“沈掌柜这话可就奇了,方才还说是有底据的,如今怎便又成了没有呢。这没有底据便是掌柜的空口白牙,这事儿可就说不清楚了啊。”   她言罢见众人议论纷纷便又道:“再者说了,这行商有商规,掌柜的开门迎客,自是按先来后到的规矩,万没将送上门的生意往外推的道理。没有下定钱,那便是谁先来谁先得,我瞧姚公子将才分明拍在那柜台上一张银票子,既是付了银子,这参何以就成了强买?还是掌柜的行商非是看先来后到,而是论个三六九等,得势与否?”   众人一听这话登时心中便又有了计较,原先瞧向文青的那些鄙夷目光便都转向了沈掌柜。   沈掌柜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入了蒹葭的套儿,当时蒹葭问起定钱,他便该一口咬定没有定钱,却有口头约定,若是那样虽会被疑,却到底还沾个理字,只可惜方才他一时情急,又心虚之下已入了套,就只能步步错了。   他急的出了一头汗,一时却不知该如何辩驳,就见姚文青上前一步,冷声道:“我既付了银子,这参掌柜的何以不卖?我入门便不曾横加一指在掌柜的身上,掌柜的何以说我仗势欺人,哭天抹泪?!”   文青这会子头脑已冷静了下来,见沈掌柜哑口无言,便又道:“这参若真是已被姜知府家订下,掌柜的为何还将它摆在外头示众,将才我入店询问,又于我详说这山参何等品相俱佳,眼见着我要付钱,却又突道这参是卖不得的。这倒不知是我仗势欺掌柜的生意人,还是掌柜的趋炎附势,欺我年幼,毁我名誉了!”   “这小丫头不知是哪位小姐身旁的,倒调教的大方知礼,颇有些机敏聪慧。”   “是啊,若非小丫头聪颖,倒真被这掌柜的一副小人嘴脸骗了过去。”   “如此看来果真是掌柜的欺负了人……若说今儿这事儿可就怪了,这生意人竟敢和官家少爷叫起板来,有些趣儿……”   “嘿嘿,将才这里可还有个姚府四少爷呢,这事儿……说不得,说不得啊……”   ……   文青说罢,众人已另有计较,纷纷议论谴责起那沈掌柜来,有那素知大宅门中猫腻之事的聪明之人心思已动了一动。而沈掌柜面色涨红,面对众人指责的目光却已回天无力,无从辩驳。   蒹葭却冲那高大胜福了福身,道:“高壮士义薄云天,见义勇为,只可惜这掌柜的却是存了坏心,怕是有意要累壮士美名,叫壮士也跟着沾上趋炎附势、巴结知府的脏名呢。”   那高大胜闻言便气的拳头握紧,铜铃大的目光直瞪向沈掌柜,竟是铁臂一伸直去抓沈掌柜的衣襟。   众人惊呼着瞧热闹,蒹葭却已悄然到了文青身旁,福了福身,道:“奴婢是依弦院的三等丫头蒹葭,请五少爷安,我们姑娘今儿一早便大好了,五少爷大可安心。”   文青闻言面上一喜,目光陡亮,忙道:“果真?姐姐大好了?”   那边高大胜已一拳砸在沈掌柜的面上,蒹葭见众人目光都在那边,再无人留意他们,这才又小声道:“请五少爷移步后巷便知真假。”   文青一诧,接着才吩咐白易一声,带着蒹葭悄然出了沈记,四下观望后匆匆向后巷而去。   两人却不知,此刻在沈记对面的福德楼上,临街的一处雅间轩窗半开,一双澄澈的眸子正含笑盯着他二人远去的身影。   ------题外话------   谢谢亲亲searchfairy滴钻钻和打赏,谢谢亲爱的991054283,虎窝里的幸福,百里秋,应怜荷送素滴花花。   十八章   这站在福德楼上将一切都尽揽眼底的却正是将才在姚府后门逗留过的萧韫。他和完颜宗泽离了姚府便相邀到了这福德楼上吃酒,本便是开着轩窗,依阁沐风,饮酒谈笑,故而对面沈记一闹将起来,他们便是不愿多留意,那拂面而过的风也将吵杂之声送了过来,凭借他和完颜宗泽的耳力自是将声音辨的分明。   更何况这下面闹事的还是姚府的两位公子,他和完颜宗泽是刚从姚府过来,故而免不了要多瞧上两眼,这样便将整个事端始末看了个清楚明白。自然,方才锦瑟在人群中的一举一动也皆落入了萧韫一双清澄的眸子中。   方才在姚府后巷萧韫便对锦瑟的身份起了疑,如今将她的一举一动瞧的分明,心里倒了然了锦瑟的身份。见姚文青跟着蒹葭往沈记后头的隐巷走去,他竟是难得的起了十二分兴致,极想知道那个颇有几分聪慧,机敏的小姑娘会对弟弟说些什么。   雅间门被推开,完颜宗泽刚巧从外进来,身后却还跟了一个身穿玄色武士服,腰悬长剑的侍卫,萧韫便目光一亮,却是冲完颜宗泽笑道:“子御,可否借影七一用?”   完颜宗泽闻言剑眉微扬,瞥了后头的影七一眼,便一撩长袍在窗边落座,他刚执了酒杯不想却听那边萧韫竟是吩咐了影七听人墙角的差事,当即饮酒的动作便是一顿,微诧地瞧了眼含笑的萧韫。   眼见他清澄的眸子中闪动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趣味,完颜宗泽不觉勾了下唇,在他瞧来,萧韫此人最是无趣,分明是有着喜怒哀乐的正常人,却永远一副谪仙般无大悲无不喜的模样,笑似朗月温润,立如兰芝玉树,不愠不火,温文尔雅,最是惹人厌烦。   难得的见有萧韫感兴趣的事,完颜宗泽自免不了打趣一二,眼见影七闪身出去,他举杯仰头灌下酒水,这才戏谑地盯着萧韫,道:“君子者,非礼勿看,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伯约今日可愧了君子称号。”   萧韫闻言倒是洒然一笑,拂袍落座,同样斟了一杯酒,修指轻转白玉酒杯,莹润相称,流动着优雅光泽,却道:“子御此言差矣,君子视思明、听思聪、疑思问……我这正是遵从了圣人所言,疑思问罢了。”   完颜宗泽见他巧言狡辩,素知他实也当不上什么君子,便举了举杯,仰头又饮下一杯酒来。   而此刻的沈记后巷之中,姚文青已带着白易,于蒹葭一道到了马车旁。来旺守在车旁,见文青过来忙行了礼。来旺是锦瑟乳娘王嬷嬷的次子,一直在姚府车马房当差,寻常依弦院若有外出办差的丫鬟多半都是来旺驾车,故而瞧见来旺文青并不疑惑。   他所疑惑的是,蒹葭何故将他带到这隐蔽之处,他本能地去瞧那马车,却正见那青绒面儿的车帘被猛地拉开,露出一张苍白却仍难掩丽质的面容来,竟是本该缠绵在病榻上的姐姐!   文青愣住,而车中的锦瑟却也僵在了那里,一双含泪的美眸只能定定地贪恋地一瞬不瞬地凝在弟弟身上,只觉鼻口一股酸涩,肿胀,竟是张不开嘴,难以成言。   锦瑟炙烫的眼神令文青又愣了半响,接着却怒容乍起,喝道:“出了什么事?谁欺负姐姐了?”   他这一声直令锦瑟心中暖意融融,泪水滚落,忙回头压了压面容这才又回过头来,冲白易和蒹葭道:“我和小少爷有话说,你二人去望风。”   见两人一东一西往巷口而去,锦瑟才整肃了面容又看向文青,沉声道:“上来。”   见姐姐如是,文青心中更诧,他登上马车,还没能问出一句话来,端坐着的锦瑟却又是沉声一呵,“你给姐姐跪下!”   文青听到锦瑟沉肃的喝声便又是一愣,他茫然地去瞧锦瑟,透过车中微弱的光影,只见姐姐端坐在那里,面容有些模糊,可却显得那一双明眸越发的晶亮,盈盈光芒中似饱含了万千情绪,悲恸、痛心、失望、疼惜、悔恨……竟是叫他辨不清,分不明,却叫他的心不知为何紧紧揪了起来。   “跪下!”   锦瑟再度沉喝,文青这才忙噗通一声跪在了狭窄的车厢中,便闻锦瑟肃然而问。   “我且问你,姚氏祖训第八页,第十六训何也?”   文青听锦瑟的声音极其严厉,虽不明姐姐这是怎么了,但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忙回道:“谦逊待人,端方行事,居身公正,胸襟坦荡,不可仗势欺人,不可……”   文青念着便已知锦瑟的意思,但觉一阵委屈,祖训尚未背完,已是含泪抬头瞪着锦瑟,辩道:“姐,我没有……”   锦瑟却再度沉喝一声,厉目打断他的话,锐声道:“你没有?!你没有却敢带着小厮大闹人家的药材铺子?你没有却敢一掷千金去和知府门第哄抢一根死物?你没有却敢当众甩脸子扬鞭子?我且问你,你仗的是谁的势?!你的谦逊和胸襟又在哪里?!”   文青被锦瑟连声逼问,欲辩解却又心虚,欲低头,可又着实委屈,加之自祖父去后,他和姐姐相依为命,姐姐对他关爱有加,疼宠如命,何曾如此的疾言厉叱过,他也着实有些害怕和彷徨,一时只忍不住倔强地抬手狠抹了满眼的泪,却是没敢再开口。   见文青双眸通红,委屈地跪在那里,锦瑟如何能不心疼?她双拳紧紧握起,半响才平息了情绪,又道:“你可委屈?你定要说是那掌柜的趋炎附势,可世态本炎凉,何必空嗟叹?你若真有傲骨,便该重振了家门,叫那些个不开眼的好好瞧瞧。可你非但因无谓之人的几句怠慢便失了心性,被激的跋扈狂乱,事起被人指责,累了风门竟还不知收敛,已是闯了祸却不知如何解祸,竟还一味的只知道争强好斗,姐看你是连蒹葭一个丫头都不如了!如今竟还不知错在哪里,妄自狡辩,你,你说……你可还配做父子双状元的姚氏子孙吗?!”   十九章   锦瑟的话说的极重,文青何曾被如此训斥过。他出生便失了娘亲,父亲不久也跟随而去,被祖父疼惜着一手拉扯到四岁,祖父过世,姐姐越发疼爱于他,事事顺着,生恐他受一丝委屈。族中之人也多怜惜他自幼失了双亲,面儿上也皆捧着他,如今猛然被锦瑟如此训斥他只觉彷徨又委屈,害怕又伤心。   可他虽年幼好欺,却也不是不识好歹的蠢笨之人,自知别人捧着他都是面儿上的事,唯姐姐是自己唯一的血亲,是对自己最好的。这会子糟了痛骂,委屈过后便也反思了起来,又听姐姐语气饱含失望,登时便越发心慌,流着泪认错道:“姐,我错了,你莫生我气,也别不管我,不要我……”   到底是虚年才八岁的孩子,眼见弟弟如此,锦瑟哪里还能忍得住,一个起身便也扑倒在了车厢中,将文青拦在怀里,拍抚着他的长发,亦垂了泪,泣声道:“傻茂哥儿,姐姐怎会不要你了。你是姐姐的命啊,有你才有姐姐,有你才有我姚家……姐,姐这是恨你不争啊,那姚文敏不过有些溜须拍马的本事,你便如此的亲近信任于他,你可知那喜欢在当面奉承别人的,也皆是那喜欢在背后诋毁别人的人,你可知他逢迎含笑的皮囊下,是怎样的苞藏祸心!”   文青听姐姐唤起自己的乳名来,心中一暖,面上越发愧疚难当,狐疑心惊。细想了方才姚文敏的种种作为,已是有些恍然。   而锦瑟言罢,这才情绪稍稍得到了控制,她抬起头来,压了压面上的泪痕,又瞧着面有所思的文青,殷殷恳切地抚着他的润湿的面颊,道:“你可知道,若非将才事态被控制了下来,会有怎样的结果?累了祖父和父亲的名声是小事,若真动起手来,你身旁便只有白易一个九岁的孩子,岂能不吃亏?姐姐知道,你是为姐姐的病心忧烦躁这才失了心性,可今儿他人能借你心境逼你就范,来日便亦可。唯有你修身养性,行事端方,多思多虑,才能防范未然。姐姐不指望你光耀门楣,只愿你莫再轻易入了人家的套,你若是……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姐姐……”   锦瑟说着想到前世的种种,身子一颤,已是面无人色,文青见她如此吓了一跳,忙握紧了锦瑟的手连声保证,道:“弟弟错了,往后再不如此,姐姐你别吓我!”   文青听了锦瑟的话哪里能没有想法,将今日之事细细一想,当真是越想越惊,越想越怕,姚文敏以及往日那些亲善族人的面孔在他脑中不断闪现着,竟是皆变成了伪善,唯姐姐才是他唯一的依靠,一心为他,值得他托付全部信任之人。姐姐不能没有他,他亦不能失去姐姐啊!   锦瑟回过神来,眼见弟弟就在眼前,眼见他青涩的面容上担忧和惊惧交织着,心知今日是她太过焦虑吓着了他。可强敌环饲,危机重重,已容不得弟弟不懂事,不长大了。若然他还如此的糊涂,只怕这小命早晚还是要不保的。   祖父过世,弟弟尚且不足五岁,五岁的孩子虽已懂得一些道理,可却依旧是一张白纸,落到吴氏手中,还不是任由其涂抹引诱的。便是弟弟资质再好,被刻意往错路上引,璞玉也必成顽石,而前世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这般,也没少被吴氏精心雕琢呢。   误人子弟已是有损阴德之事,如吴氏这般本便该被千刀万剐,老天不开眼,如今她既得重生,势要替天惩之!   锦瑟想着,这才缓和了面色,帮文青整了整有些微乱的发,这才道:“今日是老太太的寿辰,府上宾朋满座,茂哥儿行事万不可有错,快回府去吧。”   锦瑟也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一会子若被姚文敏察觉了端倪就又要惹出祸端来,如今她和弟弟都被吴氏拿捏在手中,是一步也不能行错的。如今他们在暗,方能有几分胜算,若是在羽翼未丰之时便和吴氏撕破脸,站在了明处,情形会比现在更艰难万分。今日她已给弟弟提了醒,想来他回去也必会多思多想,吴氏如今一招不成,也会消停两日,教导弟弟并非一日之功,也不能操之太急。   文青闻言虽心中存了许多疑问,可见姐姐已没再言的意思,便也未多问,只整了整仪容应命而去。   姚文青出了巷子正欲往沈记去,却见姚文敏带着三个小厮正巧往这边奔来,见他带着白易站在街上安然无恙,姚文敏显是一愣,又听沈记依稀传来沈掌柜的惨叫声,和那高大胜的怒骂声,登时姚文敏就知坏了事。他不知这么一会子功夫形势怎就翻天覆地,又暗悔方才不该就那么离去,加之生恐回去无法向嫡母交差,心已是有些乱了。   待姚文敏奔至姚文青面前,不觉就露出了焦急之色,道:“参买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方才那壮汉不还站在沈掌柜的一边,如今怎就对沈掌柜的拳打脚踢了?!”   文青见他如此,倒是挑起了眉,道:“那壮士瞧出了掌柜的嘴脸,自是不同了。这不是好事吗,怎么四哥倒似不高兴了?”   姚文敏总觉着姚文青意有所指,可瞧他神情又着实看不出端倪来,想着姚文青一直深信自己,被玩弄在他鼓掌之间,没道理这一会子功夫就变了,只怕是自己多想,便又催促道:“我只是奇怪罢了,文青可买到参了?”   文青闻言眯了眯眼,却是摆手道:“将才凑巧遇着了姐姐院子的丫鬟蒹葭,姐姐如今已大好了,那参已用不上了,便让给姜府的病秧子吧。时候不早了,四哥,咱们还是快回去给祖母拜寿吧,晚了四哥哥定要被婶娘责骂。四哥是庶子,今儿行事更该稳妥,都是弟弟的错,不该拉了四哥哥陪我出来散心。”   他说着便亲热地拉了姚文敏往后走,却是和平日别无二致,还多了两分关切,姚文敏也不过是九岁的半大孩子,哪里能看出端倪,闻言见事情已不成了,只能跟着文青走,心中却越发忐忑难安,对吴氏的惧怕中夹杂着一丝恨意熊熊而起。   锦瑟在后巷中等那两个小乞丐回来领了赏银,又多赏了两人五两银子,嘱咐了两人一番,这才出了巷子。马车驶出,却逢那高大胜怒气腾腾地自沈记出来,一路呵骂着从车旁而过。   锦瑟禁不住微微挑起车帘往外看,目光紧随着那高大胜的背影,锦瑟清冷的眸中杀意一闪而过。   前世弟弟受伤被抬回府去,吴氏便央了其夫姚礼赫,送了帖子到江州府,把高大胜直接下了大狱。高大胜在狱中受尽折磨,可后来却被开释,而其母彼时已因病情耽搁又忧心太过故去了,高大胜是个孝子,又血性的很,岂能不恨文青?后来他辗转参加了大丰的义军,当上了小头领,金州之乱时姚府一门逃难京城,弟弟便是惨死在了高大胜手下兵勇的钢刀之下,整整七刀,在她臂弯中流血致死……   往事一幕幕在锦瑟心头回放着,血的温度和弟弟渐凉的躯体似仍能感知,锦瑟双拳紧握,心中恨意翻腾。   她猛然闭上眼睛,死死咬牙,半响再睁开时,那眸子中已只剩清明和沉静。又瞥了眼高大胜的背影,锦瑟淡淡地收回视线,放下了车帘,心思已转到了姚府之中。   今日武安侯夫人带着谢少文进府,自己的亲事是要设法退掉的,可却不能以自毁名誉为代价,吴氏处心积虑地要在今日毁她声名,她又岂能叫她如愿?!   二十章   姚府的马车缓缓而去,福德楼上影七已将方才听到的关于锦瑟和文青的对话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完颜宗泽方才入了雅间,因故却又出去了一下,故而他只瞧见沈记闹将起来,却刚好便错过了锦瑟到来的一幕,之后他回到雅间,见沈记已是另一番模样,倒诧异了一下。   又闻萧韫吩咐影七去听墙角,便知沈记这一番变化定然和那马车中之人有关,故而他便未再多言,静候影七归来。如今听影七说起姚文青和其姐的对话,这才知道那马车上的人竟是姚府小姐。   这般他倒先想起了方才在姚府后角门碰到的那小丫头,心思便是一动,想着那小丫头莫不是姚四小姐身边的丫鬟?只一念转过,他便又丢在了脑后,眼见萧韫若有所思,便扬眉道:“怎么?瞧上那姚四小姐了?”   萧韫素知完颜宗泽口无遮拦,便只摇头一笑,道:“那姚四小姐今年应还不及金钗之龄。”   完颜宗泽闻言更是诧异,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蓝眸深邃戏谑地盯着萧韫,又道:“啧啧,连人家姑娘的芳龄都弄清楚了,年纪是小了点,我倒不知你还好这一口。”   萧韫系出青阳萧氏,萧氏一族世代簪缨,清贵名门,族中子弟科举入仕者众,江南有“状元皆萧”一说。而萧韫之父萧默当年却和姚诚同科,萧默本志在三元及第,却不想竟是在殿试之上落于姚诚之下,屈居榜眼。当年姚诚病故,萧默曾在府中拜祭,后锦瑟祖父病故,萧默更曾唏嘘过,父子双状元的姚氏自此怕要门庭凋敝,再不能入清贵之流了。   故而因父亲之故,方才见沈记闹将起来时,萧韫本便对姚文青多留意了两分,后又见锦瑟匆匆赶来,这才起了关注此姐弟两人之心,倒不想竟会被完颜宗泽如此误解。   他被完颜宗泽打趣地无法,却也无意解释什么,不觉苦笑道:“那姚四姑娘早年便和武安侯世子订了婚事,子御且莫胡言乱语碍了人家姑娘清誉。”   完颜宗泽却讥诮地扬唇,道:“谢少文?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可惜了这姚四小姐通透灵慧的性子。不过定亲罢了,喜欢了便是横刀夺爱也未有不可!”   萧韫自知完颜宗泽最瞧不上附庸风雅,自恃甚高,空有才名却不识时务,百无一用的迂腐书生,闻言只无奈而笑,倒是完颜宗泽言罢冲影七吩咐道:“这姚文青盯着些。”   萧韫这才开口,“将才不是说这首辅之家后继无人了,出尔反尔可不似子御所为。”   完颜宗泽被萧韫打趣,却也只抿了一口酒,道:“有姐如斯,这姚文青倒也未必不能成才,将来兴许能为我大燕所用。”   他言罢便不再多提,已转了话题,道:“我听闻金州一带百姓多以种茶,贩茶为生,只金州境内便有八个颇具规模的茶叶产地,茶叶多贩往南境小国,谓之‘边茶’,伯约可知此事?”   萧韫(wen)不想他会突然郑重其事地提及此事,心思微微一动,这才回道:“却有此事,金州在江州之南,峻岭环抱,关隘林立,地势险阻。因良田匮乏,故而土地便更多被世族豪强占去,金州佃户形同奴隶,除了要交纳地租,还要承担赋税徭役。因佃户占了十之八九,故而金州百姓较之其它州郡更为穷苦。百姓协稼不足以给,故而多兼营些采茶等业,私贩边茶换些口粮……”   这厢两人畅谈略过不提,那边锦瑟已到了姚府后巷,马车停下,锦瑟和蒹葭一路仍从后门回到依弦院,柳嬷嬷正站在院中拾掇着锦瑟养的两株锦带花,瞧见蒹葭和锦瑟一前一后进了院,忙怒目道:“可算回来了,姑娘将吃了药,等这窝丝糖半响了,作死的奴才,怎去了这么许久!还不快拿进来!”   她说着已是亲自打起了门帘,蒹葭是三等丫鬟没准许是不能进屋的,只福了福身便自去了,而锦瑟却诚惶诚恐地抱着怀中食盒快步上了台阶,一闪身进了屋。   她刚进屋已被王嬷嬷扶住,手中食盒被白芷取走被塞上了一个暖暖的手炉,几人簇拥着锦瑟进了内室,扶她在床上靠坐,这才取下了她头上的帷帽。   柳嬷嬷拧了热帕子给锦瑟敷了脸,白芷端来温热的当归红枣鹿骨汤,伺候锦瑟用下小半碗,她的面色才算好看了一些。那边白鹤已换好了衣裳,王嬷嬷亲自领她出了内室,在明间儿训斥着。   “将才外头回来,身上都是凉气,也不知规矩竟还想往内室凑,姑娘如今刚好些,怎经得住你这贱蹄子如此折腾,真是越发不叫人省心了,还不快出去!”   “奴婢……奴婢也是担心姑娘,想瞧上一眼,嬷嬷莫生气,奴婢这便出去。”   王嬷嬷赶了白鹤出去回到内室时,柳嬷嬷正劝着锦瑟躺下睡上一会,锦瑟却摆手道:“今儿是老太太大寿,我怎能躺在屋中真不露面?也只你们知道我是真病了,外头人只会道我这做小辈的不懂事,不念恩。我这精神还好,嬷嬷且扶我起来,白芷去寻套喜庆点的衣裳。”   柳嬷嬷闻言便蹙了眉,欲再劝,王嬷嬷却已走了上来,冲柳嬷嬷道:“姑娘说的是,一会子我陪着姑娘到前头去,绕一圈便回来,想来不会累到,听兰便听姑娘的吧。”   方才锦瑟走后,王嬷嬷想了许多,一旦怀疑的种子发芽,以前许多被忽视的事情便会一一浮现,如今王嬷嬷虽是心疼锦瑟,但也恐因一时心疼反会累了锦瑟名声,又见锦瑟确实精神尚好,便如是道。   柳嬷嬷本便比王嬷嬷性情绵软良善,办事虽妥帖,可心思却没王嬷嬷灵泛,又因王嬷嬷是锦瑟的乳娘,故而在这院子中,王嬷嬷是要压上柳嬷嬷一头的,见锦瑟和王嬷嬷皆这般说,她便也只好点头,锦瑟却是扶着白芷的手站了起来,上前两步拉住柳嬷嬷的手,道:“我知道嬷嬷都是为我,可如今……却不是歇的时候。有乳娘陪着我,我又怎会累到,一会子回来我还想用碟嬷嬷做的麦冬杏仁糕呢。”   柳嬷嬷闻言便笑了起来,眉眼间满是慈祥舒心的笑褶,连声道:“老奴蠢笨,只这做糕点的手艺还使得,老奴这便去给姑娘做。”   锦瑟眼见柳嬷嬷出去,这才令白芷扶着在梳妆台前坐了,却是撒娇地瞧向王嬷嬷,道:“自打白芷出了师,乳娘许久都未给微微梳过发了呢,乳娘梳发总喜欢先给微微按压头皮,说是这样能叫微微的头发变得又黑又亮,乳娘的手暖暖的,像风一样柔软,微微想念乳娘的大手了呢。”   微微却是锦瑟的乳名,自小便只有故去的老太爷,老夫人,老爷和夫人这般唤过,王嬷嬷是锦瑟的乳娘,锦瑟尚在襁褓时也曾如此唤过她,后来因尊卑有别便再未道过,自锦瑟祖父过世,锦瑟这乳名更似冰封了般,再无人提及。如今听锦瑟以乳名自称,又被锦瑟滴水般的眸子瞧着,王嬷嬷只觉一颗心都化了,当即便笑着上前道:“乳娘这便给姑娘梳个最好看的回心髻。”   锦瑟笑着将头靠近王嬷嬷怀中,任由她用手指梳理着她的长发,却是望着铜镜中王嬷嬷含笑的面容轻声却恳切地道:“乳娘,微微身边就只有你们几个了,你们都要好好陪着我,都要好好的,好好的才行!”   锦瑟连声说了几个好好的,目光中升满了依恋和感激,请求和坚持,王嬷嬷瞧的心头一痛,眼眶就有些发红,点头道:“姑娘且放心,老奴都明白。”   两人正说着,却听外头传来喧嚣声,王嬷嬷眉头拧住,尚未来得及出口询问,柳嬷嬷已一脸欣喜地进来,道:“姑娘,武安侯世子听说姑娘病了,亲自瞧姑娘来了。”   ------题外话------   谢谢lessina的打赏,亲亲泓水纤洁666的钻钻,亲亲海南诚信、681200送俺的花花,抱抱。另,萧韫被亲亲13557019452领走了哟。   二十一章   锦瑟闻言笑容微微收敛,明亮的眸子依旧盛着盈盈笑意,眸底一层寒冰却将那双眸子映的更加清亮璀璨。   柳嬷嬷瞧锦瑟不言语,又实难从她神情中瞧出端倪,只觉姑娘笑的令人炫目,可竟是叫人觉不出半点高兴来。她心下忐忑,便又去看王嬷嬷,王嬷嬷却也微笑了起来,满含欣喜地道:“世子和姑娘一起长大,情分是不比寻常呢。”   锦瑟闻言笑得越发温婉,情分这东西重在一个情字上,从来都是有情的时候才存在,而情却是这世上最易生变的事情。前世谢少文是对她有情,可不到三年时间,这情便被消磨殆尽,纵有姚锦玉百般迫害,却难掩他谢少文本便是寡情薄义之人的事实。   谢少文以爱为名,欺她骗她,为私欲而霸占她,毁她一生,后求而不得,依旧以爱为名,怨她恨她,负她伤她,这种男人本便比那至始至终都无情无爱的冷酷之人更是卑鄙无耻,可恨可憎。   只王嬷嬷和柳嬷嬷的心思锦瑟却也知晓,一来谢少文是母亲给她定的亲事,再来谢少文仪表不凡,身世高贵,难得的是文武兼修,在外人看来着实是难得的青年才俊,配她姚锦瑟这个破落户,实是太委屈了。自祖父过世,她带着弟弟在江州住下,头一年里武安侯府还常常使人自京城过来走动,对她多有关心,可随后两年却显得淡了,只逢年过节,她依礼送了节礼进京,侯府那边才按例回些,送过来的回礼也皆毫无特别,一瞧便是管家随意置办的。   而那年她随致仕的祖父南下,谢少文亲送到江口,依依惜别之情尚在眼前,她刚到江州,谢少文的书信更是逢月必至,连带的还总送些孤本和新巧的小玩意。只近两年却是再不见他的书信和礼物,王嬷嬷和柳嬷嬷虽从不和她说起此事,可她们心中却一度为此事担忧,生恐这门亲事出了差错,她如今身份不比从前,再被退了亲,那便再难说上好人家了。   如今她们听闻谢少文亲自来探病了,自是高兴非常,怕是觉着之前都是她们自己多虑了,还是母亲有眼光,这武安侯府果真是重信重义的,再来未来姑爷如此地看重紧张她,将来她出阁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前世时她何尝不是这般想的,在姚府虽是吴氏和众人都对她极尽客套,衣食无忧,可她却总有身世飘零,无处可依的感觉。曾记得当年得知老太太寿辰,武安侯夫人和谢少文要来,她也是高兴的,也想着,母亲总归是不会错的。谢少文和自己青梅竹马,武安侯夫人待自己如同亲生,这亲事又是自小订下,又有两家先前的交情在,自己嫁过去才算是有了家。   可后来面对冷淡高傲的武安侯夫人,她才知道何谓世态炎凉,瞧着谢少文虽坚持娶她,可却抵不住其母的铁腕手段,才失望地发现母亲为她寻的良人,实已不似幼时。她姚锦瑟从来都是骄傲的,既然人家不愿,她又何必上赶着要嫁,那谢少文便是再好,她也犯不着为个男人作践了自己个儿。更何况谢少文根本就是空有其表,软懦无担当,又自恃甚高的酸腐书生,她也着实看不上眼。   可到底当年她太过稚嫩,只想着将当初谢家留的信物送回,武安侯夫人便会寻人来退婚,却低估了世人的阴暗卑劣,被毁清白,竟还一心以为是命该如此,也实是弟弟的死让她根本没心思再想其它,致使后来被一顶粉轿抬进侯府,成了谢少文的妾,她也只消极避世……   想着这种种,锦瑟轻勾唇角,接着扬眸瞧向柳嬷嬷,问道:“谢公子如今人在哪儿?”   柳嬷嬷便回道:“已经过了惜缘院的垂花门,正往这边来呢,老奴这便去迎迎?”   锦瑟却诧道:“他到底是外男,后宅岂能随意进出,冲撞了其她姐妹岂不是我的错?是谁允他过来的?”   柳嬷嬷闻言却是笑着回道:“姑娘放心,是夫人在前头迎客,世子随武安侯夫人拜见夫人时,听说姑娘病了便禀了夫人,夫人说,姑娘和世子一起长大,又是定了亲的,按说世子便也算不得外人,世子关切姑娘,这一片心意总不好推却,特叫凌雁带着世子过来的。一会子,世子站在院中,隔着窗和姑娘说上两句话,知道姑娘安好,也便放心了,算不得违礼,传出去还是佳话呢。”   “这是婶娘的原话?”锦瑟取了梳篦慢条斯理地梳着长发,一面问道。   柳嬷嬷便道:“是夫人的原话呢。”   锦瑟便笑着点头,道:“佳话吗?只怕外人知道,对谢公子是佳话,对我……却难免要说声轻狂,不念姊妹了。”   王嬷嬷本是一时高兴,便没想到这层,如今冷静下来,又听了锦瑟的话,当即面色就变了,柳嬷嬷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有些底气不足地道:“姑娘是否太过谨慎了,这订了亲的男女平日里当着人见个面,说上两句话也是常有的。”   大锦虽重视男女大防,可定亲男女,一般家人也都愿意在婚前让其接触一下,好早日熟悉,有长辈等在场也不怕其做了出格的事。柳嬷嬷这般说,锦瑟却笑了。要知道谢少文虽是有了吴氏的允可才入的后院,算不得什么私下见面,可入了她的依弦院,在外人看来,这院子里都是她的丫鬟奴才,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却难保不叫人信意猜测。更何况,这谢少文第一回进府就堂而皇之地入了姚府后宅,以后怕有三有四也不为怪了,到时候吴氏借机整出些事端来,她才是防不慎防了。   又有谢少文当着武安侯夫人的面禀了吴氏要来看她,如今果真急巴巴地来了,那武安侯夫人又岂能乐见儿子如此,她不会怨儿子不争气,只会怨她姚锦瑟狐媚祸水。这一举几得的事,吴氏算计的清楚着呢。   王嬷嬷显然也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当即便咬牙道:“以往见夫人对姑娘体贴关怀,吃穿用度,从来不短了姑娘,有好的都是先撇开大姑娘紧着送来依弦院,老奴只当夫人是个好的,没想……”   锦瑟却微微一笑,道:“嬷嬷岂不知捧杀比棒杀可来得高明又狠毒的多。”   捧杀二字入耳,不但王嬷嬷面色一变,连带着一直都面带狐疑不信的柳嬷嬷也瞬间白了脸。以往她们只觉吴氏是好的,皆因锦瑟可怜,她们也一心地惯着捧着锦瑟,吴氏一般作为,她们自就觉不出不妥来,如今锦瑟一个捧杀,登时犹如醍醐灌顶,二人已瞬间明白了许多的事。   王嬷嬷当即便浑身发抖,接着却是噗通一声跪在了锦瑟面前,她一跪柳嬷嬷也跟着跪下,锦瑟一慌忙站起身来去扶,王嬷嬷已是泪流满面,道:“姑娘,老奴愧对夫人啊!老奴怎就猪油蒙了心,连忠奸都弄不分明……”   锦瑟忙将她和柳嬷嬷一一扶起,劝道:“皆是她太能做戏了,任谁瞧着她不是疼我到了心坎,不忍骂不忍责的。嬷嬷且莫自责了,重要的是眼下。”   王嬷嬷二人这才抹去眼泪,柳嬷嬷已是道:“姑娘且放心,老奴这便去挡了世子,万不会叫他进姑娘院子的。”   锦瑟却是笑了,点头道:“只怕嬷嬷一人拦将不住,婶娘如今在前院见客,这点子小事也不能惊动了老太太,这后宅便是以大姐姐为尊,嬷嬷不妨请了大姐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谢公子若知道此举不妥,定不会再执意坚持。”   既吴氏要毁自家姑娘清誉,拉了大姑娘下水也是应当。柳嬷嬷闻言领了意,双手一握,转身就匆匆去了。   锦瑟这才冲王嬷嬷笑着道:“乳娘给我梳个简单得体的双螺髻便是,一会子我从西角门出去,正巧往娇心院唤了三姐姐一道去给老太太祝寿。”   王嬷嬷闻言便笑了,有三姑娘一起,姑娘便能摘个干干净净了。倒是大姑娘,若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可要沾染一身毛了。   ------题外话------   谢谢小荷的花花。   二十二章   却说柳嬷嬷出了屋便见白鹤正一脸不愉站在院子中冲西厢房看,西厢房隐约传来喧嚣声,却是被掌嘴的凌珊正躲在里头嘤嘤地哭,几个平素和她要好的丫鬟正哄劝着给她上药。   白鹤见柳嬷嬷蹙着眉往厢房看,便紧走了两步,冲里头劝道:“凌珊姐姐快莫哭了,姑娘平日倚重姐姐,今儿也是气极了,等姐姐伤好了给姑娘配个不是,姑娘指定还是最看重姐姐的。姐姐如今这般哭个不停,不知的还道姐姐是不服姑娘呢……”   白鹤本是好意相劝,谁想她的话尚未说完,凌珊已是怒气腾腾地冲了出来,竟是一手指着白鹤的鼻子,便怒骂道:“死蹄子,眼见姑娘发作了我,便踩上头来了,红口白牙地说我不服姑娘,哼,继续说道啊,姑奶奶倒要听听你还能编排我什么出来!”   她的声音着实不小,只因嘴被掌的红肿出血,话语有些模糊不清,屋中寒冬几个眼见她怒了,忙上前劝解着。凌珊这才蹴了白鹤一口,嘭地一甩门扭腰进了屋。   白鹤被气的面色涨红,顾念着屋中的锦瑟,又不好和凌珊一般破口大骂,柳嬷嬷已是下了台阶走了过来,白鹤便眼眶一红,冲柳嬷嬷道:“她这般叫姑娘怎么休息……”   柳嬷嬷拍着她的手,低声道:“谁衷谁奸姑娘瞧的明白着呢,你急什么。”言罢却又低声交待了她两句,白鹤领了命便不再多言,匆匆出了依弦院往姚锦玉住的珞瑜院而去。   柳嬷嬷冷眼瞥了西厢一眼,这才急步往惜缘院的方向去堵谢少文。   屋中王嬷嬷自也听到了外头动静,当即脸色便沉了下来,白芷更是忿然地道:“姑娘客气些,她倒真当自己是小姐了!”   “老奴去瞧瞧!”   王嬷嬷说着便欲往外去,锦瑟却是拉了她,笑着道:“凌珊总归是婶娘送来的人,今儿刚受了罚,难免放不下脸面,哭闹也是正常。再来,我还恐她就此改了这性子呢,她不知改,自有婶娘帮着调教,乳娘又恼什么?”   王嬷嬷闻言见锦瑟笑的眉眼弯弯,领会了她的意思,便也笑了,道:“姑娘倒学的快。”   锦瑟见王嬷嬷目含宠溺,不觉顽皮地眨巴了两下眼睛。捧杀吗,婶娘,不止你会用呢。   珞瑜院,姚锦玉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叫丫鬟又细细地给她上了一遍胭脂,这才令大丫鬟妙红捧着给老太太准备的寿礼,带着另两个二等丫鬟妙青,妙彤款款出了屋子。却不想她刚出屋就见白鹤急匆匆地进了院,姚锦玉微微一愣,白鹤已笑着快步上来,行了礼,道。   “奴婢给大姑娘请安,大姑娘今儿真真是好看,奴婢远远瞧着只以为看到了九天仙子呢。”   姚锦玉今儿本便是刻意打扮过的,耳听姚锦瑟的丫鬟也如此称赞自己,当即便乐的笑了起来,嗔道:“本当你是个老实敦厚的,却不想也是个猾嘴的,你不在四妹妹跟前儿伺候,怎便到我这里来了,可是四妹妹醒来了?”   白鹤便笑着道:“大姑娘可冤枉奴婢了,奴婢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呢。我们姑娘还睡着呢,是柳嬷嬷听说夫人允了武安侯世子到依弦院探病,便想着世子最爱的云州金瓜茶,偏依弦院的茶将吃完了,嬷嬷便叫奴婢过来向大姑娘讨要些。”   姚锦玉闻言心里便是怦怦一跳,面上却是一笑,冲妙红道:“我道今儿这白鹤嘴巴怎似抹了蜜般,原是惦记着姑娘我的好茶呢。”言罢,又作势将柳眉一竖,冲身后妙青道,“该打,你去替姑娘好好收拾她。”   白鹤眼见妙青应了命作势扑上来,忙讨好地道:“府上谁不知大姑娘肖似了夫人,是最宽和仁善,体贴下人的,奴婢便是不说好话,大姑娘也定会赏了茶,奴婢又何苦再违心地说假话,大姑娘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姚锦玉闻言便笑的越发甜美了,又嗔了白鹤两句,这才吩咐妙彤道:“去将我剩下的那罐金瓜茶都取了来。”   妙彤应命进了屋,姚锦玉却动起了心思。她今儿这般精心打扮,本便是为着武安侯夫人。   姚锦瑟的祖父乃是前首辅,父亲是状元及第,年纪轻轻便做到五品,母亲廖氏也系出名门,这才说了武安侯府这般门第的亲事。   可她姚锦玉,祖父姚江虽和姚锦瑟的祖父姚鸿一母同胞,可却没有人家状元及第,出仕入阁的本事,只是个经商之才。她的父亲,屡试不第,最后还是捐了个七品小官,凭着姚鸿的人脉,这才做到了如今的六品同知位上,而她的母亲吴氏也不过是商贾之女。   姚家虽富有,可却上不得台面,和清贵二字是如何都挂不上边儿的。比之姚锦瑟她在出身上差的便不是一星半点,若说亲事,只怕将来她能攀上五品知府家的嫡出公子已是难得。如武安侯府这样的人家,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可前两日,母亲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有意为她筹谋……   武安侯府,那该是怎样的泼天富贵,世子夫人便是将来的侯爷夫人,那又该是怎样的高贵雍容,还有……世子谢少文,听说他不仅身世尊贵,人品贵重,容貌也是出类拔萃……   这样的人家,凭什么便只能是她姚锦瑟的,凭什么不能是她姚锦玉的,同是姚家女,她比姚锦瑟又差到了哪里?!自姚锦瑟入府,在这府中人人都捧着她,尊着她,倒是她这个正经姚府嫡出大小姐,事事都要往后靠,都要让着姚锦瑟,这又是凭什么?!   母亲说的对,武安侯府这样的人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凡有一丝可能,便是冒险,便是万难,也当一试,若能攀上,真真是于后辈都有益处。   再说,她姚锦瑟抢了她在府中的地位,她为何便不能抢了她的亲事!   姚锦玉想着,一颗心不觉便躁热了起来,怦怦乱跳,又想到方才白鹤的话,想着那镜子中自己窈窕玲珑的身段,娇媚动人的面容,再想着姚锦瑟还未曾发育的青涩身体,登时更是面颊发红,跃跃欲试。   她已是急着想见见那传言中俊美不凡的武安侯世子是否如母亲所言,是女子梦寐以求的良人,也急着让心上的那人好好瞧瞧她的姿容。   她这边想着,那边妙彤已取了茶罐出来,姚锦玉便亲自接了茶罐,笑着冲白鹤道:“走吧,我与你同去,也好瞧瞧四妹妹。”言罢,竟是不待众人反应,便兴冲冲地下了台阶,直出院门,往依弦院的方向去了。   二十三章   姚锦玉的父亲姚礼赫虽只是个六品同知,但在这江州地面上已算位高,加之姚家祖上便是江州人,在江州世代经营,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户,颇有些人脉。   姚府老太太做大寿,自不能等闲对待,数天前姚府便在城西设了布施棚子,惠及乡里,为老太太积福,今日府上更是红灯高挂,红绸铺地,花团锦簇,来往宾客络绎不绝。   吴氏作为当家主母自觉面上有光,她穿着一件绯红云锦钿花牡丹锦衣上衫,配着同色的绯红百摺罗裙,外面又罩着一件滚灰鼠毛的暗红蚕锦细纹长褙子,那领口处和腰带上,缀着几粒晶莹圆润足有拇指肚儿大小的北海珍珠,雪白的珠子一粒粒点缀在簇新的缎面儿上,显得很是惹眼。和她头上东珠赤金头面交相辉映,越发衬得富贵高雅。   她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自过门先后为姚礼赫添了两位嫡子,一个嫡女,如今最小的女儿姚锦玉也已十四芳华,吴氏眼见已三十又六,可她平日过的舒心,又注重保养,肌肤莹润有光,鹅蛋脸,杏眼柳眉,笑容温婉,眼见着竟比双十年岁的小媳妇更显风华正盛,风韵十足。   她今日一早便在前院陪着姚礼赫接客,端的是长袖善舞,应对得体,一番忙碌却也着实辛苦,只觉口干舌燥,双腿酸疼。身旁贺嬷嬷眼见她面露疲色,便小心地扶了她的手臂,劝着道:“就只剩知府姜夫人没到了,其它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岂用得着夫人亲自出迎,老奴叫凌霄守在这里,姜府的轿子到了立马禀夫人便是。夫人且到偏厅躺上一躺,也喝口热汤润润喉,夫人便是不为自己,也不能累着肚子里的小少爷啊。”   吴氏闻言这才点头,又不放心地交待小丫头,令其见姜夫人来了务必快些禀报,这才扶着贺嬷嬷的手进了明堂后头的小耳房。   她在靠窗的紫檀雕绘藤草鸟虫的罗汉床上依下,贺嬷嬷便奉上了一碗温热的润肺汤,又跪在脚踏上给她揉捏着双腿,吴氏用了两口汤,舒服地微阖双目,只片刻她便似想起了什么,神情微拧,又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厉声道:“哼,不是说四少爷等着回话呢,叫他进来!”   贺嬷嬷见吴氏满脸恼色,自知是姚文敏办砸了差事之故,她素知吴氏是个面慈心硬的,这会子是大气也不敢出,吴氏身边的大丫鬟凌雁已是应命出去,贺嬷嬷将吴氏扶起来在她腰后塞了个大腰枕,姚文敏已低着头被带了进来。   姚文敏进了屋也不敢抬头看,只上前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着大礼,口中喊着:“儿子给母亲请安,母亲今日幸苦了。”   他半响不听吴氏叫起,只闻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登时便心一紧。要说姚文敏也是个可怜的,生母产下他便撒手去了,他又是庶子,上头已有两个嫡出兄长,故而并不得父亲和祖母看中,从小便是在吴氏的打压中长大的,他小小年纪也不懂如何改善处境,只想着自己的小命和前程都握在嫡母手中,只有巴结讨好了嫡母才能获得生存空间。   故而一些事情吴氏稍稍透点口风,他便闻弦音而知雅意,巴巴的为吴氏去做,便是这样吴氏平日才能给个好脸色。对这个嫡母,姚文敏是又惧又恨,今儿差事没办好,又察觉到屋中沉肃的气氛,他盖在袖口里的手已是握了起来,额头瞬间冒了一层冷汗。   吴氏慵懒地依着腰枕,呷了两口茶,眼瞧姚文敏大气不敢出的恭顺模样,这才算是稍稍平复了些怒气,将茶碗一盖,发出咣当一声响。   姚文敏闻声吓地身子微微一抖,却忙磕头道:“母亲息怒,儿子蠢笨办砸了事儿,坏了母亲的事儿,有负母亲平日教导,儿子领罚便是,若因不成器的儿子气坏了母亲的身子,儿子真是……真是无地自容了。”   吴氏这才将手中茶盏递给身旁的贺嬷嬷,叹了一声,道:“敏哥儿啊,不是母亲对你苛责,只是你父亲本便子嗣单薄,只得你们兄弟三人,你虽非母亲亲生,可自小便养在母亲跟前儿,母亲对你和对老大,老二是一般无二的,实是对你寄予厚望,想着等你大了,也能帮衬着些你大哥,二哥。可你,你如今连这点子小事都做不好,你叫母亲以后怎么放心交给你大事,让你独当一面呢。”   姚文敏忙垂泪道:“母亲的心,儿都懂,是儿今日行事欠稳妥……”   他话尚未说完,吴氏便又叹了一声,接着却是语气温和地笑着道:“罢了,听说今日有不长眼的偷儿顺了你的物件,你这才离了沈记?是你那腰间的玉佩吧,我记着这佩似是谢姨娘留下的……哎,谢姨娘也是个命苦的,拼了命生下你却年纪轻轻地撒手去了,她是你生母,难为你有这份心,一直记挂着她。你是个至纯至孝的孩子,今日之事原也不能怪你,你且起来吧。”   姚文敏闻言心中更惧,哪里敢起身。他知这是吴氏在敲打他,也知吴氏看出了他那点子小心思。今日这玉佩不见,他确实紧张万分,一来这是生母旧物,他留在身边也能缅怀亲娘,叫一片襦慕之情有个去处可落。   再来,他那生母谢姨娘本是良家子,在上元节和姚礼赫相识相许,后才被抬进来做了妾室,这玉佩却是两人昔日的定情之物。他只望着留了这玉佩在身,时不时叫父亲看到,也能念着当年和谢姨娘的那些情分,对他多一份慈爱。   如今听吴氏这般说,姚文敏心中跳了又跳,只念着父亲不管事,将来自己的亲事和前程多数还是吴氏说了算,又想着吴氏平日里的手段,若是真惹了她,只怕他想见父亲一面都难。   他想着这些,到底身子一抖,一狠心将那腰间玉佩扯下,双手捧上,笑着道:“若说尽孝,那自是对母亲您,儿不是那不知事理的。嫡母才是正经长辈,母亲又教养儿多年,儿心中只认母亲一人。儿子今日办砸了事儿,但素知母亲是最疼儿子的,这玉佩质地不好,儿早想要个好的了,今儿既然母亲提及了这佩,儿便舔着脸求母亲赏儿一个更好的吧,母亲可定要应了儿才好。”   ------题外话------   谢谢亲亲梦落之繁花送素素滴五颗闪亮钻钻。   二十四章   吴氏这才笑了忙冲贺嬷嬷道:“瞧这孩子嘴巧的,办砸了事儿倒还讨要起东西来了,若是不给,却还成了我不疼他了。”   她话虽这般说,那笑意却不是做假,姚文敏忙讨喜道:“那也是儿素知母亲最宽和慈爱,才敢张开啊。”   吴氏便笑的更欢喜了,甩袖冲贺嬷嬷道:“罢罢,一会子你取了库房钥匙,将前年大少爷送回的那只三阳开泰的和田玉佩给了他吧。”   姚文敏便眼睛一亮,笑道:“大哥送回那佩可是前朝鄗大师的雕工,那和田玉也是上乘,母亲果真最疼儿。”   吴氏又笑骂他两句,这才似将注意到般,道:“怎还跪在地上,贺嬷嬷快扶这孩子起来,地上凉。”   贺嬷嬷忙上前扶起姚文敏,却也顺手取走了他手中的青玉佩,姚文敏便笑着道:“母亲休息,儿便先告退了。”言罢见吴氏摆手,这才又行了礼,躬身退了出去,一出屋,面上笑意已是瞬间而去,垂着的眸子中恨意翻滚。   而屋中,贺嬷嬷将那青玉佩拿给吴氏,吴氏恼恨而厌恶地推开,却道:“什么脏东西竟往我眼前拿,真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贺嬷嬷知道吴氏这冲的不是自己,故而便只将那玉拿开,笑着劝解道:“夫人何必生气,大少爷和二少爷如今都已长大,大少爷已有了功名在身,前途似锦,二少爷明年也要参加科举,定是能高中的。他一个小小庶子,只比桐哥儿年长几岁,又是个不成器的,还不是任由夫人拿捏,将来更是得把着两位少爷过活。等咱们大姑娘说上武安侯府的亲事,那在江州夫人就是独一份的体面。”   贺嬷嬷口中的桐哥儿却是吴氏长子姚文博去年新得的嫡子,吴氏听她提及孙儿,面容已露了柔色,桐哥儿如今不满一岁,贺嬷嬷却非说姚文敏比桐哥儿也年长不了几岁,自是为了讨巧卖乖,吴氏心知但却受用,当即就面色稍霁。   可她随即便又沉了脸,恨声道:“本想借着那莽汉的手毁了姚文青,连带着一举坏了他和姚锦瑟的名声,没想着精心设下的局,却都毁在了一个死人身上,那谢姨娘,活着的时候便是个狐媚子,如今都死了九年了,竟还阴魂不散,真真是晦气!”   贺嬷嬷见吴氏面色狰狞,想着当年吴氏对付谢姨娘的手段,还有谢姨娘的死状,登时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心升了上来,她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忙道:“我的好夫人哟,您瞧您和一个死人置什么气,快别恼了,气坏身子不值当。再者说了,那五少爷和四姑娘如今都捏在夫人手心里,又信任依赖着夫人,这局再设又有何难。”   吴氏听罢也觉自己太过心切,只如今武安侯夫人在府,又满棚宾客,错过了这个机会却又要苦等良机,她到底是不甘心白用心布置一场。再来如今未能如愿,短期内却是不好再有大动作了,而武安侯夫人在江州也呆不长久,有些事容不得她不急,锦玉眼见明年就要及笄,再不定下亲事,总归是她一场心病……   只如今已不成事了,她也无法,只怨天公不做美,毁了她的好事,又想着将才已叫谢少文进了内院,武安侯夫人当时面色就不好看,吴氏这才露了点笑意,心愿姚锦瑟好好和那谢少文叙旧才好。   她却不知此刻她那捧在心窝子上的女儿正躲在垂花门后远远地望着一身锦服,俊容玉貌的谢少文,已是绯红了面颊,跳乱了心扉,早便将她的殷殷教导都丢在了脑后,只巴巴的便将一颗芳心尽许了那身份高贵,仪表不凡,偏又属于姚锦瑟的武安侯世子谢少文……   今日谢少文穿着一件石青色的圆领锦袍,简单的对襟式样,却在袖口和襟口,及衣摆上用金线绣着文竹图样,墨绿的腰带,亦用金线滚边,中间镶着一颗莹润的白玉,腰带上系着赤金雕纹小香球,并一条绿得似能滴出水来的翡翠云纹佩。乌发高束,用白玉冠扣着,玉冠两边尚垂下两条冠婴,挂着两颗东珠,浑身上下穿戴可谓富贵讲究。   姚锦玉躲在垂花门后,目光直盯谢少文,只觉他动作间透露出一股高贵和优雅,翩翩风采真真是引人心跳。   还有他那出众的五官,那白皙晶莹的肌肤,薄薄的唇,窄而挺的鼻梁,明亮如宝石般的眸子,还有那拔卓挺立的身躯……真真是无一处不叫人着迷,无一处不叫人仰慕。   姚锦玉本想着谢少文不过比自己年长半岁,便是再俊美不凡,也和二哥哥姚文杰一般,还是个青涩少年,未必便有母亲所说那般出色,如今一瞧,她但觉谢少文比之母亲形容地更加出众,也便是侯门公卿之家方能养出这般的男儿。那沉稳温雅的气度,欣长挺拔的身姿,无不叫她小鹿乱跳,倾心相许,直恨不能丢却一切去仰慕他。   这般男子,本便是生来让人仰慕的啊,她姚锦瑟何德何能占有如斯男子?!想着这些,又想着母亲的那些暗示的话,姚锦玉已是抛开了一切,面绽桃花,目含春水,看着谢少文的目光倒似他已属于自己了一般,再不加任何掩饰的狂热。   她抿了抿唇,理了下鬓角碎发便欲举步往谢少文和柳嬷嬷处去。倒是跟随她的妙红眼见姚锦玉面色不对,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姑娘,世子毕竟是外男……”   姚锦玉闻言却极不喜地盯了妙红一眼,道:“母亲既允了世子过来,那便未曾将世子当外人,既是自家人,如今四妹妹病着,我代为招待世子又有何不可?”   妙红还欲再言,姚锦玉却已不耐地瞪她一眼,举步便穿过了垂花门。   姚锦玉曼步过去,到了近前却听柳嬷嬷正劝着谢少文移步前院。   “姑娘病了一场,如今好容易才睡去,世子去了势必又要惊动姑娘,老奴已叫白鹤去大姑娘处讨了世子最爱的金瓜茶,不若世子暂且先移步前院花厅,一会子白鹤回来,老奴叫她过去给世子奉茶,白鹤一直在姑娘身边伺候,世子有什么话但可问她,等姑娘醒来,老奴再去请世子过来。”   谢少文闻言却是蹙了眉,道:“怎还要去她人处讨要金瓜茶,嬷嬷实话和我说,可是锦瑟妹妹在这里受了委屈?”   姚锦玉将他们的话听在耳中,哪里还忍得住,当即快行两步,人未至,已是笑着道:“四妹妹是我的至亲之人,是这府上的正经主子,谁敢给四妹妹委屈受,我便第一个不绕她!”   二十五章   谢少文回头,见一穿戴讲究,桃腮杏目的姑娘正双眸盈润地瞧着自己,不觉微微一怔。   柳嬷嬷已忙摆手着道:“世子可是误会了,我们姑娘在这里怎会受委屈呢。世子也知道,姑娘也是爱这金瓜茶的,依弦院的茶吃完了,老奴还没来得及去库房再领姑娘却先病倒了,姑娘这一病院子里就乱了套,便将这事儿给忘了,可巧世子今儿就来了。”   谢少文听闻此话,眉宇才舒展了起来,忙瞧向姚锦玉,道:“这位怕是姚大姑娘吧,谢某方才失礼了,还请大姑娘原谅则个……”   他说罢便欲拱手作揖,可手臂一伸才发现姚锦玉竟是离的极近,他伸出的手险些就打到她的前胸,他忙慌乱地退后两步,这才重新拜下,施了个礼。   姚锦玉登时又躁又羞,绯红了脸,半响才忙盈盈地福了福身,还了礼,道:“四妹妹总唤世子文哥哥,我于四妹妹虽非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世子比我年长半年,若不介意我便也随四妹妹唤世子一声文哥哥,也不显得外道,可好?”   柳嬷嬷在一旁瞧着,直骂姚锦玉竟是这般的没皮没脸,也不嫌臊的慌,真真是比思春的猫还不知羞。而谢少文也是姚锦玉此举有些不妥,他微微蹙了下眉,可终究是碍于风度,说不出推辞的话来,只道:“大姑娘随意便好。”   姚锦玉便欢喜地笑了起来,眉目含春地唤了一声,这才冲柳嬷嬷道:“世子来者是客,嬷嬷将世子往外赶可不是我姚家的待客之道。既是四妹妹大病初愈,刚刚睡下,那自不好惊动,我便替妹妹做回东道,在这园子里依亭烹茶代为招待文哥哥可好?这样,一会子妹妹醒来,文哥哥也好第一时间便能赶到,岂不是两全其美?”   离别三年谢少文本便急于见到锦瑟,如今又听闻她病了,自是更加心切,已到了依弦院的门口,他如何肯按柳嬷嬷之言再到前院去。再来,当年锦瑟在京城时,因是年纪尚幼,故而他每每到首辅府去,总和锦瑟姐弟在一处,大人们也想着叫孩子们多相处,故而并未注意什么男女大妨,在谢少文看来,他到后宅来瞧锦瑟实也没什么不妥。   加之他本便以谦谦君子自诩,如今姚锦玉盈盈相邀,提议又正合他的心意,当即他便又施礼道:“如此便有劳大姑娘了。”   柳嬷嬷闻言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她依锦瑟之言叫白鹤到珞瑜院去请姚锦玉,是想将姚锦玉拖下水,这样吴氏便不能以谢少文入了内院为由坏锦瑟的名声,可如今姚锦玉摆明是有坏心,谢少文竟也不知避嫌,这叫柳嬷嬷登时对这未来姑爷的印象就大打折扣了。   她这边不愉,那边姚锦玉却将谢少文让到了十步开外的一处小亭子中,脆声吩咐妙彤回去珞瑜院置办茶具等物过来。柳嬷嬷瞧着姚锦玉灵动的身影,不觉讥讽地勾起了唇角。   这大姑娘也太心急了点,竟是连颜面,礼数都不顾了,她既自毁名节,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做那恶人生生拦着。这般想着,柳嬷嬷便禀了姚锦玉,自带着白鹤回了依弦院。   而姚锦玉移步往依弦院这边赶时,锦瑟已收拾齐妥,在王嬷嬷的扶持下往外间走,一面低声冲她吩咐道:“一会子叫白芷随着我便成,嬷嬷且去寻寻四少爷,如此这般……”   王嬷嬷听完锦瑟的话,当即目光便是一亮,笑着道:“姑娘放心,那吴氏如此阴狠,四少爷也不是个东西,叫他们狗咬狗一嘴毛,正是天道昭然。”   方才趁着梳妆,锦瑟已将沈记发生的事细细和王嬷嬷说了,王嬷嬷这会子直恨不能吃吴氏的肉,喝姚文敏的血。   对于锦瑟如何得知吴氏的阴谋一事,锦瑟只说是那日姚锦玉来看望自己时,只道自己晕迷着什么都不知道,便亲口说了出来,没想到老天垂怜竟叫她迷迷糊糊听了个正着,所以才憋着一口气在今日醒了过来。   锦瑟这话虽不实,可却正合她一病起来便对吴氏等人态度大变,又急匆匆地出府救弟的事实,加之姚锦玉前两日确实单独在锦瑟的屋中呆过,说了什么也只有躺在床上的锦瑟清楚,故而王嬷嬷是半点未疑,只念道是老天开眼,保佑锦瑟和文青,叫锦瑟听到了恶人的话,这才保住了小少爷不受坏人迫害。   且说锦瑟坐着软轿从依弦院的侧门出去,绕过两道抄手游廊又穿过一个垂花门便到了姚三姑娘的娇心院。   姚锦玉的祖父姚江和锦瑟的祖父姚鸿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姚江因是嫡长子,故而便继承了姚家皇商的衣钵,而姚鸿则走了科举之路,没承想其竟是读书的好料子,一举便中了状元,后又出阁拜相,虽子嗣单薄,只得一个嫡子,可竟也是文曲星下凡,创下了父子双状元的传奇,两代皆为状元,这使得姚鸿一脉一跃成为大锦清贵之家,已再无人提及姚鸿本出身商末之流的事了。   姚鸿一脉,风头大大压过了本该是正统长房却从商的兄长姚江一脉,只可叹好景不长,姚鸿、姚诚相继过世,只留下姚文青这一根独苗,眼见着是再不复当年盛名了。   而姚江却子嗣颇丰,育有六子,其中唯长子,和四子系出其妻郭氏,也就是现在姚府的老太太姚郭氏。嫡长子姚礼赫便是姚锦玉的父亲,四子姚礼正就是这三姑娘姚锦红的生父了。   一般,幼子皆比长子要得母亲宠爱,姚府也不例外,老太太对四老爷便偏疼偏爱的很,不仅平日关爱有佳,还将自己的亲侄女聘给了四老爷为妻。三姑娘姚锦红也水涨船高,又难得的嘴甜人俏,容貌也随了四老爷,故而极得老太太喜爱。   所以这娇心院虽是四房嫡女所住,可也布置的玲珑有致,风景如画,虽是比不得依弦院五步一廊,十步一阁的雅致,但却丝毫不比大姑娘姚锦玉的珞瑜院差。   说起来,姚府的头三位姑娘,年纪相仿,二姑娘姚锦芳是庶出的二房所出,只比姚锦玉小了两个月,而姚锦红比二姑娘又小了三个月,眼见着明年三位姑娘皆要及笄,却因姚锦玉的亲事迟迟未定,累的二姑娘和三姑娘也都尚未定亲,故而如今姚府的当务之急,便是这几位姑娘的亲事了。   ------题外话------   谢谢亲亲泓水纤洁666又送素素花花。   二十六章   锦瑟进了娇心院,姚锦红已得了丫鬟通报迎了出来。   今日姚锦红显然也精心打扮过,她穿着一件橘红色衣裙,前襟绣着白玉兰,腰间系着一条紫金腰带,挂了同色宫绦缀白莲玉佩来压裙,从八幅的裙摆上绣着精致的米色杏花。乌发用彩金带子向上拢起分股缠绕梳了个流云髻,鬓角尚插着六朵赤金嵌红蓝宝石的簪花。   她身段已初见少女玲珑,圆脸蛋,柳叶眉,单眼皮却极是明亮,五官虽不算出色,可却被这一身装扮趁出了八分的娇美俏丽来。   眼见轿子进了院落,她咯咯笑着已步履轻快地下了台阶扶住了从轿子中出来的锦瑟,脆声道:“将才听金珠说四妹妹已醒来了,我还琢磨着去瞧妹妹呢,却又恐反倒累了妹妹休息,没想着妹妹自己便就来了,四妹妹可真是稀客呢,快叫姐姐瞧瞧……这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呢,怎不好生躺着。嗨,瞧我这脑子,四妹妹这定然是惦记着给祖母拜寿,这才撑着起来的吧?这也难怪祖母平日总夸妹妹,叫我这做姐姐的都吃味,如今见妹妹这般,往后祖母再夸妹妹你,三姐姐我啊,便都做那锯嘴葫芦,再也不吃味捻酸了。”   姚锦红滚瓜子倒豆子地一口气说罢,却是连气都不带喘的,偏她声音清脆悦耳,倒不叫人感觉聒噪,反被她欢快的语气感染。锦瑟闻言便回握了姚锦红的手,笑着道:“三姐姐惯好打趣我,我又是个嘴笨的,哪里还敢往三姐姐跟前儿凑啊。”   白芷便也笑着道:“若往后三姑娘不再捻酸吃味,都成了锯嘴葫芦,老太太还怎么笑口常开,那可真出了大事了。”   姚锦红闻言便笑的越发明媚,嗔着锦瑟,道:“四妹妹嘴笨,哪里还能教出这等刁钻的丫头来。妹妹快随我进屋,院子里风凉,莫再受了寒。”   锦瑟随着姚锦红进了屋,丫鬟银珠奉上茶,便听姚锦红笑着道:“四妹妹先侯我一侯,我这里还有两页账目,待对完咱们便一道去给老太太贺寿去。”   锦瑟自是笑着应了,姚锦红便在靠南墙的大条案边坐下,葱白左手轻翻账册子,右手在金珠算盘上噼里啪啦打个不停,赤金的珠子撞击,声音清脆悦耳,如同音符跳动。   锦瑟微笑地望着,抬眸间屋中景致入目,金灿灿一片,莫说是小些的摆件皆属赤金打造,便是那日用的托盘、面盆等物也皆选的是鎏金器皿,叫人直晃眼睛。   姚家本便系出商户,祖上数代经商,虽读书人也有,但皆未曾中举,只到了锦瑟祖父一辈,这才一跃出了状元郎,这使得姚氏掀起一股读书热潮,只可惜菩萨作弄,似只开了姚鸿一脉的读书窍,姚氏其他子弟便是再用功最多也就中个三榜末流进士,再未有出众的了。   姚礼赫如今虽是六品同知,但官职却是用银子买的不入流小吏,若非有姚鸿在朝的人脉,他不可能升至此位。只按大锦的规矩,为官便不可从商,故而姚礼赫当了官,这姚家的偌大生意便都交给了其胞弟四老爷姚礼正,也就是姚锦红的父亲。   许是受家境影响,姚锦红自小便精明于生意之道,当年周岁抓周便是直奔那金算盘去的,这两年她年岁大了,其父见女儿算账的能耐竟是比账房先生都精上几分,便将一些不要紧的账目交由姚锦红核对,见她干的好,甚至拨了两间铺子给她打理。   前世时,锦瑟总觉姚锦红身上带着一股铜臭味,势利贪财,必定也有商人见利忘义的通病,加之她和弟弟本便由宗族判给了长房教养,大夫人吴氏,又和四夫人小郭氏不对付,所以锦瑟便也从不亲近姚锦红。   如今想来,前世会落得那般结局,也是她自己不明是非,自负清高造成的。现下涅槃重生,倒似洗净了双目般,许多前世深以为然的,如今却都有了相反的看法。   姚锦红虽是爱财,但瞧着她这满屋子的金碧辉煌,瞧着她将自己丢在一边,随性而为地拨弄着算盘,再想着姚锦玉每每讨好,故做亲近的模样,锦瑟倒觉这位三姐姐不失真性情,不失自信和风骨。   锦瑟这边想着,那边姚锦红已啪的一声摇停了算珠,将账册合上交给一旁的大丫鬟金珠,交代两句起身走了过来,笑着道:“叫妹妹就久等了,今儿妹妹穿的倒是喜庆,平日总见妹妹穿那素色,浑不似小姑娘,如今这般便对了,这穿的鲜亮心情也能鲜亮着,我瞧妹妹今儿气色便好。”   锦瑟闻言便掩着嘴笑,歪着头道:“三姐姐说的是呢,只妹妹都没压得住这鲜亮衣裳的首饰上身,这鲜亮衣裳总还是金头面压的住,妹妹可只头上这一副赤金头面,可也不能天天地都戴同一副头面吧,以后少不得来借三姐姐两根金步摇添个彩儿。”   姚锦红闻言便将面色一肃,摆手道:“不借不借,妹妹还是穿素色的好看,仙子一般清丽脱俗呢。”   姚府谁人不知三姑娘姚锦红是个只进不出的主儿,锦瑟和丫鬟们见她一副生恐人抢了她般的紧张模样无不失笑,银珠给姚锦红披上大斗篷,锦瑟便也站了起来,两人相携着往外走,锦瑟便道:“老太太生辰过了,接着府上还是要喜事连连的,三姐姐不借这首饰,妹妹可如何是好,现下再禀了婶娘去做,却是来不及了。”   姚锦红听锦瑟这般说不觉目光微微一闪,寻常锦瑟并不和她亲近,今日非但进了她的院子,而且行事说话也透着一股不同来,她本就心中有疑,现下听锦瑟话中有话,便心思一转,笑着道:“妹妹此话何解啊?姐姐怎不知府上近来有什么喜事?既不是谁的好日子近了,那便是……莫非大姐姐的亲事要定下了?”   锦瑟便打趣道:“大姐姐的亲事婶娘都不急,怎我瞧着三姐姐倒是急了呢?”   姚锦红被锦瑟狡黠的目光一瞧,只觉自己的那点小心思都被她瞧透了,面上一红,作势去拧锦瑟,锦瑟笑着避了这才道:“也是王嬷嬷偶然听闻,婶娘的秋棠院已连着叫了三个月的糖醋菜式了……厨娘们都在说大夫人只怕又要为姚家添丁了呢。”   二十七章   姚锦红闻言愣了一愣,平日锦瑟只和大房的姚锦玉走的近些,对她便只是客套有礼,她是个精细人儿,也知锦瑟瞧不上她的身份和市侩。她又觉锦瑟清高自诩,也不稀罕拿了热脸去贴人家冷面,故而今日见锦瑟骤然来访她便觉着奇怪,又观锦瑟行事皆于往常不同,便动了些心思,如今再听闻这话,更是心头一跳,接着才拍着手道:“呀,这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嘛,要说这也是大伯父的老来子了,真真是大喜事呢。”   锦瑟便道:“是呢,不仅如此,怕是连惜恋缘的那位也喜事将近了呢。”   她言罢见姚锦红目光闪动,便未再多言,倒是姚锦红半响才似反应过来,道:“这子嗣说不来便罢,一来还成双成对的,如今惜恋院的有了身子,只怕长房又要多位姨娘,添两位新人了……”   言罢,她却是拉了锦瑟的手,亲热地道:“姐姐一直想和妹妹亲近,也好沾些书卷味,去去这身上的铜臭,只无奈妹妹老呆在院子里不出来,以后妹妹可要常来我这里走动才好。”   锦瑟便也笑了,眨巴着眼睛道:“三姐姐身上哪里就有铜臭味了,快叫妹妹我闻闻这铜臭味儿是怎样的呀。”说着便翘着鼻子往姚锦红怀里凑,直惹的姚锦红咯咯地笑。   两人到老太太的福禄院时,姚老太太郭氏刚收拾齐整被四夫人小郭氏扶着出了内室,她今日穿着一身暗红纹金线祥云寿字暗纹的衣裳,半白的头发用发膏子抹过,齐整整地尽数笼在头顶,并了假发盘了个福髻,上头插着牡丹赤金头面,鬓角还插着一朵新剪的大朵墨色菊花,趁的倒是年轻了几岁。   锦瑟和姚锦红上前见了礼,姚锦红令丫鬟奉上寿礼,却是一条她亲手绣制的褐红色抹额,上头绣着的祥云图案似会随着光影聚散流动一般,甚为精致。郭氏当即便称赞了两声,被姚锦红磨了两句,便由着她爬上罗汉床亲手给她系在了额头上。   福禄院的大丫鬟雅冰拿了把镜,郭氏照了照,又夸了姚锦红两句。   锦瑟便笑着道:“三姐姐只怕早算准了今儿老太太要穿这祥云照寿服,抹额不仅绣的好,更难得的是和老太太这身衣裳配,一会子客人们想不注意都难,还不都得问问老太太这抹额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三姐姐这心灵手巧的名声是遮也遮不住了呢。”   老太太闻言便笑着抬指去点姚锦红的额头,直骂道:“好啊,借着老祖母的寿辰,倒是要出你的风头,三丫这算盘打的响,不成,这寿礼不做数,三丫改明儿要给祖母再补上一个。”   姚锦红便嘟嘴道:“孙女就说老太太偏疼四妹妹吧,四妹妹一句话祖母便信了,真是白瞎了孙女一片纯孝之心,孙女委屈呢。孙女冤枉呢。”   老太太又笑骂她两句,这才拉了锦瑟的手,问起她的病情,锦瑟回了,又叫白芷将自己抄的两本佛经给老太太贺寿添福,老太太免不了也赞了她两句,便叫雅冰将佛经收了起来。   锦瑟和郭氏没有血缘,平日也就面上过的去,她自不会和姚锦红比得宠,也未将老太太的冷淡放在心上。这会子功夫府上另外两位姑娘也到了,二姑娘姚锦惠是二房所出,五姑娘姚锦月乃三房庶女,两人和郭氏隔着一层,自比不得姚锦红,老太太受了礼,两人送上的寿礼虽也是自做的绣活小件,却未有让老太太当即用在身上的殊荣。   姑娘们依齿轮坐下,老太太才问起姚锦玉来,小郭氏便笑着道:“今儿是母亲大寿,大姑娘自也上心的,许是在前边儿花厅陪着她两位婶婶待客呢,将才嬷嬷来禀,客人们都来的差不多了,母亲看是不是也该移步往花厅去了?”   今日众宾客来贺,男客自在前院由姚礼赫等四位老爷招呼,女眷则被先引到了后院平日逢大日子才开堂待客的大花厅锦绣堂,故而客人们并未往老太太的院子里来,如今皆在锦绣堂由二夫人,三夫人陪着。   连锦瑟都来福禄院贺了寿,偏姚锦玉这个嫡长孙女到如今都没个踪影,老太太心里岂能高兴?何况这待客本便不是姑娘们该做的事儿,如今听了小郭氏的话,她越发觉着还是三丫头最贴心,也是自己的亲侄女小郭氏教养的好。又想到大儿媳吴氏平日对她面上虽恭敬,但做事儿却每每阳奉阴违,便越发觉着是吴氏教坏了她的大孙女。   只面上她却还要顾着姚锦玉,便笑着点头道:“玉丫头也算懂事了,今儿来的各府姑娘只怕不少,有她在也能帮她婶婶们多分忧着些。”   小郭氏连连称是,扶着郭氏起了身,姚锦红便忙凑上去扶住了老太太的另一只胳膊,一众人簇拥着老太太说笑着出了院子,只穿过一处垂花门锦绣堂便在眼前了,欢笑声不断传来。   明堂中的夫人,姑娘们瞧见老太太来了,纷纷起身相迎,老太太也笑着快行几步,和几位得脸的夫人寒暄了起来。锦瑟随着姚府几位姑娘在后,见姚锦红趁着空挡和小郭氏低语了几句,小郭氏面上笑容敛了下便笑的愈发欢喜,锦瑟不由勾了勾唇。   锦绣堂中一番见礼,众夫人簇拥着郭氏在当中的榻上落座,郭氏才几分客套几分惶然地冲武安侯夫人万氏笑道:“民妇小寿,却还劳动了夫人大驾,实在是我姚府上下的荣光。”   大锦五品以上的官员,若功绩超群便都有机会得到皇上封赠其母,其妻为诰命的诏书,而六品以下的官员所得到的则被称为敕命,且只有那政绩斐然的,才会经翰林院依式撰拟,再递内阁审核。姚礼赫不过是小小六品同知,还是靠着当年姚鸿的人脉走到了这一步,故而其母郭氏和妻子吴氏却是没有获得封敕殊荣的。   而万氏却是二品诰命夫人,若非锦瑟的关系,姚府这样的人家是万没可能和武安侯府这样的勋贵人家攀上关系的,故而郭氏虽年长,但在万氏跟前儿却是丝毫不敢托大。   万氏闻言笑着道:“老太太说哪里话,锦瑟是我未来的媳妇,当年亲家翁过世,我本便该将锦瑟接到侯府教养,无奈这孩子顾念着她那年幼的弟弟,我念着他们自幼失了亲人,正该姐弟多亲近,这才作罢了。这些年锦瑟承蒙府上照看,老太太疼惜,我这还不知怎么感谢您呢。”   她言罢,郭氏便笑了起来,连声谦虚着,接着才冲锦瑟笑着招手道:“四丫头欢喜过了吗?还不快过来给夫人见礼。”众人的目光便都随着郭氏抬起的手瞧向了锦瑟。   二十八章   锦瑟穿着一件银红镶淡紫暗刻大朵海棠花的锦绣褙子,罩着桃红色的织金花卉穿蝶百卉八幅裙,乌发只梳了个普通的双螺髻,戴着八宝玲珑海棠花的赤金步摇。颈上还挂着长命玉锁片,一身装扮得体却不出众,却将苍白的面色映出了几分红润。   她安静地端坐着,见郭氏招手,这才似不好意思般低了低头,长长黑浓的睫毛在瓷白的脸颊上如蝶羽轻颤,起身往郭氏和万氏身旁走去。步履间长命锁片微微响动,配着她那略显局促的动作,乖巧的姿态,倒显得似个孩子,生生将那极为出挑的容貌压了几分下去。   她行至万氏身边尚未俯身下去,已被猛然起身快行一步的万氏抱在了怀里,接着头顶便响起了万氏感怀带哽的声音,“可怜的孩子,三年不见,已是长成大姑娘了,怎却和姨母客套起来了。”   当年万新蕾和锦瑟生母廖华是义结金兰的姐妹,故而锦瑟一直便称呼万氏姨母,如今被她抱在怀中,想着今日一早吴氏那同样的怀抱,锦瑟压了压笑意,这才哽咽着唤了声,“锦瑟该打,这些年累姨母挂念担忧了。”   她这一哽咽,登时屋中的夫人小姐们无不动容,好些已是红了眼眶,有泪无泪皆是拿了帕子轻试眼角。   “这是怎的了,本是欢喜的事,怎还落泪了。四丫头,这婶娘可要好好说说你了,今儿祖母过寿怎还惹得她老人家和你一道落泪了呢,来,快让婶娘给你擦擦泪,莫哭了啊。”   锦瑟刚自万氏怀中抬起头来,已被刚刚领着知府姜夫人进来的吴氏拽到了跟前儿,接着她拿出一条帕子便欲去拭锦瑟腮边的泪,动作亲昵,语气宠溺。   锦瑟闻言心中微冷,吴氏真真是不放过任何打压自己的机会,被她这般一说,倒似自己不懂事,不孝地惹了老太太伤怀,坏了老太太寿辰了。   “都怨锦瑟,本就叫姨母多番惦记,如今刚见面,又惹得姨母先就落了泪。姨母莫难过,您瞧锦瑟这不是好好的,老太太,叔父婶母们,兄弟姊妹们都对锦瑟极好。婶娘说的是,今儿是老太太寿辰,原不该落泪的,姨母再落泪,锦瑟真真是无地自容了。”   锦瑟就着吴氏的手擦拭了泪珠儿,却是略过吴氏单提老太太落泪的事儿,只将话头往万氏身上引。   锦瑟若是接过话来去向老太太赔罪,劝老太太莫再伤怀,说不准还要惹的郭氏更伤感,不仅坐实了吴氏的话,也会将她显的更为不懂事。如今她只劝着万氏,谁也挑不出理儿来不说,还提醒了众人,先落泪的可不是她姚锦瑟,而是万氏。那方才吴氏的话,可就有些不妥当了。   吴氏闻言一愣,总觉几日锦瑟有点说不出的不同来,可细瞧细想却又觉是自己多心,她也知说错了话,要坏事,正瞧着万氏想补救两句,那边万氏却已擦干了泪,笑着冲郭氏道:“老太太莫怪,是我一事忘情失仪了。”   郭氏忙笑着道:“四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得夫人如此看待。”   “早便听锦瑟说夫人最是慈爱仁善,对她也如同亲出,今儿我可算是见着了。”吴氏也忙笑着道。   万氏尚未吭声,锦瑟已是忍不住将帕子压在嘴边低低地压抑地咳了两声,万氏便忙将她拉在身边,细细打量,满脸忧色地道:“怎瞧着面色不太好?可是病了?”   锦瑟见众人目光皆望了过来,便羞涩地低了头,回道:“前两日刚病了一场,累的老太太和婶娘为我担忧操劳,今儿早上方清醒过来,却是又叫远道而来,本便受了奔波之苦的姨母也跟着担心,是锦瑟不争气。”言罢,犹且歉意地瞧了瞧身旁的吴氏。   她一言,郭氏便忙道:“这是个纯孝的孩子,在床上昏昏沉沉三日,今儿一早刚醒便惦记着过来于我拜寿。”   万氏自免不了细细问了锦瑟如何病的,都吃了什么药,今日起来又吃用了些什么诸如此类,众人瞧着两人紧握的手,不觉感叹声一片。有赞锦瑟不愧是首辅之家的嫡孙女,至纯至孝,恭顺知礼,亦又赞着武安侯府不忘旧情,念着万氏宽仁慈善,叹着锦瑟好福气的。   锦瑟听在耳中,又瞧着万氏头上那一套红宝石的赤金头面,只觉着黄金赤澄流光,红宝石硕大闪亮,耀眼夺目,这般的富贵彰显,也难怪众人只叹她命好,一个破落户,竟得这样一门好亲事,确实值得感叹呢。   “这孩子就是太过纯孝了,今儿我再三嘱咐莫下床再落了病根,她却还是惦记着要给老太太拜寿……当日也是我这做婶娘的没尽到心,竟不防这孩子熬了一夜看那《草堂文集》,竟是伤了身子。”锦瑟正答着万氏的话,便听吴氏满脸歉疚地道。   锦瑟心中生寒,吴氏今儿可真是铁了心地要给她按上一个不懂事,不孝敬的名声呢。   不听婶娘话,非要下床,此其一不孝;带病前来拜寿,再惹的老太太等人为她担忧,其二不孝;眼见老太太寿辰将近,却还不顾念着些,熬夜看书,此其三不孝;若是今日再将病过给了老太太那就是罪过了。   加之前世,锦瑟可没忘记,吴氏就是这般给她硬生生按上了个清高自诩,持才傲物的名声,要知道这姑娘无才便是德,熬夜看书,看的又非《女戒》之类的书,这放在男儿身上值得称颂,放在姑娘身上却是大大的不妥了!   万氏本便瞧不上如今毫无依持的锦瑟,现下见她面带病色,体态羸弱,便更加不快,听了吴氏的话心下更加厌恶,早将当年两家的情分忘在了脑后,只一心惦记着儿子的前程。   她不觉微沉了脸,道:“这却是你的不对了,怎能熬夜看书呢,便是再喜欢那书,也得注意身子,这熬夜不仅伤眼更是伤身,再累的长辈担忧岂不还得担上个不孝?”   吴氏听万氏这般说,心头便是一喜,许多想法越发活泛起来。而锦瑟也连声称是,却又拧着帕子,不好意思地道:“实是那本《草堂文集》是祖父当年心心念念的,只无奈竟一直寻不到这孤本,如今大姐姐好容易帮我寻了来,想着当年祖父的遗憾,锦瑟便没忍住,只望着自己个儿读了,也能代替祖父一二……是锦瑟思虑欠妥当了。”   万氏闻言面上就是一阵动容,拉着锦瑟的手连声叹着好孩子,而那边自也引得众人又是一番夸赞和劝解。吴氏本见锦瑟竟出现在这里,已是大惊大气,如今预想的安排算计皆落到了空处,更是憋闷,她正动着心思,却闻万氏对锦瑟道。   “知道你大姐姐待你最好,姚大姑娘是哪位,快过来叫我瞧瞧。”   ------题外话------   谢谢宝贝梦落之繁花滴5颗大钻钻,20朵花花,谢谢亲亲虎窝里的幸福,wcw2002送滴花花,统统滴抱住啃个。   求收藏啊求收藏,满地打滚求收藏啊。   二十九章   吴氏闻言,环目一望,这才发现屋中竟是没有姚锦玉的身影,当即她心里便咯噔一下。   之前她只当姚锦瑟正和谢少文在依弦院中叙旧,可如今姚锦瑟竟是生生地出现在这里,偏今日她又处罚了凌珊,之前竟是半点消息都未得到。   既然姚锦瑟出现在这里,那么进了内宅的谢少文又到哪里去了?吴氏心思动着,面上已是笑了出来,道:“厨上出了些岔子,我便支这丫头去跑个腿儿,叫夫人笑话了。”   众人闻言这才目露恍然,郭氏虽心中有疑面上却不显露,冲吴氏道:“你忙了这许久,快到一边儿歇歇。”   吴氏笑着应下,在一边的锦墩上坐下,这才冲身后贺嬷嬷使了个眼色,贺嬷嬷便趁着众人不注意溜了出去。   而万氏心中却也存了疑,她早在两年前便打了退亲的念头,自不会顾念锦瑟的名声,这也是为何她不曾拦着儿子进人家后宅的缘由。如今见锦瑟在此,而儿子踪迹却不知,她正欲问锦瑟可曾见了谢少文,那边知府姜夫人却走了过来,福身见礼道:“臣妇姜王氏见过夫人。”   万氏听她自称臣妇,便知是江州知府姜灿之妻,忙微笑着点头,锦瑟见姜夫人有意和万氏攀谈,便借机退了下来,悄无声息地又坐回了位置。见无人注意,便冲一旁的姚锦红笑着道:“大姐姐平日最是知礼,府上有个什么宴会总是第一个到祖母跟前儿呢,今儿迟迟不到,怕是准备了讨巧的寿礼,等着压场呢。”   姚锦红闻言笑着点头,心思却动了起来。方才吴氏的话她自是半句不信,莫说老太太的寿辰早便做了准备,这会子大厨房出不了什么岔子,便是真有岔子叫贺嬷嬷去才是正经,何必劳动姚锦玉。   再来便是理由再充足,这祖母过寿比宾客到的还晚总归是不合礼数,要落坏名的,姚锦玉就算是压场也没这么个压法。又想着方才吴氏冲贺嬷嬷使眼色,贺嬷嬷匆匆而去的情景,姚锦红便笑着道:“四妹妹说的是呢,一会子咱们可都要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呢。”   锦瑟含笑点头,不再多言,姚锦红却起了身凑到了小郭氏面前,片刻小郭氏便打发了身旁严嬷嬷出去办差。恰那边一个夫人问起了老太太的抹额,众人听闻是三小姐姚锦红绣的,无不拉着她的手夸赞着,郭氏和小郭氏便也满脸笑意,与有荣焉。   锦瑟余光见吴氏已没了方才的高调和从容,笑意连连的面色下难掩一丝担忧,时不时还不忿地去盯正出着风头的姚锦红,锦瑟不仅轻轻勾起唇悠然地呷了一口茶。   若她没看错,将才在锦绣堂外小郭氏可吩咐了身旁最得力的程嬷嬷两句话,接着那程嬷嬷便匆匆地出了院子。若她没猜错,那程嬷嬷只怕是往惜恋院去了呢。至于方才的严嬷嬷,那自是去坏贺嬷嬷的差事了。   锦瑟正想着,小郭氏清脆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呀,嫂子面色怎有些不佳呢,可是近来操持家室累着了?都怨弟妹我是个蠢笨的,竟是半点都帮不上嫂子的。早知嫂子身子不妥,前两日娘说让我为嫂子多分忧一些,我便该厚着脸皮应下了。”   姚锦红的一把清脆嗓门是肖极了其母小郭氏,她这一言倒是叫本各自闲谈着的夫人姑娘们都看了过来,吴氏忙调整了神情笑着道:“怎会?许是担忧一会子菜式不对夫人姑娘们的胃口,故而有些不安。”   她言罢众人忙表示不会,而小郭氏却抓着话头不放,又道:“嫂子如今年岁已比不得锦玉她们那般的小姑娘了,这有碍身子的事儿可不能马虎,对了,我记着姜夫人身边的彩娟姑娘是个通晓医理的,民妇可否厚着脸皮求姜夫人叫彩娟姑娘给我嫂嫂请个脉?”   姜夫人是来过姚府两次的,她身边有个懂岐黄的丫鬟这也是江州不少夫人都知晓的。小郭氏说着已冲姜夫人福下了身,面上对吴氏的担忧之色浑不似做假。锦瑟瞧在眼中,双眸越发黑沉。   吴氏心中咯噔一下,她和小郭氏素来不和,一来如今姚家偌大家业因姚礼赫入仕,皆挂在了四房头上,虽这只是明面儿上的,可到底四老爷挂着总掌柜一职,四房得利也极可观。在吴氏看来,四房这是抢了她大房的财产。再来,小郭氏是婆婆的亲侄女,婆婆偏心是自然的,这长期以往,吴氏心中也实难平衡。   故而自小郭氏进门之后,两人大大小小的事掐架不是一两回了,如今郭氏岂能好心地关心她?再来她的身子她自己清楚,这面色不好皆因有孕之故,本便没什么大病。只她尚未想明白小郭氏这是要做什么,那边姜夫人已吩咐身后彩娟来给她请脉了。   吴氏忙笑着推辞,道:“哪里就有那般娇气,也实不敢劳动彩娟姑娘,再来今儿是老太太的寿辰,这请脉一事也实为不妥。”   她言罢,郭氏却已笑着道:“没什么不妥的,让彩娟姑娘请个平安脉我也能安心。”   吴氏眼见无法,只能由着凌雁将她的袖子挽起,彩娟把了脉当即便笑着冲上头的郭氏福身道喜,道:“恭喜老太太,恭喜大夫人,府上眼见就要添丁了。大夫人这是有喜了,如今已三个多月了。”   众人闻言无不笑着恭喜,老太太一愣接着才大笑起来,忙吩咐丫鬟雅冰往前院去给姚礼赫报喜,随后却又看向欢喜而恍惚的吴氏,道:“难为你了,好好。只是有一点我却要说说你,这子嗣是天大的事儿,你也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怎还如此大意,不经事儿般,能有了三个多月竟都不自知?”   吴氏一噎,当着这么些夫人姑娘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半响才道:“是媳妇的错,许是近来忙着为娘准备寿辰,又逢四丫头病了,这便有些疏忽了自己……”   听她这般说,郭氏岂能高兴,当即便道:“四丫头这两日才病倒,我的寿辰哪里用提前三个月准备的。前些日我瞧你气色不好,便说叫老四媳妇帮你料理些府里的事儿,你偏说自己身子好,如今竟是这般轻忽大意。也不是娘说你,实是你如今年纪不比当年有大丫头那时了,可要多养养才成。”   众人听郭氏这般说,再想到方才小郭氏所言,什么蠢笨的话来,登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哪里会有妇人这般糊涂,有孕三个多月了都不自知,莫说是吴氏这样怀过三个孩子的,便是那新嫁的小媳妇也不会这般大意。这显然是吴氏为了和妯娌争权,不愿放权,才刻意压下了有孕之事嘛。   这般想着,众人瞧向吴氏的目光便有些不同。吴氏本是想着借腹中骨肉捞个为家事劳心劳神,贤良淑德的名声,没承想竟落得被指摘笼权排挤妯娌的下场,登时便面露委屈,可她尚未张开口,外头已传来了婆子报喜的声音。   “老太太大喜啊,夫人大喜啊。”说话间一个穿墨绿比甲的婆子已进了屋,跪在地上讨喜地道,“惜恋缘的冰莲姑娘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了,老奴给老太太和夫人报喜了。”   三十章   锦瑟瞧去这通报的婆子可不就是小郭氏在锦绣堂外支走的程嬷嬷嘛?   众人听闻她的话,已知这惜恋院的什么冰莲姑娘定然是姚礼赫的小妾了,若不然程嬷嬷不会只给老太太和吴氏贺喜。当下屋中的气氛便骤然变得怪异了起来。   而程嬷嬷却似完全没发现屋中气氛不对一般,正一脸讨喜地瞧着坐在上头的老太太郭氏。   此刻屋中气氛又怎能对了,这府上的大夫人吴氏刚被诊出有了三个来月的身孕,话音儿都还没落呢,竟就爆出府上小妾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这不是当众打吴氏的脸又是什么?!   更何况众人也都注意到了程嬷嬷的称呼——惜恋院的冰莲姑娘。   这可就叫大家动起了心思,但凡是江州的,都知道前些日子同知姚大人迷恋过柳红院的花魁睡莲姑娘,后来这花魁便被人悄无声息的赎了身,听说是被养成了外室,之后便不知所踪了。   这种风流韵事,一向是压不下的,大家也都对此心知肚明,猜的出那睡莲姑娘去了何处,如今听闻程嬷嬷的话,登时恍然大悟,瞧向吴氏的目光就有些不同了。   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悲悯同情,或是嘲笑讥讽……不一而足,吴氏将才已被众人谴责的瞧过,如今又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只觉颜面都丢尽了,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沉淀成惨白之色,只觉喉咙都似被人勒住了一般,竟是憋闷的她欲抓开领口大喘上几口气才好。   锦瑟将吴氏的反应瞧在眼中,神情转为担忧,眸中却泛起了层层笑意,如碧波荡过,清澄璀璨。   众人猜的可是一点没错呢,这位惜恋院的冰莲姑娘可不就是当初柳红院的花魁睡莲嘛。大锦虽有明令,不准官员狎妓,可如今大锦早不复太祖,圣祖时的繁荣强大,不仅被北燕逼的偏安一隅,更是朝政崩坏,帝王昏庸。   皇帝都贪恋美色,底下人自也有样学样,贪污腐败,狎妓玩乐,无所不为。一个六品同知狎妓,莫说是御史根本就顾不上,便是顾上了,那这要参的官员可真就不胜枚举了。故而姚礼赫迷上窑姐儿一事才会闹得人尽皆知,加之姚府本也算不上什么讲究人家,吴氏也就做主将这花魁赎身抬进了府。   吴氏这也是眼瞅着丈夫整日不着家,念着将人弄回府中才好整饬拿捏,这才亲自包办,先将那睡莲从花楼赎了出来,又养在外头姚家别庄两个月,眼见此事淡了才将人用一顶小轿连夜抬进了府,如今据睡莲进府也便只有三个月的时间,算起来这窑姐儿的身子却是在府外便就有了的。   却说,睡莲进了府,姚礼赫自是对吴氏感念的紧,只觉她通情达理,贤惠大方,又因内疚,委实和她热乎了几天。而吴氏便趁姚礼赫理亏之际以睡莲出身为由劝他等过了这阵风头再给睡莲抬了姨娘。   如今美人儿都进府了,这点子小事姚礼赫自是连声答应。故而这睡莲姑娘便没名没分地在姚府的惜恋院住了下来,下人们更是以姑娘称之。   吴氏本是想借此给睡莲一个下马威,日日还叫了这改了名的冰莲到上房伺候,冰莲倒也知趣儿,从不忤逆吴氏,行事滴水不漏竟是半点错处都没叫吴氏抓到。吴氏是做梦也没想到,那娇滴滴的冰莲日日到上房来立规矩,隔三差五地还伺候姚礼赫过夜,怎就会不声不响就怀了四个月的身孕了!   对此她早先是半点都未察觉,在她管制了多年的宅门里竟还出现了这等事,如今又当众被爆出这丑事来,吴氏又气又急,又羞又恼,面上神情若还能维持住温婉之态那才叫个奇怪呢?   也多亏了多活一世,锦瑟才能知晓冰莲有孕一事,今日刻意捅给姚锦红知晓,便是料定了小郭氏不会放过这个打击大房,打压吴氏的机会。   屋子里鸦雀无声,万氏虽不知这冰莲的底细,但大宅门里的那些龌龊事儿却是见的多了,又闻程嬷嬷竟还以姑娘称之,便已心知这冰莲只怕是个不干不净。当即她对吴氏也多了一份的厌恶,只觉她这主母少了手段,弄的府邸乌烟瘴气。接着她又瞧了眼锦瑟,退亲的念头便更坚定了。   和万氏一样,府中的夫人们听闻这样的丑闻,皆不会觉着是姚礼赫无耻风流,都只笑话吴氏没本事,没手段。   僵硬的气氛,最后总算被郭氏给打破,她面色尴尬地冲程嬷嬷道:“什么冰莲姑娘?这冰莲在没进府时是你的邻里,可如今早已是姨娘身份,你这称呼怎就还改不过来?!”   程嬷嬷似这才反应过来般,忙自打着嘴巴,道:“瞧老奴,真真是个嘴笨的,将才周大夫刚诊出姨娘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了,老奴这便赶着来给老太太,给大夫人贺喜了。”   众人这会子已是回过神来,纷纷掩饰了神情,皆笑着恭贺。   “给老太太贺喜,给夫人贺喜,这可真是三喜临门啊。”   “姚大人中年得子,这说明姚府子嗣昌盛,福泽绵延啊。”   ……   这些言语听在吴氏耳中,简直如同用刀子一片片在隔着她的肉,纵使她城府再深,此刻也僵直了身子,面色变幻不停。放在膝盖上的手突然被一个轻柔的力道握住,吴氏抬头,却见锦瑟不知何时竟已站在了她的身侧,盈盈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正瞧着她。   “婶娘,程嬷嬷还等着领赏呢。”   经过锦瑟这般提醒,吴氏才发现老太太已赏过程嬷嬷,而众人的目光皆盯了过来。于情于理,她是大房的主母,小妾有了老爷的骨肉,是喜事,做主母的都得打赏报喜的人才是。   吴氏忙笑着吩咐身后凌雁重重的打赏,锦瑟站在她身边却见她的双手已是死死握了起来,侧头间那目光中流露出的阴狠和毒辣更是叫人心惊。锦瑟虽知道,那是冲着冰莲去的,但也忍不住心中一寒。   锦瑟面上担忧更为明显,又握了握吴氏的手,吴氏便也紧紧抓住了锦瑟的手,死死的,似抓着支撑自己不倒下的唯一力量般。   锦瑟被她捏的骨骼生疼,心中却一片畅快,眸中笑意又荡漾了开来。   婶娘啊,只这样就受不了么,要知道您教养的好女儿这会子可还没上场呢。   三十一章   程嬷嬷领了赏赐退下,小郭氏瞧着吴氏那青白交加的面容,却是一阵畅快舒服。这些年她在内宅被吴氏打压地死死的,一点油水也捞不到,早便憋屈的难受,窝了一肚子心火了。   在她看来,前头生意场上,自己男人做着总掌柜的,那这内宅也理当是她来管理。她又是老太太的亲侄女,她掌管中馈,那和老太太掌着不都是一样的嘛,这吴氏便是冲着向老太太尽孝,也该让自己掌权。   加之人都是有贪欲的,小郭氏的夫君是老太太最爱的幼子,小郭氏和老太太又是嫡亲的姑侄关系,在郭氏面前也比吴氏得宠,便是郭氏最爱的孙子,最喜的孙女,那也皆是小郭氏所出。小郭氏自然会觉着,吴氏既样样都不如她,中馈自也该她来掌理。   今日机会从天而降,小郭氏这样的精明人,自不会白白叫机会溜走,当即便关切地起身拉了吴氏的手,担忧地道:“不是我说,大嫂面色是真的不好呢。大嫂这般年纪有孕本便该好好休息,可这一大家子的吃用琐事还都要大嫂惦记着,又为老太太的寿辰费心费神,许是真累着了,这可如何是好……”   小郭氏那点心思,吴氏是清清楚楚,她是怎么也没想到,小郭氏竟是不顾自家颜面,竟就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儿夺起权来了。可这会子她除了坚持说自己没病之外,却也辩驳不了什么,坚持自己无碍,也得众人相信啊,如今不用照镜子,她都能想象自己的面色怎样,这若再坚持,大家只会越发觉着她捏着权力不放,苛待妯娌了。   坏就坏在,她不该有孕三个月却瞒着,也坏就坏在这事儿还叫小郭氏给洞察了。   吴氏无言以对,那边郭氏已蹙眉道:“老大媳妇面色是不好,你弟妹说的是,你年纪不轻了,能再给老爷添个嫡子,那是再好不过的,母亲和老爷也谢你。可这身子骨是定要养好的,这往后府中的事便都交给老四媳妇吧,你且安心生产,待出了月子再操劳也不迟。”   吴氏见婆母这般偏心,她为姚家受苦受累,如今又有了身子,竟还不多顾念着她,只一门心思地偏疼四房,登时气的上牙齿碰下牙齿,可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她是一句忤逆的话也说不出,只能恭敬地点头,道:“母亲说的是,媳妇定好好养胎。”   老太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冲众人笑着道:“我这大儿媳妇持家有方,孝顺贤淑,就是太过恭顺良善了,还总说吃亏是福,这也是姚府祖上积德才娶上这样的媳妇。”   她言罢,众人自是纷纷称赞,吴氏面上挂着温婉笑意,余光瞧见小郭氏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却是恨得十个指甲都嵌进了掌心里。锦瑟站在一旁将她微微颤抖的衣摆瞧在眼中,目光清寒中掠过一丝轻嘲。   而此刻的园子里,姚锦玉正将红泥小炉上煮沸的水用碧玉茶瓢往外舀,她取出一瓢沸水倒入一旁的珐琅平底四足花鸟茶瓮中,又素手执起竹夹在沸腾的方形双耳白瓷攀枝茶锅中搅着水涡。   察觉到一旁谢少文专注的目光,她心头扑扑直跳,动作愈发优雅,眼瞧着那沸水腾起白色水雾随着茶夹冉冉升起,萦绕在自己五指之间,她只觉自己那柔弱无骨的手,在氤氲的水汽中当真是美不胜收。   想着谢少文目光如此炙热,定然是因自己这一手煎茶的技法令他高看了,姚锦红不觉便晕染了双颊,心下甜蜜,她睫羽轻颤去瞧谢少文,既羞又恼的嗔道:“文哥哥瞧什么呢……”   谢少文闻言却没有将目光移开,反倒瞧着姚锦玉的手微微笑了起来,目光流动着温柔之色,直羞的姚锦玉心扑扑跳着,双手发软,险些拿不住手中竹夹。   却见谢少文又是温柔一笑,这才柔声道:“大姑娘这一手煎茶的技法可是跟着锦瑟妹妹学的?我记着小时候她便总爱这般左三下,右三下地搅水,我笑她小孩心性,偏她道理最多,非说这样搅手,搅出的水涡像桃花朵朵盛开一般,最是好看了……”   谢少文满脸追忆地说着,好看的唇角便愈发扬了起来,姚锦玉闻言却是面上绯红色褪了染白,又瞬间转为涨红。   那边谢少文却并未瞧她,兀自莞尔一笑,又道:“锦瑟妹妹最是爱美,不仅煎茶如此,瞧见那些个漂亮的,精巧的小物件便就像小猫瞧见鱼儿一般,一双眸子水亮水亮的,也不知这三年我送来的小摆设她都喜不喜欢……咦,大姑娘,这茶涡已成了,该下茶了……”   谢少文说话时只瞧着那水涡处,并未看向姚锦玉,见水涡已成,姚锦玉却还兀自僵硬地搅动着,这才惊疑一声瞧向她。姚锦玉闻言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重新调整了神情,拿了一旁象牙做成的则,取了一则茶沫倒在了水涡中间,又拿了那竹夹子去搅动。   因这会子她心情已破坏殆尽,也不再指着能靠煎茶令谢少文高看,故而动作已没了方才的从容优美,谢少文蹙了下眉便转开了目光,只凝眸往依弦院的方向瞧了瞧,念着锦瑟怎还不醒来。   亭子中一时静默,待茶煎好,姚锦玉将沫饽平均的分进两个白瓷缠枝茶碗中,这才笑着托到了谢少文的身前,道:“我这煎茶的技法自是比不上锦瑟妹妹,文哥哥姑且尝尝,且莫笑话我东施效颦才好。”   谢少文自姚锦玉手中接过茶碗,抬头冲她笑道:“今日有劳大姑娘亲自煎茶已是谢某荣幸,又怎会笑话大姑娘呢。”   接着他轻嗅茶香,赞道:“这云山金瓜茶,梅花蕊上的落雪,在大姑娘的手下真是活了,沫下尘香当如是。”   他接茶动作间免不了碰到了姚锦玉的指尖,姚锦玉只觉心一跳,再观他近在咫尺的笑颜,那俊美挺拔的身姿,温雅动听的声音,登时早将方才的不快忘到了脑后,粉面欲羞,娇美动人。   见她如此,谢少文倒是微微一怔,两人正对视,却闻亭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三十二章   “哎呀,大小姐怎还在这里,老太太已移步锦绣堂了,客人们也都到了,夫人正到处找大姑娘呢,大姑娘快随老奴前去给老太太拜寿吧。”   姚锦玉闻言,蹙眉回头,见竟是母亲身边最得力的贺嬷嬷,欲恼的神情这才稍稍压下,倒是一直在亭子中伺候着的妙红几人大松了一口气。   她们本见时辰已到,已催过姚锦玉两回,可姚锦玉却迟迟不肯前往福禄院,最后被催的急已是有了恼意。几个丫鬟本便心中惶恐不安,生怕回头姚锦玉闹了笑话,吴氏再发作到她们头上。   只无奈她们素知姚锦玉的性子,却也不敢再连番催促。如今见到贺嬷嬷,几人无不似看到了救星一般。   而姚锦玉却笑着道:“是贺嬷嬷啊,嬷嬷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怎么今儿却一点礼数都不知,这位是武安侯世子,是贵客,嬷嬷还不快来拜过。”   谢少文那么大个人坐在亭中,贺嬷嬷岂能看不到?她这会子是几欲拉了姚锦玉离开,这才装作没瞧见的,谁知姚锦玉竟是特意点了出来,贺嬷嬷便只能上前见了礼,谢少文还没喊起,那边柳嬷嬷却匆匆忙忙奔了过来。   到了亭外柳嬷嬷便福了福身,一脸焦急地道:“都怨老奴,将才世子过来,打前报信儿的小丫鬟只禀了老奴,老奴想着姑娘刚睡下,不好惊动,便自作主张想请世子到前厅奉茶,后来见大姑娘亲自在此招待世子,也用不上老奴,老奴便想着回院子瞧着姑娘,姑娘一醒来,也好第一时间过来禀明了世子。不想老奴没进依弦院便碰上了大厨房的柳妈妈,又因姑娘煎药的事儿和柳妈妈唠叨了一会,谁知回到依弦院才知道,老奴一出院子姑娘便醒了,因是不知世子来了,故而便去福禄院给老太太拜寿去了……瞧这事弄的,都怨老奴,都怨老奴!”   贺嬷嬷本便奇怪姚锦玉怎会在此和谢少文纠缠在一起,而姚锦瑟却又去了福禄院,方才她还动了心思,怕是依弦院做了手脚。如今听了柳嬷嬷的话,她算恍然了,也顾不得再深究,忙道:“大姑娘快随老奴到锦绣堂去吧。”   姚锦玉闻言虽也知应赶紧到锦绣堂去,可她就是挪不开脚步,她如今是芳心初动,最是冲动之时,将才和谢少文又是情浓之际,偏就被贺嬷嬷这老货给打搅了,叫她此刻离了谢少文那却是不能的。   想着方才提及锦瑟谢少文那温柔的目光,姚锦玉登时嫉妒心和虚荣心便高度膨胀了起来,竟存了叫众人,尤其是锦瑟知道她和谢少文在此烹茶赏景的心思。   故而姚锦玉便笑着冲谢少文道:“四妹妹竟是去了锦绣堂呢,不若文哥哥也随我一并去给祖母请个安吧?也能见到四妹妹呢。”   谢少文方才被姚锦玉勾起了记忆,转念间已是想起了不少幼时和锦瑟的回忆来,此刻锦瑟就在数墙之外,却是再难忍受欲见到她的冲动来。   三年不见,想来锦瑟妹妹愈发出落了吧,是否也如眼前的大姑娘般已亭亭玉立?不,锦瑟妹妹那样的容貌和气度,是成百上千个姚大姑娘都比不得的……   谢少文虽也知这般鲁莽地跟了姚锦玉到锦绣堂去是为不妥,可他抵不过心中的这些想法,听到姚锦玉的话便没有立刻推辞,反倒是面露犹豫。   贺嬷嬷闻言却是大惊失色,暗道大姑娘真真是猪油蒙了心了,忙上前一步道:“姑娘,这不妥吧,毕竟此刻锦绣堂全是女眷……”   姚锦玉却一脸的不以为然,锐利的目光瞪向贺嬷嬷,道:“这有什么不妥的?!世子和四妹妹早便订了亲,姚府和武安侯府便是姻亲关系,世子也算不得外人,去给祖母拜寿本便是应当的,有女眷在,支了屏风便是。”   谢少文去拜寿确实没什么不妥,可他就这般和姚锦玉一起去,那便是大大的不妥了!要知道这夫人小姐们聚集的地方本便是流言蜚语滋生之地啊!   贺嬷嬷见姚锦玉竟完全不懂自己的意思,登时急了一头大汗,却不知当着众人的面儿如何措辞,她正心思急转,那边小郭氏派的严嬷嬷却是在这当口上到了,当即便接了姚锦玉的话,道。   “大姑娘说的是,将才贺嬷嬷走后,夫人们说起世子来,武安侯夫人也说该叫世子去给老太太贺寿呢。这不,四夫人便遣了老奴来寻世子了。”   听闻此话,姚锦玉面上一喜,忙冲谢少文道:“既如此,那文哥哥咱们快走吧,莫叫侯夫人和祖母她们久候了。”   谢少文听了严嬷嬷的话自是点头,当即便抬步和姚锦玉一前一后出了亭子,贺嬷嬷眼见事情已这般,急的愣在原地,倒是严嬷嬷笑着拉了她,道,“愣着做什么,主子们都走远了。”   贺嬷嬷这才恨恨地瞪了严嬷嬷一眼,快步又去追姚锦玉了。柳嬷嬷见众人走远,却是瞧着谢少文远去的身影神情凝重了起来。   这边大戏刚唱起,那边位于前院福寿堂外的小花园好戏却正唱着。   却说四少爷姚文敏被吴氏一番敲打,又不得不弃了一直佩戴在身上的青玉佩,出了偏厅他只觉一股火气无处可出,恨意、不平之意憋的他胸闷难当,直欲发泄。   平日跟在身边的小厮,也都是吴氏安排的,这时候他自不愿看到,一人一脚,那小厮也精乖的紧,自不愿留在他身边顶风受罪,当即便一溜烟地全跑了。   姚文敏便自寻了一处偏僻的假山,生了一会子闷气,起身一脚踢在了山石上,因是用力太猛,又抽疼着抱着脚乱跳。痛疼加之心闷,便使他红了眼睛,抽着鼻子落下了泪,恨声道。   “早晚,早晚小爷定要将你们都狠狠地踩在脚下!”   “四少爷怎自己在这里?”   他声音刚落,突闻自假山另一侧传来问话声,姚文敏登时便惊出了一身冷汗来,哭声戛然而止,忙用袖子胡乱擦了泪,这才回过头来,却见依弦院的管事嬷嬷王嬷嬷一脸惊诧和担忧地从山石那边绕过来,正定睛瞧着他。   ------题外话------   谢谢宝贝searchfairy,瓷器小猫送素素的钻钻哟。   三十三章   “这是怎的了,四少爷怎还落泪了,可是哪个作死的奴才奴大欺主惹了您,四少爷且和老奴说说,老奴去禀了老太太,老太太是定然会给四少爷做主的!”   姚文敏闻言狐疑地瞧了两眼满脸关切和热情的王嬷嬷,却也不敢信她,又生恐她将自己方才的话传给了吴氏,便也不敢在此久留,错身便欲往外走。   王嬷嬷却是拦住了他,见姚文敏当即便露出了狰狞和提防之色,便笑着道:“四少爷如今两眼通红,这再闯出去,叫人看见,少不得要传出些混账话来,四少爷快整整仪容吧。”   她说着却是从怀中摸出一面小镜子和手帕来递给了姚文敏,姚文敏定睛瞧了王嬷嬷一眼,见她一脸善意,这才接过东西背过身匆匆整了下。   收拾齐整,却也不再急着往外走,又在之前坐的石头上坐下,看着王嬷嬷,王嬷嬷便笑着道:“可是夫人又说教四少爷了?说起来夫人对四少爷也是一片拳拳爱护之意,做父母的难免会望子成龙,严苛一些也是在所难免,四少爷既明白夫人的苦心又何必如此?平日四少爷对夫人恭恭敬敬,老奴瞧着比大少爷,二少爷都要至孝,夫人自也明白四少爷的一片襦慕之心。将来这姚家的偌大家业自然都是大少爷的,二少爷和大少爷一母同胞,也是嫡出,大少爷自不会亏待了亲兄弟,四少爷孝敬嫡母,两位兄长便只瞧在这份上也会多照看四少爷几分呢。”   王嬷嬷虽是这般说着,可那语气和神情却浑不似这般,姚文敏瞧着她蹙眉道:“嬷嬷何意?还请嬷嬷将话讲的明白些,若嬷嬷能给我指一条明路,我定感念嬷嬷一辈子!”   姚文敏刚出生生母就没了,身旁从嬷嬷到小厮全是吴氏安排的,在这大宅院中全靠他的悟性活到现在,却是从未有人和他说过一句贴心话的,今儿也是太需要有人开解,王嬷嬷又表现的情真意切,登时姚文敏就忍不住了。   王嬷嬷见他上钩,笑的更是亲和,复又叹息一声,道:“这些话原也不该老奴多嘴,可老奴实是看四少爷和我们小少爷要好,又常常照顾我们少爷,又念着四少爷和我们姑娘、少爷一样的身世凄凉,这才少不得要说上两句。四少爷如此孝敬嫡母,固然是至孝,可也总得为自己的将来多做打算啊。夫人已有两位嫡子,而四少爷却是庶出,这嫡庶向来是不两立的啊,姚府就这么一块大饼子,分给四少爷的多了,大少爷和二少爷便得少得,夫人又岂能不为亲子多打算两分?若然夫人是个宽厚大方的倒还罢了,四少爷如此,总不会亏了您,可……哎,说到底四少爷如今走的这条路怕是难通啊。”   姚文敏闻言只觉王嬷嬷这话真真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先几年他就是想着要讨好吴氏好获得她的信任,从而得到生存空间,可经过这两年他发现不论他如何表现,吴氏对他都只是表面情分,根本就不可能给他半点实质性的好处。是啊,嫡庶本便不两立,这可真是他犯了傻了。   他想着便一个情急拉了王嬷嬷的手,道:“嬷嬷教我,嬷嬷定要可怜我,为我指条明路啊。”   王嬷嬷安抚地拍着姚文敏的手,却是叹道:“老奴没多大本事,却也听过几出戏文,有一出叫《鲁王认母》的戏,不知四少爷可听过?”   姚文敏闻言若有所思,道:“听是听过,这戏和嬷嬷为我寻的明路有关?”   王嬷嬷却只一笑,再不多言,只拍了拍姚文敏的手,起了身,道:“老奴本有差事在身,便不陪着四少爷唠嗑了,一会子叫人瞧见也会给四少爷惹出麻烦来,老奴这便先告退了。”   姚文敏一急,欲拦,王嬷嬷却是笑着摆手出了假山,姚文敏见她远去这才蹙眉思索了起来。   那出《鲁王认母》的戏,却讲的是鲁国的王子情因自幼失去生母,不被鲁王所喜,便被王后使计送到了敌国姜国为质,然他不干认命,几经筹谋认了当时鲁王最宠爱的玉阳夫人为母,这玉阳夫人虽宠冠六宫,只无奈竟患有不足之症,无法生养自己的亲自。她得王子情为子,自一心为他筹谋,经玉阳夫人再三劝说鲁王,鲁王终将王子情接回鲁国,王子情愈发对玉阳夫人恭顺有礼,其和玉阳夫人护为依持,最后在众王子中脱颖而出,鲁王突然中毒而死,王子情终继承了鲁王之位。   王子情能改天换命,靠的不过是玉阳夫人,若非他依附不能有孕,注定无子,偏又极为得宠的玉阳夫人,便不会有后来的大功告成……   姚文敏想着猝然将双眸一睁,随即已是明白了自己的出路在那里,缓缓露出了笑意来。   而此刻姚锦玉已和谢少文一同到了锦绣堂,贺嬷嬷方才一路试着劝说姚锦玉,只无奈姚锦玉这会子兴致极高,竟是完全不听劝,当着谢少文的面儿,贺嬷嬷也不好将话点的太明白。   眼见已不可能劝服大姑娘,贺嬷嬷便寻了打头报信儿的由头,快步先到了锦绣堂,进了屋她冲吴氏低语几句,吴氏当即就变了面色,眼见那边郭氏正和万氏说着话,便悄然起了身欲往外去先一步拦住姚锦玉。   可她刚起身,才走两步,右手便被人一把抓住,吴氏一个没忍住满目厉色地回头,却正迎上小郭氏盈盈含笑的眸子,“呀,大嫂这是怎的了?”   小郭氏这一腔可不小,当即便有不少夫人小姐瞧了过来,吴氏不及收回神情,那边小郭氏开口的一瞬间却是敛却了眸中笑意,转为一脸的惊慌担忧,右手狠心地在大腿上一拧,那双眸子便泪汪汪了起来,端的是楚楚可怜的小媳妇样儿。   吴氏瞧的那个气堵,狰狞的神情便越发难以转换,就那么五官扭曲地被众人看了个正着。锦瑟活了两世,才有幸瞧见这般景致,低垂的眸子滑过一丝轻寒的讥诮转瞬瞧向小郭氏却若有所思。   三十四章   吴氏一向注重名声,前世时她便苦心孤诣地经营着自己贤惠慈善的美名,费尽心机地营造着姚锦玉敦厚端方的淑媛形象,可她岂不知这名声本就是双刃剑,重视名声会成为她最大的弱点。   小郭氏不注重这些,不介意当众揭开姚府妯娌不合的真相,更不介意叫众人知道她欲抢吴氏的权。她就这般步步紧逼,吴氏小心翼翼、顾忌良多,却反倒被逼的狼狈不堪,捉襟见肘。   前世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总念着当年祖父和父亲的盛名,明明是女子却非要执着诗书学问,反而忽视了本该在意的一切……   “大嫂……”   那边传来小郭氏委委屈屈的声音,郭氏见吴氏面色狰狞,又感屋中气氛凝滞,暗恨平日最沉稳的大媳妇今日怎频频出状况,甚至在想她是不是有意要毁自己的大寿!只面上却微慌地,关切地冲身后雅菊道:“大夫人是不是不舒服?快,快去扶着大夫人!”   吴氏这会子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当即便借了郭氏的话福了福身道:“媳妇偶感不适,本想悄悄退出去……”   郭氏尚未言语,小郭氏已亲热地扶了吴氏,道:“嫂子不舒服怎不早说,既不舒服便不好再出去,若着了寒气更是不好。我扶嫂子到后头稍稍歇息会儿吧?”   吴氏气的双手紧握,正欲再言,门帘被打起,严嬷嬷打头进来已是禀道:“老太太,大姑娘和武安侯世子一道来给您拜寿了。”   吴氏闻言一个腿软,险些没站稳,身子前后晃了两下才被雅菊扶住。屋中的气氛便更加死寂了,连老太太和万氏这样久经后宅锤炼,早练就一副面具的老油条都禁不住变了神色。   这里的众人是都知晓的,那武安侯世子可是和姚府四姑娘订了亲的,如今怎却和大姑娘一道前来,这且不说,大姑娘本该早早在此,而如今迟迟不到不说,好容易来了竟是和个外男一起,这不得不叫她们多想。   再想到方才吴氏对大姑娘不在的解释,那理由便显得有些蹩脚了。这里谁也不是傻子,当即便有人没有忍住发出两声讥嘲。   片刻后不少人都将目光瞧向了锦瑟,却见锦瑟安宁地坐在那里,神情一如方才恬静而安然,似感受到了众人目光,她抬起浓密的睫羽,一双水润清澈的眸子含着笑意微微一荡,虽是没有瞧任何人,却叫人觉着她在看所有人般,最后她目光凝滞缓缓起身冲郭氏福了福,道:“老太太是否叫人支了屏风来?”   经她这么一提醒,郭氏才算回过神来,忙笑着吩咐了身后丫鬟。十二扇的粉翠蓝杏四色绣四季斑斓花鸟鱼虫檀木屏风被支起,姑娘们移了步,老太太才叫了身边郭嬷嬷亲自出去迎了谢少文进来。   锦瑟和众位姑娘一并坐在屏风后,却分明感受到了这边异样的气氛,不少姑娘都将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屏风那头,好奇、焦急者甚众。谢少文尚未进来,锦瑟便听右边有小小的低语声。   “听闻武安侯世子是京城久负盛名的六美男之一呢,不知此言真假,吴姐姐去过京城,可曾见过……”   锦瑟余光望去,这说话的却是一个穿粉衫的姑娘,她瞧着不过六岁模样,众姑娘自当是童言童语,未曾低看她。倒是不少姑娘因这话翘首以盼面露好奇,两耳却都竖起去仔细听那吴姑娘的答声。   “俗语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云妹妹岂不知圣人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的故事?妹妹这般小就以貌取人可不好,来日姐姐变丑了,云妹妹岂不是要嫌弃我了?”   这是一个极清雅动听的声音,语速缓慢,给人一种从容温婉之感。姑娘们听她绕开了话题,不免有些失望,一些又瞪大眼睛去瞧那门口处,一些却心下嗤之以鼻,只觉这武安侯世子和姚家大姑娘出双入对,便是容颜再俊美,花心风流便要落了下乘。   而锦瑟闻言却不由扭头去瞧,却见说话的姑娘穿着墨蓝色玄色丝绣八团花的对襟褙子,下套石青色白玉兰花缎面马面裙,头上竟和自己一般梳了个不起眼的双螺髻,簪了一支镶蜜蜡水滴赤金步摇,水滴乃红宝石打造,虽不及万氏那一头红宝石显眼,但也流光溢彩,为她一身暗淡的衣裳添了不少光彩,倒不显得失礼了。   眼见这姑娘面容清丽,气质端庄,墨色衣裳非但没压下她的光彩,反倒衬得肌肤格外莹白,气质也格外沉稳,锦瑟不觉微微扬眸。这姑娘却正是县丞吴家的嫡长女吴紫萝,也是前世在江州时自己知晓姓名的少数几个闺秀中的一个。   瞧着她,锦瑟便不觉又想起了出府时在后门处遇到的完颜宗泽来,这位北燕二皇子殿下,已受封亲王,封号武英,只他一向都在大锦的京都凤京,怎突然出现在这江州地界?寻美而来吗,看来这位嚣张霸道的古今第一质子爷果如传言是个好色之徒。   锦瑟想着分明感觉四周气氛一变,甚至清晰地听到几声抽气声,她目光闪过讥诮,眼波流转果然是屏风那边已出现了谢少文玉树临风的身影。而他的身侧,那一抹明艳的红影可不正是她的好姐姐姚锦玉吗。   虽是前头挡着屏风,但屏风却是极为透光的乾州贡品纱做成,故而已足够姑娘们将站在不远处谢少文的五官面貌瞧个清楚。谢少文本便英俊,气质出众,如此隔着屏风更是添了几分朦胧美感,令他俊逸的身影越发耀眼了。   他从容地给郭氏作揖拜寿,声音温雅动听,举止优雅有度,端的是翩翩风采。加之此次来给老太太贺寿的多是比姚府门第还要底的人家,谢少文这样的身份,对姑娘们来说那是太高贵了。   锦瑟当即便感四下流动着波涛汹涌的暗流,有些姑娘目光半响还留恋在那抹身影上,香腮绯红,有些记恨地瞪着站在谢少文身旁一脸娇俏笑意的姚锦玉,更有一些已将目光转向了她,其中神情自是艳羡、嫉妒加之同情、怜悯。   对那些艳羡,嫉妒,锦瑟不以为然,而同情和怜悯却叫她心下欢喜。她们之所以同情她,不过是在可怜她,未婚夫君竟和姐姐出双入对,岂不知她们越是这般想,锦瑟却越是高兴开怀。   锦瑟敛眸端坐,唇角含笑,对众女的目光视而不见,便仿似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光影透过屏风朦胧地镀在她净白如瓷的面颊上,给她浓密的睫羽飘落了两扇金翅,那眸底的虹影纤丝不动,愈发衬得她神情静淡而温雅,透着天生的高贵和从容,令那张尤显青涩稚气的面容瞬间散发出一股叫人不可逼视的美丽来。   瞧着这样的锦瑟,再想着她祖父、父亲的盛名,众女本轻视的心却不自觉有了变化,纷纷移开了目光,而此刻外头却也正好响起了姚锦玉的声音。   “孙女给老太太拜寿,孙女恭祝祖母日日绕膝戏子孙,笑颜常开怀,瑶池春不老。”   姚锦玉的声音如百灵鸟般清脆带笑,说话间磕了个头便笑意盈盈地瞧着上头端坐的郭氏,娇俏讨喜的模样甚是灵动。只众女瞧着她,却大多露出了不屑之态。   再瞧向锦瑟,一个安宁恬淡,一个哗众取宠;一个知礼沉敛、从容有度,一个厚颜取巧,自以为是,不过片刻,高低贵贱立分。   三十五章   姚锦玉和谢少文一道进来,这本便叫众人浮想联翩了,偏姚锦玉这会子还沉淀在自我营造的美好意境中,只觉虚荣心得到了空前满足,想着锦瑟此刻定然在屏风后咬碎了一口牙齿,她心中的得意便更难以抑制了。   她虽也感觉到了屋中气氛不太对,但却只当众人是被谢少文的气度风采给惊住了,毕竟这一屋子的人中,她身侧站着的翩翩公子不仅容貌出类拔萃,身份更是高不可攀。   郭氏听完姚锦玉贺寿的话,这才又扯开了笑容,冲众人道:“瞧着丫头嘴巧的,惯会哄我老太婆开心了,快起来,快起来。”   似为了掩盖方才的所思所想和怪异气氛,夫人们无不纷纷笑着表态,连声附和着老太太的话。要知道今日作客姚府,姚府的颜面客人们总是要顾着点的,夫人们心中愈是不屑姚锦玉的所作所为,面上便称赞的愈是夸张。   姚锦玉只当众人是真心赞她,又想着谢少文就在身边,当即面上就是一红,一脸娇羞小媳妇模样。小郭氏站在郭氏身后,瞧着姚锦玉那扭捏作态的模样,微嘲地瞥了眼吴氏。   吴氏这会子已面色惨白,眼瞧着姚锦玉竟还执迷不悟,起了身依旧亭亭地站在谢少文旁边,浑然不知已闯了大祸,她太阳穴上两根青筋便鼓鼓跳了起来。   吴氏只恨那日不该对女儿嘴快,和她说起武安侯府和谢少文的事来,如今她们母女接连闹下笑话,偏又是第一回见武安侯夫人,只怕这坏印象是很难掰过来了。   她心中焦急不已,面上却已笑了起来,冲众人道:“这孩子面皮薄,夫人们可千万莫再夸她了,瞧她这会子都羞得犯了痴了。”复又忙冲姚锦玉招手道,“还不快到后头去帮娘招呼姑娘们,傻站着做什么。”   姚锦玉对上吴氏的目光,只觉平日慈爱非常的母亲,此刻眼睛中竟满是厉色和责备,她登时怔住,一时间弄不明白母亲何以如此。但吴氏的手段和心机她却是知晓的,她历来也极为信赖吴氏,故而愣过之后便忙福了福身,道:“是。”   只她脚步尚未动,便闻小郭氏凑趣儿地笑着道:“大姑娘是不是忘了给老太太奉上寿礼了?老太太平日最疼爱的便是大姑娘了,大姑娘将寿礼藏着掖着却是叫老祖母眼巴巴地等候着,该打该打!”   小郭氏这话简直就是在提醒大家姚锦玉在祖母寿辰之日迟迟不到却私见外男的事实,要知道别的姑娘的拜寿礼可都在福禄院时便已奉上了。   如今姑娘们都在屏风后回避,唯有姚锦玉站在外头,显得刺眼而轻佻,吴氏本想着叫姚锦玉赶紧到后头去,也好遮掩一二,快些翻过这一篇去。谁知小郭氏偏就不叫她如意,吴氏恨得牙痒,可却也无从辩驳。   加之姚锦玉这回为老太太准备的寿辰礼乃是她亲自吩咐,又督促着姚锦玉精心备下的,本便是想着叫她趁此良机好好地在众夫人,尤其是武安侯夫人面前露露脸,此番小郭氏既提出来了,吴氏也便没再多言。只希望众夫人瞧了姚锦玉的生辰礼,能对她改观一二。   姚锦玉闻言瞧了眼吴氏,这才重新转身,又跪了下去,冲郭氏道:“孙女身上穿戴富足,平日吃用考究,屋中物件精美,这皆赖祖辈幸苦积攒之功,孙女生而享之,实感念惶恐,却不敢据为己有。孙女承蒙祖母疼爱,今日祖母寿辰,孙女无以为报,唯一手拙劣的绣工勉强算得上自身本事,故而便绣了一副屏风面儿,谨祝祖母福寿安康。”   小郭氏闻言心中腹诽不已,姚家祖上以染布卖布发家,后生意做大,便经营成衣店,绣品店等,慢慢发展成大锦数一数二的布料商,在姚江父辈时姚家开始为宫中进贡双面绣,成为皇商。姚家的姑娘绣工自也非寻常人家能够作比,也因此缘由,一般逢老人过寿,姑娘们都是拿了绣活做寿辰礼的。   今次也是,除了锦瑟呈了两本自抄的佛经以外,其她三位姑娘都送的是绣品,怎偏就这大姑娘明堂多,倒说的自己个儿有多纯孝一般,连祖辈都抬出去了,那绣针、绣线、绣缎便不是姚府的东西了吗?哼,想出风头是吧,那也得看她允是不允?!   小郭氏想着已是目不转睛地盯向了妙红呈上来的绣面儿,一门心思想着挑姚锦玉的毛病。   郭氏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雅冰和雅芝接了绣面儿小心展开,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却见那云州黑纱缎面上用金线绣了数十行经文,整整齐齐的隶书,字体公正庄重,黑底金字,尤为醒目。众人已面露惊叹,却见雅冰和雅芝笑着换了下位置,道:“是双面绣呢,老太太快再瞧瞧这一面。”   众人望去,只见那另一面竟更是精美,却是绣着一副观音像,其上观音足有一人高,绣工精细,形象栩栩如生,微风吹拂在绣面儿上那金丝银线随之浮动,似有道道耀眼光芒自绣面儿上散出,映衬的那观音菩萨绣像儿,愈发让人觉着紫光四射、祥瑞纷呈,如圣露沐身。   屋中片刻静默,接着便响起众夫人的称赞之声。   “好漂亮的字,好精湛的绣工!”   “没想到姚大姑娘小小年纪竟有此等绣工,这般手巧的姑娘却不知将来会被谁家聘了去呢!”   “咦?你们瞧那观音的面容,似有些……呀,这不是老太太嘛!”   不知哪位夫人惊呼了一声,众人凝眸望去,却见那观音的面容竟果真有几分肖似郭氏,五官神韵,便是那眼角的细小皱纹也如出一辙,尤其是这般对比了一旁含笑而坐的郭氏,便更叫人觉着栩栩如生,惊叹不已了。   就连见多了各种名家绣品的郭氏也不觉瞧的眼前一亮,微微怔住,而自诩见多识广,瞧不起姚府的万氏也定睛瞧向那绣图,露出了赞叹之色。   小郭氏愣了愣神,已是变了面色,细瞧那绣面儿却是无话可说,实是姚锦玉这副绣品不管从构思还是技法都非姚锦红那一条小小的抹额能够做比的,她虽忿忿不平,可却不得不承认这个。   锦瑟目光也落在那绣图之上,漂亮的唇角轻轻弯起。前世姚锦玉便是靠着这绣图得了万氏高看,也换了个纯孝端方、心灵手巧的美名,今次吗,她会叫姚锦玉知道,什么叫自食其果!   三十六章   “呀,今儿我真是大开眼界了,且不论这绣工,只这份心思,就叫人动容,大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都说姚家姑娘的绣工天下一绝,我先还不服,如今算是心服口服了。”   “大姑娘真是孝心感人,这么一副绣品定然颇费了些心思,若非一片赤诚之心,也难有此等奇思妙想。”   “是啊,绣这么一副精美的双面绣品,少说也得一年时间,真是难为大姑娘有这份心……”   ……   众人一片交口称赞,吴氏的面色在这一片盛赞声中缓和了几许,百事孝为先,一个孝字可是能掩百丑的,世人敬重纯孝之人,对至孝之人也常宽容几分。只要姚锦玉孝顺的名声传出去,将才和谢少文一道进来的事再被她圆上两句,众人定然觉着两人一起进来不过都是凑巧罢了,这样一切也不是不能挽回的。   她想着面上总算有了几分真实的笑意,道:“这孩子为这绣品整整忙了三个月,一日便只眯两个时辰,我说叫丫鬟们帮忙绣了经文,她却定坚持亲力亲为,便是配线分线这样的琐事也都不假人手,也就是母亲平日疼宠她,才叫这孩子如此回报,倒是叫我这当娘的都拈酸吃味儿了。”   吴氏这般一言,众人自免不了又是一番好赞,而老太太已拉了姚锦玉在身前,满是动容和心疼地道:“怨不得这些日子总窝在房中不出来,每日到祖母这里请安也总一副困顿模样,眼睛也日日充斥血丝。你这孩子,你一片纯孝之心祖母又怎会不知,何必如此费心费神地绣这东西,如今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花朵一般娇气,哪里经受的住如此劳顿,若是熬坏了身子,可叫祖母如何心疼。”   一副绣面儿引得众人交口称赞,姑娘们也都被吸引,有那性情活泼的已起了身,站在屏风后盯着那绣品瞧,郭氏见此便笑着叫姚锦玉将那绣品送了过来。   “怨不得大姐姐这些日总窝在院子里不出来,每回我去瞧她也神神秘秘的呢。”姚锦红说着微微嘟了下嘴。   锦瑟见她直盯着姚锦玉捧着的绣屏瞧,便笑了起来,道:“大姐姐一向心气儿高。”   姚锦玉如今风头压过了姚锦红,郭氏岂能甘心?原先许还会念着一荣俱荣为姚锦玉留上三分情面,如今……瞧着姚锦玉那张笑意璀璨的脸,锦瑟眉宇间愉悦之色也荡漾了开来。   吴氏眼见姚锦玉避到屏风后,面上笑意便更佳了,冲老太太道:“世子饱读诗书,知礼明义,一心惦记着给老太太拜寿,竟是抢在了哥儿们的前头,虽世子已算我姚府半个孙女婿,当不得外人,可哥儿们若听闻世子已拜过寿了,只怕要心切心急,母亲看,是否唤了哥儿们一并过来给您老拜寿?”   谢少文给郭氏见过礼便端坐在万氏身旁,在一众香衣鬓影中尤为惹眼,这简直就是在提醒大家方才他和姚锦玉一道进来的那一幕,若少爷们也过来了,屋中男子一多便也遮掩过去了。再来吴氏点明谢少文不是外人,将才之事便当不得什么了。   郭氏自明白吴氏的意思,姚锦玉又是她的嫡亲孙女,自也是疼爱的,故而便忙吩咐丫鬟去请少爷们过来。小郭氏欲言,却被郭氏不着痕迹地瞪了一眼,便只能泱泱地闭了嘴。   只那边万氏闻言却心中不悦,武安侯府本是勋贵之家,谢少文的高祖父在大锦建国时是立过汗马功劳的,而锦瑟虽祖父,父亲皆状元郎出身,可姚氏从根儿上讲到底是商户。   当年万氏紧赶着订下锦瑟,不过是瞧着锦瑟祖父首辅阁臣的身份,想着其父定也前程锦绣,另有锦瑟母亲廖华之父乃彼时的户部侍郎,廖氏也是岭南望族。谁想不过十年间,这一切皆不复存在,锦瑟便是再好,那也是破落户,对谢少文毫无助益,万氏岂能满意给唯一的儿子聘这般女子?   她本就急于退亲,又一万个瞧不上姚家,偏吴氏还说什么“半个孙女婿”这样的话,万氏只觉掉了身价,心下冷哼一声。   在她想来,锦瑟如今身份潦倒,自是要紧紧抓着和武安侯府的亲事不放,所以退亲一事还得武安侯府主动,加之儿子又一门心思扑在姚锦瑟的身上,万氏想着三年前,锦瑟不过八岁弱龄便已出落的极为出挑,现下尚未及笄已有绝代佳人的模子,这若叫儿子见了还不更得一门心思地捧着。   万氏登时便觉得退亲一事要小心筹谋,一来不能叫儿子因此事和她生了嫌隙,再来更不能因退亲坏了武安侯府的名声。   这样一来,也就唯有一途能促成此事,那便是姚锦瑟行为不端,名声败坏。女子的名声坏了,男方要退亲却是顺理成章之事,谁也挑不出侯府的错来!   而姚府的姑娘们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今日姚家大姑娘可行事不端呢,虽说姚锦玉是姚锦玉,姚锦瑟是姚锦瑟,今日锦瑟行事无一丝不妥,在场的夫人们也都瞧着呢。可难保别人会听风是雨,以讹传讹,将姚府姑娘沦为一丘之貉……   万氏想着,见谢少文谦逊有礼地回了老太太的话,便仿似无意地问道:“母亲不是着你去探你锦瑟妹妹的病,怎却和姚大姑娘一道过来了?”   吴氏没想到小郭氏闭嘴了,万氏却冷不丁地问出这话,一急之下忙抢着回道:“对呀,世子不是去四丫头的依弦院探病了吗,定是世子扑了空,这才在福禄院外碰上的吧。”   吴氏这般说却是料定了谢少文以君子自诩,又是晚辈,必不会公然反驳她。众夫人小姐们闻言也都面露思忖,只因在世人心中孝顺的人必多洁身自好,谁知谢少文尚未答话,小郭氏便抢先冲身后的严嬷嬷低声道:“嬷嬷,不是叫你去吩咐厨上给大嫂熬碗安胎药吗,这都半响了怎还没好?”   她声音虽刻意压低,可这会子偌大的屋子半点声响也没,众人便将小郭氏的话听了个真切,便闻严嬷嬷接着就道:“老奴已吩咐了厨上,因惦记着夫人这里怕离不开老奴,便匆匆回来了,路过依弦院外的思幕亭刚好碰见大姑娘正招呼世子吃茶,这便一道过来了。夫人莫急,老奴这便再去厨上催催。”   严嬷嬷的声音比小郭氏又大上了几分,一时锦绣堂中气氛又恢复了冰点。   这武安侯府的世子和府上的大姑娘一并来贺寿,本便叫夫人小姐们浮想联翩了。现在又闻武安侯世子本去瞧四姑娘,偏大姑娘在院外招呼其吃茶,而四姑娘却毫不知情早早便来贺寿了。这分明便是大姑娘拦住了通报的人,又截住了去探病的武安侯世子,至于她的目的瞧瞧武安侯世子那一身的气度和容貌便一目了然了。   再来既是大姑娘和严嬷嬷一起来的锦绣堂,严嬷嬷又是往大厨房吩咐给吴氏熬安胎药,那大姑娘当已从严嬷嬷处知晓了母亲有孕一事,怎她进了锦绣堂却并未关心或祝贺母亲一二?如此连母亲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又怎会是至纯至孝的?!   这般想着众人已再难掩鄙夷之色,只觉见过那厚颜的,却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皮的,还是未出阁的姑娘竟就能甩下脸子在自家院子里公然勾搭汉子,伤风败俗啊。   三十七章   眼见气氛凝滞,姚锦玉的名声虽不至于就这么毁了,但也算臭了,吴氏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起来,偏姚锦玉还不自知,面带娇羞笑意拉了锦瑟的手,道:“本以为四妹妹还躺倒在病床上,才代妹妹为世子煎了一壶茶,谁知妹妹竟大好了,妹妹不会怪姐姐自作主张吧?”   锦瑟闻言回握了她的手,笑容甜美而动容,道:“我怎会怪姐姐,世子远来是客,怠慢不得,我不在依弦院由姐姐代为招待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姚锦玉见锦瑟竟是半点不介意,心中倒有些不是滋味。而众夫人听到两人的对话,虽隔着屏风也能从锦瑟温雅舒缓的语气中想象到她唇边的柔婉笑意,又闻她说远来是客,想到谢少文终究还算不得姚家女婿,到底是外男,便觉姚锦玉的行为更伤风败俗。   谢少文听闻锦瑟的声音却是一阵激动,将才他进了屋便欲问起锦瑟,只无奈一直未能寻到时机,如今哪里还忍得住,忙站了起来,冲屏风这边问道:“锦瑟妹妹的病可是大好了?”   吴氏急得出了一身虚汗,可今日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来的太突然,她就想不明白,明明早先将一切都筹谋好了,步步都算计的几乎完美,只以为会稳操胜券,却不知是哪一步出了岔子竟遭受连番打击。如今见谢少文一脸关切地站起身来,吴氏心不甘地笑着道。   “难为世子如此惦记你,一进府听闻你病了便央了婶娘非要亲自到依弦院去瞧你,四丫头,还不快出来叫世子瞧瞧,也好叫他早些安心呢。”她言罢又冲众人道,“这两个孩子本便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的,好的跟一个人儿似的。如今一别三年,也是难为了世子这般重情。”   她言罢,众夫人自纷纷点头,或赞谢少文重情义,或称锦瑟有福气。吴氏这话可真是一把利剑直逼锦瑟,什么青梅竹马,好的和一个人儿似的,这若是将来退了亲事,谁家还愿意来聘她?!不疑心她的清白便是好的了。   锦瑟闻言却也不急,只站起身来福了福,道:“男女七岁而不同席,如今我于谢公子皆已非昔日孩童,岂能……婶娘莫开我的玩笑了。”   锦瑟言罢却是羞红了脸,微微侧了侧身,隔着屏风都不肯和谢少文正面对上,竟是极为恪守礼节,不愿依了吴氏的话出去和谢少文相见。   其实大锦定亲的男女寻常见面是不算失礼的,亲朋故交之家,平日走动,孩子们也都不太避讳。像姚锦玉今日便是在园子里碰到了谢少文,那也不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实也是她做的太过明显,却又将众人都当成了傻子。   而锦瑟如今执意不见谢少文,便更突出了姚锦玉的轻佻。偏众夫人和小姐只从她的语气中听到一股子娇羞和佯怒,丝毫感觉不出她是在针对姚锦玉,只觉她是被吴氏打趣的狠了,当真羞不自禁才不愿露面。当众如此打趣小辈,确实有失长辈风范,这也更凸显了吴氏的随意。   众人不觉都恍然了,原来这姚大姑娘轻佻皆是有缘由的。这上行下效,也难怪小小年纪就如此的狐媚。   吴氏自取其辱,而锦瑟却已冲身后的白芷低语了两句,白芷便上前一步,挡住了锦瑟的身影,冲外头谢少文见了礼,回道:“奴婢白芷请世子安,姑娘说她不过是受了些风寒,如今已大好了,劳世子如此担忧实是惶恐。自凤京一别已近四个年头,姑娘也甚为挂心侯夫人和世子爷,叫奴婢代为问世子好。”   锦瑟竟是连话都要婢女来传!知礼守礼至此,不愧是清贵出身!众人自也没露听了白芷口中一别近四年之语,想着锦瑟如今才十一,除去四年,当初在京城时不过才七岁大小,分明还是个孩子,方才吴氏那句青梅竹马所引发的涟漪,便也不攻自破了。   而谢少文自锦瑟起身说话目光便直勾勾地盯着她,隔着屏风他只觉眼前一亮,脑中蓦然便浮现那句女大十八变的俗语来。   透过那屏风,女子亭亭玉立,阳光仿似给她纤袅的身影镀了一层光影,愈发凸显了那身姿的静雅独立,淡纱隔开了他的视线,可却难挡那容颜飘飞,惊鸿之美。更因瞧不真切容貌,才使得她一身娴雅温婉的气质愈发彰显了出来。   耳听锦瑟羞恼带嗔的话,又见她似羞似恼地避开身影,那纤弱腰肢翩然而动,若说方才那朦胧的身影如一幅静美的写意画,那随着这一嗔一动,谢少文便觉画中美人出图,整个屋子都跟着鲜亮了起来。   他一颗心跳的飞快,脑中充斥着三年前锦瑟的一颦一笑,只觉这一方空间,屋中喧嚣皆远远而去了,唯那一抹身影在脑中翩飞不去。   锦瑟本便是感受到了谢少文火热的目光这才躲在白芷身后的,心中更是泛起一阵的讥讽和恶心来。   前世的谢少文在未曾得到她时,何尝不是费尽心机,曲意讨好,便是因为他一片真情,才得她感激愧疚,在初进侯府时为侯府忧,劝说他做个享乐侯爷。如今想来,所谓的真情也不过都是谢少文的私欲罢了,在姚锦玉和万氏连番迫害之下,便纵有真情,也会消磨在一日日的猜忌和不满中。   锦瑟心中厌恶,神情气度偏落落大方,从容安宁,冰雪之肌上笑意温雅,气质沉敛静淡。   她虽面容尚青涩,但已露绝丽之态,又有此番气度,让人不觉感叹:这若再过两年,该出落成何等倾城之态,只怕比她那有京城第一美人的母亲廖华更为出色。   众人瞧着锦瑟,再观站在一旁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娇俏可人,却分明带着几分嫉恨神情的姚锦玉,一时只觉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又见外头谢少文那股子热乎劲儿,姑娘们便都明白了,这分明是姚锦玉剃头担子一头热,人家武安侯世子有如此未婚妻,又怎会瞧上她姚锦玉?一时,大家对姚锦玉的所作所为便更为不屑了。   而谢少文听了白芷的话却有些失望,只觉着阔别近四年,锦瑟妹妹似和他生分了,可转念他又觉着是锦瑟当着这么些人不好意思和他过分亲近,故而便也随了锦瑟的意,笑着道:“劳锦瑟妹妹记挂,这些年我也甚好。”   吴氏见锦瑟完全没有露面的意思,心中便有些不甘,她眯了眯眼正欲再言,却见明堂外二门的管事婆刘妈妈快步奔了过来,进了锦绣堂便忙冲着上头的郭氏禀道:“老太太,江安县主来访,如今已进了二门了!”   三十八章   堂中一阵静默,接着却轰地一声炸开了。只因这江安县主可不是一般人,其出身勋贵之家的汝阳王府,汝阳王世代镇守大锦东陲,手握一方兵权,乃大锦三大藩王之一,江安县主正是现汝阳王梁从克的嫡次女。而江安县主所嫁也非常人,却是大锦第一士族青阳萧氏的嫡子萧默。   萧氏源远流长,自上数四百年的周朝便是西南望族,如今的青阳萧氏便是周末名相萧偳一脉,四百年历经五朝,萧氏不知出了多少名人高官,风流雅士。   大锦圣祖爷打天下时,当时的萧氏族长萧庆迎一力支持圣祖,圣祖兵败颠沛南疆,其携亲眷族人追随,当时只萧庆迎一系跟随前往南疆者竟多达一万人,萧庆迎因恐族人不能全心全意追随圣祖,竟是一把火烧毁了故宅。圣祖后取天下,封萧庆迎为辅国公,萧氏一族这才在青阳再度安家。   大锦的镇国公虽世袭,但逢袭降等,如今已过五代,萧氏虽失了爵位,可盛名犹在。萧默又是前内阁大臣,紫安殿大学士萧明达的嫡长子,曾是先帝丰庆初年的榜眼。   萧氏自萧明达致仕,嫡系便渐渐退出了大锦朝堂。世人都说萧氏如今不复祖辈荣光,安于享乐,怕是要没落了,可锦瑟却知这是萧氏的韬光养晦之策。   江安县主唯一的嫡子萧韫在先帝丰庆十八年便已被钦点为状元郎,当年他年仅十六,是史上最年少的状元公。彼时她将八岁之龄,正陪伴祖父南下,她犹记得祖父对萧韫的赞赏之言:天资聪颖、不负萧氏盛名。   先帝对萧韫也极为喜爱,金殿之上便允了其内阁侍读之位,然萧韫却以年纪尚小,阅历尚浅,不堪大任,恐负圣望为由辞了,至此云游天下,只寄情山水诗词。天下书生本清高自诩,萧韫此举被大家称颂,都道他性傲岸,有古君子,远朝堂,天子呼来不上船的风骨,这也使得萧韫在大锦读书人中享有极高的威信,还得了个谪仙的美誉。   青阳萧氏如萧韫这一辈的子弟中中举者甚多,虽皆初涉朝堂,官职都不高,但也不可小瞧,萧氏有这些子弟在,又怎会没落?   对比这样的士族,武安侯府这样只显贵一朝一代的门第便成了不值一提之流。而姚家,那更是和萧氏全然扯不上任何关系,这也难怪众人听闻江安县主来访,会表现的如此诧异和激动了。   闻言,不少夫人都流露出了思忖之意,如今姚礼赫已在同知位上三年,而知府姜大人即将调任,众人此刻皆在猜测是否是姚礼赫得了什么门路也要高升了,可这也不对啊,便是姚礼赫能顺利升任江州知府,也不过区区五品,纵是他走了狗屎运,一下子官升三级,那也入不了萧氏的眼啊。   便是万氏也惊疑地瞪了瞪眼睛,郭氏更是半响才反应过来,丝毫不敢托大,忙起了身带着众人去迎。   锦瑟也觉诧异,只因前世郭氏寿辰这日可没发生江安县主来访的事。众姑娘随着夫人们出了屏风,锦瑟便闻那边两位眼生的姑娘正低声嚼着耳朵。   “这江安县主不是一直都住在凤京的萧府吗?怎到了这里?”   “你竟连这个都不知?再一个月汝阳王的六十大寿便要到了,江安县主自是要回去给父亲贺寿的,听母亲说这次是萧公子亲自护送了母亲南下呢。想来今日刚巧路过江州,只不知萧公子可是也来了……”   “你这般一说我倒也想起来了,久闻萧公子和吴王世子、镇国公世子、武安侯世子、户部尚书府的廖公子,还有质子府的北燕英武王并称凤京六大美男子,将才已见过了武安侯世子,果真仪表不凡,却不知这位萧公子是否也如传言一般是个谪仙般的人物。”   这两人正聊得火热,不想另一位穿桃红衣裳的姑娘诧异地插声问道:“怎北燕质子也算进这凤京六大美男子里来了?真真好笑。”   那先前说话的姑娘却白她一眼,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位质子爷在我大锦已有七年了,平日都生活在凤京,每年只回大燕一次,还呆不足月,这么算来和凤京人又有何异?听说这位北燕王爷生了一双蓝色眼眸,这人的眼睛怎能生成蓝色呢,真不知是何等奇怪模样。”   “蓝眼睛有什么奇怪的?你们看,吴姐姐身边的流云就生了一双蓝眼睛,我瞧着极是好看!”   这次说话的却是之前和吴紫萝在一处的云姑娘,锦瑟瞧小女孩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黑溜溜的眼珠极为灵动,不觉一笑。随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见吴紫萝身后跟着一名十岁模样的异族婢女,只她一直低着头,容貌倒瞧不分明。   姑娘们纷纷望去,便有一穿鹅黄褙子的姑娘脆声道:“喂,你快抬头叫我们瞧瞧。”   流云闻言却依旧低眉顺眼,吴紫萝回头冲她笑着吩咐了一句,她才缓缓抬起头来。锦瑟望去却见她皮肤细白,长眉深目,鹰钩鼻,大嘴巴,五官比大锦人要深刻,线条也粗犷些,容貌虽不算太出众但也别有一番风情,尤其是那一双蓝眼睛,澄净的如一池碧水,又如剔透宝石,非常漂亮。   众姑娘不觉叽叽喳喳地赞叹了两声,那之前说话的姑娘便又道:“若那质子爷的眼睛也像流云一般,倒也不算吓人。”   云姑娘就又脆声接话道:“这位王爷真可怜,背井离乡,一定和戏文上唱的质子一般要受颇多屈辱。”   她这一言,那紫衣流云髻的姑娘便笑着道:“你这话可就说错了,这北燕武英王在凤京可一点屈辱都没受。前些日我表姐从京城过来还说起这位质子爷呢。听说凤京的质子府修建的比王府还华丽,这位质子爷春上时还和大长公主的嫡子南郡王因一个戏子起了冲突,竟是将南郡王打的断了一条腿,在床上躺了足足三个月都没能起来。大长公主日日进宫向皇上哭诉,可最后这事也没闹出个谁是谁非来。”   “这却是为何?”云小姑娘闻言便眨巴着大眼睛又问道。   她们这边说话声不知不觉已惊动了不少人,引得众姑娘都侧首而望。   锦瑟却微敛笑意,这再说下去就不妥了,她欲出言制止,却闻吴紫萝率先开了口,轻拍了下云姑娘的头,道:“就你问题多,快看,江安县主下轿了。”   她一言众人便都住了声,凝眸向前望。而姚锦玉至始至终便没认真听姑娘们的议论,只因她这会子一心思都扑在了谢少文身上,那什么萧家公子,什么武英王便是再俊美,她也攀不上任何关系。   谢少文这样的身份对她已是高不可攀了,她只望着母亲真能如她所愿,筹夺到这门金玉良姻,为她谋取一份侯夫人的泼天富贵。   锦瑟余光瞥到姚锦玉伸长的脖颈,直勾勾的眼神,不觉挑了挑眉,心道她的这位好姐姐可真是半点都不叫自己失望。   锦瑟正想着那边姚锦红却突然拉了她的手,锦瑟回头便闻姚锦红压着声音问道:“四妹妹,武英王为何就敢野蛮至此?”   ------题外话------   谢谢泓水纤洁666的花花,抱抱。   三十九章   姚锦红的声音极低,倒也没人留意到她们,锦瑟见她满是好奇,便笑着摇头,低声道:“三姐姐,戏文上的质子都是被迫为质的,这武英王却是北燕亲自提出送其为质的,听说当年提这主意的还是其生母,如今北燕国母金后,这一被动一主动,差别可就大了。”   锦瑟说着想到姚府后门那嚣张的狂徒,不禁又道:“这武英王未必野蛮,却必定是个猖狂跋扈之徒。”   姚锦红闻言目露不解,还欲再问,锦瑟却美眸斜飞睨着她,掩唇笑道:“瞧三姐姐,发钗都歪了呢,怨不得老太太总说三姐姐是皮猴呢。”   言罢见姚锦红眨巴着眼睛去扶头上发钗,锦瑟便抬手笑容温柔地给她整了整发髻。那边江安县主却已下了软轿,老太太和众夫人们见过礼,姑娘们才纷纷拜了,这才簇拥着江安县主重新回到锦绣堂中落座。   江安县主四十来岁,梳着朝云近香髻,只在侧髻上插了一排大小不等,玉质极好的羊脂梳。她上身穿着暗蓝色掐金丝翠羽面的褙子,下配淡蓝色的百摺罗裙,外头还罩着一层宝蓝的薄丝蚕锦细纹罗纱,那领口处和腰带上都滚着紫貂毛,身上并未多带首饰,然却透出一股低调而沉敛的华贵来。   她微微有些发福,可却更显雍容富贵,五官精致,虽眼角已长了眼纹,但难掩丽质,想来年轻时也是少见的大美人。   郭氏于她同坐在靠轩窗的山形镶云母靠背罗汉床上,却不敢托大,微侧着身子已示尊重。   江安县主见郭氏略显局促便笑着道:“老太太许也听说了,下月便是老父大寿,我回去拜寿,凑巧路过江州,不巧却逢大雪,这便被困在了此地。昨儿太阳是出来了,可我那不孝子却邀了友人登云屏山去了,到今日还没个踪影。我自己个儿在别院也闷得慌,凑巧听闻老太太也是六十整寿,便紧赶着来凑个趣儿,老太太莫怪我不懂礼数才好。”   郭氏见江安县主态度亲和,笑容和蔼,忙笑着道:“哪里哪里,县主能来真真是叫姚府上下受宠若惊,令得这锦绣堂蓬荜生辉啊。”   夫人们纷纷笑着称是,江安县主又和郭氏寒暄了两句,又于坐在一旁的万氏打过招呼,这才瞧向站在下头的几位少年,道:“这可是府上的少爷们?果真是个个一表人才。”   郭氏当即便笑的合不拢嘴,忙道:“他们几个都不长进,若是能有萧公子十分之一的才学,姚家也后继有人了。”   将才是姚礼赫亲自送了江安县主过来的,姚文青等几位少爷便也一道过来给老太太拜寿,已在堂中站了片刻。   如今听郭氏这般说,二房所出的三少爷姚文科便忙带着四少爷姚文敏,五少爷姚文青,和四房的六少爷姚文强一同上前给郭氏磕头拜寿,道:“今儿祖母寿辰,孙儿们一同作了首贺寿诗,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言罢便双手捧起一纸诗文来,雅冰忙上前接了呈给郭氏和同坐的江安县主鉴赏,江安县主含笑念了,却是:教子以衷更教孙,懿行淑德仰慈云,蟠桃果熟三千岁,紫竹筹添九百春。   念罢夫人们自纷纷称赞,江安县主也连连点头,将手中诗作递给了一旁的万氏,笑着道:“这诗虽比不上少文为你做的那首十福诗,但字却极为出众,你也瞧瞧。”   上个月万氏也刚刚过了寿辰,谢少文当众作贺寿诗一首,共十句,因每都含福字,故而得名十福诗。当日他作罢,引得满堂彩,那诗更是广传凤京,连诗词泰斗文渊阁大学士洪大人听了都赞了两句,此事江州也有耳闻。   谢少文闻言忙起身,冲江安县主微微欠身行礼,道:“县主缪赞,姚家弟弟们的诗一片至孝溢于言表,相形之下,十福诗过分追求华美辞藻,却失之真情了。此诗甚妙,实非我所能及。”   姚文科见他谦逊,自也带头捧了谢少文几句。那边儿姑娘们隔着屏风见谢少文风采翩翩,谦逊有礼,自是一阵波动,目光不停地在锦瑟和姚锦玉之间徘徊。见锦瑟只含笑端坐,目不斜视,而姚锦玉目光却直直盯着谢少文,心里自又是一番计较。   而万氏瞧了那字,却也连声称赞,道:“果是好字!却不知出自哪位少爷之手?”   她问罢,姚文科四人尚未回答,倒是江安县主接过了话头,道:“让我猜猜,这字定出自前首辅姚大人的嫡孙姚文青之手,可对?”   姚文科是几人中年纪最长的,闻言便忙笑着躬身回道:“县主眼力超凡,正是五弟所写。”   郭氏便冲姚文青招手,道:“还不快来拜见县主。”   姚文青这才举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江安县主点头唤了他到近前,赞许地道:“虚年八岁了吧?单看容貌倒和廖尚书有五分肖似,只这一笔字却是尽得了你祖父姚阁老的真传,是个好孩子。”   文青闻言忙恭敬地应了,江安县主便冲郭氏笑道:“姚阁老是我大锦书法大家,一手行书端庄清秀,飘逸浮云,可谓广采众长,冶于一炉。韫哥儿当年启蒙描摹的便是姚阁老的字,只他没有定性,却学不来阁老的天质自然,丰神盖代,临了五年都没个风骨,这才又练了楷体。这孩子不错,难为他小小年纪,竟将阁老的字练的如此传神,料想没少下功夫,定是个纯孝的。当年阁老过世,父亲和夫君在府中祭拜多日,甚为伤感,夫君还叹阁老仅留的这一双孩子命苦,岂不知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无不命途多舛,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孩子,好好读书,好好习字,我还指着将来能有幸再观祖孙三状元的奇况呢。”   她那后几句话却是对姚文青说的,姚文青听她语气亲切而善意,不觉抬头,却见江安县主正用一双含笑的眸子瞧着他,面上尽是慈爱和鼓励,文青微微一怔,早上姐姐和他说的那些话便在脑中一遍遍浮现,他只觉一股激荡之情骤然冲起,双拳已是紧紧握住,朗声道:“县主高看文青,文青定也不叫县主失望,来日定要金榜提名,续写祖孙三状元的奇谈!”   他这话说的掷地有声,眉宇间更充斥着一股逼人的决绝坚定之色,倒瞧的江安县主连连点头。   那边吴氏见此,更是恨的咬了牙关,只因此刻情景实和她早先谋划的差别太大,本想今日一举毁掉姚文青,却没想如今这贱种非但平安回到了府中,还得了江安县主称赞,这叫她如何能够心平气和?!   ------题外话------   推荐:老公奉天新文《古武—魔女降临》   素素的完结重生类种田文《侯门嫡女》   不游泳的小鱼倾情打造《世族庶女》,不容错过哦。   链接在书评区一楼,亲亲们没看过滴一定要看看哦。   另,今明两天下午五点都有二更,亲亲们喜欢的留个言吧,话说最近素的留言惨淡,心情惨淡呀。   谢谢天天想飞送素的钻钻哦。   四十章   众人皆知萧韫写得一手楷书极得世人推崇,更知萧氏一脉不乏书法名家,但却不知萧韫初习字时竟摹的是锦瑟祖父姚鸿的字,又见江安县主这般礼遇姚文青,登时便对锦瑟姐弟高看了几分,再观姚文青气度神情,心下便犯了嘀咕。   当年姚鸿一举高中,民间便有讹传,说他是天上文曲星经点化下了凡尘,还说姚鸿会一脉单传,子孙后辈个个都天禀异常,状元之才。谁知后来姚鸿竟果真只得一子,并且还传下了父子双状元的奇闻。这也使得讹传变成了神算,流传的愈发广远了。   只后来姚家两位状元郎相继过世,这流言便渐渐淡了,如今经过江安县主一提,众夫人自然便想起了当年的这预言来。一时间大家看向姚文青的目光便不一样了,一脉单传,到姚文青这里可还是应验的,那么姚文青岂不是未来的状元郎?   又想着将才江安县主所言,说姚文青肖似廖尚书,便更不敢再小瞧眼前少年了。   户部尚书廖正琦却是锦瑟姐弟的嫡亲外公,虽众人皆知当年姚府和尚书府因争抢锦瑟姐弟的归处闹掰了,阴差阳错竟害得前来接锦瑟姐弟进京的廖尚书嫡长子命丧江州,使尚书府和姚府结了仇,这些年对锦瑟姐弟不闻不问,可这到底是血浓于水的关系,谁知道将来会怎样。   姚锦瑟姐弟如今瞧着可怜,孤苦无依地寄养在堂叔家中,可姚家两代人创下的偌大产业却还在族中,将来姚文青长大了,这财产都是要归还姐弟俩的,而且有姚家父子留下的名望和人脉,还有廖尚书这样的血亲依靠,将来两个孩子的前程可真不好猜测。   这般想着,夫人们已恍然,这江安县主会突然造访,分明是来看故人之子的,想来当年萧家定然和姚首辅家有过来往。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姚鸿一脉便是再没落,那也是出过两位状元郎的清贵官宦之家,一般人是比不得啊。回去以后还要嘱咐了自家子弟和姑娘们往后多多和姚文青姐弟近亲近亲才是。   吴氏见江安县主几句话便震慑的众人,心中气闷,便笑着嗔文青道:“瞧这孩子,县主夸赞你两句,竟还不知深浅了。这孩子口气大,叫县主见笑了。”   江安县主闻言连瞧都未瞧吴氏一眼,却冲郭氏道:“孩子有傲骨,有志气是好事。我倒瞧着文青是个直率、敦厚的孩子。有什么说什么,大丈夫处世当如是。老太太以后还请多费心教导,莫叫一块璞玉蒙了尘才是。”   按说江安县主一个外人说这话并不合适,可她身份高贵,偏要说也没人敢多加评论,郭氏闻言自笑着称是,又赞了姚文青几句。   而吴氏却面色发青,江安县主这话分明就是冲她来的,是在敲打她呢。吴氏恨的咬牙,再察觉到众夫人瞧向她的古怪目光,手心便出了一层冷汗。   万氏面色却也不大好看,论和姚锦瑟姐弟的关系,她自比江安县主要近的多,可偏她就没看出那字是姚文青写的,再瞧江安县主对姚文青的礼遇倒显得她之前太过冷淡了。   屏风后,锦瑟见弟弟被江安县主几句激的表了志向,不觉微微一笑。想着江安县主那祖孙三状元的话来,锦瑟也微微有些心意激荡,望向弟弟的目光饱含了期许。   姚文青回府已换了件湖蓝色绣银丝点素团纹的襦衫,腰束一条浅蓝色缀玉带,举止有礼,映着面上的坚毅之色,倒瞧着猛然大了两岁一般。弟弟,锦瑟是向来知晓的,和父亲一般他极聪敏,读书很有天赋,几乎过目不忘,虽是这些年被吴氏刻意引了偏路,性格骄纵了起来,但学业上却还坚持着祖父对他的教导,并未荒废。   如文青这般大的孩子,鼓励和激励是极重要的,上位者的期许会令下属拼命奋发,像江安县主这样的人,她的几句话可能比她这个做姐姐的说上百句千句都要来的震动。文青不明所以,大家分明也都想错了,大概皆以为江安县主和姚家有渊源,可锦瑟却是知道的。   当年祖父和父母在世时和江安县主实没任何来往,江安县主是自其子萧韫金榜题名后才随其夫到凤京居住的,彼时祖父已致仕,他们祖孙三人已在南下的路上。若说有交情,也只在于当年江安县主的公公萧阁老曾和祖父同朝为官,可那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江安县主如此为文青说话,倒叫锦瑟心下诧异,是这江安县主性情宽厚仁慈呢,还是其中有自己不知的缘由……看方才江安县主对吴氏的态度,却又不似宽厚热心之人啊。不管怎样,锦瑟领了这份情,这感激江安县主的雪中送炭。   锦瑟这边想着,那边江安县主又问了姚文青两句,便令他退下了。却是端起了茶盏,轻呷两口,不再和姚府其他几位少爷多言。   郭氏见自己最喜欢的孙子姚文强并未得江安县主高看,心中不乐,面上却半点也不敢表露,冲姚文敏几人笑道:“县主对你们的期许和表扬你们要记在心上,不可骄傲。行了,你们在这里姑娘们都得拘束着,你们的孝心祖母已知道了,快都去前头吃酒作乐吧。”   万氏闻言便也冲谢少文道:“既你锦瑟妹妹无碍,你便也到前头去吧。”   谢少文应了,便也起了身,随了姚文科几人一道退了出去。只他心中却充满了失望,这一去前院,今日是别想再见到锦瑟妹妹了,到现在他竟连锦瑟的面儿都没见着,这让他微微有些沮丧。   将才姑娘们出了屏风一道去外头迎接江安县主,他顾念着礼数,哪里敢回头去瞧,只余光留意了下,却是一片的香衣鬓影,根本就不知锦瑟站在那里。   心有所失,谢少文神情便也低落,迈步也慢,复又想到之前和姚锦玉在亭子中烹茶的事来,将才不觉有什么不妥,现下却又怕锦瑟听闻了生出误会来,一时间倒又怪起姚锦玉多事来。   而锦绣堂中,少爷们走了,屏风才被撤去,姑娘们纷纷上前向江安县主见了礼,却唯锦瑟被叫到了近前,江安县主拉着她的手细细瞧了瞧,见她面色不好,少不了关切两句,锦瑟一一答了,态度不卑不亢,从容有礼。   江安县主见了眸中探究一闪而过,随即却又多了些赞许,褪下了右手的碧玺珠串便往锦瑟手上套。   ------题外话------   推荐央央新文《窈窕家丁》,央是潇湘老作者,文笔清新,文风诙谐,不会叫亲们失望哦。   谢谢亲亲13620222605和天天想飞送素素的闪亮钻钻,群亲个。   四十一章   锦瑟见江安县主通身上下只鬓侧插了一排玉梳外便只手上这一串珠子,当即便知她定是个不喜佩戴饰品之人。如她这般身份实也无需饰品来抬身价,那头上是必须要插些发饰好固住发髻的,这手串既得她戴在身上,便必然不是寻常物,只怕有些渊源,是她极珍爱之物。   锦瑟当即便推辞不受,见江安县主坚持,这才笑着抬头,道:“县主真要赏小女见面礼,小女倒瞧着县主头上那柄小玉梳精巧可爱的紧,可否便请县主将它赏了小女?”   众人闻言皆觉诧异,只道锦瑟此举委实不妥。江安县主头上那一排玉梳大小不一,形状不同,但雕工却出自一人之手,那羊脂玉一瞧便是一大块整玉分雕而成,这一套玉梳若拨了最小的给锦瑟,剩下的却不能再戴了,江安县主又不能将整套都送了锦瑟。这样一来姚锦瑟自己得的一只玉梳没甚用处,江安县主的却也要废弃掉,此举当真有些任性和鲁莽。   再来,那碧玺珠子瞧着不过一般货色,玉梳的玉质却极佳,价值定要远远高过碧玺珠子,哪里有这样讨要物件的?   江安县主闻言却极为认真地又瞧了锦瑟两眼,当下眸中就又多了几分喜爱,也没坚持,将那碧玺珠子套回手上,却是亲自拨了头上玉梳插在了锦瑟鬓边,笑着道:“你既喜欢,又有何不可的?到底是娇俏俏的小姑娘,只插这一只小玉梳便添色不少,好看的紧。”复又冲万氏笑道,“还是你眼毒,早早地便订下了这么个美人胚子,又是这般的灵巧聪慧,叫人眼热啊。”   万氏便也笑道:“京城的闺秀们仰慕韫哥儿才华的不知凡几,个个都是钟灵毓秀的美人,只怕你挑媳妇儿都挑花眼了,我武安侯府只得这么一个,你倒来眼热了,真真是叫人气恼。”   众人便都笑了,锦瑟宠若不惊,只含笑谢了江安县主便自退下。众夫人们见江安县主对锦瑟讨要玉梳之举非但没有不喜,反倒称赞不已,便更觉先前猜测的对,瞧向锦瑟的目光也愈发亲和。   其她姑娘起身见礼,却再未有能叫江安县主高看的,只那吴紫萝见礼时,江安县主却笑着瞧向她身后的流云,道:“吴姑娘身后婢女倒似北域人?我这暖柔丫头也是北域人,总念道思乡情切,一会子倒可叫她们一处多说说话。”   吴紫萝闻言便笑着道:“流云是赫拉草原来的,却不知暖柔姐姐的故乡是?”   江安县主身后站着的做丫鬟打扮的姑娘这才抬起头来,倒是引得抽气声不断。   只因那暖柔容貌竟是倾国倾城,但见她瞧着十六模样,正是女子最娇美之时,两弯蛾眉,细而不弱,明眸皓齿,唇如红樱,芙蓉面,勾魂眼,眉宇间风流多情,深深的眼窝,眸光如虹,流光羿羿。因是异域人,她的身段比大锦女子足高了两头,出落的突兀有致,妖妖娆娆,却又自带一股北方女子独有的健美和洒脱,配上那极度艳丽的五官,风情万种的神韵,倒不似个丫鬟。   锦瑟瞧着也觉眼前一亮,只觉如这般女子一颦一笑皆是风情,靡艳如妖,便是女人见了都要心跳失速,跟在江安县主身后倒是浪费了,也有些……不搭。   “这可巧了呢,婢子也是赫拉草原的。”暖柔的声音天生带着一股柔媚,撩人心扉,她说着那艳丽的五官便因愉悦而更显耀眼了,引得众人纷纷定睛去瞧她。   江安县主便摆手道:“你这丫头,真真是白对你好一场了,伺候主子怎没见你这般高兴过?行了,知道你见了老乡乐呵,却也莫失了身份,一会子自给你们叙话的机会便是。”   暖柔又笑着谢了江安县主,江安县主这才瞧向吴紫萝,道:“都说江州人杰地灵,果真如此,这小姑娘们一个个俊俏不说,还都知礼的紧,莫拘束,坐吧。”   吴紫萝这才谢了从容落座,倒是其她姑娘见她因一个婢女和江安县主说上了话,纷纷露出气恼嫉妒之色,只恨自己身边怎就没个异域婢女。   前世锦瑟在京城长大,说起手帕交来却都在京城,后来她携弟弟到了江州,因众女都觉她清高自傲,而她又一度沉浸在伤悲中无可自拔,所以并没交上什么闺蜜。接着她做了谢少文的妾,之前和她交好的姑娘们自也远了她,倒真成了孤家寡人。而今锦瑟见吴紫萝笑容温婉,进退有度倒多了两分结识之心。   那边万氏和江安县主说起话来,锦瑟瞧向身旁坐着的姚锦玉,却见她一脸阴郁,十指紧紧抓着之前那方屏风绣面儿,目光却是瞧着吴紫萝的。   显然,作为姚家嫡长女,她见礼时江安县主连瞧都没多瞧一眼,却对一个小小县丞家的姑娘青眼有加,这叫姚锦玉极度不平衡了。   锦瑟眸光流转,微带担忧,倾身靠近姚锦玉,瞧着被她抓揉成团的绣面儿,道:“大姐姐轻些,这绣面儿好容易绣成,又是这般的精美绝伦,若是弄坏了岂不可惜。”   姚锦玉闻言顺着锦瑟的目光瞧去,待看到膝头那绣屏时心中一动,抬头又问锦瑟,“四妹妹当真觉着我绣的好?”   锦瑟一笑,“当然了,将才夫人们不都对这绣面儿赞不绝口,都道大姐姐心灵手巧呢,这般绣品妹妹是如何也绣不出的。”   姚锦玉闻言脸上阴厉之色一扫而净,冲锦瑟逗趣儿道:“四妹妹就是个促狭鬼,最爱哄姐姐高兴了,你那绣工比我要好,我才不信你呢。”   她言罢却是佯怒地转开了头,手下却极爱惜地去抚平了膝上绣面儿被抓出的褶皱,锦瑟瞧在眼中眸光微澜。   果然,不过片刻,身边姚锦玉便一松手,任由那屏面儿自膝头滑了下去,散了一地,接着便闻她惊呼一声。   “哎呀。”   锦瑟和众人一道瞧去,却见那绣屏面儿在姚锦玉的脚边儿散了一地,异常惹眼,姚锦玉却惊慌地站了起来,尴尬一笑。   锦瑟又怎会不知姚锦玉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是想引得江安县主注意,夸赞她罢了。只很快,她这位好姐姐便知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题外话------   推荐两位实力派老作者的文:   雁无痕《傻子皇后十三岁》傻女来也,接招吧!   李筝《寒门闺秀》已更新五十多万字了哦。   四十二章   那绣屏绣工是好,心思是巧,可送礼向来不是最贵重的最好,而是最合心意,最合时宜的为佳。   姚锦玉和吴氏也不想想姚府是什么身份,郭氏又是个什么身份。一个连诰命都没的老太太,她能承受得住这份尊荣吗?   姚府在江州地面上是极体面,便是江州知府也不得不礼让地头蛇的姚氏两分。姚锦玉将那菩萨绣成老太太的模样,自得老太太满心欢喜,老太太夸赞了,那便不会有人说道。   可这不代表姚锦玉此举是妥当,且不说这神明不容随意亵渎,只此举若被人挑了理儿去,非给你按上一个犯上的罪名,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试想,若菩萨都成了郭氏,那当今太后又是什么?岂不是连太后参拜敬香时,也成了参拜她郭氏?!要知道鸡蛋中挑骨头,历来是御史们职责所在。   退一万步,便是不提这个,只那比姚府门第高的人家,听了这事也会说姚家不知天高地厚,轻狂自大。   将才众人纷纷称赞,只因一时被绣品之精美震住了,也皆被吴氏言语所引导,觉着那是姚锦玉的一片纯孝之心。再来,这里的夫人小姐们多身份不及姚府,一时也觉不出什么来,而万氏也想不了那么多,可江安县主却不同。   她出身比万氏要高贵的多,尊贵是刻进骨血里的,姚锦玉那巧妙心思到了江安县主跟前,只能贻笑大方,自取其辱!   早先众夫人们没想到这一层,锦瑟还想着提点大家两句,彻底给姚锦玉按上一个轻狂的名声。   如今,江安县主突然造访,倒省了她口舌,只需稍稍引导,姚锦玉果然便上赶着要去出风头,真真愚蠢。而吴氏见姚锦玉此举,分明眼睛也亮了下,想来她也觉着姚锦玉如此做会得江安县主高看吧。   吴氏怕今日被连番打击,早失了原有的冷静机谋了,她只一门心思地想着挽回姚锦玉的形象,却也不想想如江安县主这样的人岂瞧不出姚锦玉的那点小心思?   江安县主又怎容被姚锦玉如斯利用算计?更何况越是高位者越不会轻易赞人,姚锦玉那屏风便是绣的再好人若入不了江安县主的眼,一切都是白费。   锦瑟想着不觉晶眸璀璨,已是等不及要看一会子吴氏和姚锦玉撞个头破血流的模样了,定然会精彩绝伦呢。   听到这边动静,正和万氏说话的江安县主果然便将目光转了过来,姚锦玉便忙羞涩地福了福身,道:“小女手滑,一时不防竟掉了给祖母的寿辰礼,这才惊惶失仪,惊扰了县主,还请县主原谅。”   江安县主目光在姚锦玉面上扫过,又瞧向那地上散着的绣面儿,道:“寿礼?瞧着倒似一副绣品,拿来我瞧瞧。”   姚锦玉一乐,仿似已看到一会子江安县主夸赞她时众小姐们艳羡和嫉妒的目光了。她当即便清脆地应了一声,捡起地上的绣面儿,捧着快步到了江安县主跟前。   暖柔接了绣面和另一位穿姚红比甲的丫鬟一道将其展开,江安县主先瞧见的却是那绣满了经文的一面,见字体秀美,绣工不凡,便笑着点了点头。姚锦玉不觉面露得色,笑着福了福身,道:“这是双面绣,县主再瞧这另一面。”   两个丫鬟将绣面儿翻转,那绣着菩萨的一面儿便呈现在了江安县主眼前,江安县主初也如众人一般先是眼前一亮,接着才瞧出那菩萨容颜的特别之处来,唇角笑意微微一敛,凝眸瞧了片刻,这才冲郭氏道:“绣的不错,这菩萨容颜端祥可亲,让人观之便生出一股敬仰之心来。早先我曾在宫中见过一副皇长孙殿下谨献给太后娘娘的生辰礼,便也是这么一副菩萨画像,那菩萨容貌倒像足了太后。这绣品倒和皇长孙殿下那副画异曲同工。绣的传神,便是我瞧了,也想起身拜上一拜呢。”   江安县主言罢,登时锦绣堂中便是一片死寂,众人皆变了面色,郭氏面上的笑容凝滞了,吴氏身子一软差点没坐稳从椅子上滑下,而姚锦玉面上得意之色缓缓转为迷茫,再渐渐也化为苍白。   她便是再蠢也听出不妥来了,她是什么身份,郭氏又是什么身份,岂敢和皇长孙,太后娘娘做比。   姚锦玉兀自僵住,面无人色,郭氏已利目瞪向了她,呵斥道:“这主意是谁给你出的?还不快老实说!”   姚锦玉吓地肩头一抖,嘴巴哆嗦着半响都说不出话来,江安县主却诧异地道:“老太太这是作何?孩子也是一片孝心,有思虑不周全的也是正常,老太太何以如此?”   江安县主一句思虑不周全,使得郭氏更加惊慌,本来江安县主突然造访郭氏便吃不准意思,如今甚至怀疑姚家在什么地方得罪了江安县主,她额头也微微出了汗,忙道:“贱妇何德何能,这知道的是她一片孝心,不知的还以为我姚家是如何的轻狂人家,若此事再被有心人刻意渲染,攻歼姚府,岂不更是一场祸事!这孩子是个蠢笨的,主意定然不是她想出来的,出这主意之人分明居心不良,是在害我姚家,若县主不点出来,我姚家岂不是要闯了大祸而不自知!”   郭氏心中惊惧,面上更是对姚锦玉疾言厉色,又瞪着她,道:“你还不快快交代,这主意是谁于你出的?!”   众人不防竟会突然闹出这一幕来,全都愣住了。而姚锦玉这才知晓闯了大祸,腿一软瘫倒在地,被吓得抖如筛糠,涕泪涟涟,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江安县主便又道:“老太太说的严重了,这么一来倒似我刻意来砸场子一般。也是我将才说话没留意,竟叫老太太生了此等误会……”   吴氏见姚锦玉如同烂泥般倒在那里瑟瑟发抖,当即脑中也轰轰地响,她情急之下,便忙起身跪了下来,道:“母亲,玉丫头也是一片孝心,她年幼,思虑不周。小孩子常闹些笑话也是有的,都当不得真的,夫人们仁慈必不会拿此事渲染攻歼姚府,母亲多想了。您瞧,县主也说不是那意思啊。”   她这话说的倒似众人若抓着此事出去说道便是不仁慈了,夫人们听了自觉不喜。小郭氏站在一边,本很乐意瞧大房的笑话,可一听什么太后,什么皇长孙,她也慌了神,只恐再牵累到四房头上,弄得满门抄斩可如何是好,当即瞧着吴氏母女的一双眼睛险些喷出火来。   万氏也蹙了眉,更是打定了主意要和这不知所谓的姚府赶紧地拉开关系,退婚,这次势在必行!   锦绣堂中气氛彻底冻结,却与此事,锦瑟盈然起身,缓步上前,光影透窗而过在她白皙如玉的面庞上滑动,只见她面上犹且挂着从容而清雅的笑意,一步步裙裾摇曳,舒缓如雨后慢慢盛开的花瓣。   她缓步行至姚锦玉和吴氏身边,弯腰去扶二人,众人观之不觉瞪大了眼睛,便连江安县主也微诧地瞧向了锦瑟。   ------题外话------   推荐沐榕雪潇新文《名医童养媳》,雪的文笔很好哦。   四十三   锦瑟却仿似未曾感受到众人的目光一般,她从容地在吴氏和姚锦玉身旁停了脚步,微微弯腰去扶吴氏,清越动听的声音含着柔雅笑意,道:“婶娘和大姐姐这是怎么了?快快起来。江安县主本便是来贺祖母寿辰的,瞧见婶娘和大姐姐这般岂不凭添难受?”   没有郭氏和江安县主的话吴氏怎肯起身?锦瑟拉不动她,却是干脆裙裾轻拂也在一旁跪下,可她腰板却挺的极直,明眸依旧含着笑意肯切地瞧着上头江安县主和郭氏,又道:“祖母莫恼,且听锦瑟一言。依锦瑟看大姐姐所为当真算不得错。我大锦本便是以孝治天下的,百事孝为先,孝心本就不分尊卑贵贱,是众生皆要遵循的美德。再来,天下所有的长辈也皆是爱宠小辈的,只怕在世间所有晚辈的心目中,祖母必定都是和菩萨一般慈爱可亲的存在,令晚辈们又敬爱又仰慕、又信奉。”   她说着见众人面露赞同,这才又缓声道:“只太后娘娘不仅是皇长孙殿下心目中的菩萨,更是我大锦所有百姓心目中的菩萨,而老太太却也是大姐姐和我们这些孙子孙女心中菩萨。皇上、太子和皇长孙殿下对太后至孝,我大锦百姓方能上行下效,对长辈也恪守孝道。所谓言传不如身教,相信皇长孙殿下之举必有立意,太后和皇上赞许皇长孙,也是欲令百姓们皆以皇长孙殿下为榜样。我姚家世受皇恩,自当一切以皇家为表率,大姐姐感沐皇长孙之孝,行皇长孙殿下所行之事,这正是敬畏天家威仪之举,也是她的一片纯孝之心啊。”   锦瑟说话间,郭氏震怒的面容已缓缓平和了下来,唇角也露出了一丝微笑,只觉大松了一口气。而江安县主瞧着锦瑟的目光闪了闪,笑容和蔼地点头,赞赏之意毫不掩饰。   吴氏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四丫头说的是,母亲,玉丫头是感沐天威,这才效仿殿下之举。世人便是听闻了此事,也皆会理解她的一番孝心,再来,这绣面儿本便是玉丫头奉给母亲的寿礼,自不会外传,往后也只我姚府之人会见到。世人又怎会曲解了玉丫头的意思,将才众夫人和小姐们不都还夸赞玉丫头心灵手巧呢?县主方才定也是此意。”   吴氏言罢,锦瑟见姚锦玉似呆住了一般,便忙拉扯了下她的衣袖,姚锦玉这才慌忙地连声附和着。   这世上很多事便靠的是一张嘴,同一件事用不同角度去瞧却会呈现出全然不同的面貌来。那方绣面儿经锦瑟这般一说便似一个死结突然被一双灵巧的手一拉一扯就那么松开了。   方才锦绣堂中气氛已僵到了极点,现下倒似一下子又活了,众夫人见江安县主已露了笑意,便纷纷附和着。郭氏这才笑容满面地道:“倒是祖母糊涂了,竟会错了县主的意,都快起来吧,还不快扶大夫人起来,她身子重莫惊了胎。”   雅菊闻言忙去扶吴氏,锦瑟却含笑自行起身,并侧身体贴地和雅冰一道将姚锦玉拉了起来。见姚锦玉面上犹且带着两道泪痕,她抽出绢帕轻轻给姚锦玉擦拭了两下,道:“今儿是祖母生辰,大姐姐快莫哭了,再哭祖母岂不要心疼坏了。”   她举止优雅,神情温婉,眸光明媚,言语轻快,气韵的出众倒将那绝丽的容颜都压了下去,叫人瞧着只觉赏心悦目,通身熨帖,竟是难以生出反面情绪来。   加之将才的事已很明白,吴氏和姚锦玉是怎样对待姚锦瑟的,而如今姚锦瑟又是何以对待吴氏二人的,以德报怨啊,这要何等的气度才能如是。再瞧那挂着泪痕的姚锦玉,想着她将才跪倒在地,六神无主的模样,一经对比,夫人小姐们心中已自有一番定论。   万氏从头瞧到尾,见锦瑟这般心中却连叹了两声,只道这若是姚鸿,姚诚尚在该有多好。这门亲事,这样的人儿倒也配得上她的文儿,可……说的是娶妻要娶贤,可任谁家挑媳妇,尤其是嫡长子的媳妇不是先要论个身份的,没身份便没助益,便是再会持家也是白搭。   她想着便又将视线从锦瑟身上依开,捧了茶自低眸去饮茶,也掩饰了面上感叹。   而姚锦玉借着锦瑟的手拭去了眼泪,却是满面通红地拉了锦瑟的手,道:“谢谢四妹妹。”   将才她那般狼狈,若非锦瑟几句话逆转了局势,她是无法下台的。这会子她冲锦瑟道谢,一方面是众人都瞧着,另一方面也是果真有几分感激的。   只念过谢,再抬头瞧着锦瑟那张沐在阳光下犹如枝头花蕾般娇美的面容,想着自己幸苦绣图,熬的双目通红却换来一场羞辱,而姚锦瑟不过几言几语轻描淡写地却赢得满堂赞许,再想着将才自己如尘埃般瘫在地上瑟瑟发抖,姚锦瑟却能侃侃而谈,姚锦玉便抑制不住又嫉意翻腾,觉得自己做了姚锦瑟登高的那梯。   锦瑟将姚锦玉眸中色彩瞧的分明,心下冷笑,岂能不明她心中所想。前世的自己何尝不是吴氏母女登高的梯呢,若无她,姚锦玉何以能成武安侯府的少奶奶。   大姐姐啊大姐姐,能令我踩你该感到荣幸呢,倘若有一日你连这个用处都没了,会感到更可悲的……   “大姐姐和我客气什么。”回着姚锦玉的话,锦瑟回眸却撞上了江安县主清锐的目光,她心下一跳,只觉江安县主那双瞧着她熠熠出神的眸子能一直透进她的心底一般,只心头感觉尚未到达大脑,锦瑟面上已是冲江安县主微微笑了笑,温婉依旧。   经这么一阵闹,时辰已不早,小郭氏请了江安县主和郭氏的意,便招呼众夫人姑娘移步园子中听戏。郭氏起了身,由小郭氏扶着一边,却是特意唤了锦瑟扶着她的另一边胳膊,出了锦绣堂,锦瑟才轻声冲郭氏道:“本该陪着祖母一道听戏的,只无奈我身子实不争气……”   郭氏细瞧锦瑟,见她双颊上的红晕分明是胭脂的颜色,眉宇间难掩浓重倦色,也知她在床上躺了这三日能坚持来拜寿已是不易,便和蔼地道:“快叫白芷扶你回去躺着,雅菊,唤了周大夫去给四姑娘再请个脉。”   那边万氏和吴氏等人闻言自免不了又关切了锦瑟两句,锦瑟这才冲众人福了福身,最后才到了江安县主面前,拜道:“县主请便,小女先告退了。”   江安县主闻言笑着点了点头,道:“病了要多休息,莫大意。”   复又吩咐丫鬟将锦瑟扶起来,那暖柔却是抢先一步上前弯腰托住了锦瑟的手臂,锦瑟起身间一个声音滑过耳畔。   “姚大姑娘那绣品当真不错,揉弄坏了是可惜呢。”   ------题外话------   谢谢亲亲searchfairy、violetnj80滴打赏,谢谢宝贝ly1020ww、13620222605送滴闪亮大钻钻,谢谢长心送俺花花,哇咔咔,好高兴。   四十四章   “谢谢暖柔姐姐。”锦瑟听暖柔这般说已知方才她听到了自己和姚锦玉的对话,可这暖柔乃江安县主的婢女,于她无碍,锦瑟自半点也不担心,起身后神情宛然地冲暖柔道了谢,便扶着白芷的手离了人群自坐上软轿往依弦院而回。   依弦院,暖轿停下,王嬷嬷已迎了上来,猫腰扶着锦瑟出了轿子,见她面色尚好,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已给姑娘温了最爱的参归红枣五味鱼汤,姑娘快进屋用了睡上一觉养养神。”   锦瑟闻言笑着点头,待行至台阶下,却闻西厢房传来轻微的喧嚣声,她眸光一转脚下便也跟着打了转儿往西厢而去。王嬷嬷见她如此,倒也没拦着,锦瑟行至耳房门口,白芷上前打起半新的银红色绣白玉兰花的夹棉门帘,却见里头二等丫鬟白鹭,三等的冬寒,冬雨正和凌珊围坐在靠北墙的暖炕上磕着炕桌上的一碟果子,两个粗使小丫头,一个正站在炭盆前拿了火钳子添着炭火,一个跪坐在凌珊旁边,用冰袋给她覆着脸。   几人显然没想着锦瑟会突然过来,一愣之下才慌忙地从暖炕上爬了下来,匆匆汲了鞋子,面露不安地垂首唤了声姑娘。   锦瑟这才笑着进了屋,缓步行至凌珊面前,却是亲和地拉了她的手,抚摸着瞧着凌珊红肿的面颊,柔声道:“凌珊姐姐,可还疼?”   将才门帘被打起,凌珊瞧去分明见姑娘一身轻寒地站在门口,阳光照在她冰雪般的肌肤上,她的目光也如阳光下的冰凌般散发着一股冷寒,直将她吓的低了头,这才两腿发软地爬下了床。如今她再抬头却见姑娘正满眼疼惜地瞧着她,那目光柔的似水,叫她狐疑的同时,心下都起了感动之情,一时只道将才定是自己眼花了。   “姐姐不说话,可是怪我了?”   锦瑟的声音再次传来,凌珊这才回过神来,忙福了福身,诚惶诚恐地道:“姑娘折杀奴婢了,奴婢是个下人,哪有资格去怪姑娘,奴婢万死也不敢啊。”   锦瑟闻言便叹息一声,微微松了凌珊的手,目光黯然,却道:“姐姐这般说当是真怪我了……也是我今日不该冲姐姐发那般大的脾性。只因今日是老太太寿辰,武安侯夫人和世子又要来贺寿,我是定然要到福禄院去给老太太拜寿的。婶娘又历来疼惜我,她来瞧过,是定不准我下床的,故而才……我也是一时情急,却不想姐姐竟是和我生了嫌隙。罢了,你好好休息吧……”   锦瑟说着已是松了凌珊的手,转身欲走。凌珊听了锦瑟的话,眼珠子一转,已是明白锦瑟何以发那么大的火了。原来都是因武安侯夫人和世子要来,姑娘只恐夫人不叫她到福禄院去,这样岂不就见不到世子了?兴许武安侯夫人听闻姑娘病了,不知真情还会想着姑娘是否身子虚,对姑娘存了坏印象。故而姑娘才刻意吩咐自己不准去禀夫人,她是打定了主意要起身去贺寿的,没承想自己却寻了夫人来,夫人果便不准姑娘下床,这才使得姑娘恼了她。   怨不得呢,以前姑娘一直倚重她,自夫人将她拨给姑娘做大丫鬟,她在依弦院比白芷都要得脸,自作主张的事这也不是头一遭,姑娘从不曾发过这般大的火。今日这也是牵扯到了姑娘的亲事,也怨不得姑娘如此情急。   凌珊想着,之前心中的不解便全消了,眼见锦瑟转了身她才恍过来,忙上前一步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双手抱住锦瑟的腿便泪水横流地泣道:“姑娘,姑娘莫走,奴婢以后再也不忤逆姑娘了,奴婢以为姑娘恼了奴婢,再也不叫奴婢在跟前儿伺候了。”   锦瑟便笑着回身亲自扶起了凌珊,又拿了帕子给她拭了泪,劝道:“说的什么话,这院子里乳娘和柳嬷嬷都年迈了,白芷又是个急性子,其她丫鬟就更不必提了,幸而婶娘将你拨了过来,我以前倚重你,现下自还一样。这两日便好好休息,赶紧的养好了伤也好回屋里伺候。”   凌珊自感激万分地应了,锦瑟又嘱咐白鹭几个照顾她,这才款步出房。屋中,白鹭将凌珊扶起笑着道:“我便说姐姐原便是夫人身边得脸的,如今既来了依弦院四姑娘自是倚重有佳,一刻也离不开姐姐。往后我们几个可还要赖姐姐多多提点呢。”   凌珊也觉白鹭说的对,她是大夫人赏给四姑娘的,便是冲这点,四姑娘就不能对她怎样,这不今儿虽使了火,转眼却还得来哄着她,凌珊想着越发地有恃无恐,面上也露出了几分得意之色。   锦瑟靠着宝蓝色锦缎芙蕖大引枕在拨步床上躺下,就着白芷的手用了小半碗鱼汤,王嬷嬷和柳嬷嬷已将方才各自所做之事细细地和锦瑟说了一回,锦瑟见白芷欲言又止,便笑着道:“有什么话便说,若是憋坏了,以后我还指着谁去盯凌珊。”   白芷这才恨声道:“没想着夫人和大姑娘竟是如此心机用尽地谋害姑娘和小少爷!姑娘将才在锦绣堂又为何要替她们说话,便该叫老太太当着那么些夫人小姐的面发落了她们才好。”   锦瑟闻言便笑着摇头,道:“将才老太太和吴氏,还有那些个夫人们不过是骤然听江安县主提及太后和皇长孙,这才惊得都慌了神,觉着事情严重。其实只凭那么一副绣面儿哪里就能定了姚家犯上的罪名?顶多老爷被斥责轻狂罢了,老爷也算为官多年,在朝有些人脉,多送些银子这事多半也就抹平了。那江安县主又是来做客的,便是我不出头她也不会瞧着老太太发落吴氏和姚锦玉,也是会替她们说话的。再说,今日吴氏和姚锦玉难道出丑还不够吗?更重要的是,此事真要闹大,于我也是没有好处的呢。”   王嬷嬷闻言便点头,道:“姑娘现在可也是姚家人呢,姑娘这般倒还能得个宽厚的美名,又能消掉夫人的戒心,老太太和老爷定也念姑娘的好,还得江安县主高看一眼,更有,这世上事本就是要个比较方能显出高低来。这么一举几得的事岂能白白放过。”她说着便又瞪白芷一眼,道,“你这丫头,平日机灵,遇事却还是不动脑子,行了,快叫姑娘休息吧。”   白芷这才笑着上前,抽掉锦瑟头后的大引枕,道:“要不姑娘怎是奴婢的主子呢,奴婢遇事都听姑娘的总是错不了的。”   ------题外话------   谢谢亲亲13423617543的花花,弟弟文青由亲亲梦落之繁花领养了哦。   四十五章   锦瑟这边歇下不提,花园中,江安县主只瞧了半出戏便告了辞,郭氏携一家将其送出二门由姚礼赫并二老爷,四老爷一起将江安县主一行送出了府。   上了马车,梁嬷嬷见江安县主神情放松地靠在大腰垫歪着头若有所思,便笑道:“县主可是瞧了那姚姑娘失望了?”   江安县主闻言却也摇头一笑,复又叹了声气,道:“本想着韫哥儿总算是开窍了,谁知……哎……”   今日却是萧韫冲江安县主提了下已故的姚鸿父子,这才引得江安县主将才在姚府时有意帮锦瑟姐弟说话的。对这个儿子江安县主自是了解,等闲不会多话,他既专门提及姚鸿父子,江安县主便自联想到了寄养在姚家的锦瑟姐弟,又因萧韫说话时眼神微恍了一下,江安县主便生出了误解。   她这个儿子如今已双十年岁,大锦男子虽皆晚婚,但如萧韫这般年纪还不定亲的却实属少数。倒不是江安县主不急,实是萧韫太不配合,一说起此事便离京云游,寄情山水,在男女之情上倒似少根筋儿一般,而江安县主也素知儿子心性,自作主张给他定下亲事,又恐娶回家的媳妇不得儿子喜爱,反倒会误了两人。   今日乍然见儿子眼神不对,江安县主自是先暗自欣喜,后又道坏事。那姚鸿的孙女姚锦瑟可是早便订了亲的,故而她忐忑地到了姚府,对锦瑟也是多方留意,却发现锦瑟对她极为落落大方。   若锦瑟真和儿子有什么事,那万不会如此,再来虽锦瑟气度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再过两年必定是风华绝代的美人,可如今到底还年幼青涩,分明还是半大的孩子。儿子便是怎样,也不至于就瞧上这么个小姑娘。故而这会子江安县主是放下了一颗心,却又生出了失落感来。   梁嬷嬷哪里会不明白江安县主的心思,便劝着道:“少爷今年才不过二十,这姻缘之事本便看天意,天意到了兴许后年这会子夫人都能抱上大胖孙子了,夫人莫急,京城那么多闺秀总能挑出一个夫人和少爷都满意的,再不济这回王爷过寿,去的各府姑娘自不会少,依少爷的品貌身份,还怕讨不到媳妇?”   经梁嬷嬷一番劝,江安县主才又露了笑容,目光沉了沉,却又道:“其实这姚姑娘是真不错,可惜失了双亲,没有生母的嫡出女本已是难嫁好人家了,更何况她一个带着幼弟的孤女。虽是早定了亲事,可武安侯府……”   江安县主说着微微摇头,这才又道:“娶妻自当娶贤,武安侯夫人眼皮子浅,这姚姑娘在姚府是豺狼窝,真出嫁只怕又是落入了猛虎圈,也是不易……”   梁嬷嬷便道:“夫人仁厚,将来谁做了咱韫哥儿的媳妇才真真是有福气呢。”   姚老太太过寿,府上请了江州地面儿上最出名的荣盛班来唱堂会,那当红的花旦扮相极是漂亮,一甩袖一扭腰皆是风情,声音也清脆,依依呀呀,唱腔百转千回,引得众夫人纷纷称赞。   吴氏和知府姜夫人坐在一起,亲热地时而招呼姜夫人吃时鲜的瓜果,时而于她讨论两句戏词,见姜夫人一直态度平淡,吴氏自知是将才在锦绣堂她刚出了丑之故,姜夫人这会子只怕心中不定怎么想她呢。瞧着姜夫人那张似笑非笑,半死不活的脸,吴氏心中发恨,可为了姚礼赫的前程,面上却还要捧着姜夫人。   台上戏告一段落哦,花旦甩了水袖掩面退下,吴氏便笑着道:“要说这唱腔还是双莲班的鲁班主功底好,这位虽扮相漂亮,唱功却要差些……”   她言罢姜夫人却是站了起来,只笑着冲吴氏道:“姚夫人见笑,容我去更衣。”   吴氏脸上的笑意险些挂不住,僵了下这才笑道:“我叫凌雁带夫人过去。”   姜夫人却笑道:“姚府我也不是头回来,不必劳烦府上丫鬟便行。”言罢却是带了自家两个跟随而来的丫头去了。   吴氏只觉姜夫人这是明明白白地打她的脸,当即气的浑身发抖,捏着红木扶手的手背上青筋暴露。   而姜夫人在园子中逛了片刻,行至一处僻静的亭子便扶着丫鬟的手进了亭,她刚坐下却见一个穿姜黄色玄色丝绣八团花锦袍,带镂金小冠的少年自花道那头绕了过来,却是直直地向着这边花厅来了,姜夫人仔细瞧去却是姚礼赫的庶子姚文敏。   紫芯恐他冲撞了姜夫人,忙出了亭子,姚文敏却在厅外停了脚步,冲亭子中的姜夫人一揖到底,道:“给夫人请安,方才在荣长街的沈记药铺,晚辈和五弟欲购一株参给四姐姐补身子,没承想那参却是姜府上三少爷定下的,晚辈回来母亲听闻此事,已严厉地训斥过我。母亲说三少爷是姜大人的爱子,如今病着,姜大人心急如焚,黄姨娘也是寝食难安,这才在沈记给三少爷订下了那山参。晚辈不懂事,冲撞了三少爷和黄姨娘,夫人您仁慈,还请在姜大人面前于晚辈说项两句,莫叫姜大人和父亲因晚辈生了嫌隙才好。”   姚文敏面上一副惊惶之色,倒似被吴氏斥责的狠了,生恐闯了大祸般,而姜夫人已是听的面色发青。   这姜府的三少爷是姜知府爱妾黄姨娘生出,平日惯会哄姜老太太开心,人机灵也得姜知府喜爱,黄姨娘又是良妾,故而姜三少爷对她这个嫡母谈不上多恭敬,和他那生母一般阴奉阳违,母子二人都是姜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吴氏如此抬举二人,又将姜夫人至于何地?   姜夫人本便因方才之上瞧不上吴氏为人,如今听了姚文敏的话更是窝了一肚子火气,当即便冷声冲姚文敏道:“你放心,不过是一株参罢了,既是姚四姑娘需要,回去我便叫管家送过来,三少爷那里我也自不会短了他。我们老爷仁厚,更不会因这些小事见怪你父亲。”   她言罢便豁然而起,竟是一甩袖子带着丫鬟直打二门去了。姚文敏惶恐地避开,眼见姜夫人没了身影这才直起身来,歪着嘴一笑,自一旁树上顺手撇了枝花噙在嘴里,一步三晃地出了园子。   ------题外话------   谢谢梦落之繁花送滴20颗钻钻,吓俺一跳啊,弟弟的卖身契等俺写给梦梦啊。   四十六章   吴氏听二门婆子来报,说姜夫人怒气冲冲地带着丫鬟走了,当即便是一愣,也顾不上听戏,匆匆和郭氏打了招呼,便忙着去追。她紧赶慢赶地追到大门,却只瞧见姜府马车扬起的一尾灰尘。   姜知府升迁,知府的位置便空了出来,姚礼赫已盯着那位置许久了,此刻得罪了姜夫人可是一件大事,吴氏怎么想也不明白哪里又出了岔子,可事已至此,她也没了法子。只能吩咐贺嬷嬷去查缘由,自坐了轿子又往戏园子赶,经这一番折腾却是又出了一身虚汗,头也疼了起来,吴氏靠着轿子揉捏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轿子刚进花园却听外头传来说话声,依稀是姚锦玉的声音。   吴氏蹙眉,尚未来得及询问,便听凌雁在轿侧禀道:“夫人,大姑娘在那边亭子里喂鱼呢,瞧着似不大高兴。”   远远的吴氏已听到了姚锦玉呵斥妙红的声音,她眉头一蹙,踢了下轿板,轿子停下,吴氏扶着凌雁下了轿便往姚锦玉所处快步而去。到了亭外,果见姚锦玉依在横栏上正神情阴郁地瞧着亭下湖面,妙青捧了一杯茶她刚接过便怒目转头摔在了地上,喝道:“想烫死我啊!”   吴氏闻声眉头蹙的愈发紧了,抬步上了台阶,妙青、妙红见了忙垂首见礼,吴氏沉声道:“还不快收拾了。”   妙青忙跪下来去捡地上的瓷片,姚锦玉已是站了起来嘟着嘴,红着眼睛却不敢瞧吴氏。   “你不在园子里陪姑娘们做耍,自跑到这里发什么疯!客人们可都还没走呢,还嫌闹得乱子不够大吗?!”吴氏见女儿如此,气不打一处来,不觉语气便重了。   姚锦玉长这么大还没被母亲如此训斥过,又是当着丫鬟们的面儿,她此刻本便心情不佳,如今再闻吴氏的话岂能不炸毛,登时便抬头怒声道:“我怎么了?那些贱丫头们一个个都要姚锦瑟一样自命清高,瞧不起我,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还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心里难受才躲到了这里。你非但不安慰我,竟和她们一样!我疯了,我疯什么了?又闹什么乱子了?!我知道惜恋院那贱人有了,四婶婶又夺了你的中馈,你出了大丑,失了权,可你也不能将气往我身上撒啊!”   吴氏见姚锦玉顶嘴,还一副不知错不认错的模样,气的脸色都变了,锐利的目光直逼她,抬手怒指着姚锦玉,急斥道:“你怎么和母亲说话呢!我往你身上撒气?你也不看看你干的好事,光天化日的就在院子里勾搭男人,伤风败俗,你只当这满府上下的人眼睛都是瞎的吗,我怎就养出你这般没脑子的?”   姚锦玉万没想到从自己生母口中竟能吐出这般恶毒的话来,登时都呆住了,半响才猛然睁大了眼睛,泪水成行滚落,同样盯着吴氏,怒道:“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有这般说自己女儿的吗?我不过在院子中代四妹妹招呼世子喝了一杯茶,众目睽睽,光天化日,除了煮茶我们连话都没说上两句,怎么就伤风败俗了!”   吴氏也是气的极了,才口不择言,眼见姚锦玉满脸震惊,哭的泪如雨下,这才察觉到言语不妥,可这会子她火气被顶了上来,便是对亲生女儿也做不到低头,只冷声讥道:“你当那些夫人小姐都是傻子吗?你们是什么都没做,可还不如做了呢!”   姚锦玉闻言,见吴氏面上满是讥讽之色,哪里受得住,不置信地盯着吴氏,竟是眼泪都忘记流了。那边几个丫鬟不想夫人和大小姐竟就在园子里闹了起来,别说上前劝了,登时是大气也不敢出。吴氏身边的凌雁是个沉稳的,忙冲妙青等人使了眼色,几人便分开在四下望风。   凌霜刚走至亭子东面的垂花门,便听那边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和飘忽的说话声,知是有人来了,她忙奔回了小亭,也顾不上瞧吴氏和姚锦玉的脸色,忙低声道:“夫人,有人过来了。”   吴氏闻言才猛然惊过神来,暗恨自己今日频频出错,竟是和姚锦玉一般不顾场合就失了分寸,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眼见姚锦玉哭的花容失色,便忙上前去拉她,道:“行了,都是娘不好,不该冲你发火,有人来了,你且随娘避避,这般模样叫人瞧见又要生出事端来。”   姚锦玉闻言非但没停了哭声,反倒哭的更痛了,只她也知吴氏说的对,却是猛的一甩袖子抽出被吴氏拉着的手,一扭身自行冲出了亭子往一旁假山后躲去。吴氏这会子面色也不好看,又没心情与人虚与委蛇,加之放心不下姚锦玉,便带着丫鬟也避到了假山后。   一行人刚躲去,片刻便有几位夫人说笑着到了亭中,闲聊了几句,就说起了将才在锦绣堂的事,却有一位夫人笑着道:“前两日大雪,我本着了些寒气,今儿原还不想来,倒没想着竟是来对了,若不然岂不是要错过一场难得的好戏?”   她一言几位夫人便都笑了起来,又有一人接口道:“可不是嘛,要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呢,以前我也见过这姚夫人,只当是个良善又贤淑的,没想着……还有那姚家大姑娘,小小年纪竟是一点不知羞,这母女二人打的好算盘,也不瞧瞧自己个儿是什么身份,那武安侯府岂是好攀的?”   “呵呵,冲着姚夫人这做派,姚大姑娘这股子劲儿,不定真能赖上武安侯府呢,这男人啊遇上那浪的不留神中了招也是常事,这姚大姑娘与武安侯世子做妾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嗨,就姚大姑娘这样鲁莽又不知天高地厚的,这便是做妾也得有人敢要啊,一副绣品便险些引来大祸,这若真抬回家去不定惹来什么灭门之祸呢!女人就该安于内室,如这般狐媚,又生了野心的,做事难免轻狂无度,搁谁家中都是祸害,搅的家宅不宁是小事,动辄引来大祸,全家都要跟着陪葬。”   ……   接着便又是一阵的笑声,假山后姚锦玉已是双目血红,吴氏令三个丫头死死拽着她,又亲自捂着姚锦玉的嘴这才没叫她当场冲出去。而吴氏自己亦听的银牙紧咬,眼中恨意翻腾,可这会子冲出去只会更加难堪,她忍了又忍,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心中暗自发誓,来日定要叫这些胡言乱语的贱妇们趴在脚下哀求她原谅!   四十七章   半响外头没了动静,吴氏才松开了姚锦玉,姚锦玉一恢复自由便再次往外冲去,吴氏一把拽住她,怒斥道:“你还没闹够吗?!”   “她们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欺人太甚!是嫉妒我得了世子高看!可恨,她们凭什么这么污蔑我!我要找她们说个清楚!”姚锦玉胡乱挣扎着尖声道。   吴氏见她如此却是一把甩开了她,沉声道:“你去!还嫌不够丢人现眼你就去!我倒听听你如何说个清楚。”   姚锦玉被吴氏猛然一甩身子一个不稳一屁股跌倒在地,可脑子却也清醒了不少,闻言她痛苦失声,接着却是一抹眼泪猛然站起身来,冲吴氏喊道:“都怨你,那武安侯府的婚事是你叫我争取的,那屏风面儿我也是按你的意思一针一线辛辛苦苦绣了大半年,眼睛都快熬瞎了!如今我丢够了人,你高兴了?!满意了?!”   她言罢却是再不瞧吴氏一眼,一转身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吴氏见疼惜的女儿竟如此伤她的心,被打击的身子晃了晃,这才忙吩咐妙红和妙青去追姚锦玉,送她回珞瑜院。   见妙红二人追上了姚锦玉,吴氏才稍稍放心,她又站了一会,刚一转身却觉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竟晕了过去,闭眼间唯有凌雁惊慌的叫声和明晃晃的太阳在脑中闪过。   锦瑟醒来已是旁晚,床头的羊角灯发出柔和而微弱的光,透过青色床帷洒了一床,微荡的轻纱在墙上留下影影绰绰的斑驳光影,锦瑟安静地瞧着那晃动的影子,眸中一片沉冷。   半响她才支起身子坐了起来,歇了这一觉身上已好了许多,也有力了许多,外头白芷正趴在八仙桌上眯觉,锦瑟尚未汲上鞋她便被惊醒了,忙一手揉着眼睛快步过来,嗔道:“姑娘醒了怎也不唤奴婢。”   说话间从檀木衣架上取了件墨绿色白梅滚边的家常小袄给锦瑟披上,这才又回身倒了一杯水用手拭了温度捧给锦瑟,锦瑟饮了一口水才道:“什么时辰了?”   白芷将床幔挂起,冲外头喊了一声,这才笑着回道:“已酉正了,府里将散了宴,姑娘这一觉睡的沉,快四个时辰了,定饿了吧?下晌时王嬷嬷亲自去厨上给姑娘做了烧鲤鱼,燕窝万字金银鸭块,木樨糕和如意卷,还炖了山药鳗鲡汤,姑娘且先醒醒神,奴婢这就叫人摆饭。”   说话间白鹤和柳嬷嬷,王嬷嬷一并进来,锦瑟用热帕子抹了脸,又拿青盐漱了口,这才问起府中情况,王嬷嬷便道:“中午时夫人送了姜夫人走后,回来的路上在园子里晕倒了。说是动了胎气,下晌已醒来,听说是无碍了。大姑娘今儿戏也没听完便回了珞瑜院,似也不舒服,夫人晕倒也不见露面。老奴今儿在大厨房消磨了一下午却听到些风言风语,说那姜夫人出门时的神情可不大好,没和夫人打招呼便自走了。夫人追到门口却也没拦住人,后来又有小丫鬟似听见夫人和大姑娘在园子里起了争执……”   锦瑟闻言勾了勾唇角,道:“去准备轿子,一会子用了膳,我瞧瞧婶娘去。”   淑德院,吴氏淑媛早已清醒过来,用软枕将腰部垫高一动也不敢动地躺在床上养胎。她如今已不算年轻,好容易又有了身孕自是爱重,偏她又想以这胎固宠保权再争个美名,这才将有孕之事瞒了下来,只待今日爆出好一举三得,谁知竟落得如今下场。   自有孕以来她便有害喜的症状,胎儿也不是很稳,中馈之事她虽驾轻就熟,老太太的寿辰也多吩咐贺嬷嬷等人操办,可到底也劳神,加之今日连番遭受打击这才猛地晕厥了过去,两大碗安胎药下去,好容易留住了腹中骨肉,这会子吴氏是半点不敢马虎。   二少爷姚文杰的妻子陈氏伺候在床边,眼见吴氏僵在床上,面色苍白,两眼无神,不觉安慰道:“娘也不必太过担心,周大夫说孩子已无碍了,娘只管放心便是。要不,我给娘揉揉腿?”   陈氏是个绵软性子,自进了门便被婆婆吴氏压的死死的,整日唯唯诺诺的,又嘴笨的紧,故而并不得吴氏喜欢。   吴氏闻言瞧向她,见她神情讨好,却仍是一副小心翼翼的委屈媳妇模样,她登时便觉不耐烦。   她想着将才在锦绣堂中,陈氏眼见着自己这个婆母和小姑子一起出丑竟是不知帮衬着说好话,便更觉气恨,恼道:“不争气的,你若是个厉害的,长房今日能被四房压的死死的出这么大丑吗?”   言罢她锐利的眸子往陈氏肚皮上一扫,又道:“你进门也快一年了,还没动静?”   陈氏闻言面上就红了,一脸委屈地低着头不说话,吴氏冷哼一声,道:“你也施些手段,杰哥儿那屋里一群狐媚子,真要生了庶长子瞧你找谁哭去!杰哥儿的身子垮了我却也绕不了你!”   陈氏见婆母非但不教导儿子学好,反倒来指摘自己的不是,说尽了风凉话,心中已是伤透,眼眶一红更是不言语了。   吴氏瞥了她一眼,便问道:“你父亲可是还在老太太的福禄院?”   陈氏便答道:“父亲自福禄院出来便直接去了惜恋院,这会子只怕已在那边歇下了,母亲也莫惦记着了,且休息吧。”   吴氏闻言咬了咬唇,万没想到姚礼赫竟会如此甩她的脸,今日她虽是出了丑,办砸了老太太的寿宴,又得罪了姜夫人,但到底她是姚礼赫的正妻,又为他生养了三个孩子,嫁进府中这么多年操持中馈,持家有道,她总以为姚礼赫对她是有感情的,也是敬重的。实没想到今日只这点小事,姚礼赫便如此冷待她,完全不顾她这个主母的颜面。   她如今有了身孕,他竟不来瞧上一眼,自跑到了惜恋院那窑姐儿处,偏那窑姐儿今儿才刚刚当着宾客的面儿掌了她脸,这般的宠妾灭妻,真当这江州地界儿上能一手遮天了不成!也真是薄情郎,有了那娇的俏的便连礼义廉耻都忘了。   还有那郭氏老妪婆定然又在姚礼赫面前给她上眼药了,真真可恨!   吴氏恨地抓了头边儿瓷枕便往外砸,一声巨响那瓷枕四分五裂,正砸在陈氏的脚边儿,吓得陈氏面色苍白,可接着吴氏锐利的目光便盯了过去。陈氏只觉自己将才那点报复的小心思在吴氏锋利的视线下暴露无遗,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了。   “夫人这是怎的了,莫再动了胎气啊!”贺嬷嬷闻声进来,一面安抚着吴氏,一面使眼色令丫鬟收拾屋子,却与此时外头也传来了凌雁的声音。   “呀,四姑娘怎这么晚了还过来,快进屋,莫再受了寒。大夫人,四姑娘瞧您来了。”   四十八章   吴氏闻言整了整面色,刚挂上温和笑意,碧纱橱光影一闪,锦瑟已披着一件鹅黄织锦镶灰鼠毛的斗篷绕了进来。她一面快步向床边走,一面已将屋中情景扫入了眼中。   见陈氏低头僵在床边,脚下还有不及收拾的碎瓷片,锦瑟心下暗嘲,如吴氏这般,早晚落得众叛亲离。   她到了屋中抖了抖披风,去了寒气,这才快步行至床前将手放在了吴氏伸出的掌心,眼眶跟着就是一红,目光氤氲而担忧地瞧着吴氏,蹙眉道:“婶娘面色怎苍白至此?不是说胎已安好了吗?怎会突然晕厥过去?”   吴氏抚摸着锦瑟,疼惜地道:“你这孩子本便病着,怎这么晚了还过来,婶娘不过是一时不慎,脚下没留神绊了一下,哪就有那般严重。”   吴氏是个要强的,自不愿人家知晓是气急攻心才晕厥过去的,锦瑟闻言,心中讥嘲,面上却扬起赧然的笑意,道:“本该早些来看婶娘的,谁知一觉竟是睡的沉了,婶娘莫怪我这会子才来扰您休息就好。实在也是不来瞧瞧便不能安心,本还怕前头宴已散了,叔父在婶娘这里我来不妥……到底是我运气好呢,咦,大姐姐没在婶娘这里吗?”   吴氏闻言心中一绞,面上却笑着:“你这孩子就是客套,便是你叔父在又如何,自家人没那么多礼数,以后且莫如此。你大姐姐今儿也有些不舒服,婶娘没叫她过来。”   陈氏见吴氏绕开话题,不愿谈起姚礼赫,面上笑意也不甚自然,自知吴氏难受。她心中一阵畅快,那边锦瑟已笑着附和两句,又道:“二哥哥今儿定然也吃酒了,嫂嫂不若早些回去也好照看一二,锦瑟虽不济事,照顾婶娘却还使得。”   吴氏闻言便也点头,冲陈氏道:“行了,知道你也是一片孝心,只你在这里也顾不上什么,回去照顾杰哥儿吧,冬夜寒他又吃了酒莫叫他再到处跑地着了寒,早些歇着才好。”   陈氏应了,福了福身,转身间感激地瞧了锦瑟一眼,这才退了出去。   锦瑟和吴氏又寒暄了两句,这才说起此次来的目的。   “晕迷这三日一直梦到祖父,父亲和母亲,是我不孝,令他们担忧了,定也是祖父和爹娘在天之灵保佑,才叫我好了起来,我便想着去灵音寺祭拜一二,还望婶娘千万允了才好。”   吴氏闻言见锦瑟面上满是愧疚和思念之情,便叹了一声,道:“如今是你四婶婶管理中馈,难为你还惦记着婶娘来请婶娘的命,说起来大哥的忌日似也没多少天了,难为你一片孝心,只出了门定要照顾好自己,莫再生病。”   锦瑟笑着应了,又抱着吴氏手臂说了阵话这才道:“婶娘如今有了身子,定要好好休息,好在老太太体谅婶娘,叫四婶娘接管了中馈,婶娘没了杂事烦扰定能再为姚府添个白胖胖的小少爷。天色不早了,锦瑟便不打搅婶娘安寝了,这便回去了。”   吴氏被锦瑟的话堵得胸闷,见锦瑟笑容甜美,又觉她非故意,这便愈发难受。只恨自己被夺了权,竟是半点怨言都发不得,还要谢谢老太太体谅她,小郭氏照顾她,吴氏只觉从未吃过这样的闷亏。她兀自顺了半响气儿,这才冲锦瑟笑着应了。   翌日,锦瑟又向小郭氏禀了欲去灵音寺上香之事,小郭氏自是当即便应了,忙着吩咐管家安排出行的车辆,跟随的护院人手,又叫了婆子提前到寺里安排各种事宜。   锦瑟这才将出行一事告之院中丫鬟们,王嬷嬷见锦瑟虽风寒已好,但面色还是苍白,便蹙眉道:“去灵音寺少说也要折腾大半日才能到,这时节山上也寒,姑娘刚病愈,上香之事哪里有这般急切。再说,好容易世子来了江州,姑娘这在避出去却又是为何!”   锦瑟闻言目光闪了闪,此次上香只因那寺中有贵人,能否结识这位贵人与她和弟弟之后的命运可谓息息相关,既如此,自是时间不由人的。可这事她却没法和王嬷嬷多说,至于谢少文,此刻她便是说出花来,王嬷嬷,柳嬷嬷等人也不会赞同退亲,既如此,锦瑟也不多言,只叫她们慢慢瞧便是。   也正是因为谢少文如今呆在武安侯府在江州的别院,锦瑟才不愿在府中多呆,也省得次次寻借口不见他,此事做的不妥还易引吴氏怀疑,倒不如避出去的好。   故而闻言锦瑟便只笑着安抚王嬷嬷道:“我已好许多了,再说,待一切安排妥当起码也是三日后了,这几天我定好好养身体,乳娘放心便是,我不会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的。再来,乳娘也莫忘了昨儿的事,吴氏费尽心机要毁我名声,世子常常到府里来到底防不胜防,谁知会出些什么乱子……”   王嬷嬷见事无可改,又心中一凛,这才长叹一声不再多言,自去收拾要带上山的细碎物件,暗自念叨着须得多带几件毛料衣裳才是。她这边刚打开衣柜,那边柳嬷嬷已笑着进来,却道:“姑娘,世子着人给姑娘送东西来了。”   锦瑟闻言放下手中书页起了身移步明堂,门帘被打起,又挂上香妃细竹帘,隔着竹帘却见一个穿青衣的小厮安平在台阶下跪了给锦瑟磕头见了礼,朗声道:“世子爷本是一早便起了要亲自来瞧小姐的,只不想临出门夫人那里出了些事,世子爷又被叫了回去。爷怕姑娘惦记着,便叫奴才过来先将爷从京城带着小物件送来给小姐解闷。”   他说着便指了指身后的红木大箱子,两个婆子将箱子搬进来,在锦瑟的示意下打开箱子,锦瑟瞧去却见里头东西着实不少,除了一些书籍外,多是精巧有趣又不失贵重的小物件,锦瑟笑了笑,便道:“你回去和你们爷说,东西我收了,谢谢他一片心意。最近府上事情多,婶娘和大姐姐都病了,我也没心思整日泱泱的,等过两日府里好些,我再禀了婶娘,请你们世子过来略尽地主之谊。”   安平闻言自是笑着应了,待他走后,锦瑟才起身细瞧了那一箱子物件,只将几本书挑了出来,便冲白芷道:“挑几样金贵稀罕的送去珞瑜院,那有趣儿的送两件给三姐姐,二姐姐和五妹妹那里也各送两件,其它的都收起来吧。”   白芷尚未应,锦瑟已自回了内室。许是谢少文一直在等锦瑟下帖子,可许是被万氏看的紧,倒没再往姚府来打搅锦瑟。这日一早,阳光普照,却是锦瑟出门往灵音寺的日子。   小郭氏给锦瑟安排了六个护院,四个使唤婆子,锦瑟留了王嬷嬷在府,又拉着凌珊的手细细嘱咐她要多帮衬王嬷嬷看好院子,这才在凌珊感激又得意的目光下,带了白芷、白鹤、蒹葭和冬雪四个丫头,并柳嬷嬷一行带着大小行礼出了院。   四十九章   锦瑟先往郭氏的福禄院辞了长辈,这才坐上软轿出府。府门外早已有五辆马车等候,锦瑟和柳嬷嬷自上了最前头的,另有两辆车装了被褥、衣裳等细软和日用物件,后头两辆大些却也粗陋些的马车方是下人们所乘。   马车一路疾驰,到江州渡头时太阳才刚刚升至半空,灵音寺建在流月江另一头的小寒山上。锦瑟一行在渡口换乘了大渡船,船到小寒山下只怕已是旁晚时分了。   上了船锦瑟便自扶着白芷的手进了早已安排妥当的上等舱室,舱室收拾的极为清爽,红木架子床上已铺上了自姚府带来的细软,白芷扶锦瑟坐下,这才给她去了头上帷帽。   柳嬷嬷看顾着将行礼都归整好,带着白鹤和蒹葭并冬雪进了房。因是要在船上呆三个多时辰,故而锦瑟已换了件半旧的家常棉布襦袄,缠枝海棠的石青色襦裙,只系着条翠绿腰带,便歪在了床上吃茶。   江州本便是眠江下游的重要渡口,来往商船客船极多,此刻船尚未起锚,外头传来一阵阵吆喝喧嚣声,极是热闹。   白鹤、白芷以往也随锦瑟出门,倒还好些,蒹葭和冬雪年纪小,本便出门少,这会子却是有些坐不住,一脸兴奋地推了东面的窗户往外瞧。   柳嬷嬷见状,忙呵斥道:“江风寒,姑娘病才刚好,你俩作死的。要瞧热闹自往甲板上嬉闹去,快关上!”   锦瑟闻言便笑道:“炭火烧的旺,倒觉闷得慌,无妨的,我也想听听外头的声响,倒能添份好心情。”   柳嬷嬷见锦瑟经这三日休息面色已红润不少,气色也是极佳倒比在府里时瞧着明艳许多,一张小脸都似散发着光芒般。加之她站在床边也没感受到江风,便也不再坚持,只道:“姑娘就惯着她们吧。”   蒹葭二人闻言嘻嘻一笑,便将窗户推开的更大了些,探出头去往外瞧。一会子指着这个,一会子瞧瞧那个,叽叽喳喳个不停,倒是引得白鹤,白芷也凑了过去。   “呀,白芷姐姐,你看,那水面上怎还有女子?她游过来了呢!天哪,她不冷吗,她在做什么啊?咦,那边还有个女人,快看,她们衣裳都湿透了。”   白芷随着她的手指望去,却见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正从水面上游过来,动作极是灵敏,瞧着应是个年轻妇人。见冬雪一脸震惊,白芷便笑着道:“那些都是游娘子,皆是这江边贫苦人家的妇人,为了生计便出来做些卖珠花和特产等廉价小物件的买卖。这渡口上停泊的来往船只上多有富贵人家的夫人姑娘和丫鬟们,因船停渡口也是无趣,便会到甲板上观景,这些游娘子就是专门做她们生意的,因卖的东西便宜又图个新鲜,故而生意却好,又因要靠近船上女眷,所以做这生意的也都是妇人和姑娘们,久而久之她们便被江州人称为游娘子。你是北方人,也难怪瞧着稀奇了。看,她那背上不还背着竹篓子呢。”   冬雪是不久前才被买进姚府的,本是北方人,因家中遭了灾,逃难到南方路上又失了家人这才辗转到姚府做了丫头。王嬷嬷观察她多日,见是个老实又干净的,锦瑟这回出门才指了她跟着。   听了白芷的话,冬雪半响才结舌道:“这世上可怜之人委实不少,如今数九寒冬的,江水该多冷了,女子常年这般泡在冰水中,名节不提,身子岂不受损?”   白鹤便笑着道:“我倒不知咱们小冬雪还是个悲天悯人的性子,咱们江州还是好的呢,到底是渡口繁华之处,百姓起码还能吃上一口热饭,这些女子瞧着可怜却也算有个营生,不至挨饿,如金州一些地方,只怕比这再苦再累上十分百分只要能混口饭吃也是多有人愿意干的。”   冬雪闻言深以为然地点头,复又叹了口气。柳嬷嬷在一旁瞧的倒是笑了,冲锦瑟道:“姑娘倒教养了一群心怀百姓的丫鬟,瞧瞧这一个个,不知的还以为皆是一方父母官初上任呢。”   锦瑟便也笑了,心情舒畅便也起了兴致,随手取过一边放着的帷帽,道:“真若可怜她,便出去捧捧场。白芷不还眼热我那妆奁盒的玛瑙珠花吗,便是在这游娘子处五贯铜钱淘来的。”   白芷闻言明显一愣,锦瑟便掩着嘴笑了,道:“怎样?回去还拿月钱于我换不?”   锦瑟妆奁盒中有一朵石榴花的玛瑙珠花,白芷一直很喜欢,锦瑟便道一月月钱就卖给她。   锦瑟那妆奁盒中的饰品皆是上品,价值连城,不少都是廖华留下的,白芷以为锦瑟是疼惜她,哪里敢真用二两银子去买那价值连城的珠花?锦瑟这般赏一次她便推辞一次,复又每日眼馋着那珠花。   如今她听了锦瑟的话,瞪大了眼,算是恍然了,怨不得姑娘总拿那珠花逗她,眼瞧着她想要又克制着不要,笑的古怪古怪的,却原来姑娘一直在逗她乐子呢!   白芷不觉哭笑不得地瞪锦瑟,跺脚道:“姑娘就欺负奴婢吧,瞧以后姑娘寻谁干活去!”   锦瑟便忙去哄着白芷,不跌地道:“好白芷,那珠花姑娘不收银子了,白赏你还不成吗?来,快给姑娘笑一个。”说着便去撩白芷刚戴上的帷帽。   白鹤几个难得见锦瑟兴致高,纷纷打趣,几人笑闹着已是到了甲板。甲板上倒已有几个做丫鬟打扮的姑娘正趴在栏杆边儿上挑选着那游娘子竹篓中的小物件,片刻她们各买了些便离去了。   游娘子见锦瑟几人已站在一边瞧了许久,忙游了过来,仰头笑道:“几位姑娘也瞧瞧,这十里渡口就属我金凤卖的东西物美价廉,新鲜不说,种类也多。”   冬雪闻言忙应了,自那叫金凤的游娘子手中接了竹篓,却见里头垫着荷叶,又蒙着一层油纸布,游娘子身上早已湿透,可这背篓里的东西却一点水都没沾。   竹篓中的东西多是姑娘们喜欢的珠花、手帕、香囊等物,精巧的很,花样也都是江州时鲜的,又便宜,料想必定极惹异乡人的喜欢。   白芷,白鹤几个围着竹篓选的高兴,锦瑟在一边瞧着,便也笑意连连。那金凤瞧着不过双十年岁,皮肤因长年浸泡江水显得极粗糙,头上戴着帷帽,帷纱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亮侬丽的大眼睛来。   她声音清脆极是能言善道,几句下来倒哄的白芷等人将竹篓中本便所剩不多的物件皆买了下来,连竹篓也都一并送了。   锦瑟摇头失笑,却也挑了两块绣兰草的帕子,绣工虽一般,那花样却清新不俗。   回到房间,锦瑟自捧了书看,白芷几个却围坐在八仙桌旁瞧新买的物件。冬雪挑了一只精致的木梳当即便插在了头上,白鹤便笑着拿靶镜给她照了照,道:“一支玉梳起码要三四两银子,这木梳虽没玉梳金贵,难得的是做的精致,月牙一般,倒也好看呢。”   “说的是呢,玉梳一摔就碎了,我一个丫鬟也带不起,这木梳好,才十个铜钱,就是显得有些色寡,不衬我这身衣裳。”冬雪也道。   今日因是出门,几个丫鬟并未穿姚府丫鬟的服饰,而是自选了平日压箱底的衣裳穿戴了起来,冬雪身上便是一件半新的嫩紫色绣缠枝海棠的右衽儒衫,配着的是明紫色的灯笼裙,皆是早年锦瑟没上过身的衣裳因久放未穿便赏了下去。   锦瑟被她们闹的干脆放了书,起身也在八仙桌旁坐下,自冬雪头上取下那木梳,笑道:“这木梳确实素净不适合小姑娘戴,难得的是样子精巧,添些色彩便抢眼了。”   她说着吩咐白芷取了针线来,复又自白鹤买的散珠子中挑选了二十几颗色彩斑斓的,将珠子穿在丝线上,手指轻挽翻飞,只片刻那些米粒大小的珠子便成了三朵大小不一,并排绽放的桃花,锦瑟将珠花小心地缠在梳背上,挽了结对着白芷手中靶镜取了头上的玉梳顺手插在冬雪头上,却将那新作的木梳别在了自己的发髻上,挑眉冲白鹤等人道:“瞧瞧,不比玉梳差吧?”   蒹葭等人一瞧,却见锦瑟头上木梳被这三朵风姿靓丽、栩栩如生的桃花一映,一下子便鲜活亮眼了,别在锦瑟乌压压的发间,五彩珠子流光溢彩,仿似冬日枝头一抹新绿,倒是将冬雪头上那玉梳都比了下去。   “真真好看呢!”   “这珠花是缠在上头的,回头倒可以在木梳上打了孔,将珠花穿在上头应会更结实些。”   “是呢,这珠子也可换成贝壳、蜜蜡花、绢花……还能做了坠子吊在梳篦两侧。”   ……   女人天生就是爱美的,锦瑟这一起头,白芷几个倒都动起了心思,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见此锦瑟不觉笑着摇头。   她起身欲往床边走,可刚转身便见本站在床侧含笑瞧着她的柳嬷嬷猛然睁大了眼睛,直盯着门口处“啊”地惊呼一声。   锦瑟本能欲回身去看,只她还来不及扭腰,便感一股大力勒上了脖颈,接着她整个身子被这力道带地向后撞去,直跌进一个充满力量的刚硬胸膛,脖颈上也瞬时被抵上了一把冰冷而森寒的匕首。   “莫慌!是我。”一个森寒如冰,冷硬如铁的低沉男声自耳后响起,与此同时一股男性的阳刚气息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直冲鼻翼,令得锦瑟微微蹙起了眉头。   ------题外话------   明天文文就上架了,谢谢亲亲们的一路支持和鼓励,群抱个!   明天十二点后才能更文,亲们早上莫刷了。上架第一章素素跪求订阅,养文的亲亲们拜托先订下第一章啊,支持下素素能得到更多动力哟。   五十章   虽是瞧不见身后之人,可那冰冷沉硬的语气,还有身后人浑身上下充斥着的冷峻气息却叫锦瑟感受到一股危险和杀机,她秀美的眉微微蹙起,脑子急转已将这些日所做之事细细回想了一遍,考虑着这男子是吴氏察觉端倪派来毁自己清白的可能性。   脖颈上抵着的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极冷寒的光直逼双眸,锦瑟微微眯了眯眼睛,男子说话间喷吐在耳后的燥热气息和后背抵着的蓬勃起伏的肌理,宽阔刚硬的胸膛却又令她僵直了身子,心跳不由有些加速。   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柳嬷嬷惊呼了那一声,眼见锦瑟被挟持,登时双腿发软,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而蒹葭和白芷几人更是糟糕,早已吓得面色飒白,直盯着压在锦瑟脖颈上的那把正发出锐利寒光的匕首,她们捂着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来,生恐不小心叫出来会惹怒来人,伤到自家姑娘。   直接派男人闯进来毁她名节,此事虽有效,但必定后患无穷,漏洞百出,不到迫不得已,吴氏万不会如此草率。不,不会是吴氏的人。   锦瑟转眸间已否定了之前的想法,一来这不似吴氏的惯有手法,更不似一个内宅夫人会用的手段。再来身后男子有极强大的气势,这样的男人即便锦瑟瞧不见他的模样,却自觉非吴氏所能驱使。   这般想着,锦瑟已稍稍安定了下来,这才有功夫去琢磨将才男人的话。   莫慌,是我?   这人倒是一副友人的口吻,天知道这世上有如此拿了刀逼在人家的脖颈上却还叫人莫慌的友人吗?   只男人的声音倒真有几分耳熟,可锦瑟任是想破了头,也没能找寻到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她曾认识这样一个不靠谱的人吗?锦瑟微牵唇角,露出一抹苦笑来。   不管认不认得,锦瑟想,这人之所以如是用匕首顶着她,多半是怕突然闯进来,她们会因惊慌而尖叫出声,若他真欲伤她性命,早便动手了,何苦等这许久……   这般她僵硬的身子便慢慢柔软了下来,轻声笑道:“公子可否先放开奴婢,奴婢们都不出声便是。”   锦瑟的声音清润而淡静,如一缕轻风拂过,竟是充斥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令得屋中紧张的气氛稍缓。她言罢却是含笑瞧了眼柳嬷嬷,复又眸光微闪地瞥了眼冬雪。   柳嬷嬷见锦瑟望来,又闻锦瑟自称奴婢,便知晓了她的意思。   且不论这闯进来的男子意欲如何,只男子在这里,若然惊动了他人便必对锦瑟名声不利。这次出来除了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那些个婆子、护院可皆是姚府的人,若这突然闯进来的男子被人瞧见,事情再传到吴氏耳中,那可真是要出大事。就冲这一点,不管男子是谁,都得先稳住了他再说。   如今锦瑟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家常棉衣,头发将才也散开了,只松松挽了个双十髻,插着新做的那柄木梳,打扮倒浑然似个丫鬟。反观冬雪,身上穿着的是早先锦瑟赏赐的没上过身的衣裳,头上更是插着锦瑟的玉梳,倒更像是小姐。   柳嬷嬷忙冲冬雪使了个眼色,冬雪明显没有反应过来,白芷使劲捏她一下,冬雪才猛然觉醒,忙颤声道:“对……我们……定不出声,还请这位公子快快放开……冬雪吧。”   身后男子似瞥了冬雪一眼,锦瑟便觉脖颈上的刀刃移开了。与此同时,锦瑟才算陡然松了一口气。   倒非脖上那寒刃令她紧张,而因她到此刻才确定这男子必不是吴氏派来毁她名节的。将才她自称奴婢,便用意试探男子的反应。若他果真是吴氏派来的,那必是知晓自己容貌的,万不会将冬雪认成主子。再来也是考虑到名节,万一此事闹大,只说被男子挟持的是冬雪,总归是要好些。   男子将刀刃移开,又松了环在锦瑟脖颈上的手臂,锦瑟才扭身,抬眸,男子的面容撞入眼中,饶是锦瑟心性沉稳,也惊得微微瞪了瞪眼睛。   却见面前人似早在等着她回头瞧他一般,在她凝眸时竟瞬间散了一身的杀机如阳光刺破厚重云层,瞬息露出一张坏坏的笑脸来。   他两道剑眉也因笑意微微向上扬起,飞入鬓角,长而微卷的睫毛下,一双像晴空朝露般清澈的眸子,此刻正流光璀璨地瞧着她,见她瞪大了眼睛,当即便泛起涟漪来,英挺的鼻梁下,厚薄适中的红唇轻轻一勾,竟是挑起一抹痞极的笑意来,却道:“一貌倾城,般般入画,原来你长这般模样啊,不枉爷心心念念这些天。”   他这话本带着两分赞叹,八分挑逗,配上嘴边那痞痞的笑意,浑然是个登堂入室的采花贼,登时便叫柳嬷嬷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几个丫鬟也飒白了面颊,吓的咬住了唇。   锦瑟却是一阵哭笑不得,只因这眼前人不是旁人,竟是那日她在姚府后门遇到的那猖狂的北燕武英王完颜宗泽。   莫慌,是我?再次想起将才完颜宗泽的话,锦瑟真不知该不该对这位北燕王爷的恶趣味抚掌喝彩了。难道这位爷觉着他们两人很熟吗?   眨了眨眼,锦瑟才重新观察起完颜宗泽来,却见今日他于那天的打扮浑然不同。他穿着汉服,一身玄色祥云蝙蝠纹劲装,腰间系着同色金丝蛛纹带,只缀着一枚白玉麒麟佩,黑发束起以金冠固定,本该是儒雅俊逸的打扮,穿在他身上却愣是显出八分随意不羁来,只此刻却略显狼狈。   一头乌发微散,从金冠中落下两屡碎发来,因沾了水,发愈黑,贴在饱满的额头上沿着深刻的眉骨蜿蜒至眼帘处,映着那碧波荡漾的蓝眸,极具挑逗的笑容,微微敞开的衣襟,英挺矫健的体型,还有右胸上那道皮肉外翻正淌血的伤口,瞬时便突兀地彰显出一股男性邪魅的性感来。   眼前人分明是正遭逢追杀,若无意外当是避难到这船上的,可此刻他竟还有功夫于她玩笑?什么一貌倾城,依完颜宗泽的身份,只怕倾城美人也是见过的,又怎会瞧上她这个半大孩子?他这分明是在报复当日被自己糊弄的仇呢,眼见冬雪几个被吓得面色愈白,锦瑟差点没翻个白眼。   似响应锦瑟心中所想,外头适时响起了一片喧哗声,依稀竟有兵戈之声。柳嬷嬷等人面上微喜,锦瑟却苦笑,且不论这人被发现在她房中会不会影响她的闺誉,只此人在她这里出了意外,她便得承受北燕皇帝的雷霆之怒,早晚逃不过个死字。   锦瑟思虑的同时,不忘紧紧盯着完颜宗泽,想从他的神情中揣度出此刻到底是什么状况来,只无奈完颜宗泽面上依旧挂着云淡风轻的笑,竟是半点不惊。事实上他此刻也在瞧她,极认真的,仿似在细数她的双眸上究竟长了几根睫毛,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半响完颜宗泽蓝眸才兀自一扬,星目闪过浓重的兴味,竟是理直气壮地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早先美人拿了爷的银子,现下爷少不得要借宝地避避灾了。”   锦瑟见他这般,怒极反笑,挑眉道:“十两银子,我现下便还给您,劳您移步它地,可好?再说,您看这屋中可有藏人之地?这一会子出了披露,我们姑娘的名声是小,您身子尊贵,有个差池可如何是好?”   柳嬷嬷等人见锦瑟竟和来人就这么闲谈了起来,又听二人的对话倒似早便认识,登时便都愣住了。锦瑟却觉着荒唐透顶,只眼前这位武英王却似乐在其中,他见锦瑟不慌不忙,一双蓝眸反倒更见璀璨了。   今日也确实是他不防招了人家的道,这才被逼的如斯狼狈,还挂了彩,跟随的人死了七七八八,他退到这渡口来也是意欲将事情闹大。倒不想隔极远便一眼瞧见了锦瑟的身影,凭他的眼力和记忆力,却是仅靠一个背影便认出了锦瑟。想着那日在姚府后门那个糊弄了自己的丫头,不知怎地他便相信这丫头定能带给他惊喜,他也极是期待瞧见他时她会有何种反应。   故而便有了将才的一幕,如今见锦瑟临危不乱,还和自己开着玩笑,他越发觉着有趣,竟是微微倾身直将一张俊面贴在锦瑟面前一寸处,眯着眼如一只狡猾的猎豹盯着猎物般,危险却又温柔地道:“早先美人拿了爷的银子,这会子还想爷随你的意却是不能了。爷如今身处险境,反正也是一死,为何不寻个中意的地儿?你们汉人有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爷今儿也尝尝是何等快意的滋味。”   他说话时喷吐而出的轻柔气息带着一股暖意扑面而来,锦瑟微微偏开头,眉宇间毫不掩饰厌弃之色。闻言虽气结,可也听明白了完颜宗泽这是打定了主意不放过她!   此刻完颜宗泽胸膛上的伤口还往外冒着血,虽是他已草草处理过流的不甚厉害,但也在一点点浸湿他的外裳,可那血却是一点都没滴到地上,将才完颜宗泽勒着她,也分明刻意避开了伤口,锦瑟不必瞧也知道背上定没沾染上血迹。这人到了如此境地,还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分明是打定主意要躲藏在她这里。   再瞧他这副半点不惊的玩笑模样,只怕凭他的能耐便是被外头人发现了也能拼力全身而退。可他就是不愿轻易放过她,就是非得赖在这里将她拖下水!就因为那十两银子吗?眼前人还能再小气记仇点吗?   不管如何,锦瑟是万不能叫人发现完颜宗泽在这屋里的。前世她受尽了罪,皆是因名声被毁之故,如今有万氏和吴氏睁大了眼盯着她,生恐抓不到她的错处,若完颜宗泽真被发现,只怕多难听的话她们也编排的出来。眼前人不走,她便只能帮他。   耳听外头动静越来越大,锦瑟叹了一声,不再瞧完颜宗泽,扭头冲冬雪福了福身,道:“姑娘,只怕咱们得帮他遮掩一二,若不然于姑娘也是不好。”   冬雪自一切都听锦瑟的,柳嬷嬷等人也知事情严重,皆屏息听从锦瑟安排。唯完颜宗泽见此,目光又在锦瑟和冬雪身上扫了扫,轻轻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来。   “蒹葭去箱笼里寻了小姐那件八团喜相逢织锦镶银鼠皮的大氅和先夫人那套秋香色素绒绣花的常服出来,白芷过来给他打散了头发梳个朝云髻……”锦瑟说着已顾不得其它,一把扯了完颜宗泽将人拽到梳妆镜前按坐了下来。完颜宗泽倒也配合,倒叫锦瑟微微松了一口气。   锦瑟又连着交代了柳嬷嬷等人几句,几人匆忙地按吩咐各行其是,外头的响动却是越来越大。桌椅倒地之上,兵戈碰撞之声,女子们的惊呼之声,纷纷乱乱。   锦瑟刚将帷帽扣在完颜宗泽头上,屋外已响起了一个男声,“四小姐,官府上船追捕池鹤山的贼匪头子,只怕要劳动四小姐开了门移步甲板,令兵爷们搜找一番。”   白芷几人登时便浑身一震,皆瞧向锦瑟,锦瑟冲她们安抚一笑,白芷这才扬声道:“知道了,这便出去。”   外头姚府这次跟随锦瑟出来的护院头头汪大柱闻声面色忐忑地瞧向身边一众官兵,道:“劳烦兵爷们稍侯片刻……”说着却是摸出一锭银子来往那官差的手中塞。   那领头的官差却瞧都没瞧一眼,一脚便踹上了紧闭的房门,厉声道:“搜!”   房门猛然被踢开,却见门前不足三步处四个小丫鬟并一个嬷嬷正簇拥着一个披了大氅,带着帷帽,只露出一头云鬓朱钗的小姐往这边来,似不妨房门会突然被撞开,那小姐吓的肩头一抖便往身后丫鬟的怀中避了避身子,而四个小丫鬟也是尖叫一团。那嬷嬷便怒目瞪了过来,沉声呵道:“知不知道我们姑娘是谁?!我家老爷乃江州同知姚大人,姑娘乃前宰辅姚阁老的嫡亲孙女,你们是哪里的官兵,竟敢如此!就不怕吃板子吗?!”   那打头的官兵却兀自未闻一般,一双厉目瞧都未瞧柳嬷嬷一眼,四下在屋中搜寻了一遍,眼见屋里一目了然,只床边堆着个大箱笼勉强能够藏人,又见床幔半掩着,便冲身边兵勇打了个眼色,当即便有两个穿官差服的小兵提着明晃晃的大刀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直直往床边儿去了。   一阵乒乓作响,那两个小兵将箱笼里的衣裳、首饰等物翻了个底朝天,又搜找了床上床下并房中各个角落,却一无所获。打头官兵这才锐目盯向柳嬷嬷几人。   柳嬷嬷已是气的面色铁青,见他望来,便厉声道:“不管你们是谁的手下,今日你们惊扰了姑娘,如此不给我姚府脸面,便等着丢差事,吃官司吧!”   柳嬷嬷声音刚落,那兵头便冷笑一声,锐眸微眯,沉声道:“将帷帽脱掉!”   柳嬷嬷闻言气的浑身发抖,忙上前一步挡住身后姑娘,盯着站在一旁的汪大柱,道:“汪大柱,你这护院是吃白饭的吗?任由这些个浑人欺上来,四小姐是何等身份,岂容什么人想瞧便瞧!汪大柱,你可想好了,四小姐虽没了父兄撑腰,但却是正正经经的姚府主子姑娘,若是出个什么差池,仔细回去老太太和夫人扒了你全家的皮!”   汪大柱本便觉着今日的官兵有些奇怪,平日在这江州地界,官差遇到姚家人巴结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像今日这般油盐不进,凶神恶煞的。他直觉这些兵爷惹不起,怕招惹了杀身之祸,又想着锦瑟在府中虽是面上得宠,可毕竟没了亲人,真若出了事老太太和夫人也未必会为其撑腰,便往后退不愿为锦瑟拼命,和这些官兵正面冲突。   如今被柳嬷嬷一喝,他不觉心头一凛,只觉柳嬷嬷说的是,姚锦瑟是堂堂正正的姚府姑娘,就冲着这点他便不能不护着。姚锦瑟出了事,他一家便得跟着陪葬。   想明白这一层,又见自家姑娘吓得躲在柳嬷嬷身后,摇摇欲坠,汪大柱便忙沉喝一声,“兵爷何意?!欺我姚府无人吗!兄弟们,护好四小姐,今儿任谁也甭想靠近四小姐一步!”   他喝罢,带出来的那五个护院才冲了过来,官兵头目却是不屑地抿唇,其他兵勇也瞬时拔出了明晃晃的刀剑来,登时场面便剑拔弩张了起来。   却与此时,只听船屋东面的窗户下分明传来一声撞击和溅水声,柳嬷嬷面色一变,不觉扭头飞快地瞥了半掩的窗户一眼。那兵勇头目锐目盯了柳嬷嬷一眼,将她神情瞧在眼中,双眼一眯便直盯那半掩的窗户,迎着阳光却正见那窗棂上波光粼粼,竟是沾染着一层水光。他当即面色就是一变,飞步往窗前靠,沉声道:“上!”   一众兵勇便也跟着抽出刀剑直逼那窗口处,杀机扑面而来吓得蒹葭几人连声尖叫,汪大柱见此,忙趁机吩咐着姚府护院们护着几人移出屋子,匆匆退到了甲板处。   而屋中,兵勇头目到了窗前,眯了眯眼,身子骤然暴起,一跃踹开窗户,翻身在窗棂上蹲下手中锐利的长剑挽起寒光便往下刺,几乎同时,自窗口五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惊呼,兵勇头目一剑刺空,凝眸望去,却见船边儿的水面上露出一人来,望去却非他要寻之人,而是一位年岁不大的姑娘。   那姑娘带着帷帽,轻纱拂面,身上已湿透显在水中呆了极久,背上还挂着一个空掉的竹篓,似极为吃惊,正一手捂着嘴一脸惊惶地瞪着他。   “是个游娘子。”身后传来同伴的声音,那兵勇头领又扫了眼舱房,见八仙桌上摊着珠花绢帕等物,这才又仔细查探了下水面跃下了窗棂。   恰于此时,前往搜查水下和其它舱房的兵勇也已过来,皆一无所获,便有一瘦高兵勇蹙眉道:“许是属下瞧错了,人上了旁边的船也未可知。”   “走!”兵勇头领面色阴沉喝了一声,大步往外走,到了甲板上自柳嬷嬷等人身边经过,却又猛然顿住脚步,虎目骤然盯向周身上下都蒙得严严实实的姚府四小姐。   他目光一眯竟是突然出手,剑光飞闪,伴着咔嚓一声响,众人只见那姚四小姐头上戴着的帷帽竹制帽檐被一劈两半,四裂开来自她头顶飞落,纱幔拂过面颊,飘落地上,登时一张绝丽的小脸便暴露在了日光之下,再无一丝遮掩。   冬日明媚的阳光猛然照在锦瑟面容之上,她似被这突来的变故惊到了,微微张着花瓣般的红唇,接着才惊声低呼一下,抬手将身上披着的大氅抓起去遮面容,身子更是往后一避扑到了后头丫鬟的肩头上,那丫鬟便忙低头劝着。   柳嬷嬷见此惊呼一声已冲将上去对着那头领拳打脚踢,恨声道:“放肆,对我们姑娘如此无礼,休想就这般离开!”   那头领瞧见了锦瑟模样,心中失望,已确定了所寻之人没在这船上,当即将铁臂一甩便将柳嬷嬷推开,也不管其他带着一众人大步而去。   汪大柱扶了下,柳嬷嬷方没跌倒在地,她站起身来惊魂未定地骂了两句,这才在白芷的劝解下和几个丫鬟一并簇拥着锦瑟又回了舱房。待门关上,众人才彻底松了口气,锦瑟忙道:“快将白鹤拉上来。”   白芷和蒹葭闻言忙奔向窗口,探身去瞧,白鹤浮在水面上,已是冻得瑟瑟发抖,嘴唇都成了青紫色。几人慌忙地将她拉上来,用锦被裹住,锦瑟瞧着白鹤缓过劲儿来,这才放了心,瞥了眼坐在八仙桌旁悠哉游哉吃茶的完颜宗泽抿了抿唇,窝了一肚子火气。   外头响起敲门声,接着便响起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姑娘,船马上就要开了,好些人家都在下船。今儿出了这般事,莫不若姑娘也先回府中,来日再禀了老太太到寺里上香可好?”   锦瑟辨声,却是依弦院的粗使婆子刘妈妈。今日出了这等事,众人都心神不宁,柳嬷嬷听了分明也又所意动,瞧向锦瑟的目光带着几分恳切。锦瑟这次到灵音寺进香本便是有目的的,此刻怎肯掉头,更何况如今完颜宗泽可还赖在这里呢,瞧着他那模样竟是没有走的意思。   这会子当着完颜宗泽的面儿锦瑟也不好和柳嬷嬷等人多说什么,故而她只走向冬雪,小声劝道:“姑娘,这会子若然回去,只怕府中真会起了流言,倒不好辟谣了。”   柳嬷嬷闻言蹙眉,想想果真如此,府上人都知姑娘出来上香了,这若又匆匆回去,这船上遭遇官兵搜查一事再一传,难免那不知分寸又喜欢嚼舌的胡乱猜测传些难听的疯言疯语来,倒是这会子照旧去了寺中,反倒能压下此事。   冬雪自点头称是,柳嬷嬷便冲外头道:“姑娘说了,这点事当不得什么,出趟门不容易,再来寺中又早安排妥帖了,不好再劳烦四夫人一次,便按原行程前往灵音寺。”   外头刘妈妈应了一声脚步声便远去了,锦瑟这才冲柳嬷嬷使了个眼色,瞥了完颜宗泽一眼。柳嬷嬷心知锦瑟是叫她带着几个丫鬟避出去,许是和这俊美的异域男子有话要说,经这一阵工夫,柳嬷嬷也瞧出来完颜宗泽没有恶意,虽觉留了锦瑟和完颜宗泽单独相处有些不妥,可今日发生的本便不寻常,事急从权,关键是赶紧驱走这男子,柳嬷嬷料想锦瑟定有法子,便蹙了蹙眉顺了锦瑟之意。   她走到冬雪面前,劝道:“这里乱糟糟的,老奴瞧姑娘面色也不好,且叫冬雪照顾着这位公子,老奴陪姑娘先避到下人舱中休息一下,可好?再来,白鹤身上湿着也不是法子。”   冬雪应了,柳嬷嬷这才招呼了白芷、蒹葭和白鹤一并都退了出去,屋中便一下子只剩下了站在窗边含笑而立的锦瑟和穿一身女子襦裳襦裙却大刀阔马地叉腿坐在八仙桌旁的完颜宗泽。   察觉到锦瑟的目光,完颜宗泽也瞧向她,眸光浮沉,似有探究意味。   锦瑟对他的打量不甚在意,唇角挂着温婉笑意,福了福身,道:“公子要避的人已走了,敢问公子准备何时离开?婢子也好送了公子,去请我家小姐回来。”   完颜宗泽瞧着锦瑟目光转为疑惑,眼前女子分明只十一二的模样,又是藏在深闺不经世事的弱质女流,这般的千金小姐遇事怎会如斯的镇定自若?   锦瑟只当完颜宗泽是第二回见到自己,先前他便一直当她是姚府丫鬟,而今日自一开始她便以奴婢自称,身上衣着也无破绽之处,索性便欺瞒到底,她哪里知道完颜宗泽早便识破了她的身份。   完颜宗泽能猜出锦瑟的身份,却是因那日在福德楼上听到的一席话,按影七复述他已断定姚四姑娘必是个有见识,有担当,又极为通透的姑娘,可将才观那插着玉梳的姑娘,穿戴虽更肖小姐,可气质却落了下乘。若然他不知姚四姑娘是何等性子,自不会生疑,可既知,反观之下便显得眼前人处处更合姚四姑娘的性子。再见柳嬷嬷等人对锦瑟的态度,完颜宗泽已心中了然。   而此刻他听锦瑟还自称奴婢,兀自暗嘲,却也不揭穿她,只挑眉一笑,道:“你叫冬雪?”   锦瑟见他不按理出牌,一副不慌不忙要拉她叙话的模样,无奈地抚了抚额,点头道:“奴婢冬雪,不知爷……”   锦瑟话未说完,完颜宗泽已是抬手止住,复又屈起一指来冲锦瑟勾了勾,道:“过来于我处理了伤口再说其它。”   他直接的语气,霸道的举止再度叫锦瑟气结,锦瑟识得之人皆知礼明义,何曾见过这样随性嚣张的,想起那日姚锦红问她完颜宗泽何以那般野蛮,她还道他是嚣张而非野蛮,如今想着锦瑟恨不能自抽嘴巴,这完颜宗泽岂止是野蛮,他压根就不懂礼数!   见锦瑟小脸绯红,完颜宗泽自知是气的,眸中反倒晕染了一层笑意,只他尚未再度开口,却见锦瑟已恢复了沉静温婉,竟是笑着道:“爷请稍候。”   锦瑟言罢从乱糟糟的箱笼中翻出个红木雕花盒,她捧着那盒子在八仙桌旁坐下,盒子打开里头放着的竟是急治外伤的药物和绑带和剪刀。完颜宗泽诧异地瞧向站起身靠过来的锦瑟,语气微恼,道:“你一个姑娘家的备这些东西作何?”   见他不悦,锦瑟不明所以,自也不会告诉他,自前世那场金州之乱,眼瞧着弟弟在怀中失血而亡,她便有了随身带金疮药的习惯。事实上,想着这些,她笑容越发明媚地扬了扬手中剪刀,道:“有备无患嘛,像今日这不就用着了。”锦瑟言罢,便作势去划完颜宗泽胸前伤口附近的衣裳。   完颜宗泽只觉锦瑟黑眸深不见底,两颗眼珠乌溜溜如同两汪黑色的玛瑙珠子,顾盼间修眉联娟,似柳若烟,双瞳剪水,却是隔雾看花,叫人不由跌进那黑洞洞的眸子中,心神不住往里吸。明明是春华娇美之态,却偏叫他觉出一股悲凉深寒的冷意来。又见她纤细无骨的手腕执着剪刀,似极没分寸地在他脸颊边划了两划,完颜宗泽便恍然觉着眼前站着的是美艳却要索拿人命的妖精,他一愣,锦瑟却已素腕飞转解开了他身上套着的秋香色女子襦裳对襟袄,正目不转睛,神情认真地剪开沾在他伤口上的衣服。   完颜宗泽的伤口早便经过草草处理,故而将才并未有太多鲜血涌出,锦瑟只当他受伤不深,如今才知错了。横在他胸口的刀伤起码有她小臂长短,虽不及要害,但深可见骨,皮肉外翻,血肉模糊中还可见细碎的沙石和破损的衣料黏在其上。   这般重的伤势叫锦瑟抽了口气,不由瞥了眼完颜宗泽,暗叹此人心智之坚毅远胜常人,若是寻常人受了这般重伤只怕现在早就爬不起来了,更勿论在这里和她谈笑自如了。   身在皇家,果然要经受常人所不能受,这位武英王在大锦虽不曾受到屈辱,但危险却和古往今来的质子是一般的。锦瑟想着心头微叹,这才动作极轻柔地给完颜宗泽处理起伤口来。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似怕多用力一分便会伤到他一般,可任谁也知道剔除沾染在伤口上的杂物越快越不受罪,她这般钝刀子割肉,分明是在报复。偏锦瑟神情再温婉不过,再认真不过,倒叫完颜宗泽挑眉抿唇,他不欲在锦瑟面前露怯,只得压了压意欲溢出口的呻吟,这才道:“你倒不怕这血腥。”   锦瑟失笑,并不去瞧完颜宗泽,又剃掉一块嵌在血肉中的沙砾,这才道:“谁说我不怕的,要不爷您自己来?”   锦瑟的语气带着几分熟稔,已少了将才的排斥,态度于方才急欲赶完颜宗泽走时全然不同,倒不是锦瑟怕了完颜宗泽,实是她发觉完颜宗泽是个跋扈性子,不习惯被人主导,加之他根本没将自己放在眼中,只当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她便是再疾言厉色、冷若冰霜也是无用。   这会子锦瑟只欲送走这瘟神,碍着完颜宗泽的身份又不能将其得罪狠了,瞧他睚眦必报,对她这样的小丫头也斤斤计较的性子,锦瑟此刻也不得不低头,顺着他的毛捋,只希望这位的伤口处置妥当了赶紧的滚蛋。   她言罢抬眸瞧了眼完颜宗泽,见他额头浮起一层冷汗,显是疼的嘴唇都发白了,却兀自忍着一声不吭,锦瑟心中好笑,翘了翘唇角。   锦瑟的思虑完颜宗泽自不知,见她不过片刻间便态度截然相反,倒越发疑惑。他凝眸盯着锦瑟细瞧,却见她形容尚小,已初露绝色之姿,阳光照在她细白的面容上,那面颊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螓首蛾眉,素齿朱唇,神情静琬,风姿卓越,这般年纪已一颦一笑皆透骨风韵,若然再过上两年却不知又该是何等倾城之态,完颜宗泽瞧的双眸微迷。   有趣的是,锦瑟竟对他赤裸裸打量的目光毫不在意,她动作间贴的很近,小巧而精致的鼻翼喷吐出的如兰气息喷抚在他滚烫的肌肤上,带起一股入骨又钻心的瘙痒来,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呼吸间血腥中却有一缕隐隐约约的兰熏桂馥清晰如腹,完颜宗泽目光轻闪,喉头滚动一下。再察觉到锦瑟碰触间纤巧微凉又柔软无骨的手指如蜻蜓点水般在他滚烫的肌肤上游动,不知怎的面颊便一阵火热起来,匆忙别开了脸。   半响他才撇了撇唇,再次瞧向锦瑟,见她气息平稳,瞧都不曾瞧他一眼,一时间眸中又带上了几分不服的执拗,竟自慢悠悠地用他暗哑的声音赞道:“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水湄兰杜芳,采之将寄谁。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锦瑟纵使再沉稳,被他这般直勾勾地来回盯着,又似情人细语般低喃的语气调戏,也是气的五腹六脏都打了结。她双颊因羞恼红若朝霞,唇角笑意却依旧温婉,微嘲地道:“早便闻武英王风流多情,今日方知名不虚传。”   这话却是不再和完颜宗泽绕弯,直接点明了他的身份,说话间她手下一个失力洒药的瓶子直撞上一块外翻的皮肉,当即完颜宗泽便猛抽了一口冷气,身子紧绷如铁,锦瑟这才将目光转向他,俏丽一笑,道:“抱歉,失手了。”   完颜宗泽不防她会突然念出武英王来,更因疼痛咬了牙,再瞧锦瑟近在咫尺又清丽俏皮的笑颜,只觉心头一颤,视线禁不住一阵恍惚,转而又暗生警惕,眸光瞬间恢复了清明,双眼一迷抬手便抓了锦瑟右腕,狠狠攒住,沉声道:“你欲如何?”   他却是怀疑起锦瑟的身份和目的来了!手腕被狠命箍住,骨骼生疼,完颜宗泽的双眸眯起,狭长的眼眸,眼角上挑出锐利的锋线,那蓝盈盈的眼眸如冰封的蓝宝石,射出幽凉锐利的光,冷峻又狠戾。   锦瑟自知他心中所想,却不怕死的一笑,语气轻柔,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在完颜宗泽脖颈下隔空滑过,道:“王爷说,谁会去防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貌若无辜的小姑娘?兴许我是刻意靠近您的刺客呢。您瞧,那些官兵办不到的事,可能我这么轻轻一划王爷就命归黄泉了呢。”   听她这般说完颜宗泽倒笑了,攒着锦瑟的五指微松,竟是神情挑逗而厌弃地上下扫了扫锦瑟,复又魅惑一笑,道:“美人计,你这青涩的身子却不够格儿,模样儿倒还能看,本王便勉为其难地受用了也无不可……”   言罢却是用指腹在锦瑟手腕上的淤痕上似怜惜似贪恋地揉抚了两下,他那样子十足的登徒子,眸光邪魅惑人,动作放肆轻狂。锦瑟心下气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淡笑,道:“那可真是委屈王爷您了,好了,自己打个结吧。”   她说着甩开完颜宗泽的手,不再顾他尚未缠好的绷带,退开一步在一边坐了。   锦瑟竟是半点羞怯模样都没,完颜宗泽只叹她到底年纪尚小,还不知风月之事,心中竟隐约有些失落。只看她生起气来两腮微鼓的小模样,他却觉生动而可爱,莫名高兴。瞧了锦瑟两眼,他才兀自将绷带往腋下缠了两道,打了结,拢好衣裳这才重新看向锦瑟,道:“你怎知我是何人?”   锦瑟不慌不忙地倒了杯茶水,轻呷了一口,这才扬眉瞧向完颜宗泽,道:“能惹出这样大的乱子,又生得如此气度容貌,偏还是蓝眸的异域人怕是在北燕也不多见吧?更何况,我还不至于孤陋寡闻到连代表北燕皇族的海东青图腾都不认得的地步。”   完颜宗泽闻言倒笑了,当日在姚府后门遇到她时,他肩上所披贾哈上确实烙有海东青的皇族图腾,这么说她确实当时就认出了自己。   既知他的身份,却还敢贪他银子,随意糊弄他,这丫头倒是独一份的胆大,完颜宗泽想着却是眨了眨眸子,道:“怎么,瞧本王气度容貌过人,小丫头动心了?要不本王向你们小姐讨要了你,以后你便随在本王身边,可好?”   完颜宗泽的语气虽充满挑逗意味,面上的笑容却带着北方男子的爽朗英气,故而倒不叫人觉着厌恶。锦瑟莞尔,也不接他话头,只道:“今日我对王爷也算有助呢,却有一事相求,不知王爷可愿一听?”   听锦瑟这般说完颜宗泽却不意外,将才锦瑟猛然挑明他的身份,他已有所领悟,这会子只剑眉一扬,道:“对美人儿本王向来有耐性。”   锦瑟已习惯了完颜宗泽见缝插针调戏人的口吻,听他接了口,倒觉有望,眸光微亮,道:“王爷也知,婢子是姚同知府的丫鬟,今日婢子和我家小姐有幸遇到王爷,来日还请王爷能瞧在今日相遇一场的份上,放姚府上下一条生路。”   完颜宗泽闻言倒是微诧,挑眉道:“此话怎讲?”   前世时这江州地界可没听说北燕武英王遇刺这回事,锦瑟虽不知为何今生会有此事发生,但显然这事是必定要引起江州的一些变故的,江州知府是一定要因此事获罪的。   将才听到汪大柱说官府要捉拿匪盗,欲搜查,锦瑟心中就存了疑。房门被撞开,她恰又瞧见那官兵头领冷漠地推开汪大柱手中银两,之后这群官兵对姚家人的态度,还有他们锐利的目光,杀机腾腾的气势,甚至敏捷的身手,更叫锦瑟肯定这些人绝非江州官兵。   如今朝廷腐朽,大锦官兵只会做些欺民扰民的勾当,万不会有那般气势。再来,锦瑟立时便想起了寿辰上那两位姑娘谈及武英王暴打南郡王的事。   此事发生在如今大锦明孝帝刚刚即位之刻,完颜宗泽在天子脚下将长公主嫡子打的丢了半条命,只怕为戏子争风吃醋是假,向大锦新朝示威才是真,他这也是在代北燕国试探大锦新帝。   试探新帝和新朝对北燕的态度,试探新帝的处事手段和心性,很显然,通过这件事许多人都瞧出了,大锦明孝帝是个懦弱昏聩,治国乏力的无能之辈,他甚至欲取媚北燕换取安逸,这样一个只恨不能将完颜宗泽当祖宗供着的皇帝,又怎会派官兵明目张胆地追杀完颜宗泽?   如今北燕蒸蒸日上,已是咄咄逼人,大锦怎会给其出兵南攻的理由?将才锦瑟一度以为那些兵勇不过是配合完颜宗泽在演贼喊捉贼的戏码,可后来瞧了那队官兵的行事手法和完颜宗泽身上实实在在的伤,她又否认了这一想法。   这样一来,锦瑟所料,便只有一种可能。这队官兵乃藩镇西都王派来挑起大锦和北燕纷争的刺客。   这西都王和汝阳王、疆毕王同为大锦三大藩王,西都王马绒手握重兵常年镇守西南藩疆,其人野心勃勃,狂悖傲慢。自大锦圣祖时封三大藩王起,便有规矩传下,藩王嫡长子五岁入京为质。而马绒嫡长子去年已满五岁,朝廷派人到西都接世子进京,马绒却迟迟不应,如今已是托了一年有余。   锦瑟记得前世时郭氏大寿前十来天,明孝帝派礼部员外郎水大人再次前往西藩接世子入京,水大人路过江州还曾做客姚府。   若无意外,今生此事当也发生了。西都世子入京眼看已不能再拖,而马绒如今已年过半百,膝下只此一子,又系嫡出,如何能忍心送其为质?此时若然北燕和大锦出了纷争,那朝廷便要被迫安抚藩王,安定边疆,西都世子入京之事也会不了了之。   更何况,将才锦瑟特意观察了那一队兵勇的穿戴,他们身上虽穿的是江州府兵的兵服,可那脚上官靴却分明沾有暗紫色泥土,在阳光下那泥土更是呈现紫红,若锦瑟记得不错,大锦唯西南边陲的万壑谷有这种紫红色泥土。   完颜宗泽遇刺,又怎会不趁机问责大锦?若此事是西都王所为,明孝帝问责马绒,马绒不承认最后也只能是场糊涂官司,即便坐实了马绒之罪,北燕也得不到什么实质好处。反观,此事按在江州府兵头上,北燕却能趁机向大锦发难,大锦是势要予北燕一些好处才能平息此事的。   两厢比较,完颜宗泽会如何行事,便不言而喻了。   这般想着,锦瑟便微微一笑,道:“王爷,所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想来王爷也知这些刺客非我大锦官兵,可王爷将其引到这众目睽睽、人多嘴杂的渡口来,怕是意在将这行刺之事闹大吧?王爷想将这刺杀一事按在大锦头上,安置在江州府兵头上,这将来皇上雷霆震怒,江州知府首当其罪,江州官员怕是也要受到牵连吧?”   完颜宗泽听锦瑟如此说,瞧向她的目光潋滟一闪,却又吃惊地道:“行刺本王的难道不是江州府兵?若冬雪察觉了什么,还望指点本王一二。我北燕人历来恩怨分明,本王一向有仇报仇,有恩还恩。今日本王伤成这般,手下更是折损严重,这若将来寻错了仇人可不好。再说,听冬雪的意思,倒好似本王刻意冤枉江州府兵一般,在冬雪眼中本王便是那等不讲道理,是非不分之人?”   锦瑟见完颜宗泽一本正经地向自己讨教,又做出惊异万分的神情来,一双蓝眸却含笑晶莹,她不觉莞尔一笑,道:“王爷天纵奇才,自有分辨,王爷说是江州府兵便必定是了。所以,婢子才要恳请王爷高抬贵手,到时候为我家老爷说上两句话,莫叫姚府上下被满门抄斩,也莫叫我家小姐相帮王爷一场,却还要落得流亡街头的下场啊。”   完颜宗泽闻言眯了眯眼,仔细瞧了两眼锦瑟,这才道:“大锦军政不分权,江州府兵乃知府姜大人一体节制,大锦律法不牵连无辜,不连坐受刑,此事明孝帝怪责不到你家老爷头上。相反,姜知府获罪,知府一位便提前空了出来,姚大人还能得福早日高升,又何来满门抄斩一说?”   完颜宗泽只当锦瑟不明大锦律法,这才说的详尽,锦瑟闻言却眨巴着眼睛,道:“姜大人获罪不会牵连到我家老爷吗?这可就奇怪了,我家老爷乃姜大人下属,下属本便是协理政务的,姜大人犯错,我家老爷也有失职之罪才是,怎可因过得福,升任知府?这不是赏罚不明嘛,王爷以为呢?”   听锦瑟这般说,又见她眸中清寒之光晶灿闪烁,完颜宗泽才恍然了锦瑟意思,她这非是在为姚家说话,而是要他适时踩上姚家一脚,是要阻那姚礼赫的官路!   想到当日在沈记发生的事,还有锦瑟姐弟寄养姚府的处境,完颜宗泽心下了然,笑着摇头,道:“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言罢眯了眯眼,凑近锦瑟,又道,“你一个小丫鬟,姚家供你吃穿,何以做出此等悖主之事?”   锦瑟听完颜宗泽这般说,便知他是应下了,心中微喜。   前世姜知府荣升,姚礼赫顺利升迁江州知府,次年,江州出现祥瑞之兆,恰逢宫中添了皇子,明孝帝龙颜大悦,升姚礼赫为从三品都转盐运使司运使,其后姚礼赫借机攀上了皇长子,得以在明孝帝南下巡游时伴驾左右。船至淮安,明孝帝遇刺,姚礼赫竟机缘之下因救驾有功得了明孝帝器重,官升从二品布政使,若非如此姚锦玉又怎能成为谢少文的正妻?   姚礼赫如今已在江州同知位上蹉跎了九年,前世江州知府一任是他仕途通畅之始,是在任江州知府时姚礼赫才步步高升,仅四年便官升五级位列朝班的。   今世锦瑟又怎能容许姚礼赫顺利升任知府一职?锦瑟这几天本便在筹谋此事,只无奈前朝之事,她力所难及,谁知今日机会便就送上了门。对她千难万难之事,在完颜宗泽却不过一句话而已,锦瑟又岂会放过机会?   见完颜宗泽凑上来,眸光含着深意,似要瞧透了她一般,锦瑟自知他是怀疑她的身份,一个小丫鬟是万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   锦瑟想完颜宗泽多半已猜到了她的身份,而当她将才挑明完颜宗泽身份时,便也没想再隐瞒身份。故而此刻,锦瑟半点不惊,只是笑道:“婢子只认姚四小姐为主,而非姚府。”   完颜宗泽见她不愿道出真实身份,心知她是不想和自己过多牵扯,却也不恼,只勾了勾唇道:“冬雪可真是虑姚四小姐所虑的好奴婢,当得上忠厚二字。”   锦瑟听他语出讥讽,面不红耳不赤地温婉扬笑,淡声道:“在其位谋其政,冬雪是四小姐的婢女,自万事以四小姐为先。便和王爷此刻身负重伤,却不以个人仇恨为念,一心为燕国筹谋是一样的。说起来,冬雪还有一笔买卖想和王爷谈,不知王爷可有兴趣?”   闻言,完颜宗泽当即便扬起了眉,身子往后微仰,端祥着锦瑟,却道:“佳人所请,敢不详闻?”   锦瑟将他眸中兴味和期待瞧在眼中,却是又缓缓举杯呷了一口茶,这才道:“听闻贵国皇帝欲亲征常年滋扰燕国北疆的北罕,却苦于军备不足,兵器司因缺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法供应燕皇所需之兵器,燕皇已责令兵部在全国找寻铁矿,甚至高价征民间之铁。北燕万寿节将近,想来彼时王爷定是要回国贺寿的,若然王爷能解燕皇此忧,岂非送了最好的一份寿礼?解父所忧,只怕王爷能一跃成天下百姓忠孝之表率呢。”   完颜宗泽闻言目光陡然一亮,复又浮沉起幽暗不明的光芒来。这次他离开凤京,其中一条目的便是寻找铁矿,燕国出兵北罕倒不用如此大费周章筹备军需。父皇胸怀天下,欲一统南北,北燕若想南攻大锦,却需要大量武器,而如今北燕的铁储备却远远不够……   他万没想到眼前的小女孩竟是和他谈及这个,重新审视着端坐身旁,一脸婉约笑容品着茶的小女孩,完颜宗泽半响不语,眸光浮沉几许,半响他才重新笑了起来,懒洋洋地支起右肘在八仙桌上托了脑袋,半眯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锦瑟,道:“你竟知那里有铁!这生意本王极感兴趣,你且说说想要什么。”   锦瑟便也笑了,神情温和,道:“皇室贵胄身旁总有暗卫跟随,王爷身在异国,燕帝疼惜您势必要派大量暗卫保护左右。听闻这种暗卫死士皆是从小便经受训练,誓死护主,忠心不二,千金难买。我要的不多,只望王爷能送我两名暗卫,便再无他求。”   完颜宗泽闻言又是一愣,接着才抿唇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道:“成交,这两日我便派人过去。”言罢却又凑近锦瑟,道,“这生意本王倒占了极大便宜,本王平生虽最爱占美人便宜,可该怜香惜玉时却也不含糊,要不要我帮你料理了姚家?”   料理了姚家?锦瑟不想完颜宗泽会如是说,微微一怔却笑了。她之所以和完颜宗泽做这买卖,一来是她急需两个暗卫遣用,再来不过是欲借此和北燕交个善缘,来日许有大用,倒真没想着求了完颜宗泽整饬姚家。   锦瑟微微动心,接着却又否了此念。若然此事也依赖了完颜宗泽,于她,这笔生意也便等价了,既是等价买卖,来日她再有所请完颜宗泽却未必肯应。所谓好刀用在钢刃上,姚家之事她相信凭她能力当可应付,完颜宗泽这里还是要留上一条后路的好。   再来她和弟弟如今还寄养在姚家,姚家落难,于他们姐弟也没有好处。何况她心中还有许多疑问,姚氏一族谁忠谁奸,她尚没弄分明。倘使一竿子打死,以后文青又要靠谁去?没有了家族依持,便是文青能高中状元,仕途也难走远。   在一切没部署好之前,不能对姚家动手,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损人一千自毁八百的事她岂能去做?更有,报仇之事,到底是自己来方能解恨。   这般想着锦瑟笑意荡漾,明眸微扬,道:“多谢王爷,只是此事我家小姐自有计较,便不劳王爷费心了。青州之南有一五柳山,人烟罕至,王爷所需,当尽在此地。”   完颜宗泽听锦瑟竟这般爽快地将那藏铁之处告之,目光再度锁着她流光熠熠,他歪了歪唇,道:“本王很好奇,你一个闺阁女子,何以对矿藏地域之事如此精通?”   这也无怪乎完颜宗泽奇怪,寻常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休说是知晓哪里有矿藏,便是你谈及方圆十里的山水来,只怕她也不知所谓。提及一个州县,能说出其大致方位的女子已是见多识广,而那青州更是距江州数千里之远,五柳山便是完颜宗泽也未曾听闻过,大锦的地图上也未绘出此山来,可锦瑟竟能肯定地说此处有铁矿,这事怎么瞧都叫人觉着匪夷所思。   锦瑟闻言倒也不瞒他,只淡声道:“老太爷在世时曾着人遍寻大锦矿藏,老太爷过世后小姐曾整理其书稿等物,瞧见此事便和婢子说道了两句。”   此事锦瑟倒没有欺瞒,当年祖父在世曾着人四处找寻铁矿,这五柳山矿藏呈报祖父时,祖父已致仕,本是要上奏朝廷的,无奈竟突染风寒,仅仅三日便命归黄泉。她悲恸过度,又携弟归族,万千事端使得心力交瘁,待后来有心情整理祖父所留文稿书信已是一年之后,彼时她将此事告知姚礼赫,姚礼赫却迟迟未曾上报朝廷,在江州知府的缺儿空出来时,他才一纸奏章将此事上报,也因此得了如今内阁首辅万大人高看,升任了江州知府一职。   可这五柳山的矿藏最后也没能被大锦所用,金州发生农民起义,北燕趁大锦疲于应对时,大军压境,兵临壑江,明孝帝慌忙派使臣前往谈判,最后将青州、丰州割给了北燕。三年后五柳山矿藏被发现,燕王龙颜大悦,还曾以此事公然讥笑明孝帝有眼无珠。   燕帝不知,其实这五柳山矿藏一事,早年万阁老便向明孝帝上过奏章,只明孝帝根本沉溺美色,无批阅奏章之余。而金州暴乱时,万阁老也已致使,明孝帝却又重用宦官崔贤,万阁老听闻大锦欲割地青州,曾连夜上折,提及五柳山矿藏一事,可崔贤却因党争扣了这折子。   思及祖父在时无一刻不在忧心天下,图报君恩,为大锦呕心沥血,而大锦却早已病入膏肓,奸佞当道,败象显露,锦瑟不觉眸含怅然和悲凉之色,却闻耳边响起完颜宗泽的叹息声。   “大锦先帝虽平庸无能,却有一条当受世人称赞,那便是简拔了一批若姚阁老,万阁老、镇国公、廖尚书这样一批能臣忠臣,在这上面倒也称得上是知人善用了,可说的上是守成之君。姚阁老居首辅之位十余年,大锦百姓虽谈不上富足安乐,但亦未发生饿殍之事,更不曾发生民变暴乱,姚阁老殚精竭虑可见一斑,当得上一代名相,令人敬仰。若我北燕有此能臣,何愁大业不成!”   锦瑟闻言神情一恸,一瞬便又恢复了沉静,却道:“王爷的伤已无大碍,不知王爷准备何时离去?”   完颜宗泽却捧了心窝,几分受伤的道:“怎又来赶本王,本王便那么不招冬雪待见?”   锦瑟见他刻意耍宝,倒是一笑,回道:“婢子是替王爷的手下着急,寻不到王爷若然他们皆自戕谢罪,那王爷岂不要内疚致死?”   她言罢便欲起身,谁知完颜宗泽竟也猛然站了起来,身子前倾,锦瑟险些一头撞进他怀中,身子猛然后仰去避,一个失衡她忙抬手去抓桌子,后腰却已被一只大掌揽住,却是完颜宗泽一个海底捞月扶住了她。   他并未借机靠近她,却也没有放开她的打算,锦瑟直起身来,感受着他温热的大掌似占满了她整个后腰,引得她背脊微僵,沉静的眸子和他对上,却闻完颜宗泽笑道:“劳冬雪替本王忧心了,本王却更好奇,冬雪对男人的碰触怎如斯淡漠,倒似见惯了男人身体一般。”   这话说的尤为粗野,只怕是个闺阁女子听了都要恼羞成怒,重则恸哭不止、以死明志,锦瑟眯了眯眼,却只清眸流转,上下扫了扫完颜宗泽,讥声道:“王爷这样也算男人?”   言罢她抬手推开完颜宗泽,自将八仙桌上绷带等物收拾齐整,又捧着那红木盒子不紧不慢地行至床边放回了箱笼,竟是不再搭理完颜宗泽。   而完颜宗泽被锦瑟清冽含嘲的眸子一扫,只觉面红耳赤,他本不是注重外表、恪守儒家礼仪的迂腐之人,向来随性肆意,故而梳着女子的发髻,身穿女子襦裳襦裙并不觉怎样丢脸。   可这会子被锦瑟一嘲,不知怎的他就觉一股羞燥之意铺天盖地而来。穿成这样不算个男人!锦瑟的话入耳,他羞恼间竟是极不愿得她如此看待的。   见锦瑟言罢便扭身若无其事地只留了个静默的背影于他,完颜宗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一脚踹上身前座椅,将椅子踢得打了个转儿,复又恨恨地抬手去扯头上发钗等物。   将其呼啦啦地扔了一桌,犹且觉着不解恨,又去扯身上那件棉质襦裳小袄,只手触上那衣服想着之前锦瑟吩咐丫鬟去取这衣裳时所说的话,和她当时眸中一闪而过的不舍,他却又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   锦瑟听到脱衣的窸窣声,本能蹙眉,她回头见完颜宗泽虽瞧着气恨,却不曾扯坏那衣裳,这才面色平静了下来。   今日完颜宗泽身上所穿衣裳却是锦瑟生母廖华的遗物,廖华过世,许多衣物当年便烧毁了,后来离京又处理了一部分,唯今留在锦瑟身边的本便没几件生母的旧裳。   这件棉质常服是廖华生前极爱的,锦瑟总觉上头有母亲的味道,故而时刻带在身边,有时心慌难眠时还会穿上入睡,平日也都不叫丫鬟乱碰,委实珍惜的紧。今日也是没了办法,这才取出来救急。   也因她的衣裳都太小,别说完颜宗泽穿不上,便是披着都嫌小。而廖华本便比一般女子要高,这件常服又做的宽松,经年浣洗,衣料也松散了不少,完颜宗泽才勉强能穿在身上。也多亏了这衣裳,才能叫锦瑟方才声东击西,偷天换日地骗走了那队刺客。   早先在屋中时完颜宗泽便是穿着这件衣裳,披了大氅,缩着肩膀,又半蹲了身子,带着帷帽装成小姐模样躲过查看的。到了甲板上也是他突然出手制造了些混乱,趁着众人不注意又将披风和帷帽穿戴在了锦瑟身上,趁机躲在众多丫鬟中,这才又避开了后来那刺客头目的追查。   完颜宗泽感受到锦瑟瞧来的目光,便用力地将脱下的衣裳摔在了八仙桌上,一屁股坐下怒目瞪向她。   他墨黑的发尽数散下,掠至脑后,丝丝发缕在穿窗而过的微风中轻舞飞扬,时而一缕缭绕过宽阔的额头,锋锐的剑眉,时而又抚过因紧抿而愈发棱角分明的唇。狭长的眼眸因怒火,那瞳仁中似有一簇冰蓝色的火焰在升腾,忽闪着明亮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窄窄的鼻梁上投下剪影,映着幽光,挺立卓拔。   他那容颜之俊美不凡,此刻当真是彰显无遗,只是神情却带着些孩子气的赌气。锦瑟瞧着他,扬起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笑着道:“冬雪不过一句玩笑话,王爷何必恼怒?王爷英俊无双,是有名的美男子,冬雪陪伴小姐于深闺之中也有耳闻,此刻瞧着王爷,还真真是赏心悦目呢。”   她言罢,却是不再顾念完颜宗泽的心情与否,自低了头,凝眸捧了床上散着的书瞧了起来。   而完颜宗泽恼怒中,只觉锦瑟将才那一笑极是柔美,不知为何,她那黑洞洞打量他的眼神竟是叫他浑身不自在,坐如针毡。还有她那娇软柔腻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竟凭空生出一种说不出的诱惑和悸动来,待他回过神时,才恍然方才分明是被眼前这小丫头片子给调戏了!   令他挫败气恼的是,他竟发觉自己双颊有些忍不住地发烫,而那边锦瑟却已翻了一页书。瞧她那神情,和那流动在书扉间的灵动眸子,完颜宗泽一点不怀疑她已全然忘了还在屋中的他,已沉迷在书册间的事实,而这个事实更叫他憋闷躁动,可瞧着静静看书的锦瑟,他又不愿再开口说话,仿似那样便更失面子。   比定力,比从容淡定,他怎能输给一个小丫头片子?!   完颜宗泽想着便沉声哼了下,扭开了头也不再去瞧锦瑟。舱中一时便只剩下江水滚动的哗哗声,间或传来书页翻动的沙沙声,竟是叫人觉着安宁而祥和,便在这样的安静中,完颜宗泽不知不觉已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片刻,锦瑟又翻了页书,这才瞧向端坐在桌前眯觉的完颜宗泽。他的背挺直着,眉头微微锁起,两臂撑在分开的双膝上,右手尚且按在腰间匕首之上,即便沉睡中也保持着警惕,如一只随时会暴起的兽。   瞧面容他不过十六七的模样,可达斡尔人本便比汉人发育的早,想来他应不过十五岁,这样算来当年他为质时也还十岁不到,必定也很幸苦吧……   前世她能得以报仇说起来还要谢谢这位武英王,若非他死在了大锦,燕帝许不会提前南征,若无北燕百万雄师直扑淞江,明孝帝也不会那般倚重杨建。若无明孝帝的倚重,杨建又岂能轻易扳倒政敌武安侯府?剪除后宫和杨皇后争宠数年的云妃?   而前世她令柳嬷嬷送给镇国公的那封信,不过是当时的江宁总兵和谢少文暗通款曲的书信,江宁总兵向北燕投诚,那信便也成了杨建指证谢少文通敌叛国的罪证。   而前世,完颜宗泽本已在回燕国的船上,中途却在安溪口下了船,带着一队人连夜奔驰去了肃州。当时肃州正闹民变,不知为何其暴露了身份,深恨北燕的乱民将其围住生生打死。   听闻完颜宗泽之所以会突然前往肃州,皆为一女子,而他会被围攻也是因护那女子和其孩子才受了拖累,若非如此,依他的能耐必是能逃脱的。还听闻他断气时怀中仍死死抱着那女子,后来燕国军队赶到,两人皆已身亡,失身僵硬,竟是无法将两人分开。尸首被运回燕京圣城,金后见之,当场便晕厥了过去。   当年凤京对此事传闻极多,众人皆以为那女子是完颜宗泽心爱之人,那孩子也必是其私生子,事实如何却不得而知。但不管事情真相是怎样的,锦瑟都觉着能用命去护一个女子的男人不会坏到哪里去,起码他必是个有担当的血性男儿。这大概也是今日她会开口请求他,还和他谈生意的缘由吧。   祖父和父亲皆是忠君爱国,铁骨铮铮的,此事若换在前世,锦瑟便是为着大锦的安定救了完颜宗泽,也万不会将铁矿一事告知。多活一事,她自私了,也凉薄了,没了悲天悯人的心思,只想着守护住弟弟,在这乱世闯出一条生存之路来。   锦瑟想着转开目光瞧向半掩的窗口,路边的江景自眼底掠过,因正值隆冬,万物凋零,四下皆灰茫茫一片,一如她苍茫的心。   祖父、父亲留下的家产对吴氏来说可谓放在嘴边的肥肉,对族中他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她和文青便是那怀抱大金元宝行走熙熙攘攘街头的两个孩子,周围觊觎的目光便能将他们撕裂。   她是女子,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文青一旦没了,她家便成了绝户,家产归族,能平白分到一份钱财,谁又会计较文青的死?而姚礼赫一房,因着教养他们姐弟多年,总是要分大头的。吴氏出身商户,本便视财如命,这也难怪她会处心积虑地谋害文青。前世文青死在逃难的路上,又何曾有一个族人关心过他的死因?关心过他的后事?他们只惦念着那些家产该如何分配。   前些日,在沈记吴氏没能得逞,必然会再度筹谋,不定又要想出什么法子来索弟弟的命,弟弟真若去了,吴氏只要抛出一部分家产,令族人受益,又有几人还会去细查弟弟的死因?   大锦保护各大世家和宗族,故而按大锦律法,族人间发生纠纷,争执,都要到各宗族祠堂中由族老们共同裁决,若越过宗族将纠纷闹至衙门,官老爷是不予受理的。宗族处罚自家子弟,便是将那不孝子孙生生打死在祠堂中,官府也是不予追究的。除非有那族人不服宗老们的处决非要闹至公堂,官府视情况即便受理了案子,为苦主翻了案,此族人也算是将宗族满门给得罪了,很可能会落得个驱除出族,背井离乡的下场。   弟弟年幼,又无功名护身,吴氏害死弟弟,很可能她连伸冤的地方都没有。如今他们姐弟的境况可谓虎狼环绕,防不胜防。族人中谁忠谁奸她妄活一世竟不甚清楚,如今虽得重生,但仍境况堪忧,吴氏想要捏死她们这对姐弟实在有太多的法子,她又怎能不担忧心惊,步步筹谋?   这也是她在府中推波助澜,撺掇四房和姚文敏和吴氏对上,却始终不愿正面迎击吴氏的缘由。如今吴氏一手掌控着她和弟弟犹且手段阴狠,若然叫吴氏发觉她已非那个事事信赖依靠她的姚锦瑟,吴氏是否会冒险直取她和弟弟性命也不好说啊,唯今有了从完颜宗泽处讨来的两名暗卫却能放下些心了。   人生在世,总是要有所寄托,有牵挂的人方能活的有趣味,不管如何,既苍天悲悯将弟弟还给了她,这次她定要护他周全。再想靠近文青谋他性命,不管是谁,她定叫他们有来无回!想着这些,锦瑟清澄的目光不觉便锐利了起来,似燃烧了火焰般在光影下熠熠生辉。   而当锦瑟目光扫去时,完颜宗泽便一个凛然惊醒了过来。感受到锦瑟安静的目光如水般落在身上,复又移开,他才微微睁开眼睛瞧向她。   目光所及,女孩沉静地端坐在床沿上,背脊挺的笔直,幽凉的目光透窗而过落在不知名的远方,整个人都沉浸在一股悲愤中。   完颜宗泽有些不明,本是个温婉纤弱的女孩,究竟是什么事情,究竟她想到了什么,竟会呈现出如此辽远激昂,杀气而哀烈的神态,更有那挥之不去的凄凉,凝在若柳似烟的眉梢,深深几许,叫人瞧着竟是抵不过一阵阵心悸。   两个多时辰后,船在小寒山山脚的渡口停靠,柳嬷嬷和白芷几人一道进来,收拾了行装,锦瑟向完颜宗泽辞行,福了福身道:“冬雪告辞,爷请自便。”   完颜宗泽见她垂着眸子,也不瞧他,一副低眉顺眼的小丫鬟模样,不觉气闷,却是微微倾身在她耳边低语道:“总有一日,我会叫你亲口将闺名告之于我。”   锦瑟闻言却再度福了福身,未曾多言,外头已响起了几个婆子的请安声,完颜宗泽低声哼了下这才闪进了床后窄道,用床幔遮住了身子,白芷开了门,几个婆子进来将箱笼等物搬出。   待下了船,众人乘上马车,柳嬷嬷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回望了眼停靠在岸边的船舫,拍着心口道:“好在没出什么乱子,姑娘,那位爷到底是何人?姑娘怎会认识这般狂悖之徒?”   锦瑟见柳嬷嬷一脸后怕,莞尔一笑,道:“不过有过一面之缘罢了,乳娘回头记得再嘱咐下冬雪几个,今日之事万不能叫人知晓。”   柳嬷嬷应了,见锦瑟似极疲累,便也不再多问。马车沿着山道缓行,又走了约莫小半时辰才到了灵音寺所在西莲峰的山脚下。柳嬷嬷给锦瑟重新梳了妆,这才给她披上大毛料的斗篷,戴上帷帽,扶着她下了车。   此刻已天色渐暗,苍山凝暮,一日已入黄昏,天边火烧般的带起晚霞炫彩,夕阳的余晖暖意连绵令吹抚而来的山风似也不再那般刺骨生寒。早已有小沙弥侯在了山脚下,锦瑟换乘了两人抬的肩舆,这才由几个护院和婆子前后护着登山而行。   灵音寺是江州一带最富盛名的寺庙,建寺已有四百余年,寺庙笼在一片松林之间,便是这隆冬岁月,也葱翠满目,飞鸟自霞色间成群掠过,投林归巢。山间修了平整的石阶,青石蜿蜒,古寺深藏,每隔一段路便有待客休息的石桌石凳。临近寺庙,檀香缭绕,曲径通幽,叫人尚未入寺,已感安宁祥和,已沐禅心。   锦瑟在寺门下了肩舆,由引客僧带着往寺庙大殿,叩拜,上香,锦瑟吩咐柳嬷嬷将早准备好的香火钱奉上,一番折腾外头已天色沉暗。锦瑟又前往供奉祖父,父母长明灯的殿中叩了牌位,又奉上了点长明灯的银钱,这才随着引路沙弥往寺庙专为敬香留宿女眷准备的客院去。   每年姚家在灵音寺所花香火和香油钱不下千两,而今年是姚老太太六十大寿,姚礼赫更是捐了万两香火钱为地藏菩萨重塑了金身。像姚家这样的大香客在灵音寺是有专门供其女眷歇脚和留宿的客院的。   锦瑟因每年都要往灵音寺来为亡故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上香祈福,故而对灵音寺并不陌生,带路的小沙弥也是锦瑟识得的,不过六七岁模样,长着一张圆脸,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再映着那光秃秃的大圆脑袋,模样极是讨喜。   小沙弥领着锦瑟和柳嬷嬷几人到了客院所在,众人却见姚家惯常所住的客院东面的院落外站了六个提着灯笼的守院婆子。这些婆子们穿着同色的墨绿比甲,褐色襦裙,系暗红汗巾,瞧着极为讲究。   她们瞧见锦瑟等人过来,齐齐冲这边福了福身,神态不卑不亢,却又极是有礼,一瞧便是颇有规矩的人家才能教养出的奴才。柳嬷嬷瞧着便是一愣,冲那小沙弥问道:“可是哪位贵人留宿在此?”   小沙弥尚未答话,锦瑟却已微微扬起了唇角,目光潋滟闪烁着明媚光芒。   ------题外话------   那啥,话说素素还没最终确定楠竹人选呢,只对文文大致走向确定了,关于楠竹,亲们的呼声还是有一定作用滴哦。所以,喜欢子御帅锅的姑娘们赶紧吼吼啊。   话说还有没看过素素《侯门嫡女》的亲亲没,再次推荐下哦。也是重生复仇的种田文,一对一,温馨甜蜜的文哦,链接在作者其它作品里,或书评一楼。   五十一章   “这位香客和四小姐不过前后脚上的山,是路过江州前来还愿的。”小沙弥回道。   白芷闻言也来了兴致,忙问道:“路过还愿的?怨不得我瞧着这些婆子都眼生的紧呢,原来不是江州的啊。瞧着倒似大户人家,却不知是哪里来的贵人?”   她言罢见锦瑟站定冲那几位婆子微微颔首,便也忙肃了面色,和柳嬷嬷等人一道也远远地冲那几个婆子福了福身。   小沙弥见两方见了礼,这才带着锦瑟一行继续往院子里去,回道:“却是大户之家,这香客是从登州赶往京城的,早先曾到本寺祈福求子,如今应了验,又再度路过江州,自是要上山还愿的。”   柳嬷嬷闻言思绪一转,诧道:“莫非是回京生产的平乐郡主?”   平乐郡主乃现镇国公杨建的嫡次女,其母乃先帝胞弟魏王的嫡长女明月郡主,其嫡亲姐姐更是当今正宫皇后,当真是皇室贵胄,实打实的皇亲国戚。   平乐郡主和皇后虽一母所生,可却足足相差了九岁,当年明月郡主自生了杨皇后便迟迟再无动静,足隔了九年才生下这位平乐郡主来。   镇国公中年再得子嗣,虽是女儿,却也格外疼宠。平乐郡主刚一出生已是太子妃的姐姐便请了恩旨,先帝谕旨封为平乐郡主,可见其出身之高。   平乐郡主生娇美,性情活泼,当年可谓凤京第一名媛,不仅镇国公和明月郡主疼爱她,连宫中太后都极是喜欢她,当年其及笄礼办的异常盛大,也是太后亲自到镇国公府为其插的簪。   镇国公夫妇不忍幼nv早嫁,故而平乐郡主十七岁才订了亲,说的却是登州望族李氏的嫡子。登州李氏系出名门,乃前朝大将李车举的后代,李氏子孙也多承祖业,走习武从戎之路。   平乐郡主所嫁便是先帝丰庆二十年的武状元李冠易,这李冠易不仅武艺出众,出身也不凡,是李氏如今族长江宁侯李章的嫡长子。   李家世受君恩,李章便是大锦名将,李冠易有如此出身,又一表人才,前程自不可限量,平乐郡主十九出嫁,十里红妆,可真是羡煞了京中闺秀。   镇国公府勋贵之家,杨建手握重兵,平乐郡主自也算将门虎女,出嫁后和李冠易可谓夫唱妇随,极为恩爱。锦瑟当年便曾见过两人同乘一骑,京郊驰马的情景,当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只无奈好景不长,两人在京只住了两年,李冠易便外放登州宣慰使,平乐郡主夫妻鹣鲽情深,自是要随着夫君上任的。辞别两家父母,两人路过这灵音寺时曾一道上山祈福求子,却不料世事弄人,李冠易刚到任便不幸染了麻风撒手而去,只留下了平乐郡主和其腹中不足三个月的孩儿。   平乐郡主悲恸自不必说,夫君已安葬却仍不愿离开登州,日日到其坟前凭吊,眼见腹中孩子一日日渐大,明月郡主和江宁侯夫人哪里放心她在登州生产?两家人商议了一番,镇国公夫人这才派了长子镇国公世子杨松之带着人前来登州硬接了平乐郡主回京。   这事柳嬷嬷自是听闻了的,平乐郡主在灵音寺求子后不足两月便怀了身孕,此事还曾引得江州贵妇们纷纷上山求子。故而此刻一听小沙弥说这贵人是从登州前往凤京,又是山上还求子愿的,柳嬷嬷当即便知是谁了。   果便闻小沙弥道:“正是呢。”   说话间已到了院中,早先一入寺白鹤并几个粗使婆子已打先过来收拾了房间,小沙弥告了退,柳嬷嬷扶着锦瑟进了屋,待她梳洗一番,又用了少许斋饭在床上坐下,柳嬷嬷才道:“当年夫人和皇后娘娘是手帕交,平乐郡主当时虽年幼,但也总爱和夫人们一处玩闹,老太爷在朝时和镇国公府也有来往,姑娘也是识得平乐郡主的。这也算是他乡遇故交了,不去拜会只怕失了礼数。姑娘看,老奴是不是去递个帖子?莫失礼了才好。”   锦瑟闻言却只抿唇笑了笑,她这次到灵音寺上香本便是冲平乐郡主来的,拜会是一定要的,可却不能如柳嬷嬷所说这般。到底如今她的身份不比从前了,上赶着前去攀扯关系,没得叫人低看了。   “嬷嬷说的虽是在理,可如今平乐郡主故地重游,必定是悲恸难言,加之她身怀六甲,势必疲累,我又岂好再去叨扰添乱?”锦瑟笑言。   柳嬷嬷闻言只当锦瑟自视身份不比从前,所以不愿前去攀交,惹人口舌,便又劝道:“正是因为郡主心情郁结,姑娘前去拜访,郡主和姑娘多说说话,才能纾解一二,怎能说是叨扰添乱呢?”   柳嬷嬷的心思锦瑟怎能不懂?如今她孤苦无依,柳嬷嬷不过是想叫她多结交些夫人贵女,将来嫁到凤京也好多些人脉。可与人结交,也是要看机缘,要合时宜的。她有心结交,那平乐郡主此刻哪里会有心思结交于她?   锦瑟想着便拉了柳嬷嬷的手,道:“嬷嬷,人逢悲伤时遇到那平日便亲厚的友人,或是信赖的亲人,自能得到劝慰,从而心情得以纾解。可若遇生疏之人,不过是面上寒暄两句,凭空惹来心烦,又谈何纾解?我和郡主不过几面之缘,又时隔数年,何必去徒惹人家厌恶低看?嬷嬷的意思我都明白,可若然郡主有心自会召我过去。再来,既在此遇上了也算缘法,说不准明日便能在寺里遇上呢,何必急在这一时。”   柳嬷嬷闻言觉着锦瑟说的有理,又见她不似碍于身份刻意疏远平乐郡主的模样,这才点头道:“姑娘有主意便好,老奴也不多嘴了,今日姑娘舟车劳顿,书也别瞧太晚,早些安歇。”   锦瑟点了头,劝柳嬷嬷下去歇了,待柳嬷嬷出去锦瑟才缓步行至窗边,瞧着黑漆条案上摆放的一盆素心寒兰默默出起神来。   月华如练,寒照长夜,山中的夜晚冰寒彻骨,却寂静安宁,夜至二更,突然外面传来喧嚣之声,嘈嘈杂杂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也惊醒了沉梦中的众人。   柳嬷嬷和白芷从外头进来时却见锦瑟已被惊醒,正披了衣裳坐起身来,目光如水,清澄静淡。   “惊醒姑娘了?是东边儿院子突然就吵闹了起来,这会子已满院子火把,婆子们进进出出的,瞧着怕是出了大事。姑娘先喝口水,老奴已叫白鹤打听去了。”柳嬷嬷说着将灯火挑亮,那边白芷已捧上了温水。   锦瑟点头,片刻白鹤匆匆进来,禀道:“是平乐郡主不知怎的竟惊了胎,这会子那边院里已经乱了套了,济慈大师也被请了来,郡主只怕今夜便要生了。”   柳嬷嬷闻言一惊,道:“郡主如今应还不到分娩之时吧?”   白鹤便道:“可不是嘛,听那边粗使婆子说如今才七个来月,本便是算好了怀胎八月时刚好进京待产的,谁知竟在这里惊了胎,女子生产本便是过生死关,如今又出此意外……”   白鹤言罢倒惹得白芷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打趣道:“小丫头片子瞎感叹,不知道的还当咱家白鹤也生过娃呢。”   白鹤闻言面颊唰的一红,不依地去上前扑打白芷,锦瑟便也笑了,眸光流转却冲柳嬷嬷道:“我听说嬷嬷以前也于人接生过,郡主如今不到生产时候恐怕那边准备的不那般妥当,嬷嬷过去看能否帮上忙,也算我的一份心意。”   柳嬷嬷闻言自是欣然应了,正欲转身,便听锦瑟又道:“嬷嬷将那盆素心寒兰带过去吧,兴许能用得上。”   柳嬷嬷回头,却见锦瑟正瞧着放在窗边的那盆素心兰,她的目光如两汪泓水,沉静如昔,深不见底。   这盆兰却是出府时锦瑟专门交代要她带上的,一路由粗使妈妈张婆子专门照看着。   廖华是个爱兰的,也是养兰的高手,未出阁时绣楼后便建着一片花棚,专门养兰,出嫁后随着姚诚到了江州上任,府中更是种满了各种兰花。   锦瑟从小耳濡目染也极爱摆弄些花花草草,不但养兰,还养各种名花名草,到江州后锦瑟深居简出,镇日都呆在依弦院,时辰便都消磨在了看书,养花这些事上。吴氏又捧着她,当年锦瑟刚入府她便叫人大兴土木,在依弦院后专门为锦瑟建了一个后花园,收拾了花棚给锦瑟养花草。   因此锦瑟到江州后对养花之事也便更加热衷,花草于药草本便殊途同归,故而这两年锦瑟更是涉猎了草药一道,开始养些珍贵药草。   这素心兰被视为兰中珍品,却也有“催生花”之称,据说妇人若遇难产,搬一盆素心兰进产房,孕妇闻到兰花的香味,便能顺利分娩。   锦瑟带来的这盆素心兰是廖华留下的,这些年一直放置在锦瑟的闺房,日日得她亲自照看。往年到灵音寺来都是要留宿一两日的,锦瑟总是吩咐丫鬟小心伺候着这盆兰,今次她却特意吩咐叫柳嬷嬷带上它,柳嬷嬷瞧着锦瑟自病了一场,夜里就睡的极轻,原想许是锦瑟因大病一场故而变得娇气了,恐到了寺里闻不着这素心兰的味儿会睡不着,这才叫她带了花一道上山。   如今猛然听锦瑟这般吩咐,柳嬷嬷却觉着锦瑟仿似早先便料到了这盆花会派上用场。她一怔之下,又觉着这个念头荒唐,暗道姑娘又不是神仙,怎能早料到此事,故而她甩了甩头,忙应了匆匆搬了那素心兰出了屋直往旁边的院落去了。   柳嬷嬷到时,院子里已被四下火把照的亮若白昼,到底是有规矩的人家,除了一开始惊慌喧嚣了一阵,此刻院中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各司其职,虽瞧着气氛紧张,可却不显慌乱。两个管事嬷嬷黄嬷嬷和赵嬷嬷,一个在屋中守着,一个却站在院中指挥忙碌的下人们。   小丫鬟向赵嬷嬷说明了柳嬷嬷的来意,赵嬷嬷便忙迎了她,感激地道:“多谢你们姑娘记挂着。”也来不及多做寒暄,她已瞧向了柳嬷嬷怀中抱着的那盆素心兰,道,“这素心兰果真有催生的奇效吗?”   素心兰被称催生花却也只在江州以南的这些地方,凤京却不闻此说话,赵嬷嬷是镇国公府的管事嬷嬷,并不知此节,这次她领了镇国公夫人的吩咐前来接姑奶奶回京,出此意外自然心急。所以一听说素心兰能催生,情急之下便寄了厚望。   柳嬷嬷闻言尚未答话,倒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回道:“素心兰香确有催生之功效,素心兰的花瓣入药催生效果尤佳,此言非虚。”   柳嬷嬷望去,却见说话的是个披着袈裟,手执念珠的年长和尚,他神态慈祥,眉宇间自凝着一股睿智祥和之色,正是这灵音寺的主持济慈大师。   这济慈大师不光是得道高僧,更有起死回生的高超医术,每逢灾年,荒年,或遇瘟疫,灵音寺都会设救济棚布施行医,无偿为百姓治病,济慈大师可谓活人无数。   大锦不少贵妇人远道而来,只为求济慈大师一查脉象。有了济慈大师这话,赵嬷嬷当即面上就是一喜,忙叫丫鬟接过柳嬷嬷手中素心兰送进产房,又亲热地拉了柳嬷嬷的手,道:“不知这兰花可能摘取两朵……”   柳嬷嬷便笑着道:“姑娘叫老奴送来便是瞧瞧能否用得上,几朵花真能起到催生之效,入了郡主娘娘的口也是这花的福运。”   赵嬷嬷便又询问了济慈大师,得知直接将素心兰的花瓣放入催生药中煎熬便可,这才又忙着吩咐了丫鬟去准备。   为防路上真出意外,平乐郡主一行却也带了六个接生婆,柳嬷嬷一个外人,便是她接生技术再好,不知根知底,也不会叫她靠近产房,锦瑟叫柳嬷嬷过来说是帮忙,其实也就是尽份心意。柳嬷嬷自也知道这点,故而送了兰便自寻了个不碍事的角落站着。   耳听屋中不停传来女子痛苦的叫喊声,又见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柳嬷嬷的心也跟着往下沉。却与此事院中传来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柳嬷嬷回头正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自外进来。   火光映在那人面上,来人瞧着不过双十年岁,面容英挺,神情冷峻,身姿挺拔而俊伟,却似沉浸了难言的清冷。如此冷的夜,他却只穿着件黑色的圆领武士袍,微敞的衣襟口露出里头月白色亵衣来,头上唯用一根羊脂古玉簪子固着长发,显是来的匆忙。   见这公子一进院子赵嬷嬷面上神情就是一定,似寻到了主心骨般迎了上去,柳嬷嬷便知这位必定是接姐姐入京的镇国公世子杨松之了,心下暗赞一声,好一个气度不凡的贵公子。   柳嬷嬷想着,那边赵嬷嬷果便冲那贵公子福了福身,道:“世子爷可算来了。”   杨松之住在男客留宿的院落,离这里却有些距离,方才去报信的小丫鬟匆忙间哪里来得及细说。他匆匆赶来,听到屋中间或传来压抑的痛呼声,眉宇已是蹙了起来,越发显得气质沉冷肃然,问道:“怎么会突然惊了胎气?”   赵嬷嬷便回道:“姑奶奶一直都好好的,临睡前还用了小半碗的米粥,本来已经安寝了,谁知将近二更时竟被突来的疼痛给惊醒了,刚醒时还和老奴说许是胎动的厉害,应是无碍,谁知说话间便疼的厉害了,老奴瞧着情形不对,便忙叫丫鬟们准备,又去请了济慈大师来。产婆已在里头了,如今催产的汤药也已熬上,今夜是定然要生的。”   赵嬷嬷虽是镇国公夫人身边最得力的老嬷嬷,可平乐郡主是主子,生产又是大事,如今镇国公夫人和江宁侯夫人皆不在这里,她一个奴才岂能不慌?若然平乐郡主真有个意外,她这一条老命也算是到底了。   杨松之虽是个没大婚于女人生产之事上一窍不通,但到底是这里能掌事的唯一主子,又是男人,这会子赵嬷嬷自觉寻到了主心骨,一股脑的将事情交代了一遍。   杨松之闻言这才注意到站在屋檐下的济慈大师,忙大步流星地上前见了礼,沉声道:“深夜还惊动大师,实非所愿。”   济慈大师双手合十回了礼,却道:“杨施主无需多礼。”   恰于此时屋中又响起一声平乐郡主的喊声,杨松之微惊,上前一步道:“可否请大师为家家姐把个脉?”   济慈大师来时平乐郡主已进了临时准备的产房,济慈大师虽是得道高僧,但到底也是男人,赵嬷嬷和黄嬷嬷虽有心叫济慈大师给平乐郡主把脉,可这事碍着礼法,她们是奴才也做不得这样的主。   杨松之见济慈大师站在廊下已洞察了这点,如今他只关心姐姐能否平安,何况在他看来,请医术高超的济慈大师为姐姐接生实是再妥当不过的事了。   济慈大师闻言只点了下头便转身往屋中走,杨松之跟进一步,再度沉声道:“家姐便全赖大师了。”   “阿弥陀佛。”济慈大师念了一声,人已入了产房。   杨松之在廊下来回走了两回,这才令丫鬟搬来太师椅,大刀阔斧地在门边坐下震着场面。他面上沉稳冷清,心中实也焦虑难安,更是有些懊悔。   两日前他护着姐姐到达江州,姐姐硬要上这灵音寺还愿,他本该坚持不允的。姐姐如今已有孕七月有余,舟车劳顿已是不易,更别说上山下山了,他本便觉此事不妥,不肯依了姐姐。   奈何姐姐却念着数月前曾和姐夫一道上香祈福,后来得知有了身子,更是说好要一道回来还愿,如今独留她一人在世,好在还有这一线血脉,已是佛祖的格外施恩,便是念着这孩子也该上山还愿。   他也知姐姐除了和姐夫约好要还愿以外,也是想故地重游,借机缅怀当日夫妻两人恩爱相伴的时光,所以虽知此举十万分的不妥,可到底磨不过姐姐软硬兼施,瞧着她那双悲伤的眼睛,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故而他亲自挑了四个练过武,底盘稳的挑夫,抬了肩舆在其上放置一碗清水,亲自指挥着他们沿着山道来回地练了一日,眼见上下山一趟碗中清水不溢,这才敢叫他们抬了姐姐上山,却没想到最后竟还是出了这等事!   他悔的握了拳头,可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益,耳听里头又传来呼喊声,他才忙拉回神思冲赵嬷嬷问道:“产后所用之物可都准备妥当了?”   “早先奴婢们都准备着呢,只是药材皆备的是补品和安胎药物……怕只怕姑奶奶她难产,若是出现血崩之兆……呸呸,姑奶奶定然会母子平安,老奴多嘴了!”赵嬷嬷说着已是自掌了两下嘴巴。   因这一路行的极慢,沿途也都安排的妥当,每行两日便要歇上一日,方再赶路。加之,平乐郡主所乘马车更是经过特殊处理,又铺着厚厚的皮毛,并不颠簸,故而队伍中虽是跟着接生婆以备万一,可却也没有做早产的完全准备。   加之这尚未分娩就备下医治血崩的药物到底不吉利,所以此刻手边却是没有急用药材的。如今平乐郡主突然惊胎,极有可能难产,失血过多,不及时补血,轻则留下体虚之症,重则夺人性命,此刻没有良药在侧便显得不妥了,所以赵嬷嬷有此一说。   杨松之闻言已是明白了赵嬷嬷的意思,忙道:“嬷嬷所虑极是,无需如此!”言罢便冲一旁的青衣小厮吩咐道,“平川,你速速带一队人下山,采购补气补血类的产后药材,多多益善。伺剑,你快马赶往叠嶂山的健锐营,务必请了李家二爷过来。”   两个小厮应命而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赵嬷嬷却瞧着两人消失的方向默默出神。   那李二少爷李冠言是李冠易的胞弟,如今正任健锐营步兵营总兵一职,健锐营就驻扎在这小寒山上,和这西莲峰隔着一个山谷。   平乐郡主到底已是李家的人,如今出了这等事,这里没有李家当家之人却是不妥,而自家世子叫人去请李二少爷来,也是生恐姑奶奶有个好歹,有二少爷在此,也算对李家有个交代。   赵嬷嬷这般想着,心也跟着沉了沉,复又满目担忧地瞧向产房。   产房中,产床的床边儿上早已拉起了黑布遮住了那一方天地,黄嬷嬷将平乐郡主的手拉出黑幕,济慈大师诊了脉,却是凝眉不语。黄嬷嬷心中一沉,忙问道:“大师,可是我们大少奶奶有什么不妥?何故会突然惊了胎气?”   济慈大师却道:“女施主心气郁结,哀思过度,致使肾气虚弱、气血衰竭,这才引得早产。红尘十丈,却困众生芸芸。佛曰,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逝者已去,缘分已尽,女施主若执念相随,便该早早一碗汤药送了这腹中孽障,也好不耽搁他转世投胎。”   平乐郡主此刻早已被一波波疼痛折磨的脸色素白如纸,听了济慈大师的话,两行珠泪便滚了下来,她咬了咬牙撑起一股气力来,厉声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你这老和尚怎却生就一颗铁石毒辣心肠!”   济慈却也不恼,只转着手中佛珠,道:“非是老衲心肠毒辣,实是女施主一心求死,罔顾腹中胎儿。”   平乐郡主闻言心中一震,黄嬷嬷见她神情不对,便知她竟是真存了死意,当即便恸哭起来,喊道:“少奶奶可不能啊,您腹中可是大爷留下的唯一血脉了,是江宁侯府的嫡长孙啊!大爷叫夫人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少奶奶要是再有个长短,夫人可还怎么活?少奶奶不看其他,便是念着大爷对您的一片痴情,也该为他留下这一线血脉,莫叫大少爷到了下头还要再背负个不孝之名啊。”   平乐闻言豆大的泪珠无声地滚滚而落,又感受着身下撕裂般的疼痛,那小生命挣扎着欲来到这世界,这份强烈的生存欲,使得平乐郡主心头一悸,竟是挥泪瞠目,沉声道:“端吃的于我!”   黄嬷嬷闻言一喜,忙胡乱用袖子抹了泪去端吃食。平乐郡主强撑着用了两碗粥,又吃了几块素糕,这才几口吞咽了催生汤药。   汤药灌下没片刻疼痛感便更剧了,杨松之在院中听到屋里传来一阵阵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不觉眉宇紧蹙了起来。   一墙之隔,锦瑟散着长发,笼着件妆缎狐肷褶子的大氅静静地站在廊下,明月清辉落影悄然覆上她冰雪般净白的面容,将那清丽的五官映的如有熠熠流光浮过,沉静的身影遗世而独立。风过,发丝在身后轻舞,丝丝缕缕似凝着轻惆。   锦瑟目光落在那火光连天的东院,思绪如丝浮动。前世平乐郡主便是在这灵音寺,在今夜突然动了胎气,直至翌日晌午才生下一位小公子,只那小公子在腹中太久,竟是憋死胎中。而平乐郡主也因为产后血崩落下了病根,回京调理了三年便香消玉殒。   此情此景和当年母亲生育弟弟文青时倒极相似,母亲也是因早产难产血崩,拖了两年过世的,相形之下,母亲比平乐郡主却幸运的多,当年起码父亲尚陪伴在她的身边,弟弟除了出生后身子虚弱外,也是个健康的孩子。母亲的苦,起码是没有白受。   平乐郡主一生平乐,风光出嫁,谁能想到其后命运竟是如斯坎坷。当年在凤京时,她是见过这位风光无限的郡主的。她容貌俏丽,性格爽朗活泼,笑容明媚如烈阳般耀眼,这样一位如花如火的女子,锦瑟由衷的希望今世她能挺过这一关。   也因为她这次的结交存了利用的心思,所以锦瑟更希望那盆素心兰能起到一些作用,还有她屋中准备的那样药,最好是不必拿出来。   “夜凉,姑娘莫站在这风口上了,那边若有什么意外,蒹葭会过来报的。姑娘也莫太过担心,平乐郡主贵人自有神明护佑,一定能母子平安的。”身后传来白芷的声音,她说着摸了摸锦瑟手中抱着的暖炉,蹙眉道,“这炭火都快灭了,姑娘快进屋吧。”   锦瑟点头应了,又瞧了眼东院,这才回身进了房。   待东方起了鱼肚白,杨松之遣往山下采办药材的平川才匆匆回来,和他一起上山的却还有一位容貌和气度皆极为出众的公子。   柳嬷嬷正瞧着那公子猜着其身份,端坐在门前的杨松之却已站了起来,两步迎上,诧道:“伯约怎来了?”   这来人却正是陪母南下的萧家公子萧韫,他闻言瞥了眼产房方向,这才道:“我在城中刚巧碰到了购药的平川,得知郡主惊了胎,这便一道上来了。”   萧家和镇国公府乃世交,萧默的嫡亲三妹嫁的又是李冠易的堂兄,萧韫于杨松之私交也不错,既知此事自少不得要跟来看看的。   杨松之闻言点头,眉宇蹙着瞧向平川,平川忙回道:“奴才敲了几间药铺,可一时间也寻不到上乘药材,因恐姑奶奶这边已生了,所以不敢耽搁便自带了药上山,留了四儿两个继续购药。”   杨松之这才点了点头,萧韫见他眉宇间凝着沉重,想着平乐郡主七月惊胎,如今已折腾一夜却还未能顺利生产,心中微沉,却宽慰杨松之道:“既是夜半梦中惊胎,许是气血不足致使早产,七月产子,母子均安的也多。再来,妇人分娩一个日夜甚至更久都是有的,如今才过去两个时辰,书寒不必过于担忧。”   萧韫俊美的面容上自带一股从容温雅之态,一双眸子似沉定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杨松之又素知萧韫于岐黄之道颇有研究,医术实比一般大夫都要高超一些,故而听了他的话,倒真觉出一份希望来,蹙着的眉也微微松了些。   想着姐姐生产,这里却没有一个长辈支撑着场面,唯他,却还是个没有大婚的年轻男子,自是难免心慌失措,杨松之不觉苦笑。   萧韫见他如此,倒也笑了,道:“我已给母亲送了信儿,想来下晌母亲便能赶到。”   杨松之闻言大喜,忙抱拳道:“江安县主能来我便松口大气了,伯约今次解我大困啊!”   他言罢却见萧韫目光穿过他的肩头落在了远处,清俊的面容之上蕴藉了专注之色,素来沉静如幽泓深潭般的眼中竟是掠过极微淡的明光,如明月照水一晃。   杨松之不觉一诧,回头沿着萧韫的目光瞧去,却见一个清淡纤弱的身影正自院外缓步而来。   那分明是个妙龄女子,她步履轻慢,举止优雅舒缓,一步一步的,极尽从容,山中初生的雾气萦绕在她周身,那静雅清丽的身影竟似从浮光掠影中拨开晨雾缓缓走来。   她穿着身上披着一件素银织锦滚白狐腋毛的大氅,几乎裹住了全身,唯步履间露出青莲裙裾,长长的裙摆随步伐摇曳生姿。乌发以青色丝带束成十字髻,丝带尽头挽着结环,垂下长长的丝绦来,未挽的长发尽数流泻在肩背,和那青色丝带交织着随晨光里的微风轻轻飘逸。   这女子只鬓边贴着一朵重瓣吐蕊的银红蜜蜡兰菊珠花,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其它饰品,猛然瞧去,唯见那一头墨般的黑,那周身玉般的素,可便是这般素淡的身影却叫人移不开眼睛,如一朵迎着皑皑白雪,千里冰封而傲然枝头清艳绽放的白梅,竟是动人心魄的美。   杨松之微怔了一下,难道,此等佳人,也难怪连素来寡淡的萧韫也瞧晃了眼,待那女子走近了,他却又是一怔。只见女子身量虽高,曲线却显青涩,五官清丽绝俗,已露绝色姿容,可眉眼尚未长开,竟是个半大的小姑娘!   将才恍然瞧见的那无双风韵竟出现在这样一个小姑娘的身上,这叫杨松之不得不诧异,暗道古怪,想着自己方才竟是盯着这么个半大小姑娘瞧花了眼,当即面上就是一阵发红,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他目光所及,却见萧韫正含笑望来,目光莹润含着打趣笑意,杨松之面上愈红,却也瞪了萧韫一眼。那意思仿似在说,别瞧我,你也不比我强到哪里去。   萧韫见他瞪来,却只一笑,温雅依旧。   柳嬷嬷已快步迎上前去,道:“姑娘怎来了?”   这来人正是一直关注着这边情况的锦瑟,如今天色已亮,眼见柳嬷嬷还未回去,她便知平乐郡主这边只怕不妥,心下一叹,唤了白芷跟随着带上早先准备好的檀木盒子移步此院。   锦瑟冲柳嬷嬷安抚一笑,这才瞧向站在院中的两位气质平分秋色的翩翩俊公子。   她率先凝眸瞧向杨松之,他那冷峻的五官入眼,前世闭眸间那一晃闪过的带着震动和惋惜神情的男子面庞便也跟着浮现在了脑中,和前世比此刻的杨松之尚显稚嫩,身上少了些沉稳冷峻之气,却多些大男孩的英朗之态。   前世她也算有助于镇国公府,杨松之许会瞧在此情分之上,允柳嬷嬷和蒹葭为她收尸吧,如此看来她倒也不算死的太过凄凉。   如是想着,锦瑟眸中闪过一抹自嘲的讥诮,这才福了福身,道:“小女子见过镇国公世子。”   将才赵嬷嬷已向杨松之禀过柳嬷嬷前来送花一事,此刻见柳嬷嬷迎上,杨松之自已知晓锦瑟身份,闻言便抬手道:“姚小姐客气,还未当面谢过小姐送花之恩,又劳小姐记挂,沐寒而来,实在有愧。”   锦瑟闻杨松之言语客气,自知是那一盆素心兰之功,含笑起身,清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何用世子亲自谢过。小女幼时曾和郡主有数面之缘,心中委实难安,冒昧前来世子莫嫌小女添乱便好。”她言罢,微微转身,素手轻抬,身后跟着的白芷便将一个檀木雕花的盒子呈给了她。   锦瑟接过,这才又瞧向杨松之道:“郡主产后难免失血,小女这里却恰好有一株田七,思虑之下便送了过来,还望世子莫怪小女唐突。”   杨松之虽对药材知之甚少,可也知道,这田七又名血参,是补血第一良药,十分珍贵,在大锦更是有“金不换”之俗称。   他眸光一亮,尚未答话,身后平川已惊喜地道:“田七?爷,奴才遍寻江州几大药铺都未买到这田七呢,姚小姐这一株田七,当真是救命的及时雨。”   杨松之自小在军营长大,身边几个小厮也都是常年跟随他在军营厮混惯了的,故而他并不将几人当奴才,也从不用大户人家主子说话,奴才未经询问不能插话之类的规矩去拘束他们。   此刻听闻平川的话,杨松之眉宇间闪过感激,令赵嬷嬷上前接了锦瑟手中檀木盒,那盒子打开,却见里头的金黄锦缎上躺着一株块根极大的田七。这田七外表呈现灰褐色,断面灰绿,在晨光下质地坚硬肥实,当真称得上是有铜皮铁骨之状的上上品田七。   “好一株稀世田七,有此救命良药,郡主必会无碍,书寒可无需多忧了。”身旁传来一个清润的声音,却是萧韫目触那田七禁不住含笑赞了一声。   萧韫是何等身份,萧家数百年的望族名门,什么稀世药材没有见过,能得他如此称赞,便可见手中药材之珍贵了。   杨松之虽不识药材,有了萧韫这一赞,又听他语气较之方才轻松一些,当即便心中大定。可也知如这般救命的药材得之都是珍之慎之地藏着供自家急救之用,万金难换,此刻得姚家小姐如此厚赠,却是要欠下救命的恩情了。   只这药若真能急救姐姐一命,姚家小姐便是要他性命也是无妨,他忙再次郑重地冲锦瑟弯腰作揖,谢道:“姚小姐今日大义,在下记下了。”   锦瑟错身避过,感受到一旁萧韫探究的目光,这才眸光流转瞧向他。   ------题外话------   谢谢亲亲秋心自在含笑中的三颗大钻钻,谢谢亲亲张元韬送滴花花。   五十二章   将才锦瑟不过眸光掠过萧韫的身影,只觉是个有着明月清朗之气的男子,如今细观,率先便坠入了他那一双幽深的眼眸中,那深深的眸子里幽静一墨颜色,无波却已自带笑意,明澈却叫人探究不出他笑意下任何更深的情绪来,这样一双眸子仿似能洞察人心,定定地锁着她,不觉便叫锦瑟的心一个失跳。   她移开视线,再观男子容颜,那俊逸的五官倒不能使她惊叹了,仿似早已知道,那样一双眸子是势必要配这俊美的五官才相得益彰。   男子唇边自带一抹淡淡微笑,周身透着种舒缓的闲适,披着件玄青色绣蓝丝边流云纹滚白狐狸毛的大氅,穿着月白色窄袖直裰袍服,袖口领口青线纹着祥云图案,腰间挂着双鱼白玉佩,佩下长长的墨绿色丝绦在微风中轻摆,整个人身如兰芝玉树,气质温润俊雅。   说起来谢少文的气质倒和此人有几分相似,只是面前男子却更见内敛沉稳,他的温润是从骨血中透出来的,仿似他站在那里不笑不语已是倜傥自然。   若说谢少文气质如玉温润,那这男子便更似朗月清辉,无处不带着叫人心旷神怡的温雅。锦瑟这打量不过是在眼波流转间,待垂眸时她已了然了萧韫身份,只因这般男子本便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如今恰在江州的大锦青年才俊,除却那位有谪仙之称的萧氏嫡长孙外,再不会有人能有这般气度风采了。锦瑟眸光微动,暗赞一声,萧家韫郎,名不虚传。   再次抬眸,锦瑟方笑着对杨松之道:“世子不必客气,药尽其用,方算良药,还是快请大夫开个常备的方子,先取用些熬了补血汤药备着才好。”   杨松之点头,那边赵嬷嬷已是接口道:“老奴去请大师写个方子,这便去给姑奶奶煎药。”   杨松之却道:“既是产后补血的常用方子,有伯约在,何须打搅大师,速去取纸笔来便是。”   萧韫闻言倒也不推辞,只淡然而笑。待赵嬷嬷拿来纸砚笔墨,平川也已搬了条案置放在了院中,小丫鬟将纸铺展,用镇纸压住,萧韫已自行磨了墨,笔蘸浓墨,略一思索,潇洒执笔落墨,笔走游龙,竟是果真写起方子来。   锦瑟瞧着不觉微诧,身旁杨松之许是瞧出她所想,便轻声道:“姚小姐许还不认得,这位可不是大夫,乃青阳萧家长孙萧韫。伯约他素爱游山玩水,遍走大锦南北,常年在外难免会遇毒虫叮咬,或是有个头痛脑热的,他又是个不喜就医,却爱看杂书的,索性便自研究了岐黄之道,如今倒也算个半吊子大夫。”   锦瑟闻言失笑,那边萧韫却已落笔,竟忽而笑着望了过来,瞧向锦瑟,道:“姚四小姐两颊绯红,显是思虑过度,烦心忧虑,致使阴虚火旺。四小姐这两日可是夜寐多梦,腰膝酸软?情绪稳定,心态平和方为养生之道,方不致邪毒入体。”   锦瑟被萧韫含笑的眸子一望,只觉他那目光有穿透人心的力量,又听他说自己思虑过度,劝她心态平和,不觉心中讥诮,面上却笑得温婉,福了福身,道:“多谢萧公子关心。”   她言罢,那边赵嬷嬷便忙道:“既是有些阴虚火旺可不能再着寒气,山中风大,晨起凉寒,姑娘快莫站在院子中了,赶紧随老奴进屋……”   赵嬷嬷说着却又是一愣,只因这寺中给女客留宿的院子本便建造简单,只有四间屋子,如今一间做了产房,一间堆满了杂物,还有一间被临时辟做烧热水,煎药之用,如今能落脚的地方也就和产房相连的那间暖阁。可这妇人生产,姚家小姐是未出阁的姑娘,却是不好进屋去的,按大锦的规矩,男子进产房会有血光之灾,未出阁的姑娘进了产房非但会妨到将来子嗣,更是会折寿的。   今日这也是没有法子,才请了世子到院子来坐镇,在院中到底也不算进了产房,而那入却不好请姚家姑娘到暖阁中去,那暖阁和内室连着,严格说来已算是进了产房了。   赵嬷嬷想起这一茬来,不觉话语一顿,尴尬地站住了,她正要改口,锦瑟竟是跟着她移了一步,笑着道:“如此便偏劳嬷嬷了。”锦瑟的意思却是要跟着赵嬷嬷进去屋中的。   赵嬷嬷闻言便又愣了下,心想着是锦瑟不知事,可又觉着这样的规矩锦瑟便是父母早亡,也不可能不知道啊。她只当锦瑟是不好意思推辞,不愿拂了她的面子这才应了,当即心中对锦瑟便又多几分喜欢,忙道:“将才是老奴忙慌了,这暖阁和产房相通,只怕姑娘进去不甚吉利……”   柳嬷嬷将才便欲阻止锦瑟,如今听赵嬷嬷如是说,忙也劝道:“老奴守在这里,郡主生了定第一时间过去禀了姑娘。”   锦瑟却是笑着摇头,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又岂会害怕妨了未来子嗣,折了寿命?更何况,她本也不信这些个说法。再有,想着母亲当年的不幸,如今锦瑟心里却有些执念,想呆在这里尽上一份心,也许因她的催生兰花,因那株稀世田七,平乐郡主真能转危为安呢。   也许是对于重生锦瑟是有遗憾的,有时在庆幸之余总会在想,若然能重生在母亲怀有弟弟时该有多好,也许早寻来补血固气的良药,母亲便能转危为安。母亲若然好好的,父亲也便不会因伤心过度紧随而去,那样祖父更不会提前致仕,更不会在南下的路上感染伤寒而过世。   只是这世已是她白捡的,当感念苍天了,这些也只是一想便罢。可却也因这个遗憾,锦瑟更想留在这里,希望能因她的重生而改变一些事情,希望能够救下和母亲命运相似的平乐郡主,这样也能聊表遗憾。   念着这些,当锦瑟听了柳嬷嬷的话,却清声笑道:“虽是无规矩不成方圆,但有些规矩和习俗却甚为不合人道、不近人情。好的规矩和习俗自当遵循,然那不合人情的习俗,若然陷于既有,耽于习惯,便一味的遵循,久而久之便是对坏、恶的一种维护,岂不可叹?何为习俗?不过是一人此行,后必缘例,久成风俗,反倒来约束世人。若然初时便无此例,大家也便习以为然了,又何来这折寿损及子嗣一说?嬷嬷且带我进屋取暖便是,我一向是不信这个的。”   她言罢,那边萧韫却已目光灼灼地瞧了过来,朗声笑道:“恶俗害人,只世人能明眼看透,并抽身远离恶俗者,能几人焉?姚四小姐高论,韫受教了。”   锦瑟闻言只微微偏头欠了欠身,便自上了台阶,早有小丫鬟打开了门帘。柳嬷嬷见锦瑟坚持,又听萧韫开了口便也无法再劝,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锦瑟身影一闪入了那素面镶棉的门帘后。   屋中,一条天青色的织锦帘子将内室和明堂隔开,炭火烧的极旺,锦瑟一进屋便感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那暖热之气中竟是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里头平乐郡主压抑而痛苦的呼声也清晰了起来,嗅着这血腥味,锦瑟心一紧,蹙了眉头。   眼见小丫鬟和婆子们进进出出地忙绿着,神情皆不大好,锦瑟自在靠墙的红木大背椅上坐下,便冲赵嬷嬷道:“嬷嬷自去忙吧,不必顾念我。”   赵嬷嬷也不和锦瑟客气,应了声,她正欲转身,便见门帘处光影一闪,回头便见杨松之高大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屋中,赵嬷嬷不由惊呼一声,“我的主子爷哟,您怎么也跟着进来了!”   杨松之却是沉声道:“爷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比不上一个闺阁女子?!”言罢,听到里头平乐郡主再度痛吟,不觉眉头一缩大步上前,便隔着那一层门帘冲里头大声道:“二姐,父亲,母亲还有皇后娘娘可都在京中等着二姐回家呢,二姐你可定要坚持住啊!”   里头的平乐郡主显然听到了他的话,嘶喊之声当即便有力了些。而杨松之闻声眉宇间闪过亮色,当即便又喊了起来。锦瑟在一旁瞧着,心中也微微一暖,不仅想到了弟弟文青,倘若有一日自己也面临危险,文青必定也会想杨松之这般担忧心急,恨不能以身相替,这便是割不断的亲情。   有这份亲情在,知道在这世上总有那个人在时刻牵挂着你,不管何时都会牢牢抓着你,不放弃你,知道在这偌大天地间你不是在孤寂地孑孑独行,这种感觉……在失而复得后的此刻,竟是美丽的叫她眼眶微暖。   锦瑟垂下眸子轻眨了两下眼睛,这才压下心头激荡。这般又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竟是还没传来那一声婴啼,杨松之不免有些焦虑起来,有些不安地在屋中来回走动着。   “世子稍安勿躁,先喝口水润润喉,郡主吉人天相,相信定然会母子平安的。”   身旁突然传来一个清润淡雅的声音,舒缓的语气,如一缕清风拂过。杨松之闻言回头,却见不知何时姚家的那位小姑娘已站在了他的身旁,她清丽的面容上挂着温和静美的笑容,如她的语气,淡淡的,却似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望进她那双清澄如水的眸子,那沉静却是瞬间也感染了他,令得他躁动的心奇妙地平伏些许,紧握的拳头也渐渐松了。   锦瑟见杨松之紧绷的身子似松弛了一些,这才又道:“世子如此,小丫鬟们岂不都要慌了神?世子用盏茶,也能更好地给郡主鼓劲不是?”   闻言杨松之面上一红,道:“叫姚姑娘见笑了。”   锦瑟只一笑,歪头道:“可不是呢,早先听闻镇国公世子十四岁便挽强驰射,勇冠三军,一人独挑禁军十八营,鲜遇敌手。小女子只当是如何英雄男儿,如今观之,却原是传言误人呢。”   杨松之怎料锦瑟会有此答,微微一愣,却失声笑了出来,将才被锦瑟撞上窘迫之态的那份尴尬便也烟消云散了。锦瑟这才将手中的茶盏又托了托,她纤细的手指托着那白瓷缠梅的茶盏,冰雪般肤色似能融进那白瓷之中,杨松之心神没来由地微荡了下,这才接了那茶盏。   而内室中,济慈大师已给平乐郡主扎了两道催产针,经过尽三个时辰的疼痛,平乐郡主本便亏空的身子愈发不济,疼痛如海面上拍打小船的浪,折磨地她气力全无,偏任她如何使力,孩子都不肯早早来到这世上,她只能本能地跟着产婆的喊叫声吸气,用力……一波撕裂般的疼痛再次传来,她随着产婆的喊声一个用力,身子撑起接着便觉眼前一黑。   “不好!郡主晕死过去了!”   接生婆子的惊呼声骤然传出,杨松之的手却刚巧触上锦瑟手中茶盏,一个失手竟是打翻了那茶水,茶碗落地四分五裂,茶水也倾洒在了锦瑟前襟上。   而杨松之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只本能地跨步往产房冲,锦瑟也是心一揪,凝眉瞧向内室方向。   屋外,萧韫负手站在廊下,却将锦瑟和杨松之的对话听了个清楚,脑海中浮现冷峻寡言的杨松之被女孩打趣的面红耳赤,又复愕然失笑的模样,不觉微微摇头轻勾唇角。   只他唇边笑容尚且不及蔓延,便也听到了接生婆子的那声惊呼,不觉也面色微沉。而也就是在此时,院外飞快地冲进来一男子,这男子身上穿着武士服,一身风尘之色,满面焦虑之情,正是李家二少爷,李冠易的胞弟李冠言。   他刚冲进院子,廊下一穿暗褐色比甲的嬷嬷便哭喊着扑了上去,叫喊道:“二爷,大少奶奶只怕不好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嬷嬷却是李冠易的乳娘冯嬷嬷,李冠易英年早逝,冯嬷嬷自悲痛难言,只一心惦记着平乐郡主府中骨血。如今平乐郡主惊了胎,她已是七窍丢了六窍,这会子听到接生婆的喊声,当即便六神无主了,恰见李冠言进来,自是觉着寻到了主心骨。   也是那黄嬷嬷和赵嬷嬷分别是江宁侯夫人和镇国公夫人派遣来的,自比冯嬷嬷要得脸些,冯嬷嬷如今凑不到跟前儿去,不知里头情形如何,才愈发担心害怕。   而李冠言听了冯嬷嬷的话当即脚下就是一个踉跄,面色惨白了起来,接着他竟是箭步流星地冲上台阶,掀开门帘便欲往里闯。萧韫一惊,忙拉住了他,那边几个婆子也反应了过来簇上来去劝他。   “嫂嫂!滚开!放开我,让我进去!”李冠言怒喝着,英俊的面容上竟满是戾气。   外头混乱着,里面赵嬷嬷也忙拦住了杨松之。济慈大师两针下去,平乐郡主才又悠悠转醒,黄嬷嬷忙往她嘴里塞了参片,瞧着平乐郡主虚汗淋漓的模样,不觉心颤着道:“少奶奶要坚持啊,羊水只怕都流尽了,这若再生不出来……少奶奶再用点力,您这会子可不能松劲儿啊!”   平乐郡主平素身体便不是很好,这大半年来又是新寡,心情郁结,食欲不振,夜里又不能安眠,整个人便迅速消瘦。如今又是早产,胎位也有些不正,折腾这许久早便没了气力。听到黄嬷嬷的话,她勉强提起一股劲儿,又随着那阵痛用力两次,便再次倒在床上昏昏沉沉起来。   黄嬷嬷见状急地抓了她的手,不停和她说着话。她的声音却不小,又带着颤音,外头人不明里面状况便更是焦虑起来,杨松之面色沉郁地在屋中来回走动,赵嬷嬷已是一个没忍住垂起了泪。而外面的李冠言也似急了,竟是非要冲进来不可,婆子们正死命地拦着他。   “书寒便在里头,爷为何不能进去!都给爷滚开!”   “世子是郡主的嫡亲弟弟,进去便进去了。二爷您不能啊,这世上哪有小叔子进嫂嫂产房的道理!您快莫闹了,您若进去,郡主即便母子均安,这将来口水也能将她给淹死啊!”   “里头是爷的嫡亲嫂子,那腹中是大哥的遗腹子,如今母亲不在,爷进去有何不可?!爷和嫂嫂行的端站得直,将来谁敢多说一个字,爷拨了他的舌头!让开!”   ……   外头争执着,锦瑟听着院中和产房中的动静目光却微微一闪,她忙上前两步拉了正垂泪的小丫鬟,问道:“你是李家的丫鬟吧?你们这位二少爷声音可是肖极了故去的大少爷?”   那丫鬟本已慌了神,满眼是泪,闻言愣了愣,似反应不过来般,半响才本能回道:“二少爷和大少爷不仅声音肖似,长相更是肖了六七分,若单瞧背影有时连我们夫人都分不清两人呢。”   锦瑟闻言唇角一挑,再不多问,快步便往屋外去,她一把挑起帘子,便冲那被四五个婆子丫鬟拉扯着的青年男子呵道:“李二少爷,你若当真希望嫂嫂和小侄子母子平安,便莫再为难这些下人,且随我来!”   锦瑟言罢,却也不瞧那李冠言的反应,兀自提裙出了屋,直直往产房冲着院落的那扇轩窗走去。那轩窗如今已被自外用木条封住,又蒙上了一层黑布,锦瑟在窗前停下,回头瞧向已然不再挣扎只狐疑瞧着自己的李冠言。   李冠言先是不明怎么从产房中出来一位小姑娘,后又诧异于这姑娘的反应,此刻见锦瑟神情笃定,气态从容,却是不自觉便信了她那话。当即便推开婆子,几个大步便到了锦瑟身边。   却闻锦瑟清声道:“二少爷在这窗外大声喊话,里头郡主是定然能听清楚的,二少爷不妨用故去大少爷的语气给郡主说上几句话,这也是权宜之计,又不算违了礼法,便是此事外传,世人也只会赞叹郡主夫妻情深,二少爷您宽厚待嫂,高风亮节。”   李冠言闻言一愣,神情变幻,一时却是未答,倒是站在一旁的冯嬷嬷快一步会意了过来,忙道:“对!对!二少爷快用大少爷的语气和大少奶奶说几句话,大少奶奶听见了一准能鼓起劲儿来,必是能顺利诞下小少爷的!”   李冠言这才点头,他望着那轩窗的方向张了张嘴,却又吐不出话来,禁不住又上前一步,握紧了拳头,这才吐出一声唤来,“阿词……”   言罢,语气似顿了下,才又猛然提起声音来,大声喊道:“阿词,我是长庚,我回来了!”   这院子中有不少都是李家的家生子,皆知长庚是李家大少爷的乳名,而郡主私下里也是这般唤其夫君的,如今听到李冠言的话,念着李家大少爷在世时和郡主恩爱两相宜的情形,不觉心酸难当,竟有不少人都垂起了泪。   自锦瑟出来一句话控制了场面,院中便没有了声响,安静的紧,如今李冠言的话音刚落,产房中竟是当即便传来了一声压抑的嘶喊声,分明便是平乐郡主的声音。这半响里头平乐郡主都似彻底晕厥了般,没有任何声息传出,如今听到她再次恢复嘶吟,众人皆是一喜。   李冠言也明显觉出了希望,面色一亮,当即便再次冲里头大喊了起来,“阿词,你莫怕,我在这里守着你呢!你还记不记得,刚得知你有了身孕那天,我们便商量过,若生了男孩乳名便取个青字,若然是女孩便取秋字,只因你我初次遇见便是在青莲山的秋云峰。阿词,如今孩子就要来到这世上了,你不想和我一道瞧瞧他长得像谁吗?阿词,你要坚持住啊!”   李家兄弟感情深厚,李冠言虽在大哥大婚后一月便离了家自往军营历练,但和其兄每月都要通信,下人们听到李冠言的话,便知李大少爷当时必定在信中于弟弟分享过将做人父的欢心和喜悦,如今不过短短数月已是天人永隔,怎不能叫人凄切悲伤。   锦瑟将才在屋中情急之下发现当外头响起李冠言说话声时,平乐郡主便会刚巧也发出声响来,她这才心念一闪,问起小丫鬟李家两位爷声音是否极似的事情来。如今锦瑟瞧自己这法子凑效,却有些痛心,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听着里头传来的平乐郡主用力的嘶喊声,锦瑟也微微恍惚起来。   都说世间男儿多薄情,平乐郡主和李家大郎却也算是一对难得的神仙眷侣了,听闻平乐郡主嫁后三年都未能有孕,那李家大郎却连个屋里人都未收,夫妻二人恩爱和美,如胶似漆,羡煞了世间女子,如今情浓之时却遭逢大变,一人早逝,也无怪乎平乐郡主会伤心如斯,会在此刻恍惚听到夫君的声音便生出如此大的力量来。   可这世间情爱之事,情浓之时自不必说,待得白驹过隙,容颜老去,对男子来说到底是人不如新。能当真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又有几何?如谢少文,前世时连她的心都未曾碰到,却已失了耐性,不过三年,所谓的情深似海已扭曲成不可得的怨愤,男子的凉薄可见一斑。   如此来瞧,平乐郡主和其夫的那份情断在最浓时,倒也算有始有终,情尽完美了。   锦瑟想着唇角不由牵起嘲弄笑意,心凉下来便觉院中山风刺骨,加之她出来的急,忘记披上脱下的斗篷,此刻不觉身子一颤,她转身欲回屋去抬眸间却见萧韫站在三步开外一双清泉荡漾的眸子正锁在她身上。   锦瑟只觉将才自己的一言一行,一思一念似都被这双眸子洞察了,登时脚步一滞,转瞬却又恢复了从容,冲萧韫福了福身,目不斜视地缓步越过他往屋中去。   此刻院中丫鬟婆子似皆被李冠言吸引了目光,锦瑟走至门前,正欲自行挑了帘子进屋,身边却突然插过一只手,那手骨节修长而优美,似精美玉石雕琢而出,阳光下指腹和手掌上却生有薄茧,只这薄茧非但不会有损这手的美好,反倒更添一份厚重。那该是常年操琴,练剑留下的痕迹,锦瑟凝眸间暗叹这位萧家状元郎多才多艺,那边萧韫已替锦瑟挑起了门帘。   他衣袖晃动间似有清淡的墨香飘过,甚是好闻,映着那舒缓的动作,叫人想到水墨江南的画卷。锦瑟睫羽闪了闪,偏头轻声道了谢,这才闪身入了房。   几乎在她踏入房门的同时,内室中传来一声惊喜的喊声,“生了!是位小少爷呢!恭喜郡主!”   杨松之闻言眉宇一展,面上已露的笑意,他快步往内室走了两步,门帘已自里掀开,两个产婆抱了个银红色襁褓出来。锦瑟也是一喜,快步过去,却见襁褓中露出巴掌大的一个小脸儿来,小小婴孩皮肤红而皱着,五官凝在一处,瞧着虚弱,却分明是个鲜活的生命!   前世时平乐郡主产下的便是死胎,锦瑟瞧着那小小婴孩,只觉心头一热,真心地扬起了笑脸。   杨松之瞧了一眼,却是诧道:“他怎不哭!”   那产婆倒一笑,道:“怕世子爷担心,裹了就先抱出来了,世子爷莫急。”   她说着将婴孩倒提过来拍打了两下,可任是她怎么拍打,那婴孩就是不哭,这下两个婆子面上也出现了慌乱之色。杨松之面上喜色瞬间凝结,整个人又聚起了沉冷之色,忙冲内室大喊一声,“济慈大师!”   平乐郡主产后便晕睡了过去,黄嬷嬷给她硬灌下一碗汤药,济慈大师刚施针为她止血,听到外面喊声忙快步出来,瞧那婴孩,这片刻功夫已是被憋的面色紫红,先是不能喘息所致。   “怕是在母体时呛了异物!”他一惊,接过婴孩右手四指放在婴孩下颌,将他小下巴抬高,又将拇指放在婴孩的下牙床上,对着阳光去瞧孩子喉咙,果间有异物堵在那里,忙用小指沿右颊探入,半响却蹙眉摇头,道:“不行,太深……”   那婴孩经这番折腾,却显得更加虚弱,面色也显出紫青色。众人的心皆沉了下来,孩子出生时间过长,或是姿势不对,皆有可能呛到异物,因不能顺畅呼吸被生生憋死的却也是有的!   见那襁褓中的小东西憋地面色紫涨,小脸紧皱,锦瑟的心也紧紧揪了起来。急切之下,她脑中亮光一闪,提裙便冲出了屋子,竟是往院外直奔而去。   屋中杨松之自顾不上锦瑟,而院外,李冠言和萧韫也听到了众人慌乱的惊呼声,李冠言焦虑之下已是进了屋,唯萧韫注意到了锦瑟,他眸光一闪,直追上去。   锦瑟冲出屋,快步下了台阶奔跑出院,她身上灯笼裙的裙摆如蝶舞动,那肩背上的长发交织着丝绦在晨光下摇曳纷飞,身影瞬间便消失在了院子中。   锦瑟从小性子便沉静,柳嬷嬷何曾见过自家姑娘如此举止,眼瞧着锦瑟消失竟半响才愣过神来,她追了两步,又恍然想起锦瑟身上连件斗篷都未披,当即又转身吩咐了白芷快进屋去取锦瑟的斗篷,这么一来,待她追出院落时四下一望却早没了锦瑟的身影。   而锦瑟冲出小院,却是沿着一条小径直冲到了千步远的一处河塘边,这河塘和一处湖泊相连,并未经过人工雕琢,冬日的河塘显得极为萧索苍远,水边一片芦苇荡正随着山风轻舞。   锦瑟到了水边便倾身抬手去勾那水中芦苇,飞快扯了两根紧紧抓在手中,正欲回身脚下却是一滑,她惊呼一声,身子往后仰倒,已是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这一跌,却感腰间被一股力道轻轻一带,接着后仰的身子便被拥进了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   腰间被一只大掌撑住,既轻柔又坚定的力道,瞬间将她带离了水边,待她站稳,那大掌已然松开了她。锦瑟抬眸正撞上萧韫深黑如墨的眸子,冬阳挂在他的头顶,他那俊美的眉眼暖暖地覆在晨光下,有着温和的清朗之色,锦瑟微微怔了一下,这才忙抓了他的衣袖,将右手上扯下的芦苇举起,喘息着道:“芦……管……”   锦瑟方才一路狂奔,此刻气息尚乱着,情急之下只来得及吐出这两字来。双颊因奔跑如朝霞般腾起红云,目光清亮中带着焦急之色,发丝也因奔跑显得微乱,两缕碎发在眉眼间飞绕。萧韫却早在她奔向这芦苇荡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此刻见锦瑟情急,他目光含着安定之色瞧着她,轻牵唇角微微一笑,这才自她手中接过那两根芦管。   接着他却是回头将芦管递给了身后紧随而来的玄衣小厮,道:“送去给世子,瞧瞧用这芦管可否吸出婴孩深喉间的异物。”   那小厮忙接了,飞快地往庭院方向奔去。锦瑟见他瞬间消失了身影,这才微微放心。   “把鞋子换下来,莫着了寒气。”   身后响起萧韫清越的声音,锦瑟回头却见这一会子功夫他已将足上一双云纹厚底的官靴脱了下来放在了河边一块平石上,而将才尚披在他肩头的那件玄青色绣蓝丝边流云纹的狐狸毛大氅却铺展在大石后的枯草地上。   锦瑟不觉望着那滚在尘土中雪白狐毛怔住,而萧韫却已大步往前去了,锦瑟回过神,他已在几步开外,未着鞋履的白丝足衣上沾了一袜泥土,步履却依旧从容优雅,因少了厚底官靴,那长袍倒显得略微长了些,随着他的步伐漂浮着,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瞧着倒真有几分谪仙坠入尘世之感。   锦瑟见他不容自己推辞和拒绝已是走远,加之双脚刺骨冰寒,便也不再多想,绕过大石在那大氅上坐下,动作轻快地脱掉了脚上绣鞋。   将才不慎踩进河水中,她那绣鞋早已被泥水浸湿,河塘的水浸染了夜的冰寒之气,冷的要命,只这一会子功夫她一双脚丫已冻得通红僵硬,彻骨冰寒,锦瑟将绣鞋扔开,捡了萧韫放置在大石上的一双官鞋套在脚上。   他那鞋极大,玄色的绒布面儿下是一层厚牛皮里子,却用了灰鼠毛皮的鞋底,穿进去极为松软暖和。虽套在她的小脚丫上如同两只大船,然却带着浓浓暖意,片刻瘙痒过后,双脚便似张开了整个毛孔吸收着那暖意,渐渐舒展熨帖了起来。   锦瑟自知那暖意是萧韫留下的体热,身下铺着的大氅也有股若有若无的墨香在飘荡着,和将才一晃间萧韫袖上气息如出一辙。饶是她重活一世,被个陌生男子的气息包裹着,又得其如斯对待也微微红了双颊。她扬了扬头,待冷风吹散了双颊温度,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凝眸望去,却见萧韫并未走远,只站在数十步开外似望着远处青山出神。   锦瑟拾起地上斗篷,还没来得及拍去上头沾染的尘土,那边小径尽头柳嬷嬷并白芷已寻了过来,瞧见站在河边的她,白芷率先快步奔来抖开手中大氅披在了锦瑟身上。柳嬷嬷先是冲萧韫福了福身,这才跟着奔了过来,眼见锦瑟穿着男子的官靴却是一惊,锦瑟忙道。   “将才不小心踏进了河水中,弄湿了绣鞋,乳娘且陪着我,白芷回去给我取双鞋来,也好叫我将这鞋子快些还予萧公子。”   柳嬷嬷闻言,本能回头瞧了眼站在远处的萧韫,果见其光着双脚。她愣了下,这才扶住锦瑟,一面吩咐了白芷快些回去,一面冲锦瑟微恼着道:“姑娘要做什么吩咐奴婢们便是,怎可自行涉陷!好在只是湿了鞋子,这若跌进水中可了得?女子最是娇气,若姑娘这般正长身体,这河水如此寒,脚上又是经络遍及,寒气入体,将来有的罪受!女孩子在这上头可一点都马虎不得,好在萧公子在此,姑娘以后可莫如此了。”   锦瑟听着柳嬷嬷絮叨,自是连连点头称诺,见柳嬷嬷住了口这才将手上斗篷递给她,道:“嬷嬷快将这大氅还于萧公子吧,回去再训斥我也是一样。”   柳嬷嬷见锦瑟讨好卖乖,瞪了她一眼,这才忙接过斗篷给萧韫送了过去,片刻白芷匆匆回来,锦瑟换上一双青莲色银彩绣鞋,白芷才忙将萧韫那官靴还了。他就那般站着弯腰登上,便冲福身道谢的白芷摆了摆手快步去了。   柳嬷嬷和白芷陪着锦瑟尚未走进院子,赵嬷嬷已亲自迎了出来,她面上带着喜色,笑意挂在唇角,见了锦瑟便几步迎上,拉了她的手,满目的谢意,道:“今日真是多亏了姑娘,将才二少爷已用那芦管吸出了小少爷口中异物,小少爷可算是哭出声来了!姑娘今日对我们郡主和小少爷的活命之恩,老奴定会如实禀了皇后娘娘和我们夫人,姑娘是国公府和江宁侯府的大恩人啊!老奴先代为谢姑娘了。”   赵嬷嬷说话间竟是要给锦瑟跪下,锦瑟一惊忙和柳嬷嬷一道将她拉起,听到她说孩子已无大碍,还多亏了她那一根芦管,锦瑟打心眼里高兴,也笑了起来。   锦瑟刚刚总觉那李家二少爷刚隔窗说话那阵神情有些不对,还怕他会是个面善心毒之辈,只因平乐郡主腹中孩子若然出生便还占着个嫡长孙的名分,到底碍了李冠言的路,如今听赵嬷嬷说,竟是这李二少爷亲自吸出了婴孩口中异物,救下了婴孩,锦瑟也算放了心。   她也不再往平乐郡主院中去,只笑着和赵嬷嬷言语了两句便携柳嬷嬷二人自回了院子。   锦瑟因昨夜只上半夜睡了一会儿,尚因心中有事睡的不甚踏实,故而回院便又躺了一觉,待醒来时已是近半午时分,外头太阳斜斜得挂在西方天空打进屋中,暖暖的一片橘色光芒。   白芷坐在窗边的长条桌前绣着荷包,见锦瑟醒来忙笑着过来,道:“姑娘可算醒来了,平乐郡主跟前儿的赵嬷嬷都来三趟了,说是郡主想请姑娘过去说说话,见姑娘沉睡着又不让奴婢惊醒您。江安县主也在呢,将才县主也派了身旁梁嬷嬷过来,给姑娘送了一只西疆准噶尔产的什么甘瓜,说是黄皮黄瓤,稀罕的紧呢。”   她言罢将锦瑟扶起,这才噗哧一笑,又道:“镇国公世子倒是亲自来的,送了一瓶治疗烫伤的膏药,这会子还在院子里和柳嬷嬷说话呢,姑娘可要出去谢谢人家?”   ------题外话------   谢谢亲亲muer321,searchfairy送滴钻钻,亲亲sanbaomama、秋心自在含笑中、一片绿茶滴打赏。亲亲motiantian4、feicuimoli、雨纷飞的送俺花花,群抱抱!   五十三章   清晨,武安侯府在江州的别院中,谢少文派往姚府的小厮知墨刚刚奔回府中,谢少文这才得知锦瑟已离府前往灵音寺敬香的事。   这两日谢少文可谓是在焦虑和烦躁中度过的,当年锦瑟在京时,两家本便住的近,平日就常走动,又因两个孩子是自小便订了亲的,故而大人们也乐见他们在一处玩闹。   锦瑟彼时年纪尚小,还不知风月之事,可她离京时谢少文已有十二岁,已是少年初识情意之时,对自己的小未婚妻子,他是极喜欢和满意的。   锦瑟出落的好看,出身也和他匹配,性情又好,更难得的是才艺出众,灵慧无双。   两人自小玩在一处,在谢少文看来,当真是两小无猜。彼时锦瑟作画、他题诗,锦瑟烹茶、他弹琴,何等的和谐美好。谢少文当时便一门心思地盼着锦瑟长大,盼着她出落成绝代佳人嫁他为妻,从此夫妻琴瑟和鸣,做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眷侣。   也是因着他一早便对锦瑟生情,更知自己未来的妻子身在何方,心有惦念,故而这些年锦瑟不在身旁,谢少文是一门心思地读书长学问。他这也是念着来日和小妻子重逢,能叫锦瑟高看他一眼。   为此,他一日都不敢懈怠,也是素知锦瑟聪慧好学,生恐被她赶超,学问再及不上小妻子,岂非大失颜面?   这三年多来,每每想到锦瑟,谢少文心中浮现的便皆是那些书本上瞧来的歌颂爱情的缠绵诗句,对爱情的憧憬,使得年少的他怀着一颗忠贞之心思念着锦瑟,在这种日夜期盼下谢少文甚至对万氏刻意放在房中的丫鬟都不理不睬,甚是冷淡。   好容易三年过去,好容易他去年秋闱乡试高中解元,成为京城知名的青年才俊,今次到江州来,他的心已然如出笼之鸟,早飞到了锦瑟身边,只望着瞧瞧她如今是何等摸样,只巴巴望着能得她一个仰慕的眼神,能和她好好呆上几日将这三年多来的离别相思之情都补救回来才好。   谁知如今到了江州,非但连锦瑟的面儿都见不上,便是话都没能说上两句。这三日来他日日都惦记着到姚府去,可母亲不知为何,竟总拉了他出门。   早两天,母亲督促着他拜访了城中几位致仕的老大人,昨日好容易清闲,母亲又以明年要参加春闱不能将心玩野了为由拘着他在屋中看了一日的书。   今日按母亲的意思,却是要他到灵音寺去拜一拜文昌帝君,以求明年能一举高中会元的。他本还不甚乐意,如今听了知墨的话,得知锦瑟如今竟然就在那灵音寺,当即他的双眸就亮了起来。   知墨见主子高兴,也凑趣儿的道:“要不怎说爷和姚四小姐是姻缘天定呢,这便是缘分使然!”   谢少文闻言一笑,忙扯了衣裳道:“你瞧爷身上这件青碧色的衣裳是不是显得太鲜亮了?锦瑟妹妹向来喜欢素淡的颜色,这衣裳瞧着也不显沉稳,快,去拿那件鸦青色对襟团花的襦袍来于爷换上。对了,别忘了将爷枕头下那秋梨色荷包取来,那荷包是锦瑟妹妹亲手绣的,等下她瞧爷挂在身上指定高兴。”   知墨忙脆声应了,好容易给谢少文穿戴齐整,又用金冠束起发来,谢少文才又唤了两个小厮跟着,直往府门去。他们到了府门,谢少文正要上马,却突闻身后传来母亲万氏的声音。   “这是要去那里?”   谢少文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只当母亲又改了主意。他面上笑容凝了下,接着才重又挂了笑,转身冲万氏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道:“母亲昨日叫儿上山拜文昌帝君,儿子正准备出门呢。母亲可还有何吩咐?打马上山到那灵音寺少说也要两个时辰,儿早些出发,晚些还能回府陪母亲用膳。”   万氏见他面露忐忑,岂能不知他心中所想?面上挂起慈爱笑意,上前帮他理了理衣襟,这才道:“你这孩子,既要出门怎也不知去辞别了母亲,当真是出了京便心野了。母亲将才得知,平乐郡主昨夜在灵音寺惊了胎,夜里这江州的药铺子都快被镇国公府的奴才们敲遍了,想来那平乐郡主只怕不好。既母亲也在江州,是少不得要前往山上探望的。母亲已叫人去准备车马和礼物了,一会子你和母亲一起上山。”   谢少文闻言听万氏没有谈起锦瑟来,只以为万氏不知锦瑟也在山上的事,他欲说起此事,张了嘴却不知怎的话到喉间又给吞了回去,只恭敬地应了是。   万氏见他欲言又止,眉微微蹙了下,这才又道:“还有,你锦瑟妹妹昨日也上山敬香去了,你今儿既上了山,少不得也要去瞧瞧你锦瑟妹妹。青哥儿眼见明年就要参加院试,既是拜文昌帝君,便也接了他一道才好。他是你未来小舅子,你们当多多亲近,青哥儿自小没了长辈教导,你也多督促着他些。母亲在府中等你,你速去接了文青咱们也好一道上山去,姚府那边母亲已打过招呼了,叫文青不用担心。”   谢少文听母亲这般说当即心中一喜,面色也亮了起来,将才的忐忑之情一消而散。早先不知为何他还觉着母亲似有意不想他和锦瑟多接触,只他怎么想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如今听了母亲的话,他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了,只怪自己多想,错怪了母亲。   他心中歉疚,面上愈发恭敬,忙冲万氏又作揖应了,这才道,“那儿子这便去姚家宗学唤了文青来府。”   万氏眼瞅着谢少文打马远去,这才冷下了面容,蹙眉道:“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这还没娶过门呢,就一心地惦记着。若是个好的也便罢了,偏是个死了爹娘的孤女,这教养上岂能和有嫡母精心教导出的姑娘好?怪只怪当年我太心切,竟是早早订下了这么门亲事!”   万氏身后姜嬷嬷闻言忙劝道:“瞧夫人又想歪了不是,少爷天性纯孝恭顺,又聪颖好学,是再好不过的孩子了,多少京中妇人都羡慕夫人您有福气呢。再说,少爷惦记着姚姑娘,那也是长情,这长情的孩子哪有不孝顺的。也是因姚姑娘是夫人为少爷选的未婚妻子,少爷才会如此。来日这亲事退了,夫人再为少爷瞧门更好的亲事,少爷必定也是能明白夫人一份慈爱之心的。”   姜嬷嬷言罢万氏面色才好看了些,只接着她便又微微担忧地道:“山上可都安排好了?那崔家的公子可已上了山?”   姜嬷嬷忙点头,道:“夫人放心,崔公子一听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又见了那仙女儿般的画像,哪里还坐得住,今儿一早天没亮就带着小厮兴冲冲地上山了。”   万氏眯了眯眼,却笑了,道:“这话却也不错,姚锦瑟那丫头出落的真是和阿华一般,出挑的很啊……哎,若然姚家人都还在世,锦瑟这孩子命不这般硬该多好,倒真是万里挑一的好媳妇。我膝下只文哥儿这一个孩子,天下父母都是宁肯去做那恶毒之人,也不肯叫孩子冒一丝凶险的。”   姜嬷嬷心里清楚,万氏说姚家姑娘命硬,怕克了世子,不过是托词,最在意的还是姚姑娘如今没了家人依持。只她面上却挂上认同和感动之色来,道:“夫人说的是,那崔家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崔家虽是商户可也家境殷实,是这江州的大户人家。那崔公子又是三代单传,姚姑娘嫁过去,有个同知老爷的堂叔做靠山,又是那般出挑模样,那崔公子定日日陪着小意儿,捧在掌心疼着,崔家也是不会亏待了姚四姑娘的。夫人以后也多照顾着些,这份姻缘虽是不及嫁来咱们侯府,可也是多少姑娘都求不来的呢。到底是夫人您仁慈,便是退亲也为姚四姑娘寻了后路。”   万氏听姜嬷嬷句句捧着她,宽慰着她,虽是知道姜嬷嬷言不由衷,但听着着实受用的很,好似有了姜嬷嬷这话,她设计锦瑟清白便真成理所应当,对锦瑟好的表现了。当即心中愧疚也都散了,沉声道:“你可都交代好了?那平乐郡主可也在山上呢,此事一定要做的滴水不漏,若不然被平乐郡主抓到小辫子,不定往后她在京城编排侯府什么话呢。我是要利用她往京城传那姚锦瑟闺名败坏的话儿,却不是要她坏事的。”   姜嬷嬷闻言忙道:“夫人放心,这次派去办差的都是机灵又可靠的,必不会出岔子。将来便是有人说起此事,也只会叹姚家姑娘命不好,万不会想到夫人您的头上。”   如今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万氏微微握起双手来,心中念着,但愿这次能一切顺利,早些退了这门叫人如鲠在喉的亲事,也好再寻一门好亲,不耽搁了侯府的子嗣大计和儿子的前程。姜嬷嬷说的对,以后她多照顾些姚锦瑟,也算是对故去姐妹廖华的交待了,天下父母在儿女上总是自私的,廖华在天之灵,应该也应当体谅自己才是,毕竟一个孤女成为侯府主母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万氏的思谋略过不提,却说灵音寺中,锦瑟听了白芷的话微微一怔,接着才想起将才在东院被杨松之不慎泼了茶水之事,那茶本便是温热的,冬日穿的衣裳又厚重,别说是烫伤人了,便是些许热度她都未感觉到,想来是杨松之当时本也没触到那茶盏,不知状况,担忧之下才惦记着亲自送了药过来。   她侧耳倾听,果闻外头隐约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见白芷尚在等话,锦瑟便道:“你去和杨世子说,人情急之下难免举止有失,我并无碍,叫他不必放在心上。”   白芷闻言见锦瑟有意避嫌,便也不多言,只点了头就出屋而去。锦瑟起身在梳妆镜前坐下,正拿起梳篦理着微乱的发丝,却突闻外头传来微沉的脚步声,接着便响起了杨松之略显清冷平稳的声音。   “姚小姐乃宽厚之人,我却不可因此而罔顾失礼之过,今日唐突了小姐,请小姐受我一拜。”   锦瑟扭头瞧出,却见纸窗外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躬身为礼,言罢,也不待她作答便果决地转身大步离开了。锦瑟见之,不觉失笑,暗道这位镇国公世子瞧着虽冷,但倒不失是个耿直之人。   柳嬷嬷送杨松之离开,回到屋中,却是满脸笑意,冲锦瑟道:“这镇国公世子当真是个好后生,面冷心热呢。将才老奴无意多了句嘴,他知道老奴有老寒腿的毛病,还说一会回去叫小厮与老奴送药来呢,真真是平易近人。”   锦瑟见柳嬷嬷一脸欣赏和喜爱,不由也笑了,道:“镇国公府世代领兵,将才辈出,从军之人多流血伤亡,行军苦寒之地得寒症的也多,军中不少将士都有这老寒腿的毛病。别的不好说,医治外伤和这老寒腿的良药,镇国公府的却定要比市面上售的要好百倍千倍,我原还想着等郡主好些给嬷嬷讨个药方子来,如今却是省了。”   柳嬷嬷闻言笑着接过锦瑟手中梳篦,一面给锦瑟梳理长发,一面道:“知道姑娘心中总念着老奴,可姑娘也要多为自己想想才成。府中大姑娘可不是个省心的,如今被她惦记上了世子爷,这回虽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难保下回……”   柳嬷嬷话未说完,心中一叹,见锦瑟神情平和,却不知她听进了自己的话没,就又道:“姑娘可大意不得,世子爷如今年少,虽一心在姑娘身上,可到底没经过事儿,是个单纯不懂女人心思的。大姑娘总归比姑娘要年长,最是少女怀春时,若是日日地在世子爷面前儿晃总归是不好。那房中乌烟瘴气的公子哥儿们,未必便都是花心的,有些也是年少,心性未成便被那些妩媚坏心的丫鬟给勾坏了啊……哎,说起来这位镇国公世子也长不了武安侯世子几岁,瞧着心性却要沉稳的多。他出身好,人品贵重,又如此的知礼明义,倒一点都不似杀人不眨眼的武夫,将来也不知哪位贵女能有福气嫁入国公府。”   锦瑟闻言却听出柳嬷嬷言语中的淡淡担忧和对谢少文的一丝隐约的不放心和微言来,她自知是寿辰那日谢少文的表现没能入柳嬷嬷的眼,这才使得柳嬷嬷担忧之下如是劝说自己。而她若要退亲,少不得要得到柳嬷嬷和王嬷嬷的认同才好。柳嬷嬷如今便瞧出谢少文有些不妥,来日接触多了必定会对其更加失望。   锦瑟心中微喜,面上却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点了点头,道:“国公府只这么一位嫡出少爷,自重视非常,杨松之三岁,镇国公便给其请封了世子头衔,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才会跑便开始练习扎马步,六岁跟随镇国公出入军营,仅八岁便随其父首次出征,当时众兵勇自一处坡地冲锋而下,不知怎地杨松之竟不慎从马上跌下,他强撑着战到最后,待敌军退守,才被发现摔伤了腿。兵勇将他抬回军营,镇国公非但不曾宽慰,反罚其受了二十军棍,骂道:杨家旗下可有连马都坐不稳的孬种?!此事后杨松之在府中足躺了两个月,明月郡主日夜照顾独子,却不曾多言一句,杨松之伤未好便爬起来苦练骑射,杨建更是亲自在场悉心教导。听闻直至如今杨松之每日还保留着晨起箭发三百的习惯,风雨无阻,未曾有一日懈怠。当年杨建教子的事声震大锦,连祖父都摇头只道不及多矣。想想,如今茂哥儿也已八岁,比起杨松之来,却是远远不及,是我这个长姐没能做好。”   锦瑟言罢见柳嬷嬷吃惊地张了嘴,便又道:“反观之下,武安侯府也是只一位嫡子,但教养子嗣上却有所不及。这些年我不清楚,却记得当年谢少文偷溜出府和几个公子哥儿逛西城庙会的事。当日他回府,武安侯府老太爷彼时还在世,失望之下罚谢少文空腹去跪一夜宗祠,不准人为其偷送吃食,武安侯夫人不仅偷着送去了热汤,还哭到了老太君跟前。最后老侯爷抵不住两个女人哭喊,也只令谢少文跪了一个多时辰此事便不了了之。”   锦瑟言罢微微一笑,这才又接口道:“嬷嬷只道杨世子平易近人,须知他常年在军营之中,若想士兵们能生死相随,亲和力却是不能少的。自古名将无不是胆大心细,大智大勇之辈,也无不是关爱下属,严以律己的。所谓的的仁不带兵,也不过是相对敌人而言的。谢少文是在脂粉堆儿里养大的,又身受溺爱,书读的便是再好,为人处世上也难免弱势一些,更别提眼界和修为了。书都是死的,少了历练,便是再聪颖也难成大器。嬷嬷只当萧韫少年状元,却为何辞了先帝的厚爱,远离庙堂?他那句阅历尚浅,不堪大任,虽有托词之嫌,但却绝非是假话,这些年萧韫一直游历在外,萧阁老思谋深远啊。在这点上,谢少文休说年少几岁,便是年长杨松之数岁,也是无法于长在军营随父多次出征的镇国公世子相较的,他早已输在了起点上。”   锦瑟的话不带任何情绪,中肯的很,柳嬷嬷闻言若有所思,锦瑟却不再多言。她说这么多也不过是想柳嬷嬷有个对比罢了,同是勋贵之后,因教养不同,性情便会差之千里,境遇更会有所不同,也许不过十数年,这差别便会无限扩大,真真变成一个天一个地了。   锦瑟见到平乐郡主已是半个时辰后了,她躺在姜黄色的软枕上,长发披散着尽数枕在肩下,虽是歇了一觉,但面色依旧极为不好,显得很是虚弱。   屋子已被改成了临时的月子房,两面窗户上都蒙着黑布,虽是点着数盏羊角灯,但光影依旧极黯。   微黄的灯影落在平乐郡主瘦消的面颊上,她瓷玉一般的肌肤显得有些焦黄,菱口苍白无色,映着黑压压的发更显气色黯沉病弱。只是这般却也难掩天生的丽质,柳叶眉凝轻愁,杏眼无泪而自氲,似笼着淡雾。她如今只有二十又三,容颜正盛,憔悴之下但别有一番楚楚动人之姿,让人瞧之心生怜惜。   锦瑟尚未见礼便被她唤到了跟前,她拉着锦瑟的手,开口却没有过多的客套和谢意,只目光追忆地叹道:“和廖华姐姐果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这眉眼却要更精致些,气态也更沉静些。你许是不知道,当年我是极爱粘着你母亲的,不为别的,只因在当年那些京中闺秀里你母亲是最最好看的。那时我是个皮猴性子,还曾戏言要下辈子投胎做个男子好迎娶了你母亲生个漂亮娃娃。后来你母亲出阁跟着你父亲到了江州任上,便不曾再见过了,没想着,一晃眼你便这般大了,当真是岁月如梭啊。”   平乐郡主说着目光却是一黯,锦瑟知她定然又想到了短暂的夫妻缘分,正想着该如何宽慰两句,她却已再次笑了起来,冲锦瑟道:“以前你母亲总随姐姐一道唤我乳名云姐儿,你若愿意便唤我一声云姨,可好?”   锦瑟前世已十七芳龄,说起来如今平乐郡主比她实际上也只差了五岁,唤声姨倒也不是不可,只几句话锦瑟已对平乐郡主生了好感,却是想结交为手帕姐妹的。故而闻言却笑道:“郡主和母亲相差十岁却自管唤母亲姐姐,如今郡主只比我年长不足十二,偏要高出一辈来,世上哪里有这般便宜之事?郡主这是欺我不会算账吗?”   那边江安县主闻言倒是笑了,她和镇国公夫人相熟,对平乐便也多了几分疼爱,眼见她年纪轻轻便守了寡,自想让她多多和小姑娘们接触,也好将来再觅良缘,如今锦瑟的话刚好对她心思,当即她便接口道:“锦丫头说的是,叫什么云姨,平白将人给叫老了。依我看,便唤声云姐姐才好。”   锦瑟当即便脆声叫了声,也不待平乐郡主反应便又瞧着正沉睡在她臂弯里的小婴孩,道:“今次上香上的值,平白多了个小侄子呢,好漂亮的小侄子呢。”   平乐郡主见锦瑟和江安县主一言一和地便将此事给定了,全然不给她插话的空挡,心中也明白江宁县主和锦瑟的心思,不觉苦笑着摇了下头。   锦瑟正探指想去摸下小婴孩红红的嘴唇,手指尚未碰到那红嘟嘟的唇,小家伙一双眼睛挤在一起,便突然地哇哇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可将锦瑟吓了一跳,忙缩回了手,满是无错和歉意地道:“许是我经年养花,手上有什么怪味儿?这可如何是好。”   那边平乐郡主显也没有经验,有些慌乱,乳娘上前探了探却是冲锦瑟笑道:“四小姐莫惊,是小少爷刚巧尿了。”   乳娘将孩子抱去,锦瑟这才吐吐舌头,倒显出几分小姑娘的娇俏来,惹的平乐郡主和江安县主都失声笑了。   “这便对了,小姑娘便该有那小姑娘的样子。”江安县主笑道。   平乐郡主便也笑道:“原我只当廖华姐姐那样的已是性情沉静的了,却不想她的女儿竟是青出于蓝了。”   锦瑟被打趣的面庞微红,见平乐郡主黯黄的面容因笑意而有了些光泽,却也乐得装那扭捏姿态,引得她又笑了一阵。   待乳娘将孩子喂了奶,换了尿片子又抱过来,孩子却已醒来,一双眼睛黑洞洞的极是好看。锦瑟逗了一会,这才自怀中取出一个护身符来,道:“原该准备个像样的物件,只这小侄子是个急性子,来不及缝制些小衣物,这护身符是今儿才在寺里求来的,小侄子莫嫌弃哦。”   她说着将那护身符放在了襁褓边儿,平乐郡主却拉开红绳给孩子带在了头上,道:“今日多亏了你,你是我和孩子的贵人,他带着你求来的护身符是再好不过的了。”   锦瑟闻言只腼腆的抿唇一笑,那边江安县主早听说了今日之事,才有机会问道:“你怎会出门还带着兰花和田七?”   锦瑟便笑道:“那兰花一向是放在我房中的,每夜闻着气味才好入睡,往常到寺里来也是不带的,前两日病了这些天睡觉便一直不很沉稳,倒变得娇气了,也是怕嗅不到花香会睡不着,这才带着。那田七……母亲也是因产后没能得到及时调理才过早离世的,自母亲生产父亲便一直在寻这上乘田七,只无奈这药却是母亲过世后才到了父亲手中的,只无奈为时已晚。前两日病至迷糊时,恍惚见到母亲,却梦到母亲和父亲在那边重续了姻缘,母亲还有了身子,和父亲言谈间甚是担忧会重蹈命运。清醒后,我便时刻不能释怀,这才想着上山敬香的,临出门思来想去还是带上了那株田七,念着将它敬奉在母亲长明灯前,也好安心。却原来,并非是母亲需要那田七,那是她惦念着云姐姐,这才提点了我。”   江安县主闻言便笑了,冲平乐郡主道:“到底是你福泽深厚,连老天都护佑着呢,如今又有了孩子,可不能再不惜福,任性胡为了!”   平乐郡主却神情微恍,她瞧向怀中婴孩,眸中已蕴藉了泪珠儿。锦瑟将手覆上她的,也瞧着那孩子,目光却幽远了起来,道:“母亲去后,父亲对我和弟弟可谓疼宠有佳,不忍加一言一指于我们。祖父更是怜惜我二人自幼失母,将我们视为眼珠,悉心教导。那时弟弟还小,我却已懂事,虽从不认为自己是少爱的孩子,也从不觉比别人少了什么。可偶尔夜深人静却想念母亲的怀抱,不管拥有了多华美精致的衣服,却总觉别人身上生母亲做的要好看的多。平日里乳母、丫鬟簇拥着,吃着最美味的食物,在街上瞧见那贫家小孩捧着母亲做的黑面窝窝却会挪不动脚瞧的痴住,深深的渴望也能从母亲手中接上一个哪怕已发硬发馊的面窝窝……为这便是用拥有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去换,也是甘愿。”   锦瑟的语气极清浅,却也极为平缓,倒似在自言自语,言语间听不出任何情绪,更莫说哽咽之音了。可便是这样无波无绪的声音却不知怎地给人一股蚀骨悲凉之感,令听者动容,不觉沉淀在那悠悠的嗓音中。饶是江宁县主一世经事无数,已鲜少动情,如今听之也微红了眼眶。   锦瑟却似兀自沉浸在回忆中,未曾察觉气氛变化一般,说着她声音微微一顿,这才又扬起了淡淡笑意,继续道:“后来父亲也过世了,我和弟弟虽得祖父照看,然祖父年迈,到底力不从心,弟弟性子浮躁到如今尚不能定性。云姐姐,你可能觉着这孩子没了父母,还有祖父,祖母疼惜,还有外祖,外祖母可以依靠,再不济也还有叔伯,舅姨之类。可对祖辈来言,孙辈岂止一个?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若然因这孩子自幼失去双亲便对其格外恩厚,长此以往,他的叔伯婶姨之辈可还能心平气和,不生怨言?他的同辈兄弟可能不因嫉生恨?若然对这孩子一视同仁,别人都有父母疼爱,唯他没有,孩子又是否会觉不公?长久以往,他是否便长成性情偏执之辈?”   眼见平乐郡主闻言抱着襁褓的手因用力而微微颤抖,锦瑟才又道:“云姐姐可能觉着万事都有个意外,兴许这孩子没了父母,依旧能长成健康开朗的人,兴许依旧能成磨砺成大器之人。可这孩子是云姐姐和李家大少爷唯一的血脉,云姐姐当真舍得叫这小小婴孩去冒哪个险?赌这个兴许?云姐姐这世上没有人能代替母亲给孩子的爱,也没有母亲甘心放弃离开自己的孩子,姐姐纵使思念先夫,可也不能罔顾了身上的责任。那株稀世田七纵然是补血良药,姐姐若不打起精神来,只怕也是平白糟蹋了那药。若然姐姐心中眼里果真只有情爱二字,毫不顾念其它,那连我也会瞧不起姐姐的。”   锦瑟说的这些话,平乐郡主何尝不知,她只是骤然失去爱人,心中太过悲恸至于迷了心窍,如今这话由别人说来却未必能起到很好效果。可这话出自锦瑟口中,出自一个自幼失去母亲,如今命运忐忑的十一岁女孩之口,听在平乐郡主耳中其震动程度可想而知。她不由地已是抱紧了怀中孩子,哭泣不止。   锦瑟也不再多言,一时间屋中气氛当真沉郁难言,半响,平乐郡主才抬起头来,两行泪自眼眶中滚落,目光氤氲地看着锦瑟,喃喃问道:“没了母亲,当真很幸苦?”   “是,很幸苦,每每思及,似心被剜去一块,彻骨寒冷。”   “没了母亲,当真不能健康长大?”   “是,没娘的孩子早当家,非是他愿意,实是步步维艰。”   床边平乐郡主和锦瑟一言一答,一个神情恍惚,一个面容沉静,可便是这几句话已叫屋中婆子丫鬟落泪一片。   平乐郡主问了这两句却不再说话,只默默地将脸埋在了那襁褓中,肩头抖动不已,嘶声裂肺地痛哭失声。而此刻的屋外,杨松之和萧韫并肩站在窗边,显是已听了良久。半响,小丫鬟听里头没了动静,这才欲为两人通报,萧韫却对她摆了摆手制止了。   杨松之和萧韫默契十足地同时转身往院外走,下了台阶,杨松之才叹了一声,蹙眉道:“走,后山喝酒去,难受,心里闷的紧。”   萧韫闻言,见杨松之素来冷清的面上挂着沉郁之色,脚步却又似比将才轻便了许多,他不觉笑道:“今日当和书寒不醉不归。”   两人相携远去,待行至月洞门,萧韫却不觉又回头望了眼,举步间,思绪微动。   当真步步维艰吗?她那沉静的性子,机敏的反应,眼中的凉薄皆源于此吧……   锦瑟从屋中出来已是大半个时辰后了,赵嬷嬷亲自将她送出来,行至院中,她却拉了锦瑟的手,道:“郡主是个死心眼的,今日幸得姑娘相劝,想来是能想开了,老奴代我家夫人谢过姑娘。”   锦瑟忙扶住赵嬷嬷,不好意思地笑道:“将才小女也是一时感触,倒惹得郡主落泪,这本便是极不妥之举了,只怕对郡主的眼睛损伤很大,嬷嬷不怪我便好,哪里还敢当什么谢字。我听闻用甘遂叶熬汁冷敷眼睛,能舒缓双目疲劳,嬷嬷一会子可与郡主试试,若然郡主落下眼疾,我可真真是难辞其咎了。”   赵嬷嬷却摇头道:“姑娘是不知,郡主自姑爷病去便没大哭过,即便落泪也是无声无息的,叫人瞧着心慌。大夫皆说她这是悲痛郁结于心,发不出来,是伤性命的大事。早先倒还好,如今又经生产之难,身子亏空的厉害,若然再心气不畅,休说是调养无效,只怕体虚之下身子已万难承受。如今哭这一场,老奴这心才算是真真放下了。姑娘这两日说什么都要多过来走动,多陪陪郡主才好呢。”   锦瑟笑着应了,这才自回了院子。她自昨夜平乐郡主惊胎到现在都没功夫前往父母长明灯前上香敬拜,这会子闲暇下来,用了一盏茶,便披了件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的斗篷带着白芷和蒹葭二人出了院。   此刻已是黄昏时分,落日碎金,山风送寒,香客们都已下山,而僧人们正聚集在大殿中做晚课,故而寺中极为清净,锦瑟到供奉长明灯的长青殿时殿中被一排排的长明灯照的灯火辉煌。   锦瑟瞧着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放置在一排的四盏长明灯默默出了会神,这才在蒲团上跪下,对着双手合什,神情虔诚地许愿。   爹娘在上,女儿泣血以叩,儿糊涂一世,既得重生,誓护幼弟周全,也望爹娘在天之灵,保佑女儿和文青今生平顺康乐。   锦瑟缓缓拜下,半响才扶着白芷的手起了身,默默地又站了一阵,这才接了蒹葭手中帷帽。   因此刻禅院中极为安静,香客愈发稀少,只几个小沙弥在四下打扫院落,冬日的落阳带着点余韵普照大地,给万物都笼上了一层橘色光芒。晚风微扬,耳畔滑过扫帚划过地面发出的沙沙声,人的心也在迟暮的景色下愈发宁静。   锦瑟出了殿步履不觉便悠然缓慢起来,一面往女眷院所回,一面心中想着事情。   禅院曲径通幽,四下宁静祥和,蒹葭和白芷二人跟在锦瑟身后便也有些松怠,谁知行至一处路口,却突然自转角冲出来一个人影来。那人低着头似在找寻着什么物件,显然是没瞧见锦瑟三人,竟是直直向锦瑟撞来。   锦瑟一惊,匆忙间后退了一步,白芷已惊喝一声,“哪里来的登徒子!”   那人许是被惊到,竟是脚下一个踉跄,接着身子一个不稳,两手挥舞着,脚步错了两下这才堪堪站定。   只他方才无意间挥动手臂却刚好便打落了锦瑟头上所戴帷帽,慌乱间锦瑟被白芷和蒹葭护到身后,鼻翼却还依稀残留了那男子方才瞬间靠近时弥漫过来的一丝脂粉味,她微微蹙眉盯向那男子。   却刚好那男子也将站定抬头来瞧锦瑟,两人目光对上,那男子眸光一灼,瞧着锦瑟的面容竟是痴愣住,看的呆住了。   “混账!往哪里瞧呢!”白芷见这人竟无礼至此,忙怒目骂着,又跨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而蒹葭已捡起地上掉落的帷帽给锦瑟重新戴上。   这下那男子才似惊醒一般,退后一步冲锦瑟一揖,道:“小生丢了扇坠,因那扇坠是故去祖母所赐,故而心下焦虑,正四下找寻,不想竟冲撞了小姐,小生罪该万死,还请小姐原谅则个!”   ------题外话------   谢谢亲亲jade2832,shiyunswz,泓水纤洁666(*^__^*)   五十四章   锦瑟瞧去,这男子穿一件海棠红的襦袍,系宝玉带,瞧着不过二十上下,长的也算一表人才,一副书生打扮,眉眼清秀,只是面上却扑了一层脂粉,眼底一片青影,显得有些流气。   加之他此刻瞧着有礼,可将才那眼神却着实令人厌恶,故而锦瑟闻言并未吭声。只目光在他作揖时交叠的手上停留,见他双手间果握着一把扇子,扇下红绳果是断了,下无扇坠,锦瑟便瞧了眼那随风轻舞的断绳,这才微福了福,自迈步往前而去。   白芷又冲那公子哼了一声,这才忙和蒹葭一道护着锦瑟离开。三人刚走出几步便见两个小厮从另一条道儿奔过来,其中一人瞧见那公子便欢喜地大声禀道:“少爷,找着扇坠了,找着了!”   两人说话间已从锦瑟三人身旁奔过,白芷瞧了眼,那高个小厮的手中可不正捏着一块质地不错的青玉扇坠嘛。她不由撇撇嘴,道:“寻东西也不多长个眼睛!竟往人身上撞!”   锦瑟却微微眯了眯眼,眸中有冷光滑过。   待得她们远去不见,那公子却瞧着锦瑟一行离开的方向痴痴地凝望,眸中一片贪恋,半响又用扇子敲着手,一副风流自诩的模样,赞道:“美!真真是太美了!比那画像却是要美上百倍千倍,这若是再两年必是倾城美人儿啊。爷能娶上这等娇妻,死也甘愿了……”   他言罢想着锦瑟那丽质天成的面容,那冰雪般清冷高贵的气质,当即便又吞了吞口水,双眸一片迷离之色。   而锦瑟回到院子,用了一盏茶,这才冲柳嬷嬷道:“一会儿嬷嬷去打听下,看看今日在寺中留宿的男施主都是什么来历。”   白芷将才回来已将那莽撞的男子又骂了两遍,故而柳嬷嬷是知晓锦瑟被男子冲撞一事的,此刻听闻锦瑟如此吩咐,当即便想到了此事,心中一惊,忙道:“可是那公子有什么不妥的?”   白芷也诧异地瞪了眼睛,锦瑟放下茶盏这才道:“那扇坠的系绳是被利器割断的。”   只一句白芷就变了面色,柳嬷嬷蹙眉道:“姑娘的意思是……大夫人要毁姑娘清白?”   柳嬷嬷率先便想到了这个,姚锦玉好端端的定然不会在老太太寿辰上那般表现,定是吴氏和她说了什么。吴氏若要夺武安侯府的这门亲事,想着坏锦瑟的闺誉是很正常的。可接着柳嬷嬷便又觉着不对了,依姚锦玉的身份来说,若现在锦瑟和谢少文的亲事黄了,姚家和侯府也算是断了线了,依侯府的门第怎么可能去聘姚锦玉?   此刻的柳嬷嬷却还没将念头动到万氏身上,可锦瑟心中却如明镜。   且不说吴氏现在不会对她动手,便是吴氏要做也不会选在这灵音寺,这里可不是姚家后宅,不可定的因素太多。在姚府多好,处处都能在她掌控之中,要行事也方便的多,还能做到不留后患。   而万氏却不一样,在姚府她手尚还伸不了那么长,而这寺庙中人员混杂,想动手脚却要容易的多。如今万氏急欲退婚,平乐郡主又恰好在此,她若是在灵音寺中出了什么意外毁了名节,也可借着镇国公府和江宁侯府的下人们在京城传些流言蜚语,这样侯府退亲也就理所应当了,真可谓是水到渠成。   锦瑟正想着,外头却传来了白鹤的声音,接着她快步进来,笑着道:“姑娘,武安侯夫人听闻平乐郡主生产的事进寺探望来了,小少爷和世子爷也一同来了,如今已进寺门了。”   锦瑟闻言怒极反倒是笑了,理了理衣裳,起了身,冲柳嬷嬷道:“嬷嬷去吧,今日文青只怕要宿在寺里,一会子回来还得劳嬷嬷和白芷去给他收拾下客堂。”   柳嬷嬷应命去了,片刻白鹤便又进来报,说是万氏已敬过香,往这边客院来了。锦瑟这才披了斗篷出了院,正见几个丫鬟和婆子簇拥着一身华服的万氏走过来。   因谢少文的父亲,如今的武安侯谢增明和镇国公杨建政见不一,而新帝登基,武安侯嫡长女谢婵娟被送进宫,如今已升至嫔位,和杨皇后也一直不太和睦,故而镇国公府和武安侯府也不过是面儿上的交情。   这会子万氏前来探望平乐郡主,因念着这边是寺庙专供女客居住的客院,故而为了避嫌,只叫谢少文和文青一并先拜了文昌帝君自往男子留宿的客院安歇,并未叫两人跟着过来。   锦瑟迎上前去正欲行礼,万氏已笑着拉住了她,道:“嗯,今日这气色瞧着便好些,小脸也圆润了,这两日姨母给你送去的补品可都用了?”   这几天万氏虽没再到姚府去可却送了不少药材,每日还叫府中嬷嬷专门给锦瑟煲了药膳汤,派人快马加鞭地从武安侯府在江州的别院一路疾驰送到姚府去。因这事儿,姚家的下人们哪个不说锦瑟是个有福气的?只怕那奔马在江州城南北疾驰,两日下来定也吸引了不少百姓议论,武安侯夫人慈爱的名声只怕传的也差不多了。   被万氏拉着手瞧,锦瑟面露羞赧,道:“药和姨母送来的药膳汤我都用了,只是劳姨母如此为我费心费力,我心中实在难安。本是想着上了香便去当面谢过姨母的……”   万氏见锦瑟不好意思便抬手点着她的头,用嗔恼而疼宠的语气道:“你这丫头,真真是三年不见就和姨母客套生疏起来了,这却是该打的!”   两人说话间赵嬷嬷已迎了出来,冲万氏福身见了礼,这才笑着冲锦瑟道:“将才老奴已按姑娘说的法子给郡主覆了眼,郡主果便说眼睛舒服了许多,还吩咐老奴过去给姑娘说一声,叫姑娘莫惦记着了。”   赵嬷嬷言语间自带一股亲昵,万氏难免诧异地瞧了锦瑟一眼,赵嬷嬷已是笑着让了路,道:“我们郡主已等着夫人呢,您快请。”   进了屋,万氏自免不了拉着平乐郡主的手寒暄一番,待黄嬷嬷将锦瑟相救一事细细说了,万氏放在袖中的手微微握起。   她心下不悦,面上却笑着瞧向锦瑟,一脸笑意,慈爱地道:“阿华便是个聪慧的女子,这丫头倒是随了她那可怜的母亲。这也是郡主和这孩子的缘法,才叫她凑巧在此遇上郡主,又机缘巧合地帮了郡主。”   锦瑟免不了又谦虚了两句,万氏本便和平乐郡主没什么交情,说了两句话便提了辞意,道:“产后多吃多睡才能早日恢复,瞧郡主无妨,我便不多搅扰了。”   说着已起了身,平乐郡主令黄嬷嬷将万氏和锦瑟送出来,到了院外,万氏才道:“你这孩子就是太过良善了,救人是好的,可那平乐郡主身份尊贵,如今惊了胎,既是有镇国公世子和李家公子守着,又有那么多有经验的嬷嬷丫鬟伺候着,自是会母子平安的。又哪里用得上你?再说那产房岂是你一个未嫁的姑娘入得的?这将来真要妨到子嗣可是大事,也叫我无法和你母亲交待不是。这回是赶巧帮上了忙,可若是帮坏了,岂不是要结下仇恨?到底还是个孩子,行事有些莽撞,以后万不可这般了。”   自己相帮平乐郡主,万氏心意自是难平,闻言锦瑟心中讥嘲,面上却忙挂了惶恐不安之意,道:“是锦瑟考虑欠妥当了,谢谢姨母教我。”   万氏这才又宽慰了她两句,道:“姨母说你也都是为了你好,你可千万莫和姨母生了嫌隙。这几年你在江州,姨母甚是惦记,眼见着你没小时候和姨母亲近,这心里也着实不好受。姨母听说这灵音寺的后山有一片梅林开的极好,名唤梅花乡,每年都引得不少人上山观梅,好容易能在此相处几日,不若明儿你陪着姨母去寻香赏梅,也和多和姨母说说这两年在姚府的事儿,可好?”   锦瑟闻言心道,来了,抬眸间目光中却含了焦虑惊慌之色,道:“姨母怎会觉着我和姨母生疏了?只是锦瑟如今已是大姑娘了,哪里还能和以前一样总粘着姨母撒娇耍赖的?姨母若喜欢锦瑟那般,我……我少不得要厚着脸皮装那小姑娘姿态了。”   万氏这才哈哈笑了,道:“是呢,姨母的微微丫头都长成大姑娘了!得了,姨母不过念叨两句,瞧你这丫头急的。既是明日要早起赏花,今日便早些安歇,莫送姨母了,快回去吧。”   她说着又嘱咐白芷和白鹤好好照顾锦瑟,这才扶着姜嬷嬷的手离去。早有武安侯府的婆子将万氏留宿的客院收拾了出来,万氏一面往客院去,一面心下暗恼,面色也阴沉了下来,冲姜嬷嬷道:“瞧瞧,这还没过门呢便相帮着外人了,若然真给迎进了门,也定然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姜嬷嬷见万氏心情不好,顺着她的话说了两句,这才勉强将万氏的火气给压了下去。   锦瑟回到屋中,散了长发,换上常服,待梳洗后自净房出来,柳嬷嬷已从外头回来,神情肃穆地禀道:“老奴已打探了留宿男子的身份,今日姑娘撞上的那公子该是江州西城崔府的公子。这崔家世代经商,多做药材和米粮的生意,也算江州的大户人家。崔公子今年十九,因是一脉单传,故而府上老太太甚是疼爱,总想着给孙儿聘上个出身高模样好,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这崔公子却是个花心风流的,名声也不大好,故而便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亲事便耽误了下来,到现在也没定亲。”   柳嬷嬷说着面色又难看了两分,这才又道:“老奴还打探到一件事儿,那崔家在京城的药材铺子不知怎的竟是吃死了人。这事儿本也不算多大,用银子堵上便是,可那苦主竟是三代单传,偏和礼部侍郎府又攀着些亲。苦主家中求到了侍郎府,闹着要崔家给个公道,将京城崔家药铺子的掌柜锁拿落狱,以命换命,还非要将崔家药材铺子赶出京城才算罢休。那崔家京城铺子的掌柜非是旁人,竟是崔老太太的亲侄儿,这事崔家岂能坐视不理?现如今这崔公子的父亲正四处寻门路,为抹平这事还准备进京疏通呢。”   柳嬷嬷非是傻子,若这位崔公子当真是冲着自家姑娘来的,那这指使之人多半是在崔家药铺一事上能说的上话的。崔家在江州虽是声名远远不如姚家,可也是大户,崔公子哪里是吴氏能驱赶的动的?再联系到药铺,京城,还有万氏今日的突然上山,柳嬷嬷怎能一点心思都不动?   她再想着这几年来万氏对锦瑟的关心越来越淡,还有这回她到江州来,已几日了都不见武安侯世子再到姚府……这一件件联系起来,叫柳嬷嬷不由心中发慌。   她此刻见锦瑟神情静美地站在条案前细细地摆弄着兰花,不言不语,当真也瞧不出锦瑟心中是怎么想的,是否也起了疑。心急之下,到底咬了咬牙,道:“姑娘说,这事儿……会不会和武安侯夫人有关?”   锦瑟闻言一喜,唇角扬起微笑来,回身拉了柳嬷嬷的手,道:“嬷嬷所想我都知晓,这世上是有那嫌贫爱富,见利忘义之辈,可姨母她一向疼爱我,又和母亲情同姐妹,我们怎好随意怀疑?嬷嬷莫多想了,也许那崔公子当真便是在寻扇坠,只是无意间撞到了我呢?当时风吹着那红绳飘飘扬扬的,是我瞧错了也是有的。”   锦瑟自知此刻她越是为万氏开解,等真相暴露时,柳嬷嬷便越是会心恨难平,也更能支持她退亲之举。更何况她如此说,只会叫柳嬷嬷越发担心,却万没有真被她说动的可能。   果然,柳嬷嬷见锦瑟丝毫没放在心上,登时便急了,道:“姑娘,这事可不能马虎,所谓不可有害人之心,但也不可无防人之心啊。”   锦瑟闻言这才笑着道:“是是,嬷嬷说的都对,这样,这两日嬷嬷都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也去提醒下文青,咱们都万事小心可好?”   柳嬷嬷想了想也没别的法子,这才又嘱咐了锦瑟两句。念着一会子时辰到了,这边供女眷住的客院和男子住的客院间隔着的慈心殿便要落锁,她也不敢再耽搁,唤了蒹葭和白鹤便匆匆去探看姚文青了。   见她出去,锦瑟才收敛了笑意,眸中清光浮沉,锐意迸现。   万氏倒真会找人,这崔家不过商户,那崔公子便是毁了她的闺誉,也万不敢将她当一般姑娘对待,加之崔家本便想聘个书香门第的小姐,自己样样都合心意,崔家对此事自是全力配合。既是娶做正妻,她的闺誉又着实坏了,姚家宗族那边也说不出个二话来。   到时候武安侯府被迫退亲,还要念在她的情分上,去帮了那崔家摆平麻烦。以恩抱怨,仁至义尽,这该是怎样的宽厚人家啊!   锦瑟都不知是不是该谢谢那万氏了,好歹她没给自己寻上一个歪瓜裂枣的人,好歹这嫁过去还是能当正妻。万氏大概觉着这已是对她的恩典了,觉着依着她现在的身份也只配这样的人家了吧。锦瑟想着不觉冷冷地弯起了漂亮的唇角。   翌日清晨,柳嬷嬷给锦瑟换上一件碧色绣宝蓝忍冬青的长褙子,配了月白色百蝶穿花的马面裙,又给她挽了个寻常的双螺髻,别了几朵雅致的蜜蜡海棠珠花,万氏身旁的丫鬟秋梨已是过来请人了。   “今日真是天公作美,太阳好着呢。今起早早的世子爷便和文青少爷一道来给夫人请安了,听说夫人和姑娘要一起到后山赏梅,两位爷便也起了兴致,如今夫人和两位爷都等着姑娘呢。”   锦瑟笑着起了身,道:“我正说过去呢,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倒劳动秋梨姐姐跑这一趟。”   她和秋梨寒暄着出了院子,灵音寺为女施主留宿所修建的客院都在一处,一共也就七个并排的小院子,锦瑟随着秋梨不过走了百步路便进了万氏所居院落,尚未进屋门帘被挑起,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已闪了出来,锦瑟望去却正是谢少文。   他今日穿了一件青色的圆领暗花锦衫,腰间系了一条宝蓝色的缎坟腰带,脚下穿双青布方口鞋,头上束着金冠,除此便只在腰间挂了一个半旧的香囊,再无半点珠玉装饰,瞧着倒是清爽的紧,还平添了一份轻逸之气。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年轻而俊美的面上,将他含笑的面容映的熠熠发光,那双含笑的眸子更是因灼热和专注跳动起明光来。   这次再没屏风遮挡,谢少文哪里把持的住,盯着锦瑟细瞧的目光可谓放肆。他只觉眼见的锦瑟果便如自己梦中所想,是那么的清丽绝俗,她就这么静静站着竟是就叫他瞧的移不开眼,那沉静而高雅的气质,那姣好的面容,无一不合乎他的心意,她甚至出落的比他想的要更好,更难用笔墨形容。   她身上那件碧色的衣裳,和他身上所穿宝蓝色是一个色调呢,这样的事也叫谢少文为之开心,这是他的小妻子呢,是将要和他共枕席的女子呢,谢少文想着这些,心便扑扑跳动了起来。   而锦瑟被谢少文盯着,目光却落在了他身上挂的荷包上,那荷包上绣着喜鹊报喜的花样,绣的歪歪扭扭一瞧便是小女孩拿来练手的小玩意,挂着如今的他身上有些不搭。锦瑟一眼便认出,那荷包正是她五岁那年初学女红时绣的荷包中较好的一个。   彼时谢少文将知道她已在练习绣荷包,便磨着要她为他绣上一个,她嫌技拙哪里肯应?怎都不允,最后耐不住谢少文日日往姚家跑便恼了,随手就从绣篓中抓了一个荷包扔给了他。   谁知谢少文却道极好,当时就挂在了身上,上哪儿都带着,直惹得几家大人拿两人好一阵取笑,听着大人们笑他们两小无猜,她欲发着恼,谢少文却笑的露出一排牙齿,只问她何时才能于他做上双鞋子。当时他正换牙,一笑之下露出岑差不齐的牙来,她便以此取笑他,谢少文便涨红了脸。   前世时她虽不爱谢少文,但却从未怀疑过他对自己的爱,故而愧疚之下对万氏也多番忍让,万氏的刁难她何曾对谢少文多言过?她只当万氏是嫌贫爱富,是太过在乎儿子,想为儿子谋个好未来,这些她都可以理解,也能容忍。可到最后,发现那丑陋的真相,她才知道一直以来真正的傻子一直都是她。   谢少文可以变心,可以去爱姚锦玉,爱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只因她不爱,这样便也公平了。但谢少文千不该万不该毁她清白,这让她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拉了侯府于她陪葬?   前世的恩怨前世已了,今生再见谢少文,锦瑟却唯有厌恶罢了,只望着能和他解除婚约,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地做一对陌路人罢了。   此刻面对谢少文炙热的目光,锦瑟心湖平静无波,往秋梨身后微微避了下。   谢少文这才笑着道:“锦瑟妹妹长高了。”   锦瑟未曾作答,秋梨却是扑哧一声笑了,打趣地瞧着谢少文道:“瞧少爷这话说的,姚姑娘不长高,难不成还能矮了?少爷只怕最想说是姚姑娘不仅长高了,而且出落的漂亮了吧?”   秋梨言罢掩着嘴笑,目光打趣地在锦瑟和谢少文身上来回转,谢少文面庞一红,只一双眼睛却愈发晶亮,依旧瞧着锦瑟。锦瑟这才冲他福了个礼,尚未言语,万氏的另一个大丫鬟秋萍打帘出来,道:“夫人叫世子爷和姚姑娘进去说话呢。”   谢少文这才忙道:“锦瑟妹妹快进屋,一会子太阳暖意上来咱们再一同去后山赏梅。”   锦瑟进了屋,却见万氏正和弟弟文青坐在一处说话。见他们进来,万氏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嗔了谢少文一眼,道:“便知道你见了你锦瑟妹妹一准儿挪不动脚,便是说话怎就不能到屋里来说,这大冬天的,哪有堵着不让人进屋的道理,没得将你锦瑟妹妹冻坏了。”   言罢将锦瑟唤到身边,细细地问了昨夜睡的如何,早上吃了什么之类的话,锦瑟含笑一一答了,待坐了一盏茶时间万氏瞧了瞧外头,便道:“呼吸下清晨的空气也是好的,这便走吧,到了后山刚好一边赏梅一边用糕点。”   一众人这才纷纷起了身,簇拥着万氏出了院子。   今日锦瑟带着柳嬷嬷,白芷和白鹤两个丫鬟,而姚文青则带着白玉和白易两个小厮,谢少文也自带了两个小厮,万氏却带着姜嬷嬷,并四个大丫鬟,另还有四个粗使婆子提着食盒等物。   这么一群人也算浩浩荡荡,虽是冬日,可灵音寺的后山倒也颇有几分别致景观,众人一路瞧山看水倒也舒心的很。谢少文一路跟在锦瑟身旁,说说笑笑,万氏虽不悦,可今日之事若成了,谢少文和锦瑟的缘分也算是尽了,万氏也便不再计较,由着谢少文去了。   快行至梅花乡时,已有阵阵梅花清冽的芳香随风飘来,谢少文见锦瑟面带笑意,便也笑着道:“这梅香清新淡雅倒和去年我叫人送于你的那梅香的熏香饼子味差不多,那香是文罗国进贡入宫的,姐姐也只得了两块。香气虽没我大锦的香持续时间长,但胜在味更新雅冷冽,不知锦瑟妹妹可用过?若是觉着好,今年我再寻些杏香,桂香来给妹妹熏屋子。”   锦瑟闻言却是诧异地瞧了眼谢少文,道:“熏香饼子?”   谢少文见她似完全不知有这回事一般,便蹙了眉,道:“锦瑟妹妹没见到吗?”   锦瑟却是瞬间又将诧异收了起来,眨了下眼,笑着道:“许是你送的东西太多,我忘记了,待回去我好好问问王嬷嬷。”   谢少文见她如此心下越发狐疑了,他这三年虽每年都叫人送东西过来,可皆是些有趣儿的珍品,实也没几样,锦瑟这话倒似根本就没见到他送来的东西,又碍着什么不愿瞒着他的模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少文兀自纳闷,锦瑟却也不再言语。谢少文送的那些东西早便被万氏扣下了,前世时她见万氏有意退婚,便也不愿去攀侯府的高枝,既也有意退亲,便将此事替万氏遮掩了,从未在谢少文面前念叨过。今次她倒要看看,当谢少文发觉自己的母亲竟是个贪恋无义之辈时,他会是怎样的心情,又会怎样对待万氏。   锦瑟一行到达梅花乡时日头刚升到半空,太阳金光万丈,暖暖的照在人身上甚为舒服。这梅花乡在一处山谷中,果真是满谷遍种梅树,梅倒不单调,重瓣的,单瓣的,浅红的,艳红的,间或夹杂着两株白梅,阳光一照,万枝干朵,一齐都开,蔚为壮观。   锦瑟几人在梅林中逛了一阵,谷中便热闹了起来,随处可见全家出游山上游玩的百姓们。眼见着日上中天,万氏才道热了,丫鬟们便寻了一处小亭,收拾齐整后才请万氏和锦瑟几人进了亭子。   小石桌上早已摆好了一叠叠精致的糕点,锦瑟几人落座,万氏便冲身后姜嬷嬷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走了这些路,想来你们也都饥渴了,自寻了地方也填填肚子吧。”   姜嬷嬷闻言笑着应了,却是唤柳嬷嬷于自己一道带着丫鬟们到一旁用食。柳嬷嬷自昨日夜里便心神不宁的,今日更是寸步不愿离开锦瑟身边,见姜嬷嬷招呼自己去外头用食哪肯放心,连声推辞着道。   “主子们这里怎能没个奴才照看着,老姐姐自带着丫鬟们先去用食,我这会子也不饿,等你们吃过再来替我便是。”   万氏闻言便笑着冲锦瑟道:“到底是你身边的老嬷嬷了,懂规矩的很,我是指使不动的。”   锦瑟神情一慌,忙道:“姨母说的哪里话,柳嬷嬷敬重姨母还来不及呢,哪里会不听姨母使唤。”言罢便微有不悦地冲柳嬷嬷道,“姨母宽厚,既是恩赏你们下去用食便是不饿也该谢恩才是。”   柳嬷嬷这才冲万氏福了福身,带着白芷和白鹤随着姜嬷嬷下去了。亭子中一时便只剩下锦瑟,万氏和谢少文,文青四个主子,万氏笑着招呼锦瑟和文青用了些糕点,几人有说有笑的,一切倒是平静而和谐。   而柳嬷嬷到了亭外眼见一切都正常,加之锦瑟就在亭中,她不过一抬眼便瞧的见,她这才稍稍松下些心神。今次出游,柳嬷嬷自也准备了吃食上来,用和白芷两人用了些,抵不过姜嬷嬷的热情相邀便吃了块姜嬷嬷推来的苜蓿糕。   亭子中,小桌上摆放的糕点多和梅有关,有直接用梅花入膳的梅花酥,梅子晒干磨粉做成的梅干饼等,还有用其它食材入膳却独做成梅花形状的各类糕点。   糕点做工皆很精致,小巧玲珑,尽数盛在青瓷红梅的八瓣平底儿碟中,且摆放也是梅花盛开的图案。在这阵阵梅香萦绕的山谷中,倒是和景色相映成趣,引人胃口大开。   锦瑟又用了块梅花酥便笑望着远山近景出神,不再动箸,万氏见此就笑着将一个八宝葫芦錾花卉纹银的汤盅推到了锦瑟面前,笑着道:“这是姨母亲自叫人给你做的肉桂茴香鸽肉汤,这汤前前后后熬制了七八个时辰,最是散寒理气、养肝益血,快趁热喝了吧。”   谢少文见万氏对锦瑟如此精心自是高兴,便笑着道:“母亲有了锦瑟妹妹,当真是连我这个儿子都要靠边站了。这肉桂茴香炖鸽肉汤如此好,母亲不赏儿,儿少不得要拉了文青舔着脸皮讨要母亲一盅的。”   万氏闻言便笑着嗔了谢少文一眼,道:“这汤便是再好,你和文青却是不能用的。所谓药膳便是因人而异加了药材烹制而成,虽不算药,却也不能随意食用。这肉桂茴香炖鸽肉汤是小女儿家吃的,你和便是再馋嘴,母亲也不会于的。”她言罢却是冲锦瑟笑着道,“快喝了吧,汤是姨母专门叫人捂在油布袋里又裹了狐皮带上来的,一会子凉了喝着却要适得其反。”   锦瑟闻言面露感动,忙谢了这才捧起那汤盅,打开盖子果有香味和热气腾出。而谢少文听了万氏的话,自知那汤多半是滋阴调理经血之物,想着母亲正与锦瑟调养身子,自是为了将来她嫁入侯府更好的为侯府繁衍子嗣,谢少文不觉就面色发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别了别脸,接着却又目光灼灼去瞧锦瑟,似瞧着她喝汤是一件极快乐和幸福的事一般。   锦瑟用汤勺舀了一勺含进口中,察觉到谢少文直勾勾的眼神却面颊生红,露出极羞赧的神情来,接着却是睫毛抖动着猛然扭了个身子,别开去用袖子微掩住面容将汤碗一扬直接灌了下去。   待她再转身时那汤盅里便只剩下小半碗汤,万氏见锦瑟面颊绯红地将汤碗放在桌上,拿了帕子去压唇上汤渍再也不愿动那汤了。   万氏见锦瑟羞恼,又见那汤盅里的鸽子肉虽没用,但汤却下去大半,登时心中一安,这才笑着冲谢少文道:“你这孩子,没见你妹妹都羞恼了!行了,母亲听说这谷中也有一座文帝祠,虽是经年失修已少有人去祭拜,但文帝是掌管士人功名禄位之神,既到了这里,总是去拜拜才能安心的。你和文青也莫守在这里了,一道去那文帝祠上柱香吧。秋萍,你陪着世子和姚少爷去,精心照顾着。”   谢少文素知母亲是个迷鬼神的,听她这般说便也无可奈何,起了身,恭敬地道:“儿子都听母亲的。”言罢才冲姚文青道,“去拜拜也好,青哥儿明年院士后也是秀才老爷了。”   姚文青却是瞧了眼锦瑟,这才站起身来冲万氏告了礼,锦瑟起身上前为他理了理肩上那件紫色镶银丝绣着祥云暗纹的灰鼠里斗篷,这才笑着道:“去吧。”   待两人远去,丫鬟们才进了亭子将桌上物品都受进了食盒中,锦瑟又陪着万氏坐了一阵,柳嬷嬷却突然双腿一软往前栽倒,幸而白芷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几个丫鬟上前将她扶坐在石凳上,眼见柳嬷嬷面色发白,似极为虚弱,锦瑟不觉露出了担忧之色,万氏便道:“柳嬷嬷到底年纪大了,许是前日因平乐郡主生产一时没能休息好,今日又爬山累着了,且扶下去歇会看看。”   锦瑟心中冷笑,却顺着万氏的话忙吩咐白芷二人将晕晕沉沉的柳嬷嬷扶了下去,万氏这才道:“你也莫担心,若然一会子歇还不好找大夫好好调理下总能好的。走吧,陪着姨母再逛逛,将才姨母瞧那边有两棵照水梅开的甚好呢。”   她说着便扶了姜嬷嬷的手下了台阶,锦瑟担忧地回头瞧了眼柳嬷嬷,这才快步跟上,两人到了梅林刚瞧了没一盏茶的功夫,锦瑟便闻身后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接着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姑娘,姑娘不好了,小少爷出事了!”   万氏闻言眸中明光一闪,锦瑟回头却见姚文青身旁伺候的小厮白易和将才万氏派出照看谢少文和文青的大丫鬟秋萍迅速奔来,两人面上皆挂着焦虑慌乱之色,而那喊话的却正是白易。   说来,姚文青身旁有四个小厮,白山,白玉,白易和白竹。白山,白竹皆是锦瑟姐弟到江州后吴氏给姚文青新添的,而白玉和白易却是自京城时便跟在姚文青身旁的。   那日姚老太太寿辰陪同姚文青去沈记药铺的便是白易和白山两个小厮,白易衷心护主自不必提,那白山却只一味地跟着姚文敏使坏。吴氏安插的白山,白竹自不必提,单单白玉和白易来说,白玉锦瑟不敢肯定,白易却是绝对衷心的。   只因其生母便是姚文青的乳母郭嬷嬷,郭嬷嬷早逝,白易又只比姚文青年长半岁,故而他和姚文青是相伴着长大的,两人名为主仆,感情却非比寻常,前世姚文青死在金州之乱中,也是白易托着伤痕遍体的身子将姚文青背回锦瑟身边的,待姚文青去后,没两日白易便也追着去了。   所以,姚文青身旁小厮,锦瑟能全然信任的也唯有白易一人,如今见竟是白易被指派来报信儿,锦瑟心中不由暗赞万氏思谋缜密。白易来报信儿,又岂能不叫自己惊慌失措?   她心下生寒,身子却晃了两下,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白芷扶住锦瑟,锦瑟才稳住身子,快步迎上,急声问道:“你慢慢说,少爷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易尚未缓过气儿,倒是秋萍哭着噗通一声跪下冲万氏和锦瑟泣声道:“都怨奴婢,夫人叫奴婢跟着照顾世子爷和姚少爷,都是奴婢没能照顾好,这才叫姚少爷不慎失足跌下山谷。”   锦瑟闻言身子又晃了两下,而她身后的白芷已是面色煞白。   眼见锦瑟僵在哪里六神无主,万氏才怒斥道:“要你们这些作死的奴才有何用?还不快说青哥儿现如今怎样了?”   这次却是白易回道:“少爷跌落的那处坡地并不陡峭,加之少爷滚了两下便抓住了山石,故而并无大碍,只是……只是少爷的腿似撞伤了,怕就怕伤到了筋骨……如今世子爷守着少爷,小厮们抬着少爷正往山下来。”   锦瑟闻言登时眼圈儿便红了,万氏忙冲道:“还愣着做什么,是叫白易吧?还不快奔回寺去请了会医的大师来给青哥儿看看!”   跟随来的几个小厮皆随着谢少文两人去了,如今这里便都是些丫鬟婆子,此事也确该白易去,白易闻言瞧向锦瑟,锦瑟颤着声令他去了,那边万氏便又道:“也不知青哥儿这孩子究竟怎样了,你快随着秋萍去瞧瞧吧,等安置好青哥儿,姨母定要将伺候的小厮打杀了为青哥儿出气。”   秋萍闻言已站了起来,上前扶住锦瑟,道:“姑娘快快随奴婢去瞧瞧吧。”   ------题外话------   谢谢亲亲潇湘水无尘和searchfairy。   五十五章   锦瑟闻言忙是点头,又慌乱地瞧向万氏,一脸寻求依靠和安慰的可怜模样。   见事情进展的都很顺利,万氏心中雀跃非常,面上却挂着沉重和焦虑的神情,冲锦瑟宽慰着道:“叫秋萍快带你去瞧瞧吧,你放心,小厮不也说了青哥儿是没出大事的。”   言罢她又吩咐身后大丫鬟秋铃道:“还不快去唤人来随我一道上山!”   将才万氏要锦瑟陪着她来此赏照水梅,因是嫌一堆下人跟着太过吵杂,便只带了姜嬷嬷和秋铃二人。而锦瑟这边,柳嬷嬷将才突然晕倒,锦瑟便留了白鹤照顾柳嬷嬷,如今身边却只有白芷一人跟着。   秋铃应命忙奔回亭子去唤人,而万氏这才又冲锦瑟道:“你打前儿去,姨母老胳膊老腿的也会带丫鬟们在后头跟着的。”她言罢便满脸关切地扶着姜嬷嬷的手往前赶。   锦瑟这才感动地眼眶一红,匆匆应了,带着白芷,跟随那秋萍疯也似的往远处去了。   待三人远去,万氏停下脚步,舒了口气,眯着眼瞧着几人离去的方向,冲姜嬷嬷道:“崔公子那边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姜嬷嬷却道:“夫人放心,崔公子一早便带着小厮来了,早就守在石屋那里了。等他得手自会发出信儿,到时候不足一盏茶功夫便会有扮作百姓的奴才带着赏花的百姓们赶到那石屋,知墨也会将世子爷引过去的。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夫人忙了这半响先歇歇。”   万氏这才算露出了满意神情,道:“希望今日便将此事结了,也了却我一桩心事……”   那边,锦瑟三人往文帝祠的方向赶,出了桃花乡,往来的百姓便有些少了。锦瑟瞧着前头带路的秋萍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抹冷到极致的笑来。   又走出大概五六百步,一直往前奔的秋萍突然脚步一个踉跄,她“啊”地惊呼一声,双手挥舞着寻求平衡,竟是身子一歪撞在了后头白芷的身上,生生将白芷撞的往路边倒。偏那路道上横出一块嶙峋的大石来,白芷膝盖正撞在上头,疼呼一声倒在了地上。   眼见白芷抱着膝盖疼的五官都皱在了一处,锦瑟一惊,而秋萍已站定,也忙蹲下关切而歉疚地瞧着白芷,道:“对不住,对不住,刚刚脚滑了一下,怎样?可是伤到了?”   “白芷动动腿,看是不是伤到了筋骨。”锦瑟蹙眉。   白芷闻言泪眼朦胧的瞧向锦瑟,腿一伸却倒抽一口冷气,颤声道:“疼的厉害……”   锦瑟闻言便露出了焦急之色,瞧了眼山道,又瞧了瞧白芷,显是极为着急,秋萍便冲锦瑟道:“姑娘,一会子夫人她们定也赶上来了,不若奴婢先陪着姑娘去看姚少爷。白芷姑娘便先在这处坐会儿,等夫人她们上来自会照看她的。”   听了秋萍的话,锦瑟面带犹豫,又令白芷动了动腿,见她显然是无法走路了,这才点头。   她令秋萍将白芷扶到一边坐下,又匆匆地和秋萍一道往山上去。   秋萍一路都在暗暗观察着锦瑟,发现她已彻底掉入了陷阱,她早便松了口气,心中雀跃着,已不自禁地想到了万氏许诺给她的未来。   待两人转过一处山道,锦瑟冷眼见秋萍露出焦虑和疑惑之色,频频地用余光扫向自己,她便知道秋萍是在等万氏下在那碗肉桂鸽汤中的药发作出来。   故而又行两步锦瑟便双腿一软往秋萍身上靠,秋萍果便眸光一亮,接着才手忙脚乱地扶住了锦瑟,惊声道:“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锦瑟抬手抚了抚额头,上眼皮和下眼皮已是打起了架,身子也在秋萍的搀扶下愈发软了,糯着声音道:“头……好晕啊……秋萍,我……我这是怎么了……”   秋萍闻言见锦瑟揉着眉头,晕晕沉沉的,她面上喜色已然显露,抬头往不远处瞧了眼,兴奋之情已是不能遮掩。   锦瑟趁她不留意,飞快地抬起清冷的眸子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却见秋萍目光所及处隐约有个小石屋掩映在枯树杂草间,瞧着甚是阴森荒僻,锦瑟心中已然什么都明白了!在秋萍低头瞧来时锦瑟已再次将眸子一闭就势整个人都倒在了秋萍肩头。   “姑娘!姑娘?”秋萍见此,尤且不放心地唤了两声,听锦瑟只哼哼了下竟是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她脸上便扬起笑来,声音却依旧焦急地道,“前头似有个小屋,奴婢扶着姑娘过去歇歇,姑娘且再坚持两步。”   言罢她半扶半拖的便将锦瑟往那石屋方向带,到了石屋近前儿见锦瑟已彻底晕沉过去,她将锦瑟随意放倒在草地上,飞快地奔至山道旁搬起一块石头便往山坡下扔。石头滚动着落下山坡,片刻那坡下便响起两声布谷鸟的叫声。   秋萍闻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面上笑容越发扩大。   前儿还没来这灵音寺时,夫人可是曾许诺过的。夫人说只要她能办好这次的差事,便是帮了侯府的大忙,到时候就将她赏赐给世子爷。   今日叫世子爷瞧见姚家姑娘和那崔公子有了肌肤之亲,世子爷必定伤心难过,也会觉着受了背叛,世子爷定也会痛恨姚锦瑟。这时候,可不正是她趁虚而入之时?   世子爷正需要一个善解人意的妙人开解,到时候她去了世子爷跟前儿伺候。世子爷便是瞧在夫人的面儿上也会高看她一眼的。世子爷一向重情,又是个没尝试过女人滋味的,她做了世子爷的第一个女人,凭她的温情和手段,还有容貌和才情定能笼住世子爷的心。   现下世子爷还没成婚,夫人自不会给她抬了姨娘,但夫人却也允了,等世子爷一成亲便叫少奶奶抬她成为姨娘的。对这点秋萍是一点都没怀疑,她的娘一直是夫人最得力的嬷嬷,她也一直是夫人最信赖的大丫鬟,府中有了少奶奶,夫人自也是需要她留在世子爷身边办差的。   等抬了姨娘,她若是有造化能生下庶长子来,她的父母在府中又是那般体面的,便是少奶奶也要避让她三分,那才真真是一步登天了!   想着这样的美事儿,再想着谢少文那张俊美的面容,秋萍当即一颗心就飞跳了起来,面颊也生了红晕。她心神微微恍惚了一下,这才想起躺在草地上的锦瑟,正欲转身却觉眼前有什么东西飞过,视线一阻,她本能地睁大眼睛却发现眼皮极为沉重,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已是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眼前也彻底陷入了黑暗。   秋萍倒下自看不到将才趁着她心神恍惚悄然接近她的不是旁人,正是本该躺在草地上的锦瑟。此刻锦瑟冷眸瞧着躺倒在地的秋萍,将手中帕子塞进一个宽口小瓷瓶里用盖子塞好,这才拍了拍手。一旁的荒草丛后便走出一个身穿姜黄比甲的婆子来,锦瑟回头瞧向她,却道:“劳烦张妈妈将她拖进那边石屋里去吧。”   这婆子不是别人,正是此次跟着锦瑟前来上香的粗使婆子中的一人。而显然,这位张妈妈却是锦瑟早便安排她在此等候的!   张妈妈闻言快步上前,却又禁不住偷瞧锦瑟,见一向温婉含笑的姑娘站在那里浑身都透着杀机,神情不慌不忙,面上带着柔柔笑意,一双水洗般清亮的眸子却寒光熠熠的,张妈妈不觉打了个冷颤,心中再次惊惧不已。   她想着刚才姑娘用帕子在秋萍面上一晃,秋萍便一头栽倒在地的事儿,更是惊恐又畏惧起来,禁不住摸了摸肚子,却是想起昨夜的事情来了。   昨夜她本已睡着,却突然觉着肚中一阵不舒服,似胃里都搅在了一起般,她匆匆出来起夜,还没走到茅房便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了,待再睁开眼已被五花大绑地托到了墙角。而她身边更是有人用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压着她的脖颈,那寒光直逼眼睛,叫她吓得差点没当场尿出来。   她僵着身子不敢动弹,耳边却响起了一个轻柔又好听的声音。   “张妈妈,姑娘我赏的那块酥蓉饼很好吃吧?妈妈这会子肚子是否一绞一绞的疼呢?”   她当时还没惊惧过来,眼前便出现了姑娘含笑的脸,那正拿着刀子逼在她颈项上的歹人竟是姑娘!那时姑娘一向温婉的面上就挂着这样的笑,瞧着极柔和,却不知怎地就透出一股极吓人的寒气来。她当时都呆住了,这才想起旁晚时她到姑娘屋中回话,是被赏赐了一块酥蓉饼。   她正想着便听姑娘又道:“张妈妈也一大把年纪了,怎就不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乱吃的,这世上很多人都是因办错了事又乱吃了东西就不知不觉七窍流血死在这样的寒夜里呢……”   姑娘说这话时,她只觉五腹六脏疼的都要翻搅过来,她惊恐地瞪大了眼,当时便想着她虽没见过那戏文里吃人的女妖精,可大抵便是四姑娘此刻这般模样了。   她也听说过这大宅门里有些奴才因替主子做了什么隐秘事情,主子便会下药杀人灭口以堵那奴才的嘴。那奴才无声无息就死去的却也是有的,四姑娘给她吃的不会就是这种药吧?   想着这些她哪里能不怕,自是跪下连连磕头,可她怎么想都弄不明白,她平日里在依弦院中虽对这个寄养在姚家的四姑娘谈不上忠实,可她不是家生奴才,在大夫人那里也不得脸,故而也实在没做过伤天害理,对四姑娘极为不利的事儿啊。   她就弄不明白了,她不过是偷懒一点,手脚不干净喜欢偷鸡摸狗一些,四姑娘怎就不对那些真恶的奴才动手,偏就拿她张妈妈开刀呢?!   这个问题且不提,却说后来她在四姑娘的威逼利诱下,自是乖乖听话,连声保证今后只忠于四姑娘一人,四姑娘叫她往东她绝不往西。也是因这个,今日一早她便按照四姑娘的吩咐跟在那崔家公子的身后上了山,见那崔公子在一处林子徘徊不去似在等待什么,她便又按照姑娘的吩咐在附近找寻能够藏人的隐蔽之处,果便发现了位于坡地上的这个废弃的石屋子。   她忐忑不安地藏身在荒草后,没多久便见秋萍扶着晕晕沉沉的姑娘过来,接着就发生了姑娘迷晕秋萍的事儿。   早先她被锦瑟派出来跟着那崔家公子,心中却一点不知锦瑟为何如此行事,锦瑟也一点因由都没透露给她。此刻张妈妈见秋萍往坡下扔石头,又听锦瑟要她将秋萍弄进石屋中去,张妈妈已然明白了所有状况。这分明是秋萍要毁姑娘清白,却反被姑娘识破欲反害了秋萍。   想着她腹中会致人七窍流血的毒药,再想着那藏在坡下树林里势必马上便要爬上来行那坏事的崔公子,她哪里敢耽搁?张妈妈是抱起地上的秋萍就往石屋跑,生恐办砸了差事,回头锦瑟取了她的一条贱命。   她一面跑一面不忘对身后锦瑟交代着早先安排的差事,道:“奴婢将才上山时假装走路不稳撞上了那崔公子,顺手摸了摸,他那身上没带什么特别东西,姑娘看这事……”   张妈妈言语间不免忐忑,锦瑟闻言微微挑了下眉。   这张妈妈一来不是家生子,非吴氏的人,再来最是胆小惜命,未曾入府时又做过那偷鸡摸狗的勾当,故而锦瑟才选中了她来使唤。她叫张妈妈去摸崔公子的身,也是在做完全准备。只因万氏欲毁她清白,许会污她和崔公子早便有染,若然那样崔公子身上便定然有她的物件或画像、情诗之类东西。   更何况,那崔公子好端端的应不会在昨晚刻意撞飞她的帷帽。崔公子那般行事,多半是有人向他描述了她的容貌,他是心中不安,才会那般求证的。   此刻锦瑟听张妈妈如是说,便只道许是自己多心,点了头,道:“知道了。”   张妈妈这才松了口气,脚下愈发加快。她正直壮年,本便是穷苦人家出身,到了姚家也是做些累活脏活,故而是练就的腰粗膀圆,而那秋萍却是个养尊处优的妙龄丫鬟,娇弱扶柳,被张妈妈抱着轻轻松松地便到了石屋。   为防山林失火,这石屋本是建给守山人居住的,守山人白日并不在山上,唯夜里在石屋过夜,又因山上风大,故而石屋的建造并不考虑光线,却只念着防风防寒。也因此这石屋便只开着一扇小窗户。   石屋显已废弃不用,那窗外长了一颗大树,加之拔高的杂草,竟将窗外透进的光线给遮没了。石屋极暗,有一股极难闻的臭味,锦瑟蹙了下眉,眯了眯眼才适应了屋中光线,依稀见靠窗位置放置着一张破床,便道:“将她头发扯散,放在床上,一会子你迎下崔家公子便可自回寺里去了,晚上我自会给你解药和赏银。”   张妈妈闻言忙将秋萍抱了进去,等她回身时石屋门口已没了锦瑟的身影。她匆忙地出了石屋,不安地守着片刻果见将才秋萍扔石头的那处坡地爬上来一人,可不就是那崔公子。   崔公子身后还带着个小厮,两人冲将过来,那崔公子面上带着隐忍不住的兴奋和期待,见张妈妈站在石屋外却是微微一愣。   早先那侯府的管家可说了,会叫个丫鬟将姚家四姑娘弄进石屋里去的,如今怎成了个婆子。   崔公子微诧,张妈妈已是快声道:“公子赶紧的!人已经在里头了!”   听了这话,再想到锦瑟那绝美的容颜,崔公子哪里还能顾念这些小事,只当临时出了状况。这便冲张妈妈点了头便兴冲冲地进了屋,而张妈妈眼见石屋门关上,这才松了口气,冲那小厮道:“你守着你们公子。”言罢她便脚底抹油地跑了。   崔公子进了屋,勉强适应了光线就见窗户下的破床上躺着一个曼妙的身影,他兴奋地搓了搓手,这才几步到了床前,只瞧着那静静躺着的身影下头已是肿胀难言。   他吞了吞口水,将腰带一扯便扑了上去,两下脱掉床上人儿碍事的裙子,两条优美的腿便在晦暗的光线下显现了出来,他用手一摸只觉滑腻的像刚出笼的嫩豆腐,他已是兴奋得禁不住身子滚烫而抖动了起来。   他瞧向面容隐在床角的人,本想将她散在脸上的长发撩开好好瞧瞧那冰雪般的容貌,可又念起那侯府管家说叫他行事快些的话来。那王管家可说了,叫他一进屋便赶紧让小厮报信儿,等王管家带了人来,他也能刚好完事儿,这事便真就板上钉钉了。   想着这话,崔公子生恐耽误了时间坏了事,加之下头已是等不及了,念着以后来日方长,他便将裤子一扯,也不再耽搁,胡乱摸了两把女子丰腴的胸和曼妙的腿,一时有感叹这姚家姑娘小小年纪没承想身子已发育的如此销魂,手便禁不住都抖了起来,再不多等,便发作了起来。   外头小厮早便发了信号,听见从屋里传来的自家公子那兴奋到极点的嘶吼声,小厮也觉口干舌燥起来。好在里头还床板摇曳,小厮便听到了喧嚣之声。果然不过眨眼功夫便有两拨人分别从山道的上面和下面汇集过来,小厮忙冲石屋中喊了一声。   这带人从山下过来的却正是万氏一行,而自山上下来的却是谢少文和姚文青一行。却说万氏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带着丫鬟婆子们匆匆往这边赶来,在山道上瞧见受伤的白芷,她已是心中大定。   可按她的谋定,秋萍将锦瑟扔进石屋,便该满脸焦虑地跑来向她报信,只说突然走到这里肚子疼起来,故而便寻地方方便了下回来就不见了锦瑟身影,这样她才好痛骂秋萍一阵,再发动了众人寻找锦瑟,很快便就能发现锦瑟已被那崔家公子糟蹋了一事。   如今她已带着人到了这石屋处却仍旧不见秋萍身影,万氏便有些微微担心,只眼见这从山道上下来的谢少文一行也没有秋萍和锦瑟的身影,万氏便又安心了些。又上得两步山,那石屋处已一览无遗,见石屋门口守着那崔公子的小厮,万氏的心算是彻底落回了肚子里,哪里还有心思细思秋萍去处。   她带着丫鬟婆子匆忙迎上谢少文几人,见姚文青被两个小厮抬在临时做的担架上,她扑上去便是一阵心肝肉的喊。姚文青安慰了万氏几句,万氏这才用帕子压了压眼睛,道:“好在伤的轻,不然可叫姨母如何对得起你那可怜的母亲,都怨姨母,好端端的干嘛非拉着你们姐弟来赏什么梅花。若是安生在寺中待着,也不会出这等事情。”   她言罢,谢少文才注意到竟是没瞧见锦瑟的身影,显然姚文青也发觉了,忙问道:“姐姐呢?”   万氏这才换上一幅诧异的神情,四下一找寻,惊道:“你姐姐一听你出了事,便要上山来瞧。我早便叫秋萍和白芷丫头伺候着你姐姐上山接你来了啊,半道白芷摔伤了,已被送下了山。怎么,你们没瞧见锦丫头?”   谢少文和姚文青闻言便慌了,却也是在此时,又有一队人匆匆地叫嚷着往这边来了。众人瞧去,却见这是十多个百姓,他们好几个手中都拿着棍棒,那带着众人打头往这边来的是个中年男人,他口中还急嚷嚷地喊着。   “乡亲们快些,那采花的毛贼就在那处石屋里,老汉我亲眼瞧见他将个黄花大闺女迷晕,和小厮一道将人抱进屋的!”   他言罢后头几个拿着棍棒的百姓已叫嚷了起来,脚下更是加快往这边冲来。   “快!莫叫那混账东西跑了!”   “是啊,咱们得再快些,兴许还能救下那可怜的女子。天杀的,也不知是哪家的闺女竟是遇到这样的事儿。”   “对对!千万莫叫糟蹋了才好!”   ……   这些声音清晰地随风飘了过来,落在万氏耳中当真是中听的很,可姚文青和谢少文已是齐齐变了面色。两人一道往那石屋方向瞧去,果见一个穿青衣做小厮打扮的青年正畏畏缩缩地往屋子里喊着什么,复又面色焦急而忐忑地往这边瞧,似生恐他们过去一般。   谢少文脑子哄得一声响,姚文青更是惊得从担架上坐了起来,心中狐疑不定。   昨日柳嬷嬷到客院时便曾隐晦地提醒他要防着些武安侯府的人,今日他一直也在观察谢少文和万氏,当时在亭子中,万氏令他随着谢少文到这山上拜文帝,他心中便有些不宁,姐姐帮他理衣裳时却飞快地往他的手心塞了一张纸。将才他趁人不注意打开看过,姐姐令他防备侯府的小厮,若然被害便伪装受伤,一切待回去再言。   他虽心中有疑,可却也隐约琢磨出了一些想法,自是一切都听从姐姐的,可如今骤然听闻姐姐会有危险,他怎能不惊!   他的腿本便是装的,其实根本就无碍,此刻欲跳下地往那石屋奔,却又猛然握住拳头忍住了。此刻他不能惊,他该相信姐姐的!   姚文青的一番挣扎略过不提,万氏此刻却已换上了惊恐的表情,大喊一声,“锦丫头,我的儿啊!”言罢她竟是身子一晃便往姜嬷嬷身上倒,姜嬷嬷匆忙扶住她,谢少文见此情景越发肯定那石屋中的女子极可能是锦瑟。   眼见那边百姓们已往石屋奔去,他忙稳住心神大喝一声,“都随我去救人!”   他言罢万氏忙点头道:“对对,救人,文哥儿快去,若真是锦丫头,母亲……母亲也不活了。”   谢少文心中焦虑也顾不上安慰哭泣的母亲,快步便带着众人也往那石屋去了,而万氏也忙叫姜嬷嬷按住欲起身的姚文青,吩咐了小厮抬着他一道往石屋去。   姚文青躺在担架上,瞧着万氏那惺惺作态的模样却是紧握了拳头,一双眼睛都通红了起来。   到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若然万氏真是个好的,此刻本该想法子遮掩,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尚未查明那屋中女子就是姐姐,万氏便口口声声的这么认定了,还几句话叫众人都这般觉着。她这是面上已惊慌失措,实则毁姐姐声誉啊!更何况今日姐姐不会平白叫他装假,他离开时姐姐还好好地,如今却不见了踪影,不是万氏动了手脚又是什么!   姚文青此刻恨不能跳将起来一拳砸在万氏那张装腔作势的脸上,只想着姐姐既早有警觉,定已脱离危险,他生恐坏了姐姐筹谋,这才耐着性子隐忍不发。   众人一齐奔至石屋处,那守屋的小厮分明慌乱,欲推门进屋通风报信,一个穿短打手握长棒的男子忙大呵一声上前便将小厮的双手反剪压在了地上。却与此事,里头竟正巧传出一声女子尖锐的叫声,接着便响起了哭泣声,和拍打声。   众人齐齐一惊,正呼喝着欲往里冲,谢少文已快步上前挡在了门口,道:“乡亲们且慢,如今里头是何情景尚且不知,乡亲们堵在这里左右那歹人是跑不掉的,且顾念下里头姑娘些吧。”   他面上力持着镇定,心中早已慌乱难言,只本能地护着不叫人冲进去。心想着若里面真是锦瑟,岂能叫这些人瞧见她不堪的模样。   而这些百姓皆是在山上游玩的附近村民,他们也都是听闻这里有人光天化日地将抢掠民女意欲胡为,这才仗义之下前来捉人,如今听了谢少文的话,也觉有理,若然众人都冲进去,那被玷污的姑娘只怕当即便要撞墙。   “对,那歹人是跑不掉的,这位夫人快叫几个妈妈冲进去救人才是妥当!”   见阻挡了众人,谢少文听着里头传来的动静倒不知该如何举止了,只觉身上一阵阵发软。而万氏本也没想着叫这些人瞧见里头情景,她只是想坏了锦瑟名声,却没想着害锦瑟去死。   在她想着,一会子婆子们冲进去瞧见锦瑟便出来说些含糊的话,只要叫这些百姓知晓里头姑娘是和侯府订了亲的姚家姑娘,她自会叫婆子澄清锦瑟还未曾遭辱。这样将来便是退了亲,一来世人心知肚明说不出侯府的错来,再来也算是全了锦瑟的名声。崔家不敢得罪侯府,但也不敢得罪姚氏,自会乖乖地到姚府下聘将锦瑟迎娶回去。   万氏见一切都往自己想的方向走,心中暗喜,面上却惊慌着冲侯府的婆子们道:“是,是,你们快进去瞧瞧……”   她言罢,姜嬷嬷便唤了三个婆子欲冲进屋去,谢少文这才失神落魄地闪开。   而那些百姓眼见万氏和谢少文神情不对,已想到只怕这里头的苦主和两人有关系,很可能就是他们家的姑娘,一时间不觉小声议论着,瞧向谢少文和万氏的目光就饱含了同情。   姜嬷嬷带着人冲进去,石屋中很快便响起了婆子的惊呼声,那一直尖叫哭喊的女子倒是没了声息。众人不觉面色不一,有人已禁不住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瞧。   眼见就要得逞,只待婆子出来暗指那屋中之人是锦瑟便好,万氏心中亟不可待,握了握拳头才勉强不止面上露出破绽,她正有气无力地倒在秋铃身上,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这是怎么了?老奴见过武安侯夫人,武安侯世子。”   万氏回头却正见平乐郡主身边的赵嬷嬷带着两个丫鬟过来,她微微一诧,接着心中又是一喜。她本便是想着请了镇国公府,江宁侯府,和萧府的人来见证这一幕的,可后来生恐这些人太过精乖,若然瞧出什么破绽来反倒不好,念着这事儿只要发生,流言便会瞬间弥漫,寺中很快便会听闻消息,也是一样的效果。故而她便没再动引江安县主等人过来的念头,如今竟在这节骨眼上瞧见赵嬷嬷,万氏真觉是连老天都在帮助侯府,反正现在一切已经落幕,赵嬷嬷便是再精明也瞧不出端倪来。   她心中高兴,面上却仍旧一副惊惶模样,冲赵嬷嬷摆摆手竟是疼心的说不出话的模样。刚巧屋中两个婆子将衣衫不整的崔家公子托了出来,打头的姜嬷嬷欲言又止地瞧着万氏,一副不知该怎么禀告的慌乱模样。   万氏却错会了姜嬷嬷的意思,暗恨姜嬷嬷这会子竟不会说话了,她干脆也不待姜嬷嬷说话便惊呼一声,“锦丫头,我的儿啊!”言罢竟是两眼一翻便要晕倒。   她这一吼,围观的百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便议论了起来。那边侯府的丫鬟们也是一阵骚动,议论纷纷。   “竟果真是姚姑娘吗,姚姑娘和咱们世子爷可是早订了亲的,这可如何……”   “快别说了,没见夫人都晕过去了。”   ……   这边的议论声很快便传到了竖着耳朵听声的百姓们耳中,姚家本便是当地大户,锦瑟的祖父又声名显赫,她的父亲更是在江州知府任上过世的。这江州地界儿还真没几个是不知姚四姑娘和京城武安侯世子定亲一事的人,这会子已然明白了屋中那被糟蹋的是何人了。   “竟是姚家的四姑娘?不能吧,何人竟如此大胆……”   “当真可怜,这事……可叫这姑娘怎么活啊……”   ……   一时间众人唏嘘不已,想着一个好端端的名门闺秀竟是落得如今境地,再想着锦瑟父亲任江州知府时可谓清廉为民的好官,一时间更觉难受,皆是鞠上一把同情泪,只念着将那毁人清白的歹人惩办打杀了才好。   可他们也都知道,这事儿他们说了是不算数的,如何行事还得看这武安侯府和姚家,再来敢动姚家姑娘的只怕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这大门大户的最是注重名声,出了这种事是势必要遮掩的,多半姚四姑娘这个亏是白吃了,说不得还要嫁了那屋中禽兽为妻。   众人心中念叨着,果然那武安侯夫人一个示意,武安侯府的下人们便开始想法子遮掩了,已有武安侯府的下人来劝众人离开。   见事态发展到此,姚文青才再忍不住了!如今里头女子是谁还没定论,若然叫这些百姓就这么离去,那才真真是一切都完了!   他登时便跳将起来,冲着那武安侯府劝百姓离去的奴才们怒喝一声,“谁说那里头的便是姐姐?!如今尚弄不清楚里头的是谁,你们便敢将脏水往我姐姐身上泼去,敢问你们这些个奴才可将姐姐放在了眼里?可将我姚府放在了眼里?果真是侯门府邸,好一个侯门恶奴啊!”   他一言众人便听出了里面蹊跷,皆觉这里头有猫腻,一时间便就又站定了,姚文青这才瞪向万氏,怒道:“敢问武安侯夫人这是何意?您并不曾看到里头女子便是姐姐,也不曾听奴才们回报那是姐姐,为何却如此肯定,如此急切地将脏水往姐姐身上泼?您这是未来婆婆当有的反应吗?”   万氏见众人狐疑的目光看来,一时也怪刚刚不该太过心切,她也万没想到此刻姚文青会出来搅局。只她一心认定里头的人就是锦瑟,所以是一点都不怕姚文青闹。在万氏看来,姚文青这般只能叫锦瑟越发难做人罢了。   她想着,不觉面带泪痕地颤声道:“青哥儿好孩子,姨母知道你和姐姐感情好,可……你快莫要闹了,且于你姐姐留些颜面吧……”   姚文青闻言怒不可遏,眯着眼盯向谢少文,怒道:“世子爷呢?你也认定了那里头的就是姐姐,也是要将脏水一股脑地往我姐姐身上倒吗?”   姚文青却是要激谢少文进去求证了,他这是在赌,赌那屋中女子绝非姐姐!   谢少文这才惊醒过来般,他此刻已被不知的恐惧折磨到了极点,闻声他一个狠心便往屋中冲去,只念着是不是锦瑟一看便知,他再也不要承受这种折磨,瞧个清楚,也好心伤到底,好过此刻钝刀子割肉。   他冲进去,姜嬷嬷却是一挡,只因那屋中的秋萍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闺女啊!她此刻心中是糊涂一片,脑中是一片空白,只想遮掩了此事。将才见众人已认定了屋中人是锦瑟,她是多想就这么将错就错下去啊,这才犹豫着没过去将屋中的真实情况告之万氏。   如今眼见谢少文要冲进去,姜嬷嬷自是要挡的,可她哪里拦得住此刻已然疯狂的谢少文?   谢少文将她一把推开便冲了进去,姜嬷嬷倒在地上,脸色已飒白起来。   谢少文进了屋,见屋中一个男子正匆忙地收拾着衣裳,而那靠墙的地方窝着个衣衫凌乱露出大腿的女子,他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又定睛瞧了瞧却是身子猛然一震。   谢少文可不同那崔公子,崔公子昨日只匆匆瞧了锦瑟一眼,将才又是在情急的坏境下,自然辩不分明。而谢少文虽和锦瑟分别三年有余,可对锦瑟的气质容貌依然比崔公子要熟悉的多,只这一眼他便发觉了那女子绝非锦瑟。   万氏见姜嬷嬷跪倒在地,眼巴巴地瞧着那门口方向,一脸惨白,像是末日要来了,正道姜嬷嬷此刻上了道,演戏演的不错,谁知那厢谢少文已一手拎着个男子,一手拽着个女子走了出来。   万氏先是瞧见那女子凌乱的衣衫和模样,她心中一喜,接着便觉不对,若然是锦瑟,儿子怎会将人拽出来!?定睛一看,却见那女子一头乌发早已散乱地披在肩上,上身倒还算齐整,只那裙子却似被扯坏了,露出半条雪白的小腿上,其上斑斑点点的却赫然是血迹,似昭示着将才便在这臭烘烘的石屋发生的所有肮脏事。她显已被吓坏拼命地扯了那散乱的长发往脸上折,复有抱着双臂往后缩,一旁姜嬷嬷更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啊地大叫一声我的儿便扑了上去将人挡在了什么。   这女子!这女子竟是秋萍!万氏登时瞪大了眼睛,愣住了,面上红白相交,怎么也做不出高兴的样子来。   便闻一旁的赵嬷嬷这才诧异地道:“哟,夫人这是怎么了?瞧着倒似受了打击一般?”   言罢见众人皆去瞧万氏,而万氏显然一时间变不过神情来,面容狰狞起来,赵嬷嬷才又道:“夫人怎会觉着这里头的会是姚四姑娘呢?这话真不知是怎么说的了。”   赵嬷嬷言罢,众人便更觉奇怪了,不过很显然这被拉出来衣衫不整满脸泪痕的姑娘不是先前大家皆以为的那个姚家四姑娘,那为何武安侯夫人却口口声声嚷着是姚姑娘呢。   大家诧异着,又见万氏神情果然不对,心中就泛起了嘀咕,瞧向万氏的目光也有些怪异起来。   这世上哪里有上赶着往自己未来儿媳妇身上泼脏水的人?这里头分明便是有猫腻的。百姓们因向往大家族的富贵,又听多了大家族中的肮脏事儿,如今好容易亲眼见证了一回,自是个个兴奋的都成了乌鸡眼。   那脑子反应的却是一点都不比宅门里的人差,不过片刻间已有人猜到了武安侯府是否想借此事悔婚令聘高门之女的可能。   百姓们都如是想了,那谢少文想着今日的种种,念着锦瑟说从未收到自己所送物件的事,还有母亲总拦着自己去姚府的事,便更对万氏起了疑。   他目光复杂的瞧向万氏,那眼中含着痛心,质疑,难过,更有深埋的怨恨。万氏何曾在儿子眼中瞧见过这等神情,一时间只觉眼前发黑。她做这种种可都是为了这个儿子啊,如今弄成这般,她却还不明白差错出在了那里,岂能不急?岂能不慌?   也是在此刻,众人身后响起一个如珠玉落玉盆般清雅悦耳的声音一下子夺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姨母,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文青,你怎站着!不是受伤了吗,快快躺下,且莫任性。”   ------题外话------   谢谢亲亲想飞的猪宝宝的打赏,下章美男齐上阵一起虐万氏哦。   晕,早上设置的自动更新居然说我涉H把稿子给我扣后台了!   五十六章   众人闻声望去,正见一个穿碧色锦衣,带帷帽,身段高挑纤细的身影缓步走了过来,虽是瞧不见那姑娘面容,但只从那从容的举止和那温雅的语调,便叫人觉着定是位教养极好,又极貌美的闺秀。   眼见她缓步过来,关切地拉了将才怒斥武安侯府的那青年来回的瞧,便知这位定就是姚府四姑娘,先姚知府留下的千金了。   而这位姚小姐的身后还随着一队人,两位气度容貌皆一等一的公子,以及几个身着锦衣打扮富贵的丫鬟和小厮。   万氏木愣地瞪着凭空出现的锦瑟,心中有些发慌。赵嬷嬷已是关切地上前扶了她,道:“夫人您没事吧?您瞧姚姑娘这不是好好的吗?快莫慌了!姚姑娘将才和丫鬟走散了,好在正好遇上老奴一行。我们世子和萧公子今儿也是好兴致到这后山来赏花,听说姚公子受了伤,自是要亲送了姚姑娘上山的,这往山上也并非一条道,许是给走岔了。”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也有那缺根筋儿的只当是误会一场,可多数人都知道这事不简单,但看那武安侯夫人一张变幻不停的脸,还有那武安侯世子瞧向自己母亲的目光就知其中猫腻。   万氏此刻心中却又惊又惧,又悔又怒,因她一时间弄不清楚到底是谁坏了她的事。是姚锦瑟察觉了端倪一直在和她演戏?还是姚锦瑟运气好,当真是凑巧躲过了一劫?更或是她的算计被镇国公府察觉了端倪,镇国公府出手帮姚锦瑟躲了这一劫?   若然是前头两者倒还不算太可怕,若是后者,那可真真是糟糕透顶了,那便说明镇国公府是决议要对上武安侯府了。偏她这次行事被抓到了错处,若然武安侯府因此事被镇国公府拿捏住,那可该如何是好。只怕回去,夫君便头一个不会绕过她啊!   万氏的惊惧此刻还真没几个人关心,此刻瞧热闹的百姓们只奇怪,既然这屋中被糟蹋的女子不是姚家姑娘,那她到底又是谁?   似回应众人的想法,便闻那姚家姑娘惊疑一声,道:“秋萍?你这是怎么了,刚刚我不过行到这里头晕一下,你便不见了踪影,好在我寻你时遇上了镇国公府的人。你将才去了哪里啊,可急坏我了,你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锦瑟言罢也不待秋萍回答便自冲万氏福了福身,歉疚地道:“姨母叫您的丫鬟带我上山,我却没能看顾好她,还望姨母莫要怪罪于我。”   万氏闻言恨的牙痒痒,此刻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她上前关切地拉起了锦瑟,这才道:“这怎能怪你,你这孩子也真是,哪里有主子照看奴才的道理!姨母叫她陪你上山,她却将你自己仍在此处已是该死,如今遇到歹人却也是她的命道,怎能怪你。”   众人见锦瑟如此知礼,又见她如此恐慌,心中已又转念。若这武安侯夫人是个好的,这姚姑娘又怎会这般小心翼翼?那石屋中的女子竟是武安侯府的丫鬟,好端端的怎会被拉到这屋中被糟蹋了,再想着将才锦瑟说走到这里头晕,丫鬟又不见了踪影的话,便是那脑子缺根弦儿的也琢磨出异味儿来了。   心道好在是姚家姑娘运气好,刚巧就碰上了镇国公府的人,不然还不知会怎样呢。   万氏见形势急转直下,瞬间便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心中岂能不急?这一急之下倒真叫她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儿来。   画像!那张画像!   当时她为了勾起那崔家公子的心来,可是叫管家送了一副姚锦瑟的画像给崔公子的。这崔公子如此看重姚锦瑟,八成是要将那画像戴在身上的!有了那画像虽是想将脏水往姚锦瑟身上泼有些牵强,可多少是能扭转下局面的!   她这边想着,已是怒目回头瞪向那崔公子,呵斥道:“说!你到底是谁?我侯府丫鬟岂是你随意能糟蹋的!”   那崔家公子一直捧在家人手心锦衣玉食的长大,除了吃喝嫖赌玩女人以外实就是个窝囊废,他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这次的事儿本便是侯府的管家撺掇他,他一来起了色心,再来也想借机攀上侯府,也好叫他那历来瞧不起他,如今却正着急上火四处寻门路的爹好好瞧瞧,他这个儿子也是个有能耐的。   直到刚刚婆子冲进去他还一直以为屋中女子是首辅千金,待出了屋瞧清楚那秋萍的长相,看到那虽清秀,却绝及不上姚家姑娘半分姿容的面颊,他才算知道自己弄错了人。   可他怎么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一时间竟是愣住了。待到锦瑟出现,他更是一时将目光放在锦瑟身上,一时又去瞧哭泣不止的秋萍,显然已慌了神。   如今万氏将矛头直指他,崔公子吓地一呆。万氏见他不上道,便又呵道:“说!你这厮是怎么瞄上我侯府婢女的!又是如何毁了她清白身子的!”   万氏这是在提醒崔公子那副画的事,是在隐晦地叫他用那副画来攀咬锦瑟。偏那崔公子是家中的宝蛋子,压根就没经过什么事儿,如今却也知道闯了祸事,心慌之下更是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   万氏的话他别说听出弦外音了,便是听都没能听清楚,只瞧着万氏冲他使了火,吓的瑟瑟微抖。其实他便是真要开口锦瑟也有法子两句话堵住他的口,退一万步来说,便是他真胡乱攀咬了,既说的不是事实,锦瑟便也不怕,她也自有能力将自己澄清了。   见万氏如今已经是穷图匕现了,锦瑟掩在面纱后的唇角微微勾起,接着她才惊呼一声,“啊!”   言罢却是捂了脸,匆匆往后头避去,她做这般反应,却是刚刚才因万氏的话得知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一般。她一个姑娘家,听到这样骇然之事,也却当是此种反应。   镇国公府的丫鬟和姚文青一道护了锦瑟退后,众人见锦瑟这般,无不赞声,到底是大家闺秀,这若是一般人家的闺女有这等热闹看,少不得会因好奇留下来的。   萧韫和杨松之见此却神情不一,一个目光微闪,唇角微微扬了下。一个却是死命地握着拳头,才勉强撑起一副冰冷面孔来。   而万氏见锦瑟这般,又见那崔公子完全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直气的五脏翻搅。便闻萧韫上前一步,劝道:“夫人为此等人生气着实不值,既他不说,不若便搜搜他的身,兴许能发现什么指明他身份的物件。”   萧韫这话当真是正合了万氏心意,她简直觉着眼前面带笑容,眸带安抚的公子分明就是她的救星,忙是点头,道:“是是!快,给我搜他的身!”   两个婆子闻言冲上前去便扯开了那万公子的衣裳,一张纸笺便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飘了出来,悠悠晃晃地落在了萧韫脚下。   万氏见那纸张飘出来简直都快喜的哭出来了,她没来得及去捡,已有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将那纸张捡了起来,正是萧韫。   萧韫见众人目光尽数落在自己手中纸张上,不觉无辜一笑,接着才缓缓展开了那纸,可只瞧了一眼他便似受到了惊吓,又迅速地将那纸折叠了起来,面色极为古怪。   “那上头是什么?”   “是啊,快叫大家也都瞧瞧!”   已有那好奇心强的人忍不住吆喝了起来,萧韫反倒面有难色地将那纸遮了遮,道:“只是副混账诗词罢了,当不得一看。”   听他如此说,众人自是更加好奇,叫声更大。而万氏只当萧韫要袒护锦瑟,她哪里肯?当即便逼前一步,道:“这受害的乃是我侯府的体面丫鬟,此事万不能就此算了,萧公子还是快将那纸交予本夫人吧。”   萧韫闻言犹且蹙了下眉,这才不确定地瞧着万氏,道:“夫人果真要看?一定要看不行?”   万氏眯眼,心中冷笑,自然毫不犹豫地回道:“正是,一定要看!”   萧韫这才磨蹭着将手中的纸张交到了万氏手上,那万氏刚展开,便听身后凑上的赵嬷嬷惊呼一声,“呀,这……这上头画的不是夫人您吗?!这……这怎么会啊!”   杨松之闻言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微瞪大,却是忍不住瞧了一旁萧韫一眼,眼见他温润的面上还挂着怜悯之情,正用一双温和又同情,无奈的眸子瞧着万氏,杨松之险些没笑出声来。   强忍之下,他抽了抽嘴角,这才别开了头。想着方才萧韫再三询问万氏,又拦着万氏瞧那画像的情景,再想想这厮笔走游龙时一派谪仙的举止,杨松之更是禁不住暗叹。   真真是没想到,一向行事温和,素有君子之称的萧韫萧伯约竟然也有如此蔫坏的时候。只想到锦瑟那日在屋中劝解姐姐的话,杨松之却又心中一沉,暗赞一声画的好!   这边杨松之暗自乐着,那边万氏听到赵嬷嬷的话时却正好瞧清那画上人的面容,再听这一声大喝,哪里还能受得住,登时心便一慌,头脑一空,手更是跟着发软,那纸便没能捏住竟是掉到了地上,这下子不少人都瞧清了那画中人。   那纸上确实是画了个女人,这女人年纪已然不小,做妇人打扮,面容却带着娇艳的风情,那模样可不正是眼前这位夫人的样子!   一时间好些人已又转开了心思,不少人都在心里想着,这事的内情原来是这样的。   这位京城来的贵妇人在江州寻了个小情人,今日相邀了小情人见面儿,可不知怎的竟是被府中的奴才察觉的端倪,她便设法想将祸水引到自己未来的儿媳妇身上。这样一来洗清了自己,再来也能退了亲。毕竟这样一个连妇道都不守的妇人,嫌贫爱富,趋炎附势也是正常呢!如此想着已有那气不过的嚷嚷了起来。   “哟,这么老了还不安于室,真真是伤风败俗!”   “何止是伤风败俗,简直是骇人听闻!”   “啧啧,今儿算是长了眼界了,只怕那武安侯小妾成群,这夫人才会……嘿嘿……”   ……   难听的话句句入耳,万氏已承受不住突来的打击,面无人色,不知该如何反应了。半响她才猛然一咬舌头,直咬出一口血来,接着她借着这股清醒劲儿,紧盯着那崔公子,厉声道:“说!何人要你害我!来人,还不快给我狠狠的打,我便不信他不吐个实话出来!”   崔公子闻言也知坏事,调戏姚家姑娘和勾搭武安侯夫人,这两样罪名何轻何重他却是分得清的,如今已然这般他才想着定要澄清,正欲说自己倾慕姚家姑娘,故而身上放了她的画像,却不知怎地变了样子。   “我,我本是仰慕……”   他刚刚张口那边锦瑟却匆忙奔了过来,她跑过来便扶住了万氏,一脸担忧地道:“姨母千万莫气坏了,这等混账东西根本不值得大家信任,他说的话没人会信,他身上掉下来的东西自也没人当真的!”   她言罢便又冲谢少文道:“文哥哥,你还不快叫人堵了这厮的嘴!难道就由着他信口污蔑姨母吗?!”   谢少文早便被这一堆的变故惊得脑中一片混乱,一会儿是锦瑟,一会儿是母亲,偏两人皆是他在乎之人,这叫他一时根本理不清思路,早便形同木偶僵立在哪里了。他变不明白,明明将才他才和母亲和锦瑟笑语宴宴的赏花,怎么转眼间便成了这般状况。   此刻听闻锦瑟的话,听她唤出今次见面后第一声文哥哥来,谢少文才恍然惊醒过来。他瞧向锦瑟,隔着她面上轻纱,已能想象她恳切焦虑的目光,她担忧的语调带着颤抖,是那般的为母亲心急而不平。   他又何曾不气恨?!听这崔公子竟说出仰慕来,当即便只道他还要攀咬自己母亲,又心恐这不知来路的崔公子是侯府敌对派来毁母亲声誉的,登时他便大喝一声,道:“给我堵上他的嘴!”   万氏闻言,见自己的儿子竟如此糊涂,竟一心相信身旁的女人,却完全不为自己这个生母考虑,她哪里还受得了。一时间气急攻心,一个恼恨便推了锦瑟一把,她明明感觉用不上力气,偏锦瑟就惊呼一声竟像是受到了大力推撞一般纤细的身子便飞了出去,直跌倒在了地上!   “姨母……”她倒下后那头上戴着的帷帽便撞飞了,登时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容来,她自地上强撑起身来,兀自定睛瞧着她,那面上神情是那般的无助,伤心。她的眸子中写满了痛心,无奈,不置信,还有一丝隐忍的怨怼,颤抖着声音道:“我知道姨母被恶人如此污蔑定然气愤,可姨母也不能……”   话未完,已是睫毛颤抖兀自别开了头,压抑了下到底没能忍得住滑过两串珠泪来!这摸样端的是楚楚可怜,隐忍委屈,良善可欺。   过犹不及的道理锦瑟是极清楚的,这会子若再毫无怨言,那便显得作假了,反是她这般隐忍的指责更叫众人和她站在一起谴责万氏。   众人见锦瑟被推倒,再见她这般模样,哪里不明白,姚家姑娘这分明是平日里就被武安侯夫人这个恶妇给苛待的狠了,这才会如此表现!本是多么温婉雅致的姑娘,多么尊礼知义的姑娘竟被逼迫的再难掩饰感情,这万氏平日里该是怎么样苛待的她啊!众人又哪里会不义愤填膺?说到底锦瑟是江州的姑娘,休说锦瑟祖父,父亲有恩于江州父老,单单万氏在江州地面儿如此欺负他们江州的姑娘,这便叫众人无法坐视不理。   登时那谴责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有那要冲英雄的更是挥舞着拳头欲上前去。   “怎能如此恶毒!好端端的竟就动起手来,简直是粗妇!”   “果真是不要脸,偷汉子不说,竟还如此欺负个小姑娘!”   “是啊,这什么人啊,简直就不算人!连畜生都不如!”   ……   百姓们自是不会注重什么语言辞藻的,说出的话直接而难听,万氏何曾丢过这样的人,何曾被这样指点过?一时间满眼都是那些凶恶的面容,厌弃鄙夷的眼神,满耳朵都是那谴责的声音。   眼见赵嬷嬷将锦瑟扶起来,也鄙夷地瞪着她,眼见她的儿子此刻竟呆愣在一旁兀自瞧着姚锦瑟那贱丫头竟没过来护着她的打算,万氏只觉一阵胸闷,竟是气火攻心直挺挺地往后倒去,闭眼间尚且听到一声焦虑担忧的惊呼。   “姨母!”   万氏听到这声呼喊,直气的差点没再憋过劲来,到底心气儿耐不过身子不济,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谢少文见此忙上前扶起她,惊呼两声,“母亲,母亲!”   锦瑟这才焦虑地奔了过去,满眼蕴泪地哽咽道:“都怨我,都怨我,我怎能……怎能一时糊涂和姨母置起气儿来,文哥哥快将姨母送回寺里请济慈大师好好看看吧。”   谢少文听锦瑟的声音饱含了担忧,他将万氏揽起,这才瞧向锦瑟,见她眸中含泪,一脸内疚,谢少文的心头便是一痛。一方面怜惜锦瑟善良,一方面担忧母亲,更多的又是对母亲陷害锦瑟的痛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轻声安慰锦瑟,道:“怨不得你,是母亲……”到底是儿不言母过,纵使觉着将才母亲不该那般推锦瑟,可谢少文也说不得什么,他蹙眉叹了一声,才又道,“妹妹受委屈了……”   锦瑟没作答,那边姚文青也忙道:“文哥哥快送姨母回去庙里吧,将才我也是情急竟顶撞了姨母,真真是万分悔恨。我已是好了,文哥哥且快快用这担架抬着姨母,万不可耽搁了姨母的病啊。”   他言罢尚且往地上跺了跺脚,复又极疼般曲了下腿。众人见他这般,想着将才这姚家公子听到姐姐失踪都没能下得了担架,后来还是被逼的紧了才跳下来,便都觉姚文青是伤的极重的,如今他这般当真是以德报怨。瞧着这对姚府姐弟的举止,再对比那万氏狠心推倒小姑娘的作为,当真是叫人不知该如何感叹了。   “青哥儿也受了伤,锦瑟妹妹看顾着他慢走,我便先送母亲回去了。”谢少文这会子却没功夫琢磨更多,只匆匆和锦瑟交代了一句,便忙吩咐婆子将万氏抬上担架,由几个婆子架着匆匆往山下去了。   锦瑟目送着武安侯府的人抬着万氏前呼后拥地匆忙离去,眸光闪烁着担忧的泪光,心中却一片轻松,只一点她不甚明了,那副崔公子怀中的万氏画像是怎么回事?   将才她避到后头,当画像掉出来时便微微一诧,而文青已僵了身子,她安抚地拍了他的手,文青才勉强笑了,目光却盛满了怒火和焦虑。她本也以为那张纸是万氏污蔑自己的证据,却万没想到形势会陡然生出如此变故。听到赵嬷嬷的喊声,她也着实惊异了一下,更勿要说万氏了。之前看万氏迫不及待要搜崔公子的身,想来万氏是知道崔公子身上有一副画像的,那画像自该画的是她姚锦瑟才对,这般说画像是被人中途给掉包了。   之前张妈妈明明说过崔公子的身上没有发现画像,是她偷懒骗了自己?还是那画像在张妈妈撞崔公子时已被人摸走了,之后才又被掉包放进了崔公子的怀中?那张妈妈的性情她是了解的,最是胆小怕死,她万不会也不敢骗自己。那么只能是有人在张妈妈之前便拿走了那画,会是谁在帮自己?   其实早先她也想过在崔公子身上放些万氏的画像之类反害万氏的,可此事若然做的时机不好,叫那崔公子在进石屋前发现了怀中物品被掉包便就糟了。故而她犹豫一下,便放弃了这个机会,却没想到有人竟和她想到了一处,而且还做到了此事。   锦瑟思及着相帮自己的人,眸光闪动理了理思绪。想到当时萧韫那两句话倒有几分臆测。这画八成是萧韫换的,因当时提出要搜崔公子身的便是他,后来阻万氏看画的也是他,他这句句向着崔氏,却是次次将崔氏往万劫不复中推,若非他早便知道那崔公子怀中有万氏画像又怎会如此行事?   可他为何要搅进此事中来?此事若然是杨松之为之锦瑟倒还有些理解,一来是她刚救了平乐郡主,再来镇国公府和武安侯府本就是对头,此刻趁机对武安侯夫人下手也在情理之中。可萧韫……萧家和武安侯府历来是没有什么往来的,萧韫瞧着倒和杨松之关系不错的样子,他是为了帮杨松之?还是这事是两人一起做下的?   昨日在确定万氏果真要对自己下手时候,锦瑟是做了几件至关重要的事的。   其一便是唤蒹葭悄悄给她缝制了一个宽口系带子的油布口袋,里头塞满了棉花,她今日将那油布口袋藏在袖子中,万氏将那肉桂鸽肉汤推过来时她便有防备,那药膳汤香味甚浓,显是为了遮掩里头的下的料,再来万氏既要退婚,也没那等为她调理身子的好心。   这油布口袋不过是昨日她做来以防万一的,倒不想竟真用上了。当时她捧着那汤借着谢少文盯着的由头假意害羞,身子转过去用袖子挡了,却将那汤尽数倒进了油布宽口袋子中,汤迅速被里面棉花吸收,拉上袋口笼在袖子里,因冬日穿的本就厚重倒是一点都不叫人察觉。也是幸亏了当时万氏将丫鬟和婆子们都屏退了下去,故而并没人察觉她的这番小动作。   她所做第二件至关重要的事便是请了赵嬷嬷今日到后山来一趟,这事她是叫蒹葭去传的话,她虽没有说缘由可赵嬷嬷听罢却当场就答应了。说起来,今日之事本便是锦瑟和镇国公府双赢的,即便她没有说缘由,赵嬷嬷是明月郡主身边的得力人,只怕稍微一打听知晓她今日要和万氏到后山来赏花,赵嬷嬷便能有所联想。今日她自来山上,万氏搞出来的动作又如此之大,赵嬷嬷自是能寻过来添一把柴的。   至于锦瑟请赵嬷嬷过来的用意却有三个,一来揭露万氏丑态,镇国公府出头比她自己来效果要好的多。今日赵嬷嬷到后不过说了区区几句话,可是句句都打在了万氏的七寸上,句句都引得众围观之人惊诧深思。这些话当然也可以由姚家的人来说,可是效果却不会这般明显,因为百姓们却不知道镇国公府和武安侯府是不睦的,他们只知道连皇后娘娘的娘家都站出来主张正义了。再来,她这般也是为了迷惑谢少文,只怕谢少文到现在还以为她仅仅是个受害者,以为对万氏下手的是镇国公府。这么做倒不是她怕谢少文怨恨自己,而是此刻她还没有能力承受整个武安侯府的报复罢了。三来,此事叫赵嬷嬷亲眼瞧见,叫镇国公府的人亲自参与了,那么镇国公府也便算是被拖下水了,有镇国公府做助力,她以后的路便要好走许多。   赵嬷嬷是锦瑟请来的,可杨松之和萧韫也出现在山上却是叫锦瑟始料未及的,将才她从石屋离开便自寻了路往人多的地方去,谁知不过走了千步便碰到了赵嬷嬷一行。据赵嬷嬷说,她也是今日早上临出行才知道杨松之和萧韫今日也要上这后山来赏梅,故而便一道过来了。锦瑟原只当是巧合,如今看来这两位分明是早早便知今日后山会有热闹,专门过来参合的。   只是他们是如何知晓的,此等内宅之事万不会是赵嬷嬷透露给他们的……   锦瑟想着不觉瞧向杨松之和萧韫,却见文青不知何时已坐在了一块大石上,萧韫正半蹲着身子给他检查腿骨,杨松之则站在一边正和文青说着什么,文青仰着头面上倒带着几分腼腆笑意。只瞧三人相处,倒是其乐融融的模样。   锦瑟笑着过去,正见萧韫站起身来,笑道:“没什么大碍,腿上的只不过是皮肉伤,只右腿却有些扭伤,这两日用了药记得莫过激运动。”   姚文青自点头应了,锦瑟这才福了福身,笑道:“多些萧公子为家弟医治。”   萧韫这才瞧向锦瑟,阳光正照在他那俊逸的面容上,他不觉微微眯着眼,阳光似透过那浓密的睫毛被他那清澄的眸子吸了进去一般,锦瑟只觉他的眸子晶亮却又透着一股莫名的热度。却见他笑意依旧,只眉梢扬了扬,道:“救死扶伤,本便是学医懂医者该做的,姚姑娘无需言谢。”   锦瑟闻言倒是笑了,心道将才武安侯夫人气的晕厥过去,怎不见他去救死扶伤,这人可真真是表里不一。似知晓锦瑟心中所念般,萧韫瞧着她的目光微微一闪,似有戏谑的暗芒滑过,那意思分明便是在说,你也一般无二,我们彼此彼此。   锦瑟捕捉到他的神情笑容便带上了几分会意,便闻那边文青扬声道:“姐姐,世子答应这两日要指导我骑射呢!”   锦瑟见文青面上带着几分兴奋和开怀,整张脸都微微发着光,便忍不住抬手轻轻抚了下他额际散落的碎发,道:“先将腿上的伤养好,练习骑射可以,可也莫太过麻烦世子,世子可不像你镇日的闲着。后头姐姐叫人回去和婶娘说声,留你多在寺中几日便是。”   姚文青闻言目光盛亮,锦瑟心中却微微发酸。祖父和父亲皆是文人,虽满腹经纶,但于骑射一道并不涉猎,文青自小是祖父一手带大,自是许多观念也和祖父一般。大锦不少世家的少爷都是四岁开蒙,有那想让孩子文武兼修的,便在六岁上下为孩子请来武学师傅指导。文青如今八岁,骑马自是会的,可却未曾摸过弓箭,他也从未提过要请武师傅学骑射之事。如今他突然这般,只怕也是这两日突然经历着种种,心中受了震动之故。想来他是没有安全感,也想早些有能力守护自己……   虽锦瑟心知文青学些粗浅武艺好处极多,可念着他的用心眸中不觉还是滑过一丝心疼和酸楚,只瞬间她已笑着抬头冲杨松之谢道:“家弟顽劣,这几日便劳世子多多费心了。”   杨松之却微扬了下菱角冷硬的唇角,拍了下文青肩头,道:“姐姐如今体弱,我少不得要在此等母亲过来,左右也是闲着,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他们这边正说话,却突闻一声尖叫传来,锦瑟闻声望去,正见那本被姜嬷嬷护在怀中安慰的秋萍猛然睁开眼睛,尖叫着竟是一把推开姜嬷嬷直直向她这边扑来。   “姚锦瑟你这个毒女!你还我清白!还我清白!”秋萍一面喊着,一面用血红的眼睛直直盯着锦瑟,两手张狂地在空中乱抓,竟似疯了般。   锦瑟眯了眯眼,姚文青已跳将起来挡在了锦瑟身前。将才万氏突然晕倒,又发生了这样的事,连谢少文都慌了,更何况武安侯府的下人们,故而他们匆匆抬了万氏离开,竟是没有一人顾念到姜嬷嬷母女还有那崔公子。这半响功夫崔公子被镇国公府的小厮压着,而姜嬷嬷却一直在安慰已呆傻掉的秋萍。   如今秋萍猛然发作向锦瑟扑来,赵嬷嬷已大喊一声,“揽住她!”   她说着已率先冲了上去,三个婆子死命拉住了秋萍,她却疯也般地瞪着锦瑟,厉声嘶喊着。自万氏被抬走,众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瞧,加之如今已是半下午,故而大部分人都纷纷散了自下山回家去,却也还有五六个百姓许是住的近,许是好奇心兴奋度还在,故而依旧守在这里,如今见秋萍又闹将起来,不觉又围了过来。   锦瑟见秋萍被制服犹且挣扎着要过来,神情像是要撕裂了自己一般,她面上神情凝然不动,却是主动往秋萍处走。姚文青一惊,拉住了锦瑟,道:“姐姐莫去,她疯了,莫叫她伤到姐姐。”   锦瑟却是拍了拍文青的手,道:“不怕,我和她说几句话伤不到的。”   文青见姐姐坚持这才松了手,却亦步亦趋地跟在锦瑟身后。锦瑟几步走至秋萍面前站定,秋萍便更疯狂了,使劲挣扎着锐声道:“姚锦瑟你不得好死,你还我清白!”   锦瑟却是一叹,悲悯又同情的道:“今日姨母叫秋萍姐姐和我上山,我没能照顾好姐姐,偏姐姐又遇上这样的事,我心中也很内疚难过。我知你骤然经此事情必定心中有恨无处发泄,若你这般能好受一些,我便叫你骂上两句又有何妨?只有几句话我却少不得要提醒下姐姐,女子的名节是重要,可对母亲来说却万没女儿的性命重要,姐姐且莫因此事想不开才好。”   她言罢却又瞧向同样被制服住的姜嬷嬷,道:“我听闻秋萍姐姐是姜嬷嬷和王总管的掌上明珠,她如今遭遇这种事,姜嬷嬷还是和王总管辞了武安侯府的差事,寻一处无人识得的地方重新过日子吧。武安侯夫人最是慈善宽和,一向对下人关爱的紧,嬷嬷您是夫人身边的得力人,出了这等事,嬷嬷开口,夫人定然会体谅你们,允你们一家自赎其身远离京城的。”   锦瑟的话句句痛心,似处处都在为秋萍和姜嬷嬷一家着想,可细细琢磨却是另一层深意。她在提点姜嬷嬷,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万氏是不可能放过秋萍和姜嬷嬷一家的。一来他们办砸了差事,万氏心胸狭窄定不能原谅,再来,万氏要保全名声必会将知晓此事内情的人一一铲除,姜嬷嬷和秋萍是直接参与的,万氏岂能绕过她们?便是万氏绕了她们,武安侯也不会!   姜嬷嬷也是精明之人,听了锦瑟的话当即便会意了,心中一紧,却是面色变换着没有说话。那秋萍半响却也转过了心思,她猛然一挣,讥讽着怒叱道:“姚锦瑟你这毒女,到现在还挑拨我和夫人,你会有报应的!”   她言罢着实挣脱不了赵嬷嬷几人的挟制,却是用尽了力气突然向前倾身,然后猛地往锦瑟面上吐出一口唾液来。锦瑟微微避了下那唾液却还是沾在了她的鬓角,文青怒喝着上前一脚踹上秋萍,恨道:“我姐姐好心提点你,你却狗咬吕洞宾,你才会有报应!”   赵嬷嬷忙抽了汗巾堵住秋萍的嘴,令婆子将她拉了下去,锦瑟瞧着她那双饱含恨意的眸子却只眸光闪了闪。她希望秋萍一家能有人因她将才的提点逃过一命,这不是因为她心软,而是秋萍一家不死万氏便整日难安,而对秋萍一家来说死里逃生后的恨意才是一把利剑,会直指万氏,有时候小人物的力量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他们往往隐在阴暗的角落,最是叫人防不胜防!   “擦下吧。”   锦瑟正想着身旁却传来一个温雅的声音,她回眸正见萧韫自后边过来停在她右边两步远处,他骨节修长的手中此刻正握着一方帕子,目光温和,神情却有些不辨。   锦瑟微微愣了下,将才她已将自己的帕子给文青包了擦伤的手臂,这萧韫倒是细心,竟想到她此刻无帕子可用。   锦瑟想着,却笑了,扬了扬将才被万氏推倒在地,弄的灰扑扑的袖子,道:“总归今日我是够脏了,还是莫再脏了公子的帕子吧。”   她言罢却用自抬了手臂,就着衣袖便将鬓角的脏物拭去了。萧韫见此倒也不恼,反倒勾唇笑了下,从容地又收回了帕子。   那边杨松之将两人举止瞧在眼里,目光微闪地瞧了萧韫一眼。   “世子爷,那畜生该如何处置,还请爷给个示下。”赵嬷嬷令镇国公府同来的两个婆子将秋萍和姜嬷嬷送回寺里,那边平川却令小厮压了那崔公子过来。   杨松之闻言瞥了眼数步开外被小厮压着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衣衫散乱的崔公子,却瞧向锦瑟,道:“姚姑娘以为呢?”   那崔公子闻言一脸哀求地盯向锦瑟,眼见她未戴帷帽,绝丽的容颜暴露无遗,就那么站着高贵而清冷,不觉眼神就有些直。只念着若将才没有出错该有多好,此刻情景就不是这般,这姚家姑娘只能嫁他为妻,而他也能得侯府高看,攀上侯府父亲也会对他另眼相看……   杨松之见那崔公子竟直勾勾盯着锦瑟瞧,不觉面色已冷了下来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冰冷寒意错步挡在了锦瑟身前。   崔公子被杨松之吓到,忙收回了目光,却听锦瑟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还是将他交给武安侯世子吧。”   那崔公子一心觉着锦瑟定是心慈之人,哪里想到自己没得罪她,她竟叫人将他押去交给武安侯世子。那武安侯世子如今正在盛怒之中,又怎会轻易绕过他?!   崔公子惊呆一下,便又去瞪锦瑟,却于此时,宁静的一方天地间突然传来一声尖锐而苍凉的长啸之声,这声音似一声惊雷乍然响起,震动着众人耳膜。   锦瑟本能抬头去看,却见天空中一只振翅雄鹰正扑展着有力的翅膀如闪电般迅速向这边掠来,它那宽大的羽翅遮挡住了太阳,迅速而来的影子如雷电似要将天空生生撕破般。   锦瑟一惊,却只能呆呆地瞧着它迅猛地俯冲而下,一声长啸再次震在耳畔,锦瑟抬手压了压耳朵,只觉一阵风来,眼前暗影一闪,她本能侧了侧头,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眼时却骤然瞪大了眼睛。   目光所及,那鹰竟是直扑被两个小厮压着的崔公子而去,两个小厮尚未反应过来,它已将崔公子扑地直挺挺往后翻滚数下,接着一声惨叫传来,鹰竟是生生啄掉了那崔公子的一双眼珠!   如此血腥,如此突然,如此诡异惊的众人纷纷尖叫,饶是锦瑟素来沉稳,心跳也不知何时如雷鼓动,本能地闭着眼偏开了头。   也便在她闭上眼睛的瞬间,耳边响起文青的一声喊叫,“姐姐!不要!”   锦瑟迅速睁开眼睛,却见杨松之和萧韫不知何时已挡在了她的身前,杨松之一手拽着她,将她往后推,一手却已抽出了腰间寒剑,亮晃晃地举着。而那只雄鹰则扑棱着双翼就在她的头顶盘旋,那长长的喙犹且滴着鲜血,映着它黑光发亮无一丝杂色的羽毛,和那尖锐而四张的利爪显得异常凶残。   可待锦瑟瞧去,它却只长啸一声,接着便扑扇着双翼又冲高空飞掠而去了!   锦瑟面上犹且带着几分惊魂未定,目光却闪动着直盯那天空一抹掠影,心头暗叹了一声。她想,她知道是谁来了……这人每次都要出现的这般震慑人心吗?还是他在报当日她语出讥讽的仇,锦瑟抚上心口,那里还在扑扑的跳着,不管怎样这次她是确确实实又被他吓着了。   ------题外话------   今天这章订完就能给本书投月票了,素素向亲亲们提前预约下个月的票票哦,文文刚加V想冲下票榜哦,抱抱大家!素素鞠躬咧!   亲亲们这两天就男主讨论的好激烈啊,素素会按原先的设定写,嘿嘿,至于男主到底是谁,那个那个都表问偶,偶素不会剧透滴,掩面啊掩面。   另,谢谢宝贝应怜荷、searchfairy、银狐归来、一片绿茶。   五十七章   那鹰一声长啸彻底在天空消失了踪迹,众人尚还心有余悸地望着远方,而此刻那崔公子早已疼的晕厥在一片血泊之中了。锦瑟眯了眯眼将目光从天际收回,却见萧韫一双黑沉的眸子正盯着她,隐含探究之意,和她目光对上却化成一丝温和笑意。   “姐姐!”   文青惊呼着扑过来拉住了锦瑟的手,锦瑟见他一脸的惊魂未定,笑着握紧了他的手,安抚道:“我没事。”   天知道将才见那鹰似要往姐姐身上扑他的心都吓跳了出来,姚文青想着将才那一幕哪里能不后怕,如今被锦瑟温柔地握着手,他的心才渐渐恢复跳动,又去往那天空呢喃道:“这鹰来的好生诡异……”   锦瑟闻言心中苦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却听杨松之惊赞一声。   “好凶猛的海东青啊!”   他言罢却也回眸瞧了锦瑟一眼,神情不辨。这海东青目标极为明确,自高空扑下便直冲那崔公子去了,只啄掉了那崔公子的一双眼睛再不伤人便离去了,这很明显,海东青是受了人的驱使只伤崔公子一人。   海东青栖息于岩石海岸、开阔的山地、森林苔原之地,堪称北国世界的空中霸王,甚为珍贵,大锦之地是没有此物的。不少大锦贵族喜海东青之雄美不惜一执万金和燕人换取一只品质一般的海东青却也要看机遇,只因那海东青是燕国皇室尊崇的圣物,非燕国贵族鲜少能有人拥有。   将才那只海东青颜色为纯黑,是为鹰之上品,其力之大,更是如千钧击石,其翔速之快,如闪电雷鸣。这样一只海东青岂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更何况海东青凶猛异常,本就极难驯服,方才那海东青显是经过极复杂的驯化才能如此通晓人性,听话又不失野性。这海东青的主人绝不寻常!   只他令海东青诛杀了崔公子,这般作为到底是什么用意?没错,杨松之不用去瞧已知那崔公子是定然活不成了,他那身上的伤瞧着是一双眼睛严重,可致命的却并非眼睛之伤,而是内伤。那海东青收拢羽翼俯冲而下,利爪直扑在了崔公子身上,千钧之力只怕早便将他五腹六脏都给震移位了,即便不去啄他的眼恐这崔公子都是难活。   这海东青的主子杀死崔公子可是为了姚家姑娘?他和姚锦瑟又是什么关系?   杨松之想着这些,半响才将目光自神情宁谧的锦瑟面上移开。而那边几个百姓和镇国公府的下人们显也惊到了,这会子才一个个回过神儿来,又兴奋地议论起来。   “这可真是山神显灵,竟派了鹰王来惩治恶人了!”   “可不是呢,这人瞧着是活不成了,要说人不能做恶事,瞧这报应真来的快啊!”   “什么山神显灵,我听说北燕有种驯鹰术,能将鹰驯服的极通人性,方才那鹰说不得就是武安侯府的,这不来杀人灭口了。如今奸夫死了,嘿嘿,那武安侯夫人的事儿可就说不清了嘛。”   一个穿着玄色布衣的中年男子这般说着,众人一听竟是皆恍然大悟,接着便又是一番附和。   锦瑟闻言倒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那边赵嬷嬷这才惊魂未定地过来,冲锦瑟道:“这里血腥味儿重,莫再冲撞了姑娘,姑娘和两位爷还是快移步吧。”   也便是在此时才闻柳嬷嬷的声音响起,“姑娘!”   锦瑟回头正见柳嬷嬷和白鹤,白芷从山道奔了过来,显然柳嬷嬷已听说了将才的事情,她瞧着却是哭过,一看到她便又落了泪奔过来便拉住了锦瑟手臂,颤声又唤了句,“姑娘……和少爷幸而都无事……”   柳嬷嬷将才不知不觉晕了过去,白鹤便留在她身边照顾着,姚文青受伤的消息传过去时柳嬷嬷却还没能醒来。白鹤眼瞧着那秋铃带着武安侯府的奴才们上了山,只能独自留下照看柳嬷嬷。她正焦虑,没承想片刻白芷便被武安侯府的人也送下了山,见白芷腿受了伤,白鹤便觉有些不对劲。果然待武安侯府的人一走,白芷便道行至山道秋萍撞伤了她,彼时姑娘正在一旁,及时拉了她一把,故而并未撞狠,可姑娘却靠在她耳边飞快交代她装伤,她不明所以只能按姑娘所言行事。   待柳嬷嬷悠悠转醒,三人便听到了早下山的百姓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武安侯府的丑事。思及早先崔公子的事,再念着自己突然晕倒,柳嬷嬷哪里不明白问题出在了姜嬷嬷给她的那块苜蓿糕上。想到竟是因自己的大意使得自家姑娘面临那般可怕的危险,柳嬷嬷直恨不能抽自己耳巴子。听闻锦瑟是正好遇到了镇国公府的人,这才没有遇害,柳嬷嬷心中狐疑却只念着菩萨保佑便和白鹤、白芷匆匆赶了上来。   锦瑟安抚地拍了拍柳嬷嬷的手,又笑着瞧了眼同样一脸担忧和泪痕的白鹤、白芷,这才冲赵嬷嬷福了福身,道:“多谢嬷嬷记挂,将才在梅花乡赏梅见有几株梅花开的甚好,也没来得及剪些回去插瓶。此时时间尚早,我想再去寻几枝梅。方才姨母显是气急攻心,想来此刻应已醒了,屋中放些梅瞧着心情也好。”   只怕那武安侯夫人瞧见梅花便能再气的晕厥过去,赵嬷嬷见锦瑟睁眼说瞎话,不觉心中好笑。却只当锦瑟不愿一起离去是心情不好,想要自己散散心。她念着不管是谁经了这般事,被未来婆家如此算计都不会好过,通过这两日的了解,又知锦瑟是个有骨气的,故而她只当锦瑟不愿他们瞧见她难受的模样,便叹了一声,道:“姑娘愿意走走便走走吧,只是如今天色已不早,姑娘且莫呆的太晚,山上凉气中莫再着了寒才是。”   锦瑟闻言谢过,又冲杨松之和萧韫福了福身,道:“今日多谢两位公子,家弟受了伤,可否请两位先将家弟带回,也好叫他早些休息。”   姚文青听锦瑟如此说怎肯先行离去,面上一急却见姐姐瞧了过来,目光中有着坚持,姚文青虽不解姐姐何故非要自行离开,但也只得闭上了嘴,蹙着眉不言语了。   杨松之见此不觉笑着拍了拍文青肩膀,这才冲锦瑟道:“姑娘放心。”   锦瑟这才带着柳嬷嬷和两个丫鬟往梅花乡的方向去,将下了一处山道,后头却传来赵嬷嬷的声音,锦瑟站定,却见赵嬷嬷匆匆奔来,到了近前却将一个白瓷的缠枝梅花小瓶呈给她,道:“姑娘手臂只怕伤着了,还是早些用药的好。”   锦瑟闻言一愣,将才她借着崔氏的推力摔在地上,因是为了瞧着更真些,故而着实狠了狠心,自用了些力道。倒在地上时手腕擦上地上沙石,火辣辣一片,她因是怕文青瞧见会失控做出痛打万氏的事情来,这才迅速遮掩了一下,倒没想着赵嬷嬷竟瞧见了。   锦瑟接了那瓷瓶,冲赵嬷嬷道谢道:“怨不得镇国公夫人依仗嬷嬷,嬷嬷真真是精细人儿。”   赵嬷嬷却是一笑,道:“嗨,老奴我最是粗心,承蒙主子瞧的上罢了。这药却不是老奴给的,是崔公子吩咐老奴送过来的。姑娘快寻个地方叫丫鬟抹上吧,可莫留了疤才好。”   锦瑟闻言一愣,这才连声应了,见赵嬷嬷远去,她才捏着手中瓷瓶微微抿了抿唇。想着将才萧韫递帕子过来的情景,他是恐自己给药她不接,这才借了赵嬷嬷的手吗?   而那边,眼见赵嬷嬷远去,杨松之才挑眉瞧向萧韫,语气微带讥诮地道:“伯约今儿倒是特别细心哪。”   萧韫闻言便只一笑并不多言,目光扫了眼天空,才道:“书寒倒也学会调侃人了,只怕书寒还有事要忙,我送姚家小弟回去,书寒自忙便是。”   萧韫的眸中浮沉着清明的光,意有所指,杨松之却已明白他的意思,两人显然又想到了一起。   凭借着萧家和镇国公府的势必,早便听闻了质子燕国武英王在江州遇刺失踪一事。这两日功夫江州知府姜大人为了寻人差点没将江州给翻过来,可这武英王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若然武英王果真找不到了,北燕得了消息势必要向大锦问罪,对如今的大锦来说却是一件祸事。   方才见到那只海东青杨松之便起了疑心,想到那海东青在锦瑟头顶盘旋不去的情景,它那不似在示威,倒似在和姚锦瑟打招呼。而刚刚锦瑟离去的方向又正巧和海东青飞走的方向是一致的,这叫杨松之很自然便猜到锦瑟是去寻那海东青的主人了。   既猜想海东青是完颜宗泽所有,杨松之此刻是少不得要亲自走一趟去寻人的。   故而萧韫言罢,杨松之便点头,道:“如此便有劳伯约。”他言罢自带了两个小厮便匆匆去了。   而此刻的锦瑟却已到了梅花乡,因已是旁晚时分,故而方才还人声鼎沸的梅林此刻显得极为清净,锦瑟停步瞧了眼暮色下的梅林,但见那层层叠叠的梅花在晚霞的映衬下似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柔光,一堆堆如雪如云,如霞如雾甚为好看。   她站了片刻,这才回头冲柳嬷嬷三人道:“我进林中片刻,嬷嬷和白芷,白鹤稍侯。”   柳嬷嬷闻言面露拒色,锦瑟却笑着道:“嬷嬷且放心,不会出事的,我去去就来。”   柳嬷嬷早便觉着锦瑟到这梅林来是有目的的,如今见锦瑟坚持,又保证不会有事便只要点头。锦瑟这才缓步自往梅林中去了,她进了梅林却更觉四下安静,晚风抚过面颊带着阵阵梅香,间或吹落数朵梅花,飘零而下,叫人的心也在这唯美的天地间沉醉成一片静湖,安宁而舒逸。   锦瑟只走了不过千步便兀自停了脚步,站在一处花枝极为浓密的玉蝶梅下仰头凝望。这梅株玉蝶梅生的极为高大,花枝交错,花苞繁密,自树下瞧端的是满目梅花遮天蔽日,如一层层堆在枝头的雪。   锦瑟不觉就这么站定静静地赏起梅来,只因她知道,若然她猜的没错,那海东青果真是完颜宗泽的,那么这会子她站着不动自便能等到那人。   既她已想到了海东青的主人会是完颜宗泽,那杨松之和萧韫便不可能不有所疑,如今完颜宗泽这个正玩失踪把戏的人却定然比她要急,她倒要看看这人能忍多久不出现。   锦瑟想着越发举止舒缓,却是果真悠哉游哉地挑了几枝开的不错的梅枝折下来准备回去插枝。   她正抬手去够一枝半开的白梅梅枝,却突然听到扑的一声响,伴随着这响声她仰头去瞧只见头顶那株白梅似受到了什么震动,梅枝摇曳,抖落千朵万朵的梅花来,映着那天边晚霞,雪白的落梅变幻着色彩,如五光十色的梅雪飘落天地,一朵朵抚过她的鬓角,她的肩头,她的额际,一瓣瓣滑过她绯红的脸畔,顽皮地扫过她浓密的睫羽,亲吻过她婴红的唇角。   这样的一片梅舞,在这样的晚风下,清香宜人,令人动容,锦瑟不觉扬起唇角笑了起来,张开双臂抬起手腕,素指芊芊去迎接那飘落的梅花,她轻轻闭上眼睛深深嗅着那梅香,快乐地踮起脚尖在原地转了个圈儿,碧色的裙摆摇曳生姿,舞动间落花在莲色绣鞋下朵朵盛开,散落在地的梅花花瓣随扬起的裙摆飘舞飞扬。   锦瑟不觉咯咯笑了起来,只觉将才在山上经历的一切都远去了,前世的不甘,今生的谨慎,那些恨,那些委屈,那些被迫的机谋和算计一时间皆离她远去了。在这大自然的美景下,在这令人动容的天地间,她惟愿此刻忘忧……   她便这么旋舞着,轻笑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停了下来,扬起唇瓣靠在树干上微微喘息。一声长哨自数步外传来,与此同时扑的一声响接着传来振翅的声音,分明有一物自梅树顶端的浓密花枝间离开。   锦瑟没有动只眯着眼喘息,抬起清明的眸子瞧着头顶的梅枝渐渐停止摇摆,原本遮天蔽日的梅枝只剩数朵花可怜巴巴地挂在枝头,锦瑟不觉无声的笑了。   四下静谧,锦瑟微微垂眸瞧着满地的梅花挑了挑唇角,心道这武英王倒也不算太过讨厌,只是可惜了这株好好的玉蝶梅,今年算是白开如此绚烂了。   她正想着,但觉面前光影一暗,扭头却见完颜宗泽已站在了三步开外,宽阔的右边肩头正落着方才那只通体黑亮的海东青。   锦瑟细观,这才瞧清那海东青大小有成年男子的臂长,生的极为雄健,长长的喙光可鉴人,一双乌黑的眼睛如同天上星辰般明亮。它锋利的爪有力地握着完颜宗泽的肩头,右爪的其中一只爪钩上尚且挂着一朵梅花,彰显着将才的丰功伟绩。它就那般精神抖擞地站在完颜宗泽的肩头,安静却机警,一副守护姿态,想着将才这只海东青凶猛的模样,再看它此刻对完颜宗泽的顺服,锦瑟不觉微微扬眉,暗叹燕人驯化技术的高超。   锦瑟只听闻过海东青的大名,在书上瞧见过诗人对海东青的大肆赞美,却从未见过其实物,如今见之自免不了细细打量,倒真将完颜宗泽给忘记了。   完颜宗泽见半响锦瑟都不吝给他一个眼神,登时心中便不是滋味,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动了两下,那海东青便歪着头蹭了蹭他的脖颈挥了下翅膀飞远了。   锦瑟这才收回目光瞧向完颜宗泽,许是为了出行不惹人注意,今日他依旧穿着一身汉服。湖蓝色绣银丝点素团纹的交领袍服,腰束一条深碧色缀玉带,腰带上别了个滚蓝边月白色荷包,荷包上绣着祥云纹饰,其上缀着一颗闪亮的青蓝色碧玺珠子做饰扣,一头鸦羽般的乌发用玉冠松松扣着。天际的霞光给他英俊的面容镀上了一层金光,柔和了面部线条,若然不去瞧那双异色的眼眸,瞧着倒似个儒雅的大锦翩翩公子爷。   完颜宗泽目光和锦瑟对上,笑意便爬上了唇角,见锦瑟靠在树干上斜睨着打量自己,他眸子眯了眯不厌其烦地也打量起她来。   今日的锦瑟不同在船上时,无论穿着和发饰都极尽精美贵气,一瞧便是出身名门大户之家的大锦闺秀。一身碧色衣裙映的她肌白腻如脂,气质如冰雪纯净而清雅。她乌黑的长发梳着同心髻,用玉钗松松簪起,插着一枝金步摇,步摇两旁垂下长长的紫玉璎珞到肩头。额际坠着一块弯玉月,耳挂碧玉坠,腕上一串珊瑚链。腰间翠色玉带,两侧垂着细细的珍珠流苏,人影动,那头上璎珞,腰间流苏皆轻轻摇曳,凭添空灵和飘逸。   这样一身装饰将本便容颜精美的她映的更加如九天仙女,双颊因方才的动作染了绯红,映的那眉不描而黛,唇绛一抿,嫣如丹果,皓腕凝雪,琢玉成骨。她侧着脸,天际的烟霞落在她秀美的鼻端,神情柔静隽雅,然一双眸子却似水沉静。   瞧着这样的她,完颜宗泽脑中再次闪现着将才她在落花中轻舞而笑的模样,环佩铿锵,靥笑春桃,云堆翠髻,唇绽樱,纤腰楚楚,回风舞雪,当真是步步生莲,比之此刻这般静默清淡的模样却不知要可爱多少。   完颜宗泽想着便又靠近了锦瑟几分,在她耳侧轻声呢喃,道:“梅馨初闯,明珠玉露点绛唇,娉婷傲立,莲步玉颜霞,红唇腮边露,点点是梅花……”他言罢却是抬手自锦瑟肩头轻轻捻起一朵梅花来放在鼻翼深深嗅了一下,神情极为迷醉。   锦瑟望着眼前的完颜宗泽,他言语轻柔,神情陶醉,冰蓝的眸子中却清光一片,哪里有半点迷离姿态。这人分明便是调戏人惯的了,锦瑟想着不觉偏了偏头移开身子。这才将两泓深湖般的眸光幽凉而冷漠的望向完颜宗泽,清声道:“王爷答允给我的人呢?”   完颜宗泽见自己的深情赋诗竟遭锦瑟如此回应,又想着将才锦瑟在树下笑靥如花的模样,只觉她这是翻脸不认人,纯粹没将他放在眼中,故意地惹恼他。他眸子一眯便将右手横过锦瑟撑在了梅干上,登时便将锦瑟整个逼得困在了他的双臂间,接着才含笑用那湖蓝的眸子上下扫着她,道:“都说姚首辅清廉,怎冬雪不过姚家四小姐身旁伺候的丫头便也能穿锦戴金的?果真叫本王长见识呢。”   锦瑟见他姿态霸道倒也不惊,两次相处实也算稍稍摸清了这位的性子,她垂了垂眸这才道:“小女实便是那姚四小姐,上次王爷突然闯进来,小女隐瞒身份也实是为了自保,还请王爷海涵。”   完颜宗泽见她这便痛快承认了下来倒是微诧,她这是不再和他刻意拉开关系了?他心中琢磨着,却倾身又靠近了锦瑟两分,挑眉道:“哦,原来竟是姚四姑娘,那倒真是本王唐突了。说起来本王和姑娘也算是旧识了,只不知姚姑娘闺名几何?”   锦瑟想起那日他离别前的话,知这次若然不亲口说了闺名,只怕完颜宗泽不会放开她。且她被他言语间喷在面上的气息惹的眉宇微蹙,急欲摆脱,便缓声道:“锦瑟惊弦破梦频,雨打湘灵五十弦,小女闺名便取锦瑟二字。”   见锦瑟这般配合,完颜宗泽心头火气便也压了下去,反生出一份失落和不知所措来,盯着锦瑟又瞧了两眼,道:“锦瑟佳人,一曲繁弦,倒是好名字。”   他言罢见锦瑟只静默着不言语便撇撇嘴移开了身子,暂且放过了她。他在锦瑟身旁站定,见自己不开口,锦瑟就一点说话的意思都没,便又扭头去瞧她,闷闷地踢了一脚地上的落花,道:“我帮你处理了那崔梁,你便不谢谢我?”   锦瑟闻言倒笑了,扬眉瞧向完颜宗泽,道:“那崔公子和我无冤无仇,王爷想杀他,自杀便是,和我又有何关系?再说,我本还想将他交给武安侯世子留作他用呢,这下倒好。王爷倒是替武安侯夫人解了大麻烦,该去寻武安侯夫人讨这谢字呢。”   完颜宗泽见锦瑟如此将才微微发闷的心情却又一下子活了起来,面上却佯怒地道:“莫和我提那老妪婆,倒胃口!你将崔梁送去给谢书呆,不过是想他告知谢书呆老妪婆谋害你的事,有那崔梁的小厮一样可以。这崔梁死了,老妪婆才是满口是嘴说不清呢。再说,他活着总是个祸害,于你名声也会有碍。那些百姓皆是江州之人,等闲不会往京城去,此事只靠镇国公府几个小人,京中人未必肯尽信。江州离凤京十日,流言才能传上几里?老妪婆在江州名声坏了也是白搭,倒是那崔梁死了,崔家势必要往武安侯府寻事,今日之事老妪婆才是想捂都捂不住了。这样的道理我便不信你想不明白,真真是牙尖嘴利,得了爷的便宜还卖乖。”   完颜宗泽所言锦瑟自是明白的,到底万氏曾欲叫崔公子坏她名声,此事虽没能得逞,可历来女子和这种事沾上一点边儿便会惹出一身毛来。今日她虽没怎样,来日若再遇上这崔公子,或是这崔公子说些什么有关她的混账话来,只怕真有人听风是雨地拿了他来攻歼她。如今他就这么死了,倒也干净,省却了她的后顾之忧。   只叫锦瑟冲完颜宗泽道谢,她却也着实说不出,只想着将才被那海东青一阵好吓,她便心中有气。   完颜宗泽倒也没真想锦瑟谢他,不待她出声便又盯着她,眸含探究,道:“你一个闺阁姑娘,年纪又不大,哪里来的胆子竟敢拿着刀子去吓唬人,又是哪里学的那些个……不上道的手段弄得那什么七窍断命散?”   完颜宗泽这说的分明便是昨夜她恐吓赵妈妈的事情,昨夜她所用的匕首还是那日完颜宗泽遗落的,却也不知他是真忘记了带走,还是刻意留给她的。   锦瑟闻言先是一诧,接着自便以为完颜宗泽派人监视了自己,当即面上就浮现了怒色,眸光清冷如水地盯着完颜宗泽,冷声道:“王爷真是好手段,好闲情。”   见自己一句话说的不对,竟将锦瑟惹恼了,完颜宗泽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倒不是他真派人监视了锦瑟,实是昨夜他令两个暗卫前去自寻锦瑟,刚巧那两人便瞧见了锦瑟恐吓赵妈妈的事,两人许弄不清楚他和锦瑟到底是何关系,便没有现身,反将此事飞鸽报给了他,他瞧了自是极感兴趣,令暗卫只私下跟着锦瑟,待他命令。所以他今日才会出现在这里,且看了一出好戏。   他这般作为虽非监视,可也着实有些失风度,天知道他平日行事谨慎,今儿怎么突然没管得住嘴。解释的话偏他又说不出,便只抬手摸了摸鼻子,张了张嘴却有些不知怎么接口。暗恨,平日没多跟着齐朗尔多学两招哄女孩子高兴的把戏来。   他这般懊恼,那边锦瑟却已自行舒了口气缓和了面色。   一来此事虽着实惹人气恼,可完颜宗泽实也是她惹不起的,再来,完颜宗泽如何行事,也非她能左右的。一个位处低处的人也没资格生气,更承受不起任性后上位者的怒火。   片刻功夫锦瑟面上已然又挂上了温婉笑意,道:“拿着刀子去吓人,小女子不才确实从王爷您身上学来的。至于那七窍断命散,却只是小女迫不得已信口胡诌的,恐吓一个赵妈妈实也用不上什么毒药,分量足够的大黄粉便足够了。”   完颜宗泽正挤破脑子想着怎么去哄锦瑟,怎么把话再圆回来,谁知锦瑟竟兀自又笑了,他心中不明就理,微拧的眉头却舒展开了,道:“你倒学的快……”   言罢却听天空响起一声海东青的嘶鸣,知是有人寻了过来和侍卫动起了手,他面色不觉黑沉起来,果然片刻便见影七自梅林深处过来,在数十步外背对这边抱剑而立。   完颜宗泽抿了抿唇这才又瞧向锦瑟,道:“那两个暗卫你今日回寺便能见到……我明日便要离开江州了。”   锦瑟闻言一诧,倒非奇怪完颜宗泽会离开江州,只不明他何故告诉自己这个。而完颜宗泽言罢便定定瞧着锦瑟,见她面上除了最初的一诧再无别色,他不觉微微失望,接着才从怀中摸出一方形的黑木雕牌来塞进了锦瑟手中,道:“若遇什么危险可执这令牌去宁和胡同魏府,自有人会帮你……”   言罢见锦瑟又面露诧异,他便又急声道:“就算是你告之我铁矿所在的利钱吧,你拿着便是。”   锦瑟见完颜宗泽面色有些古怪,可有这等好事自也没往外推的道理,她只笑着谢了,也无心多做探究,便道:“多谢王爷厚待,王爷伤口可是已好些了?”   见锦瑟收下,完颜宗泽不知怎的竟觉松了一口气般,又听她关心自己的伤,当即便笑着拍了下胸膛,道:“这点小伤还不够本王当佐酒小菜的,早已无碍。若然再骗的佳人心疼,那便更是伤有所值了。”   他言罢目光盛亮瞧着锦瑟,锦瑟只做一笑,却闻不远处已传来兵戈声。完颜宗泽眯着眸子瞧了眼那喧嚣之处,这才不得不回头道:“本王走了。”   锦瑟点头,福了福身,待完颜宗泽和那侍卫离去,她才缓步出了梅林。这一会子功夫梅林四周已经再次恢复了安静,方才的打斗声皆已远去。   柳嬷嬷和白芷三人听到打斗声本欲过去寻找锦瑟,却被一个黑衣人拦了下来,后来黑衣人莫名其妙便走了,她们正焦急便见锦瑟慢步出了林子。几人忙迎上去,柳嬷嬷拉着锦瑟的手上下将她打量了个仔细,这才道:“天已快黑了,姑娘莫再耽搁了快些回寺吧。”   锦瑟心知今日柳嬷嬷几人都受了惊吓,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几人才一道往谷外走,将行了千步便遇到了镇国公府的人,却是赵嬷嬷特意令几个婆子抬了肩舆来接锦瑟。   待回到寺门天色已彻底黑沉了下去,婆子们正欲抬了锦瑟往女眷客院方向走,却突闻后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响起了杨松之微沉的声音。   “姚四姑娘且留步!”   婆子们闻言停步,见自家世子大步流星的过来,便忙将肩舆放下,齐齐行了礼。锦瑟望去,见杨松之冷峻的面容上凝着寒意,便知他定没能跟上完颜宗泽。   杨松之在肩舆两步开外站定,瞧着锦瑟那张温婉含笑的脸,张了张嘴却是问不出话来。倒是锦瑟见他如此,唇角笑意又弥漫了几分,道:“世子可是想问我去那梅林可曾见了什么特别的人?”   她言罢见杨松之面露尴尬,便又道:“我所遇之人正是世子找寻之人,只是他却并未告之我会前往何处,故而我怕是帮不上世子什么忙了。”   杨松之不想锦瑟会如此通透坦率,微微怔了下,想着当日平川禀报说完颜宗泽是在江州渡口失踪的,而当日刺客搜船时还曾冲撞了锦瑟的话来,他心中已有几分了然。瞧向锦瑟的目光便更深邃了一些,也更晶亮了一些,他退后一步竟是突然冲锦瑟郑重做了一揖。   锦瑟见他如此便只笑了笑,扣了下扶手,婆子们这才抬起肩舆。   而此刻万氏正自晕厥中悠悠转醒,几乎是睁开眼睛的瞬间发生的一切便像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向她打来,今日的一幕幕在眼前浮光掠影地接撞而来,那些鄙夷的眼神,谩骂的声音挥斥不去。   万氏刚刚清明的脑中又是一疼,胸口一堵,险些又背过气儿去。她勉强深吸了口气,这才算是缓过劲儿来。一旁守着的秋铃见她醒来目光一亮,忙倒了温水扶万氏用下,这才道:“夫人可算醒来了,夫人且等等奴婢这便去报世子爷。”   万氏闻言见她就要转身出去,忙道:“你先站住,将我晕厥后出的事好生交待下。”   秋铃便道:“夫人晕倒,世子已急切难言,令奴婢们将夫人抬回便请了济慈大师亲自看过,济慈大师道夫人只是一时气急攻心,开了药方,世子令人抓药熬药……”   万氏听秋铃只说些没用的,当即便面露了怒色道:“没眼力劲儿的蠢奴才,谁叫你说这个的!我问你,今日山上之事可是在这庙中已传扬开了?那个……那个崔梁如今在哪里?世子为何没在近前守着如今又去了什么地方?”   秋铃自是知晓万氏想听什么的,可这些事儿她哪里敢告诉如今满心怒火的万氏,她是恐说出来万氏要拿她出气。只如今被万氏拦住,她却不能不答,只得小心翼翼地道:“奴婢自夫人病倒便一直守着夫人,不曾听闻什么风言风语。崔公子……将才似听知墨说,他……他被一只突然飞来的鹰啄了双眼,抬回寺里时已经断气儿了。世子爷许是在善后,故而……故而送走济慈大师便没回来,夫人莫急,奴婢这边去寻世子!”   秋铃说着,万氏却已面目狰狞地怒了,将手中茶盏一股脑地往秋铃头上砸去,呵斥道:“善后?!什么善后!用得着他善什么后,母亲病倒竟不在身边服侍,当真是翅膀硬了,不将我放在眼中了。”   秋铃眼睁睁瞧着那茶盏飞来却也不敢躲避,只能闭着眼等着疼痛到来,好在那茶盏自额角滑了过去,只飞溅了她一脸水渍罢了。茶盏落地四裂,秋铃的身子也跟是一抖。   万氏瞧着她那害怕模样便觉生气,还未再吼出声来,便见门帘一挑,屋中光影闪动间却是谢少文大步冲了进来。   万氏先是微微一喜,只觉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子却还是关心她,信任她的。可当她看清谢少文面上的神情时,却又心头一紧。此刻谢少文面上哪里有半分的关切,有的只是阴霾、控诉、怒气!   “母亲,你为何要如此残害锦瑟妹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竟使得你恨她至厮,处心积虑地要毁她清白?!你可知道,若非今日锦瑟妹妹运道好刚巧被镇国公府的人救下,此刻她只怕已命丧黄泉了!这到底是为何!”   将才镇国公府已将那崔公子的小厮押送了过来,他亲自审问之下,早先的想法果真被证实,竟真的是母亲在处心积虑地设计锦瑟,这叫谢少文心中对母亲仅存的一点幻想也跟着破灭了。他本还寄希望于一切都是一场针对武安侯府的阴谋,此事和母亲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今听小厮将一切娓娓道来,他才知自己竟从来都没将母亲看透过,他一直以为的良善慈爱,宽厚端方的母亲竟是如此一个口蜜腹剑,心怀叵测,心狠手辣之人,这叫谢少文心如刀割,怎么都接受不了。   听闻那崔家小厮说武安侯府的管家说了,只要崔公子一进石屋便自有人会引了他前往石屋,谢少文便想起了贴身小厮知墨,今日便是知墨靠近了姚文青,姚文青才会突然摔下山坡的,后来也是知墨引了他们前往石屋的。   他愤怒之下审问了知墨,知墨交代了万氏的吩咐,更交代了这几年万氏令他扣下送来江州的礼物的事。谢少文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亲生母亲竟是在他身边也安插了眼线,安插了她的人,他又岂能不气不恨?!   这几件事情激在一起,使得他此刻根本无法平静,当即便冲了过来,只想质问母亲,这一切到底是为何!只他到底是学儒家思想,读圣贤书长大的,面对母亲纵然心中已是恨意翻天,却说不出太过分的话来。   可他以为的温和的话听在万氏耳中却是太过了,万氏怎么也没想到,姚锦瑟那贱丫头害的她如此,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竟一味的只会怨恨她,而事事处处的为姚锦瑟着想,她气的浑身颤抖,半响才咬着牙恨声道:“我这般做全是为了你!你非但不懂母亲的心,竟还如此指责母亲!我处心积虑?处心积虑的是姚锦瑟那个贱丫头!若非她母亲又怎会被人如此冤枉!”   ------题外话------   (*^__^*)嘻嘻,好多票票哦,谢谢给票的孩纸们,大爱你们啊,群么么啊。   另谢谢宝贝Anitabeibei,马玲7993292,抱抱。   五十八   万氏这话听在谢少文耳中简直就是火上浇油,见母亲到此刻竟还想着往锦瑟身上泼脏水,谢少文眼中痛心之色更重了。对比母亲晕厥后锦瑟泫泪欲滴,一脸内疚懊悔的模样,再听着母亲骂锦瑟贱丫头,谢少文登时便对万氏彻底寒了心。   只他心中彻底失望,面上反倒有些提不起精神再和万氏争吵了,愤怒的容颜登时也平静了下来,却是冲万氏道:“哦?原来这一切都是锦瑟妹妹在设计陷害母亲?母亲的意思是那张崔公子怀中母亲的画像也都是锦瑟妹妹做的假?那为何崔公子的小厮和知墨都异口同声地承认是母亲指使崔公子要害锦瑟妹妹清白?要不儿唤了知墨和管家来,面儿对面儿的母亲对质?”   万氏见谢少文声音平静下来,只当儿子信了自己,她一阵欣慰,想着果然在儿子心目中还是她这个母亲最重。她知道自己设计陷害姚锦瑟的事,有了崔公子那小厮和知墨的供词,没法子再狡辩,再不承认只会叫儿子更加对自己有恨。   唯今便只有令儿子相信姚锦瑟是个恶毒狡诈的女子,是姚锦瑟反过来害的自己,这样叫儿子同样对姚锦瑟失去了喜欢和信任,才是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她到底是生身之母,母亲和儿子哪里会隔夜仇的。等儿子厌了姚锦瑟,她再为他聘个更好的,这事儿也便算是彻底翻过去了。   万氏想着便眼眶一红,滚落两行泪来,哭泣道:“是,母亲是着人想叫那崔公子毁姚锦瑟清白。可母亲难道便愿意凭空去做那恶毒之人?母亲这般做都是一心地为你好啊!”   谢少文听万氏一口承认了下来,却又将做下如此恶毒之事的由头往自己身上推,心中已是如死潭般激不起一丝波澜,只用一双空洞的眸子盯着自己母亲啼哭不止狡辩的丑恶模样。   万氏见他不开口只当他是认真在听,她面上神情便又显慈爱了几分,颇为语重心长地道:“你现在还年少,自是对爱情充满了憧憬,只当你锦瑟妹妹是最好的。可你不知这世上好女子多的是,不是只有她姚锦瑟一个。男人本便该已光宗耀祖为己任,有了身份,手中握着权柄,这天下间什么样的女子不仰慕你,还怕得不到爱情和娇妻?你现在已是解元,好容易成为京中知名才俊,又是正经公卿侯府的嫡长子,要说什么样的姑娘不能?为何偏要聘个破落户!你便甘心?你眼瞧着咱们侯府风光,是功勋世家,可定比母亲清楚,如今大锦的功勋之家多半都已是空架子了。你父亲虽是侯爷,可你几个叔伯都是只知道声色犬马之徒,你几个婶娘整日里就惦记着怎么从中馈多分些家产出去。你姐姐如今虽得到皇上宠爱,可那杨皇后却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你父亲在朝廷中没有父兄可以依靠实是孤立无援。不管是你父亲,还是母亲,还是你那进了宫的可怜姐姐,我们都需要你早日成为家中顶梁柱啊。你该是前途无限的,已没了叔伯,兄弟为依仗,岂能再失去姻亲的扶持?!儿啊,你十年寒窗苦读,能得来这解元的盛名不容易,母亲瞧着就心疼,眼见着你将来定然是要中状元的,母亲岂能不为你多做筹谋?有个出身不凡的妻子,你在仕途上才能走的更加平顺啊!那姚锦瑟除却一张脸蛋儿,她还能带给你什么?姚家如今不过是不上流的商户,唯姚礼赫仕途上还算有些前景,可也不过是六品同知,何况瞧姚锦瑟和姚家族人的关系也极淡薄。她还有个年幼的弟弟需要照看,你娶了姚锦瑟这样的女子,会被她拖垮的啊!”   万氏说地声泪俱下,可谓真情惧显,言罢见谢少文沉默不语,她心中便有些慌,又道:“你好好想想,母亲说的可对。母亲当年给你说这门亲,本也是想着为你好,谁承想……这是母亲犯下的最大过错,母亲如今不过是想要亡羊补牢罢了。等你将来真正成为人上人,想要多少美貌女子不能?到那日你便知道母亲的苦心了。何况你也瞧见了,那姚锦瑟不是个好女子,她心怀叵测……”   “够了!”一声怒吼突然打断了万氏的辩解,万氏被吓得一个打颤,不可置信地盯着谢少文,像是突然不认得他了一般。   而谢少文这才又向床前走了两步,床边的羊角灯照亮了他的面容,也将他眼中的厌弃,鄙夷清晰地显现了出来,他盯着她,一句一句道:“锦瑟妹妹不过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她便是再心怀叵测也不可能算计得过母亲您!在儿心中母亲一直是温婉贤良的,母亲从不苛待父亲的那些庶女,对儿子也慈爱有佳,母亲持家有道,谁人不赞您一声贤惠。却原来不是母亲贤惠,而是母亲懂得如何演戏!儿到现在才知道,母亲给父亲纳妾不过是要赚个虚名,母亲善待庶女,不过是因为她们总有一日会出嫁,不能分得任何家产。母亲疼爱儿子,不过是想着母凭子贵,而非真心地爱儿,若不然母亲又何故在儿身旁放置眼线,又何故不顾念儿的感受便谋算儿的未婚妻子!?母亲自己做那无义之辈,偏还要装出一副受害的模样,寻遍了理由为自己个儿开解,不惜将儿也算进那忘恩负义,见利忘义的卑鄙之流,母亲觉着儿是傻子吗?就任由着您随意摆弄,辨不清是非真相?!”   谢少文这次的话却比将才不知要严重多少,万氏只觉他的话犹如一把把尖刀将她的心都给凌迟成了片片,她瞪大了眼睛,心底的羞耻感和对儿子不理解的痛心和愤怒,以及被诬陷的屈辱尽数被翻出来,使得她自大引枕上一个鲤鱼打挺翻做起来,怒视着谢少文,抬手指着他,痛声叱道:“好!好!母亲看你的圣贤书真真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万事孝为先,你竟敢如此对待自己的生身之母!你……你……”   谢少文闻言却眯了眯眼,用极冰冷的声音冲万氏道:“母亲,我如今还奉您为母已是以孝为先了。可儿也不想做那愚孝之人,世上没有父母为贼,儿女也一味跟从的道理!母亲背信弃义,儿子却万不能苟同。母亲也莫忘记,还有夫死从子之说,在侯府,父亲之下是儿,却非母亲!母亲在儿身旁安插眼线已是僭越,相信父亲得知母亲的所作所为也万难认同!如今父亲不在江州,这里能做主的是儿子,并非母亲!今后母亲还是好自为之吧,儿子的婚事自有父亲做主,母亲还是少插手为妙!”   谢少文言罢便欲转身,万氏却愤恨之下,抓起床头瓷枕往他身上丢,谢少文一个错步避开,那瓷枕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和将才那碎掉的茶盏混在了一处。   谢少文回身用阴寒的目光盯着万氏,到底眼睛红了,颤声道:“母亲只当儿是秋铃吗?便由着您打骂羞辱?这便是母亲口口声声说的爱我?如此失德之人,怎配做我母亲!?做我侯府主母!?我也提醒母亲一句,如今出了这种事,母亲真当别人瞧不出母亲使坏的心思?那镇国公府好容易抓了侯府此等错事,怎会就此罢手?有您这样的母亲,谁家还敢将好好的姑娘嫁进侯府?!母亲,拖垮儿子和贵妃娘娘的,只怕不是别人,正正是您!唯今唯儿子早日将锦瑟妹妹娶进府中,方能将这等丑事遮掩一二,弥补些许过错!也能令那些御史们无话可说,母亲还是祈祷锦瑟妹妹会不生怨恨,依旧愿意嫁给儿子的好!别的,您还是少费些心思,好生修身养性吧!”   他言罢却是一个甩袖再不愿多瞧万氏一眼,大步出了屋,只冲外头的婆子们喝斥道:“夫人生了重病需要休养,你们好好伺候着,不准夫人出房门一步,也不准夫人见任何人!若叫我知晓有谁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谢少文说着眯了眯眼,冷眸扫过伺候的丫鬟和婆子,这才又道,“直接拉出去棒杀!”   众人方才已隐约听到了屋中有争吵声传出,如今又见谢少文如此神情,一个个直吓地大气不敢出。念着今日发生的事情,众人也知这次回京只怕府中会有一番大的变故,夫人会有怎样的结果还不得知,如今自是巴结了世子将功抵过的好,当即众人便恭声应了。   谢少文这才快步而去,今日出了这等事,等着他处理的事情还很多,那谢公子一家定要尽力安抚,那些瞧热闹的百姓也是要寻的,还有锦瑟妹妹那里也是须得他亲自去致歉安抚的。只这些都还是次要,得赶紧先写封信令人送回京,叫父亲有所准备才好。想来父亲也定明白,早日将锦瑟妹妹迎进侯府才是堵悠悠之口的釜底抽薪之策。   屋中万氏听了谢少文最后的话,却是彻底安静了下来,因她此刻已被惊呆了。瞧着空荡荡的屋子,还有那一地的碎瓷屑,万氏才终于清楚一点,因这次之事她算是彻底和儿子决裂了!就因这一件事,他竟罔顾自己多年的养育之恩,竟就怨恨她,将她视为了仇敌!这样的儿子当真叫万氏不知该痛心恸哭还是该失声而笑了!她本以为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作为生他养他的母亲,她是这世上最懂儿子,最知儿子心思的人。   今日之前,她一直觉着儿子是个懂礼上进,又长情善良的孝顺孩子,所以她将才才那般哭泣着打亲情牌,希望儿子能够明白她做什么都是为了他!可直至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对儿子的教养有多么的失败,他根本和他那父亲一般无二的薄情,有心时千般万般的好,装出一副知礼明义的士大夫模样,无心时撕破脸时绝情绝义尚能将自己摘个干净,好似别人都是咎由自取!   哈哈,对自己的生身母亲尚且能够如此心狠绝情,更勿论其它了!   想着谢少文说如今只有将姚锦瑟娶进门才能安抚人心,堵住悠悠之口,万氏反倒笑了起来。那姚锦瑟只怕是算准了此事败露,武安侯府倒不好再退亲一事,这才敢如此反过来算计自己。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缜密狠辣,她设计了自己的清白,等来日嫁进侯府,自己这个婆婆对她也便没了威胁被束之高阁了,而儿子一心稀罕着她,侯爷更是顾念着风言风语只会对她好,那么岂非还没过门就已掌控了整个侯府!?   真真是好谋算,好手段啊!只是她姚锦瑟恐怕万不会想到,处心积虑谋到了夫君是个薄情郎,哈哈,女人最怕的便是嫁错人,她倒要看看姚锦瑟即便嫁进侯府又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万氏怨毒的想着,到底是心不干,意难平,情难断,扑倒在床撕扯着锦被恸哭了起来。   而此刻的锦瑟正拉着柳嬷嬷的手满含歉意地将昨日隐瞒几人偷偷做下的事一一交待清楚,柳嬷嬷和白芷几人对今日发生的一切本便有极多的疑问,如今听了锦瑟的话一个个便都惊得呆住了。   锦瑟见她们如此,却是叹了一声,道:“我之所以这般行事绝非是不信任你们,而是情况并不准许我将诸事都告知你们。一来此事之前也只是我的猜测,我只是做了完全准备,兴许一切都是我瞎猜,犯不着也叫你们一个个都跟着担惊受怕。再来,我势单力薄,便是算上你们也是万难和武安侯夫人抗争的,若她真有心害我,岂会不明我身旁唯你们几人可用,她自是要寻人盯着你们的。要是早便叫你们知晓,今日你们或心神不宁,或暗生警惕,那武侯府的奴才也都不是吃素的,定然会发现你们几人的不同寻常,这样反倒会坏事!唯我什么都不告之你们,你们才能自然而然,武安侯夫人见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这才会放松警惕,我便也更容易行事一些。力量反差大时,也唯有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方能制胜。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却并非不信任你们。”   锦瑟说着目光便带上了几分忐忑,她瞧着柳嬷嬷和白芷,白鹤及蒹葭,轻声而怅然地道:“嬷嬷……若然你们因此和我生了嫌隙,或是因此怨我,我也无话可说……”   柳嬷嬷和白芷几人今日不知实情时确实心中有些猜疑和不舒服,将才刚听锦瑟说了昨日秘密做下的事情,也确实心中生了寒意和痛意,可如今见自家姑娘如此惶恐难安,如此和她们解释将她们放在心上,又听了锦瑟所说道理,心中已是另一番滋味了。   她们见姑娘坐在那里,身影是什么瘦削,面庞还带着青涩,想到姑娘孤立无援的处境,再想到姑娘今日所承受的一切,一时间心中便只剩下心疼和内疚了。柳嬷嬷想到今日这般凶险情景,自己却反倒中了人家的道晕迷不醒,还害的白鹤也来照顾自己,非但帮不上姑娘的忙反而只会帮倒忙,现如今竟还惹得姑娘来安慰她一个奴婢,登时眼眶就是一红,噗通一声跪下,道。   “姑娘!老奴没用,都是老奴没用啊!姑娘快莫说这种话了,老奴羞煞,万难承受啊!”   白芷几个见此也都跟着跪了下来,眼泪也纷纷落下,只恨那万氏卑鄙无耻,竟害她们如此善良贤淑的姑娘。姑娘对她们下人犹且如此,又有如此的才情手段和容貌,依着她们看实是那武安侯府的福气!   锦瑟见几人如此也眼眶发红,拿帕子压了压眼角,这才亲自将几人一一扶了起来。一旁姚文青见她们如是,便笑着冲柳嬷嬷道:“我和姐姐自到了江州,便全赖原来府中的老人照顾方能安然至今,我年幼非但帮不上姐姐的忙,反倒总累姐姐为我忧心,如今见姐姐身旁有柳嬷嬷和白芷你们这样的奴婢,我也算安心了。以后姐姐便还要多赖你们照看,我先谢谢你们了。”   文青说着便起了身,竟是冲着柳嬷嬷几人一揖,柳嬷嬷几个吓了一跳,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无错,忙闪身避了。一旁锦瑟看着弟弟不觉眸含笑意,今日在石屋前她实可以早些出现的,之所以站在隐蔽处观望,一来是等待最好的时机,再来也是想看看文青的表现。见他一直克制着自己,最后才站出来指骂万氏,而且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她实是欣慰。如今又观弟弟如此做派,更是感觉他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可看着弟弟眼底的青影和眼中的血丝,锦瑟又心中一酸,只怕弟弟这几日经历了如此突变,看了这么些肮脏之事,是难以安然入眠的,长大是要以痛心为代价的。若然父母在世,弟弟也不必向此刻这般冲柳嬷嬷等人作揖,虽一方面是他真心感激,但另一方面也是形势所逼,她和弟弟……如今实在太孤立无援,势单力薄了。   锦瑟心中微叹,这才收敛了情绪将目光移开,笑着冲柳嬷嬷几人道:“嬷嬷今日也受了累,早些去休息。白芷几个也自忙去吧,我和文青说两句话,不必伺候着了。”   几人退出去,锦瑟才微微扬声,道:“你们出来吧!”   她话音一落,不过眨眼间屋中灯影一闪,姚文青只觉眼前一阵风动,闭眼睁眼间屋中竟已多了两个穿黑衣的男人!他一惊,豁然起身挡在了锦瑟身前,锦瑟却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无碍,你且让开。”   文青见那两人就那么静静站着如同雕塑,又听姐姐这般说,再想到姐姐之前的话分明是知晓这两人存在的,这才心中狐疑地退到了一边。   锦瑟这才瞧清眼前的两人,她原以为守护完颜宗泽的暗卫必定是异族人,可眼前二人却皆汉人,两人瞧着皆二十出头模样,容貌并不出众属于那种毫无特点的,便站在她的面前,却叫她觉着存在感极弱,尤其是他们这么不言不语的,竟就叫她有种他们不存在,眼前影像不过是自己幻觉的感觉。   果真是常年生活在隐暗之处的人,锦瑟暗自惊叹,盯着两人仔细瞧了两眼,这才拉着姚文青缓缓在桌边儿坐下,道:“来时你们主子是如何交待你二人的?”   两人闻言这才一起冲锦瑟跪下,那左边个头略高的回道:“主子只说令我二人今后奉姑娘为主,生做姑娘的人死亦为姑娘所驱。”   他的声音平板无绪,锦瑟挑了下眉,这才道:“哦?那你二人可愿意跟着我,可甘心以后都为我所驱?”   这次两人却异口同声地道:“属下只知听令于姑娘,奉姑娘之令为命,不知何为意愿。”   锦瑟闻言倒扑哧一声笑了,轻呷了一口茶,这才眉目弯弯地瞧着两人,道:“哦?人果真可以没有意愿,只知奉命吗?我倒不信呢……”言罢她将茶盏一放,眸光回视睥睨着二人,道,“如此你们便将刺自己一刀给我瞧瞧吧。”   锦瑟的声音极轻柔却也极冷寒,言罢便眯着眼瞧着二人,那二人显微微愣了下,接着却不一而同地抽出腰间藏着的匕首抬起手臂便另一条手臂上狠狠刺去!姚文青一惊,登时便跳了起来,而锦瑟却在寒刃眼见就要刺进两人肌肤时才喊了一声。   “停!”   她这一声喊了有些晚,饶是两人闻声本能减了些许力道,那匕首的尖刃也已刺进了手臂,鲜血涌出却并不算严重。锦瑟这才瞧着二人笑了,道:“你们的话我暂且信了,可有些话却还是要说在前头。我虽系女子,且如今力量微薄,但却绝不会亏待了手下人。我做人奉行一个义子,别人敬我三分,我便还上七分,可别人若然敢辱我一分,我便必要十倍讨之,绝不手软!我平生最恨背叛,今日权且将丑话说在前头,你二人若真有心留在我这里,便不可阴奉阳违,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若觉着随了我便再无出头之日,无心留下,此刻我便放你二人自由,也自会和你们主子说个清楚,让他莫为难你们。”   锦瑟言罢又笑了一声,这才接着道:“可若你们此刻说的好听,却敷衍与我……来日我也自有法子叫你们自食恶果!你们信是不信?!”   锦瑟说话间余音已带上了一份狠辣,这次下头两人却没再立时回答,显然将锦瑟的话放在了心上,锦瑟也不急,又呷了口茶,细细地品着个中滋味。过了片刻下头两人见下头两人似已有决断,相互对视了一眼,锦瑟这才开口道:“想好了就抬起头来好生看着我,再做回答!”   两人这才同时抬头,瞧着锦瑟,同声回道:“愿为姑娘驱使!”   锦瑟闻言并不意外,点头道:“很好,今日我尚不能允诺你们什么,只一点却可现下就承诺了你二人。那便是,我至多只用你们十年,十年后许你二人自由,你们若然想继续跟着我,自不必言,若然想离开,我也可为你们安排一个清白的身份,叫你们光明正大地活在这天地之间。”   锦瑟的话掷地有声,她稚嫩的面容之上自带着一股光华之色,眸子熠熠有神坚定而深邃。这样的一个小姑娘,任谁都无法轻视。两个暗卫心中微震,目光波动。如他们这样的暗卫多是出身不光彩的,没有身份之人,从小便接受洗脑,被训练,被连番试探考验,只有能力出众并忠心不二的才有机会真正接近主子,再立了功得了主子高看,这才有机会贴身保护。   他二人自是被完颜宗泽看重,这才派了此份差事。死士虽从小被层层洗脑,但到底也是人,又怎么可能没有正常的思想?他们好容易爬到如今位置,只念着有了出头之日,可却突然被指派给了别人,今后的主子又是如此一个年幼的姑娘,任谁也不会甘心。两人来之前,虽嘴上都未对彼此多言一句,可心中着实都是不甘的。这也是他们被派来后迟迟不出现的理由,他们也想瞧瞧今后要跟随的主子是个怎样的人。   可他们万没想到,这位瞧着娇弱年少的姑娘竟如此的与众不同,只观察她这两日的手段和处事态度,两人已心有所动。如今又被锦瑟一阵恩威并施,心中已然有了另一番想法。   原先只道怕今后再难有出头之日,如今却又充满了希望。姑且不说这姑娘和自家主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只这姑娘自身的能耐便未必不能允他们出头之日。更何况,这姑娘许诺的十年之约着实叫人兴奋。要知道培育一个死士不容易,故而一般做死士的都是入了此道便终身都要生活在阴暗的角落,再难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故而对他们来说,钱财不是最珍贵的,只有自由才是生来便奢望得到的。   这姑娘此刻却允了他们自由,所谓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的分别两人还是分得清楚的,在王爷身边他们便是再忠心不二,再本领出众,那也是锦上添花,除却他二人王爷自还有大把人手可用,可对于眼前姑娘,他们却是雪中送炭,做好了差事也更容易出头,因为根本无人和他们相争。   如此想着两人倒觉此番被派了这个差事真真是一件幸事了,念着将才姑娘分明便是洞察了他们的心思,这才叫他们自刺手臂以为敲打,后来更是算准了时机才开口叫停,两人哪里还敢小觑眼前女子,却是同时冲锦瑟恭敬磕头,道:“请主子赐名。”   锦瑟闻言这才瞧向文青,道:“今后他二人便跟在你身边,时刻守护你安全,你有什么欲做之事也可令他们去,只一点你身旁时刻都要有他们中的一人在身旁,万不可大意。去扶他们起来,给他们赐名吧。”   文青在一旁瞧了这半响,虽不知下头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可也有些猜到了两人的身份,如今听锦瑟这般说当即便是一惊,瞪着眼睛,道:“怎可两人都于我,姐姐身旁怎的也是要留上一人的啊。”   锦瑟闻言倒笑了,“姐姐一内宅女子哪里需要他们保护,再来也不合适,你放心,姐姐会护好自己个儿的。你也要知道,你好了,姐姐才能好。快去!”   姚文青不觉眼眶微红,他虽不知姐姐是怎样弄到这样两个人的,可却也知定然不易,又念着姐姐为自己费尽了心思,便更感内疚无用,握了握拳头,暗自发誓定要努力强大,早日拥有守护姐姐的力量。他才强行逼回泪水,上前扶起了两人,道:“今后你二人便唤寸草和春晖吧。”   锦瑟闻言摇头笑了,自明文青的感念之意,只是这两个名字倒似小丫鬟的名儿,配两个暗卫着实奇怪。只他愿意,锦瑟便也含笑领意。那寸草和春晖却同时抽了抽唇角,复又自我安慰,未来主子似是个极重恩情之人,这样倒也是好事。   待两个暗卫退下,锦瑟取了衣架上的松香色弹墨狐毛斗篷亲自给文青披上,挽了系带,这才道:“早些回客院去吧,一会子慈心院便要落锁了。”   文青闻言点头,却又似想起一件事来,忙道:“姐姐,那赵妈妈偷奸耍滑,平日似乎手脚也不太干净,只怕不能信任……”   见姚文青目有鄙夷和厌恶,锦瑟不免心中一叹,抚了抚他的发,道:“茂哥儿,你若想做番大事,学问自不能少,可处事御下却更为重要。古先贤之人无不是门客三千,那鸡鸣狗盗之辈,你可以厌之,却不碍你用之驱之。这世上没有无用之人,只有用人无道之辈,用的好了,便是一根朽木已能成为攻人之利器。御下之术,重在因人而异,有些人需以恩义感化,有些人需恩威并济,有些人却只需叫她惧你怕你便可,你要知道欲是那胆小若鼠之辈欲容易驾驭。”   姚文青闻言不觉面露沮丧,只觉和姐姐相比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这样的事还需要姐姐提点,将才他膨胀起的信心不觉便又被打压了下去。锦瑟见他如此,岂不明他是太过急切,生恐他再失了自信,自暴自弃,便笑着给他又拢了拢斗篷道:“茂哥儿小姐姐三岁,如今自该姐姐来守护你,等你长大了姐姐却要事事依仗于你了。”   姚文青自然知道姐姐这么说都是为了安慰自己,心下更觉难受,想着姐姐不过比自己大三岁却事事为他思谋的周全,而性比之下自己尚是男子却如此不懂事,连姐姐都比不上,更勿要论今日得遇的杨大哥和萧大哥了。他心中沮丧,面上便也提不起精神,闻言只嘟嘴道:“姐姐什么都懂,将来再有姐夫照顾姐姐,只怕就更用不上我了。”   锦瑟听他如此说倒扑哧一声笑了,嗔他道:“你怎还怕欠下了姐姐恩情还不吗?竟说此等话,真真是傻孩子。来日即便有姐夫照顾我,没有娘家依持,姐姐还是要受人欺负被人瞧不起,快莫胡思乱想的。”   说罢见文青神情还是有些不愉,便又道:“茂哥儿可曾听过西柳先生的大名?”   姚文青闻言果然便抬起头来,几分不解的瞧着锦瑟,声音却较之方才大了几分,道:“西柳先生的大名我自是听闻过的,他是平历朝的内阁首辅,辅佐了永宁、平历两位先帝,平历朝时他一力发起平历新政,使得原已垂危的周朝得意延续,这才挡住了完颜齐齐哈的南攻,只后来他教导的勇乾太子不幸患病英年早逝,他伤心之下便远离的朝堂,只寄情山水,做了隐士,因号西柳,故而人倒多称他西柳先生。西柳先生是帝师之才,萧大哥的启蒙师傅就是西柳先生呢!”   锦瑟见他眸中襦慕和敬仰之色尽显便笑着道:“茂哥儿可想西柳先生做你的授业师父?”   文青闻言瞪大了眼,一双眸子熠熠发光起来,只接着他眸光便又暗淡了下来,道:“姐姐许不知,西柳先生从不随意收人,平生便只教导过勇乾太子和萧大哥两人,他收萧大哥为徒还是瞧在萧家和柳家世代交好之上,当年萧大哥高中状元,西柳先生又说过再不收徒的话……他怎会收弟弟为徒呢?更何况西柳先生如今隐遁金州,我们见都见不到他,更勿论请动他了。”   锦瑟听罢却兀自抿唇一笑,拍了拍姚文青的手,道:“你放心,姐姐定会说服他收你为徒的,你且再容姐姐好好想想。”   姚文青见锦瑟说的肯定,目光中更有坚定之色,一时间只觉信心顿起,若然有西柳先生为师,他定然也能长成像萧大哥那样的人,到时候保护姐姐便不在话下了。他想着,目光愈发如星辰般夺目,道:“姐姐说真的吗?有西柳先生为师,我也能成为像萧大哥那样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又文武兼修的全才吗?!”   锦瑟见姚文青这般推崇萧韫,言语间带着亲昵,眸中还有钦佩之色倒微微一诧,弟弟文青虽顽劣,可骨子里却承袭了祖父,父亲的傲骨,鲜少服人,也鲜少和人亲近。却不知今日萧韫将他送回来时做了些什么,竟引得弟弟如此。只文青和萧韫亲近倒也非坏事,故而锦瑟眨了眨眼,便道:“一定能的,姐姐的茂哥儿最聪明了。”   言罢她亲自将欢喜的姚文青送出院子,又瞧着他远去这才欲折返回屋。只她刚刚回身没走两步,便听远处传来一声唤。   “锦瑟妹妹且等等。”   锦瑟闻言蹙了下眉,这才缓缓回身,便见谢少文自暗夜中快步而来,她唇角滑过一抹讥笑,转瞬又变成了温婉笑意。   而谢少文到了近前,却犹豫着在几步之外停下脚步,似有些怕靠的太近锦瑟会反感,他瞧着她月光下静谧而美好的面容,她清冽如水的眸子,只觉喉咙发阻,似被塞了一块木头直叫他喘息不过,张了张嘴却是无法成言。   最后却还是锦瑟率先开了口,道:“世子可是有事?”   谢少文听锦瑟张开便唤世子,心中便是一梗,再见锦瑟眉宇间虽有笑意,但眼中却带着疏离之色,登时他便慌乱了起来,急声道:“锦瑟妹妹所受委屈,我都已然知晓,也已为妹妹讨回公道拘了母亲在屋中。回京之前不会再叫母亲打搅妹妹,还望妹妹看在昔日两家的情分上,看在你我一起长大的情分上,能原宥母亲一次,只将今日之事当做未曾发生,莫和我疏离,也莫胡思乱想,可好?”   谢少文言语急切,眸中闪动着恳求和真诚之色,叫人望之动容,锦瑟瞧着这样的他,心中实为不屑。此刻他若然能守着万氏,她倒还能高看他一眼,只当他人虽混帐,却还算个孝子,然而他竟再次叫她失望了。   也是,如谢少文这样的薄情人,对曾爱重的她便不过三年热度,对万氏又能有几分纯孝?不过是作态罢了,真当万氏阻了他的路,不能顺他的心,依旧也是一脚踢开。   锦瑟心中想着,面上却挂着淡然笑意,似没有听到谢少文的请求,只清声又道了一句,“世子深夜前来可是有事?”   谢少文闻言见锦瑟不愿多谈,心中如撕开了一道口子,寒夜的风便就势吹了进去,将他的心吹的空荡荡冷飕飕,可他此刻瞧着锦瑟清冷的容颜,却并不敢死缠烂打,生恐如此更惹恼了她,于是他便只好直言深夜而来的目的,再次恳求着道:“我思量了下已给父亲去了信,想过了年便将妹妹迎进侯府……妹妹且放心,只是先行了拜礼,等妹妹及笄我们再……再……圆房,却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谢少文言罢面颊倒先红了,目光却闪动着直盯锦瑟,见锦瑟还是那般静静地站着,一双黑如暗夜的眸子锁着他,瞧不出任何情绪来,当即心便再次慌乱了起来。   ------题外话------   谢谢亲亲Pettylee,anitabeibei,秋心自在含笑中,抱抱所有支持素素的亲亲们。形势大逆转,如今真成武安侯府求咱锦瑟过门了O(∩_∩)O。   五十九章   谢少文心中慌乱,偏锦瑟就是不言不语,只那么神情清冷淡漠地瞧着他,他双手不觉握起,捏了一手心汗。   任何女子遭遇这样的事情都不会心中无怨,本来他便觉着这次到江州锦瑟妹妹对他似疏离了许多,好容易今日一起出来赏花拉回了些亲昵来,没承想就有发生了这样糟糕的事情。锦瑟妹妹善良敏感,又一直将母亲当亲姨母一般敬爱,这会子不定多么伤心难过,说不定已经万念俱灰对他们的婚事不报希望了。   谢少文想着感觉双唇发干,他舔了舔唇这才又急声道:“这也是权宜之计,妹妹且放心便是提前过门,侯府也定将婚事办的风风光光,大摆宴席,十里红妆地将妹妹迎回京。更何况锦瑟妹妹离开京城这三年想来也该想念京城的闺蜜旧友了,尚书大人和夫人经这两年时间只怕对当年廖伯父之事释怀了,两位老人年纪也都打了,妹妹早日过门在京城也好就近照顾。侯府总归是妹妹一生的归宿之处,妹妹放心,过门后父亲和我定会好好对待妹妹。母亲她今日也是一时想岔了,如今她已经懊悔难言,将才还和我说要自请在府中礼佛,修身养性再不插手府中之事。如今二姐姐和三妹妹也都大了,这次我来她们还叫我给妹妹带了几样小物件,都甚是想念妹妹。二姐姐如今已定了亲,来年便要嫁人,现今正学掌家,锦瑟妹妹过府也好帮帮三姐姐,来日姐姐出嫁府中时锦瑟妹妹也好掌起来。”   锦瑟见谢少文连中馈之权都抛出来要引自己同意过门,登时倒觉好笑,只因她犹且记着,前世时谢少文毁了她的清白便也是如何和她保证的。安慰她说没关系,即便在世人眼中她不过是用粉轿从后门抬进府的小妾,可在心中依旧是他唯一的妻,还信誓旦旦的说他已劝服了姚锦玉过门之后由自己这个妾室来掌理侯府中馈,他当日说这话时只怕一半出自愧疚,一半也是知晓自己对掌不掌中馈根本就没兴致,也万不会真接管了中馈好欺辱姚锦玉。   眼见锦瑟听了自己的话丝毫不为所动,眸中甚至有冰寒之色迸出,谢少文忙将自己的话又回想了一遍,实不知到底是哪里又惹到了锦瑟,他正欲再言,锦瑟终于开口了。   却见她只是微微福了福身,道:“夜深了,世子在此不合礼数,还是请回吧。”锦瑟言罢竟是不再瞧谢少文一眼转身就走。   谢少文当即就愣住了,他设想过多种锦瑟会有的反应,或怒目叱责,或泪流伤悲,或含笑感念,或蕴泪委屈,可怎么也没想到锦瑟会是如此的……如此的无情无绪,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更好似此事压根就不重要,她淡漠的像是他在谈和别人的婚事一般,她完全地无视了他。   这个认知叫谢少文心慌,沮丧又难过、愤怒,更夹杂着些对锦瑟不理解他的失望,可眼见锦瑟转身就走,他的心又是一纠,当即便抬手欲去拉她,锦瑟却好似早知他会有此举一般,竟是一抬手避了开来,他的手指只掠过她一角衣袖,而冰滑的衣料在指缝间瞬息而过,似他怎么用力都抓不住它一般。这种感觉极差,叫他觉着眼前的锦瑟也是如此,任他再努力也不能再像小时候那般抓住她,占有她了。   他心中所有情绪皆又转为惊慌来,然而锦瑟已站定,目光清冷无垠地望了过来,她的身影散发出一股冰寒之气,月光下姿容高贵而不容亵渎,气态冰冷而拒绝尽显,她盯着他,谢少文便再难动上一动了,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却闻锦瑟又道:“婚姻之事历来是长辈说了算的,小女虽没了父母,可却还是族中的族老们为小女做主,世子拿此事直面小女,可是欺我无人依仗?只怕世子心中当真也没将我放在眼中,不曾给过一丝尊重。世子还是请回吧,嬷嬷,替我送世子。”   谢少文此刻亲自过来和锦瑟商议却真真是一点轻辱她的意思都没,一来今日事发突然,他思谋一番也只此徒能化解险机又遂他心愿,再来也是他从小和锦瑟一处,小时候童言无忌,此刻也没觉拿此事和锦瑟商量有什么不妥的。如今听锦瑟如此说,他当即便又是懊悔又是心切,忙欲解释,让锦瑟言罢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便再次转身往院子中去了。他欲追却被柳嬷嬷拦了下来,却听柳嬷嬷道。   “世子还是回去吧,今日之事任谁都会有气,我们姑娘没在当场发作出来已是给侯府和世子面子了。这世上却也没有坏事做尽却面子里子都想得尽的好事,姑娘如今在气头上,世子便是说成花儿也是无用。更何况,我们姑娘说的也是,这亲事如何还得看姚家宗老们的意思,姑娘是做不了主的。武安侯夫人如今只怕也不好,世子还是快些回去尽孝吧。”   谢少文被阻拦住,便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锦瑟进了屋,门帘垂下再不复得见,他无法又听柳嬷嬷说的有理便只好一叹,令柳嬷嬷好生劝劝锦瑟,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心里却想着这两日该去拜会下姚氏几家的家主,此事只要他们点了头,他再请父亲到江州亲自安排婚嫁事宜,给足了锦瑟妹妹脸面,她便是再大的气性也该消了。   此时,赵嬷嬷也正将发生的事细细说过平乐郡主听,平乐闻言当即面色就沉了下来,眯了眯眼冷声道:“亏得那武安侯夫人还是大户出身,也算名门闺秀,怎是个如此势利卑鄙的。这般下作的手段也使的出来,处心积虑的对付个小姑娘,也不嫌老脸臊的慌!”   赵嬷嬷见平乐气恼便忙劝道:“郡主消消气,月子里可不能恼,坏了身子可是大事儿,为这般小人何必呢。”   言罢却心中暗叹,看来这姚家姑娘是真入了她们家郡主的眼。郡主平日瞧着热情好相处,因是幼nv,得尽宠爱,故而实比宫中皇后娘娘更加清傲,鲜少能有入她眼的闺秀。便是八面玲珑的晚晴乡君在郡主面前一直极为得脸,赵嬷嬷也知道那不过是情面儿上的事,真若晚晴乡君碰上姚姑娘这样的事儿,郡主也不会如此盛怒,倒似感同身受一般。   只想着那姚家姑娘不卑不亢的气度,还有待人以诚的心意,赵嬷嬷也便了然。那姚姑娘岂止是入了郡主一人的,这满院子的丫鬟奴才哪个提起她,不满心地感激敬爱?也实是姚姑娘不管容貌还是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美丽大方、恩怨分明、亲和有度、又沉静娴雅,行事倒不似个小姑娘,这样的名门闺秀便是家道中落,也不会叫人低看,反倒因其此刻的没落而更加显眼了。倒也不是京中没有如姚姑娘这般性静的闺秀,实是如这般年纪,那些姑娘便是沉静也都显得有些刻意,少了几分韵味,而姚姑娘的沉静却似刻在骨子里,那淡雅超群的气质,从容不迫的举止,还有静中透出的睿智和淡泊,当真是独一份。便是再年长数岁出了嫁的夫人也难有这般气度风华,这般女子根本便叫人讨厌不起来,如她便也极是喜欢这姚姑娘。   赵嬷嬷想着,却闻平乐郡主又道:“这回武安侯夫人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这会子这般模样也起不了身,便劳烦嬷嬷将此事代笔写了信着人先给皇后娘娘送去,还有那崔下作的小厮此刻该是还在寺中拘着,你叫松之派人弄了出来也一并送回京去。此事宜早不宜迟,莫叫武安侯府提前灭口了。对了,这次我难产一事你要细细写来,叫姐姐知晓若非姚家姑娘我和孩子便就没了性命了,可莫叫姐姐伤到这姑娘,再来下月是姐姐生辰,诰命夫人们都是要进宫贺寿的,那廖夫人定然也会前往,姐姐若然能劝解廖夫人两句那才是最好不过的。到底微微是她的嫡亲外孙女,没有一直疏远着的道理。”   赵嬷嬷听闻平乐郡主对崔梁的称呼,也素知她瞧谁不上便会浑骂出气的习惯,只做一笑便一一应下,接着才笑道:“这姚姑娘和郡主真真是投了眼缘了,也是这姑娘气度不凡,若然一般小姑娘碰到这种事儿早便慌了神儿了,哪里还能如此的镇定从容。早些在京城时,老奴见这武安侯夫人时常出席些赏花宴,品茗宴的,倒似在相看姑娘,心中便有些犯嘀咕。昨日姚姑娘派人来请我今日到后山去,我便念着只怕会出事,姚姑娘也是心怯,这才想着叫老奴也上山去撑撑胆子,没承想这姚姑娘根本就是胸有成竹,只等着老奴前去瞧个热闹,捡个便宜呢。老奴到现在也是不知,她身边儿跟着的人都被武安侯夫人算计了一个遍儿,怎还能将那秋萍和崔家公子弄到一起去的。只是如今姚姑娘虽躲过这一劫,可到底将来还是要嫁进武安侯府的,武安侯夫人为侯府添了唯一的男丁,只凭这江州的事儿武安侯是必定不会休妻的,这将来姚姑娘进了门……只怕还是难过。”   平乐郡主倒笑了,眸中隐含欣赏,道:“你只当微微她还愿意嫁进那武安侯府吗?只怕早先她便打定了主意要退亲的,若不也不会如此行事。这丫头是个有傲骨的,只怕早见武安侯夫人生了退亲的心思,她便也不稀罕去攀附这侯府门楣了。”   赵嬷嬷闻言一诧,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后又细细想了想锦瑟的性子还有她的行事,这才震动地叹了口气,道:“真真是个烈性女子,倒比……”她话未说完却是微微一顿。   平乐郡主便笑着接口道:“嬷嬷也不必顾忌,微微这丫头小小年纪便刚硬倔强又坚强不息,一身傲骨。她岂不知和武安侯府退了亲便再难说上一门好亲事,纵使知道前路艰辛,却依旧不屑去屈就富贵,委屈自己,这倒真是烈性。我性子瞧着辣,可夫君也道我虽烈却是只纸糊的老虎,到底是父母、姐姐疼惜,经不起事儿。”   平乐郡主正说着,恰怀中的婴孩踢了踢腿儿,她忙瞧去,轻轻拍哄着,脸上满是慈爱而温柔的笑意。自哭过那一场,平乐郡主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心情也似在慢慢恢复,脸上又了神采人便瞧着精神了许多,不再病怏怏的,赵嬷嬷瞧在眼中自是高兴,对锦瑟也更加感激。   平乐郡主拍抚着孩子,待他又睡沉了过去,这才重新瞧向赵嬷嬷,道:“以前是我想岔了,只一味地不愿接受夫君已离开的事儿,反累地母亲和大家一起为我担尽了心,甚至差点害死亲生骨肉,如今我也想通了。微微说的对,我定要养好身子,好好教养这孩子,绝不会……绝不会再抛弃他,令他吃苦受难了。”   赵嬷嬷心知平乐郡主是心有所触,便叹了一声,平乐郡主便又道:“你说那副画儿是萧韫着人放进崔下作怀里的?”   赵嬷嬷便笑着道:“可不是嘛,我今儿碰上两位爷一道也要去后山赏梅便觉怪事,谁知世子爷和萧公子竟也是为此事去的,后来老奴问了才知道,原来两位爷昨日在后山喝酒回寺时正瞧见那崔梁举着一副画在瞧,可不便盯上了他。世子爷说武安侯夫人那画像还是萧公子亲自执的笔呢,郡主是没瞧见,那画的……啧啧,还真有股妖媚劲儿,武安侯夫人瞧见脸都绿了。”   平乐郡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恐惊动了孩子,便又捂着唇自笑了一阵,这才舒了口气,道:“萧韫倒还罢了,松之历来是个不会留意姑娘的,如今倒也跟着去闹,竟也会怜香惜玉了。”   赵嬷嬷便笑着道:“世子这也是瞧在郡主的面儿上,世子对郡主和皇后娘娘那可真真是敬爱的紧,郡主是没瞧见,那日您晕厥过去,世子那脸色当真是骇然。也幸而李家二爷来后依着姚姑娘的法子,郡主平安了,若不然世子只怕会一辈子愧疚。说起来李家二爷和姑爷感情真好,郡主不好,李家二爷也是心急,站在那窗外喉咙都喊破音了,两个拳头攒的死紧,不过似是用力太过拉着筋骨了,昨儿待郡主母子均安,老奴瞧李二爷离去时右手禁不住发颤。”   平乐郡主闻言便是一愣,想到生产时听到的那一声声嘶喊,心中又是一痛,半响才笑着道:“既是这样,明儿他来瞧孩子你便拿些药给他,昨儿你不是说他来的匆忙也没带换洗衣裳,明日记着叫松之均两件出来。他和他大哥亲厚,我还没过门时听说兄弟俩除了睡觉,去哪儿都是同进同出的,只我进门后,二爷才似长大了,也不知怎地直闹着要到这江州来从军,如今他大哥去了,他又是个没媳妇的,我少不得以后要代他大哥照看着些。”   柳嬷嬷和平乐郡主自聊不提,此刻江安县主却和萧韫说着另一件事。   “你的意思是完颜宗泽要对金州下手?”   萧韫见母亲面挂担忧,眉头紧锁,便道:“只是儿的猜测罢了,母亲也知儿子虽和子御私交甚笃,但也实是君子之交,从不涉及朝堂之事。当日他曾问起金州边茶一事,儿子便觉他似心有筹谋,前两日他前往金州棉泽私见金州知府,听闻高知府回去时便多了两顶粉轿,这高翔本便是贪恋美色钱财之辈,在湖州任上便弄的民怨载道,如今在金州知府任上已三年,金州百姓被压榨的民不聊生,唯靠边茶换些口粮,若然边茶被禁,活路也便阻绝了,到时候金州必乱!”   江安县主素知自己儿子,若非肯定鲜少将心中想法说出来,听他如此说已然明白事态严重,不觉心情也跟着沉重了起来,道:“本当这武英王是个好的,没承想也是一般混账,他们姓完颜的和姓张的夺天下,自真刀真枪地夺取,何苦连累普通百姓跟着遭罪,弄得饿殍满地!”   听母亲这般说萧韫素来温和的面容上浮现两份冷清和淡漠,道:“自古战争便无义战,上数千年所谓的明君又有哪个不是屠戮百姓的高手,周英王创靖安盛世,然却嗜好战争,攻魏杀八万人,伐韩杀两万人,击楚杀九万人,攻明屠十三万人,始建周朝。战文帝灭幽王暴政,开创新朝,解万民水火,可仅修建陵寝便致八十多万人受宫刑,使得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死者相望。单说我大锦最英武的睿文帝也因和宁三十年天石滚落,有人在其上刻了反诗便坑杀一县百姓。自古帝王将相又有哪个不是踩着累累白骨爬至权利顶端的,国兴,贪官当道,皇权残暴,无尽的苛捐杂税,贪官污吏,百姓饱受剥削,皇亲国戚挥霍淫舍;国亡,百姓成刀下鬼,阶下囚,而那些贪官污吏却能走为新朝宠儿,成为走狗爪牙,继续安享富贵。同族之间尚且如是,更何况子御还是异族,他为北燕一统筹谋也是在其位谋其事罢了。”   江安县主闻言也只得一叹,半响才道:“你想往金州一趟,等给你外祖父贺了寿,母亲自回京城便是,只是不可在金州耽搁时日长了,你去年可答允了母亲,今年说什么都要将亲事订下来的。”   萧韫见母亲两句竟绕到了自己的婚事上,心中无奈,面上却忙笑着道:“母亲何苦总担心此事,儿子怎么瞧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怎到了母亲这里倒好似儿就说不着媳妇一般,母亲莫急,儿都听母亲的便是,母亲瞧中的儿自也喜欢。”   江安县主见他又敷衍自己,当即便又气又笑地道:“你这孩子少和母亲打哈哈,若不叫你见着人点了头,母亲怎会当真子做了主张。你今儿给母亲撂下话来,此事没个定论便莫想前往金州。”   萧韫见江安县主如此便笑着道:“母亲瞧瞧,儿什么都依着母亲,母亲反倒恼了,哎,这天底下可还有比儿更冤的孩子吗。”   江安县主见他讨好卖乖倒也笑了,接着便想起一事来,笑容不觉收敛目光紧盯着萧韫,道:“你若真瞧上了哪家的姑娘也莫瞒着为娘,可得早些告之为娘,为娘才好给你张罗。”   萧韫闻言倒不明母亲为何会突然有此一说了,挑了挑眉这才道:“儿哪里有什么看上的姑娘,母亲今儿倒兴致好,调侃起儿来了。”   江安县主见他神情不似作假,却兀自狐疑,又道:“书寒那孩子不通画墨,今儿那武安侯夫人的画像是不是你的手笔?你老实告诉为娘,可是瞧上了那姚家姑娘?”   萧韫闻言眨动了下眸子,见自个儿母亲一脸逼供模样,倒是无奈地笑了,道:“母亲怎也说些这等没边际的话来,那姚家姑娘已有婚约,传出去叫人家笑话儿子也便罢了,却莫累了姚姑娘的名声。”   江安县主却是嗔恼地瞪了萧韫一眼,沉声道:“你少贫嘴,那姚姑娘今日作为分明便是打定了主意要退婚的,你能瞧不出来?!莫拿此事敷衍糊弄为娘。”   萧韫便抬手抚了抚额头,这才咳了两声,整肃了下面容,一本正经地冲江安县主道:“母亲那姚家姑娘年方十一,还是个孩子呢,您儿子还不至于那般禽兽。”   江安县主闻言这才笑了,点头道:“你知道便好,她年纪太小,和你不合适。行了,在这江州也耽搁了几日了,如今平乐已安然,明儿一早母亲便去辞行,你也回去收拾下,明日便赶紧赶路,莫要真误了你外祖的寿辰才好。”   萧韫忙点头应了,又哄了江安县主两句,这才告辞出来。被夜风一吹,倒想起之前在酒楼上,完颜宗泽倒也说起过和将才江安县主一样的话来。   他不觉又是一笑,暗念,难道最近他着实太过关注那姚家姑娘了吗?想了想却又觉还好啊,只转念便又想到今日递帕子被拒的事情来,他抬眸间天际一颗最亮的寒星入目,依稀倒似那小姑娘当时眸底的清冷,他便又是一笑,心道母亲的担忧真真是杞人忧天,人家小姑娘却是将他当洪水猛兽一般的躲着呢。   这般想着脑中便又出现小姑娘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来,萧韫甩了甩头,这才兀自嘟囔一句。   “似真关注的多了……”   他身后小厮福昌只听自家公子走着走着呢喃了一句,以为公子吩咐自己什么事儿,便忙跟上一步,问道:“公子说什么?小的没听清。”   萧韫却摆摆手,道:“本公子对月吟诗呢,你个武夫听清了也是没用。”   福昌便撇撇嘴,道:“公子早年远游时剑术不佳,却不是这般说的,今儿着小的换画时也还说小的是全才,如今倒嫌弃小的不通文墨了。这对月吟诗的事儿,小的便是满腹经纶听清了也是没用,得那妙龄女子,美眸流转方是应景了。”   萧韫哪里想到福昌一个粗汉竟突然说出这等话来,闻言脚下一个踉跄,福昌便笑了,越发兴致高昂地道:“公子莫不是真想着寻个姑娘花前月下吧?”   萧韫便扬了扬眉,道:“花前月下也不无不可,只是这只吟诗却也无味,若是能和佳人共品两盅白州老窖那便真真是醉也醉人人亦醉了。”   福昌闻言当即便捂了嘴,瞪了眼,暗自咬起舌来,他脚步一窒,见萧韫已大步而去,这才忙又几步跟上,讨好地笑道:“爷您最是大人大量,将当小的将才是放屁,那壶白州老窖爷今儿吩咐奴才换画时可已赏了奴才了,爷可不能反悔啊。”   言罢却又自怀中摸出一副画像来,忙是展开,捧给萧韫,道:“爷瞧,这姚姑娘的画像可还在小的手中呢,小的没功劳也有苦劳,小的自上了这和尚庙便没碰过一滴酒,这心里火急火燎的,爷行行好可怜可怜奴才吧。”   萧韫闻言将福昌手中画像接过来,只瞧了一眼便挑挑眉,只道:“画技真差,拿去烧掉。”   福昌见萧韫将画扔来忙去接,待他将夜风吹的微飘的画接稳,那边萧韫已甩着宽大的袖子走远了,他忙叫喊着追上,两人身影渐渐隐没在暗夜中,却不知最后那因所错话酒虫发作的某小厮有没将那白州老窖讨要回来。   翌日清晨天才刚刚亮,锦瑟便闻外头传来一阵阵喧嚣,她自撑起身子唤了一声,白芷便匆匆自外头奔了进来,笑着道:“姑娘醒了。”   锦瑟汲上鞋子下了床,便瞧着外头道:“这是怎么了?”   白芷拧了帕子给锦瑟抹了脸,这才道:“今儿天没亮院子里便飞来一只白通体雪白的鸟儿,就落在姑娘的屋脊上,竟是抱头窝在了上头不动弹了。引得一众婆子和丫头瞧着屋脊好奇,奴婢们只当那鸟儿是受了伤,飞不走了。将才柳嬷嬷叫赵妈妈小心翼翼地上屋顶去瞧瞧,谁知道赵妈妈还没能爬上去,那只鸟儿便飞冲直扑,险些没啄瞎了赵妈妈。只赵妈妈一下来,那鸟儿便又窝着不动了,竟是怎么赶都赶不走,当真是奇怪呢。”   锦瑟闻言也是一诧,接过白芷手中青盐簌了口,这才笑着道:“这可真真是稀罕事儿,如今大冬天的,早上寒,这鸟儿不在窝中呆着睡懒觉,也不去觅食,怎倒在寒风中窝着。又不是受了伤,我倒也去凑个热闹。”   白芷见锦瑟起了兴致便给她随意挽了个发髻,笑着道:“姑娘是没瞧见,那鸟儿长得可真真是好看,羽毛白的似雪一般,眼睛黑似墨,白色的爪子,偏长长的喙却血一般的红,真真瞧着稀奇,虽似鹦哥儿,但听叫声却又有些古怪呢。姑娘快出去瞧瞧,一会子不定就飞走了呢。”   白芷说话间给锦瑟披了件厚厚的大毛料斗篷,这才一道出了内室。谁知门帘被挑起,锦瑟刚提着裙子迈出屋,门帘尚未放下,身影还没站定,便觉眼前一物飞扑而来,光影一闪,她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院中传来一片的惊叫声。   “姑娘!”   锦瑟退了两步,就觉肩头一紧,一沉,似被什么东西抓了下,接着她的脖颈处更是传来一阵暖暖的痒痒的感觉,她扭头去瞧只见肩头正站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见她瞧去,它犹且扑棱了两下翅膀,羽翼打在锦瑟的侧脸上带起一阵风。锦瑟忙偏了偏头,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姑娘!姑娘没事儿吧?”柳嬷嬷快步奔上台阶,紧张地瞧着锦瑟,似想抬手去挥赶那鸟儿,却又恐反惊吓到它,使得它伤了锦瑟。   锦瑟此刻已依稀明白发生了什么,这雪白的鸟儿落在她的肩头,分明便和昨日瞧见那只海东青落在完颜宗泽的肩头是一般无二的。这鸟儿的模样虽幼,可分明便是只万金难求的海东青,而且瞧它那雪白的羽毛,雪白的爪子,竟是海东青中的上上之品,玉爪!   这样一只海东青岂止是万金难求,简直就是珍宝,这样的东西也便只那人能弄的到,能随意便送了人。海东青在大锦本便难见,更何况是这样一只白色海东青,柳嬷嬷她们不认识也是常理。可这海东青是万不可能主动认她为主的,她虽不知完颜宗泽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可便是驯化技术再强,海东青再神,再通晓人性,也不可能完颜宗泽给它瞧瞧自己的画像,它便就认得她了。多半还是靠气味,它定然是闻过她身上味道的。   锦瑟想着不觉抬手去抚摸海东青的羽毛,它果真便只排斥一下,就供到她的掌心似嗅了嗅味道,接着便安静地不动了。锦瑟抚摸着它的羽毛,心中却气恨地直想跺脚。   昨日回来,晚上卸妆时她便发现丢了一只碧玉耳铛,原只当是不小心遗落在了后山,如今瞧着那只碧玉耳铛分明便是被完颜宗泽顺走了。想着昨日在梅花树下他倾身过来的情景,锦瑟此刻才面色微红了起来,却也不知是羞愤的,还是单纯气恼的。   只见柳嬷嬷和白芷许是见她面色不好看还担忧地瞧着她,锦瑟这才缓和了面色,道:“无碍,它没有恶意的。”   柳嬷嬷见此这才算舒了一口气,院中的几个婆子也都回过了神,已是惊疑的嚷嚷了起来。   “这倒真真是奇事儿,这鸟看来也是知晓姑娘您是最良善的,竟是赖着姑娘不走了呢。”   “说的是呢,如今就近处瞧,这鹦哥儿长的还真是稀奇,瞧着倒更似鹰一些。”   “定是鹦哥儿,哪里有如此温顺的鹰。”   “咦,姑娘,这鸟儿的腿上缠着东西呢!”突然身边响起白芷的惊疑声,锦瑟将那鸟儿抱下来,果然见它的腿上缠着红布绳子。   她转身,白芷打起门帘,锦瑟进了屋,在太师椅上坐下,将鸟儿放在双膝上,这才将那红布取下,只见红布裹着的却是一根细细的竹管,里头放着一张纸条。锦瑟令白芷用银钗将纸条挑出来,展开一看,倒微微挑了挑眉。   只见那纸张上写这两行字,令锦瑟挑眉的却是那字迹。   那字笔锋峻拔,傲骨沉稳,于收笔处却略显锋锐,冷硬极多,竟是别成一番风骨。落笔处力透纸背,触手间几乎可以清晰感觉到写字之人落笔的锐力,如带刀削,倒是令她一眼便想起了当日完颜宗泽眯着眼睛,一脸冷峻地抓着她的手腕的模样来。   锦瑟是真没想到完颜宗泽一个异族人竟能将汉字写的如此出彩,又瞧了两眼这才看清上头所写内容。   那第一行只写了几样草药,坠解却道:每样三钱混合熬半个时辰,凉之抹于衣料之上,阳光下曝晒,可祛除血迹。   锦瑟瞧着心中恼怒倒去了几分,当日她不得已之下将母亲那件常服拿给完颜宗泽。偏完颜宗泽身上伤口又不及处理,后来那衣裳上自也沾染了他的血污,到庙中后锦瑟叫柳嬷嬷想法子洗过,可不管怎么弄那血污都洗不干净,锦瑟为此还曾郁结两日。如今见完颜宗泽竟是送来了这去血污的方子,她自是领他这份情的。   再瞧那第二行字,她的目光不觉又是一亮,那上头却写着:沈记药铺掌柜沈泉山乃姚四老爷之妻蒋氏远方表亲   锦瑟眸光微动,接着却又想起那日沈记铺子的事完颜宗泽又是如何知晓的,当即她便只道完颜宗泽派人暗中查了自己,这下将才方压下去的怒火便又被勾了起来,她秀美的眉头一拧便将那纸条揉把了两下,狠狠地扔了出去。   纸条落地,窝在她腿上的小鹰却突然发出咕咕两声响,锦瑟低头望去,却见它正仰着脑袋瞅着她,乌溜溜的眼睛似蕴着一汪水般,极是委屈可怜,锦瑟便怒气腾腾地抬手,指着它佯怒道:“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你那前主子都不要你了,你倒还替他喊冤不成!哼,以后你的主子是本姑娘我,再这般不识抬举,姑娘将你切切煮了!”   那小鹰便又咕咕两声,锦瑟就瞪着眼睛,右手食指曲起瞧了瞧它长长的喙,恶狠狠地道:“算了,还是烧着吃的好!”   那小鹰似瞧出锦瑟的外强中干来,竟又咕咕两声便在她膝上挪动了下,懒懒地冲锦瑟抬了抬眼皮儿,接着便闭上眼睛,自寻了个舒服姿势将一边羽翼一抬遮了脸窝着不动了。   锦瑟瞧着结舌,一旁白芷却噗嗤一声笑了,道:“姑娘和一只鸟儿置什么气,奴婢瞧着它许是饿了,不若奴婢去弄些谷粟来喂喂它吧。”   锦瑟闻言想着自己这两日来被同一种动物惊吓了两次,被同一个人气到了两次,这会子倒又冲只什么都不懂的鸟儿使性子,登时便也噗嗤一声笑了。只她笑过后便又瞧着膝头小鹰苦了脸,纵使她再孤陋寡闻也知晓这鹰是不吃谷子的,可别说如今在寺庙里,就是回到姚府,她又去那里给它寻来那血淋淋的肉啊。   锦瑟苦闷,可也着实喜欢这只鹰,又想着成年海东青那凶猛的模样,更是心中期许。这只鹰瞧着似刚刚学会飞不久,羽毛还是柔软的,想来它长大定然不必完颜宗泽那只黑鹰差,将这鹰养好了用处也是多多呢。   锦瑟想着便又高兴了起来,扬起唇一笑,冲白芷道:“你去弄些水来便好,至于吃食等回府再寻也不迟,左右一会子我便去辞别郡主,不到旁晚就到府中了,也饿不到它。”   白芷闻言只当自家姑娘还和这鸟儿置气呢,只摇头一笑,便应了自去给锦瑟准备吃食。   柳嬷嬷见锦瑟有抬起手指去戳那鸟,一副小孩模样,倒是笑了,道:“姑娘还是莫动它了,仔细被它啄了手!”   言罢却见锦瑟抬起晶亮亮的眸子,道:“嬷嬷,你说给它取个名字叫兽王,好不好?”   柳嬷嬷闻言却也不在意,只摇头笑道:“又不是大虫,叫什么兽王!一会就要回府,老奴去瞧瞧物件收拾的齐整了没。”   她言罢兀自出去,锦瑟却嘀咕道:“便就叫兽王!”复又拍着小鹰的羽毛,道,“你要真是只鹦哥儿就好了,我便教你说话,教句王爷是畜生好不好?”   ------题外话------   亲亲们俺和你们预定的票票呢,嘿嘿月初求票哦,都表藏着咧,谁不投票票可要躲好,表叫偶抓到哦,打屁屁打屁屁。   六十章   锦瑟前往辞别平乐郡主时,她正靠着大引枕用着汤药,见锦瑟进来便捏着鼻子,昂着脖子将药一口灌了下去,蹙着眉苦着脸从一旁黄嬷嬷托着的素银雕花小碟中捻起一块蜜果填进了嘴中。锦瑟见她表情痛苦的倒似糟了什么大罪般,不由掩唇一笑。   黄嬷嬷便也笑着道:“姚姑娘是不知道,郡主从小就怕苦的紧,一生病,我们夫人倒不担心生的什么病,就只恐喂不进药去。每回郡主吃药,伺候的丫鬟婆子便如临大敌,常常便见郡主在前头跑,后头一群的丫鬟婆子满园子的追。郡主四岁多时生了一场风寒,病的有些重,用了几日的药病竟是越来越重,夫人急的不行将那瞧病的太医们好生发落,后来却发现,非是太医们技庸,而是郡主压根就没吃过一碗的药,那药却是全进了小世子爷的肚子,这病要真能好就怪了。”   锦瑟见黄嬷嬷买官司,又听的好笑,便笑着问道:“何故都进了世子的肚中?莫不是世子当时也病了?”   黄嬷嬷这才笑着摇头,道:“哪里啊,我们世子爷从小就身体好,就没生过病。当时郡主四岁,世子才刚三岁,郡主每每吃药便叫丫鬟抱了弟弟来,说是和弟弟玩心里高兴那药便没那么难吃了,偏每次又将丫鬟婆子们都赶出去。待丫鬟们进来只见那药碗空了,哪里就想得到是郡主哄小世子说吃了药马步扎的就会和国公爷一般稳都哄着叫小世子给喝了?!小世子便是身体再好也经不住这般灌啊,第四日早起晨练蹲马步时便一头栽了下去,太医一瞧这才发觉了端倪。”   锦瑟见杨松之气质沉冷肃然,哪里能想到他小时候竟是如此的笨,原是被姐姐这般欺凌长大的,登时便掩着嘴又笑了起来。   这等国公府的笑话事儿黄嬷嬷是不会随意就这么说出来的,到底有碍杨松之的面子,她说话间自带一股亲昵,显然没将锦瑟当外人。   平乐郡主闻言自也没怪黄嬷嬷的意思,又捻了两颗蜜果待口中的苦味儿都去尽了,这才舒展了柳眉,佯怒着笑道:“嬷嬷便和微微一起取笑我吧,怕苦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笑的。”她说罢却是面颊微红,显出几分窘态来。   锦瑟这才收敛了笑意,道:“是呢,我也怕苦呢……可情愿生病都不愿吃药的,却也当真少见。”言罢却又是噗嗤一笑。   平乐郡主闻言又见锦瑟晶亮的眸子满是笑意,宛如弯月,又晶灿如星,到底被这样一个小姑娘笑,又是怕苦这等窘事,登时面颊便越发烧红了起来。她佯怒地欲扑打锦瑟,嗔道:“好啊,原只当你是个娴静宽厚的,却原来也是个小促狭鬼,瞧我能下床了怎生治你,你是不知,当年我没出阁时却也是京中一霸呢!”   锦瑟见平乐郡主果真扑上来欲拧自己,忙躲闪着,复又装做惊慌模样笑着道:“霸爷饶命,奴家错矣。”   两人正说笑便闻外头响起杨松之含笑的声音,“今儿姐姐倒是兴致高呢。”   “是姚姑娘来了,正陪着郡主说话呢。”   “我说呢……”小丫鬟的声音传来,接着便听杨松之念了一声。门帘外便适时响起的他清朗的声音,道,“姐姐,我方知江安县主一行已离寺了,我欲前往送伯约一程,姐姐可还有事吩咐?”   锦瑟闻言倒是一诧,停下笑意瞧向平乐郡主,道:“县主已离开了吗?”   平乐郡主便道:“离汝阳王寿辰不过还有五日,从这里到汝阳少说也要三日急程,今日一早县主便来瞧过我了,只说是瞧我已无大碍,便不再多留今日要走。倒没想这会子已离寺了,许是恐我惦念,临行竟没再打过招呼。”   锦瑟便道:“早年祖父和汝阳王曾一起办过永宁道漕运私盐案的差事,也算有些交情。如今祖父去了,我和弟弟年幼不管事,若然未遇县主一行自是无妨,如今遇到我琢磨着也该代祖父奉上一份寿礼才不算失礼,昨日已叫柳嬷嬷备下,本想着今日晚些送去,如今却是晚了……”   平乐郡主闻言,便自身旁黄嬷嬷手中接过一个小叶紫檀木的盒子来,往锦瑟手中一推,道:“这是我要捎给汝阳王孙女崎安郡君的礼物,也是刚刚才想起下月便是她的生辰,才备下的。左右都是要松之追上送去的,你叫柳嬷嬷速速去取了你备下的礼品,令松之一并带去便好。”   锦瑟闻言笑着点头,这便起身出去,挑了帘到了外间,却见杨松之穿着一件玄色紧袖织锦绣金丝蝙蝠团花的武士袍,腰系暗紫色弹墨嵌玉腰带,披墨色织锦滚外翻灰鼠皮毛的大氅,悬着青玉剑,正身板笔挺地对着这边。一身行装将他高大挺拔的身影趁地更加英气轩昂,不怒而威。   见她出来,他便微微扬唇,道:“姑娘自管叫嬷嬷去取物件便是。”   锦瑟见他已然听到了她们将才的对话,又见他便是冲她笑着,那微微扬起的菱角依旧带着冷峻的刚硬弧度,又想着将才黄嬷嬷的话,登时便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   杨松之何曾见过锦瑟这般轻松明媚的笑意,她这一笑,倒是将他给晃怔住了。瞧着眼前面容清丽,笑靥嫣然的姑娘,他只觉心头一个失跳。面上却不知是因为不明所以的窘迫还是因那心底破土而出的瘙痒,竟是唰的一下就红了。   锦瑟一笑才觉出失礼来,只一时间竟就有些停不下来,眼见杨松之神情不对,面色也红了,这才慌忙地压了压笑意。只瞧着他那迷茫又窘迫的样儿,却又禁不住失笑。   她这般,倒惹得杨松之一怔之后抬手摸了摸鼻梁,道:“可是我脸上沾了什么……”   锦瑟这才缓缓平复下来,冲杨松之福了福身,忙道:“世子爷这身衣裳真精神。”言罢怕杨松之追问,便忙将手中盒子递给他,道,“这是郡主捎给琦安郡君的。”   杨松之接了,锦瑟也不敢再多瞧他,忙出了屋,吩咐和赵嬷嬷站在廊下说话的柳嬷嬷去取东西。一通忙碌,待再次回到内室,又和平乐郡主说了几句话,锦瑟便也提出了辞意,道:“我也出来好几日了,也是时候回府了,郡主好生养身体,等郡主出了离开江州时,我再禀了老太太过来送行。”   平乐郡主知道发生了武安侯夫人加害的事,锦瑟自要回府忙退婚的事儿,故而虽有些不舍,却也不便多留她,只苦着脸道:“这寺庙清宁的紧,我本便是好热闹的,你在这里倒还好过些,这下子……”   她言罢却叹了一声,又道:“早些回府也好,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自管叫下人来寻我。”   锦瑟笑着应了,平乐郡主令黄嬷嬷将孩子抱来,锦瑟瞧了会襁褓中睡容安宁的孩子,这才又冲平乐郡主福了福身。   赵嬷嬷亲自送了锦瑟往院外走,锦瑟便随意问道:“却不知镇国公夫人何时能到?郡主定然是在这里出了月子才离行吧?”   赵嬷嬷便答道:“夫人和江宁侯夫人只怕今儿已接着信了,两位夫人年纪都大了,从京城到这里少说也要走上小半夜,郡主自是要出了月子才能走。好在济慈大师是个通晓凡尘事理的,变通仁和,倒允了老奴们在后山开了间儿小屋为郡主烹制荤腥之物,要不然这月子里不见荤腥还了得。”   锦瑟便笑着道:“云姐姐在这寺庙生产也是和佛有此的缘法,佛祖有好生之德,相信不会冲撞佛祖的。”   赵嬷嬷闻言便笑道:“姑娘倒和江安县主说的一样。”   锦瑟这才道:“怎这两日也没见江安县主过来瞧郡主?这便自离去了。”   赵嬷嬷却道:“姑娘常年在江州许是不知,江安县主喜静,在京城时也是深居简出,鲜少参加宴会之类呢。”   锦瑟闻言脚步微微滞了下,这才笑着点了下头,说话间已到了院外,锦瑟劝赵嬷嬷勿用多送,这便带着白芷和白鹤自回了客院,准备离寺。   从灵音寺到江州本便是两条路,一为水路,一为旱路。早先锦瑟来时嫌坐马车上山太过颠簸,这才行了水路。如今却因来时在渡口遇了完颜宗泽,生出一份风波来,回去她便不愿再行水路,早一日便叫下人回姚府禀过,姚家一早就派了马车等在灵音寺的侧门。锦瑟到时,行李等物都已装车,柳嬷嬷扶着她上了最前头的红木雕花马车,锦瑟刚抱着兽王在车中坐好,来旺还没将车转向,便闻一阵急促地驰马声从山下而来,转瞬便到了近前。   听外头传来说话声,柳嬷嬷将车窗推开一道缝去瞧,却见来人竟穿着姚府小厮的衣裳,他正和姚家派来的护院掌事梁兵说着话,那管事闻言蹙了蹙眉,这才过来,冲马车行了一礼,道:“四小姐,小厮来报说老太太昨夜突然病倒了,夫人请四小姐和五少爷赶紧回府。”   锦瑟闻言表情微沉,道:“你叫那小厮过来。”   待小厮上前,锦瑟便隔着窗户问道:“你叫什么,在哪里当差?我且问你老太太身子一向健朗怎就突然病倒了?可唤了大夫瞧过,得的是什么病?”   那小厮却垂首回道:“小的名唤狗子,在门房当差,昨儿夜半老太太本已睡下,可突然就急喘了起来,将整个府邸都惊动了。小的只知老爷请周大夫给老太太瞧了,老太太得的是什么病小的却不知。”   锦瑟听他声音从容,不似作假,这才又道:“是谁叫你来办差的?怎么交待你的?”   那小厮便又道:“是二门上的周管事叫小的来的,令小的赶紧来请小姐和少爷回去,小的瞧周管事面色不大好,便也不敢多问,忙就来了。”   锦瑟闻言见问不出什么来,又观那小厮身上带着风寒之色,显是冒着夜风而来,便抿了抿唇冲柳嬷嬷道:“嬷嬷亲自去唤文青吧。”   因是姚文青腿扭伤,加之他也想在山上跟着杨松之学骑射,锦瑟也想弟弟多和杨松之交往,故而今日只她要回姚府,文青却留在了寺中。如今既姚老太太生了病,姚文青却不适合继续留在寺中了。   柳嬷嬷闻言应了便下了马车又折返回寺,片刻姚文青被小厮扶着出来,待他上了马车,锦瑟才吩咐道:“走吧。”   来旺应了一声,马车便滚滚往山下去了。姚文青见锦瑟膝头窝着一只鸟儿自是诧异,扬声道:“咦,姐姐哪里得来的鹦哥儿,倒是好看。”   他说着便欲去抚兽王的羽毛,谁知本瞧着极为温顺的幼鸟儿竟猛然一抖身子翻了起来,长喙一抬便动作迅猛地欲去啄文青探来的手,锦瑟一惊,忙抬手掩上文青的手,同时急声道:“莫啄!”   兽王这才收了凶态,似委屈般又抬着小脑袋瞧了锦瑟一眼,歪着头蹭了蹭她的手背,又窝着不动了。它这般倒把文青吓了一跳,讪讪的收回手,却又目光好奇地去瞧兽王,道:“好凶的鹦哥儿,姐姐怎么得来的,不若给了我吧。”   海东青凶猛,然本却比一般的鹰要体型小些,这又是一只幼鹰,瞧着确实更像鹦鹉,见姚文青误会,锦瑟又不欲他知晓完颜宗泽的事情,若告之他是海东青,倒又要一番费心解释。还不若叫他就以为这是只鹦鹉,等小鹰慢慢长大,时间久了,自也想不起问它的由来了。   锦瑟想着,便嗔了文青一眼,道:“不知哪里飞来的,许是寻不到窝了,倒赖上了姐姐。昨儿你还说要好生读书习武,保护姐姐呢,今儿便忘了又要玩物丧志吗?”   她言罢,不想文青竟是面色一肃,当即便将目光硬生生从小鹰身上移开,似多瞧一眼就真成玩物丧志了一般。锦瑟瞧着不觉好笑地摇头,片刻间马车已行到了半山腰,因山道突然陡峻起来,故而马车也越发颠簸。   将才两人说话锦瑟倒没太觉出来,如今只觉五腹六脏被颠的都快翻了过来,她微微蹙眉,正欲唤来旺将马车驰的慢些,却突闻马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随之而来是愈发剧烈的晃动。   马车一个摇摆,锦瑟身子便往车厢右侧撞去,姚文青也一个坐立不稳险些栽倒,那本趴在锦瑟膝上的兽王登时便扑棱着翅膀在车厢中飞冲着撞了两下,显然是察觉了危险欲飞出去。锦瑟眉宇蹙起,见状不对,正欲开口询问,外头已响起了来旺焦急地声音。   “马惊了!姑娘,少爷快扶稳!”   锦瑟闻言面色一白,姚文青一推开车门,兽王便扑着翅膀飞了出去,锦瑟匆忙间稳住身子往外一瞧却见来旺正拼命地拽着缰绳,只那驾车的马却似惊狠了,竟是不管不顾地往山道旁的乱石林子里冲。马车剧烈地晃动起来,外头几个驰马的护院也惊呼不已,依稀还传来柳嬷嬷的惊呼声和白芷的喊叫声。   姚文青见来旺一时间也控不住马,而马车已脱离轨道驶进了乱石林,他登时神情也惊慌了起来,却勉强稳住身子紧紧拉住了锦瑟的手,道:“姐姐莫慌!”   锦瑟闻言也顾不得多言,往车外瞧却见惊马在树林中飞冲直撞,两边树木不停地在往后退,又见马车两次都险些迎头撞上树干,被来旺拼命拽着这才避了开去。而来旺此刻已惊得站在了马车上死命拉着缰绳试图令马停下,只任他如何用力,在此刻都是螳臂当车,起不到多少作用。   只听突然传来两声喀嚓声,接着便传来来旺惊恐的喊声,“姑娘,车辕快断开了!”   锦瑟闻言一惊,好端端的车辕只受到这么些震荡是不可能就经受不住要断裂的!定然是有人早先便在这马车上动了手脚!将车辕木瞧瞧割开,不留意是瞧不出来的,如今经受如此震荡,车辕才会断裂。   马突然受惊绝非是意外!是有人要他们姐弟的命!   锦瑟心一揪,眼见只这么一会子功夫惊马拉着马车在乱石林中横冲直撞,早已将后头的护院等人甩远了,她便双手握起眯了眼。   是谁?!是谁要害他们姐弟!   这念头不过一转,锦瑟便已丢开,实在是此刻已来不及多想其它,将才那几声喀嚓声她也听的分明,她只知道马车如此颠簸,再不用两下车辕必断。   依着马车如今这般速度,车辕若然断裂,车厢是势必会被甩地飞出去的,这若撞上树干,休说车厢四分五裂,他们姐弟不死也是要残的。   锦瑟遍体发寒,便闻来旺嘶喊着道:“姑娘,这样不行!马停不下来!我将马车控慢,姑娘和少爷快跳下去!”   他说着竟也不待锦瑟回应,将那缰绳在手臂上使劲缠绕起来,竟是要用臂力去拉扯惊马,试图这样来减低马速。锦瑟脸色愈白,却也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急速的马蹄声,显然有人正驰马往这边靠近,锦瑟心道定是两个暗卫到了,这才心下稍定,冲来旺喊。   “你且再坚持下!”   来旺却是瞧了眼车辕,惊道:“来不及了,姑娘快和少爷跳车!”   锦瑟惊惧,只不过这片刻间那马蹄声便欲发响亮,已从车厢两边赶了上来,却闻右侧车后传来一个声音。   “跳下来!”   锦瑟闻声却是一诧,那声音她辩的分明,不是暗卫,竟是完颜宗泽!   锦瑟抬头间便见一人已驰马从车厢一侧冲了上来,正一面策马,一面回头冲她招手,风扬地他雪白的大氅迎风翻滚,肩头黑熊皮毛的贾哈上下鼓动着,赫然便正是完颜宗泽!而另一边也出现了一个驰马的身影,却是那日抱剑守着梅林的那黑衣人。   锦瑟不明完颜宗泽怎会突然赶到,但如今车厢已晃得犹如风中残叶,跳车已刻不容缓。她忙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稳住身子这才推了下同样面色苍白的文青,道:“挪到车门去,跟着姐姐往下跳!”   文青闻言便知来人可信,抓紧了锦瑟,两人互扶着连挪带滚地到了车前,好容易才一人一边儿地抓住了车门,锦瑟半蹲在车厢上往飞掠的地下瞧,却见地上尖石正随着马车前奔,不停地在她瞪大的眼底飞逝而过。   饶是锦瑟历经两世,早已练就了一身遇事从容镇定的定力,可到底也还是闺阁小姐,也从没经受过这样凶险的事情。她登时便觉心怯,扒着车门的手就有些发软。却于此时,再次传来一声喀嚓声,接着便是完颜宗泽微显不耐和焦躁的声音。   “死丫头,糊弄爷时怎不见你心怯!快跳,我定接住你便是,不会叫你一张美人儿脸就此毁了的!”   锦瑟闻言本能抬头,却见完颜宗泽面带安抚的笑意,一双蓝色的眸子却微微眯着,一手伸向她,大掌朝上,在她眼前飞掠似含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她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冲文青沉喝一声,“跳!”   锦瑟喊吧,眼一闭咬紧了唇便不管不顾地尽力往远处跳去,双耳灌进清晨的寒风,身子陡然往下坠落,她到底没忍住尖叫了一声。声音尚且没落,便觉一只铁臂紧紧箍住了她的腰,接着下坠的身子便被那力量往上带了起来。   不过眨眼见,她迷迷糊糊也不知自己的身子是怎么被完颜宗泽摆弄了一下,便落在了他身前的马背上。靠着他宽阔温暖的胸膛,锦瑟心神微定便闻砰地一声巨响。而那惊马没了拖累,嘶鸣一声却是往林子深处奔驰而去了,转瞬便没了身影。   锦瑟听到巨响本能挣开眼睛往那声响处瞧去,正见车厢撞上两棵大树瞬间四飞五裂开来!锦瑟双眸瞪大,面色愈白,忙慌乱地四下去找,身后已响起文青的声音。   “姐,我没事!”   锦瑟忙回头去看,却见文青也已在那影七的马背之上,正冲她望来,虽脸色苍白,可显然精神极好,当是并未受伤。锦瑟紧绷的身子便陡然一松,整个地瘫软在了完颜宗泽怀中。   接着却又想起控车的来旺,来旺是王嬷嬷唯一的儿子,又是她的奶兄,将才若非来旺拼力驾车,她和文青未必能等到完颜宗泽。只她将直起身子还没来得及问,完颜宗泽倒似已猜到她心中所虑般,道:“你一跳,你那车夫便也乖觉得跳车了,只怕受了些伤,性命当是无碍。”   他言罢,锦瑟才惊魂未定地浑身发起颤来,再次靠在了完颜宗泽怀中。   想着那四散开裂的马车,将才凶险的情景,她又怎能不怕?这若然完颜宗泽晚来上一会,自己和文青只怕今日便真要交待在这林子里了。   她想着哪里这些,只恨自己还是不够警觉,兀自想着心事,哪里能发现完颜宗泽并没有将马停下,而是一径地策马带着她也往那林子深处扎去。待锦瑟回过神儿时身后竟已没了文青和那影七的身影,四下只剩下她和完颜宗泽一骑的马蹄声,显然这里已只剩她两人。   锦瑟再度一惊,回头瞪向完颜宗泽,满脸警戒地道:“你要带我去哪里?要干什么?!”   完颜宗泽闻言,低头见锦瑟近在咫尺的清丽小脸儿上堆满了防备,倒是挑着右眉,眯起冰蓝的眸子来,勾着唇歪出一抹坏笑来,道:“锦瑟那么聪慧,你说这林深无人处,本王要干嘛?”   说罢却是压下身子来,便停在她的颈项边儿上,深深嗅了一口锦瑟身上的香气,陶醉地道:“真香呢,锦瑟抓着人家衣裳不放,可是等不得了?哎,其实美人儿欲脱本王衣裳,何需如此亲自动手,只需一句话,本王很乐意代劳的。”   他言罢犹且瞥了眼锦瑟的右手,锦瑟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她的右手竟紧紧攒着完颜宗泽胸前的衣裳不放。她又羞又恼,又恨又怒,偏她两辈子马车坐的不少,骑马这却是头一回,又刚遭逢了大难,心中害怕身子不知何时已本能地窝在了完颜宗泽怀里。   马背上又就那么丁点地方,她又是侧身坐在马上,马儿奔驰间她的身体上下颠着,自免不不停和完颜宗泽的胸膛磨蹭,原先还好,而此刻她回头说话,身子便面对着他,那胸前一对已微微露出姿态的小馒头便免不了往他坚硬的胸脯上撞。   将才她惊惧后怕之下倒没发现两人姿势有什么不妥的,如今被他一提醒,低头去看,正见自己胸前的鼓起撞上他,一股微微的刺痛也瞬时传了上来,伴着那刺痛一起通过神经传至心头的还有羞怒之感,心下登时便如被点了一把火,瞬时将她烧了个大红脸。   她匆忙松开完颜宗泽的衣裳,身子挪动着便欲往远处躲。偏她一动身子一晃险些从疾驰的马上掉下去,完颜宗泽放在她腰上的手又紧了紧才拽着她再次坐稳。   锦瑟面上的红晕便愈发浓了,她低着头蹙眉不语,却没瞧见完颜宗泽面上神情也不太自然,耳根分明也红了一片。   待风将面上热度吹散一些,锦瑟见完颜宗泽还没停下来的意思,这才又抬头恼道:“你放我下去!”   完颜宗泽挑了挑眉,这次却难得的没再跟锦瑟耍嘴,只道:“就到了,你放心,一会子定在姚家下人赶到前送你回去。”   锦瑟这才闷头抓着马鬃沉默不语了,偏完颜宗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也不说话了。一时间锦瑟只觉四下便只剩耳边的风声和自己扑扑跳动的心跳声。这般静谧使得身体的感觉愈发凸显了出来,锦瑟倒因完颜宗泽的沉默浑身不舒服了起来,可她也甩不开脸再说什么便只好难耐地蹙着眉只祈祷他赶紧停下。   好在马儿不过又跑了数下便被完颜宗泽勒停,锦瑟吁了口气,完颜宗泽已跳下了马背,冲她抬起右手。两人已贴着身子跑了这半天,这会子锦瑟自也不会再矫情,将手往完颜宗泽宽大的掌心一放,倒引得他面色一诧,接着才握紧,一手一拉,一手在她腾空的腰间一扶便将人放在了地上。   身子站稳,锦瑟立马退开两步,四下瞧了瞧却不明所以,更不知这到了什么地方。她瞧不明白这才回头去看完颜宗泽,正欲开口询问,却见那厮竟背对着她果真在脱身上衣服!   锦瑟一惊,瞪大了眼睛,脑子轰的一声响,复又有一道清明的光自脑中闪过,她匆忙地去抹怀中的小瓷瓶。待将那瓷瓶捏在手中,她才缓了口气,迅速拔了那瓶盖抽出一根帕子就捻手捻脚地往完颜宗泽身后靠。   她的心噗通通的跳的厉害,只想着必须趁他不注意先发制人,又恐完颜宗泽会突然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几步路倒觉走了许久,好容易屏息到了完颜宗泽身后,锦瑟抬手便欲将帕子挥到完颜宗泽脸上去,谁知她刚抬手完颜宗泽已转身捏住了她的手腕,道:“你做什么?”   说话间他却觉着一丝隐隐的香风入鼻,接着才瞧见锦瑟睁大的眼睛。还没反应过来,锦瑟已是一个挣扎摆脱了他的牵制,接着她竟飞快抬脚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完颜宗泽本闻了那香风,便觉有些手脚无力,她这一脚飞来登时竟将他踹地直退了三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他双眼发晕,闭着眼甩了下头,这才觉着好些,怒目瞪向锦瑟,还没吼,便见锦瑟僵在那里正面色古怪,目带不置信地瞪着他的胸口,突然抬手指着他,惊道:“你伤口开裂了?”   完颜宗泽这才低头去瞧,将才这一甩外衫微微滑落,正露出里头的白色里衣来,上头一片猩红之色异常惹眼。再抬头,眼瞧着锦瑟一脸歉意,他才恍然过来,怒喝一声,道:“姚锦瑟!”   ------题外话------   呜呜,昨天有事没能码出万更来,素素还能不能求个票票啊?   此书在月票榜PK,素素掉下榜了,亲亲们手中有票票的早投比晚投强,能叫素在票榜上两天,俺就满足了。   抱抱大家,鞠躬啊鞠躬!   也谢谢昨天给素素投票的亲亲们,抱抱亲亲,双鱼座的鱼儿,梦落之繁花,wuchengying,应怜荷,13439211771。   六十一章   锦瑟见完颜宗泽怒目瞪过来,一双眸子在阳光下似翻腾着蓝色的潮涌,她不觉面露尴尬,双颊倒有些发起热来。想着人家刚救了自己和弟弟,还累的伤口开裂,偏自己误会了他,一脚将人给踹翻了,这事儿放谁身上都要恼火,何况完颜宗泽只怕还没吃过这样的亏。   只锦瑟觉着这事完全不能怪她,谁叫完颜宗泽油嘴滑舌的,她刚逢大难,本就神经紧绷,万事都往坏处想,见他脱衣服再想着将才他说的话,生出误会来是肯定的,她和他又不熟,说到底对他为人实也没多大了解。   她犹豫了下,完颜宗泽却又瞪了她一眼便右手一撤,整个人又躺倒在了地上。锦瑟见他倒在地上没有起来的意思,竟是一动不动地,登时一惊。要知道她可是不会骑马的,这会子完颜宗泽真若晕倒了,她没法及时回去不说,只怕这家伙恼了,真不放过她,惹出事端来。   考虑到实在得罪不起完颜宗泽,又心怀歉疚,锦瑟忙几步奔至完颜宗泽身边,在他腿边儿跪下便推了推闭着眼睛的完颜宗泽,喊道:“王爷?醒醒,王爷?”   眼见完颜宗泽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又见四下静寂,冬日清寒,林子里竟是连鸟儿都不见一只,锦瑟是真快哭了。   她那瓷瓶中的药粉是重生后第二日便亲采了草药研磨的,方子却是从早先自谢少文处得来孤本上寻到的。早年在京城时,谢少文因知她最爱收藏些孤本杂书,便每每有稀罕书就往首辅府中送。   比试武安侯在刑部任职,凤京府抓了个江湖大盗,这书便是当时从那江湖大盗身上翻出来的,她一向喜欢看些演义话本,当时年纪又小,自对江湖大盗极感兴致,听谢少文说武安侯将脏物都带回了府,少不得便念叨了几句,谢少文便当真去给她顺了这本书来。只是当时她对草药却没涉猎,只翻了两页便觉都是唬人的东西,就束之高阁了,如今再翻出来却不想第一次用便是奉还给了武安侯府,说起来这也算是因果相报了。   因她恐药效不好,故而这瓷瓶中的药粉却是加大了分量的,想着秋萍不过一闻当场便晕厥过去的情景,锦瑟便更确定完颜宗泽是被她迷晕了。登时她便双腿一软,无力地跌坐在了他的身旁。   完颜宗泽却似毫无感知一般,锦瑟目光发呆地瞧向他,却见他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双臂伸展开来,双腿微分,面朝蓝天。这般姿态倒显得身量更高,叫人觉着睡着的他也自带一股昂扬天地间的坦荡气质,无畏无惧。锦瑟见他深刻而俊美的五官在阳光下沉静的横陈着,如同精雕细琢的雕塑线条分明,引人赞叹,不觉倒拿他和谢少文比较了起来。   早先她虽不喜谢少文,可对谢少文的长相却还是认可的,只因祖父和父亲也皆是那般清俊文人的模样,长久以往倒叫她在审美上也偏爱温润文雅的容颜。显然温润文雅和完颜宗泽完全不沾边,他长的极为张扬,五官带着异域人的深刻大气,眉眼舒展,却不显粗犷,皮肤细腻,线条锐利。若说谢少文那般相貌如月光下的竹,清雅隽秀,那完颜宗泽便更似苍峰绝壁,寒风烈焰中的松,硬朗挺拔。如此细瞧,倒也当真称得上美男子。   锦瑟想着不觉心下暗赞,接着便又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想着等下姚家下人们发现她不见了的后果,锦瑟登时又浑身发寒起来,当即便又跪坐起来扑到完颜宗泽头边儿,使劲去拍他的面颊。   “完颜宗泽,你快醒来!你得把我送回去啊,我不会骑马啊!醒来……”   只她刚拍了两下,谁知完颜宗泽竟猛然睁开了眼睛,接着他双手一抬便扣住了她左右开弓的双手,高大的身子一翻一压,瞬间便将她压倒在了草地上。锦瑟被他猛然的动作吓得懵住,只能睁大了眼睛瞪着头顶一张俊颜。   完颜宗泽将才不过是为了急锦瑟,这才装作晕迷,待她扑过来惊慌地推他,他心中还兀自乐着,只想着待她急地哭了,他才猛然发声好吓死这坏丫头。谁知锦瑟只推了几下便没了动静,竟是跪坐在他一边瞧着他发起怔来。   他自幼学武,虽闭着眼睛,可感官也比寻常人要灵敏一些,察觉到她那如水的目光,又呼吸着身旁传来的丝丝沁香,他不知怎的便乐不起来的,只觉她轻柔的目光似一片鸿毛轻轻地在他心底撩拨了那么一下,便是这一下,那痒痒的,热热的感觉便如一把火烧了起来,烧的他四肢僵硬,心鼓擂动,浑身躁动不安。   偏锦瑟浑然不知,竟在此时又扑了上来,她那绵软的小手尚且带着疾驰下的风寒之气,如凉玉如丝帛,拍打在他皮糙筋健的脸上简直更似抚摸,他的脸火热如荼,她的手丝凉如水,他渴望这清凉的冰腻,如同沙漠中的旅人渴望水一般只欲靠近。   故而那一刻不知哪里冲上来的一股莽劲儿,一股躁动,竟是叫他脑子一空,抓住她的双人便一个反扑将她压在了身下。他只知道他必须将她压在他的身下,不然他得被折腾的疯掉。   可这会子对上锦瑟一双明眸,他却也猛然怔住了,竟是又不知所措起来。入目,她那一双水眸倒影着他的身影,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那么睁着,无辜又惊诧地瞧着他,清澈的似有水色弥漫,那弯曲的睫毛颤抖着,一遍遍似都唰在了他的心尖上,他的心便又噗通通的跳了起来,比八岁时父皇第一次允他独自带五千骑兵攻打云城那夜跳的更快,更不受控制。   他目光不觉便有些发直,盯着锦瑟因轻喘而一张一瓮的秀气鼻子,滑到她微微启着精致小巧却柔软嫣红的唇瓣上,瞧着那几粒露出的洁白贝齿,只觉着那贝齿可爱甜美的好似上好的杏仁,让他想伸了舌头去舔弄一番,好一口拆吞入腹。还有那掌心下柔软纤细的皓腕,让他想发了狠力去攥住她,却又生恐一个用力将她折坏,那柔腻的感觉,让他想用手抚摸,可又生恐会一发不可收拾,溺毙在这冰肌玉骨之上。   身下贴着的躯体虽弱小,可却纤细玲珑,已有了少女的姿态,大锦的姑娘十五及笄方嫁,在他们草原,女子本发育的快些,十一二已为人母的却已比比皆是……   这般想着,完颜宗泽眸中蓝色便翻涌欲浓,渐渐染着一层墨色,如翻涌的海潮,如擂动着雷鸣腾动着乌云蕴藉狂风暴雨的天空,他喉咙发干发堵,只觉一阵热潮自小腹涌起,当即他便一个激灵猛然回过神来,如临大敌地呼一下放开锦瑟手腕,身子几乎是弹跳着从锦瑟身上翻了下去,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喘息了起来。   他这一系列变化自己觉着漫长,可不过是在瞬息间,锦瑟实还在震惊于完颜宗泽的清醒,脑子还在转着他为何闻了药粉没有晕倒的这个事实,尚未来得及注意完颜宗泽的神情和他翻腾着不明火光的眸子,更尚未意识到两人将才尴尬的身体接触,便见完颜宗泽像被蛇咬了一般自她身上弹跳起来滚到了一边。   锦瑟扭头瞧了眼完颜宗泽,见他又躺在地上不动了,她登时便眨巴了眨巴眼睛,差点怀疑她的迷yao是不是用在异域人身上就会起特殊反应。她翻坐起来,这才狐疑地盯着完颜宗泽,道:“你还好吧?”   此刻常年练就的冷静和自制已叫完颜宗泽迅速控制了将才的心绪波动,他睁开眼睛盯向锦瑟,眸光闪了下,这才冷声哼道:“不好!头晕脑胀,浑身无力,心头冒火!”   锦瑟听他说话中气十足,眼神也清明的很,又见他神情凶神恶煞,分明没有体虚乏力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道:“你若然没事便送我回去好不好?我怕……”   她话还没说话,完颜宗泽已黑了脸,眯起眼睛盯着她,直瞧的锦瑟浑身发毛,心一虚便住了嘴。完颜宗泽这才又冷哼一声坐起身来,却是别开头不说话了。   锦瑟见他如此心中当真是火急火燎的,天知道叫姚家那些下人发现她不见了会编排出怎样的混账话来。可这会子她也实不敢惹完颜宗泽,万一这祖宗真被惹她恼了,她便更别想回去了。   锦瑟欲哭无泪,念着什么事儿都没早些回去来的重要,念着一个忍字,锦瑟才舒了一口气平静下来。   瞧着完颜宗泽胸前的伤口,锦瑟想着反正那日在船上已给他包过伤口,今次再提什么礼数倒矫情,再给他包扎一遍也无不可,最重要的是赶紧哄好了这祖宗,送她回去才好。   如此她便笑容温柔地凑上去,道:“你伤口开裂了,将才是我想茬了还不行吗?王爷您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莫和小女子一般见识。要不小女先给王爷瞧瞧伤口?”   完颜宗泽见锦瑟讨好,这才回眸瞧着她,锦瑟便忙又是一笑。一张笑靥迎着阳光如花盛开,云鬓浸墨下是冰清玉润的面庞,那弯月明眸,潋滟波光,明眸善睐,那粉嫩唇瓣,樱红欲滴,皓齿内鲜。   完颜宗泽眸光在锦瑟唇上一扫而过,却又扭开头昂着脖颈闷声哼了下。   锦瑟见他如此倒松了一口气,忙自袖中摸出自带的外伤药来放在地上,这才上前几下解开了完颜宗泽的衣襟,入目却见他胸前缠绕的那白色绷带已染红了一大片。锦瑟心中窝着的火气倒自散了些,歉意微翻。   她倾身上前正欲将完颜宗泽腋下的绷带结解开,谁知倾身过去手指刚碰上那绷带,完颜宗泽便发出一声惨叫来,锦瑟被吓了一跳,抬头去瞧他,却见他也正满脸不愉地看来,目光和她撞上便别了开去,嘴上却道:“笨手笨脚的,扯疼我了!瞧着一副机灵样儿,怎还没我身边伺候的太监手巧。算了,我自己来。”   他说着却是低头自己扯开了那结扣,两下一拉扯便将绷带撕了下来,锦瑟甚至能听到皮肉扯动的声音,眼瞧着他狰狞的伤口露出来,皮肉外翻,血肉模糊的,锦瑟不觉结舌,嘴角扯动两下,抬眸古怪地瞧了眼面色铁青的完颜宗泽。   锦瑟心中实是不明,面前这位是不是神经错乱了,她动作再重,也不会比他更吓人吧。只他自己动手,锦瑟倒也乐得清闲,又听他拿自己和太监作比,心中不快,自也不会同情完颜宗泽,倒眸光微沉,想起心事来。   她心中疑惑,不明所以,完颜宗泽心里却也不好受,只觉抓心抓肺的难耐,偏又分不明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一边渴望锦瑟的靠近,一边却又极为害怕她的靠近,眼瞧着她远离了自己,他松了一口气,心中却似缺了口,空荡荡的。可她靠过来,那发丝间的沁香入鼻,他便抓狂地又想逃离,倒有觉着锦瑟成了洪水猛兽。   就像现在,他两下抓掉绷带,眼见锦瑟冷眼旁观地跪在一边当真不再管他,他便一阵气闷,瞪着眼睛便道:“愣着干什么,给我上药啊!”   锦瑟怎么想都觉着今日之事不似吴氏所为,正思忖着,被完颜宗泽一吼倒吓了一跳。她清眸扫过去,心下便有些不悦。将才她被惊住,心绪不稳,也不及细想,这会子冷静下来已明白了好些事情。   一来,本来今日之事也不是她求着完颜宗泽来相救的,再来,那两个暗卫若然没有完颜宗泽的吩咐,不可能到这会儿还没个人影。她不怪他驱使她的人,出尔反尔已是好的了,他倒真将她当小丫鬟使唤了。更有,那日完颜宗泽分明和自己说要离开江州的,如今倒出现在这里,锦瑟自不会以为这是意外。   想着当日杨松之追至梅林的情景,锦瑟不觉冷笑,完颜宗泽分明便是刻意利用自己引了杨松之前去的。杨松之追丢了人,便万不会想到完颜宗泽还躲在这里,对大锦官兵来说,既然镇国公世子在这山上都没能寻到完颜宗泽,那也不必再来此搜索了,亏得她那日还傻兮兮地不明白完颜宗泽怎会突然和她报告行踪。   锦瑟本经历一场变故,脑中一团乱麻理不清思绪,已是心思烦乱,被完颜宗泽一吼,再想到这些,早已没了再忍让下去的性子,清眸流转,冷意微现地盯向完颜宗泽,便喝了一声,“你闭嘴!”   完颜宗泽哪里能预料到锦瑟说变脸就变脸,登时便被吼的一怔,当真便乖乖地闭上了嘴。   却见锦瑟眯着眼,又道:“寸草和春晖呢?王爷给的到底是暗卫,还是随意寻来两个吃白饭的就打发了小女?还是王爷只当小女是傻子,给那两个暗卫不过是表面任我为主,戏弄小女呢?那日小女没告之镇国公世子王爷已然离开江州,王爷不曾失望吧?”   锦瑟神情清冷,连连逼问,完颜宗泽顿感一盆冰水兜头灌下,躁意荡然无存倒又心生一股惊慌来,眼见锦瑟眸中只剩疏离和冷然,他就觉着心口一抽一抽的疼,难受的紧,可瞧着锦瑟那张拒人千里的脸,他张了张嘴偏就说不出话来。   锦瑟瞧他哑口结舌的,只当自己都说对了,随手抓起地上的瓷瓶便扔到了完颜宗泽身上,也不再瞧他便兀自站起身来,转身就往远处走。   完颜宗泽见她如此哪里能不慌的,当即也顾不上伤口,两下又将扯下的绷带胡乱又缠上,这便爬起来去追锦瑟。偏又不敢靠的太近,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一步开外,柔声问道:“你去哪儿?”   见锦瑟不答,只一径地往前走,他便真有些慌了,也顾不上什么颜面不颜面了,只道:“是闪电突来飞来长啸不停,我便知道你定然是出了事,这才和影七奔来瞧瞧。来时正撞上暗卫,便吩咐他们二人去追那放冷箭的人了,非是要戏弄你。”   他言罢,锦瑟却猛然转过身子来,却也不瞧他,兀自转了个方向又往来处快步走去。完颜宗泽没料到锦瑟会突然转身,步子没收住险些撞上她,他退了两步这才堪堪稳住步子,见锦瑟快步而去,忙又追上,急声又道:“你若真觉他二人不好,便和我说,我再给你换上十个八个都成,犯得着如此生气吗?”   锦瑟将才也是倔强劲儿被挑了起来,便只想着不再搭理完颜宗泽,他不愿送自己回去,摆明了要戏弄自己,她便自己个儿回去。这般想着她自是快步往来路的方向走,可走了两步便又觉自己是被气糊涂了,这般走几时才能回去,故而她便又转身往完颜宗泽的坐骑靠近。   如今完颜宗泽说话间她已到了马前,抓了马缰竟就试图去踩马镫,完颜宗泽所乘自是罕见的宝马,本便烈性,哪里能容锦瑟一小丫头如此冲它撒野,当即便欲将她甩开。见锦瑟竟莽撞地去牵他的马,完颜宗泽被吓了一跳,忙抢了两步这才及时拽住了辔头,他强行拉住欲恼的马儿,锦瑟已踩着脚蹬滑了两滑。   见她连马都上不去,完颜宗泽倒有些哭笑不得,摸了摸鼻子,这才道:“你莫急,我已叫人引着姚府的人兜圈子了,定然在他们发现前将你送回去,不会坏了你的名声……”   自己几斤几两锦瑟还是知道的,自然没打算真自己个儿骑马回去,她这般不过是瞧完颜宗泽服了软,摆个姿态罢了。如今听他将事情解释的差不多了,便也见好就收,当即便松了马缰,冷着脸瞧向一脸讨好的完颜宗泽,道:“你说有人放冷箭?”   完颜宗泽见她开了口,也不闹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忙笑着道:“若不然你当那马好端端的怎会受惊?将才那放冷箭的人便从这个方向跑走的,你吃了这样的亏总得将事情查个清楚吧,那放冷箭的却是不能放过,我这才叫了暗卫去拿人的……”   锦瑟闻言这才又仔细地瞧了瞧周围,果然便见东面林子那边依稀能瞧见下山的马道,想来完颜宗泽带着她到这里来也不过是想迎一迎两个暗卫,叫她审了那放冷箭之人,也好早做下一步打算。   似回应完颜宗泽的话,也便在此刻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不过片刻间便见寸草和春晖二人一人一骑驰马而来,那寸草还牵着一匹空马,锦瑟瞧去却正是将才驾车的枣红马。而那春晖的马背上扔着一人,瞧着也不知死活,两条腿垂下不停随马摇晃。   两人到了近前勒了马,动作利索的下了马,冲锦瑟二人见礼,道:“王爷,小姐。”   完颜宗泽见春晖将那马上人扔在地上,随意扫了眼便代锦瑟问道:“可已审问过了?”   春晖却是回道:“此人只怕有把柄被人拿捏住了,见属下追去竟是不要命地跳了崖,属下将人寻回恐王爷和小姐久等便直奔过来了,倒还没有审过。”   锦瑟闻言倒也不急着发问,只缓步上前蹲在那地上青衣人的身旁瞧了两眼,见眼生的很便起了身,又行至那枣红马前,眼见它那腹部至前腿处被划了一道血痕,显是被冷箭所伤,便蹙眉瞧向寸草,道:“可寻到那箭了?”   寸草这才从袖中抽出一支半截的断箭来双手呈给了锦瑟,锦瑟仔细瞧了瞧箭头上却没有任何记号,见竟是瞧不出任何端倪来,锦瑟眸光不觉沉了沉,更加确定此事多半吴氏知晓,却并非吴氏策谋的。   这般敌暗我明的情况着实叫人气恨,锦瑟抬眸时,完颜宗泽已站在了她的身边,目光落在那箭上,道:“这些年大锦民心不稳,朝廷便对武器严控了起来。严令民间私造武器,便是官家的兵器库也一库三锁,由三名要员分别执匙,武器出库进库,用途去向皆记录在案,民间若然发现私造武器,私藏武器更处极刑,故而这些年大锦的铁匠铺子都纷纷关了门。如镇国公府这样的皇亲国戚,贵胄功勋之家自可私造箭支,只一般箭羽上也都留有府中印记。江州却没这样的显贵,姚家更不必提。富贵之家虽每年都可从督造司领取一定数量的箭羽支用,可这箭羽上同样是要刻该府印记的。这支箭上头没有任何印记,可做工精细,漆皮簇新,箭头发亮,显是新造没多久的,这漆皮瞧着倒似官府专用的棉岭漆,该是箭未烙印便被人从督造司顺出来的。可要我帮你查下近来进出过江州督造司的姚家人?许能顺藤摸瓜,找到些蛛丝马迹。”   锦瑟此刻自不会和完颜宗泽客气,闻言便点了点头,冲春晖道:“把他弄醒。”   春晖闻言拔了刀往那地上男人膝头一挑,那人便惨叫着睁开了眼睛,锦瑟瞧那样子,分明是春晖挑断了男人的筋骨,她微微蹙了下眉,完颜宗泽已是瞪了春晖一眼。春晖额头冒起汗来,实不是他不顾及锦瑟,只是常年做暗卫已习惯了血腥的手法,早成自然。   春晖兀自紧张地蹲下也不知在那地上蜷缩着惨叫的男人身上怎么摆弄了下,那人的叫声便戛然而止,抬起头来一脸惊恐地瞪着眼睛瞧向完颜宗泽和锦瑟,春晖却沉喝一声道:“往哪儿瞧呢!”   那男人一惊忙转开头,春晖这才冷声道:“是谁叫你冲姚府的马放冷箭的?你若然嘴硬不交代个清楚,今儿便叫你肢体破碎。”   那男人闻言吓得瑟瑟发抖,却只一径地磕头求饶,并不交代,春晖将人拎起来,这才阴笑道:“你只当不说我便拿你没法子?你死了不打紧,且莫连一家老小都害死才好,还是你的家小已被人架了刀?”   他说着见男人身子一僵,自知所料对了,便又道:“你可想清楚,你若失踪不见,那人可会放过你那家小?还是老实交代的好,不定我们小姐慈悲,还能救你家人一命。”   要春晖的手段几下落在男人身上,自有法子叫他老实招供,可他将才受了完颜宗泽瞪视,此刻却是免不了要耐着性子诱哄威逼的。好在几句话都说在了男人的心口上,那男人竟果冲着锦瑟没命地磕起头来,交待道。   “小人不过是城西沟子巷的百姓,本靠做些短工杂货养家糊口,因早年跑过镖,倒会些粗浅武艺,平日里闲暇也爱偷偷磨些石箭上山狩猎给一家子添点油腥。小人没想着害人,和姑娘更是无冤无仇,实是那日干活回家便寻不到了婆娘和三个孩子,小的找到半夜回去家中却坐着个蒙面人,只给了小的这把箭,叫小的今日上山冲标有姚家徽记的大马车放冷箭,事成之后自会放下的一家回来,让勒令小的对外只道和婆娘吵了嘴,婆娘一恼之下带着孩子回了十里坡的娘家。小的当真不是有意要害人啊,大爷和姑娘饶命……”   那男人说着已是抖如筛糠,锦瑟本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来,便叹了一声,冲完颜宗泽福了福身,道:“王爷可否容我将这人带回?”   完颜宗泽闻言自是点头,接着便道:“我叫人查查他那家人的事儿,若有了消息自会送于你府上。我送你回林子吧……”   这里就三匹马,相比被春晖和寸草载,锦瑟秉持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自觉着还是由完颜宗泽送她回去更好些。故而也不推辞,便点头谢了,那边春晖和寸草早便觉着王爷对这姚姑娘有些不一般,这会子也精觉,一个拖了那男人扔上马背,一个牵了马,已是双双打前儿先去了。   完颜宗泽正欲自去牵马,锦瑟念着箭支和寻人的事儿还要劳烦完颜宗泽,自便不好意思叫人家伤口流着血给她卖力,便冲他伸了手,道:“药呢?你不是说都安排好了吗,包扎了伤口再走不迟。”   完颜宗泽闻言倒是一怔,见锦瑟面上虽没笑意,可也不再若将才拒人千里的样子,登时他便知道锦瑟消了气,心中一喜,精神便回来了,当即便笑着凑近锦瑟,眨了两下眼睛,竟是抛了个媚眼来,道:“终于心疼了?”   锦瑟见他蹬鼻子上脸,登时便跺了下脚,道:“瞧王爷面色红润,想来流点血也是无碍,倒是小女小瞧了王爷。”   言罢便径自往马儿处走,完颜宗泽瞧着她跺脚的模样,还是发恼而去的身影倒自勾着唇笑了。倒不是伤口不疼,实是不敢再叫锦瑟给他上药了,生恐再一个不对劲又冲撞了她,到时候只怕就真难再将人哄回来了。   他想着不觉苦笑一笑,这才快步追上锦瑟,拉了缰绳正欲先将锦瑟送上马背,却闻锦瑟道。   “你先上去,我要坐后头去。”   完颜宗泽闻言便瞪大了眼睛,盯着锦瑟半响无言,之后才吞吐着道:“你确定要坐后面?”   锦瑟见他神情古怪便狐疑地瞧了他两眼,又点了点头,道:“小女在前面怕撞疼了王爷伤口。”   言罢她便想起将才在马上她的小包子往完颜宗泽怀中撞的情景,心知说错了话,险些没暗自咬掉舌头。   完颜宗泽果便嘴角抽了下,接着才一个翻身上了马背,冲她伸出手来。锦瑟将小手放在他掌心,只觉微微弯下腰来,一提在她腰间一送便将她安然地放在了他的身后。他僵着身子,感觉身后锦瑟动了动似在摩挲马鞍稳定身子,他又露出一抹微带邪气的笑来。   片刻锦瑟不动了,他才问道:“坐稳了?”   便听锦瑟唔了一声,他才咳了声,道:“那我可就走了。”   言罢便一抖马缰,那马儿嘶鸣一声便冲了出去,登时锦瑟的身子就是一歪,她吓得将身下马鞍抓的死紧,可林子中本便多乱石,马儿颠簸,马鞍她又坐的极不习惯,哪里能扶的稳,没两下她便被吓的面色苍白。   完颜宗泽察觉到锦瑟身子微颤,将马速控的慢了些,微微回头,道:“要不你抓着我,你这样我们挪回去日头都上中天了。”   锦瑟闻言见实在不行,这才松了马鞍,自抓了完颜宗泽的大氅,可马一奔驰起来,抓着衣裳和没抓完全就没什么两样,而且这后头分明比前头还要颠簸些,锦瑟身子被甩地滑了两下,眼瞧着那地面在身下飞掠,登时也顾不上面子里子了,她不知觉间便松了完颜宗泽的大氅,改儿搂住了他的腰,将身子紧紧贴在了他的背上。   感受到完颜宗泽的身子一僵,锦瑟的脸便唰的一下红透了。她本是个没骑过马的,将才站在马下只瞧着马鞍后头有翘起,想着她坐在后面手抓着马鞍自能稳住身体,这样不至于整个人都被完颜宗泽抱在怀中,呼吸间全是他身上的阳刚之气,谁知道等上了马背她才觉出自己这次真真是傻大发了。再想着将才完颜宗泽确认她是否真要坐在后头时他那面上的神情,锦瑟真是无地自容。   可若是再叫停了完颜宗泽,令他再将自己弄到前头去,那却会叫两人更尴尬,更叫自己难堪。现如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坐马了,锦瑟想着不觉紧闭了眼睛,一脸懊恼地咬起唇来。   完颜宗泽本在那一双小手环上来,搂住他的腰时身子一震歪着唇笑了,可没待马儿跑出两下他便也笑不出来了。只觉锦瑟在身后贴的他严严密密的,马儿奔驰着,每一下起落便将两人也颠的上上下下。偏锦瑟似不管不顾了,又似极恐掉下去,将他搂的死紧。她那纤柔玲珑的少女线条,那胸前的两团柔软便不停地磨蹭碰撞着他的后背。   就这么每一下起伏颠簸便自会从他那后背处延发出一股酥麻来,这酥麻之感传遍全身,很自然地变成燥热,引得他小腹处如被火烧,使得他的心越跳越乱,越跳越快。   他索性闭上眼睛微微抬了下头令冷风往面上吹,可那风却也像是她绵绵的小手般,带着暖意抚着他的面庞,他那脑子空荡荡,就只想着那背后的两抹温柔了,只觉着随着马儿起落他那一颗飞速跳动的心也跟着被越荡越高,直飞进了天外云端。   说起来完颜宗泽今年不过十五,因是年少,又因常年长在大锦,一来身份原因对危机意识比较强,鲜少让人近身,再来也信不过大锦的女人,更有他自己在女色方面也少根筋,又心思都用在了别的地方,故而到现在也是没尝过女人滋味的。他在锦瑟面前油嘴滑舌的,实也是跟人学来的,这还是头回拿来逗弄姑娘。   只他再缺根筋儿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哪里经的住如此折腾。偏因受了伤,这两日吃的补物也多了些,当下燥热一股脑的涌上来,他只觉鼻管里有暖流涌出来,滴在了手背上,低头一瞧却正是几滴血迹。他登时面色便愈发涨红起来,生恐被锦瑟发觉,忙用袖子抹了。   而他的担心实是没有必要,这会子锦瑟哪里顾得上去瞧他,她自己也如放在热火上烤的兔子,外焦里热了。   贴身处,她只觉完颜宗泽的背宽大而厚实,这般贴着他,那温热的身躯,随风而来的强烈气息无不叫她想要远远逃开,感受着完颜宗泽身板硬地和铁板一般,锦瑟自也知道那是为何,一时间早羞窘的想挖个坑将自己埋了,哪里还顾念地上去瞧完颜宗泽,一时间只觉着这回路比来路更为漫长。   这般不知过了多久,完颜宗泽可算瞧见了等待着的寸草二人,他本能地将马控的慢了些,张了张干涩发痒的喉,半响却道:“早先我没想利用你,是真打算要离开江州的……”   锦瑟这会子脑子一片混沌,不明白他怎突然说起这个,便闷头没做声,便听完颜宗泽又道:“后来才觉着留在这处更为隐蔽,只是如今经过这么一闹此处是真留不得了……”   他这说话间马儿已缓缓停下,锦瑟眼前不远处便是将才马车撞散的林子,又依稀听到文青的叫声,她一时间哪里还顾得上说话吞吞吐吐的完颜宗泽,忙如被蜜蜂蛰了一般松开搂在他腰间的手,身子往后一靠又抓住了马鞍。   眼见完颜宗泽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锦瑟才满脸涨红地又推了他一把,道:“放我下去!”   完颜宗泽这才似刚恍过神来般,动作几分狼狈地从马上跳了下去,也不怎么敢瞧锦瑟便扶着她的腰将人抱下了马背。双脚一着地,锦瑟便忙低着头福了福身,道:“王爷一路走好,小女告退了。”   言罢也不待完颜宗泽多言便脚底抹油地往姚文青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完颜宗泽见锦瑟这般也不好拦她,只能站在原处目送着她远去,瞧着她那匆匆的背影,方觉一阵失落,体内的热血仿似还在翻涌,可伊人已转瞬隐没在了林间,他又兀自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待影七驰马过来,心知锦瑟已见着了弟弟,姚家的仆人们也该寻过来了,这才叹了一声,翻身上了马,又望了眼林子的方面,神情怅然若失地甩了马缰,和影七一道驰马消失在了林中。   而锦瑟自避开完颜宗泽的目光,便脚步慢了下来,她本便比完颜宗泽要来的成熟,哪里会瞧不出来完颜宗泽的那些心思?将才也不过仗着他那份心思,这才敢又吼又闹的。   只是在锦瑟瞧来,完颜宗泽这份情她还实不必放在心上,只因锦瑟觉着,他对自己的那份懵懂感情是长久不了的,毕竟两人身份悬殊太大,又非同族,依着完颜宗泽的身世是必定要娶同族女子为妃的,她这般休说是做他王妃,便是侧妃也是不够格儿的。   便是略过这个不提,只她心中也没那份谈情说爱的心思,故而不过片刻,待冷风将锦瑟面上热度吹散,她的心也跟着沉静如水了。恰前头姚文青已奔了过来,锦瑟便忙含笑迎了上去。   “姐,你没事吧?那人是谁,他没将你怎样吧?”   姚文青言罢这才瞧见牵马跟在锦瑟身后的寸草,春晖二人,他不觉心思一动,已明白这寸草二人定然是姐姐从将才那蓝眼睛的人处讨要来的,一时间心中狐疑便更大了。这事既被姚文青碰上,锦瑟便也没想着再隐瞒,便只对他道:“姐姐无碍,这些事儿回府我便告诉你,来旺怎样?”   姚文青也知现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听锦瑟问起来旺来,神情便是一沉,双目冷寒,道:“将才救我那人已给来旺处理了伤势,来旺伤了两根肋骨,右臂小臂也骨裂了,性命虽无碍,可怕是要在床上躺许久,能不能痊愈还不好说!姐,到底是谁在害我姐弟?我定要将那人抓出来碎尸万段!”   锦瑟闻言见文青面上满是戾气便只拍了拍他的手,道:“是谁如今弄不清楚倒也无妨,只是我们姐弟倒可利用这次的事大闹一番,总得为这惊吓先捞些利钱不是。”   言罢她这才瞧向那寸草二人,含笑道:“今日能寻到惊马,捉到这放冷箭的贼人,两位真是劳苦功高,小女谢两位了。”   她言罢竟是冲着两人福了福身,寸草二人当即便是一惊,心中一思量,哪里不明白锦瑟这是恼恨他二人听了完颜宗泽的吩咐,当即两人便忙跪下,道:“小姐息怒,我们再也不敢了。”   锦瑟心知自己如今势单力薄,如今冲两人甩脸子也不过仗的是完颜宗泽的势,可不敲打下二人,他们放在眼底便皆是完颜宗泽的眼线,她到底心中一叹,道:“我会记住你们的话,若然你们再有下次,那我便只好请两位离开了。”   寸草二人闻言忙应了,锦瑟才温声道:“一会子姚家的人寻来,你二人便只说是镇国公府的侍卫,刚好在这林子里给郡主打野味,便机缘巧合地救下了我和少爷,其它的便莫多言,我自有决断。”   寸草和春晖闻言应下,便闻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嚣声,锦瑟眯了眯眼,见姚文青如临大敌,不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身边几个小厮大多不称心,这次便就着此事都换了吧,本想着还要等时机,如今这时机可不就来了吗。”   ------题外话------   素素万更继续求票票啊,昨天好容易上了榜,结果晚上又被挤下来咧,呜呜。   抱抱给票的宝贝们,亲亲们手中还有票滴透素素一张呀,俺那个星星眼捧心窝地瞧着乃们你。   也谢谢亲亲,月朗星稀,Anitabeibei,searchfairy,LovinLuo送的钻钻和打赏。   六十二章   “四姑娘!五少爷!”   耳听喧嚣声越来越近,锦瑟眯了眯眼,从袖中摸出匕首将自己和姚文青的衣角割裂撕开些,又往两人身上和面上抹了些尘土,将发髻扯乱,这才和文青一道在破碎的马车旁坐下。   而那边姚家的护院并婆子们已出现在了林子中,柳嬷嬷被白芷扶着冲在最前头,眼见锦瑟和姚文青姿态狼狈,惊魂未定地跌坐一起,而一旁树边儿还散着四裂的马车,不远处驾车的来旺更是不知死活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柳嬷嬷只觉双膝一软,吓得面色惨白,颤着声音喊了一声。   “姑娘!”   白芷几个也吓的不轻,几人扶着柳嬷嬷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锦瑟已哭着扑进了柳嬷嬷怀中,呜咽着却是一句话都不说。姚府下人们见锦瑟吓成这般,面上也皆有唏嘘之意,只叹马车碎成这样,这四姑娘和五少爷还能安然活着已是佛祖保佑了。   锦瑟在柳嬷嬷的安抚下哭了一阵,那边护院头梁掌事才走了过来,道:“四姑娘和五少爷可受了伤?”   锦瑟这才试了试眼泪,抬头道:“将才马惊后马车冲到这里,那车辕却是快断掉了,好在遇到了镇国公府这两位大哥,他们和来旺一起控住了马速,我和弟弟才能跳下马车逃的一命,我二人刚跳下来那车辕竟就断裂,车厢飞出撞上那树便四分五裂了……只是来旺……来旺只怕受了重伤,性命堪忧。”   护院和婆子们早便瞧见了站在一旁的寸草二人,如今听锦瑟这般说,那梁掌事忙冲寸草二人见了礼,道了谢,却也瞧见了那被扔在一边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男人,梁掌事不觉心思一动,道:“这人是?”   锦瑟冲寸草使了个眼色,寸草便回道:“将才我二人在林子中打野味便见这人鬼鬼祟祟地冲姚家的马车放冷箭,我二人见马车惊了,便一人将这人抓获,一人前来帮忙。我二人已审过此人,他招供说是有人抓了他的妻儿并指使他今日冲姚姑娘和姚公子所乘马车发箭。”   寸草说着便将之前那支断箭拿给了梁掌事,梁掌事闻言一惊,他本以为马惊只是意外,哪里能想到竟是有人预谋要害姚锦瑟姐弟的命。他面色难看的接过那断箭瞧了下,又看了那惊马身上的箭痕,接着便又忙奔向那一堆的马车残片中,一阵翻找不久便寻到了那四分五裂的车辕,眼见直木上有一截断痕极为齐整,登时面色就更阴沉了下来,大喝道:“果是有鬼!”   众婆子护院闻言一时间议论纷纷,也皆显出了后怕和愤怒之色。他们当然不是因有人欲害锦瑟姐弟而愤怒后怕,而是为他们自己的身家性命后怕愤恨,锦瑟姐弟若然没命,他们这些人说不好都要受到牵连,这么看来他们和锦瑟姐弟便站在了同一立场,都是受害人,故而那谋此事的人便可恨了起来。   锦瑟不等回府再揭露此事,也正是叫这些婆子和护院们瞧见这里的惨烈景象,好心生后怕,等知道事情蹊跷后,他们方能因怕而怒,因怒而站在自己和弟弟一边。   柳嬷嬷闻言已是惊呼一声,“天哪,这是哪个散尽天良的竟如此谋害姑娘和小少爷!”   她喊罢便又抱住瑟瑟发抖的锦瑟哭了起来,众人见状自纷纷指骂,正在此时林子中又响起了马蹄声,锦瑟闻声望去,却见那李家二爷和杨松之并骑疾驰而来,她微微一诧,忙扶着柳嬷嬷的手站起身来。   片刻间杨松之和礼冠言已勒马近前,两人刚翻身下马,锦瑟便忙迎了上去,冲杨松之一福身,道:“小女谢世子,若非国公府的两位侍卫大哥在此狩猎刚好救下我们姐弟,我姐弟二人此刻只怕已命丧黄泉了。”   她言罢抬眼间却目带恳求的瞧着杨松之,而寸草二人也忙上前来冲杨松之见礼道:“世子爷。”   杨松之听了锦瑟的话,再见她眸中眼色,又观察了那寸草和春晖两人举止,心中自明锦瑟之意,便虚扶了锦瑟一下,替她遮掩道:“姚姑娘客气,这本是他二人该做的。我送县主一行下山,回来路过此处便见姚府有几个婆子一脸惊慌地在那边山道上徘徊,一问之下才知姑娘这里出了事,却不知姑娘和文青弟弟可曾受伤?”   他言罢,文青上前回了,柳嬷嬷已是冲过来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含泪道:“请世子爷和李二爷为我们姑娘和小少爷做主啊。”   杨松之早便觉着事情有异,如今见柳嬷嬷这般面色就更加冷峻了一些,道:“嬷嬷快请起来说话。”   柳嬷嬷却不起身,又磕了个头,这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杨松之面色便彻底沉了下来,蹙眉瞧了眼那撞成碎片的马车残骸,再瞧锦瑟和文青时眸中便带上了一丝不忍和怜悯。   那李冠言本对锦瑟便有份感激之心,如今听闻竟有人欲谋害这样一对孤苦年幼的姐弟,登时脸色便也阴厉了起来,上前亲扶了柳嬷嬷,沉声道:“嬷嬷快照看好你们姑娘,此事既然叫我二人撞上了,便万没有不管的道理。”   柳嬷嬷这才扶了锦瑟,锦瑟冲两人福了福身,未再多言。杨松之却道:“如今马车毁成这样,姑娘和文青弟弟又都受了惊吓,不若先回山上,等歇过神儿来,再乘国公府的马车下山可好?”   锦瑟闻言便福了福身,道:“将才下人来报,说是老太太病了,我和弟弟这才急着回去,却不想路上竟出了这样的事情……如今想来已有下人回府将此事禀报,老太太本已有恙,又最是慈爱之人,若然再听闻我和弟弟出事,少不得要病情加重。小女谢过世子美意,我和弟弟却还是要早些回府的好。”   杨松之闻言也知锦瑟越早回去,越能将那些动坏心思的人打个措手不及,可他见锦瑟发髻微散,小脸上满是惊魂未定,便对她的坚持有些心下郁结,只此刻众目睽睽他也不好再劝,便只得蹙眉道:“我送你们回去。”   言罢却是冲李冠言道:“我送他二人回府便可,只怕消息也已传回了上山,姐姐听闻姚姑娘出事定也心急,还烦劳兄长回去安抚一二。姚家的马车已毁,还请兄长令镇国公府派马车过来才是。”   他说罢见锦瑟欲言,便又冲她道:“马车过来也用不着多久,没有坐下人马车回去的道理,何况文青弟弟腿本就守了伤,下人马车颠簸若然再出意外岂不是得不偿失?”   锦瑟知他许也是瞧她和文青形状狼狈,才如此谨慎,知他一番好意便也只好笑着应了。   待镇国公府派的马车到时,锦瑟见那马车竟是双马并驾的登时便是一愣,大锦对马车规格是有律条约束的,天子六驾,亲王四驾,郡王三驾,如平乐郡主却是双驾马车,锦瑟见平乐郡主竟是派了自己的仪仗车架过来,心中自是多了一份感动和感谢。   柳嬷嬷欲扶着锦瑟上车,锦瑟却摆了下手,径直又往已上了马的杨松之走去,到了近前却是福了福身,面带难色地道:“小女有个不请知情,还望世子能够答允。”   杨松之闻言挑眉,锦瑟这才道:“小女的奶兄将才为了救我和弟弟受了重伤,肋骨和手骨皆多处断裂,郡主派自己的仪仗车驾来给小女使用已是叫小女受宠若惊,原是不该再提非分条件,可山路颠簸,若然叫重伤的奶兄乘坐寻常马车下山,只怕……小女斗胆,想请世子恩准小女将奶兄也搬上郡主的车驾……”   若非心中真记挂着,万不会在如此情况下还能想到一个小小奴才,杨松之见锦瑟面色窘迫提的却是这样一件事,瞧向她的目光中倒带了两分赞许和敬佩,道:“姚姑娘宽和待下,我甚为钦服,自请便是,姐姐定也不会因此事责怪姑娘的。”   锦瑟忙又谢了,这才令人将来旺抬进马车,让他平躺在了车厢里,待她和姚文青并柳嬷嬷一道上了车,姚文青亲自跪坐在马车上抱着来旺,锦瑟这才轻扣了下车厢。   马车滚滚而动,锦瑟不觉瞧了一圈,却见车中极是宽畅,车底垫着厚厚的大块狐狸皮毯子,蓝底金丝的绒锦裹着车厢。坐旁堆放着两个石榴红金丝绣字的大引枕,角落里搁着一张紫檀小几,上头摆放着红木糕点盒子和一盏香炉,许是因平乐郡主有孕在身,故而倒未曾燃香。小几下的炭盆中却燃着银丝炭火,已烧的极汪。   平乐郡主已几日不曾用这马车,炭火定然是从别处临时放进来的,如这般的银丝炭也只有平乐郡主那屋中燃有。锦瑟心知定是平乐郡主均给自己的,想着她连这样的小事都为自己记挂到了,锦瑟不觉眼眶微微一涩。   这马车显然是经过特别处理的,比原先姚府的马车奔驰起来却要平稳许多,这样的山路竟也感受不到多少震动。待车行山下,晕迷的来旺已是缓缓醒了过来,锦瑟忙叫柳嬷嬷给他喂了些水,见他欲言,便笑着道:“别急,你肋骨断裂了,只怕还受了些内伤,且莫急着说话,等大夫瞧过再说。”   来旺显也疼的厉害,闻言眨动了下眼皮,便又闭上了眼睛,柳嬷嬷见状便叹了一声又垂了泪。再片刻锦瑟估摸着快要进城了,这才提了下挡板,马车缓缓停下,外头便响起了杨松之的声音。   “怎么了?”   锦瑟闻声推开车窗却道:“我和文青先不回姚府,请世子送我们到德政街的姚府去。”   杨松之听罢一诧,锦瑟便笑着道:“那德政街姚府中的太老爷乃是姚氏现在的族长。”   杨松之目光一动,已明锦瑟用意,点了头便吩咐镇国公府的车夫往德政街走,马车刚转过一处街角,他便见有人自队伍中脱离,打马往另一条路跑了,他冲身旁侍卫丢了个眼色,侍卫便应命追了上去。   又行片刻才到了德政街姚府,锦瑟扶着柳嬷嬷的手下了车便和文青一道往府中走,白芷已和门房禀了来意,门房见了马车,又听闻竟是镇国公府的世子亲送了锦瑟姐弟过来哪里敢拦着,当即便着人进去通报主子,又自打开大门迎了锦瑟几人进府。   锦瑟一行还没过仪门,姚家老太爷并四个老爷,八个少爷已簇拥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迎了出来。那老翁瞧着已有耄耋之龄,鸡皮鹤发,身体瞧着却仍健朗,正是如今姚氏一族的族长姚柄汪。   如今江州姚氏一脉族谱上所列便有六百余人,若锦瑟的高祖父还在世,倒和这姚柄汪是同父兄弟。姚族长现今实有九十又八,是目前姚氏一脉中辈分最高的老人,因其为人正直,又常资助族中孤寡老弱,为人热情,故而在族中有极高的威望,被姚姓几家并推为姚氏族长,也是姚诚、姚江一脉的姚家家长。   姚柄汪迎上来,见锦瑟一行走在前头的男子气度不凡,腰悬宝剑,英挺俊美,便知定是镇国公世子,忙带着儿孙上前拜见。杨松之上前两步扶起了他,却道:“姚四姑娘对我姐姐有救命之恩,老人家既是姚四姑娘的长辈,我却不敢受您的礼。”   姚柄汪听闻锦瑟竟救了镇国公府的小姐倒是一诧,再瞧向锦瑟姐弟,见锦瑟身上衣裳多处破裂,面色苍白如纸,又见文青竟是被人抬在担架上,登时便一惊,忙道:“这是怎么了?”   锦瑟这才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下,登时眼泪便无声地滚落了下来,沿着她苍白的面颊唰唰地往下流淌,她磕了个头,却痛声道:“求族长为我和弟弟做主,有人要加害我和弟弟,若然不是国公府的人凑巧经过,我和弟弟只怕已命丧黄泉了。”   她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了那支断箭,将其双手捧上,含泪抬头看向了姚柄汪。   待姚柄汪听了锦瑟的陈述面色便也沉了下来,他本是刚正不阿的性子,又素来以管束教化族人为己任,如今听了来龙去脉,哪里不知此事必定是族中人做的怪,事情偏又出在自家一脉中,他这族长面上更是无光。他又见竟连镇国公府都惊动了,便更觉着丢了姚氏一族的脸面,当即对姚礼赫便极为不满。加之锦瑟祖父,父亲对族人是有过极大帮助的,如今锦瑟姐弟孤苦无依地寄养族中,却受了此等委屈,若然不将此事查个明白,不还锦瑟姐弟一个公道,整肃了族务,他便妄为一族之长,也叫江州人笑话姚氏族人忘恩负义,刻薄人家孤苦幼儿。   他想着当即便吩咐几个儿子,道:“为父先和他们姐弟赶往同知府,你们几人去请了几位家长一并到同知府中议事。”   同知姚府中,吴氏披着件正红牡丹金丝花样对襟褙子,躺在紫檀雕绘藤草鸟虫花样的拔步床中,腰下垫着个墨青色金线祥云丝绣的软垫抬高肚子,正由着丫头凌凤揉捏着因有孕而微微发酸胀的双腿。   屋角的红木八角雕花浮文小几上一个白玉玲珑的喜鹊送喜四角小香炉中,里头点燃的檀香正缭绕升起,吴氏手中捻着一串惯用的紫檀香珠,正半闭着眼睛一下下地拨转着。   突然一阵恶心涌上,她忙侧了侧身子,贺嬷嬷便忙端了红梅缠枝的白瓷痰盂上前,吴氏干呕了数下,这才气喘细细地躺倒了回去,贺嬷嬷见吴氏面色郁结,岂能不知她心中所烦何时,便在脚踏上跪下,冲凌凤摆摆手令她下去,自给吴氏捶打揉捏着腿。   贺嬷嬷在吴氏怀着大少爷时便专门学了这按摩术,她的力道手法自比将才的凌凤高明一些,登时吴氏便舒服地哼了一声,道:“还是乳娘捏的得法。”   贺嬷嬷便笑着道:“那以后都让老奴给夫人揉捏便是,夫人这胎一准儿是个小少爷,之前夫人怀中大少爷和二少爷时也常这般干呕,倒是大姑娘乖巧,从不折腾夫人。如今瞧这样子,这胎定还是个精乖的小少爷。”   吴氏闻言这才露出一份舒坦姿态来,贺嬷嬷便再接再厉地又道:“等夫人再为老爷添了嫡子,老爷这中年得子哪里有不感激敬重夫人的?毕竟是幼孙,老太太自也会宝贝般捧着,只怕四房的六少爷也得给小少爷让位,再不能成老太太最爱的孙子了。”   吴氏闻言却冷哼一声道:“郭氏那老妖婆爱稀罕谁便自稀罕去,我的儿子是长房嫡子,任她不爱也自比四房的野小子高贵,自有他两位嫡出的兄长护着,用不着郭氏稀罕。那老妖婆倚老卖老,总在老爷面前给我上眼药,若非念着她生养老爷一场,我便……”   贺嬷嬷闻言见吴氏一脸的阴厉之色,双手也握了起来,不觉一惊。这贺嬷嬷因死了孩子又生育时坏了身子,便被自家男人休弃,无奈下才入了吴府,刚巧就当了吴氏的奶娘。自进了府,她便一心地将吴氏当闺女来看待,当祖宗来伺候。吴氏母亲便是个厉害角色,对吴老爷的小妾庶子们从不心慈手软,吴氏眼见着母亲杀伐决断长大,自也练就了一副冷硬心肠。   贺嬷嬷是小人,对此无从插手,只能眼见着吴氏一日比一日狠辣,她虽素知吴氏手段,可实也没想到她竟连老太太的主意都敢打,当即便垂了垂眸,掩饰了眼中的惧怕痛心之色,再抬脸时面上已一片平静,再接再厉地又道:“小公子自是不需要老太太疼爱的,有夫人和老爷,两位少爷呵护足以。夫人放心,那窑姐儿不足为虑,能不能生下孩子还两说呢,老爷也就热乎这一阵,等淡了自知错怪了夫人,还得给夫人您陪小意儿。”   自那日姚老太太寿辰后,姚礼赫便只来过她的屋子一回,言语间非但没有半点的安慰关心,反倒将她数落了一顿。这些日子姚礼赫更是多捧着那同样怀了身子的窑姐儿,不是宿在外书房,便是在两个姨娘处厮混,竟是再没来过她这正房。还有女儿姚锦玉也被老太太叫到福禄园好一顿训斥,还罚着跪了一日祠堂,如今更是被拘在了珞瑜院中抄写女戒。   掌了权的小郭氏更是可恨,非但雷厉风行地处理了两个她用惯了的管事,竟还公然地将从郭家带来的陪嫁扶上了管事一位,昨儿更是一身华服地来瞧她,明着是探望,说出来的话却端的是气死人,想到这一件件一桩桩事吴氏岂能有好脸色?   这会子听了贺嬷嬷的劝解才算松了些紧蹙的眉,道:“口中没味儿的紧。”   贺嬷嬷闻言忙端了錾花卉纹银托盘,从上头的粉彩小碟子中取了一颗酸梅干呈给吴氏,道:“夫人昨夜没睡好,可要歇会儿?一会子若山上来了消息,老奴唤夫人起来便是。”   吴氏接了那梅干放进嘴里,只觉一股酸甜之味儿弥漫了开来,总算是舒爽了些,这才又拨动起香珠来,道:“罢了,再等等吧,我今儿总心神不宁的,觉着会有事发生。上回老太太寿辰明明算计的好好的,却叫姚锦瑟姐弟尽数逃过了掌心,我总觉着邪乎,这次的事情便再出了差池才好,虽说事情便是查出来,不是我谋划的,自牵累不到我的身上,可到底马车是从姚家出去的……还是等等吧,按说已这会时辰了,也该有消息来了啊。”   贺嬷嬷见她神情担忧,便道:“四姑娘一直将夫人当亲娘一般敬重信任,那五少爷年纪还小,又被夫人调教了这两年,实在不懂事的很。当日老太太寿辰不过是姐弟两人运道好,加之敏少爷愚笨不会办差,这才出了岔子。夫人审问了凌珊,她不也说,四姑娘会发落她又急匆匆地赶到老太太的福禄院去,不过都是怕夫人顾念她的身子不叫她下床,恐因此见不到武安侯夫人和世子吗?依老奴瞧,那四姑娘分明便是读书读傻了,夫人不必担忧。再说,今次的事儿却是那位爷亲自筹谋的,已然布好了杀局等着那对姐弟入局呢,又怎么会叫他们再度好运逃过?等姚文青没了,那份偌大的家产夫人自和那位爷对半分了,夫人得的那一半家产取三分出来给咱大姑娘置办嫁妆已是绰绰有余了,定能将大姑娘风风光光地嫁进武安侯府中。”   吴氏闻言便舒了口气,经过贺嬷嬷这般劝说,她只觉着自己好像已瞧见了贺嬷嬷所描述的情景一般,可接着她便蹙眉道:“其实那姚锦瑟这些年敬我信我,若非为着锦玉我也不愿如此害她,原也是想她好好活着的,可没想到那武安侯夫人竟是那么个嫌贫爱富的混账东西。姚锦瑟的性子我却是最知道的,前两日瞧她那样子,便似对那武安侯世子不大上心,如今又出了这等被陷害的事儿,险些没了清白,依着她那清高自傲的性子是必定要退亲的。若然真被她闹腾着退了亲,锦玉可怎么办!我这辈子便只当了个连诰命都没的官夫人,难道我的女儿便要和我一般低人一等?何况锦玉如今年龄也大了,实在也等不得了,倒不若就着这次的事儿将此事给了结了。”   贺嬷嬷闻言便道:“夫人说的是,等四姑娘出了意外,再着人在江州地界儿上传了武安侯府毁四姑娘名声不成,便再度杀人毁亲的流言来,姚家逼上门去……那武安侯为着侯府名声虑,便是只为堵这流言,夫人只露出结亲并陪嫁大量嫁妆之意,那武安侯自是极愿意也只得和姚家结亲,娶了咱们大姑娘过门平息谣言。再者说了,北燕质子在江州出了这等事,那姜知府是当到头了,闹不好得全家抄斩,老爷高升那是指日可待了。夫人又为大姑娘筹谋了这么一大份嫁妆,侯府已是空架子,就瞧在这丰厚嫁妆的面儿也得捧着咱大姑娘不是。”   吴氏闻言越想越觉是这个道理,登时便扬起唇笑了起来,只却也在此时,外头传来丫鬟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凌燕便急匆匆地奔了进来,人还没绕过碧纱橱,急切的声音已传了进来,却是禀道:“夫人,四姑娘和五少爷下山时出事了!”   吴氏闻言只当事儿成了,登时面上便露出了兴奋之态,接着才换成一副惊惧模样,忙叫贺嬷嬷将自己扶了起来。   她起身间凌燕已进了屋,吴氏便蹙着眉训道:“什么出事了?!有话好好说,莫大吵大闹的,四姑娘和五少爷怎会出事!”   凌燕这才跪下回道:“夫人,是真的。四姑娘和五少爷回府的路上,在半道儿马惊了,马车撞上树干摔了个粉碎,好在四姑娘和五少爷被镇国公府的人救下,如今族长和几位家长都已到了,老爷叫小厮来唤夫人快些也过去前院花厅呢。”   吴氏闻言登时便心一抽,脸色也有些慌乱地和贺嬷嬷对视了一眼,接着才蹙眉问道:“你说四姑娘和五少爷被镇国公府的人救下了?”   凌燕是吴氏的贴身大丫鬟,可这次的事情吴氏却也不敢叫她尽数知晓,只除了贺嬷嬷一人知道外,几个大丫鬟却是一无所知的。   可凌燕虽不知这次的事儿,可自家夫人对四姑娘姐弟的其它谋算,凌燕却知晓不少,有些还亲自参与过,故而这会子见吴氏如此说,便知她的回答定不能叫吴氏满意,故而愈发谨慎了起来,小心地回答道:“老爷是派身边小厮访言来的,这会子他还站在院子里呢,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要不将他唤了进来夫人当面问问?”   此刻吴氏哪里还待的住,当即便叫贺嬷嬷将她扶了起来,瞪着凌燕道:“平日里瞧你机灵,这会子怎倒笨拙了,也不问个清楚。”   说着便就着贺嬷嬷的手披了件灰鼠皮的大氅,只贺嬷嬷欲系带结时她却又摆摆手,道:“去取件薄棉料的斗篷来。”   贺嬷嬷闻言已领了意,忙去打开红木雕花鸟虫的衣柜翻找,而吴氏已快步到了梳妆台前儿,那凌燕却也起了身,半是惊慌半是乖觉地打开脂粉盒子,往吴氏面上细细地覆了一层白粉。   吴氏瞧她手脚伶俐,不过片刻间她已面色苍白惨淡,这才算消了些气儿,又瞧了瞧,抽掉头上两支金钗,这才令贺嬷嬷将斗篷披上,扶着她的手出了屋往花厅而去。   吴氏坐着软轿到花厅时,姚老太太的轿子却也到了,两人几乎是一道下的轿子。   郭氏一见吴氏下轿便亲和地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慈爱又嗔恼地道:“有了身子便该穿厚些,瞧瞧,怎就披了这么件薄棉的斗篷就出来了!你有时就是太过任性,这若是伤了身子,再累及腹中孩子可了得。”   吴氏闻言见花厅中几个姚氏的家主已看了过来,自知郭氏这副慈爱模样都是装给人瞧她,她只恨的牙痒痒,面上却一副恭敬和惊慌模样,道:“媳妇知错了,非是媳妇不顾念孩子,实在是听到四丫头和青哥儿出了事,着急之下便抓了这件寻常在屋里穿的斗篷。母亲也知道,这些日四弟妹帮我管着府中事务,我便一心地在屋中养胎念经,因是不出门便只备了这薄棉的斗篷冷时在屋中穿穿……”   郭氏身上披的倒是一件极厚的大毛料斗篷,头上头饰被吴氏一比便显得极为华丽,又有了吴氏的话,倒似她一点不关心锦瑟姐弟生死一般。还有吴氏故意点明现在是小郭氏掌管中馈,一来是要撇开责任,再来众人听了她的话,再瞧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只怕也会觉着姚家亏待了嫡长媳,觉着她这个婆母不慈。   郭氏心中气恨,却不能再多言什么,便只好心疼的道:“也是难为你记挂着这对多灾多难的孩子……”   两人说话间已进了花厅,一前一后地上前见过了族长,吴氏这才被贺嬷嬷扶着起了身,她刚起身便冲坐在末位的锦瑟望来,未语泪先流。   “可怜的孩子,快叫婶娘瞧瞧,怎生出了这等意外!”吴氏说着已快步到了锦瑟近前,哭喊着便将她抱在了怀中。   锦瑟将才瞧着吴氏和郭氏在一旁做戏便觉恶心,如今被她抱着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脂粉味儿,将才她把吴氏惨白的脸瞧在眼中,如今闻了这味儿,心下便了然了,当即锦瑟便哎呦叫了一声。   吴氏闻声忙松开锦瑟一脸紧张地道:“怎么了,我的儿啊?!”   锦瑟却一脸的痛苦模样,道:“跳下马车时摔着了背,有些……有些疼。”她言罢却也流了泪,那模样却似个见到母亲才知喊疼的孩子。   可任谁也知道,若然孩子摔了,真疼惜孩子的母亲万不会不知伤情便没分寸地拉扯乱抱孩子,而锦瑟的话便就提醒了众人,吴氏将她给弄疼了!   吴氏闻言面上就有些尴尬,接着才道:“是婶娘不好,是婶娘弄疼丫头了,可还有什么地方受了伤?快叫婶娘看看,你这孩子怎就如此的多灾……”   吴氏话没说完,锦瑟这边却又打起了喷嚏,她忙侧了侧身子,拿帕子压了压鼻子。   锦瑟侧身方向正是那四房的小郭氏所坐方向,小郭氏见锦瑟如此,鼻翼间也嗅到了一丝香风,登时便心思一转,道:“这丫头受了惊吓,哭了这半天了,鼻子本就不通畅,只怕又被大嫂身上的脂粉味儿呛着了……”   吴氏闻言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挑破了用意羞窘的,当即面上就有些发红,却是诧道:“四弟妹怎如此说,我已几日不曾出屋,哪里来的脂粉味儿?药味儿倒是浓了些。”   姚氏几位家长早便听闻了小郭氏和吴氏在姚老太太寿宴时当众扯后腿的事儿,本来他们还有些不信,如今眼见两人又掐了起来,登时便有人蹙了眉。   出了这等大事,连族长都来了和姚家几个家长都到了,姚府中的几位老爷自也是早便被唤了过来,姚礼赫见吴氏和小郭氏当众口角,心中对吴氏的不喜又多了两分。他就有些不明白,原本大方得体,又端庄得体的妻子怎突然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当即他只觉自己的一张老脸都被丢尽了,不觉冲吴氏沉喝一声道:“如今说四丫头和青哥儿遇害的事儿重要,就你话多,还不快入座。”   吴氏闻言被吓得一惊,转头委屈又不置信地瞧向姚礼赫,瞪着眸子诧道:“遇害?不是说马惊了吗?难道……难道竟不是意外?”吴氏说着已震惊地捂住了嘴。   姚礼赫哪里知道吴氏是在装无辜,好撇开关系,显示自己的清白,只见她啰嗦个不停,竟是将自己的话不放在心上,当即便沉了脸,道:“是不是意外,自有族长和几位家长一起断定,岂是你一个内宅妇人随口乱猜的,你先退下!”   吴氏这才应了,自坐下。端坐在最首位的姚族长这才咳了一声,道:“将几样证物都呈上来。”   ------题外话------   谢谢所有给素素票票的亲亲们,素素在票榜终于第十二了,抱抱大家,都是大家的功劳啊!   继续求票哦,亲亲们让偶呆上几天吧,偶会努力更新回报滴。   谢谢亲亲陌上花开miss,泓水纤洁666送滴花花。   六十三章   族长言罢自有管事出去吩咐,片刻便见梁掌事带着几个今日一道护送锦瑟姐弟回府的护院和婆子进了院子,梁掌事自行进了花厅,在厅中跪下见了礼,这才呈上了那一支断箭和从马车残骸中寻到的两截车辕断木。   族长见众人都盯着那两样物事瞧,这才沉声解释,道:“这断箭是镇国公府的侍卫从惊马的道路旁寻到的,至于这断木却是梁掌事自马车的残骸中翻出来的,大家都看看吧。”   他言罢姚府的管家姚升便接过梁掌事手中东西在厅中转了一圈,叫众人都将那断箭和断木瞧了个分明,当即便有人瞧出了那车辕的端倪来,小声议论着。   族长便道:“将那惊马和对马车放冷箭的贼人也带上来。”   吴氏本见族长所谓的证据不过是一支断箭和破裂的车辕,心中便松了一口气,知道仅仅凭借这些东西根本就查不出什么,也说明不了什么。如今听闻竟然还抓到了放冷箭的人,她登时心中便是一慌。只因她只对府中之事清楚也参与了些,可对府外之事却着实不甚知晓,她双拳不觉在袖中死死攒住,这才勉强保持着镇定。   那惊马被牵过来,便是停在院子中众人也能瞧见马腹上那道明显的箭痕,厅中气氛不觉又沉重几分。   待族长令人又审了那放冷箭的白狗儿,那白狗儿自还是一般的说辞。虽从这些看都还不能扯出那幕后之人来,可却也足够叫众人都明白,确实是有人欲害锦瑟姐弟的事实了。而且相信众人也都了然,此人必定是姚家人,并且很可能是姚礼赫这一房之人。   锦瑟一直都用余光观察着吴氏,她在梁掌事呈上东西时分明紧张了下,身子一挺目光直盯着那两样东西,接着却又似松了口气般,而等将才族长说带证人时,吴氏面上分明有一瞬间的慌乱,可她却没抬头瞧向屋中任何一人。   今日姚家的主子们几乎全部都聚集在了这花厅中,锦瑟瞧这次策划谋害她姐弟二人的更像是男人的手法,只因能自督造司中盗出箭支来,还能将那白狗子妻儿挟持,迫使白狗儿不得不冲姚家马车放冷箭的,绝非一个内宅妇人能做到。   锦瑟想来想去,她和弟弟不过是一对寄养族中的孤儿,实在是碍不到任何人的利益。害他们,除了那份偌大的家业外,实没别的理由了。   若然那人是冲着财物去的,那便必定是姚家的某位主子,而且还一定是祖父和父亲这一支脉的姚家人,只因若弟弟不幸过世,只有和他们血缘近的才能分到更多的财物。而此事不管是谁筹谋的,都要先在马车上动手脚,马车是从姚府的车马房直接出去的,来旺上山途中并未停驻过,而且要不着痕迹地锯开车辕也非一时半刻能够做到,那便只能在马车停放的车马房动手。   吴氏掌管中馈多年,车马房的刘管事更是她的陪嫁,这事儿吴氏不可能不知情。如今姚家的主子都在这里,吴氏将才惊慌之下却也未曾瞧过这里的任何一人,难道说那谋害他们姐弟的人没在这里?   锦瑟这边暗自思虑着,那边坐在族长身旁穿玄色暗紫团花儒袍的老者已开口说了话,道:“如此看来果真是有人欲要谋害这两个孩子,此事是该查个清楚。姚鸿父子双状元,光耀了我姚氏门楣,使我姚家能在大锦,在江州更加树大根深,对我整个姚氏都算的上是有恩惠的,如今他父子两人早逝,就剩下这么一对血脉寄养在族中,本该好好照看,好好教养他二人成大成人。如今不想竟出现此等事情,若然此事果真是我姚家人做出的,那这等忘恩负义,六亲不认的畜生,便该开宗祠将其逐出姚氏,免得使得这一人败坏了我整个姚氏的名声。”   姚族长这一辈的老人便只剩下了姚柄汪一位,这说话的老者名唤姚择声,却和锦瑟的曾祖父姚择余是同辈,他这一辈中本有二十三位男丁如今还在世又身在江州的却唯剩下六位。   大锦宗族的族长之位历来便只能由嫡出血脉承袭,这说话的老者便出自嫡系,在家族中也有极高的声望,如今是其一脉的当家人,更有望成为继姚柄汪之后的姚氏族长。故而他言罢,众人便皆纷纷称是,姚择声这才瞧向锦瑟和文青,慈爱地道。   “两个孩子只怕都受了惊吓,先叫大夫给他们瞧瞧伤势。”   管家应了出去,族长这才突然沉声道:“当年两个孩子扶灵回到江州,他们那外祖父家便派了府上大爷前来协商两个孩子的归向,族中一致认为孩子是我姚氏血脉,有我等在便万没叫其外祖家接走照料的道理。几个族老商议之下,是礼赫对着祖宗牌位发誓会善待两个孩子,姚郭氏也承诺必将两个孩子当亲生的孙子孙女一样对待,族老们这才放心地将两个孩子留在了这里。礼赫,如今不过四年不到,孩子们便在你的照看下出了这等事情,险些没了性命,你怎么说?”   姚礼赫闻言见众人皆看了过来,只觉众人的目光中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颜色,他双手一阵冒汗,心知不管此事是谁干的,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便忙起身在花厅中跪了下来,道:“是晚辈失言,没能照料好侄子侄女,愧对叔父和亡兄亡嫂,晚辈甘受族老们的惩处,绝无怨言。此事查明,不管是谁,我定严惩不贷,将其交由族中处置,绝不姑息。”   他言罢,郭氏也忙在丫鬟搀扶下起身跪了,垂泪道:“妾身夫君亡故,礼赫又忙于外事,内宅之事皆乃妾身之责,两个孩子在妾身照看下出事,妾身有罪,未能照顾好两个孩子。”   姚家的两位当家人都跪了,吴氏等人自也跟着纷纷跪下,请罪声一片,个个都是态度诚恳,对锦瑟姐弟欲害一事表示出极大的愤怒和痛心来。不知道的人,真会当这一家人对锦瑟姐弟有多疼爱有佳,是多宽厚仁慈的人家呢。相比之下倒显得锦瑟和弟弟忘恩负义,为着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儿,便忘了这三年来的养育庇护之恩,将恩人一家逼迫至此。   锦瑟将姚礼赫这一家子人的反应瞧在眼中,心中冷笑,她也知晓这次要叫族老们对她和弟弟留下了坏印象,以后只怕会更难生存。何况退亲一事也还要族老们的赞成才能成事,故而此刻锦瑟是半点不敢懈怠。   她面上忙装出一副惊慌失措,又懊悔万分的模样来,偕同文青也起了身,在柳嬷嬷的搀扶下也在厅中跪下,无助而无措地流泪道:“自我姐弟入了府,府中上至老太太,叔父婶娘们,下到兄弟姊妹们,无不对我二人疼爱照顾,便是下人们也莫不将我姐弟奉为主子。叔父百忙之间还时常将文青叫到身边悉心考究他的学业,老太太那里有了什么好东西也都第一个想着我姐弟,叫人于我们送去。婶娘掌管着府中中馈,我和弟弟的吃穿用度皆比府中姐妹要高上一等。我姐弟二人也一直感念在心,将这里当做真正的家。这次突然出了这等事,我姐弟原以为不过一场意外,岂知……我和弟弟年幼怕事,险些丢命,便一心只想着寻求家族庇护,却万万没有寻族老们告状的意思啊。我姐弟二人也相信,此事绝对和叔父一家无关,若然族老们要怪罪,我和弟弟愿代老太太,叔父婶娘们受过。”   文青便也忙着表态,道:“自小祖父便教导我人要知恩图报,叔父一家养育我和姐姐三年有余,我和姐姐一样愿以身代为受责。”   族长见锦瑟二人面上一片恳切,言之凿凿,不觉目露赞赏,道:“此事族老们势必要彻查清楚还你们一个公道,这样的事万不能再有下次。你们莫怕,也莫慌,族老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自也不会冤枉了任何一个族人,都先起来吧。”   锦瑟闻言这才谢了,她起了身忙又凑至郭氏身边和刘嬷嬷一道将她搀扶了起来,道:“老太太昨夜病倒了,如今可是好些了,您该躺在床上静养的。惊动了您,叫我和文青实在难安,您慢些。”   郭氏起身,慈爱地拍了拍锦瑟的手,感叹着道:“真是好孩子,祖母不过是夜里受了风寒,吃了药发了汗,早上便已好多了。你和青哥儿出了这等事,祖母哪里还躺得住,自是要来看看的。孩子,你们受苦了。”   锦瑟便羞涩一笑,族长等人见锦瑟言谈大方,态度谦恭,如此情况下也不忘对长辈关怀有加,登时便有几位当家人暗自赞许地点了点头。   待众人皆又落了座,姚家西府的大爷姚礼瑞才道:“一时半会儿还难查出是谁抓走了白狗儿的妻小,胁迫其冲姚家的马车放冷箭的。那便只能从车马房查起了,府中的车马不用时一般都在一处放置,集中有人看管。要不动声色不引人注意的在车辕上动手脚,非一时半会能够做到,白日里车马房人来人往,只怕不能。必定是有人趁着夜里做下的此等勾当,马车每月都要大查一次,若然早动手脚,极有可能会被发觉,故而这马车只怕是近两日才被人损坏的,只需叫了车马房的掌事来问过这两人夜里都是谁值夜,可曾听到什么动静便知。”   锦瑟的曾祖父姚择余有三位嫡子,四个庶子,姚礼赫的父亲姚正乃是嫡长子,锦瑟祖父为嫡次子,两人均已过世。而三老太爷姚谦却还活着,自姚择余过世,便已分了家,如今姚府乃是姚家老宅,自是留给了长房居住。姚择余过世时姚鸿已高中状元,自不乏安身立命之所,庶子们只需分一份家产令其出去自择住宅便好,姚谦是嫡出幼子,彼时锦瑟的曾祖母,府中姚老太君却还活着,她顾念着幼子没有所长,便将老宅分出去了两个院落,又买下了老宅后头的一片宅院,并上这分出的两个院子,新建了一处府邸,分给了三房居住。   因这处院子在姚府老宅的西边,故而便被唤做了西府,姚老太君在世时西府和这老宅中间有月洞门相连,走动的极为勤快,便是中馈也都和在一处,由郭氏掌着,等于说三房还是由大房养着,两宅如同一宅。   老太君去后,郭氏自不再乐意养着三房,闹了两次,长房和三房的关系便淡漠了,走动也不甚勤快,姚江在世时两府间的月洞门已被堵上。待姚江过世后,两边已俨然成为互不相干的两个府邸。因着当年分家时,三房总觉吃了亏,姚老太君一过世,郭氏便翻脸不认人,不再管三房嚼用,故而两边便结了怨,有些不对付。   三老太爷姚谦如今还在世,只是身子不大好,故而今日便只叫了唯一的嫡子过来,便是如今说话的这位西府大爷了。郭氏闻言目光闪过一丝厌弃和恨意,自觉三房的人这是在落井下石。   可姚礼瑞说的也是众人的想法,族长闻言便吩咐管家前去唤人,一时间屋中便静寂了下来,却于此事,一旁的姚三老爷突然,道:“一般用马车时,车夫都该先检查过马车的,那车辕便是痕迹再隐蔽,既是动过手脚,便必能瞧出端倪来。却不知今日是那位车夫驾的车前往上山接人的,依我看这车夫也是要查上一查的。”   姚礼赫兄弟共六个,姚礼赫和四老爷姚礼正同是郭氏所出,姚江虽过世,但因嫡母还在,故而姚家并未分家,只那五老爷和六老爷却皆在外地照看姚家的生意,故而未在府中,二房和三房却一直住在老宅中。   三老爷姚礼明言罢,锦瑟心中便微微一跳,接着才诧异地抬头,忙又起了身上前跪下,禀道:“今日驾车的乃是我的奶兄,马惊之后若非奶兄拼死驾车护着我和弟弟,只怕我二人已不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了。国公府的侍卫赶到,也是奶兄和他们一起控了马速,我和弟弟才得以跳车生存的,如今奶兄身上多处受伤,生死不知,小女相信此事定和奶兄无关。”   族长见锦瑟着急,更觉她是个重恩义的,只是到底还是个孩子,不知人心险恶,他便点头道:“你且起来,不管怎样,驾车的是他,车被动了手脚,他却一无所知便是大过,审问一下却是有必要的。”   他言罢便令人去传唤来旺,锦瑟不敢拂逆,正欲应声起来,吴氏已起身主动来劝她道:“婶娘知道你信任王嬷嬷,可到底你还小,有些事未必看的分明。相信若那来旺当真没害你之心,族长和宗老们定也能辨个分明,还他清白的。快起来,你这般知道的是你信任奶兄,宽和下人,不知的还以为你是不尊不信族中长老呢,快莫跪着了。”   锦瑟闻言刚欲抬的膝盖便又压了回去,忙又冲族长等人行了大礼,这才一脸惊慌失措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说着便好似极笨拙不知如何措辞一般红着眼眶,窘的不知怎么解释了。   她这般模样却将吴氏显得更加巧言令色,能言会道地和个孩子过不去了,族长见锦瑟吓得要泫泪欲滴,便厉目瞟了吴氏一眼,这才道:“族老们知道你是个宽厚的好孩子,快起来吧,本便受了伤,莫再受了寒气。”   锦瑟这才又重新落座,这片刻功夫车马房的王掌事已被唤来,而来旺也被两个小厮抬着进了花厅。   来旺的伤显然又被处理过,人已清醒过来,小厮将担架放在地上便退到了一旁,族长却冲姚礼赫道:“你是一家之长,便由你来审问吧。”   姚礼赫恭敬地应了这才上前先询问来旺,道:“今日你驾车离开姚府时可曾事先检查过那马车?”   来旺闻言面上便闪过两分愧疚,瞧了眼锦瑟,这才回道:“未曾。”   锦瑟将才在马车中因顾念到来旺的伤故而便未叫他说话,如今听到这话却也不吃惊,若然来旺检查了马车自不会出现如今状况,不过锦瑟是知道的来旺虽瞧着是个粗人,心却极细,若没事情临时绊住了他,他定然不会如此敷衍差事。   姚礼赫当即便蹙了眉,道:“往日用马车时可曾检查?”   来旺便又道:“往日皆是查了的。”   听闻来旺的话不少人已面色微变,锦瑟瞧了那三老爷一眼,却见他也正瞧着来旺,神情极为专注,锦瑟心中便打了个突。   便闻姚礼赫又问道:“为何单单今日不查?”   锦瑟的目光拉回,便见来旺微微蹙了下眉,这才道:“今日本已准备出府,却不想依弦院的小丫鬟来报,说小的母亲在依弦院突然晕厥了过去,小的担忧心急禀了管事,管事请了四夫人的命,便放小的到内院探了母亲一面。出来时天色已经不早,管事又连番催促,小的便没来得及多做检查。”   姚礼赫闻言瞧向小郭氏,小郭氏忙回道:“却有此事。”   事情竟如此的凑巧,锦瑟眯了眯眼,惊道:“乳娘病倒了?怎会这样,可叫大夫瞧过了?乳娘平日身体是极好的啊。”   小郭氏闻言便道:“王嬷嬷是你乳娘,你不在府中,婶娘自也要帮你照看好院子,已叫周大夫给王嬷嬷瞧过了,只是人老了,昨夜许因老太太病倒之事也未休息好,这才会晕倒,已无碍了。”   小郭氏虽如此说,可众人听了她的话,再听锦瑟说王嬷嬷身体一向极好的话,便也觉出事情凑巧来。   姚礼赫闻言见该问的都问了,也查不出什么,便又冲那王掌事道:“车马房近五日都是谁当的差,将人都叫进来。”   王掌事闻言忙应了,退出去不过片刻便带了五个照看马厩和马车的小厮进来,几人齐齐见了礼,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   姚礼赫锐利的目光盯着五人来回瞧了两遍,这才迈步过去就站在五人身前,神情沉冷地道:“这五日你们当差,可曾看见有什么人刻意靠近马车,或是夜里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五人闻言自知马车在马车房出了岔子,他们是脱不开关系的,只有将真正犯事的人交代出去这才兴许能保得住一条命。故而五人皆是一副恭顺模样,细细追忆的模样,姚礼赫见他们中其中有一人面色古怪,便行至其面前,道:“若然知道什么却有意隐瞒,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那小厮果便身子一抖,磕了个头,道:“车马房喂养马匹,看管马车的一直便是小的六人,夜里两人一拨轮流值夜,小的前日和来升排在一起守夜,夜里睡的迷迷糊糊时好似听到外头有动静,起来便见炕上没了来升的人影,只小的正欲去查探,来升便推门从外头进来了,说是肚子疼去了茅厕。小的问他可曾听到什么动静,他却说没有,还说小的疑神疑鬼,小的只当是梦魇着了,便没再多问倒头就又睡下了。对了,当时小的醒来依稀急着曾摸了下身边床铺,被窝里凉飕飕的,来升分明已出去老久,回来时神情似也有些古怪,当时小的只当他是肚子真难受,如今想着……”   众人闻言面色便都变了,姚礼赫见问题真出在车马房,当即神情就有些阴厉,厉声道:“哪个是来升?!”   那王掌事忙跪下,道:“来升昨日扭伤了腿,已和小的告了假,如今正养在小人房呢。”   姚礼赫忙令人去压来升过来,锦瑟见王掌事带着人匆匆去了,心中却叹了一口气。审出这来升实在太过容易了,那来升又刚巧就告了假,若然她猜想的没错,只怕这来升如今不是逃出了姚府已不知去向了,就是已被灭口在了府中。而且瞧吴氏那镇定自若的模样,多半她猜想的都已应验了。   众人焦急地等待着,姚礼赫已令管家拿了府中小人的花名册和那来升的卖身契来。花名册上却是写着下人的来历身世的,姚礼赫瞧过,便将花名册呈给了族长。   族长瞧了,却道:“这来升是去年才从外头买进府的,竟不是家生子……”   车马房虽说活计较累,可主子们使用车马,或是令车马房小厮出府采办小物件,传个话,跑个腿的都是会给赏银的,故而算的上是肥差,一般也都是家生的奴才能挣上这份活,这来升才进府一年便在车马房上办差却叫人有些生疑。   吴氏闻言眼珠子一转,却冲管家问道:“去年是老太爷十年亡祭,我记着四夫人向老太太进言允那些愿自赎其身的奴才赎身,故而便很是放了一批家生的奴才出去。又从人牙子处买了些小厮和丫鬟进府,这个来升好似就是那时候买进来的吧?”   小郭氏听吴氏居然就这么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来,哪里会不急的,她借着老太爷亡祭劝老太太放奴才出去,不过是为了施恩于这府中的下人,空出来的位置也好叫自己的人往上补一补,哪里想到如今竟被吴氏如此拿来构陷。当即她便一脸委屈地盯向吴氏,道:“大嫂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连那什么来升长的是扁是圆都不知晓,大嫂的意思难道是说我指使他去谋害侄子和侄女?”   吴氏便诧异地道:“四弟妹这是何意,我可没这么说,倒是四弟妹怎会这么想?莫不是果真心中有鬼,急于撇清吧?说起来也是,我掌着中馈时却不曾出这等事,怎四弟妹刚接掌了中馈几日便就闹出了此事来。”   小郭氏闻言直气得浑身发抖,接着才泪珠儿一滚,起身跪倒在了厅中,道:“妾身冤枉啊,妾身自接管中馈以来,战战兢兢,一切都是按照大嫂先前的规矩来的,便只见过几个内院的管事婆子,那外院车马房别说是妾身,便是妾身身边丫鬟婆子也从未去过。车马房的管事是大嫂的陪嫁,小厮和车夫也都是早先大嫂指派的差事,怎如今出了事倒尽数是妾身的过了。”   她说着已是哭了起来,族长等人见她一副哭街的泼妇模样,便蹙了蹙眉。家中妇人如此德行,妯娌不和,姚礼赫自面上无光,小郭氏是他的弟媳他自不好说什么,便欲发恼起吴氏来,厉目盯向她,道:“这里这么多长辈在,母亲都没说话哪里有你言语的地儿,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还不快将弟妹扶起来退到一边儿!”   吴氏见姚礼赫今日两度当众不给她脸面,心中着实难受,只却不敢不听他的话,她去扶小郭氏,偏小郭氏就是不起身,一径地闹着要族老们给她申冤,吴氏气得无法,念着该说的反正也说了,便又劝着道:“许是有了身子的缘故,我近来总有些暴躁,将才是我说错了话,弟妹且莫和我计较了。”   小郭氏这才委委屈屈地起了身,两人尚未归坐,王掌柜已带着前去压人的小厮回来了,却并不见那来升,眼见王掌柜蹙眉沉脸,众人已多心中了然。   果然王掌柜进来,便跪下禀道:“回族长,宗老,各位老爷们的话,小的赶去时那来升已上吊气绝了,小的令人翻了他的屋子寻出来一包东西,还请老爷们看过。”   他说着便将手中包袱放在了地上,将那包袱打开,却见里头竟放着十多个颜色不一,质地不一的小瓷瓶。姚礼赫抬了抬手,管家忙将瓷瓶分别呈给了在座的老爷们,他自己也拿了个粉彩瓷瓶,将塞盖打开,当即便有一股浓郁的杏花香飘了出来,那瓶子中竟是香料。而众人将分到的瓶子打开,却皆也都是不同花香的香料。   登时有不少老爷便都流露出了恍然的神情来,锦瑟和文青对视了一眼,她虽不知这香料能说明什么,但如今看来香料定然是有来历的。靠族人来查此事,看来是无望了,只怕这事儿今日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地不了了之。不过好在她本也没抱什么期望,此事族人不帮她查明,她却终有一日会将真相挖出来!到时候欠了她姐弟的,她必要叫他们十倍还之。   果然,便见族长将瓶盖又塞上,道:“看来这来升定然是来寻仇的……”   言罢众人纷纷点头,姚礼赫见锦瑟等人不解,便冲锦瑟道:“你父亲任江州知府时曾办过一个案子,被告乃是当时江州的一个香料商人,因是买凶杀害五条人命被证实,故而被你父亲判了斩首。这商人姓陈,祖上便是买香料起家,因其经营的香料铺子有独一无二的配方,香味极为浓郁,故而在江州地面儿上极是有名气。这马掌柜死后,其唯一的儿子便接掌了马记香料铺子,可他是个不学无术又喜好嫖赌的,没两年便将铺子给败没了,自此马氏香料便从江州绝迹了。听闻那马掌柜有个孙子,当年不过五岁,如今算算已然十六,却正和这来升的年纪相和。你父亲办这案子时正是十一年前,当时你将出生故而自不知晓此事。”   锦瑟闻言差点没为那幕后之人喝上一声彩了,就这么十多个小瓷瓶子便将事情一下子从谋财害命变成了仇杀,将整个姚家都撇了个干干净净。莫说是这些族老们真信,便是他们不信,此刻为着顾全姚氏的名声也会更愿意相信这仇杀。   锦瑟隐在袖中的双手已紧紧握了起来,只是她早知道自己和弟弟的处境,心中也早有所准备。如今心头悲愤难言,面上却露出恍然来,接着更换成舒了一口气的欣慰和高兴来,忙道:“侄女原便觉着此事定然和姚家族人无关,如今总算是查明白了,侄女当真是松了一口气。却没想着这马姓小厮竟如此是非不分,丧心病狂,处心积虑。比侄女也大不了多少呢,竟心思这般深沉。说起来侄女还真不明,他既已混进了府中,必定是想接近侄女和文青好伺机动手的,怎好容易进了府又不在府中动手,偏去挟持白狗儿的妻小令白狗儿代为呢?再来这小厮签了卖身契,等闲是不能随意出府的,更不能在外留宿,也不知他是怎么夜半偷摸出去威胁的白狗儿。还请族长和宗老,叔父们一定要将此事查个分明,一来只怕府中有什么漏洞之处,再来那白狗儿的妻小是无辜的,若然能将其救出,便再好不过了。”   这其中的漏洞又岂止锦瑟瞧了出来?在座的众人皆心中明了,只是如锦瑟所想更愿意将事情推到一个外人身上罢了。锦瑟如此明白地说出来也不过是叫族长们心中明白,她和弟弟不是好糊弄的,世人的眼睛也是雪亮的,也没那么好糊弄过去。这样在他们心中便有一层愧疚和隐忧,一会子才好便于她行事。   听了锦瑟的话,族长便点头道:“许这来升还有什么同伙也未必,孩子放心,此事是定然要继续查查下去的。”   锦瑟闻言便忙起身感念地跪下,道:“谢族长为我姐弟做主,我姐弟二人承蒙族人照顾心中感激,却因年幼从未为族人做过些什么。那日我和弟弟说起此事,是在羞愧,便商量了下决定拿出一万两银子来雇匠人们重修宗学,造福族人。本来我和弟弟年幼,此事当不得家,还想着轻视过老太太、叔父和婶娘再做定夺,只是今日碰巧族长和族老们都在,我一时忍不住提了出来,还请老太太,叔父二和婶娘莫怪才好!”锦瑟说着已是含羞带怯地低了头。   一万两银子!吴氏闻言直心疼的咬紧了牙,姚诚一脉留下来的偌大家产她早已经看做成自己的了,如今听锦瑟这般说只觉着是在抢她的钱,要她的命,哪里能不生气。只是锦瑟提出的是这样一个理由,她若反对那可真是将全族的人都得罪光了。   吴氏心中郁结,姚礼赫却反映更快一些,已是欣慰地道:“真是好孩子,这是好事,老太太和叔父怎会怪你们,快快起来。”   族长也笑着道:“这两个孩子可真是……那份家业是你祖父和你父母留给你二人的,如今你二人还年幼将来要用银子的地方还多的是,青哥儿要立世建业,你要出嫁,这些银子还是留用的好,族人们领了你姐弟这份心意,却万不能真拿这银子。”   修建宗学的银子自是要先过族长的手的,采买建材用料,雇佣匠人这些事自也是由族长分摊给下头各家来共同办差,这一万两银子最后能用多少在宗学修建上都不好说,锦瑟这是摆明了要讨好族长和族人。宗学如今破陋也确实需要修建,为此事族长已提过多次,如今有这样一大笔银子自是也愿意接下的,只是考虑到锦瑟两人孤儿的身份,不得不推辞两句,免得被构陷。   锦瑟闻言便忙道:“一万两银子罢了,婶娘每月给青哥儿的零用银子都有上百两呢,平日里给小厮们打赏少了三两银子还要招嫌。一万两也不算多,何况祖父和父亲定也愿意我二人将这银子用在宗学上造福族人。”   锦瑟说话间神情无辜,似随意一说,童言无忌,然而族长和众族老闻言当即面色就沉了,族长厉目瞪向吴氏,便怒声道:“姚吴氏,这孩子所说可都是真的?!”   吴氏听了锦瑟的话便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要坏事,听到族长的怒喝声当即吓得身子一抖,忙跪了下来,装着不明模样,道:“族长何故生气,妾身……妾身实在不明。”   族长便冷哼一声,道:“青哥儿才多大的孩子,一个月竟就要拨给他上百两的零用!还有那小厮又是怎么回事!”   族长们将才便委屈了他们姐弟,明摆着为姚氏的脸面就没想着好好查案子,如今锦瑟非但不怨恨还拿出了这么多银子来,让族人们得便宜,族长们此刻自是要为其做主的。锦瑟早料到了族长等人的会有如此反应,心中却非但没觉高兴,反又心寒了几分。   却闻那边吴氏哭泣着道:“妾身念着两个孩子自幼便失去了父母庇佑,便在银钱上放得宽松了些,也是不想孩子们受委屈……至于那小厮,许是青哥儿年幼又待下和善,竟是奴大欺主了,妾身有失察之罪,还请族长降罪。”   族长闻言却冷哼一声,目光沉肃地盯着吴氏,道:“一月上百两的用银,你这是疼爱他吗?这是要养出一个败家子来,你便不怕捧杀了他!还有那小厮,三两的赏银都看不上,当真是骇人听闻!这般下人我姚氏用不起,听闻青哥儿在山上还摔下了山坡扭伤了腿,这般不中用的小厮,不若趁早全部打杀了出去的好!”   吴氏听罢竟是瞪大了眼睛瞧着族长,一脸震惊模样,接着才淌下泪水来,颤声道:“捧……捧杀?族长明察,妾身万不敢有那般恶毒的心思啊!”她说着已是磕起头来。   是不是捧杀仅仅凭吴氏放纵文青用银无度这一件事来是没法说清的,虽众人差不多都心知肚明了,可却不能因此给吴氏定罪。锦瑟自也知道这点,见事情已如此了,便冲文青使了个眼色,文青这才起身一瘸一拐地也欲跪下,族长忙令人扶住他,便听文青道。   “婶娘对我极好,这些年婶娘要操持一家上下几百口人的家务,还要替我姐弟管理着偌大家业已是不易,有思虑不周的地方那也是太过疼爱我姐弟二人,还请族长原宥婶娘思虑不周之罪。”   他言罢族长已叹了一声,道:“念着你将这两个孩子教导的如此通情达理的份上,便不严惩,只是你执掌中馈多年竟犯下如此大错,实是不该,般罚掌手二十,禁足三个月,抄写女戒二百篇,以此为戒吧。”   却在此时一直端坐在上旁观的杨松之突然开了口,道:“怎么?姚阁老和姚大人留下的家产这些年都是由姚夫人管着的吗?”   ------题外话------   呜呜,卡文严重,刚码出万更来,更晚了,抱抱大家,致歉致歉。   六十四章   杨松之突然出声,引得众人皆瞧了过去,却见他身板笔直,大刀阔斧地端坐在那里,神情冷峻,气态从容,倒好似只是好奇之下随口一问而已。   按说,这是姚家自己的家务事,莫说是杨松之,便是镇国公杨建在这里,也没随意插手人家族务事的道理。今日姚家出了这等事,杨松之按理说也该秉持对姚家隐秘的尊重回避的,但一来锦瑟姐弟总是被镇国公府救了的,人家又亲自将姐弟二人送了回来,再来,镇国公府也是姚氏一族惹不起的,故而见杨松之没有离开的意思,族长便也不好开口请他离开,倒叫他在此旁观了这事态始末。   如今听杨松之如此说话,族长闻言瞧去,只觉镇国公世子这会子瞧着却没有方才初见时那般的和善可亲,将才他虽也不笑可面上线条起码是温和的,如今这俨然是一副冷峻阎王的面色,虽没怒容却浑身透着股威压和寒气。   族长不觉一怔,自知杨松之这是对将才族人对锦瑟姐弟的不公有看法,他想着之前杨松之所说锦瑟对平乐郡主有救命之恩的话来,登时心底便是一紧。只是在姚鸿一房所留财产的问题上,族长却是没有私心,也愿意站在锦瑟姐弟一边主持公道的。不管怎样,因着杨松之此刻的态度,族长在心中对锦瑟姐弟的位置又动了一动。   他尚未答,杨松之便收敛了些许冷意,又道:“族长莫怪,我只是有些奇怪,按族规,这份家产当由嫡系各房共同经营,等文青弟弟长大再一并交到他手中才是,怎么听着倒似这三年来都是姚吴氏一人在料理?”   族长见杨松之又变了神情,心中又紧了紧,这才道:“世子有所不知,当年两个孩子扶灵回来,因是灵堂就设在这老宅,故而一应家当等物便清了几间库房都先安置了下来。后来因是姚氏和京城的尚书府就两个孩子的归处一事发生了争执,事情一乱家业一事便被拖了下来。待一切平息,也都过去大半年了,田庄铺子礼赫一房也都代为接上了手,加之论亲疏,他和两个孩子是最近的,这份家业由他这一房代两个孩子经营着也是应当,故而经几个族中长老商议,便暂且叫礼赫一房代为管了这份家业。其实每年宗老们也会查看账目,姚吴氏也没有随意更换田庄铺子掌柜的权限,说起来也不算是她一人在经营。”   杨松之闻言点了点头,却又道:“按理说我一个外人不该多言,可姚姑娘对我姐姐有恩情,送姚姑娘下山时姐姐专门叫人嘱咐我,定要将姚姑娘被害一事查个水落石出。如今虽事情已大致明了,可这个叫来升的小厮到底有没有和府中某主子勾结谁都不好说。棐凡埨坛。我虽是一介粗人,可也知道这一般审理案子,作案动机也是极重要的。这马家后人来寻仇一说总觉有些牵强,必定事情已过去了十多年了,倒是姚姑娘姐弟出了事,得利之人更有可能犯案。”   杨松之这话只差没有指着姚礼赫和吴氏的鼻子骂两人是那幕后黑手了,两人登时面色便白红交加了起来,无奈姚礼赫根本就不敢开口得罪杨松之。也恐他争辩的越厉害,杨松之越会为锦瑟姐弟不平。一时间他僵在那里,神情尴尬。   而吴氏自将才进来便看到了坐在上首的杨松之,可她并不知杨松之的身份,将才尤其暗自狐疑了一阵,待杨松之开了口,族长称呼其世子,吴氏才恍然过来。紧跟着她心中便是一紧一闷,一来紧张锦瑟姐弟竟果真得了镇国公府的高看,再来也是嫉妒气闷不过。可她再难受,连自家老爷都不敢得罪的人,她自也不敢往上撞。   好在杨松之将话挑的差不多了,便又转了口气,道:“我既这般想,只怕外头百姓们听了今日之事也会有相同的看法。那岂不是当真冤枉了姚同知一家?依我看,不若便将这家业好好顺理清楚,将田庄铺子的契据,账目等物一并都交由族中共同经营,一来也能叫姚同知一家避嫌,不至被说三道四,再来也更合乎百年老族的规矩,不至叫外头人笑话姚氏办事没个章法,族长和姚大人说呢。”   杨松之的话听上去是为姚礼赫的名声考虑,可分明便是将骂人的话反着说了,谁也能听明白其中意思。偏他说着是征求意见,实际上那语气却更似下命令。今日之事到底是姚礼赫理亏,族长也不好偏袒,两人此刻皆也不敢更不能说出二话来。   当即姚礼赫便躬了躬身,一脸感激地道:“世子爷说的是。”   族长也点头道:“既然礼赫也这般认为,那这两日便令几房各派管事来将账目都好好对一对,该交接的都交接好一并交由族中经营。四丫头年纪也不算小了,过两年便该备嫁,也该学学管家、管账,便也跟着,等此事了结便拨给你几个铺子先经营看看。”   锦瑟今日本便是要提这家业之事的,只没想到她还没开口杨松之竟替她都说了出来。若然此事由她说出,吴氏少不得要更加记恨她,只怕她扮无辜扮的面目也会被吴氏给揭破,如今杨松之代为了,锦瑟自心中感激。   听闻族长的话,她便上前福了福身恭敬地应了,吴氏瞧着这一幕当真是又急又气。只她还来不及消化这些打击,便听杨松之又道:“早年这份家业入府时总该是有份总册的吧,相信经过姚夫人这三年的苦心经营,铺子田庄的定然都是蒸蒸日上,日进斗金的。”   吴氏闻言无言以对,面上青红交加,族长却点头道:“是有总册的,当年族中留有一份,两个孩子处也都放着一份。”   杨松之这才笑着点头,端起了茶盏,而锦瑟却冲文青丢了个眼色,文青便上前跪下,一脸感激地道:“婶娘是商家大户吴家的嫡女,眠西一带有俗语,千金难求吴氏女,一女进门抵万金。便是说吴家女儿最是精明能干,最会持家经营。其实家业在婶娘手中,我和姐姐是最放心不过的。只如今族长既说将家业都移交族中,我和姐姐便也一切都听族老们的。族人对我姐弟的照顾,我二人铭记在心,不敢有一刻忘记,祖父曾教导我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忘本,故而我思量再三,决定若然有一日我也和父亲一般英年早逝,便将这份家业充做姚氏一族的族产,平分给族谱上所有的血脉亲人,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姚文青言罢,登时屋中便半点声响都没有了,众人都震惊地瞪着他,好似一时半会还消化不了他的话。这事儿却是将才在马车上时,锦瑟就和吩咐了文青的。既然姚家的人已如此不要脸面,青天白日地就敢买凶杀人,她又何必再顾念那么多,倒不若撕破脸来反倒叫他们行事能有个顾及。   锦瑟面上却不露分毫,也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地盯着文青,接着才慌忙地怒喝着道:“茂哥儿,你胡说什么!”她言罢却是眼眶中蕴藉了泪水,像是无法承受其重,滚滚而落,忙自跟着跪下,哽咽道,“弟弟他童言无忌,还请族长和叔公,叔父们莫怪。”   吴氏此刻已被这一番番打击给震的回不过神了,她唯一能确定的便是那份偌大的财产是真的离她远去了。财产交到族中,她便不能再随意动手脚,而有了姚文青的这话,她便是设法害死姚文青也不能再占到任何便宜。族谱上那么些人,这财产一平分,还能剩下点什么?!到不如就这样养着锦瑟姐弟,还能从两人的日常用度里中饱私囊。   吴氏气的无法,族长等人瞧着锦瑟姐弟跪在一处的身影却心中愧疚之意更重,毕竟这只是两个孩子,竟被逼迫至此,不惜说出这等诅咒自己的话来保全性命,这若叫外人知道该如何看待他们姚氏。而且,这孩子会这般,分明是惊恐过度,无法之下才用了此等釜底抽薪之策,难道这次的事真是姚礼赫一房的人做下的?不然何故这孩子竟至于此!   族长等人不觉面露动容,想着镇国公世子还在这里,族长一张老脸上更是浮现了一层红,半响才叹了一声,亲自起身过去将锦瑟二人扶了起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放心吧,以前是族老们疏忽了你们,没能将你们照顾好,以后不会了……”   锦瑟闻言察觉到一旁姚礼赫和吴氏等人冷寒的目光,心头微嘲。自她和弟弟今日带着族老们进府便就得罪了姚礼赫和吴氏,将才家产一事更是火上浇油,如今弟弟的话摆明了就是针对姚礼赫等人的,这层窗户纸算是彻底被捅破了,将来也便只剩下面上的情分,各看手段罢了。   姚礼赫和吴氏便是心中再怨恨锦瑟也不惧,只因本来他们便在处心积虑地对付他们,如今事情闹到这一步,反倒对他姐弟二人更为有利,一来姚礼赫和吴氏以后不得不注意众人的目光,要顾虑的就多了。再来,有了文青将才那话,便是谋害文青也可能空惹一身骚而一无所获。毕竟只几日功夫,她的步步为营已有了成效,多了不少助力。   事情至此也便落幕了,族长等人又安慰了锦瑟和文青两句,姚礼赫便送了族老们相继离去,杨松之却留在了最后,说是要到姚文青的书萱院坐会儿。   姚礼赫因是要送族老,自无法相陪,他欲叫次子二少爷姚文杰陪着却被杨松之推辞,姚礼赫便只叫锦瑟和文青招待客人。   两人陪着杨松之一路出了花厅往书萱院去,行至空旷处,见前头小厮抬着姚文青已经走远,杨松之才蹙眉瞧着锦瑟,道:“没想到姚家也算世族大户,门风竟是如此败坏,你可想过和文青一起到京城去?”   锦瑟闻言抬头,见杨松之眸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关切,隐约似还有些怜悯之情,她不觉笑着道:“其实事态本是这般,我和弟弟不过是两个寄养在族中孤苦无依的孩子,相较如今如日中天的同知府一家孰轻孰重自不必提,何况便是顾念着姚氏的名声,族长和宗老们也是要将此事圆过去的。世子也实不必为我姐弟抱屈,没这必要……”锦瑟说着却是将眸子微微扬了扬,眼中闪过一丝寒意,道,“只因欠了我姐弟的我们总是会讨要回来的!”   锦瑟心知这几日她的所作所为实也瞒不过杨松之,只怕在他心里自己也没什么端庄娴雅,大度宽厚的形象,故而言罢她见杨松之一怔,便又眨巴了两下眼睛,狡黠一笑,道:“我是很记仇的,世子以后可莫惹到我啊。”   杨松之见她这般倒是笑了,实觉自己将才对她的同情和怜悯有些太没必要,她这样的聪慧沉稳,自强不息,狡黠刚毅实比这世上许多男子都要强上许多,本也是不需要他的怜悯和担忧。   杨松之的笑带着几分自嘲,又叫人觉着极为舒缓,英俊的面庞映着阳光显出几分大男孩的爽朗之气来,叫人觉着好似瞧见了阳光万丈,万里无云的晴空。锦瑟抬头望着他,便也眉眼弯弯的笑了,接着才福了福身,道:“不过还是得谢谢世子送我们回来,也谢谢将才世子的相帮。”   杨松之闻言又笑了下,抬手虚扶她一下算是承了她的谢意,这才又问道:“当年廖先生在江州怎会突然连夜归京,使得路遇九云山被匪盗夺了性命?”   锦瑟的大舅廖均当年是太学的直讲,曾给杨松之授过课,故而杨松之称其为廖先生。锦瑟听他问起大舅当年在江州亡故一事,自知他是有心做个和事老,缓和他们姐弟和尚书府的关系,便怅然一笑,神情沉重了起来,道:“当年祖父亡故,我和弟弟刚刚被接回江州,心中悲痛。大舅来后便向族人表明欲接我和文青回京城外祖家的意思,族人自不同意,为此便争执了几句,大舅当时曾问我和弟弟可愿随他一同回京,彼时我心思烦乱,根本没有主意,便只道想等安葬了祖父再考虑这些。可便是在当日夜里,大舅便突然带着下人冲出了姚府。叔父们只说大舅是因为族人不同意我和弟弟回京心中有怨,又怪我和弟弟心向着族人,不肯随他离去,这才忿然而去,可我分明记得,当日白天时大舅虽不太高兴却也没有生气,还宽慰我和弟弟,说要留在姚家陪我姐弟一道送祖父走,令我们慢慢考虑并不着急。也就是当夜大舅在九云山遇到了盗匪,丢了命。尸首运回京城,外祖母一病不起,二舅和三舅舅带着下人来江州闹了一场,此那以后许是外祖父和外祖母心中不平,便对我和文青也生了怨恨,我的书信等物也都石沉大海,自此断了联系。”   锦瑟说罢,杨松之脸色就沉了下来,他虽觉此间事情多有蹊跷,可事情毕竟已过去三年多,又是别人的家事,他也不好随口胡说,便只抿了抿唇,刚毅的下巴显得有些锋利。   锦瑟瞧他一眼,便道:“你也瞧出事情凑巧来了……呵,只恨当年我年幼无知,如今想再查当年之事却是千难万难了。”   杨松之闻言又叹了一声,心思动了动却未多言,却道:“你可有书信要捎去京城,我倒乐意当个跑腿的。”   锦瑟见他有意缓和气氛,便也极给脸面地一笑,扬着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便杨松之,道:“这位爷气度不凡,通身富贵,雇来当跑腿的却是暴殄天物了,倒不若雇来给我弟弟当个武学师傅来的合适。等我们进了京城,文青的骑射便偏劳世子多加教导了。”   杨松之听锦瑟这般说,便知她心中定然是已有了化解之法,也是打定了主意要离开姚家前往京城的,想着不久的将来,她便会在京城,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日日长大,又被锦瑟这般明眸上下的扫视,不知为何他的心便是一个失跳,接着便如鼓擂动。他忙转开视线,这才瞧着跳跃在不远处一颗青松枝头的明媚阳光笑了起来,道:“我极喜欢文青,很期待,也乐意之至。”   说话间已到了垂花门,锦瑟是要回依弦院的,而姚文青所住的书宣院却属前院,眼前姚文青被小厮抬着便在不远处等待,锦瑟站定冲杨松之又福了福身,道:“小女便不送世子了,今日劳烦郡主车驾相送,还请世子代为谢过云姐姐。”   杨松之见二门门房处有婆子探头往这边瞧,也不便再多言,只点了点头,便大步去了。锦瑟这才带着柳嬷嬷等人进了二门,谁知她刚绕过影壁,便见姚锦玉一脸阴厉地站在前头不远处的假山旁,正目带寒光地盯着她,那模样便似随时要扑过来将她活活撕裂一般。   锦瑟不觉站定,心中划过一丝讥诮,看来她的这位好姐姐已听闻了将才花厅的事,是不打算再和她上演那腻死人的亲情戏了呢。   ------题外话------   今天就此一更,字数少了点,亲们表嫌弃,明天我把更新时间再调整回早上。   谢谢送钻钻花花的亲亲们:秋心自在含笑中,Anitabeibei,13538288110,月朗星稀,应怜荷,681200,抱抱。   六十五章   锦瑟站定,姚锦玉便带着妙青和妙红两人怒气腾腾地冲了过来,离锦瑟还有三步远,她便抬手指着锦瑟,怒声道:“姚锦瑟,你还有没有良心。这三年你们姐弟养在府中,老太太和父亲、母亲对你们何等宽厚恩重,你们的吃穿用度皆在我们这些亲生的少爷小姐之上,一应穿戴吃用都是挑了最好的,母亲总叮嘱我们姐妹要善待你们,多让着你们,便是想着你和青哥儿失了父母,孤苦无依。只没想着这么些年的悉心照看竟是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非但不知报恩,竟然还反咬一口,带着族长打上门来,如今母亲还身怀六甲却被你害的要受责罚,若然动了胎气,你便高兴便满意了是吗?!”   姚锦玉面上满是愤恨和谴责,那指着锦瑟鼻子谩骂的姿态叫人瞧着当真是一副正义又痛心的模样,不知道的还真会以为是锦瑟忘恩负义,有负于人呢。眼见不少婆子下人探头探脑往这边瞧,锦瑟心中暗自讥嘲。   她和弟弟的吃穿用度自是府中最好的,吴氏把持着他们的家业不知从中捞了多少油水,动了多少手脚,更何况这些年依弦院和书宣院的花销也都是记账后从祖父和父亲留下的家产中另扣的,可没算在姚府的公中账上。被姚锦玉这般一说,倒好似这些年她和文青都是在姚家吃白饭,占了多大便宜一般。   只是这府中的下人们谁也不傻,可都是知情人,自知他们姐弟的用度来自哪里,何况今日她和弟弟遇害一事弄得姚府主子一身骚味,这会子下人们只怕都还在猜测此事是否真是姚家人干的,叫姚锦玉这么一闹只会令众人看到她和弟弟是如何的被苛待,姚家人是如何的不讲道理,于她只有好处并无害处。故而锦瑟是半点也不急,更不气,便那么静静地瞧着姚锦玉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   姚锦玉见锦瑟只那么站着,沉静而无波的瞧着她,却不言不语,一时间倒是不知该如何反应。她自那日在姚老太太寿辰宴上出了丑,便被姚礼赫下了禁足,这些天一直都被拘在珞瑜院中。说起来这还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被如此对待,她心中自然有气,本来她便这账都算在了锦瑟的头上。   偏前日吴氏跟前儿的凌燕奉母亲的命前去给她偷送吃食说漏了嘴,叫她知晓姚锦瑟在灵音寺竟是机缘巧合地救了平乐郡主一命,还得了平乐郡主的高看。想着自己在府中吃苦,姚锦瑟却步步高攀,她岂能不抓狂难受?而昨日从寺中便又传来了消息,竟说武安侯夫人算计姚锦瑟不成反被泼了一身脏水,那武安侯夫人如此不待见姚锦瑟,又出了这等事,眼见着这门亲事是定要黄了,那她和世子的事儿岂不也没了后续?   这若是以前也便罢了,姚锦玉最多便是失落几日,可如今她已见过谢少文,且一门心思地都挂在谢少文身上,岂容发生这样的事情?!当即她心中又怨又恨,只气恨姚锦瑟不会曲意讨好,竟蠢笨地讨不了武安侯夫人的欢心,偏母亲叫贺嬷嬷告诉她,说定有法子叫她如愿,令她一定要稍安勿躁。   她好容易平静下来等到今日,谁知等来的是母亲被族长和宗老们处罚的消息,这下子父亲丢了脸面定然更加恼怒于母亲!这些都是姚锦瑟害的,这怎能叫她不失去理智抓狂起来!她再不听丫鬟婆子们的劝说,当即便冲出了院子就是为了找姚锦瑟出了胸中的闷气。她平素便最讨厌姚锦瑟沉静娴雅的模样,只觉着她是故作清高,放肆她就这么站着就比别人要高人一等,她一个孤女凭什么要高她这个正经姚家嫡长女一等!   如今见锦瑟又那般沉静地盯着她,不言不语地无视她,姚锦玉胸中的闷气没发出来,反倒越发堵的慌,整个都有些隐隐颤抖起来,这会子她只恨不能扑上去撕烂了锦瑟那张恬淡的小脸。   “姚锦瑟!你说话!怎么?你自知理亏,无言以对了?”   姚锦玉再次怒喝,锦瑟却仿似知晓姚锦玉的心思般依旧不言语,只是那么几分无辜,几分无奈和痛心地瞧着她。相形之下,姚锦玉破口大骂的举止便更显得粗鄙犹如市井泼妇一般。妙青和妙红两人跟随在姚锦玉身边,眼见不少下人都在偷偷往这边瞧,又见自家姑娘行为粗野,四姑娘却不言不语宽容地不和她计较,登时心中便打个突,只道以前总觉这位四姑娘是个良善好哄的,如今才知四姑娘才是真厉害,不动声色便能叫人相形见绌,比之自家姑娘不知道要高明了多少。   两人心知这般闹下去只会叫姚锦玉更加自取其辱,到时候姚锦玉不好了,吴氏也不会绕过她们两个,故而便忙劝道:“姑娘,咱们快回去吧,老爷罚您禁足,如今您私自冲出院子,老爷知晓了岂不更加怪罪您和夫人。”   姚锦玉正在气头上,听了禁足两字,登时怒火便又往上窜了窜,见两个丫头非但不替自己出气,反倒净提出丢脸事给自己落面子,她当即便有些怒不可遏,回过头来竟是二话不说扬起手便对着妙红娇俏的脸蛋儿一巴掌拍了下去,骂道:“吃里扒外的贱东西!”   妙红不想一句话竟惹得姚锦玉暴怒如此,被打个正着,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在园中,妙红面颊当即便红了起来,眼泪也滚滚而落。偏姚锦玉见她竟哭了,更是火大,怒斥道:“妩媚的东西,整日里就知道装出一副可怜模样,你作态给谁看呢,也不嫌恶心的慌!”   她这话分明是指桑骂槐,锦瑟闻言眸中寒光一闪,这才叹了一声,瞧着妙红满脸怜悯和无奈,道:“大姐姐生我的气,又何必迁怒自己的丫鬟。她们对大姐姐一片衷心,也是恐大姐姐被叔父责怪这才拉劝,大姐姐这般岂不伤她们的心?”   姚锦玉见锦瑟为妙红求情,心里愈发气恨,甚至怀疑两人之间有什么猫腻,当即便抬脚又往妙红身上跺去,妙红却也精觉,姚锦玉的脚刚踹上她便就势倒在了地上,目光却盯向锦瑟闪过一抹怨恨。   锦瑟淡淡地移开眸子,瞧向姚锦玉,姚锦玉便扬了扬下巴,冷声道:“我自己的丫鬟我愿意怎样管教便怎样管教,她们也自当受着,我才是这府中的嫡长女,用不着你来多嘴多舌地教我该如何行事!”   锦瑟见远处不少下人都面露唏嘘,连妙青听到这话神情都有些寒心,她便笑着道:“瞧大姐姐说的,我哪里敢教姐姐如何行事,只不过是担心姐姐会因我叫丫鬟们寒心罢了。再说,大姐姐生我的气却发落她们,我总是心中内疚呢。不管怎么样,还请姐姐相信,我对婶娘,对姐姐是一片真心的。今日我和文青险些丧命,若非镇国公府的侍卫相救早便回不来了,回到府中原想着姐姐定会好一番宽慰,却没想竟因族长和宗老们惩罚婶娘一事叫姐姐生了误会。姐姐实是冤枉了我和文青,去寻族长实是镇国公世子觉着此事牵涉太大,理应告知族老们知晓。而要处罚婶娘的也是族老们的一致决定,婶娘有孕在身,且刚动了胎气,我也担心忧虑,可族老们不允我多做求情。如今大姐姐怨怪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这妙红姐姐说的对,大姐姐还是快回去珞瑜院吧,叔父一会子送了族老们可便回来了,瞧见姐姐在这里只怕不好。更何况姐姐这般的闹,知道的是姐姐顾念生母,不知道的只会以为姐姐这是对族老们的决议不满,是不敬族老,这不敬族老按照族规严重的可是要在族谱中除名的,姐姐快莫闹了吧。”   锦瑟的话可谓句句都为姚锦玉着想,说的真挚而动情,却也点名了一点,吴氏身怀六甲且如今正在坐胎,族老们竟还执意要处罚她,这说明了什么,就不得不叫下人们深思了。   锦瑟说的越是情真意切,姚锦玉便越是觉着她不安好心,岂会真随了锦瑟的意,见锦瑟劝说间瞧向她的眸子含着讥讽和鄙夷,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一般,姚锦玉便越发地怒不可遏,竟是面色狰狞地向锦瑟扑了过来,口中谩骂着道。   “姚锦瑟,你说谁会被开除族谱?!你这种忘恩负义,轻狂妩媚的才该被开除族谱免得败坏了我姚氏一族的名声。明明已经和武安侯世子订了亲,却一口一口镇国公世子的叫的亲热,将才站在前院和你有说有笑的便是镇国公世子吧,却不知文哥哥瞧见你将才那轻狂的举止会作何想!”   柳嬷嬷和白芷几人眼见姚锦玉向锦瑟扑来,忙上前将锦瑟护住,锦瑟也惊慌失措般地泣声道:“大姐姐这是作何!?怎能平白辱妹妹清白,妹妹不过是奉叔父的命向镇国公世子言了几句谢罢了,何故到了姐姐眼中竟变得如此不堪姐姐这般说可叫妹妹以后如何做人!”   将才锦瑟和杨松之在二门外说话的情景不少婆子也都瞧见了,两人极是知礼,相趋三步开外,言谈间也并不间皆大方得体,并不见任何不妥之处。如今姚锦玉便敢如此红口白牙地污蔑人,平日里对锦瑟的所为亲情到底有几分便可想而知了。   众人想着这些,再见锦瑟处处为姚锦玉着想,而姚锦玉非但不感念,却反而越发的胡搅蛮缠,不觉心中便生了厌恶和鄙夷之心。只觉往常觉着大姑娘宽厚爽快,当真是瞎了眼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口中吐出这样的不干不净的话来,仅凭这点便不是个好的,再想着最近府中正流传的说大姑娘在老太太寿辰那日公然勾搭武安侯世子的流言蜚语来,便更对姚锦玉不屑了起来。   “姚大姑娘说话还是放客气点的好,我谢少文的未来妻子不是能任人欺辱的,我武安侯府未来的侯夫人更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污蔑的!”   却在此时一个沉冷的声音响起,柳嬷嬷等人闻言回头却见谢少文一袭藏青色的锦袍,束着鎏金扣玉冠,正负手自影壁处绕过来,神情冷然而愤怒地盯着姚锦玉,显然是听到了将才她辱骂锦瑟的话。   锦瑟见谢少文出现在这里却微微蹙了下眉,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谢少文却兀自不知,过了影壁便大步绕过柳嬷嬷等人拦在了姚锦玉的身前,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姚锦玉自那日别后便再也没见过谢少文,唯梦中会梦到那温柔的笑颜,起来后便深思恍惚,如今她骤然见到谢少文自是一阵欣喜,接着瞧他竟如此厉目想象,没有半分梦中的温柔体贴,又见他将锦瑟护在身后,一副以锦瑟之怒为怒的态度,她心中又是吃味又是气愤,眼眶一红便滚起泪珠儿来。   “文哥哥怎能这般对我,文哥哥若是早来一步便好了,那样便能瞧见我所说之事,也便知晓我是未曾胡说的。”   谢少文原先还觉这姚家大姑娘热情爽朗,善解人意,如今见她这般污蔑锦瑟,恨不能将一顶绿帽子扣在自己头上,岂会不恼怒的道理?休说这众目睽睽的锦瑟不可能和杨松之有什么,便是这里没有一个下人,依着谢少文对锦瑟和杨松之的了解,两人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这点认知谢少文还是有的。   昨夜谢少文是连夜下山去处理那崔梁一事,无奈那崔梁是家中独苗,如今突然没了,崔家人悲愤异常,竟是油盐不进,今日一早便带着下人披麻戴孝地抬着那崔梁的尸首堵到了侯府别院。他听说锦瑟姐弟遭遇,使了些手段这才得以避开崔家人的视线逃出府来到了这里。   也是姚府正乱,他才能未经层层通报就到了这二门处,本是要等婆子禀了才能进内宅的,可谁知老远他便听到了这边的争执声。听到姚家大姑娘公然辱骂锦瑟,锦瑟却只能忍气吞声的好言相劝,想着今日锦瑟姐弟遭遇的一切,再念着之前母亲的所作所为,谢少文心中对锦瑟的愧疚和怜惜在这一刻简直是空前膨胀了起来。   更何况谢少文如今只恐锦瑟不愿再嫁到侯府去,正急于表现,如今见自己来了,姚锦玉竟还不知收敛,哭哭啼啼的模样非单不能叫人产生怜惜之情,反更是厌恶她的矫揉作态,他登时便神情如冰,清冷如霜,眯着眼用刀子一般的目光盯着姚锦玉,冷声道:“我从没见过像姚大姑娘这般阴狠毒辣,不爱幼妹,举止粗鲁又轻狂擅嫉的女子,大姑娘还是快收起丑态,免得令人生厌的好。锦瑟妹妹品行高洁,如雪山白莲,非是你三言两语便是诋毁的,你便是说破了天,我也不会信你半句。只因你这般狡诈丑恶的女子肯定就不配人相信,锦瑟妹妹心性淳厚,不和你计较,我却不能任人辱骂于她,你再胡搅蛮缠,血口喷人,我定要寻姚氏族老们评个公道!”   姚锦玉何曾被人如此骂过,这么严厉的话语,这么不留情面的谴责,更何况这说话的还是她心心念念之人。瞧着那张和梦中一般无二的俊逸面容,姚锦玉只觉陌生又心伤。印象中的他明明是君子如玉的,明明是温雅如月的,何故不过几日便变了一个模样,他那话语中的厌恶,眼中的鄙弃之色都叫她无法承受。   姚锦玉面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面皮也薄,此刻当真是伤心欲断,又羞恼欲绝,她盯着谢少文瞧了又瞧,樱红的唇瓣被咬出一道血痕来,到底发出哇的一声凄哭,捂着脸转身跑远了。   谢少文这才转身走向锦瑟,目带关切地将她上下瞧了个遍,这才紧张地道:“今日我来晚了,锦瑟妹妹且莫怪我,妹妹可曾哪里受了伤?”   将谢少文将才的举止瞧在眼中,锦瑟心中着实不喜,且不说谢少文一直标榜温润儒雅却对一个女子口出恶言,叫人觉着虚伪作态,只他在别人家中对人家的嫡长女如此无礼便叫人难以认同。锦瑟见他面色紧张,神情讨好,心下不耻,便也懒得和他在此多做逗留,甚至敷衍都不愿,只淡淡地道:“小女很好,劳世子记挂了,请恕小女精神不济便先告退了,世子请便。”   锦瑟言罢扶着白芷的手便欲绕过谢少文自回依弦院,谢少文好容易又见到她,岂能容她再次离去,当即便是一急,抬手便欲去拽锦瑟的袖子。锦瑟却一脸虚弱欲晕的模样恰好就往白芷身上又倒了下,便躲开了他的拉扯,柳嬷嬷等人转瞬便簇拥着她离开了。   谢少文兀自在原地怅然若失地又站了片刻,到底碍着是人家内宅,他如今不经主人允许私进了影壁已是失礼,不好再追进去,便只得叹了一声自出了垂花门。   而此刻吴氏也正跪在祠堂外接受杖责,大锦按对内宅妇人的刑罚虽杖手心是较为轻的责罚,可那打手心的藤条却也是经过特殊制造的,其上带着细密又尖锐的利刺,一下下打在手心会扎进血肉中,每一下都带出鲜血来,所谓十指连心,故而杖手心实在比廷杖更疼,只是受廷杖鞭挞之罚时须得女子脱裤解衣,受了廷杖清白便没了,于此看来族长对吴氏的惩罚已算轻的了。   可既是族中族老们对吴氏进行惩戒,自是要有族人在场旁观并监督的,而且此事一出更是要通禀全族人都知晓的,故而吴氏一辈子的体面今日也算是丢尽了。她跪在祠堂前的青石地面上,感受着一旁观刑众人投来的目光,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烫,双手平抬,身子已是禁不住不停地因气恨而颤抖了起来。   郭氏见吴氏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红,身子摇摇欲坠,不觉也蹙了眉。她虽不喜吴氏,可吴氏腹中骨肉却是她的嫡亲孙儿,虽说打几下手心碍不到肚子,可吴氏前几日才刚惊了胎,年纪也不小了,这真若掉了孩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故而眼见藤条已被请了出来,郭氏到底没忍住上前冲留下观刑的姚择声福了福身,求道:“族长令妾这媳妇受刑,妾实不敢多言,也知是媳妇她行为不端才致如此,可她已怀有身孕,且胎气不稳,叔公看能不能允子代受,或是先记下,等儿媳她生下这腹中骨血再行处罚?”   姚择声闻言瞧向姚老太太,见她一脸担忧,不觉也蹙了眉,眼瞧着吴氏跪在那里腹部已有隆起,面色惨白,他已有犹豫,这若真将孩子打掉了却是愧对祖宗,也会无故结仇的。只是他随即便又想到了将才杨松之的态度,再念到吴氏对锦瑟姐弟的所作所为分明便是捧杀,这般的阴毒妇人不惩戒实不能服众,他便又冷了神情,道:“这是族老们的一致决定,姚郭氏僭越了。行刑!”   他言罢行刑的婆子便只好冲乘着藤条的漆盘拜了三拜,起身取了藤条走向吴氏,很快地便想起了吴氏隐忍的叫声,那藤条落下似能听到血肉剥离的声音,当真是藤条起落间道道见血,血光飞溅。   仅打了十多下,吴氏便有些受不住身子晃着欲晕过去,凌燕凌霜两个忙上前扶住她,姚择声的命令声便又传了出来,“继续!”   婆子上前将吴氏的手强行又拉了出来,那落藤声便又响了起来,吴氏此刻早已难以忍受,不停发出尖叫声。小郭氏纵然平日恨极了吴氏,此刻瞧着她那遭罪的模样也有些不忍多看。   三十下打完,吴氏已是疼的满头大汗,一身湿透,面无人色地一头倒了下去,郭氏忙令婆子将她抬上美人榻,盖了厚厚的皮毛褥子,令婆子们抬着送回淑德院去。   一行人尚未到淑德院,吴氏已被那一股股钻心的疼痛又折磨地清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眸只觉这天空白花花的太阳瞧的她眼前一阵阵发黑,想到自己经受的一切羞辱,她银牙紧咬,已是蕴了两眼泪来。可尚未等她缓过劲儿来,便闻一个娇柔妩媚,又婉转如黄鹂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哎呀,夫人可还好,天啊,这手怎么能被弄成这般,夫人可还有着身子呢,老爷可真是,怎能令族人如此杖责夫人。”   吴氏闻言去瞧正见一个穿水红色金丝镶芍药锦绣缎袍,罩香莲色软云罗祥云袄裙,头上插着一排八宝玲珑镂金雕花梳,插蓝宝石牡丹钗的妩媚女子在婆子的搀扶下一手撑腰,挺着大肚子缓缓走来。一身水红的衣裙将女子本就艳丽妩媚的年轻脸庞映的更加娇如春花,她神情关切,面带焦虑和吃惊,杏眼中却全是幸灾乐祸,粉面桃腮,年轻的身子非但没有因为有孕而憔悴,反倒更加添了几分珠圆玉润的丰腴感,一举一动都是蚀骨销魂的妖娆风韵。   这女子正是吴氏从窑子里赎出,给姚礼赫抬进府的那位冰莲姑娘。瞧着她那狐狸精模样,再想着自己因有孕而臃肿憔悴,愈发显老的面容,吴氏一口气堵在胸间便怎么也吐不出来。   眼见吴氏瞪着眼睛一脸凶煞模样,冰莲不惧反愈发作态了起来,拿水汪汪的杏眼睃了吴氏那血粼粼的双手一眼,便似不忍又似害怕地啊地一声避开了视线,道:“呀,真真是……叫人不忍多看,也不知这般还能不能长好……这若是再……”   她说着却是掩着嘴一阵作呕模样,吴氏这两日早将这冰莲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知晓她早已过了害喜期,每日能吃能喝过的极其滋润,如今见她这般岂不知是故意来落井下石的。吴氏想着之前这窑姐儿令她在老太太寿辰时当真全府宾客大失颜面的情景,又想着这些天她日日哄地姚礼赫前去和惜恋院和她厮混的事,瞧着那冰莲一张春风得意的脸,念着如今连一个从窑子里出来抬进府连名分都没的贱人也敢向她示威,再见这冰莲浑身上下好不气派,头上戴着的蓝宝石簪子分明便是之前她叫总管收进库房锁起来的物件,吴氏只觉胸中闷气越聚越大,张开欲喝,奈何体力早被耗空,当即她便一口气没上来再度晕厥了过去。   贺嬷嬷见状吓得面色一变,也顾不上那冰莲,忙吩咐着婆子抬了吴氏便进了淑德院。   一众人远去,那冰莲身边的程嬷嬷才道:“姑娘又何必和夫人过不去,夫人虽说现在情景堪忧,可她到底给老爷生了三个孩子,又有家世在,是不可能真失势的,早晚若是再掌大权,岂不要和姑娘算账!”   那冰莲闻言却是笑了,她心中知道嬷嬷的话非但没错,反而顾着她的面子说的轻了,休说吴氏得势时,便是如今她失势时,真想要捏死自己那也不止一种法子,也是因为这个她今儿才来这一趟。反正早晚夫人都不会放过她,她又何需处处隐忍,爆出锋芒来指不定还能寻到盟友呢,毕竟一个人只有有用处时,才能活的更好,路子也更宽。   冰莲想着便是一笑,道:“反正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夫人真要对我动手,我也不是那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少不得要亮亮爪子的。今儿倒也真亏了四少爷,若非他告知吴氏受罚一事,咱们如今还被那起子奴才瞒地死死呢。”说着却是神情恹恹地叹了口气,拧着远山眉道,“哎,说起来,这府里前阵儿还真是闷的慌,现在就热闹多了,也有趣儿多了。”   她言罢却又弹了弹手指上的指套,道:“今儿老爷心情一准儿不好,你去二门处守着,若然见了爷便说我备了些酒菜,焚香扫琴恭候着爷呢。”   却说吴氏被抬回去经周大夫诊治,包扎了伤口,又灌下两大碗的安胎药,这才浑身虚脱地倒回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只不知睡了多久,她便觉着有道视线一直在注视着她,她虚弱地颤了颤眼皮,半响才睁开眼睛,却见正盯着她瞧的不是别人,正是她那已许久不曾到正房来的夫君姚礼赫。   眼见姚礼赫就端坐在屋中的八仙桌旁,目光阴沉地盯着她,吴氏不觉一惊,只觉他的眼神极为古怪,她还尚未开口,姚礼赫已是站了起来,行至床前俯瞰着她,怒目问道:“今日四丫头和青哥儿被害一事可是你做的?!”   吴氏闻言一惊,瞪了眼睛,眼泪便流了出来,道:“怎连夫君你也这般想我!难道在夫君眼中和心目中妾便是那等阴狠毒辣的恶人?妾一个内宅妇人,又如何又那等手段设下这样的杀局来!呜呜,妾虽在堂兄留下的家产上动了些手脚,可那也是妾在老爷的授意下做的,也是一心地为我们几个孩子和老爷着想,如今老爷当了官儿,不能再经商,家业都交给了四房打理,老爷要升迁,人脉总是要搭理的,老大眼见也在任上呆了三年,若没银子也是别提升任之事,去年又新添了孙子,老二虽是娶了亲,可他那媳妇不济事,他连个功名也没以后可怎么办,还有玉丫头的亲事也得筹谋,陪嫁总不能太寒碜了,敏哥儿眼见也长大了,虽是庶子可婚事上妾也总不想亏待了他,要说门上的了台面的媳妇,聘礼上便得多做弥补。却不想妾这般处心积虑,宁为小人也要为一家上下打算,到最后却被老爷如此疑心,被老爷如此看待。妾一番心思,最后竟落得个连老爷都不相信妾的下场,妾……妾还不如便生生被打死得了!”   吴氏虽已嫁给姚礼赫二十多年,可在姚礼赫面前一直都表现的极为大度贤淑,她很清楚自己的夫君。他书念得不至多好,可却是典型的士大夫,虚伪,伪善,标榜正直恩义,这样的人心中便是有阴暗面,也绝不容许被人揭露出来,即便这个人是她这个妻子也不行,他更不会容忍自己的妻子不良善,是个阴毒女子。   故而吴氏眼见姚礼赫如此,自是忙着将自己撇清,而她的话显然也叫姚礼赫相信了,他面上神情微缓,却又道:“当真和你无关?四丫头和青哥儿是叔父留下的唯一血脉,你平日动那些家产的便也罢了,念在你未存坏心的份上,我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你竟敢谋财害命,我却定不轻饶于你。你要知道,这事族中是一定要查个一清二楚的,你现在主动向我交代兴许我还能念着你我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帮你遮掩一二,可若然你此刻不说,将来却被揭出来,便休要怪我不念情分了。”   吴氏闻言心中一寒,却知定然是有人在姚礼赫面前有给她上眼药的,当即她心中恨意翻腾,却是咬着唇,一副委屈又绝强的模样,道:“妾十五嫁进姚府,十七产下博哥儿,二十又一再为老爷添子杰哥儿,二十又四生养玉丫,如今妾已三十又八,身怀六甲,妾和老爷整整过了二十三个春秋,也曾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妾一直当老爷心中是敬爱着妾的,就如同妾爱重仰慕着老爷一般,却不想如今老爷竟听信奸佞之言,如此质问于妾……罢,罢……此事便是妾做下的,老爷还是现在便绑缚了妾的双手将妾交由族中处死吧!”   吴氏说着却是将头一偏,无声地落起泪来。她如今面上脂粉未施,一头乌发尽数散着,身上只穿着单衣,肩头耸动着,晶莹的泪珠儿在苍白的脸上滚滚而落,瞧着虽不及那冰莲美的惊心动魄,却也别有一番楚楚风韵。何况这正妻到底是正妻,非那窑姐儿能比,男人自是更愿正妻仰慕自己,这种征服的感觉却是在窑姐儿身上体会不到的,瞧着妻子说出那番情重的话,再瞧她那委屈倔强的模样,又念着这些年两人的恩爱时光,姚礼赫只觉一个心软便在床沿儿坐了下来,摸上吴氏的手。   吴氏一挣,姚礼赫忙握地紧了,见她不再挣扎这才笑着将人揽进怀中,抚摸着她满是泪痕的脸蛋儿,道:“瞧你,还不知道我的性子吗?急脾气上来便会有些口不择言,哪里便是听了什么奸佞之言间隙于你。若然四丫头和青哥儿出了事,世人该如何看待于我?我也是一时着急,这才恼了你,你莫哭了,哭的爷这心都拧了。”   吴氏闻言却是甩开姚礼赫的手便欲自去抹脸上的泪,一抬手那裹的厚厚白纱布的手肿的如两团粽子,纱布上还透着点点血红,她将那手在姚礼赫面前儿一晃这才抚上面颊,一时又疼的倒抽一口冷气,眼泪便又滚了下来。那模样好不可怜凄惨,姚礼赫面上的愧疚和疼惜便又多了两分,忙将她的手抓住,哄道:“淑媛,莫和我闹了,瞧瞧弄疼了自己还不得爷来疼。”   吴氏听姚礼赫叫了她的闺名,这才又扑进姚礼赫的怀中,好不伤心地疼哭了出来,又用拳头捶打着姚礼赫,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老爷惯会欺负我……老爷嫌我老了,不是只稀罕那惜恋院的嘛……作何又到这里来惹我……”   姚礼赫见吴氏吃醋,倒是朗声笑了起来,想着冰莲言语间暗示他,吴氏许和外男联合谋害锦瑟姐弟的话来,倒觉着当真都是无稽之谈了。只怕多半也都是女人争风吃醋耍的小手段罢了。他这般想着倒觉吴氏这醋吃的比冰莲更贴心几分,一时间心意一荡,隔着衣裳便揉弄了两下吴氏的胸,惹的吴氏一阵脸红躲避。   过了片刻姚礼赫却又想起此行来的目的,一来是白日的事要弄个清楚明白,解开心中的怀疑。再来,不管如何,车马房出事都是吴氏没能管好中馈惹下的祸事,加之吴氏捧杀一事也给他面上抹了黑,今儿吴氏可是理亏着呢,他也是被冰莲那骚蹄子撩拨的不行,欲趁着今儿吴氏理亏,想挑明了给冰莲开脸抬姨娘的事。   如今见吴氏气色还好,姚礼赫又揉了揉她的腰,这才将手抚上吴氏隆起的小腹,道:“几日没留意倒是显怀了,眼见着再不过多久这府上就要添丁了,你和冰莲若是能再为爷添两个小少爷,那可就太好了。”   吴氏闻言心中咯噔一下,果然便闻姚礼赫又道:“说起来冰莲也是个可怜的女子,跟着我时还是清白身子,原也是良家女,父母早亡这才被恶嫂买进了窑子。如今她已有了身子,我看便选个日子给她抬了姨娘吧,左右你现在被禁足,也不必大操大办,便这几日你瞧着那天精神好了,我便叫她过来给你敬个茶便是。”   吴氏听姚礼赫言语间满是偏袒,一个窑姐儿抬了姨娘本就是丢大脸面的事儿,还什么大操大办!想着将才姚礼赫的温言柔语都是为了如今这几句话,她这心中岂能不知给她上了眼药的也是这冰莲,吴氏恨的险些咬破嘴唇,可如今她刚哄回姚礼赫的心来,若是此刻再惹恼了他,只怕就真再难叫他进这屋子了。   想着这些吴氏却是不得不忍耐一时,半响才笑着道:“妹妹刚进府便给老爷添了子嗣,这样的功劳自不能忽视,妾身都听夫君的便是。”   冰莲那孩子本便是没进府便有了的,姚礼赫听吴氏这般说面上便有些不自在,到底有愧夫人,便笑着又嘱咐了她两句养胎的事儿,就起了身匆匆去了,只兴冲冲地欲到惜恋院报喜去。   瞧姚礼赫那双脚生风,快步而去的样子吴氏怎会猜不出他的去向?她使劲大声喘息了数下这才勉强压下胸闷,贺嬷嬷进来伺候吴氏用了膳,好容易照看着她睡下,谁知刚到夜半吴氏便觉小腹一阵绞动,疼的她捂着肚子在床上滚了两滚,直跌下床来,尚未叫喊便觉一阵暖流自双腿间蔓了出来。   六十六章   今日因是吴氏受了罚,贺嬷嬷生恐她夜半发起热来,再闹腾起来,故而便亲自带着凌燕陪侍在外间的大床上,等两人听到动静匆忙奔进来时便见吴氏躺倒在地上。   吴氏早已疼地出了一头冷汗,她是生过三个孩子的妇人,一抹身下的一滩血便知孩子是定然保不住了。吴氏生姚锦玉时曾产后出血过,伤了元气,其后身子养了好几年才算好些,只是孩子却再难怀上,如今好容易中年得子,她心中自是珍惜万分的,却不想已过了头三胎儿的安胎期,孩子竟还是没能留住。   想着这连日来经受的一切,吴氏心中的恨意翻江倒海的涌起,一双眼睛已烧红了起来,面上神情也阴厉难言。贺嬷嬷和凌燕冲进来,眼见吴氏的面色在灯影下飒白如纸,双腿间不停蔓出血水来,映着那狰狞的神情,红白相交宛若鬼厉,贺嬷嬷倒还好些,那凌燕却是吓得双腿一软,忙抬手捂住了嘴才没惊惧地尖叫出声。   贺嬷嬷慌乱地扑倒在地将吴氏扶进怀中,见她那情景已知孩子是没了,登时她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难过,瞧着吴氏那模样只恨不能以身代受。吴氏被贺嬷嬷抱起,手指不由抓住贺嬷嬷的手臂狠狠地抓,似发泄又似想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疼痛令贺嬷嬷晃过神来,眼见凌燕竟愣着没动静,忙斥责道:“还不快去叫人!”   凌燕闻言这才慌忙转身,只她尚未奔两步,便听吴氏虚弱却尖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只说我伤手发作,发起热来,偷偷去请了周大夫来,莫惊动人。”   贺嬷嬷闻言眯了眯眼,凌燕心中也已有了计较忙应了快步而去。片刻凌霜进来,和贺嬷嬷一道将吴氏抬上了床,简单收拾了下,周大夫已被请了来,仔细给吴氏拔了把脉,却是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吴氏见孩子果是保不住了,登时便将头一扭,滚了两行泪来,却闻那周大夫脸色沉重地蹙眉道:“夫人今日回来可用了那安胎药?”   吴氏虚弱地躺着,听到周大夫这话,登时心中便咯噔一下,她猛然转过头来自大引枕上抬起身子盯着周大夫。   贺嬷嬷自知主子心中所想,已是代为问道:“夫人的胎一直是周大夫在照料,今日旁晚夫人回来也是您给夫人把了脉,又令开了一份安胎药,夫人是吃了药才躺下的,怕伤着孩子,您开的那份治受伤的药都没用。旁晚您分明说过,夫人的脉象还好,应是没有惊到孩子,并且夫人睡时还好好的,怎会突然……”   周大夫闻言却也是面露疑惑,道:“旁晚时在下给夫人把脉,夫人脉象确实还算平稳,那安胎药在下也着重加了些药量,按说夫人吃了药胎像当更稳固才是,可夫人如今此胎是保不住了,倒像是摄入了麝香等需要避讳之物……”   吴氏本便觉得此时蹊跷,如今听了周大夫的话更觉整个人都被愤恨给点燃了,当即便握紧了双拳,沉声道:“你确定我是摄入了麝香等物才致滑胎的?!”   周大夫却又面带犹豫,摇头道:“在下不敢妄言,单从夫人的脉象看实难判断。夫人这年岁有孕,本便不易坐胎,中间又惊了胎,虽又保住,但滑胎也非不可能之事,再来夫人您近来心情郁结难畅,情绪波动大,这些都会致使小产,如今夫人又受此一难,身子虚弱,保不住胎儿也在常理之中。”   吴氏听他这般说心中烦闷又痛悔,周大夫的话根本就听不进耳中,她已一门心思的认定是有人害了她的孩子,这笔债她定要血债血还。吴氏想着冲贺嬷嬷丢了个眼色,贺嬷嬷便将见周大夫请了出去,待他开了药方,贺嬷嬷才往他手中塞了张银票子,嘱咐道:“此事切莫声张,夫人不过是因受伤而发起热来,故而才寻你来瞧了瞧罢了。”   周大夫是常年坐诊吴府的客卿,早便被吴氏收用,闻言自点头应了,贺嬷嬷令凌燕将他送走,又吩咐凌霄去熬药,这才和凌霜一道给吴氏换了床褥和单衣。吴氏再度躺下,这才冲贺嬷嬷道:“我如今起不了床,查查一事便全赖嬷嬷了,害了我孩子的,我定叫她十倍百倍奉还!若然这院子里真有那吃里扒外的牛鬼蛇神,我定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贺嬷嬷见吴氏那模样,只心疼的眼泪乱掉,道:“夫人放心,老奴这便去查,若真抓到哪个对夫人存了坏心的,老奴第一个便不绕过她。如今孩子已然去了,夫人还是放宽心好生将养着,若再伤了身子岂不是得了别人的心?!”   待吴氏闭上眼睛,贺嬷嬷才叹了一声令凌霜好生伺候着,快步出去。   这夜注定是个不眠夜,依弦院四姑娘的闺房中,羊角灯噼啪一下爆开一个灯花,映的屋中光影一闪,青色的帷幔也似飘拂了一下,隔着那轻纱,依稀却见锦瑟躺在锦被之下,唯一双手臂伸出被外,她睡得极不安宁,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双臂紧抱在身前,十指却抓紧了青莲色的被面。一张小脸微微皱着,似被什么梦魇着了,光洁的额头上已是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突然,锦瑟似被什么梦魇住了,猛然睁开双眸,一双本清寂的眸子此刻在夜色的银光下分明闪动着惊惧和彷徨,伤痛和悲恨。梦中弟弟文青满是血污的面容再次闪过,锦瑟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无声颤抖,诉说着此刻的惊恐难安。   前世时自文青惨死,她便时常会做噩梦,梦中总是血光一片,文青血肉模糊的身体,亲人们远去的背影,他们指责的目光无不叫她心神俱碎。夜半梦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梦醒后的漫漫长夜,悲凉和伤悲会像是洪水,慢慢地将她吞噬,一点点折磨着她的神经,直至将她拉进彻底的黑暗中,再看不到一丝光亮。   彼时噩梦尚且是隔三差五地惊扰于她,如今得到重生,她却无一日能得安眠。相似的梦境,唯一的不同便是醒后的感触,更多的已不再是悲凉和孤寂,而是忧惧。锦瑟一直觉着苍天肯恩典她重生便是为了挽回弟弟的性命,而重生后她也确实是做了许多努力,改变了不少事情。可虎狼环饲的环境,自身的弱小,使得危险依旧时刻环绕,虽则平乐郡主的平安生产叫锦瑟信心大增,确定可以逆天改命,可弟弟一日未平安度过遇难日,她便一刻不能安心。   今日白天的事情更是叫她再度领会了敌人的阴毒狠辣,若然她那日出府没能遇到完颜宗泽,若然她没能讨要那两名暗卫,今时今日她可还能躺在这里发此感叹吗?族老们只会粉饰太平,牺牲他们姐弟保全姚氏名声,今日又杨松之在,她又奉上了一万两银子这才换来一丝庇护,令得吴氏受罚。若然不曾先一步交好了镇国公府,怕这会子她和弟弟有命回来,却也得不到族中公正对待。   想着这些,锦瑟的心便一丝一叶地抽出惊惧和忧虑来,就似种子见了雨水和阳光破土而出,再也抑制不住在这样的暗夜中苏醒,蔓延成势。她兀自闭眸良久,这才又睁开眼睛,瞧了瞧外头天色,月影清辉下,一双明眸已脱去了翻涌的浪潮,恢复了安静淡然的清光。   单衣再次被汗水打湿,身上粘粘的难受,锦瑟自起了床轻手轻脚地拽了件斗篷披上,刚走至八仙桌旁到了一杯水,刚欲将茶壶放下便闻窗户处传来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撞上了窗棂。   锦瑟心一跳,下意识地快步回身自床中摸出药粉和匕首来,这才目光凛然地走向窗户,细听了两下,便闻外头再次传来声响,依稀有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她心中微恍,暗松了一口气,推开窗户果便有一道白影带起一阵夜风扑了进来,正是兽王。   它飞进来倒半点也不客气,直落在那八仙桌上,便将长长的喙伸进了将才锦瑟刚倒的那杯水中,片刻那杯中茶水便见了底,它兀自用沾了水的喙理了理羽毛,便懒洋洋的瞧了眼锦瑟兀自飞落在窗边的太师椅上窝着不动了。   这兽王自在山上飞走后便没再回来,锦瑟原还想着它不会再回了,如今瞧它这般姿态却是一阵无奈。   “姑娘……”身后传来白芷的声音,锦瑟回头却正见她披着一件单衣睡眼惺忪地进来,显是被刚才兽王的一番动静给惊醒了。   眼见那兽王窝在太师椅上睡觉,白芷瞧了眼桌上被打翻的白瓷茶碗,自便清楚了将才听到的动静发自何物,冲兽王努了努嘴,这才瞧向锦瑟,道:“姑娘醒来也不叫我,凉茶伤身的很,奴婢去给姑娘打水来。”   她说着便欲转身,锦瑟忙唤住她,道:“算了,我也不渴,外头夜凉,莫出去了。”   白芷闻言站定,见锦瑟面上还带着疲倦之色,便蹙眉道:“要不奴婢去给姑娘熬碗安神汤吧,昨儿累了一日,姑娘睡眠这般身子怎能消受的住,何况如今姑娘还正长身体,夜夜不得安眠可如何使得。”   锦瑟闻言却笑着安抚她道:“我这便再去躺下,困顿的紧,应是闭眼就睡着了,倒不必再费神熬汤了,你也快去睡吧,这两日也累坏了。”   白芷见锦瑟说话间还打了个呵欠,只当锦瑟是被兽王给吵醒的,非是又梦魇到了,心中不由微喜,便点了头应了声自出去了。锦瑟这才缓步行至太师椅边儿自兽王腿上将那绑缚的小竹管取了下来。   她在床边落座,就这微弱的灯光缓缓抽出里头的纸张的,本以为是那白狗儿的家人有了下落,或是督造司那边查出了蛛丝马迹,锦瑟还兀自感叹完颜宗泽行事之快,谁知打开一瞧却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饶是她性子沉稳,心境如波,那纸张上所写东西也堪堪将她羞恼的面颊唰的便升起两抹红晕来。   只因那纸张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行字,却是和她所想没半点干系,竟是一首语气缠绵悱恻的相思诗。锦瑟只扫了两眼便豁然起身,将那纸张就着灯火燃了。火苗一窜,那纸张片刻便成灰烬,落在地上夜风一吹无迹可寻,可那诗却似烙在了心头,不断浮现。   “当时我醉梅花乡,美人颜色娇如花。今日美人弃我去,珠箔月明天之涯。天涯娟娟常娥月,三五二八盈又缺。翠眉蝉鬓生别离,一望不见心断绝。心断绝,几千里,梦中醉卧巫山云,觉来思断眠江水。眠江两岸花木深,美人不见愁人心。美人兮美人,不知为暮雨兮为朝云,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锦瑟躺在床上,心思烦乱,翻了两下,这才又起了身,快步行至梳妆镜前自妆奁盒中翻出之前被完颜宗泽顺走一只的碧玉耳铛来,又行至后窗,推开窗户冲着弥漫地夜色便将那手中碧玉使劲扔了出去。   碧玉耳铛在月光下发出一道微亮的光痕,接着传来一声轻响,显已落进了不远处的荷花池中。月华如练,寒照长夜,夜风刺骨,直钻心底,锦瑟仰望着清冷的皎月出了一会子神,这才轻轻阖上窗扉,抱了抱微凉的身体躺回床上片刻便睡了过去。   清晨时,淑德院中,贺嬷嬷已将院子查了个遍,吴氏一夜无眠,见贺嬷嬷进来便令凌霜将她扶了起来。贺嬷嬷见吴氏眸含清冷和期待地盯过来,不觉抿了抿唇,这才道:“老奴已查过院中,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夫人用过的汤药药渣,熬药药钵,药碗,一应吃食用具,还有这屋中香炉中的香饼子……能动手脚的地方老奴皆已查过……”   贺嬷嬷说着叹了一口气,见吴氏面色难看,便劝解道:“夫人掌管府中中馈多年,在府中素有积威,等闲无人敢将心思都到夫人的头上。这院子中的下人又是精心筛选过的,上至贴身伺候的掌事婆子,大丫鬟,下到扫洒丫鬟,粗使婆子无不是自己人。自夫人有了身子,一应用物老奴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都是再三查验过这才敢拿到夫人面前儿……许是这孩子果真和夫人无缘,也许是她和夫人命格相撞,自有了这孩子夫人便行事百般不顺,只怕是她无福承受夫人的厚爱,如今去了,夫人便也想开些,早日养好身子才是正经,大少爷,二少爷还有大姑娘可都还指着夫人您呢。”   吴氏闻言只觉一颗心空落落的,一腔的恨意都无处着落了一般,她闭了闭眼心中着实难甘,半响才叹了一声,道:“是个男婴还是女婴?”   贺嬷嬷便又是一叹,道:“是位小姐,夫人快莫想了。”   吴氏闻言瞧了眼贺嬷嬷,见她神情坦然,不似在说谎,念着孩子已经没了,贺嬷嬷也没必要骗自己,便知那果真是个没缘的丫头,她心中倒好受了一些。眯了眯眼,憔悴的面容登时便又坚毅而阴厉了起来,道:“嬷嬷,这孩子和我母女一场也是缘分,如今她去了,便叫她再为母亲做最后一件事再送她去吧,这样也不枉我们母女一场,帮我除了这府中奸佞她也能安心转世投胎。”   贺嬷嬷被吴氏吩咐不可声张时已知她心意,如今闻言自是点头应了,只是还不知吴氏要对谁动手罢了,她不觉目露精光,道:“只要对夫人有利,老奴一切都听从夫人的。夫人可是已有了筹谋?只是如今夫人被禁足,倒不好动手。”   吴氏闻言便冷哼一声,道:“欠了我的我总是要讨要回来的,族长只禁了我的足,却没说不准外头的人进来瞧我。嬷嬷只需记住,我腹中的小少爷是被奸人害死的,也叫府中上下都这般认为便好。”   锦瑟再度醒来已是辰时,明媚的阳光自窗外泄进来,照在窗前那盆素心兰上,将那素白的兰花照的犹如玉雕剔透,锦瑟眯着眼用手挡了挡盛亮的阳光,瞧了半响的花,这才坐起身来,只觉屋中兰香浮动,心情也因这清晨的清丽风光好了许多。   待白鹤等人进来给她收拾齐整,外头已摆上了早膳,锦瑟尚未移步花厅,王嬷嬷却被蒹葭扶着进了屋,见到锦瑟,王嬷嬷便快行两步抓住了她的手臂,上下瞧着锦瑟眼泪就淌了下来,哽咽着道:“姑娘这都遭的什么罪啊!”   锦瑟昨日回到依弦院时已是黄昏,王嬷嬷却因病早已躺下,她夜半醒来这才自柳嬷嬷处听闻了这一日来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心中自愤恨难言,早念着来瞧锦瑟,如今好容易守到天亮,便忙叫蒹葭扶着过来。本是不愿提那腌臜事再叫锦瑟难受的,谁知一见到锦瑟,便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锦瑟自明白王嬷嬷心中感受,忙拉住她劝了两句,又关切了两句,王嬷嬷这才背过身去拿帕子压了压眼泪,道:“瞧老奴,便净惹姑娘难受了。姑娘快用膳吧,老奴身子早已无碍,一会再和姑娘唠叨。”   锦瑟见王嬷嬷说话间神情微凛了下,便知她定是有事要说,便只叫蒹葭照顾好她,自往花厅用膳。锦瑟今日精神极佳,用了两小碗的汤,这才放了箸,待回到内室,令白鹤守着屋子,这才和柳嬷嬷、王嬷嬷谈及这两日的事情来。   王嬷嬷便道:“姑娘不在府中,老奴自比平日要松乏一些,万没想着他们会对老奴动手。昨日清晨晕厥过去,本只当是夜里没睡好身子不济,昨夜醒来听闻姑娘的事才起了疑心。老奴细细想了想,问题便只能出在昨日早上老奴吃的一碗鸡汤上。”   锦瑟闻言挑眉,王嬷嬷便道:“昨早上老奴正用膳,便听见外头几个小丫鬟在院外吵吵闹闹的,念着老太太前夜才刚刚病倒,生恐人家瞧见会说姑娘院中没个规矩,老奴便去瞧了眼,回来便见白鹭从老奴屋中出来。见到老奴却只说是要回事的,老奴当时也没在意,谁知便是用了那碗鸡汤没多久老奴便一头栽了过去。昨夜老奴想着这事,起了疑心,今儿一早便寻了些事儿绊住了白鹭那贱蹄子,蒹葭果便从她那床底下发现了这个。”   王嬷嬷说着便呈给锦瑟一个小荷包,锦瑟接过却见里头藏着一个小纸包,纸包中隐约透出一股药味来。锦瑟眯了眯眼,王嬷嬷便道:“许是她没想着姑娘还能回来这才大意了还没将这东西处理掉,好在老奴快一步,不然只怕什么都寻不到了。”   锦瑟闻言便笑了,将那荷包又递给王嬷嬷,道:“嬷嬷叫蒹葭再放回去吧,只叫人盯着白鹭便是,莫叫她发现,也莫叫她出事。这荷包她若想着处理,只需唤上四房的丫鬟一并瞧个热闹便是。”   王嬷嬷心知只抓了白鹭也是无用,便点了点头,一切依着锦瑟。   王嬷嬷见自家姑娘面色沉静,唇角依稀还挂着恬静的笑容,想着昨夜柳嬷嬷说的那些话,又瞧着这般美好的姑娘,登时面色便又沉重了起来,眼眶一红,道:“姑娘可是当真下定了决心要退亲?”   锦瑟早知王嬷嬷会问,闻言只瞧了柳嬷嬷一眼,便点头道:“乳娘,亲是一定要退的。人家不稀罕咱们,咱们又何必上赶着去攀这富贵。”   非  凡 小 说   王嬷嬷闻言却满是担忧和顾虑,叹了一声,满是矛盾和挣扎的道:“姑娘如今没了家世仪仗,小少爷又还年幼,有武安侯府这样的亲事在这满府上下还处心积虑地要害姑娘,若然……再来,武安侯夫人如今出了这样的丑事,回京只怕武安侯不会轻饶了她,闹不好以后她在侯府就是摆设,世子虽有些稚嫩,但到底和姑娘一处长大,情分是有的,又一门心思地喜欢姑娘,姑娘嫁过去未必便过的不好。老奴听说世子到现在身边也没人,并未收用屋里人,这样洁身自好已是难得……再说,这门亲事总归是已故的夫人为姑娘定下的,怎能说退便退。”   锦瑟又瞧向柳嬷嬷,却见她也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也不是很赞成自己退亲的。锦瑟自知她们所虑,笑了笑却道:“若然我父母高堂还在,出了这等事情,嬷嬷们可支持我退了这门亲事?”   柳嬷嬷两人闻言自是不言,那神情却已说明一切,锦瑟便敛了下笑意又道:“若然我父母还在,嬷嬷们必是满心愤怒地要我退亲的。嬷嬷所虑不过是退亲后我的出路罢了,若然退了亲我能说上更好的亲事,嬷嬷们自便不会再如此。”   王嬷嬷便眼眶一红,道:“如今姑娘这般寄养族中,退了亲当真是高不成低不就了。庶子是万配不上姑娘的,可那些稍微有些头脸的门户,只怕都不会给嫡子说姑娘这样的亲事。这亲事便只能往下瞧,可配个落魄户,寒门子弟,却委屈了姑娘这般出身和人品。再说姑娘……姑娘若是长的平凡些也倒罢了,可姑娘这般模样,只怕那寒门祚户也是不敢迎了姑娘进门的。”   锦瑟闻言不觉苦笑,她心中自知王嬷嬷说的都是实情。退亲后,那些公侯之家,清贵名门是勿用想的,寒门祚户便是想迎娶,瞧了她这模样,恐怕也会嫌她招祸。便是愿迎,她说不来还会矫情的觉着人家是瞧中了她的陪嫁之资。   能说上一门和她一样门庭破落的,或是一般的官宦人家已是上选,可既是破落户家中的公子又能有几分能耐,只怕要选那出息的当真是大海捞针。再不然便是商户,虽殷实,但到底有坠祖父和父亲清明,于青哥儿仕途也没有益处。   这样一想,选择的余地便更小了,就算是能寻上一家稍好些的,那各种不利因素只怕也不少。比较起来,倒还真不如就这么嫁进武安侯府去。好赖,谢少文还知根知底,且现下对她上心。   锦瑟明白柳嬷嬷和王嬷嬷的意思,当即便收敛了笑意,沉肃地道:“嬷嬷说的我何尝没有想过,可嬷嬷可曾想过,那武安侯夫人生了唯一的嫡子,又有万家做仪仗,就凭些捕风捉影的事儿,武安侯怎会真给老妻没脸?说到底武安侯夫人也都是为了世子好,武安侯便是听了江州的事也只会站在侯夫人一边,不会向着我的。这会子在风头上,武安侯夫人自是会被惩戒,可过两年她照样是侯府的当家主母。武安侯府这会子许是为堵悠悠众口执意求娶,可尚未进门就闹了嫌隙,将来我又无娘家依持,在侯府怎能过的如意?我还有三年多方能及笄,真此时进了门未曾圆房,便不能上宗谱,三年多的时间就在那侯府中便如羊入虎口,什么事情都是会发生的,到时候他们故技重施,坏我名节岂不更加便利?彼时再被赶出府来,却是连张休书都讨要不到的。那谢少文便是如今再稀罕我,可也长久不了,更何况我和他生母结仇,再重的情意也会在日积月累的诋毁和迫害中消磨光。”   锦瑟言罢见柳嬷嬷两人已难过的无言以对,当下便又笑了,道:“历来退亲都是被退的一方面子名声有损,如今倒不若就着这次的事一不做二不休将亲退了,于我名声也无碍,还能出口恶气。这人总是要有骨气的不是,若是连身傲骨都丢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再来,也要认命才是,如今我本便是破落户,说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没的惹人笑话。配个庶子又如何?只要他上进正派,那前朝的宰辅年知不就是庶子吗,照样为糟糠之妻挣来了一品诰命?嫁个寒门子弟又如何,说不准更质朴稳重,便是吃糠咽菜也未必便不能将日子过的有滋有味。这张脸会招祸,我便少出门就是,左右有嫁妆傍身也不会饿着冻着。再说,也是嬷嬷们高看了我,这美貌的姑娘哪里没有,各有风姿,不定叫人听了嬷嬷们的忧虑还要笑话我轻狂自大,杞人忧天呢。何况我如今还年幼,退了亲还有时间选择,倒比那临迎娶了方被悔婚的不知要好多少呢,怎么人家都活得好好的,我却退不得这亲事了呢?”   王嬷嬷两人听锦瑟这般说倒是动容了,半响两人才对视一眼,叹了一声,道:“姑娘执意要退便退吧,老奴二人都听姑娘的便是。”   几人又就退亲一事商议了个章程,便只待外头灵音寺后山一事流言在江州传开,崔家闹将起来,便将退亲一事提上台面。正说着外头却传来了白鹤的禀声,“三姑娘来了,快进屋去,我们姑娘将用了早膳,正念着给姑娘送了自灵音寺带回来的平安符呢,谁知姑娘便先来了。”   锦瑟迎出明间,姚锦红便自挑起的门帘下露出了俏脸来,未语先笑,目光在锦瑟身上转了一圈儿,这才两步上前拉了她的手,道:“四妹妹今儿气色倒好,我先还担心妹妹昨日受了惊吓,今儿会躲在屋中偷偷哭鼻子呢。”   锦瑟闻言便笑着道:“先是躲在屋中哭来着,听到三姐姐来了这才高兴了,就知道三姐姐一准儿会带好东西来安慰我。”   锦瑟说着便打趣地瞧了眼姚锦红身后捧着红木盒子的丫鬟金宝,姚锦红便眨巴着眼睛瞧着锦瑟,道:“那盒子是账本,一会子从妹妹这里出去我便直接到前头向爹爹回事去了,懒得再回去取账本,这才一并带了过来。好东西是没有,不过好消息倒是有一个呢,再说我瞧着妹妹这样儿也不像是需要安慰的,保管妹妹听了我的好消息比得了好物件心情还要好。”   锦瑟被姚锦红连声的好绕的发笑,白芷便奉上了茶,笑着道:“感情三姑娘今儿这是一大早便给我们姑娘送好来了呀,这好消息奴婢却得留着也听一耳朵才成。”   姚锦红闻言接了茶呷了一口,这才道:“四妹妹就是雅致人儿,这一样的茶妹妹的丫鬟泡出来就吃着不一样了呢。”言罢,这才放了茶盏,冲锦瑟道,“今儿早上外头绸缎铺子的金掌柜进府回事,我却听他说起一件和妹妹有关的事儿来。”   ------题外话------   谢谢亲亲秋心自在含笑中,searchfairy,anitabeibei送滴钻钻啊。这个月的票榜素放弃咧,谢谢所有投票的亲亲们哦,群抱个!手里还有票票的亲亲们可以将票票投给其她喜欢的也更需要票票的作者,嘿嘿,素素下月再冲榜,希望大家能给俺下个月的票啊,话说上榜票票价值才大呀。   六十七章   锦瑟闻言挑眉,姚锦红乌溜溜的眼睛却在屋中一转,锦瑟冲白鹤打了个眼色,待白鹤出去守着门户,姚锦红才凑近锦瑟低声道:“今儿那掌柜来回事,我问起他这两日外头的新鲜儿事儿来,他却说起一件和四妹妹有关的事儿来。如今外头的酒楼茶馆,市井街头可都在传,说那武安侯夫人偷汉子不成,反往四妹妹头上栽赃,事情败露后又恼羞成怒,杀人灭口,非但那野汉子被当场凶杀,便是妹妹也不被放过,昨儿回府的路上也遭遇了不测。”   姚锦红言罢见锦瑟面色不变,这才狐疑地又转了转眼珠儿,道:“那崔家公子的尸首听说昨儿清晨便被家奴们抬着送去了江州府,那崔老爷亲自敲响了鸣冤鼓,状告武安侯府行凶杀人。只无奈知府老爷如今正忙着四处找那武英王,又惧怕武安侯府,就只派仵作验了尸,偏仵作说那崔公子是被雄鹰所伤,五腹六脏震裂这才丢了性命,姜大人便以证据不足为由拒不受理崔家的案子。崔老爷无法便叫下人们抬着崔公子那尸首围到了武安侯府的别院,派人砸门也寻私仇,闹了一日没个结果,武安侯世子避而不见,如今那崔老爷已是亲自带着家奴披麻戴孝一路吹吹打打地架着棺椁上京告御状去了!”   锦瑟原是想着山上的事儿没个五六日是传不开的,却没想到这才两日功夫就已闹得如此沸沸扬扬,怨不得昨日谢少文到姚府来行色匆匆的。只是这样的传扬速度,虽极称她心意,可到底有些诡异,锦瑟垂眸又将姚锦红的话回想了一遍,这才抬眸问道:“外头都传昨日我和文青回府路上险些丢命是武安侯府所为?”   姚锦红便道:“可不是嘛,都说武安侯夫人不念旧人情分,嫌贫爱富,这回到江州来就是为了退亲,还说当日祖母寿辰,武安侯夫人当众就给四妹妹没脸,讨要婚书不成又栽赃嫁祸,谁知老天有眼便叫镇国公世子和萧家公子刚好遇上了妹妹,这才一并揭穿了武安侯夫人偷人之事,武安侯夫人自不甘心,恼羞成怒之下便又令人杀妹妹灭口。当真是说的有鼻子有眼,姐姐我听了都要信以为真了呢。”   锦瑟闻言诧异地道:“哪里有什么讨要婚书的事,侯夫人最是端方贤淑,又怎会做出那等有碍妇道的事情,不过是那崔家公子惹了祸事被武安侯府抓到,惊惧之下便胡乱攀咬罢了,怎竟传成了这般。”   姚锦红听锦瑟这般说便也笑了,一径地点头,道:“要不怎说三人成虎呢,偏那些人还言之凿凿,都说消息是从咱们姚府传出去的,妹妹说,这不是害妹妹和武安侯世子嫌隙嘛?世子听了必以为是妹妹你心中有怨,致使下人诬陷武安侯夫人的,若真生了这等误会,世子岂不怨怪妹妹?”   锦瑟听了姚锦红的话心中已是恍然,明白了吴氏的筹谋。那些流言说的如此言之凿凿,八成疯言疯语真是从姚府传扬出去的。先前她就一直想不明白,吴氏为何这般急匆匆地再次对她和文青动手。如今听到这等传言,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只怕吴氏早令人在外传播流言蜚语,只没想到昨日自己和弟弟还能有命回来,措不及防也没顾得上流言一事,这才弄的满城风雨。不过这样倒是极好,起码于她退亲是更为有利了。   至于姚锦红来这里说这一番话,一来是撺掇着她和吴氏不和,再来也是向她卖个好,占个人情。锦瑟自也愿意领情的,她在这府中太过势单力薄,能和姚锦红交好倒也是件好事,而且在锦瑟看着,姚锦红虽也不乏精明势利,可已不知比吴氏等人好了多少了。   故而锦瑟想着便佯怒地瞪着姚锦红,道:“三姐姐这哪里是来送什么好消息的,分明就是坏消息呢,不行,三姐姐不于妹妹些好物件安慰妹妹,今儿便别想出这依弦院了。”   姚锦红闻言却忙站了起来,笑着道:“四妹妹瞧着哪像是需要安慰的,占姐姐便宜却没这样的,姐姐我也不是那傻的,妹妹肚子里打的什么歪歪肠子姐姐可清楚着呢。”   她说着冲锦瑟眨巴了眨巴眼睛,便带着金宝脚底抹油的往外走,锦瑟将她送出屋子,这才笑着拉了她的手,道:“三姐姐这些日那天空了可否教教我看账算账?”   姚锦红早知锦瑟如男儿般醉情诗书,瞧不上银钱这样的铜臭之物,如今听她提起要学算账看账倒微微一愣,接着才笑着道:“我上午到前院儿寻父亲回事,膳后小睡半个时辰,下响便一直懒在屋中,妹妹直管过去便是,不过记着这拜师学艺,可得记着带上束脩才好。念在妹妹和我姐妹血亲,也不收妹妹多了,一日八百铜钱便好,只妹妹到了我那里少不得要喝茶、用些点心之物,既在我那里,妹妹这屋子里便省下了炭火钱儿。姐姐寻常是不用银丝炭的,却不能也委屈了妹妹,只这银丝炭却不能叫妹妹白用,须得再加一百铜钱的银丝炭钱,这么一算每日妹妹只需交一两银子的束脩便好。”   锦瑟闻言噗嗤一笑,却放开姚锦红的手,一本正经地给她做了个揖,这才道:“妹妹这便拜过师傅了。”   姚锦红这才笑嘻嘻地带着金宝去了,柳嬷嬷将人送出去,王嬷嬷扶着锦瑟的手回房,却是摇头笑道:“这三姑娘可真真是一毛不拔,整日便只惦记着往娇心院拢钱了,怨不得下人们都说三姑娘这些年四处拢的银钱都够给自己个儿当陪嫁了。”   锦瑟闻言却笑着道:“既不是不义之财,多聚拢些银钱又有何妨?虽说有碍名声,但总比急用银子时手头拮据要来的强,三姐姐倒比我看的清楚明白,也更潇洒不畏人言。”   王嬷嬷听锦瑟这般说倒一怔,说起来将才她听到锦瑟说要学理账便是一诧,只因锦瑟之前虽不能说不会算账,可对持家管账一事实在也没半点兴趣。吴氏巴不得锦瑟如此,自也不会请人教她此道,所以锦瑟也只限于能看懂账本,却并不精通此道,如今她这般转变,王嬷嬷却也乐见其成,一怔之下便笑着道:“姑娘说的是。”   锦瑟回到屋中在梳妆台前坐下,这才又瞧向王嬷嬷,道:“这两日院子中可有哪个丫鬟婆子出了府?”   王嬷嬷将才听了姚锦红的话心中便是一紧,如今听闻锦瑟这般问,自知她的担忧,便道:“前日赵婆子说家中媳妇快生了,便请了一日假出府照看,如今都还未回。昨儿凌珊和冬寒轮休也都出了府,姑娘放心,老奴这便去查,若她们当真出去四处嚼舌根,在姑娘背后捅刀子,自不能轻饶了。”   锦瑟点头,王嬷嬷便快步而去了。若当真是凌珊等人出去嚼舌根,她便真有理也成无理了,本来他人听了她被万氏陷害一事只会同情她。可若知道她鼓动丫鬟婆子四处揭万氏的丑,便只会觉着她行为不端,心胸狭小,不孝不贤。将才姚锦红明里暗里都在提点她,只怕这事又和吴氏脱不开关系。外头人听了只知道凌珊是她的贴身大丫鬟,哪里会想着凌珊是吴氏的人,这院子里不干不净的人太多,清理已迫在眉睫了。   这日锦瑟歇了午觉便带着白芷和白鹤往娇心院去,姚锦红倒极热情,教导起锦瑟来也有板有眼,甚为认真,锦瑟问什么她便事无巨细地解释,从前锦瑟便只能看懂账目,虽知账目都是可以作假的,可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却一点也瞧不出来,经姚锦红一下午提点倒明白不少事。   太阳西斜时她才从娇心院中出来,坐在这半日倒觉浑身发酸,便带着白芷两人绕到了园子中。姚家富贵,园子也是请了江南有名的园艺大师专门设计的,修建的极为精妙,亭台楼阁,雕栏画柱,美轮美奂,影壁假山将园子分割的极有趣味,奇花异草,奇石玉座、盆花桩景,便是这冬日也不乏新绿。   锦瑟踩着夕阳碎金在园子中逛了一阵,刚在古松下的藤椅上坐下,便见一个打扮贵气,模样妖娆的大腹女子被个嬷嬷扶着从甬道往这边逛来。   锦瑟从前鲜少出依弦院,等闲出了院子便也只到福禄院和淑德院中请安,偶尔会去姚锦玉的珞瑜院走动,故而这姚府上的人她也只认得几位正经主子。   她见这过来的女子瞧着眼生,又是个身怀六甲的,便猜定然是那位新抬进府的冰莲姑娘。前世时这位冰莲姑娘有孕四个来月被吴氏发觉,五个多月时便染上了风寒,不过两日便香消玉殒了。当时王嬷嬷便说定然是吴氏从中作梗,她还兀自一笑,说王嬷嬷说心了吴氏在府中地位牢固,不会将一个青楼抬进来的女子放在眼中,冰莲出身太差,便是得了庶子也翻不起浪来,吴氏又是那般宽厚之人,怎会冒险去害冰莲。   如今再想着这事,锦瑟却讥诮地勾了勾唇。姚礼赫本便继承了姚家男人贪恋美色的本事,女人一直不少,吴氏没进门时便有好几个通房,吴氏过了门就抬了两位小妾,此后更是小妾,通房不断。前前后后,加加算算,姚礼赫只小妾便有八个,可是又如何呢?这些妾室早已死的死,发卖的发卖,到如今就只剩下一个江姨娘,一个安姨娘,再就是这个刚进府的冰莲姑娘了。   以姚礼赫的小妾数目,却只姚文敏一个庶子,只这点便能瞧出吴氏的手段了。而且姚文敏出生时,吴氏的两位嫡子皆已不小,在府中脚跟已然站稳,姚文敏的出身只怕也是吴氏算计好用来堵世人嘴,显示自己贤良大度的,若不然那谢姨娘也不会生下姚文敏便撒手而去了。   这个冰莲害的吴氏颜面尽失,依着吴氏的心胸是万没可能留着她的,想着前世冰莲的命运,锦瑟眸中倒闪过一丝怜悯来。她目光落在那冰莲的肚子上,正想着要不要暗中拉她一把给吴氏填填堵,谁知那边冰莲竟脚下一个不稳,在下甬道台阶时扭了一下,幸而她身旁嬷嬷眼明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只虽不此,那冰莲却也似动了胎气般,惊呼一声捂着肚子扶住了栏杆。   锦瑟见此不觉蹙了下眉,冲白鹤道:“你去瞧瞧看用不用帮忙。”   白鹤闻言去了,锦瑟见她和那婆子说了两句什么,冰莲和那嬷嬷便一并看了过来。只这会子功夫,那冰莲便似好了些,和锦瑟四目对上忙笑了下,接着却是扶着那嬷嬷的手走了过来。   冰莲走近,锦瑟才算瞧清她的容貌,眼见她瞧着不过十六七的模样,出落的妖妖娆娆,一身风情,一双含情目滴溜溜转,眉眼间满是精明,再想着将才她好端端的走着却会突然踩空,便白鹤过去她便又好了,这般作为倒似故意引了自己去注意她一般。锦瑟念着这些,便觉蹊跷,不禁微微提了下心。   却见那冰莲走过来便笑着福了福身,道:“将才奴不小心闪了下腰,这小家伙便狠狠地踢了奴一脚,倒惹得四姑娘叫白鹤姐姐过来关心奴,奴自进府便遭人白眼,却还没人像四姑娘这般关心过奴,奴心中实在感激,冒昧过来相谢,打搅了四姑娘清净,四姑娘可勿怪奴啊。”   锦瑟见她言语卑贱,刻意讨好,也闹不明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便神情疏离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冰莲姑娘客气了。”   冰莲见锦瑟态度冷淡,却似毫不受影响,也无离去之意,倒是和锦瑟说起这花园中的景致来。见她如此,锦瑟愈发觉着她是有事,就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果然不过片刻,冰莲便语锋一转,道:“要说这有了身子便该常出来走动,这样好的景致,多瞧瞧,多呼吸下新鲜空气对孩子也好。可惜夫人受了重伤,胎气也不稳,如今又被禁足,却是无法到这园子中来走动了。”   锦瑟闻言见冰莲有意无意地将话头往吴氏的胎上扯,心中一动,面儿上却自顾拨弄着腰间的丝绦,笑着道:“难为冰莲姑娘惦记着婶娘。婶娘身体一向好,在这府中有素有积威,如今有身子,下头人自是百般用心照看,又有那上好的药材补品用着,婶娘吉人自有天相,便是不出来走动也定能安然诞下小弟弟来的,冰莲姑娘还是多为自己操心的好。”   冰莲便目光一闪,附和着道:“四姑娘说的是呢,原是这个道理。可奴比夫人到底要年轻,这胎自也稳的多,如今月份也稍大些,已过了坐胎期。而夫人年纪到底大了,有孕已是不易,自有了这胎便脉象便不大安稳,安胎药每天便没断过。按理说夫人如今也已过了头三月了,这胎应已坐稳了才是,可昨儿听说夫人晕厥过去两趟,夜里便又惊动了大夫,贺嬷嬷亲自连夜给熬了药。这有时候,再好的药也抵不住身子虚,未必能药到病除的。这么瞧着,奴又怎能不担心夫人呢。”   锦瑟闻言心一跳,抬眸瞧向那冰莲,冰莲便也一笑,又道:“说起来昨儿四姑娘受了惊吓,奴竟忘记问候了,四姑娘可还好,没受伤吧?这人的心也恁狠了点,竟对四姑娘和五少爷这样的孩子下手,奴听了都一肚子火气,真真恨不能将那叫来升的小厮都活剐了,也是他自己乖觉,知晓事情败露后不会有好下场,竟就自行了断了,倒是得了便宜。”   这冰莲将才的话分明便是在说吴氏的胎不太好,而这几句却是在向她示好,只差没明说要和自己联手一起对付吴氏了。这冰莲不过进府数月,竟连吴氏院中昨儿发生了什么都打探的一清二楚,倒是比自己不知要强上多少了,锦瑟暗嘲将才自己还想着帮她,如今瞧来却是多此一举了。   她见冰莲期待地瞧着自己,便歪头微微一笑,道:“我一切都好,承蒙冰莲姑娘惦记了,我那里还有些好药,回头叫丫鬟给姑娘送去,姑娘虽已过了安胎期,该固胎还是要固胎的,可不能大意马虎。”   冰莲听锦瑟这般说,当即笑容便扩大了,面上带上了几分真切的欢愉,忙道:“那便谢谢四姑娘了,一会子老爷便回府了,只怕要去瞧奴,奴便先告退了。”   锦瑟点头,冰莲便又福了福身和嬷嬷一道去了。   她一走,白芷便蹙了蹙眉,道:“姑娘,她到底什么意思?”   锦瑟闻言却起了身,兀自一笑,道:“只怕这回婶娘这常年捉鹰的却要被鹰啄了眼咯。”言罢这才冲白芷道,“一会子你去小心打听下,看昨儿夜里和今日淑德院可有什么事儿发生。”   白芷应了,三人沿着暮色下的hua径往依弦院走,刚绕过一处月洞门却突闻不远处的假山中传出一阵女子压抑的娇笑声,依稀还有男人的调笑声。园子中这会子极为安静,那声音便显得越发清晰了,竟是有愈发不堪入耳的趋势。   锦瑟闻声面色一变,脚步顿住,白芷两人也已满面涨红,神情羞愤了起来。这会子天色虽已微黯,可到底还算白昼,府上的女主子们万不会这般不讲究,内宅之中也不会有小厮出入,多半是哪个男主子在此偷腥,和丫鬟厮混。   遇到这种事,锦瑟自也又气又恼,可也万没上前的道理,就只面色变了下就忙带着白芷二人转了身,自换了一条道儿。三人行色匆匆地穿过一进院子,走的远了,这才缓下步子,白芷不觉使劲往地上蹴了口痰,恨声道:“下作!呸!”   锦瑟见白芷气的面色通红,也不接腔,白芷自知分寸,骂了一声便住了嘴。锦瑟这才瞧向她,道:“可听出声音来了?”   白芷面色已是好了些,闻言却摇头,道:“那女人只笑,又压低了嗓子倒听不出来,那男的倒像是三老爷……可又似二少爷……奴婢也没辨分明。”   三老爷姚礼明和二少爷姚文杰都是好色之徒,一院子的丫鬟鲜少没被染指的。听白芷这般说,锦瑟便又想起了前世白芷被姚文杰玷污,一头撞死的惨事来,一时间面色便冷寒了起来,倒将白芷吓了一跳,忙拉住锦瑟的手,道:“姑娘和那种混账东西置什么气,这种肮脏事儿姑娘便只当没遇上便是,没的脏了耳朵。”   锦瑟被白芷握紧了手,回过神来见她一脸担忧,清亮的眸子熠熠生辉,美丽的面庞也因气恼和愤怒而充满了生机。瞧着这样的白芷,锦瑟才缓缓透出一口气来,回握了她的手,道:“放心,我没事,以后这园子你们也莫多来了。”   白鹤和白芷闻言自知锦瑟担忧什么,登时面色又涨红了起来,白芷却厉声道:“哪个敢将心思动到姑奶奶我的身上,婢子便是死也踢掉他……”   白芷说着这才想起面对的是锦瑟,忙住了嘴,锦瑟倒笑了,拍了拍她的手,道:“我要你们记住,什么都没有命来的重要,贞洁这东西不过是世上男子加诸在女人身上的枷锁罢了,狗屁不值。干不干净也不是靠世人一张嘴的,自己问心无愧便好。我要你们答应我,什么时候都莫要因这种事而放弃生命,也莫要因这种事自嫌自厌乃至自戕,若然你们因怕拖累了我的名声,放弃生命,我是万不会领情的。只有你们坚强地活着,姑娘我才会引以为傲,你们需记着,姑娘不会叫你们平白受委屈,也一直在意你们的生死。”   锦瑟说这话,一来是怕前世之事重演,敲打白芷两句,再来也是想到了前世的一些事。当年金州之乱,多少名门小姐在逃离路上遭受玷污,更别提那些丫鬟们了。便是她自己,不也因和谢少文独自呆了一夜而坏了名声?   不管怎样,她不希望自己的丫鬟因别人的过错付出自己的生命,也不想再经受前世白芷惨死的那种伤痛和悔恨。   白鹤两人闻言虽不知锦瑟怎会如此在意此事,但却皆心有震动,微红了眼圈。   锦瑟这边还没回到依弦院中,吴氏已听闻了花园中的事情,听贺嬷嬷说锦瑟撞上了不干净的事,登时心中便明了,沉喝一声,“真没男人就活不成的贱货!”   贺嬷嬷闻言心一跳,吴氏已转开了心思,又想到了锦瑟和冰莲相谈的事来,她眉宇不觉蹙起,面露沉思,道:“没听到她们聊些什么?”   贺嬷嬷也忙收回的心思,见吴氏面色不好看,便劝道:“离的远倒没听见,姜婆子只说两人像是随口聊了聊园子中的景致,瞧着冰莲那贱人一脸讨好样儿地冲花草林木指指点点,四姑娘神情一直淡淡的,冰莲说了两句许是觉着没意思便告退了。”   言罢贺嬷嬷见吴氏面色阴郁便又道:“冰莲那身份四姑娘怎会看在眼中,便是那贱人动什么心思,四姑娘只怕也不会搭理。何况两人今儿不过是第一回见,也不会商议什么的,定是那冰莲有意讨好不得待见,夫人也莫想了,翻不起什么浪来的。”   吴氏闻言也觉贺嬷嬷说的有道理,便丢开了此事,撑着床沿欲起身,道:“扶我起来出去透个气儿。”   贺嬷嬷听了一惊,忙道:“夫人这会子可坐着月子呢,岂能出去透风!”   吴氏却眯着眼冷声道:“不出去站会,岂能叫人相信我如今肚子里的肉还好好的!你自管扶我出去便是,穿严实点碍不着的,我心中有些慌。”   贺嬷嬷见吴氏坚持,自知她是听了回报心中不安,她暗骂自己多嘴,便该将这样的小事瞒着夫人。只如今见吴氏神情不好,却也不敢再劝,只得将吴氏扶起,给她披了厚厚的斗篷这才一起出了屋。   锦瑟一身莲青色的半新小棉袄,底下着丝绸撒花裤,敞着裤脚,一头黑发尽数散开柔顺地披在脑后依着大引枕半躺在床上,手中执着本书翻看着,见白芷进来也不着急,又翻了页这才将书放下,揉了揉眼睛。   王嬷嬷便道:“姑娘看起书便也没个时辰,最是伤眼,以后还是莫在灯下看书了。”   锦瑟闻言便笑,道:“白日乳娘说太阳大,看书伤眼,阴雨天,又说屋中黯,嫌我耗了灯油钱儿,这晚上更莫提了,照着乳娘的意思,那些十年寒窗的学子们还不都得熬成瞎子?”   王嬷嬷见锦瑟顶嘴便也只作一笑,白芷给锦瑟拧了热毛巾,锦瑟微覆了下眼睛,几人又说了两句闲话,白芷才将打听来的事儿禀了锦瑟,道:“夫人昨儿夜里闹起来,请了周大夫看过,倒也没什么,只说是伤口有些溃脓,发起热来。连夜开了库房,领的药材也皆是清热类的,自在淑德院中熬了汤药,也没惊动老爷和老太太。今儿夫人便大好了,老太太一早雅芝去瞧,夫人是在明间见的雅芝。将才还出屋站了会,碰上一个小丫鬟嚼舌根,还发了怒令贺嬷嬷责了二十个嘴巴子呢。依奴婢看,夫人的胎稳着呢。”   锦瑟闻言和王嬷嬷对视了一眼,心中却另有计较。吴氏前两日一直都呆在屋中养胎,昨日受了惩罚,按说更应该谨慎小心才对,怎她今日非但未躺在床上,反出来瞎折腾。吴氏那淑德院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休说吴氏掌了小丫鬟的嘴,便是她打杀了个丫鬟想瞒住便也能将事堵在淑德院,一点风声都透不出来。   可偏今儿就传出吴氏发落丫鬟的事情来,当此时候吴氏没有再嚣张的道理,就不怕下人们听闻她打骂丫鬟更觉她不仁不贤,拿丫鬟出气?   再来,那冰莲也不像是会信口胡说的人,锦瑟想着这些,心中已有了八成念头,觉着吴氏肚中孩子只怕是没了。可这等隐秘事,冰莲是如何得知的……不管怎样,这两日她都得万事小心为上。锦瑟想着又吩咐王嬷嬷去做两件事,嘱咐她这两日务必看好门户,又令白芷盯紧凌珊几个,这才问起园子中另一件事来。   白芷便回道:“奴婢打听了,二少爷今儿一早便出门了,如今还没回来呢。三夫人娘家嫂子今儿出月子,三夫人一早便带着七少爷和五姑娘回了娘家,三老爷原也也要去的,偏铺子里出了点事儿,办好差就回了府,一整日未再出门。”   锦瑟闻言便想着那园子中偷情的八成是这三老爷姚礼明了,三老爷是庶出,长的肖似其生母韦太姨娘,皮肤白净,眉眼清俊,如今又正直壮年,倒是颇有几分翩翩风度。他和三夫人马氏感情不是太好,总是争吵,马氏又是个没手段的,故而姚府中三房的姨娘最多,连着那些屋里人,只怕有十五六个。三老爷又惯会怜香惜玉,出手大方,倒是惹的其它几房的丫鬟也爱往上贴。   锦瑟想着这些,再忆及昨日在花厅,三老爷令族长等人审问来旺的事来,不觉呼吸微窒。昨日的事会和他有关吗?庶出虽说分得的家产有限,可若文青出事,那份家业姚礼赫一房是必定要得最大头的,少说也能分到六七分,若果真是他,吴氏自不会亏待了三房。这样看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锦瑟想着便又吩咐白芷去打听铺子出了什么事。   待白芷和贺嬷嬷出去,锦瑟躺在床上却有些睡意乏乏,不觉又想着那三老爷,她对三老爷无太多印象,总觉着是个只会吃喝嫖赌的纨绔,顶着一副好皮面却百般无用。可反观昨日的事,设局人却绝不简单,若当真是三老爷做下的,那这人倒真是演戏的高手。   前世时,文青没出江州便遭遇了不测,家产归族,可当时正值暴乱,族人都在逃难,哪里来得及分那份家产,偏还没到京城,姚家的船便在流月江撞上了乱贼,一把火烧起竟将装着那份家产的大船烧沉了,最后祖父和父亲留下的东西便只剩一些散乱物件,被姚家几房分去,实看不出哪家分的多些。锦瑟是在武安侯府时才查探出,大船起火时吴氏早便将财物转移一事的,可那些家产因是没过明路,锦瑟也不知到底最后都落到了哪些人的手中。这会子凭着前世的记忆,却是完全寻不到一丝有用信息。   她想了会,没个头绪,便叹了声,兀自放下此事沉睡了过去。   翌日,锦瑟到福禄院给姚老太太问安时倒碰上了三夫人马氏,她正带着七少爷和五姑娘陪姚老太太说话,屋中倒是欢声笑语一片。锦瑟进去时,马氏正说她娘家新添的嫡长孙,道:“白白胖胖的,见人就笑,倒似知晓事儿一般,一点都不认生,当真可爱的紧。瞧着倒有强哥儿小时候那机灵劲儿,把我娘乐呵的一整日嘴巴都合不拢。”   姚老太太最爱的便是四房的六少爷,听马氏捧着姚文强,自是高兴,笑着道:“倒是你嫂子的福气,刚进门一年就生了嫡长子。”   马氏便道:“可不是呢,嫂子进门时老太太便曾赏过一个白玉送子观音像,嫂子昨儿还说这都是托了老太太的福,还叫媳妇带问老太太好,想着等那日老太太空了过来给你磕头谢恩呢,就是恐打搅了老太太清净。”   姚老太太闻言自是高兴,接过马氏手中的茶抿了一口,道:“也是她自己争气,谢恩倒用不着……”她说着外头便响起了雅芝给锦瑟请安的声音,郭氏笑意微敛,眸中闪过一丝厌恨,转瞬隐没,忙又令刘嬷嬷亲自去迎锦瑟。   待锦瑟进了屋,郭氏忙将茶盏放下,不待锦瑟行礼,已亲自起身下了罗汉床将锦瑟拉起,道:“你这孩子,这两人受了惊吓,怎不在屋中好生歇着,偏又记挂着祖母。瞧着小脸这两日都瘦了,可用了早膳?”   锦瑟回了,又给马氏见了礼,马氏便也拉着锦瑟的手好一阵寒暄,锦瑟见她面带关切,眸中却带着些瞧热闹的兴奋,不觉笑着道:“谢三婶挂心,也是我和文青命不该绝,这才遇到镇国公府的侍卫捡了一命。那来升只怕也是知晓事情没成,惊惧之下才上了吊,听说上吊的人死后怨气都凝在喉间出不去,魂魄不得安宁,这才死相吓人,阴魂不散,难以转世投胎。这么想着,他也算是得了报应了。”   马氏听锦瑟说的吓人,面上笑容便有些挂不住,神情倒瞧不出什么不妥来,却道:“三婶便说你是个有大福的,等闲人是害不得的,快莫说那些骇人事儿了,婶娘听着都渗的慌,你五妹妹和七弟年纪小,莫吓着他们。”   锦瑟瞧不出什么,便也不再多言,只笑了笑。马氏本在郭氏面前就不得脸,又坐了一会便带着孩子告退而去。锦瑟和郭氏又说了两句话,便将话头引到了武安侯府和崔家的官司上,郭氏闻言便又将锦瑟揽进了怀中,满是疼惜地道:“没想着那武安侯夫人一副温善模样,背地里竟是那么个狠毒的,竟是这般谋害你个小姑娘,当真是叫人不耻。孩子,你受委屈了,等武安侯来了,祖母一定叫你几个叔父为你讨回公道来。”   锦瑟等的便是郭氏这句话,闻言推开郭氏便起了身,行了两步在花厅中跪下,哭着磕了个头,道:“锦瑟便知祖母最疼锦瑟,定不会眼睁睁瞧着侯府如此污蔑作践我姚家姑娘,出了这种事我便是死也是不愿再嫁进侯府去了,侯府嫌弃孙女,孙女也不愿去攀高枝,还请老太太为锦瑟做主,将聘礼和婚书都退还给武安侯府,退了这门亲事吧!这是当年侯府抬进首辅府的聘礼清单,还请老太太开库清点,允了锦瑟。”   锦瑟说着便从绣囊中抽出一份红纸清单来,双手奉上,目含泪水地瞧着郭氏。   郭氏哪里能想着自己不过随口一句话,锦瑟竟真就闹着要退亲了。她一来指望着通过姻亲关系和武安侯府攀上关系,将来武安侯府也能帮衬着些姚家,再来若真退了亲,姚家算是将武安侯府给得罪了,这种事她岂肯为锦瑟去做?   当时郭氏便面色为难了起来,半响才是一叹,亲自扶起了锦瑟,却不接她手中清单,只劝着道:“你这孩子就是心气儿高,又小孩子心性。这亲事原是你母亲在世时和武安侯夫人定下的,你祖父和父亲也都满意的紧,聘礼早便下了,婚书也都过了官媒,便只等你及笄就迎娶了,岂是说退便退的?再说那武安侯府当家做主的是侯爷,也非侯夫人,侯爷是个明大义知大理的,万不会嫌弃于你,此事侯爷还没表态,你这孩子怎能说退亲的话。而且祖母瞧着,那武安侯世子实对你有心,世子那般,实是万里挑一的好后生,若亲退了亲才有你后悔的。武安侯夫人也许是一时没想开,等你过了门,见你是这般的可人意,自便会回过心意来。听祖母的话,以后这退亲的话莫再说了,叫外人听去,只会说我们姚府眼高于顶,说你心胸狭窄。”   锦瑟本也没指望郭氏会同意,和她说起此事不过是提前打个招呼,这事儿成不成还得看京城的情景,也得从族老们那边入手,只要族中同意退亲,便由不得郭氏等人了。如今和郭氏摆明态度,来日成了事,也不至于被构陷不将家中长辈放在眼中。   锦瑟又和郭氏坐了一阵,对郭氏的劝解自是左耳进右耳出,听的差不多了便委委屈屈地起身告了退。她出了福禄院便迎面撞上了吴氏身边的贺嬷嬷,贺嬷嬷迎上来见了礼,便道:“我们夫人请四姑娘到淑德院一趟,说是要将账本等物提前交给姑娘,也好叫姑娘心中有个数,来日族中派人来交接家业,不止于心中没底。”   吴氏岂有这般好心?锦瑟闻言心中便突了一突,暗道,吴氏果真是一日也不安生,来的真快!   ------题外话------   谢谢秋心自在含笑中,searchfairy的钻钻,抱个。   六十八章   锦瑟见贺嬷嬷一脸焦急地瞧着自己,心中明了,面上便笑的越发欢悦,目光晶亮,闪动着惊喜,道:“真是有劳婶娘了,如今还伤着,竟还记挂着此事,为我事事都想得周全。我前两日为婶娘新做了一条抹额,嬷嬷且等我回依弦院取来一并给婶娘带过去,可好?”   贺嬷嬷闻言见锦瑟一脸小女孩的天真和清爽神情,心中便打了个突,她到现在都有些弄不明白,这位四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分明先前一切都好好的,怎突然就叫人瞧不明白了。早先在老太太寿辰时,她叫夫人出尽了丑,偏她和夫人竟还以为一切都是巧合。等这次的事情夫人又吃了大亏,她们才算看了清楚明白,分明一切都是四姑娘预谋好的,一步步的算计,一步步的扭转乾坤,竟是在夫人设下的层层陷阱中还能全身而退,并反扑为胜,这得多深的心机才能做到,哪里像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   想着这些,再瞧锦瑟面上那神情,怎能不叫贺嬷嬷提心,她暗自捏了捏拳头,这才笑着道:“夫人惦记四姑娘,这不也是因为四姑娘待夫人也恭孝的紧嘛,这段时间四姑娘多灾多难,竟还有心思为夫人绣抹额,看来是当真将夫人记挂在了心上。只是夫人如今已等着姑娘了,不若就叫丫鬟回去拿,姑娘便先和老奴一块到淑德院去吧,叫夫人久等了岂不违了姑娘一番心意。”   锦瑟闻言点头,便和白鹤道:“你回去取了那抹额来,王嬷嬷知晓放在那里,也和王嬷嬷说,我去淑德院瞧婶娘,晚些回去。”   白鹤自明白锦瑟的意思,忙应命而去。锦瑟坐了软轿到淑德院时,凌燕已迎了出来,说话间她打起门帘将锦瑟让进屋中,却见吴氏便坐在明间的罗汉床上,正含笑看过来。   锦瑟望去,只见吴氏今日的打扮和往常极为不同,平日她惯爱穿明艳而华贵的衣裳,尤其喜穿象征正室身份的正红色。头上便是寻常时也要插上一排的金钗才罢,今日她却穿着一件家常的素莲色灰鼠里的绣银丝菊花长褙子,下套一条颜色更为清雅的鹅黄色棕裙,头发随意挽起,只在侧面别了一朵玉兰绢花,映着那眉眼间的轻愁,微微发白的面色,倒显出几分娇柔温善来。   而她的身旁却还站着一人,锦瑟望去眸光便微微闪动了下,这站在一旁伺候茶水的不是旁人,正是昨儿她在园子中遇到的那冰莲姑娘。   她今儿穿戴的却和吴氏有异曲同工之妙,一身淡蓝色素衣将肌肤映的欺霜赛雪,莲藕粉白的高腰惊涛裙,脸上也未施粉黛,乌发挽了个简单的随云髻,用紫碟木簪固定着,一双含情目盈盈若水,弯弯新月眉似蹙非蹙。那裙子的腰带束在胸下,虽是挺着肚子,但却无碍那娇弱轻柳,楚楚动人的风姿。   只看吴氏和冰莲的打扮,今儿倒似一个个都要打苦情牌,锦瑟心中好笑,脚下便快赶了两步,上前盈盈的福了福身,道:“给婶娘请安,婶娘今儿气色倒好,锦瑟便也放心了。”   吴氏令贺嬷嬷将锦瑟扶起来,笑着道:“莫站着,到婶娘这里来坐,快叫婶娘好好瞧瞧,前儿匆忙间也没能好好问问你,可有哪里受了伤?”   锦瑟上前在吴氏身旁坐下,神态恭敬而儒慕地被她拉着手寒暄一阵,吴氏这才似想起了冰莲来,扭头指着冰莲,冲凌燕道:“给她也搬个锦杌子来,她身子不便,也别伺候着了,坐下一道说说话。”   言罢,又冲锦瑟,道:“冰莲如今这身子也沉了,我念着你叔父子嗣单薄,好容易她进了府便怀上了,也是大功一件,便想着将她的名分定下来,将才已叫她敬过了茶,以后便也是这府中的姨娘了。”   凌燕给冰莲搬了锦杌子,冰莲这才放下茶盏,曲膝谢过自过去侧着身子坐了,锦瑟便笑着瞧向她,道:“真是恭喜莲姨娘了,姨娘昨儿在园子中闪到了腰,如今可已好了?”   冰莲闻言便忙回道:“都是夫人仁慈大度,贱婢才能在府中有安身之处。贱婢早已无碍了,谢四姑娘惦记。”   锦瑟便点头,神情淡然地又移开了视线,吴氏见两人这般,越发觉着昨儿两人不过是在园子中碰巧遇上说了两句话罢了,她心中对今日之事便愈发胸有成竹起来。   吴氏又和锦瑟闲聊了两句,白鹤才取了抹额进来,给吴氏请了安,退到锦瑟身后,冲锦瑟一笑呈上了那抹额。锦瑟心知一切都安排妥了,便笑着接过那抹额拿给吴氏,道:“早先给婶娘做了条抹额,一直忘记带过来,绣的不好,婶娘瞧瞧可还戴的。”   吴氏接了却见那抹额橘红色的底,上用彩锦绣制云霞图案,彩线配色极为精妙,望去当真是晔如雨后云霞映日,晴空散彩虹,吴氏目光一亮,赞道:“要说府上几个姑娘的女红,单论绣工你三姐姐要出彩一些,论心思巧妙却无人能及你半分,瞧着花样,真真新鲜又好看,婶娘极喜欢呢。”   吴氏说着便令凌燕拿来靶镜,叫贺嬷嬷给她戴在了额际,众人自是一起称赞,又说笑了两句,吴氏这才冲贺嬷嬷道:“去将那些账本都拿过来吧。”   片刻贺嬷嬷带着两个婆子,抬着一个大红木箱进来,锦瑟瞧着不觉挑眉,道:“这么多呢……”   吴氏笑着叫婆子打开那箱笼,却见里头整整齐齐地摆放了数十本账册,她笑着指着那账册道:“这三年多来承蒙族中信任,叫婶娘为你们姐弟照看着这些家业,婶娘没有不用心的道理。每处产业都有明细账目在此,今儿一并交给你,你可要好好理一理,来日也多帮衬着青哥儿。”   锦瑟自知吴氏既敢将账目交了,那从这些账本上便难查出什么俩,她兀自笑着点头应了,便起了身,道:“那我便不打搅婶娘休息了,只是我今儿就带着白芷一个,还得劳烦两位妈妈将这箱笼帮着抬回依弦院才好。”   吴氏见锦瑟起了身,却也跟着起身,道:“这又何难的,本便是叫她们给你送过去的,只是念着都是些重要物事,还是当面交给你的好,这才叫你大冷的天又往婶娘这里跑了这一趟。”   锦瑟便笑着道:“原就是要来给婶娘请安的,那我便先回去了。”谁知她言罢吴氏却没放开她的打算,依旧拉着她的手,道。   “这屋中炭火烧的太热了,闷的紧,婶娘也坐了半日了,也出去透透气儿。”   她说着竟就迈步往外走,锦瑟心一提,知吴氏的筹谋,便也不多劝,只看着凌燕给她披上一件大斗篷。吴氏要出去,冰莲和屋中丫鬟婆子们自是都要跟着的,一众人出了屋,吴氏在廊下深吸了一口气便笑着道:“果然是外头空气好,人都熨帖了些。”   她言罢就拉着锦瑟往台阶儿处走,锦瑟冲白芷两人使了个眼色,便笑着扶着吴氏的手,道:“婶娘慢着些……”   谁知她话尚未说完,便闻廊道的尽头传来一声惊叫,接着便是物件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众人皆闻声望去,却见竟是一小丫鬟因走路不经心摔倒在地,她捧着的鎏金托盘,连带着上头的白瓷缠枝梅花的汤药碗一并摔在地上,碎的满地都是,那小丫鬟显也被药汤烫到,故而扔在尖叫。   众人尚未来得及将目光自回廊处拉回,便又是两声尖叫在身边传来,扭头时便只瞧见本好好站在台阶上的夫人不知怎的竟是倒在了地上,而她的身下四姑娘正平躺着,用身体垫在了夫人的腰背下,一双手更是抬着牢牢地护着撑在夫人的背上。四姑娘的两个丫鬟白鹤和白芷一人一边儿地架着大夫人的胳膊,大夫人半坐半躺地悬在空中。   瞧着情景,显然是大夫人没站稳险些跌倒,是四姑娘眼疾手快地和丫鬟一起扶住了她,这才没叫夫人摔倒!只是大夫人的面色却极为难看,紧闭着的唇抿成一条锋锐的线,眸中尽是阴厉之色。   而那尖叫声却还在继续,分明便不说大夫人发出的,众人再观,便见原先跟在大夫人身后的莲姨娘不知何时竟已滚落在了台阶下,正蜷缩在地上用双手捂着滚圆的肚子惨呼不已。那莲姨娘面色苍白,只一会功夫已出了一头大汗,双腿动作间粉白的裙子已湿了一片,显然,羊水破了!   “姨娘!姨娘你怎么了?!天啊,姨娘被夫人推倒了,姨娘惊胎了!”莲姨娘身边伺候的单嬷嬷这才似刚刚反应过来一般,忙奔下了台阶跪倒在地上将莲姨娘给扶住,眼见莲姨娘身下已经漫出血水来,登时便大声喊着。   吴氏将才趁着众人目光都瞧向了那小丫鬟,便欲推开锦瑟假装被锦瑟撞到往地上摔去,她摔倒的同时刚好又推了身旁的莲姨娘一把,将莲姨娘给推下来台阶。按她的计划,莲姨娘摔下台阶的同时她自己也刚好摔倒,两人一并落胎儿,别人自便不会怀疑她刻意陷害锦瑟,只会觉着是锦瑟心中有恨,趁机推倒她,而那莲姨娘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   按吴氏的计划,当真是一石二鸟,一来打击了锦瑟,再来也除掉了莲姨娘肚子里的野种,到时候便是姚礼赫也怪不到她的头上,只会去恨锦瑟。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锦瑟和她两个丫鬟竟是如此的警觉和敏锐,她刚推开锦瑟的手,锦瑟竟就反过来死死拉住了她,接着倒先一步比她更快地倒在了地上,刚巧就用身子垫在了她的腰下,而她那两个丫鬟更是一左一右地架起了她,这样吴氏便再不能诬陷锦瑟推她了,一时间面色怎会好看?!   单嬷嬷那边喊着,这边锦瑟已是满脸担忧的惊呼一声道:“婶娘!快看看婶娘她怎么样了?”   她一言,贺嬷嬷等人才算反应过来。贺嬷嬷的面色不比吴氏好到那里,忙上前和白芷两人一道将半坐的吴氏给拉了起来,白芷已拍着心口说道:“夫人没事,好在没有摔到,都是姑娘反应快呢,姑娘可摔疼了吧。”   白芷说着将锦瑟扶起来,锦瑟便疼呼一声,抚着腰一脸难过。众人不知内情,只觉着四姑娘当真是善良,和夫人生了嫌隙,却还如此仁厚地去舍身救下夫人,这般品行高洁,以恩报怨,当真是叫人不得不赞上一声呢。   再瞧面色难看的夫人还有躺在地上痛呼的莲姨娘,登时众人心中便各有想法。这好端端的站着怎会发生这种事情,只怕是夫人和莲姨娘在较劲,至于到底是两人谁在害谁,那便不好说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在此时院子中响起一声男人的震喝声,正是姚礼赫自月洞门外快步过来,他的身后江姨娘抱着只宠物狗亦步亦趋地跟着也进了院子。   姚礼赫见吴氏被人扶着站在台阶上,而冰莲却倒在台阶下的青石地上,被单嬷嬷抱在怀中,身下一滩血水,显然是惊了胎气。偏吴氏和她那一院子的丫鬟婆子竟无一人上前帮忙,登时气恨的面色铁青,他虎步生风地过来,盯向吴氏的目光似能将吴氏给生吞活剥了!   但非是吴氏和丫鬟们不帮忙,实是将才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又太突然,也太过诡异,故而众人都愣住了,便是吴氏自己也都还没回过神来,谁能知道姚礼赫竟踩着这个点刚巧便进来了!   吴氏被喝斥,这才反应过来,她见姚礼赫一脸盛怒,又因计划没按她所想的进行,故而心中着实慌了一下。可紧接着她便又平静了下来,只因本来请姚礼赫来便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虽不明白江姨娘怎也跟着来了,虽是叫姚锦瑟那死丫头警觉地又逃过一劫,可这都无碍大局。能除掉冰莲肚子中的肉已经是有所收获了,其它的她都已安排妥当,只待老爷瞧见她也因此掉了胎,自便不会怀疑她,只会当这是一场意外罢了。   吴氏想着便忙也换上了惊慌地神情,忙吩咐着贺嬷嬷,道:“快!快看看姨娘怎么样,都还愣着作甚,快去请大夫啊!”她说着却是面色一变,一脸痛苦地捂着肚子往地上瘫倒,惨叫着,“疼……我的肚子……孩子……乳娘……”   说话间她已软倒在地,鹅黄色的裙裾下一抹血色蜿蜒而下,竟然和那冰莲一般模样了。丫鬟婆子见此一拥而上,纷纷惊呼。而姚礼赫本已将冰莲抱起,见吴氏这般,登时便懵了,瞪大了眼睛盯着吴氏,身子晃荡着当真是有些两眼发晕,站立不稳。   他好容易人到中年又得了这两个子嗣,本便期待非常,却没想到今日竟同时没了,他一来接受不了这惨剧。再来也实在弄不明白,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将才见冰莲情景,他只当是吴氏害了冰莲,如今看自家夫人也动了胎气,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叔父快将莲姨娘交给婆子们抱进暖阁安置吧,婶娘肚子里的才是叔父的嫡子啊!”   身旁传来一个焦虑却清亮的声音,姚礼赫回头正见锦瑟满脸担忧地瞧着他。姚礼赫虽疼爱迷恋冰莲,可嫡庶却还分得清,闻言他回过神,忙见怀中冰莲往婆子身边一推,喝道:“快!将姨娘抬进暖阁好生照料!”   言罢,又看了一脸苍白目光盈盈满是委屈和痛苦的冰莲一眼,这才快步上了台阶去瞧被丫鬟婆子护着的吴氏。   他见吴氏的裙裾已被鲜血和污秽等物染红,面色便惨白了起来,忙抱起吴氏便往屋中冲。吴氏倒在姚礼赫的怀里,一手按着腹部,一双眸子却泪眼朦胧地盯着姚礼赫,道:“老爷……莲妹妹她怎样?”   姚礼赫见吴氏都这般了还惦记着冰莲,又见她苍白的面上满是憔悴,一双眼睛是那么的悲伤,映着那一身素衣,一头乌发愈发娇弱,登时心中便充满了愧疚,只觉将才不该喝斥于她,兴许只是一场误会。   他正欲答,吴氏却泪珠儿滚落,又断断续续地急声道:“老……爷,都怨我……妹妹没站稳,我没能……没能拉住她,却又不中用地累地自己也摔倒了……我们的孩子……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她面上神情是那么脆弱,那么悲伤,又饱含着对他的歉疚之情,她的手抓着他的衣襟,那般无助。姚礼赫被吴氏瞧的心中一片疼惜和感激,翻腾着更浓的愧歉之情,他忙劝道:“莫慌,大夫快来了,孩子定然能保住的。”   说话间已进了内室,他将吴氏放在床上,贺嬷嬷已一脸急切地道:“夫人这般,老爷还是快些出去吧。”   姚礼赫闻言这才又握了握吴氏的手腕,转身出了房。谁知他刚出来,凌燕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下,道:“老爷,您冤枉我们夫人了。将才实是莲姨娘突然推了夫人一般,好在夫人福大,被四姑娘救下,而莲姨娘自己却恶人有恶报地摔在了台阶下这才动了胎气。老爷您想想,夫人是正室,肚中小少爷是嫡子,她岂会拿自己的万金之躯去和莲姨娘硬碰硬?夫人已有三位子嗣,在府中地位牢固,那莲姨娘的出身,便是生下了庶子也碍不到夫人啊,夫人她今儿将莲姨娘唤来已喝了她的茶,正式抬了她为姨娘,若然夫人怀恨在心,又岂会如此?是莲姨娘心胸狭窄,欲害夫人啊,老爷!”   姚礼赫闻言,想着将才吴氏的话,心中确实起了疑心,可莲姨娘的身份竟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害吴氏,姚礼赫却不信的,一时便只觉许是一场意外。他想着面色便也不好看,冲凌燕冷声道:“起来,还是先照顾好你们夫人要紧。”   而屋外,锦瑟瞧着婆子将冰莲抬进暖阁这才举步过来,听到姚礼赫和凌燕的对话,她不觉微勾唇角。   原先她只当那冰莲是通过手段知晓了吴氏落胎一事,见吴氏秘而不宣,便猜她是在谋划一场阴谋,这才提前向自己示警,拉自己和她一并防范,互为依持。如今见此情景,锦瑟已然确定,多半吴氏肚子里的肉便是冰莲亲自弄掉的,而吴氏竟毫无所觉,还自以为是的设局去害冰莲,岂不知她自己早便在冰莲的网中了。   因为冰莲今儿分明便是有意叫吴氏推倒她的,若不然冰莲早有警觉,吴氏怎可能得逞?冰莲这样的身份,孩子对她太重要了,有了孩子才能在府中真正立足,若她肚中孩子能平安生下,她万不会自毁长城,故而锦瑟估摸着冰莲只怕身子有些不妥,根本就养不活肚中孩子。这样的话,便就能解释的通,她今日将计就计落胎的事情了。   不管冰莲是怎么办到不动声色除去吴氏腹中孩子的事儿的,今日吴氏犯下此等蠢事,锦瑟便没就此放过她的打算。她换上一副关切模样,这才打帘进了屋。   姚礼赫正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神情焦虑地往内室瞧,锦瑟上前劝道:“大夫就快来了,将才侄女扶了下婶娘,婶娘并未摔倒,应该无事的,叔父也莫太过忧心才好。”   姚礼赫闻言想到将才凌燕的话,这才神情微缓地冲锦瑟道:“难为你了,可有摔到?”   锦瑟含笑摇头,这才退到一边也紧张地瞧向了内室。片刻,那周大夫便在凌霜的带领下匆匆进来,只他尚未往内室去,内室便传来吴氏的一声恸哭,姚礼赫一惊,霍然而起,门帘被打开,贺嬷嬷一脸沉痛地进来,手中捧着一个鎏金盆,那盆中一片血肉模糊。   她见到姚礼赫便兀自往地上一跪,道:“老爷,老奴们无用,夫人……夫人她小产了。”   姚礼赫瞧见那盆中血团已是两眼发晕,再听贺嬷嬷的话,两腿就有些发软,谁知这边贺嬷嬷声音刚落,那边单嬷嬷便冲了进来,也是哭喊着扑倒在地,禀道:“老爷!姨娘她小产了,是个成型的男胎儿啊!老爷为姨娘做主啊,姨娘今儿到淑德院时还好好的,如今……如今……姨娘已晕死过去了,老爷!”   姚礼赫闻言双膝一软便又退后两步再次跌倒在了太师椅上,神情木愣难言。   贺嬷嬷一出来,白芷见她竟端了个血盆出来,登时便将锦瑟挡在了身后,锦瑟却还是瞧见了那盆中血团,一时间只觉胸间翻腾起一股愤怒来,难以平息。她早先虽算准了吴氏要用此招谋害自己和冰莲,可只以为吴氏会弄些动物血水来装装样子罢了,实没想到吴氏竟还留着早先落下的胎儿,这般的心狠,连自己过世的孩子也要利用,实叫锦瑟齿寒愤恨。   就是为了叫姚礼赫瞧见这东西,能更加心怀愧疚,更加疼惜于她,吴氏竟就不惜放弃人性,她便不怕夜里被噩梦缠身吗?   锦瑟这边想着,那边姚礼赫闭目良久,猛然睁开眼睛,一掌拍在旁边的方桌上,怒喝一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夫人并未摔到,胎像也一直稳固吗?!怎会这般!”   周大人闻言上前,却道:“夫人到底年纪不小了,先前虽胎像一直稳固,可近日来连番遭受惊吓……”他说着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   门帘挑开,却是郭氏被小郭氏扶着刚刚赶来,郭氏已听说了吴氏和莲姨娘相继小产一事,面色有些发白,进了屋听闻周大夫的话,便恼道:“胡说!昨儿早上我派雅芝来瞧媳妇,媳妇还说胎极稳固,令我勿庸担忧,怎今日不曾摔到反小产了!”   姚礼赫见郭氏进来忙起了身,待郭氏坐下,凌燕已再次噗通一声跪倒,爬至郭氏腿边儿哭喊着磕头道:“是莲姨娘推的夫人,奴婢瞧的真真的,老太太为夫人做主啊!”凌燕哭喊声落,里头吴氏便也恸哭了起来。   郭氏心中虽狐疑,但她自也不喜那冰莲的出身,先前是冰莲有了姚家骨肉,自不一样,如今冰莲肚子里的孙子没有了,郭氏岂能容她?听了凌燕的话,她便沉着脸,怒声道:“这般心肠毒辣的女子,我姚家容不得!念在她为姚家养育过子嗣的份上,便叫她在此过了月子,出了月子便发卖出去吧。”   她言罢,姚礼赫身后的江姨娘便啊地惊呼了一声,接着却又捂住了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郭氏厉目瞧向江姨娘,道:“怎么?你不服?”   江姨娘一惊,忙噗通一声跪下,吓得瑟瑟发抖,道:“老太太的处决贱婢岂敢不服?贱婢只是……贱婢只是……”   江姨娘再次欲言又止,姚礼赫听老太太就这么发落了冰莲,心中着实不舍,他也不信今日是莲姨娘害的吴氏,直觉莲姨娘没那么蠢。可母亲的决议他又不好反驳,加之他确实刚失去了嫡子,而此事又和冰莲有关,他此刻便更不能开口为冰莲求情了。如今见江姨娘如此,他心中一动,忙道:“有什么话便说,作何吞吞吐吐的!?”   江姨娘这才忙道:“是,贱妾只是想起来一件事……想着许是和夫人小产一事有关,所以……”   老太太闻言双眸一眯,忙道:“还不快说!”   江姨娘这才道:“便是昨儿天将擦黑时,贱婢因有些气胀,便和丫鬟紫儿在园子中逛,谁知便瞧见夫人身边的凌霜姑娘鬼鬼祟祟地抱着个物件进了园子。贱婢心中疑惑,便和紫儿远远地跟着,就见凌霜在一处角落蹲下,将怀中东西取出竟是一个熬药的药钵,她挖了个坑,将那药钵中的残渣都倒了进去仔细掩没了,这才又偷偷摸摸地出了园子。贱婢胆小,也不敢深究,便忙和紫儿一同回了院子。如今想来……凌霜是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那药渣八成是夫人平日用的汤药,若然其中没鬼,何故偷着掩没……此事许和夫人小产有关,是否是凌霜受人指使在夫人汤药中加了什么东西……还请老太太明察。”   江姨娘言罢,贺嬷嬷登时都愣住了。那凌霜也是一诧,只因她根本就没做过这样的事儿,她见众人都盯过来,忙跪倒,道:“老太太明察,奴婢昨儿天黑就没出过院子,一直都在屋中呆着啊!”   郭氏却冷声道:“有没有出过院子,一查便知。”   江姨娘说的言之凿凿,一时间贺嬷嬷等人心中也有些疑惑不定。郭氏言罢便令江姨娘身边紫儿带着刘嬷嬷等人前往园子中搜查,只一盏茶功夫,刘嬷嬷快步进来将一堆中药残渣摊在了地上,凌霜震惊地盯着这些残渣,浑身冰凉。   这分明是有人早设下了局,在污蔑她!凌霜想着忙磕头,道:“老太太,这不是奴婢埋的,奴婢没出过院子啊,夫人,贺嬷嬷救奴婢啊!”   贺嬷嬷这才觉出不对来,忙跪下道:“老太太,凌霜昨儿确实没出过院子,江姨娘是否看错了?”   江姨娘闻言却道:“明明就是凌霜,贺嬷嬷莫被她无辜的外表给骗了,夫人如今岂会无辜小产,嬷嬷还是要一切以夫人为重啊。”   姚礼赫便迷了眯眼,盯着周大夫,道:“周大夫瞧瞧这药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周大夫瞧见那些中药残渣面色就变了,只因那残渣不是别的,正和当日吴氏小产他为吴氏开的药方上所列药物一致,这药都是产后用的,和安胎药可是半点不同啊!非但不同,这医理还全然相反。   周大人额头开始冒汗,他尚未言语,那边江姨娘瞧了一眼药渣登时面色大变,惊呼道:“这当归、山药、续断、熟地、麦冬、肉桂等物分明便是产后亡血伤津,补血养阴的药物,这鲤鱼麟分明是治产后腹痛的……这些药给夫人喝下还了得!凌霜,你好阴毒的心思!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江姨娘喝罢,贺嬷嬷等人的面色便也都变了。凌霜是吴氏的贴身大丫鬟,何况安胎药和产后药又怎么可能弄混?!这其中分明便有猫腻,江姨娘不敢明言怀疑吴氏早便小产,可郭氏和姚礼赫见了吴氏一众丫鬟和周大夫的神情却已动了心思。   此刻屋中正乱,却也无人注意不知何时江姨娘的那只宠物狗已溜进了内室,此刻它唔唔地叫着,却从内室中拖出一物来,众人瞧去,只见那是一条染血的亵裤,从衣裤中散落出来的却有一个满是污血的油纸包,令那亵裤里头还缝着一块棉垫子,可以看出正是用来垫高小腹的!   这东西是作何用的,此刻众人瞧过简直就一目了然!锦瑟冷眼瞧到此刻,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垂的眸中闪过了笑意。   这被狗拖出来的东西不是旁物,正是吴氏将才脱了来内含乾坤的亵裤。这东西不及处理,刚刚被贺嬷嬷脱下便塞在了床下,这会子贺嬷嬷等人都在外头告状,里屋便只大丫鬟凌霄照顾着吴氏。耳听外头动静,吴氏已觉不妙,偏那几包产后药就藏在她的柜子里,吴氏忙叫凌霄去翻看,她一面焦急地盯着凌霄,一面束着耳朵听江姨娘等人说话,哪里能注意到那溜进屋中的小狗。   所以,外头已露了馅,里头吴氏还在试图掩盖。凌霄翻看了藏在衣物中的药材,却见那药果真就丢了一包,登时她便面色难看的瞧向吴氏。吴氏这才恍然,自己是掉进了别人一早设好的陷阱,原以为是狩猎人,却原来自己才是那被猎的猎物!   她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登时心中便更慌。却在此刻门帘被掀开,姚礼赫一手抓着那血粼粼的亵裤进来,冲至床前便将那污秽的衣裤扔向吴氏,怒喝一声,“贱人!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吴氏被那亵裤兜头打上,她尤其不知发生了何时,茫然将那东西自脸上扯下,一瞧之下面色就惨白了起来,哆嗦着唇,不知该如何解释。眼见姚礼赫一双眼睛含着愤恨瞪着她,吴氏心一怵,这才忙哭着道:“老爷,是有人要害妾,这东西妾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妾不知啊!”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早已一目了然,吴氏徒然狡辩,实在没有任何用处,只会叫姚礼赫更加厌恶她罢了。江姨娘这会子正抱着狗站在门外,听到吴氏的话,她用沾了药味的帕子在狗鼻子上一抚,手一松,那狗便自她怀中跳下,一溜烟地又进了内室,便停在凌霄所呆的红木大柜前汪汪的叫着,不停用爪子去抓那柜门。   吴氏面色惨白下来,凌霄更是摇摇欲坠,姚礼赫目光一眯两步到了那柜前,一把推开凌霄便将柜子扯了开来,几下翻拉,柜子中衣物被扯了一地,从中掉出几包药来,姚礼赫将药包扯开,一望那里头药材,气得双手发抖。抓起那药包便往吴氏身上扔,吴氏再无话可说,哭着闪躲。   姚礼赫将药包砸完,想着将才吴氏在他怀中装可怜装贤良的模样,便气性难消,一脚踹了八仙桌,这才沉喝道:“你自己没保住孩子,却还要利用他去害别人,你这等恶妇,岂能做我姚家主母,爷要休了你!”他言罢却是一甩袖子怒气腾腾地冲了出去。   外间,郭氏见那染血的衣裤被狗钓出来便已明白了所有,忙着将丫鬟婆子们都打发了出去,如今见姚礼赫风一般奔出去,她才面色阴沉地在刘嬷嬷的搀扶下进了内室。   吴氏见郭氏进来,忙如瞧见了救星一般扑下床跪倒在地,哭求道:“母亲……媳妇知道错了!可媳妇也是一心为老爷好啊,那冰莲的来历母亲也是清楚的,我姚氏的门风岂可被这样的腌臜女子玷污……母亲,您要相信媳妇都是为了姚家好啊……”   郭氏本便不喜吴氏,如今发生这种事更对她失望,见她此刻还狡辩,登时便面色一肃,厉呵一声,“住嘴!你害那冰莲我不管,可你不该害我那未出世的孙儿!”   她言罢,吴氏便是一震,郭氏却又道:“念着你生养了老大和老二的份儿上,为着他们,我不会叫老爷休你!可你这般毒妇实不配做我姚家主母,今儿便到别院佛堂去恕罪吧。”   郭氏说罢扶着刘嬷嬷的手出去,屋中光影一明一暗,吴氏却似呆了一般就蹲坐在地上,半响才痛哭失声。   屋外,锦瑟待郭氏离去,便也迈步下了台阶,她还没坐上软轿,暖阁中冰莲已被姚礼赫抱了出来,她身上披着姚礼赫的毛料大氅,整个人都被姚礼赫护在怀中,待下了台阶,已有婆子抬着暖轿过来,姚礼赫亲自将冰莲放进轿中,沉声道:“姨娘刚刚小产,动作都轻些,也莫叫姨娘着了风!”   他这话分明就是说给吴氏听的,声音着实不小,言罢锦瑟便闻里头吴氏的哭声凝滞了。   纵使锦瑟痛恨吴氏,但见姚礼赫这般宠妾灭妻瞧不清事实真相,也心中鄙夷。她举步往自上了暖轿,轿帘未放下,那边冰莲的轿子刚好从一旁过,轿帘给一只素手掀开一角,冰莲含笑的眸子一晃而过。   待锦瑟回到依弦院,王嬷嬷和柳嬷嬷早已知晓了淑德院的事儿,将锦瑟迎进屋中,柳嬷嬷已笑着道:“姑娘可摔着了?”   锦瑟在罗汉床上坐下,摇头,道:“白芷和白鹤见机快,早便架住了婶娘,我又穿的厚,连疼都没感觉到。”   王嬷嬷便也笑了,道:“可恨老爷不会休掉夫人,只夫人去了别院是轻易回不来了,姑娘和小少爷也能松上一口气。倒没想到那江姨娘也是个妙人,竟就这样揭开了夫人的阴谋。”   昨儿锦瑟令王嬷嬷到书宣院一趟,吩咐了寸草去探吴氏的淑德院,之后寸草便送来了一包吴氏的药。今日天未亮,那包药便被白芷送去给了江姨娘的丫鬟紫儿,白芷自免不了提点了紫儿几句。   江姨娘是早年便跟着姚礼赫的老人,在吴氏没有进门时便是姚礼赫的屋里人,虽无子嗣,但在姚礼赫身边呆的时间最长,这样的人又岂会简单?吴氏今儿也算是自尝恶果了,怨不得别人。   ------题外话------   亲爱的然然给素建了个读者群观雪阁,群号:248624965   敲门砖此文或侯门嫡女的女主名:锦瑟或慧安   此群是素素的VIP群,请亲亲们加群自动发潇湘书院的订阅截图,不发的管理员会请您出群哦。谢谢合作。   素素在群里欢迎亲们的加入,感兴趣的想和素素交流的亲亲们可以加进来一起聊天哦。   群抱抱!谢谢秋心又送素素钻钻。   六十九章   惜恋院中,冰莲已被下人安置在了铺着厚厚锦被的拔步床中,丫鬟们已听闻了将才淑德院中发生的事,大夫人这次算是失了老爷的心,去了别院等闲是莫想回来了。而瞧老爷对这位莲姨娘的态度却是极热乎的,下人们见风使舵,捧高踩低,这会子自不敢怠慢了这位新宠,自冰莲回院,原先那些行至懒怠的丫鬟婆子们无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伺候着。   就这么一会子功夫已将月子房收拾了出来,屋中炭火烧的极旺,床上锦被厚实,汤药已熬上,便是那窗户上蒙着的黑纱布也用的是上好的靖州清光纱。   冰莲躺在床上将温热的汤药用下,直觉着身上已好受了许多,单嬷嬷伺候在一旁,眼见她神情舒展开来,眉梢眼角都带着愉悦之色,便道:“姨娘如今可算是熬出头了,如今大夫人要到别院去,别院佛堂清苦,同是坐月子可要吃尽了苦头咯。老爷对大夫人生了厌恨,对姨娘却只有疼惜同情的份儿,这以前就日日的往惜恋院中来瞧姨娘,以后还不得天天宿在这里?有老爷疼爱,姨娘在这府中就是最得脸的姨娘。”   冰莲闻言先是一笑,接着却叹了口气,道:“嬷嬷是我在窑子时便识得的,我被赎身,嬷嬷寻来主动要跟着我,这么些年我的身子如何别人不知嬷嬷却是一清二楚的……我用多了那冰肌膏,这次有孕已是老天照顾,孩子能养到如今全靠嬷嬷弄来的药吊着,却是怎么也养不活的。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孩子,若然能健康出生我又怎会如此心狠?便是知晓他和我无缘,我也是不愿如此利用他,亲手结果他的,可无奈我在这府中太艰难了。大夫人时时刻刻都盯着我,若我不先出手,只怕大夫人一口便能咬死我,我根本就没有反咬的机会。”   冰莲说着眸子眯了眯,这才将手抚上平坦的小腹,叹声道:“这次落胎是再不可能有孕了,我这容貌便是再娇俏又能几年?老爷不是长情之人,只怕我容颜未衰便会被厌弃!在这内宅之中,没有子嗣的妾室,左右比奴婢也强不了多少。夫人虽瞧着失了势,可吴家是大商户,和姚家生意上也多往来,大夫人又有大少爷和二少爷做靠山,回府是早晚的事,等她回来,只怕第一个便拿我解恨……”   冰莲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这才又道:“自我有了这身子,便在寻机会谋算大夫人,前日大夫人受罚,身体本便虚弱,我故意前往淑德院将她气的晕厥。老爷回府我又请了老爷过来听曲儿,这屋中燃的香中便夹杂了麝香。我使出百般手段曲意逢迎伺候地老爷畅快了,这才叫他答应前去夫人处为我说项,抬我为姨娘。老爷那衣衫上早便沾染了麝香,虽味儿极淡,可他去了夫人处,夫人听了老爷欲抬我为姨娘的话岂能不生气?她连番的暴怒,加上身体虚弱,便是那么一丁点的麝香入体也够取她腹中血脉了。夫人在府中积威多年,不怕被人暗害,那屋中常年燃香,香气自能盖住老爷身上的麝香味,根本无从防备。更何况莫说夫人,便是老爷又怎会想到我身怀六甲屋中却还敢点麝香?夫人小产,也是查不出任何端倪来的,她便是再精明也想不到祸端出在老爷身上。她也果真如我所料,小产后并未声张。这也是夫人自作孽,非要谋害四姑娘,才叫我能有机可乘,我这身子胎儿能留到五个月已是极限了,好在被我寻到了机会……”   冰莲本是窑姐儿出身,那窑子中的姑娘伺候完常年服食虎狼药物,根本就无法孕育子嗣。而冰莲跟着姚礼赫时虽仍旧是处子之身,未曾服用虎狼之药,可她为了让肌肤更叫细腻光滑,白里透红,故而常年涂抹一种叫冰肌膏的药物,这种药物却是极伤女子身子的,用多了也无法生育子嗣。   这些单嬷嬷却也都是知晓的,此刻她听了冰莲的话便笑着劝道:“姨娘快莫多想了,姨娘若还在窑子中此刻便少不得要接客了,如今虽也前景堪忧,却比在窑子里要强些,左右夫人近期是回不来的,姨娘慢慢想法子,总会有出路的。”   冰莲因容貌美,又弹得一手好琴故而成为花魁,却是卖艺不卖身的。可这窑子中的姑娘便是再出众,等过了十六岁便不得不接客侍夜,冰莲心中清楚这点,这才明知进姚府也危机重重,却还是走了这条路。   她闻言笑着点头,道:“当初那么些选择,我能挑中老爷,也是瞧上了姚家原是商户,门风本就不正的这点好处。如今瞧着,倒也没来错,嬷嬷说的是,总会有法子有出路的。”   俗话说一家欢喜一家愁,惜恋院中一番景致不提,却说将才还热闹喧天的淑德院此刻下人们早便没了原先趾高气扬的模样,一个个都没精打采地夹紧了尾巴,屋中吴氏早便哭的没了力气,慢慢恢复了冷静。她冷着面容,神情变幻着如同雕像一般在地上兀自呆坐了片刻,这才用衣袖自擦了面上泪痕,理了理衣裳缓缓站起身来。   一旁贺嬷嬷垂着泪却不敢惊动吴氏,如今见她缓过劲儿来,这才忙上前扶着她,待将吴氏扶着坐在床沿,吴氏已面色沉静了下来,道:“一会子只怕接我上别院的人便来了,嬷嬷便不要跟着我去了受罪了……”   她言罢见贺嬷嬷情急欲言,便拉了贺嬷嬷的手,紧紧一握,一双被恨意洗的晶亮的眸子死死盯着她,道:“嬷嬷,我今日受此辱来日定要百倍偿还。嬷嬷的心我明白,可嬷嬷跟着我去别院也是于事无补,不过多个人受苦罢了。嬷嬷放心,我终究为老爷生了两个嫡子,在别院也无人敢欺压谋害于我。倒是这府中,玉丫头没了我的庇护处境堪忧,嬷嬷留在府中,代我照看她,我才能走的放心。”   贺嬷嬷闻言见吴氏神情坚定,不觉痛哭着点了点头,吴氏便拍了拍她的手,道:“嬷嬷现在就去珞瑜院吧,好好劝劝玉丫头,叫她莫要再任性行事,我去别院已成定居,叫她莫再因此事而闹,莫以我为念,好好孝敬祖母和父亲。她的亲事……是我这个做娘的对不住她,我……必想法子在她及笄前回府,亲事……武安侯府的是不成了,可总不会委屈她的,叫她相信我这个当娘的。”   贺嬷嬷点头,吴氏又嘱咐了她两句,这才令她去了。贺嬷嬷到珞瑜院时,姚锦玉早便听闻了淑德院的事,屋中摔了一地的碎瓷片,几个丫鬟战战兢兢地伺候在一旁,而姚锦玉则趴在床铺中已也哭过一场。   孙嬷嬷正在一旁劝着姚锦玉,道:“姑娘快别闹了,夫人一走,不定院子中那些个势利的就要做墙头草,有那捧高踩低的若是将姑娘大发脾气的话传出去,老爷和老太太听了只会觉着姑娘不娴静端方,觉着您是不服老太太和老爷,在向他们示威,那姑娘以后在府中处境便就更难了啊……”   孙嬷嬷说话间贺嬷嬷进了屋,妙红等人见贺嬷嬷来了,忙禀了一声。姚锦玉这才猛地将头从锦被中抬起来,一双通红地眼盯向贺嬷嬷。   贺嬷嬷见她发髻散乱,一脸泪痕,神情期待不觉心一痛,只上前见了礼将吴氏的话和姚锦玉说了,姚锦玉闻言倒没再发怒,只是神情不辩地垂着眸子,双手死死绞着身下锦被。贺嬷嬷见她如此不言不语,也不闹也不哭的,似完全变了个人一般,不觉心慌地道:“姑娘可莫怨夫人啊,夫人一心都念着姑娘呢,离府最担忧的也是姑娘……”   贺嬷嬷话没说完,姚锦玉便抬了头,神情竟是出奇的平静,道:“嬷嬷不必说这些,我都明白,以后我不会叫母亲事事处处为我操碎心了。”   她言罢,竟是站了起来,一面向梳妆台走,一面道:“乳娘给我重新梳个头吧,劳烦贺嬷嬷为我找身合适的衣裳来,我要去福禄院拜见老太太。”   孙嬷嬷和贺嬷嬷闻言都惊了,贺嬷嬷忙道:“大姑娘,您就听夫人的话,莫闹了吧。大姑娘如今可还在禁足呢,岂能随意出珞瑜院,如今老太太正在气头儿上,大姑娘去了岂不是要惹的老太太更加生气,若闹了大姑娘,以后大姑娘在府中可怎么办啊。”   姚锦玉闻言却是一笑,回头瞧着贺嬷嬷,道:“嬷嬷说的都有理,可我前儿便私出了珞瑜院,好些奴才不是还瞧见我举止粗野地和四妹妹在二门争执吗?前日我尤其忤逆尊长,私出院子,今儿怎母亲受了这等大罪,眼见便要凄凄切切的离府,我这做女儿的反倒没了动静?已有个寡言鲜耻,粗野恶毒的名声了,难道还要再背上个不孝寡恩的名声?嬷嬷们放心,我不去和老太太闹,只是求她让我送送母亲罢了。嬷嬷,吃一堑长一智,我不会乱来的。再说,母亲离府,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怎能不前往相送?母亲……母亲如今可刚小产过呢,父亲已伤透了母亲的心,我不能再只顾着自己个儿。”   姚锦玉说着已是又落了泪,孙嬷嬷两人闻言一震之下,皆流出欣慰的眼泪来,一众人忙上前为姚锦玉收拾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依弦院中,白芷正将福禄院姚锦玉跪求老太太的事告之锦瑟,道:“老太太不见,大姑娘就跪在福禄院的青石板地上,只一个劲儿的磕头,求着老太太允她去送大夫人一程。听说连个斗篷都没穿,这会子外头还飘起了雪花,已是跪了小半个时辰了。”   锦瑟闻言浓密的睫毛微动,缓缓抬起头来,将手中的书放下,瞧了眼外头天色。只这一会功夫外头就暗了许多,寒风拍打着窗棂,想来马上就会有一阵暴风雪。也难为这样的天气,姚锦玉能忍着寒冷跪上小半个时辰,看来也只有艰难的环境才最磨砺人。   她想着不觉淡淡一笑,道:“大姐姐能这般,老太太面上虽不高兴,不叫她进屋,可心中却必定是赞许的,也只会觉着大姐姐还有一份纯孝之心。往日大姐姐有婶娘疼惜对老太太并不上心,这往后大姐姐再百般地讨好老太太,有了今日之举,老太太也不会觉着突兀,只会当大姐姐是长大了。得了老太太高看,有老太太护着,大姐姐的亲事便是夫人一时半刻回不来也是无碍,更何况,夫人回府还是老太太说了算的,大姐姐这步棋下的妙呢。”   锦瑟言罢拢了拢头发,这才道:“老太太也不会再叫大姐姐跪很久的,说不准这会子已允了她了。夫人可已准备离府了?去取我的斗篷来,咱们也送送夫人去。”   待锦瑟到二门时,果见姚锦玉带着妙红和孙嬷嬷已在二门的影壁旁。一辆青帷马车就停在一旁,车窗未开,姚锦玉正隔窗户冲里头说着什么,目光含泪,神情凄切。   锦瑟自暖轿中出来便瞧见了这一幕,她站定,拢了拢大氅,那边姚锦玉听到声响已望了过来,眼见锦瑟罩着一件素蓝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头上戴着雪帽站在风雪中,白皙的肌肤被映衬的愈发冰雪般莹润有光,出尘之姿,从容之态,傲立寒霜,姚锦玉便咬紧了牙,眸中妒恨和怒意翻腾着半响才隐没不见。   锦瑟和姚锦玉对视,便笑着点了点头,她迈步到了车边,姚锦玉已迎了两步拉了锦瑟的手,道:“今日母亲离府,唯四妹妹前来相送,这份恩情姐姐记在心上。往日是姐姐不好,误会了妹妹,如今方知妹妹是真的宽厚大度,还请四妹妹千万莫和姐姐一般见识原宥姐姐才好。”   锦瑟的手被姚锦玉攥的微疼,见姚锦玉笑容满面,眸底却闪着阴霾,身上已披了件墨绿色猩猩毡羽毛缎的斗篷,锦瑟便知定是老太太所赐。   她不动神色地抽回手,这才笑着接过白芷手中包袱,道:“大姐姐说哪里话,都是自家姐妹,哪里用的着这般客气。住在一个屋檐下,平日里哪能不生些小打小闹?血脉亲情越打才越是亲近,姐姐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锦瑟言罢,这才冲马车福了福身,道:“婶娘,庄子上清寒,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包袱中是块上好的毛料,是昨儿文青刚从铺子里选了回来送到依弦院的,婶娘便带着来日也好做件衣裳挡挡风寒。”   姚锦玉闻言双手便握地死紧,而马车中吴氏也气得面皮微颤。想她什么好皮毛料子没用过,如今倒叫姚锦瑟这般施舍对待,可最重要的是,姚锦瑟分明话中有话。   姚江留下的家产中其中便有一间毛料铺子就开在江州,那铺子的掌柜刚巧三年前过世了,她接手后便安置了自己的人,这三年来没少从那铺子中牟利。如今姚锦瑟专门赶过来,不送别的东西却只送了这一件毛料,分明便是隐含警告。   吴氏咬紧了牙,便听外头锦瑟又道:“婶娘,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婶娘去了庄子可一定要顾念身子,大哥二哥,还有大姐姐定都惦念着您呢。来日等叔父消气,定也会亲自去接婶娘回来。婶娘的为人大家心中都有分明,您这两年为我和文青经营家业,着实辛苦,侄女瞧了那些账本,当真是心存感激,少不得等族中来人交接家产时好好为婶娘说上两句公道话的,族长们见婶娘这般宽厚仁慈地对待我们姐弟,又见婶娘被妾室陷害,岂会容许叔父这般宠妾灭妻?自是会为婶娘讨个公道,令叔父早日接婶娘回来的,婶娘便放心就是。”   吴氏将锦瑟的话听的分明,心中更是了然她话中的意思。这三年她确实从姚文青那份家产中牟利不少,而且做的极为隐秘,可再隐秘的事儿也不可能密不透风,毫无蛛丝马迹可寻,何况如今事发突然,她根本就来不及多做安排。那账目一旦被族中细究,她势必要再受责罚。   原来她在府中还能有个应对,族中长老们也未必会因姚锦瑟姐弟而发难于姚府,可如今她去了庄子,失了姚礼赫的心,姚锦瑟真要闹将起来,非撕破脸来,其中变数就多了,指不定族长们真会令姚礼赫休妻。便是瞧在她生养了两个嫡子的份上,姚礼赫不会休她,说不准也会送去庄子一碗毒药叫她永远也回不来。这样的事,依着姚礼赫那没良心的性子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吴氏想着这些,心便发虚地一阵乱跳,双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半响才冲凌燕道:“你下去接了四姑娘的礼,就说她的心意我都领了。那些账本虽都已交给了她,但一些房契等要紧物事却还没交待清楚,这些东西我走了,自还有贺嬷嬷在,叫四姑娘放心便是。承蒙她肯在族长和族老们面前为我说话,可那样到底是驳了老太太和老爷的面子,这份情我心领了便是,叫四姑娘莫再以我为念。”   吴氏不过是不想和锦瑟说话罢了,她的声音早传出了马车,锦瑟闻言便笑了,福了福身,道:“婶娘一路好走。”   当日夜里贺嬷嬷便亲自到依弦院一趟,送了十三张银票子,合起来足有四万两银子,锦瑟令王嬷嬷收了,虽觉这些年吴氏贪下的定然不止这些,可能讨要回来一些已是不易。何况她本也没想抓着此事狠闹,有姚礼赫在,就算她真闹起来,族老们也不会站在她的一边,反倒会令他们厌恶了她和文青,觉着他们刻薄寡恩。   吴氏走后,府中四夫人便将中馈彻底接管了起来,四房一时风头大胜,而姚锦玉也着实安生了起来,果真在珞瑜院中修身养性,再未踏出一步,只每两日便叫孙嬷嬷将新抄写的女戒和佛经送往老太太的福禄院。   族长和族老们派人来交接家产已是三日后,因锦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而一切都进展的极为顺利。主持此事的却是那有望继任族长的姚择声,对账目他心中有数,见锦瑟未曾细究,便觉锦瑟保全了姚氏名声,对她和文青更多了份喜爱和看重。   他离府时,锦瑟却趁人不注意追到了隐蔽处,紧赶两步唤住了姚择声,“太叔公请留步。”   姚择声回头见锦瑟快步追来,盈盈福身,却是一诧,知她有话要说便停了脚步,道:“可是将才对家产有什么不明之处?”   锦瑟闻言笑着起身,又上前两步,这才道:“家产交给族中长辈们替文青经营,小女和文青都甚是放心,也没什么不明之处。小女贸然揽下太叔公却是有件事想请太叔公指点。”   锦瑟言罢却瞧了眼姚择声身边的管事,姚择声摆手,那管事便打前儿去了,锦瑟这才跪下,道:“这些天江州有许多关于武安侯府的传言,传言更涉及小女,想来太叔公定然也都听闻了。小女因此事而日夜难安,小女和武安侯府的亲事原是父母定下,小女不敢质疑,可如今情景,小女实不知该不该再执意这门婚事,遵从父母之命,还请太叔公指点小女。”   锦瑟言罢一脸不安和惶然地抬头瞧向姚择声,姚择声不觉叹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想要退亲?”   锦瑟这才又磕了个头,流泪道:“太叔公明鉴,小女虽系女子可也知风骨二字,武安侯夫人不喜小女,小女也不愿强人所难,还请太叔公为小女做主,退了这门亲事吧。”   姚择声闻言便蹙紧了眉,道:“这亲事乃你父母为你定下,如今你高堂不在,你寄养在同知府中,自当视礼赫和姚郭氏为长辈,此事该禀过他们,他们自会酌情为你做主,却不该逾越寻到族中。你先起来,此事我无法应你。”   七十章   锦瑟早便料到姚择声会如此说,闻言便也不死缠烂打,就势起了身,却道:“小女并非不知礼数之人,此事在寻太叔公之前小女早已禀过老太太了。无奈老太太念着武安侯府的门第高,得这门亲事已是小女福分,是小女高攀了,而侯夫人也不过是一时之念,来日小女过门自会疼惜小女,故而老太太劝小女也莫因一时之气愤而放弃大好的婚约。老太太一心为小女着想,小女自是感激莫名,可小女欲退亲之举也非意气用事,实在是有些事一想之下便忐忑难安,生恐来日因小女给我姚氏一族带来祸端,这才冒昧求到了太叔公这里,请太叔公能给个指点,看看小女所虑是否为杞人忧天。”   锦瑟话虽如此说,可实则指明了姚老太太怕得罪武安侯府,故而要她百般容忍的事实。姚择声闻言见锦瑟目光清亮,眉宇间满是坚定之色,又似胸有成竹,好像已料定了她的话能令自己改变心意,支持她退亲一事,这倒叫姚择声起了好奇之心。   他本欲转身的脚步又顿住,定睛瞧着锦瑟,道:“既如此,你不妨说一说,所虑为何。”   锦瑟闻言笑着福了福身,眉眼一弯,露出几分小女孩露于外的欣喜来,这才道:“太叔公可知武安侯府的嫡长女谢婵娟如今已进宫并且得了圣宠,已晋为云嫔娘娘了?”   姚择声显然没想到锦瑟会突然提到这个,闻言一诧,接着才点头,道:“武安侯府是功勋之家,其嫡长女必定端庄贤淑,会得圣宠并非怪事。想来云嫔娘娘贵不至此,武安侯府有女如此,亦贵不至此,若然云嫔娘娘再得晋升,武安侯府便是京城中炙手可热的高门府邸,你嫁过去自也会得贵夫人们追捧,这门亲事却为你的福气,姚郭氏没有言错啊。”   锦瑟听姚择声如此说却蹙了眉,道:“太叔公也说了云嫔娘娘贵不至此,这点小女也深以为然。可这次去灵音寺,小女遇上镇国公府的平乐郡主,却觉出,镇国公府和武安侯府好似有些不大和睦啊,是不是因云嫔娘娘得皇上盛宠的缘故啊?”   锦瑟言罢姚择声又是一愣,接着才蹙眉道:“皇后娘娘贤达宽容,母仪天下,云嫔能得皇上盛宠,皇后娘娘只有高兴的份,镇国公府自也会交好武安侯府,又怎来不睦之说?你年纪小,在太叔公面前童言无忌便也罢了,出去可不能如此胡言乱语。”   锦瑟见姚择声面色严肃起来,自知她的话以引起了姚择声的深思,闻言她便一脸惊慌地瞪着眼睛捂了捂嘴,接着才又福了福身,道:“太叔公教导的是,皇后娘娘自是高兴的,可……可镇国公府和武安侯府确实不睦啊……”   “镇国公和武安侯的政见不一,平日走的远也是有的。”姚择声回道,可他心中却自有计较。   杨皇后自入主东宫到现在母仪天下已有十三年之久,可她却膝下无子,一直都未曾诞下皇嫡子。有镇国公府在,皇后即便无子地位也牢不可破,可如今丽妃所出的大皇子已有十一,寻常官宦之家庶子年长已是祸患无穷,更勿庸说一个国家了。   丽妃乃庶出,其娘家父亲如今正任礼部尚书一职。唯今朝廷上确有一些官员,觉着将来皇位非大皇子莫属,故而曲意讨好丽妃的娘家礼部尚书赵府。   据姚择声所知,云嫔在宫中便和丽妃交好,和皇后不睦。而武安侯府和赵尚书府也走的较近,听说武安侯还欲将庶女嫁给赵尚书的庶子为妻。   武安侯和镇国公政见不一,可前几年两府还不止如今模样,关键是云嫔进宫依附丽妃之举,使得两府在夺嫡上又成了死敌,这才是症结所在,两府不和睦也便成了在所难免的事。   姚择声想着便闻锦瑟又道:“原来是这样啊,可……可祖父在时曾说过,镇国公是我大锦第一猛将,手握重兵,连皇上都要礼让三分,祖父说宁可得罪小人也莫和镇国公府交恶呢……”   锦瑟言罢见姚择声眉头一跳,便又懵懂地道:“祖父还说历朝历代夺嫡的争斗都是不可避免的,却也是最为险恶之事,朝堂波谲云诡,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能预知天命,一旦在夺嫡站错了位置便会万劫不复,便是站对了位置,君心难测,一不留神便也可能成为弃子。小女每每想着要嫁进武安侯府便总会想起祖父的话来,心中便难以安宁。当年小女和世子定亲,武安侯府明明没和镇国公府交恶啊,小女嫁到武安侯府,岂不也要成为镇国公府的敌人?当年祖父说过不要和国公府交恶,小女这样岂非不尊祖父教诲,岂非大不孝?小女还很喜欢平乐郡主姐姐,若是小女嫁去侯府郡主姐姐必定再也不理我了,那该如何是好……小女想着这些,便不得不冒昧寻太叔公,还请太叔公指点小女。”锦瑟言罢便又福了下身。   姚择声这会子心中已翻起了巨浪,锦瑟的童言稚语犹如一声警音震得他浑身发僵。原先只看到了侯府的门第之高,富贵显赫,却并未留意其后的临渊之危,如今却惊出一声冷汗来。   夺嫡岂是寻常人能搅和的?这份富贵才当真是险中求来,弄不好就是个满门抄斩。那些大人物站错了队尤且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境地,下头的小虾小蟹便更不必提了。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哪个皇帝登基下头不是血流成河?若姚锦瑟当真嫁给武安侯世子,那姚家可就被绑上了利益的战车,绑上了丽妃的战车,也被拽进了夺嫡的浑水中。   如今丽妃和云嫔交好,可云嫔再晋升,来日也成妃位,也有了子嗣,这情况便会又有变化,谁知又待如何?   武安侯府走的是一条险路,胜了便是登天富贵,而姚家便是赌胜了最多这皇商当的更稳当些,再多的好处也是没有的,没道理姚家也要陪武安侯府走此险途。   更何况,如今正逢乱世,皇帝昏聩无能,北边又有北燕虎视眈眈,不定哪天北燕人就要攻过来,怎么瞧都是手握重兵的镇国公府更稳妥些。   姚氏不过是小门小户,若然赌对了于将来不会有多大富贵,可一旦赌错了那才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连个求情转圜的门路都没有。这么一看,侯府这门富贵是当真攀不得啊!   原先好端端的,这亲事自没有无故而退的道理,武安侯府姚家也得罪不起。可如今发生了万氏谋害锦瑟的事情,他们姚家是占着个理字的,即便退亲得罪了武安侯府,来日便是碍着世人的眼光,武安侯府也不能明着给姚氏落石头,这么想着退亲实是亡羊补牢之举,为时不晚。   锦瑟见姚择声神情变幻不停,心中已有了底气,只安宁地站着不再言语。她之所以选择姚择声做切入口,也是有缘由的。   一来姚择声在族老们中间极有威信,说服了他,基本便不用她来担心其他族老们的态度。再来,姚择声是嫡次子出身当年不过分到了一份家产,可如今那份家业在其手中却翻了不止数倍,俨然已另创家业,他是个有能耐的聪明人,一辈子走南闯北,也颇有几分见识。   他赚得的家产,每年都要救济族人一部分,故而才积累了威望。这般会挣钱又懂得如何支配的人,才是通透之人,定然能不被富贵迷了眼睛,能够听得进自己的话。   并且,若然她嫁给谢少文,将来得利最大的自然是姚礼赫一脉,姚礼赫走的便是官途,其大儿子姚文博如今也走了仕途之路,然姚择声一脉却皆是从商的,又和她血脉较远。即便她成为武安侯夫人,于姚择声一脉益处也不见得有多大,可要冒得风险却太大了。这么一比较便是一个傻子,也能分清轻重急缓来。   锦瑟心中笃定,果然没片刻姚择声便收拾了神情,只用一双深邃的老眼瞧着锦瑟,锦瑟恬淡地笑着,不动声色。   姚择声便朗声一笑,锊着胡须点了点头,道:“丫头,你是极好极好的,姚鸿一脉有女如此,前景无忧。你且回去吧,此事太叔公会放在心上。”   锦瑟见姚择声态度变得更为亲和,语气也多了两分亲昵和疼宠,她心中大定,忙福了福身,道:“太叔公谬赞了,有太叔公代为筹谋,小女今夜当酣眠矣。太叔公大恩,小女没齿难忘。”   锦瑟自知姚择声老谋深算,既拿定了主意,具体如何行事不用自己一个小女娃来教导,当下便只表达了谢意,再不多言一句。   姚择声见锦瑟面上挂着清淡的笑意,眸子却晶亮如星,气态从容,并不见狂喜之色,愈发对她多了两分看重,又笑着点了点头,这才道:“此事既已定下,太叔公自有定夺,只是那武安侯府在京城,若要退亲少不得要上京一趟,你需做个准备,来日太叔公请了族长的意,自会知会与你。”   锦瑟这才又福了福身,道:“小女一切听凭太叔公的吩咐。”   姚择声又瞧了锦瑟两眼,这才转身而去,锦瑟瞧着他远去的身影微微勾起唇来。   姚择声既已打定了主意,那定然便也知晓此事是宜早不宜迟,当趁热打铁的。如今崔家正在京城闹着,姚家此时不退亲更待何时?   这占着理字,因故退亲,和无故退亲可是两码事。起码世人能站在姚家一边,武安侯府便是再有权势也不能一味的不讲道理以权压人啊。   锦瑟这边刚说服姚择声,谁曾想下午时谢少文便再次拜访了姚府。   彼时锦瑟正在娇心院中跟着姚锦红学账,白芷进来福了福身,禀道:“姑娘,老爷派了小厮到依弦院请姑娘,令姑娘现在往老爷书房一趟。”   锦瑟闻言又拨弄了两下算珠,这才抬了眸,笑着冲姚锦红道:“今儿三姐姐这束脩费可收的值了,才教了小半个时辰呢,我得来算算三姐姐需退我多少枚铜钱。”   锦瑟说着便欲去拨算盘,姚锦红却笑着将眉一挑,抬手便按上了锦瑟指下算珠,道:“哪有这样的,四妹妹若嫌亏不去便是,这世上哪有学生躲懒,先生反还要退钱的道理?!”   锦瑟闻言扑哧一笑,这才起了身,道:“今儿便叫三姐姐讨了我的便宜,明儿我却要多叨扰三姐姐一会儿补回来才行。”   屋中金宝,银宝见锦瑟故意学的和自家姑娘一般斤斤计较,倒都笑了,姚锦红哼了哼,冲锦瑟挥了挥手,一副不愿再搭理她的模样。   锦瑟这才笑着出了屋,刚到廊下就见四夫人自轿子中下来,锦瑟福了福身,小郭氏便忙迎了两步拉起她来,道:“怎这会子便要走了?婶娘看着厨上做了几样点心,还想着拿来给你们姐妹添个零嘴呢。”   锦瑟闻言便道:“叔父唤我到书房一趟,也不知所谓何事,婶娘定然早知道我要走了,这才端了点心来。”   锦瑟说着便嘟了嘴,小郭氏闻言佯怒地拧着她腮边一点嫩肉,骂道:“你这丫头越发嘴刁了,婶娘原还想着叫梁嬷嬷将你那份包了送去依弦院呢,如今既被冤枉,得,也免了一场麻烦,婶娘赏了丫鬟还能多落个好。”   锦瑟忙拉了小郭氏的手一阵讨好,小郭氏这才笑着道:“武安侯世子来了,你叔父许因这个叫你过去,快莫叫人家多等了,赶紧去吧,点心婶娘自少不了你的。”   锦瑟闻言笑意微敛,小郭氏早便从郭氏那里知道锦瑟有意退亲的事,如今见她神情变了,就劝道:“你这孩子平日里百般机灵,怎到这事儿上便犯了糊涂,那侯府多好的门第,你三姐姐若是能说上这么一门亲事,我也……”   “娘,外头怪冷的,你还是快叫四妹妹去吧,莫叫叔父久候了。”小郭氏话尚未说完,门帘被打起,姚锦红已披着件猩猩红的羽毛斗篷出来,扬声便打断了小郭氏的话。   小郭氏闻言瞪了姚锦红一眼,这才松了锦瑟的手。待小郭氏进了屋,便免不了又瞪着姚锦红数落道:“你四妹妹是个傻的,你比她更傻。娘想给你说门好亲有何不妥的?那武安侯府的亲事你四妹妹既不要了,你便不能争取一二?你四妹妹若有意,多和世子说说你的好……”   “女儿便能得了世子青眼,抬进侯府当个姨娘?”姚锦红听小郭氏再度提及此事,岂会不知母亲打的什么主意,她再次出声打断小郭氏的话,语气带着一股恼意。   小郭氏被姚锦红顶的怒气冲起,恨声道:“怎么便只能当个妾室?!你大姐姐都能打这个主意,你怎就不能?你爹如今管着外头姚家的生意,为娘又主持着中馈,你相貌人品又哪点比你大姐姐差了?原先你四妹妹无意退亲便罢了,如今既她不要这门亲事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娘为你争取下也未有不可!”   姚锦红见小郭氏说的振振有词,只觉一阵无力,叹了声这才抬眸瞧着小郭氏,道:“娘,大伯可还是六品同知呢,将来许还能升官,大姐姐好歹还是官宦之女。女儿便是再富贵,也不过是商人女,这怎么能比?那武安侯府是什么样的门第,怎可能迎女儿为正室?您还是别白费心思了,便是他们家真愿意娶,女儿还不愿嫁呢,没得进了侯府遭人白眼,连下人都瞧不起。娘若真想当官家太太便该好生督导弟弟学业,指望女儿也是无用,便是女儿当真嫁进侯门,娘也当不上诰命夫人的。”   小郭氏闻言气得面色涨红,却也知道姚锦红说的都是实话,憋了半响她才怒喝一声,“你这不孝女。”   姚锦红却也不怕,反倒翻着账本拨弄起算盘来,嘴上也噼里啪啦应着那算珠的脆响,又说道:“女儿老实和娘说吧,四妹妹若然没那退亲的意思,女儿还看不起她,不愿和她交心呢。女儿的身份女儿心里清楚明白,女儿攀不上什么高门,也不愿去攀那富贵,与其算计着嫁进高门,还不如多挣两把铜钱捏在自个儿手中来得实在。娘你要真为女儿好,来日给女儿招个上门女婿,女儿便一辈子感激您了。”   小郭氏听姚锦红竟说出这种话来,登时倒真不知该怒该笑了,咬了咬牙,这才道:“招什么赘!?你可还有弟弟呢,给你招赘,来日谁还愿嫁进门来,你弟妹哪容得下你!再说,那招赘来的女婿能有个什么好的?不是家里揭不开锅的,便是有什么隐疾的……”   姚锦红本也只是随口一说,听小郭氏又开始唠叨,当即便翻了个白眼,放下账本便依到了小郭氏身边,摇着她的手臂道:“有娘在,弟妹便是再怎么也不敢欺负女儿的,女儿知道娘最疼我了,亲事女儿都听娘的便是,人都说疼女儿的娘,无不是低门嫁女的,娘一准儿也知道这个理儿……”   小郭氏闻言怒极反笑,点着姚锦红的额头恨其不争的道:“娘将你嫁给个破落户宰猪卖肉的屠户才称了你的心了!”   姚锦红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恩,倒也行,起码每顿饭都少不了肉,只要娘甩得开脸面当那屠户的丈母娘,女儿反正是无所谓的。”   前院,锦瑟已被小厮带进了姚礼赫的书房。她进去时谢少文和姚礼赫正一同站在书案旁品鉴着一张古画,阳光穿窗而过落在两人身上,将两人面上的笑意照的极为清晰,一个和蔼可亲,一个谦恭知礼,端的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谢少文见锦瑟进来,便忙笑着回身,迎了一步,温润的俊脸上闪过亮光,笑着道:“妹妹可算来了,叔父新得了一副前朝远洪先生的墨宝,妹妹是最擅山水画的,且来一同瞧瞧。”   谢少文言罢,姚礼赫便也笑着附和,道:“哦,我倒不知四丫头最擅山水画,世子到底和四丫头一同长大,连这等小事也一清二楚。四丫头既来了,便过来瞧瞧吧。”   谢少文听姚礼赫打趣他和锦瑟,当即面上便闪过一丝尴尬,目光却盛亮地盯着锦瑟。   锦瑟见两人如此,心中厌烦,面上却只挂着客气的笑意,福了福身,道:“叔父和世子面前小女怎敢班门弄斧,小女平日不过随手涂画罢了,何况自祖父过世便鲜少动笔,世子还是允小女藏拙吧。却不知叔父寻锦瑟来是为何事?”   谢少文见几日未见,锦瑟竟还没消气,一径地和自己客气,态度愈见冷淡,心中便是一急,面色也有些难看了起来。   姚礼赫将他的不悦看在眼中,暗自蹙眉盯了锦瑟一眼,这才道:“侯夫人身体不适,不能在江州久留,世子明日便要动身归京,今日是特来辞别的。叔父念着你离京多年,许是有物件捎给京中手帕姐妹,你和世子又早已定亲,一同长大,便也不拘礼,将你叫了过来。叔父手边还有事,你代为招待下世子,叔父这便先回衙门了。”   姚礼赫言罢竟是冲谢少文点头,大步便往外去了。谢少文竟也不阻止,面上尤且露出笑意来冲姚礼赫的背影一躬,道:“小侄恭送叔父。”   将自己唤过来独留了她和谢少文在此,这叫人瞧见只会当自己不知廉耻,这样她还有什么清誉可言?非|凡|论|坛   锦瑟见姚礼赫竟如此不顾礼数行此混账事,而谢少文也只念着他自己,丝毫不觉不妥,当即便气恨的双手握了起来,面上那丝客气的笑意也隐没了。   姚礼赫前脚出了屋子,锦瑟也不多言,后脚转身便欲跟出去,谁知谢少文却似料到了她的行径一般,早一步跨前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锦瑟不防被他拉了个正着。   锦瑟一时间又气又恼,怒目回头盯着谢少文,沉喝一声,“你做什么?!放手!”   锦瑟的容貌本就绝丽出尘,平日她面上总挂着温婉笑意,瞧着倒不显,如今这般盛怒之下,冰雪般的肌肤,香腮染赤,泓深湖般的眸子因冷意而愈见璀璨晶亮,映着那绝美的五官,当即就迸发出一股逼人的高洁和冷艳来,当真是玉魄冰肌,引人自行惭秽却又痴迷不已。   谢少文何曾见过这般的锦瑟,登时便怔住,手下意识地便握地更紧了些。   锦瑟被他那垂涎又迷离的模样气的不行,偏姚礼赫的书院本便不允丫鬟随意进来,这会子院子中竟是一个人都没,她便是想丫鬟也是不能。   锦瑟心中焦躁,又恐这又是个陷阱,谢少文一会子当真做出什么来,她便勿庸再提退亲一事了。   她也是实被谢少文惹得厌烦了,早失了耐性,当即也不再多想多虑,她空着的右手一翻袖囊中便滑出一把匕首来。将那匕首捏在掌心,她拇指一推,刀已出鞘,下一刻她没有丝毫犹豫,挥手便执着刀柄往谢少文的胳膊上狠狠地砍。   谢少文哪里能想到锦瑟随身带着利器,更想不到他不过是扯了她的胳膊,她便要拿刀砍他!听那刀鞘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响,又见眼底锐光一闪,他便是再痴迷也回过了神,忙松开锦瑟连步退了几下,待站定,锦瑟已飞快地捡了地上刀鞘提着裙子便冲出了书房。   谢少文整个人都愣住了,只觉这样的锦瑟太过陌生,竟是半点都寻不到小时候的影子。她将才身上散发出的冷意,迸发出的戾气简直叫他以为晃了眼。可她越是这样,谢少文便愈发挫败着恼,心里抓心抓肺的难过。   一方面他因疑惑而焦躁,一方面又因两人走到这一步而痛心,再想着锦瑟竟厌恶他到如斯地步,他便不服便不甘,便愈发不能就此放过她。起码,他今儿定要抓住她问个清楚明白才行!故而只怔了片刻,谢少文便也跟着冲出了书房,直追锦瑟而去。   锦瑟冲出院子竟不见白芷身影,又见四下静寂,连个人影都没,当即便毫不犹豫地往内宅方向跑,可她到底腿短,又穿着裙子万般不便,平日也没多几步路,没跑出书房前边的套院便被谢少文追上。   这套院本是连着书房的一个小花园,供人读书之余活动之所,修竹、奇石、傲松、书亭,景致一目了然,极为开阔。在这地方,又光天化日的,锦瑟料想谢少文也不敢将她怎样。她眼见是跑不远了,便干脆也不跑了,兀自靠着一颗松树喘气,冷眼瞧着谢少文追过来,在数步外停步怒气腾腾地盯着她。   此刻的谢少文却也没了平日的温柔模样,盯着锦瑟的眸子中尽是怒意,瞳孔被烧的发红,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恼怒和忿恨。   他本是怀着一颗期待的心到江州来的,不过几日竟弄成如今局面。他对锦瑟一径的讨好,小心翼翼地呵护,谁知她对他除了疏离和冷漠便再无其它态度,他原只当锦瑟是三年不见和他生疏了才会这样,如今便是再自欺欺人也察觉出来锦瑟对他非生疏,实是怀有敌意,甚至是恨意,根本就厌恶于他的。   这叫谢少文难以接受,也百思不解,更不能接受。他这两日来本因万氏之事心力交瘁,只寻那逃脱的崔家小厮已心烦意乱,如今被锦瑟如此对待,早失去了耐性,甚至也激起一股求而不得的怨恨来。   他面色沉冷地盯着锦瑟,怒喝一声,道:“姚锦瑟,你竟敢对我动刀子?!你这到底是为何?”   锦瑟见谢少文恼了,倒觉他这张面孔比之前温柔深情的模样不知要好看多少倍,她摆弄着手中匕首,兀自讥诮地挑唇,道:“武安侯世子这话当真问得奇怪,你不尊礼数,莫不成我还要笑脸相待?对你动刀子又如何,世上女子对那登徒子都该是这般态度吧。”   谢少文见锦瑟避重就轻,眯了眯眼目光又阴沉两分,怒道:“你明知我不会对你怎样,我一心的为你好,又怎会做与你不利的事情?我只是见你要走,心急之下才无礼,何况不过扯了下你,我们小时候还曾……”   “小时候自不一样,今非昔比,世子莫不是连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都不清楚了吧?世子若然真一心为我好,便不会置我于瓜田李下遭人非议的境地。世子不会对我怎样,可保不齐别人却拿此事做文章,还是世子心中巴不得小女被累了名声,也好再莫想退亲一事?世子的对我好,我还当真承受不起,劳您还是早日收回,放在别的女子身上的好。”谢少文话未说话便被锦瑟冷声打断。   锦瑟想着前世谢少文因抗争不过万氏,便不惜毁她名节令她沦为妾室一事,她的神情便愈发讥诮起来。   照谢少文今日行事,只怕若然今生再遇同等处境,他依旧会那般做。他这样的为她好,当真还不如他厌她,恨她来的叫人舒服。   谢少文当然也知方才默许了姚礼赫的不当之举实为不妥,可他也想多和锦瑟单独相处一阵,想凭着甜言蜜语,温情软语将她哄好了,只要她消气,便只待父亲解决京城之事过来迎娶,将锦瑟娶回侯府,他也便安心了。他不觉自己有什么过错,竟至锦瑟如此厌恨于他!   将锦瑟面上讥讽之色瞧得分明,谢少文又逼近一步,这才道:“我知道这三年多来是我不好,轻忽了妹妹,可妹妹身在江州,我也是鞭长莫及。妹妹在姚家受苦了,我心中也内疚不已,这才想着早日迎娶妹妹进门,也好照顾起妹妹来。若然妹妹是因这三年多我的疏忽而气恼,我给妹妹陪个不是,将来定百倍千倍的补偿妹妹,妹妹过了门,怎么于我置气儿都好,我定无怨言。”   锦瑟听了他这话更恼,谢少文分明知道姚家人对自己不好,将才还和姚礼赫联手坑害自己,如今竟还不知廉耻地说这等话。锦瑟怒极恼极反倒笑了,一双冷若寒星的眸子却满是冰色,道。   “若我的意思表达的还不够明缺,那我便当着世子的面儿再明说一遍,侯府门第太高,我姚锦瑟攀不起,这亲事我势必要退。对世子,我也生不出好感来,还请世子莫再多做纠缠,早日和小女解了婚约,另觅佳人,也好不叫小女耽搁了世子的如画姻缘和大好前程。”   锦瑟早先的态度实已叫谢少文知晓她有意退亲,只是如今谢少文听锦瑟明确的说出来,心中还是一震,痛苦又愤怒地盯着锦瑟,道。   “退亲?!这亲事岂容你说退便退!我武安侯府也不是那般任你为所欲为的门第,若然你打了退亲的主意还是早些消停吧,姚家叔父和老太太也都不会应允你的。还有,便只因母亲一念之过曾设计于你,你便如此得理不让人,便如此罔顾我对你的一片心意,将整个侯府的脸面都扔了往地上踩,这般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实在叫人失望,姚爷爷在天之灵,若然知晓你变成这般模样,也会英灵难安。”   这次听闻谢少文的话,锦瑟倒真灿烂地笑了,道:“那可真真是好,既然世子对我好生失望,便刚巧退了亲事,也好过我们两相生厌!”   谢少文见锦瑟非但不因自己的话难过,反而笑靥如花,更是恨得无以复加,举步抬手便又欲来抓锦瑟,口中还怒喝着:“姚锦瑟,你休想!自你我定亲,你便是我谢家的人,生死不论,我定要将你抬进侯府!”   锦瑟见谢少文神态狰狞向自己扑来,当即便有些后悔,暗怪自己不该逞一时之快。   对谢少文她很清楚温言软语更能令现下的自己脱困,可锦瑟便是再心机深沉,内敛沉静,也只是个心智只有十七的女子,到底还没能磨练到时时刻刻都能冷静自持,无情无绪的地步。   也是她前世虽报了仇,可至死之前都是隐忍的,侯府抄家时谢少文又没在府中,她心中的怨恨实在难以全消。重生后又过的步步唯艰,心情压抑到极点急于发泄出来。加之今日刚说服了姚择声,大局已定,故而锦瑟此刻是实难叫自己再耐着性子温软地敷衍谢少文。   可此刻见谢少文暴怒,锦瑟还是有些怕了,也后悔了,忙抽出那匕首,急声道:“生死不论?世子对小女的情意当真独特!便不怕将我强娶进门,夜半被枕边人捅了刀子吗?枉世子读圣贤书,今日竟连番对我动手动脚,世子欲做那不尊礼法,无耻下流之辈吗?”   锦瑟本是情急之下想用言语转移谢少文的注意力,谁知谢少文闻言更怒,竟不管不顾地来拉扯她,那凶狠愤怒的模样竟似要困住她,欲拧断她的脖颈叫她再难说出这样无情之话一般。锦瑟这才有些慌了,她正想着要不要变个态度,先解了眼前困境再说,谁知下一刻她便瞪大了眼,只因眼前发生了极戏剧性的一幕。   只见头顶松树枝干上吊着的铜钟饰物竟恰好在此刻绳索断裂,那铜钟便直直砸了下来,竟刚好落在了谢少文的肩背上,将他砸的身子一个踉跄便跌倒在了地上,许是疼的厉害,他手臂在地上撑了一下,接着竟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那铜钟砸在地上滚了两下,这才落在尘土中。锦瑟瞧的目瞪口呆,抬头望了眼断裂的绳索,眼见那绳子挂在树枝间随风晃荡,断痕齐整,她忙扭头四望。   便见东面的墙头上,一个身影端坐其上,一腿屈膝放在墙上,一腿垂下,他右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修长的指缝间锐光闪闪露出一抹寒刃来,蓝眸流眄,眉宇间满是暴戾之色,神情沉冷,微抿的唇角却含着淡淡不屑,浑身都透出一股冰寒冷冽的杀气来。   那人此刻正盯着躺倒在地的谢少文,一脸无谓,当真是说不尽的嚣张跋扈,却正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完颜宗泽。   察觉到她盯来的目光,他这才扬了扬眉也瞧了过来,四目相对,见锦瑟瞪着眼睛,满是诧异,他便眯着眼晃了晃手中暗器,复又歪起一边唇角露出一抹邪气的笑来,神情带着几分蛊惑和邀功。   见他修指把刃,举手毙敌,浑若无事,又一身邪魅之态,锦瑟便打了个冷颤,瞪大眼猛然去瞧地上躺倒的谢少文。   锦瑟那日见完颜宗泽令海东青一扑之下取人性命,便知这位是个暴戾嗜血的性子,杀人也随性而为,实在不当一回事。当日他杀崔梁便曾想自己讨谢,如今锦瑟见完颜宗泽这般模样,又观谢少文果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半个死人一般,当即就被惊地面色一变。   大锦的铜钟实分朝钟,佛钟,乐钟和寻常家中挂做饰物象征钟鸣鼎食之家的礼钟。如今这松树上所垂便是礼钟,姚家富贵,这礼钟乃纯银打造,上绘福禄寿昌等字,足塑的有三尺之高,落在人身上,若然砸重要害,只怕当真会立刻夺人性命。   见谢少文再没了动静,锦瑟只当完颜宗泽一不留神将人给弄死了,登时便真慌了,忙蹲下欲去细瞧。谁知她的手还没触及谢少文的衣角,便被完颜宗泽抓在了掌心,接着头顶便响起他微怒的声音。   “他既对你动手动脚,又生死不论欲强迫于你,你还顾他生死作甚?”   七十一章   锦瑟闻言哭笑不得,感情眼前这位主儿以为谁都和他一样呢,不管杀了谁都是小事一件吗?若是谢少文真死到这里,她也别想活着了,武安侯府掘地三尺也得将她拉出来活撕了。   只是完颜宗泽能这会子出现,锦瑟心中还是感激的,手腕被他锢着,身子被他扯起来,便只无奈地嗔了完颜宗泽一眼,道:“你不也和他一样,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完颜宗泽听锦瑟语气没了前几次的那种疏离,倒多了两分熟稔,又被她清亮如星的眸子嗔了一下,便只觉着胸口似也被那礼钟给砸了下一般,窒息一下,头脑微空,接着那一颗心才慢慢复苏,迅速地如鼓擂动了起来。他蓝眸转墨,眼角斜飞,凑近锦瑟,却是笑着道:“你我自不一样,我们前两回都坦诚相待了,这会子再讲起礼数来岂不矫情?还是……你总算知道害羞了?”   完颜宗泽说着便又靠近了几分,盯着锦瑟一张笑脸使劲的瞧,像是要在她脸上寻出朵花来才甘心。   天知道,自那日别后他便像被她下了蛊,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看到什么物件都能想到这张宜嗔宜喜的面容来,闭上眼睛便是那日眼前纤弱身影在落梅中轻舞的模样,堵住耳朵似还能听到那似珠玉碰撞般愉悦的笑声,便是睡梦中也不得安宁,身体总似在云霄中起伏,背上总似被抵着两团绵软,折腾的他夜半起来练枪,差点没把伤口崩裂。   也是这般,才叫他刚出了江州地界儿便又折返了回来,等不到天黑便带人潜进了姚府,只如今看来,他还真是来对了。完颜宗泽念着这几日来的百般难受,自是要好好盯着锦瑟瞧个够的。   他的目光何等炙热,饶是锦瑟心静如水,也被他那火辣的目光烤的面颊窜起两朵红霞来,淡淡的两抹红晕盛开在白皙透明般的冰肌玉骨之上,仿佛妖娆桃色,落了妩媚于冬景之中,格外动人。   她似恼似嗔地拧着笼烟般清秀的眉,浓密的睫毛虹影颤抖,其下一双顾盼生辉的明眸烧着怒火瞪视着他,完颜宗泽便觉一直印在脑中的那张容颜一下子鲜活灵动了起来。   他一颗心鼓动着,却也知晓再放肆只怕又要将佳人惹恼,当即便挑着眉嘿嘿一笑移开了身子,一副恍然明悟的神情,道:“果真是害羞了,脸都红了,真真好看……”   说着却又贪恋地去瞧锦瑟晕红的面颊,只觉那红晕映着她梨花瓣般白皙的肌肤,犹如故乡的草原,冰雪漫野,夕阳晚照,美的令人心神俱碎。   锦瑟被完颜宗泽两句话气得香腮微颤,只觉这人实在不比谢少文好到哪里去,人果真是不能太得意的,将才她刚将谢少文气得抓狂,这会子便换了自己被堵得想骂人。瞪着完颜宗泽半响,锦瑟到底没忍住,怒喝一声,“下流!”   谁承想她骂罢,完颜宗泽却也不在意,倒好似那街头调戏良家妇女的泼皮无赖,人越骂他便越是来劲,闻言他竟眸光晶亮的又凑过来,盯着锦瑟,道:“骂人也这般好看,可长的好看也不能这般伤人心呐。难道我在你心目中便是那般下流无耻之徒?”   锦瑟闻言晃了晃依旧被完颜宗泽扯着的手腕,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是啊,你才知晓吗?!你先放开我!”   完颜宗泽自能听出,锦瑟虽嘴上骂他,却并不似上回那般真气了他,闻言哪里肯放手,只一脸委屈地叫嚷道:“冤枉啊,我实是再正经不过的人了。身旁伺候的不是小厮便是太监,便连我骑的马也都是公的,如今就停在姚府后巷,你若不信,尽可随我去验看!”   锦瑟听完颜宗泽口没遮拦地和自己讨论什么公母,登时气结,知晓自己和他比脸皮厚不甚明智,便沉声道:“谁要管你骑什么马,快放开我,疼的紧。”   完颜宗泽闻言一诧,他虽死死攒着锦瑟的手腕不放,可实用的都是巧劲儿,万不会弄疼她才对……可看锦瑟的神情却不似在诈他,倒像是早先手腕就受了伤。   他想着非但没放开,反倒一手拉了她的手,一手将她腕上衣袖往上一捋,登时锦瑟那一截皓腕便暴露在了阳光下,纤细的腕上分明有一圈紫痕,显是被人给发狠捏出来的。   完颜宗泽瞧的面上笑意一扫而空,眼底瞬间便透出了冰寒凌冽,风云暗涌,他身上再次迸发出戾气来回身抬脚便冲地上的谢少文一脚踹去。   那一脚便跺在谢少文的后腰上,着实用了些力道,直将人踢得在地上滚了两滚,他犹觉不解恨,松开锦瑟便又追了两步,右脚踩上谢少文的侧面便狠狠地往地上揉压,似要将他整个踩进尘埃中才甘心。   完颜宗泽这一阵风般的动作,直叫锦瑟瞧的一愣,她本不想完颜宗泽竟敢扯开她的衣袖,恼的险咬破嘴唇,可还不待她发作,完颜宗泽已扑过去踢打起谢少文来。   他那股为她出气,一径护她关心她的姿态倒叫锦瑟刚升起的怒火似撞上了一滩水,没了后劲。待她听到地上谢少文闷哼了两声,将才提着的心也松了些,只能愣愣地瞧着完颜宗泽发狠地折腾谢少文。   谢少文本出身便高,又颇有几分学识,在京城是有名的青年才俊,极得人高看。万氏也总因生养了这个儿子而引以为傲,前世时,谢少文高中榜眼,谢婵娟已升至云妃,武安侯又病逝,谢少文便成了大锦最为年轻的侯爷,丁忧后便成为天子近臣,前程无量,更是到那里都受人尊捧,时时刻刻都一副高高在上,贵胄优雅的模样。   锦瑟何曾见过谢少文如此狼狈低贱过,瞧着他如今被完颜宗泽踩在脚下,半死不活犹如一条赖皮狗般,锦瑟虽一向不推崇暴力粗蛮,可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情变得极好,犹如这冬日万里无云的晴空。   谢少文本便是被巨物砸重晕厥了过去,完颜宗泽又是何等能耐,几脚下去虽未用全力,可踢打的全是人最脆弱的地方,就他这两下谢少文起码数月都要躺在床上度过。这般折腾,谢少文已是疼的又清醒了过来,可他刚挣扎两下,完颜宗泽便蹲下身,对着他的后脑一劈,谢少文便再度没了动静。   完颜宗泽却似消了气,又似觉着没意思,未再动手,只回头冲锦瑟招了招手。锦瑟两步过来,他才拍着手起了身,笑着道:“你不想踢上两脚?”   锦瑟闻言结舌,瞪着眼睛瞧瞧完颜宗泽,半响才忙摇手,道:“我才不像你那么……野蛮。”   她话虽如此说着,可看着将才完颜宗泽踢打谢少文的模样到底有些心动,只她读女戒长大,又是书香门第出身,祖父父亲皆是温雅文人,她又性情沉静娴雅,纵使前世能做出玉石俱焚之举,可当众耍泼,对人拳打脚踢这样的事,她虽心有所动,可也实在做不来。   完颜宗泽将她那模样,便撇了撇嘴,道:“本王代你出气倒成了野蛮了,口是心非!你可想好了,这大好的机会若然错过了,可莫悔的肠子打结。”   锦瑟闻言一颗心便又动了动,瞧着地上的谢少文,又念着自己在完颜宗泽面前儿也没什么贤淑模样,便捏了捏拳头,道:“你转过身去。”   完颜宗泽见她一副勇士伏法的模样倒好笑地摇了摇头,这才转过了身,只半响他却不闻身后有任何动静,回头去瞧但见锦瑟抬着脚,一副不知往哪里下脚的模样,那神情实比要挨打的人不知痛苦多少。   瞧着锦瑟那模样,完颜宗泽只觉又无奈,又讨喜,想着她平日那沉静的性子,万事都不慌不忙的气态,倒觉自己又瞧了她的另一面,这一面更为真实,更不为众人所知,单单展现在他的眼前,完颜宗泽的心便又是一酥,只恨不能锦瑟那抬起的脚踹在他的心窝上,也好叫那一阵抓心抓肺的痒莫再折磨着他。   那边锦瑟本就窘迫,手心都捏出了汗,可不知为何就是落不下脚去。便似一个被捆绑久了的人,重获自由身子都僵化了,无法再施展开动作一般。   她的脚抬起又落下,急的喉咙发干,从来不知自己是这样一个虚伪又矫情的人。折腾了这么半响,莫说是出气了,倒更似在折磨自己,她正想着算了,来日再施手段照样也能收拾了谢少文,为自己出气解恨,可想着完颜宗泽,锦瑟便又恐被他取笑。正骑虎难下,耳边却想起了完颜宗泽的一声轻叹。锦瑟被吓了一跳,面颊便唰的一下又红了,却闻完颜宗泽在耳边轻声道:“你闭上眼睛。”   锦瑟听他语气轻柔又沉哑无波,如秋日暮色下的晚风,轻轻地扫过一地落叶,沙沙作响。她的心便蓦然一静,竟不自觉地随着他的话果将眼眸闭了,便闻完颜宗泽又道:“深深吸一口气,我数一你便抬脚,数二屈膝,数到三,你便落脚!”   锦瑟闻言睫羽颤抖着点了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完颜宗泽低沉又富含节奏的声音便传来过来。   “一、二、三。”   随着他口中三字落下,锦瑟一脚踢出,正中谢少文的肩膀,她一脚踢中,尚未来得及细辨感受,完颜宗泽的声音便再度响了起来。锦瑟忙又抬脚,他越喊声音越大,节奏越快,锦瑟落脚便也越是快越狠,那一下下踢下去,心中的怨恨和憋闷便也一点点消散。   她虽一直无法爱上谢少文,可身世飘零,对父母为自己选择的夫婿,她却也是用了心的。父母过世,她也曾寄希望于谢少文,只是谢少文却每每令她失望,爱与不爱,女子在面对夫婿的背叛和算计,负心和薄情时都会受伤,这一脚脚下去,想到前世的种种,念着那个终和她无缘被谢少文一脚踢掉的孩子,锦瑟只觉心都空了,眼泪也悲凉地一滴滴,一行行淌落了下来。   那边完颜宗泽不知何时已不再出声,锦瑟去依旧一脚脚抬起又落下,狠命地踢打着谢少文。   见锦瑟闭着眼眸,泪如雨下,将才还红晕遍染的双颊此刻苍白一片,被泪水洗刷更见凄切,又见她浓黑的睫毛被打湿,一下下颤落的皆是悲凉和恨意,完颜宗泽的心便被什么东西紧揪了起来,一阵阵的透不过气来,面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他原便知道锦瑟和谢少文的婚约是自小便定下的,也听手下说两人曾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可他瞧锦瑟对谢少文的态度却觉这青梅竹马半点不靠谱,锦瑟分明极为厌恶谢少文,对这桩亲事也是急于退了的。这个认知叫他心中很是愉悦,可如今瞧着锦瑟的模样,他又不确定的,只觉锦瑟心中分明便有谢少文,只怕分量还很重,起码比他要重不知多少倍,这么想着他就一阵发闷发堵,心中发酸发痛,面色也阴沉不定了起来,只恨不能一剑挑了谢少文的脖颈。   好在锦瑟又踢了几下便似累了,转过身走了两步兀自蹲在了地上见脸颊埋在了双膝间。她不言语,完颜宗泽便也不说话,只默默站在一旁陪着她。   锦瑟将才一时失控,如今想着那般模样被完颜宗泽瞧个正着,当真是有些无脸见人,只她心中却似一下子舒坦了许多,这般直接的拳打脚踢,出起气来倒比施手段玩阴谋要解气解恨的多,锦瑟一面感叹怨不得这世上那么些以暴制暴之人,如今瞧来果有其道理。一面她又甩不开脸面,兀自闷了半响待面上泪水被风吹干,她这才红着脸抬了头,道。   “都怨你,我便说不踢的,你偏惹我。”   锦瑟本是不好意思,想说句话缓解下自己的尴尬,谁知话吐出口来更想一头撞死,怎么听都觉那语气带着股撒娇意味。   锦瑟自己都觉不对,完颜宗泽自听的清楚分明,将才还极为不愉的面色便又犹如被火光映上般熠熠闪亮了起来,他兀自在锦瑟身旁蹲下,扬开了笑颜,压低了脑袋凑过去,盯着锦瑟一瞬不瞬的看,见她这下子连脖颈都红透了,这才爽朗的笑着道:“是,是,都怨我,可我偏爱惹你,要不你也打我一顿吧,我也不还手便是。”   锦瑟见完颜宗泽将脑袋凑过来,又歪着头侧着面仰视着自己,又见阳光透过松树枝桠落在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映的那瞳中蓝色清澈如碧玺珠子般晃人眼睛,她心便跳了下,抬手便拍上完颜宗泽的头,使劲往远处一推,道:“谁要打你了,没得铬手,我出来有一阵子了,要回院子去了。”   她说着便起了身,完颜宗泽被她推开,因是蹲着一个失衡夸张地踉跄了两下这才跳起来,似发现了新鲜事儿般盯着锦瑟,笑道:“如今可是锦瑟对我动手动脚了,这男女授受不亲,你打算何时对我负责?”   锦瑟将才被完颜宗泽盯得窘迫不知怎的便抬手自然而然地推开了他,如今听他这般说才觉不妥,面颊再度升温,只恨将才就不该去踢打谢少文,一开这个头,一揭破阴暗面,人便果真就不懂何谓节制了。她不知如何回答,好在完颜宗泽也不再逗弄她,只瞧着她歪唇笑了两声,便指着那地上的谢少文,道:“这人你打算怎么办?”   锦瑟瞧向谢少文,脸颊的热度才消了下去。她瞧着晕迷不醒的谢少文,首先映入脑海的念头便是将之弄到珞瑜院中,姚礼赫这般卑劣,她便叫报应落在他的嫡女身上,何况姚锦玉一门心思都扑在谢少文身上,想来她见谢少文从天而降,定也很乐意接收他。   可接着锦瑟便又犹豫了,如今眼见退亲有望,若然将谢少文送去姚锦玉那里便又要横生枝节,姚家和武安侯府若然牵扯不清于她也没有好处。再来她此刻还在姚家掌控之中,真惹恼了姚礼赫,令他撕破脸来,以后她未必能占到便宜。原先她一直是受害的,如今谋害姐姐,不顾姚家名声,族长们对她的态度兴许也会有所转变。   退亲的事万不容有失,这般倒会得不偿失。更有,谢少文和姚锦玉皆恨了他,将两人绑在一起只会叫他们联手来对付她,这却非锦瑟所愿。   念着这些,锦瑟扬了扬眉,道:“他的伤如何?”   完颜宗泽闻言狐疑地瞧了锦瑟两眼,见她实不像是关心谢少文,这才道:“肩骨和肋骨只怕断裂了,少说也得在床上躺三五个月。”他却没说自己那几脚只怕又给谢少文添了些内伤。   锦瑟闻言眸光倒微微一亮,谢少文这般模样被抬出姚家,姚礼赫怎么也是要担责任的,武安侯府一怒之下,岂会还执意娶她?再来,谢少文重伤左右是无法回京了,说不得要在江州久留,自己先一步进京,等谢少文回京时多半这亲事也已退了。   这么一想,锦瑟对退亲一事又多了两分把握,却是笑着冲完颜宗泽福了福身,道:“王爷可带了侍卫,可否借我一用?”   完颜宗泽闻言拍了拍手,转瞬便又两人自东面的墙外跃了进来,锦瑟虽早料到完颜宗泽身边不会不带着守卫之人,可也没想到这人竟就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想着将才的一番动静这两人定然也都听到了,锦瑟便又红了脸,又瞪了完颜宗泽一眼,见他只歪着唇笑便又气闷地回头。   那两人上前见了礼,锦瑟才福了福身,道:“可否请两位大哥去先去寻两件姚家下人的衣裳换上。”   完颜宗泽闻言已知锦瑟打得什么主意了,笑着冲那两人摆了下手,两人便又应命去了,锦瑟这才瞧向完颜宗泽,问道:“你不是说要离开江州吗,怎又回来了?”   完颜宗泽见锦瑟清亮的眸子盈盈地瞧着自己,眸带疑惑,倒有些不好意思,咳了声才道:“本已到了景州,有些事便又折返了回来。前几日的事已查到些眉目,我今儿是专门来告诉你的。”   这传个话何需完颜宗泽亲自过来,锦瑟心中明了,却也不多言只问起完颜宗泽在山上遇害之事,完颜宗泽便道:“那白狗儿被挟的妻小被发现扔在郊外一处破庙,发现时已没了气息,我已令人继续查下去。至于督造司那边,近日却又一个和姚府扯得上关系的人去过,那人名唤蒋铖,在江州衙门当押司,你可认识?”   锦瑟听闻那白狗儿的妻儿竟已遇害,心中难免一怵,眸光闪了下,这才道:“姓蒋?可和二夫人攀着亲?”   姚府的二老爷姚礼志也是庶出,娶妻蒋氏,因二老爷的生母本是姚老太太身边的陪嫁丫鬟,故而二老爷在老太太面前也还算得脸,其妻蒋氏虽非大户出身,可娘家也是经商的殷实人家。锦瑟听闻完颜宗泽的话便想起了沈记药铺的事来,上次他送来的纸条上便写了,那沈记的掌柜是二夫人的远房表亲。   她原已怀疑三老爷姚礼明,如今事情竟又查到了二房去,这倒叫锦瑟心中微沉,印象中二夫人蒋氏和吴氏并不亲厚,二老爷性子更有些刻板,更有些过于敦厚,也因他人笨拙无害,姚老太太对这个庶子才多有照顾,难道他也是披着层羊皮的狼?   七十二章   锦瑟兀自想了一阵却没个头绪,索性便就将此事暂且放下。姚礼赫将她和谢少文丢到这书房便离开了,这么半响也没见人过来,锦瑟想姚礼赫也没什么后招,只是以此来讨好谢少文,也是欲叫谢少文说服自己乖乖嫁进武安侯府罢了。姚礼赫总归是个男人,看来还没无耻到和谢少文一起毁她名节的境地。   将才她从书房冲出来便不见了白芷等人,想来也是姚礼赫为了方便谢少文和她叙旧,将人都调开了,如今已经过了一阵子时候,锦瑟估摸着快该来人了,又见完颜宗泽已将来意道明,便道:“我要回去了。”   完颜宗泽闻言便流露出不舍和委屈来,那模样倒像个幽怨的小媳妇,见锦瑟失笑,他才又愤恨地瞪了瞪眼,一脸的凶神恶煞,怒道:“小没良心的!”   锦瑟便真笑了起来,念着完颜宗泽将才处心积虑地令自己泄气,锦瑟到底是说不出冷情的话来,瞧向完颜宗泽的胸膛,道:“你的伤可全好了?”   完颜宗泽见锦瑟未在言离去的话,这才目光又亮了亮,扬眉道:“本是要好了,却因救你又裂开了,你还冤枉好人踹我一脚,如今才几日功夫,哪能就好了?疼着呢!”   锦瑟闻言想着那日误会完颜宗泽的情景,面上微微发赧,完颜宗泽便又上上下下扫了锦瑟两下,道:“你这丫头恁是表里不一,瞧着文静贤淑,却原来又疯又狠,只瞧着你对谢呆瓜的狠劲,对我到底是温柔的多,便也不与你计较了。”   锦瑟听完颜宗泽竟提叫她尴尬的事,又说自己对他温柔,面上便又发起热来,秀气的眉却扬了扬,道:“可惜今儿只你一个看热闹的,若然在闹市间令谢少文出此等丑事,丢尽了颜面,那才叫痛快。”   完颜宗泽不想锦瑟会说出此等话来,闻言瞪了下眼,这才朗声笑了。   锦瑟见他不闹了,这才道:“我真得走了。”   原先锦瑟对自己冷若冰霜,完颜宗泽尚且时时念念不忘,如今锦瑟稍稍对他有了些改变,完颜宗泽便更是不愿就此别过,只他也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心中纵使再不舍,也只能放了人。   一盏茶后,谢少文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姚家护院抬着扔到了房门处。谢少文进府,姚礼赫亲自接待,其带着的几个小厮长随姚礼赫却也不该怠慢,皆请进了门房,置办了酒菜由姚府的管家亲自招待。   如今房门被推开,众人正光杯交错,便见一个被打的半死不活的人被丢了进来,然后就听那两个送人的护院道:“老爷说了,武安侯府欺人太甚,世子爷的赔礼姚府不敢受,还请回吧。”   那两个护院尚未待里头众人回过神来,便忙出了屋,武安侯府的小厮这才瞧清地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家的世子爷,待再瞧清谢少文那一身的伤,登时皆惊怒非常,抡起膀子便将门房给砸了个七七八八,哭喊谩骂着抬了谢少文出府而去。而姚总管觉出事情不对劲,再追出来寻人时早便不见了那抬谢少文而来的两个护院的影子。   待武安侯府的人骂骂咧咧地打出门离去,放下话来说定将这事禀了京城侯爷和宫中娘娘,替世子报仇,姚总管才觉出事情真闹大了,他忙奔回府去寻姚礼赫,心中着实还有些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彼时姚礼赫正在冰莲处吃茶,听了总管的回报更是不明所以,按他所想,这会子谢少文应该和锦瑟在书房亲热才对,他忙快步回去书房,却见书房中早没了一人,这才信了总管的话,一面令姚管家去寻那两个护院,一面快步便往依弦院去。   他到时,锦瑟已换了件蕊红绣缠枝杏花的斜襟常服,正用着燕窝,王嬷嬷将姚礼赫迎进了花厅,锦瑟却也不急,将粥用完这才施施然地到了花厅外。   她脚步匆匆地进了花厅,见姚礼赫也未曾落座,正在花厅中走来走去,她心中讥诮又不屑,垂了下眸这才上前见了礼,诧异地道:“叔父怎来了,可是有事?”   姚礼赫见锦瑟已换了衣裳,显是回来有一阵子了,便蹙着眉,眸光锐利地盯着她,道:“叔父令你在书房中招待世子爷,你是如何行事的?何以世子被人打的鼻青脸肿被抬出了府去?!”   锦瑟闻言面上诧异之色更甚,忙道:“世子被打了?这……这怎么可能?”言罢,她一脸委屈地含着泪瞧向姚礼赫,又道,“叔父这话问的好没道理,原世子来访,也不该是侄女招待。叔父许是一时忙的忘了礼数,可侄女却不敢做出半点有违礼法的事情。故而,叔父刚走,侄女便向世子辞了别,世子是最受礼法的,当即便允了侄女回院,还说他也急着回去照顾侯夫人,便自出府就是。侄女回来已有小半个时辰了。这会子世子也该回到武安侯府的别院了,怎叔父却说世子被人打了抬出府去?!”   锦瑟言罢泪水滚落,又道:“即便是世子真在府中出了事,如今,叔父却来斥责侄女,难不成是疑心侄女动手打了世子?休说世子是习过武的,便是世子体弱,侄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又怎制服的了世子?叔父若然疑心侄女这院中人,也大可令管家去查,除了白芷和白鹤二人,我这院子中的婆子丫鬟们今儿可都未曾踏出依弦院半步。说起来侄女还要问问叔父呢,侄女那两个丫鬟去了哪里,为何如今都还没个人影?”   那白芷和白鹤自是被姚礼赫支开的,如今听锦瑟如此说,他面色难看,心中又着急,可见自锦瑟这里根本就问不出什么来,这才勉强压了压火气,道:“叔父不过是问你两句罢了,不知便算了,何故竟哭了起来。你那两个丫鬟叔父令她们去办个差事,想来是借故跑到那里偷懒去了,一会子自会回来。还不快劝劝你们姑娘,行了,你既不知,叔父便也不问了,这便走了。你好好休息。”   姚礼赫言罢便匆匆走了,锦瑟冷眼看着他离去,这才讥笑一声又回了内室。那管家早便觉当时那两个护院瞧着眼生,只是当时事发突然,他没反应过来护院便没了踪影,如今奉姚礼赫的命找寻那两个护院,他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寻找之下果然一无所获,他将结果禀了姚礼赫,姚礼赫只气的一把摔了手中茶盏。   想着在自家府邸,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就出了这种事,姚礼赫真是又恐慌又气恨。姚管家见主子如是,生恐被发落,忙道:“老爷想,我姚家在江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府上的护院虽不能说个个武艺超群,可也皆非花架子,那两个贼人出入姚府入无人之境,只怕是有些来头的,绝非泛泛之辈。”   姚礼赫闻言这才稍稍平静下来,凝眸深思,管家便又道:“老爷,今儿这事摆明是和四小姐有关,奴才听闻四小姐得了平乐郡主青眼,老爷您说,这两名贼人会不会和镇国公府有关?”   姚礼赫想了半天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想着镇国公府和武安侯府他皆得罪不起,此事真若和镇国公府有关,他也全然没有法子。只一点姚礼赫却清楚,那便是今日之事不管是不是镇国公府的人所为,他都得叫谢家觉着是杨家人干的。因为不将祸水东移姚府根本就承受不住武安侯府的问责报复。   这般一思量,姚礼赫便兀自咽下了这口气,忙道:“你速速去准备礼品,这便随我去侯府别院赔礼致歉。”   珞瑜院中,姚锦玉听闻谢少文来府,早便有些按耐不住,只她到底在姚老太太寿辰之日吃了大亏,如今又被禁足,连母亲也去了庄子,姚锦玉便是再思念谢少文,也不敢任意行事。她耐着性子在屋中生闷气,却又听闻了谢少文挨打,被抬出府的事情,一时间更是心急如焚,抬脚便欲往外冲。   贺嬷嬷见她如此忙拦住她,急声道:“我的好姑娘啊,如今世子爷已被抬出了府,姑娘便是追出去也是无用啊。”   姚锦玉闻言一怔,接着才跺着脚哭着回身扑倒在了床上,她兀自流了阵泪,这才抬起头冲贺嬷嬷等人道:“我无事了,你们都先去,我想自己静静。”   如今谢少文已离了府,贺嬷嬷等人也不怕姚锦玉再想不开闹出什么事来,见她已然恢复了平静便自退了出去。屋中姚锦玉却瞪着眼睛,握紧了拳头。想着母亲离府时说过,武安侯府的这门亲事怕是没可能了,姚锦玉的心中便一阵阵的发堵发疼,难过的像是要窒息过去。   她再念着谢少文那温文尔雅的气度,那俊美不凡的模样,高贵优雅的举止,更是眸中烧起了血色,暗自咬牙,她不能就这么放弃!如今她的一颗心早便都系在谢少文身上,若然叫她再嫁于别人,叫她情何以堪?   母亲说总能给她说上一门好亲事的,可江州这地方姚家已是数一数二的门第,又能寻到怎样的好亲事?便是再好的也不能济上武安侯府半分,便是再好的人,也定连谢少文半个脚指头都比不上。   叫她就这样认命,倒不若一条绳子勒死她来得痛快!可如今又出了这等事,武安侯府岂还愿意和姚家结亲?这亲事一准是要退了,退了亲谢少文便和姚家再没一点关系了,他在江城,而自己却在江州,这……这以后岂不是连见上一面都难了?!   姚锦玉想着这些更是觉着心神俱碎,她怎么想都不能就此甘心,她豁然站起身来,在屋中来来回回地走,目光也坚定了起来。   不行,一定要想出法子,一定能有法子的。   不管怎样,唯今都得先解了这禁足才行。还有,贺嬷嬷几人轮番地看着她,她便是想做什么也是不能。   姚锦玉想着便忙冲外头喊道:“贺嬷嬷,贺嬷嬷,你快进来!”   待贺嬷嬷进来,姚锦玉已在八仙桌旁坐下,桌子上放着一个红木盒子,她正摩挲着那盒子上的花纹,面色有些焦急。   “姑娘唤老奴来可是有事吩咐?”   姚锦玉闻言忙道:“嬷嬷去搬个小杌子来,坐下再说。”   贺嬷嬷见姚锦玉笑着瞧来,态度极是温和,倒是心中一紧,她搬来小杌子,侧身坐了,姚锦玉才道:“嬷嬷,如今母亲不在府中,我被禁足在院中,嬷嬷也瞧见了,那些个捧高踩低的奴才只这日便敢作践于我,这两日送到园子中的吃食是大不如前了。虽是已给大哥和大嫂送了信儿,可到底是鞭长莫及,二哥是个混不吝的,二嫂也指望不上,我若不为母亲筹谋,母亲却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回府。”   贺嬷嬷听姚锦玉竟说出这般懂事的话来,当即便替吴氏感动的老眼蕴泪,她忙压了压眼角,这才道:“大姑娘说的是,姑娘总算是长大了,对夫人又一片纯孝,这若是夫人听到姑娘的话不知会如何感动呢。”   姚锦玉闻言笑了笑,这才又叹了一声道:“以往都是我不懂事,叫母亲和嬷嬷为我操心劳神,如今母亲遇难,我自该如此。我想了想,母亲回府还是要靠老太太,只要祖母消气能发话接母亲回来,父亲瞧着哥哥的面儿也不会阻拦。我若能重获祖母欢心,多在祖母面前为母亲说话,来日母亲回府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可祖母如今听闻谗言,厌烦了我,将我禁足在院中,我便是再想孝敬她老人家也是白搭,嬷嬷,此事我们要筹谋一二才好啊,不能就这么一直干等下去啊。”   贺嬷嬷听罢自是点头,道:“姑娘且莫着急,姑娘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女,老太太如今禁姑娘的足那也是为了姑娘好,只要姑娘能好生呆在院子中,叫老太太看到姑娘已改了,那老太太一准便会解了姑娘的禁。”   姚锦玉心中岂能不急,若按贺嬷嬷说的,只怕少说还要两三个月郭氏才能想起她来,到时候就算她出了院子,那谢少文也离开江州了,还有个什么用!   她面上却摆出一副认同的模样,点头道:“话虽是如此说的,可母亲不在府中,四婶娘得了脸,正在府中大肆动作安插四房的人手。四婶娘原就和母亲不和,喜欢在祖母面前搬弄是非,道尽了母亲和我的坏话。如今母亲不在,她岂不是更要在祖母面前于我上眼药?便是血脉至亲,祖母再疼惜我,也是经不住日日调拨的。所以我想着,还是得有人在祖母面前说我和母亲的好才成。”   贺嬷嬷一想觉着极有道理,便点头道:“还是姑娘考虑的周全。”   姚锦玉便道:“能在祖母面前儿说得上话的也就是几个大丫鬟和刘嬷嬷了。刘嬷嬷是祖母最倚重的,祖母云英未嫁时她便是祖母院中的管事嬷嬷,后来全家都做了陪嫁跟着祖母到了姚家,这么些年下来祖母身边的老人也就剩刘嬷嬷一人,祖母听信刘嬷嬷的话。若然她能多为我说上两句好话,那可真是一句顶得上旁人好些句呢。”   贺嬷嬷闻言却蹙眉,道:“刘嬷嬷虽得老太太信任,可她一向也只衷心老太太,只怕非银钱等物能够收买……”   贺嬷嬷说着便瞧向了姚锦玉手下的红木盒,姚锦玉却一笑,道:“这物件不是给刘嬷嬷的,刘嬷嬷是祖母身边的得力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也不稀罕我这几样小首饰。”   “那姑娘是打算?”   姚锦玉见贺嬷嬷不解,这才又道:“刘嬷嬷这辈子只生养了一个儿子,她早年便守了寡,和那儿子可谓相依为命,最在意的便是她那儿子福生。福生如今已二十五了却还没能娶上媳妇,去年他在园子中曾见过我身边的妙红,极是喜欢,回去就闹着要刘嬷嬷将妙红讨要了于他当媳妇,嬷嬷只怕也是知道此事的……”   姚锦玉身旁伺候的大丫鬟,和二等丫鬟都是吴氏精挑细选的家生子,又好容易培养起来的。尤其妙青,妙红两个,那更是照姚锦玉的年龄,选出来当陪嫁的。二人容貌虽比不得姚锦玉,可却也各自姿态,又皆是敦厚衷心的,家人也都捏在吴氏手中,吴氏的良苦用心可见一斑。   那刘嬷嬷的儿子之所以二十五了还没娶亲,那是因为福生本就没福的,出生时刘嬷嬷难产,许是在娘胎中憋坏了,竟是个傻子。偏这傻子还就爱那娇的俏的,他瞧上了姚锦玉身边的妙红,吴氏岂会将好容易培养的丫鬟给了他?彼时吴氏在府中呼风唤雨,也不需巴结刘嬷嬷,故而刘嬷嬷将讨要妙红的意思透给了老太太,老太太向吴氏开了口,吴氏当场就回绝了。   姚锦玉当时听闻这话也曾怒骂那福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为此妙红感动的直给姚锦玉磕头,却没想到如今不过一年时间,形势便有如此大的变化。听姚锦玉的话,却是要舍弃了妙红去讨要刘嬷嬷了。   贺嬷嬷闻言叹了一声,却道:“姑娘,妙红到底跟随姑娘多年,若然真将她许给福生,岂不叫下头人寒心!何况,妙红又是夫人专门选出来为姑娘准备的陪嫁,姑娘不若还是再等等……”   “等?嬷嬷,如今形势这般,等就是将脖子放在刀下供人去砍!若刘嬷嬷怀恨在心,和四婶娘一起落井下石,那我岂不是再别想出院子了?母亲也只能就呆在庄子上受寒了,嬷嬷,母亲本便是刚刚小产,那庄子上何等清寒,庄子上的下人们不明所以,只怕以为母亲是真失势了,若然误会夫人要休掉母亲,哪里会不往死里作践她啊!嬷嬷是母亲的乳娘,便忍心母亲在庄子上受苦?”   姚锦玉说着见贺嬷嬷神情动容,这才又哭着道:“妙红跟着我多年,若然能护着她,我岂会如此狠心,可如今这般……我也是没了法子,她是我的大丫鬟,自该衷心为主,我这些年未曾亏欠过她,待她如同姐妹,如今她也该回报一二了。何况那福生人虽痴傻,可听说长的却俊俏,刘嬷嬷又得脸,家中殷实,还又两个小丫鬟整日伺候着福生,妙红嫁过去就是当家少奶奶,这也不算是亏了她啊。”   贺嬷嬷听了这些已被姚锦玉说动,岂知她刚点头,便有一道身影自外头冲了进来,扑倒在地便哭喊着磕起头来,“姑娘,姑娘莫将奴婢赏人,奴婢……奴婢不嫁!”这冲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妙红。   姚锦玉见她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娇弱,心中更敢厌恶。本来她便对母亲安排陪嫁之举不甚舒服,刚刚听贺嬷嬷一口一个陪嫁,更是觉着心口被插了一根刺。想着谢少文那张俊逸的面容,再瞧妙红这娇弱扶柳的姿态,她暗骂一声狐媚子,更加坚定了要将妙红赏给那福生当媳妇的决心。   她不免叹了一声,道:“你既听到了,我便也不多言了。这主意我已打定,你便全看在我平日待你不薄的份儿上,好好嫁过去吧。来日你出嫁我自会赏你一份丰厚的嫁妆。如今我和母亲遭难,雪中送炭的情意,我和母亲都会念着。你爹有老寒腿,做母亲车夫这些年也该提一提享享福了,没得风雪天还得驾车伤身的紧。你老子娘和弟弟妹妹们,我也会多加照拂。你放心,你嫁后自还可以回来在我身边当个管事娘子,我只有更器重你的。”   妙红闻言自知这是姚锦玉在拿家中人敲打自己,愈发觉着心寒,当即便哭喊着磕头道:“姑娘,奴婢不嫁,奴婢是夫人给姑娘挑选的陪嫁,要一辈子跟着姑娘,伺候姑娘的啊。”她磕的重,两下额上便破了皮,淌出血来。   姚锦玉见此,只觉妙红是忤逆,又听了她那话气得眯了眼,压了压怒火,这才垂泪道:“好妙红,但凡有能力护着你我也不会如此。谁叫你当日在园子中作耍叫那福生给瞧见了呢,这也是你的命。如今母亲不在,刘嬷嬷若向老太太要你,老太太一句话压下来我也是无法。你莫再闹了,这盒首饰都是我平日里喜欢的,你拿去好好打扮一下,今儿下午我便叫贺嬷嬷送你走。我已打定了主意,此事你便是闹也是无用了,还不若好好应下,姑娘我还念着你一份情。”   妙红听姚锦玉将话说绝了,声音也冷了下来,这才渐渐停了哭声,哽咽着又磕了头,道:“奴婢……奴婢领命!”   姚锦玉这才笑了,起身亲自扶起了妙红来,从头上取下一支金钗来亲自戴在妙红的头上,拉着她的手道:“你莫怪姑娘狠心,我实也舍不得你。只是你也想想,只有我好了,你们才能跟着好!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那福生人虽傻,可定然是个知道疼惜人的,却比那人精纨绔,又花心玩女人的不知要好多少倍呢,你嫁过去便知姑娘不曾害你。”   妙红纵使再衷心不二,敦厚老实,上回在二门被姚锦玉当众打骂,如今又得如此下场,心中也已彻底寒了,闻言只落泪却也不说话,姚锦玉见她这般自也不会将个丫鬟放在心上,又安抚了她两句便将人打发了出去。   妙红出了屋却正见妙青站在廊下悲切地瞧着自己,她眼泪又止不住往下落。妙青上前扶了她,叹了一声,道:“快莫哭了,总归是姑娘的恩典。”   妙青扶着妙红回到屋中,又好生劝了一阵,妙红才渐渐停了哭声,抬起一双冷眸来拉住妙青的手,道:“姐姐,你我二人五岁便服侍姑娘,对姑娘的心日月可鉴,我如今已落得这么个下场,姐姐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姑娘她心中容不下你我,以前有夫人在,姑娘还能听夫人的话,对我们和和气气的,如今夫人不在了,姑娘便忍不住要发落你我,姐姐还是早些以我为鉴的好。”   妙青闻言身子一颤,却叹了一声,道:“你莫多想了,姑娘如今也是……太难了,姑娘她一门心思都在武安侯世子身上,着急也是难免,再来姑娘好我们才能好,这话原也没错。”   妙红便是讥讽地一笑,道:“正是因为姑娘一门心思都在世子身上,才更容不下你我,姐姐好好想想,可莫犯傻了!”   七十三章   这日过午,妙红便被贺嬷嬷打扮一新带着出了珞瑜院,妙青瞧着穿戴簇新,背影寥落的妙红一步步远去,到底心中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她和妙红同时府中的家生子,又同龄,自五岁便入府一同伺候姚锦玉,这么些年下来实比亲姐妹还要亲近,如今眼瞧着妙红被姑娘如此作践,怎能不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翌日,福禄院中,郭氏自净房出来往黄梨木的梳妆台前坐下,刘嬷嬷便接过雅芝手中梳篦亲自站在郭氏身后给她散开了头发,细细梳理。郭氏瞧着镜铜镜中模糊的人影,叹了一声,道:“眼见着这白发是一日多出一把来,当真是老了。”   刘嬷嬷闻言笑着道:“老奴尚且觉着老当益壮,至少还能再伺候老太太二三十年呢,老太太怎却言起老来了。”   郭氏便笑着道:“眼见着孙儿们也一个个长大成人,又岂能不言老。这些年身边的老人一个个都去了,也亏得你还日日在跟前儿,这梳头的活儿,到底还是你手艺最好。”   刘嬷嬷放下梳篦,用手捻了发油在掌心匀开,细细抹在郭氏头上,这才挽起篆儿来,一面笑着道:“老太太瞧的起,老奴日日给您梳头便是,这有何难?”   郭氏便道:“只怕来日福生娶妻生子,你也该辞了回去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咯,哪里还能日日伺候着。”   刘嬷嬷闻言心里一跳,面上却不显,只将郭氏的头发用发钗固住,这才笑道:“昨儿大姑娘令贺嬷嬷将妙红带了过来于老奴磕了个头。”   郭氏听罢,便笑了起来,回头拉了刘嬷嬷的手,道:“这是好事啊,我记着福生可心心念念着妙红,当日我不好硬抢了这丫鬟过来,如今你也算是遂了愿了,来日好事办了,叫福生带着媳妇来于我也沾些喜气。”   刘嬷嬷便笑着道:“老奴那傻儿倒叫老太太也跟着操心,这是老太太的宽厚仁慈。大姑娘令妙红过来,那也是瞧在老太太的面儿上给老奴一份体面,只那妙红是大姑娘的贴身丫鬟,又是夫人给大姑娘选的陪嫁丫鬟,老奴却不敢受这礼,又叫贺嬷嬷将人带了回去。”   郭氏闻言面上笑意微扯,接着却又佯恼的道:“这又是何故?!好好的媳妇那里有往外推的理儿!福生是个一根筋儿的,就认准了妙红,你这做娘的便该多疼惜将人给孩子迎回去才对,哪里有如此当娘的。”   刘嬷嬷却道:“若是寻常老奴自也是疼惜他的,可此时大姑娘正被禁足,偏送了妙红过来,老奴自是要先请过老太太意思的。”   姚锦玉送了妙红过来,这事是万瞒不过郭氏的,刘嬷嬷索性将话说的明白,郭氏闻言面色果便又好看了些,拍了拍她的手,道:“是玉丫头的一番心意,你便将人收下,来日福生的老日子近了,我少不得也要凑个热闹。你是个忠直的,玉丫头打什么主意我清楚,于此事无碍,你只管回去准备迎娶新媳妇便是。”   刘嬷嬷闻言忙跪下谢了恩,待起身见郭氏神情无不妥之处,这才道:“原先夫人在府时,对大姑娘娇宠,上回老奴求到大姑娘面前儿,大姑娘面色可不甚好看,只道身边一刻也离不开妙红,昨儿贺嬷嬷奉命将妙红送过来老奴也着实吃了一惊。”   刘嬷嬷这话虽是像在指摘姚锦玉,可听郭氏耳中却引其深思,到底是血脉亲人,想着以前大孙女在府中横行霸道,谁也看不在眼中,如今却要委屈地将身边大丫鬟送了讨好一个下人,郭氏便是再冷的心肠也微化了,她叹了一声,这才道:“玉丫头是被她娘给宠坏了,如今大媳妇去了别院,也是时候该叫她好好学学规矩了。”   刘嬷嬷闻言便笑着道:“大姑娘虽性子有些浮,可却是最纯孝的了,当日老太太生辰那收礼虽是不合时宜,可一针一线却绝非一日之功。大姑娘也是太过性直,不防人,这才会被连番算计。如今有老太太亲自管教大姑娘,大姑娘自用不了多久便能成为贤淑端庄的江州名媛。到底是姚家的嫡长孙女,璞玉总是要发光的。”   郭氏听了便想起那日吴氏离府,姚锦玉单薄的小身板顶着风雪跪在外头,额头都磕的紫青一片的情景。又回想了当日寿辰时,那副绣屏虽是烧掉了,可那一针一线却还似在眼前,那般一副绣作也确实是难为了大丫头能耐着性子绣成。   听江嬷嬷说姚锦玉是被人算计了,郭氏也深以为然,原先还不觉着,现在瞧那姚锦瑟分明早就有了退亲的打算,既如此当日大丫头和武安侯世子在依弦院外的园子中碰上便极有可能是姚锦瑟刻意安排的。   郭氏念着这些,气儿早便消了,她不喜吴氏,可却还是疼爱孙女的,沉吟一声,她便问道:“昨儿武安侯世子过府,大丫头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刘嬷嬷便道:“大姑娘这些日一直都在屋中,除了抄写经文和女戒,便是绣花看书,连屋子都鲜少踏出,听说大姑娘这两日正给老太太做亵衣呢。”   郭氏见谢少文过府姚锦玉也没有出格反应,便想着她到底是经了上次教训,懂事了,不免点头,道:“明儿便恢复大丫头的晨昏定省吧。”   翌日锦瑟到福禄院时,尚未下轿便听屋中传来一阵阵的欢笑声,她微扬了下眉。待被迎进屋,果便见姚锦玉坐在姚老太太身边,正依着她的手臂撒娇。锦瑟早便知姚锦玉不会被关太久,却也没有想到她这么快便能出来,她不觉瞧向姚锦玉,却正好撞上姚锦玉同样瞧过来的目光。   姚锦玉眸中锐光一闪,接着便眉眼弯弯地笑着道:“四妹妹今儿可来晚了。”   锦瑟上前见了礼,待郭氏喊了起,这才盈盈地笑着道:“是呢,原本总是大姐姐最后一个压场来请安,今儿倒是被我抢了这风光呢。”   她言罢,姚锦玉面上笑意就有些挂不住,忙用余光忐忑地瞧了眼老太太。锦瑟的话只差没明说,她原先不将老太太放在眼中,请安总是姗姗来迟,如今却又巴结着老太太,上赶着献殷勤了。   老太太闻言倒是没甚表情,只揉着膝头的一件白绫亵衣,笑着道:“这是你大姐姐于我做的亵衣,你也来瞧瞧。”   锦瑟在一旁的锦杌子上坐了,笑着去瞧那亵衣,却见那亵衣和普通亵衣略有不同,在手肘和亵裤的膝处皆缝了夹层,里头似添了棉花等物。衣襟和袖口等处也绣着精美的福禄寿字图案,瞧着极为用心。   锦瑟尚未出声,倒是那边二夫人蒋氏笑着道:“这老年人多多少少都会觉着关节疼痛,老太太穿了大姑娘这件亵衣,夜里起夜便也不怕走风,关节着凉了,这也就是大姑娘这样伶俐聪慧,又纯孝的才想的到这些个小事。”   蒋氏言罢三夫人马氏便也接口道:“那也是咱们老太太平日里对小辈们慈爱,才得大姑娘如此惦记啊。”   两人一唱一和将老太太哄的高兴,拍着姚锦玉的手道:“长慈幼恭,原该这样。”   小郭氏瞧着姚锦玉依在郭氏身边却不舒服,笑着道:“要说咱们大姑娘是长大了,以前一年两年也不见拿什么绣活来福禄院,今儿这刚给老太太做了件亵衣,便又说要再做一双鞋子来,当真是勤快又手巧。不像我这三丫头,手笨的紧,也就会绣个把抹额。”她说着点点姚锦红的额头。   郭氏是极爱戴抹额的,平日里姚锦红常于郭氏做抹额,几乎每月都送条新的到福禄院来。郭氏这般一说,便更衬的姚锦玉刻意讨好起来,姚锦玉心中发恨,却知越辩白越显得心虚,干脆便眼圈一红,有些羞赧又委屈地低了头。郭氏见她如此,倒觉她是真懂事了,便瞧了小郭氏一眼,拉了姚锦红,道:“不准你说我这乖孙女手笨,我的三丫最是伶俐了。”   姚锦红便扑到老太太怀中一阵撒娇,锦瑟只坐在一旁瞧热闹,又说了一阵子话,才各自散了。锦瑟往依弦院走,刚出了福禄院便被还二夫人追上,她却笑着问道:“四姑娘前几日是不是去逛过园子?不知可曾捡到一支凤蝶的赤金钗?”   锦瑟闻言一诧,见蒋氏殷殷地瞧着自己便笑着摇头,道:“我初八那日到园子中逛过,却未曾见到什么金钗,二婶娘丢了金钗吗?”   蒋氏便自一叹,道:“可不是吗,我觉着便是丢在了园子中,偏叫丫鬟寻了这几日都未寻到,那钗是我母亲生前最爱的,寻不到却怎生是好,这才想着问问四姑娘。”她言罢却又紧紧盯向锦瑟又道,“四姑娘那日在园子可见了什么特别的事?可有看到哪个婆子丫鬟鬼鬼祟祟之举?若是叫我查出哪个下人捡了去却敢藏私定拔了她的皮!”   锦瑟却依旧笑着摇头,道:“当日我去园子时已是旁晚,除了碰上莲姨娘外,还真不曾遇上什么人。二婶娘再找找吧,许是放在了什么地方忘记了也未可知。”   蒋氏见锦瑟神情未有不妥之处这才点头应了,又说了两句话便去了,锦瑟乘上暖轿,瞧着蒋氏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   福禄院中,姚锦玉伺候着姚老太太用了一碗血燕粥,见老太太有些疲懒地在罗汉床上依着闭了眼睛,姚锦玉才福了福身道:“祖母也累了,孙女便先退下了。”   老太太闻言睁开眼睛,见姚锦玉半蹲在那里神情小心翼翼的,不觉一叹冲她伸出手,道:“大丫头过来。”   待姚锦玉将手递给老太太,老太太握住,这才宽慰她道:“祖母瞧见你懂事了便安心了,你母亲的过错祖母不会算在你身上,你是祖母的嫡长孙女,祖母没有不偏疼的道理。往后不必如此,只却也要好好跟着嬷嬷们学规矩,不可再有轻狂之举。你谦恭贤淑,又是姚家的嫡长女,祖母自会为你筹谋一门好亲事。你须得知道,你是姚家头一个出嫁的姑娘,若然你嫁不好,你的几个妹妹们又怎能好了?端是瞧这个,祖母便不会亏待了你。反之,你的名声若不好,你几个妹妹便更要受影响,故而祖母才对你更加严苛一些,你须得给弟妹们做好表率才是啊。”   姚锦玉闻言眼泪便唰的一下出来了,面颊也是一红,颤声喊道:“奶奶……”她说着便扑进了郭氏怀中,好一阵痛哭,她才抹了泪,道,“奶奶的话孙女都记下了,往后定痛改前非,再不给我姚家脸上抹黑……只是……”   她说着似委屈又似犹豫地瞧了郭氏一眼,这才起身在罗汉床前跪下,道:“只是孙女真真是冤枉,那日老太太寿辰,孙女实是受人陷害。孙女本已准备到祖母这里,是四妹妹跟前儿的白鹤去孙女院子中讨茶,又说四妹妹想请孙女过去说话,孙女这才到的依弦院,谁知在院门口便被柳嬷嬷堵住,说是四妹妹又躺下了,叫孙女代为招待世子……孙女愚笨,瞧不出别人的陷阱丢了姚家和祖母的脸,可孙女真不是那轻狂,不要脸面的人呐。祖母明鉴啊!”   郭氏闻言见姚锦玉哭的满脸都是泪水,到底对亲孙女更为信任,当即便恨声道:“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好不嚣张竟害起我的正经孙女来了!哼!”   郭氏本便是个没能耐的,好在嫁了个好男人,姚老太爷姚江虽也有妾室,但他对嫡庶却分的明白,对郭氏也极为敬重,这才使得姚家内宅没有翻天。吴氏进门,手段便极为了得,若非姚老太爷震着,郭氏说不得还要吃儿媳妇的挂落。老太爷过世后,吴氏便将郭氏挤出了中馈,这么多年更是牢牢把持着中馈。   如郭氏这样的糊涂人,姚锦玉不过几句话她便动了心思。加之最近因为锦瑟,姚家没少丢人现眼,郭氏本便对锦瑟生了怨恨,心本就是偏的,这一听姚锦玉的话,便真以为自家大孙女是个好的,一切都是锦瑟在捣鬼。   姚锦玉见郭氏动了意,便又道:“孙女听说昨日父亲独留了武安侯世子和四妹妹在书房中叙话,可后来武安侯世子却浑身是伤地被两个护院抬出了书院,父亲令姚管家翻遍了姚府偏就找不到那两个护院。想着我姚家竟……竟然有陌生男子出入如无人之境,孙女着实害怕啊。生恐四妹妹她对孙女怀恨在心,也叫你两个男子来寻孙女麻烦。孙女昨儿夜里睡觉都极是不踏实,叫贺嬷嬷和孙嬷嬷守了一夜才眯了一会子。”   姚锦玉这话说的太狠毒了,只差没明着说自己怀疑姚锦瑟在内宅中藏了两个大男人了!这若姚锦玉的话传出去,那锦瑟的名声休说是坏了,简直要成千古第一淫贱之人。一个未嫁女,院子中竟藏着两个大男人,这是骇人听闻亘古未有之事啊。   只若这话真传出去会坏的却也不止是锦瑟一人的名声,要知道依弦院可是在姚家内宅。内宅窝藏了男人,只怕这姚家满府的夫人小姐都别要脸面了,皆会被人用异样眼光打量,皆会被怀疑了清白去。故而郭氏闻言面色一变,接着忙喝斥一声,道:“这种话莫再说了!谁说那两个护院没有找到?你爹爹昨儿已押着二人去武安侯府赔罪了!”   昨日姚礼赫为了保全谢少文的颜面,早便将其被打一事捂了个严实,不准府中下人乱嚼舌根,并且寻了两个替死鬼押到了武安侯府,欲给谢少文一个台阶下。   姚锦玉也知这话中厉害,她也只敢在郭氏面前这般说说罢了,闻言忙应了,郭氏这才道:“行了,你先回去吧,祖母也累了。”   姚锦玉见郭氏心不在焉,显然还在想自己将才的话,当即便福了福身退了出去,待回身面上已挂上了一抹冷冷的笑意。   她刚走,郭氏左思右想都不能安心,忙叫江嬷嬷去唤姚礼赫来。姚礼赫到福禄院时郭氏已坐在花厅中翘首以盼许久了,见姚礼赫进来她忙屏退了下人,将方才姚锦玉的怀疑说了,便闻姚礼赫道:“母亲莫听玉丫头瞎说,内宅之中怎会有男子藏身?!昨儿武安侯世子被打也非内宅之中,实是前院,儿估摸着是镇国公府动的手,欲将我姚家退亲一事闹大了,好借机对武安侯府下手。四丫头不过一个孤女,这些年都安安生生地呆在内宅,怎可能有那般能耐身边还藏着高手。母亲勿庸多虑,儿这些天令护院们都警醒些便是。”   他言罢便又冷着脸沉声道:“这大丫头当真是愈发不懂事了,这样的混账话也敢胡言!母亲需好生看紧了她,莫叫她再不知轻重胡言乱语的好!”   郭氏闻言觉着姚礼赫说的都有理,这才道:“她也是年纪小,害怕也是在所难免。武安侯世子的伤势如何,你昨儿到侯府别院去,可曾见到了世子,世子可是恼了我姚家?”   姚礼赫见母亲担忧,便笑着道:“世子天黑才醒过来,伤势……只怕要养上半年。只是母亲也不必为此事担忧,世子心中还装着四丫头,只恐此事声张出去叫武安侯知晓便不能再迎娶四丫头,世子醒来便叫人去追往京城中送信儿的小厮了。而且儿子应下世子,无论如何都不会给四丫头做主退亲,世子已然相信此事是镇国公府的人所为,和我姚家无关,已原谅了儿子,自将那两个护院打杀便算将此事给揭过去了。”   郭氏闻言这才笑了,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只是这四丫头姐弟二人太过可恨,这些年承蒙我姚家照顾,竟非但不知感恩,还还联合外人来坑害姚家,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姚礼赫听罢见郭氏神情厌恶,便忙道:“四丫头也在姚家呆不了两年了,儿看世子对她是一片真心,来日她是要嫁去侯府做侯夫人的,母亲便再忍耐一段时日吧,待她客气一些便是。世子那般看重,等她过门一准得宠,只她那身份若想在侯府站稳脚却也不得不依靠儿子,四丫头不是傻的,到时候自会拿姚家当真正的娘家对待。”   依弦院中,锦瑟正听白芷回报打听来的事。   “那日二夫人却也去了园子,带着的是大丫鬟画儿姐姐,听婆子说二夫人确实是丢了钗,当日还见画儿姐姐满院子的给二夫人找钗呢。”   锦瑟闻言点了点头,白芷便又道:“前两日姑娘叫奴婢去打探铺子中的事也已有了消息,三老爷是锦画楼和凌缎楼的掌柜,那日却是锦画楼的一批料子上错了颜色,三老爷前去铺子处理了下,这才没能和三夫人一并回门。锦画楼织染的料子多,有时会弄错也是难免的。不过奴婢倒还听说一件事儿……”   锦瑟挑眉,白芷才接着道:“听门房的婆子说,三老爷近来迷上了望星楼的花魁采荷,正和一个外来的大商人争抢着要为那姑娘赎身呢,如今赎身银子已抬到了万两银子,三老爷急的上火,正四处挪钱呢。”   锦瑟闻言心一跳,道:“这是何时的事儿?”   白芷便道:“说是都小半年了,三老爷日日往那望星楼跑,动辄便一掷千金,那老鸨就是瞧准了三老爷和那外地商人扛上,这才抓紧了那采荷要狠捞一把呢。”   她言罢,王嬷嬷便道:“莫说这些混事了,没得辱了姑娘耳朵,叫人听到姑娘在打听这些事也是不好。”   王嬷嬷正说着就听院中传来咣当一声响,见锦瑟不防之下身子一抖,王嬷嬷便蹙着眉怒气腾腾地冲了出去,片刻她阴沉着脸进来,道:“是凌珊那贱蹄子,姑娘将她降成二等丫鬟心中窝着气儿呢,浇个花也能打翻了桶。老奴已训斥过了,姑娘且躺下歇歇吧。”   锦瑟闻言却瞧着屋外勾唇一笑,道:“既是娇弱的连浇花的水桶都提不稳便该多多锻炼,嬷嬷且去叫她将院中的大水缸挑满了水再用午膳吧。”   锦瑟言罢便自捧了书,王嬷嬷自知锦瑟这是要发落凌珊了,便知下一步该如何出做,笑着应下就唤了白芷一道退了出去。   锦瑟用过午膳,在美人榻上躺了一阵,王嬷嬷才从外头进来,道:“姑娘,凌珊没将水缸挑满便受不住了,自撂了水桶回了屋,如今正和白鹭几个在西厢说话呢。”   锦瑟闻言笑着将搭在面上的素白绢帕拉下,睁开盈盈如水的眸子,道:“嬷嬷叫白芷多督促她两回便是,何需报我,一会子白芷使唤不动她,我再去瞧瞧。”   王嬷嬷见锦瑟小脸上满是算计的笑,犹如一只狡黠的小狐狸,便也笑着点头扭身又出去了,片刻白芷便自外头进来,眸子晶亮满是笑意地道:“姑娘还是亲自去吧,奴婢叫了三回,已将凌珊惹恼了。”   锦瑟便起了身,白芷忙给她披了件斗篷。锦瑟出了屋便直往西厢去,到了门外果便闻里头传来凌珊和白鹭几个的说话声。锦瑟冲白芷使了个眼色,白芷便上前一步对着里头喊道:“凌珊,姑娘的吩咐你都不放在心上了吗?!姑娘叫你挑好水再休息,你倒会偷奸耍滑,非但不将姑娘指派的差事办好,还唆使着小丫鬟们跟着你偷懒,真将自己当这院子里的娇贵小姐了不成?!”   白芷声音刚落,里头便响起了凌珊的谩骂声,“白芷你个贱蹄子,往常这院子中还是我掌事时,不知是谁舔着脸日日凌珊姐姐叫的欢。怎如今姑娘刚降了我为二等,便翻脸不认人了,你作践我还拿姑娘说事,别以为姑奶奶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欲拿姑娘开刀给你自己个儿立威,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够不够格儿!”   “凌珊姐姐说的对,有些人以为得了姑娘高看就真能一手遮天了,我呸!”   里头响起几个应和的声音,接着房门被自里头一把推开,一盆水便自里头倾盆泼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凌珊的谩骂声。   白芷早有准备,犹豫了下却也没躲,只惊呼一声,“姑娘小心!”   她喊着忙挡在了锦瑟身前,锦瑟却微微侧了下身,惊呼着半边身子迎上那兜头罩来的水,登时肩头披着的厚毛料斗篷便被水淋湿了。院中惊呼声一片,而院门处恰也响起了四夫人的声音。   “翻天了吗!?快,快将你们姑娘护进屋里去,这大冷天的,可莫着了寒。”   白鹤忙手慌脚乱地解开锦瑟身上斗篷,那边冬雪已极有眼色地奔进屋中又取了件斗篷,几人将锦瑟裹住这才送她进了屋。   屋外,凌珊见门外站的竟是锦瑟已知闯了大祸,又见王嬷嬷赶巧带着四夫人和三姑娘进了依弦院,更觉出事情不对来,一时间腿一软跌坐在地上,面色也飒白了起来。   姚锦红扶着小郭氏的手,小郭氏瞪了凌珊一眼这才进了屋,内室中锦瑟已被散了头发,围着锦被坐在床上,见姚锦红和小郭氏进来便欲下床,下郭氏忙几步上前制止她,道:“快莫下来,瞧这头发都湿透了,真是大胆包天的奴才!竟敢公然对主子动手,这若是叫外人听了还不笑掉大牙。”   锦瑟闻言欲言,却又忙偏开头打了个喷嚏,她用帕子压了压鼻子,这才道:“凌珊总归是大婶娘赏赐给我的,平日里我也高看她两眼,倒不想竟……婶娘也是误会了,她便是再大胆也不敢对我动手的,只是今日我吩咐些重活于她,她心中积了怨,许是当只白芷在外头,这才……阿嚏……”   郭氏闻言却冷哼一声,道:“她是奴才,你是主子,指派什么差事都该尽心尽力,哪里有生怨的道理?!这等奴才你不必为她说话,瞧婶娘怎么替你出气!”   凌珊本是吴氏身边的大丫头,和凌燕,凌霜等人自是要好。以前吴氏掌管中馈,她的几个丫鬟也趾高气扬,小郭氏和吴氏对上,没说吃那几个丫鬟的亏。小郭氏瞧见那几个凌字打头的丫头就浑身的不舒服,如今凌珊犯了这么大的过错,小郭氏哪里有放过她的道理?   再来吴氏刚刚出府,小郭氏也正在四处立威,这会子撞上奴大欺主之事,为了显示其当家主母的风范,自也会严惩凌珊等人。   锦瑟闻言并不奇怪,正欲装模作样的再言两句,姚锦红已拉了锦瑟的手,道:“四妹妹就是心太软了,这样的奴婢要是生在我那院中,早不知丢了几条小命了。四妹妹且歇着,母亲自有主张。”   锦瑟见姚锦红冲自己眨眼,便只一笑,待小郭氏出去,姚锦红才一脸邀功地道:“可是我说动了母亲过来的,四妹妹怎么谢我?”   锦瑟便噗嗤一笑,道:“三姐姐再讨要物件,可就将我这依弦院给搬空了。”   院中,很快便传来了廷杖的声音以及凌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只片刻她似被堵住了嘴,便就只剩下一声声沉闷的落杖声。   锦瑟听着外头动静微微勾了下唇,早先她刻意捧着凌珊,不过两日功夫凌珊便养得一身臭毛病,吴氏落难,凌珊便吓的两日老实,可接着见锦瑟没有料理自己的打算便又忍不住露出了张狂之态,却被柳嬷嬷抓了错处,锦瑟就势将她降成了二等。   原先凌珊处处被恭维着,如今突然成了二等丫鬟,又整日被安排一些瞧不上眼的粗活她那里能受得了,便是知晓夫人不在她们该夹着尾巴做人,可她自到锦瑟院中便得中用,便极有体面,已养成的刁钻性子却不是能说改就改的。   白鹭几个历来以凌珊为首,近来她们也多被柳嬷嬷等人修理,今日凌珊被罚自是要凑到一起商议发泄一番的,锦瑟叫以前被压在凌珊之下的白芷连番去指派凌珊,用意便是惹怒她,凌珊也果真没叫她失望。落得如今下场,也是她咎由自取。   锦瑟想着缓缓敛了笑意和姚锦红瞧着锦绣庄新送来的花样册子,挑选着过年添置新衣的花样。   待小郭氏进来,她忙下床谢了,小郭氏这次倒受了她的礼,呷了口茶道:“这丫鬟婆子们不听话便该早些料理,没得叫那几个人带坏了一院子。凌珊是大嫂给你,原该更懂规矩才对,没想到竟敢仗着大嫂的威胡作非为,我若不处置了她,大嫂在庄子上也会因这等奴才而脸上无光。那凌珊婶娘已做主将她发卖,至于那几个和她一起的丫鬟……”   小郭氏话未说完,姚锦红便道:“娘,那几个小丫鬟也都被带坏了,没得留在这院子中叫四妹妹瞧着不舒服,不若娘给她们安置了别的差事,再于四妹妹从府外人牙子处买些清白小丫头的好。女儿那院中也有几个丫鬟不省心,索性也一并打发了,叫女儿也借四妹妹的光,挑两个可意的小丫鬟才好。”   以前吴氏当家在娇心院中也安插了眼线,只是姚锦红跟前儿伺候的她无法插手,那几个眼线不过是粗使的小丫鬟罢了。左右也翻不起浪来,便一直留在院中,如今却没有再放着的道理了。   小郭氏闻言自笑着应了,姚锦红便又冲锦瑟扬了扬眉。   次日锦瑟到福禄院中请安,姚锦玉却将锦绣庄的花样册子也带了过去,将她选的两个花样指给老太太看,道:“祖母快瞧瞧,孙女选的这两个花样可还雅致?”   老太太自是点头称好,姚锦玉便又指着给老太太选的两个衣裳款式指给郭氏瞧,一旁站着的刘嬷嬷却是一笑,道:“大姑娘倒和老太太心意相通,老太太前儿也指了这两个样式的衣裳呢。”   眼见年关将近,姚家的主子们都是要添置新衣的,姚家又是买布料绣品出身,衣裳自都是姚家的铺子缝制,这锦绣庄便是姚家的产业。郭氏闻言笑着瞧向姚锦玉,姚锦玉便满脸兴奋,道:“果真吗?我便说祖母穿这样的衣裳一准好看,只是这料子可要好好选,不然就平白坏了这么好的花样了。祖母,掌柜的也不能将店铺里所有的衣料都拿来给我们姐妹挑选,不若祖母便允了我们姐妹一起去锦绣庄自选料子吧,左右锦绣庄是我们自家的铺子,也不会有什么不妥之处。”   都是年轻小姑娘,能出门去玩自是高兴,二姑娘和五姑娘听闻此话便也目光盛亮了起来,姚锦红也目光一亮,笑着依上郭氏手臂,道:“大姐姐说的是,祖母便允我们姐妹一起去锦绣庄挑料子吧。祖母的衣裳选料,我们姐妹先过一遍料子,将看好的都挑出来,再叫掌柜拿来给祖母过目,岂不更好?”   郭氏被她们几个缠磨又见她们高兴,念着是自家的产业,只需提前给掌柜打了招呼叫掌柜招呼好便是,她就笑着点了点姚锦玉的头,道:“都应了你们便是,只是出了门你这当大姐姐的可要照顾好几个妹妹才是。”   姚锦玉忙应了,郭氏这才吩咐江嬷嬷去准备出府的车架。几个姑娘皆起身欲回自己院中准备出府,待退出老太太的屋子,姚锦玉才两步追上锦瑟,拉了她的手,道:“四妹妹一会子也去吧,我换好衣裳去依弦院寻四妹妹,咱们再一同到前院,可好?”   锦瑟见姚锦玉一脸笑意,神情殷切,又念着她今日闹着要出府实在可疑,便笑着道:“我昨儿夜里没睡好,这会子困的紧,再说昨儿我选花样时已选过了衣料报给了四婶娘。一会子我便不出府了,回去补个午觉,大姐姐和姐妹们自玩便是。”   姚锦玉闻言却未多言,只笑着道:“那真可惜,不过妹妹长的好,穿什么衣料都好看,下回咱们再一同出府去玩。”   锦瑟见她竟不纠缠,心中微微一动,便只笑着点了下头。   一个多时辰后,姚家在德满街的锦绣庄中,掌柜的亲自将姚锦玉几个迎进楼,招呼着几位姑娘上了二楼的雅间。   待伙计拿了料子上来,姚锦玉随意挑了两样,见姚锦红和姚锦慧几个凑在一起唧唧喳喳的选料,便笑着道:“我去更衣。”   姚锦红闻言笑着回头应了声,便又自去选料了,而姚锦玉出了雅间就快步下了楼,掌柜的早已侯着了,见她下来忙迎上,面色为难地道:“后门已为大姑娘留着了,大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姚锦红便瞪了掌柜一眼,道:“本姑娘去那里何需向你交代,你只管带我去后门便是,我不过一盏茶功夫准回来,要是三妹妹她们问起,你给我包圆了。”   掌柜的闻言便也不敢多言,只得前头带路,他将姚锦玉带至后门,眼见着姚锦玉带着小丫鬟出去,拐过巷子不见了,这才匆匆往楼中赶。   而姚锦玉带着丫鬟翠芙出了后巷又走两步便进了一家茶楼,她自报了雅室的名儿,便被伙计带着到了一间茶室门外。姚锦玉的心噗通噗通的跳着,尚未进门帷帽下的面颊已殷红一片,待伙计开了门,她闪身进去,随手去掉帷帽,绕过屏风,便见那靠窗的美人榻上躺着一人,正是她心心念念之人。   待瞧清那男子俊美面容上分明的淤痕,姚锦玉不觉泪珠儿一淌,颤声唤道:“文哥哥……”   七十四章   这躺在窗下榻上的不是别人,可不正是姚锦玉心心念念的武安侯世子谢少文。他此刻身上多处缠着绷带,肩骨、肋骨之处还用木板固定着。那样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听闻姚锦玉的颤声低唤,他只是微微侧了下头,你原本一张俊美的面容此刻紫青了一片,映衬另一边白皙透明般的肌肤越发显得突兀而狰狞。   姚锦玉早便知晓谢少文伤的很重,可在她心目中谢少文实在是高高在上,高贵不可侵犯的,如今眼见自己心目中谪仙般的人物被人伤成这样,姚锦玉只觉又震惊,又心疼,可她一心扑在谢少文身上,即便瞧见如此狼狈的谢少文也不觉鄙夷,只有一份能够靠近他,更贴近的欣悦。   见谢少文纵使这般浑身上下也还散发出一股温润沉静的气质,姚锦玉更是芳心难以自持,噗通通的直跳。   而谢少文瞧着姚锦玉,见她泪流满面,目光盈盈含着万千情意,心中便一阵的不屑。   姚锦玉一个闺阁女主敢私下约他,谢少文自清楚为的是什么,对姚锦玉这样不知廉耻,主动送上门的女人,谢少文实没半点好感。瞧见姚锦玉那痴情的模样,他非但没有一丝感动,反倒更添厌弃,只常年练就的待人礼数叫他勉强压下了不快,态度温和地冲姚锦玉微微一笑,道:“大妹妹来了……大妹妹信中所说言语不明,此刻可否于我细说?”   姚锦玉闻言忙用帕子试了试泪水,这才欲言又止地瞧了瞧屋中几位武安侯府的侍卫,谢少文用未曾固定的右手摆了摆,示意他们暂且退出。   男女私会,想想就知是非礼勿视的,几个侍卫不敢多看,纷纷垂下眼睛退了出去。   他们面上恭谨,可心里却不免微动。要知道自家世子爷伤势是很重的,按说万不该离府,随意移动,可自昨儿下午世子收到一封信,便叫他们准备今日的出行,他们是下人实在拧不过主子,好容易才小心翼翼地将世子抬到了这里,却不想世子要见的竟是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   原以为这姑娘定是和世子订了亲的姚家四姑娘,他们已有些鄙夷了,可听世子对这姑娘的称呼竟非姚四姑娘,而是姚家的大姑娘。这大姑娘怕早和世子有情了!想着姚大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女儿,竟如此不知廉耻,几个侍卫难免心中鄙夷。   他们退出,姚锦玉才快步走至榻前,犹豫了下还是在榻边儿蹲了下来,目光盈盈地瞧着谢少文,道:“文哥哥怎伤的如此厉害,四妹妹……四妹妹她也恁狠心了点,怎能如此对待文哥哥!”   谢少文昨日收到姚锦玉的信,上头说她知晓是谁动手打了他,还说她有关于锦瑟妹妹的秘事要告知他,并约他今日此刻在此相见。谢少文那日醒来最后的印象便是自己扑向锦瑟妹妹,而锦瑟无措又微慌的向后退的情景,之后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故而谢少文怎么也弄不明白到底是谁动手打的他。   谢少文从小到大何曾吃过这样的亏,自是心中不甘,越是不知是谁动的手越是心狠难耐。直到后来姚礼赫来赔礼,明里暗里地暗示他动手的是镇国公府的人,他才微微恍然。   因他觉着除了镇国公府,实没别的可能了。他自己也是学过武艺的,虽不精通可等闲人也伤不到他,这次吃了此等暗亏,也只镇国公府能够做到。   可镇国公府的人又怎会出现的那般及时?锦瑟妹妹竟就忍心眼瞧着别人暴打自己?还是自己被打本便是锦瑟妹妹的意思?   对这些谢少文越是弄不明白,越是折磨的心力憔悴,故而一见姚锦玉的信便决定今日定要前来。此刻见姚锦玉蹲在身边,凑上来,谢少文的心微微一缩,倒非因姚锦玉近在咫尺的身体,而因她的话。   姚锦玉说话间喷吐出的气息拂上面颊,谢少文已无暇顾及,他双眸一眯抬手便抓住了姚锦玉放在他身侧的皓腕,道:“你此话何意?!”   姚锦玉的手被谢少文捏住,他情急之下又微微抬了身体倾身过来,一时间男子的气息扑鼻而来,姚锦玉心跳如鼓,面颊便也红了,谢少文捏痛了她的手,她却也不挣扎,只抬眸瞧着他,道:“文哥哥到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日爹爹的书院之中便只有文哥哥和四妹妹二人,文哥哥出了这等事竟还要替四妹妹遮掩吗?”   姚锦玉只知道当日书院中就锦瑟和谢少文两人,可究竟当时是个什么情景她也不知道,故而言辞含糊。可谢少文听在耳中便越发觉着当日果真是锦瑟叫人残害殴打自己,再想着姚礼赫说事后去质问锦瑟,锦瑟却一副什么都不知的表情,他心中便更是恨意翻腾。   姚锦玉将谢少文面上变幻不停的神情瞧的分明,心中愉悦,目光却同情又悲悯地瞧着谢少文,一脸的不忍,只静待谢少文细思之后愈发恼恨锦瑟。   谢少文回过神来,果便厉目盯向她,见姚锦玉一脸同情,不觉银牙紧咬,怒道:“大妹妹将话说的明白点!”   姚锦玉这才道:“文哥哥对四妹妹一片深情,可四妹妹她……她早便心有所属,已和镇国公世子私定终生了,文哥哥到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我真替文哥哥不值……啊,文哥哥……好疼啊。”   谢少文听闻姚锦玉的话,只觉心中隐约的猜想都被证实了,他恨意翻腾,手下自也没个分寸,捏的姚锦玉手腕骨骼做响,姚锦玉惊呼一声,眼眶已有了泪。   谢少文闻言却未曾有半点怜惜,手劲不松,只眯着眼盯着姚锦玉,怒声道:“是谁允你如此诋毁锦瑟妹妹,诋毁我武安侯府未来侯夫人的?!好个恶毒的姐姐!”   姚锦玉见谢少文片刻间便似变了一个人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狠戾之气,手腕被捏的生生的疼,而谢少文竟血眼猩红似要拧断她的手腕,姚锦玉心中一惧忙流着泪急声道:“文哥哥,我没有胡说,我有证据!你快放开我,我拿给你看便是。疼!”   谢少文听闻姚锦玉说什么证据,他才松开手来,姚锦玉得了自由,吓得跌坐在地退了两下,这才揉了下手腕又自怀中摸出一块玉佩来递给谢少文,道:“文哥哥和那镇国公世子都是京城有名的才俊,定然都是熟识的,文哥哥可认识这块玉佩?”   谢少文一见姚锦玉掌心那块配便心一缩,头脑成空。他一把夺过那玉佩细看,面色已难看到了极点。姚锦玉见此微微抑制不住兴奋,微微勾了下唇角,这才又道:“这玉佩可是镇国公世子的贴身之物,常年都戴在身上的。也是他和四妹妹的定情信物,四妹妹极为珍视,夜里藏在枕下,白日更是贴心放在怀中,我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拿到,如今文哥哥总信了我吧。”   那玉佩本便是镇国公世子的物件,只不过却非镇国公世子送给姚锦瑟的,而是他那日到书宣院离别时摘下送给姚文青的。玉佩也不是她从姚锦瑟那里盗来的,而是今日一早想法子从书宣院中偷出来的。她便不信,谢少文看了此物还能坚信姚锦瑟是清白的!   谢少文此刻哪里还能察觉姚锦玉面上的得意,他只用手捏着那块玉佩,想着今次相见后锦瑟的种种表现,翻腾起羞耻、愤怒、失望……等万千情绪来,最后这些情绪都沉淀成浓浓的恨意和急于报复的疯狂来。   此刻他是真信了姚锦玉的话,想着锦瑟那般冷淡的对待自己,想着她急于退亲都是因为早便在心里装了别人,谢少文就浑身颤栗。   和杨松之早便有了私情吗?怪不得,怪不得当日在山上母亲设计不到锦瑟,反自己入了套!怪不得锦瑟会和杨松之一起出现在石屋外!怪不得崔公子怀中装着的会是母亲的画像!后来锦瑟姐弟马车遇险也是镇国公府的人相救,送锦瑟回府的更是杨松之,当日在姚府二门姚锦玉便指骂锦瑟和杨松之,那时候他还尤且不信,为她辩护,如今想来自己真真是个傻子!   若非姚锦瑟心中早装了他人又怎会执意退亲,若非此人是杨松之又怎能夺他所爱,若非两人已私定了终身当日镇国公府的人又怎能出现的那般及时,只怕那背后捅刀子的不是旁人,正是镇国公府世子本人!   谢少文想着这些直恨得咬紧了牙关,他猛然闭目良久才重新睁开眼眸盯向姚锦玉,姚锦玉便垂着泪道:“文哥哥莫再折磨自己了,为四妹妹当真不值……文哥哥许还不知,四妹妹不知用什么法子已求到了族老们面前,令族老们同意亲自做主为她退亲了。等亲事一退,她便要和镇国公世子双宿双飞了。”   谢少文听闻族老之事,刚刚平复的心情便又骤然暴起,他冷声道:“此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姚锦玉便道:“我和族长家的六姑娘感情一直不错,前日六姑娘叫丫鬟来告知了此事。族长也已同意退亲,此事决不会有错的。”   谢少文闻言,神情更为阴厉,心中已有了计较。他转瞬间便又换上了一副温和神情,冲姚锦玉道:“今日多谢大妹妹能将这些事情告知于我,不然这会子我还被姚锦瑟蒙在鼓里当傻子呢。”   姚锦玉见谢少文恢复了常态,又见他提起锦瑟来目光便锐利起来,显然已恨透了锦瑟。姚锦玉真是欢喜又兴奋,她自地上爬起微理了下散乱的发,这才柔声细语地道:“文哥哥待四妹妹一往情深,叫我都感动地无以复加,瞧着四妹妹却如此行事,自看不过眼去。还望文哥哥以自身为念,且莫再为四妹妹伤心伤身了。”   她言罢,谢少文便点头,竟冲姚锦玉伸出手来,道:“大妹妹到这边来。”   姚锦玉见谢少文对自己态度大变,一双黑玉般的眸子含着感激瞧着自己,她心中真是乐开了花,又见他冲她伸手,她面颊便是一红,心再次失控地跳动起来,脚下也不受控制地向榻前走。   她刚迈近,谢少文已抓了她的手,姚锦玉猝不及防娇呼一声,面颊已是绯红一片,露出了一脸惊慌的羞怯之意。   谢少文瞧她那模样不觉低声而笑,手上却也放肆了起来,一面撩了姚锦玉的衣袖一面疼惜地轻抚她皓腕上的青痕,道:“将才我一时失控伤到了大妹妹,真真是该死,大妹妹可能原谅我?”   姚锦玉瞧着谢少文那修长又白皙的手抚弄上她的腕,只觉一股酥麻涌上,双腿都有些发软,又听谢少文闻言软语地哄着自己,再撞上他那饱含了怜惜和愧疚的眸子,只觉整颗心都飘了起来,脑中空荡荡,人也飘飘忽忽的。   她双眸发直盯着谢少文,尚且不及回答手臂被谢少文一扯,人便也跟着跌在榻前半依在了榻边。谢少文的手便抚了上来,他撩起她一缕碎发轻轻在指端缠绕,一面含笑地道:“大妹妹可是喜欢我?”   姚锦玉没想到谢少文竟会如此直接地问出这话来,又被他说话时刻意靠近的男子气息笼罩着,只觉他那手指也在有意无意地抚着她燥热的耳垂,一时她羞的睫毛颤抖,全身红透,却只能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地任由谢少文动作,糯糯地道:“文哥哥是少见的俊才,世间女儿哪有不爱的……我……我自也不能免俗……文哥哥且莫笑话人家。”   姚锦玉言罢已是红着脸别开了头,露出一抹粉白的脖颈来对着谢少文,一颗心砰砰地乱跳着。谢少文将她那神情瞧在眼中,唇角挑起一抹讥诮,渐而又转成温柔,将她那一缕秀发捧至鼻间细细嗅着,笑道:“我怎会笑话大妹妹,大妹妹这般敢爱敢恨,是为真性情的女子,比有些表面端庄贤淑,实则淫荡无耻的不知要好多少!”   姚锦玉听闻这话简直是心花怒放,早先谢少文在姚老太太寿辰日一门心思都在姚锦瑟身上,一直看不到她的好,她不知有多嫉妒,如今情况反了过来,又怎能不叫她雀跃兴奋?   她刚觉自己像在做梦般,便闻谢少文又道:“大妹妹如此倾心于我,我怎敢辜负大妹妹一片深情,大妹妹可否应我一件事,只要大妹妹能替我办了此事,来日我定八抬大轿迎妹妹做我谢少文的正室,做我武安侯府未来的侯夫人!”   七十五章   姚锦玉原便觉着一切都像是在梦中,谢少文待她的温柔使她觉着整个人都飘在了云端,听闻谢少文的话她震动地瞪着眼睛瞧向谢少文,难以掩饰狂喜。   她今日到此实也怀着这个目的,想要泼锦瑟一身脏水,令谢少文厌恶了锦瑟,她再劝说他改娶自己为妻。只因先前在山上发生了武安侯夫人陷害锦瑟的事,母亲便说过,武安侯府以侯府名声为虑也万不会退亲,是定然要和姚家结亲而平息谣言的。既如此,姚锦瑟不愿嫁,她嫁也是一样的啊!   姚锦玉万没想到她本是怀着一线希望,如今她尚未张开劝说,谢少文竟主动说了要迎娶她的话来。她喜的有些发怔,眸光晶灿地道:“文哥哥是说真的吗?”   谢少文将姚锦玉的神情看在眼中,心里已对她鄙夷到了极点,只觉姚家的姐妹果真没一个好的,个个都是攀龙附凤,贪恋权贵又豪不知礼义廉耻的贱人,那姚锦瑟一介孤女能做武安侯夫人已经是天大的幸事,她非但不感激反倒勾引镇国公世子,企图攀上更高的门第。这姚家大姑娘更是如此,说什么倾慕于他,不过都是瞧上了侯夫人的尊荣罢了。   谢少文如今心里已恨透了锦瑟,原先有多在意,如今他便有多介怀,而这恨意如今无法发泄在锦瑟身上,便就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眼前的姚锦玉身上。他瞧着姚锦玉那痴痴然然的模样,邪恶的手便抚上了她的面颊,抚摸着往下,一路探进她的襟口,滑过粉白的脖颈,又落在她胸前,罩住就是狠命地一抓。身子也就势趋近,笑着在姚锦玉的耳边道:“大妹妹这般动人,我自是说真的……”   谢少文那一抓可谓没半分的怜惜,用了狠劲,姚锦玉不防登时吃痛的惊呼一声,偏他的话低低柔柔便在耳边,那痛和心中的甜交织在一起,叫她眼中起了泪意,却又不自觉想笑。面上神情就有些古怪起来,而她到底是从未和男子亲昵过的大姑娘,虽懵懂地知晓床第情事,可到底是怎样的却也不甚清楚。   如今她被谢少文如此把玩戏弄,登时便羞的涨红了脸,尤且在想男女欢闹这般痛,何故那些妇人却都喜男人到自己房中……不管怎样,对谢少文的亲近她是欢喜的,却根本就没察觉谢少文的态度有不妥之处。   谢少文又使劲揉捏了两下,姚锦玉才算反应过来,忙一脸涨红地避开,泪眼朦胧地嗔着谢少文,道:“文哥哥!文哥哥既果要迎娶人家,便该……便该尊重人家……莫要如此!”   谢少文原是在戏耍姚锦玉,可他却也未碰过姑娘,府中并未收用通房丫鬟,而姚锦玉如今已快及笄,已出落的玲珑有致,他捏了两下便真起了心意,正打算再进一步却被姚锦玉躲了开来,登时他的面上就有了些许不悦。   姚锦玉言罢见谢少文沉了脸,一时又怕了,生恐他再一个不如意说出反悔之话来。又念着早晚都是他的人,而且他的亲近不正是自己心心念念,梦中都期盼之事吗?此刻又何必做那惹他厌,又违自己心意那等得不偿失的事情呢?   她这般想着便又耐着害怕和羞怯之意又将身子凑了上去,满脸娇红地道:“文哥哥莫生气,人家……人家都依着你便是……只是,只是文哥哥要轻些,都痛了……”   她说着,好不娇羞的模样,谢少文见她这般作态,心中厌恶,之前那股躁劲儿便散了个干净,只觉索然无味,更像是吃了苍蝇一般恶心。更何况他如今浑身是伤,也实做不来什么。他面上鄙夷和厌弃彰显,只可惜姚锦玉羞得压根没敢抬头,只听道谢少文的叹息声。   “罢了,妹妹说的对,是我将才孟浪来,等我迎娶了妹妹,自然……”   姚锦玉听到这话,当真是又感动又心跳,正想依过去好好和谢少文温言两句,谢少文已是沉声道:“大妹妹附耳过来,且听我细说要做之事。”   姚锦玉闻言忙倾身过去,感觉谢少文凑过来在耳边低语,她一颗心便飞了起来,可待听了谢少文的话她面上笑意已有些挂不住,委屈地瞧向谢少文道:“文哥哥既要娶我,何故还执意四妹妹的归处?以镇国公府的门第,定不会同意世子迎四妹妹为妻,到时候四妹妹也算自尝恶果了,文哥哥不若便大恩大量地放四妹妹一回吧。”   谢少文闻言面色不愉,却道:“她竟胆敢那般辱我,我岂能就此放过她?!这婚是要退,可却是我来退,万没叫她退亲的道理!毁她清誉,我倒要看看那杨松之还怎么和她双宿双飞!”   谢少文所打主意却是毁锦瑟清誉一事!   姚锦玉见谢少文执意如此,心中却不悦,一来她虽厌恶锦瑟,常常给锦瑟下绊子,也知母亲的各种手段,可她自己却从未亲自做过这般恶毒之事,她有些心怯。   再来,谢少文已然答应要迎娶她,若然按谢少文的话来,那姚锦瑟势必要先她一步被抬进侯府去。而她要嫁,起码也要再一年筹备,姚锦瑟马上就要十二,一年后虚龄许已十四,谢少文又怎会不和她同房?姚锦瑟先她一步成为谢少文的女人,这却是她极为不喜的。   谢少文见姚锦玉犹豫,面露不悦,沉声道:“怎么?大妹妹口口声声说倾慕于我,这点小事都要推诿再三吗?”   姚锦玉忙摇头,道:“我只是……只是不想文哥哥心中还记挂着她人……四妹妹既害的文哥哥如此伤心,我都听文哥哥的,都帮文哥哥讨还便是。”   谢少文这才露出了笑意,又抓了姚锦玉的手轻轻抚摸着,道:“有大妹妹,我又岂会还念着别人?不过是欲报仇罢了,大妹妹也无需吃醋,那姚锦瑟年纪尚小,哪有大妹妹这般美妙姿态,我便是抬她进门,也不会碰她一下的。来日大妹妹过门,你为正室,她不过是小妾,还不是任由大妹妹处置?”   姚锦玉闻言大喜,想着有那一日自己穿着大红衣裳端坐在上,姚锦瑟却只能跪在地上摇首乞怜,她便好不畅快,再听谢少文说不会碰锦瑟的话,登时心中的不快早就去了,目光盛亮地道:“文哥哥放心,此事我定给文哥哥办妥!”   谢少文见她应下便松开了姚锦玉的手,道:“既如此,我便等大妹妹的消息。大妹妹出来也有一阵子了,若然被姐妹们察觉出端倪来反倒坏事,大妹妹还是快些回去吧。”   姚锦玉见自己刚应下,谢少文就如此冷淡,心中自了疑,面上便也流露出了寸许来。谢少文何等眼力,见她怀疑,虽是不耐,面上却忍着性子,他笑着用眸子扫了扫姚锦玉胸前浑圆,道:“我和大妹妹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姚锦玉见谢少文黑沉的眸子直勾勾地往自己胸前扫,再想着他方才那放肆的举止,登时面上就又烧红了起来,哪里还能想起将才的疑虑来,只娇羞地起身跺了跺脚,便忙扭身往外跑,待到了门边忍不住又回头露了个娇羞带怯的笑意,这才推门去了。   她带着丫鬟翠芙沿来路又回到锦绣庄,进了雅间里头姚锦红三个已选好了衣料,正一起吃着茶,姚锦红见她进来便道:“大姐姐怎去了这么久,我们都等半天了。”   姚锦玉便笑着道:“哪里有许久,我不过在下头瞧了几件成衣罢了,时候不早了,妹妹们既都已选好了料子,咱们便回府吧,省的祖母惦记。”   五姑娘姚锦月今年才九岁,正是活泼好动之时,闻言便道:“大姐姐,人家还想去对面的贺家铺子买两样点心呢。”   姚锦玉此刻哪里还有心情在外乱晃,闻言便怒目道:“你想吃什么自吩咐丫鬟再出来买就是,祖母还在家中等着呢,都莫再耽搁了。今次是我再三保证会照看好妹妹们,祖母才允我们出来的,如今衣服料子也挑好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的好。”   姚锦月素知这个大姐姐是个说一不二,不允别人反驳的,闻言只能夸着小脸起了身,还是姚锦红吩咐丫鬟这就去给她买来糕点,令她路上在马车中慢慢吃,她才又有了笑模样。   几人回到福禄院时已近正午,老太太瞧了她们选的衣料子,又热闹了片刻也未留膳便各自散了。   便各自散了。   依弦院中锦瑟早便躺下,一觉起来已是过午,白芷将天青色的幔帐挂起,见锦瑟懒洋洋地赖在床上半眯着眼睛,便笑着道:“姑娘快起来吧,睡多了夜里又不好安眠了。一会子人牙子便来了,姑娘到时候还赖在床上,那可真要传出个懒名声了。”   锦瑟听白芷打趣自己,却又捂着被子往里躲了躲,眨巴着眼睛道:“懒便懒吧,反正我的白芷这般勤快,一会子人牙子带人来姑娘我便不出去了,白芷代为挑了人,再好好调教一番一手将此事包圆了那才能显出大丫鬟的能耐不是。来日这能干的名声传出去,自有那识货的求到我面前要讨咱们美丽聪慧又能干勤劳的白芷姑娘回去操持家业,白芷嫁的好,可莫忘了姑娘我的陪衬哦。”   锦瑟虽待身边下人宽厚,可之前却是沉静雅致的性子,鲜少和下头人嬉闹,白芷何曾被锦瑟如此打趣过,闻言一怔接着便红了脸,扑过去便欲饶锦瑟痒痒,嘴中喊着,“姑娘哪里学来的,如今竟也满嘴胡话了,姑娘再排揎奴婢,仔细奴婢告诉嬷嬷,嬷嬷见姑娘越大越没贤淑模样,一准儿拘着姑娘日日学规矩!”   锦瑟最是怕痒,被白芷东一下,西一下挠的再床上打滚,忙连声讨饶,那边王嬷嬷已进了屋,见两人正嬉闹,便也笑了,道:“白芷要告诉我什么?快莫闹了,扶姑娘起来穿戴了,人牙子已带了人进二门了。”   白芷闻言这才停了,忙去衣架上取衣服,锦瑟自净房出来,一面套着衣裳,一面问王嬷嬷,道:“嬷嬷是从书宣院回来的吧,茂哥儿可都选好了小厮?”   王嬷嬷便点头,道:“姑娘放心,小少爷如今有主意着呢,选的都是机灵又实诚的庄户孩子,老奴在一旁瞧着都没插上话,要叫老奴挑也未必能比小少爷挑的好。”   那日族长们发话将姚文青身边的几个小厮都打发了,这些日书宣院用的却是临时拨过去的下人,姚家的人自不能久用,如今人牙子过来却是要给文青一并换了清白小厮才好。   锦瑟闻言笑着点了头,便闻王嬷嬷又道:“今日大姑娘回府没片刻,小少爷那院子里的狗儿便出了院,没片刻回去趁人不留意便溜进了小少爷的屋。小少爷瞧过,那玉佩已放了回去。狗儿的姐姐正是大姑娘身边二等丫鬟翠芙的弟弟,狗儿老子如今在庄子上干活,他老子娘管着淑德院的小厨房。”   今日锦瑟自福禄院回来便被告知文青的书萱院遭了贼,那人却偏只溜进屋中盗走了文青枕下的玉佩,文青觉着此事蹊跷便未曾声张,只瞧瞧叫人送了信儿过来。锦瑟知晓那玉佩是杨松之送给文青的,再听王嬷嬷这话,又想着当日在二门处姚锦玉污蔑她和杨松之的那些混账话,登时神情便冷了下来,道:“婶娘离府,我这大姐姐是真没了约束,我倒要瞧瞧她能翻出什么浪来。”   她言罢便又冲白芷道:“三姐姐也是要挑丫头的,左右我一会子还要去娇心院学账,便叫人牙子将人都带去娇心院吧,我穿戴好自去娇心院寻三姐姐便是。”   白芷闻言应了,快步出去,王嬷嬷给锦瑟梳了个同心髻,自妆奁盒中寻了一对色泽艳丽点缀红宝石的赤金步摇给锦瑟插上,又选了   红珊瑚滴珠嵌赤金流苏的耳铛给她挂上,腕子上套了一对平安双喜的金镯,瞧了瞧又给她胸前垂挂了双鱼送吉的锁玉项圈,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锦瑟心知今日挑选丫鬟,穿戴富贵些也是必须,可眼瞅着一身金灿灿,身子都重了两分,却是不愿,兀自抽掉一支步摇自选了朵蜜蜡海棠的绢花别上,冲王嬷嬷讨好一笑便起了身。   锦瑟到娇心院时,院子中已站了三排数十个小丫鬟。锦瑟尚未进屋,姚锦红已迎了出来,笑着道:“今儿妹妹未到锦绣庄去,我便替妹妹选了两匹素色的料子带了回来,妹妹快随我进屋瞧瞧可喜欢。”   锦瑟闻言便笑着道:“三姐姐的眼光自不会差了的,不忙,咱们先挑了丫鬟也好早些打发了人家,莫叫这一院子丫头杵着也不好看。”   姚锦红便道:“还是四妹妹想的周全。”言罢她令丫鬟搬了椅子出来和锦瑟一起坐了,才道,“我这院子也只少三个粗使丫鬟罢了,四妹妹那里缺人多,便先挑吧。”   言罢,她却又凑近锦瑟笑道:“这回的人牙子是我舅母荐的,不是婶娘在时惯熟的那周婆子,四妹妹只管放心挑选便是。”   锦瑟闻言也不客气,笑着应了,呷了口茶才冲那穿着紫红襦裳头插两支金钗的婆子笑着道:“妈妈不知怎么称呼?”   那牙婆忙上前福了福身,道:“奴家夫家姓高。”   锦瑟便笑着道:“高家婶子,你既是常年做此行的,寻的人自是牢靠的。只这些小丫头里若是有那托了人情送进来的,你也不必带上来给我姐妹看,不然日后这丫头们犯下了什么事叫我查出猫腻来,我少不得要寻婶子来说道一二。婶子这生意只怕以后便不大好做了,婶子于我方便,我自也不会亏了婶子。”   高婆子没想到锦瑟瞧着娇娇弱弱上来竟就说出这般老辣的话来,而这些丫头中也确实有姚家管事交待进来的三个丫头,她额头冒汗,已是念着这赏银一会子看来还得退还回去才好,这若是名声坏了以后生意可还怎么做。   她想着福了福身,这才道:“姑娘折杀奴家了,这里头的丫头多是附近贫苦人家的孩子,清白着呢,只有三个原先在别的府邸当过差,犯过些小错,奴家原是想着无碍,只是既是姑娘选丫鬟,自没将这等人送到姑娘跟前儿的道理,奴家这便将人带回去。”   锦瑟闻言便笑着点了点头,那牙婆剔掉了人,这才令小丫鬟们上前。锦瑟先将那衣装艳丽的,四处乱看的剔出去,这才令其她的挨个上前报了名字,出身来历和擅长活计。将说话不清的,神情清傲不忿的,还有那缩头缩脚极度胆小的又剔掉。   锦瑟这边选着人,那边白芷却和金宝凑在一起说起了话,谈及今日姚锦红一行出府的事儿,白芷便道:“原还想着大姑娘和三姑娘几个好容易出了府,又没长辈跟着,要在府外逛上一阵子才回来呢。我们姑娘今儿疲乏,未曾回去,我还羡慕你能出府游玩,却不想竟只去了锦绣庄。”   金宝便嘟嘴道:“别提了,五姑娘想去街头买两盒糕点带回来都被大姑娘拘着,偏说时候不早了,怕老太太担忧。可大姑娘自己个儿去更个衣便消磨许久,我们姑娘原是想去彩丝楼买些绣线的,最后也没去成。”   白芷闻言绞着帕子的手动作微微一顿,接着才笑道:“怨不得大姑娘如今得了老太太高看,真真是事事以老太太为念呢。”   说话间那边锦瑟已挑好了人,姚锦红只令小丫头们都将双手伸出来,挑了两个手上长了老茧,面相老实的,令管家将人带下去安置,便和锦瑟一同进了屋。   而此刻姚礼赫正怒气冲冲地自前院往福禄院去,将才他正在江姨娘处厮磨却听下人来报说是姚择声等三位族老来府,他诧异之下忙到书房待客,岂知几人的来意竟是知会他,族中已决定为姚锦瑟做主上京退婚。他怎么也没想到,姚锦瑟竟动作这般快求到了族老面前,还说服了他们。   他自不愿遵从族老们的决定,奈何族老们态度坚决,而姚锦瑟作为寄养在族中的孤女,她的婚事却也不是他一人能说了算的,族老们共同的意思他是无法忤逆的。故而这会子姚礼赫送走了族老们便直奔郭氏的福禄院,心怨郭氏没能将锦瑟看好,竟叫她闹出了这么大的幺蛾子来。   他到时,郭氏正依着大引枕用着一碗桂圆燕窝,见他进来便将手中青玉碗递给身旁的丫鬟雅松,笑着道:“怎这会子到母亲这里来了,去给你们大爷也盛碗粥来……”   雅菊应了身子还没动,姚礼赫已沉声道:“都下先去。”   郭氏闻言见姚礼赫面色不佳,登时便心一沉,她摆摆手,一屋子的丫鬟便都退了下去,她这才担忧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姚礼赫在椅子上坐下,这才道下,这才道:“母亲,这些日四丫头可曾单独见了族中长老?”   郭氏听他竟问起此事,便蹙眉道:“不曾吧,也便那日族老们来交接家产曾当众见过四丫头,四丫头这些天都不曾出过府门。”   姚礼赫闻言见郭氏一脸不知所谓,他心中便窝了火,道:“四丫头若然没有见过族老,族老们怎会被说服要为她做主,带着她进京退亲去?!母亲怎也不着人好好看着四丫头!”   郭氏听罢都愣了,半响才惊诧地道:“不能吧,族老们怎会管这等闲事!?”   姚礼赫面色就更加不好看了,道:“族老们刚刚一同过来已和儿子说了此事,只说武安侯府和镇国公府不睦,这门亲事说的得,已决定选了日程便叫三叔父带着四丫头一起上京了,还令儿子将当年武安侯府的聘礼都整理妥当,明日三叔父便派人来先运到船上去,这还能有错?!”   郭氏见儿子神情不好,心虚地道:“那日族老们来交接家产,母亲只担心四丫头姐弟会拿家产一事闹事,故而是着人盯着两人的,也没见四丫头单独和族老们说什么啊。许是族老们自己的主意也未可知,四丫头不过是个孩子,哪里能翻出这么大的浪来。那武安侯府是否真和镇国公府交恶?既是族老们都觉这亲事结不得,定然是有道理的,你需好好琢磨琢磨才是啊。”   姚礼赫见郭氏推卸责任,对母亲早有了解,如今事情已经这样,他也没了法子,便只蹙眉肃目道:“族老们都是从商之人,懂个什么!那丽妃所生大皇子已然长大,极得圣心,镇国公府虽势大,然皇后进宫多年一无所出,是不可能有嫡子了。丽妃的父亲赵尚书如今已是朝中重臣,入阁拜相那是早晚的事儿,任是他杨建再手握重兵也不敢谋权篡位,这皇位还不早晚都是大皇子的。儿子听闻连疆毕王和西都王都有意向大皇子靠拢,族老们胆小怕事,只会耽误了儿的前程!更何况,儿子答允了武安侯世子绝不退亲,世子这才原宥了儿子,如今儿子出尔反尔,世子岂能容下儿子?!”   他言罢郭氏便着急又担忧了起来,道:“那如今可怎生是好?族老们怎会如此糊涂!再说这退亲为何又非要带着四丫头一同入京?”   姚礼赫便道:“退亲总是要有个由头的,当日寺中发生之事总是武安侯府理亏,可那日之事也只四丫头能说清楚,带着她也是为防武安侯府倒打一耙。”   郭氏心中急切,生恐武安侯府恨上了姚家,可她也没有法子,正蹙眉心焦却闻一个声音自屏风后传来。   “祖母和父亲无需多忧,世子通情达理,最是宽和仁厚,定然知晓退亲并非父亲的主意,是不会见怪迁怒于父亲的。”   说话间姚锦玉自内室款款而出,郭氏这才想起,今日姚锦玉赖在福禄院用了膳,后便困盹地不愿回珞瑜院去,撒娇之下她便允了她歇在后头的暖阁中,将才一时忘了此事,倒叫姚锦玉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齐全。   姚锦玉见父亲诧异又恼怒地盯过来,便忙上前见了礼,道:“女儿不是故意偷听,实是之前就在后头小憩……”   姚礼赫这才道:“你懂个什么,还不快出去!”   姚锦玉闻言却道:“父亲,女儿这也是忧心父亲才会插嘴。世子在我姚府受伤,虽父亲已前往侯府别院致了歉,可我们姐妹却未曾表示过,依女儿看这实是失礼。世子一心都念着四妹妹,如今受了伤只怕更希望能瞧见四妹妹前往探望,依女儿看,不若便叫四婶婶带着我们姐妹前往探病,有四妹妹解释探望,再和世子将退亲一事说个清楚明白,世子宽宏,定不会再迁怒父亲。”   姚礼赫听罢,眼珠子转了转,心思动了动,也觉如今只此一途,便对郭氏点了头,郭氏便道:“一会子母亲便叫人去唤四丫头来,和她说说此事。”   锦瑟被唤到福禄院已是半个时辰后,见姚礼赫也在,且面色着实不好看,锦瑟的心便提了提。她见过礼郭氏将她叫起,就微恼地道:“你这孩子,既已打定了主意退亲,怎不和祖母言明,却背着祖母和你叔父寻到了族老们面前,祖母还被你蒙在鼓里,以为你放弃了那糊涂念头,都想通了呢。”   锦瑟闻言已知定然是姚择声寻过了姚礼赫,她心中一喜,面上却诧异一下,接着便忙惶恐地跪下,道:“老太太此话怎讲,我何曾寻过族老?婚姻之事历来是长辈们说了算的,我便是再不懂事也不敢多说半句,那日念着老太太疼惜我,这才任性一回,老太太教导后我便再未对人多言一句啊。”   郭氏见她这般,便道:“你看,没有便罢了,祖母也不过随口一问,你便如此,倒似祖母无故苛责你一般。祖母也只是奇怪,你既没寻到族中,怎生族老们却要插手此门亲事,欲为你退亲。”   锦瑟闻言便平静地道:“我和弟弟寄养族中这些年承蒙族长们照顾,族长们所思所虑自有道理,我虽不懂但也定是要听从的,却万不敢做那不孝之辈。更何况,武安侯府本便瞧不上我,想来族长们也是不愿我嫁过去遭人白眼,活活受罪,疼惜我,这才会作此决定,祖母和叔父最是疼我,先前一切都是为我着想,可如今世子在姚府受伤,定会误解我,姚家和武安侯府结怨,想来祖母和叔父定不忍心将我嫁过去遭罪吧。”   锦瑟言罢,郭氏被堵的无话可说,姚礼赫便道:“你既执意退亲,叔父便都随着你就是,只是虽要退亲可却也不能罔顾了多年来两家结下的情意。”   他言罢郭氏就接口,道:“当年你母亲在时便和武安侯府走的近,如今你虽要退亲,可也不能将事情做绝,以免遭人非议。世子总归是在我姚府受的伤,我已叫人准备礼品,明日便叫你四婶娘带着你们姐妹一道去侯府别院探病。退亲之事允了你,此事你却也得照祖母和你叔父的意思来。”   锦瑟见郭氏态度强硬,心中冷笑,已有所悟。她人在姚府中尚且危机重重,若去了武安侯府的别院,那才真是羊入虎口呢,种种事端才真是防不胜防。如今退亲在即,她怎会自跑到谢少文的地盘去?!何况原先谢少文对她还算有情,尚且能够拿捏住他,如今只怕情尽只剩下恨了。   锦瑟想着便面露吃惊,又磕头道:“老太太和叔父明鉴,世子受伤真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再说,如今族老们既已决定要给我退亲,我便不能再见世子,真若去了侯府才是惹人非议呢,请恕我不能从命。”   郭氏闻言气得面皮直颤,道:“寻常走动,知交之家出了事去探望一下皆是人情往来,又怎会遭人非议?!此事祖母和你叔父已定下,你明日只需跟从便是。”   锦瑟却执拗地道:“听闻武安侯夫人病了,如今还身在灵音寺,武安侯府别院之中唯世子一位主子,不曾有女眷,我们姐妹前往岂非连个正经能接待的人都没有?一来给世子添乱,再来也不甚妥当。更有,族老们欲退亲定是有意要疏远武安侯府,叔父此刻却令我们姐妹前往探病,这不是有意忤逆族老吗。我已决心要退亲,也请祖母和叔父且莫再逼迫于我,不然我宁一头撞死在此,也不愿受人指点非议。”   最近几场事锦瑟自知已将姚礼赫得罪的狠了,故而说话便也没个顾及,既姚礼赫和郭氏态度如此强硬,不顾脸面,她便也不怕撕破脸来,态度却是比之两人更为强硬。   郭氏见锦瑟一脸沉冷,说出的话威胁之意尽显,好似她再多言一句就真要往墙上撞一般,登时郭氏面色都气白了,抬手指着锦瑟你你的半响就是说不出话来。   而姚礼赫听锦瑟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也不能硬绑了锦瑟出门,无奈之下便只得摆了摆手道:“这是作何,你不愿去不去便是,起来吧。”   锦瑟这才起身,也不愿多呆便福了福身,道:“祖母和叔父若然无其它事,我便先告退了。”   言罢她见姚礼赫点头,便自扭身出了屋。原想着此事这样便算完了,她只要不出府便能避开一切,谁知翌日锦瑟刚用完膳,便见王嬷嬷神情极为不好得进来,却是禀道:“姑娘,将才老奴到前院去,听二少爷院的邱山说老爷念着武安侯世子受伤,府上有没个长辈在,便请了世子到姚府安养,如今前往接世子进府的车架都快到了,总管正忙着叫人收拾书桓院呢。”   锦瑟听闻这话,气得当即就变了面色,双手也握了起来,连声道:“好!好!果真好极了!”   七十六章   王嬷嬷见锦瑟气得面色发白,岂有不跟着生气的道理?她也着实心疼自家姑娘,本是首辅嫡孙,千金之躯,却如此的命途多舛,如今小小年纪便要面对这些豺狼虎豹。这姚家如此嘴脸,便该叫天下人都知道,才能大快人心。   “姑娘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既然知道这一家子都打的什么主意,便也没什么好怕好气的!”   锦瑟闻言这才兀自深吸了两口气,冷冷地笑了起来,轻抚着桌上青瓷茶盏盖上的缠枝梅花,道:“嬷嬷说的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便不信他们能将谢少文弄进府来,难不成还能明目张胆地将人抬进这依弦院硬要给我加个不贞的名声?!嬷嬷,这两日吩咐婆子们守好门户,等闲也都莫出院子,还有那些新买的小丫头也劳嬷嬷看紧了,莫叫她们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王嬷嬷应下,见锦瑟神情已经平静下来这才叹了一声转身出去,锦瑟端坐着用了一盏茶,这才起身出屋,带着白芷往依弦院后头的小花园而去。一个时辰后,依弦院中便传出了四姑娘身体抱恙的消息。   消息传到姚老太太的福禄院时,她正在花厅中和同来姚家做客的谢少川说着话。这谢少川却是谢少文的堂兄,武安侯府的老侯爷过世,侯府便分了家,如今的武安侯府是嫡长子当家,膝下只有谢少文这一线血脉。而这谢少川虽也是嫡出,可他的父亲却是庶子,分家时其父不过得了份家产罢了。   原没分家时同住在武安侯府中,这谢少川还说得上是公侯之家的公子哥,可如今已然分家,谢少川的父亲没有功名在身,只做些生意,住着寻常殷实人家的宅院,谢少川虽也是家中独子,可这身价却是大跌。同是谢家子孙,他和谢少文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身份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此刻他会在江州也是碰巧,他是昨儿才进的城,此来却是为跑一桩生意,可刚进城他便听说了谢少文受伤一事,便忙带着人前往侯府别院探看,这便和谢少文一起进了姚府做客。   老太太正向谢少川关切地询问着谢少文的伤势,听闻锦瑟生了病便忙叫小郭氏速速派人前往府外请大夫。   那谢少川是个色心极重的,如今刚及冠之年家中除却娇妻,更是已有四房妾室,便是这样还日日往勾栏妓馆中跑。他早便听闻谢少文的未婚小妻子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当年其生母便号称是京城第一美人,他还念着这次来姚府做客定能见一见这小美人,却不想这四姑娘竟是生了病,可恐怕是难再见上了,他想着神情便有些恹恹,见郭氏有些坐立不安,便就起身告了退。   郭氏不过是冲着武安侯府的面子见的谢少川,这会子她一门心思惦记着锦瑟的病,自不会挽留谢少川,只又寒暄了客套了两句便丫鬟送其出去,谢少川出了屋便刚巧撞上听闻锦瑟生病后匆匆而来的姚锦玉。   今日谢少文进府,姚锦玉虽知自己多半是没有机会见到他,可她少女情怀,也是刻意打扮了一番的。她挽着双蝶髻,插着彩蝶双飞滴碧玺珠子流苏坠的赤金步摇,光洁的前额上贴着一朵小而精致的杏花花钿,耳间戴着一对猫眼玉石耳铛,稍稍化了淡妆,点了红唇。   姚锦玉的相貌在女子中本便属上乘之色,又是女子最动人的年纪,这般一打扮,当真是面容艳丽,娇俏可人。   她身上穿着一件明紫色宽袖百蝶穿花的缎子小袄,襟口开的有些低,露出鹅黄色绣大朵红牡丹的抹胸来,下穿一件着翡翠撒花八幅长裙,步履间露出一双精致小巧的珠履。一身衣裳皆是今年江州新流行的花式,这样一身合身的衣裳穿在身上,将她发育极好的身段尽数显露了出来,端的是妖娆动人。   谢少川哪里想到出门竟能撞上美人儿,当即脚步便是一顿,看的一呆,目光简直放肆地盯着姚锦玉瞧。落在她那鹅黄色的抹胸上,只觉那处裹得极紧,圆鼓鼓的呼之欲出,叫人浮想联翩,他差点没失态地吞咽下口水。   姚锦玉也不曾想着回在内宅中遇到陌生男子,一诧之下见那男子穿一袭柳色直裰长袍,束着鎏金冠,白面无须,五官还算英俊,却一脸流里流气正站在廊下用他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瞧,姚锦玉登时是又气又羞,瞬间涨红了脸。她不自觉便将眼前人和谢少文做出比较,见此人穿戴一般,相貌更不如谢少文,气质更不必提,一时间羞意便尽数转化为恼怒和厌恶,鄙夷地瞪了谢少川一眼,她才快步上了台阶闪身进了屋。   谢少川将姚锦玉那一眼看的分明,可他常年玩女人,镇日在脂粉堆中厮磨,何种女子没有见过,嬉笑怒嗔何种姿态的女子不曾面对过?姚锦玉的鄙夷对他完全没有影响,他微勾起唇露了个笑来,却是回头又瞧了一眼,见姚锦玉浅摆腰肢自挑起的福寿墨绿垂帘下闪身入屋,只觉她那扭动的小蛮腰和翘起的小屁股都留在了他脑中,在眼前一下下的晃。   待门帘彻底垂落,他才重新转身,一面往外走,一面问着小丫鬟,“将才那位小姐是?”   小丫鬟心知武安侯世子是姚家贵客,对于谢少文同来的谢家公子自也不敢怠慢,忙回道:“将才那是我们府上的大小姐。”   谢少川便兀自一笑,道:“原来是姚大姑娘……”   而姚锦玉进了屋给郭氏行了礼便坐在了一旁的锦杌子上,见郭氏神情不悦,便亲自起身给她捧了茶,道:“祖母可是担忧四妹妹的病情?”   郭氏闻言便叹道:“怎偏就这会子病了,原想着将镇国公世子接进府来,家你四妹妹多和世子接触也便能明白世子的好了,不再做那退亲的糊涂事,可如今世子人躺在床上动不了,偏你四妹妹也病倒了,这事可真是……”   锦瑟死都不肯前往侯府别院,昨日便是姚锦玉想到了将世子接进府来的主意,故而这会子郭氏极为看重这个大孙女,此刻才会将心中担忧说出来。   郭氏自知闹成这样退亲一事锦瑟不可能反悔,而今能攀上武安侯府的唯一法子便是遂了镇国公世子的心愿,接世子进府的意图,她虽和姚锦玉都没有明说,可两人心中是会意的。只如今谢少文只能躺在床上,若锦瑟也卧病不起,那这事情就难办了,郭氏自是担忧的。   姚锦玉闻言却一笑,道:“祖母想想,四妹妹她好端端的怎会病倒?偏还是世子刚进府,四妹妹便就病了?”   郭氏听罢已明白了姚锦玉的意思,不觉面色不悦,愤声道:“这个鬼丫头!”   姚锦玉这才笑着将茶盏捧过去,道:“祖母吃口茶润润喉,四妹妹原便是极聪明的,可如今世子已在府中,这又是我姚家,祖母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就这么大的宅邸,四妹妹总能和世子碰上将话都说清楚的。再说,四妹妹生了病,有病请了最好的大夫给治了便是,妹妹身子一向便好,将养两日一准便没事了。祖母且放宽心,用了茶便去趟上一趟,孙女代祖母去探望四妹妹便是。”   郭氏用了口茶只觉温度刚好,茶香飘拂,又见姚锦玉笑容甜美,神情恭敬,登时便觉舒心不少,点头拍着姚锦玉的手,道:“玉丫头真是长大了,知道给祖母解忧了。”   姚锦玉便是一笑,依着郭氏的手又是一阵亲昵。   前些日,吴氏小产周大夫和吴氏一同欺上瞒下,使得姚礼赫恼了周大夫,故而他已被赶出了姚府,姚家一时半会儿也未找到合适的客卿大夫,故而锦瑟生病,小郭氏却是叫人去府外请的大夫。   大夫到府已是小半个时辰后,锦瑟躺在床上,自青幔垂帘下伸出手来,那大夫把了脉,又见锦瑟手背上布满了红色小点,便道:“小姐除了身上起斑之外,可还有别的症状?”   一旁白芷闻言便回道:“我家姑娘还觉身上无力,恶心,将才还呕了一回。”   那大夫闻言点头,又问道:“小姐可曾碰过什么药草之物?”   锦瑟便道:“将才曾到花园中摆弄了片刻花草,只那花棚中都是些寻常花草,往日小女也不曾出现这等状况啊……啊,我似碰过一株红色叶子的植物,一株红色叶子的植物,原当是生的杂草便随手拔了,不知这病可于此物有碍?”   大夫听罢便笑着道:“这便是了,那非是杂草,乃名唤姜支的一种草药,此种草药有些微毒性,一般人只碰碰却也无碍,可小姐体质似有别于人,这才起了症状。”   一旁小郭氏闻言便是一惊,忙道:“有毒?!这可如何是好,大夫快给开了药祛毒啊!”   那大夫却又一笑,道:“小姐不过碰过毒草,不算大事,也用不着服药,只需涂抹几日膏药这皮肤上的红斑自会褪去,不会留疤,毒也自消。”   小郭氏这才松了心神,令丫鬟带着大夫下去开药方子,那大夫起身了却又叮嘱一句,道:“小姐身上红斑怕风,小姐这几日最好莫出屋行走,以免病情反复。”   王嬷嬷应了,那大夫才出了屋。白鹤将帐幔挑起,郭氏见锦瑟依在大引枕上,原先冰雪般的面上满是红点,不觉蹙眉道:“摆弄那些花花草草本便是下人们的活计,原便不该由着你的性子胡闹,如今起了这一身红点若是留了疤可怎生是好。好在不算严重,以后可切莫再亲自侍弄花草了。”   锦瑟闻言应了,小郭氏又交待了丫鬟们两句,便就去了。屋中静下来锦瑟捧起书便看了起来,唇角微微勾起一抹轻笑来。   她这一身的红斑自是自己弄出来的,之所以选此法子,便是因为这毛病不能出去吹风,又无需服药,便是不涂抹药膏几日便自能消痕,这样她既可躲在屋中不出去,又不必害怕装病有人在汤药中做手脚,如今这般不过影响下美观,倒好处多多。谢少文不可能在姚家久等,如今她出不了屋,那些牛鬼蛇神自然会急,人一急,计划便无法周全,行事便会露出破绽来。   相信,很快老太太和她的好姐姐便会有动作了,她拭目以待。锦瑟所料是半点不差,她只瞧了一个时辰的书,便闻外头传来白芷的请安声。   “给大姑娘请安。”   “四妹妹如今可好些了?”   姚锦玉带着关切的声音传来,锦瑟放下书瞧了一旁的王嬷嬷一眼,王嬷嬷便迎了出去。   “大姑娘来了,我们姑娘抹了药已感好了许多,正念叨闷得慌呢,赶巧大姑娘便来了,大姑娘快屋里请。”   姚锦玉见王嬷嬷迎出来便笑着道:“便是想着妹妹出不得门,只怕会闷,这才来了。”   她说着便带了身后的妙红往屋中走,见王嬷嬷欲随,便笑着道:“我最爱吃嬷嬷泡的茶,前些日和四妹妹生了些误会,有日子没能到依弦院来,可着实想的紧呢。”   王嬷嬷听了这话自无法推脱,只得笑着道:“大姑娘看得起老奴,老奴这便去给姑娘泡茶。”言罢却冲白芷使了个眼色,这才去了。   白芷欲上前打帘却被妙红抢了个先儿,姚锦玉已是回头,道:“四妹妹喜静,我和妹妹说几句话罢了,用不着伺候着,再说有妙红在呢,白芷姐姐便自忙去吧。”   她言罢见白芷蹙眉不动,便道:“怎么?我还指使不动白芷姐姐了?早先便闻四妹妹宽和,这依弦院便爱出那奴大欺主的,如今瞧来还当真如此,母亲虽不在府中,可老太太却是在的,有老太太在便不容四妹妹这院子中这般的没规没距。”   先前那些奴大欺主的分明是吴氏安插进来的,如今到了姚锦玉嘴中,倒好似锦瑟不会管教下人了!白芷气的双手握紧,可却也不得不遵命行事。   姚锦玉身份在那里放着,她若再坚持,姚锦玉真若告到老太太那里,她受罚是小事。只怕外头人真会觉着姑娘不会管家,弄的奴大欺主,连贴身丫鬟也是个张狂不服主子命的。   念着就在依弦院中,姚锦玉也不可能对自家姑娘怎样,多半这会子就是想找茬,白芷便也不再坚持,只福了福身笑着道:“大姑娘请,奴婢去给大姑娘收拾些爱吃的糕点来。”   姚锦玉这才点头回身进了屋,妙红紧跟而上,白芷下了台阶见门帘垂下挡住了里头情景,到底不放心,招手以眼神示意冬雪站到廊下去听动静,这才快步去了。   而屋中锦瑟早便听到了门口动静,只觉姚锦玉真愈发长进了,更觉她似有所谋。见姚锦玉进明间片刻,这才自碧纱橱处绕过身影来,锦瑟心微微一提,这才轻笑着瞧向姚锦玉。   姚锦玉见锦瑟一张俏脸上满是红斑虽早已听闻,可还是一愣,万没想到锦会自毁容颜来避祸,她盯着锦瑟瞧了两眼这才笑着道:“四妹妹总是能令姐姐吃惊,姐姐也总能从四妹妹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锦瑟听姚锦玉说话阴阳怪气的便只一笑,也不接腔,这里没有旁人,显然锦瑟也无意和姚锦玉上演什么姐妹一家亲的戏目。   姚锦玉见此自行在八仙桌旁坐下,也不靠近床榻,便轻扣着梨花木的桌面不言。锦瑟见她不说话,也弄不清楚她的来意,便瞧着妙红笑道:“还未恭喜妙红姐姐呢,妙红姐姐是大姐姐身边的得力人儿,我原想着姐姐是定要一直伺候大姐姐的,却没想到妙红姐姐竟这般快便要出嫁了,吉日到了我定送姐姐一副头面添妆。”   妙红和福生的亲事已经定下,刘嬷嬷正在选黄道吉日,待日子选定妙红便该出府待嫁了。她听闻锦瑟的话见姚锦玉面色难看,便忙福了福身,道:“奴婢原便到了出嫁年纪,奴婢卑贱之身,如今能嫁出去做人正房,已是我们姑娘的恩典。奴婢也谢谢四姑娘的赏。”   她言见见锦瑟但笑不语,而姚锦玉也微微一笑,便福了福身,道:“姑娘,奴婢的嫁衣还少两个花样子,听说依弦院中白芷最擅女红,奴婢想去寻白芷要两个花样。”   姚锦玉闻言应了,妙红这才放下手中盒子转身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下锦瑟和姚锦玉,姚锦玉这才冷了面容盯着锦瑟,道:“我实不知四妹妹是如何想的,竟是非要退了武安侯府的亲事!四妹妹是当真清高呢,还是心中别有所属了?”   锦瑟见姚锦玉面露讥讽,却也懒得和她打口水战,就只扬眉瞧着她,道:“大姐姐如今过来便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姚锦玉便冷哼一声,道:“妹妹病了,我这做姐姐的自是要来看望了,下人们自也都愿看到我们姐妹和睦。哼,你当我愿意来此?!”   她语落王嬷嬷已进了屋,姚锦玉便也不再多说,只用了茶,便告辞走了。而锦瑟却眯了眯眼,冲王嬷嬷道:“仔细寻寻这屋中,别多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总不能相信姚锦玉此来就是为了博个好名声顺便讥讽她两句。王嬷嬷想着将才姚锦玉非要单独进屋的事来,也觉另有蹊跷,应了一声便带着白鹤几人查起了屋子。只几人将明间都翻遍了也没寻到什么东西,便是将内室也查了,也一无所获。   锦瑟见此,眉头蹙了蹙,见王嬷嬷几人也满是担忧,便笑着道:“许是咱们多想了,她只是想单独和我呆着好说话随意些罢了。”   王嬷嬷不放心之下,又将兽王放了进来,令它嗅了嗅姚锦玉用过的杯子,你驱赶着它在屋中飞了两下,见它没什么特别状况,这才算是放了心。   锦瑟倒瞧的咯咯一笑,抱了叫个不停的兽王抚着它的羽毛道:“嬷嬷,我的兽王可不是狗呢!嬷嬷瞧,它都委屈了呢。”   兽王这些日子在依弦院中已和王嬷嬷几个熟识了起来,虽扔只食锦瑟给的东西,但对王嬷嬷等人的靠近却已不如原先那般排斥。此刻它窝在床上,乌溜溜的眼睛瞧着锦瑟,哼哼唧唧地叫着,果便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锦瑟言罢,它尤且用喙轻轻地啄锦瑟的手指头,痒痒的感觉惹得锦瑟又是一阵笑。   一旁白芷摇头一笑,这才道:“姑娘,将才妙红和奴婢在屋中说话,言语似对那桩亲事颇为不满。临出门时还和奴婢说,她极是羡慕奴婢和嬷嬷,说姑娘带我们如同亲人。”   锦瑟闻言停了和兽王的嬉闹,兽王兀自又蹭了蹭锦瑟的手,见她没反应,又使劲啄了下她的指头,被锦瑟抬手狠力一拍脑袋,这才咕咕两下将右翼竖起遮住头窝着不动了。   锦瑟却目光微闪,抿了一丝笑意,便闻柳嬷嬷道:“姑娘,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妙红一心对大姑娘,大姑娘却半点都不怜惜,反而如此作践于她,看来是真真寒了心。”   锦瑟见王嬷嬷和柳嬷嬷目光晶亮,便道:“她既这般说了,这两日自还会有动作,她若再寻上门来,好生对待便是。后日便是三姐姐的生辰了,我料想她们若动心思,多半会在后日。见招拆招罢了,没什么好担忧的。”   此刻的书恒院中,那谢少川却正在谢少文的屋中吃着糕点,见谢少文神情恹恹地放下书,便眼珠子一转,道:“如今都这般了,文弟倒还要用功,来年定然是能高中状元,三元及第!来日文弟大展宏图,可定要拉哥哥一把啊。”   谢少文本便瞧不上谢少川,听了谢少川的话不过一笑,心思却还在锦瑟身上。想着这些日发生的事,面色就极不好看。谢少川自侯府下人那里已打听到不少事情,虽不知实情,可他非傻子,也能瞧出这个堂弟如今已似变了个人儿,只怕今次到姚家来也是别有所图。   如今见谢少文面色不好,不想这个假正经的堂弟也有被情爱之事折磨的一日,又忆及将才在园子中见到的姚家大姑娘,他唇角笑意又是一勾,拨弄着碟中瓜子仁,道:“文弟可是因那姚四姑娘如此寥落?要哥哥说这天涯何处无芳草,如今既姚四姑娘闹着要退亲,文弟遂了她心愿便是,不过一个破落户,她既猪油蒙了心,文弟便莫担忧她的将来。亲事退了,自有她的苦头吃,而文弟来日却自有更好的佳人相伴。”   谢少文闻言完好的那右手不由攥住,银牙微咬,没有言语,谢少川便又道:“呵呵,要说文弟是长情之人呢。为个黄毛丫头,何必将自己折磨成这般……哎,真若放不下,凭着文弟的手段怎么也能将那姚四姑娘弄到手,这抬进府中还不是任由文弟你想怎样便怎样?这女子,一旦成了妇人,便是再清高的性子也得服软,来日等她死心塌地跟着文弟,文弟再一脚踹开,那才叫一个痛快。”   谢少文听了这话,自知谢少川是个以玩弄女人为乐的,心中鄙夷,面上便也冷了下来,道:“住口!锦瑟妹妹如今尚于我有这婚约,二哥说话放客气一些!”   谢少川见他生气,心中讥诮,面上却笑着道:“文弟不爱听,二哥我不说了便是。瞧瞧,怎还生起气来了。二哥这不也是为文弟抱屈嘛,说起来将才二哥在福禄院见到了姚大姑娘,那可着实是个美人儿啊。这姚四姑娘听闻虽年纪小,可容颜比大姑娘更为出色,文弟又是个不曾碰过女人的,也怨不得竟痴迷至此。”   谢少文闻言面露戾色,盯向谢少川,谢少川这才拱手作揖,道:“行,行,二哥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成!”   谢少文这才闭上了眼,只他心中念着谢少川的话,又想到当日在茶楼时姚锦玉的百般作态,不觉冷冷地将唇一抿。又睁开眼睛瞧向谢少川,道:“怎么?二哥又瞧上那姚大姑娘了?”   谢少川听他如此说目光当即便是一亮,似早便在等他此言,他起身几步行至床前,想着姚锦玉那小模样,目光便迷离了起来,道:“文弟也知,哥哥我本便没多大出息,就好这美色。姚大姑娘生的那等模样,哥哥我岂能不牵肠挂肚,文弟若然能想法子叫二哥我再见上大姑娘一面,可就真成二哥的恩人了。”   谢少文如今对锦瑟是爱恨交加,他虽欲毁锦瑟清白,欲折辱锦瑟,可姚锦玉百般算计锦瑟,他心中却有些不舒服。就好似锦瑟是他自己的物件,只准他玩弄丢弃,却万不允他人也如此般。再来他心恨锦瑟无情,又爱上别人,对那不守妇道之人自也多了痛恨,如姚锦玉那日行为在他眼中已该万死。加之对姚家也多有不满,更是瞧不在眼中,如今听了谢少川的话,他便只一笑,冷着眸子道:“这有何难,二哥哥后日夜里只管侯着,弟弟自将那大姑娘送于二哥。二哥是叔父嫡子,乃我侯府血脉,又惯会疼人,大姑娘跟了二哥是她的福气。”   谢少川没曾想自己的打算这么容易便成了事,登时喜的举足无措,半响才冲谢少文一揖,道:“文弟为二哥促成此事,二哥日后定唯文弟马首是瞻。”   ------题外话------   七十七章   锦瑟想的一点没错,翌日那妙红便又寻上了门。   她自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往依弦院跑的,却是白鹤到大厨房领依弦院的食盒时凑巧遇上了刚巧也到大厨房办差的妙红,妙红便偷偷地塞给了白鹤一张纸条。   白鹤携着那纸条回到依弦院时,锦瑟正呼吸着清晨清新的空气,站在廊下喂食兽王。   自兽王被带回府,锦瑟便拨给了柳嬷嬷一些银两,每日令她自大厨房中买些生肉来供兽王食用。头一次用肉来喂兽王时王嬷嬷等人还着实给吓着了,原当它只是一只鹦哥儿,结果竟喜食那些血淋淋的肉食,偏还一点谷物都不吃。这虽有吃肉的鹦哥儿,可也没整日只食肉的鹦哥儿啊,故而喂养了几日王嬷嬷等人便察觉出不对来了。   白鹤和两个小丫鬟抬着食盒进来,见锦瑟自蒹葭端着的盘子中夹了一块肉随意往空中一抛,兽王便扑棱着翅膀冲上去一口叼住,锦瑟便笑着又抛,时而兽王似嫌锦瑟的动作太慢,尤且在空中变幻个身影打个筋斗,或是飞冲而上再俯冲下来,这才去叼那肉块,却也惹得锦瑟微笑。这一鸟一人倒是玩的不亦乐乎,白鹤上前见锦瑟兴致正高就也笑着站在一旁瞧起热闹来。   却见锦瑟用竹夹子钳了一块肉使劲一甩胳膊,接着却又将拿着的那竹夹子连夹子带肉的又给缩了回来,兽王在空中打了个转儿未曾寻觅到食物,待发现端倪便是一声长啸,锦瑟见它欲往自己这边扑忙便将肉丢了出去。她转身又自盘子中夹了一块,依旧那般佯装着扔出去,这般三次害的兽王在院子中满院子的飞,锦瑟咯咯的坏笑,却是将兽王惹恼了,直直便向锦瑟飞扑过来。   锦瑟忙如上次一般将那肉丢了出去,可兽王这回却不再去叼那肉块,依旧怒气腾腾长啸着冲向锦瑟,登时站在院子中看热闹的几个丫鬟惊呼一片。锦瑟也是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觉出兽王的灵性和对她的信任依赖来,这才敢和它闹着玩的,可如今见它直扑而来,利爪在阳光下甚至闪着明光,锦瑟想着海东青之凶猛,哪里能不怕?   登时锦瑟便被惊地变了脸色,她本能地瞪大了眼睛往后退,谁知眼见兽王在眼前无限扩大的一瞬间它却突然急转了方向,带起一阵风扑在锦瑟面上,却飞快地自白芷手中叼了那盛肉的盘子,接着便又飞冲而去,直落在不远处的院墙上,这才将盘子放下,几口吞了上头的食物,昂首挺胸地站在墙头冲锦瑟再次长啸一声。   兽王那模样倒是令锦瑟想到了那日突然出现在墙头的完颜宗泽来,同样的嚣张姿态,锦瑟意识到被自己豢养的宠物捉弄,又见兽王那般得意模样,不觉又好笑又好气,怒目盯着兽王,嘟起嘴来,憋的面色微红。白芷已是拍着心口,连声笑骂着兽王。   兽王却越发得意了起来,又长啸一声便飞冲而去了。见了没了影儿,白芷却又担忧,道:“姑娘,兽王这般整日出去不会被人射杀了吧……”   锦瑟闻言瞧着兽王消失的那方天空兀自一笑,道:“你当海东青是那般好射杀的?海东青飞的高,速度又快,更是警觉异常,等闲人莫说是射杀了,便是想擦掉它两根羽毛也是难事。大周天启帝最爱这海东青,引得当时的王公贵戚们为名雕而不惜重金,大周曾有律法,凡触犯刑律而被放逐到北境的犯人,谁能扑捉到海东青呈献,即可赎罪,传驿而释。后来大周北方战乱,海东青便更为难得,又有刑法,刑徒扑捉到一只海东青进献给朝廷,不但可免一切死刑,更可得到良民身份,可见海东青之难得。所以,白芷还是莫白担心了,再说,它都那般吓你了,你倒又心软。”   锦瑟言罢,柳嬷嬷便笑着道:“这海东青之珍贵,老奴也曾听闻过,可姑娘随便便能得这一只,可见也是被神话了。”   锦瑟闻言便只一笑,却也不反驳。柳嬷嬷不知这海东青来历,只以为它果真是自己寻上门的当然觉着得之容易,锦瑟却知,大锦的海东青较之大周只会更为珍贵,只因这海东青是北燕皇室尊崇的圣物,当年大周便因此海东青而灭国。   大周晚年,骄奢的末代皇帝天启帝年年派使官向铁骊索要海东青,且这些使官每至其地,必多番盘削,不仅向铁骊人榨取财物,还要他们献美女伴宿,这些美女既不问其出嫁与否,也不问门第高低,任意凌辱,称之为荐枕。   这使得铁骊人对大周的仇恨与日俱增,直至那年大周使官糟蹋了当时息金部首领完颜阿济郎的妻子,使得完颜阿济郎箭杀大周使官,举兵叛周,这才掀开了北燕入主中原的序幕。   完颜阿济郎领着息金部一统铁骊各部,集铁骊八部兵南攻大周。大周天启帝昏庸残暴,治国无方,本便导致民怨四起,面对即将崩塌的帝国,其不仅毫无察觉,竟依旧日夜玩乐,这使得铁骊的兵马势如破竹,一举便翦灭了大周,问鼎中原,并建立了北燕政权。逼的当时大周横王退守江南,在凤京建立了大锦国,这才开始了两国分庭抗礼的局面。   那完颜阿济郎正是完颜宗泽的祖父,因铁骊人身上本便带着一股鹰气,而北燕建立更因海东青而起,故而北燕皇室便将海东青尊为圣物崇拜,皇室徽记更以海东青示之,在铁骊人的心目中海东青是最崇高,最神圣的英雄。   这些年北燕愈发强盛,已有南攻大锦,一统天下之势,作为北燕皇室圣物的海东青自也变得尊贵了起来,较之大周时更为难得也是在所难免。锦瑟便知,前世时凤京中,便唯皇宫和区区几家王府中豢养有海东青,一般人家便是有钱也难求到。   而完颜宗泽给她的这只海东青乃是鹰中极品玉爪,只怕大锦只此一只,当真是无价之宝了。只是这兽王也自视太过,竟然连主人也敢捉弄,真真可恨!   锦瑟想着又跺了下脚这才扭身进了屋,而白鹤看着小丫鬟摆好饭,这才进了内室将妙红塞给她的那张纸条呈给了锦瑟。锦瑟并不意外,只展开瞧了一眼便令王嬷嬷拿去烧了,那纸条上头却是约她晚上到依弦院后门处一见的。   王嬷嬷瞧了眼,却微微拧了眉,见锦瑟未置一词,却也不明白她的意思,便道:“姑娘晚上可要赴约?这妙红可是跟着大姑娘七八年了,是大姑娘的心腹之人,如今虽是因亲事和大姑娘起了嫌隙,可老奴总怕她不能相信,姑娘说这其中不会有什么诈吧?”   锦瑟闻言便是一笑,道:“这妙红可不可信还要再瞧,只今夜她约我在园子中一见却不会有诈。一来武安侯世子如今躺在床上,不大可能被抬到园子中。便是当真被抬过来,他行事不便,也难对我做些什么。再来,如今依弦院还算干净,这地方我去了,若然真有不妥,也能及时发现重回到依弦院,不会有碍的。那妙红也算个妙人儿了,将地方选在依弦院后的园子中,只怕也是恐我不能信她,不愿赴约。乳娘若然放心不下,晚上和我一道前去便是。”   王嬷嬷听罢,这才舒展了眉,笑着道:“老奴这也是被连番的事儿给惊的这般草木皆兵了。姑娘说的对,这妙红许是真被大姑娘伤透了心,有意投靠姑娘也未可知。她若能帮着姑娘,这回姑娘定是能够逢凶化吉的。”   待得天黑,王嬷嬷给锦瑟罩上厚厚的挡风帷帽,又披了大毛料的斗篷,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这才领着白鹤和白芷两个陪着锦瑟悄然出了院子。四人到了后院早有婆子恭候着,出依弦院便是一个连着姚府后花园的小套院,套院东面临湖堆积了不少山石,又种着各种花木,如今因是冬季,花木虽已凋零,可在月光下却也影影绰绰,极为隐蔽。   锦瑟和王嬷嬷几人刚刚过去,那妙红便从一旁的山石后显出了身影,白芷和白鹤忙查探了四周情况,眼见四下静谧无声,这才冲锦瑟点了头又守在远处把风。   王嬷嬷寻了块平坦的石头扶锦瑟坐下,那妙红已福了福身,笑着道:“请四姑娘安,奴婢便知四姑娘今儿定然会来。”   锦瑟闻言一笑,道:“这里凉的很,我又怕吹风,妙红姐姐有什么话便莫绕弯子,直说便是。”   妙红见锦瑟带着帷帽,也瞧不见神情,可听声音却极为亲和,她便又上前了一步,笑着道:“四姑娘快言快语,奴婢便也不兜弯子了。想来四姑娘定然也已猜到老太太将武安侯世子接进府中住的目的了,若不然四姑娘今儿也不会突然就病了……”   妙红言罢见锦瑟不语,也不反驳,心下便是一定,道:“四姑娘这病倒虽能解一时之困,可姑娘和世子住在一个宅院中,若有心人欲算计姑娘,四姑娘便是再躲也是躲不开的,难保不会被算计到。奴婢得我们姑娘信任,却是知晓些对四姑娘极有用的消息,奴婢想将这消息送于姑娘,希望四姑娘听了能信任奴婢,来日帮奴婢一把,解奴婢之困,不至奴婢嫁给一个傻子为妻!”   锦瑟闻言见妙红目露愤怒,便笑着道:“妙红姐姐是个忠厚之人,也一直得大夫人高看,更得大姐姐信任,如今竟做出这等悖主之事,着实叫我吃惊呢。”   妙红听锦瑟不接自己的话,反倒如此说,便知锦瑟尚且不信任她,闻言她也不急,只冷笑一声,道:“奴婢知道四姑娘不信奴婢,可奴婢却还是要一试的,四姑娘如今面临凶险,奴婢却已是被逼到了绝路上。人在绝路时便只能顾得上自己了,想来四姑娘该有体会才是。更何况,那些个衷心是表给值得之人的,奴婢一心对大姑娘,大姑娘却这般作践奴婢,奴婢少不得要为自己筹谋。奴婢不想一辈子都伺候个傻子,更不想生出的孩子也是痴傻之人。女子一生便只嫁人这一桩事儿,嫁人是再世为人,奴婢生不能做主投到那富贵人家,嫁却不想再委屈了自己个儿。”   王嬷嬷见妙红提及姚锦玉时难掩愤恨之意,不觉神情也松了,见锦瑟不语,便接口道:“你可是知晓老太太和大姑娘的筹谋?你想从我们姑娘这里得到什么?我们姑娘在老太太面前儿可说不上话,姑娘她自己都身不由己,只怕对你要嫁福生一事也是爱莫能助。”   妙红闻言知晓王嬷嬷已信了她,目光当即便是一亮,忙道:“嬷嬷放心,只要四姑娘能信奴婢,奴婢便自有法子解姑娘和奴婢之困。”   锦瑟听罢这才感兴趣地开口,道:“哦?还请妙红姐姐细说,如今我身子虎狼之穴,早已心急如焚,若能得妙红姐姐相帮,来日自当厚报。”   妙红登时便露出了喜色,竟在锦瑟身前跪下,磕头道:“谢四姑娘肯信任奴婢。明日是三姑娘的生辰,明晚老太太便会赏一桌席面给三姑娘,三姑娘定请几位姑娘到娇心院去吃酒。到时候我们姑娘便来拉四姑娘一同前往,四姑娘推诿却也没用,老太太自有后招。老太太和大姑娘已商定明晚令刘嬷嬷在酒中放药,迷倒姑娘的丫鬟和婆子们。等四姑娘吃酒微醺,便叫妙青将姑娘扶到书恒院去,娇心院和书恒院只隔一墙,大姑娘早已吩咐婆子明晚打开连接两院的套院院门,到时候将四姑娘您和武安侯世子关在一个屋中,待丫鬟们清醒过来去找姑娘,却是什么都晚了。便是有人深究也是无用,左右姑娘的清白是没了。”   王嬷嬷闻言气得面色发白,锦瑟听事情果如自己所料半点不差,倒笑了,道:“妙红姐姐的意思是?”   妙红便急切地道:“姑娘不想嫁给武安侯世子,奴婢……奴婢却愿意替姑娘挡过此劫!”她言罢听锦瑟笑了,便唰的一下红了脸,可却依旧睁着晶亮的眸子,道,“奴婢已和妙青说好,明晚便由奴婢送四姑娘到书恒院去。姑娘只需佯醉和奴婢到了前院,奴婢愿和姑娘换了衣装,姑娘只需装扮是奴婢将奴婢扶进世子屋中,姑娘脱困,奴婢清白被世子毁去,自也不必再嫁给福生了。姑娘看,这般姑娘和奴婢岂不是能双赢?”   锦瑟闻言一思,这才道:“你便不怕来日大姑娘不放过你的家人?”   妙红却笑了,道:“四姑娘说笑了,姚家如今对武安侯府是个什么态度想来姑娘比奴婢瞧的清楚。来日奴婢被发现和世子呆在一个屋中,老太太只会将奴婢送给世子,奴婢成了世子的女人老太太岂敢对奴婢家人不好?再者,若然奴婢真能得了世子青眼,说不得还能求了世子,令他代奴婢将家人的卖身契都讨要过来呢。”   锦瑟闻言沉默一下,接着才笑着起了身,上前两步亲自将妙红扶了起来,拉了她的手道:“妙红姐姐当真是解了我的大困,今日我可安眠了。”   妙红也笑了,福了福身,道:“四姑娘折杀奴婢了,奴婢也不过是为自己多打算一步罢了。自奴婢被许给福生,大姑娘便使人盯着奴婢,奴婢今夜也是好容易才寻到机会出来,如今也出来一阵子了,若然再不回去恐被发现……”   锦瑟闻言便松了妙红的手,道:“如此妙红姐姐便快回去吧。”   妙红这才又福了福身,猫着腰匆匆去了。王嬷嬷见她快步消失在夜色中,这才笑着扶了锦瑟往依弦院走,一面道:“大姑娘只想着用妙红讨好了刘嬷嬷,怕是难以料到此举却帮了姑娘这么个大忙。”   白芷便也笑道:“等明日大姑娘瞧着妙红跟了武安侯世子,只怕得气的吐血呢。”   锦瑟见几人皆面带笑容,神情轻松,便也笑着拍了拍王嬷嬷的手,道:“一切回去再说。”   翌日,姚锦红生辰在娇心院中请了不少小姐们来玩耍。这回吴氏失势,小郭氏好容易执掌了姚府中馈,自己姑娘生辰自是要好好筹办的,锦瑟听说请的小姐着实不少,极是热闹。因她面上有斑便未曾前往,只叫白芷送去了贺礼。   娇心院那边一日热闹待天色渐沉时宾客们才各自回府,待夜幕降临,姚锦玉果真便和二姑娘姚锦慧,五姑娘姚锦月一道来了依弦院。王嬷嬷将三人迎进屋,锦瑟已坐在床上静侯了。   “四妹妹今儿瞧着已比昨日好了许多,这红痕都淡了呢。”姚锦玉说话间已到了床前,笑着瞧着锦瑟道。   锦瑟闻言也笑,道:“是好些了,只是这般模样着实难以见人。大姐姐怎和二姐姐一道到我这里来了?”   姚锦慧便道:“昨儿便该来看妹妹,只恐耽搁妹妹休息,这才未来。今儿偏是三妹妹生辰,一早便去了三妹妹那里,将才那边才散了,我正说来瞧四妹妹呢,金宝便来了,说是老太太赏了一桌席面给三妹妹,三妹妹想请姐妹们过去吃酒。我正要出门,大姐姐便和五妹妹一道来了,我们往娇心院去,可不正经过四妹妹这依弦院,自是要来请了四妹妹一道去娇心院的。”   她言罢,姚锦玉便道:“白日里都是些外人,自家姊妹反倒没能说上两句话,今儿是三妹妹的生辰,自家姐妹便该一起好好热闹下才是,眼见着这样的日子也没两年了,老太太赏三妹妹席面也是一番良苦用心。四妹妹也在屋中闷了一日了,左右都是自家姐妹,这起斑也无碍,可莫推辞不去啊。”   她言罢外头便响起了白鹤的声音,接着银宝被带进来,见姚锦玉和姚锦慧都在便是一笑,上前给锦瑟三人见了礼,笑着道:“想来大姑娘和二姑娘定和四姑娘说了老太太赏席面的事儿,我们姑娘叫奴婢来请四姑娘,姑娘说若四姑娘病着无法吃酒,只过去用些菜喝点水也好。今儿是我们姑娘及笄前最后一个生辰了,四姑娘可不能不赏这个面子。”   姚锦玉闻言见锦瑟面带犹豫,便又道:“这些日看四妹妹和三妹妹好的跟一个人儿似的,四妹妹怎会不给三妹妹这个面子,便是老太太请不动四妹妹,三妹妹定然也是能请动的。”   姚锦慧便也道:“四妹妹去吧,难得热闹,咱们姚府本便没几个姑娘,若然四妹妹不去,我们几个也是冷情。四妹妹多穿两件衣裳,叫婆子将轿子停在廊下,自吹不到风的。”   姚锦月自进来便插不上嘴,如今便也拉了锦瑟的手笑着道:“四姐姐去嘛,老太太赏的糕点最好吃了。”   姚锦玉将二姑娘,五姑娘都拉了过来,席面又是姚锦红摆下的,她若然还一径地推脱算是将姚家几位姑娘得罪完了,来日少不得还要被府中下人们编排不合群,冷傲之类的话。再来,人家已布好局,岂能容她这条小鱼漏网,便是此刻不应,郭氏自还有法子逼她前去。   锦瑟心中冷笑,面上却笑了,拍着姚锦月的手道:“五妹妹便不怕姐姐去了,抢了你的糕点?”   姚锦月却笑着道:“才不怕呢,四姐姐吃东西最是斯文,四姐姐吃一块糕点,月儿能吃三块呢。”   她一言倒是逗得锦瑟和姚锦慧都笑了,锦瑟下了床,笑着道:“左右是去四妹妹那里,我便不再换衣裳了,也省得叫三姐姐等急了。”   她身上却是穿着件半新的莲青色常服,姚锦玉只想着将锦瑟带去娇心院,才不管她换不换衣裳。她不打扮,又满脸红斑,姚锦玉倒更高兴,也不必担心谢少文见色心迷。   故而姚锦玉闻言便笑着道:“四妹妹说的是呢,三妹妹是个急性子,咱们是要快些。”   锦瑟一笑令王嬷嬷拿了件斗篷披上,便被几人簇拥着出了屋。待到了娇心院中,姚锦红将锦瑟等人迎进屋中,自有嬷嬷带着白芷,白鹤和抬轿婆子们等各院跟来的奴婢们到一旁厢房吃酒作耍。   上房中姚家几个姑娘一同坐了,姚锦红少不得又拉着锦瑟细细查看了她身上的红痕,关切了一番。众人这才动了筷子,姚锦玉甩下起头灌了姚锦红几杯酒,气氛便高涨了起来。   姚锦红今日显已吃了不少酒,本便有些发晕,如今被姚锦玉灌却也和她一同饮了几杯,因难得热闹,又没外人和长辈在,故而姚锦慧没片刻便也放开了吃起酒来,气氛一起连五姑娘都用了几杯,姚锦玉便只需撺掇两下,姚锦红和姚锦慧自便劝锦瑟吃酒。   锦瑟见为了哄自己吃酒,姚锦玉着实也自吃了不少,便心中暗笑,也来者不拒地一杯杯灌,只她那袖中另有乾坤,酒却有不少都悄悄倒进了棉囊中。便是被姚锦玉盯得紧时硬喝了几杯却也无碍,一来她本便有些酒量,再来姚锦玉几人进门时她便已服用了一粒解救药。   故而这般不停劝酒,多半时辰后,每个人都有了酒意,姚锦红更是因吃的最多,早早便倒了下去,被丫鬟扶了进去。而姚锦玉见锦瑟已醉意迷蒙,她似还不大放心,又连番劝酒,因二姑娘和五姑娘都有了醉意,故而这酒便吃的更多,没多时两人便也倒了下去。   五姑娘吐了半响,姚锦玉便唤了她们各自的丫鬟将人送了回去。   锦瑟见差不多了,而白芷几人却没个踪影,心中明了,便也跟着嚷嚷着头晕,将撑着脑袋的胳膊一撤倒在了桌上,双眼迷蒙显已不再清醒。   姚锦玉早先也是吃了分量极大的醒酒药的,可她将才似为了劝锦瑟吃酒,故而吃的实比锦瑟要多的多,这会子她已两眼发懵,好容易见锦瑟倒下,便忙起身出屋,妙红便站在外头见姚锦玉出来忙福了福身,道:“妙青肚子疼离开片刻,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姚锦玉闻言便道:“四妹妹吃多了,既然她的丫鬟不在,你和我一道将四妹妹扶回去吧。”   妙红忙应了一声便进来将锦瑟扶了起来,锦瑟佯醉地依着她被扶出屋,姚锦玉便匆匆在前头领路快步往前院的方向走,一面不忘回头查探锦瑟的情形,见她一直半眯着眼睛靠着妙红,似醉的不轻,她却眯了眯眼,扬起一抹讥诮的笑意来。   待到了院门,见姚锦玉竟没有回头的打算,推开半掩的院门便走了出去,妙红一诧,一面扶着锦瑟跟随而出,一面道:“姑娘快些回去吧,穿过这院子便是世子住的书恒院了,那边皆已打点好了,奴婢将四姑娘扶过去便是。”   姚锦玉闻言回头瞧了妙红一眼,却冷声道:“姑娘自有主张,你跟着便是。”   妙红登时便蹙了眉,只因按原计划,大姑娘却是不必前往前院的,而是早些回去装醉,一会好起来将四姑娘不见了的事嚷嚷出去。   如今见姚锦玉快步往前去了,妙红便只能轻轻拍了拍锦瑟的胳膊,又扶着她往前急赶。   姚锦玉之所以快步往前院走,却是因为今日收到了封谢少文的亲笔信,信上他邀她今夜一同前来书恒院,说是要给她一个惊喜。此事她知不妥,怕丫鬟们知晓会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定然会叫人看管着她,她便不能赴约了,故而姚锦玉将此事一直瞒着妙红等人,这会子妙红自便不明所以了。   姚锦玉从那日在茶楼和谢少文别后便越发相思成疾,如今好容易能见到他,又是谢少文亲自邀她,她哪里能抵挡地住这份诱惑,更何况她今日亲手将锦瑟送去给谢少文,本便心中不乐,这会子有谢少文邀约在前,自心花怒放。   她脚步匆匆带着妙红很快就穿过套院,进了书恒院。书恒院早已经过安排,静谧一片,三人刚现身,姚锦玉便见谢少文的贴身小厮知砚闪身出来。   “大姑娘请随小的来,世子正等着大姑娘呢。”他言罢便又冲妙红道,“快将四姑娘扶进正房去。”   姚锦红闻言一愣,诧道:“世子这会子没在屋中?”   知砚却笑着道:“大姑娘随小的来便是,世子为大姑娘准备了惊喜,大姑娘可莫错过才好。”   姚锦红本便有些酒醉,再听惊喜二字,哪里还会多想,加之她前两次和谢少文联系都是通过这知砚,这会子自也不会疑他,当即便跟着知砚走了两步,只接着她便又停了步,转身走至锦瑟身边,冷冷地瞧着她,道:“四妹妹莫再装了,姐姐知道你没醉!”   她言罢见锦瑟身子一僵,便咯咯笑了,看向妙红,道:“妙红,你做的好,今日能将四妹妹骗到这里来你乃首功!你为姑娘我做到此事,姑娘自不会将你再嫁给那福生的,这点老太太也是承诺了你的,你放心便是。”   锦瑟听闻这话猛然睁开眼睛,一脸不置信地盯向妙红。妙红却撤掉了扶着锦瑟臂弯的手,后退一步冲锦瑟福了福身,道:“四姑娘见谅,奴婢一家都是姚家的下人,奴婢又得大姑娘信任,奴婢的命都是大姑娘的,奴婢是万不会做对不住大姑娘之事的。”   锦瑟登时面色就白了,身子摇摇欲坠,半响才瞧着姚锦玉,道:“原来大姐姐原便没想着将妙红配给那福生,只怕一切都是做戏给我看的吧?”   姚锦玉闻言却一笑,神情得意又阴毒,道:“妹妹错了,原先我确实动了要将妙红配给福生的打算,可后来瞧着妙红她日日落泪到底不忍,便又改了主意,将错就错地引妹妹上钩,如今瞧来,我聪慧的四妹妹也不过如此,到底还是姐姐我技高一筹呢。”   锦瑟闻言咬唇,似已穷图匕见,猛然推了姚锦玉一把,转身便欲往后路跑,姚锦玉却沉喝一声,“抓住她!”   妙红两步追上当即便死死拽住了锦瑟,锦瑟被她拉回来,挣扎着怒目盯着姚锦玉,姚锦玉便咯咯的又笑了起来,眯着眼道:“四妹妹莫白费力气了,四妹妹跑不过妙红,也挣不开她的,还是乖乖到屋中等着世子吧。妹妹不是不愿嫁给世子,不愿做世子正妻吗?如今姐姐便遂了妹妹的愿,从今往后妹妹便只能给世子当个小妾了。”   她似酒劲儿上来,又似一时畅快难以自制,神情显得极为癫狂,言罢见锦瑟浑身发抖,便冲那知砚道:“将她打晕,这贱人鬼着呢,免得妙红一人再出了纰漏。”   知砚上前,锦瑟忙欲大喊,可妙红已先一步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拽着锦瑟不叫她挣扎,知砚一掌劈下,锦瑟便双眸不甘地闭了,双腿一软彻底倒在了妙红怀中。   姚锦玉见此又是一笑,这才跟着知砚往院子东面快步而去,妙红见此张了张嘴,似想阻止姚锦玉,可犹豫了下却又闭了嘴,只托着晕迷的锦瑟也快步往正房而去。   可她还没走出小院便觉后颈一疼,接着却也双腿一软,一头栽倒了。她这一倒,被她拖着的锦瑟自也跟着往地上倒去,只和一头栽在地上的妙红不同,她身子还没着地,腰肢便被一只臂膀环上,接着身子又被带起,整个人又被一人揽在了臂弯中,这人不是别人却正是完颜宗泽。   他将锦瑟抱在怀中,见她紧闭着眸子,月影清亮透过头顶树枝斜洒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将她美丽的面庞映的更加动人,又见她就那么安静地依在他的怀中,他不觉便轻勾唇角,蓝眸中浮动醉色的浮光,朦胧处他俯身低头,轻轻抬手抚上她的脸庞,轻轻地又小心翼翼地用指背蹭着她面颊上因酒色而晕染的绯红。   触手处暖暖的,绵绵软软的,他只觉一颗心都要跟着融化了,视线再次专注而仔细地滑过锦瑟笼烟般清秀的眉,她静谧而浓密的睫羽,玲珑精致的鼻,还有那微抿起线条优美淡薄的樱唇,只觉这醉卧怀中的女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诱惑,叫人一点点沉沦。   鼻翼间有兰芷般的清香带着温暖的酒香浮动,丝丝缕缕似都钻进了他的五腹六脏,叫他一阵阵恍惚。他就这么静静地用目光描摹着她媚色中的恬静,半响才叹了声,移开抚着她面颊的手,用食指用力一掐锦瑟的人中。   怀中锦瑟吃疼,秀美的眉头微微蹙起,两扇如蝶翅般的睫毛扑扇着睁了开来,她视线微微一恍接着便清锐起来,待瞧清他,清锐的眸子掠过一丝诧异,惊道:“怎么是你!”   完颜宗泽便扬眉一笑,道:“醒了,我的醉美人……”   他言罢兀自埋下头靠近锦瑟又用力呼吸了下,一脸的沉醉。锦瑟这才察觉自己正躺在完颜宗泽的臂弯中,她一惊完全清醒过来,一把推开完颜宗泽,沉喝道:“寸草呢!”   言罢人已站定,却正见站在三步开外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寸草,锦瑟见到他这才微收了怒容,可却没有半点惊讶。显然,她早便知道寸草在此,事实上,寸草会在此,也是她早先便洞察了妙红的不妥之处,这才做出的安排。   姚锦玉以为锦瑟中了计,却不知锦瑟只是将计就计,哄过了姚锦玉。   妙红的破绽便就露在昨夜她的表现太过冷静,也太过无懈可击。试想一个忠实了主子十数年的奴才,第一次背叛主子怎会无半点惊忧,那般的镇定而从容?再来妙红不过是姚家一个丫鬟,便是再大胆,锦瑟觉着她也不敢将心思动到谢少文头上。   锦瑟厉目瞥了眼地上躺着的妙红,却也不再纠结完颜宗泽会在此的缘由,冲寸草道:“我叫你准备的衣裳呢,给她换上!”   寸草闻言忙将肩上包袱解开,里头却是一件极为华丽的锦缎襦裳和同色的襦裙,另外还有一套鎏金头面。他两下剥开妙红身上衣裳,又给她套上准备好的衣服,插上发簪,带上帷帽,这才将妙红扶了起来。锦瑟瞅了瞅兀自一笑,道:“这般倒比我更像个小姐了。”   她说着解下身上斗篷递给寸草,完颜宗泽却早一步上前接了过去,锦瑟只瞧他一眼也不多言便忙往正院走。寸草抱着妙红,待正院已在眼前,这才将妙红推给锦瑟,锦瑟正欲拖了妙红往灯火处走,完颜宗泽却闪身过来,飞快地往妙红嘴中塞了什么。   锦瑟一诧,蹙眉瞧向完颜宗泽,道:“你给她吃什么?”   完颜宗泽却是扬眉一笑,眨巴着眼睛,邪恶一笑,道:“好东西。”   锦瑟见他不愿说便也不多问,拖着妙红便往正院去了,她尚未进院已有谢少文安排的小厮迎了出来,上前接过了妙红,道:“怎这么久。”   锦瑟垂着头,诺诺地道:“四姑娘酒吃多了,奴婢拖了半响,一会子那边便要闹起来了,小哥快将人扶进去吧。”   那小厮闻言忙一点头,因知姚四姑娘得病不能着风,故而见妙红头上戴着厚厚的帷帽他也不奇怪,只抱起妙红便匆匆地进了院子。   锦瑟这才转身,快步往回走,她因也吃了酒,这会子心神一松倒觉有些醉意,刚绕过影壁脚下就一个踉跄,尚未稳住身子,便觉有人欺近,接着身子一轻,两脚便已悬空,转瞬间她的整个人已被完颜宗泽又抱了起来。   锦瑟怒目瞪向完颜宗泽,只她尚未张口,完颜宗泽便将眉一挑,道:“你不想瞧瞧你那好姐姐去了哪里吗?乖乖的,我带你去瞧场好戏。”   这会子酒劲儿上来,锦瑟原便觉着头晕,闻言一来果真好奇,再来也是经这半天折腾没了精神,懒得和完颜宗泽喊骂,故而她便只点了下头,完颜宗泽面露喜色,抱着锦瑟便往将才姚锦玉离去的方向追去。   片刻后,锦瑟被完颜宗泽整个抱在怀中,一同坐在一颗大树上往不远处的亭子看,却见那亭子中两个人正搂抱在一起,却是一男一女,那女的可不正是姚锦玉?!而那男子,锦瑟便是再眼拙也瞧出,绝非谢少文!   七十八章   却说姚锦玉跟着那知砚到了另一个院子,知砚将她带到一处小亭旁便笑着道:“大姑娘且先等等,世子给大姑娘的惊喜马上便到,小的便先退下了。”   他说着却是冲姚锦玉一笑便打了个千儿,快步去了。姚锦玉总觉着他那笑有些古怪,叫了一声可那知砚却未搭理她,已是快步出了院子。姚锦玉这会子酒劲儿越发上来,只觉头晕晕沉沉的难受的紧,又见此处林木幽深,光线昏暗,便愈发觉着眼前一阵阵发黑发晕,什么都瞧不清楚。   可她念着谢少文要给的惊喜却着实兴奋难言,她四下瞧了下,扶着亭子的栏杆进了小亭,岂知刚刚欲弯腰坐下,便觉身后猛然扑出来一人,竟是从后头瞬时将她抱了个满怀!   姚锦玉先是一惊,身子一僵,接着便闻有男子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声线低哑地道:“大妹妹叫哥哥等的好苦啊,可真真想死哥哥了……”   身子被男人紧紧抱着,那声音又响在耳边,说话间男人甚至用嘴唇轻碰着她的耳垂,姚锦玉听了这声音第一直觉自以为那是谢少文,听了这等话,又被这般对待,登时她的心便狂跳了起来,身子一软,颤着声音叫了一声,“文哥哥……”   这抱着姚锦玉的又怎会是谢少文?却正是在福禄院见了姚锦玉一面便色心大起,觊觎上她的谢少川。这会子他听姚锦玉娇滴滴的唤起谢少文来,倒也不揭穿,只低声笑着道:“大妹妹的手可真软,真滑腻。”   他竟是抓了姚锦玉的手,正肆意地揉弄着,姚锦玉见他越发放肆起来,一时间当真是又紧张又害怕,可心中又似盛满了甜蜜,挣了一挣便半推半就了起来。那谢少川见姚锦玉不挣,登时自便得寸进尺地愈发混起来,不仅自身后轻啃姚锦玉雪白的脖颈和耳垂,一双大手也松了她的手,改而在姚锦玉身上一阵的抚弄。   姚锦玉何曾被男人如斯对待过,当下便受不住地瘫软在谢少川的怀中,任由谢少川驾轻就熟地将她的衣襟撕扯开,探进手去,两人肌肤一接触,姚锦玉打了个颤,心一惊,偏一阵冷风起,正从那四散的衣襟吹了进去,姚锦玉猛然清醒过来,忙便挣扎着道:“文哥哥你别这样!你快放开我!”   谢少川怎会听她的话,他虽一双手在四处点火,可那手臂却仍旧紧紧自后头将姚锦玉困住。姚锦玉挣了两下也是白搭,便闻男人又在耳边轻声低语,道:“我偏不放,大妹妹你这般美,叫哥哥朝思暮想,受尽折磨,实在比死都难受,妹妹便发发好心从了哥哥吧,嗯。”   姚锦玉这一清醒,又听闻这话当即便觉出了不对,急于回头,道:“文哥哥不是受了重伤躺在床上吗?!”   谢少川将手臂固了更紧,不叫姚锦玉回头,一面道:“谁说哥哥我受了重伤?大妹妹也不想想,依着哥哥的身份何人能轻易伤我?不过是些皮毛轻伤罢了,我装成重伤不过都是做给人看的,不那样又怎能叫爹同意退亲,又怎进的了这姚府,怎接近地了大妹妹?还是大妹妹更想我此刻躺在屋中和四姑娘呆在一处也这般待四姑娘?”   姚锦玉虽觉谢少文的声音也有些古怪,可又闻他身上散发出一股酒味来,便以为是饮了酒的缘故。因那纸条确实是谢少文所写,带她来的知砚也着实是谢少文的心腹,姚锦玉又情根深种,压根不会去怀疑谢少文,故而这会子她自不会怀疑身后人非谢少文。若然她稍稍清醒一点,或是平日对谢少文稍有防备,便会觉出不对来,只谢少文便不会称呼锦瑟为四姑娘这一点,便足够她警觉了,偏姚锦玉根本无疑。   将才她确实有疑,狠是惊了一下,可听了谢少川的话,登时便脑子便又发昏起来,只觉一颗心飘飘然盛满了兴奋和甜蜜。想着谢少文竟真是因想退亲、想靠近自己这才装伤,又听了他最后那话,姚锦玉嫉妒心起,生恐谢少文恼了真回去和锦瑟厮缠,当即她便忙抬手主动抚上了谢少川的,身子也又靠在了他怀中,羞怯地道:“文哥哥这些话都当真?”   谢少川闻言唇边露出讥笑,却是回道:“自都是真的,若有半句假话便叫我不得好死!”   听了这话姚锦玉只觉吃了定心丸,娇滴滴地道:“不许文哥哥瞎说!”   谢少川便笑了,又抚弄了姚锦玉一阵,见她已难以自制,青涩的身体在他掌下一阵阵发颤,当即便将唇一勾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姚锦玉一惊欲抬头去瞧,他却将她的头又按了回去,笑着道:“妹妹听听我的心跳,它只为妹妹而跳。”   姚锦玉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登时只觉幸福难言,想着此刻独自待在谢少文屋中正晕迷着的锦瑟,她更是得意非常。原先她便极为难过,一想自己亲手将锦瑟送到心爱的世子房中,一想着谢少文会亲近锦瑟,她便窝心窝肺的难过,如今情形相反,谢少文只一心地稀罕她,这怎能不叫姚锦玉得意忘形。   偏她又吃了酒,酒劲儿一波波涌上,脑子本就有些糊涂,这会子再被谢少川刻意引导,姚锦玉便真沉浸在了一时的幸福中,她听着那心跳声,娇羞地笑着。   待姚锦玉回过神时已在一间屋子中了,谢少川将房门用脚踢上,大步便往大床边儿走。姚锦玉一惊,抬头去瞧他,偏屋中一点灯光都没有,她一时间不能适应黑暗,根本就瞧不清谢少川的面容,只听到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大妹妹莫怕,哥哥会好好待你的……”   言罢,他已将她放在了大床上并几下扯了身上衣裳竟是光溜地压了上来。那床上的帷幔散下,外头月亮又藏进了黑云中,姚锦玉便是睁大了眼也瞅不清谢少川来,加之察觉到谢少川脱了衣裳,她便更不敢多看。   而谢少川扑上去便冲着姚锦玉一阵的上下其手,三两下便将她扒了个精光,姚锦玉这才惊恐起来,忙挣着,“文哥哥快放开!我们不能这样,不能!”   谢少川却笑着抚弄着她,道:“不能怎样?大妹妹放心,我已给爹去了信,说要娶你为妻。等爹到了便会向姚伯父下婚书的,大妹妹难道不想嫁给我吗?”   姚锦玉听谢少川说已给家中去了信,说要娶她,登时脑中又充满了幻想,似下一刻自己便真能当上侯夫人,又念着彼时做妾的锦瑟在她身边摇首乞怜,姚锦玉便又无法挣扎了。加之谢少川玩弄女人的手段也着实了得,姚锦玉一个未接触过男人的闺阁姑娘,两下便被他撩拨的不能正常思想,整个身体便软了,加之酒劲,被如斯轻薄哪里还有半分的力气,直接便瘫软在了男人的身下,只能又怕又依赖地柔声唤着文哥哥。   听闻姚锦玉唤着文哥哥,谢少川便俯下头去狠狠地吻上她的唇,姚锦玉便一下子迷失了,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只觉身子轻飘飘,有一股股燥热又酥麻的感觉一波波翻腾,惹得她又是不舒服,却又觉眷恋非常,随着谢少川一阵狂嗅乱啃,姚锦玉一张小脸本便因酒气绯红着,如今更是羞的涨红,不敢抬头去看,只抬手抱住了她的文哥哥。   而锦瑟被完颜宗泽抱在那大树上,自瞧见了刚才亭中上演的一出大戏。   她只看了两眼便明了一切,这分明是姚锦玉被谢少文给玩弄算计了。登时她倒真不知是该感到高兴,还是该同情姚锦玉了。   谢少文这样的男人姚锦玉竟也敢相信,其实前世时只怕她便是不毁掉侯府,姚锦玉也难一辈子幸福,谢少文根本便不是难够托付一生的人。   亭中的混账事她只瞧了两眼便蹙眉别开了视线,想着谢少文一面筹谋着毁自己清白,一面又如此玩弄姚锦玉将她送给个混账人,锦瑟又怎能不生气生厌?!当即她神情便发冷,双手也紧紧攥了起来。   而她身后的完颜宗泽却似恐脏了眼睛,余光都未往那亭中瞥上一下,只细细地瞧着锦瑟,如今见她神情不妥,倒有些后悔将她带到了这里,叫她瞧见这肮脏的一幕。   他身子微微前倾在锦瑟耳边低声道:“谢少文有什么好的,值当你因他生气?”他说着却是用拇指指腹轻擦了下她紧握的拳头,似有安抚之意。   锦瑟不想完颜宗泽竟能瞧出自己的心思,闻言回头瞪了他一眼,握着的手却松开了,道:“你少恶心我!”   完颜宗泽本便坐在锦瑟身后,虽未抱着她,可两人却贴的极近,他的手更因防她掉下去轻轻搁在她的腰上,锦瑟这一回头整个人便嵌在了他的怀中,脸颊更是和他轻轻碰了一下,错落紧挨,完颜宗泽的身子便微微一僵,呼吸也是一窒。   锦瑟险些撞上完颜宗泽的额头,又见他目光盛亮,哪里还敢多瞧,忙又转过身来,蹙眉不语。   完颜宗泽便瞧着她那侧颜发起愣来,月光下那容颜清丽动人,腻白俏粉,小巧微挺的鼻,唇线精致,柔柔红艳,她的额白而平润,下颌细秀,明眸顾盼,不经意间便流出盈盈水意。   她耳边一缕青丝随风轻扬一下下扫过他的鼻翼,痒痒的一如他的心。因着瘙痒,他想向后退下,可又着实不舍得,随着那发丝又有一股兰芷般的香气往鼻翼中钻,真真是丝丝屡屡都令人煎熬。   偏下头亭中的动静越来越大,完颜宗泽这下哪里还敢贴着锦瑟,忙往后撤了撤身子,暗骂自己一声,是当真后悔将锦瑟带过来了。好在谢少川很快便抱走了姚锦玉,完颜宗泽这才忙揽了锦瑟从树上跳下来。   待他松开锦瑟,锦瑟便快步往内宅的方向走,完颜宗泽追上她,笑着道:“怎又不理我了?”   锦瑟在此呆了一阵,生恐内宅那边闹起来自是要赶紧回去的。可见完颜宗泽亦步亦趋地跟着,也知不打发了他,他怕真能一直追到内院去,她闻言站定,回头盯着完颜宗泽道:“王爷能不能莫有事没事便出入人家宅院,若我没记错这是盗贼一流的行径吧?”   完颜宗泽闻言倒是一笑,道:“谁说我无事的,上次来可不刚巧便救了你,这次嘛……一会子你自会感谢我。”言罢,他便又欺近锦瑟,意有所指地道,“盗贼的行径怎么了?我确要偷一样东西呢……”   他说着便瞟了眼锦瑟的心窝,锦瑟被他那晶亮的眸中盯的浑身发毛,又见完颜宗泽俊美的面容被月光一照面上分明有些发红,她想着将才两人在树上时那股尴尬劲儿,又见完颜宗泽往她胸口盯,登时便怒目瞪着完颜宗泽,道:“你在想什么?!”   完颜宗泽却是眨巴着眼睛,道:“我可什么都没想,莫不是锦瑟想了什么吧?”说着却是抱着胸一脸警惕地含笑瞧着锦瑟。   锦瑟被他那模样气得面颊上红,恨声道:“什么都没想你红脸做什么!”   她言罢完颜宗泽却又委屈了起来,笑容愈发开怀,一径地点头,道:“是,是,我想来,什么都想了!”说着却又用眼睛上下地打量锦瑟。   锦瑟便更气恨起来,面红耳赤地上前狠狠抬脚一下踩在完颜宗泽地脚面上,转身便快步又往前走了。   完颜宗泽见她这般模样,倒觉心一甜,她那一脚自也不觉着疼,反倒引得他一阵痛快和开怀。他一面抱着脚怪叫两声,一面又单脚跳着跟上锦瑟,待锦瑟又盯了他一眼,他才歪唇笑着站定,望着锦瑟消失在夜色中。   而此刻妙红早便被送进了谢少文的屋中,谢少文躺在床上,见小厮抱着人进来目光便眯起直盯小厮怀里那女子。小厮将人放在谢少文身旁的床上,哪里敢久留忙转身退出。因早先谢少文怕锦瑟会逃跑,又念着自己身子不便,故而便交代了小厮出去后便将门锁上,故而那小厮一出屋便落了锁。   他嘘了一口,守在屋外,脑中便开始浮想联翩,他搓着手,微微测了身子竖起两耳欲听屋中动静,可刚一侧脸往房门贴,便觉脑后一疼,接着他两眼一沉便晕倒在地。   寸草见小厮软倒,又踢了他两脚,这才拽起他,将人拖到了远处,扔在了墙角,闪身而去。   而屋中妙红被放在床上,头上却还戴着那帷帽,只是因躺着那帷帽要掉不掉,露出她的脖颈,却偏挡住了她的脸。   谢少文微微侧躺,死命攒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恨声道:“锦瑟妹妹也莫怪我,若非你背叛我在先,我也不会这般待你!怪只怪你不该不守妇道,竟不自爱地和那杨松之私相授受!”   他说着便又送了妙红的手,改而轻抚她的粉嫩脖颈,似爱怜,又似痛恨的动作,声音却冷了,又道:“那杨松之何等身份,岂会娶你?锦瑟妹妹还是莫做梦了,他不过是玩弄于你罢了!可恨你竟为了那种人而罔顾你我的婚约,宁肯不知廉耻地和他私相授受,也不愿嫁我为妻!今日我便要叫你知道,我谢少文不是你姚锦瑟能为所欲为,想怎样便怎样的!”   他说罢竟是一把攥住了妙红的脖颈,见妙红只挣扎着,哼哼着却一言不发,又闻一股酒味冲鼻,便只以为锦瑟是吃过了酒,这才松开手一把扯下了那碍事的帷帽,登时妙红一张面容就曝露在了灯影下。   谢少文眼见身侧躺着的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登时便诧地怔住。而妙红晕睡间便觉身子难受的要命,好像有把火在身体里燃烧,只烤的她口干舌燥,浑身发痒,脑子也昏昏沉沉的,似有股莫名的冲动在四下乱蹿。   她神智半昏半醒时便觉有人正抚着她的手,她的脖颈,那手带来一股莫名的快感,叫她想要尖叫出声。偏她最是畅快时,那人却已离去,她登时便难受地扭动了两下身子猛然睁开眼睛。   她尚未瞧清楚眼前男人,便凭借着身子里的冲动抓住了谢少文的手,一手扯开自己身上裹着的衣裳,一手拽着谢少文的手便往袒露的肌肤上带,一双眼更是朦胧地瞧着谢少文,道:“好难受,热呢……”   谢少文眼见妙红一脸潮红,额头冒汗,神情迷离,当即便是一惊忙冲外头喊了一声,可外面竟是静悄悄一片一点回音都没有。此刻他哪里还能不知,自己是被人反算计了,他忙狠力甩开妙红,忍着身上疼痛欲爬起来。可妙红这会子早已烧红了眼,竟是死死拽住了谢少文,谢少文动作不便,只右手能够动作,而妙红显已癫狂,他一时竟挣不过妙红,转瞬便被妙红压在了身下。   他为了毁锦瑟名声,身上本便只穿着亵衣,这会子倒方便了妙红,两下便被妙红扯掉。妙红这般自是因完颜宗泽塞给她的那颗药丸之故,她本虽是姑娘,可一个大宅院中的丫鬟哪里能不知男女之事,这会子依着冲动行事,更顾不得谢少文身上的伤,几下撞在谢少文伤骨上,疼的谢少文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他挣,妙红便扯了衣裳贴下来死命抱着他,亵裤被踢掉,偏妙红又在他身上一阵乱扭,一面还不得法地胡乱亲着,口中却道:“爷,奴婢好难受……”   谢少文原先见妙红一身锦服,只当她是姚家的某位姑娘,如今听了妙红的自称,只差没背过气儿去。他是读圣贤书长大,又素来清高自傲,自命不凡,此刻念着自己被一个卑贱的奴婢压在身下强迫,偏又挣脱不过,当真是欲死的心都有了!   那边锦瑟已悄然回到了娇心院,只她却没有往依弦院中去,而是自进了姚锦红的闺房。屋中金宝正坐在脚踏上打着盹儿,听到动静一个惊醒,见是锦瑟自己进来,登时便是一诧,忙站起身来,锦瑟已笑着道:“我那几个丫头闹的厉害,如今竟吃醉了酒,我也吃过了,头晕沉沉的,能否先在三姐姐这里眯下,一会子嬷嬷不见我回去想来便派人来接了。”   金宝闻言听院子中隐约还传来笑闹声,自知是厢房丫鬟婆子们还在吃酒耍乐,便笑着压着嗓子道:“四姑娘快上床,奴婢去给姑娘拧了热帕子再端碗醒酒汤来。”   床上姚锦红正睡的沉,锦瑟瞧了眼便摆手道:“我在这罗汉床上躺一躺便好,莫惊醒了三姐姐。你也莫忙了,快歇会儿吧。”她言罢便自走至窗边儿躺在了罗汉床上。   金宝见锦瑟已闭了眼睛,便忙取了一床锦被给她盖上,又自在脚踏上坐了,趴在床边眯起脚来。   锦瑟只眯了一盏茶功夫,外头就依稀响起了喧嚣声,却是姚老太太身边的刘嬷嬷到了,锦瑟唇角抿起锐利的弧线,睫毛微颤了下,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脸,只觉困意一波波袭来,没片刻竟真睡了过去。   外头,刘嬷嬷进了厢房见白芷和白鹤及几个依弦院的婆子东倒西歪的趴着,而姚锦玉院中的丫鬟婆子还在吃着酒,便笑了起来,接着才换上一副怒容,喝道:“姑娘们那边都散了,你们这些老货和贱蹄子们倒不知深浅地还在混闹!快莫吃了,赶紧的散了,莫碍了三姑娘休息。”   言罢却又蹙眉盯向白芷两人,道:“四姑娘可还病着呢,丫鬟们怎这般不经心,快将人叫起来!我将从依弦院来,见四姑娘不回,王嬷嬷可都等急了。”她言罢便又道,“我去瞧瞧四姑娘。”   她言罢自有婆子和丫鬟往白芷几人面上泼了凉茶,白芷几人醒来,刘嬷嬷却刚好从外头慌慌张张的进来,怒道:“四姑娘不见了,你们这几个作死奴婢是怎么伺候的!还不都快随我去寻人!”   白芷几人对视一眼,这才忙换上惊慌神情,片刻间刘嬷嬷便带着人四下找寻了起来。   而正房中金宝被吵起来,竖耳听了听动静,只当是刘嬷嬷训斥丫鬟,令她们散了,便也没在意又趴下闭了眼。   今日本便一场阴谋,这边刘嬷嬷刚发现锦瑟不见了,那边好似福禄院的老太太当即就知道了,派了人风风火火地一路吆喝着赶过来寻人。这下更是将全府都惊动了,众人冲到娇心院这边,刘嬷嬷自然已极具侦查能力地发现了那连接外院的院门竟是开着的,当即一群人便都跟着刘嬷嬷冲进了外院。   而此刻姚锦玉早已被谢少川吃干抹净,她兀自羞红着脸抚着谢少川的胸膛,道:“人家现在已是文哥哥的人了,文哥哥可……可定要娶我,不然我……我真便活不了了。”   谢少川虽是个混账人,可也从不强迫女人,总觉强要少了些滋味,故而将才处处糊弄着姚锦玉,只叫她以为自己是谢少文。对女人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只觉这世上女子不管再清高身份再高贵,一旦失身便就一切都完了,只能任着男人为所欲为。故而此刻姚锦玉已是他的人,他便再没了心情瞒着哄着,当即便是一笑,又在姚锦玉身上揉弄着,这才笑道:“大妹妹放心,哥哥虽已娶妻生子,可对姨娘也是一样的疼爱有加,大妹妹这般销魂,爷一准儿抬了你进府便是。”   姚锦玉闻言登时便愣住了,半响才猛然抬头瞧向抱着自己的男子,谢少川却只一笑,道:“大妹妹和哥哥我在老太太院中刚见过一面,大妹妹莫不是不认识了吧?”   姚锦玉这下才真真是慌了,一下子白了脸,一把使劲扯下挡光的帷幔,隐约的月光透进来却已够她瞧清楚谢少川的模样了!登时她便觉头恼一空,一双瞪大的眼睛中盛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这会子她那酒劲儿也因发汗而消散了,头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想着将才已失身给谢少川的事,姚锦玉便觉喘不过气儿来,身子晃着想要晕倒,谢少川见姚锦玉这般便笑着拥了她,道:“大妹妹何需如此,爷知大妹妹心心念念的是谢少文,可你如今已是我的人了,便莫再想别的了,放心,爷定会好好待你的。”   姚锦玉此刻被谢少川搂着却是浑身发僵,简直对他的碰触避如蛇蝎,她脑中唯一念头便是赶紧离开,不能叫人发现她和谢少川的事儿,她当即推开谢少川便连滚带爬的下了床,捡起衣裳胡乱套着便往外奔。谢少川却只瞧着,并不急着拉她,眼见姚锦玉胡乱穿了衣裳奔出去,他才捡了地上袍子套上,也跟着出了门。   此刻刘嬷嬷正带着人冲进书恒院,几乎直奔了谢少文的正房。   原先已做好安排,谢少文的小厮就守在这里,等众人一来便污蔑姚锦瑟醉酒后自寻来这里寻找谢少文。如今刘嬷嬷见小厮不在,以为事情有变,忙快步到了廊下,听闻屋里头传来男女的声音,她心中一定,只以为谢少文脸皮薄,这才令小厮退开了,她老眼精光一闪,却又惊疑道:“怎外头锁着门,里面却有人!似有女子的声音啊,莫不是……快,快将门撞开!”   她言罢退开,便有两个腰圆膀粗的婆子冲上前几下便跺开了门,刘嬷嬷带人冲将进来,众人瞧去却见屋中一片狼藉,女子的衣裳扔的满地都是,而床上却空无人影,屏风倒在地上,八仙桌上的物件也碎了一地,而桌旁的地上却躺着两个浑身赤裸的人,那女人压在男人身上,姿态好不淫靡!   那女子听到动静看过来,散乱的发露出半掩面容,刘嬷嬷一眼便认出是妙红来了!她登时呆住,而谢少文已气恨又屈辱地随手抓起地上滚落的铜质茶托向门口扔了出来,怒道:“都滚出去!”   另一边姚老太太正被雅芝扶着往这边来,只她这一行人脚步匆匆刚到书恒院,便见套院中冲出一人来,借着月光瞧去那却是个姑娘。而那姑娘身后又追来一个男子,口中还喊着,“大妹妹等等,快莫跑了!”   姚老太太一行站定,那女子却似只恐被身后男子追上,一面不停往后看,一面步履慌乱地往这边跑,竟全然没发现前头有人。她跑着跑着脚下一绊整个摔倒,因离的近了,那月光照在她身上,登时便将她一张面容,和那一身凌乱的衣衫映了个清清楚楚。   姚老太太瞪大了眼睛,身子一晃,雅冰却已惊呼出声,“大姑娘!”   姚锦玉摔倒正欲爬起来,听到这声惊呼抬头一看,见郭氏和一群丫鬟婆子便站在近前,登时手一软便又瘫倒在了地上,雪白的面上又惨白了几分,配着她那狼狈的模样,散乱的长发,还有惊恐的神情,简直惨如厉鬼。   而此刻谢少川已追出了套院,他竟正束着腰带,模样自比姚锦玉好不到那里去。两人这般样子,不需人想便知发生了什么。郭氏站立不稳,被丫鬟扶着才勉强没倒下去。偏就在此时,姚礼赫也带着人到了,这边动静显也惊动了前院的少爷们,文青和未娶妻同住前院的三少爷姚文科,四少爷姚文敏,七少爷姚文强几乎也在同时赶到,登时无数双眼睛都震惊地盯在了地上跌坐着的姚锦玉身上,院中站满了人,却当真是死寂一片,一点声音都没有。   眼见姚礼赫白着脸怒容站在那里,僵着身子盯着地上的姚锦玉,那谢少川这才两下束好腰带上前一步挡住了姚锦玉,冲姚礼赫作揖,道:“小生对不住老太太和姚老爷,今日吃多了酒,竟一时把持不住……不管怎么说姚大姑娘如今已是小生的人了,小生也真心倾慕于她,小生和姚大姑娘是两情相悦的,小生愿抬姚大姑娘做个姨娘。虽不能明媒正娶,可小生定也珍爱有加,贱内也是宽厚之人,定也不会委屈了姚大姑娘,还请老太太和姚老爷成全。”   七十九章   谢少川言罢竟是自怀中摸出一片白绸来,那上头斑斑红点,却正是姚锦玉的元帕。   姚老太太见谢少川竟这般不知廉耻,对姚锦玉更是半点尊重都没,更不曾将姚家看在眼中,又见一院子人皆神情震惊地瞪着姚锦玉二人。她知这事儿是想捂都捂不住了,登时便觉眼前发黑,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气堵之下竟就晕了过去。   姚礼赫也被气得浑身发抖,眼见姚锦玉跌坐在谢少川身后,一身凌乱,连肚兜都在外头半露着,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只恨不能上前掐死这个不争气的女儿。   他在江州地面上也是极有脸面的,好歹也是个正六品的官,如今在下人和晚辈们面前丢了这样的人,只羞愤的面色涨红。他怒目盯着谢少川憋了半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倒是引得身体不停颤抖起来,瞧着异常吓人。这若谢少川是寻常人家的公子也便罢了,这会子他是非要打断他的狗腿出气的,可谢少川偏是谢家人,早先谢少文便在姚府中受了伤,如今谢少川再出事那姚家是真要被武安侯府给盯上了。   如今已然这般,虽见到此景的皆都姚家人,可用铁腕手段先压下此事,不叫下人们乱嚼舌根。可这世上本便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张嘴便有可能守不住一个秘密,更何况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张嘴呢?   更何况姚家人的嘴便是堵住了,瞧谢少川这样子,谢家人是万不会顾念姚家颜面的。   而且今日设计谢少文和姚锦瑟,姚礼赫也是知晓的,为怕此事不能传扬开来,几乎惊动了全府上下,姚家是火光冲天,现在只怕附近不少府邸都已被惊动,在猜测探究了。   这事是捂不住了,唯今便只有想法子处理,不至于太毁姚家的颜面。可出了这等事,又怎能不毁颜面?!姚锦玉是他的嫡长女!   姚礼赫气得半死,文青见状唇角一勾,冲已然还愣着的姚文敏道:“四哥,出了这种事可正是你表孝心的时候,四哥快劝劝叔父吧。”   姚文敏闻言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忙凑上前去,一面给姚礼赫顺气,一面恭谨而担忧地道:“父亲息怒,大姐姐是父亲的嫡长女,也是儿子和几个弟妹的表率,大姐姐得母亲悉心教导,平日便最是端庄贤淑,今日……今日想来也是吃多了酒这才会……既谢少爷说要迎了大姐姐,父亲便成全了他们吧。”   姚文敏这话简直就是火上浇油,成功的将姚礼赫的怒火都引到了姚锦玉身上,姚礼赫闻言便怒声道:“孽障,我打死你个孽障!”言罢,他冲上前去,便一脚踹在了姚锦玉的身上。   这一脚本便是出气,又是踢给谢少川和众人看的,故而他当真是用了全力,一下子直将姚锦玉踢的在地上滚了两下,好在并未踢在要害上。姚锦玉疼的在地上蜷缩半响,这才捂着痛处泪眼朦胧地瞧着姚礼赫,道:“父亲,女儿是冤枉的,女儿是遭人陷害的啊!”   如今已然这般姚锦玉再多言也只会是再生风波罢了,故而姚礼赫闻言心恨姚锦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便又欲上前,姚文科和姚文敏忙拉住了他。   那边管家也反应了过来,见此情景,忙几句令围在这里的下人都先散了。丫鬟掐着郭氏的人中总算将人给唤了回来,郭氏悠悠转醒,见姚礼赫欲上前踢打姚锦玉,到底看不下去,道:“她总归是姑娘家,你便给她留些颜面吧。”   姚礼赫便怒喝着道:“她自己都不要脸面了,我还给她留什么脸面!将这伤风败俗的东西拉下去给我关起来,来日禀了族长再行处置,我定要拿她来正我姚家门风!”   郭氏自知姚礼赫说的都是场面话和气话,出了此等事没有不想法子捂住,还往外张扬的道理。故而郭氏便只叹了一声,未再多言。   姚礼赫言罢那边刘嬷嬷却刚巧快步而来,瞧见这边状况登时就又是一愣,吓得面色惨白也不敢上前禀告谢少文那边的事情了。   倒是郭氏瞧见了她,郭氏心中燃起最后一丝希望来。只要姚锦瑟也出了事,那今儿这事也算没有白费功夫,再来姚锦瑟和谢少文的丑事也能转移下众人的视线,替姚锦玉挡挡丑,她想着忙唤了刘嬷嬷,道:“可寻到四姑娘了?”   刘嬷嬷上前面色难看,半响才答道:“未曾,老奴……老奴带着人寻到世子院子,世子……世子瞧上了大姑娘身边的妙红,已……已收用了……”   郭氏闻言眼前一黑,差点没再度背过气儿去,姚礼赫也大口喘着气儿,显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可就在两人正心绪震动之时,又有一拨人自内宅方向过来,众人瞧去,那打头而来的可不正是四夫人和三姑娘嘛,而三姑娘身旁和三姑娘携手而来的却正正是传闻失踪了的姚四姑娘姚锦瑟!   她身上穿着一件葱绿色绣白梅的缂丝面小袄,领口镶着银狐边儿,下着一条月白湘裙,外罩一件栗色的灰鼠皮毛袄子,怀里抱个金葫芦掐丝手炉。正举止从容而优雅地往这边走来,她头上戴着帷帽,虽瞧不见容颜可瞧那身影和举止绝对是四姑娘无疑。   文青见锦瑟过来忙迎了几步,道:“姐姐!怎老太太说寻不到姐姐了呢,吓我一跳呢。”   锦瑟闻言一诧,上前给郭氏和姚礼赫见了礼这才道:“我酒吃的多了些,头晕的厉害,便偷懒早早溜到了三姐姐的屋中,一直在三姐姐的屋中睡觉啊。这……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听锦瑟这般说,又看向姚锦红,姚锦红便福了福身道:“四妹妹一直和我在一起呢,也怪我今儿吃多了酒,屋中丫鬟们也都闹疯了,忘记和白芷姐姐几个说一声,如今寻到四妹妹了,祖母和叔父且莫再担忧了……”   姚锦红言罢这才瞧见了跪倒在地上形状狼狈的姚锦玉,她面露狐疑,不觉停了口。那边郭氏却已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她转了转心思便知这是郭氏要害姚锦瑟,反倒叫人家给算计了,这事儿她早先竟是一无所觉,她一直觉着郭氏对她这个儿媳是信任有加的,没承想遇事竟是将她给瞒的死死的,小郭氏心里便不是很舒服。   姚锦玉出了这等事,于姚锦红的名声也有影响,小郭氏对老太太便又多了一份抱怨。她上前扶了郭氏,却道:“要我说这大侄女便是被宠出来的,大嫂在时便事事顺着她,大嫂不在府,母亲也怜惜着她,这才惯出这么个胆大妄为的性子。”   郭氏闻言瞪了小郭氏一眼,小郭氏便讪讪地道:“媳妇又没说错……”   姚礼赫见此,实没了留下来的心情,竟是一甩袖子走了。姚文科和文青等人本是男子,出了这等事也不好久留,便也都向郭氏告了退。郭氏令婆子送姚锦玉回去,便也由着丫鬟扶上了暖轿。   姚锦玉听闻姚礼赫要将她关起来,还要将此事禀了族老,登时便惊呆了。后来见锦瑟从内宅方向和姚锦红一起过来,她更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如今见郭氏也要走,她才猛然惊醒过来。   这若真被关起来只怕再难见到父亲和祖母,母亲如今不在府中,便没人能为她做主,能真心地关爱她,她岂不是要等着被族人处罚?这等事若家人都不护着她,族人是定要将她沉塘的啊!   姚锦玉想着,浑身发凉,忙冲上去跪倒在轿前,双手死死趴着轿门哭喊道:“祖母不能不管我啊,孙女今日都是给祖母办事这才遭人算计的,祖母……”   她话未说完,郭氏已气的浑身发抖。她本便是对姚锦玉有几分愧疚这才阻拦了姚礼赫,如今见姚锦玉还想当众见她也抖出来,登时她那一份愧疚也没了,只剩下气恨,怒声道:“还不将大姑娘拖下去!”   婆子们上前架起了姚锦玉,郭氏的轿子已缓缓去了。姚锦玉眼见连郭氏也不顾不管她了,登时身子一软。   她双眸空洞地任由婆子们拖着,待瞧见站在不远处正盯着她的锦瑟,她才似猛然又活了过来般,发疯般地挣扎着,一下子甩开拉扯着她的婆子们向锦瑟扑来,尖声道:“姚锦瑟都是你!都是你害我,定是你在害我!你好生恶毒,害了母亲竟还不放过我!如今我这般你高兴了?!我杀了你!”   那两个婆子根本没想到姚锦玉会突然发狂,待反应过来她已冲到了几步开外,瞬间就到了锦瑟面前,纵使白芷几个忙上前护着了锦瑟,锦瑟头上带着的帷帽也已被姚锦玉给扯了下来。   锦瑟清丽的容颜露了出来,姚锦玉只觉锦瑟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映出她狼狈的模样来,沉冷地带着讥诮和可怜,不屑和悲悯。   那芙蓉面,秋水眸,既清丽又柔媚,容色惊人,那一身的白梅清傲之气,不彰而自显。不笑不语,便那般站着就浑身透出一股温婉和恬静,高雅和从容来,一双剪水眸盈盈晶灿,妙目一转,摄人心魄。   这便是姚锦瑟,她最讨厌,最记恨的姚锦瑟!   瞧着这样的锦瑟,不知为何,愤恨疯狂的姚锦玉反倒一下子便没了力气,她瞪大的双眼泪水滚滚淌落,竟然连自己都辨不明其中滋味。   锦瑟见她这般便只垂了眸子,扶着白芷的手转了身,和姚锦红相携着去了。这厢一番热闹散场,姚锦玉和那谢少川倒似被人遗弃了一般皆留到了最后,那谢少川眼见众人都走了,这才瞧向被婆子拖着的姚锦玉。见她一身狼狈,头发散乱着,脸上更是挂满了泪水,失魂落魄的,到底是新得的佳人,他心下怜惜,从怀中摸出两锭银子来,走过去一人一锭地塞给了那两个婆子,道:“大姑娘就劳两位嬷嬷多照顾了!”   姚锦玉闻言神情木木地瞧向谢少川,眸中登时便散发出了恨意,咬唇道:“不用你假好心!”   谢少川将才见到姚锦玉的疯狂举止,又对比了锦瑟的从容静雅,只觉一个似明月佳人,清丽非凡,一个却如街头泼妇,丑陋无比。加之他刚刚已得到了姚锦玉,大局已定,姚锦玉不可能再跑出他的手掌心,故而这会子见姚锦玉如此哪里还有耐性?   闻言他迷了眯眼,眸子中便尽是冷意,沉声道:“你已是我的人了,最好识趣儿点。你要想好,如今你不进谢府便只能一死,别不识抬举!”   言罢他却也甩手去了,姚锦玉见此心一绞,便又无声地淌起泪来。   而郭氏回到福禄院揉着头便被扶着躺在了床上,雅冰见她面色苍白,神情灰白,便劝着道:“老太太快莫多想了,张嬷嬷带人前往依弦院还未回来呢,四姑娘便是再聪明定也不能两边都躲过了,也想不到老太太您本就是两手准备,双管齐下,一会子张嬷嬷定有好消息送过来。老太太先歇一歇,大姑娘自己做下了糊涂事,已是不孝,老太太莫要再因大姑娘伤了自己身子。”   郭氏闻言这才舒了一口气,喃喃地道:“希望依弦院的事儿莫再生出意外来了……”   此刻的依弦院中早已火光冲天,却是福禄院的张嬷嬷带着一众婆子丫鬟冲了过去,说是老太太院中遭了贼,追赶之下瞧见那贼进了依弦院,非要进院搜寻。   王嬷嬷和柳嬷嬷闻讯出来时,小丫鬟和守门婆子们没能将人挡住,张嬷嬷已领着一众人冲了进来。一时间依弦院的奴婢们也都被惊动,院子中拥满了人。   “张嬷嬷这是做何?便是府中真进了贼也没大半夜四处搜找的道理,更没冲进我们姑娘院子任意搜寻的理儿,好在如今我们姑娘不在,碍不着姑娘名声。若然姑娘在,你们这般无中生有非说院子进了贼,叫外头人听了我们姑娘还有什么清誉!这院子谁都甭想搜,老奴这便去找老太太评个理!”   张嬷嬷见王嬷嬷冲出来便先声夺人,却也大着嗓门道:“老姐姐这话可就错了,这若真是进了贼还是早些寻出来的好,若不然才是害了四姑娘,老奴这也是为四姑娘着想!”   她言罢竟是不再多言,一挥手便令带来的婆子们往屋中冲,道:“还不快找!老太太虽是没被偷去物件儿,可却被惊着了,她老人家如今可还等着回信儿呢!便先从奴婢们住的厢房和后罩房搜起吧!”   那一众婆子们闻言也不顾王嬷嬷等人的阻拦推开依弦院丫鬟们的阻拦便冲了出去。显然这张嬷嬷是有预谋的,带来的皆是腰圆膀粗的婆子,手中还都拿着棍棒等物,依弦院的奴婢们完全不是对手,两下便被推到在地。   眼见婆子们冲进厢房和后罩房,王嬷嬷和柳嬷嬷对视一眼,眸中皆有惊心之色。她们皆想起了那日姚锦玉到依弦院,进锦瑟屋中时的那番反常来,只是后来她们翻遍了屋子也没多什么东西少什么东西啊!   而且见张嬷嬷只令人搜寻厢房和后罩房,却并不令人去搜上房,王嬷嬷和柳嬷嬷又觉不对。眼见阻挡不住,王嬷嬷便忙吩咐依弦院的奴婢们也跟着帮忙搜人,自然帮忙是假,看着莫叫老太太的人在屋中动手脚,再贼喊捉贼地往锦瑟身上泼脏水才是真。   柳嬷嬷领会了王嬷嬷的意思忙紧追着那冲向后罩房的张嬷嬷去了。张嬷嬷到了后院却是带着几个婆子直冲白芷所住大丫鬟的小屋而去,柳嬷嬷跟进去,便见那几个婆子正四处翻找着,她怒喝道:“既是找人,这地方一目了然,哪里能藏得了什么人!”   她话语刚落,一个婆子便打开了衣柜,三两下将里头东西扯落出来,却是从里头滚出来一个紫檀木的盒子来。那盒子一落出来,张嬷嬷等人便齐齐看了过去,也不再翻找了,眸光都亮了几亮。   柳嬷嬷瞧几人神情登时便知她们就是冲着这盒子来的!姚家的丫鬟们住所也都有定例,如管事嬷嬷皆有单独的小屋,还配有两个小丫鬟照顾,而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也享有同样的待遇,姑娘们的大丫鬟却是两人一间房。   这屋子原是白芷和凌珊住着,后来凌珊被降为二等便搬了出去,如今却只有白芷一人住着。那日姚锦玉带着丫鬟妙红过来,一番举止只叫她们以为她在锦瑟屋中动了手脚,找寻之下却一无所获,便皆以为是多想了。如今见此情景,柳嬷嬷已然明白了过来,那日姚锦玉分明只是个打掩护的,她在掩护妙红!   真正动手脚的不是姚锦玉,也不在锦瑟那屋中,而是曾前来白芷屋中挑选绣花花样的妙红,是妙红在白芷这里做了手脚!   姚锦玉这般费尽心思自不可能是为了害白芷一个丫鬟,这事儿还是冲自家姑娘来的!这盒子中的东西只怕惊人!   柳嬷嬷想着这些,登时便出了一声冷汗,而王嬷嬷也赶了过来,眼见地上那紫檀木的盒子,也面色发白起来。只因那盒子异常精美,木头是紫檀中的极品,紫黑色,雕花精美细致,其上还镶嵌着颗粒极大的一圈红宝石,在灯影下那宝石熠熠生辉,木头光泽美丽,回纹深沉古雅,便是躺在地上都似在散发着一股紫檀的芳香。   这样一个盒子单看盒子便不是一个奴婢能够拥有的,更勿庸说里头装着的东西了,不看也知定然不凡。这盒子出现在此处,当真是诡异非常。   张嬷嬷眼睛一亮,忙上前捡起了那盒子,诧异道:“白芷怎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莫不是偷了四姑娘的吧!这老太太在找贼,没承想贼还没找到,倒是先就在这依弦院寻到了家贼,怨不得人都说家贼难防呢!”   她言罢便闻一个女声自院外传来,“你血口喷人!”   众人闻声瞧去,正见白芷扶着锦瑟缓缓而来,白芷一脸怒容,正死死盯着那张嬷嬷。张嬷嬷闻言见锦瑟回来了,又形容优雅,倒是一诧。只她转瞬便收起了诧异,拿着那盒子上前给锦瑟见了礼。待锦瑟叫了起,她才瞧向白芷,道:“老奴是不是血口喷人大家一瞧着盒子便知,白芷不过一个奴才哪里会有这么好的物件,不是偷的四姑娘的,又是什么!”   此刻院子中的奴婢们都察觉了这边动静,纷纷围了上来,皆瞧向那盒子。   白芷气得面颊绯红,上前一步又欲言,锦瑟却拉了她的手轻拍了两下。只锦瑟心中也有些不安,这盒子竟引得张嬷嬷大闹依弦院,显然那盒中东西非同一般,这事是冲她来的,那么此刻张嬷嬷一心想叫众人都以为这盒子是她姚锦瑟的也不奇怪。   如今情况不明,只有静观其变才有可能翻转局面,若然自乱阵脚,只怕今日真便凶险了。   张嬷嬷见白芷被锦瑟拉住,便瞧向锦瑟,想着那盒子里的东西,她面色便有些古怪,眼神微微闪过一丝同情,接着才道:“四姑娘瞧瞧,这盒子可是四姑娘的?”   锦瑟闻言却是一笑,道:“嬷嬷如此大闹我依弦院,想来是没将我这个主子放在眼中的。这盒子是不是我的又有何关碍,反正嬷嬷是认定了它是我的物件。我便奇了,嬷嬷本是奉命抓贼,怎倒好似早先便知道白芷这屋中放了这么个盒子一般,就直奔这屋子来了?如今见这盒子怎就贼人也不寻了,反倒只惦记着这盒子是不是我的……”   张嬷嬷本想着她指骂白芷偷东西,锦瑟为保自己的大丫鬟定然当即便会承认这盒子是她赏赐给白芷的,可如今锦瑟却不慌不忙,根本不接她的话,她一心要锦瑟认下这盒子,故而便又道:“姑娘这话就不对了,老奴替姑娘抓出家贼,怎还成了不对了?这大丫鬟若是仗着主子宠爱便为所欲为,姑娘却还一径地庇护,这可不是宽厚,只会叫人家觉着姑娘好欺罢了,养出那些个奴大欺主的刁奴罢了。”   锦瑟闻言便笑着道:“那可真真是要谢谢嬷嬷你教导我了,这盒子是不是我的另当别论,嬷嬷如此在意盒子,想来是这盒中物件不凡,嬷嬷不若打开也叫我们都瞧瞧是什么东西值当嬷嬷如此兴师动众的。”   张嬷嬷见锦瑟就是不入套,想着这里头东西一显现,四姑娘便是不承认也要惹一身腥,名声是必然要受损的,故而她也不再坚持只阴沉地冲锦瑟一笑,啪的一声打开了盒子。   众人目光瞧去,却皆瞪大了眼睛,饶是锦瑟早做了心理准备,瞧见那里头物件也张了嘴,满脸诧色。   ------题外话------   八十章   却见那精美的紫檀木盒子中明红色的锦布上放着一根水灵灵红艳艳的胡萝卜,且那萝卜上还被人咬了一口,缺出个大口来。   将才张嬷嬷闹了这半天,又是锦瑟一番针锋相对,众人皆知这盒子中的东西定然有问题,而且都瞪大了眼睛在瞧,那会是怎样惊人的物件竟然值得张嬷嬷如此不顾礼数大半夜地来搜依弦院。   这瞪大眼睛瞧的众人中不光有依弦院的奴婢们,更有随着张嬷嬷一同来的福禄院的婆子们,因为张嬷嬷来的时候便曾放了话,说这次的差事只要她们办的好便都有三十两银子的重赏,故而她们也很想知道盒子中到底装的是什么,竟然能叫老太太许下重赏。   将才瞧见那贵重的盒子已叫众人猜想浮动,可谁都没有想到这么名贵的盒子中竟然放着一根没吃完的胡萝卜。一时间众人皆瞪大了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后便又不住地眨巴着眼睛,再三确定那就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萝卜后,登时便皆啼笑皆非了起来。   显然张嬷嬷自己也没想到里头东西竟然已被人掉了包,她捏着那盒子,已知差事是办砸了,不觉双手微微发抖。   锦瑟也诧了半响才回过神来,脑中率先想到的便是将才在书恒院中完颜宗泽说的那话,他说她不用多久便定会感谢他,想来这定然是他的手笔了。锦瑟瞧着众人皆愣的场面,又瞧着张嬷嬷不停眨眼难以置信的表情,登时便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张嬷嬷白着脸盯过来,锦瑟拿帕子掩了掩唇,这才笑着道:“嬷嬷可还要质问我这盒子的来历?”   张嬷嬷闻言见锦瑟黑沉沉的眸中满是嘲讽和冷寒,一时面色红白交加,显然四姑娘早便洞察了一切,并且这半响都是在逗弄她耍乐子呢。张嬷嬷气恨不已,可如今事情已经如此,她再在此纠缠也讨不到任何好处,不定四姑娘又要怎么整治她,她便也不敢再留,只福了福身道:“四姑娘说哪里话,老奴怎敢质问姑娘。老奴将才也是一时情急,又一心为姑娘好,这才语出不敬。也是这盒子贵重,才叫老奴疑心白芷姑娘。不是老奴多嘴,这样贵重的物件姑娘以后还是轻易莫要赏赐给丫鬟了,以免引起误会。”   白芷闻言便冷笑两声,道:“误会?为何不见别人误会,便只张嬷嬷误会了?你这老货安的什么心,谁也不是傻子都瞧的出来,你无中生有大闹依弦院,如今什么都搜出来,总是要给我们姑娘一个交待吧?往姑奶奶身上泼脏水也要瞧瞧你没有那个能耐,今儿姑奶奶定要寻到老太太面前儿讨个说法不成!”   白芷言罢便冲将上去拧了张嬷嬷的手臂便见她往外拖,张嬷嬷素来知道白芷是个厉害的,如今被白芷拉着,四周依弦院的奴婢们都冷眼瞧着,满脸愤慨,张嬷嬷早便没了将才的气势。念着差事没办好,回去郭氏定要发落,若然再叫白芷告上一状那便更是雪上加霜,张嬷嬷也不敢再嚣张了,只能陪着小意儿,道:“将才是老婆子一时糊涂,白芷姑娘且莫和老婆子一般计较啊……”   白芷见张嬷嬷服软,拽着张嬷嬷的手便改抓为拧,使劲地掐起一团肉来回地绞着,疼的那张嬷嬷直哼哼。   两人厮缠而去,福禄院的婆子们自都灰溜溜地跟在后头,很快依弦院便又恢复了宁静,锦瑟被王嬷嬷几个扶回屋中,白鹤念着将才的惊险,不觉后怕地道:“可吓死奴婢了,原以为那张嬷嬷要得逞,倒没想到姑娘早便洞察了她的阴谋,哈哈,姑娘瞧见没,那胡萝卜露出来张嬷嬷老脸都绿了!”   王嬷嬷闻言却瞧向锦瑟,道:“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嬷嬷心中是清楚的,那盒子中的东西绝对不是锦瑟早先换了的,只因此事锦瑟没必要瞒着她们。而且将才那盒子被打开,锦瑟分明也是被惊到了。盒子更不会是被白芷掉的包,将才白芷的惊恐和气愤皆不似作假。若然不是姑娘也不是白芷,那王嬷嬷是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锦瑟见王嬷嬷疑惑地盯着自己,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抿了口茶,这才道:“许是我一个友人帮的忙。”   上次谢少文被打一事锦瑟便是如此回答的,王嬷嬷见锦瑟不愿多说,便只舒了口气,道:“姑娘没事便好。”   折腾了一日,白鹤和冬雪伺候着锦瑟进净房收拾一番,锦瑟却又在白绫的亵衣外套了件青莲色的常服,坐到梳妆台前自个儿动手松松地挽了个发,用玉簪子插上。   王嬷嬷见她如此不觉诧道:“姑娘今儿累了一日该早些休息,莫不是还要看会书?”   锦瑟闻言回头,撞上王嬷嬷微诧中带着疑惑的眸子,登时不知为何面上便有些微微发热,眨巴了下眼睛,这才含糊地道:“嬷嬷也累一日就莫惦记着我了,快回去休息吧。”说罢便起身去推王嬷嬷,王嬷嬷见她这般又狐疑地瞧了她两眼,这才出了屋。   屋中锦瑟舒了口气,令白鹤将灯挑亮,这才上了床依着大引枕看起书来,只她今日着实累的紧,片刻便上下眼皮地打起架来。白鹤见锦瑟半坐着便睡了过来,悄然起身将灯挑暗,这才缓缓抽掉锦瑟手中的书,将她扶起放倒在床上。锦瑟兀自蹭了蹭,便又沉沉睡了过去,白鹤便动作轻快地垂下床幔退了出去。   锦瑟这边已然歇下,书恒院那边却注定了是个不眠夜。正房中凌乱的屋子早已经收拾齐整,而谢少文却未在正房中,他令人将他抬至厢房安置,也已在下人的伺候下沐浴更衣。   如今他仰面躺在了床上,面色阴鸷地瞪着眼睛盯着被风吹的轻轻浮动的床幔,握紧的拳头再次狠狠砸向床板。屋中没有点灯,显得有些阴沉,清亮的月光照进屋里,将他铁青的面色照的更加冷寒狠戾。   他克制不住一遍遍回想着将才众人冲进来瞧见的那一幕,想着今夜所发生的一切,一想到被一个卑贱的婢女压在身下,谢少文就禁不住浑身发抖。屈辱、愤恨、羞恼、不甘……他想着将才冲开房门那一刻众人瞧向他的那各种神情,便恨不能将那些人尽数杀死。   此刻他一点都不想呆在姚府之中,偏身上的伤再度严重,将才大夫已经看过,只说他若再不遵医嘱,只怕便要落下残疾,如今这般好好休养手臂都未必能恢复如初。   这种躺在床榻之上半死不活,完全不能做主的感觉简直比死都要难过。想着这种种,谢少文的双眼便被烧成了血红色。他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锦瑟来,想着这一切皆是拜锦瑟所赐,他便恨不能捏碎她的脖颈……不,他恨不能将她困在身边日日夜夜地折磨,叫她也尝尽被在意之人背叛,凌辱的滋味。   想到这里,谢少文的神情便更阴厉的几分,死寂的房中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抽泣,只短促的一下接着便似被惊吓到那声音戛然而止,被声声割断。谢少文厉目一转盯向屋角,那里一个身影蜷缩着正躲在墙角瑟瑟发抖,正是那妙红。   妙红如今早已清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忆及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当真是惊惧难言。她只想逃离,逃的远远的,可众人走后,谢少文便叫人将她丢到了面前,她刚才曾跪地哭求过,额头已磕地稀烂,可谢少文便只是用冰到极致的眼神盯着她,竟是一言不发。   她求的累了,声音也哑了,见谢少文躺着不动,似已不在意她,她才退到了这角落。刚刚也是见谢少文面色阴厉,满是杀意,她才一个没忍住又哭出了声。如今眼见谢少文再度注意到她,妙红一双惊恐的眼睛和谢少文一对上,便忙又移开,她只觉惊惧地心跳都寻不到了,身子越发抖动的厉害,她知道眼前人是万不会放过她的!   这会子她是真的后悔了,后悔不该伙同老太太和大姑娘做那伤天害理陷害四姑娘的事儿,便是嫁给福生也比现在强上百倍啊。谢少文不将目光移开,妙红的惊惧便一点点加重,直至逼的她感觉要疯掉。她受不住了这才又跪趴至床前,再次咚咚咚地叩头,道:“世子饶命,世子饶命,奴婢真的从没想过要害世子,也万没胆量设计世子……都是夫人、老太太和大姑娘和四姑娘做的。世子来拜寿,是夫人害的四姑娘卧床不起,想叫大姑娘抢了亲事来。四姑娘在山上遇险也都是夫人和人一起密谋的,四姑娘和镇国公世子清清白白,那玉佩是镇国公世子送给五少爷的信物,后来是大姑娘叫翠芙想法子盗了来,骗世子您的也都是大姑娘,和奴婢都无关啊!奴婢今日也都是照着大姑娘说的做的,奴婢真不知为何会突然晕厥,四姑娘明明被知砚打晕了,奴婢真不知为何啊……奴婢不是有意冒犯世子爷的,世子爷绕过奴婢吧……”   这会子妙红惊惧非常,只一径地想着脱罪,将前前后后的事情皆说了出来,只望着能脱罪,保全了性命。她的话语无伦次,可谢少文却听的双眸紧眯,一脸狰狞,道:“你说那玉佩非镇国公世子给姚锦瑟的定情物?”   妙红听谢少文这般说,以为终于有了能立功脱罪的机会,忙又磕着头道:“那日镇国公世子不过是瞧在四姑娘救了郡主的份儿上将姑娘送了回来,就和四姑娘在二门处说了几句话便去了书萱院。奴婢陪着大姑娘到二门时瞧的清楚,镇国公世子和四姑娘极是守礼,那玉佩确实是大姑娘着人偷来的,这会子已还回了书宣院,世子不信可派人去看,就藏在五少爷的枕下。”   谢少文闻言恨意翻涌,浑身颤抖,半响才怒声道:“姚锦玉,好!好!”   妙红也不敢抬头去看,闻声便忙又哭求着道:“都是大姑娘做的,和奴婢无关啊,将才……将才奴婢也都是中了四姑娘的套儿,世子绕过奴婢吧……”   谢少文半响才顺过气来盯向满脸泪痕的妙红,竟是阴鸷的笑了,道:“你放心,全姚府的人都知道爷看上了你,已收用了你,爷自会向姚礼赫讨要了你,好好待你!”   他的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听的妙红浑身发冷,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便听谢少文唤了两个小厮进来,接着却是指着妙红,道:“她赏给你们两个了,莫玩死便好。”   妙红闻言如一滩烂泥瘫软在地,瞪着眼睛泪水盈盈地去看谢少文,谢少文却已转开了视线,冷声道:“还不将这贱人拖下去!”   两个小厮哪里敢耽搁,忙上前架了妙红便往外拉,妙红浑身无力,只能用哭哑的声音哀求着,可半点用都没有,刚喊了一声便被堵了嘴。   屋中沉静下来,谢少文再次瞪着那帐幔,却也不知都想了些什么,半响他眼睛生疼,闭了闭眼两滴泪便自刺痛的眸中滚了出来。   夜至二更,依弦院正房,月色如水透过被寒风吹的沙沙作响的树枝洒进屋中,树枝映在窗棂上的影子也随风晃动,月影被挡的盈盈碎碎,在光滑如镜的青石地砖上投下点点斑驳的影子,摇曳生姿,好不安宁。   突然月光盛亮打进屋中,接着那青石砖明亮的月光中便突然出现了一道黑影,那影子迅捷如豹越过窗棂在窗边儿站定,月影中出现一个男子修长的剪影。他回身轻轻关上窗棂,那地上人影一晃显出个刀削斧凿的深刻侧颜来,却正是完颜宗泽。   他轻轻关上窗户,兀自在窗边儿站了片刻,也不急着到床边去,却悄步绕过碧纱橱到了外室。今夜陪侍的是白鹤,完颜宗泽拔了个小瓷瓶在白鹤鼻翼晃动了两下,这才转身又进了内室。   挂起一边床幔,却见锦瑟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完颜宗泽勾唇一笑,微微俯身细细瞧着锦瑟。   她的睡姿极为乖巧老实,平躺的姿态,被子压在胸前,双手交握放在被上,乌月髻,笼烟眉,粉莲唇,面若桃花,肤如玉蚌,浓密的睫羽静垂着挡住那如同黑曜石般流光溢彩的眸子,温婉恬静的静卧床榻的模样,叫人的心怦然而动。   完颜宗泽不觉瞧的痴住,却闻暗夜中传来一个清柔的声音,几分无奈,几分羞恼。   “你瞧够了没!”   完颜宗泽一怔,却见锦瑟禁闭的眸子忽然睁开,眸光清亮如水盯视着他,显然已醒了有一阵了。完颜宗泽面色一赧,接着却又笑了起来,道:“瞧不够,原来微微早便醒了……”   言罢他俯身凑近锦瑟,目光盛亮,探究地道:“既醒了却又不睁开眼睛,可见微微是极愿意叫我多瞧一会儿呢。”   锦瑟闻言早习惯了完颜宗泽得寸进尺的性子,却也不恼,只完颜宗泽对她的称呼却叫她眯了眼,她目光清锐的盯着完颜宗泽半响,到底一叹,道:“王爷果真派人盯着我。”   今日见那盒中物件被换了,锦瑟便知定然是完颜宗泽干的,可她自己都没能洞察盒子的事儿,完颜宗泽又怎会知晓?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依弦院已被他着人盯了起来,如今听他张开唤她乳名,锦瑟便更肯定了。想到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回报了完颜宗泽,想到完颜宗泽每每不打招呼便插手她的事,锦瑟到底心中窝着火,可若然没有完颜宗泽,今日依弦院的事只怕不会这般顺利。   锦瑟虽知完颜宗泽并没恶意,知道自己不该得了便宜还卖乖,知道两人身份悬殊,她不能也得罪不起完颜宗泽,应该笑着好好谢谢人家。可锦瑟偏就心中难受,提不起一点劲儿来,只觉满心无力,半响便只一叹,神色也有些黯然。   完颜宗泽见锦瑟不高兴,心里一突,接着又灵光一闪,目光便又陡然一亮,带着几分探究盯着锦瑟,道:“我不过是怕谢少文寻你麻烦,那日打了他的人是我,总不能便撒手不管了。你放心,盯着依弦院的皆是女子,今日过后我自会将人带离。”   锦瑟见完颜宗泽急着解释,目光又流光熠熠地盯着自己,当即便提了心,缓缓笑了。她一面坐起身来,一面冲完颜宗泽道:“王爷自坐吧,小女今日确该谢谢王爷。”   完颜宗泽见锦瑟笑了,倒蹙起了眉,他虽弄不清楚锦瑟在想些什么,但敏锐的直觉却叫他感到,将才那般情绪外露,满心不愉的锦瑟更贴近他一些,而如今她又变成了那个笑容温婉,却拒人千里的姚四姑娘。他盯着锦瑟半响无语,接着才道:“你生气了?”   见完颜宗泽这般小心翼翼,锦瑟便又笑了,笑容真切,却没半点作伪,语气释然地道:“我知王爷是为我好,也是当真感谢王爷,只是可否请王爷下次行事前,先给我打个招呼?”   完颜宗泽见锦瑟果不似生气的模样,心里松了口气,却不知为何又隐约觉着有些失落,只锦瑟并非一味拒绝,商量的口气却叫他转而心生喜悦,点头道:“我这不是怕你有危险,又怕你不肯接受,才……以后自不会如此。”   锦瑟不愿和他纠结此事,反弄的气氛古怪难言,便笑着道:“只是王爷能否告诉我,那盒子中本来装的是何物?”   完颜宗泽闻言瞧向锦瑟,见她坐在床上,两腿在被下曲着,歪着头一双眸子晶亮如水洗的黑玉般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他心一悸动,又念着那盒子中的物件登时便面露尴尬,竟是瞬间红了脸,张了张嘴才轻咳了一声,含糊地道:“那东西我已令人送到了福禄院,还给了老妪婆,明儿你自会知道。”   他言罢双眸微微一眯,目光瞬时便深邃锐利了起来,神色也显得冷冽森冷,浑身都似蕴含着一股蓄势待发的狠戾。   锦瑟见他面色古怪,又吞吞吐吐地不肯说,再见他瞬间又暴怒起来,便知那盒子里的东西果真极为不妥,当下心头便涌起一阵后怕来。可她猜了半响也没什么头绪,便只又狐疑地瞧了完颜宗泽两眼,就垂下了眸子,再不多问了。   倒是完颜宗泽见她静静地不语,神情平和半点怒意都没有,反倒紧紧盯着她,眸中闪起了怜惜来。她这般无动于衷,不恼不气的,想来是早已习惯了姚家人的暗害,想着自识得锦瑟,她面临的种种困境,和她勇敢而慧黠,沉冷而敏锐的应对,完颜宗泽便觉一颗心被只手揉成了水样的一团,柔软了起来。   可锦瑟再聪慧,再敏锐到底还是轻估了姚家人的卑劣,想着那姚老太太欲做之事,完颜宗泽眸中清锐之色再度闪现,吸了口气压了压情绪,这才瞧着锦瑟的衣着模样笑了起来。   锦瑟身上穿着件青莲色的常服,头发也挽的齐整,显然早便知晓他今夜会来,他干脆笑着在床边席地坐下,靠着床沿凑近了去瞧锦瑟,道:“你在等我?”   锦瑟闻言未做声,完颜宗泽便呵呵一笑,神情愉悦又带着些傻气,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定在等我,那窗户都没落扣,我一推便开了。”   锦瑟见完颜宗泽误会,便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没讨要到我的谢,定是不会走的。与你留了窗,省的你闹的动静大了,惊动了我的丫鬟们,我还要费心思哄她们。”   完颜宗泽便眉彩飞扬地笑了,晶亮的目光闪烁着盯紧锦瑟,道:“知我者,微微也……只是我便那般见不得人吗?”   锦瑟听完颜宗泽这般说便扬着眉,微嘲的道:“王爷说呢?”   完颜宗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接着便神情有些恼恨又委屈地盯着锦瑟,见锦瑟面色沉静,全然不被他的情绪影响。他心中憋了口气,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半响只握了手,暗自发誓早晚有一日定要正大光明地站在她身边,这才哼了声别开头,不言语了。   他不说话,却又没有走的意思,锦瑟便只好叹了口气,道:“王爷失踪也有些时日了,想来凤京已乱了套,我记着北燕的万寿节是下月初,王爷准备何时离开江州?”   完颜宗泽听锦瑟一开口便又是赶自己走的话,当即便烦恼地盯向她,只觉自己这些时日忙前忙后真真都白忙活了,可眼见她面带笑容,神情间到底多了两分亲和,少了些疏离,他不觉又舒展了眉宇,道:“父皇派的使臣已到了凤京,我今日趁夜动身……”   锦瑟不想完颜宗泽说走便走,就诧了下瞧向他,完颜宗泽目光再度升温,道:“舍不得我走?”   他语落见锦瑟似嗔恼地瞥他一眼,又移开了眸子,不愿瞧他了。登时便觉心被挠了下,眉宇轻舒,明亮的眼睛迸射出灼人的光芒来,复又一叹,道:“这回是真得走了,等你进京,我只怕已回了燕地,这一走少说也要半年……”   他言罢目光炯炯地瞧着锦瑟,见锦瑟不言语神情反倒显出几分倔强和执拗来,盯着她不放。锦瑟察觉到他的目光,见他固执起来,便轻轻嗯了一声,道:“我听说铁骊百姓皆一夫一妻,女子可自行挑选夫婿,还能当街纵马驰骋,可是真的?”   完颜宗泽听锦瑟应了一声,心便一松,有了笑意,又见她刻意转移话题倒也不再执意,更因她问起铁骊族的事情而心生愉悦。他目光闪动着光彩,朗声道:“自是真的,铁骊人像辽阔无际的草原一般,本便随性不羁,热情爽朗。铁骊女子也不似你们汉人皆养在深闺,姑娘们在马背上长大,勤劳勇敢、长于骑射。汉人皆瞧不起我铁骊人,更觉铁骊女子不通文墨,粗俗不知,其实我铁骊女子虽不懂琴棋诗画,可却既能协夫教子、操持家务,也能纵马执弓,征战沙场,高祖父骑兵之初,便有许多诸如椒箕、古娜那般勇猛善战的女将领。铁骊女子和男子一般豪爽泼辣,才不像大锦女子受宗法腐化,个个都一般模样!姑娘与男子之间,更无隔无碍,她们想笑想哭想爱想恨都任情任性,行歌于途,以道求偶之意,自由择婚,亦未有不可。”   锦瑟闻言黑曜石般晶莹透剔的清丽眼眸便不觉闪烁起明亮而向往的光芒来,笑着道:“女子识文断字便不粗俗无知了吗?汉人女子便是能舞文弄墨,却也万不能纵马执弓,征战沙场,能相夫教子,支撑家业的已是女中巾帼了。”   完颜宗泽倒不想锦瑟竟会如是说,他眸光一亮,笑着道:“微微是这般想的?”   锦瑟点头,轻声笑了,道:“我听闻铁骊男子出征,女子不仅要养老教幼,还要从事生产,这般比较起来,铁骊女子要能干的多。也无怪乎,寻常百姓之家铁骊男子能尊敬妻子,便是富足起来也鲜少有纳妾之举。”   锦瑟说话间清亮的眸子眨动着,流光溢彩,璀璨生辉,这般的锦瑟简直容光焕发,神采灵动,散发出逼人的艳光来。她的神情早已放松,声线甜糯,透着丝丝娇憨,说不出的撩人胸怀。   完颜宗泽深深地瞧了锦瑟两眼,心一动,便爽朗而愉悦地笑了,他明亮的眼睛迸射出如彩虹般绚丽的光芒,映着那俊美的面容便也亮了几分,兴致勃勃地又道:“我铁骊人每年上巳节,男女皆出游踏青,男子采荠菜花戴在胸前,女子将花插在发间,共聚于野,纵马驰骋,好不快意。跳月节,男女老少皆更服饰妆,男子编竹为芦笙,吹之在前,姑娘们和已婚妇女皆可跟在她们所爱慕或钦佩的男子后面,踏芦笙而节奏,翩翩起舞,踩月光彻夜欢唱……跳毕,男子女子皆可视所欢,将彩带送于爱慕之人,若然得以回赠,便谓之换带。然后便可通媒约,议聘资,每跳月节我都能收到最多的彩带……”   完颜宗泽说着一瞬不瞬盯着锦瑟,见她不知不觉将头枕在膝头,微微歪着头,花瓣般红艳的唇畔挂着笑意,明眸善睐地瞧着自己,听的认真。   他呼吸一窒,一颗心便又砰砰跳了起来。只觉两人这般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地上,一言一语,欢笑融合,月光斜斜地照进来,把屋子里的物什都镀上一层银白色,一切竟美的如诗如画,叫他动容。   他不由得便倾身凑近锦瑟,目光深邃而炙热,笑容蛊惑地道:“微微若然愿意,以后我带你去参加我铁骊人的跳月节可好?”   锦瑟闻言目光闪动了下,浅淡一笑,却道:“铁骊女子豪爽朴实,热情勇敢,将来王爷自会有王妃陪伴着跳月共舞……”   她话尚未说完,手腕已被完颜宗泽猛地钳住,他怒目瞪着她,面上便又出现了那种夹杂着恼恨的执拗来,锦瑟清沉的眸子和完颜宗泽对上,如同一同深潭,无波无绪。完颜宗泽拽着她,半响他额头已冒了细密的汗,青筋隐现,锦瑟却依旧那般淡笑的瞧着他,无辜的好似半点不明他为何恼怒一般。   完颜宗泽的怒火便好似都喷在了一湖秋水上,到底没了气力,不甘地甩开锦瑟的手,恨声道:“姚锦瑟,你狠!”   言罢他却是转过身去,兀自生起闷气来,屋中一时静默非常。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外头天光已有了清明之色,完颜宗泽才叹了一声,倒觉着只这般和锦瑟坐着,不言不语地耗着倒也不错。可外头已响起了几下布谷声,显示侍卫们等的急了在催行,完颜宗泽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身体,回头去瞧,但见锦瑟闭着双眸竟是趴在膝头不知何时已睡了过去。   完颜宗泽气赌地瞪了锦瑟半响,这才抬手欲去捶酥麻的腿,只抬起手来瞧着锦瑟那沉静祥和的睡颜便又放下,伸手靠近锦瑟,沿着她静美的面颊隔空描摹了半响,他才起身悄步走到窗前,推开窗翻身而出,欣长挺拔的身姿很快地便消失在了薄薄的晨雾中。   锦瑟听到关窗声便睁开了眼眸,静静地呆坐了半刻,眼见天色已亮,索性便起了身,披了件衣裳前往查探外头白鹤的状况。   却说,张嬷嬷被白芷打骂着赶出依弦院,她带着婆子们将那盒子带回福禄院交差,老太太眼瞧着那盒子中的胡萝卜当即便气得浑身发抖,当夜便气地病倒。无奈半上午时分,族中几位老夫人便似约好了一般,一起造访了姚府。   郭氏听闻几府的老太太一同来了,哪里不知是为昨夜之事,拖着病体坐起来,忙令刘嬷嬷将几位老太太迎进了福院。   几位老太太进屋,见郭氏一脸病容,面色灰白地依着大引枕显是病的不轻,难听的话便也说不出了,这问及姚锦玉一事姚府打算怎么办。   郭氏知道姚家出了这等丑事,对整个族中未嫁女的名声都或多或少有些影响,见几位老太太咄咄逼人,她也不敢甩脸子,只能耐着性子,面带愧疚地陪着小意,道:“如今玉丫头已被关了起来,她也是一时糊涂,如今已知道错了,悔得昨儿险些想不开撞了墙……”   郭氏话未说完,那西府的老太太安氏便不阴不阳地道:“她若是一头撞死倒还保全了我姚氏女的名声。”   郭氏闻言,又被安氏那鄙弃的神情气到,一口气堵住上不来便咳了起来,正不知该如何下台,却闻外头传来丫鬟的禀报声。   “老太太,几位姑娘听说您病了,和夫人们一同看望您来了。”   几位姑娘一来,自便不好再说姚锦玉的事情,郭氏心知只怕是小郭氏带着众人来解围,忙令刘嬷嬷去迎,片刻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在前,几位姑娘在后便一起绕过百宝阁走了进来,屋中一阵见礼,待丫鬟们搬来锦杌子,众人都又重新落座。   锦瑟见郭氏瞧着果真是病了,心中暗笑,只怕昨儿那半截胡萝卜将郭氏气的不轻。她心中暗感快意,面上却担忧地关切了两句。   这边郭氏面色刚好了些,谁知上茶的雅冰进屋时不知怎地竟脚下绊了一下,身子一个踉跄便步伐不稳的撞上了百宝阁,她惊呼一声忙稳住身子,手中茶盘却掉在地上,茶盏摔了个粉碎。   众人望去,登时皆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为那一地的碎瓷片,只因雅冰这一撞将百宝阁最上一排的一只珐琅盒子撞了下来,那盒子掉在地上盒盖一开,从里头掉出一物来。   此物也不知是用何等材质制成,前尖后圆,近端部有一圈凹陷,底部还雕刻着精美的螺纹,滑出盒子在地上又滚了两下,这才躺在地上,于阳光下发出象玉石般润的光泽来。   锦瑟望去又片刻的怔怔,接着瞬间涨红了面色,只片刻她的面颊便又由涨红转白,藏在袖中的手也紧紧攥了起来,微微发起抖来。   屋中登时气氛死寂,那几位老夫人皆面带震惊地盯着那地上躺着的东西,而小郭氏已惊叫一声,指着那地上物件瞬间涨红了脸。   姚锦慧几个姑娘面面相觑,只瞧着几位夫人和老太太们的神情也知那东西只怕有古怪之处,故而皆不敢言。唯姚锦月因年纪小,还不太懂察言观色,见气氛诡异,又实瞧不出地上物件的特别之处,便诧道:“二姐姐,那是什么?我怎没见过……”   她尚未说罢,小郭氏已反应了过来,忙站起身来,冲锦瑟几人道:“祖母这里有事,你们的孝心祖母已领了,都快莫在这里耽搁祖母和几位伯祖母说话了,先回去吧。”   姚锦红和姚锦慧显已察觉出了什么,面色红了起来,匆忙地站起身来,拉了还欲再问的姚锦月,并早已起身的锦瑟一同退了出去。   到了屋外,冷风一吹,锦瑟才发觉不知何时,她已出了一身冷汗。   那地上的东西姚锦月不知为何物,她却是在武安侯府时听婆子们说混账话时提起过的,那是物件名唤缅铃,听闻是从大锦极南的一个叫缅国的地方传来的。   长四五寸,用热水浸泡,便能慢慢发硬,闻买之者多是些富贵人家的寡居一人,或老妇人,见不到男人的失宠妾室,或是宫中年老的宫女宫妃,也有那小有钱财的尼姑子至爱此物……   其用途可想而知,若然此物便该是昨日躺在那紫檀木中的物件,那昨日她真便要万劫不复了!锦瑟想着昨夜完颜宗泽那狠戾的模样,登时一阵后怕涌上,从未这般的感激过一个人,也从未在心底如斯的痛恨一个人!   ------题外话------   八十一章   这缅铃本便是昂贵之物,唯有些身份的富贵之人才用得起,而且老太太屋中那缅铃极为精致,一瞧便是上品,再若配上那紫檀木镶嵌红宝石的盒子,没有人会相信这么昂贵的东西是白芷所有。   若然这东西昨日真在白芷屋中被翻出来,众人会用怎样震惊和鄙夷的眼神看待自己,会用怎样龌龊难听的言语谩骂谴责自己那是可想而知的。若昨日她在书恒院那边也着了道,那才当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如今虚岁不过十二,老太太竟用这般手段来对付她也不怕人不信,不怕以后遭人构陷,可见姚家是真的急了,只一心想将她送去武安侯府好平息武安侯和谢少文的怒火。   姚礼赫只念着他的锦绣前程,纵容郭氏胡作非为,他目光短浅,胆小怕事,遇事竟只知将他人推出去解困,这样的人即便前世运道好些官升二品,定然也难保一世荣华。何况前世时,姚礼赫依附武安侯府皆站在了大皇子一派,武安侯府被抄家已是大皇子落败的开端,姚礼赫又能保得荣华多久?   可以预计姚礼赫和吴氏的下场绝也不会好了,只可惜前世她没能等到罢了。而如今他们如此害她,她也不介意施些手段提前叫姚礼赫和郭氏尝尽人间悲苦!   锦瑟这厢想着面色便不是很好看,姚锦红和姚锦慧几个走在前头,见锦瑟未曾跟上,姚锦红回头一瞧正见锦瑟站在台阶上,一身清冷之色,目光深寒透着股恨意。姚锦红一愣,接着便想起了今日早上银宝提及的张嬷嬷昨夜大闹依弦院无果之事。   为何会这般的凑巧,昨日老太太的人大闹了依弦院却只找到一个空盒子,闹了场大笑话,今日偏就在老太太屋中也发现了一个盒子,掉出来一个令众人皆惊的物件来。   何况老太太屋中即便有什么不妥之物,又怎会不好生收拾起来,竟就在今日,在那么些宗妇们面前刚好就叫那物件显露了出来,而且那雅冰姐姐是老太太仪仗的得力丫鬟,平日里是何等的沉稳机灵,今儿不可能就只上个茶便出了这等披露。   这其中分明就是有原因的,想到早先府中隐有传闻说谢少文被打并非那两个被伯父交到武安侯别院的护院所为,真正打了谢少文的人早便在姚家没了踪影,再想到老太太屋中历来都有人把手,等闲人根本就进不去,姚锦红登时瞧向锦瑟的目光就有些惊惧。   而锦瑟回过神儿时便正对上姚锦红探究的眸子,见姚锦红面色变了,锦瑟便知姚锦红历来是个聪明的,这会子只怕已琢磨出味儿来了。她收敛了神情只微微一笑,姚锦红便也勉强冲锦瑟点了下头转过了身去,和姚锦慧三人说着话一道去了。   锦瑟心知姚锦红只怕已和她生了间隙,依着姚锦红的性子未必会和老太太她们一起害自己,可两人定然也是亲近不起来的了,她不觉叹了一声。只她早晚要对姚家动手,你姚礼赫一家便罢了,老太太却是极为疼爱姚锦红的,姚锦红便再明事理,到底也只是个未及笄的姑娘家,心胸不可能多豁达,更不可能毫不芥蒂地对待伤害自己祖母的人,哪怕她那祖母恶毒地对待了她人,在姚锦红心目中她也是慈蔼的长辈。   锦瑟心中早知会如此,可到底还是微微发闷,舒了一口气这才被白芷扶着上了暖轿,一路出了福禄院。   而福禄院的上房中,姑娘们出来半响那屋中气氛还是凝滞的,一点声响都没有。郭氏也愣住了,死死盯着那地上的缅铃,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的交错着,简直不敢去瞧在座众位宗妇们的脸。   她头脑一片空白,身上虚汗瞬间便湿透了衣衫,一时盯着那缅铃,一时又两眼发黑地去瞧愣在当场的雅冰。   雅冰察觉到老太太的目光,抬头去瞧,只觉老太太头发散乱,神情狰狞,看着她的那一双老眼锐利的简直似要将她撕裂。雅冰伺候郭氏多年,郭氏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早年老太爷还在时出了什么事,老太太将丫鬟推出去掩盖那不是一两回。如今老太太丢了这样的人,岂能放过自己?   雅冰当即便浑身发软,知道自己是活不了了,她抖动两下,双腿一软便瘫倒在了地上。   果真,郭氏缓过气儿来当即便抖着手臂指着雅冰,怒喝道:“你这吃里爬外的东西,竟然如此陷害主子!还不快说这东西是你从那里弄来的,又是怎么放在此处,又借机害我的!”   雅冰闻言双眼瞪大,眼泪直落,也顾不得地上的碎瓷片子,扑上前两步,便磕起头来,哀求道:“老太太饶命,老太太饶命!奴婢真不知这东西为何会在此。奴婢就是脚下突然绊了下,真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郭氏见雅冰不识时务恨得银牙紧咬,又道:“你闭嘴!我平日里带你不薄,没承想你竟如此害我!定然是前些时日我没能遂了你的心愿将你赏给大老爷做妾室,你便记恨在心,这才借机陷害主子!几位老太太眼睛都是雪亮的,岂会瞧不出你的险恶心思?那肮脏东西我怎会放在这般明显的地方?!这屋中便只有你们几个贴身伺候之人才进得来,若非你做下的,又怎会如此凑巧便见物件撞了下来!你还不快老实交待,你此刻知道悔悟,我尚且能看在你伺候我多年的份儿上不发落你的家人,你若一味地嘴硬,便莫要怪我不顾主仆情分了!”   雅冰闻言抬头瞧向郭氏,郭氏的神情阴厉,眸中含着浓浓的警告和寒意,已是非逼着她担下这祸事来了。事情到了这一步,雅冰红口白牙地污蔑人只会叫事情闹大,叫老太太更加丢人罢了,只有她自己承认下来,确因怀恨在心才陷害老太太,这才能将过错都揽在她身上来,老太太也才能勉强挽回些颜面。   老太太连雅冰陷害她的理由都编好了,雅冰岂能听不出老太太的意思?只是若真认罪,那她是必死无疑了,她如今才十六岁啊!她不想死,一点都不想死!   雅冰惊恐万分,怎么也没勇气按老太太的心意认罪,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惊惧地趴至几位宗妇的面前便狠命地叩起头来,道:“奴婢是冤枉的!奴婢真的没有谋害老太太,几位老太太大慈大悲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不想死!”   雅冰这会子显然已惊惧到了极点,这话简直是在打郭氏的脸,郭氏见此气的两耳轰轰作响,尚未吩咐婆子们将雅冰拉下去屈打成招,那边几个老太太已瞧不下去,纷纷或鄙夷,或摇头地盯了过来。   西府老太太安氏更是讥笑两声,早年没分家时,郭氏和安氏便极不对付,整日的闹别扭,后来分家因安氏总觉吃了亏,故而和郭氏简直成了仇人,今日她本便是知晓这边出了大丑事,前来气郭氏的,如今又发生这等事,她哪里有放过郭氏的道理?   安氏讥笑了两声便道:“怨不得这大姑娘做下了丑事,却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大嫂也别怪我话说的直,早年父亲母亲还在时,大嫂犯错将奴婢们推出来顶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便奇怪了,怎每回都是奴婢们的错?怎好端端的奴婢到了大嫂手中便都奴大欺主了起来?哎哟,大嫂也莫急着辩驳,谁也不是傻子。这雅冰若真怀恨在心要害大嫂,那也不会自己动手往死路上撞,对吧?在来,大嫂将才也说了,您这屋中平日里也就几个贴身之人才能进得来,大嫂又是这府中的老太太,谁来这屋中不是恭恭敬敬的,既是这样,那这物件放在百宝阁上也说的通嘛。”   言罢安氏见郭氏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她便又连声笑了几下,这才又道:“其实大嫂何必如此的恼羞成怒,大伯也过世五六年了吧,大嫂耐不住寂寞也是……呵呵,能够理解的。再说,这又不是偷汉子,咱们又是一辈子的妯娌了,能替大嫂你遮掩便就遮掩过去了。哎,只是弟妹有句话也得劝劝大嫂,咱们总归已是祖母一辈的人了,这行事总是要多顾及两分的,免得真带坏了下头小辈。大嫂瞧,这大姑娘原是多好的苗子,如今……啧啧,大嫂便不怕带坏了门风来日闭了眼无颜去见地下的大伯吗?”   郭氏听着安氏这话,又见屋中众人瞧向她的那各种神情,只觉无地自容,很不能凭空消失掉。她面上烧的紫涨,张着嘴,瞪着眼,哆哆嗦嗦地半响却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反倒突然嘴一歪,眼睛一斜倒在了床上。   “老太太!快请大夫,请大夫!”刘嬷嬷瞧的一惊,忙大喊一声扑至床边,只见床上郭氏两眼翻着已只见眼白,浑身仍抽搐不已,好不吓人。   安氏几人见状便纷纷起身,那安氏如今早不靠姚家吃饭,眼瞧着郭氏只怕是气得中风了,她微微惊诧一下,便面色讪讪地道:“我不过就事论事的多说了两句,大嫂怎至如此了……这做人心胸要放宽才是啊。如今这般大姑娘的事儿还是来日再商量吧,我也不耽搁你们老太太诊脉休息,这便先回去了。”   她言罢竟扶着丫鬟的手转身扬长而去了,另外几位宗妇自也不会多留,皆纷纷辞了。   这几位宗妇中其中一位却是族长姚柄汪的儿媳黄氏,她回到城西的姚府便被请到了花厅。她将瞧见的和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禀告了族长,姚柄汪便气得砸了桌上茶盏,怒道:“真是门风败坏,这当真是一家人要坏了满族的名声了!”   黄氏和她那夫君姚择明见老父亲气得胡须震颤,忙上前一个帮父亲顺气,一个劝着道:“族人众多,哪个氏族大家不出三两个败类?便是皇家不也时常闹出些丑事来,父亲且莫因这等不长进的叔伯子孙气坏了自己个儿的身子才是。”   姚柄汪闻言半响才平静下来,叹声道:“那姚江还算个精明的,怎就教养出这等儿孙来,早年便知这姚郭氏是个蠢的,竟不想姚江过世才五六年,你府邸便上上下下乱成此等模样!倒是委屈了那两个孩子……这一个宗族没有那几个走仕途的便要破落,没有地位。为父原瞧着姚礼赫还算精干,他那大郎也年轻有为,有些事难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袒护一二,也指望这将来他们那一房显赫了能拉族人一把,如今看来……”   姚柄汪说着又是一叹,眯了眯眼,这才又问黄氏,道:“你说那武安侯世子瞧上了姚府的一个丫鬟,没打招呼便已收用了?”   黄氏闻言便道:“昨夜姚府除了大姑娘的事儿便是此事了,世子和那唤妙红的丫鬟在一处……好些人都瞧见了当不会是假……只是儿媳打听的清楚,那武安侯世子分明重伤在床,行动不能自便。而今日世子已向姚家讨要了那丫鬟,说是真心喜爱那丫鬟才会未打招呼,情不自禁,可儿媳打听来的消息却是那丫鬟今日病倒了,便是武安侯世子情形也不大好……媳妇觉着这事蹊跷便叫钟勇家的好生打探了一番,却是打听到昨夜众人闯进武安侯世子那屋时,屋中乱成一团,房门是自外头锁了的,武安侯世子被压在地上恼羞成怒,那丫鬟面色潮红,神智似有些不清明,倒像是被什么魇着了……而且昨日闹将起来,因由却是四姑娘不见了,下人们冲至书恒院皆是为寻四姑娘,只不想竟撞上了那么两件丑事,而四姑娘却好端端的在三姑娘的闺房歇息。”   黄氏到底因是媳妇,说这些事面色便露出了尴尬之色,但因知事情重大,便也不敢推诿,将打探来的事儿尽数说了出来。   姚柄汪闻言哪里听不出其中不对来,武安侯世子听闻在京城时便未曾收用丫鬟,没道理如今有伤在身,还在他人府邸倒轻狂起来了,那丫鬟若真是被瞧中这才收用了的,如今便正该春风得意,又怎会病倒了?   他稍稍一思,想到那日锦瑟在山上受惊,下山之后却能镇定自若地逼得吴氏吃了大亏,狼狈非常,他便明了一切了,叹了一声,道:“到底是首辅的嫡长女,小小年纪心思缜密深沉,她这是逼着姚氏一族和武安侯府两立,和一力为她做主退亲啊……”   言罢,姚柄汪闭上眼睛思虑了半响,这才冲姚择明道:“那姚郭氏若然真便中风了倒是福事,只那大姑娘闹出此等丑事,我姚氏的嫡长女也没去给个白身做妾的道理,姚氏那么些姑娘以后还怎生出嫁?!此事须得趁着事情尚未传扬开来,好生处理了,那武安侯府已然得罪便不怕因此事而加重怨恨,反倒叫世子说我姚氏绵软窝囊。倒不若彻底硬气起来,也能摆出不畏强权,门风刚正的大族姿态来。你现下便去寻你几位叔伯,将为父的意思传下去,几房商议好了便一起到同知府去,尽快将此事处理妥当。”   姚柄汪想了想便又道:“退亲一事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叫你五叔公先将家中生意放放,从速先了结了退亲一事,这两日便带着四姑娘上京去!”   姚择明闻言便知父亲的意思是要用姚锦玉的命来挽回姚氏的颜面,彻底和武安侯府撕破脸,闻言他思虑了一番,到底觉着父亲的思谋是对的,便应了一声快步去了。   姚氏数位家长共同赶到同知府见到姚礼赫已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情了,彼时姚礼赫正因郭氏的事儿又气又急,在福禄院中铁青着脸气的团团转。他听闻几位家长一起来了,登时便感头大,待他到了前院花厅听了几人的来意,登时便愕然地自太师椅上弹跳而起,惊声道:“几位叔公和堂伯们的意思莫不是要我大义灭亲,亲手杀了那孽障吧?!”   姚择明见姚礼赫神情激动,不觉沉声道:“府上大姑娘做下此等败坏我姚氏门风之事,眼见便要传扬的满江州都知晓了,这岂能等闲视之?我姚氏尚未出嫁的姑娘们还要不要嫁人,你膝下虽只此一女,可你那些兄弟家中却都还有未嫁女,便是为着你的这些个侄女,也该公正的处理此事,她们也都是你瞧着长大的啊。更何况,有女如此,你在仕途上也要受阻,将嫡长女送给个白身为妾,这等事你姚礼赫丢得起这个人,我姚氏一族便不能都不要脸面!”   姚择明言罢,众人便纷纷表示了赞同,姚择声见姚礼赫腿一软瘫坐在太师椅上,这才最后沉声道:“礼赫好生思量,此事乃族人共同决议,你真若不服,便只能开祠堂,由族长主持将那孽障沉塘已正我姚氏门风了。”   姚礼赫见姚择声等人态度极为坚决,只觉浑身发软,而姚择声等人已纷纷起了身,此事几房皆已有决断,他们来此只是将结果告知给姚礼赫的,却并非找他商议的。便是姚礼赫在此是官做的最大的,他也只能听从族中的决议,没有反驳的余地。   姚择声等人离去,姚礼赫在花厅中直坐的天光黯淡下去,却依旧难以下定决心。虎毒不食子,虽姚锦玉不争气,可到底是姚礼赫疼爱的嫡长女,他原是想着为姚锦玉争取个贵妾,虽他面上无光,可也算最好的结果了,却不想族中长老们竟插手进来。   而且昨日夜深他已亲自到珞瑜院审问了姚锦玉,按姚锦玉所言分明是那武安侯世子联手谢少川戏弄了他的女儿,而谢少文昨日亦然遭了算计,显已恨上了姚家。这会子他已不可能再去攀附武安侯府,即便能他心中恨意也难消。   将姚锦玉允给谢少川做妾已是他最大的让步,只因姚锦玉清白没了,谢少川若不要她,她便只有一死,如今听了族中的决定,姚礼赫再三思量,到底觉着还是自己的名声重要,又念着姚锦玉到谢府做妾也是艰难,他握了握拳,闭上血红的眼睛,终是吩咐一声,“去给大姑娘熬药……”   依弦院中锦瑟已然知晓老太太中风难以再好一事,又听闻族中人刚刚来过一起见了姚礼赫,之后姚礼赫便独自在花厅中呆了一个多时辰,锦瑟心思微动,放下手中书卷瞧着那被夜风吹的忽明忽暗的羊角灯,半响才不辨神情的闭上了眸子。   这夜三更,锦瑟便被一阵阵的喧嚣声吵醒,她睁开眼睛,听闻外头的喧嚣声一阵大过一阵,不觉心中咯噔一下。兀自瞧着头顶帐幔半响才揉着微微发疼的额头坐起身来,叫了白芷一声。   片刻便见白芷笑着从外头进来,面带喜色地上前将床幔挂起来,道:“姑娘先坐一坐,左右今夜姑娘是睡不成了,奴婢这便叫丫鬟送水来。”   锦瑟闻言心中更明白了两分,睫羽闪动了几下才问道:“外头是怎么了?”   白芷听罢却是一笑,眨巴着眼睛道:“姑娘猜猜?”   锦瑟尚未答话,王嬷嬷和柳嬷嬷一同进来,两人面色皆沉肃着,见锦瑟望过来,王嬷嬷快步上前道:“将才珞瑜院中大姑娘想不开上吊了,听说丫鬟们发现时人已没了气儿……老爷听闻此事,差点晕厥过去,已叫护院将谢家公子赶了出去,连武安侯世子也被请出了府,如今府中都乱了套了。下人们都说那日大姑娘是被谢少川强迫的,如今自戕以保清白,真是可怜。”   锦瑟闻言纵然心中早已猜到,也面色微白,暗自握了握手,王嬷嬷却又凑近一些,道:“只是有一点极为奇怪……”   王嬷嬷见锦瑟望来,便道:“大姑娘的尸首如今便安置在珞瑜院中,老爷叫人看管了起来,竟不叫几位夫人进去探视,而且听说贺嬷嬷也失踪了……老爷还发下话来,说大姑娘败坏风门,如今既已自戕,便该叫她早日安宁,也不必停灵七日,明日便出殡了!”   锦瑟闻言眸光一闪,接着却又恢复了沉静,道:“此事都不许再议论了,只记得大姑娘是真真的自戕了便是。”   八十二章   锦瑟穿了件素白的小袄,罩了件缂丝面镶银灰色绒毛的缠枝素色棉褙子,下套件白面灰鼠里棕裙,外面披了件厚厚的灰鼠皮斗篷,乌黑的发束了双螺髻鬓边儿别着两朵白绒花,被王嬷嬷等人簇拥着出了屋。   院子中早已点了灯,下人们正因姚锦玉的死而议论纷纷,眼见锦瑟出来众人忙收敛了神情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锦瑟站在台阶上俯视一院子的奴仆,将她们恭谨而小心的神情瞧在眼中,微微勾了下唇角,灯影下绝丽的面容上浮现一个自嘲的笑意来。   往日她甚少关注内宅之事,多是在屋中看书画画,弹琴绣花,依弦院的奴婢们又多吴氏安插进来的人,对她不过是面儿上的恭敬罢了。她虽心中明了,但念着吃穿无忧,又是寄住在姚府,吴氏待她和文青亲厚,故而对那些个奴婢们也是能忍则忍,能让则让,便使得姚府众人皆知依弦院的奴婢们最是散漫。   即便前些时日她重新换了一批奴婢,奴婢们已然不敢阴奉阳违,然不像现在这般大气也不敢出,眉梢眼角皆是小心翼翼。锦瑟自知她们是因姚锦玉的死激发了感触,只怕眼见着吴氏出府,老太太中风,如今大姑娘也没了性命,这才皆觉出味儿来,不敢再小瞧轻怠了她。   欺软怕硬,这果真是人之天性……   锦瑟到珞瑜院外,远远的果便见院外已挂起了白色的风灯,依稀可见白绫在夜风中飘扬,哭声随风飘来,其中四夫人的声音最是大,老远便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喊声。   锦瑟下了轿子,果见一众婆子已将珞瑜院守了起来。马氏,蒋氏,陈氏皆站在院外拿帕子拭着泪。姚锦红等三位姑娘也都到了,正依在一处抽泣流泪。而小郭氏却被两个嬷嬷扶着在最前头,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正嘶喝着,“玉丫头,你怎这般想不开啊,你这一去倒干净了,可叫婶娘如何向大嫂交代啊……都是那谢家的混账东西,做出禽兽不如之事,老天,你不公啊,怎不一个雷劈死那做恶之人,反害得我如玉的侄女来遭罪啊!”   锦瑟望去,灯影下那小郭氏的面上一片凄色,可却不见泪痕,这般干嚎倒也难为她还能一直坚持下去。只姚锦玉这一自戕,外头人听了只会真以为是那谢少川强行玷污了她,便是有那知晓事理,能猜度出一二的,也会秉着死者为大不再诋毁谩骂于她,对姚家几位小姐的名声皆是有益处的。   这其中自也包括姚锦红,小郭氏这般作态,不过皆是为了姚锦红罢了。只锦瑟自己也是姚家女,若然姚锦玉的丑事真传出去,将来她又做了谢少川的妾室,于锦瑟的名声和颜面也是无光。锦瑟父母皆亡,前世时虽名声被谢少文所累,可当时她也不过是和谢少文独处了一夜,并未失身,加之当时金州之乱,高门小姐出事者众,故而锦瑟才幸免一死,只被送到了侯府为妾。   而姚锦玉在自己府邸被玷污了身子,且被那么些人都瞧了个清楚,姚氏怎能容她?!这个自昨夜锦瑟在书恒院瞧见姚锦玉那狼狈模样时便已料到了。只是眼瞧着珞瑜院禁闭的院门和那些挡在外头的婆子们,锦瑟微微握了握手,她想她到底轻估了姚礼赫对女儿的父爱。   原想着姚礼赫这样自私的人,不会将一个玷污了门楣,阻碍其仕途的女儿的生死放在心上,如今瞧着姚礼赫还是有些人性的。若然姚锦玉真的自戕谢罪了,那这会子万不会挡着众人进去,该大张旗鼓地宣扬姚家女的贞烈才对,这般作为其中猫腻想来小郭氏几人也猜得到,这才皆配合的在院外恸哭不止。   只是不管姚锦玉如今是何种状况,去了哪里,自此之后姚家的嫡长女是真的死了。姚锦玉便是还活着便也只能隐姓埋名地苟延残喘,对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大家闺秀来说,没有身份在外讨日子,又是这般的乱世,要经受什么,面对什么,可想而知。姚锦玉娇生惯养,对她来说只怕活着才是真正地进了地狱,能不能活下去只怕也要看她的运道。   锦瑟想着那边姚锦红几个已瞧见了她,灯光下姚锦红的面色苍白,一双眼睛已哭的红肿,瞧见锦瑟微微一怔,接着便扭过了头去。锦瑟见此神情未变,只站在远处,神色哀思,也不再往前走。她本来此也只是走个过场,省的被下人们构陷,如今既人家不待见她,她也没上赶着往前凑的道理。   只锦瑟站了片刻,便见姚文杰扶着悲恸的姚礼赫自珞瑜院中出来,姚礼赫已是泪流满面,半个身子都靠在姚文杰的身上。小郭氏等人见他二人出来忙迎了上去,劝慰了两句,姚礼赫便冲小郭氏道:“玉丫头命苦,我这个当父亲的对不住她,今夜便留在灵堂为她守灵,陪她说说话。明日玉丫头便出殡,偏母亲病倒,夫人又去了别院,这出殡之事便偏劳弟妹了。”   小郭氏闻言便笑着道:“大伯放心,弟媳早已安排下人们分头操办了,虽是不会大操大办,可也万不会太过辱没了玉丫头的。”   姚礼赫闻言疲倦地点头,又吩咐小郭氏众人都散了,待转身之际才向锦瑟这边望来,灯光下他的面容映着身后飘扬的白绫,神情有一瞬间的阴厉,锐利的目光直透过人群射了过来。锦瑟面上哀思之色不变,感受到王嬷嬷身子一僵,她兀自拍了拍她的手,这才在王嬷嬷的掺扶下冲姚礼赫福了福身。   而扶着姚礼赫的姚文杰顺着姚礼赫的目光望来,瞧见锦瑟他那面色已然变了,竟是突然松开姚礼赫怒气腾腾地向这边冲来!他动作极快,转瞬便到了锦瑟近前,王嬷嬷等人一惊忙护在锦瑟身前,姚文杰已暴喝一声,道:“你还我妹妹命来!”   王嬷嬷忙上前挡住姚文杰,一面大喊着,“二少爷这话怎么说?!族人早便要为我们姑娘做主退亲,武安侯世子进府可非我们姑娘的意思,那谢家公子是老爷迎进府的,谁能想到他竟是个畜生,大姑娘的死,我们姑娘也伤痛难言,二少爷怎能不分青红拿我们姑娘泄愤!”   姚文杰根本就不听王嬷嬷的话,挣扎了两下便将王嬷嬷推倒在了地上,拉开挡在锦瑟身前的白芷两人,抬手便欲往锦瑟脸上抽,锦瑟蹙眉后退,无奈三步便撞上了后头的暖轿,她只觉眼前黑影一闪,眼见着姚文杰的大掌便要扇在自己的面上,忙闭了眼将头微偏开去躲。   可那预期的疼痛却并未到来,耳边却传来一个微沉的声音。   “姚二公子好大的气性!”   那声音尚未落便闻一声惨叫在近前传来,锦瑟睁开眼睛,正见姚文杰左手扶着右手,面色苍白而扭曲着往地上跌去,她诧异转头,杨松之一张清冷的面容便撞进了眸子。   暗夜下他的侧颜因抿唇而更见锋锐,一双眸子散发着清寒之色,却又仿似洒落了庭院中的火光,黑亮的眸心也燃起火来,身影沉淀着难言的清冷,挺拔而俊伟地站在她的身侧,正紧紧盯着慢慢瘫倒的姚文杰。   他的声音沉冷,带着淡淡的不屑,本便气质冷硬,这般使起火来便更有一股不可挡的凛然和锐气,叫人难以直视。姚文杰却不知是伤的狠了,还是被杨松之吓到了,整个人瘫倒在地上竟有些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去瞧杨松之。   “姐,你没事吧?”身旁传来文青关切的声音,锦瑟这才瞧见,原来一道自前院赶过来的除了杨松之,竟还有文青,李冠言和姚择声。锦瑟本便奇怪杨松之怎能明目张胆就进了姚家内院,见他是和族老一起来的,便道难怪。   说话间文青已奔了过来,抓了锦瑟的手臂。锦瑟见他面色焦急而担忧,不觉拍了拍他的手,面上却一脸惊惶之色,半响才颤声道:“大姐姐刚去,二哥他心里难过,若是这样能好受些,姐姐……姐姐也是甘愿受此一掌的,你也莫怪二哥……”   锦瑟言罢却是掉了泪,无限委屈,而那边李冠言瞧着却是冲姚择声讥讽一笑,道:“早闻姚氏乃诗礼传家,在江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族,本听姚大姑娘遭贼人凌辱贞烈自戕,前来吊唁,倒不想大姑娘的兄长竟然在宗老面前就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欺凌族中孤苦幼弱,一母同胞可见这大姑娘也未必便行的端,本小将今儿也算开了眼了。”   姚择声闻言面上便一阵发烫,老脸上闪过尴尬,接着才上前一步怒喝道:“将他拖下去,罚跪宗祠三日,若然还不悔过便继续跪着,直至真心悔过再送回来。”   见姚择声深夜到访,姚礼赫自知其是不放心来查看的,只是如今他已按照宗族决议,姚府再没了大小姐,姚礼赫有把握姚择声不会究追不舍,他定了定心这才上前见了礼,听闻姚文杰被罚,满目担忧却也不敢当众反驳族老,被指责不孝。   他见了礼便悲声道:“是晚辈没能教养好文杰,晚辈已知错了,还请叔公息怒……”言罢这才盯向锦瑟,道,“四丫头没事吧?你二哥哥也是被你大姐姐的死冲昏了头,并非有意针对你,你莫往心里去,看在伯父的面儿上原宥他一二,伯父替他给你道歉了。”   姚择声罚姚文杰去跪的可不是姚府自家的小祠堂,而是姚氏一族的宗祠,跪宗祠的多是犯了大错的族中男子,丢人现眼,被人指骂不说,最重要的是受罪。   宗祠中自有执掌刑罚的族人日夜执刑,这种执刑人铁面无私,根本就不会对姚文杰徇私,那青石板地跪上三日可不是好玩的,又那体弱的跪成残废也是有的,故而姚文杰这一去当真是要丢半条命,少说回来也得精心调养数月。   听姚择声要罚姚文杰跪宗祠,姚礼赫怎能不惊不忧,而这么多人瞧着姚文杰确实被拿捏到了错处,姚礼赫不能反驳宗老决议,便只能从锦瑟身上下手。他这般对锦瑟低声下气的,便是要逼着锦瑟给姚文杰求情呢。   锦瑟岂会随了姚礼赫的心愿?她闻言当即便颤声道:“大姐姐……大姐姐啊……”   锦瑟喊着竟是泪珠儿一滚,半靠着文青用帕子掩了面兀自恸哭了起来。那模样显是听到姚礼赫提起姚锦玉来便伤心难言,根本顾不得也想不起其它事儿来了。   姚礼赫见此气得浑身发抖,而瘫软的姚文杰已被人拖了下去。姚文杰的求救声远去,姚礼赫只觉心如刀绞,双手握了又张,张了又握这才勉强恢复了神情,虚弱地被管家扶着,冲姚择声道:“叔公也瞧见了,我那可怜的大丫头自知玷污了门楣已是自戕谢罪了,如今母亲又病倒,府中乱成一团。晚辈忧心母亲,痛失爱女,已心力交瘁,叔公还有什么吩咐便指派管家去做,晚辈便不多陪了。”   他言罢姚择声瞧了眼珞瑜院,便道:“便是自戕也非什么风光之事,又不能进祖坟,明日出殡便莫讲究什么排场了,依我看礼乐便皆省了,也能早日令她入土为安。”   姚礼赫闻言身子晃了晃,流着老泪应了,这才又冲杨松之二人作揖,道:“多谢世子和李二爷前来吊唁小女,在下身心俱疲,便少陪了。”   他去了,姚择声才冲锦瑟道:“后日你便随太叔公一同上京,该准备的行李可都准备好了?”   早先族中便打了招呼,令锦瑟准备上京的行装,而当年武安侯府下的聘礼也都抬上了船,锦瑟虽觉大局已定,可听闻姚择声的话却依旧微微一怔,心中感叹莫名,念着重生以来的种种波折和努力,她眼眶微润,眸光闪了闪,这才福了福身,道。   “都准备好了,谢太叔公惦记。文青他不懂事,叔父如今因大姐姐之事伤心伤身,文青在府难免还要添乱,令得叔父分神照顾他,这岂非不孝?再来,我和文青辞别外祖一家已有尽四年光景,外祖和外祖母年迈,我这回进京,想思量着想懈弟弟一同进京,也好前往探望外祖一家,还请太叔公允许。”   发生了这种种事情,姚礼赫恨不能活剥了她,锦瑟进京自然是不放心将文青留在江州的。有了将才姚文杰的所作所为,又有杨松之和李冠言在,姚择声自不好不允,当即便应了,又和小郭氏等人说了两句话,便回了府。   而珞瑜院这边众人也都散了,杨松之和李冠言是要随文青去前院的,今日便宿在姚家客院。   锦瑟猜想只怕是平乐郡主听闻了姚家昨夜的那场乱子,放心不下这才叫杨松之和李冠言下山连夜来的姚府,她感动莫名,瞧向杨松之,他却也凝眸看来,一双眸子早没了将才的厉色,在月光下蕴着安定人心的暖色。   瞧锦瑟目露感激,他便只浅淡一笑,道:“二姐不放心你,昨日母亲已到了江州,其实再两日待二姐出了月子,我们便也要归京。母亲她很想见见你,好生感谢你救了姐姐母子。你和文青若愿意不妨随我们一道进京,姚老太爷那里我去打招呼。”   锦瑟闻言心知杨松之是见了方才情景不甚放心,他一片好意,可锦瑟不随姚择声一同上京,却跟着镇国公府一家这也说不过去,故而她只一笑,道:“你放心,太叔公为人正直,待我姐弟很是宽厚。原是想着这两日上山看望云姐姐的,没想到……如此便只有京城再聚了。”   杨松之见锦瑟拒绝便也不再多言,又瞧了她两眼这才道:“京城再聚。”   锦瑟冲他一笑,这才走向李冠言,福了福身,恳切地道:“多谢李公子能来吊唁我大姐姐……”   锦瑟言罢欲言又止,李冠言见她这般倒是一诧,道:“姚四姑娘救了大嫂,和大哥唯一的血脉,对我李家是有大恩的,有什么话不防直言。”   锦瑟这才面色赧然地又福了福身,道:“小女有个非分的请求,还请李公子能够答允,小女那小舅舅如今在棉岭任上当县令,小女听闻棉岭一带最近似有些不太平,极为担忧小舅舅,原先我年幼人微,鞭长莫及。如今既识得了公子,便厚着脸皮相求,可否……”   锦瑟尚未将话说完,李冠言便爽快一笑,道:“我倒四姑娘是何事,原来为此。棉岭一带去年遭了灾,闹了匪患,确实不大太平,四姑娘担忧舅舅原是应当。四姑娘只怕是想叫我给二叔去封信令他多多照看廖五爷吧,四姑娘但请放心便是,原该如此的。还要四姑娘开口,实是我思虑不周,四姑娘原谅则个。”   棉岭已临近大锦南部边关,李冠言的二叔所率镇南边军,正驻守在离棉岭不远的松江关,故而锦瑟话虽未说完,李冠言已经明了她的意思。   李冠言说着便冲锦瑟一揖,锦瑟一惊,忙侧身避过,心神却是一松,面上已露了笑颜,忙又谢了。   眼见文青和杨松之等人远去,她才抬头仰望着星空又扬了扬唇,呼吸间只觉夜风沁凉如水,却又润人心肺,星空璀璨,旷远辽阔。   这日天未亮透,姚锦玉的棺椁便从珞瑜院抬出,自后门出了姚府,草草出殡,情形好不凄凉。姚家的嫡长女,却落得这等下场,倒也引得下人们唏嘘不已,自此姚府的疯言疯语才算稍稍散了一些。   翌日,锦瑟将柳嬷嬷,王嬷嬷,白芷等几个亲近的奴婢尽数带上,坐着暖轿出了姚府。登上马车前,她回望身后姚府。   目光穿过那修建的高大威严的朱红大门,落在雕刻着福字的影壁上,不自禁地便轻轻勾起了唇角。   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姚礼赫自觉在江州已是万人之上,富贵难言了,可曾想过福祸历来相依,如他行为不端,纵容家人,又自以为能一手遮天,贪婪短视,却又不能居安思危,这份富贵又能保得到几时?   “姐,怎么了?”   车中传来文青询问的声音,锦瑟回头见他坐在车中微显担忧地瞧向自己,这才一笑钻进马车,冲文青眨着眼,道:“没事,自京城回来时兴许已物是人非了,姐姐想多瞧瞧这姚府,缅怀下在这里的日子。”   文青闻言却推开了车窗也往那府门处瞧,眯起眼来,道:“是当缅怀,我姚文青不会忘记这里的一切!”   锦瑟见他微显稚嫩的面上竟有坚毅和凛冽之色闪现,目光微微一闪,才笑着合上了窗户,道:“光记着却也无用,人是不能居安便忘当年忍辱,可不忘却非要被仇恨折磨,人一旦沉迷仇恨心胸便难以豁达,眼界便难以开阔。勿忘,是为了以往日之忍辱借以警醒自己。茂哥儿需记住,事事因宠而贵,因贵而富,因富而骄,因骄而亡命,这是一条必然的归宿,来日你我姐弟便是得享安逸,也该以今日之忍辱时时刻刻警戒自己,要宠辱不惊,要居安思危,要时刻不忘奋取和恭谨律己。”   锦瑟姐弟一行到达凤京渡口已是十三日后的旁晚,今年本便气候寒冷,刚立冬位在南边的江州便下了两场小雪,凤京更近北方,如今又过了大雪,当真是冷的厉害。   恰这日又飘起飞雪来,入目但见渡口白茫茫一片,大雪似将江天融在了一处,四下混沌不开。   因天色已不早,渡口停靠的船只倒比平日少上一些,可凤京渡本便繁忙,纵使天公不作美又尽黄昏时,渡口也喧嚣不已。来往商船客船如织,人们更因这天气焦躁起来,四处都是吆喝催行的声音。   锦瑟和文青这次被族人全权交托给了姚择声。姚择声一房生意做的大,在京城也有数间铺子,更置办有别院,上京前他便令人传信京城令管事收拾好了京城别院,更令管家带人前来接船。   只锦瑟随着姚择声下了船,却不见凤京管事带人过来,见渡口忙忙碌碌,人声喧杂,和姚择声同来的刘管事便宽慰道:“这天公不美,只怕姚管事一时难寻过来,老太爷和四姑娘不妨先回船上,小的这便带人去找。”   姚择声闻言点头,刚欲吩咐锦瑟回船上去,便听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自后侧方传来。   “哟,这是哪里来的小美人,当真是好身段好相貌,站在这风雪地里只怕极冷吧,瞧的三爷我都心疼了,不若到三爷怀里来暖暖,爷最是怜香惜玉,定好生疼你!”   ------题外话------   八十三章   “这小娘子在风雪中站立,定然便是在等咱们三爷疼惜呢。”   “三爷眼光何等高,小娘子真真是有福气。”   ……   那声音刚落便响起几个跟从的声音,言语皆极为放肆。姚择声闻言和文青一同瞧去,却见一个穿着紫红色直襟锦袍,系着同色镶玉宽纹带,披姜黄色绒毛狐狸里斗篷,头束金簪,髻边还斜插着两朵芙蓉绢花的男子带着一众十多个小厮风风火火地向这边靠近。   那自称三爷的男子一瞧便是京中纨绔,面皮白净,却又多余地覆着一层粉,五官还算端正,只是气质却叫人不能苟同,眼底一片青黑,正目光迷离又兴奋地盯着锦瑟的侧面。   姚择声当即便心中咯噔一下,转头冲锦瑟道:“快回船上去。”   文青更是面色一变,本能地挡在了锦瑟前头。锦瑟这会子裹着一件五彩刻丝石青银鼠的大斗篷,扣着兜帽,本便只露出了小半张脸来,头顶又被王嬷嬷撑着一把伞,因是怕风雪灌进来,故而王嬷嬷将伞侧对风向。锦瑟很确定,从那发声处,便只能瞧到她一个裙裾罢了,更何况又隔着雪幕,那什么三爷根本就不可能瞧清她的模样。   而这些人来的突然,她刚一下船,脚都还没站稳,这些人便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这分明便是早明确了目标,十之八九他们就是冲她来的,而且姚家的管家未曾带人来接,只怕也非意外。   历来退亲一事关乎重大,被退了亲的女子一生便完了,被退亲的男子虽相形之下会好一些,可却也同样会名声受损,再说亲便要受到层层阻力,武安侯又怎会甘心叫她一个破落户去退了他那宝贝世子的亲?   故而,锦瑟原便知道进京后退亲一事只怕也是阻力极多,可没想到她刚踏上凤京的土地麻烦便寻了上来!   听闻姚择声的话,锦瑟头都未转去多瞧一眼便转了身,扶着王嬷嬷的手欲回到船上去。   只是她这刚一转身,那边三爷显就急了,大喊一声,“美人要跑!快给三爷堵住!”   他一言,那十多个小厮便呼啦啦地全冲了过来,气势汹汹。只念着到了凤京便有人来接,故而姚择声此来京城本便没带多少下人,人手本就少,这会子又事发突然,自然不及抵挡。   眼见那些小厮将姚家冲上去拦阻的三个护院压在地上一阵暴打,姚择身虽觉事情蹊跷却还是亲自上前冲那三爷见礼,道:“老夫乃江州……”   谁知姚择声的话尚未说完,那三爷便抡起了拳头往他面上砸。姚择声年轻时四处跑商,也是学了些粗浅武艺的,他侧身险险避开,心中已确定这行人是冲着他们姚家来的。   他正惊,那边小厮们已欲去抓锦瑟了,锦瑟眼前情势这般,显是无法上船反倒站定,正凝眸想着法子,便听不远处响起马蹄声,接着一个似讥似怒的声音传来。   “黄三儿,你可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半点长进都没,整日里除了干些欺男盗女的勾当,你还有什么别的本事?!怨不得你那凤京府尹的爹厌弃你,三天两头的冲你使鞭子。”   锦瑟闻声望去,却见雪幕中,一少年打马而来,他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锦缎长袍,领口袖口皆围着紫貂毛,织锦遍地的袍身上满布锦绣暗纹,腰系玄色嵌蓝宝石的厚锦带,肩头披着毛皮外翻的玄色滚边大氅,整个人气态慵懒地向前倾着身子,斜勾的唇角带着三分讥嘲,八分不屑正瞧着那三爷。   他的身后并五六个同坐马上的青衣小厮,这一众人踏雪而来,卷地地上未及沉落的雪花飞飞扬扬。   锦瑟目光落在那打头男子的面容上,却见他面若冠玉,柳眉凤眼,秀挺的鼻下,薄薄的唇瓣艳若桃花,殷红的似能滴出血来。男生女相,便是如此,只他容貌虽无处不秀丽,可却不给人女子之态。身姿挺拔,斜飞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细线,眸子锐光乍现,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随斜飞的眼角微微上扬,其上落了风霜之色,平添了几分邪魅。   似感受到锦瑟的目光,他眸光流转往锦瑟身上一带,接着却又沉冷地移了开去,眸中似有厌弃之色闪现。锦瑟心一痛,眼眶当即便红了,暖暖的酸酸的,却也辨不分明心中到底是欢喜还是悲痛。   王嬷嬷扶着锦瑟的手也微微一个发抖,颤声道:“姑娘,是表少爷!”她言罢,文青便也啊地一声叫。   锦瑟这会眨了眨眸子缓缓溢出笑意来,那边黄三爷闻言面色微动,蹙眉上前厉声道:“廖书意,你们廖家什么意思?!三爷我的事儿便是宫里娘娘们的意思,你可想好了,闲事管多了,别再落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这所来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锦瑟大舅舅的嫡长子,廖尚书府的嫡长孙廖书意,他听了那黄三少爷的话神情未有纤毫变化,只将斜倾的身子挺了挺,接着二话不说竟一个抖缰便向那黄三爷冲去,那模样倒像是要将他活活踏死在蹄下。   他一动,身后跟随的小厮也皆跟着往前冲,那十多个小厮见自家少爷眼前就要被马踢,哪里还敢去纠缠锦瑟,登时便皆呼喝着围在了黄三少爷的周边,而姚择声也忙招呼着姚家人护了锦瑟又回到了船上。   锦瑟站在甲板上往渡口看,却见廖书意所带那几个小厮身手皆了得,黄三爷和他那一众小厮被廖书意追的团团转,好不狼狈,文青在一旁拍着手吆喝。   片刻那黄三爷显见事情是不成了,又着实受了些伤,便撂下两句狠话,带着小厮狼狈而去。锦瑟见廖书意掉转马头,忙提裙冲下甲板,上前挡在了廖书意的马前,她跑动间兜帽落下,露出一张绝丽的小脸来,眉眼间的神韵却和廖书意如出一辙,彰显着两人的血脉相接。   廖书意不想锦瑟会突然冲出来,险险拉住马缰,怒目盯向锦瑟,锦瑟见他眯着眼瞪着自己,到底没错过他眼底闪过的一丝紧张和关切来,却是睫毛一颤抖落两行泪来,扬起唇笑了起来,唤道:“哥哥……”   廖书意比锦瑟年长六岁,因锦瑟上无兄长,故而从小她便未曾唤过廖书意表哥,一直都叫的是哥哥,亲昵又依赖。廖书意闻声眸中碎光,可到底将脸色又冷了两分,一拉缰绳便自锦瑟身侧冲去,锦瑟本能地去拽他,死死扯着他的衣角跟着马儿跑了数步,惊得文青大喊一声忙也奔了过来。   廖书意恼怒地瞪着锦瑟,却又提了马缰,他高居马上俯视着锦瑟,锦瑟便又大声喊道:“哥哥……哥哥!”   锦瑟似便只会说这两句,言语间声音变大,泪珠儿却又要往下淌。   廖书意瞧着眉目越发像祖母和姑姑的锦瑟,又被她这么几声唤,登时便心绪翻涌,尤记着锦瑟小时候每每有求于他,或是闯了什么祸事便是这般眉眼弯弯地一声声喊他,非唤的人的心都软成一团什么都依着她,她才像个偷腥的小猫般眨着眼睛笑的畅快。   如今再被她这般唤着,又见锦瑟眸中满是委屈和期待,伤心和倔强,廖书意只觉一阵心烦和难受,余光瞧着姚文青也跑了过来,当即便一个用力甩开了锦瑟,一扬马鞭,那身下黑马蹄踏飞雪,片刻便冲了出去。   锦瑟被他甩开倒在地上,眼见廖书意远去,她咬了咬唇,逼回了泪意,这才在文青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文青接了王嬷嬷手中帕子给锦瑟擦了擦沾满雪花的双,见她手掌处红了一片,血丝隐现,不觉跺脚道:“大表哥已前最疼姐姐的,如今……姐也真是的,明知大表哥心里有怨,干嘛还往上冲。”   锦瑟闻言笑着抽回手,眉眼间却闪过显而易见的欢悦,拍了拍文青肩头,道:“姐姐没事。”   姚择声将一切看在眼中,听锦瑟唤将才那位气质不凡的公子哥哥,便知其是锦瑟外公家的公子,他叹了一声,又见远处管事已寻到了接船的姚管家等人,正赶着马车过来,他心恐那黄三公子再打个回马枪,忙吩咐锦瑟和文青上车。   锦瑟上了车,靠着大引枕,抱着白芷递过来的暖炉,被风雪吹的冰冷的手才缓缓恢复了温度。只觉那暖意一丝丝荡开,顺着指尖儿都融进了心里去。   大表哥他虽是恼恨,但好歹对她是关心的,并未因大舅舅的死就彻底恨了她和文青,若不然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他虽一句话都不愿和自己说,可指骂黄三公子的两句话却分明是在给她敲警钟。   若她没有记错的话,那凤京府尹正是丽妃父亲赵万封的妻弟,没想到丽妃竟替武安侯府出头了,云嫔在后宫为丽妃马首是瞻,丽妃这是投桃报李。后宫之事,历来和前朝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看来大皇子真极为重视武安侯府,丽妃插手只怕也是在向皇后叫板。   大表哥在是怕她只顾着提防武安侯府却忽视了大皇子和丽妃,这才前来解围并提醒她的吗?   廖书意回到尚书府时雪已停了,道路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白雪,反射着明光,将天地都照的极为亮堂,他自马上跃下,大步便进了府,直往老太君所住的松鹤院而去。   松鹤院的暖阁中,老太君张氏端坐在靠北墙的美人榻上,正从炕桌上捻起一小块栗子糕往膝上坐着的小孙儿口中添,见他一口吞掉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又往那放糕点的白瓷碟儿上瞧,便被逗乐了,点着那婴孩粉嘟嘟的唇,道:“睿哥儿,真是和三儿小时候一般模样,都爱吃这甜腻腻的东西。”   这睿哥儿却是廖三老爷去年刚添的幼子,如今才刚满九个月,正是娇憨可爱之时。廖三老爷的媳妇刘氏站在一边,见张氏笑的高兴,便道:“娘因不日带几位侄女进宫给皇后贺寿一事也累一上午了,这小兔崽子沉的紧,还是媳妇抱着吧。”   老太君闻言便笑着又点了点睿哥儿的胖脸蛋儿,这才由着刘氏将他抱走。   那边大夫人海氏见老太君身边空出来,便忙推了把身旁站着的小儿子廖书彦,廖书彦便领了母亲的意,忙笑着扑到了祖母的腿边儿脆声道:“奶奶,彦哥儿也要奶奶喂着吃栗子糕。”   这廖书彦在府中男孩中行六,是大老爷的遗腹子,如今才三岁相貌已极肖过世的大老爷,廖老太爷和张氏念着他未出世便没了父亲,对他是极为疼爱的。   见他跑过来,张老太君抬眸瞥了眼一脸殷切瞧着这边的海氏,心中不觉一叹,待听到彦哥儿的话,再见他黑葡萄般的眸子眨巴着瞧来,张氏便觉心都软了,笑着抚着他的头也喂了他两块糕点,听他脆声声的说今儿刚学会了一首古诗,便赞赏了两句,听他摇头晃脑的念来。   那边刘氏却抱了小儿子退到了一边和三老爷一起逗着孩子,道:“老爷瞧,睿哥儿又出了颗牙呢。”   皇后过寿,贺礼老太君却交给了三老爷去寻,三老爷今儿要来回事,这才和三夫人一道抱着孩子过来。   三老爷是庶出,其生母王太姨娘是廖老太爷如今仅剩的姨娘,便住在莲荷院中。   三老爷每月都过去看王太姨娘两回,可却日日到松鹤院中给老太君请安,他自出了满月便记在张老太君名下,和廖老太爷的三个嫡子是一同教养大的,廖老太君对他视如己出,拿他当嫡子教养。廖家门风清正,廖老太爷教子严苛,三老爷廖从刚对张老太君敬爱有佳,对生母相形却淡了极多。   他的妻子刘氏出自书香门第,青州望族刘氏,是刘氏嫡出女,乃张老太君精心为他挑选的妻室,温婉贤淑,两人婚后感情极好。如今听了妻子的话,他凑过去细瞧,果便见小儿子又出了一颗下牙。   那边彦哥儿背了诗,得了老太君夸赞,刚巧便听到了刘氏的话,他小孩儿心性忙便跑了过去,也闹着要去看小弟弟的牙齿。大夫人海氏见儿子不听话,又见三老爷和三夫人头挨的极近一起瞧着刘氏怀中睿哥儿,好一副和融景象,她面上神情当即就变了,眼睛有些发热,双手握了握这才冲彦哥儿怒斥一声,“彦哥儿,回来!”   她这一声有些突兀,引得众人皆瞧了过来,海氏面色变了下,这才柔着声音,道:“你七弟弟小,你没个分寸莫伤着他,还不快到母亲这里来。”   彦哥儿委屈地嘟了嘟嘴,见睿哥儿依依呀呀地伸着手似不舍得他走,他瞧瞧睿哥儿,又看看海氏,到底缓缓向海氏走了过去。老太君将一切看在眼中,心中又是一叹,接着才冲海氏道:“这回皇后趁着寿辰设宴宫中,令三品以上命妇皆携未出阁的姑娘前往赴宴,咱们府上三位姑娘,敏丫头和清丫头便罢了,自由她们母亲帮忙收拾,香丫头却得你多费心思。咱们府上的姑娘虽不力求艳压全场,可也莫叫她们衣着随意叫人笑话。”   杨皇后不喜铺陈,历来生辰不过是内命妇府进宫贺过便罢,这回皇后设宴听说是江淮王闫国安的妻子,皇后的姨母华阳夫人求到了皇后面前儿,欲给其嫡次子挑选妻子,皇后又念着一并给镇国公世子相看姑娘,这才设宴后宫。   廖家并不想着攀这两门亲事,故而对姑娘们的打扮并不热衷,张老太君也是第一次提及这个事儿来。而她口中的香丫头是廖四老爷的嫡长女,四老爷放了外任,老太君体谅四夫人,又不放心幼子,便允四夫人跟到了任上,其嫡长女却养在了老太君跟前儿。   海氏闻言,便站起了身,道:“娘请放心便是,这两日香丫头的身子也有些不爽利,媳妇这便去瞧瞧。彦哥儿一会子要睡午觉,莫叫他闹地娘不安生,媳妇便将他带回去了。”   老太君听罢点头,海氏行礼退出去,便闻里头三老爷道:“母亲,这次铺子中断货,儿叫马管事从江州进了一批香料,今儿刚巧到京,儿听闻姚家的商船也是今日到京。”   他言罢,张老太君吹着茶沫的动作便是一顿,那边廖三姑娘已是抬起明亮的眸子道:“三叔,不知微微妹妹和茂哥儿可在船上?”   她言罢见三老爷怔住不答,这才想到自大伯父过世后,这两三年府上就无人再提及姑姑留下的一对姚家表弟妹了。她将才也是想到小时候和锦瑟相处的情景,一时兴奋,这才吐出此话来。   屋外尚未下台阶的海氏也听到了廖书晴的话,登时手便握了起来,捏的彦哥儿一疼,待他惊呼一声,海氏才回过神来,拍了拍儿子,拉着他下了台阶。   屋中廖书晴正尴尬,廖二姑娘廖书敏已拉起了她,道:“我参加宫宴的衣裳怎么都搭配不好,三妹妹去于我参详参详,莫再叫母亲骂我眼拙了。”   廖书晴便也站了起来,海氏见老太君不言语便也起了身,道:“一会睿哥儿也该睡了,媳妇先抱他回去。”   几人一同告退出来,在松鹤院外散了,廖书敏带着丫鬟刚穿过回廊,往自己的敏浓院中去,便听月洞门外,海氏正和彦哥儿说着话。   “母亲,三姐姐说的微微妹妹和茂哥儿是谁,彦哥儿又要有玩伴了吗?”   接着便响起海氏微带着怒意和尖锐的声音,“他们不是你的玩伴,你没爹爹便是他们害的,彦哥儿以后不准提他们!彦哥儿记住,你没了父亲便没有靠山,只能靠自己出人头地,你一定要听母亲的话,好好念书,莫和你大哥一样,将来母亲便全靠你了。”   彦哥儿闻言似懂非懂地答应着,月洞门另一边廖书敏已听的变了面色,她大步穿过月洞门一面冲彦哥儿招手,一面笑着冲海氏福了福身,道:“大伯母教六弟弟好好念书自是对的,可也不能便说些没根没据的话误导他啊。且不说大伯是不是微微姐弟害死的,单大伯母这般教养六弟便是不妥,六弟还小,大伯母教地他仇恨深重,便不怕他将来性情偏执邪佞吗?”   海氏闻言当即就厉目圆瞪,怒视着廖书敏,锐声道:“你一小辈倒教训起伯母来了,往日倒不知敏丫头道理这般多。弟妹将你教养的倒是宽厚,可那也是因为死的不是你爹,你自不会明白!”   她言罢拖了彦哥儿便快步去了,丫鬟碧江见廖书敏面色不好看,便劝着道:“二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大夫人的脾气,最是不能听人提起大老爷来,二姑娘又何必去触着霉头。”   廖书敏闻言便是一叹,道:“明明不干微微和茂哥儿的事儿……”   碧江便道:“这也是没有法子,大夫人和大老爷感情好,大老爷就那么去了,大夫人才三十出头便寡居,腹中还有未出世的六少爷,将一出生便没了父亲,这搁谁都是有恨的。二姑娘当老太君和老太爷不知此事怨不得姚姑娘和姚少爷?毕竟大老爷是因姚家人而去的,大夫人要闹,老太君也只能纵着容着,一边是孤苦无依的外孙,一边又是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嫡长媳,到底大夫人所生大少爷和六少爷才是姓廖的,是廖府的嫡长房啊。这事儿也就大夫人能想开,才算是解开结了,姑娘还是莫操心了,操心也是没用。”   廖书敏闻言跺了跺脚,却道:“难道大伯父过世,这活着的人便都不要过日子了?这事儿若是大哥哥能相通便好了,有他劝着些大伯母,兴许还能有些用处。只可惜大哥哥自大伯父的尸首运回来便性情大变,连国子监都不去了,如今镇日里往外跑,也不知都和些什么人来往,大伯母训斥也都不听……”   廖书敏说着感觉碧江拉了拉她的衣袖,她瞧去却见碧江正一个劲儿地冲她使眼色,廖书敏一惊顺着碧江的视线也看,正见廖书意一甩袖袍,大步自月洞门前过去,显是听到了将才她们的谈话。   ------题外话------   八十四章   松鹤院中,一众人离去之后廖三老爷廖志明才冲张氏道:“儿子按母亲的意思遣派了马管事前往江州采买香料,并暗中查探微微和茂哥儿的事马管事办事是最精细妥帖不过了,如今人已在二门外候着,正等着母亲传唤前来回话呢。”   派马管事前往江州却是张氏的主意,她这几年因儿子的死心口也似对锦瑟姐弟竖起了一道藩篱,虽知此事不能怨两个孩子,可到底嫡长子是因和姚家闹翻这才出了事,而锦瑟姐弟却是姚家血脉。因无法不介怀在心,又见大儿媳怨恨极重,故而三年多来她狠着心肠对两个孩子是不闻不问。   可随着一年年过去,对大儿子的骤然过世已慢慢接受,也已不再那般悲恸,对唯一的女儿的歉疚便愈来愈深,张氏实已和夫君商量过重新接锦瑟姐弟过府一事,可一来三年不闻不问如今贸然去接人极为不妥,再来大儿媳的心结尚未能解开,更有两位老人见锦瑟姐弟三年多来竟也没个音信过来到底是伤了心,觉着两人不懂事,更想着两人只怕在姚家过的极好,不然也不会不送信儿过来。   这般几方考虑之下,此事便被一拖再拖了下来。直到重阳节时淮阳王府办宴席,廖老太君和武安侯夫人都带着府中姑娘们应邀前往,张氏才在宴中发觉了武安侯府夫人似有意在相看各府的姑娘,和江淮王妃言语时竟还露出了对谢少文亲事不满,甚是喜爱江淮王府的明霞郡主之意。   有了此事,张氏当时便心中咯噔一下,回来后便和自家老头唠叨了两声,着实担忧。廖尚书却只笑老妻多虑,觉着那武安侯府怎么说在京城也是有脸面的人家,不至于就做出那等嫌贫爱富,不念旧情的事。张氏得了宽慰这才算放下心来,此后没半年果便传来武安侯夫人携世子到江州给姚老太太贺辰一事。   廖尚书回来还又打趣老妻几句,说她早先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张氏闻言便也摇头自嘲一笑,可武安侯夫人刚离开没出一日,宫中的云嫔便以喜爱明霞郡主为由请圣上允许,将明霞郡主接近了云双宫中作伴。   这便叫张氏又不安了起来,思前想后地过了四日总归是放心不下,这才悄然吩咐了三老爷令他派个妥善的人以采买为由跟到江州瞧瞧情况,这才有了…管家等候回话的此事。   这几日武安侯府被江州崔家闹事,指骂武安侯夫人偷情不成,反嫁祸未来媳妇,事被揭发后又杀人灭口一事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张氏自也听闻了,她知江州是真出了事,可偏又弄不清楚事情真相,已几日未曾安眠,如今听闻马管事正侯在二门等着回话自是连声令丫鬟去传人。   三老爷见张氏神情焦躁,亲自给她续了茶水,劝道:“母亲且放宽心,儿虽未曾详问,但却从。管事处听闻微微和茂哥儿都在这次姚家进京的商船上,两个孩子有族人照料显是无碍的。”   张氏闻言面色一缓,这才点着头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若然这两个孩子有个什么,为娘将来可怎么去见你那可怜的妹妹。”   张氏说着已红了眼眶,三老爷神情也微显凄然,叹了一声才道:“我们兄弟四个,便只华儿这一个小妹,小妹福薄,早早便去了,就留下这一对孩子,父亲母亲和我们这些做舅舅的自当多照看两个孩子,可这几年因大哥之事,到底还是亏欠了两个孩子,如今大哥已去了这么些年……这次两个孩子进京,不若儿子们和姚家打了招呼,母亲将微微和茂哥儿接在身边教养吧。”   张氏闻言尚未来得及答话外头已传来了冯嬷嬷的通报声,却是那马管事到了。张氏忙令丫鬟将人迎进来,马管事上前见了礼,张氏已问起这些日京城风传的万氏偷人一事来。   马管事这些日在江州想尽各种法子已将事情打探的极为清楚,他细细地将姚老太太寿辰时,姚府下人传言姚大姑娘觊觎妹妹婚事;小寒山上万氏欲害锦瑟不成,反累了自身清誉;锦瑟姐弟归府在路上遭遇不测,姚氏族人责罚吴氏,以及后来吴氏被罚送往别院,武安侯世子被打……等等事情一一道来。   张氏早便听的面色一阵比一阵难看,听闻文青当着姚家族老们的面儿说出自己若死了,家产便平分给全族之人的这话时,张氏心中已如明镜,忍不住浑身发抖起来。   三老爷显也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待马管事言罢,他见张氏面色苍白,眼眶发红,显已没精神细问,他便忙令马管事退下。待屏退了下人,张氏抓起手边炕桌上的茶盏便摔在了地上,那茶盏四分五裂,她才觉胸中堵着的一口气稍稍去了些,落泪道:“都是母亲糊涂,还得两个孩子竟受了这么许多苦。这些年也不知两个孩子是怎么熬过来,母亲一直想着微微和茂哥儿未曾送信儿过来,那便必然是过的极好,又因当年你大哥之事,我们和姚家人闹翻,他们顾念着姚家人不敢和这边多亲近,却没想到姚家人竟是这般卑劣无耻,依着此情况,只怕两个孩子的信都被暗中扣押下来也是有的……不行,你快去打听下微微一行如今落脚在哪里,母亲这便去将他们接回来。”   三老爷见张氏火急火燎地便要起身,他忙将她扶下,劝着道:“母亲莫慌,便是要接也总得和父亲商量过后才是,如今孩子们已进了京,也不急在这一日功夫。再说,两个孩子一路风尘,也该叫他们好生歇息一番,母亲若然此刻去了,便又是一番伤怀劳碌。更有,府中给微微和茂哥儿总得先准备了院子,这事儿也还要和大嫂好生打过招呼,若然瞒着大嫂将微微姐弟接来,只怕大嫂心中会更加生出芥蒂来,大嫂掌着中馈,她若对两位孩子不能释怀,孩子们进府只怕也不能得到安宁。”   张氏闻言一叹,半响才道:“你说的是,只是你大嫂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小,只怕一时半刻是明白不过来的……”   三老爷却笑着道:“母亲多虑了,原先大嫂只当两个孩子是姚家血脉,恨姚家人害了大哥,自便也容不下微微二人。可她得知微微两个孩子在姚家所受之苦,这心中想法就要有所改变。再说,大嫂不明白,意哥儿明白也是一样的,这回微微进京的事,儿子自作主张向意哥儿透了些风,母亲猜怎么着?”   张氏目光一亮,三老爷便又笑着道:“意哥儿听闻微微姐弟今日到京,却又不知从那里得知府尹家的三公子今儿一早便带着人往渡口去了,将才便也点了一队手脚灵活的小厮也往渡口方向去了。”   非 凡 小 说   张氏听罢便又是一叹,复又拧起了眉,道:“到底是血脉亲人……微微这次进京是为退亲一事,武安侯只怕难容被个破落户当众甩脸子,这亲必须得由姚家来退才成,不能叫武安侯府抢了先。你说的对,如今两个孩子已进了京,接过来之事倒也不急在一时半刻,当务之急是退亲一事。容母亲细细想想此事,只是两个孩子处你还是要派几个信任的人暗中照看着些,母亲是难再相信姚家人了。”   三老爷闻言应了,又劝慰了张氏几句,这才退出。   此刻锦瑟也已到了姚择声一房在凤京的别院,这别院在城东一条黑水巷中,院子两进两出,虽不算大却极是干净。王嬷嬷和柳嬷嬷指挥着丫鬟们将行李都归置好,锦瑟已随意吃了些东西躺在了床上。这么些天皆在船上,只觉着下了地倒头晕目眩的。她一觉醒来已是一个时辰后,王嬷嬷拧了帕子给锦瑟抹了脸便笑着道:“刘管事已侯姑娘多时了,姑娘现在可要见他?”   锦瑟闻言忙将手中茶盏递给白芷,匆匆自床上下来,道:“嬷嬷快给我收拾下,白芷将刘管事迎到暖阁回话。”   白芷应命去了,王嬷嬷给锦瑟穿上一件月白色小袄,外罩一件宝蓝色领口绣海水瑞兽纹的束腰长比甲,又挽了十字髻别上鎏金芍药花开的步摇,这才扶着锦瑟到了暖阁。   暖阁中一位瞧着四十余岁,留山羊胡穿缂丝衣裳的男人已等候多时,见锦瑟进来忙站起身来,上前两步恭敬地行礼,道:“老奴刘权请姑娘安。”   刘权是母亲廖华当年出嫁时陪嫁丫鬟紫鹃的男人,一直帮母亲打理着一间药材铺子。锦瑟见他见礼忙上前两步虚扶了下,道:“刘叔这些年辛苦了,坐下回话。”   刘权闻言面色震动,眼圈微红,道:“姑娘和小少爷一去就是三年多,如今可算是又回京了……”   两人落座又寒暄数句,刘权才想起欲回禀之事来,忙道:“姑娘来信所交代之事老奴已依信中吩咐办妥了,老奴四日前赶到白家村时官兵已在准备焚村,老奴使银子疏通关节才将那两车白诘草送了进去,如今村中百姓多数已经转好,今日一早官兵见村民们皆已好转,知道那病果不是瘟疫,已经对白家村解禁放村民们出村了。”   锦瑟闻言面色一喜,大舒了一口气。此事却是她在前来凤京的船上时派人送信儿吩咐刘权去做的,刘权口中的白家村正在凤京边儿上,因突然闹起疫病来,故而被凤京府尹派官兵封锁,因白家村临进京城,故而官府不敢轻忽,虽大夫们都还没能确定村民所得病症便是瘟疫,可官府秉持着宁杀三千也不能让疫病扩散到京城的原则,已然决议杀掉所有村民。   可其实那病根本就不是瘟疫,只是寻常时疫,不用药病过十日也能慢慢病愈,用了白诘草更是能药到病除。当时村中便有老人向封村的官兵提过这白诘草之事,可官兵们根本不顾百姓死活,只担心怕事,恐承担责任,竟然只知遵照府尹的命令火烧白家村。   前世时白家村一村之民一夜之间尽数死在灰烬之中,后来此事传到江州,还曾引得百姓们议论多时。只因当年关府火烧白家村是在万寿节前整整三个月,皇后寿辰的前七日,故而锦瑟将此事和此事所发生的时间记得一清二楚。   今次上京她首先叫刘管事办的便是此事,一来能重生一回,她便不忍那么些无辜百姓枉死,再来也是她需要如此去做。   祖父当年虽有清名,可所谓人走茶凉,祖父留下的美名已经不能护佑她和弟弟,如今她急需经营起自己的名声,急需建立起自己的威望和人脉来。   想到今日在渡口撞上的那黄三少爷,锦瑟唇角抿起冷冷的弧度来,垂眸间暗波涌动。   锦瑟又吩咐刘权几件事,待送走刘权没片刻,文青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过来,锦瑟见他一脸喜色,跑的满头大汗,便笑着令白鹤拧了帕子亲自给他抹了脸,这才问道:“这是去哪里疯了?”   文青将锦瑟的手扯下来,却是目光晶亮地道:“姐姐,我将从街上听到一个消息,你猜是何事?”   锦瑟心中微有所悟,见文青兴致高,便只一脸茫然地摇头,文青当即便灌了两口茶,眉梢一扬,笑着道:“外头百姓们都在议前不久北燕武英王在咱们江州遇刺一事。说是北燕皇帝听闻爱子失踪,龙颜震怒,当即便派了使臣过来,礼部尚书和北燕使臣就此事商议不下,北燕人咄咄逼人之下,皇上便降罪江州知府,只姜大人被押解进京已然要问斩了,谁知就在前几日失踪多日的武英王在青河镇被寻到了,他归京之后替姜大人求了情,如今皇上已释放了姜大人,还允其官复原职了呢。”   锦瑟闻言挑了挑眉,只道完颜宗泽倒真会省事,早先他答应不会叫姚礼赫升任知府,如今姜大人官复原职,自便没姚礼赫什么事儿了。   见文青犹自乐着,锦瑟不觉笑道:“此事关你何事,你倒高兴成这般。”   文青便用笑盈盈的眸子打量着锦瑟,道:“姐姐揣着明白当糊涂,自武英王在江州出事,姚礼赫便觉着知府一职已探囊取物,姜大人获罪一事姚礼赫可没少添砖加瓦,如今事与愿违,姜知府又官复原职了,姚礼赫如今白忙碌一场不说,还平白得罪了上峰,姜大人岂能放过他?这官大一级压死人,姚家最近又丑事极多,姜知府怎会被趁机拿捏姚礼赫?我看姚礼赫那同知之位也做不稳当了。”   锦瑟见文青说的头头是道,摇头晃脑不觉爱怜地抚了抚他的乌发,文青便又拧着眉,沉声道:“那武英王这回倒算帮我姐弟的忙,只可惜到底非我一族,北燕以武英王身受重伤,而我大锦又不能交出真正的凶手为名勒使皇上将…的土地皆割让给了北燕,如今武英王已被接回了北燕,受个刀伤便能换取一大块城池,这武英王古今第一金贵人儿了。”   锦瑟听文青语出讥讽,目光微闪了下,却未多劝言,只叫他出去疯了这大半日早些回去歇息便罢。待文青走后,锦瑟逗了阵兽王,想着完颜宗泽为姜知府求情一事倒摇头笑了,他这般真是比直接夺了姚礼赫的官职更叫姚礼赫难受,只怕姚礼赫这会子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日夜难安呢。   翌日,锦瑟起了个大早,坐在梳妆台前由着王嬷嬷和柳嬷嬷二人给她好一番精心打扮,不为别的,正因这日是姚择声前往武安侯府退亲的日子。   此事锦瑟虽要回避没有跟着去的道理,可她心情好,却是要坐在马车躲在暗处瞧着那些聘礼被退回去才爽心的。   她换上一身蕊红绣缠枝海棠的锦缎斜襟褙子,底下着银红色裙摆起紫红碎花的镶深边褶子裙,头上梳着朝云髻,插上一对金丝八宝挂珠的步摇,又在项上戴上赤金璎珞圈,这才笑着起了身。待出了屋,文青正瞧大步过来,他今日穿一件宝蓝色儒袍,翌打扮的精神奕奕,瞧见锦瑟便两眼一弯,笑着道:“姐,聘礼都已装好车了,太叔公正要出门呢,咱们也快出门吧,后门的婆子我已打点好了,咱们偷偷出去,不会被太叔公发觉的。”   锦瑟见文青笑的高兴,便也弯起漂亮的唇角笑了起来,而王嬷嬷见两人如此不觉无奈地摇头一笑,道:“这也就是姑娘,退亲倒当成是一件喜事。”   锦瑟闻言歪着头去瞧王嬷嬷,反问一声,“难道不是喜事一件吗?”   王嬷嬷眼眶便是一红,叹声道:“姑娘高兴便好。”   锦瑟和文青自后门出来,早已有马车等候,两人登上车,马车咕噜噜转动着出了巷子,文青稍稍掀起车帘一角,正见前头姚家的人抬着大件小件的箱子,一路在姚择声的带领下吆喝着往武安侯府去。   寻常送聘礼自是炮竹开道,鼓乐相随,而姚家这一行却两样皆没有,那抬着物件的奴才们更是一脸怒容,气势汹汹,在看那抬着的红木箱子和上头的红绸带,分明便该是聘礼嫁妆之物啊。这般反常之态,登时便引得一路百姓纷纷拥上来打听,姚择声早已吩咐下去。姚家下人但凡被询问,皆大声回答,只说武安侯府眼高于顶,姚家攀不上这门亲,这便前往退亲。   这些日,崔家大闹武安侯府一事已传的满城皆知,如今百姓们见姚家竟然要退了武安侯府的亲事,哪里又不好奇的,当即便跟着姚家队伍后头跑,凑热闹的人是越聚越多,没行出东城便浩浩荡荡了起来。   锦瑟的马车远远坠在后头,便是坐在马车中也能听到外头百姓们的议论声。   “这姚四姑娘已是孤女破落户了,如今却要退了武安侯府,这只怕其中真有缘故!”   “嗨,这些日江州崔家大闹武安侯府,非说那武安侯夫人偷男人,我原还不信,如今瞧着只怕十有八九是真的!”   “说的是呢,真没想到啊,这些个富贵夫人们人前儿都端庄娴雅,背着人竟那样的事儿也做的出。”   “我看这姚家姑娘今日退亲只怕还要生出波折来,那武安侯府的大姑娘可是宫里头的娘娘,听说还很是得宠,武安侯又是朝廷重臣,这样的门第怎会任着姚家来退亲,这事……嘿嘿,不定最后谁退谁呢。”   “说的是,要说那武安侯世子听闻一表人才,又学识极好,年纪小小的就中了秀才,这姚家姑娘也是眼高于顶,这样的好夫郎竟也往外推,要是咱能得这样一个夫婿,那别说他有个偷人的老娘,就是她老娘是窑子里抬出来的,咱也不计较啊!”   外头不知哪个婆娘嚷嚷了一句,登时引得众人哄笑着打趣,接着便响起一个铜铃般的声音来。   “谁说那武安侯世子是个好的?!奶奶的,老子刚从江州跑商回来,俺那妻弟的一个远房亲戚便在姚家帮工,老子从他那里可是知道的清楚!那武安侯世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在京城时好不会装,到了江州便露了相,竟在人家姚府中勾搭丫鬟,未经人家主子同意便自收用了那丫鬟,这倒不说,他竟还带着堂兄在姚家胡作非为,令得他那堂兄酒醉之下玷污了人家的嫡长女,如今这退亲的姚四姑娘那长姐已上吊向姚家祖宗谢罪了!这姚四姑娘和姐姐一向情深,早先那武安侯夫人便陷害于她,如今又发生此等事,只怕已恨上了武安侯府,这亲事岂能不退?”   这说话者声音极为洪亮,又说的有凭有据,头头是道,登时便引得一众百姓结舌不已,轰地一声议论开来,对那武安侯一家指骂起来。   锦瑟侧耳倾听却总觉将才大声吆喝的那声音极为熟悉,见文青面带笑意,兴致勃勃的,她登时便想起来了,那声音可不就是寸草发出的嘛!   八十五章   外头百姓们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因这年头女子退亲的实属稀罕事,而且锦瑟如今处在低微的位置上,故而百姓们皆觉她退亲是必然有因的,再有崔家的闹事,大家倒皆站在锦瑟一端,对武安侯府多有非议。   锦瑟侧耳聆听了一阵便晒然一笑依着车壁闭上了眼睛,倒是文青听的兴致勃勃,一脸开怀。   待姚礼赫一行到达武安侯府时天色已然不早,太阳半挂在天空将侯府朱红大门和其上的金色铜钉照的熠熠发光。武安侯府的大门紧闭,外头却已拥了一群人,那主事的老爷被一众小厮护着正坐在席地而铺的棉锦垫子上喝着喝汤,此人却正是崔梁的父亲崔一奇。   他和姚择声同是江州地面上数得上号的生意人,故而自是认得的,见姚择声带着人抬着大大小小的红木箱子,而箱子被打开,露出里头的珠宝古玩,字画锦缎来,崔一奇当即便知姚择声这是来替姚四姑娘退亲来了。   却说姚择声一行快到武安侯府时,姚择声便令下人们将所有箱子都打开,目的却是叫众百姓们瞧个清楚,他们姚家可不曾贪下武安侯府当年的聘礼。   如今到了武安侯府门前,姚择声下了马车,便冲黄管事使了个眼色。黄管事领了意,当即便冲围观的百姓们示意,见众人都安静下来,他才扬起嗓门道。   “凤京的乡亲们,早年我们江州姚氏女姚四姑娘和武安侯世子曾指腹为婚,如今彼时姚四姑娘还是首辅家的嫡亲孙女,父亲也是年轻有为,前程似锦的状元郎,这门亲事实在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可如今时隔多年,姚四姑娘家道中落,而武安侯府却如日中天,这世上结亲皆讲求一个门当户对。如今现在这门亲事已算不得门当户对了,武安侯府富贵,世子爷志向远大,我们四姑娘贤淑端方,最是善解人意,大度宽厚。她自卑于身份轻微,不过微末门庭,不愿再攀附权贵,更不愿罔顾两家多年情义,阻了侯府富贵,碍了武安侯世子的前程,故而便求族中族老们做主退婚,族老们感知姚四姑娘一片纯善之心,已然同意此事。今日我姚氏的老太爷亲自带着当年武安侯府所下聘礼及四姑娘和武安侯世子的婚书前来退亲。这份是当年武安侯府所下聘礼的清单,上头还有老武安侯的私印,乡亲们都来看看,一会子在下念清单,还请乡亲们帮忙对下物件,也对我姚家做个凭证人!”   黄管家这话说的甚为精妙,几句话便将姚家摆在了低处,虽句句都未诋毁武安侯府,还大肆渲染其富贵,可却也句句都透出武安侯府嫌贫爱富,不念旧情,反倒是锦瑟深明大义,颇有傲骨,不愿再碍人前程。   而之后他拿出那份清单令百姓们做个凭证,那更显示了姚家不贪人钱财,不慕富贵的傲骨。而且还杜绝了以后武安侯府拿这聘礼一事来诋毁锦瑟,污蔑姚家的可能。   众人听闻黄管事的话果真便轰的一声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起来。   “瞧!果真是武安侯府欺贫爱富!”   “说的是,这姚家四姑娘倒是个豁达的,不计较武安侯夫人陷害,还将聘礼这般爽利地退了回来,可见是个真高洁脱俗之人。”   “当年姚四姑娘的祖父,父亲皆是清廉的好官,姚四姑娘有此风骨可见是承袭了两位姚大人的气节,也不足为怪!”   “果真有老武安侯的私章,果是当年的聘礼单子。”   “放心,我们皆瞪大眼睛看着,一定给姚氏,为四姑娘做这个凭证人!”   ……   众人吆喝着,好不热情,黄管事冲大家作揖后这才又请了两个百姓在旁观看大声念着那清单上的物件。那边自有下人将物件从箱子中取出供百姓们核对。   而台阶上,姚择声正拉着崔一奇的手寒暄着,他见崔一奇面色枯黄,皮包骨头,仅仅一月未见竟似苍老了二十岁,登时便蹙眉叹息,道:“逝者已去,老弟可要想开些,多顾念着自己个儿的身子才好啊。这才数日,怎便……”   他说着又是一叹,崔一奇自到了京城银子大把大把地往外洒,可武安侯府势大,崔梁的案子凤京府尹根本就不受理,他再闹也无人替崔家出头。想着惨死的独子,崔一奇是日夜不眠,加之武安侯府对他们的各种欺压,崔一奇怎能不瘦骨嶙峋。   他异乡逢故交,当即便老泪横流,哽咽着摆手难言。一旁管家见此却落泪接口道:“姚老太爷不知道,我们少爷的案子府尹不接,只说少爷是江州人,命案有发生在江州,自该由江州官员受理。老爷没法子,自上京次日便抬着少爷的尸首堵在这侯府门前,可没两日便来了一队官兵非说我们无理闹事,影响了凤京安定,将我们老爷抓去下了牢狱,老奴们在外头焦急如焚,使了不少银子这才疏通了门路将老爷接了出来,老爷病了两日,这不昨儿刚能下床今儿就又带着奴才们来此堵人。”   当日崔梁因是知晓所做恶事非同寻常调戏个街头夫人,或抢占个农门小女,他也怕闯祸,故而将事情是隐瞒的严严实实,只想着等事成,也好叫父亲另眼相看。故而他和武安侯府合谋害锦瑟一事,也便他身边的那叫蝈蝈的小厮清楚,可偏巧那小厮事后竟不见了。   崔家当时正因假药害命一事担忧不已,倒是皆忽略了崔梁,故而当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崔老爷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只从当日在山上瞧了事情始末的百姓口中听来了事情经过。那崔梁是个混账的,倒也玩过那妇人,故而崔老爷是真信了万氏偷情不成,反杀人灭口这一说来。   崔一奇在生意场上自对吴氏中饱私囊,贪没文青家产的事有所耳闻,故而锦瑟姐弟在姚府是个什么状况,崔一奇是清楚的。故而他根本就不相信锦瑟有害武安侯夫人和自家儿子的能力,所以到现在他也不曾怀疑过锦瑟一分,只将一腔的恨意记在了武安侯府头上。   如今他见姚家前来退亲,自然便将姚家当做了战友,和姚择声半响的拉着手垂泪,接着他才反应过来,用衣袖拭了拭泪水,握了握姚择声的手,这才令管家前去令百姓们安静下来,待众人皆看过来,他才在小厮的掺扶下缓缓下了台阶,冲百姓们道。   “这些时日想来乡亲们也都听说了我儿亡命之事。老朽不瞒大家,我儿在家中是三代单传,难免娇惯,在江州地面上也算一霸,被不少乡亲邻里视为祸害,这是在下没有教养好儿子,他落得此种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只是……只是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却叫我情何以堪啊……便是我儿做了那不仁德之事,若有官府出面惩治于他,小老儿我二话不说,亲手绑缚了他送往官衙,可如今……”   崔一奇言罢,缓缓作揖,这才又道:“当日武安侯府的别院总管万管家和我儿在仙鹤楼上饮酒作乐,相谈甚欢,不少人都瞧见了。后来我儿在初十旁晚到灵音寺,和武安侯夫人是前后脚进寺,当日我儿出事,武安侯夫人见事端暴露,便欲污蔑姚四小姐,无奈我儿身上却装有其偷情的罪证,那便是一张侯夫人的画像。那画像被众人瞧见,武安侯夫人便恼羞成怒,这才杀我儿灭口的。武安侯府草菅人命啊,我儿死的冤枉,滥用权力,将小老儿下狱,企图平息此事,乡亲们给评个理,为小老儿做主啊!”   这些日崔家大闹武安侯府的事已闹的沸沸扬扬,这却是围观百姓们第一次从崔一奇口中听到事情经过。听他说的中肯,并不一径地指骂武安侯府,也承认自家儿子行为不端,众人便更信了他几分,反倒对他又多了两分同情。再见他头发灰白,疲倦悲恸,形容槁枯,便愈发对武安侯府不耻起来。   “原来真是武安侯夫人偷人,反嫁祸给姚四姑娘啊!”   “这可真是骇人听闻,太不要脸了!”   “说的是呢,这也难怪姚家要给四姑娘做主退亲,有个这样的当家主母,这侯门一家上下又能好到哪里去,这若嫁过来不是糟蹋闺女嘛。”   “这般厚颜无耻还嫌贫爱富,还是功勋之后呢,真是世风日下了……”   “那崔家公子虽说行为不妥,可人不轻狂枉少年,只怕也是被武安侯夫人勾引这才做了错事,谁知道……哎,也是可怜。”   ……   众人议论纷纷,形势可谓一面倒,皆指责起武安侯府来。   锦瑟的马车远远的停在人群之外,她将众人的议论声听在耳中却也并不觉着奇怪。一来她和崔家身份家世都比武安侯和万氏要低,再来位低之人不畏强权,事出反常必有妖,故而众人自也觉着他们的话该是真相。更有,这里围观的差不多都是百姓们,也有那大户人家的奴仆等人,这世上之人皆是仇富的。武安侯如今闭门谢客,也不露面,这不正是心虚的表现嘛,这么一看,形势会一面倒也是正常。   姚家下人早便叩门投了拜帖,这会子许是武安侯也得知外头闹的凶了,这才令人请了姚择声进府。   姚择声又安抚了崔一奇两句,这才入府,一路被引至侯府花厅,他用了两盏茶等的急了,那武安侯谢增明才姗姗而来。   谢增明进了花厅便冲姚择声拱手,道:“公务繁忙,公务繁忙,叫姚老太爷久候了。”   姚择声见谢增明一脸笑意,便也忙站起身来,见礼过后两人一同落座,姚择声也不绕弯子直接将那婚书奉上,道:“江州之事想来侯爷也都听闻了,侯夫人不喜我姚家女,世子又瞧上了侯府丫鬟当着那么些姚家仆人的面和那丫鬟……这也是当众打锦瑟丫头的脸,夫人和世子爷的意思想来也是侯爷您的意思,侯府既然不愿和姚家结亲,我姚家也没有上赶着嫁女的道理,老朽今日前来便是退还婚书和聘礼的,侯爷您是朝廷股肱之臣,深明大义,想来不会为难我姚家。”   谢增明听了姚择声的话,脸上笑容不变,只是那眸中冷意却迸射而出,好不锐利。他端着茶盏轻叩茶盖,缓缓吹了吹茶沫用了两口,这才道:“既姚家执意要退亲,本侯自没强娶姚四姑娘的道理。只是,这退亲一方需得我侯府来做,倘若我堂堂侯府被个微末商户退亲,本侯的脸面,宫中云嫔娘娘的脸面又要往那里放?!吾妻名声受损,吾儿在姚府遭受毒打,此事侯府尚且还没跟你姚家算账,你姚家倒打上了门来,既是寻了百姓们前来评理,那本侯倒也要说道一二,也叫被尔等愚弄的百姓们清楚你姚家的嘴脸!”   谢增明言罢竟是豁然起身,大步便往大门处走,姚择声本便觉着武安侯不会任由姚家摆布,爽利的将亲事退掉,如今见他如此不慌不忙倒是微微心惊,他忙起身跟上。   侯府禁闭的大门终于被推开,众百姓们见武安侯出来,登时轰然,一拥而上,有那性子急躁又胆大的已是破口大骂起来。   谢增明却也不慌,抬起手来,沉喝一声,“乡亲们且听本侯几句,这些天本侯闭门谢客,任由这崔家在我侯府门口胡作非为,这非是本侯心虚,实是体谅崔老爷失子之痛,不忍再为难于他。本侯只念着清者自清,乡亲们的眼睛是雪亮的,定不会听那些污蔑本侯府的无根无据之言,却不想奸人颠倒黑白,巧舌如簧,愚弄大家……本侯今日便只得出面澄清此事。”   谢增明言罢便冲那怒目瞪来,似要扑上来将他撕裂的崔老爷冷眸瞧了一眼,道:“乡亲们也都听到了,将才崔家老爷自认没能教养好儿子,说其子是江州地面上的一霸,邻里皆视其为害,试问能养出这般子嗣的人家又会门风好到哪里去?所谓商人最奸,这样的人家其说的话可能相信?此且不论,崔老爷你口口声声辱骂吾妻,可有真凭实据?!没有真凭实据却信口污蔑诰命夫人,仅凭此点,本侯便可将尔等高上公堂,下狱查办。若然本侯当真以权欺人,你进了大狱便是使多少银子也无人敢放你出来。”   谢增明言罢,那崔一奇见他如此颠倒黑白,竟是气得浑身发抖半响都说不出话来,而谢增明见百姓神情已有些松动之色,当即便又大声道:“乡亲们,我妻贤惠端庄,主持侯府中馈仅仅有条,宽待下人,相夫教子,在凤京素有美名。我儿人品贵重,更是凤京出名的青年才俊,又品性高洁,从不贪恋美色,怎到了江州反皆性情大变了?有句俗语叫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侯府便是门庭再高,到了江州地面上那也及不上崔家和姚氏,本侯实不信夫人会……”   谢增明说着竟是眼圈一红,淌下泪来,显是无法成言,他侧身压了压泪,这才又道:“本侯不明何以崔家和姚家要联手污蔑侯门,只知道崔家和姚家同是江州大户,在生意上多有往来……只知道我侯府世子在姚家遭受毒打,如今还躺在病床之上生死不明,无法回京,而姚四姑娘竟在吾儿危难之时提出了退亲!若然我侯府果真嫌贫爱富,吾妻又怎会携世子不远千里地带着寿礼前往江州给姚老太太贺寿?”   他言罢摆手难言,神情好不委屈无奈,侧身间冲管家使了个眼色,那管家当即便大声道:“乡亲们,那崔家公子分明是被鹰所伤,京兆尹已令仵作检验了尸身,确为意外伤亡,怎能说是我武安侯府草菅人命?!我家夫人和侯爷情比金坚,鹣鲽情深,若然夫人真做出那等伤风败俗之事侯爷大丈夫又怎会忍此耻辱,处处为夫人辩白?我家夫人从未见过那崔家公子,又谈何杀人灭口?!侯爷念着当年旧情,本不忍道明真相,如今看来……”   管家摇头叹息,这才回头吩咐,道:“去将那姚家的婢女请来!”   小厮闻言应声而去,管家才又道:“乡亲们且再想想,我们夫人和世子尚在江州,姚家却急慌慌地上京来急于退亲却是为何?我侯府下人回报,夫人和世子在江州时,姚四姑娘却和夫人极为生疏,反是和京中某位权贵走的极近,老爷请恕老奴今日说这不敬的话。只怕那姚四姑娘是眼高于顶,已瞧不上侯府,欲另攀权贵,这才急于退亲的!”   管家一言,登时下头百姓便又轰然一声议论了起来,形势显然已另有变化。   “武安侯府这么一说,倒也不无道理啊!”   “另攀附权贵,我看不能吧,武安侯府已是这样的门庭,世子又出众,这还能有比这门亲事更好的亲事可攀吗?”   “这可未必,京城富贵人家多了去了,听闻镇国公夫人前些时日出京便也是去了江州,说是平乐郡主生产在了江州……”   “嘿,若真是镇国公府,那这姚家胃口可也真够大的,退亲也不足为怪了。”   “不能吧,这可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笔糊涂账了。”   ……   姚择声见不过片刻这形势已然大转,登时面色就变了,可百姓们正激动,他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措辞,便神情难看地站在那里一时无措。   片刻却见一个上穿桃红袄子,下套墨绿襦裙,束着褐色汗巾,做丫鬟打扮的女子被武安侯府的小厮带着出来,众人这才皆静下来,瞧了过来。那婢女一来竟不跪拜武安侯,反而冲姚择声行了跪拜礼,脆声道:“奴婢妙红请太老爷安。”   百姓们闻言已知这婢女竟非是武安侯府的人,而是姚家的下人,见她自武安侯府中出来,登时便皆知事情将会有新的变化,皆兴奋异常地瞪大了眼睛,侧耳聆听,似生恐错听了一个字。   姚择声根本就不认识妙红,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愣在当场,而那边武安侯府已先发制人,谢管家不待黄管家给姚择声多说便冲妙红道:“姑娘有什么话便对乡亲们讲吧,乡亲们定能辨个分明的。”   妙红闻言起了身,下了台阶冲众围观之人盈盈一福,这才道:“奴婢乃姚家大姑娘身边的贴身婢女,奴婢原不该出来说话的,可实在是看不惯大姑娘和四姑娘所作所为,替武安侯世子抱屈,也不能叫乡亲们被哄骗,为人所利用,这才少不得要将真情相告。”   妙红言罢叹了一声,这才又道:“四姑娘和我们大姑娘感情深厚,凡事皆不瞒我们大姑娘,故而据奴婢所知,四姑娘实早先便心有所属,而那男子却并非武安侯世子。奴婢不好透露那人是谁,只能肯定四姑娘退亲绝非现下才起的念头,也并非姚家所言那般。而我们大姑娘更是儒慕谢二公子翩翩风采,这才做下了糊涂事儿,大姑娘自戕已视贞烈,那更是无稽之谈!试问姑娘她倾心于谢二公子,又怎会自戕谢罪?”   妙红言罢见众人已然震惊,议论纷纷,便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奴婢敢指天发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然有一句虚言,天打五雷轰,死后不得超生!”   百姓们听到妙红这般说,已然有半数人已信了她的话。加之这世道本便对女子更为苛责,女子稍稍犯下过错罪行便会被扩大数十倍地渲染,而且世人也皆会不自觉地站在男子的立场上去宽容他们,对女子却严苛地鸡蛋中挑石头。   如今见妙红起誓,岂会不信?将才还指骂武安侯府的那些声音瞬间便转了方向指向了锦瑟。   “这姚家姑娘真会如此无耻?不守妇道竟还敢厚颜无耻地来退亲,这也太惊世骇俗了!”   “这奴婢既是姚大姑娘的贴身婢女,想来是知晓实情的,将才崔家和姚家不过是自说自话,而武安侯府却有此证人,兴许武安侯府真是被冤枉了……”   “我看不然,这婢女既是姚家婢女如何便到了京城?既从武安侯府中走出,未必便不会做出悖主之事。”   ……   这边大家议论纷纷,姚择声已然焦头烂额,那边武安侯谢增明却抛出个更为震惊的消息。   “乡亲们,姚家说大姑娘如今已谢罪自戕,并且已在多日前发丧,本侯如今便叫乡亲们见一个人,乡亲们见了此人定然就能将一切都辨个分明了!”   他言罢竟是冲身后管家道:“你去,亲自将姚大姑娘请出来!”   姚择声闻言面色巨变,瞪向那管家,管家竟果真应了一声匆匆而去了。姚择声见谢增明神态镇定,目露讥嘲和冷意地看向他,登时脸色就发白了起来,双手握起更是出了一手心的汗。   他当日前往姚府,见珞瑜院前情景便知其中猫腻,只是姚礼赫已然那般做了,他只想着息事宁人,早些揭过此事就罢,又一时心软,想着姚家给姚锦玉发了丧这事便算完结了,而姚礼赫既做下了,也定会将姚锦玉藏好,故而他便没有再紧抓此事。   可他万没想到姚锦玉竟会落到了武安侯的手中,如今事态发展成这般,武安侯真可谓打了姚家一个措手不及,谁知道一会子姚锦玉会说些什么出来,再来便是她什么都不言,只叫众人瞧见她还活着,便再不会相信姚家!   而马车中,锦瑟也面色发白,浑身僵硬了起来。文青更是惊得瞪大了眼睛,无措地抓了锦瑟的手,手心一窝冷汗!   将才武安侯颠倒黑白,胡说八道已叫他气愤难言,后来见妙红出来他更是银牙紧咬,血眼猩红,恨不能扑上去撕了她,如今得知姚锦玉身在武安侯府中,他的愤怒去一下子散了,只有心一下下往下沉,惊慌失措了。   锦瑟眸子眯起,实也没想到会出如此惊变。当日她便察觉姚锦玉未死,而且也已叫寸草二人秘密找寻姚锦玉,便是恐其会再生事端,谁知寸草二人到底人少力微,寻了数日都未曾发觉一点蛛丝马迹。如今看来,兴许她早便落入了武安侯的手中,也难怪会遍寻不到。   见文青已经慌了,锦瑟舒了一口气,这才拍了拍他的手,肃声道:“若然敌人刚刚亮剑,你便丢盔弃甲,自乱阵脚,那这场仗便真的输地彻底了。成大事者,便是泰山压顶亦能不动声色,只有这般才能寻到敌人的漏洞,反败为胜……莫慌,且先看看。”   文青闻言松开锦瑟的手,也舒了几口大气,这才道:“谢姐姐教诲,弟弟记下了。”   锦瑟点头,那边自武安侯中已缓缓走出一个少女来,她被一位嬷嬷搀扶着,锦瑟瞧去却正是姚锦玉和随她一起失踪的贺嬷嬷。   锦瑟眯了眯眼,眸光掠向一脸惋惜站在侯门高阶之上的武安侯,暗道,谢增明果真不若谢少文年少不经事,手段果真老辣,出其不意,一击必中!   ------题外话------   八十六章   锦瑟紧紧地盯着被贺嬷嬷扶着走出侯府的姚锦玉,只见仅仅这数日不见,姚锦玉已似变了一个人般,双眼无神,身影消瘦,原先娇俏粉嫩的面颊如今更是呈现一种不正常的蜡黄色,且两颊深深向里凹陷,一张脸皮包骨头,更显得下巴尖锐如钉。   锦瑟细观姚锦玉的眉目,却又见她眉眼间凝着一股浓重的麻木之色,再没有了往昔少女的灵动姿态,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被什么可怕之事折磨地麻木不仁,成为没有灵魂的躯壳了一般。   锦瑟犹记得,当日姚锦玉被发现衣衫不整和谢少川在一起时,她虽面色苍白,跌倒在地,失神落魄,但起码还能瞧出是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灵魂有情绪的人,而如今的她,瞧着却更像被人提线才能动作的皮影和人偶。   如今距离姚锦玉离府不足一月,她到底经受了竟然便成了这般模样!毫无生气的姚锦玉,前途注定一片黑暗的姚锦玉……锦瑟想着心中一紧,眸光闪动不已。接着她便突然抬手将头上的金步摇,脖颈上的金项圈尽数取下,这才冲文青道:“陪姐姐下车。”   而众百姓们见到姚锦玉主仆出来,又观姚择声面色难看地盯着那年纪轻的姑娘,登时已明了这位形容槁枯的姑娘一定就是那姚家大姑娘。姚大姑娘相传已经发丧,如今竟被发现是诈死,这样欺世之事姚家都能干出,可见将才姚家人的那些话是当真不能相信的!   一时间众人只觉被欺骗了感情,皆神情愤怒又鄙夷地将矛头都对向了姚家,谩骂之声轰然四起,那些话比之将才更为难听。   “真是从没见过这样恬不知耻的人家,连自戕这样的事也能造假,就不怕被老天一个雷劈了祖宅。”   “看来那丫鬟说的都是实情,这姚大姑娘果真是自愿委身给谢家公子的,一个闺秀,竟如此不检点,真是不要脸!”   “是啊,这姚大姑娘如此,姚家四姑娘能好到哪里去,武安侯世子为这等女子伤身实在不值!”   “竟还想欺骗我等,为其做主退亲,要我说,这姚家姑娘都该被沉塘!好在武安侯爷早便有所准备,要不然岂不是被奸人害了名声。”   ……   武安侯听到这些声音面上已有了隐约的笑容,而姚择声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出这么大的披露,被百姓们指指点点登时面色真是一阵青一阵白,浑身都冒出了冷汗来。   而那边谢增明上前两步微微抬手,待众人安静下来,他才冲木愣愣站在一旁的姚锦玉道:“你可是姚家大姑娘,江州同知姚礼赫的嫡长女姚锦玉?”   谢增明问罢,姚锦玉的身子便是一僵,接着竟然淌起泪来,谢增明见她不言语就只垂泪,登时便有些不耐。但是想到姚家大姑娘遭遇的事情,他心中便也了然,微微侧了身,他压低声音,道:“好好回答,不让本侯从哪里找到你,便仍能将你送回去!”   姚锦玉闻言当即那滚动的泪便是一凝,身子摇了摇,却忙点头着道:“是,是!我是姚锦玉,我是同知府的大小姐,我不要回……”   姚锦玉的神情微显癫狂,谢增明尚不待她说完便大声打断了她,道:“乡亲们,这位便是姚家那位已自戕发丧的姚大姑娘。姚太老爷该也认识吧?”他冲姚择声含笑而问,姚择声自是无言以对。   谢增明便又冲妙红使了个眼色,妙红几步奔至姚锦玉身边哭着道:“姑娘,奴婢没能劝住您,让您和谢公子做了那等糊涂事,奴婢万死啊。只是,如今老爷和族老们为了姚氏的名声令姑娘假死,好在谢公子还一心爱重着姑娘,姑娘才能有容身之地。姑娘发丧,未曾见四姑娘有多悲痛,反只想着退亲。姑娘您到了如今地步,得为自己多考虑些,四姑娘未将姑娘当姐妹看待,姑娘有何必再替四姑娘遮掩,当告诉乡亲们实情,莫叫世子被世人误解,反被退亲啊。”   妙红这话本便是要提醒姚锦玉,让她想起锦瑟的坏来,想起所爱的谢少文来,好和自己一同联手污蔑锦瑟,而姚锦玉也确实有了反应,她抬起头来,眼睛中翻涌着各种情绪,接着竟是一巴掌猛然闪在了妙红的脸上,厉声道:“是你!是你,那晚若非你我怎会落到如此地步,我杀了你!”   妙红被姚锦玉的模样吓得一惊,她跌倒在地,怔了一下,这才忙道:“是,是,都怨奴婢,奴婢应该拦着大姑娘的。大姑娘快将四姑娘心有所属一事说出来吧,侯爷和世子都是宽厚之人,不能叫他们蒙受不白之冤啊。姑娘进了谢府,有侯爷关照才不至被欺负啊,姑娘怎到此刻还只顾念着姐妹情,不为自己多想想呢!”   姚锦玉被两个丫鬟拉着,听到妙红的话,她身子似又震了下,正欲张口,那边人群外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来。   “大姐姐!”   姚锦玉闻声望族,正见文青搀扶着锦瑟自人群后挤过来,锦瑟一张素面上挂满了泪痕,一双眼睛氤氲中正惊喜又悲伤地望着她,阳光下她那一张小脸还是那般的绝美,被泪水洗过更如雨后带着露珠的白梨花,好不高洁清雅。   瞧着锦瑟缓缓过来,姚锦玉只觉一颗心不住被揪起,倒分不清楚是何种感觉和心情来了。   瞧着锦瑟,她想到了许多的事。她想到第一次见锦瑟的情景来,那时候锦瑟还是首辅府的千金时,她曾随着爹爹和娘亲一同前来京城拜会,彼时锦瑟才五岁,生的粉雕玉琢,她拉着自己的手柔柔的唤她大姐姐,拉着她在首辅府的园子中游玩。   那时候,她是那般卑微而羡慕着她,一心因结交了首辅家的千金而欢悦开怀,直至回到江州还总是寄信,亲手缝制荷包等物件送来京城。   便是后来姚锦瑟扶灵归族,她一度也精心照料她,卑微地小心翼翼地对待这位新来的妹妹。是什么时候这份感情改变了的,是这小她数岁的妹妹出口便能成章,引得原先皆奉她为嫡长姐的妹妹们皆只赞赏着她的才智时?是这个妹妹总能得到母亲更多的赞赏和关爱时?是族中姐妹再也不围着自己讨论绣花花样,织锦布料,反围着这个妹妹听京城的繁华趣事儿时?还是父亲母亲为这个妹妹大修依弦院,每每有好东西母亲都先送去依弦院,却反倒叫她忍让时?亦或是在偶然间听到奴婢们说这个妹妹不过是一个孤女却比姚府嫡亲的大姑娘更加得脸的时候?   姚锦玉已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便是因这张脸,因这个人,因嫉妒她再也没有了天真无忧的童年,因这嫉而生恨,而时刻都在比较,在计较。最后竟是属于这个妹妹的东西便都想抢过来占为己有,疯狂地渴望着有一日能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个妹妹,也叫世人都瞧瞧姚家还有一个嫡长女姚锦玉!   若然没有姚锦瑟,若然姚锦瑟还是首辅家的千金,会不会一切皆不同今日,她仍旧能当那个无忧无虑的姚家大姑娘,等待着母亲为她挑选良人,是不是她也如世上万千女子一般此刻正在绣楼中满面绯红而心中甜蜜的捻着绣线,缝着嫁衣?   姚锦玉想着这些眼前已一片迷蒙,也模糊了锦瑟的容颜,而锦瑟已奔至了姚锦玉身前,哭喊着上前抱住了她。   “大姐姐!你还活着,还活着,太好了!猆芃[∪鱼]收撸”   锦瑟颤声喊着抱住姚锦玉,却在她耳边低声耳语,道:“妙红的话,大姐姐可想过承认了会是何种后果?族人会放过大姐姐吗?姚氏女的名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姐姐已然这般,是想族人皆恨了叔父一房?是想婶娘被叔父迁怒,再出不了别院?想叔父和两位哥哥的前程皆断送在大姐姐手中,想他们恨你吗?!大姐姐想好,族人要大姐姐死,便是武安侯也护不住你,他也不会护着!”   锦瑟的语速极快,她刚扑上来,姚锦玉身子便是一颤,接着便挣扎着欲推开她,只锦瑟却死命地抱着她。也不知是姚锦玉根本无力挣脱,还是她听进了她的话,挣了最初的那一下,便由着她抱着,再没了动静。   察觉到手下的瘦骨嶙峋,锦瑟心一寒,这才推开,见姚锦玉目光闪动着,泪珠凝滞在眼眶中,她便知道自己的话姚锦玉定然是听清楚了,也听到了心里去,锦瑟微微安心。   而将才文青扶着锦瑟冲出来,百姓们听锦瑟喊着姚锦玉大姐姐,便自觉让开了道。见锦瑟抱着姚锦玉痛哭,他们才反应过来,纷纷猜想这位是不是就是那要退亲的姚四姑娘。   “四姑娘!我们姑娘都这般境地了,还顾念着姐妹亲情,不愿说出四姑娘的事情来。四姑娘也可怜可怜我们姑娘,为我们姑娘在姚老太爷处求求情吧!”   跪坐在地上的妙红也反应了过来,跪着爬至锦瑟脚边磕头道,言罢她抬起头来,哀求地看着锦瑟,那姿态当真是一心为姚锦玉着想的忠仆模样。   锦瑟回过身来,目光清冷地盯着妙红,缓缓放开抱着姚锦玉的手,竟是迅雷不及掩耳地挥手便狠狠地一巴掌甩在了妙红的脸上。妙红完全没料到这众目睽睽之下,又是此番情景,姚锦瑟竟会,竟敢动手打她,她脸颊疼痛,人却愣住,只那么呆呆的看着锦瑟。   锦瑟却神情一厉,反手便又是一巴掌,啪啪两声,直惊得武安侯府门前一片死寂,连谢增明和姚择声也都愣住了。   锦瑟打了两巴掌这才趁着众人都还在愣神中,厉目瞪着妙红,冷声道:“你这刁奴,当众胡说八道,污蔑主子!再敢多言一句,我便代大姐姐发落了你!”   她言罢,妙红先是被她的气势慑到,只觉锦瑟的眸子冷的似一汪寒潭,又似能迸射出刀光剑影来,竟叫她遍体生寒,浑身一震。可接着她便又回过神来,身子瑟缩着露出一脸惧怕之色来。   众人见此,当即便愤怒了起来。   “这姚四姑娘定平日便是个毒辣的,当众便敢如此虐待丫鬟,幸而武安侯府早发觉了她的真面目。”   “真是厚颜,这会子竟还敢露面,还敢如此嚣张跋扈!首辅家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姑娘,两位姚大人只怕英灵都不能安宁。”   ……   锦瑟却似根本没听到这些声音,她上前几步竟是冲台阶上的武安侯跪了下来,接着便流着泪恭恭敬敬地给他磕了个头。   众人见此谩骂声音自又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皆不明锦瑟这是要干什么,难道她是知道错了,在悔过,请求武安侯原谅?   锦瑟跪下,文青便也跟着跪在了她的身旁,两人一同冲谢增明叩了一个头,锦瑟也不待谢增明反应,便道:“我姐弟这一拜是谢谢侯爷当年在祖父病逝时头一个赶到,并主持大局,陪同我姐弟扶灵归乡之恩。侯爷今日将小女逼至此地,小女死不足惜,却万不能累及我姚氏一族女子的名声,做那不孝之事,故而……侯爷请恕小女得罪了!”   锦瑟言罢便自行起了身,豁然转身冲围观的百姓盈盈一俯,道:“乡亲们要谴责小女,也总得允小女为自己辩解几句吧,岂能听人一面之词便定了小女的罪,小女便是死也是不服的。小女冤枉,亦可当众立誓,若然小女做过有违礼法,不守妇道之事,若然小女心中有人,若然小女有一句假话……”   锦瑟说着却眸带寒星瞧向那妙红,一字一字地又道:“当叫小女万箭穿心而死,且死后阴魂破散,永世不、得、超、生。”   妙红被锦瑟一双冷目瞧的一股寒意自脚底心升起,只觉当空的大太阳都不能驱赶那股阴厉之气,她瑟瑟一抖,想着刚才的违心之语和那誓言,便有些心怯。   锦瑟本最不信的便是誓言一说,可她却也知道百姓们是最吃这一套,也最信这个的。故而妙红立誓,她便比妙红立下更狠更毒的誓言来。果然众百姓见锦瑟面色坦然不惧,行事又极有大家风范,再观她年纪尚小,登时心中便又有些动摇,只是念着姚锦玉诈死一事,却仍不能释怀。   而锦瑟却也不急,她立誓后竟直逼妙红,道:“妙红,你既然信誓旦旦的说本小姐心有所属,那又何必吞吞吐吐,说什么不便透露那人是谁。今日当着众百姓的面儿,你不妨将那人说出来,我免了乡亲们怀疑你是信口雌黄!”   妙红被锦瑟逼着,压根就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将才所说之话都是那武安侯府的管家教给她的。她如今不过十五,这些日子又经受了谢少文的各种折磨,如惊弓之鸟,日夜惶惶不安,脑子也因此而一片混沌,再加上被锦瑟吓到,她的话本来也是污蔑锦瑟的,此刻她哪里还能知晓该如何对答,只本能地去瞧台阶上的谢增明和管家。   锦瑟见她如是,心中稍安,已然确定只怕妙红和姚锦玉也是刚刚被武安侯弄到府中,谢增明压根就还没能来得及做好她们的工作,不然姚锦玉不会是那般状态,妙红也不可能只被逼问了两句便有些手足无措。   她轻声而笑,却又猛然扬眉提声道:“怎么?难道此事武安侯爷比妙红你更为清楚吗?”   谢增明也没想到锦瑟会突然出现在此,更没能想到形势已经如此,她竟不是六神无主地哭成一团,反倒敢站出来任由百姓们指骂仍旧神情坦然地逼问着妙红。他面色沉下来,管家见此便忙大声道:“妙红顾念姚家,不愿当众叫四姑娘你难看,四姑娘又何苦逼迫于她!”   锦瑟闻言倒笑了,道:“好一个顾念姚家!当众污蔑两位主子,陷姚家姑娘于此等境地,害的我和大姐姐被世人谩骂,这便是她的顾念?这便是她的衷心?!”   她言罢见那管家哑口无言便冲文青使了个眼色,文青便愤恨地指着妙红,大声道:“她污蔑我两位好姐姐,大家不要信她,她便是当日在姚府中和武安侯世子私通的那丫鬟,我姚家上下皆可证明她自荐枕席,狐媚叛主,早便被姚家所不容,将她赶出了姚府。不想她跟了武安侯世子,竟然还敢怀恨在心企图报复姚家!乡亲们,这样攀龙附凤,一心背主求荣的奴婢,她的话能信吗?”   众人将才瞧了妙红那心虚和无措的反应,再闻这妙红已是谢少文的人,自便又动摇了几分。谢增明本是自恃身份,不愿和锦瑟当众争辩,可如今眼瞧着形势就要逆转,他也顾不得其它了,讥笑两声沉声道:“姚四姑娘果真是聪明的紧,也长了张巧嘴,妙红她一个丫鬟胆小懦弱,又被姑娘气势所摄,自便露怯,四姑娘也莫以此转移大家注意,怎不先澄清下姚大姑娘诈死一事?”   谢增明这话好不歹毒,竟是指出妙红吞吞吐吐是平日在姚家便被锦瑟欺压的狠了,如今害怕所致,这是叫众人猜疑锦瑟平常便是个狠辣之人。而且他很清楚今日他的优势所在,那边是姚锦玉,这才是叫姚家人百口莫辩的症结。   锦瑟确实是在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如今被谢增明两句话点明,她微微心惊,双拳握起,福了福身,道:“大姐姐诈死一事请恕小女不能澄清,实因小女一直以为大姐姐已去了……她何故会死而复生,出现在这里,小女实在不明,这件事不更该由侯爷来澄清吗?我姚家上下皆以为大姐姐不堪被辱,自戕谢世了,可她却在侯府现身,远在京城的侯爷可当真是能耐通天。只是大姐姐能活着,小女却极为高兴,若然是侯爷救了大姐姐,那小女还得谢谢侯爷您呢。只是,小女不过一个弱女子,侯爷却如此步步紧逼欲致小女于死地,便不怕来日真相大白于天下,侯府会被人戳脊梁骨吗?”   锦瑟这话也点明了众人心中的疑惑,姚大姑娘若是诈死,姚家自该将其妥善安置好,又怎会叫她出现在此,而且她自侯府中出来说的话可还能信,更有武安侯如此手段通天,怎么瞧今日这都是一场早计算好的阴谋,不管武安侯府是不是被冤的,对这小女孩步步紧逼却果真显得有些毒辣了。这若是寻常女子,只怕此刻已哭的晕死过去了。   谢增明闻言却是眸子微眯,扬声道:“弱龄女子?姚四姑娘若当真是弱女子,便不会前来退亲,不会将我侯府陷入今日被人怀疑指骂的境地!姚四姑娘现在的表现倒比本侯更为镇定自若,又哪里似个弱女子?”   锦瑟银牙紧咬,却知此刻不能和武安侯硬碰硬,她当即神情便是一变,泪珠儿便又滚滚而落,无限委屈悲伤地道:“若然不是被逼至绝路,这世上哪个女子会坚持退亲?若然不是名节受到质疑,眼见就要死无葬身之地,小女又怎会出来当众诉情,又怎会被逼的立下毒誓。小女镇定,那是因为小女问心无愧,小女坦坦荡荡,何需惧怕恶人污蔑!”   锦瑟言罢一抹泪痕,小小的面容之上已满是坚毅之色,她又瞧向姚锦玉,嘶喊道:“大姐姐当真便甘心任由他们给你叩上个淫秽的骂名,也一声不出吗?!我知大姐姐自那件事后便心念俱灰了,可大姐姐便是心死也该为在意的那些家人多想想啊,大姐姐任由人污蔑,叔父,婶娘和哥哥们该如何痛心,又该如何自处和立世啊!大姐姐,那武安侯世子伙同堂兄毁了你,你便一点恨都没有,便到现在还一径的逃避吗?若然那样,大姐姐便是死了,这些时日所受的苦,所受的难,也真真是尽数白受了!”   锦瑟这一喊,姚锦玉竟又是浑身一震,而贺嬷嬷已是痛哭不止了。锦瑟不知姚锦玉离开府后经历了什么,可贺嬷嬷跟着她一共出府却是一清二楚的。她想到这些时日经受的种种,一时间悲从中来,泪水决堤,竟是难以自制。   当日夜里姚礼赫悄然到了珞瑜院,将族老们的决议告知大姑娘,大姑娘整个人都似吓傻了,哭着求了老爷半响,可老爷也是痛心疾首却全然没有法子,最后老爷到底顾念着父女之情,交给了大姑娘五千两银票,令她连夜陪着大姑娘出了府。   只是这也只是老爷所能做的极限,老爷生恐族老们发现端倪便会穷追不舍,也恐姚家族人发现其中端倪,便叫她们连夜出城,有多远便逃多远。她是个妇道人家,又多年居于内宅之中,根本就不懂在外行走该当如何行事,而大姑娘便更别提了。   加之她们惊惧匆忙之间难免就思虑不周,处处出错,又是一老一少的两个女人,没两日便被人盯上,银票细软被一抢而空,那些混人见大姑娘竟是没有身份之人,便知她定是被家族赶了出来,没有依靠的,竟丧心病狂地强要了大姑娘,事后更是将她二人买给了庆州的一家妓院。   此后姑娘经受了什么可想而知,直到数日前武安侯府的人寻去,这才将她和大姑娘带出,连夜送来了京城。而自那日在林子中大姑娘被强后,整个人便有些恍恍惚惚,不清不楚的。她们昨夜到的侯府,便被管家胁迫着今日出来作证。   谢管家还曾允诺大姑娘,只要大姑娘今日乖乖听话,便不将她曾进过青楼一事公诸于世,还会叫谢少川抬大姑娘回去为妾……   可她和大姑娘实则都知晓,即便大姑娘真被抬去做妾,一辈子也是不会得宠的,一个不得宠的妾早晚离不开一个死字。更何况,大姑娘今日顺了武安侯的意,来日族长和族人也不会放过她,更会迁怒于老爷夫人和少爷们。   想到吴氏,贺嬷嬷心如刀割,只觉万分对不住她,夫人临出府时将大姑娘交给她照看,可她……竟眼瞧着大姑娘走到了如今地步!   锦瑟见贺嬷嬷面色不停变幻,当即便又冲她道:“嬷嬷,大姐姐她万念俱灰,更羞于道明当日之事,嬷嬷可不能也跟着糊涂啊!您是婶娘的乳母,婶娘她也最看重依赖您,婶娘她如今身在别院养伤,贺嬷嬷不为她分忧,难道还要她为大姐姐更加伤心落泪吗?”   锦瑟言罢见贺嬷嬷面色一变,就又冲百姓们道:“妙红口口声声说大姐姐和那谢家公子有私情,可谢公子和大姐姐只有一面之缘,且他年长大姐姐数岁,家中又已娶了娇妻,他一介白衣,大姐姐却是六品官的嫡长女,试问大姐姐怎会糊涂地瞧上那谢公子?!并不顾礼法地和他做出苟且之事?若然真如妙红所言,此刻我大姐姐又怎会这般的瘦骨嶙嶙,形容枯槁?”   众人听闻锦瑟这话再瞧姚锦玉那模样,当即便狐疑了起来,锦瑟已是声泪俱下,又道:“大姐姐自那日后便有些神志不清,说白了她只是个遭受迫害的弱女子,她有何错,竟被逼至此地?!便果真是叔父他爱女心切,期满了世人,那也是一片纯爱之心,小女想斗胆一问,若然这种事情发生在乡亲们自家,若然是你们的爱重之人被糟蹋,你们便忍心将她处死来保全名声吗?!”   她这一问,众人已面露唏嘘同情之色,而贺嬷嬷竟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当日我们姑娘确实上吊谢罪了,只是被老奴发现,这才挽回一条性命,自鬼门关走了一遭又被拉了回来。老爷听闻消息赶来,不忍之下这才想到了期满之策,令老奴带着大姑娘连夜离开姚府,寻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可老奴和大姑娘没几日便被武安侯府的人寻到,他们将老奴二人五花大绑带到了侯府,还威胁老奴二人,若然不听话便要将老奴和大姑娘杀死,还允诺若然老奴和大姑娘听话,便放一条生路,送大姑娘进谢府做那混账的姨娘!”   贺嬷嬷这般说,妙红将才的话已无法立足,百姓们本见姚锦玉自侯府出来,而谢增明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以为姚锦玉真的是自愿和那谢家公子苟且的,对姚家出此淫秽之女,却又欺骗世人的行径自然厌恶的很,如今不想事情再度出乎意料,这姚大姑娘身旁嬷嬷临阵倒戈,反咬武安侯府一口。   而看姚家大姑娘的模样,着实也不像心甘情愿的,反像遭受了摧残以致生不如死,疯疯癫癫了。再想着若然此事真发生在自己身边,发生在自己看中之人的身上,瞧见她已这般模样,又怎会忍心再苛责她,只怕多半也会像姚家一般瞒天过海,送走女儿。   这样想着,众人已又是一番心境了,而此时谢增明是当真有些慌了起来,因他见姚锦玉的反应自始至终都有些出乎意料,真恐她也反咬自己一口。   锦瑟却也一瞬不瞬地盯着姚锦玉,她心中是笃定的,因她对姚锦玉太熟悉了,前世今世,姚锦玉的一切她都知晓,不管是做姐妹时还是做敌人,她敢说,这世上最了解姚锦玉的便是她。   姚锦玉和吴氏皆是好强之人,好强的人都爱重颜面和名声,不然吴氏不会隐忍三年,更不会对她和文青用捧杀一法,姚锦玉也不会处处隐忍,在前世时,更是在她成为妾室之后,也处处关心她,照顾她,直至她在侯府站稳脚跟,赢得了好名声后才露出了狰狞之态来。   这样好强和爱颜面的姚锦玉,在出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在此刻又怎会为了一条无望的路,为了偷生而亲口承认倾心于谢少川,自愿和谢少川苟且?!   锦瑟知晓,她此刻定能思虑明白,如何做才能保全名声,才能不至于再连累家人。即便姚锦玉再恨她,今时今地,她别无选择,只能站在她的一边,只因她们皆是姚氏女!   而且姚锦玉不是傻子,到现在她定然也已想明白了,她落得此种境地,皆拜谢少文和谢少川所赐,比之对她的恨,锦瑟想姚锦玉当更恨谢家人才是。   果然,僵立着的姚锦玉终于缓缓抬起头来瞧向锦瑟,见锦瑟眼神清明而笃定地瞧着自己,她竟露了一个苦涩又恍惚的笑来,接着她便嘶声大喊道:“爹,娘,女儿给你们脸上抹黑了!女儿不孝,这便去向姚家的列祖列宗谢罪!谢少川,谢少文,我姚锦玉便做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姚锦玉言罢,竟是飞奔出去,直直冲着武安侯府门前的那石狮子而去,锦瑟瞧她转身,微微闭了下眸子才喊了一声,“大姐姐!快拦住她!”   她这声自然是无人能反应的过来,只听砰地一声响姚锦玉一头撞上那石狮子,接着便头破血流地萎靡在地了!   锦瑟瞧着这一幕,纵使心恨姚锦玉,纵使早有准备,且对此推波助澜,可她到底心一痛。她奔过去将姚锦玉揽在怀中时,姚锦玉已只剩下一口气,她睁着失神的双眼盯着她,血沿着额头流了一脸,见锦瑟眸光闪动着复杂的光,她嘴巴蠕动了下,却无力吐出一句话来,锦瑟将头低下,把耳朵凑至姚锦玉的唇边,只听她断断续续地道。   “来世……来……世,但求……再不和……你……相识……”   锦瑟闻言不知为何喉咙便是一紧,而姚锦玉的双眸已失去了最后一抹色彩,缓缓也永久地阖了起来。锦瑟抱着姚锦玉的手臂一个无力,姚锦玉便从她的怀中滑落出去。   瞧着姚锦玉那倒在血泊中的容颜,锦瑟眼眶微红,这世道对女子不公,闺阁间姐妹中硝烟弥漫,归根到底不过是为个夫荣妻贵,为了生存,姚锦玉会得如此结果,可以说是吴氏一手造成。说到底姚锦玉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姑娘,亦是可怜之人。   同时女子,同样曾受着世俗所害的锦瑟,见姚锦玉有此结果,又怎能不思及前世,又怎能不生出怜悯之情来,她闭了闭眸子,这才哭喊一声,“乡亲们,武安侯府逼我姐妹如斯境地,我姚锦瑟立誓,今日之辱,姚氏血债来日必将悉数讨还!”   亲眼见证了这种惨烈之事,这些围观的百姓哪里还会信妙红所言,对姚锦玉诈死一事也皆被刚刚一幕冲淡,反皆觉武安侯确实欺人太甚,将一个弱女子逼得自戕,实不像宽厚人家会做出的事。   而也就是此时,镇国公府的马车滚滚而来,杨松之跳下马背,扶着镇国公夫人下了马车,国公府的奴才们开了道,两人被奴仆簇拥着过来,而其身后几个婆子押着两人,竟赫然便是秋萍和那失踪的崔府小厮。   锦瑟眼明地瞧见几人,心神一松。将才她一得知姚锦玉在武安侯府,便叫寸草前往镇国公府寻求帮助,她猜想当日灵音寺一事,平乐郡主和杨松之不可能毫无作为,如今瞧见崔梁身边的小厮,便知自己所料不错,也知今日之险算是真正度过去了。   故而锦瑟喊完那话,便身子一软,晕倒在了姚锦玉身边。   ------题外话------   八十七章   “姐姐!”眼见锦瑟晕倒,文青惊呼一声忙奔了过来,那边杨松之也是一惊,只顾念着众目睽睽,而且又有将才妙红的话为先,故而藏在袖中的手握起又松开,这才忍住没露出惊忧之色来。   而镇国公夫人已快步赶了过来,见文青担忧非常,又观锦瑟面色苍白,脸颊上还挂着泪痕,好不可怜,当即便忙吩咐身边的赵嬷嬷,道:“快将姚姑娘送到本夫人的马车上好生照看。”   赵嬷嬷在江州时已极喜爱和感激锦瑟,如今见她和姚锦玉倒在一起,脸颊上也沾染了血迹,瞧着倒像是倒在血泊中一样,叫人触目惊心,赵嬷嬷不觉面露怜惜和愤怒,道:“可怜见的,堂堂侯爷竟然如此逼迫两个弱女子!”   言罢忙吩咐丫鬟去令车夫将马车赶过来,经过将才那一幕,众百姓已然又变了态度,对锦瑟只有同情的份儿,如今见她晕倒自便早早让开道路,马车驾过来,赵嬷嬷和丫鬟们小心地将锦瑟抱上马车,姚择声已步下台阶谢过了镇国公夫人。   将才姚择声被姚锦玉的突然出现弄的措手不及,他尚未想到对策,锦瑟已现身,接着她力挽狂澜,倒弄的姚择声有些插不上话。如今见大局已定,他才松了一口气。   而且,见了将才镇定自若,句句机锋的锦瑟,姚择声便愈发觉着此女前程不可限量,对锦瑟姐弟自又看重了数分,更因她保全了姚氏的名声,对她又生怜惜和关怀。   他如今见连皇后娘娘的生母镇国公夫人都如此看重关爱锦瑟,更是有些懊悔早先族老们对锦瑟姐弟的淡漠态度,只念着锦瑟的性子宽厚温雅,是个知礼明义的好孩子,他才微微放心,却也暗自警醒,这次回去定要和族中人好好说道下此次进京之事,万不能再苛待这一对姐弟了。   镇国公夫人和姚择声言语了两句,这才瞧向那崔一奇,道:“崔老爷可认识本夫人身后此人?”   崔一奇早已瞧见了被镇国公府的奴仆们压着的小厮,他若然不是怕冲撞了贵人,早便按捺不住地冲过来逼问了,如今见镇国公夫人指向那小厮终于冲自己问话了,他忙上前见了礼,这才道:“小民自认识此人,他正是小民府中二管事的独子汪泰,也是小民那不争气的孩儿的贴身小厮。当日小儿前往灵音寺中,所带下人便是这汪泰。”   围观的众百姓见镇国公夫人突然到来,而且还压着两人,便知事情又有变化,皆瞪大了眼睛,后观镇国公夫人对锦瑟的态度,就又明她定然是站在锦瑟姐弟一边的。   只京城的百姓对朝政皆是敏锐的,见识自也比寻常州郡的百姓要稍稍深些,他们已然感觉到镇国公府的涉事,只怕这姚家退亲一事,已不再单单是姚家和武安侯府两家之事,而已牵扯到了后宫皇后和丽妃、云嫔之争,更涉及到了前朝。   故而自镇国公府的人一出现,气氛便变得有些死寂起来,众人皆禁闭了嘴巴,比之将才要谨慎起来。可也因镇国公府被扯进来,使得他们眼中又多了几分热度和兴奋来。   如今听闻这被压着的小厮竟然是崔家公子的贴身小厮,众人饶是谨慎,也不免小声议论了起来。   而武安侯根本就没料想到姚锦玉会有一头撞死的魄力,更没想到锦瑟不过小小年纪竟能做到临危不乱,绝地反击。这会子再见镇国公夫人押着那崔家的小厮和秋萍一同过来,他更是头皮发麻,手心冒了汗,绞尽脑汁地想着对策。   显然,镇国公夫人一点都不愿给他思谋的时间,她问罢那崔一奇,便盯向了谢增明道:“武安侯一向最守礼法,又泰山压顶不变色,今儿怎似换了个人般,见到本夫人竟都忘了见礼?”   大锦皇室是极为受尊崇的,圣祖爷建朝时,便有法度示下,不管官职高低,在皇室面前一律要行礼让行。故而武安侯虽位居一品,镇国公夫人也是一品诰命,可因镇国公夫人身上流着先帝爷的血,故而谢增明是需要向其行礼的。将才他一时急切,竟是忘记了见礼一事,此刻经镇国公夫人如是一说,他忙上前行礼,只是在众百姓们的眼中却自将他这慢反应延伸出了别样的意思来。   见了礼,镇国公夫人便不待武安侯反应,再次先发制人,指着那秋萍道:“侯爷可识得此女?”   这秋萍是万氏身边的贴身婢女,其又是武安侯府的家生子,不知随着万氏出席了多少宫宴,造访了多少户权贵之家,京中不少夫人和小姐都识得她,故而武安侯便是不想认下秋萍也不成,闻言便只得道:“此乃我侯府奴婢,名唤秋萍,只是她已随着夫人前往江州,如今怎反在夫人这里?”   镇国公夫人闻言一笑,道:“这秋萍不仅是侯府的丫鬟,更是武安侯夫人最倚重的老嬷嬷姜嬷嬷和侯府王总管的女儿,她本身也是武安侯夫人的贴身大丫鬟,本夫人没有说错吧?”   武安侯听罢,心中发寒,面上却只能皮笑肉不笑地道:“夫人对我侯府之事倒是清楚的很。”   镇国公夫人便一笑,扬声道:“当日被发现和崔家公子一起在石屋中的也正是这秋萍,而当日陪同崔公子上山的也正是这唤汪泰的小厮,有此两人在不愁弄不清当日之事。”   镇国公说着见武安侯面色难看起来,便又笑着瞧向那崔一奇,道:“崔老爷如今当放心了,今日本夫人定帮你查明崔公子之死的真相来!万不会再叫恶人抵赖,或是以权压人!”   镇国公夫人言罢,杨松之便大声冲百姓们道:“乡亲们,将才母亲的话想来大家也都听到了。这些日崔家告武安侯夫人行为不端,又草菅人命,有了此事,这才引起了姚家退亲一事。这本是事情的始端,而将才侯爷请出了姚家大姑娘,大家竟将此事皆给遗忘了,现下是否该再次回归到今日的主题上了?”   杨松之这话分明就是在说武安侯不安好心,用姚锦玉假死一事来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实际上就是为了遮掩武安侯夫人的丑事。众人一听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嘛,一时间议论纷纷。   “到底是权臣,好不奸诈!”   “权臣又怎样,还不照样被带了绿帽子!”   “妻子红杏出墙,竟然还有脸出来!这当官的就是不容易,到这会子还要死撑着为妻子辩驳,哎,这要是咱寻常人家,出了这等淫妇荡娃,早便给打死了!”   ……   武安侯听着这些话,面色岂能好看,瞪着杨松之,沉声道:“世子何意!”   杨松之将才瞧见锦瑟倒在血泊中,就恨不能上前撕了谢增明,到现在眼前还一阵阵晃着锦瑟倒下的情景,只恨自己来的晚了。如今见谢增明满脸怒色,他神情也极为冷峻,竟是挑唇抿了一个冷酷的笑意,道:“怎么侯爷竟生气了?侯府被闲杂人等滋扰,唯今本世子和母亲替侯爷寻到了能澄清此事的人,解除侯府的麻烦,侯爷难道不谢谢我们吗?”   谢增明听他这般说直气的两眼喷火,可众目睽睽,他也不好说不劳镇国公府烦心,只能冷哼一声,道:“镇国公夫人和世子当真是热心人,却不知这两人是怎么到的镇国公府的手中?前两日,本侯和镇国公在朝堂上因鹘州匪患一事还争执了一场,不想国公爷和夫人、世子竟依旧对侯府关心不已,国公爷真是宽宏海量!”   谢增明言罢,镇国公夫人面色都未曾变幻,笑容愈发温和地道:“老爷他一向宽仁,和侯爷同朝为官,哪能没有分歧,前朝时牛相国和高大司马便常常因政见不一而争执地连皇帝都头疼,可两人却又是刎颈之交,牛相爷病故,大司马竟再无心朝堂,辞官归田。我家老爷也是听闻有人到侯府闹事,恐侯爷难安,再影响了上朝,无法为朝廷分忧这才多加关注此事……”   镇国公夫人言罢又一笑,道:“至于这两人何故在本夫人手中一事嘛……说来也巧,当日武安侯夫人到灵音寺去正是为了探望小女,而武安侯夫人和姚姑娘一同到后山赏花时,恰好松之和萧家的三郎也在那里,并碰巧见证了当日之事。而这小厮见主子死了,生恐被崔老爷发落,便在次日逃离了灵音寺,本夫人此番归京竟在河镇巧遇他,是我儿一眼认出了他,自少不得要将他擒拿带回京城为侯爷解忧的,至于这秋萍为何……呵呵,她是你侯府的奴婢,一会子还是侯爷亲自问她吧。”   她言罢,那边崔一奇早便等不及了,竟是扑上前来揪住了汪泰的衣襟,道:“说,少爷到底是为何而死!?”   汪泰当即眼泪便涌了出来,嗵嗵地磕头,道:“老爷,少爷他是被……是被武安侯夫人给害的啊!”   他一句话竟是直将就叫嚷出了武安侯夫人来,一时间哄声一片,而武安侯更是怒不可遏,一脚抬起便欲去踢汪泰,怒声道:“好个胡言乱语的东西!”   谢增明的这一脚携带着雷霆之势,他本是武将,武功又以下盘稳而著称大锦,早年他刚入京畿卫时便有铁腿谢大郎之称,他这一脚若是踢在汪泰心口,便是人不死,今日也是万难再开口说话了。可他腿一抬起,那边杨松之便也出了脚,两人瞬间便在当场霍霍生风地过了两招。   众人尚未待看清,便见两人停了动作,而武安侯的右拳正被杨松之紧紧握着,四目相对,一个是怒火高涨、威姿老辣,一个是凛冽难言、后生可畏。   但见杨松之微微眯眼,冷笑一声,“武安侯也要当众杀人灭口吗?”   谢增明知晓一击不成,今日便不能再度出击,不然这众目睽睽,便真有杀人灭口之嫌了,故而气恨不已。而镇国公夫人已是沉声道,“之儿不可对侯爷无礼,侯爷得知枕边人竟不如所想温婉贤淑,一时怒发冲冠也是难免。”   谢增明听了这话更是一口气噎着,而汪泰已大声又道:“上月初九,小的陪同少爷到珍馐堂买物件,便是在那里巧遇了初到江州的武安侯夫人,那武安侯夫人见少爷一表人才,当时便言辞似有寓意,少爷经不得诱惑,未及回府便叫小的去打探夫人的身份。得知夫人竟是京城来的贵人,少爷哪里敢造次,还在羲和楼上吃一回子醉酒。只没想到过了数日,少爷心都淡了,侯府的管事却寻上了少爷,言道夫人请少爷在灵音寺见上一面,少爷他自是千般万般的肯,匆匆带着小的便到了灵音寺,只是没想到少爷这一去,竟是……竟是会遭遇不测,再没命下山……”   崔一奇听闻此事果真和万氏脱不开关系,当即已是老泪纵横,抓着汪泰半响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无力地摇晃着他,便闻那汪泰又道:“那日夜里武安侯夫人叫身边这位婢女姐姐给少爷传话,说是想当夜便邀少爷一见,商议半响地点便选在了灵音寺的清露殿中。少爷自得到信儿要在灵音寺和夫人相见,便早先做了准备,叫小的偷偷弄来了灵音寺男子客院和女子客院相链的慈心院的钥匙。当夜小的又偷偷将慈心院的院门打开,果真那武安侯夫人便依约到了清露殿,当夜她带的也正是这位秋萍姐姐。夫人令我二人守在殿外,她进殿中和少爷……相处有两盏茶功夫这才出来。”   众人听到这里哪里还忍得住,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地关在一个大殿中,还不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着!这两盏茶的功夫都给谢增明带好几顶绿帽子了,想到在佛祖面前,那武安侯夫人竟也能做出此等淫秽之事来,众人岂能不鄙夷谩骂,更是无不用悲悯和嘲弄的目光去瞧谢增明。   谢增明听汪泰说的有理有据,恨得已面色变幻了数次,怒声道:“你可知污蔑二品诰命夫人是个何罪?”   汪泰闻言却无惧地道:“老爷和少爷对小的一家不薄,少爷如今遭此一难,小的便是死也要将真相告知世人,令恶人得到报应,更何况小的句句属实,绝非污蔑!”   汪泰言罢到底不敢看谢增明的脸,忙是又道:“当夜少爷回到客院便兴奋难言,还曾伏案写下一首诗词,并画了夫人的画像来。一夜未眠,翌日天没亮他便带着小的上了后山,小的问起,少爷却说是夫人有事相托。少爷将小的带至后山却只守在一处林子里,竟是瞧着夫人的画像傻笑不已。小的只以为是夫人邀了少爷再见,却没想到又过了一阵少爷看了看天色便忙将画收起,带着小的爬上了坡。小的二人刚上去,就见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正欲往远处跑,少爷当即便冲小的大喝一声,几步上前抱了那女子便直直地进了不远的石屋,他令小的守在门口,不久里头就响起了欢爱的声音,小的只以为那是武安侯夫人,还暗道这夫人好生胆大,却不想后来竟一下子来了一众的人,其中竟还有武安侯夫人。武安侯夫人当时便嚷嚷着什么姚家姑娘不见了,还令人将少爷和那女子拖了出来,小的这才瞧清楚,那女子竟是秋萍。”   汪泰说到这里,才抬头瞧向已怒不可言的崔老爷道:“后面的事儿老爷都已经知道了。”   崔老爷听闻儿子果真是因武安侯夫人而死,只恨的咬牙,怒声喊着,“妖妇!妖妇!”   听了汪泰的话百姓们便还是什么不明白的,这分明是武安侯夫人和崔家公子有了私情,并且还请这情郎去毁人家姚四姑娘,企图以此退亲,这简直比之前众人猜想的要可恨可恶数十倍,这样的女人就该被凌迟处死!   众人愤怒着,兴奋着,又那站在后头没能听清汪泰说话的,更是急急地问着前头的人,而前头的自是极为乐意将汪泰的话口口相传的,并且个个说的是义愤填膺,声情并茂。   那些声音听在谢增明耳中,简直句句都比刀子还锐利,直戳着他的心窝子,他不觉颤声道:“胡言乱语!一派胡言!”   谁知他言罢,汪泰竟是从内衫的夹衣中取出了两张纸来,道:“小的有证据,并非胡言乱语,这两张,一张乃是当夜我家少爷所画武安侯夫人的画像,一张乃是少爷写给夫人的情诗!还有,这个是当日小的偷着弄来的慈心院的钥匙!而且秋萍也可证实小的所言非虚。”   见他还有证物呈上,谢增明一时间竟真有些心思纷乱,更何况他早便知晓妻子有退亲的打算,他还曾劝过她,此事且不可操之过急,就是怕闹出事端来。而且这两年,府中也多了两位美妾,他也着实是有些冷落了夫人,难道她竟真做出此等混账事儿来?!   谢增明想着竟是一把夺过了汪泰手中的两张纸,而这次杨松之冷眼旁观,却没阻拦他。谢增明瞧着那两张纸,眸中险没喷出火光阿里,而面色已铁青了起来,却见那画像正是当日自崔梁怀中掉下来的那张,万氏虽衣着得体,可那眼神和神情实在妖媚低俗。而那张什么情诗更是看的谢增明头脑一阵阵发晕,双眼发黑。   杨松之似是对谢增明的反应不满意,竟然瞥着那诗高声念了出来,却是:水性从来是女流,背夫常与外人偷。新蕾心爱崔家郎,淫荡春心不自由。眼意眉情凑风流,横波美目共云雨。后殿罗帐酥胸荡,涓涓露滴牡丹心。   这诗乃是令一幕僚所写,杨松之吩咐时便只叫其写的露骨好懂一些,却从未瞧见这诗,更不知道这诗竟些的如斯淫靡,他一读之下登时便涨红了脸,更莫提那看诗的谢增明了。   这竟然是一首淫靡到令人不齿的艳诗,而且这诗的第二句,新蕾心爱崔家郎,竟把什么都点了出来,这武安侯夫人的闺名可不就是“新蕾”二字,镇国公夫人尤且怕众百姓们不知这诗的妙处,当即便冲身后赵嬷嬷使了个眼色,赵嬷嬷便惊呼一声,道:“啊,这诗的第二句……这……这新蕾可是武安侯夫人的闺名嘛!”   她言罢便似才发现失言了,忙捂住了嘴,露出惊容和懊悔来。   而众百姓们本听到这艳诗,想着那崔公子夜半私会了武安侯夫人,回去便写了此诗,已觉万般恶心,如今再听赵嬷嬷的惊呼情绪便皆又高涨了几分,难免大声说着些疯言疯语。   “伤风败俗啊,这也太过伤风败俗了!”   “嘿嘿,想不到那武安侯夫人一大把年纪了,竟还有这般魅力。又是个风骚货色,在床上不定怎么喊叫呢,这崔公子倒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哈哈,兄弟艳羡了?也是,这二品诰命的滋味咱便是尝了,死也甘愿啊……”   ……   谢增明本已心思烦乱了,如今耳边又皆充斥着这种淫秽难听的话语,他哪里还能受得了,双手颤抖着竟是恨得大喝一声将那两张纸给撕了个粉碎。   那两样东西本便是伪造的,那诗是镇国公府擅长临摹笔迹的幕僚照着崔梁的笔迹写下的,虽是极难发现其真伪,可也难保没人瞧的出那是假的,故而杨松之将才一直在激怒谢增明,就是要他亲自毁了这物证,如今见他果真已失了理智,他不觉轻勾唇角。   而那边武安侯府的管家惊呼一声,可已然晚了,他见自家侯爷已乱了方寸,当即便冲秋萍怒斥道:“秋萍,侯爷和夫人带你不薄,你何故竟连同外人污蔑夫人?!你一家的卖身契可还在夫人手中,你此刻悔悟还来得及,侯爷许还能念两分主仆之情,绕过你一家!”   他喝斥罢,那秋萍却讥嘲一笑。当日她办砸了差事,锦瑟便曾提醒过她,说万氏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一家的,彼时她还觉着是锦瑟在离间她和万氏的关系,可锦瑟的那话不久便得到了应验。   许是万氏念着他们一家死在江州更为妥当,那样京城的侯府中便能少很多的流言蜚语,故而未能等到归京,万氏便对她一家采用了手段,若非母亲听进了姚四姑娘的话,早有警觉,她一家三口这会子只怕早已被毒死,已成了阴魂厉鬼。   饶是母亲早有警觉,当夜和夫人于她一起出逃,但也没能躲过万氏的追杀,母亲被抓了回去,已然被万氏杖杀。而她和父亲虽逃了出来,可却也吃了不少的苦,又被侯府所派之人四处寻找。   她清白被毁,母亲惨死,而他们一家原是多么的衷心,遭遇了这些,她心中岂能无恨!和父亲商议两日,索性便投靠了镇国公府,一来寻求镇国公府的保护,再来也是借此达到报仇雪恨的目的。   秋萍心中有恨,如今她听了管家的这几句近似威胁的话岂能如他所愿,心中的怨恨只有更浓,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当即便痛声大哭,道:“老爷,您这两年偏疼王姨娘和胡姨娘,夫人她独守空房,心中有怨,她是一时想不开才做下的糊涂事儿啊,老爷,您原谅夫人吧……您便是瞧在世子爷的面上也该原谅夫人啊!”   秋萍这话却是将万氏推上了万劫不复之路!   谢增明晕头腿软,面色苍白,一是怀疑的种子已然中下,再来也是他知道今日一过,他便会已最快的速度成为全天下的笑柄谈资,一辈子都甭想再直起腰来了。而他的嫡子,也要毁在这样的母亲手上,便是宫中的娘娘,只怕也会受此事极大影响,被后宫那些恶狼般的女子们不知如何嘲笑呢。   见武安侯已面色惨淡,魂不守舍,秋萍心中好不畅快,又道:“夫人她非要给世子说门更好的亲事,没听侯爷的话,徐徐而来,操之过急。奴婢心慕世子久矣,知晓世子是重情义之人,姚四姑娘和世子早年便已订下亲事,若然姚四姑娘真出了意外,世子怜香惜玉只怕也会跟着伤心,奴婢不忍世子伤心,这才在当日未曾按夫人吩咐将姚四姑娘弄进那石屋中,岂知奴婢刚将姚四姑娘安置妥当,那崔家公子竟已发觉了奴婢,他竟是将奴婢误解成了姚四姑娘,奴婢当时怕极了,欲告知他认错人了,没想到崔公子便将奴婢敲晕了过去……呜呜,奴婢被糟蹋,夫人竟也责怪奴婢办事不利,夫人她已将奴婢娘亲仗杀了!”   秋萍说着恸哭了两声这才又道:“奴婢心知夫人也不会放过奴婢,便和父亲连夜逃离了别院,奴婢自小便伺候夫人,夫人一直待奴婢不薄,即便夫人仗杀了奴婢的娘,奴婢也从未想过要背叛夫人,早已决定和父亲一起寻个地方隐姓埋名,可是事与愿违,父亲大病一场,经得登州李家少爷相救,后来奴婢和父亲便辗转遇上了归京的国公夫人一行,父亲他自来便得侯爷看重,一心衷于侯爷,总也不愿叫侯爷一直被瞒在鼓里,加之奴婢父子两人的卖身契还在侯府,奴婢这才和父亲一同回了京城。”   百姓们听闻万氏偷情又要陷害锦瑟已是怒不可遏,再听秋萍说万氏如何如何事后杀人灭口,更觉其阴狠毒辣,实是本朝第一淫妇毒妇。一时间全都激愤难言,大声喊着要谢增明将万氏活剐。   而那崔一奇听了秋萍的话,越发觉着儿子是被万氏所杀,也冲武安侯怒喝道:“这等毒妇便该下油锅,凌迟处死!”   锦瑟本便是装晕,她被抬进马车便睁开了眸子,坐在马车中她将外头的动静听的是清清楚楚的,不想事情竟被镇国公府做的这般天衣无缝,她一面对镇国公府的手段结舌,一面心中却无比畅快,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万氏都害她太过。而锦瑟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对万氏她是半点同情都没,想到早年祖父和父母都还活着时,万氏的慈爱和关怀,便更觉着像是被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惦记着一般,只感恶心罢了。   而文青更是如此,在灵音寺时他便只恨不能喝万氏的血,吃她的肉了,将才武安侯又是那般恶毒,害的姐姐被人指骂,险些一辈子便毁掉了,现在见武安侯夫妇遭受如此重击,见武安侯已气得胸膛震动不已,说不出话来,文青就差没抚掌大笑了。   锦瑟除了高兴,更觉轻松,因她自重生便在为退亲一事步步筹谋,如今眼见已是大局定了,她自感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也去了。周身的通畅,舒坦。   此刻的皇宫之中,大锦当今天子朱厚须正和其异母兄弟朱厚望一同瞧着一副其新得的仕女图。   朱厚旭贪恋美色,昏庸无能,而他这兄弟吴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纵情声色犬马,也是个好色之徒,两人常常在一处共同鉴赏美人图,朱厚旭见那画中美人儿身段窈窕,样貌出众,眼神媚光荡漾,偏神情又端庄贤淑,便抚掌大笑,道:“三弟这画儿你是从哪里寻来的,当真是妙哉妙哉啊!”   朱厚望闻言便是一笑,道:“皇兄也知道,臣弟惯好淘些这等美人画儿,下头的人也都知道,念着臣弟在皇兄这还算得脸,自免不了四处搜罗了美画借着臣弟的手要讨好皇兄啊。”   朱厚旭便又笑了,道:“这般美人若是能得之,便是妙了。”   朱厚望便笑着道:“皇兄后宫佳丽三千,哪个不比这画中美人要妖娆数倍,说起这怜香惜玉来,皇兄当真是男人中的真丈夫!就只说这后宫美人,哪个不被皇兄迷的仿若入魔,这皆是皇兄温柔体贴,从不叫美人失望的缘故,依臣弟说那等上阵杀敌的皆是莽夫,算不得什么英雄,唯像皇兄这般令女人迷醉的才是男人中的男人!”   朱厚望这话对天子来说真可谓是无礼之极了,可朱厚旭闻言竟是乐得双眼晶亮,畅快地哈哈大笑,连声问着:“男人中的真丈夫?哈哈,三皇弟就会哄朕开怀。”   朱厚望忙道:“这话可非臣弟一人说过,京中不少百姓也如此认为,皇兄不信臣弟可安排些百姓进宫面圣,由圣上亲自询问。”   朱厚旭闻言面色一亮,接着却又摆手道:“算了,算了,若然那般少不得又要听镇国公唠叨,说什么不安全,刺客,朝政为要云云的话,烦都烦死了。你有那功夫在民间为朕再物色几位美人才是正事,朕信你的话便是。”   朱厚望听罢见只一笑,也不再继续坚持,便又道:“皇兄怜香惜玉,从不为难美人,便是一个姿色寻常的宫女,皇兄都从不责骂,这点那武安侯和那侯府世子可真真是相差太远了。”   朱厚旭听他这般说倒是一诧,挑着眉道:“皇弟此话怎讲?”   那朱厚望早便准备着被闻询了,当即便回道:“嗨,皇兄是不知道,那武安侯世子早年便和姚首辅的嫡孙女定下了亲事,无奈如今姚家败落,武安侯府便不想再结这门亲事,那武安侯夫人竟是欲找人坏姚家姑娘的名声,借此达到退亲的目的。一计不成,姚家姑娘主动退亲,武安侯和世子便又欲挽回名声,非要强娶人家姑娘,今儿臣弟进宫时武安侯府正闹着呢,臣弟瞧着那姚家姑娘势单力薄,只怕到底还是要进那武安侯府的。”   朱厚旭听了这话,又有将才朱厚望的追捧,哪里不适时表现一二,当即便一拍龙案,怒道:“岂有此理!这武安侯府太过猖狂!朕听闻那武安侯世子相貌俊美,为京中百姓所赞,可怎是个如此不怜香惜玉之人!怎么能强迫人家姑娘,绝非大丈夫所为!”   他言罢,朱厚旭便笑着道:“哎,只愿那姚家姑娘没有遇上皇兄这样的男子,到底是皇兄这般真男儿世间少有,也是姚家姑娘命薄。”   朱厚旭闻言便道:“哼,这事朕要管上一管,来人,速速去传朕口谕,武安侯府仗势欺人,朕勒令其立刻归还姚姑娘婚书及生辰八字,解除婚约,武安侯若然不服,便叫他来见朕!”他言罢见太监领了命令要去,尤且嫌不足,又唤住他,道,“既是武安侯府理亏在先,便该补偿姚家姑娘,我朝有律法,若女方行为不端,男方欲退亲,可不归还嫁妆,朕今次特允姚家姑娘不必将武安侯府的聘礼退还了!”   太监闻言见皇帝不再说话,这才领命去了,而朱厚望便一脸钦佩得冲皇帝作揖跪拜,道:“皇兄真乃男中英杰,臣弟佩服,佩服!”   朱厚旭便又是哈哈几声畅快的大笑,哪里还记得在慕云宫中情迷之时答应过云嫔的事儿?!   他笑罢,却又猛然想起一事来,道:“哎呀,这姚姑娘若然退亲,这婚姻之事岂不是要耽误了?她又家道中落,只怕也难再遇上良人,朕记得当年那姚状元的妻子是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想来她的女儿也不会差,不若朕好事做到底,便将这姚家姑娘接进宫中便先封个正七品的宝林可好?”   朱厚望闻言大惊,他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是那姚家姑娘真进了宫,他岂不是白忙活一场还要得罪了那人,见皇帝兴冲冲地便欲唤人,朱厚望便道:“皇兄,那姚家姑娘如今才年纪尚小,能有什么姿容。再说,有皇兄的恩旨,便是姚家姑娘退亲侯府,于她再谈婚论嫁是无关碍的!更有,她进宫只怕云嫔娘娘要闹性子,再为难了姚姑娘,皇兄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重要的是云嫔娘娘也要因皇兄此举而伤心啊。”   朱厚旭一听,这便又想起答应过云嫔要为武安侯府做主一事来,登时心虚,便忙摆手道:“臣弟说的对,是朕思虑不周,好在没酿成错事!”   朱厚望这才暗自抹了一把大汗,嘿嘿笑了起来。   却说皇帝遣派的太监到武安侯府时,正是秋萍陈述之后,百姓们皆激愤之时。老远便闻百姓们的大喊之声,一波一波好不惊人。   “拿出婚书来!”   “交还姚姑娘生辰八字!”   “退婚!退婚!”   ……   乔公公闻声诧了一诧,见不光是侯府门前的大道,便是和其相连的数条小巷中都站满了人,当真是万人空巷,人头攒动,他震惊了一下,这才忙令开道的小太监前去开路。   听闻圣旨到了,武安侯只以为是宫中的女儿求来了旨意,他心中燃起希望来,忙上前迎了乔公公,众人一同跪下,而乔公公已是大声宣道。   “传皇上口谕:武安侯府仗势欺人,姚氏退亲一事朕不能不管,朕令武安侯府速归还婚书及姚姑娘生辰八字,解除婚约。念武安侯府理亏在先,朕特允姚氏不必归还当年所下聘礼,武安侯若然不服,便叫他前来见朕!钦此!”   乔公公言罢,谢增明都愣了,只觉着一盆冰水泼天而下,冷的的浑身都打起抖来,而杨松之唇角已逸开了一抹笑意,从未觉着当今圣上竟然也有这般圣明之时,他本能地回头瞧了眼锦瑟所呆的马车,那车帷厚重,挡住了视线,可他却仿似瞧见了锦瑟清丽的笑颜。   而百姓们也皆反应了过来,欢呼起来。   八十八章   谢增明怎么都想不明白,皇宫中怎么会有退亲的旨意下来,本来事情闹到这一步,他也只有告御状一途兴许能够再生转机了。可如今一道圣谕下来,此路也就绝了。   而且因皇上说武安侯府理亏在前,叫姚氏不必退还聘礼,那么今日之事更算是被皇帝拍板定论了,事情的真相就是自家夫人偷人,还要陷害未来儿媳,以期达到退亲的目的。   有了皇帝的这个圣谕,他以后便是对此事再行辩驳也是无用,说不准还会被有心之人以此拿捏,说他居功自傲,不服今圣,对圣上不敬云云。   这般想着谢增明岂能好受?而且明明娘娘昨儿送信儿回府,说是令他不必担忧,已求得了皇上的恩允,为他们武安侯府做主的,如今情况怎会相反?!   乔公公念了圣谕,谢增明却半响没有反应,接着他才抬起头来,问道:“公公,这圣谕会不会弄错了?”   乔公公闻言,当即面色就不好看了,双目一竖,沉声道:“武安侯若然对圣意不服,自可领了旨意面见圣上,这假传圣意的罪名洒家可担当不起!”   乔公公是明孝帝身边的贴身太监,那是得罪不起的,谢增明将才一时情急,问出那话来,此刻见乔公公恼了,也不敢再言,便磕头道:“微臣领旨谢恩。”   乔公公见武安侯领了旨意,又和镇国公夫人辞别,便带着宫人们走了。有了圣谕,又被百姓们指骂不休,谢增明便是不甘心也没了法子,只能甩袖灰溜溜地进了侯府,片刻便令管家将婚书和锦瑟的庚帖送了出来。   而这会子功夫,镇国公夫人已经叫下人们将锦瑟在灵音寺中如何救了平乐郡主和那刚出世便被秽物堵住呼吸的小婴孩的事情传扬给了围观的百姓们。   百姓们听闻此事,无不称赞锦瑟心地善良,品行高洁,而且冰雪聪明,聪慧机智。不少百姓对将才曾听信武安侯府的攻歼之语而谩骂了锦瑟表示歉意,还因此又将武安侯好一阵骂。   锦瑟坐在车上,听闻外头百姓们的话,倒感慨良多,只觉百姓们心思最是单纯,听风便是雨,是最好哄骗的,也是最可爱坦诚的,一旦知道错了,就爽快坦然的赔礼道歉,倒比那读圣贤书却欺世盗名的真小人不知要讨喜多少。   锦瑟也感念镇国公夫人的好意,自然知道她叫下人们将自己救人之事传扬开来,一是为她造个好名声,再来也是叫众人都知晓她对镇国公府有恩,将来她和文青在京城也能多个靠山,不被人太过小觑了去。   那边武安侯府将婚书和庚帖退回,姚择声和锦瑟说了一声,取了锦瑟手中的请婚书,这才又辞了镇国公夫人,便直接拿着两份婚书前往礼部治下的官媒苑去消掉官府的存档。   锦瑟听到姚择声的说话声,扬起了唇角,恰好马车的门帘被挑起,锦瑟望去,但见镇国公夫人扶着贺嬷嬷的手正登上马车,她一双含笑的眸子正和镇国公夫人黑沉的眼眸对了个正着。   今日镇国公夫人穿着一身紫红色绣金丝牡丹的锦绣缎袍,罩着暗金色的软云罗福瑞成祥袄裙,头上戴着八宝玲珑虫草赤金头面,束着条额心镶红宝石的暗红纹祥云的抹额,通身富贵逼人。   她那额心的红宝石颗粒极大,映了阳光迸射出流光来,趁着她一张保养得当的面容愈显年轻,只是那双眼眸却沉淀了岁月的磨砺,显出穿透人心的光彩来。锦瑟正笑得得逞而畅快,冷不防地对上镇国公夫人精湛的眼眸,心中一紧,忙收拾着神情站起身来,盈盈拜下,道:“今日若非夫人,小女只怕已被毁了名声,承蒙夫人仗义解救,小女感激不尽。”   她刚拜下,手已被镇国公夫人拉住,锦瑟站起身来,便见镇国公夫人正含笑望着自己,道:“长的愈发肖似你母亲了,你母亲当年在闺中时,不仅美名远扬,更有贤淑温婉,端庄明理的名声,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媛闺秀,倒不想她的女儿也是这般出众,青出于蓝了。”   锦瑟闻言面上一红,忙道:“夫人笑话小女,小女不及母亲之处多矣。”   镇国公夫人在车中坐下,拉了锦瑟在她身边,却是笑着摇头,道:“你这孩子自谦,岂不是说本夫人没有眼力劲儿?”   锦瑟听罢倒不知如何回答了,面色赧然地低了头,镇国公夫人便拍着她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比你母亲更机敏,更从容也更睿智和沉稳,也比你母亲有主意的多……将才便是我不来,你也吃不了亏。再来,我来也是为着镇国公府,你勿庸多谢。”   锦瑟本觉平乐郡主是个爽快的性子,却不想她那性子承袭自镇国公夫人,听了镇国公夫人的话,锦瑟更不知该如何言辞了,神情便显得有些拘谨。倒是镇国公夫人见此,笑着道:“云姐儿如今已在国公府中安置,往后多到国公府走动。”   锦瑟忙自应了,却闻外头远远的响起一声喊来。   “姚四姑娘可在前头?”   文青原站在马车旁,闻声望去,却见十多个人跟着刘管事挤开人群正迅速地往这边而来,转瞬间这些人便到了近前。   刘管事见到文青忙上前见了礼,文青知晓刘管事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忙侧身避过,这才瞧着他身后那些人,见他们一个个手中还都提着篮子,挎着箩筐,不觉诧异地道:“刘伯这是?”   刘管事闻言却大着声音道:“小少爷不知,这些都是京郊白家村的村民,前两日这白家村被凤京府的官兵给围了,非说村民们患了瘟疫,要焚村。村中一老人却言用白诘草便可治愈村民的病,当时老奴恰巧听闻了这件事,也和那些官兵一般,只以为村民是为了脱困这才欺骗人,好哄过官兵逃出村子。故而老奴给姑娘通信问及姑娘和少爷何时入京时,便和姑娘说了此事,特意嘱咐姑娘千万莫莫靠近白家村,就是恐有村民逃出来,冲撞了姑娘,再令姑娘和小少爷染病。不想姑娘听了此事竟连夜叫人送了回信过来,令老奴将铺子中库存的白诘草尽数运往白家村无偿给村民们救急。”   刘管事的声音很大,已引得不少围观百姓皆又围了过来,听了刘管事的话他们已料想到这些百姓提着东西来定然是要感谢姚家姑娘。   就听刘管事又道:“姑娘来信说宁可少赚些银钱,宁可信其有,也不可因一时失查,罔顾了那么多条人命。老奴奉命行事,如今这些村民用了那白诘草熬的汤药竟真的都病愈了。现在官兵已经撤离,这些乡亲们都是今日一早进城前来道谢的,听老奴说这都是姑娘的意思,他们便非要老奴带着他们当面给姑娘道谢不可,小少爷,姑娘她没在这里吗?”   文青对此事一无所知,闻言一诧,而马车中锦瑟和镇国公夫人自也听到了外头刘管事的话。镇国公夫人瞧了锦瑟一眼,这才笑着道:“出去见见他们吧,这是好事。”   村民们前来道谢,原是锦瑟刻意安排,本不觉有何不妥,如今被镇国公夫人一说,锦瑟倒觉有些不好意思,只敢自己那些小动作都被她瞧了出来般,她面颊又红了红,这才起了身。   而外头,那些村民正央求着文青叫他们见上锦瑟一面。   “姚姑娘不在这里吗?姚少爷叫我们见见救命恩人吧,我们十几人是代表乡亲们来的,若是见不上姚姑娘一面,回去可怎么和乡亲们交代啊。”   他们正说着,却见停在一旁的马车车门一开,自里头倾身走出一个穿戴简朴的姑娘来,那姑娘瞧着年纪尚小,可却已出落的极美,冰肌玉骨,神情温婉恬静,那双剪水眸子瞧过来,但见其间盈盈晶莹,散发着亲和的暖意。她举止从容优雅,这般女子似生来就是做人生人的,不管在何时何地是何种情况,她一出现便势必不容人忽视。   众人一愣,直觉这位仙女般的姑娘必定就是良善又热心,救了他们全村百姓的姚四姑娘了,果然便闻那边姚家少爷见那姑娘出来就喊了一声姐姐。   众人闻声,竟皆跪了下来,那带头的老汉已白发苍苍,他领着十多人给锦瑟跪下,便道:“姚姑娘救了我们白家村近八百条命,请受我等一拜!”   说着竟是冲锦瑟叩起头来,锦瑟救人一来是出于同情,再来却也是有私心的,如今见白家村的村民们如是,她羞愧的面色潮红,匆忙地扶着文青的手下了马车,避开众村民的礼,冲文青慌声道:“快去扶老爷爷起来!”   待文青扶起那老汉,众村民也都跟着起来,锦瑟才上前两步,温和地关心地道:“老爷爷和村民们可都已经大好了?”   那老汉忙笑着道:“都好了,都好了,有了姚姑娘送去的那些活命草药,如今乡亲们都已病愈了。白诘草是贵重药材,官差根本不会为村民们买药,乡亲们也多无钱买药,更何况当时村子被围,也买不到药。这回若非是姚姑娘,我们村如今已被官府一把火烧成平地,乡亲们也都做了孤魂阴鬼了,姚姑娘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是啊,我家中还有不足三个月的幼儿,我那媳妇如今也大着肚子,险些就一家几口人便要被活活烧死,如今逢凶化吉,多亏了姚姑娘啊,姚姑娘活命之恩,我们便是万死也是难报的。以后姑娘若有用得着白家村村民的地方,我们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是,姑娘可一定要给我们报恩的机会啊!不然我们心中难安啊。”   “姚姑娘,这些都是村民们让我们带给姑娘的,姑娘一定要收下啊。”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皆是感激难言,那带头的老汉却自袖兜中摸出一个袋子来往文青手中塞,道:“那白诘草贵重,我们不能白拿姑娘的东西,叫姚姑娘既救人,还蒙受莫大的损失,这些银两虽是还不够十分之一的药银,可却是乡亲们凑出来的,姚少爷万望先收下,其它的银子容我们慢慢还上。”   文青闻言忙将那银子推回去,道:“这银子我和姐姐不能收,若是收了岂不有违当日姐姐一番救人的心意?那白诘草便是再贵重也是药材,若然不能治病救人的话,搁置在库房便和一堆废柴一般,没有什么不同了。姐姐将白诘草无偿送给白家村的村民们那也是叫这些药材物尽其用呢。”   锦瑟见文青说话头头是道,极为得体,眸中闪过笑意,也忙道:“村中刚刚出了这等事,也算是遭了一场灾,老爷爷还是将这银两带回去吧,归还给大家,叫他们用这银钱多给家中生病的家人买些补物,叫孩子们尝尝荤腥,乡亲们送的这些东西我都收下了,心意也都领了,往后我和弟弟若然有事相请,自也不会和乡亲们客气的。”   众村民闻言又是一阵好谢,他们这边寒暄着,那些围观的百姓们也皆瞧着锦瑟姐弟纷纷露出赞色,称颂了起来。   “这姚家姑娘分明便是个最最慈悲的心肠,这样的一位好姑娘,险些便被武安侯一家给糟蹋了!”   “说的是啊,这般高洁善良的姑娘,幸而是退了亲,不然进了这满是奸佞之人的武安侯府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儿呢。”   “这武安侯一家可真是有眼无珠,姚四姑娘不仅人长的好,心底也这般善良,又那么聪慧,小小年纪就卓尔不群,再过两年也不知会长成怎样的绝代佳人呢。”   “那是,姚四姑娘的母亲当年便是京城第一美人,姚四姑娘定然青出于蓝,只不知将来哪家贵公子能有福气迎她为妻。”   ……   众人议论纷纷,已是一片赞誉之词。这边锦瑟和乡民们说完话,令姚家的下人们将村民带来的东西都收下,念着村民们还要走几里地回村去,便和村民们道了别。她望着他们远去,眸中充满了笑意,只觉重生便该如此,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幸福。   文青见锦瑟笑了,便也呵呵傻笑起来,只因他知晓明日姐姐的美名和贤名,她的聪慧和机智便会传遍京师。   ------题外话------   八十九章   杨松之站在锦瑟数步开外有些怔怔地瞧着她,只觉她这会子瞧着和往日极为不同,冬日暖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映的她肤色胜雪,一双清澄的眸子笑意盈盈,犹如两泓被清风吹地微荡的清水,潋滟着明光粼粼。   她唇瓣上挂着的笑意是那般的柔和,绝丽,如明珠生辉,美玉莹光般照亮了整个面容,寻常锦瑟也是爱笑的,甚至何时瞧她,她那唇角都挂着一丝温婉的笑意,可那笑意总叫他感觉少了些真情。   而此刻她的笑如同天上的太阳,带着浓浓的暖意;如同雨后怒放开来的海棠,恣意清理;如同午后燥热后的一缕清风,清朗舒缓,令人瞧上一眼便移不开目光,一颗心因这笑颜怦然而动,而那笑颜也似瞬间便刻在了心房一般,再不能遗忘。   想到锦瑟刚刚退了亲事,杨松之更是不自禁地也跟着扬起了唇角。偏此刻锦瑟似感知到了他的愉悦,美眸流转竟瞧了过来,她那眸子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杨松之不知为何,竟心中一个紧张,本能地垂了眼眸,倒似偷窥着渴望着一样宝贝,正目不转睛地觊觎着,却被那宝贝的主人发现的偷儿一般,他的心也狂乱地一阵失速。   只接着他便又觉不对,忙又抬眸去瞧锦瑟,而那边锦瑟却已移开了目光,正和文青低语着什么。他心中一阵失望,握了握拳头,暗骂自己一句孬种。他这边正挫胸顿足的难受,那边锦瑟已和文青商议好了一件事,锦瑟冲文青笑着点了头,文青便走了两步冲未散的围观百姓们大声道。   “乡亲们,承蒙皇上恩旨武安侯府的这些聘礼不必退还,我和姐姐商议后决定将这些钱财用来开一间药铺,这药铺每十天将开一日的义诊,无偿为患病的百姓们诊病抓药,具体此药铺如何义诊惠民,我和姐姐会再行商议。等药铺经营起来,还请大家来捧个场啊。”   众人听闻文青的话,微微一怔后纷纷叫好。大锦如今百姓生活困苦者众,寻常百姓之家平日里根本就吃不饱肚子,更勿庸说是看病了,京城倒也有那么两个大药铺,每月会开义诊,可这所谓的义诊不过是坐堂大夫无偿给人诊病,开方子,抓药的银钱却还是要付的。   如今这姚家姑娘和小少爷竟然要开一间仅十天便义诊一回,而且还无偿抓药的药铺,这简直就是赔本买卖,完全是为了惠民啊,众人岂能不震惊感动,故而一怔之后他们自连声喝彩。   武安侯府这份聘礼一来锦瑟本便不稀罕,再来她留下,被不得将来便要被人以此嚼舌,说她是贪财之人。更主要的是,有了这间义诊药铺,不仅有助于她赢得好名声,更能时刻提醒众人武安侯府的不仁不义之举,这么一举几得的事情,锦瑟自没有不做的道理。   这日锦瑟回到姚府已是半下午,王嬷嬷和柳嬷嬷已然知晓了武安侯府门前发生的一切,两人又是后怕又是高兴,将谢少文一家老小很是诅咒了一阵,这才算渐渐消气,又喜的笑起来。   只是想到姚锦玉撞石而死一事,柳嬷嬷难免感叹,道:“大姑娘太是要强,事事要挣个长短,偏又识人不清没,落得如今下场倒真是叫人……哎,早年老太爷还在时老奴瞧那谢少文实在是个好的,那回姑娘冬日在园子中得了一只受伤的鸟儿,养了一年谁知竟突然去了,谢少文还曾陪着姑娘伤心了好些时日,那么个悲悯的性子如今怎就长成了铁石心肠。”   自打谢少文在姚府丢了脸面之后,王嬷嬷和柳嬷嬷几个便没再尊称过他世子,改而直呼其名了。   锦瑟闻言却只清冷一笑,谢少文哪里是铁石心肠,他那副心肠不知何时已经被武安侯府那对无耻夫妻给熏黑了。   王嬷嬷见锦瑟面色变了,扯了下柳嬷嬷,柳嬷嬷才忙转了话题,道:“不说这个了,好容易今儿姑娘和大家都高兴,老奴去厨上瞧瞧看有什么好食材,亲自下厨好好为姑娘做上几个爱吃的菜。”   锦瑟闻言便笑了,却起身拉了欲出去的柳嬷嬷,道:“被嬷嬷一说,我这肚中馋虫已被勾了起来。今儿我请嬷嬷和几个丫头吃酒,嬷嬷且拿二十两银子叫来东家的去采买些新鲜的食材,摆上一桌席面,今儿我要好好吃上一回子酒,谁都甭拦着我。”   柳嬷嬷听罢只当锦瑟心中到底有些不太畅快,握了握锦瑟的手,这才千肯万肯地应了,快步出去。   锦瑟回身,见王嬷嬷眸光含泪不觉一怔,这才意识到她们只怕是生了误会,她买醉可是全然因为高兴,半点的伤心都没呢。她想着上前两步,撒娇的抱住王嬷嬷的腰,小猫般往她怀中拱了拱,哼哼着道:“乳娘是怕微微退了亲便嫁不出去吗?”   王嬷嬷见她这般倒含着泪笑了,抚摸着她的头发,道:“怎会,姑娘这般的好品貌,配那谢少文本便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如今没了这婚约,姑娘自能再嫁更好的门第,自有好千倍的后生和姑娘携手白头,到时候可不气死那武安侯一家。”   锦瑟听王嬷嬷说什么鲜花插在牛粪上,当即便噗嗤一声笑了,谢少文如今离京一趟,不过一个月功夫,可真真是身价大跌,再回京城只怕真要从什么美男子变成一坨臭牛粪了。   她咯咯地在王嬷嬷怀中好一阵乐,这才抬头冲王嬷嬷眨巴了两下眼睛,道:“既是有更好的亲事等着本姑娘,乳娘可不准再伤怀了。再说,便是嫁不出去也无关碍,有文青和嬷嬷们,白芷几个陪着我,每日想睡到何时就睡到何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又高兴又自在,这才真真叫好呢!”   王嬷嬷见锦瑟说起混话来,一张绝丽的小脸明媚的如同花蕾半开,粉艳娇憨,不觉刮着她挺秀的鼻梁又是一阵好闹。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却传来了白芷的声音,“姑娘,宫里头来了位老嬷嬷说是奉了宫中贵人的面儿来见姑娘,如今快到这院子了。”   锦瑟闻言不觉一惊,今日宫中会有旨意下来她便觉着好生奇怪,想来想去便觉是皇后帮的忙,可她试探着问了镇国公夫人,镇国公夫人却说没和皇后提起她欲退亲一事,这便叫锦瑟有些纳闷。如今听闻是宫中来了人,她也最先想到会是皇后的人,只接着便又觉只怕是云嫔知道了武安侯门前的事,令人来找她算账了,若是云嫔那她动作也太快了。   锦瑟前世时也只见过谢少文这位姐姐一回,她是个容貌极明艳,性格挺泼辣的女子,瞧着便不是个好相与的……   锦瑟思虑间,王嬷嬷也已变了面色,有些担忧地拉了下锦瑟的手,锦瑟便笑着冲她又眨巴了眨巴眼睛,起了身,王嬷嬷给她披上一件银狐轻裘披风,锦瑟便出了屋子。   她刚到廊下,便见二门管事婆子焦妈妈几个宫装婢女过来,那打头的嬷嬷瞧着已年过半百,头发黑白交杂,容长脸,长相不过中上,却有一双于这个年纪不太相符的清澈眸子,她眸光温和,瞧见锦瑟便扬起了亲切的笑意。   锦瑟见此,心中微定,又见那嬷嬷穿着一件柳青色缎镶边儿的长褙子,外套墨绿色的比甲,比甲的襟口滚着紫貂毛,通身上下没戴两件首饰,可那头上插着的玉钗却玉质上乘,她知是得脸的老嬷嬷便不敢轻忽,忙迎下了台阶,盈盈福了福,尚未开口那嬷嬷已几步到了近前,错身将锦瑟扶起,道:“老奴不过宫女卑贱之身,姑娘却是首辅嫡孙,状元郎千金,且莫折杀了老奴。更何况,姑娘救了我们二小姐,对国公府有恩在先,应受老奴大礼才是。”   锦瑟闻言便知这位定然是皇后娘娘在闺阁时便惯用的老人了,自不敢受她的礼,两人一推一让地客套了两句,这位孙嬷嬷才笑着道:“皇后娘娘有赏,姚姑娘领赏。”   锦瑟听罢忙退后一步,白芷将早准备好的蒲团放在地上,锦瑟恭恭敬敬地跪了,那孙嬷嬷才唱道:“姚姑娘贤良温婉,纯善敦厚,机敏无双,本宫甚喜,特赏水苍玉如意一对,白玉三鹅摆件一对,青镂玉枕一只,和田玉兰飞蝶头面一副,烟紫垂花点金滚珠步摇一双,青玉巧作螳螂佩一对,东珠三十颗,烟罗浮纹云锦一匹,上等紫貂毛料一张……”   锦瑟没承想皇后的赏赐竟会如此丰厚,待孙嬷嬷好容易唱完,她才诚惶诚恐地领了恩扶着白芷的手站起身来。   那孙嬷嬷便笑着道:“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娘娘贵为正宫之主,少不得要费心操持后宫之事。今日宫妃们到坤宁宫中晨昏定省,那云嫔气色极是不好,娘娘自也因此忧虑一场,听闻姑娘退亲一事高兴非常,这才叫老奴出宫来给姑娘贺喜。”   锦瑟闻言便是一诧,听孙嬷嬷的意思皇帝那道口谕竟不是皇后求来的吗,她笑着又谢了回恩,才道:“今日多亏娘娘为小女求得恩旨,小女才能顺利退亲,嬷嬷定要代小女向娘娘谢恩才是。”   孙嬷嬷却道:“这回姑娘可谢错了人,娘娘并不知姑娘今儿要退亲,何来求旨一说。”皇上突然下旨孙嬷嬷也是纳闷的,见锦瑟露出诧色,便好心地和她道,“今儿一早皇上便进了养心殿,其间就只有吴王觐见了万岁爷,姚家可和这吴王有过交情?”   锦瑟听闻这话更是一诧,那吴王可和姚氏半分关系都扯不上啊。这吴王的生母不过是掌灯宫女出身,吴王生来也不得先帝宠爱,如今封王尚是今上登基后的事情,他又是个贪恋美色的闲散王爷,早年祖父和父亲在世时自也不会和他有什么交情……难道是完颜宗泽那厮动使的手段?   锦瑟想着,却又暗自摇头,那吴王再怎么说也是先帝血脉,应不会受完颜宗泽这个北燕王爷的驱使才对。   锦瑟一时想不清楚,神情只一晃便又恢复的恬静的笑容,道:“谢嬷嬷告知小女。”   孙嬷嬷见她应对得体,从容娴雅,宠辱不惊,小小年纪处事便不动声色,不觉又多了两分喜欢,笑着道:“后日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娘娘在宫中设宴,娘娘早便先见见姑娘了,后日姑娘可一定要前往宫中赴宴。”   锦瑟念着宫宴,外祖母和几位表姐该都会赴宴,早便惦记上了那场盛宴,如今听闻孙嬷嬷的话自欣悦地应下,谁知道她刚刚送了孙嬷嬷离去,便有更大的惊喜自天而降。   却说锦瑟刚回到内室脱掉斗篷,又脱掉鞋子爬上床,靠着月白色绣水纹凌波的大引枕捧起书来,便见柳嬷嬷匆匆忙忙甚至是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她一双眼睛含着泪水,似因走路太快站定后尚且呼哧哧地喘着气儿,却又满脸激动地瞧着锦瑟。   锦瑟和王嬷嬷,白芷一同瞧去,皆是一诧,锦瑟忙坐起身来,道:“嬷嬷这是怎么了?快,快给嬷嬷倒杯茶。”   白芷忙去倒茶,却闻柳嬷嬷颤着声音道:“姑娘……恭喜姑娘,将才老奴和来东家一同出府采办,刚出角门便瞧见了廖府的马车,是二舅太太陪同着老太君来瞧姑娘了啊!”   白芷闻言手上一颤,那滚热的水溅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却不感痛意,只惊喜的瞧向锦瑟。而锦瑟却似没能反应过来,径自僵坐在床上,半响才瞪着眼睛,不置信地道:“你说谁?谁来瞧我了?!”   柳嬷嬷闻言忙又说了一遍,锦瑟清澈明净的眸子中便突然蕴藉了泪水滚滚而落。   是了,她怎会以为只有去了皇后的宫宴才能见到外祖母呢!她真是蠢,外祖母是那般的疼爱她,她不过因大舅舅的死一时难以面对她和弟弟罢了,爱他们的心岂会有变?!如今已过三年,外祖母听闻了他们姐弟的事,自知道这些年来他们所受的委屈,她和外公又怎会不心疼怜惜,不原宥他们?!   是呢,前世时,她便是名节被毁成了武安侯府一个卑贱的小妾,外祖母尤其不厌弃于她,多次派人嬷嬷和丫鬟到侯府给她送东西,是她自己无颜再面对她和外公,生恐因她而辱了尚书府的名声这才避而不见。今世想来,她何等愚蠢,竟然那般去伤害疼惜自己的外祖母,后来外祖母因病过世可曾怨过她,可曾和她一般是带着千般万般的遗憾而去的?   前世时,外祖母尤且在她受了委屈时,便如小时候一般原宥她所有过错,只剩下满心疼惜,更何况是今时今世?是她错了,她蠢,太蠢,怎可以质疑外祖母对她的爱!   想着这些锦瑟泪雨迷蒙,一掀被子,跳下床汲了鞋子便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姑娘倒是披件衣裳啊!”王嬷嬷忙拽了斗篷追上,出了屋,院子中却已没了锦瑟的身影。   锦瑟是在二进院的月洞门处撞上廖老太君一行的,眼瞧着二舅母搀扶着外祖母就在数步开外,锦瑟猛然顿住脚步,一瞬不瞬地瞧着廖老太君。只无奈她越是想瞧个清楚,那眼眶中的泪水便越是和她作对,越汇越多,迷蒙中她只瞧见外祖母也停住了脚步身子微微一踉跄,被二舅母及时扶住。   锦瑟抹了一把眼泪,这才将廖老太君看清楚,她随祖父归乡时外祖母还是满头乌发,容颜不老,如今才仅仅三年功夫,她已生了华发,面容也苍老不少,原先圆润富态的面颊此刻更是清瘦黯淡,锦瑟如何能不知这是为何……   不出五年,痛失两个爱子,母亲的过世本便已叫外祖母的身子坏了一大劫,更勿庸说大舅舅了,大舅舅是外公和外祖母的嫡长子,两位老人对他寄了厚望,他骤然过世,白发人送黑发人岂能不叫两位老人日夜忧伤。   锦瑟想着,那刚刚抹掉的泪水便又涌动了出来,前世今生所受的委屈,那些点点滴滴,本以为皆已释然远去的记忆,在见到亲人,见到可依赖的慈爱长辈时,便又翻涌着扑向她,前世悲凉自戕时那股撕裂她的孤寂和绝望,在此刻再度清晰起来,令她似个受了苦楚的孩子见到母亲般突然娇气起来。   泪眼迷蒙中她瞧见外祖母向她伸出了手臂,锦瑟提裙奔向那温暖所在,泪珠儿便晃落,滴却一地的忧喜。   她扑进廖老太君的怀中便被廖老太君拥住,耳边传来外祖母哽咽的声音,“我的儿啊,莫哭,莫哭……是外公和外祖母的错,是我们对不住你和茂哥儿……”   此刻的锦瑟哪里还能止得住泪水,鼻翼间涌动着熟悉的气息,暖暖的香香的,叫她闭着眼睛泪水横流,只能声声地唤着。   见两人如此抱着痛哭,二夫人本想劝的,可喉咙却似被一团棉花塞上,堵的她难受的紧,半响她才拿帕子压了压眼角,道:“母亲,这孩子出来的慌,怎连一件斗篷都未披。微微,也快莫哭了,本是高兴之事,若是因高兴之事哭伤了身子岂不要滑天下之大稽了。”   锦瑟这才缓缓止住了泪水,她抬起被泪水洗的明澈的眼眸瞧向廖老太君,拿帕子亲自给外祖母擦拭了泪水,这才道:“是微微不好,竟爱惹外祖母伤心,外祖母快随孙女进屋。”言罢忙又吩咐白芷去叫文青,却是半刻也不愿松开廖老太君的手。   一众人进了花厅,锦瑟和廖老太君一同在靠窗的美人榻上坐下,被廖老太君细细打量着,半响她才又眼圈一红,哽咽地道:“长大了,越来越像你母亲未出阁时的模样了。”   锦瑟见廖老太君伤怀,忙便笑着道:“是呢,母亲容貌便随外祖母,孙女也越长越肖似外祖母了呢。外公真是好福气,娶了外祖母这么个大美人,这才惠及娘亲和我。”   廖二夫人闻言便笑着道:“瞧这丫头,不光是个头见长了,这张嘴也见长,连父亲和母亲都敢打趣儿了。”   锦瑟便转而瞧向廖二夫人,细细地瞧了又瞧,待瞧的二夫人不明所以,她才惊疑一声,道:“呀,三年岁月二舅母怎还变年轻了?莫不是这世上有那芳华永驻的奇药?”   廖二夫人被锦瑟个小辈打趣,面色微红,瞪了锦瑟一眼,两人一言一语倒引得廖老太君有了笑意,又抱着锦瑟好一阵热乎,这才露出心疼和愤恨之情来,道:“当年你母亲在世时,瞧着那武安侯夫人着实不错,也极是喜爱你,怎料竟是那么户人家!这事儿的始末到底如何,你和外祖母细细说来,外祖母不会叫我孙女平白遭人欺负的。”   锦瑟闻言便只将头靠在廖老太君的胳膊上摇着她的手臂,道:“如今微微和那武安侯府半点关系都没了,今日武安侯府丢足了脸面,往后便谁也不欠谁了,外祖母也莫再在意此事,好吗?”   二夫人忙也劝着道:“为着那么户人家生气不值当,母亲心疼微微,往后多疼惜着她点比什么都强,再说,能退亲是好事,那样的人家谁稀罕谁攀去便是,母亲将来自能为咱家微微挑选门更好的亲事。”   廖二夫人见锦瑟满心欢喜,当真不曾伤怀,又自下人那里听闻了侯府门前发生的事儿,知晓这亲事只怕是锦瑟一心要退的,便舒展了眉宇,道:“昨儿我和你外公还商议着你退亲一事该如何行事,没想着今日你外公出府寻门路尚未归来,你便自退了亲事,当真是长大了。这次也多亏了镇国公府,等你和文青在廖府安置好,祖母带你亲自去谢谢镇国公夫人。”   锦瑟听到廖老太君说接她和文青到廖府安置,一时间当真是百感交集,径自愣住,二夫人见她如此便笑了,道:“你两个舅舅,三舅母和几个表姐也都惦记着你呢,既回了京城,自然要回家住的。”   锦瑟闻言这才笑了,却也听的清楚,二舅母口中并未提及大舅母和大表哥,她见廖老太君含着笑意和期待瞧着自己,犹豫了下还是道:“外祖母和二舅母容禀,微微想暂且先不回廖府……”   锦瑟话尚未说完,廖老太君慈爱的面容之上便没了笑意,眼神也忧伤而心疼了起来。   九十章   廖老太君哽了一下,拉着锦瑟的手也有些微微发颤,道:“孩子,你可是心中怨怪外公和外祖母这些年对你姐弟的疏忽……这原也应该。你们父亲母亲都去了,外公和外祖母本是该好好疼惜你们两个,可我们……我们竟因你大舅舅遭遇不幸,竟因和姚家闹翻,便将愤怒都发泄在了你们两个无辜的孩子身上,外公和外祖母自视为明白人,竟一心的当姚家那般争抢你们姐弟便必定会好生待你们,却连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都不懂,是外公和外祖母的错啊!”   锦瑟听廖太君说出这样的话来,便再次泪眼迷蒙,却也因她的误会和内疚而不安,忙道:“外祖母且莫这般说,外祖母能依旧这般毫无芥蒂地对待微微和茂哥儿,微微已觉掉进了蜜罐中呢。微微不是不愿现在就随着外祖母回家,而是不能这般做。想来大舅母也还没能做好迎接我们姐弟的准备,祖母若然因疼惜我们姐弟便罔顾了大舅母的心情,微微和茂哥儿便是回家也不会开心的。更何况小时候大舅母最是疼爱我和弟弟,因我们大舅舅才……我和弟弟又怎忍心再叫大舅母难过。更是不能因私欲便跟着您回府,再陷您于两难之中,那样我和弟弟便更罪加一等了。”   锦瑟本便是想着等海氏渐渐接受了她和弟弟已经回京之事再入府,又念着早先托付李冠言的事,故而没打算进京便去拜见外祖母一家,如今她还是一般的想法。前世时她失去的太多,今生她不愿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更不愿因自己而伤害到任何一个曾真心对待她的家人。   听锦瑟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又见她美丽的小脸上挂着泪痕,目光却澄澈的洋溢着亮丽的光芒,眉宇间闪动着沉静的气质,廖老太太当真是感叹万千。   她一方面感叹着外孙女的懂事和周全思虑,孝顺和宽厚,欣慰着没有人教导她的外孙女也未曾失去一颗纯善之心,更没有被姚家的丑恶熏染了一颗明亮的心,另一方面她却又万分心疼和歉疚,她的微微该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磨难,才小小年纪便如此的行事沉稳,思虑周全啊。   她爱怜地抚着锦瑟的发,正兀自压抑着泪水,念着好孩子,外头已传来了柳嬷嬷给文青请安的声音。转眼,文青便进了屋,廖老太君瞧去,但见原来还是孩童的外孙当真是大变模样,穿着一身湖水蓝色缎面绣长青藤的袍子,腰间束着和田玉宽纹腰带,头上扣着赤金缀玉十六翅的宝冠,外披一件银丝素锦披风,映衬的他面若冠玉,身量挺拔,竟已有翩翩小公子的风采。   锦瑟见廖老太君瞧着文青不言语,眸中却有震惊和欣慰之色,似没想到文青已长成了小男子的模样,她便扑哧一笑。只因今儿文青本便是刻意装扮了的,因今儿她要去退亲,故而文青早在江州时便叫白易去成衣铺子买了件老成的衣裳,他今儿为了给她撑腰,通身上下也皆是按着成年男子的穿戴来的,加之他个子本便是比同龄人高些的,所以猛一看倒真似那十二三岁的男子,只细瞧面容才能看出稚嫩和青涩来。   文青显然也愣了一愣,大概是有些不能将头发微白的廖老太君和记忆中那个雍容年轻的外祖母对上。   “高兴傻了吗,还不快过来给外祖母磕头。”   锦瑟说着便也起了身,她将才一直在和廖老太君亲热,却是一直也忘了行礼的。文青听到姐姐的嗔怪声面一红,忙走上前来,白鹤和冬雪放了锦垫,锦瑟和文青一同跪下磕了头,又重新给二夫人见了礼,这才再次坐下说起话来。   廖老太君将文青唤在跟前儿,拉着他的手细细地问着回京可还习惯,在江州时可请了先生,进京时是哪位先生授业,都读了些什么书云云。   文青恭恭敬敬地回着,开始还有些拘谨和,后来许是感受到了外祖母的慈爱之心,也许是被唤醒了记忆,便也开怀自在了起来,和锦瑟一左一右地簇拥着廖老太君讨好卖乖,逗的她不住笑出声来。那边二夫人间或也插诨打科的,屋中气氛当真是其乐融融。   而老太君见锦瑟坚持要先住在姚家别院,又再三说着姚择声待他们姐弟宽厚,这才算允了她,又闻她后日也要去参加皇后娘娘的宫宴,便连声道好,只说叫后日锦瑟定要和几个姐姐好生聚聚。   直到外头太阳西斜,天色微灰,廖老太君和二夫人才被锦瑟姐弟送回了二门,依依惜别后离了姚府。   这日锦瑟兴致极高,嬷嬷和丫鬟们也知道她今日高兴,在花厅中摆了两桌席面,一桌锦瑟拉着王嬷嬷和柳嬷嬷二人坐了,另一桌白芷,蒹葭几人并几个带来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一众人吃酒品菜,到极晚才散。锦瑟喝的有些多,被白芷和白鹤扶着回到内室,倒在床上便沉睡了过去。   白芷小心翼翼地给她脱下外衫,散了头发,又怕她口渴劝着灌了一杯温水,用热帕子给锦瑟抹了下脸,这才将她腰后靠枕去掉。锦瑟头一沾床,便舒服地哼哼了两声,只笑容甜美又安宁地往床里滚了滚便趴着不动了,引得王嬷嬷和白芷,白鹤一阵掩嘴好笑。   锦瑟一觉睡到快天亮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睁开眼倒没觉宿醉的难受,只感后脑勺处一阵的疼痛,她动了动头,但感头下分明放着个硬物。她蹙了蹙眉诧地翻身去瞧,只见那青瓷琢莲花的瓷枕旁静静地躺着一块掌心大小,色艳如血的弯月状半透明滴坠儿,那坠儿用细细的金链挂着,沐浴在淡淡的晨光下,映衬着那赤黄的精美金链,和青瓷枕,显得更加晶莹艳美,惹人眼前一亮。   锦瑟素来喜欢稀奇而精致的东西,瞧见这锁链登时便目光一亮,只接着便哼了一声,她翻身趴起来,用素白的指尖轻轻拨弄了下那坠子,但觉一股幽香扑鼻而来,味清雅中又似透着股暖香,极为特别,而那坠子在她指尖翻弄一下,便显现出里头的精妙绝伦来,锦瑟经不住咿的一声叹。   将那坠儿放在手心把玩,才瞧清楚血红的玉石中分明镶嵌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那姿态栩栩如生,蝴蝶的色泽透过晶莹的红色石体更见斑斓,这竟然是一块难得一见的精美虎珀。   虎珀在大锦可是难得的贵重物品,像这样一块精美绝伦的虎魄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无价之宝。早年人们说这虎魄乃老虎的眼泪,龙血入地而成,可前朝卢至的《石缘记》中却道这虎魄乃天地孕育而成,说它采大地之精华,不仅能辟邪化煞,更是安神定气的绝妙之物,不仅如此,其因蕴藉了大地之精华故而还有调和阴阳,男女之功效,女子经年佩戴更可多子多孙。   这才使得虎魄为贵族夫人们所喜爱,昨夜她睡的极好,原当是心结打开,又吃了酒的缘故,如今瞧来只怕这块虎魄功劳也不小。   这么漂亮的物件,也不知完颜宗泽是从哪里寻来的。   是的,在自己的闺房之中发现了本不该出现的东西,锦瑟根本不做二想,便知道定然是完颜宗泽令人放在这里的。   她原本脑后起了大包,闺房被闯,还有些恼火,这会子倒也散了恼意,往床上平躺,将那金链缠绕在手腕上,摇动着虎魄滴坠儿细细把玩了起来。   这日锦瑟刚刚用过早膳,廖府便来了人,却是廖老太君派了身边的兰草来送东西。兰草是廖老太君身边的老人了,早先是贴身丫鬟,如今已然当上了管事娘子,锦瑟拉着她好一阵寒暄,她才说明来意。   她此番竟是专门来给锦瑟送衣裳和头面的,说是老太君回府连夜叫人准备的,专门为锦瑟参加明日宫宴用的。锦瑟瞧出,但见那是一件淡水红色的对襟织锦长裳,广袖收腰,身后裙裾微长摇曳在地,裙上用金线绣着牡丹,点了碎红宝石。衣襟和腰间的绶带上缀满了细密的珍珠,几颗大的红宝石则编成压裙坠儿,垂在腰侧。   石榴红的银线福纹立领上尚且滚着白狐腋毛,随着屋中光影流动,那衣裳也似跟着变幻色彩一般,当真是华丽非常。   而那套精美的赤金头面也很是别致,掐丝累金缠枝海棠飞白玉蝴蝶的步摇,振翅的蝴蝶之下镶着颗硕大圆润的珍珠,下衔着几串金珠,每串金珠下都坠着剔透的红宝石,当真是晶莹华耀。   锦瑟瞧着这些东西半响才结舌地道:“我记着离京时外祖母最喜素淡的衣裳首饰,如今怎倒偏好起着华美的物件来了。”   兰草闻言便笑着道:“老太君这两年年纪也不比当年了,人长了自喜欢闹热喜庆,瞧着姑娘们打扮的花枝招展也高兴。老太君听闻小姐也要参加宫宴,只恐姑娘不及准备衣裳,便依着姑娘的身段尺寸叫三老爷去铺子寻的成衣连夜改制成的这件衣裳,这花色和样式皆是今年凤京最时新的,头面也是老太君亲自挑选的。就是怕穿着不合身,这才叫奴婢赶早送了过来,想着姑娘上身试试,不合适便再改改。”   锦瑟闻言虽不想拂了外祖母的心意,可总觉着这样一身衣裳穿着有些太过,她笑着道:“不知三位姐姐准备的是什么样子的衣裳?我听说这次皇后娘娘办宫宴,是为了给镇国公世子和江淮王世子挑选世子妃的?”   兰草听锦瑟这般问便知她心中所想,笑着回答道:“三位姑娘皆选了喜庆颜色,老太君说了,叫姑娘放心的穿戴自是,那两位世子爷如今年纪皆已不小,明日的宫宴上闺秀云集,万紫千红,娘娘和江淮王夫人自是要选那年纪登对的,定是要挑花了眼去。姑娘年纪小,便是穿戴的再出挑也不会抢人风头的。何况穿的华贵一些,原才妥当呢。”   锦瑟听罢便知外祖母的意思,这是天子脚下,不比江州,这里富贵人家多了去了,她便是穿的再华贵,能贵过宫里头的娘娘和公主们去?估摸着明日只怕香衣鬓影,金钗宝簪都要晃花人的眼,她穿这身也不会起眼。更可况,如今她刚刚大闹武安侯府,明日一准要受人指点,穿戴的富贵一些,也能少些非议,多得人两分高看。再来,只怕外祖母也是私心地不想委屈了她。   既这般,外祖母的心意锦瑟没有不领的道理,当即便笑着应了到屏风后换了那身衣裳,不想外祖母昨日仅见她一面,这衣裳的尺寸却是分毫不差,锦瑟心中泛暖。兰草也惊叹了两声,这才领了锦瑟好生照顾老太君的命归府而去。   待送走兰草,锦瑟抚摸着衣裳,眸中蕴了笑意,她恨不能现在就住进廖府去,常伴在外祖母身边。只是小舅舅那边的消息还要等,另外当年大舅舅的死也还未曾寻到蛛丝马迹,如今却还不是进府的时候……   皇宫,翊清宫中,丽妃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下头云嫔正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凄美。   丽妃被她哭的心烦,可又不能明着斥她,便又耐着性子劝道:“好妹妹,你快莫哭了,哭的姐姐这心都乱糟糟的。如今你母亲的事已没了回转的余地,想要翻案,那不是明着打皇上的脸嘛。妹妹且放宽心,侯爷便是瞧在妹妹和世子的面儿上也不会对夫人太过苛责的。”   丽妃如今已人至中年,便是保养的好,脸上也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她有大皇子傍身,娘家也算在前朝有势,在后宫中倒也是只位在皇后之下,她素来擅长招揽新人聚拢在身边,巩固自己和大皇子的势力。本来她是极看重新得宠的云嫔的,却不想武安侯府竟会闹出这么大的丑闻来。   如今武安侯府已然被镇国公盯上,只怕这一口他回死咬着不放,武安侯府势不如前,倒是平白浪费了她这么些时日对云嫔的栽培。   谢婵娟听了丽妃的话,非但不喜反而更见忧愁,道:“娘娘,妹妹如今已经成了全后宫的笑柄,这妹妹忍一忍就过去了,可妹妹不能不顾母亲啊,若然父亲当真怀疑了母亲,或是不肯原宥母亲,生母受苦做女儿的岂能开怀?娘娘帮帮妹妹吧……”   丽妃闻言便是一叹,道:“妹妹好生糊涂,这会子与其哭哭啼啼,不若打扮的花枝招展去赢得皇上欢心,有了皇上的欢心这后宫之中还有谁敢当众取笑妹妹?她们不是说你八成要失宠了吗?那你便叫她们自打嘴巴!你得宠了,武安侯又怎敢不顾念你而发落了你的生母?!妹妹趁着如今皇上心中对你有愧,正当行事啊。”   谢婵娟听了丽妃的话,当即便拿帕子压了压泪痕,又道:“姐姐说的是,妹妹都急糊涂了。只是父亲他一心辅佐大皇子殿下,娘娘的话父亲定然是会听的,还请娘娘务必在父亲面前替我母亲好言一二。”   丽妃见谢婵娟明白过来,自是笑着应了,道:“你放心便是,本宫听说今日书梅园那边的红梅开的极好,妹妹不妨去那里瞧瞧花儿,赏赏景儿,也散散心。”   谢婵娟眼眸一亮,正欲告退,却又想起一件事来,她艳美的面庞上不觉闪现狰狞厉色,道:“娘娘,那姚四姑娘害我武安侯府名声尽失,妹妹实不甘心,定要将她折磨的生死不如才能罢休。可她人在宫外,妹妹实在是鞭长莫及,听闻那姚四姑娘相貌出众,明日她要参加皇后的宫宴,妹妹欲令皇上偶遇这姚四姑娘,等她到了宫中,再慢慢收拾!”   丽妃闻言直气得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握着扶手这才没表现出怒容来,心中却暗骂谢婵娟徒有一张美艳面容,却蠢不可及。如今宫中没有新人,皇上才爱重她两分,她倒自视甚高,要弄个年轻貌美,又和她仇深似海的女子进来分宠。   谢婵娟见丽妃半响不语,便面露忐忑,道:“娘娘……可是妹妹此举不妥?”   丽妃这才道:“妹妹报仇心切,姐姐自能理解,可这姚姑娘进了宫岂不是要分妹妹的宠爱?再来,这和亲手给皇后送帮手又有何不同?那姚姑娘一个孤女,只是运道好些罢了,前次在渡口也是我那不争气的弟弟轻敌叫她逃了一回,明日宫宴那姚家姑娘既进了宫,凭借着妹妹在宫中的地位,还不是多的法子令她生死不能。”   谢婵娟听罢,若有所思地应下,这才快步出了翊清宫。待离了丽妃的地方,她脚步慢下来,回望了眼阳光下的宫殿,冷冷地挑起一抹讥笑来。   半个时辰后,书梅园中,阮妃和皇帝相伴着,一路嬉笑赏梅而来,刚进入梅林便闻一声声压抑的低泣声自梅林深处传来,两人一诧,又走两步便见一穿着素淡的宫装女主跌坐在梅树下垂泪,梅花瓣飞散在她四周,落了一肩,她却恍然不知,兀自落泪,好不忧伤。   朱厚旭登时便眼前一亮,只惊疑宫中何时竟有此等美人,他竟不知,可又匆匆行了两步却瞧清了那女子的侧颜,见竟然是一向穿戴华丽浓妆艳抹的云嫔,他一诧,接着便想起了昨日做下的对不住谢婵娟的事情来。他忙冲欲出声的阮妃使了个眼色,转身便往回走。   只刚刚转身,后头竟就响起了云嫔的声音。   “皇上?皇上!”   听到云嫔的唤声,朱厚旭忙加快了脚步,只是身后云嫔似急了竟是快步追了上来,又唤了两声。朱厚旭无奈,只得站定,回头时却又是一诧,只见云嫔一张脸上泪水已被抹的干干净净,只剩一双水洗的眸子透着还透着泪意,她眼中有悲伤,可那脸上却挂着灿若烟花的笑容。   素面朝天,唇淡似水,竟别有一番不同往日的美丽,一袭淡绿色牡丹纹齐胸襦裙,月白色水纹凌波裙,梅花银珠长簪,无处不美。尤其是她分明伤心,瞧见他却强颜欢笑,更叫他心中怜惜非常。   他尚未说完,谢婵娟便笑着道:“皇上和阮妃姐姐一同来赏花吗,臣妾数日未见皇上,一时情急,这才打搅了皇上和姐姐赏花游园,臣妾……臣妾这便告退……”   她说着尤且舍不得地又抬眸瞧了眼朱厚旭,直瞧的朱厚旭眼睛都发僵了,这才欲转身告退,可刚一扭身她便又哎呦一声的叫,接着便似扭了脚般往后倒,这一倒可不就倒在了朱厚旭的怀中,她面庞一红,闪动着水灵灵的眸子瞧向朱厚旭,似惊慌的小手便在他的胸膛上那么似轻似重的撩了一下,娇滴滴的低吟一声,“皇上……”   “爱妃这是怎么了?”   得到朱厚旭的回应,谢婵娟不觉委屈地道:“将才追皇上追的急,好似扭到了脚,臣妾无碍,皇上还是陪伴姐姐赏梅吧。”她说着欲站起来,可还没站起身便又娇喘一声倒在了朱厚旭的臂弯中。   朱厚旭听了她的话,又念着她竟半点责怪之意都没,当即哪里还记得刚才欲躲之事,揽着谢婵娟柔声安慰着。   一旁阮妃见谢婵娟分明有备而来,又见皇帝显然一颗心都记挂在了谢婵娟身上,虽心中气恨的心肺都颠位了,可还是挂起贤淑的笑意来,道:“既然妹妹受了伤,皇上便先送妹妹回去吧,臣妾一会子还要去皇后宫中协理办差,自这边过去却也顺道。”   皇帝早便被谢婵娟撩拨的不行,闻言瞧都没再瞧阮妃一眼,抱起谢婵娟便大步而去了,他怀中谢婵娟勾起笑意来,却道:“皇上待臣妾真好,臣妾……臣妾当真生报答皇上才好啊……”   “云嫔不是最懂如何报答朕吗,朕也就爱婵儿的善解人意。”   云嫔见朱厚旭说的意有所指,娇笑两声,嗔怒着捶打着他的胸膛,心里却在想着此刻侯府有难,她必须也一定要牢牢抓住皇帝的心,才能报仇雪恨,得到她想要的,得到至高无上的位置,在后宫呼风唤雨再不仰人鼻息!   ------题外话------   九十一章   皇后的宫宴,众夫人贵女们将陪同皇后一起游园赏花,后在御花园的龙凤亭中享用皇后娘娘赏赐的珍肴美味,和皇后娘娘共用午膳。   故而众参加宫宴的夫人贵女们今日皆是天蒙蒙亮便起来穿戴打扮,锦瑟自也不例外,王嬷嬷亲自给她打理好,锦瑟用了些极为充饥的糕点和一盅燕窝粥,这才出了院。   她到达皇宫时天已大亮,只是天空黑沉沉瞧着倒似要下雪的样子,风也更为凌冽了。可这都无法影响宫中的喜庆气氛,到底是正宫娘娘的寿辰,宫门处已停放了不少府邸的马车。锦瑟刚下车便有太监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给锦瑟见了礼,道:“奴才是坤宁宫当班的,皇后娘娘吩咐奴才来接姚姑娘前去坤宁宫说话,姑娘请上车。”   锦瑟闻言含笑点头,“有劳公公了。”   她说着示意白芷,白芷忙自袖兜中摸出一个荷包来塞给那公公,那公公倒也不推辞眉开眼笑的收了,态度极为热情地照顾着锦瑟上了车。锦瑟坐好,见白芷不放心地站在车外,便冲她笑了笑,道:“天眼见着似要下雪,你先回府吧,待宫宴结束再来接我也是一样。”   进宫却是不能带家奴的,宫中自有宫女照顾各夫人小姐。白芷听闻锦瑟的话,只笑着福了福身,却坚持在此等候。王嬷嬷昨夜已特地交代了她,怕宫中那位云嫔对姑娘起了坏心,叫她今日一定要警醒些。不过现在白芷见皇后竟然这般重视自家姑娘,便稍稍放了些心,那云嫔便是再嚣张也大不过正宫皇后去,想来有皇后撑腰,姑娘当不会有什么事吧。   见白芷应下,锦瑟才垂了车帘,那太监这便冲两个小太监吩咐,道:“姚小姐是娘娘的亲自吩咐洒家来接的,你们可抬稳了,颠了小姐,仔细你们的皮。”   小太监们应了,这便抬起车来。皇宫之中不能跑马,多数夫人觐见皆是由太监用这小车将人抬进各宫去。说是车,其实不过和肩舆差不错,只是因如今是冬天,故而在肩舆之外围了幔帐,将肩舆改的类似轿子罢了。   锦瑟透过随风微摇的帐幔看着四下红墙黄瓦,铺展开来,宫阁殿宇,鳞次栉比,威严肃穆,登时便微微蹙了下眉。只觉身在这宫墙之中,人似乎都变渺小了,只能身不由己地在权利的漩涡中浮沉。   待到了坤宁宫外,小太监们才将锦瑟放下来,锦瑟扶着那公公的手下了车,却见前日到姚府送赏的那位嬷嬷已侯在了一旁,锦瑟忙见了礼,孙嬷嬷便笑着道:“皇后娘娘正和国公夫人,江淮王妃说话呢,想着姑娘估计该到了,便叫奴婢来迎迎,姑娘快请。”   锦瑟忙笑着点头,她随着孙嬷嬷垂眸进了大殿,眼见镇国公夫人和另一位穿戴华彩的夫人正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另有一个妙龄女子坐在个锦杌子上,三人皆和那端坐在美人榻上的女主说着话。   锦瑟不敢多瞧,心知那坐在美人榻上的女子定然便是杨皇后,她便忙上前跪下,道:“小女姚锦瑟遥祝皇后娘娘芳华永驻,福寿绵延。”   杨皇后穿着一身正红色镶金边绣明紫色花鸟纹样云锦对襟的大毛长袄,外罩金黄色绣金竹叶立领长褂子,石榴红的菊花刺绣马面裙,头上戴着一套凤尾赤金红蓝宝石的头面,衬得整个人雍容华贵,气态端庄。   她笑着和母亲及姨母说着话,见锦瑟进来便望了过去,瞧见锦瑟那酷似廖华的面容,倒是心中一酸。又观锦瑟气质出众,举止从容,不谄不媚地跪下见礼,便又多了两分喜欢和看重,道:“快快起来,到本宫身边来叫本宫好好瞧瞧。”   她言罢,已有小宫女上前扶起了锦瑟,锦瑟不敢抬眸缓步上前,待杨皇后拉了她的手,她才稍稍笑着抬眸瞧了皇后一眼。但见杨皇后相貌竟和杨松之有六七分的想象,尤其是眉眼间的神韵,更为肖似。   故而使她瞧着多了两分英气和大气,却少了女子该有的妩媚之色。母亲在世时锦瑟便听她说起过杨皇后,说她性格爽朗坚毅,是女中丈夫。这般女子若遇好男子,自会敬爱有加,可对贪恋美色的明孝帝来说却少了女人味,也难怪杨皇后自入主东宫便不甚得宠。   锦瑟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杨皇后见锦瑟目光澄澈干净,笑容温婉娴雅,便冲镇国公夫人,道:“母亲说的可一点不错,这丫头果和华儿一般,是个沉静性子。”   说着才拍着锦瑟的手,道:“本宫和你母亲是手帕交,那时候本宫可是廖府的常客,和你母亲情同姐妹,几日不见便思念的慌。后来本宫嫁入东宫,出宫便不太方便了,没多久你母亲便也出了阁,见面反倒少了……你母亲得了良人,本宫实为她高兴,可却没想到……哎,不说这个。你莫将本宫当外人,以后有什么事要和本宫说,本宫替你做主,绝不再叫人欺辱于你。”   锦瑟自杨皇后语气中听出她和母亲的感情来,她心中感激,脆声应了,那边江淮王妃身边坐着的少女却突然开口惊异地道:“这位便是昨日在武安侯府门前和武安侯吵闹,亲自退了武安侯家亲事的那位姚家妹妹吗?”   锦瑟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转眸去瞧,却见那说话的姑娘瞧着已及笄模样,容貌娇艳,正笑着望来,她面上却也一片的好奇和天真之色,笑意也不叫人觉出坏意来。但她那话却着实叫人听的不对味儿,被她一说昨日锦瑟可真形同泼妇,并且伤风败俗了。   锦瑟见这少女和江淮王妃容貌相似,便知她定然是江淮王府唯一的一位女孩柔雅郡主,便道:“昨日原是族老前去退亲,我和弟弟却是请了族老的允出门去看旧日首辅府的宅院,半道听百姓们说大姐姐竟在武安侯府,我心惊和高兴之下这才去了侯府……倒叫郡主见笑了。”   江淮王妃闻言瞪了柔雅郡主一眼,笑着道:“姚姑娘那是据理力争,又非小孩子间的吵吵闹闹,怎能用吵闹一词!”   她说罢,又冲皇后笑道:“这孩子口无遮拦惯了,瞧这姚姑娘,水葱一般,这再过几年当真要将全京城的姑娘们都比下去喽。却不知当日你是怎么想到用那芦管吸出文哥儿口中秽物的呢?”   江淮王妃这一言,那柔雅郡主便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样子都是一派无辜,锦瑟不及细想,闻言瞧向江淮王妃。   她今日穿着朝服,虽已年纪不小,却仍可见美貌之姿来。江淮王妃也是魏王之女,因是庶出故而在阁中时并未受封郡主,她是嫁给江淮王做的继室,今日要相亲的江淮王嫡次子是她的亲生儿子,而那江淮王世子却是前江淮王妃留下的,另外江淮王还有两位嫡子和三位庶子,却只得柔雅郡主一个女孩,娇惯非常。   锦瑟冲江淮王妃福了福身,这才神色赧然地道:“王妃不知,小女虽瞧着是个静性子,实也是顽皮的,也曾躲开嬷嬷们偷偷跑到溪边玩耍。记得随祖父归乡时,船在湖山小停,小女偷溜下船,曾见几个农家小孩用芦管吸溪水喝。小女当日也是情急,想到此事,贸然一试罢了,如今想来还觉当日实在鲁莽。”   江淮王妃闻言便笑了,道:“这孩子倒实在,小孩子顽劣一点也是天真烂漫,我这雅丫头平日便是皮猴,她的哥哥弟弟们皆得让着她……”她说着便瞧向镇国公夫人,笑道,“姐姐可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姐姐和我瞒着嬷嬷们到园子中戏耍,却被蜜蜂盯了满头大包的事儿?”   镇国公夫人便也笑了起来,屋中一时其乐融融,三个大人说着话,锦瑟便也坐在了锦杌子上和柔雅郡主一起聆听,柔雅郡主时不时地插科打诨,锦瑟却一径地含笑听着。只她时不时便能感受到柔雅郡主瞥过来的目光,一时间倒有些不明所以。   好在不一会,宫人便进来禀报时辰到了,各位夫人和小姐们都已等候多时,皇后站起身来,柔雅郡主便忙上前扶了她,皇后拍了拍她的手,她便嘻嘻一笑,谁知皇后接着便将另一只胳膊抬起冲锦瑟示意。   锦瑟微微一愣,忙垂眸上前轻扶了皇后,那边柔雅郡主便笑着道:“皇后表姐风华正茂,哪需两个人搀扶,倒显得柔雅多余了。再说,连母亲都说姚妹妹容貌无双,人家才不要和她走在一起被比下去呢。”   她说着又是嘻嘻一笑便松开皇后的手,身子轻盈一旋转而扶了江淮王妃,道:“母亲,女儿说的对不对?”   江淮王妃点了点她的头,才道:“你个皮猴,母亲叫你扶着反倒走的不安稳,你姨母素来最是疼你,去,去寻你姨母去!”   柔雅郡主便又扶了镇国公夫人的手,讨好卖乖的道:“姨母,母亲嫌弃雅雅了呢,姨母最好,可莫赶雅雅了。”   镇国公夫人笑着应了,柔雅郡主便又闹着一会子宫宴结束要到镇国公府去小住,陪伴都拘在镇国公府坐双月子的平乐郡主。一时间便只闻她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锦瑟一直垂着眸子,面挂笑意,皇后却抚了下她的手,道:“柔雅娇惯,有些小心眼子,你莫和她计较。”   锦瑟便笑着道:“柔雅郡主活波热情,难怪被王爷和王妃捧为掌上明珠,小女甚是羡慕呢。”   皇后闻言又拍了拍她,倒没再多言,一行人到了命妇们恭候的流彩殿,宫人通报声一响,里头众夫人贵女们便纷纷跪下见礼,待皇后喊了起,大家才站起身来。   众人瞧去自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皇后身边的锦瑟,见皇后竟被一位年轻尚小又一副绝色姿容,偏还略显面生的小姑娘扶着,自都是一诧,然后免不了细细打量着锦瑟。   锦瑟今日穿着的正是昨天廖老夫人送到姚府的那一套衣裳,那淡水红色的织锦衣料将她本便粉嫩的面颊映的越发如花瓣般娇艳,广袖束腰,将她高挑的身段尽数显现了出来,长长的裙裾摇曳身后,显得极为高雅,红宝石的压裙坠子随风摇摆,和衣襟及腰间的珍珠宝石相映成辉。   那立领包裹着优美的脖颈,白狐腋毛擦着她尖尖小小如同精心雕刻出的小下巴,掐丝累金缠枝海棠飞白玉蝴蝶的步摇,当真是一步一摇,蝴蝶振翅欲飞,晶莹华耀,更显得她通身都散发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和优雅来,众夫人已有人禁不住地小声议论了起来。   “皇后身旁哪位不知是哪家的贵女,当真生的好相貌。”   “是呢,气度也出众,瞧着便不似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只是近来也没听说有藩王之女,或望门大家的女眷上京来啊……”   “许是那位在江州机智救平乐郡主,昨儿又和武安侯世子退亲的姚家姑娘,你们看她长的可不和她那母亲一模一样嘛。”   “是她啊,我说呢,姚家一门双状元,这姚姑娘幼时便被先帝赞过,原该长成如此,只是命途多舛了些。”   “哎,到底是一个孤女,即便得了皇后高看,有镇国公府帮衬,即便她自身再好,也难再说门比武安侯府更好的亲事了,倒真是可惜了这等好品貌了。”   “不管怎么说,那武安侯府的亲事退了都是好事,嫁进那样的人家便是富贵只怕也享不了几年,就被害的没了性命。”   ……   众人登时便又议论起昨日武安侯府的事情来,廖老夫人也在殿中,本听众人对锦瑟交口称赞,面上已露了骄傲的笑意,可接着她们又语锋一转说起锦瑟命途多舛,再难寻到好亲来,廖老夫人自然不高兴起来。接着又听她们指责武安侯府倒又有了笑意,而一旁的廖书敏已拉了她的手,道:“祖母,祖母,微微妹妹长的真像小姑姑,祖母何时接妹妹进府啊?妹妹这次到京城来,是不是便不会江州去了?”   廖书敏的声音着实有些大,众夫人们闻言皆瞧了过来,却见廖老夫人含笑点头,道:“你微微妹妹和弟弟已劳烦族中长辈这些年了,以后也该到由我们廖家多尽些心了,祖母自是想你微微妹妹和弟弟能长久地陪伴在祖母身边的。等你妹妹进了府,你们可要好好和妹妹相处。”   姚书敏便拍着手,道:“那是自然,小时候我便喜欢微微妹妹乖巧,如今妹妹能常年住在府上,那是再好不过的。只是孙女以后只怕是要失宠于祖母了。”   “四个舅舅皆比不得小姑姑受祖父,祖母疼爱,微微妹妹又乖巧懂事,没了姑父和小姑姑疼爱,祖母多疼爱也是应该。祖母放心,等妹妹进府,我们三姐妹会一起好好照顾她的。”姚书晴也笑着道。   当年廖家嫡长子过世一事京中夫人们自是都知晓的,也都知道因当年之事廖家和江州的姚家闹翻了,不少人还笑当年廖尚书将唯一的女儿嫁到姚家是失算,到头来白白没了个女儿,还搭上了嫡长子的命。这些年也从未听说廖家对锦瑟姐弟做过什么,便皆觉锦瑟姐弟是不可能再得外祖家的庇护了,谁知如今廖老太君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姚家姑娘要是能长在廖老太君跟前儿,得外祖母疼爱情况便又有不同了。户部尚书乃重臣,廖家的几个子弟也皆是有前程的,更何况有廖家庇护,这姚锦瑟的弟弟也极可能会成才。既是住在外祖家,将来这姚姑娘出嫁,廖家少不得也要添份嫁妆,那廖老太君张氏可出自望族,当年廖华出嫁那场面可还不少夫人记忆犹新呢。   有了廖家的嫁妆,姚家留下的偌大家业也是在的,姚姑娘自有的嫁妆定然也不少,这么一想,倒是极好的一门亲事了。   今日前来宫宴的众夫人,不少都是家中有子侄正处婚龄的,如今不少心思都动了动,又不动声色地去观察起锦瑟来。   而那边宫妃们已向皇后请了安,祝了寿,锦瑟扶着皇后敏锐的察觉到一道阴毒的目光,她不用抬头也知那处站着的定然便是谢婵娟,这般被一条毒蛇盯着,锦瑟不觉眉头微微跳了下,暗自警觉起来。   皇后和众妃嫔寒暄后,便冲众人道:“今日本宫请大家来主要是赏花,今年御花园中的梅花开的当真是好,一会子只怕要下雪,趁着如今天色尚好,夫人们便陪着本宫先到园子中走走吧。”   众人自然恭声应好,自有宫妃们簇拥着皇后,锦瑟便不适合站在她身边了,她缓缓退后,正四下寻廖家的人,却闻一个清脆而带着欢愉的唤声自侧方响起。   “微微!”   锦瑟闻声回头,正见一对双胞胎姐妹和几个同龄姑娘快步过来,那对双胞胎因穿戴皆如出一辙,又相貌甜美异常,故而极为扎眼,锦瑟一眼便瞧见了她们。   她先是一怔,接着便愉快地笑了起来,这对双胞胎却是吏部员外郎家的一对嫡女,名唤白文君和白文静。因吏部员外郎曾是祖父的门声,故而锦瑟在京时,和白氏姐妹是极相熟的,她几个手帕交中便有这对姐妹花。   两人虽长相一般,可性子却南辕北辙,一个极恬静,一个又过分活泼,即便尽四年没见,锦瑟还是一眼认出那开口唤自己此刻又冲她不停招手的定然是两姐妹中的妹妹白文君。   她忙笑着迎了去,开心地和白文君的手拉在了一起,道:“文君姐姐。”言罢才瞧向一边正含笑瞧着她,眼眸中晶晶亮亮的白文静唤道,“文静姐姐。”   她这一唤,众人便是一阵笑,皆瞧向那白文静。白文静被锦瑟唤的一诧,之后便如变脸一般温婉之色一扫而空,跺着脚又是恼恨又是高兴地瞪着圆圆的眼睛,冲锦瑟道:“微微怎还是那么聪明,人家都刻意装成姐姐惯常的模样了,微微怎还是认出了我二人。”   白文君闻言便笑着道:“我便是骗不过微微的,你偏不信,还要于我作赌。”   文静小嘴嘟了嘟,这才又冲锦瑟呲牙咧嘴地道:“微微最讨厌,刚刚回来便害的我输掉一本明山游记,那可是人家好不容易才寻到的孤本!”   她说着却又将此事丢在了脑后般,拉着锦瑟直问她是如何发觉端倪的,锦瑟便扑哧一笑,道:“文静姐姐将才面上神情倒真温婉娴静,可姐姐没发现垂在一旁的手正摇个不停吗?还有,文君姐姐每回一紧张便爱绞帕子,刚才她冲我摇帕子,那帕子小半条都绞在手心里呢。”   锦瑟言罢,文君和文静倒是一阵感动,不曾想多年不见锦瑟还记得她们的一言一行,两人不觉眼眶微热,文君拉着锦瑟的手便又紧了紧。前世时锦瑟再次入京因身份有别,一直都远着当年的一些手帕交,更是入武安侯府三年不曾参加任何交际圈,故而今世再度能和文君姐妹及众贵女们站在一处畅聊,她心中当真是感叹万千。   念着文君姐妹前世时虽不曾到武安侯府找过她,可却叫姚锦玉给她带过各种东西,每逢节日往武安侯府中送节礼也不忘记给她的那一份,锦瑟心中更多了两分感激和能重拾友情的喜悦来。   “后日是我的生辰,微微既在京城久留,后日一定要过府来,咱们几个好久都没在一处热闹作耍了。”   说话的是一个穿米白绣银线忍冬青对襟长袄,粉色缎子镶宝蓝缎面边儿右衽褂子,海蓝色绣遍地海棠花,头戴银凤垂鸡心步摇,容貌秀丽的女子。锦瑟瞧去见正是吏部尚书家的姑娘刘丛珊,便笑着点头,唤了声,“丛珊姐姐。”   言罢又瞧向其她几人姑娘,见皆是早年识得的,少不得一一寒暄两声。这其中也不乏前世时曾说过她坏话,曾落井下石之人。便如那刘丛珊,前世时她便和做武安侯夫人的姚锦玉走的更近,在武安侯府见到已为妾室的她后,便似看到了瘟疫般,避的好不迅速。   前世之事,锦瑟不欲再多计较,纠结于那时的一切,只会令今世也步步受阻。毕竟人的处境不同,是会影响很多事情的,同样的事换在她身上,她也未必能做到不论身份,只论真情。   故而今世,她要擦亮眼睛,该付出真情时绝不犹豫,与人为善,铺展自己的交际网,可对那些品行不良的,她也不会因前世之事,便与人为恶,能交好的也要交好,只在心中防备着不再深交便是。   ------题外话------   今天的二更可能要到晚上了,早睡的亲们莫等,明天看一样的哦。   第九十二章 求月票   锦瑟和几位姑娘寒暄两句,这才瞧见廖老太君和廖书敏几人自人群后过来,锦瑟忙和几位姑娘暂别,快步向廖老太君走去。   而廖书敏和廖书晴,廖书香也已笑着快步迎上了锦瑟。锦瑟和廖书香同龄,而廖书敏和廖书晴也是同龄,皆在明年及笄,锦瑟小时候是常在几位姐姐一处玩闹的,感情也极要好,如今久别重逢,自免不了拉着手红了眼眶。   几人激动不已地寒暄数句,见众人纷纷侧目,她们才忙笑着掩饰一二,锦瑟和廖老太君见了礼,又说了几句话,那边皇后一行已走的远了。   见此,廖老太君便道:“以后自有时间亲热,先陪同皇后娘娘赏花吧,莫失了规矩。”   锦瑟几个忙笑着应了,这才簇拥着廖老太君说笑着往花园去。   宫中的梅花果真开的极好,似每一株都给园艺宫人精心修剪过一般,虽没有梅花香的梅花浑然天成,可却极具美态,品样也多。众多夫人贵女们在梅林中穿行,一面赏花一面三五成群的说着嬉闹,倒也乐得自在。   没多久天空果真便飘起了雪花来,踏雪赏梅便更有一番风雅了,待雪下的大了,皇后才请宫人引着众人到了赏宴的龙凤亭。   这龙凤亭本便是两座小亭,龙亭和凤亭的合称,龙凤两亭皆修的极大,遥遥隔梅林而对望,相映成趣。有趣的是女子们坐在凤亭之中竟能隐约听到那边龙亭中男子们的说话声,若然那边有人高声说话,这边是定然能够听个清楚的,可若翘首而盼,却只能瞧见层层叠叠的各色梅花,便是能从间隙瞧见人影,也都影影绰绰,瞧不见真容。   其实这些年随着北燕风俗日渐扩展,凤京一带对闺阁女子的约束已没那般严苛,平日贵女们也常常出门,不带帷帽也无人指责,每年上元节,贵女们更是结伴夜游灯市,倒比江州一带更为开化。这也是那日锦瑟敢当众出现,和武安侯斗智斗勇的原因。   只是如这样隆重的宫宴,尤其还是以相亲为目的,却还是要恪守着礼法的。   众夫人贵女陪同着皇后在凤亭中坐下,外头雪幕弥漫,亭外梅花映雪更艳,而亭子中因每个席面的两旁都安置了炭盆,炭火极旺,故而虽亭子露野,却也不叫人感觉寒冷。   席面上早已安置了各色坚果点心,并几碟精美的凉菜,时鲜的水果拼盘,一应的美食皆盛放在梅花座纹梅花图的青瓷器皿上,另有梅酒温在小红泥炉中,酒香四溢。   阮妃带头,众人再度祝皇后芳龄永存,皇后笑着说了两句场面话,活跃了下气氛,便道:“今日来的都是老面孔,大家彼此也都熟悉,便无需本宫多言了,大家皆莫拘束当畅所欲言才是。”   她说罢,丽妃便接口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只是光吃酒也无甚乐趣,依本宫看不若也如龙亭皇上那边一样,叫众姑娘们展现下才艺,娱人娱己,嬉乐一番可好?”   将才那边太监唱出皇帝的意思来,令众大人和公子们吟诗作对,如今龙亭那边正乐着,不断传来叫好声。也有那自视高的,觉得自己的诗做的好的公子,竟提声吟诵,声音清晰的传来,显是在吸引这边小姐们的注意,已引得姑娘们粉面桃腮地侧身聆听,有那胆子大的还禁不住往龙亭的方向瞧去。   丽妃这一提议,自引得众夫人们纷纷响应,锦瑟瞧去,却见丽妃今日打扮的也极为华贵,一身衣裳无论是样式和花色都和皇后相差无几,便是颜色也选了接近正红的枚红色。   她此刻正一脸笑意地端坐在那里,面对皇后虽不见倨傲之态,可也算不得有多恭敬。而今日众夫人们本便是有意相看姑娘的,丽妃这提议正合众人心意,皇后自不会反对,也不会和她争这个长短。丽妃想出头,她便叫她闹出,还能显出丽妃的嚣张轻狂来,更显大度容人。   故而皇后便笑着道:“本宫瞧着这些花朵般的姑娘们也心中高兴,瞧着她们施展才艺便能忆及未出阁时的花样年华,只是此处姑娘众多,要一一展现才艺却是不能,不若便击鼓传花来选定展示才艺的姑娘,丽妃妹妹觉得如何?”   皇后言罢,便闻丽妃道:“击鼓传花好是好,但总是少了些新意。”   皇后并不以为丽妃会反对,本也在等着她反对,今日丽妃穿戴华贵分明是秉着给她添堵,压她一头的想法来的,方才她说什么丽妃都会反驳。皇后闻言也不生气,笑着道:“丽妃妹妹说的是呢,既然击鼓传花不好,妹妹素来心思最是玲珑,怎么个展示法不若便由妹妹来决定吧。”   丽妃闻言竟也不推辞,自信地应了,笑着俯视全场,这才道:“今日皇后娘娘生辰各位姑娘皆是送了贺礼的,据本宫知姑娘们所送贺礼多是自己的绣品或书画等物,不若皇后娘娘令宫人将这些物件取来展示于众,由皇后娘娘和众宫妃,夫人们评选出其中最出色的五件来,便由这五位姑娘来展示才艺如何?”   “丽妃妹妹果真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这主意极好,既能叫姑娘们展示才艺,又能令夫人们参与其中,实在不错。”皇后听罢抚掌叫好,立刻叫人去取姑娘们送的贺礼,众人听皇后称赞而丽妃也在众夫人们的恭维声中沾沾自喜。   锦瑟见此却勾起唇角来,皇后击鼓传花的法子虽老套可却公平,人人都有可能被选中,有展现自我的机会。可经丽妃这么一来,到时候众夫人们自是要看着几位领头娘娘和镇国公夫人几人的意思来表态的,如此选出来的五个姑娘不用想也定然是有头有脸,能问鼎镇国公世子妃和江淮王世子妃的闺秀们。   这样一来,那些身份高贵的闺秀本便觉着由她们来展示才艺是理所应当,不会感激丽妃,而大多数的姑娘却皆会将丽妃恨上,因她挡了她们的机会。想着这丽妃不知不觉便得罪了人,竟还浑然不知,锦瑟怎能不叹皇后高明,这丽妃实在也不算什么聪明之人。   一会子五位闺秀自不可能有锦瑟,故而锦瑟乐的轻松,她正和廖书敏姐妹低声说话,不想已有麻烦寻上头来。   是那云嫔突然出声道:“娘娘,这会子闲着倒不如便请位小姐来以梅为题做首诗吧,臣妾听皇上他们那边着实是热闹呢。一会子皇上定要将少爷们的诗词拿过来供夫人们鉴赏,姑娘们的诗词也可和他们一较高低,说不准咱们女子所做的诗能比那边公子们做的更好呢,若然得了皇上的赏,也为娘娘面上争光。”   皇后闻言瞧了云嫔一眼,这才笑着道:“作诗固然好,可做的不好岂不要贻笑大方,不瞒众夫人,本宫在闺中时便是个不通文墨,没什么才能的,平日里一去参加宴会,便捏一手心子的汗,最怕的便是遇到要作诗的宴会了,那真是如坐针毡呢。”   皇后这一言,倒是引得众人纷纷笑了,姑娘们也觉皇后这话说到了心窝子,更觉皇后亲和的紧。   而那边云嫔听皇后不接腔,却也不放弃,又道:“这也简单,不若作诗便自愿来,可现场依景而做,也可是往年的旧作,那位姑娘有了好句便说出来供大家品鉴,这样不就好了。”   皇后闻言沉吟一声,见不少闺秀目光都微微一亮显是跃跃欲试,欲把握这个机会出头,她若再反对便要得罪人,便只得点头应允了。   就听云嫔又道:“虽说自愿,可总要有人来起个头,而且这头诗也一定要是好诗,要出彩才能起到抛砖引玉的带头之效,有好诗带动,姑娘们定能才思泉涌。我大锦曾有一门双状元的传奇,若说诗词歌赋前首辅姚阁老便是大家,他的诗寓意深远,发人深省,其子的诗虽不及姚阁老,可也别具一格。臣妾听闻姚姑娘幼时是由姚阁老亲自教导启蒙,也是极擅做诗的,早年连先帝爷都曾称其为难得的才女,今日不若便由姚姑娘来带这个头吧。”   云嫔言罢竟直直向锦瑟瞧来,唇角噙着一抹笑意,一双眸中更是笑意盈盈。   锦瑟闻言瞧去,见云嫔打扮的靓丽无双,眉眼间神采奕奕,似完全没受武安侯府的影响一般,她不觉心中微紧。其实在坐的有谁不知云嫔这是在报复锦瑟,虽是觉着云嫔气量狭小,可这也是人之常情,云嫔到底是宫中主子,她既开口了,众人也便看个热闹,并不为锦瑟说话。   而且大户人家选未来主母,品行,相貌家世固然是一方面,这遇事的应对更是主要的标准。昨日这姚家姑娘在武安侯府的应对可谓精彩,也叫人惊叹,今日见云嫔寻事,众人也欲瞧瞧锦瑟到底有几分能耐。   锦瑟闻言自知云嫔是不怀好意,她若然做出了好诗,那便是在这场宫宴上首先出风头的姑娘,这样依着她现在的身份是必将遭受嫉恨的,可她若表现平常,情况会更糟。如今她本便是京城风云人物,今日众夫人小姐都时不时地或好奇,或探究地在打量着她,她如今也算是首次亮场,没有好的表现,第一印象便就差了,更重要的是要累及祖父和父亲的名声。   这么一想却是诗做的好,做的不好都得不偿失,可若是由皇后出面替她挡了云嫔,便更会落得个没用好欺的名声。故而锦瑟先是冲担忧的廖老夫人和廖文敏几人掠了一眼,这才抢在皇后开口之前,抢先起了身,盈盈一福,道:“承蒙云嫔娘娘看的起,小女愿意一试。”   众夫人见她应了,当即便来了精神,探究地瞧向她,想着这姚家姑娘是没瞧出其中端倪呢,徒有虚名呢,还是另有后招,胸有成竹。见锦瑟唇含笑意,目光晶亮,在众目睽睽下依旧举止有度,落落大方,有的人暗中赞赏,却也有的夫人觉着她是故作镇定,到底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只是急于出风头,不知高低的蠢物罢了。   锦瑟却似并不在意四周的目光,只美眸流转着瞧了眼外头的梅林,便张口吟咏着道:“花放何言晚,报春谁更先?世人逐先后,不晓后为前。”   锦瑟的这首诗虽不是极差,可也算不得好,太过露骨,失之无味,更别说妙了,这诗寻常做来自己鉴赏也别罢了,在此等场合说出来显摆却是贻笑大方了。她刚吟完,不少夫人已露出了不屑和失望之色,姑娘们也有那掩唇而笑的。   云嫔一愣后更是哈哈大笑,她早年是曾从弟弟处见过锦瑟所做诗词的,当时小小年纪的锦瑟所做之诗已有颇多出彩之处,没道理年龄大了,所做诗词倒不如从前了,这姚锦瑟分明便是在藏拙。   她既愿意藏拙,便莫怪别人将她踩进泥中,云嫔想着姚锦瑟也不过如此,已露了讥色,道:“这便是姚姑娘所做的好诗?”   她见锦瑟面色变了,便又讥笑着道:“哎,看来这一门双状元也不过如此,姚阁老亲自教养的孙女竟然做出如此平庸无才的诗词来,当真是叫人失望,是本宫寄希望太大了呢。这样的诗词根本就不能带动气氛,只会叫人贻笑大方。”   锦瑟闻言面色大变,竟然似受了惊吓般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竟然还抬起双手将双耳捂住,神情有些惶恐难安。云嫔怎么瞧都觉锦瑟那反应不是羞愤难言的,而像是在预谋着什么一般,她蹙起眉来,讥笑之色便也有些发僵。   皇后见锦瑟如此忙问道:“姚姑娘这是怎么了?”   锦瑟这才抬头,惊惶地道:“回皇后娘娘,云嫔娘娘污言碎语辱骂先帝爷,这般对先帝爷不恭不敬之言小女实在不敢入耳,故而惶恐。”   众人闻言皆诧,皇后也不想锦瑟会突然提起先帝来,云嫔更是一惊,这若是对先帝不敬的罪名扣下来,丢人不说,皇上也会不喜,皇后娘娘也不知要怎么处罚她呢。故而云嫔当即便厉目瞪向锦瑟,道:“姚姑娘惯好做血口喷人之事吗,众目睽睽,本宫何曾提过先帝爷,又何曾口吐污言碎语辱骂先帝爷了?姚姑娘莫不是做的诗词没有得到大家认可便得了失心疯,胡乱攀咬于本宫吧?!”   锦瑟闻言却抬起头来,依旧惶恐地道:“娘娘,将才小女所吟诗词出自《华安语录》,正是先帝早年所做,娘娘将才说此诗平庸无才,会叫人贻笑大方,众夫人和小姐们可都听到了,皇后娘娘也听到了吧。”   刚才那云嫔大笑锦瑟时便将声音提的极高,而众人却见锦家姑娘说这话时候,也不知是真惊惶还是故意的,竟然也将声音提高了不止两个音,她这边言罢,便闻龙亭那边蓦然一静。   锦瑟自是故意的,她素来是个以牙还牙的性子,当她垂下眸子时,眼中已多了一抹狡黠的笑意来。暗道,云嫔啊,你当众对先帝不敬,我倒要瞧瞧,皇上是保你呢,还是保他孝顺的名声。   先帝文采不行,可偏爱吟诗作词,时不时便要诗兴大发地吟上一首,并自称是华安居士,先帝的诗词皆收录在《华安语录》中。这《华安语录》先帝曾令礼部印制通发大锦,书铺中就能买到,而且在座贵人们的家中只怕都有此书,可真读过这书的只怕没有两个,便是看过怕是不过翻下罢了。   故而众人刚才竟没想起这诗的出处来,可便是没看过这书的也皆是知道这《华安语录》的,听锦瑟说那诗竟然是出自华安语,当即便愣了。只她们也知,这等事锦瑟是万不会信口胡说的,一时间众人皆看好戏地瞧向了云嫔。   云嫔心知闯了祸,见皇后蹙眉锐目地看来,便忙跪下,哭喊着大声道:“皇后娘娘为臣妾做主,臣妾不知此诗出自《华安语录》,臣妾不知啊。”   她言罢冲皇后磕头,便又回头盯着锦瑟,抬手怒指着锦瑟,再次提声,道:“皇后娘娘,臣妾叫姚姑娘做诗,她却拿先帝的诗来陷害臣妾,她小小年纪便如此心思歹毒,娘娘一定要严惩于她,再说,她这般以先帝的诗为饵陷臣妾于不孝,分明已是对先帝的不敬。皇后娘娘,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云嫔言罢,锦瑟便更慌了,忙也大着声音,道:“皇后娘娘,方才云嫔娘娘只说这头诗要是好诗,要出彩才能起到抛砖引玉的带头之效,才能使得众姑娘们才思泉涌,并没说要小女作诗啊?!小女才疏学浅,又年幼无知,不如在场姐姐们多矣。若然知晓娘娘的意思是叫小女当场作诗,又怎敢应命?!小女只想着抛砖引玉,那先帝爷的诗受世人称颂,那是最好不过的。再来,小女又怎能料想的到娘娘会没拜读过先帝爷的《华安语录》?毕竟云嫔娘娘也算先帝的儿媳呢,更有,小女也不能料到云嫔明明先帝爷的诗是再好再妙不过的佳句了,云嫔娘娘却还是要大肆辱骂这诗,既皆料想不到,这又何来陷害一说呢?”   廖书敏几个见锦瑟睁着眼睛说瞎话,当即便垂着头抿着唇,咬着牙的笑了起来。   锦瑟言罢,云嫔已傻了,她想了又想,刚刚确实没说过叫锦瑟自行作诗的话,一时间头上已冒了汗,面色也煞白了起来,而锦瑟见她摇摇欲坠,却仍不愿这般就放过了她,又一脸无辜地道:“还有哦,依着云嫔娘娘的话,难道觉着先帝爷的诗真的平庸无才吗?小女原以为云嫔娘娘只是针对小女,却原来娘娘竟真瞧不上先帝爷的诗呢……”   云嫔被锦瑟几句话震的头脑发空,万没想到竟会招来此祸,丽妃好不容易扶持了云嫔这个皇帝新宠来加固势力,却没想到昨日刚给云嫔创造机会令她更得圣眷,今日云嫔就公然将先帝爷给骂了。   昨日皇帝还答允,为弥补云嫔会连着十日皆宠幸她一人,这下好了,之前的努力皆白费了。她这会子便是想为云嫔求情,因事涉先帝也不好开口。   只是所谓不知者不罪,皇后要真是以此来重惩云嫔,那便有些刻意打压,以公徇私之嫌,而且只怕皇上也会怪皇后,如今丽妃也就寄希望于皇后顾念这两点能对云嫔小惩为戒了。   可丽妃显然轻估了皇后,众人但见皇后沉吟了片刻竟对身旁的太监道:“此事涉及先帝爷,本宫不敢擅专,你速速去将事情告知皇上,请了圣意来。”   那太监闻言应声而去,云嫔便大惊失色,双腿瘫软着倒在案旁。   这事闹到皇上面前便算是闹大了,圣上顾念名声,只能对云嫔严惩不贷的,丽妃一惊,忙道:“今日是好日子,皇上也高兴,何必因个不懂事的妃嫔而坏了皇上和大臣们的好兴致。此事依臣妾看,娘娘您是正宫之主,怎么处罚云嫔都是她罪有应得。”   皇后闻言却道:“话是如此,可皇上和先帝父子情深,我大锦又以忠孝治天下,此事还是告知皇上,由皇上拿主意为好。”   皇后都这般说了,丽妃便也不好再开口求情,只得眼睁睁地瞧着那太监领命往龙亭的方向去了。   皇后这才冲依旧跪着的锦瑟,道:“姚姑娘熟读先帝诗词不愧是我大锦重臣之后啊!姚阁老教养的好,来人,赏姚姑娘白玉如意一对。”   锦瑟领了赏气态从容的坐下,便感四处投来的目光更为炙热了。   而另一边,杨松之和刚刚归京的萧蕴早便听到了这边动静,两人本便坐在靠近凤亭的一边,又皆习武,耳力非同常人能及,方才听到云嫔有意为难锦瑟时,自便留了意,杨松之还在心中着实为锦瑟捏了一把汗,只锦瑟刚将那诗念出时,一旁萧蕴便难道的发出一声笑来,杨松之诧的去瞧他,见他端起酒杯来垂着眸子掩饰着眼中色彩,便知锦瑟那诗定然有古怪。   偏他问萧蕴,萧蕴却但笑不答,如今见云嫔偷鸡不成蚀把米,当众被锦瑟戏耍了一回,他不觉愉悦地扬起了唇,精湛的眸中分明有宠溺的笑意滑过,引得萧蕴瞥了他一眼。   ------题外话------   九十三章   其实刚才云嫔和锦瑟都刻意提高了声音,加之风又是向着龙亭这边吹的,故而龙亭这边已有不少人听到了两人隐约的争执声,待太监奉皇后之命将事情禀给皇帝时,不少人面上都出现了看好戏的玩味之色。   自然,以礼部尚书赵霍为首欲扶大皇子上位的一众大臣面色就不太好看了,可也因事涉先帝,一时间大家皆不敢多言。而朱厚旭闻言,面上愤怒之色闪现,当即便咣当一声摔了手中杯盏,他这一怒,下头百官就哗啦啦地跟着跪倒一地,山呼着万岁息怒。   朱厚旭见百官如此,这才恨声道:“云嫔得朕宠爱,朕一直以为她是贤淑恭孝之人,却不想她竟敢公然辱骂先帝,朕心甚痛,更愧对先帝,怎能不气?!”   朱厚旭这话虽是在指责云嫔,可分明便有袒护之意,是希望众大臣能为云嫔求情的,赵霍闻言当即便欲张口,岂料他嘴刚张开便听对面传来一个威沉的声音。   “那云嫔不过是个不识好歹的宫嫔罢了,竟敢公然辱骂先帝爷,皇上对先帝一片纯孝,微臣以为当将云嫔打入冷宫以儆效尤,也可解皇上心头之恨。”   这说话之人正是镇国公杨建,他一言江淮王等人便纷纷附和,朱厚旭额头便冒了一层冷汗,想到昨日和云嫔翻云倒雨,云嫔曲意逢迎的模样,怎能舍得。他这厢一犹豫,那边的赵霍等人便瞧出了希望来,忙也进言,道:“皇上,臣以为云嫔虽有大错,可其罪不至打入冷宫,云嫔本不知诗乃先帝所做,不知者无罪,无心之过倘若严惩,岂不有失公正?”   皇帝闻言当即便点了点头,自引得更多的臣子跟着求情,最后大皇子也跪下道:“父皇,我大锦律法森严,一切按律法行事,方能长治久安,若只因云嫔莽撞之过便严惩于她,百姓们也会不服,后宫之中只怕也要引起惶惶难安之景。故而儿臣以为,云嫔之过当罚,却不可重罚。”   皇帝闻言欲允,见镇国公瞪来,便又闭了嘴,最后却冲上首坐着未置一词的万阁老道:“镇国公和赵尚书所言皆有道理,万阁老位居相位,一向处事公正严明,不知阁老以为朕当如何处置云嫔?”   万阁老乃大锦清流之首,他闻言缓缓起身,回道:“皇上,云嫔虽是无心之过,但公然辱骂先帝,若然轻轻罚过,只怕会影响皇上孝名。可若打入冷宫,难免人人自危,老臣以为既云嫔口不择言,不若便罚当众掌嘴四十,幽居宫中一年,降为宝林以示惩戒吧。”   下头的萧蕴和杨松之闻言不觉对视一笑,这万阁老的法子看则是中和了两边的意思,不偏不倚地谁也不得罪,可实际上却是偏向国公府一边的。云嫔当众受刑,执掌宫刑的自然是皇后,四十个嘴巴子扇上去便是不将人打死,随便将一张小脸抓花,或是打的掉上一两颗牙却是极容易的。   纵使那云嫔长的再妖娆多姿,少了两颗门牙,也是见不得人了。更何况这幽居一年也非同小可,今上喜新厌旧,一年以后那可真是黄花菜都凉透了,云嫔这般和进了冷宫又有何区别?   只是朱厚旭听罢,见振国公不言,而赵霍等人也沉默了,便忙点头道:“还是阁老处事公允,来人,传朕口谕,云嫔辱骂先帝,罪不可赦,念其无知,朕特免其一死,罚当众掌嘴四十,幽居一年。”   他言罢见太监领命而去,倒想起将才隐约传来那道女声来,那和云嫔争执的声音该是那姚四姑娘吧,声音真是动听啊,如珠玉碰撞,再想着昨夜温存之时云嫔说姚家姑娘姿色绝丽,倾国倾城,引得武安侯世子鬼迷心窍,不可能会在姚家和一个丫鬟纠缠的话来,朱厚旭便不觉跟着那离去太监的身影往凤亭的方向看,心中猫抓般的难受。   待那太监传了圣意,云嫔已面无人色,丽妃见云嫔是完了,自不会为她再多费心思,只要保全了云嫔的命,不至于叫宫嫔们寒心以后不敢再跟随于她便是。   故而丽妃便瞧着云嫔露出凄色,落了两行泪,拿帕子压了下,这才道:“妹妹今日着实太过莽撞了,姐姐已经尽力了。哎,不过妹妹且放心,皇后娘娘最是亲厚宽容,四十嘴巴子虽疼些,可今日皇后娘娘生辰,见血却是不吉利的,故而宫人执行定不会伤到妹妹的花容月貌,妹妹回去好生休养,且放宽心。”   丽妃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只凭她这一句话便能叫皇后避嫌的手下留情,她说这话一来是做个样子,再来也是提前给宫嫔们上上眼药,等云嫔真毁了容,她们也会戚戚然之下对皇后产生微议罢了。   皇后闻言只一笑便挥了挥手,当即便有两个嬷嬷上前将云嫔架了起来,孙嬷嬷上前扬起手来对着云嫔那张白纸般的小脸便挥了上去,啪的一声响,云嫔眼泪瞬时就涌了出来,欲张口呼痛,孙嬷嬷的另一巴掌便又挥斥而来,她根本就没有喘息和痛叫的机会。   孙嬷嬷打的是极有技巧的,既不见血,更不见有多红肿,可却是真真都打到了痛处上,每下都打的云嫔痛不欲生。二十来下云嫔的双颊才开始红肿了起来,她更觉一口牙齿皆已松动似随时都会脱落一般,她泪眼迷蒙地哀求地去瞧孙嬷嬷,可怎会有半点作用?去瞧皇后,皇后则静静地品着酒和镇国公夫人举杯示意。   她再去瞧那些宫妃们,那些平日的要好姐妹个个都避开她的视线,有那平日受过她欺负的更是幸灾乐祸地,假模假样地冲她摇头叹息,眼中却满是笑意,云嫔心中发冷,想着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姚锦瑟,她又扭头阴厉的盯向锦瑟,锦瑟却只和身旁的廖书敏说着话,察觉到云嫔的目光她头都没抬一下。   云嫔想到今日一着不慎便落得如此结局,偏父亲又称病为来,无人能护她,她当真是对造成这一切的锦瑟恨到了极点,心中不甘,只想着便是她掉下悬崖也要拽上锦瑟一把,叫众人皆知姚锦瑟害她,姚锦瑟心肠歹毒。   她奋力一挣,欲怒喊,好容易两个嬷嬷未防被她一时挣脱,可她刚吐出半个音来,孙嬷嬷便眼明手快地再次一掌匡来,这次孙嬷嬷显然是发了狠力,她只觉已痛到麻木的嘴中突然多了两个异物,她欲张嘴吐出来,孙嬷嬷又是一掌,掌风闪来将她的下巴往上一堆一抬,那口中异物便混着一大口鲜血被她给吞咽了下去。   云嫔见孙嬷嬷眼中闪过冷意,这才恍然那异物定然是她的牙齿,她惊恐地动了动舌头,赫然发现少了两颗门牙,云嫔当即便双眼发黑,竟一口气上不来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自云嫔行刑,凤亭中便极为安静,姑娘们只看了两眼便不再抬头,各自或是说着话,或是品着糕点。夫人们亦然,皆似对云嫔受刑一事毫不关心一般,如今云嫔晕倒,皇后才瞧了过去,道:“打了多少了?”   孙嬷嬷闻言回道:“回皇后的话,已行刑三十二了。”   皇后听罢点头,却道:“罢了,云嫔娇贵,既是晕了过去,便扶她回去抹药吧,这剩下待她缓缓再打。”   孙嬷嬷应了,众人自免不了一起称赞皇后宅心仁厚,宽容大度云云。皇后简单言语了两句,缓和了下气氛。这般一闹便再也无人提及那作诗一事,皇上直接便令人将姑娘们的贺礼都呈了上来,果真件件精美,令人眼花缭乱。   果然不出锦瑟所料,最后选出来展示才艺的五名女子皆身份不凡,有万阁老的嫡长孙女万碧镯,柔雅郡主,刘丛珊,以及礼部尚书府的赵海云,最后一个却是皇后娘娘亲点的户部尚书府的廖书敏。   前几位姑娘皆身份不凡,相形之下廖书敏被选在其中便显得有些突兀,廖书敏的祖父虽是户部尚书,有望入阁,但其父亲廖志理   如今却不过是个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虽廖志理尚很年轻,又是科班出身,大有前途,可到底如今是不起眼的。而其她几位姑娘,便是身份较低的赵海云,其父也位居四品。   虽四品和从五品不过相差两个官阶,可谁都知道这五品往四品上去是极难的,许多人在官场侵淫一辈子也不能迈过这个坎去。故而皇后亲点了廖家姑娘,倒叫不少人都吃了一惊。   廖老太太也知这是皇后因锦瑟救了平乐郡主一事而特意给廖书敏的机会。廖书敏和廖书晴明年皆要及笄,而现下定亲已是当务之急,若然廖书敏在这次宫宴上能有好些的表现,那不仅对廖书敏,对廖书晴的亲事也是有好处的。   廖太君含笑叮嘱了廖书敏两句,廖书敏才起了身,和其她四位姑娘一起到了亭中给皇后见礼领命。五位姑娘皆是十五左右,当真是长的各有特色,或活波艳丽,或娴雅温婉,或端庄恬静,或清丽出尘,或妩媚动人。一排站定,可谓千姿百媚,美不胜收。   皇后瞧地连连点头,这才问起几人欲展现何艺,那柔雅郡主第一个便选了抚琴,刘丛珊和其竟有同等心思,选了箜篌和柔雅郡主共奏。而刘丛珊则要随乐起舞,万蓝镯和廖书敏一人写字,一人作画。   皇后闻言连声赞好,令宫人前去准备,已有不少姑娘禁不住低声攀谈其来。   “江淮王妃虽是魏王庶女,可听闻她在闺中时和明月郡主感情还好呢,都说江淮王有意将柔雅郡主嫁往镇国公府亲上加亲,如今瞧着倒不是空穴来风。”   “那倒也未必,江淮王一手掌握我大锦水师,是水军都督,镇国公又统领大锦精兵,镇国公府到底是外戚……”   那姑娘的话没有说完,可谁都知道其中意思,便又姑娘道:“刘姐姐的父亲是吏部尚书,万姐姐乃首辅孙女,不管是谁来做镇国公世子妃,或是江淮王府,那都是一门好亲事呢。”   这姑娘的话怎么听都有一股酸味,这边蓦然静了一下。锦瑟听到这些话,这才恍然那柔雅郡主方才在皇后宫中怎会有意无意地针对自己了,她兀自一笑,想着皇后和镇国公夫人对柔雅郡主的态度,倒不觉此事是空穴来风。如今正值乱世,皇帝昏庸,偏皇后膝下无子,镇国公府有和江淮王府亲上加亲的打算并非没有道理。遇明君,臣子强,那是往枪口上撞,可若逢昏君乱世,臣强君弱乃是大势,不怕你手中权利过大,便只怕你没乱世安身立命之本。   相信这个道理,镇国公杨建和江淮王闫国安都清楚的很!   而将才这五位姑娘所选才艺也颇耐人寻味,柔雅郡主和刘丛珊分明是斗志汹汹,不然不会选能将声音传至龙亭那边的乐器,而赵海云知镇国公府和江淮王府都不可能娶她进门,故而便选了跳舞,意在给在场众夫人们瞧,而万蓝镯的祖父万阁老是清流之首,她选了中庸又寻常的书法,也合乎常理。廖书敏自不必说,廖家向来是低门嫁女,廖书敏作画不求出风头,能不好不坏被皇后赞赏两句便好。   锦瑟正想着便听那边又有人道:“听说今日来了好些知名的公子,镇国公世子,吴王世子,萧公子,廖公子皆都进了宫,便是那江淮王府的二公子也仪表堂堂,却不知是不是真的。”   那姑娘言罢便有嬉笑声传来,“嘻嘻,怎么,柔妹妹也惦记着京城美男子呢?”   “讨厌,人家只是没有见过,有些好奇罢了,如姐姐那日在刘府赏花宴上不还说起几位公子呢,我自知身份卑微,容颜无华,再来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怎会……姐姐莫取笑妹妹了。”   “呵呵,这几位公子自要娶那相貌品行具佳,身世不凡的贵女,可柔妹妹还漏说了一人呢,这漏了的却未必不能迎娶妹妹啊。”   片刻沉默那女子才娇滴滴地道:“姐姐说的是?”   “就是那武安侯世子啊,如今他才被退了亲事,武安侯府……嘿嘿,少不得要低门选媳了呢。”   她言罢当即那柔妹妹便恼了,微微拔高声音,道:“哪家姑娘会愿意嫁进那样的人家去,表姐又戏弄我,真真可恨!”   两个姑娘显是攀着亲,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故而说话便少了分拘束,锦瑟因和她们离的近故而倒听了个清楚。想着,不过一月之差,谢少文已果真从香饽饽沦落成了人人避而不及的臭狗屎,锦瑟心中欢悦,轻轻勾起了唇。   而身旁廖书敏姐妹三个显也听到了,廖书敏扯了下锦瑟,锦瑟望去便见三人冲着她一阵的挤眉弄眼,惹的锦瑟也跟着扬了扬眉,还是廖老太君瞪了四人一眼,她们才安静下来。   片刻后宫人收拾好场地,廖书敏才起身到了安置在廖家席面前的书案旁,而那边柔雅郡主几人也已准备好了,五个女子冲皇后再次盈盈俯身,皇后微笑着点头,那柔雅郡主已率先十指轻滑琴弦,带起一串叮咚流畅的乐声来。锦瑟瞧去,但见这柔雅郡主倒也不是徒有其表,她旋轴飞指,反复的几个前奏,已将人带入一种缠绵悱恻、欲说还休的境界,仿若让人瞧见了飞雪梅林中一对踏雪而行,徐徐私语的男女在互诉衷肠,琴声响起那赵海云已开始起舞,舞姿曼妙轻盈,水袖如云舒卷。   而刘丛珊却从容沉稳,不急不慌地站着,半响她似寻到了柔雅郡主曲中妙处,这才将碧玉笛子凑至唇边,几声笛音登时高音袅绕,和着那琴声,荡漾开来,一下子便使原先单调的音符更加灵动丰富了起来,而那赵海云的舞姿也随着这音乐更加舒展流畅。   众人只觉那琴声和笛声悠悠扬扬,似缓缓飘窜飞雪之间,高绝而飘渺,自是也要随风飘到龙亭那边的。   廖书敏和万蓝镯几乎是同时执起毛笔来,两人一落笔便引得离书案近的姑娘们纷纷站了起来,间或去瞧场上的舞蹈,间或去看廖书敏和万蓝镯的字。   锦瑟和廖家三姐妹一起站起来,却见廖书敏画的是一副寒梅映雪图,一朵朵梅花在她的笔端绽放开来,锦瑟也瞧的含笑点头,只道二姐姐平日定然没有懒怠,画技比三年前精进了不少。   那边万蓝镯笑着收笔放笔,这边廖书敏的一张寒梅映雪也已画的差不都了,而琴音和笛声也在由高拔转为低缓,可却在此时廖书敏这边却出了意外。也不知那穿梭在各席面间添至酒水的宫女是有意还是无意,在经过廖家这边席面时竟正和欲坐下的廖书香撞上,引得廖书香身子一个不稳往右踉跄了两下,她这一踉跄不打紧,可却正好又撞上了正沾墨的廖书敏,廖书敏不防便一下子打翻了砚台,饶是锦瑟反应的快忙伸手挡了一下,那砚台里头的墨还是倾翻出来染了满张画作。   登时那么一副好生生的寒梅图便被毁了个彻底,宫女心知闯了祸,忙噗通一声跪下,众人听到这边动静纷纷瞧来,便是那边的柔雅郡主和刘丛珊三个也停了动作,皆望了过来。   皇后见宫女跪在地上面色发白,而廖书香不知所措的站着,锦瑟又一手臂的墨汁,廖书敏蹙眉瞧着那席面的画,便问道:“怎么了?”   廖书敏闻言福了福身,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小女不慎打翻了砚台,弄污了画作,更惊扰了大家,还请娘娘降罪。”   廖书敏绝口不提那宫女之过,可在场众人也能瞧出定和那宫女有关,倒因廖书敏一力承担责任的举止对其高看了一眼,皇后闻言便道:“无妨,无妨,写字画画难免会遇到此事,本宫素来是个急性子,便常常打翻砚台。廖姑娘不必自责,请归坐吧。”   皇后言罢,丽妃却接过话来,道:“话虽这般说,可今日大家都在等着瞧廖二姑娘的佳作呢,廖二姑娘这般,知道的是不慎打翻了砚台,不知的还以为是廖家的姑娘们才疏技拙,故意打翻砚台,好避免一会子出丑呢。再来,今日是皇后娘娘寿辰,皇后娘娘既对廖姑娘寄予厚望,廖姑娘却这般叫皇后娘娘失望,也是不好呢……”   将才撞到廖书敏的好巧不巧也是廖家的姑娘,这般被丽妃一说,倒真有人露出狐疑和不屑来了,廖书敏面色微变,锦瑟瞧着丽妃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却心中发沉。   那宫女不用想定然是丽妃安排的,云嫔是丽妃的人,今日她令云嫔当众出丑,也是拂了丽妃的面子,丽妃因她而对廖书敏出手,锦瑟怎能心安。她见廖书敏蹙眉无言,心思急转,又瞧了眼那一团乱的画作,不觉眼前一亮,接着却冲丽妃福了福身,笑着道:“丽妃娘娘说的是,皇后娘娘对二姐姐寄予厚望,二姐姐自然也不会令皇后娘娘失望,必是要呈上一副值得一观的画作的。”   众人听锦瑟这般说皆是一诧,连廖书敏也急切地盯向锦瑟,丽妃更是讥笑道:“可没有叫众夫人和皇后娘娘都等着,廖姑娘另画一张的道理?!”   锦瑟闻言笑着道:“自然,皇后娘娘可先欣赏万姐姐的书法,二姐姐自会呈上画作。”   皇后闻言狐疑地点头,锦瑟这才拉了廖书敏道:“二姐姐瞧,这画再加上几处笔墨,和大舅舅书房那副寒烟夜雨图可不有异曲同工之妙嘛?!”   锦瑟言罢犹自冲廖书敏眨巴了几下眼睛,这一言倒是唤起廖书敏的回忆来,过世的廖大老爷廖志坚最擅作画,锦瑟和廖书敏学画便是大舅舅启蒙的,比试两人常在廖书坚的书房中消磨时间。   廖书坚那书房的北墙上挂着副寒烟夜雨图,可那日两人作画累了,锦瑟非指着那画说上头画着的是一头翱翔在乌云中的雄鹰,她瞧了再瞧都不明所以,只当锦瑟妹妹眼花,待锦瑟冲至画前指给她瞧,她竟果真在画面上瞧到了一只雄鹰。   那日她将此事说给大舅舅,大舅舅还道锦瑟是个鬼丫头,可在作画一道上却着实极有灵气,是个难得的好苗子。想起这件事来,廖书敏再瞧书案上的画时,已勾起了唇角,再次执起笔来。   ------题外话------   九十四章   皇后和众夫人们欣赏着万蓝镯的字,自然是一番赞誉之词,而这边廖书敏也目光晶莹而专注的盯着那画纸,一点点落笔晕墨,神情专专注异常。   而靠近这边书案的姑娘们方才已瞧见那被墨汁染上已经乱成一团的画作,如今见锦瑟一言,而廖书敏竟然在那张已然毁掉的画上又添起墨来,登时便皆好奇地瞧了过来,哪里还有心思去看万蓝镯的书法。   可是任是她们瞪破了眼睛,也瞧不出廖书敏到底在干什么,那画怎么瞧还是怎么乱糟糟,全然看不出什么美感来。可姑娘们也知,既然锦瑟向皇后承诺要交出一副有观赏价值的画来,而廖二姑娘听了她那句话也确实忙碌了起来,那这画便必然是有其妙处的,她们正瞪大眼睛去瞧这画的特别之处,还没瞧出所以然来,那边廖书敏已笑着放下了笔,抬起头来和锦瑟相视一笑。   那边,皇后和众夫人们刚好点评完万蓝镯的字,又赞赏了柔雅郡主和刘丛珊三人的才艺,并且还对四人各有赏赐下去。几人皆得赏赐,如今便只剩下了廖书敏一人,若然她交不出像样的画来,那便注定要遭受白眼和讥嘲。   皇后已不能再公然因廖书敏而拖延时辰了,故而此刻她便和众夫人小姐们一起瞧了过来,也就在此时廖书敏放下了手中毛笔,抬眸和锦瑟相视一笑。众人见廖书敏那神情,倒是双眼不觉睁大,多出一分期待来。   而锦瑟冲廖书敏肯定地一笑,廖书敏便捧着那画上前,两个宫女将画展开,登时便引得众人的灼热目光,只是大家看去,却皆是红红黑黑的一团糟,大家不免皆不明所以,有云嫔的前车之鉴,这次即便丽妃对着那画瞧了又瞧,还是瞧不出稀奇之处,可瞧廖书敏亭亭玉立,唇角含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也不敢贸然开口。   半响后,还是皇后笑着道:“廖二姑娘可否说说,你这画的是……”   廖书敏闻言轻盈一福,这才笑道:“回皇后娘娘,小女所画乃是一副风雪落梅图。”   “风雪落梅图?这怎么算是什么风雪落梅图,本宫只勉强看到长在乱糟糟枝桠间的梅花,何况这天底下有这般树干和树枝不连,梅花还开在树干上的梅树吗?”丽妃听了廖书敏的话,到底没忍住冷声道。   廖书敏便又是一福,这才指着那画笑着道:“娘娘,您看到的黑色,只有这最下头的树干乃是小女做画的梅树树干,还有这最上头的一支被雪压的倾轧而斜的是枝桠,其它的黑色皆不是树枝也非树干,而是黑沉的夜色呢。娘娘您瞧,这可不就是夜来风雪急,落梅点点舞吗?”   经过廖书敏一指一说,众人按她所言再去瞧那画却看着看着竟真似眼前一花般,明明还是那张图却分明就看到了廖书敏所说的画面来,当真是一阵狂雪压来,梅花自倾轧的枝干上纷纷和一幕幕的白雪交杂着飘零而下,而且叫人越是细看越觉着是她所描述那般,竟很难再瞧到原先那张乱糟糟的画面了。   众夫人和姑娘们只觉神奇的很,登时便议论了起来,皇后也是惊奇万分,半响才笑着道:“好一个夜来风雪急,落梅点点舞!”   丽妃这会子也瞧出了端倪来,眼见众人兴致高,而皇后也称赞了廖书敏,她也也不好再说什么,冷笑两声便和一旁的妃嫔说起话来。   而皇后却笑着问廖书敏道:“为何刚刚本宫便没瞧出这画的端倪来呢,廖二姑娘这画是如何做出来的?”   廖书敏见大家皆好奇地盯着她,便下意识地去瞧锦瑟,锦瑟自然知晓她想说什么,和她四目相对,忙笑着冲她轻轻摇了下头,廖书敏目光黯了下,这才回头,又朗声笑道。   “其实说起来也简单,一般人瞧着一样东西,比如这副画时,皆是会被颜色最浓重的部分夺取视线,故而娘娘和夫人们打眼望去便只看到黑乎乎的一团,杂乱无章,毫无美感。因先入为主,故而便再难瞧出其中端倪来,而经小女一指,自然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这便如一颗树从不同的方向看,会是不同的模样是一般无二的道理。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大抵也是此般。而小女画时只需盯着小女想要的部分,便当是在一块黑幕上画落梅,将白纸的部分晕染成雪幕,便呈现这般景象了。”   皇后闻言连连点头,笑着道:“廖家姑娘果真是冰雪聪明,奇思妙想。缅国年前进贡的那套四支的累金丝丹凤朝阳挂珠钗便赏给廖二姑娘吧。”   廖书敏恭谦的谢了恩,这才缓缓退下。因其她几位姑娘皆得了赏赐,而且数量皆在廖书敏之上,而且皇后对几位姑娘都大加赞誉,廖书敏的画虽是取巧也被赞了,但那画若论画本身的美感却要逊色得多,皇后只赞廖书敏奇思妙想,却并未赞她画技超群,故而她虽赢得全场一致惊奇不已,倒也不算夺人风头。   说到今日被皇后大加赞誉的却不是柔雅郡主,而是那万阁老家的嫡女万蓝镯,万蓝镯得到的赏赐也最为丰厚,瞧着她亭亭玉立、宠辱不惊地站在那里接受皇后的称赞,不少姑娘都在想,是不是镇国公府有意和万首辅家结亲?!一时间瞧向万蓝镯的目光当真是好不羡慕嫉妒,只想着人家出身好,自己却没那命,没能投到首辅之家,便也空余两声叹息罢了。   可这般想着,姑娘们自也想到了锦瑟来,这位姚四姑娘可也是首辅的嫡长孙女,父亲更是状元郎,母亲又是尚书家的嫡女,这出身可不比那万蓝镯差呢。   更观方才姚四小姐的表现,无论是容貌,品行,举止还是她的应变能力,可是半点都不比万姑娘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姚四姑娘若然再长几年和万姑娘一般大小,还不知会出落成何等绝色模样呢。   若然那姚阁老还活着,此刻站在那里受到皇后赞扬的便该是姚四姑娘,这般一比较,姑娘们倒平衡了,只觉自己虽没那首辅家的命,但也比锦瑟这样生来富贵,却没那好命享受,一下子从云端跌下来的总是要好的多。   想着这些倒有不少人瞧向了锦瑟,见她含笑端坐在那里,神情瞧不出任何阴霾和嫉妒,不满和激愤来,人淡如菊,淡然之姿,好似多瞧她一眼,便能和她一同浸润在风晨雨夕中,面对着阶柳庭花,听得到自然的呼吸,通身都舒展起来一般。   这般气度却非一般女子能拥有的,再想到刚才明明是锦瑟提醒了廖书敏,廖书敏才能得到皇后称赞,可她事后却半点也不争出风头,将一切荣光都留给了廖书敏,姑娘们便对锦瑟又多了两分高看,起了结识之心。   一场风波过去,皇后又赞了众姑娘们几句,这才吩咐宫女们摆宴,宫女穿梭在席面间行云流水地呈上珍馐美味,一时间亭子中香气四溢。   锦瑟和廖书敏正说着话,便有一名宫女奉命过来给锦瑟行礼,道:“奴婢是坤宁宫的奴婢莲心,姚姑娘的衣裳被墨迹浸透了,请随奴婢前往铭心殿中换衣,皇后娘娘已吩咐莲蓬姐姐到坤宁宫给姑娘取干净衣物了。”   锦瑟方才因挡那砚台沾染了一袖墨汁,这会子有碍观瞻,失礼不说,袖子湿湿还散发着浓重的墨汁味道也极难受,自是要去换裳的,闻言她瞧向皇后,见皇后正看过来,便忙起身福了福,这才随着那莲心出了凤亭,前往御花园的铭心殿去更换衣裳。   她这厢刚刚离去,那边丽妃便以吃酒过多为由也出了小亭站在廊下吹风。   她到了廊下便微微侧身沉声冲着身旁的婢女问道:“姚四姑娘衣裳被污的事情可已告知了黄三少爷?”   那宫女闻言忙回道:“娘娘请放心吧,花容早已和黄三少爷通了信儿,黄三少爷已经离席一阵子了,皇上这会子也已离了席,一切都按娘娘所谋在进行,定会万无一失。”   丽妃听宫女这般说便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又扶着她的手装模作样的站了一会才晃晃荡荡地回到席上,只她坐下刚用了两杯酒便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冲皇后道:“皇后娘娘,臣妾许是昨日未休息好,这会子用了酒水愈发难受了,可否容臣妾先行回宫?”   皇后只以为今日丽妃的爪牙云嫔受罚,丽妃耍脾气,没心情,便也不拘着她,点头道:“妹妹回去好生歇着吧。”   丽妃又行了礼便带着一众宫人离开了,而此刻的朝云宫中,被打地晕死过去的谢婵娟已经悠悠转醒,小宫女巧儿忙惊喜地将她扶坐起来,哭着道:“娘娘可算醒来了,呜呜,娘娘莫动,脸上已经抹了药了,娘娘可要喝些水?”   谢婵娟挣扎了半点,才含糊着道:“去拿……拿镜子……”   她声音一出口便觉不对,那话的音调和平时就极是不同,她忙忍着疼抬头摸了摸牙齿,一触之下但觉两颗上门牙竟是空空如也,见巧儿愣着不动,谢婵娟狠命推了她一把,恨声道:“给我拿镜子!我要镜子!”   她心情急迫愤怒之下吼出的话也因少了门牙,跑风之故变调的不像话。巧儿被谢婵娟那模样吓到,她忙跑到梳妆镜前给谢婵娟拿了靶镜,谢婵娟一瞧之下当即便啊地尖叫一声,扑至床上恸哭起来。   “娘娘,那可想开点啊。太医说了,您脸上这伤肿的厉害,刚抹了药,若再不甚将伤口弄破,可就糟了!”   巧儿言罢,谢婵娟便怒道:“要这脸还有什么用,我已没了门牙,以后已是不能见人了,你说!你说我要这脸还有何用,如今我已等同进了冷宫,皇上他再也不会多看我一眼了!”   这巧儿是谢婵娟自宫外武安侯府中带进来的丫鬟,是武安侯府的家生子,如今便是谢婵娟失势,为着家人她也没也二选,只能依旧跟着谢婵娟吃苦,她本便心中有怨,更惶恐不安,如今听了谢婵娟的话便也哭了起来。她这一哭,谢婵娟倒不哭了,怒声道:“你这贱蹄子,哭什么哭!可是也觉着我再无出头之日了?!”   她说着便拿了瓷枕往巧儿身上砸,巧儿不敢躲挨了一下便忙跪下,劝解谢婵娟,她劝了两声,谢婵娟才双眼眯起,面色狰狞地道:“巧儿你现在就拿了我最好的首饰出去,无论如何都要打听下,看看姚锦瑟那贱人如今是不是出了意外,丽妃是不会放过她的!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娘娘,您好好养伤吧,这会子皇上下令幽居娘娘,外头人是不会放奴婢出去的。再来,那丽妃娘娘根本就没真心待过娘娘,只会将娘娘您当枪使。如今娘娘您成了这般,丽妃她怎么可能还会替娘娘您报仇啊!娘娘是不知道,方才水儿和芳儿刚刚得知娘娘您失势便自出宫而去了,她们一定会回丽妃娘娘那里去了。丽妃不会帮娘娘报仇的,娘娘快莫胡思乱想了。”   巧儿言罢,谢婵娟却怒声道:“你懂什么!丽妃将我当枪使,岂知我也非真正信她,不过也在和她演戏罢了!宫中皇后娘娘和丽妃分庭抗争,我若不投向丽妃如何能攀上大皇子,如何能这么快成为皇上新宠?!昨日我已向丽妃透露想将姚锦瑟那贱人弄进宫来的意思,丽妃果真大怒,我夜里伺候皇上更和皇上提起姚锦瑟的美貌来,想来那芳儿和水儿一定将此事告之了丽妃。今日我会当众给姚锦瑟难堪,一来是心中有恨,再来也是要做给丽妃看,叫她知晓我是真有意让姚锦瑟进宫……”   谢婵娟说着因双颊和嘴疼的厉害,她顿了顿抽了口气,这才又神情阴霾的道:“丽妃本便怕姚锦瑟进宫会和皇后联手来对付她,听到我已向皇上举荐姚锦瑟,还不惊慌?加之她今日见识了姚锦瑟那贱人的奸诈,定人更不愿姚锦瑟入宫,她一定会阻止此事。而阻止此事最好的法子便是叫人在皇上之前毁姚锦瑟的清白之身!”   谢婵娟说着阴笑两声这才道:“丽妃只当我傻,我又岂会不知不能叫姚锦瑟进宫的道理,不过是以此来逼丽妃出手罢了。再加上,那火烧白家村的事黄知升已被镇国公的人告了草菅人命,丽妃若想保住黄知,只怕也会想着从姚锦瑟身上寻门道。多半是叫她那不争气的表弟去厮缠姚锦瑟,哈哈,那黄三少爷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既玩娈童,又玩女人,我倒要看看,她姚锦瑟被抬进黄府,还怎么假清高!”   谢婵娟言罢见巧儿整个愣住,她便恨声道:“没用的东西,快去!打探不到消息你便不用回来了!”   她见巧儿匆匆忙忙地卷了两样首饰出去,这才双手握拳狠狠地砸在床上,目光阴毒地道:“姚锦瑟,你害我全家,我不会叫你好过的!”   正如谢婵娟所料,丽妃所打主意正是叫那凤京府尹家的无赖黄三少爷去毁锦瑟名节,待锦瑟清白身子被毁,皇帝便是再垂涎她的美色也是没用了。而且,锦瑟对白家村的村民们是有恩情的,她若成了黄家人,自然便要受黄家摆布,只要她开口,丽妃想着那白家村的村民便会闭口,这苦主都不追究了,那镇国公再想治姨父一个草菅人命的罪便就难了!   丽妃打的好算盘,这才有了将才宫女冲撞廖书晴的事,更有了锦瑟离席的事。   这会子锦瑟跟着宫女莲心往铭心殿走,却是对前头的危险浑然不知,两人刚绕过一处回廊却见一名太监匆匆而来,见到锦瑟二人便加快了脚步,在两人近前停步,道:“宣皇上口谕。”   锦瑟闻言一惊,见那莲心已经跪下,她便也忙跟着跪下,就听那太监道:“朕听闻姚四姑娘对白家村村民有救命之恩,朕心甚慰,近来镇国公御前告凤京府尹草菅人命一案,朕未有决断,特宣姚四姑娘养心殿问话,钦此。”   锦瑟听罢,只觉浑身冰凉,半响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并不接旨,只道:“小女对白家村一事实在知之甚少,当时小女身在船上,只曾给刘管事去过一封信提及此事,一切都是刘管事所做,皇上若然要问话,小女回去后定叫刘管事将事情写了面呈皇上。”   那太监闻言便冷了脸,道:“姚姑娘这是何意,皇上传召姚姑娘竟还推三阻四,难道是想要抗旨吗?!好大的胆子!”   锦瑟见那太监变了脸,心又往下沉了沉这才答道:“并非小女抗旨,而是那养心殿乃皇上批阅奏章,传唤百官,处理朝政之处,小女无品阶诰命在身,实不敢亵渎皇宫威严,再来,小女单独面圣也不合乎规矩!”   太监不想锦瑟胆子竟然这般大,连圣意都敢推三阻四,登时便竖起了眉毛,厉声道:“姚姑娘这是要造反吗?!”   “小女不敢,小女不能知祖宗规矩而做那坏规矩的人,请恕小女不能从命。若然皇上真要问话,可请皇后代为问询,小女定然知无不言。”锦瑟是打定了注意不会跟着这太监去的。   莲心也万没料到会出此事,她知皇后对锦瑟的喜欢,这会子也急的不行,因她认识这来的公公正是皇帝身边伺候的刘三儿,故而她是半分都没怀疑刘三儿敢假传圣旨。   故而莲心见气氛僵起来,便忙道:“刘公公,姚姑娘是皇后娘娘的贵客,不若这样,奴婢这便和姚姑娘一同折回,请了皇后娘娘一起到养心殿去,这样岂不是既不有违礼法,又能叫刘公公您在皇上面前儿交差?”   莲心说着便往那刘三儿手中塞了一锭银子,可那刘三儿却反手便将银子又扔给了莲心,道:“这天下到底是皇上的天下,还是镇国公和皇后娘娘的天下?!皇后便是再大,那也大不过万岁爷去,没有万岁爷传召个人,还要先征得了皇后娘娘准许的道理!今儿这姚姑娘敢抗旨不尊,洒家便就由着抗旨吗?”   他说着啪啪地拍了两下手,当即便有两个小太监自拐角的回廊处冲了出来,这显然是有备而来。   锦瑟见此,心已沉到了谷底,忙站起身来,自袖囊中摸出一张银票来便塞进了刘公公,道:“公公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怒,小女不过是不想坏了宫中规矩罢了,哪里有胆子抗旨。既然公公都这般说了,小女随公公去面圣便是,只是皇后娘娘见小女长久不归只怕会担忧,可否请莲心姑娘回去告知皇后,也免了担忧。”   那刘三儿见锦瑟瞬间变了脸,又瞧了眼手中银票,收起来,便笑着道:“姑娘这般便对了,莲心是皇后娘娘的人,洒家自不敢拦,洒家只管传皇上口谕,别的可管不着。”   锦瑟闻言心中狐疑,一时间也弄不清楚这公公到底是何意,是还有后招知道莲心不能请皇后娘娘及时赶到呢,还是他当真欲放自己一条生路?   只是如今已到如此地步,锦瑟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她今日进宫还带了些防身的东西,只希望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   莲心明白锦瑟的意思,和锦瑟对视了一眼便慌慌张张沿着来路往凤亭的方向跑去了。可这本便是丽妃所设之局,又怎会叫那莲心能请来皇后这尊神解锦瑟的难?!   莲心不过冲过甬道便正撞上了从凤亭匆匆赶过来的丽妃,丽妃刻意之下使得莲心差点没撞到自己,莲心踉跄两下站定,还没瞧清丽妃模样,丽妃已经使起火来,道:“这是哪个宫中不知规矩的贱婢竟连本宫都敢冲撞,来人,给本宫掌她的嘴,狠狠的教训!”   她言罢便装作头晕,哎呦呦的叫着被两个宫女扶了在栏杆边儿上坐下,闭着眼睛由个小宫女个揉着额头,那边已有两个嬷嬷将莲心按住,莲心终究是皇后宫中的大宫女,丽妃是绝无权利处置的,莲心见丽妃装模作样,装的好似没瞧清她,醉的不省人事一般,便忙大声喊道:“奴婢是坤宁……”   她话尚未说完,已有丽妃的大宫女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莲心被甩地头一偏,忙又道:“你们主子醉了,难道你们也不用守宫中规矩了吗?!”   她言罢,那掌刑的宫女却只冷哼一声,道:“奴婢们只知道奉主子之命,衷心主子乃是宫中做奴婢们的最大的规矩!”说着便一挥手又是一耳光,莲心眼见无法前去通报皇后,火急火燎,企图大声喊叫引人,可紧接着她的嘴便被堵住,再出不了声了。   而锦瑟被刘公公三人压制着也只能往养心殿的方向走,谁知几人刚行过一个套院到了一处假山林,那刘公公和其他两个小太监竟然一声不吭扔下锦瑟一人便飞快地跑了。锦瑟一诧,几乎瞬时便反应了过来,当即想也不想就提起裙子飞也似的往回路冲,可她人还没跑出套院,便从假山石中冲出一人来,自身后死死抱住了她。   而那叫刘三儿的太监跑出两个院落后便见一名宫女等候在不远处的亭子中,他快步过去,那宫女笑着回头,其穿戴却正是丽妃宫中宫女的服饰,她见刘三儿过来上前迎了他,道:“怎样?”   刘三儿便笑着拉了这宫女的手拧了一把,道:“好花容,我办事儿,你还不放心吗?人已经交给黄三少爷了。”   两人态度亲昵,显然是一对吃对食的宫人,那叫花容的宫女将手自刘三儿的手中抽出嗔了他一眼这才自怀中摸出一个荷包来塞给刘三儿,道:“这是娘娘赏给你的东海珍珠,颗粒极大的,娘娘叫我告诉你,只要你好好为娘娘办差,娘娘她是不会亏待了你我的。”   刘三儿闻言笑着接了那荷包,便道:“皇上这会子可果真在养心殿等着那姚四姑娘呢,我这可不算是假传圣意,等事发后,我只说肚子突然疼,离开一下姚四小姐便不见了踪影,此事自便和我无关。只是皇上若要发落于我,少不得还要娘娘保全于我。”   花容闻言便道:“那是自然,我可是娘娘身边最信任的人,娘娘连我都给了你,你还不相信娘娘吗?!”   “那哪儿能啊,瞧你,好花容怎还生气了……”   这边两人调起情来,而另一边锦瑟正经受着万分的凶险。   耳边响起淫笑声,锦瑟心知附近就算有人,也定然是那布局之人安置的人,故而她大喊也是无用,只能想法子自救,所以锦瑟在被身后男人抓住的一刻便果断而狠决地低头,毫不犹豫地狠狠咬上了男人的手臂。   那人未曾料到锦瑟反应这般快,更没想到她一个闺阁小姑娘遇事竟然这样的沉稳机敏,不防之下被咬个正着,便是冬日穿的极厚,也被咬的吃痛之下松开了手,锦瑟便挣开他,又往远处冲。   可她的小短腿是注定跑不过身后人高马大的男人的,刚冲进套院她便再次被抓住,这次那男人有了防备,竟是半点机会都不给她,上来便反剪了锦瑟的双手,屈膝在锦瑟的腿上一撞,锦瑟便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她来不及挣扎,眼前一黑那男人已死死压在了她的身上,锦瑟这才瞧清眼前人,竟是当日在渡口欲对她不轨的那个黄三少爷黄立标。   锦瑟当即什么都明白了,原来是丽妃!   她早先只当丽妃令宫女去毁廖书敏的画不过是想叫廖家姑娘当众出丑,而丽妃的表现也确实如她所想,如今锦瑟才知,她到底是大意了,丽妃她令宫女毁画本便是冲自己来的,污自己的衣裳令她离席这才是丽妃的目的!   这黄立标那日在渡口并未瞧清楚锦瑟的模样,只是后来听说姚家四姑娘武安侯府门前怒斥武安侯的事情,这才听说了锦瑟的美名。他本便是好色之徒,听说锦瑟是难得的美人儿,便更为那日被廖书意搅局而闹心不甘。   谁知他正心烦,丽妃便给他送来了小美人儿,听丽妃叫他前来坏锦瑟清白,黄立标从没觉着这个表姐这般英明睿智过,将才一听宫女说锦瑟已经离席便兴冲冲地过来埋伏在了此处。   果然没片刻便见三个公公带着个绝色小美人过来,刘三儿几个一走,黄立标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便冲了出来。   如今他将锦瑟压在身下,瞧着锦瑟那张绝美却又青涩的容颜,身下竟就起了反应,只觉锦瑟这样的简直就是上天为他而创造出的尤物。既有娈童之青涩,又有少女之美艳,销魂蚀骨,叫他此刻死在她身上都是愿意。   “美人儿,爷的心肝……”   他双眼迷离地呢喃着,那双眼底布满青痕的眸子此刻更是垂涎欲滴地盯着锦瑟,直叫锦瑟一阵恶心反胃,可她心中很清楚,恶心愤怒,挣扎痛骂都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此刻她需要的除了冷静还是冷静!   几乎对视的瞬间锦瑟已强忍下了恶心来,她伸出舌头似惊恐似无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唇,一双美眸却也如同受惊的麋鹿般闪动着波光瞧向黄立标。   这是勾引!   锦瑟很清楚自己的姿容,也很清楚女人的身子本身便是一种武器,一种在某种时候能够致人性命的武器。   此刻性命攸关,容不得她清高,更容不得她傲骨。   她只有利用自己的一切优势去反击,去脱困!她发誓只要能叫她逃过这一劫,她定要眼前人生不如死,每日都活在地狱里!   黄立标原便被锦瑟的容颜震慑到,如今见她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楚楚动人地带着惊惶和哀求盯着自己,他只觉浑身骨头都酥软了,又觉锦瑟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似带着魔力,直勾勾地瞧到了他的心里,将他的心和魂儿都一并给勾走了。   加之锦瑟身上梅酒的清香和少女的幽香浮动着,他又清晰地感受着身下曲线优美的躯体,瞧着刚刚被锦瑟舔过的带着水光的湿润双唇,他一下子愣住,只本能地吞咽着口水。   便是在此刻,锦瑟一个猛然挣扎推开黄立标,飞快地在地上一滚,后又惊惶地盯向黄立标。   黄立标先是一惊,只以为锦瑟是要逃跑,可他正欲去抓她,却发现锦瑟竟只滚了下便又惊惶地咬着唇站在了两步开外。见锦瑟未跑,黄立标一诧,可紧接着便以为锦瑟这是被吓傻了,脑子糊涂压根就忘记要跑的事儿了,他念着这个便一点都未曾怀疑,又去扑她,锦瑟却又惊呼着闪开。   两人一追一躲,一抓一闪,竟然就在套院中玩起猫抓老鼠的游戏来。   锦瑟每每躲开一下都不忘用眼神和动作去诱惑黄立标,欲擒故纵,一点点拖延着时间,也寻找着一击而中的契机。   黄立标哪里知晓锦瑟心中所想,他已然被锦瑟诱惑的不知东西南北,不知身处何方,本便在宫宴上吃了些酒,这会子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不知不觉已掉进了锦瑟布置的陷阱之中。   他玩弄的娈童或是如一根木头,或是惧怕之下臣服于他,曲意逢迎,而那些少女,更是如此,多都撕心裂肺地挣扎,不敌之下就也成了一根木头任他把玩,当真是一点趣味都没有。   他何曾见过锦瑟这样的,盯着锦瑟当真是双眼冒光,胸脯起伏,被勾起了前所未有的兴致来,身体也兴奋到了极点。   锦瑟躲了这半天见四下竟一点声音都没有,这才得以确定那几个太监是真走了,不然如黄立标这样不办正事是必定要有人冲出来提醒他的。   待确定了这一点锦瑟才敢进行下一步,她似惊慌之下脚下一拌,哎呀一声跌倒在地,她惊得坐在地上双腿飞快踢腾着往后退了几下,直带起一地雪来,这便一下子退到了墙角。   见再无地方可退,而黄立标已淫笑着扑上来,锦瑟便惊惶万分地双手交叠抱住了胸,瑟瑟发抖地盯着黄立标。   黄立标经这一阵子新鲜劲儿也过去了,早已失去了耐性,见锦瑟退无可退了,登时便兴奋地冲上两步,高大的身子当即便到了锦瑟近前将蹲坐在墙边的她给罩了起来。   却在此时锦瑟突然站起来便欲跑,黄立标虽是酒囊饭袋,可到底是个正年轻的成年男人,更何况他奸淫的良家妇女实在不少,在这上头那是极有经验的,他见锦瑟欲跑,忍不住扬声露出得意的笑来,手臂一伸便将锦瑟抓了个正着,往怀中猛带。   谁想锦瑟竟被他拉地转过身来,当即那软软的胸便擦了下黄立标的胸膛,她那回转的腿更是好不巧地就碰上了他下身的欲望,那力道不轻不重,倒似挑逗,几乎瞬间便令他喘息不过,双眼赤红且瞳孔收缩着视线发直地盯着锦瑟,身体更是禁不住发抖,便连下身也跟着抖了抖。   也就在此时,惊惶回身的锦瑟竟然猛地冲黄立标展开一个明艳到极点,妩媚到极致的笑容来,她唇瓣微张,笑靥如花,偏眉眼间是无尽的妩媚和风情。   骤然瞧见这样的锦瑟,黄立标眩晕着更是没了一点警觉性,便是在这时,锦瑟未被他抓的右手迅速地捏了手中瓷瓶挥动间再墙上狠狠一擦。   那瓷瓶应声破裂,登时便有了锋锐的尖口,锦瑟毫不犹豫地将那尖口对着黄立标的鼻翼便划了过去,这一下动作流畅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竟是万分准确地就划上了黄立标呆愣的脸!   那碎裂的瓷瓶口直从他的右颊划过经鼻下到左脸颊,带起一道血光,登时黄立标那脸便血肉模糊了起来,他惨叫着,声音刚吐出便如被割裂般生生断了,接着他更是两眼一翻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晕厥了过去。   那瓷瓶不是别物,正是锦瑟早先用来迷晕秋萍的那个瓶子,疼痛传来那黄立标还没喊出声来,又吸入大量的药物,哪里又不昏迷的道理!   锦瑟见他晕迷过去,这才松了一口气,面上哪里还有半点笑容,一张脸已是冷若冰霜,眸子更是寒若秋水。   她跌坐在地,瞧着躺在那里脸上还在淌血的黄立标尤且不觉解恨,当即将他长袍的下摆撩起,用他那掀起的衣裳揉了一团死死压在他血肉模糊的嘴上,然后眯着眼瞧向他两腿间,眸中闪过冷意和厌恶,锦瑟竟是想也未想便猛然抬起腿直向那东西狠狠地踢去。   她这一脚半点都不曾留情,脚落便觉那挺直之物应声而断,黄立标直疼的猛然瞪大眼睛,挣扎着欲惨叫出声,偏锦瑟死死按着他的嘴,便闻他呜呜两声,接着却是疼的再度晕厥了过去,只他那面色已然惨白一片,脸上也布满了疼痛的汗水。   锦瑟知晓黄立标经她那一踢人算是废了,便是他那脸也势必要毁,她心中一阵畅快,恐丽妃这会子带人冲过来,她再不敢耽误功夫,忙站起身来。可她刚经一场激战,方才形势危急之下难免也吸进了一点香味儿,刚刚蹲坐着时尤不觉得,如今猛然站起身来竟是一阵天旋地转,锦瑟头脑微微发懵地向后退了两步,身后竟便有人揽了她一下,恍惚着也传来一个如珠玉轻击般清润的声音。   “小心!”   锦瑟闻声吓了一跳,晕沉沉的头脑蓦然一清,登时便犹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野猫般猛地退后两步转过身来,锐眸盯向身后人,好不警备。   却不防她在来人风姿秀稳的面容上未曾看到恶意,却只瞧见了安抚人心的温柔笑意,还有那清泉荡漾的双眼,氤氲迷蒙的幽静墨色中隐约闪动的竟是怜惜和心疼。   ------题外话------   九十五章   仙姿秀逸,温文尔雅,笑如春风拂面,却正是萧蕴。   锦瑟瞧见来人的面孔,也不知是因为他眼中的关切之色,还是因这人本便叫人莫名信任,锦瑟整个人心神都为之一松,身子便又跟着晃了晃。   见此,萧蕴又伸手揽了她一下,锦瑟这次却未躲开,只靠着他的手臂稳了稳身子,晃了晃有些发懵的头,想着今日之事。   只怕再一会功夫丽妃便会带人过来捉奸了,如今她得赶紧离开这里才成,至于到哪里去却得再想想。   这么久了皇后都没有闻讯赶来,又是丽妃在生事,那么便说明莲心未能顺利回到凤亭去,看来凤亭是回不去的。唯今只有到铭心殿去方才最是妥当,兴许坤宁宫的宫女还在那里等着她呢。   锦瑟想着,待双腿恢复了些气力,便站直身子,道:“这里离铭心殿可远?”   萧蕴见朱厚旭离席,本是想到养心殿觐见皇帝说下金州之事的,岂料他却碰到了之前跟着刘公公的那两个小太监,好巧不巧地在暗处听到了他们的耳语声。   得知锦瑟的凶险,他匆忙赶过来时却不想竟瞧见锦瑟正诱着黄立标去捉她,黄立标为美色所醉自瞧不出不妥来,可萧蕴却一眼瞧出了端倪。若然锦瑟当真是惊惶到了极点,那黄立标又怎会次次都扑个空,连她的衣边儿都碰不到?这倒叫他一诧之下站定了,接着他便瞧见了锦瑟情诱黄立标,并毫不手软地划花他的脸,还废了黄立标那一幕。   震惊自不必说,可惊诧之后瞧着锦瑟迅速苍白和冰冷下来的面容,心中便涌出了他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怜惜和愧疚来。如今见锦瑟信任地靠在他的臂弯间凝神静思,他眸中愧色一闪而过,缓缓沉淀为一抹轻柔的温色,雪光反照眼底,似水般多情。   锦瑟说话间抬眸,只觉萧蕴眸中水光潋滟,似清风抚水一晃,极快地变幻了下色彩,她再瞧时那眸中已是平静的温和,却闻他未答她的话,只是笑着道:“可能站稳了?”   锦瑟点了头,萧蕴这才放下环着她的手臂,竟是屏息着动作迅速地将地上的碎瓷片和血迹清理了,用自黄立标身上扯下来的衣料将其包住又系在一块石头上扔进了院子中的荷塘里。   他做这些时,动作优雅而从容,却又行云流水,脸上甚至还挂着温和的笑容,一点都不似在做毁尸灭迹的勾当,倒似在焚香抚琴般自然。锦瑟瞧的惊叹,兀自想着这般温润沉敛都侵染到骨子里的人,也不知何事何景才能使其变色。   她这厢神游太虚,那边萧蕴已自塘边过来,几步到了锦瑟身前一步外,竟便在她身前蹲了下来,锦瑟一惊,诧地去瞧他,却见他手中捏着一块浸了雪水的帕子正神情专注,小心翼翼地帮她擦去绣鞋上沾染的血污。   锦瑟蓦然怔住,只能任由他细细地为她擦拭干净,又站起身来将帕子递给她,锦瑟愣了下,便见萧蕴唇边溢出好看的笑来,微微挑眉着道:“姚姑娘若然不介意,手上的血污在下也不介意代劳的。”   锦瑟闻言这才回过神来,抬手一瞧果见方才划花黄立标的右手染了半手背的血污,她面上赧然之色一闪而过忙道了声谢,自萧蕴手中接过那帕子。动作间不可避免地碰到萧蕴的手指,他那手因碰了冰水发出彻骨的寒意,那帕子上倒残留了丝丝温热,锦瑟心一暖,蓦然明白了他一开始没将帕子递给自己的原因。   锦瑟将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那边萧蕴已将黄立标给扛了起来,率先举步往东边的穿廊走,道:“我送你去铭心殿。”   皇宫锦瑟自是不认得路的,她只知铭心殿便在这花园中,离龙亭凤亭当都不远,如今情况紧急,萧蕴说送她过去,锦瑟自然不会客气,便忙跟着萧蕴敛声屏气地快步而去。   至于萧蕴要将那黄立标弄到什么地方去,他不说锦瑟便也不问。萧蕴显然对皇宫是熟悉的,他带着她东拐西拐,竟然没碰上一人,待锦瑟瞧见铭心殿的匾额时,萧蕴才停下脚步,道:“你过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锦瑟闻言知晓他是要见自己安然了才会放心离开,她抬眸冲萧蕴含笑点头,又福了个身这才匆匆转身奔下回廊往铭心殿去了。片刻,萧蕴见铭心殿的一扇窗户被推开露出锦瑟半张小脸来,他才扛着黄立标转身大步去了。   铭心殿中皇后娘娘的两个宫女莲蓉和莲清果真还在侯着,已是等的焦急,莲蓉进了内殿回头一瞧并不见锦瑟身影,往又转过碧纱橱,瞧见锦瑟站在窗边便忙笑着道:“姚姑娘快随奴婢到后殿换衣裳吧,衣裳是皇后娘娘在闺中的旧衣,奴婢趁着姑娘未到便改了两针应还合身。”   锦瑟闻言含笑点头,随莲蓉进了内殿,心中琢磨着这会子功夫皇后娘娘应该已经发现事情不对了。事实上刘公公离开养心殿没多久,便有养心殿的太监也将皇帝欲传召锦瑟的事情传给了皇后,皇后听闻此事自是担忧非常,生恐去的晚了会来不及,这便乘了凤辇一路飞驰着到了养心殿。   因锦瑟走的是凤亭后的花园,而皇后乘坐凤辇行的乃前庭大道,故而反倒错过了。皇后赶到养心殿时,太监总管乔公公上前见了礼,见皇后神色匆匆,脚步急切,便道:“皇上此刻正独自在殿中批阅奏章,请娘娘稍后,容奴才为娘娘通禀。”   皇后听闻锦瑟竟还没到,登时便是一诧,又想着锦瑟乃机敏的性子,便想着大概她正和刘公公周旋没有乖乖领命,她心中稍安,冲乔公公点了点头,乔公公片刻才自养心殿中出来恭请皇后入内。   杨皇后进殿朱厚旭正坐在书案后装模作样的翻着奏章,瞧皇后进来又瞧了手中奏本片刻随手划了两字朱批,这才抬头笑着冲皇后道:“是皇后来了啊,朕正批阅奏章,随州一带又闹匪患,哎,朕心甚忧啊。对了,皇后觐见可是有事?”   杨皇后对朱厚旭的装模作样早已见怪不怪,福了福身,却道:“臣妾听闻皇上为镇国公状告凤京府尹黄知草菅人命一事有颇多不解,欲召姚四小姐前来问话,臣妾身为皇后,母仪天下,前朝之事臣妾不敢干涉,而姚四小姐无品节诰命,进养心殿问话却有违祖宗规矩。臣妾身后六宫之主,辅佐皇上统管六宫,在皇上犯错时,有规劝进谏之责,还请皇上收回圣命,以祖宗规矩为重!”   杨皇后言罢便在大殿中跪下,五体投地行了个大礼。朱厚旭见此心中有气,可也没有法子,他对镇国公是忌惮的,对不拘言笑的皇后也有些怕的,此事被皇后得知,那是定然不能成事了。朱厚旭兀自闷了片刻便忙站起身来,亲自将皇后扶起来,道:“皇后何需如此,是朕一事忘记了祖宗规矩,内有皇后这位贤后时刻提醒着朕,外有镇国公忠君护国辅佐于朕,朕方能安枕无忧啊。皇后提醒的好,提醒的及时。”   “来人,去传朕口谕,姚四姑娘不必觐见了。”他说罢,想着密诏锦瑟一事被皇后得知,又见皇后神情肃穆,便觉有些心虚,忙冲太监摆摆手,见其出去,这才道,“皇后放心,黄知草菅人命一案,朕会全权交由镇国公处理。”   杨皇后便笑着福了福身,道:“皇上圣明,国丈乃一介武将,难免心性暴躁,嫉恶如仇,若有处事不当之处,臣妾代父亲向皇上谢罪。”   朱厚旭闻言忙是一笑,握了皇后的手,道:“皇后说哪里话,镇国公乃不可多得的猛将贤臣……”   他正说着外头乔公公又进来禀告道:“皇上,萧蕴在殿外求见。”   皇帝对着皇后早便尴尬难言,闻言双眼一亮,忙冲皇后道:“萧蕴刚从外面游历回京,朕正有心召他前来问话……”   杨皇后本便对朱厚旭没什么感情,也是要告退的,如今见皇帝这般心中更是讥诮,恭敬地又福了福,便道:“臣妾告退。”   “乔公公,你亲自送皇后娘娘出去。”皇帝忙吩咐道,待杨皇后出去他才蹙起眉泱泱的坐回了龙案后。   他将坐定,萧蕴便自外头躬身进来,见了礼,皇帝懒洋洋地喊了起,问及萧蕴觐见的缘由,却听他道:“学生游历至金州,却闻皇上已准了金州官员联名上奏的禁边茶出境的奏章,学生以为此举实为不妥,还请皇上三思。”   朱厚旭闻言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他诧了诧,却道:“此事乃诸卿家一同商议所决,非朕独断,又是金州官员联名上奏,可见是可行的,又有何不妥?”   萧蕴便又躬身一礼,道:“回皇上的话,金州峻岭环抱,关隘林立,地势险阻,良田本便匮乏,土地又多被世族豪强占去,金州百姓既要交纳地租,还要承担赋税徭役,生活的极为困苦,衣食已是不济,故而才采茶,私贩边茶换些口粮。且贩茶实也只能勉强顾个温饱,这两年来金州多旱,已连着三年欠收,皇上若然再禁边茶出境,臣恐金州百姓会因困窘而生出暴乱来,金州离西藩和南藩极近,金州暴动,两藩趁机作乱,恐会照成不可收拾之局,还望皇上三思。”   朱厚旭听萧蕴说的严重,蹙了蹙眉,这才道:“金州之茶乃我大锦之物,皆朕之所有,百姓拿朕所有之物贩卖至他国换取金钱,此乃不劳而获,实在可恶。既边茶能够赚钱,朕何不准许官府和夷狄直接交涉?如此还可充盈国库,岂不更好?若然金州干旱两年百姓便要谋逆造反,这样的刁民实不可姑息,朕定令国公挥军平乱!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言。”   朱厚旭言罢却目光一亮,径自盯着萧蕴,道:“姚四姑娘前日在武安侯府门前当众痛斥谢增明,不知伯约可知此事?”   萧蕴虽早便料想到皇帝不会听他的纳谏,闻言到底微感失望,心生一叹,再闻朱厚旭提起锦瑟,这才重新抬起眸来,道:“学生当日恰好回京,曾远远瞧见武安侯府门前之景。”   朱厚旭闻言登时面色就亮了,道:“这么说伯约是见过那姚四姑娘的?”   萧蕴听皇帝声音都变了,目光闪了下,这才答道:“回皇上的话,学生陪母亲前往为外祖父贺寿便曾在江州见过姚四姑娘。”   朱厚旭当即便从龙案后走了出来,兴冲冲地道:“朕听闻伯约画技出众,一直都未曾一观,来人,奉笔墨来。”   他吩咐罢便又道:“朕还闻那姚四姑娘之母乃当年京城第一美人,想来这姚四姑娘容颜定也不俗,伯约便将这姚四姑娘的面容画下供朕一观,岂不妙哉。”   萧蕴闻言却只一笑,道:“学生并不擅长仕女图,何况那姚四姑娘倾国倾城之姿,学生的拙劣画作只怕是难画出其十分之一的风骨来的,故而请皇上恕学生不能从命。”   朱厚旭听萧蕴说锦瑟倾国倾城之姿,登时便搓了搓手,道:“当真是倾国倾城之姿?”   萧蕴便答道:“岁华摇落物萧然,一种清风绝可怜。不俱淤泥侵皓素,全凭风露发幽妍。骚魂洒落沉湘客,玉色依稀捉月仙。却笑涪翁太脂粉,误将高雅匹婵娟。学生画技拙劣,唯诗词尚能入耳,但此诗也只勉强能形容姚四姑娘之姿罢了。”   萧蕴言罢,进皇帝反复念叨着那诗,面色微痴,便垂手道:“学生告退。”   朱厚旭闻言只摆了摆手,萧蕴退出大殿眯着眸子瞧着养心殿前空旷的广场蓦然摇头一笑,笑容却有些飘忽的苦意。   他尚未收回目光,便见一位公公急匆匆地自远处奔来,乔公公迎上怒斥他一声,“皇上在里头呢,急匆匆地不要命了!”   那小公公缓了口气,这才道:“乔总管不好了,出大事了,方才……醉酒……后宫……冲撞到了吴婕妤……”   那小公公冲乔公公耳语着,萧蕴听的断断续续却自知发生了何事,见乔公公面色变了,他便回身行了一礼,道:“皇上少不了乔公公,草民不敢劳公公相送,自行告退便是。”   将才那小公公确是禀告说,黄知家的三公子吃醉了酒竟不知怎么闯到了后宫去,还衣衫不整地冲撞了赏景的吴婕妤,将吴婕妤吓得晕死了过去。皇后已闻讯赶了过去,那吴婕妤如今身怀六甲,已是动了胎气,此事太过严重,皇后不敢擅专,这才请人来禀皇上。   这龙凤亭位在前朝的花园之中,便是恐今日前来赴宴的大人和公子无意间冲撞了后宫佳丽,故而今日前庭和后宫之间的永福门处还特意加派了人手,如今这黄三少爷竟然在后宫出现,他万不会是从永福门过去的,只可能是翻墙进的后宫。   翻墙进的后宫,还喝的醉醺醺,衣衫不整,这分明是意图不轨啊!这若是叫百姓们知道有外男冲进了后宫之中,那皇上的颜面还要不要,冲撞了吴婕妤,致使龙胎不稳是大事,这玷污皇帝的女人那更是大事中的大事,乔公公岂能不惊。   听了萧蕴的话忙令小太监送他离开,便慌慌张张地进了内殿,将事情禀给了朱厚旭。朱厚旭虽是个昏君,可对后宫佳丽却是尽心尽力地很,听闻竟有男人闯了他的后宫,哪里还坐得住,当即便乘上龙辇火急火燎地往后宫赶。   他到时,皇后和丽妃等人皆已在吴婕妤的清风阁中,吴婕妤经太医诊治已无大碍,而清风阁的花厅之中则聚满了皇帝的妃嫔,见皇帝来了个个哭哭啼啼,楚楚可怜地围了上去,你一言我一语的告着状。   “皇上,后宫之中怎会闯进贼人来,吓坏臣妾了。”   “皇上,还好您来的早,那贼人也发现的早,还不曾……不然……不然臣妾们可还如何活啊……”   “是啊,只是可怜了吴婕妤妹妹,听说还被那贼子抓了个正着,连绣鞋都给抓掉了呢,臣妾若是婕妤妹妹这会子已以死明志了……”   “皇上快快惩治那恶贼,臣妾们惶恐难安啊!”   ……   今日参加皇后宫宴的皆是嫔位以上的宫妃,如今后宫发生这种事,皇上亲临,众佳丽自然齐聚一堂,她们多是平日不得宠的,如今好不容才见到皇上,自是个个打扮的或花枝招展,或楚楚可怜,见到皇上便一个个娇若拂柳地围了上去寻求安慰和依靠。   她们对吴婕妤能不能平安根本就不关心,自抓紧机会厮缠皇帝,也不忘狠踩那倒霉的吴婕妤一脚。   丽妃见众佳丽一起拥上去围着皇帝告状,双手握起,面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而皇后却只悠哉悠哉的吃着茶,全然没有阻止宫妃们的意思。   丽妃见此心中更加惊忧,她怎么都不明白,明明她安排了黄立标去毁姚锦瑟的清白,怎么她带着人到那园子时,园子中却空无一人,别说是姚锦瑟了便是连黄立标的人影也不见了。她令宫女去寻,竟连花容和刘公公也没了踪影,她正心中惊诧,便听闻了后宫被闯,吴婕妤受惊一事,当时她便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匆匆赶来便见到了被太监们五花大绑,形容狼狈的黄立标。   丽妃这会子根本就不明白黄立标怎会出现在内廷之中,已然出了一手心的汗水,她见皇帝轻声细语地安慰着众佳丽,便冲皇后道:“娘娘瞧这都成什么样子了,也不向皇上请安见礼,一个个只知厮缠狐媚皇上,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便坐视不管?!”   皇后闻言却是一笑,冲太医吩咐了两句,这才道:“发生这样的事情,妹妹们六神无主,担惊受怕,寻求龙体庇护也是人之常情,本宫若然责怪于她们,便太过无情了。”   丽妃自知皇后的意思,这会子宫妃们越闹,一会子黄立标便会越惨,丽妃无法确定皇后是不是早便知道了她的谋算,这才将计就计将黄立标弄到了后宫来,故而也不敢再多言,只捏着拳头忐忑不安地坐着。   那边皇上安稳了众佳丽片刻,皇后才上前见了礼,将皇帝从一众香影中解救出来,皇上听闻吴婕妤已经无碍,当即便怒声道:“那冲撞吴婕妤,私闯后宫的贼子如今身在何处,还不给朕带上来!”   朱厚旭说着便一掌拍在了扶手上,吓地丽妃身子一抖面色更加难看了。而黄立标已被两个太监押了上来,他显然已被吴婕妤的宫人又打了一顿,面上鼻青眼肿,已不成人形,皇帝见他外衫破损多处,衣衫发髻皆已散乱,登时便气的脸色发绿,抬手就将茶盏扔了过去直砸在黄立标的眼角上,鲜血蜂拥。   丽妃见状忙起身跪在了皇帝面前,磕头道:“皇上息怒,黄立标吃醉了酒,这才误闯后宫,皇上念着在神志不清,从轻发落啊。”   丽妃言罢,便闻一个尖锐的声音自内殿中传出,“婕妤娘娘!快拦住婕妤娘娘!”   皇上闻言一惊忙和皇后一道进了内殿,却见两个宫女死死拉着吴婕妤,而吴婕妤正赤脚,流泪地欲往柱子上撞,一面还哭喊着,“你们放开,我再无颜见皇上了,让我和我腹中的小皇子一起去吧,死了倒也干净,再不会被人说三道四……”   “爱妃这是何必,朕不准爱妃如此自伤!”   那吴婕妤不过怀胎三个月,尚未显怀,又因孕吐被折磨地好不清瘦,她本便长的清丽,如今瘦了一圈,两腮含泪,好不楚楚动人,皇帝见状,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忙上前怒喝一声。吴婕妤扑倒皇帝怀中便万般委屈的哭喊了起来,说话间又要以死谢罪,皇上搂着她颤抖的身体,恨不能将那黄立标碎尸万段。   吴婕妤的宫女忙跪下道:“皇上,娘娘今日好容易有了些精神,见雪停了,便唤了奴婢等人在园子中赏景,谁知正瞧着一株红梅和奴婢们说笑,便有贼人自一旁的灌木丛中爬了出来,欲抓娘娘,当时奴婢们都在,自然立刻冲将上去制服了贼子,那贼子当场便被奴婢们抓下,并未近娘娘的身,皇上和皇后娘娘明鉴啊。”   宫女言罢,吴婕妤便哭着道:“虽是并非近身,可难保宫中其她姐妹和宫人们不会听风是雨的乱言,臣妾贱命受人诋毁便罢了,可万不能因臣妾而累及皇上英名,皇上还是让臣妾以死明志吧……”   “爱妃怎如此痴傻,朕信爱妃便是,爱妃且放宽心,好好休养,朕还等着爱妃给朕多添一个皇子呢。”   “皇上子嗣不多,唯大皇子和二皇子承欢膝下,妹妹若因一些流言蜚语便置龙脉于不顾,那才是大不衷,妹妹好生休养,后宫之中若然有人乱嚼舌根,本宫定然严惩不贷!”   有了皇上和皇后的劝解,那吴婕妤这才委委屈屈地应了,皇上自内殿出来面色便又难看了数分,见丽妃还和那黄立标一道跪在地上,对她袒护黄立标这淫贼之举便十分地不满,连带着看丽妃的目光都有些厌恶和阴寒。   朱厚旭再度坐下,怒气腾腾地盯着黄立标,道:“说,你是如何进的后宫,又意欲何为?!”   黄立标撞上吴婕妤时实际上是刚被疼痛折磨醒,他本能地往有人的地方爬,想要求救,哪里知道刚爬出灌木丛便被吴婕妤的人一顿好打,此刻他被押到皇帝面前,早已知道闯了大祸,整个人都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听皇帝问话,哆嗦着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他最后的记忆便是锦瑟的那一笑,心知定然是锦瑟害的他,可这会子他无凭无据不能宣之于口啊,便是他将锦瑟咬出来,也只能是罪加一等,锦瑟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将他弄到此处来,这别说是皇帝和众人不会信,便是他自己都不信啊。   故而黄立标也知晓,此刻只有说自己是吃醉了酒,不知怎么到了后宫,兴许有表姐求情,瞧在大皇子的面上,皇上方能网开一面。   他有苦说不出,只能磕头道:“皇上饶命,小臣吃多了酒,实在不知是怎么离的席,又是怎么到了后宫,小臣便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后宫娘娘们有不敬之心啊。皇上,小臣无心之过,皇上您网开一面啊。”   皇后闻言却道:“皇上,这黄立标所言不实,臣妾已叫人了解过,黄立标乃是被丽妃身边贴身婢女花容带着离席的。有宫女曾见两人在花园中喁喁私语,丽妃妹妹可知此事?”   丽妃不想皇后的枪口直接对准了她,当即便是一愣。若然叫皇帝知晓她叫黄立标去毁锦瑟清白,不仅皇帝会恨她,皇后也会治她一个为非作歹,纵容黄立标祸乱宫闱的罪,如今既锦瑟之事无人提及,丽妃自然不会主动说起。她料想皇后看重锦瑟,定然也不会和皇上说起此事。   故而丽妃便忙回道:“臣妾舅父近来身子抱恙,臣妾忧心,确实叫花容前去传表弟到花园中问话,可臣妾在花园中等候许久都不见表弟身影,如今才知他定然是酒醉没能寻到臣妾,这才误闯了后宫,他酒醉误事,婕妤妹妹又不曾出事,皇上万望开恩啊。”   皇后闻言冲身旁莲蓉使了个眼色,莲蓉便溜进了内殿,片刻那吴婕妤竟被宫女扶着出来哭喊着跪下,道:“皇上后宫守卫森严,怎会误闯,分明是有人对臣妾有孕之事耿耿于怀,恐臣妾和腹中小皇子挡了路,这次欲毁臣妾清白,此事关乎臣妾和后宫众姐妹们的清誉和安危,还请皇上务必将事情查个分明,为臣妾们做主。”   吴婕妤分明便是指骂丽妃指使表弟害谋她,丽妃闻言气得浑身发抖,忙连声喊冤,见皇帝竟然面带狐疑,便指向吴婕妤,道:“休说你腹中孩子还未必是个皇子,便是皇子本宫的大皇子如今已快及冠,又怎会忌惮一个刚出世的婴孩,吴婕妤无凭无据,你这是含血喷人!”   吴婕妤闻言便道:“姐姐,这黄公子毕竟是姐姐的血亲,他如今被当场抓住,认账并获,怎么便是无凭无据?姐姐又怎能说是妹妹含血喷人呢!”   丽妃气得双手发抖,一脸怒容地瞪着吴婕妤,吴婕妤却是换上一脸惊色,竟抚着肚子又呻吟了起来,皇上一惊,忙令宫女将吴婕妤扶下去,对丽妃就又多了两分猜忌。   皇后见此,便叹了一声,道:“丽妃妹妹是宫中老人了,待众妹妹一向是宽和的,对大皇子更是一颗慈母之心。大皇子如今已过十四却还住在丽妃宫中,由丽妃亲自教导,无一日懈怠。皇上子嗣不丰,二皇子又身子不好,体弱多病,难得大皇子俊伟不凡,又被丽妃妹妹教导的文武双全,皇上便是看在丽妃妹妹这份功劳上,也该对她多一份信任。只是……后宫出事,臣妾便令宫人加强了戒备,却发现丽妃妹妹的大宫女花容和养心殿的刘公公在花园中偷情,臣妾令人搜查了刘公公的宿处,寻出了花容的贴身衣物,宫中严禁宫女和太监对食,皇上看此事……”   皇后这话明着替丽妃求情,实和吴婕妤是一个意思,都在说丽妃残害吴婕妤为大皇子清除障碍。后面的话更是叫皇上知晓自己在他身边安插了人手,丽妃听的浑身发冷,却因黄立标在后宫出现还刚好冲撞了吴婕妤一事而百口莫辩。   她正焦虑,皇帝已是满面怒色地开了口,道:“既已查明,便该按宫规处置,将两个贱奴乱杖打死!”   皇后闻言应了,这才又道:“依臣妾看,此事今日也难查出什么了,不若先将这黄立标收监,令宗人府慢慢的查,定能将此事查明,还丽妃妹妹和吴妹妹一个公道。”   皇帝闻言当即便怒声道:“这等不忠贼子还有什么好审的,便是误闯内廷也没容起活在世上的道理,来人,将他拖出去!朕要将他千刀万剐!”   黄立标闻言吓得当即两眼一翻就又昏了过去,丽妃更是面色惨白,皇上这般处置黄立标显然是信了吴婕妤的话!   太监上前将黄立标拉下去,丽妃才哭喊着道:“臣妾是冤枉的啊!”   皇帝却只一脚踢开丽妃,道:“冤不冤枉,朕相信皇后娘娘自会查明。大皇子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即日便搬出翊清宫,由皇后娘娘亲自教养。丽妃自今日起禁足思过,吴婕妤生产前不准踏出翊清宫一步!”   皇上言罢便甩袖去了,皇后见丽妃六神无主地跌坐在地上,便冲宫女道:“扶丽妃娘娘回宫。”   丽妃被宫女扶起来却锐眸盯向皇后,道:“皇后娘娘好算计!”   皇后闻言却只蹙眉,道:“如今皇上正在气头儿上,丽妃妹妹还想罪加一等吗?”   丽妃银牙紧咬,这才不甘地福了福身离去,皇后又安抚了众佳丽几句,待众人离开,又去瞧过吴婕妤这才坐着凤辇往凤亭赶。   黄立标会在后宫出现自然是坤宁宫的孙嬷嬷带着宫女们所为,这主意却是萧蕴所出,孙嬷嬷也是知晓吴婕妤今日去了园子中赏景,这才将昏迷的黄立标扔在了灌木丛后头。而孙嬷嬷等人做这些事情时,皇后正在养心殿,丽妃却正带着她的宫女前往捉奸,自想不到她要找的人已被皇后的人偷偷弄到了后宫。   皇后是自养心殿出来回凤亭的路上才得知此事的,她匆忙赶到后宫时,锦瑟已换好干净的衣物回到了凤亭,一切都安排的刚刚好。   而皇帝回到养心殿却觉烦心无比,乔公公自外头捧了新茶奉上,见朱厚旭的神色不佳,将茶自托盘上小心搁在龙案上换走那凉茶,见皇帝的面前摊着一张纸,上头正写着将才萧蕴所念的诗,乔公公便瞧了眼朱厚旭,躬身道:“皇上若然想见那姚四姑娘一面却也不难……”   朱厚旭闻言当即便抬起头来,道:“你有法子?!”   乔公公笑着道:“奴才已使人打听了,姚四姑娘今日穿着一件红色的衣裳,梳着朝云髻,一会子凤亭那边散了,夫人小姐们是必定要从六福宫外的宫道上乘车离开的。老奴叫抬姚四姑娘的宫人在路过乾坤殿时假作轿坏,停驻片刻,待姚四姑娘下了车,皇上站在乾坤殿前的台阶上隔着宫墙自能瞧见姚四姑娘,虽有些距离,可瞧清楚姚四姑娘的容颜已是足够了,倒也略可解皇上相思之苦,又不会叫皇后娘娘得知,即便皇后娘娘知晓了此事,皇上也可说是缘分使然……”   朱厚旭闻言当即便目光一亮,哈哈大笑,抚掌道:“妙极,妙极,到底还是你最可朕的意儿,快快,朕这便摆驾乾坤殿。”   乔公公却笑着道:“皇上莫急,奴才这就叫人去瞧着,待皇后娘娘那边散了也不迟。”   此刻凤亭中,锦瑟已换了一身淡紫色绣缠枝杏榴花的斜襟褙子,和一条藕粉色镶深边的褶子裙,头上规矩的梳着个不起眼的双螺髻。插着一对双如意点翠长簪,原先那套华丽的步摇已被莲蓉包了起来。   她正和廖家姐妹说着江州的趣闻,皇后自后宫过来见凤亭中众夫人们席面已吃的差不多了,又说了两句便叫众人都散了。锦瑟被请到了皇后身边,她刚欲行礼便被皇后亲自扶起,道:“今日是本宫的疏忽叫你受委屈了。”   锦瑟闻言忙道不敢,皇后见她面色红润,目光清亮,显然已恢复了精神,这才笑着拉了她的手,道:“这身衣裳你穿着倒比本宫那时要好看的多……”言罢却趁着抚锦瑟耳边碎发之际冲她耳语两句。   待她退开锦瑟羞赧地自谦两句,便告了退,出宫她却是和廖家几位姑娘上了同一辆车架,车子由四个太监拉着缓缓地在两边皆红墙黄瓦的宫道上行驰,行了一阵便感车子一个猛然颠簸,外头太监果便道车子出了些毛病,令锦瑟几人下车稍后,锦瑟扶着廖老太君和廖书敏三人下了车,接着扶廖老太君的当,人也转到了后头,微微低着头。   此刻朱厚旭就站在高墙那头乾坤殿高高的台阶上,正瞪大了眼睛往这边瞧,乔公公见锦瑟几人下车,忙指着那穿红色衣裳梳朝云髻的姑娘,道:“皇上快看,姑娘们都下来了。”   朱厚旭望去,一眼便瞧见了那穿石榴红衣裙的姑娘,当即便认定那是倾国倾城的姚四姑娘,他细细去瞧却见那姚四姑娘穿着一件石榴红镶紫边儿的儒裳小袄,同色的马面裙,梳着朝云髻,带着赤金蝴蝶头面,小脸略施粉黛,身段窈窕,腮凝新荔,俊眼修眉,虽五官姣好,可却形容尚小,只能算的上是中上之姿的小美人,和萧蕴那首诗根本就不沾边,更别说什么倾国倾城了。   朱厚旭当即面色就跨了,露出失望和怒色来,道:“这般丑陋也谈倾国倾城!”   乔公公自知皇帝瞧的那个不是姚四姑娘而是廖四姑娘,可他奉了皇后之命,本便是在诓骗皇帝,此刻闻言便道:“皇上,其实这姚四姑娘也却是个美人坯子,只是无法和皇上的后宫三千比罢了。那萧蕴听说是个不懂风情的,想来也未曾见几个大家闺秀,更不曾见识过后宫娘娘们的仙女姿容,惊为天人也是难免。”   朱厚旭闻言又不死心地瞧了瞧那车旁站着的几位姑娘,见几个姑娘虽各有姿色,但却都未有那诗词中形容之一半姿色,当即便索然无味。见有个女子缩在廖老太君身后,瞧那身影还是个小姑娘,便连瞧的心情都没了,直接便挪开了视线,冷哼一声,愤怒地转身甩袖而去了。   乔公公见此勾了勾唇角,心中想着,其实廖家几位姑娘皆是美人,可萧蕴那诗实在将姚四姑娘捧的太高,以致皇上他期许甚高,如今瞧见廖家几位姑娘姿容自便不觉美,反而生出失望来,以后想来皇上便是再从哪里听到姚四姑娘姿容不凡,倾国倾城,有了今日之事他也只会以为是讹传,不会再相信了。   而即便到时候此事被翻出来,乔公公也是不怕会遭处罚的,只因今日姚四姑娘进宫时确实穿的是石榴红的衣裳,而姚四姑娘这会子也确实站在下头的甬道上,只是皇上他自己认错人,没瞧见,和他乔公公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   九十六章   锦瑟几人重新登上车,在车中坐定,她微微掀起一角车帘仰头去望了下乾坤殿的方向,高耸的朱红宫墙挡住了目光,可她却似依稀瞧见了明孝帝失望而去的背影。   锦瑟一直都知道自己容貌不凡,前世时谢少文会待她那般多半也是因她的容貌,彼时她刚进京便被抬进了武安侯府,作为一个妾室甚少出府,幽居内宅之中,自然不会有什么美名传出。而今世却不同,刚入京她便在武安侯府门前闹了那么一场,这两日凤京之中就当日之事传的沸沸扬扬,伴着对武安侯府的谩骂和谴责,她的美名和贤名也在传开。   想来不久宫中便也会有耳闻,那明孝帝以广收天下美女为乐,若然听了这些话岂能不动心思?故而今日便不是云嫔暗中动了手脚,早晚也会有这个麻烦。   如今有萧蕴的那首诗将她夸的倾国倾城,明孝帝又认错了人,自感失望非常,等听到流言时也便不会相信了。现在已退了亲,她也不会再做那抛头露面之事,过些时日流言自会淡去,想来明孝帝也就不会想起此事了。   锦瑟想着舒了一口气,但觉手一暖,回过神来却正迎上了廖老太君关切的目光,锦瑟忙往她的肩头靠了靠,撒娇地唤了声,“外祖母……”   锦瑟因怕廖老太君担忧,故而在宫宴后遇到的事情回到凤厅后是半句也没提,只装作无事的照旧和廖书敏几个闲话。宫中规矩森严,后宫闹出丑闻来,半点风声都未传到前头来,故而廖老太君对宫中之事便一无察觉。   可她总觉着锦瑟自离席回来就有些心事重重的,如今见她恍惚,神情沉黯,便以为她是不愿和姐妹们分开,想着她虽懂事可到底是个孩子,便怜惜非常,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安慰着锦瑟,道:“你放心,外祖母一定早日劝服你大舅母……哎,到底还是委屈了你们姐弟。”   “微微妹妹且放心,大伯母最疼我了,我也会帮着祖母劝说大伯母的。”廖老太君言罢,便问廖书香欢声道。   廖书香长的酷似四夫人王氏,言辞间冲锦瑟眨巴着眼睛,好不可爱。   她一言,廖书晴也道:“其实大伯母是刀子嘴豆腐心,小时候大伯母拿微微妹妹当亲女儿般疼惜呢,如今定然也不忍妹妹和茂哥儿一直住在外面。”   廖书敏也道:“是呢,到底是剪不断的血脉亲情,等妹妹进府,咱们便又能一块读书画画了。”   锦瑟见几个姐姐皆是真心实意地想她进府,一时心中漾起暖暖的酸酸的滋味来,压了压情绪,这才冲廖书敏道:“二姐姐今儿得了皇后娘娘称赞,明儿求亲的媒人一准儿要踏破尚书府的门槛了,二姐姐怕是马上就要忙着绣嫁衣,学管家了,哪里还有功夫陪着妹妹我读书画画呢。”   廖书敏闻言面上一红,廖书晴两个便也跟着排揎起她来,引得廖书敏红着脸一径地往廖老太君怀中钻,嚷嚷着要老太君为她做主收拾锦瑟几个不敬姐姐的小皮猴。   廖老太君被几个如花的孙女们闹得笑不拢嘴,见廖书敏羞恼了,这才道:“你们二姐面皮薄,快莫闹她了。”   锦瑟几个应了,嘻嘻地又笑了一阵,廖书晴才道:“祖母,镇国公府会和首辅府结亲吗?今日那万小姐得到的赏赐可真不少,皇后娘娘和镇国公夫人好似都极喜欢她呢。”   廖老太君闻言便道:“别人家的事你倒上心!”   廖书晴便吐了吐舌头,道:“我就是替微微妹妹可惜,万小姐那书法明明只是端正些罢了,若是微微妹妹,以脚踏鼓,随乐而舞,尚能一手作画而一手写字,那才叫厉害呢,定然能艳惊全场,那些柔雅郡主,刘小姐之类都要自行惭秽。”   廖老太君闻言面色一变,忙道:“你这孩子真是口无遮拦!”   锦瑟已掀开车帘瞧了眼外头,见甬道上几辆车相差甚远,这才垂下车帘,笑着道:“三姐姐怎知人家万小姐不是在藏拙?我看万小姐那字法度严谨,笔力险峻,力透纸背,倒似出自男子之手,可见是个胸有沟壑的女子,而且她指上生有厚厚的茧,显是常年抚琴所致,琴技一定了得。再说,我那时踏歌弄墨,乃小孩子好玩之举,一心三用,手忙脚乱,还弄得舞也跳不好,字更写不好,画便更不必说,还被大舅舅骂了一场,这会子真要当众施展,还不叫人笑掉大牙?!三姐姐就是疼我,这才瞧着我什么都是好的!”   廖书晴历来是个藏不住话的,她话一出口便知闯了祸,被祖母教训也只嘟着嘴闷声不语,如今见锦瑟替她解围忙笑着道:“明明是祖母觉着微微妹妹什么都是好的,我才为讨祖母欢心也这般以为的。”   廖书晴这话酸溜溜的,倒是引得廖老太君不好再恼火,笑着拧了拧她鼓鼓的右腮。待到了宫外,车停下,锦瑟扶着廖老太君下了车,见廖老太君往那几个拉车的太监手中各塞了荷包,这才笑着和廖书敏几人辞别,又亲自扶着廖老太君上了廖府马车,眼见马车滚滚而去才登上自家马车回到姚家。   如今眼见便是年关,姚择声自是要赶回江州去过年的,自给锦瑟退了亲他便开始忙自家在京中的生意,料理好生意便打算乘船回江州去。许是见廖府这两日时常来人,连廖老太君也亲往姚家一趟,姚择声已猜到锦瑟二人有留在京中过年的意思,故而这两日并未叫下人吩咐他们姐弟收拾返乡行李一事。   锦瑟自马车中下来,刚巧便撞上了从铺子中归府的姚择声,她忙上前见了礼,姚择声见锦瑟身后白芷手中捧着两个精致的紫檀盒子,他又知今日锦瑟是进宫给皇后娘娘拜寿去了,故而也便知晓锦瑟定然是得了宫中贵人的赏赐,面上笑容便愈发慈爱了,道:“宫中规矩大,只怕一日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   锦瑟福了福身谢过,一面跟着姚择声往府中走,一面笑着道:“太叔公也知晓,小女想开一间药材铺子,可小女年纪小又不懂经营之道,要开个铺子着实是难,小女听说太叔公在六彩街上便有一间药材铺想要盘出去,太叔公不若便照顾照顾微微,将那铺子卖给微微可好?”   姚择声闻言止步瞧向锦瑟,却见锦瑟眉眼弯弯,正眸光若星般瞧着他。   他在六彩街的那间药材铺子本来生意还好,可自前街的连王府将府邸扩建,直将王府后墙推到六彩街前,那原先可以并排跑两辆马车的六彩街便成了一条狭窄的弄巷,他那药材铺子又在巷子最里头,因买的都是名贵药材,而马车出入弄巷不便,生意便越来越不好,如今便只能将店铺盘出去。   锦瑟开铺子大可寻那好铺面,她这么相求分明是有意示好,只怕是担心他们留在京城过年,江州再有人兴风作浪。   姚择声想着,瞧了锦瑟两眼便笑着道:“以前太叔公和族老们对你们姐弟疏忽,以后再不会了。太叔公在六彩街的那铺子,位置不好,施不进马车去,会耽误了看病,开其它铺子倒还勉强,药铺却不合适。太叔公昨日听崔老爷说他在九华街那药铺准备转手,不若太叔公代你问问价钱,若然合适那铺子倒是极好的。”   锦瑟闻言却是一笑,道:“太叔公也知,我开铺子只是想将那笔聘礼用在可用之处,既是十日一义诊,铺子便是偏僻些也无关碍,还能免了那些有钱人前去滥竽充数,我那铺子本便是着意给穷苦人家开的,这穷人是用不起马车的,所以那巷子便是施不进马车去也没关系,既是这般,我倒觉着太叔公的药铺更为合适呢。”   听锦瑟这般说姚择声便摇头一笑,道:“罢,罢,回头你叫刘管事去寻姚掌柜详谈便是。”他言罢,又走了两步才道,“可是决定要在京城过年了?”   锦瑟便笑着道:“我和弟弟离京多年,外祖父和外祖母已见老迈,我姐弟想留在京城替母亲略尽孝心,过两日外祖母会亲自拜会太叔公,还请太叔公能体谅我们对外祖父和外祖母的一片儒慕之心。”   姚择声便道:“总归是血亲,没有生疏了的道理,你和茂哥儿自管留在外祖家中,只是也要记着江州才是你们的家,莫忘送信儿回去才好。”   锦瑟忙笑着应了,待辞别姚择声回到院子,却见文青已是翘首以盼,见她回来忙迎了上来,蹙眉道:“姐姐,你怎换了衣裳?”   锦瑟心知文青定然担忧了一日,闻言面上笑意便荡了起来,道:“不过是不小心弄污了衣裳。”她拉了文青的手,触手微凉,知晓他定然在外面站了一阵子了,目光便越发柔地如静水微澜。   两人进了屋,说了一会子话,锦瑟才送文青出来,到了廊下,她亲自给文青系上斗篷,一面问道:“前些日姐姐给你寻的书可都看完了?”   文青微微仰着头由着姐姐给他将斗篷系带打了个漂亮的结,笑着道:“姐姐于我的都是好书,只那些经史子集读起来最是费劲,在船上时倒瞧了两本,这两日却有些散漫。”   锦瑟闻言见文青小心翼翼地瞥着自己,便笑着顺了下他肩上的毛料,道:“姐姐知你用功,不是催你,劳逸结合是极好的。若来不及全看,便先读读那本《通鉴纪事本末》,来日许会派上用场。”   那本《通鉴纪事本末》却是西柳先生所著,上头还有不少当年父亲所留的批注。听锦瑟这般说,文青想到之前锦瑟和他说过的话,登时眼睛一亮,当即便凑近锦瑟,盯着她,双眸亮晶晶地道:“姐姐,可是西柳先生到了京城?”   锦瑟见他开心地像个瞧见瞧见糖果的小孩,夕阳照在他的脸上在他秀挺的鼻尖上落下五彩的明光,她不觉抬手扭了下弟弟尖尖的鼻头,道:“是呢,是呢,所以要快些将那本《通鉴纪事本末》读熟,来日西柳先生若是考究你的学问,可莫给祖父和父亲面上抹黑。”   文青闻言欢喜地溢出明快的笑容来,当即便兴冲冲地奔下了台阶,道:“我这便回去读书。”跑了两步他却又回过头来扬声道,“姐姐放心,我定然不会坠了祖父和父亲名声的。”   见他笑着跑远,锦瑟宠溺着笑着摇头,王嬷嬷便也笑着道:“小少爷这般聪颖好学,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重振家业,等小少爷顶起姚家门楣,姑娘才算真熬出头了。”   锦瑟闻言笑了笑,想着文青那开心的模样,她心里却有些没底。   当日她本是见文青颓然,这才一个没忍住说出有意叫他拜在西柳先生门下的话来。可那西柳先生早便有不再收学生的话,此事岂是容易办到的?文青对她这个姐姐是一味的相信,她说她会想法子,他便全然地信任,若是她叫文青失望了,他该有多伤心啊。   这西柳先生入京一事还是她今日在宫宴上无意间听几位小姐说起的,他此次携妻进京是为了给妻子治病,少说也要在京城呆上一年半载,听闻丽妃还有意请西柳先生指点大皇子的学业。不管此事有多难,她定要促成不可,兴许可以先从萧蕴那里打听下其师母得的是何病……   锦瑟这边因文青拜师一事而忧心,那边宫宴散后,杨松之却拉了廖书意到德文楼上吃酒,两人虽年纪相差无几,可因杨松之一直从武,而廖书意却从文,故而不过是点头之交。   杨松之今日突然相邀,廖书意便猜到了他所为何事,如今一杯酒下肚,当即便眯着眼瞧着杨松之,道:“世子若是因锦瑟妹妹和茂哥儿之事前来寻我,那便不必多言了。自父亲过世,母亲伤悲难言,性情大变,我不能再往她心窝上捅上一刀。”   杨松之闻言便明了廖书意心中对锦瑟姐弟虽不能释怀却也没多大怨恨,只是碍于其母这才无法面对锦瑟姐弟。若然他来劝说其母,而其母原本心结便未曾解开,再听儿子也向着“杀父仇人”自然会不能理解,反倒更觉伤心欲绝,适得其反。   杨松之也知廖书意的难处,故而便只摇头一笑,道:“我非是因姚家姐弟之事寻你,而是为当日廖伯父遇害一事!”   廖书意本已有起身之意,听闻此话骤然盯向杨松之,双眸中锐意迸现,声音也瞬时透出彻骨的寒意来,道:“遇害?!世子此言何意?”   杨松之闻言却慢悠悠地为廖书意添了一杯酒,这才道:“当年伯父在九云山遇到盗匪而亡命,彼时九云山一带确实盗匪出没,也曾做过几桩杀人越货的勾当,可他们劫的皆是来往客商,而且以掠货为主,鲜少伤人性命。如廖伯父这般有官阶在身的却从未遭遇过抢掠,试问盗匪本便恐惹怒朝廷前去围剿而不敢抢掠官身之人,当年廖伯父又不曾携珍宝巨资在身,何故那些匪盗却伤其性命,还放了廖家下人将其尸首运回京城?”   廖书意听杨松之这般说却道:“当年祖父和几位叔父也皆对此心存疑惑,可后来朝廷出兵征缴了九云山匪盗,那些被抓的匪盗已交代了当日之事,抢掠父亲却为他们所为。”   杨松之闻言却一笑,道:“据我所知,当年官兵围剿九云山时,那山寨贼匪的大当家和二当家早便闻讯跑了,当年之事究竟只是意外,还是其中另有乾坤只怕只那下令的两个当家的能说个清楚。”   廖书意见杨松之神情笃定,便眯着眼道:“莫非世子查到了什么?或是世子寻到了那两个当家的下落?”   杨松之却摇头,道:“我所以说的肯定,乃是在江州的所见所闻令我不得不对当年之事心存怀疑,相信廖贤弟听了江州之事也会有所得。至于廖伯父之死到底是不是意外,这本便是贤弟这个为人子该查明之事,我又岂敢越俎代庖。只是不知廖贤弟如今可是已有兴趣听我细说江州之事了?”   廖书意闻言仰头灌下那杯中酒,却执壶又自倒了一杯,杨松之便含笑将在江州所见姚家上下的德行细细地和廖书意叙述了一遍。   他言罢,廖书意的面色已极为难看,杨松之任他沉思片刻,这才道:“若然伯父之死果真是姚礼赫一家所为,那廖贤弟和伯母岂不和姚姑娘姐弟同是受害者,又有着同样的仇恨和仇人?还望贤弟能将这些告之伯母,若然伯父枉死,也莫叫其恨错了人,做出那些令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来。”   锦瑟对杨松之的所作所为却一点不知,她累了一日又在宫中受了一场惊吓,用过晚膳早早便窝在了床上,瞧了会书,便感困顿非常,索性叫白芷将幔帐放下躺了下去。   她刚闭上眼睛,头枕着瓷枕,便想起脑后那个还没有消下去,一抚之下仍微微泛疼的肿起来。那是前日被那虎魄坠子给抵出来的,而昨夜她又在枕下发现了一封完颜宗泽自北燕京城寄过来的信函。   那信不同前两次油嘴滑舌,满满的两张纸写的却都是些琐碎小事,诸如多日未曾归府,他那王府一对稀世宝马下了幼崽,常年在大锦生活,竟已吃不惯北燕的菜肴云云。   许是极是平常之事,他那一手字又着实写的漂亮,倒引得她瞧了两遍才收了起来,心中倒涌起一股奇奇怪怪的感觉来。   今日刚躺下,锦瑟念着接连两日床上被人动了手脚的事来,她便忙翻坐起来,来来回回,前前后后地将床上物件翻腾了个遍,见没有任何异物出现,这才又放心得躺下。   刚仰面躺下却又觉着自己可笑,完颜宗泽如今远在北燕,又逢万寿节,定然是每日被各种热闹事环绕着,忙碌非常,哪有那么多闲散功夫日日派手下来骚扰她这个小丫头,锦瑟想着不觉自嘲一笑。   她翻了个身,目光一晃却觉捕捉到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定睛去瞧果见床顶帐幔的隐蔽处挂着一串盈盈发亮的珠子。锦瑟的心竟蓦然一紧,这才发觉将才没有寻到东西时,她竟然是有些莫名失落的。   她因这个发现微微蹙了下眉,复又晒然一笑,坐起身将那珠子取下来,却见那是一串流转着七彩光泽的碧玺珠串,每颗珠子颜色皆不相同,由无色、玫瑰红色、石榴红色、至蓝色、绿色、黄色、黑色,串成能缠绕手腕三圈的手钏来,颜色齐全不说,难得的是珠子的颗粒饱满,且大小出奇的一致,倒也算件稀罕物。   她瞧着那莹莹透亮的珠子,但见其间尤以蔚蓝色的珠子最为晶莹剔透,那蔚蓝色中又放肆流动着墨蓝,手指拨动珠子,蓝光深浅不一地变幻着色彩,恍惚间倒似完颜宗泽那碧色的眼眸。   锦瑟睫毛颤了下,将珠子自手腕上取下便随手塞进了床内放着的大腰枕下,又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翌日她刚醒来,柳嬷嬷便匆匆进来,道:“姑娘,小少爷一早便来了,这会子正在花厅吃茶侯着姑娘呢。”   锦瑟闻言忙起身进了净房,待移步明间儿果便见文青正逗弄着窝在美人榻上小憩的兽王,见她出来便笑着道:“姐姐,你这兽王怎越养越懒怠了,海东青便不该养在女人手中,更不该养在深闺,真是暴殄天物,不若姐姐把它送给我吧?!”   锦瑟见兽王对文青的逗弄爱答不理,唯见她出来才扑扇了两下翅膀,她想着被她收进妆奁盒的那碧玺珠子和虎魄坠儿来,再看懒懒地躺在那里俨然已被她视为“家人”的兽王当即便打了个冷颤。   完颜宗泽若当真一日送来一样东西,不出一年功夫她身边必定处处都能瞧见他的痕迹,他不会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   锦瑟想着这个,面色都变了,文青察觉到她的怪异,诧地抬手在锦瑟眼前晃了晃,惹得锦瑟睫毛扑扇着瞪了他一眼,道:“你若能叫它任你为主,自将它带走便是。怎这么早便到了姐姐这里?”   文青闻言这才收回探究的目光,肃然地道:“姐,春晖从江州回来了。”   九十七章   锦瑟此次携文青进京,将寸草带进了京城,而春晖却留在了江州。锦瑟只吩咐了他一件事,那便是守着那下狱的白狗儿。   当日白狗儿向锦瑟姐弟的马车放冷箭,此事查到最后竟得一个陈家香料商寻仇的结果便草草了结,虽然吴氏因捧杀受刑,可锦瑟却不能就此甘心。若是不能将那幕后藏着的那只黑手彻底揪出来,她是怎么也不能安心的,总怕在无防备时被人再捅上一刀子。   那白狗儿非姚家奴才,犯了事儿自然是要移交官府的,后来便入了江州大狱,锦瑟早便知晓那幕后人是万不会留白狗儿性命的,故而早便嘱咐了人盯着大狱,可那幕后人竟然十分谨慎,这么些时日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锦瑟入京,便留了春晖在江州继续盯着白狗儿,如今春晖这么快便也上了京,那便说明那幕后人果真如她所料放松警惕对白狗儿动手了!   那人既已露出狐狸尾巴来,锦瑟料想只要顺藤摸瓜,定然能将那隐在吴氏背后的黑手给揪出来。   此刻她听闻文青的话当即便目光一亮,披了件灰鼠皮的斗篷便抱着手炉和文青一起往他所住的院子去了。   春晖早便侯着了,见锦瑟进来忙见了礼,待锦瑟和文青落座便自觉地回事,道:“小姐和少爷不过动身三日,便有人买通了牢头儿给那白狗儿饭食中下料。属下按小姐的吩咐未曾惊动他,只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属下查出那人便住在江州西城的虎尾巴巷子里,名唤邓三双,平日便在漕运上混饭吃,倒有些武功底子,人称邓老虎,倒未曾发现他和姚家有什么关系,不过小姐和少爷但请放心,属下已叫人盯紧了他。”   锦瑟听罢微微扬眉,本以为白狗儿这边但凡有动静便能查出端倪来,倒不想那人竟谨慎至此,不过那邓三双既然是为姚家某位主子办事,那早晚他们必会有联络,总是能寻藤摸瓜寻到源头所在的。   “辛苦你了,那白狗儿可安置妥当了?可带他见过这邓三双了?”   听锦瑟问起白狗儿,春晖笑了一下,这才道:“小姐所料一点没错,这邓三双正是当日掳走白狗儿妻小,并深夜前往胁逼白狗儿的那人。邓三双只以为白狗儿已被毒死,瞧着白狗儿的尸首被扔到了乱坟岗,便安枕无忧地离开了。可他却没想到小姐早料到他们会杀人灭口,早便令属下做了安排。属下将诈死的白狗儿带回,令他隐在暗处细瞧了邓三双的身形容貌,白狗儿已将他给认了出来。属下进京,已将白狗儿安置在了妥当的地方。”   锦瑟这才有了些笑模样,吩咐白易去取来笔墨,却令春晖细细地将那邓三双的五官容貌说来,春晖说着锦瑟画着,不过片刻功夫纸上便有一个大胡子中年男子显现出来,锦瑟令春晖看了,春晖指着那纸上人道:“这眼睛……眼角再耷一点,鼻头再宽一些,这块胎记再往下一点。”   锦瑟按春晖的意思又画了一张再叫春晖来瞧,春晖当即便双眼发亮,目露钦佩之色,道:“这上头之人和那邓三双起码九分相像,小姐未曾见过邓三双,却仅凭着属下几句话就能画出其容貌来,此等神技,实在叫属下叹服。”   锦瑟闻言一笑,并不多言,又细细瞧了手中画像两眼,却可以肯定这邓三双绝非姚家人,她也从未见过。她将画像递给文青,文青看过亦是摇头。   见此事也只能暂且搁下了,锦瑟便嘉奖了春晖几句,令其退下了,她又和文青说了会子话这才离开。   两日后便到了腊八节,锦瑟因夜里亲上厨上准备腊八粥,到三更天才回屋歇下,故而醒来时早已天色大亮,她睁开眼眸只感外头明晃晃的一片,屋中也较往日亮堂许多,心想定是下了大雪。果真,她还没起身,坐在一旁脚蹬上绣着荷包的白鹤已听到窸窣声将幔帐撩了起来,笑着道。   “姑娘,今儿天蒙蒙亮时便飘起了鹅毛大雪,足下了一个来时辰,这会子地上积雪都有奴婢手指深了,凤京倒是鲜见那么大的雪呢。”   锦瑟闻言双眸一亮,一个骨碌坐起来兴冲冲地便要出去瞧雪,白鹤也不拦着一面给她加衣,一面笑着回道:“今儿一早廖府的管事娘子赖大家的便奉老太君的命给姑娘送来了七宝五味粥,另外镇国公府,江宁侯府,吏部侍郎府和萧府也都着人送来了七宝五味粥,王嬷嬷已安排着送了回礼。”   大锦每逢腊八日上至皇宫,官府,寺院,下到黎民百姓,皆是要吃七宝五味粥的。在宫廷,皇帝和皇后要向文武大臣,侍从宫女赐七宝五味粥,并向寺院发放米、果等供僧侣食用。而这日,各家各户各皆会亲人们共聚一堂,一起食用七宝五味粥。各个府邸间更会互送这腊八粥以示友好和亲昵,昨夜锦瑟熬夜在厨上指挥着厨娘们熬制七宝五味粥,还亲自动手做果狮,也是因今日送粥之故。   如今听到外祖母等人送来了粥锦瑟自不意外,可却没想到萧府也送了粥来。她细细地问了得知是江安县主身边的丫鬟送来的,又问了王嬷嬷回礼一事,这才跑到廊下去看雪。   不过她睡觉功夫外头已然是另一番景象,四下皆被皑皑白雪覆盖,苍茫一片,院角松枝被积雪覆盖,倒越发显得苍劲挺拔了。锦瑟含笑站了一阵,这才叫王嬷嬷去唤文青。   谁知王嬷嬷刚应,文青便自院外快步而来,他今日穿着一件绯色团花儒袍,踏着青丝云履,腰间挂着五子登科纹银香囊与玉佩丝绦,小金冠束发,外披一件白狐毛的大斗篷。映雪将他的五官照亮,越发显得眉清目秀,眉眼如画,他一面虎步生风地往这边走,一面笑着扬声道:“姐姐今儿可起晚了,害的弟弟好饿。”   锦瑟见弟弟已出落出几分玉树临风,风流俊俏的模样,然一说话却依旧似个孩子,当即便笑了起来,忙令白芷摆饭,一边亲自给文青拍掉了肩头和头发上飘落的雪花。   两人一共进了花厅,花厅的桌上已用青瓷梅花碗盛了一桌子的各样儿七宝五味粥,空气中似都散发着一股米粥的香甜之味,引得文青和锦瑟皆胃口大动。   七宝五味粥中多放红枣,莲子,核桃,栗子,杏仁,松仁,桂圆,榛子,花生,红豆,菱角,白果等物细细熬制,因可放食物多达三四十种,多放辅材不同,粥的味道也不尽相同,加之各个府邸熬制七宝五味粥所用的米也不一样,故而味道也有差异。   白芷将各府送来的粥各盛了一小碗奉给文青和锦瑟,锦瑟一眼便认出了廖家所送的粥,见文青和她竟不约而同皆端的是那汤色微红的一碗,当即两人便相视一笑。   外祖母说七宝五味粥便是吃个热闹红火,故而廖府每年的七宝五味粥皆爱放红枣,枸杞,花生,红豆这样皆红皮儿的果物,熬出来便比别的府邸汤色显红,这么几年过去依旧如此。   用白瓷勺搅着浓稠的粥,送入口中是熟悉的味道,香甜,软糯,温暖,暖的心都溢出了幸福的泡泡。   此刻廖府中,老太君也在食用着一碗七宝五味粥。她用了小半碗这才放下汤勺笑着道:“微微这丫头还是喜食甜食,这粥甜腻的直倒牙。”   一旁的尤嬷嬷接过廖老太君手中的碗,笑着道:“倒牙老太君还吃了半碗下去?到底是最疼表小姐的。”   老太君闻言便笑了,用帕子压了压唇,却又瞧着那七宝五味粥一叹,道:“微微口味随了她那没福的娘,这粥和华丫头熬的是一模一样,连那果狮也雕的一般无二。”   大户人家的七宝五味粥皆将各种果子雕刻成动物,花样才入锅熬制。粥盛出后更在其上摆放果狮添彩儿,这果狮用剔去枣核烤干的脆枣做成狮身,用半个核桃仁做狮头,桃仁做狮脚,甜杏仁做狮子尾巴,用糖黏在一起。廖华未出阁时,每年腊八便最爱亲自摆弄这果狮,她做的果狮活灵活现,精致小巧,可爱的紧……   廖老太君想着这些,恨不能马上就将锦瑟姐弟接进府来,她叹了一声才问尤嬷嬷道:“微微送来的粥可送了一份到裘菲院?”   尤嬷嬷笑着道:“送了,是大夫人身边紫鹃接的,只怕这会子大夫人已用上了。”   廖老太君点头笑了下,便又想起另一件事来,登时面上笑意荡然无存,瞬息换上了一副忧容。   四日前朝廷接到沽州知府送上来的公文,说是棉岭县城受到了流匪的侵扰,流匪专抢掠富人,城中不少的官宦和富豪家中都遭了灾,便连县衙也遭受了攻击,好在驻守边境的李从录大人带兵及时赶到,这才算保全了县衙安好,平定了匪患。而廖家的四老爷廖志哲如今便正任着棉岭县令,除了廖书香,四房的夫人王氏和四少爷廖书剑如今也随四老爷在任上。   出了流匪围攻县衙的事儿,廖老太君怎能不为小儿子一家担忧,这几日来廖老太君便有些病怏怏的,吃不下饭,睡觉也不安稳。老太爷和老太君忧心忡忡,全府上下便皆似蒙了层阴云,下人们这些天行事也都小心翼翼的。   今儿因是腊八,廖老太君这才算高兴了一些,如今见她面带忧虑,尤嬷嬷便知她又想到了四老爷,忙劝道:“老太爷说的对,既沽州知府的奏章上未写有官员伤亡,想来四老爷一家定是安然无恙的。老太君且放宽心,老奴估摸着四老爷保平安的书信这一两日也该到京了。”   廖老太君这才叹了一声,道:“棉岭本便是苦寒之地,如今又遭了匪患,也不知四儿一家能否吃上一碗热腾腾的七宝五味粥……”   她正因此事忧心,外头已传来了廖正琦的笑声,随着笑声他很快便进了屋,扬着手中书信冲老妻道:“是老四来信了,我便和你说老四一家定然无碍你不信,如今可该放心了吧。”   他说着在太师椅上落座,将信递给廖老太君,廖老太君听闻是老四送的平安信当即便露出了笑意,待看过信却微微白了面容,又一阵的后怕,连声道:“好在那李将军去的及时,若不然我那可怜的四孙儿岂不是凶险?这真是老天保佑。只没想到,当日微微在江州和平乐郡主结下了善缘,如今竟叫四儿一家受益。当年老大因这两个孩子去了,如今老四一家却因这孩子得以活命,这也是缘法,该当微微和茂哥儿是我廖家血脉,剪都剪不断的!”   廖四老爷信上说当日乱贼已攻进了县衙,竟是要活捉他这个官老爷的,而他的嫡长子廖书剑更是已落到了乱贼手中,当日乱贼已杀红了眼,若然不是李从录将军去的及时,救下两人,只怕四老爷和四少爷皆要成为乱贼刀下的亡魂。   李从录镇守边关,按理说棉岭发生匪患,他没有接到朝廷命令是万不能私自动兵前去平乱的,廖家和李家素来没有深交,便是廖四老爷向李从录求救,李从录也不会私心枉法才对。故而当日沽州知府的奏章递上来,廖尚书便猜李从录定是瞧在锦瑟救平乐郡主的面儿上这才出的兵,如今瞧了四老爷的信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他听到廖老太君的感叹也目露愧疚,道:“这三年是我们亏待了微微和茂哥儿,如今有了老四这封信,接孩子们进府一事便是老大媳妇不乐意也只能答应,总不能叫这两个孩子在外头孤苦伶仃的过年,你这两日便叫大媳妇将院子收拾出来,接两个孩子进府吧。”   廖老太君闻言面带忧色,道:“微微体谅她大舅母,如今老大媳妇还没能相通,我只怕将孩子们接进来再闹些不愉快,反倒叫两个孩子伤心。”   廖老太爷听罢却摇头,道:“这事儿你怎能听微微那丫头的,孩子们不入府老大媳妇便永远都想不通,住在一个屋檐下那才叫一家人,若然总不见面感情只会往生疏里去。微微那孩子对她大舅母心怀愧疚这才事事迁就,可当年之事原就怪不得她,咱们已叫两个孩子委屈这几年,难不成如今还要这般?老大媳妇虽是该疼,可也不能纵的她刁蛮尖刻,这事便如此定了,只管吩咐老大媳妇收拾院子便是。”   廖老太君一想也确是这么回事,便笑着收了那信,吩咐丫鬟春霞将四老爷一家因锦瑟之故得救一事宣扬全府,又令尤嬷嬷去请大夫人,这才笑着吃起茶来。   裘菲院中,海氏听闻廖老太君送了七宝五味粥来便觉一诧,廖府各院未曾单设小厨房,一应吃食皆出自大厨房,这七宝五味粥自也一个味儿是无需送来送去的,而各府邸送来的粥也皆是先送至大厨房,再分了给每个院都送去一份。这粥不是由大厨房出来的,而是由老太君身边的大丫头亲自送来,却是奇怪。   海氏瞧见那放着一对果狮的七宝五味粥时已知晓了粥是来自哪里,当即她面色就难看了起来,盯着那粥双拳紧握,心中好不是滋味。   这些日府中私下都在聊锦瑟姐弟进府之事,几位姑娘当日入宫也和姚锦瑟相处甚欢,老太君欲接锦瑟姐弟入府之意已是昭然若揭。这些事情虽众人皆没和海氏明说,可海氏不是聋子更不是瞎子,早便知晓二房,三房皆已就锦瑟姐弟入府一事和老太爷老太君达成了共识。   如今老太君令大丫鬟送了这粥过来分明是想她挑明了态度,闻着那香浓的粥香,海氏只觉口中满是苦味儿,身体僵硬下来,眼前似又闪过了夫君被下人抬回来时那僵硬的身子,胸口黑洞洞的两处箭疤,那冰冷的躯体抚摸之下带给她的绝望和冷寒之意时隔四年仍恍若昨日,记忆犹新,而夫君的生身父母却已然将这些都忘却了,已然不记得他们那可怜的嫡长子了!   这个想法让海氏无法平静,更不能接受,她不觉间已是红了双眸,浑身颤抖,怒喝一声,“把这粥给我端出去!端出去!”   紫鹃见海氏如此吓得忙应了一声,匆忙着上前将粥又放进食盒,恰门帘被挑起,六少爷廖书彦被乳娘领着进了屋,他见母亲眼眶红红的忙几步跑过去拉了海氏的手,道:“娘亲不哭,彦哥儿帮娘亲打坏人!”   海氏被小儿子软软柔柔的小手拉着,低头见他粉雕玉琢的小脸愈发肖像过世的夫君,又被他关切和儒慕的眼神望着,再闻他那话登时眼泪便涌了出来,猛地将小书彦紧紧抱进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哽咽着道:“娘的彦哥儿真乖,娘不要彦哥儿帮娘打坏人,娘只要彦哥儿好好读书,这样你父亲才能含笑九泉。彦哥儿一定要记得,你父亲是这世上最疼爱你的人,你定要记得父亲,时时刻刻都不要忘怀。”   彦哥儿被母亲抱在怀中,感受着母亲的悲伤,他想说他都没见过父亲,又怎能记得父亲,可却又懵懂地觉着那样说定会叫母亲更加难过,当即便小心翼翼地道:“彦哥儿会时时刻刻都记得父亲,也会好好念书,娘亲莫哭了。”   海氏闻言哭的却越发凶猛了,又过了一阵她才渐渐平复下来,令乳娘将彦哥儿带走,这才进了净房。   彦哥儿出了屋,见紫鹃也提着食盒出来,当即便想到他进屋之前听到的话来,蹙眉问道:“紫鹃姐姐,母亲为何见了这粥便不高兴了?”   紫鹃闻言便道:“这粥是表小姐送来的,因为做的太甜,夫人不喜欢吃,这才不高兴的。”   彦哥儿却瞧着那食盒又道:“表小姐是小姑姑家的表姐吗?”   紫鹃点头,岂料彦哥儿竟上前一步猛然夺了那食盒抡起小胳膊便将食盒给扔下了台阶,登时那食盒中的汤碗便滚了出来,碎了一地。彦哥儿见紫鹃愣住,却冷哼一声,道:“娘不喜欢的我也不喜欢,紫鹃姐姐以后不准拿娘不喜欢的东西给娘看!”   他言罢便蹦跳着下了台阶,一脚将那食盒踢开,这才出院而去了。   海氏自净房收拾一番出来便闻外面传来一阵阵的喧嚣声,她传紫月来问话,却闻紫月神情忐忑地回道:“是四老爷报平安的书信到了,四老爷说若非表小姐救了平乐郡主,李将军便不会出兵平乱,如今满府上下都知是表小姐救了四老爷一家……”   海氏哭过一场,情绪已好了许多,闻言便只沉着脸倒没发火。却在此时,外头传来尤嬷嬷的声音。   “大夫人可闲着?绣春园将夫人小姐们年节做的新衣都送了过来,老太君请大夫人过去一同瞧呢。”   海氏闻言唇线抿了抿,舒了一口气,这才拢了拢头发也不待尤嬷嬷进来便迎了出去。   海氏到松鹤院时,二夫人,三夫人并三位姑娘皆已到了,屋中老远便能听到欢声笑语,海氏只觉心中一痛,面色就又有些发沉,她进了屋,只见廖老太君正和二夫人胡氏一起瞧着件宝蓝色的对襟儒裳说笑,见她进来胡氏当即便笑着道:“大嫂快来瞧瞧,这件衣裳是老太君专门吩咐绣春楼为大嫂做的呢,式样也好,这牡丹花开的图样也雍容大方,大嫂皮肤白,穿上一准好看。”   海氏闻言上前,胡氏已抖开了那衣裳往她身上比试,引得几个姑娘皆交口称赞,笑着撺掇她现在就换上给大家瞧瞧。海氏见众人皆捧着她,心中反倒不舒服起来,笑道:“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又是寡居,穿这么鲜亮的衣裳没的叫人笑话,面儿上也不好看。”   她一句话众人面色便都变了,廖老太君笑容凝了下,道:“我都没说老,你年纪轻轻倒言老了,这宝蓝色正该你这般年纪穿,怎就面上不好看了?!”   “大嫂只比我长两岁,我还整日里便爱穿些红啊,黄的鲜亮衣裳,大嫂说这话不是掌我嘴嘛。”胡氏见气氛不对,忙笑着推了海氏一把。   海氏却笑着道:“二弟妹穿那鲜亮颜色是给二叔瞧的,你大哥不在,我再穿的那般鲜亮涂脂抹粉的岂不招惹闲话?!母亲的心意儿媳领了,儿媳和三弟妹身量相差无几,儿媳看这身衣裳还是给三弟妹穿吧。”   海氏一言令得气氛更加僵硬起来,三夫人见廖老太君脸上再没一丝笑意,几个姑娘也惊地不敢说笑纷纷瞧了过来。她忙起身插科打诨地笑道:“大嫂,长者赐不可辞,再说这衣裳是母亲体谅大嫂主持中馈多年,辛苦操劳这才专门为大嫂添置的。我无功不受禄,可不敢占为己有。母亲最是疼大嫂,特意为大嫂做的衣裳,我和二嫂便是眼热都没有呢,大嫂也莫不好意思,快收下吧。”   海氏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她心中已然明了锦瑟姐弟进府是阻挡不了的,来松鹤院前已想好,既无法改变,就要佯装贤淑,也好叫老太君对她多一份愧疚,对彦哥儿也能再多些庇护和爱惜,可她如今不知怎的就是控制不住口出讥讽和恶言来。   此刻见廖老太君收了最后一丝笑意,又被三夫人拧了一下,海氏才咬了咬唇,将那衣裳接过来,道:“母亲的赏赐媳妇自然不敢推辞。不过是没想到母亲单为我费心,一时太过欢喜还有些过意不去罢了,媳妇谢母亲赏赐。”   她说着已是微红了眼圈,廖老太君见她这般模样倒也不好再说她什么,叹了一声,道:“罢罢,你若不喜欢莫穿便是,不过是一件衣裳。”   海氏闻言见廖老太君面带愁容,一脸难色,想着自进门后廖老太君便对她宽厚体谅,不仅将中馈全权交由她支持,当年夫君还活着时也从不像其它婆婆般插手儿子的房中事,还常常劝夫君敬爱于她这个妻子。这些年夫君过世,老太君更是疼爱彦哥儿,对她愈发宽和。   念着这些,海氏心中虽有怨,到底心一软,道:“母亲的意思媳妇都明白,媳妇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这些年父亲母亲因媳妇而疏远那两个孩子,媳妇已万分不安了,如今得知两个孩子在姚家过的不好,媳妇做舅母的又怎会不心疼?母亲特意为媳妇做这身衣裳,难道是觉着媳妇没容人之量,还要阻拦母亲接两个孩子进府吗?母亲这般猜想媳妇,却是叫媳妇伤心了。”   廖老太君闻言又见海氏落了泪,便忙拉了她的手,道:“是母亲多心了,你进廖家门这么些年,母亲知道你是个好的,你能想开母亲便放心了。母亲和你们父亲如今也都老了,所想所愿不过是一家至亲在一起都好好的,微微和茂哥儿虽是姓姚,可到底是你那可怜的小姑留下的骨血,身上也留着咱们廖家人的血液,母亲这般做,也是为你好。老大去了这么些年了,母亲知晓你一直都未放下心怀,可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是要继续往前走的啊,微微和茂哥儿进府,你也能早日面对这个事实……”   海氏闻言哽了一声,拿帕子擦了泪水便道:“母亲莫说了,媳妇都明白,媳妇这便叫人将夕华院和石砚院收拾出来,来日亲自去将两个孩子接回来便是。”   廖老太君笑着点头,又安抚了海氏两句,这才问起廖书意来,道:“这眼见就要过年了,意哥儿到底去了哪里?便没和你说清楚吗?”   海氏闻言叹了一声,这才道:“这孩子如今是越来越没个样儿了,便只送回来一封信儿说是有要事需离京一趟,年前必归这便一去就是几日没有音信,好容易昨儿叫人送了信儿回来却也没说人在那里。媳妇教子无方,还请母亲责罚。”   廖老太君听罢蹙眉蹙了蹙,这才道:“不怨你,这两年是我和你父亲疏忽了这孩子,意哥儿本性纯良,一直都是个听话懂事的,便是这两年性情有些古怪也是少年轻狂罢了,他父亲如他这般年纪便也曾倔了两年,再长大些行了冠礼便好了。该是真有要事才离的京,他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既有信儿送回来知晓平安便好,你也莫急。”   九十八章   廖府的裘菲院中因一碗七宝五味粥闹起一场风波来,而镇国公府的清悦园中平乐郡主正端着一碗同样的七宝五味粥细细品着。   她在江州时已经出了月子,这才坐船回一路回的京城,可镇国公夫人和江宁侯夫人却皆觉她身子太过虚弱,坚持她坐足了双月才能随意活动。她刚为江宁侯府添了嫡长孙本是该回侯府安置的,可江宁侯夫人体恤她丧夫之痛,故而便随了她的心意令她暂且住在了镇国公府由镇国公夫人亲自照看,每日江宁侯夫人也总不辞幸苦地过来探望她和小孙子。   平乐郡主本便是爽朗的性子,在江州时被锦瑟触动心扉哭了那一场后便慢慢恢复了性情,如今回到京城,家人对她体贴关爱,事事都顾念着她,已然叫她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关注到了除爱情之外的东西。也因孩子一日日长大,使她有了新的感情寄托,几方作用,使得她已渐渐走出了悲恸,这些时日笑模样也越来越多。   对锦瑟她是真感激,却也是真喜欢,如今尝着锦瑟送来的七宝五味粥便也不自觉勾起了唇角,一旁大丫鬟凤青见她眉眼弯弯地便笑着道:“也无怪郡主喜欢姚姑娘,郡主没出门是不知晓,最近几日全京城的人都在赞姚姑娘呢。”   锦瑟进京后的所作所为,平乐郡主自然都知晓,猜也猜想的到众人都是如何夸赞锦瑟的,可她听了凤青的话却还是目光晶亮的极有兴致的道:“哦,都是如何夸微微的?”   凤青笑着将手中绣藤放下,这才道:“说的可多了,大家皆说姚姑娘不仅人长得美,还最是善良,不仅救了白虎村一村人的性命,而且还不图回报。明明是那武安侯夫人谋害她在先,她却毫不计较,不仅不贪慕荣华,极有傲骨,而且还宽容大度,不揭露武安侯夫人的丑恶只想退亲罢了。偏那武安侯咄咄逼人,她才显露出机智和锋芒来,侯府门前镇定自若,据理力争,揭穿恶毒丫鬟的嘴脸,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还有说她巧思巧想救了郡主和小少爷,宫宴之上云嫔狭私报复,她一首诗便令其自尝恶果,当真是机敏无双……”   平乐郡主闻言笑的越发高兴,倒像是众人皆在赞她自己一般,便闻凤青又道:“总之就是将姚姑娘夸的都和那天上的仙女一般了,这若是奴婢未曾见过姚姑娘,一准儿会觉夸成这般多半是谣传,可奴婢见过姚姑娘,却觉着这些赞姚姑娘的话她都是当的得,这世上还真有那天仙般的人儿。”   凤青说罢见平乐郡主笑容自带一股自豪之气,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打趣着道:“不知道的瞧了郡主这般自豪的神情,定然会以为姚姑娘是郡主的女儿呢。”   平乐闻言倒扬眉笑了,“我倒是想有这么个贴心又聪慧的女儿,无奈没这个福分,只能望着我的桥哥儿也能长成这般坚强又懂事的孩子了。”   “桥哥儿是我的侄子,自然是能长成坚强又懂事的好孩子!”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说话间杨松之自外头进来,帘子晃动在他冷峻的面上滑过一串光影,照的那唇角一丝笑意尤显温和。   平乐郡主见他进来,忙将手中汤碗放在黄花梨的桌子上,笑着起了身,道:“今儿又给桥哥儿带了什么好东西?”   这些日杨松之每日过来都会给桥哥儿带些精致玲珑的小物件,也难为他肯花这个心思。平乐言罢,那边凤青已为杨松之脱了斗篷,杨松之晃了晃右手,平乐只见他腕上挂着一红一绿两个颜色极为鲜亮的绣球,瞧着很是精致。   平乐摇头而笑,杨松之已是蹑手蹑脚的进了一旁的收拾的婴儿室,片刻他才自里头出来。凤青上了茶,平乐还在细品着那碗七宝五味粥。因镇国公杨建不喜食红枣故而国公府每年的七宝五味粥都是不放红枣的,见平乐郡主端着的粥中有两颗红枣杨松之便知定是外府送来的,又见平乐笑容温和,他想着将才进门前隐约听到的话,心思微微一动,笑着道:“这粥瞧着倒不似自家的,定是江宁侯府送来给姐姐的吧。”   平乐郡主闻言却笑着摇头,道:“这是今日一早姚家的管家送过来的,是昨儿夜里微微亲自下厨熬的。”   杨松之听罢心一跳,故作不在意地呷了口茶,这才道:“姐姐和姚姑娘倒是投缘,这粥闻着也香甜,瞧姐姐吃的满脸享受倒和贪嘴的桥哥儿一般神情,想来这粥味道定然不错吧。”   平乐郡主听不拘言笑的弟弟竟打趣自己,当即便笑着道:“微微送了好些来呢,你若真好奇这味道不若叫凤青盛一碗于你尝尝?”   她说这话却是料定了杨松之会决绝的,只因从小到大她这个弟弟最不喜食甜食,故而每年各府送来的七宝五味粥都不会往他那院子中送。   平乐郡主本是在等杨松之拒绝好取笑他一个大男人还这般挑嘴,可却没想到她言罢杨松之竟点头道:“好啊,刚巧我也饿了,便讨姐姐一碗粥吧。”   平乐郡主诧住,盯着杨松之瞧,杨松之面上当即就是一红,可他知晓这屋中窗上都蒙了黑布,光线暗淡,平乐郡主定瞧不出端倪来,故而神情如故,依旧是一副寻常色,迎上平乐郡主紧盯来的眸子,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姐姐瞧我作何?”   平乐郡主见他如此倒看不出什么来了,想着锦瑟年纪尚小,便只道是自己多想,笑着岔开了话题,道:“黄知的案子可已有了眉目?”   说话间凤青已盛上了七宝五味粥,杨松之见那宽口粉彩的素荷白瓷碗中盛着浓浓的米粥,里头各种果子雕刻成或莲花或梅花的形状上,极为精致可爱,粥上还窝着一头活灵活现,摇头摆尾的果狮,他过去从不曾注意到七宝五味粥竟还有这么多明堂,不觉便多瞧了两眼。   将那果狮的模样瞧了个清楚,他这才用汤勺搅了粥笑着道:“黄知的案子本便没什么可查的,当日官兵确实是奉他的命封锁了村子,也是拿了他批的公文要焚村的。有那份公文在,更有村民们一致作证,即便那领兵烧村的史参领畏罪逃匿了,也照样定黄知的罪。更何况,那黄立标私闯内廷,黄知必死无疑。”   杨松之说着声音中已然带了两分冷意,平乐郡主却也冷声轻哼,道:“这种人死不足惜,早年姐姐便觉那黄三儿不是个东西,长大后果真便是个纨绔恶霸,这回得亏是微微机灵,若不然……黄知是赵尚书的爪牙,没了黄知赵尚书便折了一只臂膀。只可惜他见机的快,竟将自己给摘了个干净!”   杨松之闻言却道:“姐姐还在坐月子,莫因这等人气坏了身子。”他说着轻舀了一勺粥抿了一口只觉入口极甜,本能地蹙了下眉这才又吞了一大口。也不知是味蕾适应了那甜味,还是想到锦瑟熬着粥时轻盈的身影,尝了两口倒也不觉难以下咽,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杨松之已将碗中的汤喝地见了底。   却在此时,外头传来丫鬟和贺嬷嬷的说话声,就闻贺嬷嬷道。   “江淮王妃和柔雅郡主一同来看二姑奶奶,这会子江淮王妃正和夫人说话呢,柔雅郡主忍不住要先来瞧小少爷,夫人便叫老奴先送郡主过来了。”   接着外头便响起了柔雅郡主的声音,屋中平乐郡主尚未反应过来,杨松之便站起身来,而柔雅郡主也正好进了屋。   她自然是知晓杨松之在这里的,可面上却一副惊诧神情,笑着道:“表哥也在啊,先前听姨母说表哥最是疼爱桥哥儿,看来果真如此呢。”   她言罢,杨松之却只淡淡一笑便道:“姐姐和表妹说话,我还有事,便不搅扰你们说体己话了。”   他说着抬脚就走,到了门边儿自凤青手中接过斗篷,竟是自己往肩头一披便撩起帘子出去了。平乐郡主见他避着柔雅郡主,而柔雅郡主又一脸失落模样倒摇头一笑。   屋中光线再次沉黯下去,柔雅郡主才收拾了神情,她笑着上前给平乐郡主见了礼,目光却瞥了眼被凤青撤下去的粥碗。她是杨松之的表妹,对杨松之的喜好口味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见那粥已吃的见底,当即心中就是一诧。加之每年镇国公府和江淮王府腊八之日都是要互送七宝五味粥的,她一眼便瞧出那素荷的白瓷碗中盛放的并非镇国公府的粥。   心中微惊,她面上却半点不显,和平乐说话间趁她不注意冲身后丫鬟使了个眼色。待她逗弄了一会子桥哥儿自平乐的院中出来,那丫鬟玫红便道:“郡主,奴婢打探的清楚,平乐郡主用的是姚府送来的粥。”   柔雅闻言面上当即就变了,猛然顿住脚步,双拳握起,脸色也阴沉不定起来。   前些日杨松之刚刚回京她便觉得他有些不同,又见镇国公夫人和平乐郡主对锦瑟赞不绝口,喜爱非常,便打心眼里对锦瑟产生了厌恶之感,那日在皇后宫中初见,果真便觉锦瑟不对她眼缘。   情窦初开的少女都是极敏感了,对喜欢的男子的关注简直是精细难言,平乐郡主未曾察觉杨松之的反常,柔雅郡主却仅凭直觉便能感知一切。她又怎能允许自己喜爱的表哥,自己一直梦想要嫁的良人心中装着别的女子?!   玫红见柔雅郡主面色大变,生恐被人瞧见她这般模样,忙劝道:“郡主是何等身份,又有王妃为郡主做主,镇国公夫人也素来疼爱您,那姚姑娘家道败落,便是世子爷稀罕两日,她也别想飞上枝头变凤凰,郡主和世子才是门当户对,天生的一对……”   她说着便又凑近了柔雅郡主,道:“郡主莫因个低贱女子失了自己的身份,这里可是镇国公府,叫人瞧见郡主怒容不好。”   柔雅闻言这才笑着拍了拍玫红的手,那笑意却没有抵达眼睛,她弯着唇角,声音却似从牙缝中挤出,道:“你说的对,那姚锦瑟想要攀龙附凤也得瞧瞧本郡主答不答应!”   锦瑟并不知道廖府发生的一切,更不会料想到一碗七宝五味粥竟便给她引来了柔雅郡主的嫉恨,她此刻正因一件事而激动着。   锦瑟激动乃是因为她无意间听到姚府的一个管事说起,墨存楼掌柜新得了一幅后周吴梅子的真迹,这两日已散发出消息要售画,引得不少爱画之人前往鉴赏。   这吴梅子素有画圣之称,擅画山水,不但其画技登峰造顶,难得的是他的画作意境都极高,可他问世的画作本便不多,又因他已作古六百多年,中间几经战乱,故而他的画存世的便更少。锦瑟所知仅大锦皇宫中存放有两幅吴梅子的真迹,别的便再未听闻哪里有吴梅子的真迹问世。   锦瑟的祖父和父亲皆极为推崇吴梅子的画,锦瑟自己也是爱画之人,对墨存阁这副吴梅子真迹自然也极感兴趣,更重要的是,据她所知,那西柳先生的夫人云氏便极爱吴梅子的画,手中收藏了不少赝品,却因未得一副真迹而抱憾。   她若是能得到这画送于云氏,想来对文青拜师一事定然有所帮助,便是不能得到这画,说不准她在墨存阁守株待兔也能和那爱画的云氏来个巧遇。   她正因文青拜师一事一筹莫展,如今机会便送到了眼前,锦瑟又怎能不激动。这墨存阁是京城最大的古字画铺子,掌柜的时常能收到一些孤本真迹,在凤京极为知名,锦瑟生恐去的晚了那画会被人抢走,故而听闻此事她便换了衣裳,匆匆忙忙地带着白芷和白鹤两人出了府。   谁知她到了德化街的墨存阁,却见那三层阁楼构建的墨存楼竟门板半掩,显是今日在闭门谢客,锦瑟一诧,扶着白芷的手下了车。两人行至门前,白芷刚抬脚欲进去询问,刚巧便有个穿墨蓝色窄袖直裰袍服做书生打扮的清瘦男子从里头出来,瞧见白芷和锦瑟也不待两人相询,便道。   “小店歇业五日,小姐若是来瞧字画的劳请六日后再来,若是冲吴梅子那副真迹而来,便请五日后再来。”   他说话间竟便自行抬了门板,将其阖上,落了锁便匆匆地欲走。白芷何曾见过这样做买卖的,见他欲走,忙错开一步挡了他的去路,那书生不防险些撞上白芷,慌乱地退了两步这才蹙眉瞧向白芷,不耐烦地道:“在下还有要事,烦劳姑娘让个道。”   “你怎么做生意的,我们姑娘大老远慕名而来,你总得把话说清楚再走吧。什么叫五日后再来,你这画是卖还是不卖了?”白芷横眉冷目,锦瑟唤了她一声,这才冲书生道,“我这丫鬟莽撞,还请公子见谅,小女可否请公子详明,何以叫我五日后再来?”   那书生闻言才瞧向锦瑟,见她笑意盈盈地冲自己福身,他微微怔了下,却只一瞬便回了礼,道:“两日来慕画圣之名前来瞧画的人着实太多,瞧来瞧去这画自会有损,故而五日后小店会开阁楼专门向前来赏画的众人展画,姑娘若有意购画,届时再来便是。”   锦瑟听罢倒也理解,那书生当即便冲她匆匆一揖,大步流星地往街头去了。   白芷恨恨地瞪了那人背影两眼,这才扶着锦瑟的手上车,一面还气恼道:“这人做书生打扮却又当着生意,弄的书生不像书生,掌柜的不像掌柜的,店小二又不似店小二,一瞧便是肚子中没几点墨水,偏要掉书袋装书生的沽名钓誉之辈。”   那书生虽穿戴不显,身上衣衫半旧,又行色匆匆,可却气态从容,举止得当,哪有白芷说的那般不堪。瑟闻言失笑,也不多言,两人回到姚府便被姚择声唤了过去,却是廖家来了人,正是廖二老爷前来和姚择声商量接锦瑟姐弟入府一事。   姚择声自应了下来,嘱咐了锦瑟进了廖府要好好孝敬外祖父和外祖母,和众姊妹好好相处,锦瑟自然也是连连称是。待她和廖二老爷一同出来,才知竟是廖四老爷自棉岭送了信来。   早先锦瑟前往灵音寺结识平乐郡主最大的目的便在救廖四老爷一家。前世时,棉岭匪乱,姚四老爷向李从录求救,可因姚家和李家素无交情,故而那李从录不愿平白担上私调兵马的责任,眼睁睁瞧着棉岭被乱匪抢掠。   小舅舅一家惨遭不幸,这也是外祖母早早病逝的原因之一。既然得以重生,便是不为着脱离姚家,进廖府,锦瑟也没眼睁睁瞧着亲人受难的道理。她那日求李冠言本便是算好了时机的,料想李冠言的信刚到不多日,棉岭便会生乱,所谓趁热打铁,这份人情正热,李从录便是恐事后会担朝廷处罚,也必定不会叫人指着他的鼻子骂李家忘恩负义,再瞧在她救了李家血脉的份儿上,他便定然会出兵救急。   锦瑟对此虽不意外,可听到小舅舅一家皆平安的消息自也开心,她装出一副惊诧又欢喜的模样来,笑着道:“当真吗?当日没我,郡主吉人天相也能平安的。再说,李将军镇守一方,岂会因私心而调兵遣将,定然是他一心为民,不忍百姓遭受匪乱,这才出兵相救,李大人真是我大锦的英雄呢!”   廖二老爷闻言这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竟然说老四一家得以平安全赖锦瑟救了平乐郡主之故,这话若然传出去便等同在说李从录因私废公,他暗自警觉,瞧向锦瑟的目光便又多了两分赞许,不自觉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欣慰地道:“微微真长成大姑娘了,比小妹长的还好……”   他说着却是声音微颤,顿了下才道:“府中你大舅母和二舅母已收拾了院落,你和茂哥儿也快收拾一下,明日一早二舅舅便来接你们回家。”   见廖二老爷面上满是温和于慈爱,锦瑟笑着应了,亲自送他出了二门眼见他没了身影,这才笑着折返。   翌日,松鹤院中,一大早廖老太君便穿戴一新坐在花厅中翘首以盼,等着廖二老爷将锦瑟和文青接回来,花厅中坐满了人,几位夫人,姑娘皆等候着。   见廖老太君不住往外瞧,二夫人便笑着道:“媳妇早便叫赖大家的侯在府门了,等微微和茂哥儿一进巷子她便会过来先报了母亲的。”   按说这些事原该是大夫人去做的,廖老太君听二夫人这般说倒也没说什么,只笑着点头,赶巧外头便响起了管事娘子赖大家的脆亮的声音:“老太君,表小姐和表少爷的马车眼见就要进府了。”   说话间她已进了屋,又福了福身,道:“奴婢已叫人去书房禀了老太爷。”   廖老太君笑着令人赏了,赖家的才退下去。   此刻锦瑟坐在暖轿中瞧着廖府一草一木,一亭一阁只觉熟悉又陌生,恍然如坠梦中,武安侯府和这廖府不过隔着几条街,前世时她在侯府那一道道深墙后受尽了委屈,曾无数次的渴望再回到这里来,回到有亲人的地方,可她不能,也没脸回来。   如今再度踏入这道门槛,她发誓今世她会守护住她想要的珍惜的一切,谁也莫想再将这一切自她手中夺走!   廖老太君对锦瑟二人的疼爱这些日府中下人们已然感受到了,故而轿子一到松鹤院,下人们便恭敬又热情的冲锦瑟和文青见礼,簇拥着二人进了院子。   “表小姐和表少爷来了!”   说话间丫鬟挑起门帘,锦瑟和文青进了屋,见外祖父和外祖母一同坐在雕花镶金檀木的孔雀罗汉床上,而几个舅舅,舅母和姐姐都在,锦瑟忙带着文青上前给外祖父和外祖母磕了头。   锦瑟今日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贡缎绣百花纹夹棉袄,同色绣秋海棠的马面裙,衣领和裙边饰以轻柔的灰狸毛,衣裳的样式显得有些老,可却是白芷和冬雪几个照着廖华在阁中的旧衣稍稍改动后做成的,她头上插着一支盘枝翡翠攒珠步摇,步摇手工精细,枝蔓蜿蜒,每片叶子都是翠如水的翠雕琢而成,晶莹欲滴,垂下的南珠颗颗晶莹,粉白光晕萦绕,却是母亲廖华当年嫁妆中的一件。   她这般打扮竟和廖华肖似了七八分,廖老太君和廖老太爷瞧的眼眶含泪忙叫丫鬟扶起她和文青来,数年未见自然少不了要赏小辈物件,廖老太爷给锦瑟一套惠州上等砚台,给了文青一本孤本《雍录集》,廖老太君给了锦瑟一只粉玉镯子,赏了文青一块极好的翡翠玉佩。   锦瑟和文青领了长辈的赐,这才有机会站起身来,细细打量外祖父。却见仅四年光阴,外祖父比外祖母更见年迈,头发已花白一片,眼角额头也遍布的深深的皱纹,只那双睿智的眼睛依旧闪动着慈爱的光芒。   见外祖父目光闪烁显有泪光,锦瑟心一酸,忙低头眨了眨眼,这才压制住欲夺目而出的泪水,便闻廖正琦道:“回来便好,去拜见你几位舅舅和舅母吧。”   锦瑟和文青应命,自然是要先拜过海氏的,两人见了礼,海氏虽笑着应了,叫紫鹃扶了两人起来,却道:“你们大舅舅去了,大舅母手上也没什么好物件,这两支狼毫笔是你们舅舅生前惯用的,还是宫里出来的贡品狼毫笔。大舅母素知微微是爱画画写字的,茂哥儿也读书上进,这笔你二人便一人一支收下吧,且莫嫌弃才好。”   海氏言罢,众人面色便皆微变。锦瑟心下微笑,海氏头一句便替死去的舅舅,送的礼物显轻不说,还是大舅舅的遗物,这是什么意思不必多言。好在她早便知海氏不会对她和文青笑脸相迎,闻言当即便面露哀色,竟然瞬间泪水盈眶,接着噗通一声便跪在了海氏面前,她一跪文青便也跟着跪下。   就见锦瑟将才面对外祖父时欲落却又逼回的泪水决堤而下,她痛哭着道:“大舅母,是微微和茂哥儿不好,若然不是我们,大舅舅……大舅舅便不会……我和弟弟对不住大舅母,对不住大哥哥和六弟弟,大舅母若然心中有怨只管骂我们也好,打我们也罢,都是我们应得的。我们只求大舅母能给我们一个机会,叫我和弟弟好好补偿大舅母啊……”   锦瑟这般哭喊谁也不能说她错了,可她这反应却是大大出乎了海氏的意料,锦瑟这哪里是愧疚祈求原谅,分明便是在示威在给她难堪!   锦瑟若然真心怀愧疚,真觉对不住她,便该将一切闷在心中老老实实地委委屈屈地可怜巴巴地压抑着所有心绪接了她的礼物,那么这事儿谁也说不出她的错来,她海氏拿亡夫的遗物送给锦瑟姐弟,那是待他们亲的变现。   可如今锦瑟这么一哭闹,本欢欢喜喜的气氛僵硬了,不是被锦瑟弄僵的,是被她海氏,是她为难这两个孩子了!她将两个孩子弄哭不说,还忤逆了父母的意思,她当众给这两个孩子难堪,也是当众打父母的嘴巴。   海氏怎么都没想到,锦瑟竟然会,她竟然敢这样!   海氏整个人愣住,眼见上头廖老太爷锐目看来,而廖老太君也满脸不悦,便是几个叔叔和妯娌也都不赞同地看着她,海氏郁结的险些背过气儿去。她愣过神来,便忙道:“你看你这孩子,大舅母又没说你什么,快起来!紫鹃,快扶表小姐和表少爷起来!”   锦瑟见好就收,闻言抽抽搭搭地起了身,道:“大舅母不怨怪我和弟弟还拿出大舅舅的遗物来,这份疼惜之心,微微和弟弟怎能不感激,又怎能不触景生情,愧疚于心。”   海氏闻言满上一阵红一阵绿,咬牙半响方能挂着笑意,道:“大舅母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可今儿是高兴日子,这般哭哭啼啼知道的是你们思念舅舅,不知的还以为是大舅母欺负了你们呢。”   她言罢,锦瑟尚未出声,那边廖正琦已沉声道:“好了,去拜见二舅舅和二舅母吧。”   锦瑟和文青一一见过了长辈,再未有不快之事,待见完礼,廖正琦令几位舅舅各自忙去,又带了文青前去书房问话,锦瑟和海氏等人则留在松鹤院中陪廖老太君说话。   海氏自方才被锦瑟刺到,此刻又见众人欢声笑语的倒有些被遗弃,和此处格格不入的感觉,她欲刺上锦瑟两句,偏又插不进话去。加之锦瑟和她所想太过不同,这也叫她有些无所适从,不敢贸然再动。   她这边沉默着,那边锦瑟没事儿人一般哄着廖老太君开心,讨好卖乖越发引得屋中笑声一片,偏海氏瞧向她时,她又如有所感般也瞧向她,尤且对着海氏俏皮地眨巴了眨巴眼睛,明媚的眸子中波光流转,潋滟清华,没有恶意,却也全然谈不上示好,倒弄的海氏一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松鹤院中闹了片刻,廖老太君到底身子不好,又顾念锦瑟折腾了一个上午便叫众人散了,令尤嬷嬷带锦瑟到她的夕华院去。   锦瑟出了屋,便冲尤嬷嬷道:“老太君这边离不开嬷嬷,夕华院是母亲以前的闺阁,我又不是不知在哪里,嬷嬷且莫将我当了外人,我自己个儿回院子便是。”   尤嬷嬷闻言便笑着道:“姑娘既这般说,老奴便躲个懒了。”   她见锦瑟带着王嬷嬷,柳嬷嬷出院而去,这才冲小丫头招了招手吩咐了两句。   而锦瑟出了院便加快脚步直接往海氏的裘菲院方向追,果然没追几步路便见海氏扯着彦哥儿正缓缓往裘菲院去,锦瑟冲王嬷嬷两个摆手便直追了上去,扬声道。   “大舅母留步。”   九十九章   海氏闻言回头,见锦瑟竟然追了过来,她当即便面露诧色,接着神情就冷了下来,下意识地捏了捏彦哥儿的手,道:“你追来干什么?!”   她方才自松鹤院出来心中难受,已驱散了下人,而锦瑟追过来又叫柳嬷嬷二人站在了老远处,如今院中无人,海氏自不会对锦瑟客气。   锦瑟闻言当即便莞尔地笑了,道:“瞧大舅母怎么还将微微当成洪水猛兽了,这是廖家的宅邸,是大舅母和彦哥儿的家,我能干什么?”   她言罢听海氏冷哼一声,便又道:“我呢,不过是多年未见大舅母,想来和大舅母多亲近一会,也是有几句话想劝大舅母。大舅母方才故意给我和弟弟难堪不过是想叫我们知道这府中不欢迎我们罢了,也是想叫我和弟弟心中难受,更想叫下人们瞧瞧大舅母对我们的态度,也好叫我和文青这对害死大舅舅的祸害过的和大舅母一般不顺心,对吧?”   海氏哪里想到锦瑟敢这么和她说话,还将话挑的这么直白,当即面色涨红,她欲言,锦瑟却又张口堵了她的话,道:“哎,大舅母太小看我和文青了,我和弟弟在姚家时什么亏没吃过,什么苦没受过,什么险没遇过,大舅母这些小伎俩……嘻嘻,不是外甥女说,我和文青还真真不会放在心上,看在眼中呢,大舅母若然就打这个主意,那可真真是白费心机了。”   她言罢刻意顿了下,瞧了瞧海氏神情这才又在她张口前继续扬声,道:“我得告诉大舅母,大舅舅的死,我和弟弟都很伤心,很悲恸,可却绝无愧心,若然只因大舅舅是为我们姐弟而去的江州,这才殒命,便将过错都归在自己身上,那我和弟弟便太傻了。按这个道理,派大舅舅去接我和弟弟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岂不是也有过错?若非他们遣派大舅舅便不会到江州去,不会和姚家闹僵,更不会在回京的路上遭遇不测。而未曾阻拦大舅舅前往江州的大舅母岂不是也有过错?若您拦住大舅,不让大舅前往,这事也便不会发生了呢。”   锦瑟见海氏面色微变,之后又唇露讥诮,她也没指望几句话便叫海氏放下心结,当即也不在意地扬扬眉,继续道:“我和弟弟问心无愧,所以微微得来告诉大舅母,大舅母为难我和弟弟,我们非但不介意,反倒呢,还挺乐见其成。大舅母想啊,您这般只能显示您的气量狭小罢了,您惹恼了外祖父,外祖母,我和弟弟不介意日日上演那寝食难安,委屈就全,乖巧懂事,讨好卖乖的戏码。您说,这要是时间长了外祖父和外祖母会怎么想?下人们又会怎么想?呵呵,本来嘛,因大舅舅过世,外祖父和外祖母最是疼惜彦哥儿和大舅母了,如今瞧着我和弟弟每每受大舅母的欺负,不定两位老人对我和弟弟倒更疼惜愧疚起来呢。”   锦瑟言罢却又眨巴了两下眼睛,道:“哎呀,这样的话,大舅母岂不是适得其反了?我和文青年纪小,这同情弱小,关爱弱小可是人的惯病呢。大舅母可要思量思量,若然再将两位老人的心伤透了,连带着大哥哥和彦哥儿也要跟着遭殃呢。哎,要我说,大舅母心中不痛快非要动心机索性便动个大的,在姚家时,对姚家人所用手段我倒也有两分心得,无非就是那么两招,不是找人毁我清白,便是干脆动刀子取我姐弟性命再嫁祸他人。大舅母瞧瞧,人家这才叫厉害呢。大舅母不若也学学?”   锦瑟言罢见海氏身子一抖,瞪大了眼睛,满眼震惊,她不觉心中一暖,不管如何瞧大舅母这个模样,她是从没想过用那么恶毒的手段对付她和文青的,只这个已叫锦瑟心存感动了。   她目光闪了下这才又接着道:“不过大舅母真若这般做了,便得想好后路才成,这凡事都是有个万一的,万一事情不成反像姚家人那般被我揭穿的话……我反正在府中几年也是要出阁的,文青也自有一份家业在,可大哥哥和彦哥儿可还要靠着廖家呢。”   海氏此刻瞧着锦瑟神情已是变了几变,她心中又岂会不知当年之事怨不得锦瑟和文青,可那死的是她的夫婿,是她的天,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夫君。她靖安海氏没有那再嫁之妇,而且便是为着她的两个嫡子,她都不可能再嫁,她如今才三十便注定了要孤独终老,便要时刻担心着两个孩子会失去长辈疼爱,将来失去长房地位。   造成这一切的却又是她和夫婿疼爱有加的锦瑟姐弟,这怎能叫海氏不怨?!她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又怎能辨不清锦瑟是好意还是恶意,可此刻锦瑟的话叫她心中情绪翻腾,却也更叫她面上难堪,她几次欲呵斥皆被锦瑟堵住了口,这会子听的多了倒说不出那狠戾的话来了,见锦瑟笑意盈盈地瞧着她,她便只冷声道:“小时候你便能言善辩,歪理最多,没想到几年不见,竟长的牙尖嘴利,对长辈半点恭顺也没,如此的巧言令色!”   锦瑟闻言又眨巴了眨巴眼睛,这才叹了一声,道:“恭顺是要对真正疼爱自己的长辈的,这些年在姚家我无需恭顺,倒是巧言令色更能保全性命。如今刚刚回到廖府,这张脸一时间转不过来也是有的,微微可不是故意针对大舅母哦。”   锦瑟说罢也不待海氏再言便福了福身,道:“微微刚刚进府,院子中还有好些琐事要忙这便回去了,大舅母慢走。”   她言罢转身,后头彦哥儿却突然道:“你是坏人,我讨厌你!”   锦瑟闻言回头,见彦哥儿正愤怒的盯着自己,小大人般守在海氏身边,粉雕玉琢的面容因怒而越发红扑扑的可爱,一双明亮的眼更被愤怒烧的亮晶晶。彦哥儿的眼睛长得像大舅舅,锦瑟记得小时候她随大舅舅学画画,有次她不小心将墨泼在了大舅舅极珍爱的一张古画上,大舅舅怒气腾腾的吼她,那双眼便和此刻的彦哥儿一般无二。   那时候她还小,还不满五岁,从未有人对她那般凶过,她被大舅舅吓得哇哇的哭,弄的大舅舅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大舅母将她哄好的,后来她好似有一个月都不搭理大舅舅,最后是怎么原谅大舅舅的却已记不清楚了……   锦瑟想着这些,再去瞧彦哥儿那双盛怒的双眼,她竟然眼眶不自觉地蕴满了泪水,倒引得彦哥儿一诧。锦瑟却忙闪了闪睫毛,这才笑着道:“你不喜欢姐姐没关系,姐姐喜欢你就可以了。”   言罢她禁不住抬手想去抚下彦哥儿的头,见他躲开,便只冲他皱皱鼻子扮了个鬼脸就转身去了。   锦瑟回到夕华院时,尤嬷嬷也听了小丫鬟的回话进了屋,见廖老太君正依在大引枕上半眯着眼睛转着手中佛珠双眉却紧锁着,她上前两手压上廖老太君的额角轻轻揉着,见廖老太君神情放松下来,这才笑着道:“老太君可是还在为大夫人忧心?”   廖老太君闻言一叹,道:“大媳妇这两年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明明是个恭谦宽厚的性子,怎变的越发尖刻了。今日当众便敢苛待微微和茂哥儿,这往后……”廖老太君说着便又是一叹。   尤嬷嬷却是一笑,道:“老太君可是见表小姐哭的伤心,便心疼了?”   廖老太君听罢疼惜地道:“这两个孩子受苦颇多,又都是本性纯良的,微微原便顾念着她大舅母不愿过早进府,是我非要接了他们进来。他们本就对大舅母有愧,如今大儿媳这般……这两个孩子一准是要委屈着自己的,这倒还不如他们在姚家别院自由自在。”   廖老太君根本就没看出来方才锦瑟是故意在和海氏对着干呢,廖老太君只以为锦瑟是真被海氏弄地伤心难言了,愧疚难当了。对此尤嬷嬷并不意外,这人的心若然一偏,便好些事都看不分明了。廖老太君如今一门心思要补偿,要疼爱表小姐,又怎会疑心表小姐。   她想着便又笑了,道:“老太君便没瞧出来表小姐方才是故意大哭来挤兑大夫人吗?”   廖老太君闻言一诧,睁开眼睛,便见尤嬷嬷又笑着道:“方才老太君叫老奴去送表小姐,表小姐偏要自己回院,老奴自作主张叫莺儿跟了去,莺儿回话说表小姐是追大夫人去了呢,两人在院子中说了好一阵子话,莺儿是个机灵的,绕到墙后将那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尤嬷嬷将锦瑟的话学给廖老太君,廖老太君愣了下便就摇头也笑了起来,几分宠溺和感叹地道:“这个鬼丫头!”   尤嬷嬷便道:“这解铃还须系铃人,老奴看表小姐比大夫人处事都要老辣,表小姐是一准吃不了亏的,老太君便就放心吧。”   之后的数日锦瑟在廖家过的极为自在,每日和姐妹们一处作耍也相处的很融洽,二舅母和三舅母待她像儿时一般,每日到松鹤院中晨昏定省虽是免不了要见到海氏,可她倒也没若锦瑟进府时那般公然苛待锦瑟,只是态度显得冷漠罢了。   转眼便到了五日后,清晨前往松鹤院请安,锦瑟禀了老太君墨存楼鉴赏吴梅子真迹的事,廖书敏听闻锦瑟要去墨存楼鉴画,便也央老太君也允她出府,非要和锦瑟一道前去墨存楼。廖书晴和廖书香因皆非擅丹青之人,料想墨存楼今日定然聚满了爱画之人,她们倒没去的兴致,便留在松鹤院中陪伴老太君。   两个姑娘出门廖老太君哪里放心的下,她令二夫人带着锦瑟二人,又嘱咐了二夫人一阵,这才放了她们出府。锦瑟一行到达墨存楼时,那里果真已非常热闹,门前停满了各府马车,楼中也喧嚣鼎沸,挤了不少穿戴华贵之人。   锦瑟见其中不乏各府夫人和贵女,她不觉挑眉,道:“爱画之人可真不少啊,也不知西柳先生有没有陪夫人来凑热闹……”   她后句话说的含糊不清,廖二夫人和廖书敏并未听清,廖书敏闻言便道:“这可是吴梅子的墨宝,便是不爱那画,买回去当个传家宝,或是送人,都是有可能的,这些人哪里皆是爱画之人!”   锦瑟闻言面上赧然,她虽也爱画,可这回却也是打算拿那副吴梅子的话换人情的呢。   锦瑟随着二夫人下了马车,三人刚进墨存楼便见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大声道:“吴梅子的真迹将在二楼展于众人,请大家随小人前往二楼观画。”   众人依序上了二楼,锦瑟却见二楼已被收拾成一个空旷的大厅,靠窗的地上摆放了一张红木大案,上头铺着黑绒布,想来便是一会子展画之处。而大厅中摆着二十来张红木桌,每桌围放有八张椅子,桌上还放着茶具和几样简单的果子和糕点,布置的倒似茶楼戏院。   锦瑟几人上来的晚,前头的位置早已坐满了人,便连后头的也被抢了个七七八八,只剩零星的几个位置。今日来观画之人尽皆富贵,打眼一望锦绣绫罗,珠环宝钗,明晃晃直眩人眼。   锦瑟蹙眉,廖书敏惦着脚尖也没寻到可以坐的地方,几人这一踌躇,那将才还能瞧见的两个零星位置便也坐上了人。   却在此时一个穿姜黄比甲,草绿裙子做丫鬟打扮的圆脸姑娘笑着过来,冲二夫人福了福身,道:“奴婢是萧府的丫鬟紫熏,我们三姑娘那边还有两个空位,见夫人和两位小姐晚来便叫奴婢过来问问,若是夫人和两位小姐不介意的话,不若到那边去挤一挤。”   锦瑟闻言顺着那丫鬟所指望去,正见最前头一排有位穿豆青色绣缠枝莲纹右衽小袄,绿绫绣梅竹纹多幅罗纱裙,系淡紫色海棠花开主腰的妙龄小姐站起身来,冲这边含笑的福了福身。   锦瑟见廖二夫人含笑点头,便知那位定就是萧府三姑娘了,她正想是哪个萧府,却见萧三姑娘身旁站起一人来,穿着青竹色领口绣海水瑞兽纹的儒袍,头簪白玉簪,一身温雅,举止缓如舒云,正是萧蕴。见他也往这边瞧来,和廖二夫人打过招呼目光便滑了过来,隔着人群锦瑟也能感受到那恍如实质却又柔和如水的目光,她忙含笑微微颔首,廖二夫人已笑着道。   “既只有两个位置,微微便和敏丫过去吧,舅母历来不爱这字啊画的,留在这里也是半个瞎子,什么都瞧不懂。舅母便去街对面的绣楼瞧瞧,一会子这边散了再来接你们便是。”   锦瑟闻言笑着应了,见此处拥挤便叫白芷和白鹤也跟着廖二夫人去了。待送走廖二夫人,她和廖书敏才到了前头。望去,桌边儿果便只剩下两张椅子,而在座之人倒有好几个是识得的。   除了萧蕴和萧三姑娘,柔雅郡主和赵海云也在座,柔雅郡主一边坐着个少年郎,瞧着十七八模样,五官和柔雅郡主有五分肖似,锦瑟猜想定是其兄长,江淮王的嫡次子。而她另一边却坐着个古稀之龄的老夫人,老夫人极为消瘦,面色也不好,气态却不凡,眉眼间有股智者的睿气,这老夫人坐在几个少年少女中显得尤为奇怪。   锦瑟心一跳,又瞧了眼几人的座次,见柔雅郡主紧紧挨着那老夫人,正神情恭敬地为那老夫人添茶,而赵海云却神情不愉地坐在一边忿忿然又几分不屑地瞥着柔雅郡主,锦瑟已然明白了那老夫人的身份。她定然便是西柳先生柳克庸的夫人,柳老太君云氏。   柳老太君乃萧蕴的师母,她今日来观画,由萧蕴陪着自是应当,至于赵海云和柔雅郡主会坐在此席,自都是冲柳老太君来的。   丽妃想请西柳先生指点大皇子,赵海云是大皇子的表妹,她这两天连番造访柳府,想探望柳老夫人的病,可皆被挡在门外,此事锦瑟早有耳闻。今日赵海云会来抢画并不奇怪,而柔雅郡主讨好巴结,只怕是为了其兄长,也就是她身边坐着的少年闫峰。   这闫峰听说也是聪敏好学的,去年的乡试他仅屈于谢少文之下中举,这在公侯之家已是难得的。既然自己有意叫文青拜在西柳先生门下,江淮王妃有同样想法便也不足为奇,何况江淮王府还有个非其所出的嫡长子严峻。江淮王妃望子成龙之心,只怕会更甚。   锦瑟正想着便闻柔雅郡主道:“没想到姚姑娘对这副吴梅子的古画也有兴趣呢。”   柔雅郡主言罢,那赵海云便接口道:“郡主真是大惊小怪,姚姑娘可是京城人尽皆知的才女,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对画自也是颇有研究的。对了,连先帝爷都曾夸赞姚姑娘,说她是难得的才女呢,不过话说回来,姚姑娘将先帝的诗词倒背如流,能得先帝称赞也不足为怪。”   赵海云因丽妃和黄家一事已然和锦瑟结仇,她语出讥讽,瞧向锦瑟的目光也有几分不屑和愤恨。   锦瑟闻言淡然而笑,道:“赵姑娘说笑了。”她见廖书敏欲言,尚轻轻扯了她一下。   赵海云见锦瑟根本不接腔,分明没将她瞧在眼中,又见她面上笑容温婉,倒显得自己尖酸起来,她目光越发锐利,可却冷着脸未再多言。   那边柔雅郡主眸中闪过笑意,而萧三姑娘坐在柳老太君另一边,见气氛僵住便笑着起身,过来拉了廖书敏的手,道:“昨儿我便想着廖姐姐一手丹青在京中闺秀中是极出挑的,姐姐爱画今日一准会来,可不便叫我猜对了嘛。这位就是姚妹妹吗,以后大家又能多个玩伴了。”   萧三姑娘名唤玉婷乃萧蕴二叔嫡出,当日锦瑟在宫宴上依稀见过她,只是没有说话罢了。她长的极清秀,声音甜美,梳着堕马髻,只斜斜簪着一枚金镶玉蜻蜓簪,映着粉扑扑的脸蛋,和一双弯月眸越发显得灵秀清雅。   锦瑟闻言见她笑望着自己,忙回以一笑,道:“萧姐姐。”   萧玉婷给锦瑟二人介绍了那老夫人,只称是柳老太君,却未道明其身份,锦瑟二人见了礼,这才落座。   今日来了这么多人,那画锦瑟想多半她是买不走的,只是能结识柳老太君也算是没有白来。她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柳老太君,那边萧蕴和几个公子说了会话已归了坐。   这前排的位置是极好的,哪里会一直空着?早先在江州时文青便曾向萧蕴表露过他对西柳先生的敬仰和儒慕,锦瑟想这桌能有两个空位,多半是萧蕴猜到她今日会为文青而来,特意留给她和文青的。   她免不了探究地望向萧蕴,萧蕴却也恰好抬眸,迎上锦瑟的目光,他扬唇轻轻的对她笑起来,俊美无双的眼中掠过风华无限。   却在此时台上响起了一个清越的男声,“可以将画抬上来了。”   锦瑟瞧去,只见那说话之人穿着一件白底起草绿团纹的袍子,束着玉带,头戴白玉冠,温文尔雅,眉眼清秀,却正是当日她在墨存阁外碰上的那书生。锦瑟一诧,就听身旁的廖书敏道:“这是墨存阁的东家白公子,听说他是庶吉士出身,只是性子却极古怪,竟不入仕,反在这京城开了这家字画铺,做起买卖来。不过听闻他祖上便是商人,这白公子听闻常年在外走动,收购字画等物,故而墨存阁常有孤本真迹问世。”   锦瑟闻言挑眉,却见那边两个活计抬着一块红木板上来,将那木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之前摆好的红木长条案上,锦瑟望去那木板上正躺着一副画卷,只是说那是画卷倒不若说是出土的古董文物来的妥当。那画不成型,倒似和泥土混在一起的烂纸。   她蹙起眉来,而那白公子已冲众人作了一揖,却道:“这便是小店得来的吴梅子的真迹疏梅图,可因此画年代久远,潮湿严重,故而纸质早已酥朽,又是在下无意中寻得刚出土之物,故而因恐处理不当损伤画卷,便未做修复……”   众人闻言不待白公子说完已然惊诧而愤怒地嚷嚷了起来,许多人一瞧那画便觉受骗,这画残损不堪在众人看来根本就无法修补了,只觉是受了墨存阁的骗。   “这么一堆烂泥,算什么画啊!”   “画年代久远,有受损之处也是在所难免,若然真喜欢,买回去请人修复并不碍其价值,可这副画已这般残损,店家还拿出来售卖却是过矣。”   “这画已完了,再珍贵的画埋在泥土中也没了任何观赏性,哎,走吧走吧……”   众人说着,那白公子也不气恼,待大家渐渐停了谩骂才道:“在下也知此画受损严重,故而画不是对外售卖的,而是想邀爱画之人前来集思广益,看能否有法子来修补此画。不瞒大家,在下前两日曾寻到金巧手,可他也拒绝修补此画。这画着实难得,当真是吴梅子前辈仅存于世的几幅墨宝之一,在下不忍其就此消失,今日请大家来,也是想告诉大家,我墨存楼有这么一副残损的吴梅子真迹,倘使有人能修复此画,小店将分文不取,无偿将此画赠给修画之人。”   这用银子买画和无偿得之岂能一样,将才还嚷嚷的众人不少已跃跃欲试,好些人已自动走上前去细细观画,可那画显然残损的太过严重,许多人看过都摇头叹息,没两盏茶功夫亭中的人已走了多半,剩下的多是留着看热闹的闲人,真正为画留下的却寥寥无几。   锦瑟这桌倒坐的满满,未有一人离开,将才前头拥挤,柳老太君便也未曾起身过去凑热闹,如今见画案边没剩几人,她才在萧玉婷的搀扶下起了身往前头细观那画。   她一起身,赵海云便也忙站起来欲往前凑,可柔雅郡主却已先一步凑在了柳老太君另一侧,将赵海云挤了开去。   锦瑟见此,微微一笑,倒听廖书敏道:“那金巧手是补画装裱的大师,好些破损严重字画皆得他妙手方能再现原本光彩,连他都拒绝为这画修复,看来这画是真没救了。到底是吴梅子真迹,我们也瞧瞧去。”   她说着便拉起了锦瑟,锦瑟本便是要去看画的,被廖书敏拖起来便笑着点了头,两人凑到近前,锦瑟细细瞧了那画,眉头便紧紧蹙起,却见那画泥和纸粘在一起,一般修复画皆用清水冲洗来剥离画表层的异物,可这画便是再怎么冲洗都是无法将泥土和画剥离开的,只会将本就残损不堪的画弄的更加不堪。   可瞧那画,两处较为清晰之处,梅花栩栩如生,运笔简洁有力,却当真是吴梅子的真迹。吴梅子已风景画为妙,然他却甚少画梅,这画若然能够修复倒真是画中珍宝……   锦瑟这般想着,瞧向那画的目光便更加专注仔细,而不远处,柳老太君也在细细地观画,柔雅郡主见她目光专注神情痛心又惋惜,再观如今围着条案的几人皆是同等神情,而其中还有翰林院掌院学士汪大人和内阁学士冯大人的夫人一品诰命冯老太君。   她又瞧了眼欲凑上前的赵海云当即眸光便闪了下,露出一丝笑意来。她作势瞧画瞧的认真无暇顾及柳老太君,余光果便见赵海云目光一亮要将她挤开往柳老太君身边凑,柔雅郡主也不阻拦,只是在赵海云靠近她时身子一歪便不稳地往一旁踉跄了两步,她这两步错开身影,再倒去时就正好撞在了锦瑟的背上,将正专注看画的锦瑟撞她猛然往前扑倒。   柔雅郡主这一下用力不轻,锦瑟本便一门心思都在那画上,根本没有防心,她被柔雅郡主猛然一撞,身子往条案上扑去,她本能张开手欲去支撑身体,可眼前还是那副残损的画卷,这若是她撞上,那画且不说能不能修复,当场便要被她给毁掉。   锦瑟一个激灵,惊呼一声,用尽全部力气猛然扭了下腰,生生将欲往前扑倒的身体扭转,登时整个人便如被狂风席卷的蝶,轻盈的身体折出不可思议的角度,飞扬而起接着又重重跌下,跌在地上,直疼的她冷汗当场就冒了出来。   而她尚未回过劲儿来,就闻柔雅郡主惊呼了一声,接着她脚步踉跄着竟一脚踩在锦瑟的手上,然后才重心不稳地跌倒在了锦瑟的身旁。   这边动静极大,待众人闻声往来时便见锦瑟和柔雅郡主一同倒在地上,却没有人瞧见发生了什么。锦瑟疼的微微咬了下牙,她盯向柔雅郡主并未放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讥笑和冷意,还有她嘴边不及收回的得意和快意。   见柳老太君几人一同瞧来,锦瑟一瞬间便明白了柔雅郡主的用意,她是想害自己摔在画案上好当场毁那画。   那样众人只会惋惜吴梅子的画被她姚锦瑟给毁了,才不会想那画能不能修复,更会因这画的过早被毁而觉着它定然是能够被修复的。背上损毁吴梅子真迹的骂名,她姚锦瑟还能有什么好名声,不知的人说起只会觉着她举止粗野,再来一个文雅有才情的女子也是万不会做出此等莽撞毁画之事的。   更有,现下这条案边留下的皆是真正爱画之人,当场瞧见她姚锦瑟毁了那画,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对她都不会有好感,那柳老太君当下便会厌恶于她。   锦瑟明白了这个,对柔雅郡主当真是恼恨不已,她不曾招惹于她,她竟如此歹毒的要害她,这岂能不叫人又恨又愤!   “微微!”耳边传来廖书敏惊诧而担忧的声音,锦瑟抬了下身子却觉腰上一阵抽疼,她蹙了下眉却一脸惊慌地道:“快,看看那画没被我碰到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倒还想着画!你怎样?有没哪里伤到?好端端的怎就摔倒了!?”廖书敏说着忙跪在地上将锦瑟扶坐起来,而那边柔雅郡主已被扶了起来,锦瑟尚未答话,她便紧张的道。   “姚姑娘你没事吧,都怨我,自己没站稳不说竟还撞到了姚姑娘你。”她说着忿忿地盯了眼赵海云,道,“赵妹妹若有什么不懂要请教柳老太君,和姐姐说了,姐姐自会给妹妹让道,妹妹何故硬挤,还害的姚姑娘跌倒险些还毁了画。”   锦瑟听柔雅郡主撇了干净,见害她不成便又将错处往赵海云身上推,一石二鸟好不奸猾,她被廖书敏扶起来,却痛呼着令众人瞧见了她被踩的紫青的手背。   那赵海云也不是蠢的,本无言以对,听到锦瑟这一声痛呼,又瞧见她那伤痕累累的手,当即便诧着道:“柔雅郡主这话何意,方才明明是你自己个儿让开了,我才过来的,何曾挤过你。哎呀,姚姑娘的手怎被踩成这样,这倒似被人踩上还狠狠地揉了两脚一般,这若再用些力气,姚姑娘的手岂不就残了?姚姑娘你快活动下手指,看还能不能动……”   “赵妹妹此话何意?难道是说我故意踩的姚姑娘?我和姚姑娘不过见过两面,为何要对她这般……”柔雅郡主被拆穿,当即便红了眼眶,好不委屈。   她那话分明是说她和锦瑟无冤无仇,而赵海云却有害锦瑟的原因。赵海云气得面色涨红,锦瑟眼见两个贵女当众闹起来,又观柳老太君和在场的几位夫人无不蹙眉,这才道:“是我先跌倒的,被踩到也是难免,大家看画都那么认真忘我,出意外也不奇怪,两位姐姐当以和为贵,莫争吵了,好在没有累及这画。”   她这话说的极为巧妙,是柔雅郡主先站立不稳,可柔雅郡主却比她晚摔倒,大家既都在认真而安静的看画,又怎会发生意外?柔雅郡主和赵海云不过刚语气不和,她便劝两人不要再争吵了,还说好在没累及了画。   她话一出口,众人便明了将才是怎么一回事了。而且将才锦瑟惊呼一声,众人看过来时正见她猛然扭转身子,便是摔倒也不肯跌在书案上毁了画,相比之下,先害人后争吵不休的柔雅郡主和赵海云就显得更加难堪了。   锦瑟言罢,柔雅郡主和赵海云面色便都不好看了,可偏她什么都没说,也无从反驳。两人哑口无言,而柳老太君却难得地冲锦瑟笑道:“你很喜欢吴梅子的画吗?过来于老婆子一起赏画吧。”   锦瑟目的达到,见柳老太君主动问话忙福了福身,上前两步到了老太君身边,一起赏起画来。柔雅郡主和赵海云献了半天殷勤都未能叫柳老太君和她们主动说上一句话,如今见锦瑟得了柳老太君的高看,登时便别提多难受了郁结了。   而那边柳老太君瞧着那画,却道:“吴梅子的画风古朴大气,便是这梅也是疏落地开上几朵,他的画不明艳,难得你小小年纪竟也喜欢。”   锦瑟闻言一笑,道:“运笔简洁有力是吴梅子老前辈的惯常画风,这画的寿山石用浓淡水墨晕染而成,又用了披麻解索皴,刚劲中不失端凝,与几朵枯梅风骨相应。这梅花枝干乃钟鼎画法,苍劲浅条双勾,格调高古,独树一帜。小女瞧着这画太过苍凉孤寂,并不能全然领悟其中意境,只是瞧个热闹,学学其画法罢了。”   柳老太君却道:“能瞧出这些已是不错,这画当是吴梅子丧妻之时所画,意境悲凉了些却也是难得的好画,只是可惜了……可惜了……这等好画毁成这般怕是难以修复了。”   锦瑟早便在等柳老太君这话,闻言她蹙眉,却道:“小女略懂些修补装裱之法,这画用寻常的清水法冲是不能的,可若然用细绢裹住,再放在蒸架上进行熏蒸,然后用温热的药水浸泡,说不得能将上面厚泥剥离。”   柳老太君一诧,瞧向锦瑟,见她小脸之上满是认真之色,全然不像是夸夸其谈,她当即便更觉惊异,尚未回答,倒是一旁的墨存阁主人无意间听到了锦瑟的话,插话道:“姑娘此言当真?!”   他这一声着实不小,倒惊地众人尽数瞧了过来,锦瑟抬眸瞧去,那白公子自知失礼,忙作了一揖才道:“在下一时激动,搅扰了老夫人和姑娘还请见谅。只是,不知姑娘所说的药水是什么?”   锦瑟闻言笑着福了福身,这才道:“不怕公子笑话,小女也喜收藏古籍古画,那药水乃是我自行琢磨配出的。”   锦瑟言罢当即便有人嗤之以鼻,装裱乃是技术性极强的活,门道也多,很多技法老师傅们都密不外传,冲洗去污、揭旧补缀、修磨残口、矾挣全色……一道道工序是极繁杂的,只冲洗便有三年不出师一说,瞧锦瑟小小年纪,众人如何能信她的话。一听她说那药水是她自己琢磨的,当即便觉这小丫头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那白公子听锦瑟方才说话倒似极懂行一般,如今再闻她的话,面色一黯,显然也是不信她的。柔雅郡主好容易等到了机会,当即便惊道:“姚姑娘真是厉害,竟还懂得装裱古画?!连金巧手都说这画没法补救,姚姑娘却有法子呢,方才东家还说这画谁能补救便无偿赠送,我是真喜欢可却没那能耐,想来这画是要落到姚姑娘手中了。”   锦瑟闻言也不气恼,只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柔雅郡主,柔雅郡主却觉她那一眼目光极清冷讥诮,她双拳握起,锦瑟却已移开了目光。倒是萧蕴突然插话道:“不知早先姚姑娘送于外公的那幅刘志明的寒山赋可是姑娘自己装裱的?”   方才锦瑟和柔雅郡主几人在这边看画,因全是姑娘和夫人们,萧蕴不好过来,他和那闫峰站在另一边观画,锦瑟惊呼时他只能眼睁睁瞧着她跌在地上,如今听柔雅郡主讥讽锦瑟,他少不得开口相帮。   萧蕴所说的寒山赋正是当日在灵音寺锦瑟托杨松之赶去交给他的那份给汝南王拜寿的贺礼,锦瑟闻言笑着点头,萧蕴便冲那白公子道:“季悦兄,此画除姚姑娘,只怕世上再无人能补。”   萧蕴言罢众人皆惊,只因众人皆是认得萧蕴的,他可不是信口开河之辈,他既这般说了,那定然便有缘由。见大家都盯过来,锦瑟却只笑意盈盈的站着,宠辱不惊。   而柔雅郡主听了萧蕴的话,再瞧锦瑟,一双眼睛就险些冒出火光来。如今姚锦瑟已出尽了风头,若然再叫她修好了那画,岂不是更要风光百倍!表哥他原就被这张狐媚的脸蛋眯了心,姚锦瑟再博学多才,美名远扬,表哥岂不更鬼迷心窍!   此刻却无人会注意柔雅郡主是何种神情,众人皆在惊诧于萧蕴的话,那白公子和萧蕴分明是极熟的,闻言已惊喜地道:“伯约此言当真?姚姑娘若真能复原此画,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萧蕴却笑着又问锦瑟,道:“若我没猜错,姚姑娘的一手装帧技法当真师出刺缘大师吧?”   这刺缘大师乃出家之人,本是京郊法源寺的主持,更是大锦的书法名家,已圆寂数年。他不仅是得道高僧,书法出众,更为能耐的是有一手装帧技法,那金巧手却是在刺缘大师过世之后才名声鹊起的。听闻萧蕴的话,众人已然相信锦瑟方才所说皆非大话了。   刺缘大师本便不是手艺人,故而也无需将装裱技法传授于人,众人还为此惋惜过,如今竟闻锦瑟师从刺缘大师怎能不诧。   锦瑟见大家奇怪,便只笑着道:“不过是有些机缘得大师点拨过,这画……不知白公子可能允小女一试?”   而此刻的京郊,赵尚书正站在十里亭中往远处观望。他最近因丽妃和黄知一案早已焦头烂额,谁知今日一早便被皇帝召进宫,说是北燕的武英王过了北燕万寿节又被北燕使臣送了回来,皇帝令他这个礼部尚书赶紧准备仪仗前来接人。   天知道这个北燕的武英王有多么难伺候,稍有一点不合心意他便大发脾气,根本是个粗野无状,不知礼数的野蛮人,更重要的是这位爷压根就没将大锦的官员看在眼中,他堂堂的尚书他是半点颜面都不给,任意驱使。   只是这位王爷每次从北燕归来,都是一路地游山玩水,一路好不挑剔地被大锦官员接待着而来,今次怎变了性子,不声不响地就到了凤京。北燕万寿节不过才过去十二日,这位王爷已到了凤京,这分明是日夜赶路啊,也不知凤京有什么好留恋的,竟叫这位武英王如此火急火燎的大过年的奔了回来。   赵尚书这边想着,礼部右侍郎刘大人已快步进来,道:“大人,武英王一行到了。”   赵尚书闻言往远处瞧,果见官道上隐约出现了车驾人马,他拂了拂袍子下了台阶,翻身上马带着人迎了下,北燕浩浩荡荡的队伍锦幡飞扬着已到了近前。   前头清一色的玄甲骑兵豁然让开道来,自中队驶出一辆四匹汗血宝马拉车的大辇来,车顶悬盖、车后扬幡,红木车架上雕刻着精美的仙人、神兽、见那辇停下来,赵尚书忙打马往前又迎了两步。   而马车车门被推开,就见北燕的武英王已从里头跳了下来,他一面深呼吸着,一面蹙着眉,无比厌弃地发着牢骚,道:“可算到了,本王的腰板都被颠断了!”   言罢他活动了下手臂,一扭脸便似刚瞧见赵尚书一般,竟是一笑,这一笑好不亲热灿烂,使得他那俊美的五官都飞扬起来,直瞧的赵尚书一愣。   他还没回过劲儿来,接着就闻完颜宗泽道:“哎呀,本王也算半个凤京人儿了,哪里还用得着赵尚书您亲自相迎,尚书大人辛苦了啊!”   他说着竟然笑意盎然地往打马迎上的赵尚书跟前儿走,赵尚书何曾见过这位北燕王爷如此平易近人,当即就又是一愣,他正想着这位王爷不会又在动什么歪心思,完颜宗泽已到了近前。   赵尚书这一愣竟就忘了下马,岂料他这边反应过来准备下马,他那身下马儿便不知怎地突然嘶鸣一声,竟是在此刻不知怎的受了惊!   马儿高高地扬起前蹄登时就往完颜宗泽的心口上踢去!   赵尚书大惊失色,可一时根本就控制不住那惊马,只能瞪大了眼睛眼瞧着马踢在完颜宗泽的胸膛上,将他整个人都给踢飞了出去,跌在地上当场就吐出一口鲜血来。   大锦这边迎接的官员和人马皆惊,都被这突然的一幕给震的愣住了,而那边北燕的兵勇们当即便亮了剑,只闻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怒喝。   “王爷!有刺客!拿下刺客,替王爷报仇!”   赵尚书根本就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人已经被北燕的几个骑兵给粗野地拉下了马背,他官帽滚下来盖住了脸,刚抬手将帽子扶稳,便只觉眼前刀影一闪。   扑哧一声,他的胸膛上已被刺了一剑,他还来不及惨叫,眼前一黑,碗大的拳头已砸在了脸上,身上的其它地方也同时传来疼痛,那帽子再次滚落瞬间就被踩成了一团烂纱布。   此刻赵尚书已顾不得他的乌纱帽了,哀呼着他只知道一点,他堂堂的一品尚书竟然就这么被当众群殴了!   一百章   京郊,北燕的侍卫们很快便将完颜宗泽抬上了马车,他一上马车哪里还有半点受伤的模样,自行将弄污的外衫一脱随手一扔便往软榻上一趟,两脚蹬了两下踢掉鹿皮靴便翘着腿晃荡着悠哉悠哉地听起外头的惨叫声来。   阳光自车窗垂下的墨蓝绒织锦车幔透光微弱的光线来,照在他身上那件金丝软甲上反射出金灿灿的明光来,将他俊美的面容映的愈发卓尔不凡,也将那唇角一丝斜飞而起的笑纹照的清晰可辨。   方才赵尚书那马儿前蹄尚未触到他,他便就势飞了出去,那马儿双蹄也就蹭了他一下罢了,又有金甲护身,自然是伤不到他的。他倒在地上,半侧着身子将早便藏好的血袋戳破,这才装作吐血模样抬起头来急喘,众人见他被踢飞出去,地上一摊血,而他唇边又挂着血迹,自然便觉是他受了重伤吐出血来,不疑有他。   便是赵尚书,相信意外之下,也不曾将一切看的清楚。完颜宗泽想着挑起俊俏的眉来,接着影七递来的温热帕子擦掉唇边血迹,外头赵尚书的惨叫声入耳已觉聒噪,他翻了个身自桌上随手捻了一块梅花糕丢进嘴中。入口酥软清甜,有股幽幽的梅花香萦绕在身,他舒服地哼哼两声,半眯着眼只觉又瞧见了那日锦瑟在梅花树下嫣然而笑的情景。   同在车中的影七一瞧完颜宗泽那神情便知这位主子在想什么,他就不明白了,那姚家姑娘就算长的好看点,可也算不得就是独一无二了,王爷又不是没见过那国色天香的女人,更何况那姚姑娘年纪还小,分明还是个半大的小姑娘,到底她给王爷下了什么迷魂药,竟就叫他们英明睿智,不近女色的王爷这般神魂颠倒起来。   本想着这次回去能呆到上元节后,谁曾想万寿节刚过,王爷便以不放心大锦诸事为由辞了皇上,这一路更是星夜驰骋,前两日刚接到消息说丽妃在宫中意图谋害姚姑娘,今日王爷还没进城便先殴打了丽妃生父赵尚书,叫他看,王爷是真有些鬼迷心窍了。   影七无声叹息,完颜宗泽却似会读心术般猛然睁开半眯地眼睛盯了过来,那目光好不锐利,吓得影七一哆嗦忙低了头,完颜宗泽的眸光却又忽闪一下转为戏谑,道:“情之一字,百般滋味,若然一生不知,才当真是可悲可叹……”   他言罢尤且可怜地斜睨着影七叹息一声,这才摇着头转开了视线。影七瞧着完颜宗泽那样,再闻他的话嘴角抽了抽,只道他们王爷中毒太深,真完了。   又见完颜宗泽神情恍惚,唇角含笑地抬手轻抚着黄花梨方桌上摆着的那瓶白梅插花,影七更是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扭开了头。   此刻外头大锦的官员和兵勇们已反映了过来,礼部右侍郎往冲上来劝着,完颜宗泽本便是只针对赵尚书一人,见大锦那边兵勇冲过来,围着赵尚书的北燕兵勇也就势收了手,他们退开,那礼部右侍郎忙上前扑进去,一瞧之下双腿一软,只见这么一会子功夫,好端端的尚书大人已被打的不成样子,头发散乱,浑身泥土,鼻青脸肿,宛若一头半死的猪般躺在地上喘粗气儿。   礼部右侍郎刘大人瞧着这样的赵尚书整个人都呆了,脑子一片空白,赵尚书又是大皇子的外祖父,又是他的上峰,如今他人还好好的上峰却被打成这样,这回去皇上未必放过他,大皇子更不会放过他。那边北燕王爷还不知怎么样了,若然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家子都不要活了。   刘大人六神无主,北燕人却步步紧逼,吵闹着他们武英王受了重伤要刘大人给个交代,刘大人头大地陪着小意,安抚着愤怒的北燕人,好容易答应将此事马上报告皇帝,派最好的太医给武英王诊治,并再三申明只是一场意外,一定将事情真相查明给武英王一个交代,北燕人这才算稍稍安宁下来,答应先进城让他们重伤的王爷能早点得到医治。   刘大人抹了一把汗,忙令人回去通报皇帝,又着人将已不省人事的赵大人抬回去,一行人才往京城的凤仪门而去。   车辇刚入城,便有一名早得了令的侍卫进了马车,禀道:“回王爷的话,属下已打听清楚,姚姑娘如今正在城南千缨街的萧府。”   完颜宗泽正为很快便能见到心上人而愉悦,闻言眉头微微一蹙,道:“萧府?她去萧府做什么?”   那人忙回道:“姚姑娘要修复吴梅子的一副残损古画,因无完全把握,便想先寻一副破损程度相当的画练手,萧家三公子手头刚好有一副那样的画便邀了姚姑娘到萧府看画。”   完颜宗泽闻言登时面色就有些发黑,当真比变脸还快,一旁影七抱着剑极没衷心地又幸灾乐祸地挑了挑眉,听到一声冷哼这才低眉敛目地站好,垂眸间偷瞄了眼完颜宗泽的神情,心中却为那姚家姑娘捏了把汗。   锦瑟这会子确实在萧府,只不过和她同往的还有廖书敏,另有萧三姑娘作陪,这会子几人正一同瞧着一副残损的隶书出神,那副字果真上头也粘了许多泥土,纸张破损严重,和在墨存楼瞧见的那副吴梅子的画情形一般。   锦瑟瞧了瞧,便笑着道:“萧公子这副字乃前朝书法大家陈知鹤的真迹,也是难得的字中珍宝,用这副字练手岂不是多此一举了。”   萧蕴闻言一笑,一旁的萧玉婷已笑着道:“陈知鹤的字三哥哥还珍藏了两副呢,这副便是姚妹妹弄坏了也不打紧,反正这字放着也只能越发腐坏。何况姚妹妹一准能将它补救好,这样三哥哥便平白得了一张好字,还能得姚妹妹的人情。姚妹妹自管拿去试手,也不必心怀感激,三哥哥才不会做赔本生意呢。”   她言罢,却又冲萧蕴道:“三哥哥,我说的对不对?这字反正三哥哥已有两幅了,这副不若修复好便送了妹妹吧?”   萧蕴听罢摇头一笑,瞧着萧玉婷,道:“挤兑三哥还来讨三哥的好东西,妹妹也说了,三哥是从不做那赔本生意的,为着妹妹的话,这幅字便是三哥有心也是万不能给了妹妹的。”   “哎呀,妹妹这般说也是为了让姚妹妹给三哥哥补画嘛,外头谁人不知三哥哥君子如玉,气量最大,想来姚妹妹也有耳闻,哪能就因我的两句话就真误会三哥哥了……”萧玉婷闻言瞪了瞪眼睛,忙是一阵的讨好,复又瞧着锦瑟眨巴眼睛。   锦瑟和廖书敏被她逗得掩嘴失笑,见萧蕴瞧来,清俊的眉目间沾染着轻快的笑意,锦瑟才笑着道:“既然萧公子和萧姐姐都信我,我便勉力一试,一定将这字修复完好。”   几人又坐了会子,锦瑟便和廖书敏起身告辞,萧蕴和萧玉婷送两人出院,锦瑟特意放缓两步,又谢过了萧蕴才道:“今日在墨存楼上我见柳老太君腿脚似有不便,且身体消瘦又盗汗多饮……”   萧蕴闻言不待锦瑟说下去便道:“姚姑娘猜的没错,师母她确实患的是消渴症。”   锦瑟见萧蕴清俊的面容上似笼了一层阴云,又听他的话,心中也微微一紧,那消渴症可是不治之症……   在墨存楼上时,锦瑟便发觉那柳老太君的不妥不处,她有些瘦的过分,而且那楼中虽生了火盆,却不至于叫人一直冒汗,柳老太君额头上的汗水却一直未消,并且她就那么一阵功夫便饮了小半壶的茶。锦瑟是见过得消渴症的病人的,故而当时便有此猜测,如今听闻萧蕴的话便也蹙眉暗叹一声。   两人沉默了片刻,锦瑟才道:“我听说这个消渴症,患病病人年龄越长,病情发展的便会越缓慢。柳老太君如今精神尚好,应病情还不严重,京中良医多,太医院人才济济,一定能控制住病情的,你也莫太过忧心。”   萧蕴见锦瑟目光盈盈,唇角含笑地瞧过来,便也微微一笑,锦瑟心知萧蕴将才不过是一时感情流露,他也非那需安慰之人,便又问起柳老太君如今吃什么药,可有成效。   却闻萧蕴道:“不过是用些木瓜、乌梅、人参、茯苓这些生津的药物,药效却不好,非但越喝越渴,不见好转,如今还并发了坏疽症。”   他言罢顿了顿这才又笑道:“其实师母是极爱热闹的,也最是慈爱,平日极喜和小辈们亲近。除了爱画,更爱养花草鸟雀,如今患了此病倒镇日躺在床上,心情愈发沉郁了。我瞧师母和姚姑娘是极投缘的,姑娘若得闲暇可否到柳府多陪陪师母,心情畅快对病人养病也是极为重要的。”   锦瑟闻言冲萧蕴感激的一笑,见已到了萧二夫人所住的院子,便不再多言。因萧府的老太君和江安县主并萧府其她几位姑娘都出城往念慈庵烧香去了,故而锦瑟和廖书敏便只辞了萧家的二夫人就和廖书敏坐上马车回到了廖府。   她是当日旁晚才从文青处听说完颜宗泽回到凤京之事的,听闻赵尚书被群殴抬回府中已晕厥不醒,少说要在家休养大半年才能下床,锦瑟心一跳,张大了嘴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待文青离去,她兀自呆坐了半响这才进了内室,她自红木雕花草鱼虫的衣柜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来,将之打开里头躺着的正是完颜宗泽送的那几样东西。除了那虎魄坠子和碧玺珠子,他随后几日又送两样物件,全被她收进了这盒子放得远远的。   自她进廖府倒未曾再被人闯了闺房,她原先以为完颜宗泽到底是少年心性,兴致过了,已忘了这回事,却没想着他竟……   想到文青说完颜宗泽被惊马所踢,当场吐出一口血来,经大锦太医诊病说是伤及了心脉要躺在床上静养三个月方可安好的话来,锦瑟便微微蹙起眉来,虽知完颜宗泽八成是没有受伤,可想着这话乃大锦的太医所说,她便又有些提心,察觉到心头的烦躁竟是因担心所致,锦瑟一个激灵猛然甩了下脑袋,啪地一声合上那盒子便将之又塞回柜子。待关上柜门,眸光已一片沉静,再无一丝波澜。   她到松鹤院陪廖老太君念了会经文,廖老太君留了饭,锦瑟又和几位姑娘在松鹤院消磨到天黑,待伺候着廖老太君睡下,她才回到夕华院。   今日她在墨存楼摔那一下着实不轻,当时便觉扭伤了腰,因怕廖老太君担忧故而一直都未表现出来。那手上的伤在萧府时已抹了萧蕴的药,回到廖府锦瑟便将药膏给擦去,又换了一件广袖的儒裳,在松鹤院时她时时注意,用宽大的袖子遮挡了手背,倒未叫廖老太君瞧见那伤痕。   她这样费心瞒着,一来是不想廖老太君担心,再来也是无法解释柔雅郡主对她的敌意。如今回到夕华院,脱下外衣,王嬷嬷见锦瑟半个手背都红肿着躺在床上便抚着腰不动弹了,登时心疼的眼泪差点没掉下来,直道自家姑娘便是在姚府时也没受过这样的重伤,吃过这样的亏。   她这般,引得白芷和白鹤也自责不已,只哭着道今日不该听姑娘的,和二夫人去逛街市。   锦瑟由着王嬷嬷给她手上细细地抹上了药,又给她揉弄了半响的腰,笑着劝了两句索性闭上眼睛装睡起来,待王嬷嬷和白芷几个退出去她才睁开眼睛,抚着青肿的手眯了眯眼。   今日在墨存楼她不好对柔雅郡主怎样,却并不代表她会白白吃这个亏!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柔雅郡主最好祈祷别叫她寻到机会。   锦瑟想着又见外头月光如水已是夜深,睫羽颤了下,想了想还是起身扶着腰走至窗前将落下的匙挂了起来。她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却不知是身上疼痛之故,还是心中烦躁,折腾到半夜脑子还一片清醒,而那窗扉静寂一片,竟也不闻半点声响。   锦瑟烦闷地又翻了个身将被子拉起盖在头上,翌日,锦瑟顶着眼底青痕去给廖老太君请安,而质子府中完颜宗泽舞了一夜的枪,眼见外头天色已大亮,才将手中长枪扔给影七,沉着脸出了练武房。   影七退了两步靠墙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揉着被完颜宗泽打他青青紫紫的手臂和双腿心里好不委屈起来。   一百零一章   锦瑟因起的晚,到松鹤院时,众人皆已到了许久,正陪着廖老太君吃茶聊天,锦瑟请了安,廖老太君见她眼底一片青痕免不了蹙眉,道:“怎面色这般差?到外祖母近前来。”   锦瑟笑着在廖老太君身旁站定,由着她拽着胳膊细瞧,道:“不过是昨儿夜里一直惦记着补画的事儿,总有两处关键怕出错,便睡得晚了些。我身体一向是极好的,外祖母放心。”   她言罢,廖老太君尚未说话,已面露不赞同,那边海氏便道:“女孩子便该好好学绣活,琴棋书画若然样样精通固然是锦上添花,可也不能以此为傲,争强好胜。你吴梅子的画那么多大师傅都无法修补,你既也拿捏不准,何必逞能。这修好了固然是风头大盛,修不好岂不惹人笑话,还要担上毁画的罪名。若然再因思虑这个而伤了身体,令母亲为你担忧,那便又是大不孝了。大舅母说话不好听,可也是为你着想,以后凡事都该量力而行,也该以身子为重才是。”   锦瑟闻言唇角勾了勾,笑着瞧了海氏一眼,那眸中清清明明,一道精光,犹如明月照水般波光一晃,直逼人心。   她柔柔地道:“谢大舅母关心和教导。”言罢却面带委屈地低了头。   二夫人昨日奉命领着锦瑟和廖书敏出府,可却发生了锦瑟受伤一事,她本便内疚不已,不知道回来怎么向老太君交代,而锦瑟又是撒娇又是劝说,偏也不让她将事情告诉廖老太君。   二夫人自然知晓锦瑟一方面是不想廖老太君担忧,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廖老太君责怪于她,故而她便愈发觉着锦瑟乖巧懂事,对锦瑟愈发怜惜起来。此刻见海氏发难,免不了替锦瑟说上两句话。   “大嫂是不知,连萧三公子都说那画非微微,无人能补,她可是得过刺缘大师指点的。这爱画之人,本便是见了好画便一门心思地扑上去,大伯不也是这么个性子?微微当年跟着大伯学画,养的和大伯一般性情,我瞧她不是逞能,是真想修好那画罢了。”   二夫人言罢,廖书晴几个见气氛不对,忙也叽喳喳地拉了锦瑟,逼问着她得刺缘大师收徒一事,何故她们竟都不知。   锦瑟闻言便笑着道:“哪里有拜师这么一回事?当年祖父和刺缘大师是知交好友,祖父每闲暇便到法源寺和主持大师品茶手谈,我也常常跟去。不过是有次恰巧瞧见大师修补一张画卷,我瞧着神奇的紧,又是小孩心性,爱玩之时,便央着大师教我。大师见我在此道上还算有些灵性那次后便常指点我一二罢了。原先在京城时,我是个皮猴性情,就只想起来时当玩闹般修上两幅自家的书画,待到了江州每日被拘在府中,没了熟识之人,和姊妹们又不甚亲近,倒将时辰都消磨在了这个上头,故而昨日才有些底气敢硬着头皮一试的。”   海氏的话原是想叫众人觉着锦瑟轻狂,心野,不安于室,不自量力只想着卖弄才情出风头。而锦瑟的话也说明了两点,若然她是卖弄之人,当年得到刺缘大师的指点便会宣扬的大家共知,又说在姚家时没有人可以亲近,所以时间都消磨在了这些上头,更是既叫众人疼惜,又叫她们知晓她不是不自量力,是真有本事修复那画。   其实海氏的怀疑众人都有,毕竟锦瑟如今年纪太小,那装裱是技术活,哪个装裱大师不是一大把年纪才有了那一手本事的,叫人相信锦瑟这样的小丫头片子能补救连最好的装裱大师都不能补的画,大家难免不信。   可众人不知晓的是,锦瑟不足五岁便涉猎了此道,前世她活了快十八,自到江州,后进侯府她的大部分时间确实也都用在了这些事情上头,故而对装裱她已触及十三年之久,加之又得刺缘大师提点,她本便心灵手巧,能有此本事却也不算怪事。   “哎,这手艺活计到底是劳神伤身,又不靠这个吃饭活命,便是喜爱此道,以后也莫再沉迷于此了,多和姐姐们一处作耍玩乐才是正经,眼见着再几年及笄了,便是想一起玩都不能了。”二夫人闻言叹了一声,怜惜地笑着道。   锦瑟闻言自然笑着应下,海氏面色本便有些尴尬,又被老太君瞪了一眼,倒又想起当日锦瑟所说话来,心中便越发别扭起来,如绞了劲儿般,难辨滋味。   她瞧了瞧紧张兮兮地瞧着自己,一声不吭似被吓到却又懵懂不知的彦哥儿,又瞧那边欢声笑语和廖书敏几个玩闹的锦瑟,再见几个姑娘一起逗弄着三夫人怀中锐哥儿的情景,便更是烦闷不安,不知对错了。   过了半响她才寻了机会笑着冲廖老太君道:“微微和茂哥儿也进府这些日了,他们进府前绣春楼已给几个姑娘和少爷送来了新年置办的衣裳。这眼见着离年节越来越近,我忙着置办年货等事倒将此事给忽略了,不若明日便叫绣春楼的绣娘来一趟,给微微和茂哥儿量了尺寸,赶着年前还能将衣裳做出来。”   廖老太君闻言诧地瞧向海氏,做年节衣裳的事情,海氏说她忽略了,廖老太君又怎会也忘记?她已自备了体己银子想着这两日便叫丫鬟送了锦瑟和文青的尺寸到绣春楼,为他们置办新衣。如今听海氏主动提及此事,廖老太君怎能不诧,忙冲海氏笑着道:“你执掌中馈多年,是最细心仔细的,处事也周全的紧,你办事母亲是极放心的。只是年节琐事多,你又要照顾彦哥儿,可莫累着自己才好。”   海氏得廖老太君夸赞笑着点头,锦瑟却是个蹬鼻子上脸的,已凑至海氏跟前儿拉了她的手臂撒娇的摇着,道:“谢谢大舅母,大舅母果然还是最疼我和茂哥儿。”   海氏被锦瑟拉着不好挣扎,身子却是一僵,锦瑟顽皮地用手挠了下她的上臂内侧,海氏是最怕痒的,登时脖颈上便出了一层鸡皮疙瘩,由不得瞪了锦瑟一眼,却见她笑意盈盈地瞧着她,眸子晶灿如星,含着三分愉悦七分儒慕。   海氏心一跳,面上便越发别扭,猛然又移开了目光,却闻廖书敏也凑趣着道:“哎,果真微微来了,我们便都要失宠,连大伯母都只念着她和茂哥儿了。”   她一言,屋中便又是一阵欢声笑语,彦哥儿面上茫然之色多了些,却没了将才的紧张,握着的小拳头也松了开来,过了片刻见众人皆笑,他小小的脸蛋儿上便也挂起了笑意来,海氏瞧着儿子不觉叹了口气。   锦瑟自松鹤院回到夕华院便忙起修复字画一事来,这一忙便是一日,因昨夜未休息好,用过晚膳天擦黑时她便躺下,几乎闭眼就沉睡了过去。   一觉香甜无梦,她却是被一阵光亮给刺得睁开眼睛的,原只当是天亮了,却又觉困顿头晕,身上更是半点神清气爽都没,疲乏的紧。睁开眼睛却发现哪里是白昼的阳光,那光亮笼着柔和的黄色,随风跳动,分明是灯光,她诧地眯着眼睛去瞧,但见床边儿不远处鎏金莲花座的雕花灯台上燃着三层近百盏的灯火。   灯光跳跃着将整个屋子照的亮若白昼,她的闺房却是没有这等奢华的灯台的,锦瑟大惊,顾目一望,登时呆住。这哪里是她的闺房,整个房间比她那房间大了三倍不至,地上铺着如意纹丝绒毯,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大紫檀雕螭案,上头放置的金花卉狮耳三足炉中正袅袅地燃着沉香。香云腾起的墙上竟挂着一把极大的金丝裹唐草纹饰刀鞘的弯刀,彰显着这应该是一个男子的房间。   挨着床的另一边靠墙是一溜的兰竹雕花檀木柜,象牙雕花鸟图水墨诗文的十二扇屏风挡住了外头的景致,依稀可见窗边放置着雕夔龙护矮足短榻。   锦瑟呆呆地瞧着这一切,脑子浑浑噩噩,完全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比之重生时睁开眼睛那一刻更加诧异茫然。偏在此时,一声低沉的笑声自她身旁传出,那声音发出带起的热气甚至好不客气地钻进了她的耳廓中,那是个男人的笑声!   于此同时,她只觉垂在身侧的手也被一只宽厚温暖的大手握起,锦瑟正呆愣,乍然间哪里能不惊恐,登时她便尖叫着猛然坐起身来,瞪着眼睛如受惊的小鹿般扭头盯向危险之处,一张俊美无匹的男子面孔便恰如其分地撞进了她的视线。   男子穿着一身月牙白色锦缎长袍,黑发高束以镶嵌粉蓝色猫儿眼宝石的簪冠扣着,锦衣襟边皆饰以银丝勾绣的祥云图案,绣有同样纹案的玉带环腰而勒,锦袍外披着一件薄而柔软的白貂缎面大氅。他正侧身躺在大床内侧,一手支着头,一手抓着她的手轻揉着她的手背,见她惊恐地瞪着眼睛瞧来,竟半点愧疚心都没,犹自冲着她勾唇一笑,厚脸皮至此,这人除了完颜宗泽又能是谁?!   锦瑟瞧见完颜宗泽那笑颜,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都出不来,尖叫声本能地戛然而止,憋得白梨花般的小脸登时就涨红了起来。她忙低头去瞧,却见自己身上穿着的竟还是那套睡下时换的白绫亵衣,长发尽数披散着,而她身下纯白色的柔软雪豹大氅散开着铺了半床,再瞧完颜宗泽整齐的穿戴,锦瑟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这厮分明是趁着夜色将她从闺房中给掳了出来!他竟然,竟敢这般做!   饶是锦瑟遇事再沉静,沉睡时被人迷晕掳出闺房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还和一个男子躺在一起,她也无法再冷静以对。怒视着完颜宗泽,见他竟敢满眼无辜地回视着她,锦瑟恨得抬起手来,对着完颜宗泽握着她手背的腕子便狠狠咬了下去。   完颜宗泽哪里想到锦瑟会有此举动,被她咬个正着,先还吃痛的挣扎了下,接着倒噙着笑任她咬了起来。而锦瑟尝到血味儿才回过神来,见完颜宗泽压根不挣,还不要命地拇指抚着她的手背,倒觉自己是在咬着一块铁板,一点意思都没。   她松了口,愤怒地去瞪完颜宗泽,却见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接着竟用另一只手护在了双腿间,一脸讨好和惧怕地瞧着她,道:“我不过是给你抹药罢了,可和那姓黄的畜生不一样,这手微微咬便咬了,脚下可要留情啊……”   锦瑟闻言便知完颜宗泽是在说那日她咬了黄立标一口,更一脚踹地那黄立标断子绝孙一事。见完颜宗泽捂着裆下,一双眸子灼灼的盯着她,再念着两人如今所呆床榻,锦瑟又是羞恼又是气恨,一双黑眸显些喷出火来,沉声道:“放手!”   完颜宗泽倒听话的紧,咬他时不松开,闻言却乖乖地松开了抚着她手背的大掌,谁知他刚松开,锦瑟抓了手边的瓷枕便对准了他的脑袋狠命的砸。   “哎呀,微微饶命。”完颜宗泽何等身后,见瓷枕飞来,惊得怪叫了一声后仰一下便躲开了锦瑟砸来的瓷枕,见锦瑟怒气冲冲地追来,在床上滚了下就到了床角。   锦瑟见他躲,心中更气,怒着道:“你将我那院子里的嬷嬷和丫鬟怎样了?”   完颜宗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偷出府来,柳嬷嬷几个还不知被他如何了,锦瑟心中有气,手下自不留情,砸不到完颜宗泽的头,便能打哪里打哪里。   完颜宗泽却分明将锦瑟的怒意发泄当成了打情骂俏,由着锦瑟打了几下,又躲了片刻,这才往锦瑟抓着瓷枕再次抡起的手腕上一拍。   他那一拍分明力道并不重,却不知为何震的她手臂一个酥麻,手中瓷枕便脱手而飞,完颜宗泽抬手接住那瓷枕,见锦瑟一张清丽面庞如有火焰跳跃,双颊绯红,明艳无双,不觉心一跳,眨了眨眼睛道。   “微微何必如此动怒,我不过是邀你来做客罢了,那萧伯约相邀你便应了,还去了他的水墨院,怎我邀你,你倒气成这般。”   完颜宗泽讨好地说着,语气中却自带一股酸味,锦瑟听了他毫不讲理的话,愈发气恨。可这会子她已稍稍冷静了些,知晓和完颜宗泽打闹只会叫他愈发得意。故而她瞬间沉下脸来,明烈如火的眸子也转瞬清冷如冰,只扫了完颜宗泽一眼便猛然扭身欲跳下床去。   谁知她这一下动作太过猛烈,再次扭到了腰,腰肢处似有一条筋骨被人抽了一下般,当即便是一阵钻心的疼自脚底心一路疼到腰部,令她疼的扑倒在床上,双眼便随即氤氲了起来。   偏她疼的双唇打颤,腰部却被一只大掌握住,她身上本便只穿着件白绫亵衣,那掌心火热的温度当即就透过薄薄的凌缎炙烫了肌肤,令锦瑟每个毛孔都张开,也不知是惊吓地还是疼的,当即额头就冒出了汗。   她身子一僵,接着便欲挣扎,眼前一黑,却是完颜宗泽盘腿坐在她的身侧,俯下头来盯紧了她,道:“莫动!”   锦瑟双瞳收缩戒备地盯着他,只觉完颜宗泽的眸子中蓝色渐浓,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翻搅着似要吸了人心进去一般,再见他沉起面色来,再没了一丝嬉笑模样,她一惊咬着唇,可欲挣的身子却似被点了魔咒,再不敢轻易挣扎。   完颜宗泽唇角似勾了下,抚在她腰肢上的手轻轻一推,锦瑟先是痛的双眉一蹙,接着倒觉那痛意稍稍缓解了下,随着他的手指按揉,那根似绞起劲儿来被绷紧的筋骨便似被撸顺了般,缓缓升起一股舒畅感来。   她自前日扭了腰便一直疼的难受,王嬷嬷这两日也是用药膏给她抹了腰,揉搓按摩过的。可每每折腾的她出一头冷汗,也没见好转,反倒白疼一回,而现下完颜宗泽分明只轻推了几下便觉出舒服来,锦瑟一诧,紧绷的身子便不觉放软了。   却与此时,头顶传来完颜宗泽低低的声音,“你院子的嬷嬷和丫鬟都没事,不过睡的沉些罢了。今日是我生辰,你陪我说说话,等一会子天亮我便送你回去,可好?   一百零二章   颜宗泽的声音带着一丝殷殷的期盼和恳求,低低的语调,宛若轻柔的夜风扫过落叶发出的沙沙声,在这半是密闭的空间中响起,似有回音般萦绕在耳边,凭空生出两分低哑的性感来。   也不知是四下瞬时变得太过安静,还是他那语调太过温软,抑或是腰间那只正来回按揉着的大掌,锦瑟闻言竟有些紧张,抬眸去瞧,却见完颜宗泽正低头望着她,因着垂眸他浓密的睫毛下垂着遮挡了眼中的色彩,更在幽深的眼眸下投下一片阴影,他神情认真而霸道,瞧不出一丝言语中的商量和请求来。   见完颜宗泽这样子,锦瑟心知若她吐出拒绝的话来,还不知他要怎般发疯,总之是绝不会顺了她的意思将她送回去的。   如今羊入虎口,哪里还有商量的余地?锦瑟无奈地暗自叹了一声,这才道:“既要说话,这里却不是地方,你先下去。”   完颜宗泽闻言却目光一闪,唇角勾起一缕笑纹来,接着竟然压下他俊美无俦的面容来,一双眸子泛着幽蓝的波光紧紧盯着锦瑟,笑道:“这里怎就不是地方了?我瞧着却是极好……”   锦瑟被他喷抚在面上的气息弄的一窒,完颜宗泽便无声地笑,目光却顺着她微蹙的黛眉落到挺秀的鼻尖上,再落到她樱红的唇瓣上,那下唇一抹柔红被她细小可爱的两颗贝齿咬住,在灯光下红唇映着水漾的光泽,贝齿更闪烁着珍珠般的柔光,完颜宗泽呼吸窒了窒,却因锦瑟此刻表现出的难得的紧张而愉悦起来。   褪去波澜不惊的外表,完颜宗泽只觉这样的锦瑟可爱的叫人窒息。难得瞧见锦瑟这般,完颜宗泽勾唇轻笑,越发将头往下压了压,轻抿的唇几乎要贴在锦瑟的侧颊上。   他目光幽深着又细细瞧了两眼她微微咬起的唇,滑过她因紧张而轻轻嗡动的小鼻头,目光才又滑向她线条柔和的下巴,优美纤长的脖颈,看着她自凌白亵衣中微微露出来的精致锁骨,还有那胸口因呼吸而一起一伏的圆润弧度,接着便有些不受控制地口干舌燥起来。   锦瑟被如此盯着又怎能不紧张?上回在那林子中她被完颜宗泽压在身下,可那次她在神游太虚,等回过神时完颜宗泽已如被蛇蝎蛰了般自她身上弹跳了开去,并且那次她隐约也知完颜宗泽不会对她怎样。   可如今却不同,她所处环境比那回在林子中更危险,而完颜宗泽……锦瑟压根感知不出他现下这般是在戏弄她,还是当真有了不规矩的想法。   这里是完颜宗泽的地方,屋中全是他的气息,而她穿着亵衣躺在属于他的床上,他又这般压下身来,锦瑟除了静观其变,根本连挣扎都不敢,生恐惹的完颜宗泽再发起疯来。   她忍着紧张和心跳不动,可感觉完颜宗泽的眼神愈发放肆和炙热,她到底还是慌了,眉头蹙起,瞪着眼睛去盯紧完颜宗泽,抬手便欲去推他,怒道:“你……”   可她手刚推上完颜宗泽的肩头便被他大掌握住,接着他眸光一转和她四目相对,一双蓝眸翻滚起墨色来,他唇角轻勾,低声唤道:“微微……”   他的声音低沉且沙哑,唤声似含着百转千回的情感,这不是他第一次唤她乳名,可却是他第一次这般认认真真的唤她。   锦瑟从不知一个人的语气不同,同样的唤听在耳中竟然会有如此不同的感觉来。   她心一跳,只能怔怔地瞧着完颜宗泽,却见他面上挂着认真之色,平日那玩世不恭,漫不经心,或是讥讽冷嘲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霸道却偏又透着醉人温情的认真和深情。   锦瑟被他惊住,完颜宗泽那幽深的眸子却已转瞬落在了她的唇畔上,锦瑟只觉他那神情转而一变,散发出一股势在必得的坚决,那眼神更如盯着猎物伺机扑上享受饕餮大餐的野兽,她被惊地身子一僵,接着不待她反应,眼前一黑,完颜宗泽已压下了面颊。   温热的气息喷在唇瓣上,锦瑟的心再度收缩,她本能地闭嘴,紧紧抿起唇瓣来,死死闭上眼睛偏开头,可预期的亲吻并没有来,静默中一声可恶的轻笑在她面颊上空暴出。   锦瑟心知又被完颜宗泽给戏耍了,她猛然睁开眼睛,怒目扭头去瞪完颜宗泽,可却在此时完颜宗泽迅速低头,张口便在她挺秀的鼻尖上狠狠的咬了一下。   锦瑟疼的双眼冒出暖热的泡泡来,又是发怔又是愤怒地瞪着完颜宗泽,泪眼朦胧中只见完颜宗泽笑的星眸璀璨,蓝宝石般的眸子熠熠生辉。   她还不及怒喝,他那一直压着她手背的右手已动作了起来,她推在他肩头的手被他强行拉开,接着他五指一翻便插进了她的指缝间,手指一个用力便迫使她那五指和他的紧紧纠缠着攥在了一起。   她的手背被他干燥却滚烫的掌心紧紧贴着,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那手掌中粗粝的茧子。   她眨动着眼睛倔强而气恨地逼回泪水,便见完颜宗泽拉着她的手压在了他的胸口上,那里,他的心跳有力而剧烈地鼓动着,似要冲出胸膛狠击她的指尖般,锦瑟登时便又说不出话来了。   而完颜宗泽见锦瑟不语,只怒视着他,他幽深的眸子中便满含了笑意,笑意在锦瑟烧热起火焰的明眸瞪视下越来越浓,半响他才道:“微微失望了?那也不必如此恼羞成怒啊,若是想我亲你,说声便好,实不必如此……”   锦瑟原便被气的不轻,如今闻言更是恨的牙齿都要打起架来,怒声道:“谁失望了!明明是你,快放开我!”   她言罢,完颜宗泽却大点其头,连声地道:“是呢,是呢,我是好生失望啊,还是微微最懂我!今日总归是我的生辰,微微最是善良,想来是不忍叫我失望的,哦?”   完颜宗泽言罢便又压下头来,嘟起嘴巴作势亲来,锦瑟气得抬脚去踢他,腰上便又是一股抽疼。   她蹙起眉来,抬起的脚已被完颜宗泽握在了掌心,即便隔着一层脚衣,锦瑟也骤然大惊失色,顾不上疼痛挣扎了起来。   可她那点劲儿哪里能挣开完颜宗泽的钳制,踢了两下非但没获得自由,反倒疼的她额头冒了一层冷汗,完颜宗泽见此松开她的手,转而扬起手来在她脚心使劲一拍。   锦瑟本便觉着有根筋自脚底心一直抽到了腰肢处,如今被完颜宗泽拍在脚心登时就疼的她倒抽一口冷气,浑身发软,哪里还有力气挣扎,却闻完颜宗泽道:“你扭到筋骨了,光抹药油不知要多久才能养好呢,别动,我给你按按,保管明儿你便能灵动如鹿,身轻如燕。”   大锦的女子一双脚岂是外人能碰的,锦瑟便是疼死也是不愿被完颜宗泽这般对待的,只她还没张口,完颜宗泽便堵了她的话,道:“男女授受不亲是吧?你们汉人最是迂腐虚伪,若非满脑子竟是些淫秽事儿又怎会忌讳这些个,心若坦坦荡荡,那便也无需死守着规矩!”   锦瑟被堵的郁结,完颜宗泽已是握着她的脚揉捏了起来,见他神情果真坦荡,动作也没暧昧之感,轻重正好,揉捏处果真舒服了些,锦瑟又知完颜宗泽的性子,怕再生出事端来,便干脆将神情一冷,涨红着脸偏开头去,硬着头皮让他揉按。   锦瑟脚上穿着白绫脚衣,可揉按间却仍旧能感受到她小巧精致的脚形,玉足还不足他掌心大小,柔若无骨,包在手中叫人恨不能捂着它细细把玩,令它直接化入掌中。   动作间锦瑟穿着的白绫亵裤裤管微扬,露出一小截白皙滑腻又精致小巧的脚踝来,瞧的完颜宗泽眸子暗了暗,手上更不敢稍停,动作利落地给她揉捏着,一路沿着小腿按至腰肢,接着便极规矩地收回手,只瞧了眼锦瑟涨红的面容,便道。   “好了,我先出去。”   他的声音有些发干和紧绷,言语也似带着份慌张,言罢竟果真起身,跳下床榻大步离去了。   待吱呀一声轻响传来,锦瑟抚着发烫的双颊抬眸,屋中已只剩下她一人,她呆呆地瞧着头顶藏青色的鲛绡纱帐子,过了半响才动了动身子,果然觉着原先僵硬又抽疼的身体好了许多,她舒了口气坐起身来。   夜风轻抚,吹的灯光微晃,空气中依旧残存着完颜宗泽身上那股浓重的阳刚气息,锦瑟这才受惊般自床上跳下来。   她刚站好,便闻房门吱呀一声响,转瞬间一个穿浅绿比甲的丫鬟捧着一套衣裳进来,低眉顺眼地福了福身,道:“见过姑娘,奴婢奉王爷的命给姑娘送衣物来。”   锦瑟闻言只令那丫鬟将衣裳放在床上,便挥退了她。待锦瑟穿戴好自屋中出去,便见完颜宗泽负手站在院中,身上穿着的还是那身衣裳。   他闻声望来,却见锦瑟站在洞开的殿门处,她穿着的一身衣裳正是他亲自挑选的。   雪貂毛料里子碧蓝掐金丝翠羽面的大氅,兜帽上镶了圈貂裘,大氅被风吹起,露出里头双蝶戏花的水蓝色小袄来。   那小袄极为贴身,绣着细碎梅花的宝蓝色锦缎交领,马蹄袖口包裹着皓腕,袖边滚着雪白的狐狸腋毛。玉色的百折细绢丝玲珑罗裙,长长的裙裾上用碧色丝线绣着层层叠叠的藤枝蔷薇,腰间束着一根雪白的织锦攒珠缎带,紧身的小袄,和束起的腰带,飘逸的长裙将少女玲珑的身段尽数显现了出来。   她头发松散地挽起一个堕马髻来,并未用他准备的那些宝石头面,只在发间斜斜的插着一根宝蓝吐翠的凤头吊钗,流苏坠子随着夜风轻轻抚弄着她的耳垂,摇晃间流光四溢。   月光洒在她身上,她的身后又映了火光,盈盈而立,使得她仿佛从明亮的仙境中披挂银辉缓缓而出的仙女。   完颜宗泽呼吸一窒,怔然起来,见锦瑟提裙步出大殿,这才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这衣裳是今年北燕京城最流行的款式,结合了铁骊女子服饰的爽利简约,又有汉族衣裳的繁复和婉约飘逸,极受欢迎,他便知晓锦瑟穿上一准是最好看的。   见锦瑟在廊下站定,完颜宗泽几步迎上去便自然而然地抓了她的手,拉起,道:“带你去一个地方。”   锦瑟被完颜宗泽拉着下了台阶,一路随着他绕过两处回廊,穿了两个院落,见那府邸修的极为奢华,四下宫灯尽燃,画栋雕梁,灯火辉煌,却又不见一个下人,当即便猜这里八成就是完颜宗泽的质子府。   两人又穿过一个月洞门便见一座三层楼的阁楼耸立在假山石后,灯火通明,却不知是作何处。完颜宗泽拉着锦瑟绕过假山,见那楼中匾额上写着藏墨斋三字,锦瑟便猜多半是藏书楼,进了楼果见一排排的书架,靠北墙的位置是红木楼梯。   锦瑟随着完颜宗泽登上三楼,在护栏站定,入目视线一畅,远望青砖瓦屋一排排铺展着向远处延展,京城府邸尽在脚下如棋盘错落,远处夜幕沉沉,星空辽阔,近处灯火次第,亭台精美。锦瑟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一股凉意直入五腹六脏,却叫她觉着无比的畅快轻松。   身旁响起完颜宗泽的笑声,她扭头去瞧却撞上完颜宗泽含笑的眸子,见她瞧来,他眉梢微挑,道:“我带你到上头看星星。”   言罢却不待锦瑟反应便一手环过她的肩膀,揽了她的腰,接着抓住阁楼边儿上垂挂生长的藤蔓,竟就带着锦瑟跳到了护栏上。   锦瑟不防他突然此般,低头一瞧就见阁楼最下一层挂着的宫灯在脚下随风摇晃,青砖地面被照的亮晃晃,随着她身体摇晃,地面似也在摇晃,她被吓得尖叫一声,立马便抱紧了完颜宗泽的腰身,感受到完颜宗泽胸膛震荡着发出闷笑,她气的隔了衣衫狠咬他一口,完颜宗泽这才笑着道:“微微,你肖狗的吗?怎越发爱咬人了。”   完颜宗泽言罢,却抱紧了锦瑟,长腿在护栏上有力地一蹬,带着锦瑟便飞出了阁楼,锦瑟只觉夜风大盛,衣袂被荡的噗噗做响,双脚腾空,她被吓得禁闭双眼,尖叫一声。   随后她也不知身子在空中怎么荡了一下,待回过神时已和完颜宗泽站在了楼顶上。她稍稍睁开眼睛往下瞧眼,见双脚下是青砖瓦,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便察觉到自己正死死地抱着完颜宗泽,抬眸间迎上完颜宗泽水光荡漾的明眸,那眸子似坠落了漫天星辰般,明亮的灼人心扉。   锦瑟双颊绯红,飞快地收回手来,却又不敢乱动,僵直着身子几乎贴着完颜宗泽的胸膛站着,扭了扭腰,完颜宗泽便极配合地松了抚在她腰间的手。   锦瑟刚舒一口气,谁知完颜宗泽退后一步,竟一脚踢飞了一块砖瓦。   那片青瓦滚了两下直坠下去在静默的夜色下发出一声清晰的碎裂声,锦瑟本能地瞧去,眼见那青瓦四分五裂,登时吓得腿都软了,惊叫一声便往前扑,可不便再次落进了完颜宗泽的怀里。   完颜宗泽无声而笑,锦瑟却羞恼地抬头瞪他,“你作何吓我?!”   完颜宗泽闻言挑眉,好不肃然地道:“我有吗?”   “你有!你个登徒子!”锦瑟虽愤然,却没出息地发觉自己的双腿还是软的,她双手扔攒紧了完颜宗泽的衣襟。   完颜宗泽好不无辜,“明明是微微你自己扑过来的!”   锦瑟瞪眼:“!”   完颜宗泽却半点不惧,竟将扶在锦瑟腰间的手一摊,作势后撤,道:“好吧,我不做登徒子便是。”他言罢脚下一动,便又有一块青瓦落了下去。   锦瑟活了两辈子也没做过这么危险的事,便是上山烧香也没往那悬崖边儿上去过,最多站在马车上往下俯瞰,如今骤然被拎上房顶,才知已成了被关进笼子,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她被完颜宗泽吓了两吓,差点没哭出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颜面,身子再次前倾,靠在了完颜宗泽身上。   完颜宗泽得意地笑,“瞧吧,明明是微微轻薄与本王。”   锦瑟怒,“你闭嘴!”   完颜宗泽,“……”   依在完颜宗泽怀中,过了片刻,锦瑟的心跳渐渐恢复,双腿也有了些力道,这才发觉完颜宗泽竟果真不言语了。   锦瑟禁不住抬眸去瞧,而完颜宗泽也低下头来,两人目光在夜色中相遇,对视,纠缠,良久,冬夜的风带着如霜似雾的月华缱绻萦绕在四周,待清冷的夜风也似染上了暧昧的气息,锦瑟才忙错开视线。   而完颜宗泽挑唇盯着她光洁的额头,轻颤的睫羽半响,这才猛然弯腰抱起她来两步走至屋脊处,锦瑟尚未抗议人已被他放了下来。眼见着他脱掉大氅,叠了几下垫在屋脊上,这才被他扶着坐在上头,而眨眼间完颜宗泽已坐在了她的身旁。   见锦瑟沉着脸,完颜宗泽笑着自怀中摸出一只珐琅雕莲花的暖手炉来,将其打开用手折子引燃了里头的炭,这才又合上塞在了锦瑟手中,见她愣愣的,兀自帮她裹好大氅,又翻了兜帽压在她头上,这才笑着道:“我出生那夜便如今日一般,星斗璀璨,万里无云。”   锦瑟闻言本能抬头,紧接着便抽了一口气。   仰望之下,星幕铺天盖地,群星璀璨如粒粒宝石,照亮了长空。苍穹下的北斗星,似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一般,耿耿银河两岸,牵牛和织女星遥遥相望,相映生辉。   寒夜里繁星闪烁,四下静寂,叫人的心也在一瞬间安宁下来。眼前的壮阔,叫锦瑟恍然坠入梦境般,整个沉迷其中,被大自然绚丽的夜幕震慑,无法回神。   她从来不知坐在楼顶上观星竟然会和站在四方庭院中的感觉全然不同,完颜宗泽见锦瑟唇角扬起,便笑着道:“这里的星空勉强能够入眼,却依旧没有草原的星空璀璨,躺在草原上,沐着夜风,嗅着青草气息,湿漉漉的草香夹杂着烤羊的味道,忽明忽暗的篝火,远方蜿蜒溪流碎亮的光芒映着狼毒花随风摇曳,虔诚的敬酒声一直荡到星幕中,邀的整幕星光都闪烁着舞动起来,那才叫美呢。”   锦瑟闻言失笑,却不言语,便闻完颜宗泽又道:“我们铁骊人是有星宿崇拜的,每月都要祭北斗星,牧民夜牧,若是遇暴风雪迷路时,也会跪拜北极星求指路,草原上没有沙漏,百姓视三犬星为测时星,你瞧,那个便是三犬星,在草原上还流传着关于三犬星的故事……”   夜色下完颜宗泽的声音带着一丝愉悦和轻快在身旁响起,锦瑟只安静地听着,间或轻声一笑,便引得完颜宗泽兴致愈发高昂。   一时间四下虽没春花秋月,没夏风轻柔,虫鸣鸟啁,可在这静谧的夜里,却有漫天星斗和时不时传来的一重一轻两声欢笑诉说着两颗正一点点缓缓靠近的年轻的心。   一百零三章   锦瑟因昨夜就折腾到天亮才睡了一会儿,劳累了一日,好容易睡下却又被完颜宗泽掳出了府,如今被完颜宗泽拎上房顶,听他说着话,先还精神抖擞地陪他看着星星,说笑两句,不知不觉便眼皮沉重起来,身子也轻轻依在了完颜宗泽身上。   见她如此,完颜宗泽只笑着唱起歌来,铁骊人原便是能歌善舞的民族,奔放而悠扬的歌声被他轻轻哼唱,少了两分豪气却多了几分柔情,似夜的呢喃,丝丝入耳,一缕缕缠绕着心房。   锦瑟迷迷糊糊听着,依稀想起儿时生病时守在床边拉着她的手轻轻哼唱小曲儿的母亲,转瞬母亲那柔美的面庞却又变了姿态,海蓝色的眼眸,如潮水般涌动着的情潮,一波波拍打着她,叫她想躲欲躲却又似被束住了手脚……   锦瑟微微蹙起眉来,枕在完颜宗泽肩头的小脑袋轻轻摇了下,接着便沉沉的坠入了黑暗。察觉到锦瑟睡着,完颜宗泽兀自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轻轻地动了下手臂令锦瑟躺倒在他的双腿上,细细地瞧着她清丽的面庞。   星光抚在她的面容上,映的那琼姿花貌,她精美的五官似被镀上了一曾明光,发出玉润之色。完颜宗泽忍不住抬手抚过她侧面上碎散的青丝,将其轻轻地挑起挂在她小巧的耳后,这才抬手抚上锦瑟微蹙的美,用指腹慢慢的不厌其烦地抚平它。   待她双眉舒展开来,他的目光才渐渐移向她如花瓣般的粉莲唇上,因侧躺在他的膝头,侧颊抵着他的腿骨,锦瑟的双唇自然而然地轻轻张着,露出如玉雕琢般细小可爱的贝齿来,在夜空下,她那樱唇线条柔美,如同藏着秘密般,叫人无可自拔地沉沦。   完颜宗泽不自觉地难耐地动了动身子,他这一动,锦瑟便无意识地挪了挪身子,脑袋在他大腿上蹭了两下,更加靠近温暖所在,这才舒服地伸出小粉舌舔了下唇,两片樱唇吧唧两下,再度没了动静。   她这小动作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儿,瞧在完颜宗泽眼中却被无限放大,无限放慢,引得他口干舌燥再也忍不住低头触碰上那柔软的樱红,做了他今夜一直想做却又因不敢而万般忍耐的事。   他的唇碰上她的,完颜宗泽身子一震,只觉那柔软的触感美妙的叫人窒息,原是想蜻蜓点水解解渴便罢,可此刻锦瑟呼吸间的兰芷香气便喷抚在他鼻端,两人气息交错,而他的唇又抵着她的,她那唇冰冰凉凉,丝丝柔柔,美好的叫人想一口吞下去,含在嘴中细细品尝,叫他禁不住想爆粗口。   滚它的蜻蜓点水!   再顾不得被锦瑟责怪和恼恨,更顾不得偷吻丢脸于否,完颜宗泽唇瓣磨蹭起锦瑟来,接着便探舌描绘着那柔红,如饮醇酒。   锦瑟睡觉一向是极清浅的,不管是前世还是重生后,可自她摆脱姚家,回到廖府后她的睡眠也得到了极大改善,如今本便两人未休息好,累的狠了,被完颜宗泽轻薄竟全然不知。偏沉睡的她受到骚扰,不自觉地动了动唇,舌尖探出想赶走那扰人清梦的瘙痒。   她的粉舌一动,和完颜宗泽便触碰在了一起,完颜宗泽微眯的眼睛碎光一闪,动作一僵,而锦瑟舔了两下,觉地那讨厌的瘙痒不见了,这便满意地勾起笑来再一次没了动静。   舌尖传来的触感令完颜宗泽心跳失速,只觉心窝也被撩了一下,他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盛亮盯着锦瑟,瞧着她唇畔边儿如玉的浅笑,他亦勾起笑来,接着便再度俯下头,探出舌挤进了锦瑟的檀香小口中,他没有碰到任何阻拦便进到了她湿润的口中,香甜柔软的感觉令得神经一阵兴奋,第一次亲吻姑娘,他从来不知女子的唇齿竟然有如此美妙的滋味,美妙的足以叫他失去冷静。   而男人在情爱上本便是无师自通的,几乎立刻他便展开了攻击,灵活的长舌纠缠着她湿甜的小舌,毫不留情地掠夺着她檀口中的每一寸柔软,汲取着属于她的芬芳,也愈发用力地舔吮着她柔软的唇瓣,   锦瑟原睡的极沉,先觉有股热气不停喷洒在她的皮肤上,痒的叫她要躲,接着便感受到有滑腻的东西正含弄吸允着她的唇瓣,只她还迷迷糊糊时那东西已攻城掠地野蛮地挤开她的唇舌探了进去,不过转瞬间她的双唇已被吸允的有些发麻,锦瑟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哼,接着她猛然清醒过来,睡梦前的一幕掠过脑海,完颜宗泽的面孔闪现的同时,她已怒火高涨起来。   锦瑟猛然睁开眼睛,抬手便欲去拍打完颜宗泽,可也是在此时,完颜宗泽的手抚在她的脑后,却不知在什么地方狠按了一下,锦瑟便脑袋一沉,再度闭上眼睛倒在了完颜宗泽的身上。   察觉到锦瑟刚刚挣扎的身子再度软倒在腿上,完颜宗泽退出令他留恋的唇齿,沮丧地抬手抚了抚他正剧烈鼓动着的心房,他的心脏正以从未有过的速度跳动着,他知晓那一方面是因为激动和兴奋,另一方面却是因为紧张和心虚。   蹙眉叹息,他见锦瑟樱唇被吸允的微微红肿,更是一阵的懊恼,知晓自己把事情给搞砸了。   其实自相识以来,锦瑟对他的百般躲避和抵触疏离,他又怎能感受不到?!他也知道两人之间隔着的是什么,她躲他便追,心里想着,有朝一日他缠地她喜欢上自己,她便会和他一同努力,两人才能一同争个未来。   他这次回到北燕也曾试探过母后的态度,心知父皇和母后是万不会答应赐他汉人王妃,又得知锦瑟在京城退亲一事,他这才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再也无法在北燕呆下去。一来,他知晓呆在北燕便是再哀求父皇和母后也是无法,只有立了大功,或是干脆吞并了大锦,这才能求来他想要的,再来他也恐锦瑟退亲后会再度定下亲事来。   谁知他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便听到锦瑟去萧府的事,早先皇宫中出的事情,他已知晓,而他也素知萧蕴其人表面温润如玉,却绝不是个随便怜香惜玉的人,这个了解再加上锦瑟赴邀到萧蕴住所一事无不叫他紧张挫败,担忧吃味,尤其是萧蕴可大庭广众,光明正大的邀请锦瑟到萧家去,可他每每只能偷偷摸摸地才能接触到锦瑟,像是见不得光一般,这点更是叫完颜宗泽气闷气堵,整个人都要炸开。   一是因为沮丧烦躁,再来也是嫉妒萧蕴,更气恼锦瑟,他本是回来便想去寻锦瑟的,却闹得和影七练了一夜的枪。只忍了一日到底还是抵不过透骨相思,入夜潜进廖府把锦瑟掳了出来。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眼瞧着锦瑟毫无防备地依着他沉睡,他心中荡漾起满满的知足来,心知锦瑟正一点点靠近他,放松对他的警惕,他不介意慢慢攻破她的心房,推倒她心中为他竖起的高栏。   可如今……只怕锦瑟醒来要恼恨死他了,说不得会避他如蛇蝎,想着这个,完颜宗泽就后悔起来,只念着自己方才为何就不能忍忍,这可真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再想着锦瑟苏醒,他本能地将她敲晕的行为,更是觉着成了胆小鬼,再窝囊不够了!   他这边自己生自己的气,那边影七抱着剑站在阴暗处,无意间瞧见房顶上他那主子偷吻姚家姑娘,当即就好不鄙视地撇撇嘴,只觉着王爷在大锦生活的久了,真和那些个汉人男子一般婆婆妈妈了起来,亲个姑娘竟然也要用偷的,哪里还像狂放热情,又浪漫直爽的铁骊人,当真是丢尽了脸。   他离的远,自瞧不真切,念着王爷偷香窃玉成功,一准心花怒放,一会子送了姚家姑娘回家,他们便会有几日的好日子可以过,想着终于不用再陪王爷练武,不用再挨打受累,影七揉着仍旧有些发疼的手臂勾起了唇角。   此刻他尚且不知,他那情窦初开的少年主子已跌进了另一番苦恼中,当真是少年初识情滋味,这心情忽甜忽酸,忽乐忽悲,变得比二月的天都快。   而此刻位于江州郊野的姚家别院,几辆马车正缓缓驶出,那打头马车上所坐之人不是旁人,正是被送到别院思过的吴氏。此刻她穿着一身半旧的墨绿色儒裳,下穿一条素色罗裙,头上只挽了个寻常的妇人髻,插着一根光泽已黯淡的金簪,端坐在车中。   随着车子摇动,车角挂着的灯也晃动起来,微弱的光照在她的面上,将她阴厉的神情更映的一片狰狞,有些吓人。   这些时日她身在别院,生活自然不能和府里相比,虽说别院的奴仆念着她两个嫡子的面儿,并不敢太过苛待她,可这世上最不乏的不是那捧高踩低的势利之人,吴氏也着实没少受气。加之别院物资稀缺,条件艰苦,她又心情郁结,故而不过数十日便似变了个人般,人不止消瘦了一两圈,连面容也老了几岁般。   如今她好不容易出了别院,又要回府,想着出府前发生的一切,她心意难平,恨意翻涌,面上神情又真能贤淑温婉?   坐在吴氏身旁的妇人身材丰腴,头上插着金丝八宝攒珠钗,绾着朝云髻,圆盘面,五官稍显寻常,可一双眼睛却极为出彩,丹凤眸闪动间似有锐光,一瞧便是精明之人。   她穿着一件石榴红色织锦褙子,下套暗红色如意纹缎面马面裙,外披刻丝石青面银鼠大氅,见吴氏神情阴郁,便抖了一件翠羽面儿的大氅给吴氏披上,劝道:“离府还远着呢,母亲先披上莫着凉。媳妇知道母亲为小姑的死心里难过,可也要顾念着点您自己个儿的身体才是。小姑撞死在武安侯府门前,皆是被那武安侯和姚锦瑟逼迫,且不说小姑的仇还要母亲来为她报,便是瞧着夫君和媳妇,还有二叔和您那两个年幼的孙儿份上,您也要顾念身子啊。”   这劝着吴氏的妇人正是姚家大少爷姚文博的媳妇贾氏,她这次带着一对儿女回来,却正是受了在任上的夫君托付,来救婆母的。须知吴氏若然失势,他们一家也是要跟着倒霉的。   贾氏言罢,吴氏便点头,拉了她的手,道:“还是你贴心,若是一早你在府中,说不得母亲也不会受那两个贱人所害,玉丫头也不会遭逢大难,得如今结果!你那二弟妹是个蠢货,烂泥扶不上墙,一点忙都帮不上!”   姚锦玉的棺椁是日前才被送回江州的,如今已被草草埋葬,而吴氏却是昨日才得知了消息,她已哭了许久,如今想着她那可怜的女儿,悲从中来再次滚落泪珠儿来。   贾氏见此叹了一声,道:“如今一切皆已发生,最重要的是母亲能回府去,收拾了那莲姨娘,夺回主母地位来。”   吴氏点头,道:“你说的对,那姚锦瑟不在了,莲姨娘那贱人,我定要将她抽筋剥骨!”   马车滚滚,待到姚府时东方已露出鱼肚白来,贾氏令人去叫门,门房听闻是大少奶奶带着孙少爷和孙小姐回来了,便忙打开角门,去掉挡板迎人。可又见马车后头跟着的下人下了车,里头竟有随着大夫人前往别院伺候的凌缎、凌霄和万嬷嬷三人,看门的小厮便又是一愣,忙挡了马车,询问缘由。   贾氏闻声却推开车门,怒声道:“不要命了?连我和夫人都敢挡?!夫人虽是被老爷送到了别院,可还没被休呢,如今夫人遭奸人谋害,若因尔等耽误了治病,瞧我不发落了你们全家!”   小厮们瞧去,但见一人有气无力地被大少奶奶扶在怀里,细细一瞧正是大夫人吴氏,见她气若游丝,哪里还敢阻拦,忙就放了行。   马车进入内宅,贾氏刚将吴氏安置好,姚礼赫便听闻消息赶了过来,尚未来得及谴责贾氏,贾氏便带着女儿,令乳娘抱着一岁稚龄的小儿子一同上前跪下请罪道:“媳妇未经父亲准可便自作主张去探望母亲,又私下将母亲带回府来,这都是媳妇的过错,还请父亲您瞧在母亲她如今命在旦夕的份儿上先请大夫为母亲治病,容后再发落媳妇!”   她言罢扯了下身旁女儿的衣服,柳姐儿便哭了起来,道:“祖父你快救救祖母吧,祖母快死了,呜呜……”   姚礼赫本是一肚子火气,如今乍然听闻吴氏快死了当即就是一愣,半响才回过神来,道:“怎么回事?!”   贾氏闻言流着泪,满脸忧色地道:“夫君和媳妇接到父亲的家书,知晓祖母她老人家中风一时,当真是担忧非常,夫君他公务在身不能回来,便遣了媳妇带着两个孩子回来尽孝。媳妇因回家路过别院,念着母亲,实在担忧,又不敢悖孝道过而不拜,故而就带着两个孩子到别院去给母亲请安,岂知……岂知媳妇竟撞上奸人强行给母亲灌药,若然媳妇晚去片刻只怕母亲她已……已遭遇不测啊!媳妇是恐将母亲留在别院,母亲会再遭谋害,更加之,别院就医不便,这才连夜将母亲带了回来。”   贾氏说着已哭喊了起来,姚礼赫闻言岂能不惊,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贾氏僭越带吴氏回府一事,忙去瞧了吴氏,见吴氏形容枯槁,面色蜡黄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当即便叫人去请大夫,岂知丫鬟刚出院子便见大少奶奶身边的杨嬷嬷领着一个大夫匆匆而来。丫鬟忙将大夫引进院中,姚礼赫见大夫来的这般快一诧,而贾氏便道:“父亲,是媳妇一进城便叫乳娘去请了大夫。”   姚礼赫不疑心有他,令大夫给姚氏诊脉,开药,耳听大夫说吴氏是中了豚毒,毒发会死的无声无息,好在并没吃过多少,又催吐及时,这才保全了性命。   姚礼赫虽因冰莲落胎等事恼了吴氏,可吴氏是他的发妻,又为他生养了三个孩子,他却没休掉吴氏的打算,如今听有人谋害他的妻子,自然是恼恨的,登时他便暴怒起来,道:“那给夫人灌药的奸人呢?!可曾抓到了?”   贾氏闻言忙道:“媳妇已叫婆子将那奸人拿下,去,将人带上来!”   杨嬷嬷应声,片刻两个婆子便压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进来,那丫鬟进屋,抬头瞧向姚礼赫当即便跪下哭喊着道:“老爷,您绕过奴婢吧,奴婢是被莲姨娘逼的,奴婢没想害夫人,没胆子害夫人的,可莲姨娘说,奴婢若不听说便要将奴婢买进窑子里去,奴婢知道错了,老爷您绕过奴婢吧。”   姚礼赫闻言见那丫鬟正是原先莲姨娘身旁伺候的婢女湘巧,后来依稀莲姨娘和他说过,这丫头因打碎了她的玉镯被赶了出府,可她怎会又到了庄子上还说是奉命是去谋害吴氏的!   “贱婢,还不老实交代!”   姚礼赫怒喝一声,湘巧便道:“老爷明鉴,莲姨娘那孩子本便是留不住的,她因知这点才设计谋害的夫人,夫人被送去别院,姨娘她怕夫人将来回府会不放过她,又怕当日所做之事被揭露,这才起了谋害夫人之心,假意赶走奴婢,还疏通了别院管事娘子将奴婢弄进别院,奴婢真不想害夫人的!”   姚礼赫闻言瞪眼道:“孩子保不住?你此话何意?!”   他言罢,湘巧未回,倒是贾氏回道:“禀父亲,当日收到家书,夫君和媳妇便难以相信母亲她会做出那等阴毒之事,故而夫君他请人调查,总算找到了当日莲姨娘在青楼时伺候她的丫鬟青儿,这丫头当日莲姨娘被赎身后便没了下落,却原来是莲姨娘欲杀她灭口,掩盖莲姨娘的一些辛秘之事,没想到这丫头警觉逃了一命,后被夫君找到。”   贾氏言罢见姚礼赫瞪大了眼睛瞧着她,双手捏紧了扶手,这才道:“经青儿所说,媳妇和夫君才知道,原来莲姨娘在青楼时便服用一种养肌药丸子,这种药丸吃多了虽能驻颜,可却会使女主失去生育能力,便是有幸得孕,也无法保住孩子。父亲,这便是青儿所说莲姨娘常年服用的丸药,父亲可请大夫验看此丸药。”   贾氏说着奉上一盒药丸,姚礼赫拿着那丸药便闻一股幽香传来,那药丸的香气和莲姨娘身上散发的香味是一模一样的。而他极爱这种香味,曾问过莲姨娘,莲姨娘却说她生来便带此种体香,使得他信以为真,还曾因此愈发迷恋于她。   如今心知贾氏不会用此药丸来骗他,不然他一查便知,药丸香味又和莲姨娘身上香气附和,姚礼赫已然信了贾氏的话。   贾氏冲杨嬷嬷使了个眼色,片刻便有婆子又押着个丫头进来,这丫头正是莲姨娘在青楼时的婢女青儿,姚礼赫却也是认得的,那青儿进来便也跪求道:“姚老爷为贱女做主,莲姑娘她杀人灭口啊!莲姑娘其实早在进青楼时就被破了身,所以……所以当夜才令贱女在酒中下药醉倒姚老爷的。”   听了青儿的话,姚礼赫登时就火冒三丈,想到他和莲姨娘的初夜果真是醉的迷迷糊糊,他对莲姨娘最后一点信任也分崩离析了。   加之自吴氏离府,发生了太多事情,最近他官运不通,非但没能如愿升任知府,还平白得罪了上峰,姜大人如今镇日里就寻他错处,一日都不叫他安宁,同僚们也皆知道他得罪了上峰,全都疏远他撇清自己,如今眼见他仕途被挡死,说不得就要被上峰拿捏住什么没了官职,他岂能不心烦意乱?   莲姨娘近来曲意逢迎,小心伺候,使得他对莲姨娘的宠爱和依赖与日俱增,便是因此听到真相他才杀掉莲姨娘的心都有了,握了握拳头还是狰狞着面色,怒声道:“去,将那贱人给我拖来!”   贾氏闻言轻勾唇角,却想,那莲姨娘这会子只怕早就听到信儿跑掉了。   莲姨娘会闻信儿却是她亲自安排的,只因这些事儿中,除了药丸一事是真以外,其它皆是她串通收买青儿和湘巧污蔑莲姨娘的。   若然莲姨娘真被带来,这些处处是破绽的假话便会被揭穿,可她料定,只要叫莲姨娘得知寻到了青儿,莲姨娘便不敢再呆在姚府,一准要逃命。   因青儿只要说出药丸一事,莲姨娘谋害大夫人这一项罪名便要叫她被活活打死,她又怎能不怕,不跑?   她跑了,自己污蔑她非处子身和派湘巧前往谋害吴氏一事便罪名坐实了,并且姚礼赫也会因愧疚,不再追究她带吴氏回府一事。   至于那莲姨娘,她就算是跑出姚府,也跑不出她的手掌心!   贾氏打的好算盘,这一切也都是吴氏早先通信儿交待她的。果真不出她所料,那领命而去的婆子回来禀告,说莲姨娘不在院中,丫鬟们也不知其去了哪里。   一阵闹腾,待日上三竿,才确定莲姨娘是真卷了家当带着嬷嬷自后墙翻墙而出,逃了!   姚礼赫闻言气恨难言,贾氏便劝道:“父亲,这莲姨娘一定是听说儿媳带母亲回府,知晓母亲未被害死,怕东窗事发,这才偷走府中财物逃走了。父亲为这种人气坏身体不值当,当务之急是母亲的病情……”她说着又跪下,道,“当日母亲遭奸人陷害,为怕父亲气坏身子,这才承认害莲姨娘之事,如今真相大白,母亲她又遭磨难,加之小姑之死也令她心力交瘁。若然父亲还不原谅母亲,母亲定然会万念俱灰,再无生念,万望父亲瞧在母亲多年来操持中馈,相夫教子,孝敬长辈,瞧在您两个孙儿,和失去小姑的份儿上就原谅母亲这回吧。”   贾氏言罢,姚礼赫想着这么些年的夫妻生活,又见吴氏憔悴不堪,哪里能不心软,叹了一声,便道:“你好好照顾你母亲,族老们那里为父为去打招呼的。叫你母亲安心养病,莫再忧思。”   他言罢又吩咐管家拿他名帖到官府去寻找莲姨娘,可见管家应声而去却又忙叫住他,生怕姜知府再因莲姨娘这等丑事拿捏他,便又收回命令,匆匆去了,打定注意叫管家快派人暗中寻找莲姨娘,一经寻到便先管制起来,待事淡了再行灭口。   姚礼赫一走,贾氏便进了屋,吴氏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哪里有半点中毒将死之态?!   这夜天微黑,姚礼赫才得报,说吴氏刚清醒了过来,姚礼赫匆匆到祥瑞院去瞧她,但见吴氏正靠着大引枕被贾氏喂药,见他进来贾氏请安后便自退了出去,姚礼赫往床边儿一坐,亲自捧着药碗,还未说话吴氏已无声地掉起眼泪来,颤着声音道:“老爷,我们的玉丫头……”   她哭起来,映着那消瘦的面颊好不可怜,姚礼赫想到死去又草草掩埋的姚锦玉一时间也心如刀绞,忙拍抚着吴氏的手,道:“你要想开些,玉丫头死了比活着白受罪的强,她也算是保全了我姚氏的名声。”   吴氏闻言哭着点头,半响才又道:“老爷可是还怪我当日……”   她话还没说完,姚礼赫便道:“爷都知道,你莫再说了,好好养病……来,一会子药便凉了。”   他说着便亲自给吴氏喂起药来,吴氏感动地别开头哭泣,接着才抹了眼泪,道:“老爷也累一日了,妾身贱躯不敢再劳老爷亲自照顾,何况妾身如今陋颜,也不愿面对老爷,还请老爷为妾身留些颜面,便叫小丫鬟喂妾身吃药吧。”   她说着犹自不好意思地抬袖遮了遮脸,姚礼赫见她如此倒是一愣,笑着抚了抚吴氏的手,才起了身将药碗递给丫鬟,吴氏便道:“夜色深了,外头想必寒的紧,妾身知老爷要来,便叫下头准备了几样小菜并一壶温酒。老爷不若到厢房吃两杯酒暖暖身子再走吧。”   她言罢也不待姚礼赫推辞便冲外头道:“娆曼,伺候老爷到厢房歇息。”   “是,夫人。”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姚礼赫回头正见一个穿翠绿比甲,碧色裙子的丫鬟站在门边儿盈盈的冲吴氏福礼,似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丫鬟抬眸一瞥便受惊般低了头,扭捏着揉着衣袖,好不娇怯。   虽只一眼他已瞧清,这丫鬟长的端的是妖妖娆娆,那身段更是曼曼妙妙,当真如她的名字,瞧着丫鬟低头露出的一截水葱脖颈,姚礼赫当嘴边的推辞当即便吞了回去,笑着道:“如此也好,夫人好生休息。”   见姚礼赫和那娆曼一起消失在屋中,吴氏才冷了面色,闭着眼睛躺了下去。片刻,万嬷嬷进来禀道:“夫人,娆曼已伺候老爷歇息了,院子里老奴也都打点好了。”   吴氏闻言睁开眼睛,双手握了握,这才起身令万嬷嬷给她收拾起来。夜半,吴氏穿着一身仆妇衣裳和万嬷嬷一起摸出院子,两人一路鬼鬼祟祟地往西走,到了一处院落,吴氏令万嬷嬷守着院子,自己便匆匆进了院。这院子却是荒废的院落,吴氏摸进厢房还没关上门人已被自身后抱住,耳边一个男声道:“爷的心肝肉,可心疼死爷了。”   吴氏闻言眼眶一红,回身便捶打着那黑影,道:“你若当真心疼,便不会眼瞧着我被族老们责罚,你明明知晓,我肚子里的肉儿是你的,是你的!你当真心狠!当日竟一句话也不替我求,我落胎你也不闻不问,被赶出姚府送往别院你更一点不心急心疼,这些便罢了,玉儿死了,你竟也无动于衷,你的心怎能这般硬……”   那男子任由吴氏捶打着,待她哭罢,才好言好语地劝道:“你瞧你,我若不心疼又怎会为你去寻青儿,又怎会收服那湘巧替洗冤,快莫哭了。你也知晓,我们的事若然真被人所察,便是害了你。何况当日你我谋害姚锦瑟姐弟不成,那姚锦瑟不想竟是个厉害的,我总觉着她身旁有隐藏的人手。我费尽心思将祸水东移,令她疑心旁人,若再无顾及和你若往常一般在此幽会,只怕要被人抓住。当日,我也是为避嫌,不敢也不能多言。后来一切事情都脱离掌控,府中没你在,我便更无法施展,玉儿的死我也难过,便是伤心难过都怕被人瞧出端倪来,我又能怎样呢……”   吴氏闻言这才抽泣着道:“我若非知晓你行事一向谨慎,又知你所说道理,便真会当你是铁石心肠玩弄于我了!”   男子听罢好一阵表白,哄劝吴氏才平静下来,两人在屋中相拥着坐下,吴氏便道:“你定然也已知道如今那姚锦瑟和姚文青已被接进了廖府之中,当年我们谋算廖家大老爷,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断了这对姐弟和廖府的联系,如今却前功尽弃了。我们非但没能得到那份家产,如今更重要的是,当年之事随时都有可能被翻出来,你快想想法子吧!”   男子一叹,复又厉声道:“当年之事,已过去三年有余,我又做的极隐蔽谨慎,事后也做了处理,九云山的匪贼也已被朝廷流放,便是查应当是也查不出什么……只是那姚锦瑟着实是可恨,你不是说已将她掌控在了手中吗?!”   吴氏闻言心中略松,却道:“我也不知,早先她明明很是信任于我,若说她只是装假,那也装的太真了些,到底是我疏于防范了。如今已然这般,真是悔恨当初,早知会如此,便该当年那一对姐弟入府我们就动手,也好过畏首畏尾,如今到了嘴边的鸭子竟飞了。财物没便没了,可恨的是我们的玉儿,我们的玉儿可是被姚锦瑟那贱丫头和武安侯府给害死的,你要为她报仇啊!”   吴氏说着紧抓了男子的衣襟,泪水再次流出,那男子闻言便拍抚着她的肩头,道:“你放心,为防当年之事暴露,我已做了一些安排。这两日我便上京去,为防旧事被翻出,定要先发制人才行,如今我上京前能瞧见你平安回府,我也算放心了。”   吴氏闻言只觉听到了希望,当即便抓住男人的手,一双眼睛在黑夜中烧起愤恨的亮光来,道:“我一定要那姚锦瑟和武安侯世子为我玉儿偿命!你有法子的对不对,你一定有法子的!”   却说这日锦瑟再度醒来人已回到夕华院,躺在了她的拔步床上,睁开眼睛但见薄薄的晨光透过天青色的帐幔洒落进来,屋外一片宁静。她适应了下光线,当即便想起了昏睡前发生的事情,登时气得她豁然坐起身来,抬手便狠擦了两下红唇,怒声道:“完颜宗泽,你这混蛋!”   她这一骂,便惊动了外头,听到明间有声响传来,接着就有脚步声靠近,锦瑟低头见身上穿着的还是那套蓝碧色的衣裳,她忙躺下又拉起被子将身子盖上,接着飞快地扯开发髻。   外头白芷已笑着挑起了帷幔,道:“昨儿奴婢几个不知怎都睡沉了,也是刚刚睁开眼,好在姑娘也醒的晚。姑娘昨儿可睡的好,奴婢叫冬雪打水进来,先给姑娘抹药吧。”   锦瑟闻言却笑道:“我想躺着想会儿事,你先去摆饭吧,一会子先去给老太君请安,回来再抹药不迟。”   白芷见锦瑟只露出个脑袋来,诧地瞧了锦瑟一眼,这才应了回去,而锦瑟忙起身将身上收拾好,把那套衣裳叠起放在柜子中。想着在自己屋中,却如小偷一般,她又把完颜宗泽一阵好骂。   锦瑟一早起来便沉着脸不说话,倒将白芷几个惊了。王嬷嬷见锦瑟鼻头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嘴巴也比平日嫣红一些,面庞更是绯着红晕,便因为锦瑟生了病,抚了抚她的额头却并未发烧,倒引得锦瑟一阵懊恼,只说睡觉不老实趴在床上压坏了脸。   言罢又怕王嬷嬷深究,匆匆用了一碗粥便往松鹤院去,她请安回来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本是想修那字画的,可只觉心烦意乱,脑子里总想起昨夜的事情来,根本就无心做事。   好在没多久白芷便来禀,说是绘春楼的绣娘来了要锦瑟去量寸尺,选衣裳花样,被此事一岔锦瑟才算慢慢平复了心情。   而质子府中,完颜宗泽自偷香窃玉被锦瑟发觉,便知锦瑟定会恼了他。他念着过两日待锦瑟消了气再将她哄回来,便只将锦瑟送回去就自回了质子府。   却说他一个上午时而对着手腕上两排牙印傻笑,时而抚着嘴巴愣神,倒瞧的影七不知翻了多少个白眼。好容易等到完颜宗泽正常些,影七刚松一口气,却不知这位主子又烦起何事来,竟又拎他进了练武房,一场阵仗下来,影七双腿发抖,完颜宗泽倒累的回去倒头睡了,他却愁的眉头打结,只念着这样的时日何时才有个头啊。   一百零四章   完颜宗泽贪一时之欢,心知定然惹恼了锦瑟,本是想着待过上两日,锦瑟气消了再去寻她,温言软语地将她哄回来的,谁知才过了半日他便相思成疾,熬不到天黑他便改了主意,寻思着怎么哄锦瑟,又唤了个生性风流的下属取了经,便又筹谋着入夜往廖府去。   谁知他好容易等到二更天,正兴冲冲地准备出府,前往廖府打前站的暗卫却回报说,锦瑟今夜并未在西华院中,而是去了廖四姑娘的香菲院安歇,完颜宗泽闻言便傻了,心知锦瑟是真气恼了他,这才避到了香菲院去。   他虽不知礼数,已不止一次趁着夜色溜进锦瑟的闺房中去,可这也仅限于对锦瑟一人。一是他心中爱慕锦瑟,早便将她瞧成了自己的人,故而便不觉这样有什么不妥。再来也是他的身份特殊,除了这般他等闲根本就接近不了锦瑟,只能做梁上君子来一亲芳泽。   更有,锦瑟实在和一般的大锦女子不同,若然是一般姑娘被他如此对待早便寻死腻活了,可锦瑟却根本没将他放在心上,他的行为也没困扰到她,故而完颜宗泽才会得寸进尺,有一次便有二次三次的总想着去扰人清梦。   可如今听闻锦瑟在廖书香的香菲院中过夜,有廖书香在,他便是再念着锦瑟,也是知道不能往人家廖四姑娘的闺房中闯的。他一时间心闷气结,想着锦瑟若然一直呆在香菲院,他岂不是便一直不能见到她?也就是说锦瑟若存心要躲着他,他因要顾虑她的感受,顾念她的闺誉,根本就不能将她怎样,连见上一面都难了。   他的身份,地位决定他是个惯常发号施令的人,更是个凡事都要掌控在手的人,对锦瑟的这种无力感叫他极度不能适应,也极度不喜,不能忍受。   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叫他再度痛恨起两人的身份差距来,兀自沉着脸坐了片刻,他倒没再拉着影七进练武房,反倒是一头扎进书房,通宵达旦地忙起正事来。   而此刻锦瑟却正躺在廖书香的床上睡得香甜,自廖书香得知自己一家多亏锦瑟才能躲过一劫后,她便对锦瑟愈发亲近起来。廖家的几位姑娘,廖书敏豁达端方,廖书晴活波好动,廖书香虽年纪最小可因身子不大好,性情反倒沉静些,和锦瑟颇有几分相似,加之两人年纪相差无几,倒颇合得来。   故而,今日旁晚在松鹤院陪着廖老太君说了一会子话,锦瑟便借故和廖书香一起做绣活,令白芷带了针黹之物到了香菲院,后因两人不知不觉绣的晚了,廖书香便留了锦瑟,锦瑟本便是避祸而来,自然应了下来。完颜宗泽能耐地等着天黑时,锦瑟却已洗涮一番和廖书香躺在一处抵足而眠了。   翌日,锦瑟一夜好眠,和廖书香一起神清气爽地去给廖老太君请安。众人正说着话,便见海氏匆匆进来,面色却有些不好。廖书晴几个知道今日一早前巷太仆寺卿沈家的大少奶奶来过,想必是有事寻海氏,而海氏现在分明是要给老太君回话,见海氏不语,几位姑娘便纷纷站了起来回避,锦瑟也笑着起身,垂眸间掩去眼底一丝笑意。   待锦瑟几个告退,廖老太君问起出了何事,海氏接过尤嬷嬷手中茶盏亲自捧给廖老太君,这才禀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昨儿夜里前巷的沈府进了贼人,说是那贼人好不嚣张竟潜进沈老太爷的屋子卷了几张字画,还顺了两件金器,好在沈老太爷睡的轻,及时发现了那贼人。那贼人眼见惊动了府中护院,被围堵之下便丢了所偷物件,人却跳北墙跑了,沈府的护院们追到后巷,那贼子却突然没了踪迹。沈大少奶奶恐贼子是进了廖府,故而一早便赶了过来,说的可不就是此事。   廖老太君闻言一诧,道:“这青天白日天子脚下怎会有贼人闯府?沈家老太爷和主子们可都安好?”   海氏回道:“那贼人未曾伤人,母亲勿庸担忧,一会子媳妇到沈家瞧瞧。母亲看这几日是否要叫咱们府上的护院们都警醒些?”   廖老太君听罢点头,道:“贼人顺走东西倒罢,若是冲撞了府中姑娘却是大祸事。好在沈家就三姑娘未曾出阁,前段时日又随着沈二夫人去登州给外祖贺寿了。咱们府上未出阁的姑娘多,自是要格外小心些的。你吩咐下去,这几日叫护院和婆子们都注意着点,但也莫小题大做,惊吓到了几个丫头或闹出流言来。”   海氏闻言应下,将事情吩咐下去自不必提。   是日夜,完颜宗泽听闻锦瑟未再躲他,从松鹤院晨昏定省后便自回了夕华院,他心中大定,待天色一黑便又带着影七直奔廖府。可他刚和影七熟门熟路地避开一众巡院的护院和婆子们摸到夕华院,正欲跳墙而入,便闻一声尖锐的叫声传来,“呀!什么人!快来人啊!”   听到声音,完颜宗泽一惊,诧地盯向影七,影七显然也没想到凭借他和完颜宗泽的功夫竟会被丫鬟瞧见,他面上挂着和完颜宗泽同样的惊愣之色。   两人尚不及反应,夕华院中已火光大亮,四下喧嚣起来,分明是方才的那声叫惊动了院中婆子丫鬟们。   见完颜宗泽仍愣着,半边身子跨在墙上,影七忙拉了他一把,道:“王爷快走,若被发现了只怕于姑娘的清誉不好。”   今儿看来是又要见不到锦瑟了!   完颜宗泽好不郁结,可耳闻夕华院中已响起了人声,火光也正往这边聚集,完颜宗泽便只得黑着脸自墙头又跃了下来,身影如狸猫般和影七一个飞掠已到了暗处。他一面往院外退,一面回头盯向方才女声传出的地方,却见那处墙角阴影处倏然出现一个高大欣长的身影,冲着这边跪地行了一礼,赫然便是他送给锦瑟的暗卫之一被改名为寸草的。   沈府闹贼,引得廖府加紧戒备一事,完颜宗泽自然已从暗卫口中得知了,他自视武功高强,出入廖府入无人之境,便是廖家护院睁大了眼睛也不会发觉他和影七,故而他虽知闹贼一事,却还是照旧摸进了府中。   进入廖府,果见有护院四处巡院,他和影七一路顺顺利利地到了夕华院外,哪里会想到竟在最后一步出了岔子。乍然听到女子叫声,他是愣住了,可接着便明了他是被锦瑟给摆了一道。   他和影七皆耳力过人,若这院中真有丫鬟隐在暗处,他和影七不可能没有察觉到,更何况他自视身手敏捷,自墙头跃下不过眨眼间,就算被人瞧见,寻常人也只会当是眼花了。将才那声女子叫声那么准时,突兀,分明是练家子,而且早隐藏在了这里就等着他们出现了。   完颜宗泽早便觉着有贼人敢闯进官家府邸一事蹊跷,如今还有什么想不通的,这出闹贼的戏分明便是为他而唱的。如今瞧见寸草现身他是半点也不惊奇,只觉哭笑不得。   锦瑟用他送她的人来挡他,偏早先他便有言,寸草二人以后只需认锦瑟为主。如今他们不再尊他的命,反过来对付起他这采花贼来,他可真真是堵心却又发不出火来。有寸草守在这里,又有这么些警觉的婆子们,这几日他是没法再来了,便是来了也得无功而返。再来,锦瑟这般恼他,这会子见了她,不知她要说出怎样伤人的话来,他便顺着她心意几日,待她消气再说吧。   完颜宗泽想着,当真是好不沮丧,堂堂北燕王爷爬墙被发现,偷香不成反而灰溜溜的被赶,他觉着自己一世的英明简直尽毁在此了。   完颜宗泽和影七匆匆又退出廖府,寸草也忙离开了夕华院,院中婆子们到了后墙却见那里安静的很,不仅没发现什么异常,连那发出叫声的丫鬟也没个踪影,众人正奇怪,便闻一个声音响起,“几位妈妈辛苦了,都是我的错,竟被一只猫给惊着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真是对不住,也不知姑娘有没有被惊动……”   众人闻声去瞧却见锦瑟身旁伺候的大丫鬟白芷从阴影处出来,听到她的话,大家知是虚惊一场,又因白芷在锦瑟跟前儿极有体面,便各自散了。   屋中锦瑟隐约听到一阵喧嚣,又闻夜色渐渐又宁静下来,不觉勾起唇角一笑,翻了个身闭眸睡了过去。   翌日廖老太君听闻夕华院昨夜闹了一场乌龙,少不得问了锦瑟几句,见她无碍,便也未曾多想。因这一闹,少不得叫海氏又叮嘱了护院和婆子们一场。   接连数日,完颜宗泽果然没再到廖府来,没了他扰人清梦,锦瑟只觉无比舒心,连日来便只忙着修复那副字画。待她将字修好,不觉大松一口气,这日一早便禀了廖老太君要和廖书敏到墨存楼去,顺带也往宝珠楼一趟去取早先她定好的贺平乐郡主的桥哥儿出双满月的贺礼。   老太君允了,两人便兴冲冲地出了府,岂知马车滚滚到了宝珠楼,锦瑟和廖书敏刚下车便撞上了同到宝珠楼瞧头面的柔雅郡主并江淮王府的两个庶女闫惜歌和闫惜悦。   瞧见锦瑟下车正欲进门的柔雅郡主便住了步,眸子在锦瑟身上一落,流转出冷光来,转瞬却又换上了笑颜,道:“好巧,竟又碰上了廖姐姐和姚妹妹,那日不小心撞倒姚妹妹,不知妹妹的伤可已无碍了?”   锦瑟闻言见柔雅郡主笑意盈盈,眼中却带着一股得意,锦瑟只觉好心情大打折扣,她并不欲和柔雅郡主争口舌,面上淡淡地笑道:“已无碍了。”   说罢却想起完颜宗泽来,那日别的不提,腰肢被他揉按过翌日倒真好了许多,又歇一日便全然没了疼感,倒叫她微微感激,还有那手背上的瘀肿,也不知那日她昏睡时完颜宗泽给她揉的什么药,第二日也消了淤青。   见锦瑟态度冷淡,摆明了不愿搭理她,柔雅郡主反倒更不愿放过她了,上前一步拉了锦瑟的手,道:“妹妹如此看来是不肯原谅我了,都说妹妹是最良善好相处的,怎反倒不能原谅我呢,我知那日害妹妹摔倒有毁妹妹的淑女之态,可我自己却也和妹妹一般摔了,实在是无心之过。若妹妹还是无法原谅我,不若我送妹妹一样头面吧,妹妹刚从江州来,江州的头面首饰样式自是比不上京城的,我瞧妹妹穿戴总显素,其实妹妹小小年纪当打扮的热闹一些方好,今儿妹妹瞧上哪样头面不若便都记在我的账上当我给妹妹赔罪好了。”   柔雅郡主这般说分明是在明着指锦瑟气量狭小,倒显得她大度了起来,而且她说要送锦瑟头面,言语好不真切,神情更似怕锦瑟不能原谅她一般,可她那眼眸中却一片清傲之色,一副施恩的大方模样。倒像是说姚锦瑟你一个乡下来的土豹子,又是一个没了依持寄人篱下的孤女,本郡主大发善心,可怜你瞧你穿戴的寒酸便送你一副头面吧。   任谁听到这样无礼的话都是要气得七窍生烟的,而这宝珠楼更是京城最好的首饰铺子,因如今临近年关,故而不过一大早便有好几位姑娘和夫人前来挑选首饰。柔雅郡主的声音又有些大,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大家不明前因后果,又听柔雅郡主说的情真意切,再瞧锦瑟一身素淡,便真以为她是那心胸狭隘,得理不饶人的。   加之,这世上之人本便是专挑软柿子捏的,众人瞧锦瑟穿戴不如柔雅郡主,登时瞧向她的目光就有些鄙夷起来。   廖书敏被气得登时就变了面色,她正欲顶上柔雅郡主两句,锦瑟却笑着道:“当日我被郡主撞到,摔便罢了,偏扭到了腰,手又刚巧被郡主踩到肿了数日,外祖母一向心疼我拘着我卧床数日,这两日才允我下床。当日我和郡主一起摔到,我伤的这般重,想来郡主定也受了伤,我一直极为挂心,本是想亲自过府看望郡主的,没想到今日到再次碰上了。郡主当日可曾受伤?其实当日之事我并未放在心上,可郡主若过意不去,我也不好拂郡主的美意,便谢郡主相赠头面了,来日我定送了回礼过府。”   锦瑟这话指明了自己所受之苦,又说明了前因后果,而且大家听闻她的话,便知这些日锦瑟卧床,柔雅郡主是没派人过府探望过锦瑟的,不然锦瑟不会现在问起柔雅郡主受伤没,既然人家卧病都未曾一探,又怎会是真有心赔礼的?众人稍稍一思,便觉出柔雅方才的话非真心道歉,反是在挤兑讥讽锦瑟了。   再见锦瑟非但不生气变脸,反倒是落落大方,不温不火,气态从容,便对她高看了两眼。   而柔雅郡主显然没想到锦瑟会是这般态度,在她想来任何女主都受不了这等羞辱,锦瑟难道不该勃然大怒,气质尽失地和她争吵吗?那样她便可以当众揭露她什么娴雅贞静的假面了,可锦瑟的反应怎恰恰相反,竟然厚脸皮的应了她的话,这要收她的头面?!   这,这哪里像一个大家千金会做的事!   柔雅郡主方才那般说本便是要讥讽锦瑟,哪里是要送锦瑟头面,她之所以那般说也是料定了依着锦瑟的出身,她清高自傲的性子,是万不会真要她的施舍,哪里想到锦瑟竟然一口应了!   如今锦瑟全然出乎所料的反应倒令柔雅郡主骑虎难下,面色一下子难看了下来。   锦瑟见她笑脸挂不住了,心中好不讥诮,若然是前世,若然她当真是十二岁的小姑娘,她听到柔雅郡主这般羞辱自己,定然是无法平静与对的,可偏她不是,经历过了前世的种种羞辱,柔雅郡主这点子小心思又算的了什么?既然柔雅郡主要装大方,她当然是要成全的,据她所知,这宝珠楼的头面可都不便宜,一会子她得瞪大眼睛好好选上一副头面才成。   柔雅郡主面色越难看,锦瑟笑的便越发灿烂,亲昵地挽着柔雅郡主的手,道:“郡主不会是后悔了吧?其实郡主心意到了便好,这宝珠楼的头面太过贵重,我也不好意思……”   锦瑟这话说的尤为大声,方才柔雅郡主已有大话再先,她是个好面子的,如今听锦瑟这般说,便也只能咬着牙道:“瞧姚妹妹说的,一副头面罢了,何至后悔。再说,这宝珠楼的头面精致一些罢了,也谈不上贵重。”   一旁江淮王府的两位庶女见柔雅郡主吃瘪,忙道:“姚姑娘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极喜欢郡主的,总赏赐些头面衣料等物,这宝珠楼的头面比江州的东西自显贵了些,姚姑娘瞧着贵重也是难免,对郡主姐姐却不一样。”   “是呢,郡主姐姐便常送我们姐妹头面,平日我们瞧上姐姐的好东西,姐姐没有不给的,最是大方了,难得郡主姐姐和姚姑娘投缘呢。”   两人一左一右将柔雅郡主捧的高高的,倒好似锦瑟受了多大恩赐一般,柔雅郡主登时便又觉高出锦瑟一头来,露出了笑意。   此时的柔雅郡主尚不知,对面的德赫楼上,二楼对着宝珠楼的雅间窗户半开,正有人垂眸往这边望来,眸含冰霜正盯在她一张得意的笑脸上。   一百零五章   这盯着柔雅郡主的不是旁人正是得知锦瑟出府便忙追来的完颜宗泽,当日他自北燕回来便在京郊将礼部尚书给打了,生出一场风波来。   此事一出,便闹得朝堂一阵惊动,大臣们皆恐完颜宗泽真有个三长两短,一直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南攻的北燕便有了攻打大锦的借口,故而人心惶惶。   便连明孝帝也着实惊恐了两日,好在后来经查此事最后归于一场意外,两国皆认可那马是突然受惊才伤到了完颜宗泽,绝非一场阴谋。虽大锦的一品大员堂堂礼部尚书被群殴卧床,可因大锦武英王也受了重伤,也要卧床静养数月才能下床,所以这事便算是扯平了。   又因北燕一方表现的咄咄逼人,故而皇帝息事宁人,还派宫人送了不少补品到质子府安抚,好容易哄好了北燕这边,又令大皇子代其探望了倒霉的礼部尚书,这事儿才算掀了过去。皇帝为此大松一口气,却不知此事传开其形象便又不知不觉地跌了一些,大锦有志之士和百姓们对积贫积弱,腐朽无望的大锦也又失望和寒心了两分。   因此刻重伤之下的完颜宗泽本应躺在质子府中休养,故而现下他追锦瑟到这街头却也不好露面,还改了装束。眼见锦瑟在宝珠楼下马,他便进了这对面的茶楼。凭他的耳力,虽离的远可也将柔雅郡主讥讽锦瑟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当日他听到锦瑟被撞倒一事便极气恼,当夜又见了锦瑟淤青一片的手背更是心疼非常。   虽锦瑟受伤叫他狠是偷了些腥,可这不代表他能原谅伤到锦瑟的人。他本就是要寻柔雅郡主的,如今柔雅郡主自己送上门来,他又岂会手软?   只是瞧见锦瑟故意曲解柔雅郡主的意思,毫不脸红地一口应下柔雅郡主赠头面赔罪的话来,直气得柔雅郡主脸都绿了,完颜宗泽还是笑出了声来。可瞧见柔雅郡主那高高在上的姿态,他便马上又沉了脸。   他招来侍卫吩咐了两句,对面锦瑟已扯着柔雅郡主进了宝珠楼。   完颜宗泽因柔雅郡主的话儿恼恨,锦瑟却半点感觉都没,倒觉柔雅郡主真真是被江淮王妃宠的太过,这般爱慕虚荣,肤浅气盛,当真也不值得为她而生气。   几人进了宝珠楼,掌柜的便迎了上来,好不热情地迎了柔雅郡主道:“郡主预定的头面已做好了,楼上雅间也已为郡主准备停当,备了郡主喜欢的明前龙井,快,招呼郡主上去。”   柔雅郡主见掌柜的不曾搭理廖书敏和锦瑟,却独对她热情,当即优越感更强,斜睨了锦瑟一眼。然而她尚未得意完,那掌柜的却已同样热情地招呼了锦瑟二人,道:“廖姑娘和姚姑娘的东西也都已经做好了,那项圈比想的还要精致好看,一会子姑娘瞧了一准满意。”   柔雅郡主闻言便盯向那女掌柜,道:“原来姚妹妹也是定制了东西来取的啊,不知是什么项圈连高娘子都赞叹有佳,今儿我也来开开眼。还有,我要的头面既做好了便拿过来于我瞧瞧,若是做的好本郡主少不了要给赏钱的。近来店里可有什么好货色,也都按老规矩呈上来吧,本郡主一会子还要进宫,便在这大厅随意瞧瞧吧。”   她言罢便在一楼的大厅中坐了,神情倨傲地又道:“掌柜的方才只怕也听到了,本郡主要给姚姑娘赔礼,掌柜的也拿几样精致的头面给姚姑娘看看。”   锦瑟见柔雅郡主在长辈们面前和背后竟恍若两人,对着长辈们她巧言巧语,天真烂漫,倒还知道掩饰本性,如今没有长辈在场,傲慢无礼之态当真是暴露无遗。柔雅郡主既是要给她难堪,自然不会到雅间中去,见她在大厅坐下锦瑟是一点也不惊奇,拉着廖书敏也有说有笑地坐了下来,听闻柔雅郡主的话她也只当未闻。   宝珠楼建的极宽阔,一楼大厅中摆着十数张八仙桌。各种头面,首饰按种类和质地分了十多个展台在大厅四周,因多是夫人和姑娘们光顾,故而掌柜和跑堂的皆是妇人和媳妇们。   很快便有跑堂上了茶,那边柔雅郡主所订制的头面尚未取过来,倒是锦瑟定做的长命锁先被拿了过来。   锦瑟打开,但见红木盒中的织锦缎上并排放着一只式作海棠四瓣的长命锁,银光闪闪,异常惹眼。长命锁虽不过银制,但样子却是锦瑟亲自画了图,交给宝珠楼师傅们看过,商量之下做成的。但见那长命锁上用浮雕式纹样上錾出细部,纹样极丰富,有龙、双狮、鱼、蝙蝠、绣球等象征吉祥的图样,难得的是图样都和平日见到的有些不同,极为新颖生动,长命锁四瓣瓣稍还镶嵌了猫眼石,锁下沿垂有银链系着铃铛,瞧上去好不精致。   廖书敏一瞧便笑着道:“呀,真是好看呢!我瞧了都想戴在身上呢!”   那边柔雅郡主见锦瑟所定的物件竟是这么一样项圈,当即便知定然是要送给桥哥儿的。平乐郡主因意外在灵音寺中生产,桥哥儿满月也未能大宴。故而眼见平乐郡主要出双满月,江宁侯府和镇国公府已在准备着大宴宾客了。想到平乐郡主对锦瑟的看重,再瞧这制作小巧又精致的项圈,柔雅郡主心中便愈发不是滋味,听闻廖书敏的话当即便沉了脸。   一边闫惜悦见状忙笑着道:“是挺精致呢,就是不知姚妹妹定这长命锁要送谁呢?送给一般人家的小公子倒不失体面,若是送公侯之家便太寒酸了些……说起来,郡主堂姐前两日也为江宁侯府的小公子准备了一套富贵长命锁呢,那上头足足镶了六种不同的玉石珠宝,金光灿灿的,那才叫好看呢。”   今日柔雅郡主一行频频讽刺锦瑟,不过是取笑她破落户,寄人篱下的身份。廖书敏早已忍无可忍,如今闻言不顾锦瑟投来的安抚眼神,只笑着道:“所谓礼轻情意重,这长命锁可是微微妹妹自己画的样子,世上只此一件再没相同的了。这给送长命锁更是如此,最重要的便是心意,心意到了才能送祝福保平安,随便寻来的东西,便是再贵重,少了心意二字反会失了意思。”   廖书敏言罢,柔雅郡主就横眉冷目的盯了过来,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那掌柜的却是个极有眼色的,见这边情形不对,忙接过跑堂娘子手中头面亲自送了过来,冲柔雅郡主道:“郡主快瞧瞧,这套头面华彩四溢,最衬郡主了。”   柔雅郡主望去,那掌柜已打开了紫檀木的盒子,登时锦瑟只觉一片金灿流光溢出,望去却见那盒子里放着一套的红宝石赤金头面,黄金赤澄,红宝硕大闪亮,每颗都有拇指那么大,大红火热,晶莹透亮,耀眼夺目,当真是奢华无比。   柔雅郡主见了,眼前一亮,显然是极喜欢的。锦瑟将她神情瞧在眼中,唇角轻勾,而闫惜悦两人已赞叹了起来。   “堂姐,这头面太漂亮了,堂姐除夕夜戴上它一定光彩照人。”   “是呢,这头面和堂姐新年裁制的那套石榴红云锦镶金丝牡丹暗纹的衣裳再配不过了。”   “呀,这套头面真是好看,我极喜欢呢!郡主说要送我头面赔礼,莫非就是这套头面?我便说嘛,郡主心怀愧疚又怎会不派人来探望于我,原来郡主花这么大心思为我准备了如此美的头面,当真是太客套了。”   柔雅郡主正被哄得开心,闻言抬头却见不知何时锦瑟也凑了过来,正目不转睛,满脸欢喜地瞧着那套头面。这套头面何等贵重,是她求了母亲数日,母亲才为她置办的,那红宝石皆是王府收藏多年的珍品,这样一副头面,姚锦瑟竟好意思开头要?   柔雅郡主诧地瞪大了眼睛,而锦瑟却全然不顾她的惊诧,又扬声道:“怨不得方才姐姐们都说郡主最是大方,当真如此呢,谢谢郡主,这头面我喜欢极了。”   锦瑟言罢,柔雅郡主便变了面色,道:“我何时说要送你这副头面做赔礼了?”   锦瑟却一脸诧异,道:“不是这样吗?方才郡主还说任我挑选,还说因当日之事愧疚的很……怎如今反倒……难道方才郡主都是在逗弄我吗?”   锦瑟说着,面上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仍频频地往那头面上瞄,廖书敏见柔雅郡主哑口无言,又被众人盯得面红耳赤,当即也眨巴着眼睛站起身凑了过来,道:“微微妹妹那日被郡主踩了一脚,如今手背还有些淤青未褪,腰被扭到更是躺了这数日才能下床,原想着郡主是真心赔礼,如今看来不过是戏耍我们姐妹罢了。不过也怨我们姐妹傻,竟将郡主方才的话都当成真的了,如今厚着脸皮张了嘴却反叫人笑话。罢了,妹妹,我看既郡主不舍得,这送头面赔礼一事就作罢吧,反正妹妹原是宽厚之人,也没怪郡主的。”   锦瑟闻言忙笑着拉了廖书敏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压着声音道:“二姐姐小声点,一会子叫人听到咱们的话,以为郡主出尔反尔是小气之人,或是以为郡主非诚心道歉,是耍嘴皮功夫的人,那便不好了。”   锦瑟的声音虽不大可也刚好够柔雅郡主听到,眼见众人都盯了过来,目光皆因锦瑟和廖书敏的话儿有些怪异,她当即便气得红了脸。偏她方才说要送头面的话好些人都听到了,而且这会子她若说要送锦瑟的是别的头面,再叫掌柜的拿来次等货色来叫锦瑟挑选,那反倒惹人笑话,坐实了她非真心道歉又小气的话来。   柔雅郡主原是想羞辱锦瑟,可实在没想到锦瑟竟如此厚脸皮,这倒将她自己给逼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去。头面她实在不舍得送,可若不送又怕被人笑话,想她堂堂柔雅郡主何曾被人笑过?若然今日之事传出去,她便真无颜见人了。可若真叫姚锦瑟得了她好不容易求来的头面,她就更没脸见人了。   柔雅郡主骑虎难下,却闻一个男声在此时传来,“公子,这大锦人果真最是虚伪狡诈,那姑娘方才在门口说的好不动听,又说愧疚,又说要道歉,分明便都是托词。如今人家将她的话当了真,她倒有反悔舍不得了,既没那道歉的心,更没送礼的意,便莫说那话啊。”   “这世上虚情假意之人多了,何需惊怪?!”   那男声刚落,便有一个微沉的男声回道,锦瑟望去却见一个穿织锦袍服大半张脸都被浓黑胡须覆盖的男子带着个青衣小厮走进店来,她目光在那打头人脸上落定,那人倒似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飞快地瞧过来,当下便冲她眨了两下眼,蓝眸中笑意盎然。   锦瑟嘴角一抽,别开脸去,而完颜宗泽却又叹了一声,继续道:“其实那位姑娘也未必是虚情假意,想来是真想送头面道歉的,只不过不舍得送那好的贵重的罢了。”   “不想送贵重的便不该说大话啊,既想要好名声,又舍不得付出,大锦有句话怎么说的……哦,是了,又要当婊子又想立贞洁牌坊,这世上哪里这样两全其美的事!”   那小厮当即便嘘声道,两人这么一唱一和地进了店,偏还压低了声音说话,可那声音却又足够厅中人竖起耳朵来听个七七八八,话又难听粗野的很,登时便叫柔雅郡主面色青绿起来。   一百零六章   这走进宝珠楼的正是完颜宗泽和影七,柔雅郡主本便被锦瑟和廖书敏一言一语挤兑的骑虎难下,谁知转眼间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一对说话更为难听的北燕主仆来,众人听到两人的说话声,无不或幸灾乐祸,或掩唇闷笑,盯向她的目光也越发鄙夷起来。   柔雅郡主没想到事情竟会闹成这般,加之她更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再被完颜宗泽和影七说出心思来,登时便恼羞成怒,豁然起身,瞪着完颜宗泽和影七便道:“你们骂谁是婊子?!”   完颜宗泽见柔雅郡主恼怒起来,当即便一惊,忙瞪了小厮打扮的影七一眼,随后便冲柔雅郡主面带歉意地道:“这位姑娘莫恼,在下这小厮是个实诚人,不会说话,若是有言语不敬之处还望姑娘原谅则个。”   他上来就说小厮实诚,这分明是在提醒大家,影七不过是说了两句大实话罢了。柔雅郡主闻言更气,手指一抬指着完颜宗泽,“你!可恶!”   完颜宗泽被柔雅郡主指着,当即便转身冲影七道:“你这小厮就是嘴快,说你多少次了,心里想什么莫要说出口,这样才不至招来祸事。你瞧,这里一大厅的人怎旁人都只看不语,只想不吐?难道这世上就只你一个聪明人?还不快给这位姑娘请罪!”   影七闻言一脸惊色忙冲柔雅郡主作揖,道:“小的说错了话,这位姑娘恕罪。再说,小的只说大锦有句俗语‘既做婊子又要立贞洁牌坊’,小的说句俗语而已,真正不是在指骂姑娘啊。”   “你还诡辩,你明明就是在骂本郡主是婊子!”   完颜宗泽见柔雅郡主被影七气得面色一阵绿,一阵青,一阵白的地叫嚣起来,当即便也惊道:“哎呀,在下这小厮实在冤枉,他真没有辱骂姑娘的意思啊,更不知姑娘竟是堂堂郡主啊!郡主身份高贵,举止端庄,谦恭贤淑,又怎么会是婊子呢!明明是郡主自己一口一个婊子,一直觉着自己是婊子……”   完颜宗泽那最后一句话如若自言自语,可众人却都听到了,登时大厅中便溢出几声嬉笑来。凤京的闺秀们如今虽也可出门游逛,但所出入的地方却是极有限的,皆是男子甚少进出的僻静店铺之类。虽不少闺秀出门都不再遮掩容颜,可遇到男子躲避一下才不失礼数的。   这宝珠楼未曾规定不准男子进入,可鲜少有男客人,故而方才众夫人姑娘们才能在大厅中随意选购珠宝首饰,可方才完颜宗泽带着影七进来,已有不少姑娘带着丫鬟避到了屏风后头。连锦瑟和廖书敏也双双起身,避了开来,唯柔雅郡主气愤不过,竟自站起身来和完颜宗泽二人理论了起来。   如今完颜宗泽一言,那些未曾避开的夫人和小媳妇们纷纷失笑,再瞧大厅中微柔雅郡主不知避讳,还一口一个婊子,登时对她便多了些看法。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口吐污言碎语,可见这姑娘本性就非端庄正派之人。   柔雅郡主听到完颜宗泽那声嘟囔,再闻四周响起一片取笑声来,登时面上哪里还挂的住,怒着冲身后婆子丫鬟们道:“你们这些人都作死嘛,眼睁睁地看着本郡主被欺辱,辱骂郡主,罪无可赦,将这两个人绑了拿父王的帖子送他们去官府严惩啊!”   完颜宗泽闻言倒一扫面上惊色,冷声道:“如此甚好,便是到了官府也总是要先容我主仆分辨一二的,在下倒要问问官老爷,这说句俗语怎就成了辱骂郡主的大罪了!”   今日柔雅郡主不过是到宝珠楼来取头面,故而并未带着郡主仪仗,身旁只跟着一个嬷嬷并两个丫鬟,加上闫惜悦两人所带奴婢,也不过六个下人,且皆是女流,碰到这种事柔雅郡主带着的刘嬷嬷已急地出了一头汗。   她方才见情况不对已劝了柔雅郡主几句,偏柔雅郡主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听她的劝才将事情闹大了起来。如今听闻柔雅郡主还要将这两个北燕人送交官府去,刘嬷嬷更是着急起来,这事儿可不能再闹大了。   到底刘嬷嬷比柔雅郡主经验多,思虑更周全,这会子她已瞧出事情不对来了,且不说这两个北燕人出现的奇怪,而且两人说话句句都是针对郡主来的,更有一般百姓若听到官府二字早便服软了,可眼前这两人倒一点都不惧,依刘嬷嬷看这两人绝非寻常百姓。   王爷手握大锦水军,和北燕是交过战的,说不得这两个北燕人便是冲着江淮王府来的。   如今郡主闹了笑话,回去她已经是罪责难免,少不得要被王妃发落,若是再由着郡主闹下去,生出更大的事端来,她的老命岂不是就丢在这里了。   刘嬷嬷想着忙拉了柔雅郡主,再度小声劝道:“郡主息怒,老奴瞧着这两个北燕人来历有问题。若贸然将他们送去官府,他们闹起来只怕于郡主的名声不好。此地已成是非地,郡主还是尽早离开才不至将事情闹大,惹出更大的乱子来。且先放过这两个混账人,老奴自会叫人盯着他们,摸清了他们住处郡主想收拾这两人出气还不容易?”   柔雅郡主闻言四望,见四下不少夫人鄙夷地瞧向她,也有些受不了众人目光,又想着刘嬷嬷的话有理,便沉着脸默许了刘嬷嬷的意思。   刘嬷嬷见此,微松一口气,忙道:“郡主何等身份,这等贱民言语粗陋,有辱视听,郡主教训过他们便罢,不值当郡主为其生气。一会子还要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只怕王妃已在府中等候久矣,郡主还是快回府吧。”   柔雅郡主这才厉眸又瞧了完颜宗泽二人一眼一甩衣袖往楼外去了,江淮王府的奴婢们忙紧随而出,虽柔雅郡主一行力持走的有气势,可瞧在众人眼中却怎么都有些灰溜溜的,众人忍不住讥笑出声。   而完颜宗泽却瞧着出了楼正欲登上马车的柔雅郡主眯了眯冰蓝的眼睛,几乎便在同时,一脚踏上马车的柔雅郡主也听到了身后的讥笑声,她双手握起,脑中一片烦乱,她的神思皆在身后,却不知怎的脚下竟然突然一滑。   她还未拉回思想,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整个人便失了重心,后仰着尖叫一声往车下栽倒,随着嘭地一声响,柔雅郡主狠狠地摔倒在青石板的地上,后脑勺重重撞击在地,接着身子滚了两下,这才仰面躺倒,头顶白花花的太阳一照,她登时便觉眼前发花,一阵恶心欲吐,连身上的疼痛感都有些恍惚起来。   她本便是心中有火,也不待刘嬷嬷扶便登上了马车,这下重重摔下来,谁都没曾料到,故而事出,刘嬷嬷等人都还愣着。她们还未反应过来,便听一声急喊传来。   “让开啊!”   暃凡论墵(∪鱼)收潞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人驰马而来,那人显是没有料到路上会突然滚出一个姑娘来,惊慌失措之下又无法立刻控制住马速,竟然冲着地上躺倒的柔雅郡主直直冲了过来。   一时间路人的目光全聚集了过来,可却无一人反应过来,只能瞧着那马蹄骤落,马儿扬蹄就要往柔雅郡主的身上践踏。柔雅郡主本能地转头往那惊叫处看,恍惚的视线所及,但见马蹄敲打着青砖地面在眼前扩大,她此刻头懵脑胀,浑身疼痛哪里反应过来要躲,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那马儿扬起蹄子迎面踏来,马蹄扬起的飞扑上面来,她下身一阵松弛,已是惊恐地失禁了,接着两眼一翻竟就晕了过去。   柔雅郡主晕倒,却并不知道,也就在她惊恐地失禁时,一只大手将她拦腰拖过,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她自马蹄之下拽了出来。那马蹄落下只踏到了柔雅郡主的衣摆,接着不受控制地又冲出一段便停了下来。   此时众人才反应过来,被吓得双腿发软靠在马车上的刘嬷嬷忙冲了过去,惊叫道:“郡主!郡主,好在大少爷来的及时,这回是真多亏大少爷了。”   刘嬷嬷冲那一腿跪在地上正半扶着柔雅郡主的男子道,这男子瞧着及冠年纪,头戴镶嵌羊脂玉的束发金冠,勒着二龙抢珠的玄金抹额,身上穿着一件青松色箭袖武士袍,腰间束墨紫色宽纹腰带,修长的身形,俊朗的眉目,气质从容,隐隐透出人中之龙之感来,却是江淮王府的世子严峻。   方才门外柔雅郡主摔倒,引得楼中瞧热闹的夫人们一阵惊呼,回避在屏风后的姑娘们心中好奇,便也都跑了出来,锦瑟被廖书敏拉出来正好瞧见严峻将柔雅郡主救出的一幕。   见此情景,众人都拥到门口去瞧热闹,廖书敏拉着锦瑟也凑到了外头,见严峻扶着柔雅郡主,又听到刘嬷嬷的话,便道:“他就是江淮王世子啊……”   锦瑟闻言扭头,见廖书敏正盯着那严峻瞧,便诧地道:“二姐姐识得这江淮王世子?”   廖书敏却摇头,低声道:“他常年都在军营,并不在京城久呆,倒未见过,只是听过不少他的事……”廖书敏说着凑近锦瑟,又低声道,“听说他三年前喝的酩酊大醉险些一剑刺死江淮王次子,还好下人们阻拦及时,这才不知酿成大祸。他醒后竟还毫不知错,当众顶撞了江淮王妃,江淮王因此大失所望,斥他对弟弟冷酷刻薄,他自那之后便去了军营。前年江淮王次子中举,江淮王更是对次子宠爱有佳,寄予厚望,对这世子越发不闻不问起来。外头人都说江淮王世子嗜血好杀,次子反谦恭上进,还说江淮王有意请皇上驳其世子之位……”   廖书敏言罢又瞧了那严峻一眼,见锦瑟听的认真,便又道:“因孙府小姐病逝一事京城还有传言说江淮王世子命硬,是天煞孤星,克死生母不说连未婚的妻子也不放过……如今瞧他若真是那嗜血残暴,好杀还不爱顾兄妹的人,又怎会救下柔雅郡主!再说,先江淮王妃明明是世子五岁时才因病而去的,那孙家小姐更是被时疫感染才香消玉殒的,怎便成了世子命硬?这没娘的孩子啊……呵呵,也是人云亦云,传言可当真是害人不浅。”   廖书敏这几句话声音着实不小,好些人都听到了,见严峻正吩咐着下人将柔雅郡主抬上马车,举止从容,眉眼间还有书卷气,实不像是嗜血之人,不少人也都跟着附和了起来。   锦瑟闻言笑着瞧了廖书敏一眼,见她眨巴着眼睛看来,便打趣道:“我早便瞧二姐姐有股侠义心肠,往后当唤二姐姐廖女侠才是。”   廖书敏被锦瑟盈盈的眸子盯着,面色微红,拧了她一下,又瞪她一眼方转开眼眸。锦瑟正噙笑,却觉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包裹了起来,她一惊,不用想也知是谁。   见廖书敏未注意,四顾之下身旁人也都在盯着外头瞧,锦瑟这才忍着怒气扭头盯向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边的完颜宗泽,那厮却冲她一笑,直露出一口白牙来。   锦瑟甩了甩手,可他拉的极紧,她恐动作太厉害反倒引起周边人的注意,便只得咬着牙忍了下来。好在完颜宗泽今日身上也穿着广袖儒袍,和她拉着手被人瞧见不细看也只会当两人站得近些,衣袖挨在了一处罢了。   锦瑟不再挣扎,完颜宗泽便得逞的一笑,呼吸着自她身上传来的沁香勾了勾了唇角。   而外头严峻已指挥着丫鬟们将昏迷不醒且一身臭烘烘的柔雅郡主抬上了马车,他接着翻身上马,冷眸瞧向正纠缠那驰马之人的柳嬷嬷等人沉喝一声,“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还不快去瞧瞧郡主看是不是惊着了!”   刘嬷嬷闻言见世子已上了马,这才反应过来,送柔雅郡主回府才是正经,而且如今柔雅郡主丢了大人,一个闺秀,堂堂郡主当街被吓得失禁,已引得满大街都是看热闹的人,这地方实在不宜久留。纠缠这驰马之人也是无用,到底是柔雅郡主自己突然滚到街心去的,故而刘嬷嬷便只得松开她抓着那驰马之人衣衫的手,匆匆忙忙地奔进了马车。   严峻掉转马头下令回府,驾马驰过宝珠楼目光却往楼中瞥来,黑眸转瞬滑过人群,盯向廖书敏所在,入目却只瞧见一角粉紫色的衣裙一荡隐在了人群后。他目光随后在完颜宗泽面上滑过,落在他蓝眸之上,瞳孔缩了缩这才驾马飞驰而过。   锦瑟本见完颜宗泽不过言辞讥讽了柔雅郡主几句便放过她离去还觉奇怪,觉着不似完颜宗泽斤斤计较,手段毒辣的性子,随后见柔雅郡主从车上滚下去便恍然了。柔雅郡主便是再气恼,丢颜面也不会好端端从车上摔下去,分明是完颜宗泽动了手脚。   可这江淮王世子来的却好巧,锦瑟素来不信这世上有凑巧之事,柔雅郡主刚滚到街心,便有人纵马而来,便在关键时刻江淮王世子就到了,连番的巧,分明驰马之人也是安排好的。   却不知他是完颜宗泽安排的,还是江淮王世子安排的。若是完颜宗泽安排的,他是早就和江淮王世子认识,还是借今日之人示好那严峻。   锦瑟见江淮王府的人远去,心中不觉微动,而众人瞧见江淮王府的马车远去便也纷纷议论着散了。   锦瑟见人群散了,忙甩了甩手,完颜宗泽却好不郁结,他刚凑到锦瑟身边来,握着她的手也不过眨眼功夫,偏这片刻时间锦瑟分明也没将他放在心上,神思都不知跑到了哪里去,如今叫他放手,他岂能甘心?   见人群散开,他非但未退开,反倒又用力攥了攥握着锦瑟的手。锦瑟挣了两下,感觉完颜宗泽抓着她的手更紧了,登时便慌了,忙蹙眉瞧着他,却见完颜宗泽飞快地扬了扬眉,贴满大胡子的双唇动了动,无声地吐出一句话来。   锦瑟睁大了眼睛才瞧出他说的话来:晚上我去找你。   锦瑟恼得双颊飞红,可完颜宗泽却也固执地不肯放手只等着她答应,锦瑟双眸含怒,迎上他笑意盈盈的眸子,对视良久到底只剩无奈,飞快地冲他点了点头。   完颜宗泽见她红着脸点头,当即便笑了,又捏了捏她的手心,这才松开手,带着影七趁着没人注意溜出了宝珠楼。   一百零七章   马车上锦瑟和廖书敏说着话,一旁白芷却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时不时地蹙眉,露出忧心之色,还不停地偷眼来瞧锦瑟。廖书敏背对着白芷自然瞧不到她的异常,锦瑟却是早发现了。   她当然知道白芷这是为何,方才廖书敏注意力都被外头的热闹给吸引来,可白芷是她的丫鬟,什么时候都是以她为先的,完颜宗泽凑过来时白芷也在她的身边,多半是瞧见她和完颜宗泽的异样了,加之白芷管着她那屋中的箱笼物件,衣柜中多了一个盒子和一件衣服,白芷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她虽从未问过,可心中一准存着疑呢,那夜她为了挡完颜宗泽令白芷演戏,白芷怎会毫无想法,今日又见完颜宗泽对她动手动脚,而她又敢怒不敢言的,只怕白芷心中已自有一番想法了。   锦瑟想着回去得将完颜宗泽的事和白芷好好说说,一来此事也瞒不过她了,再来完颜宗泽这厮越发嚣张,若没个人给她打掩护,一来二去的,早晚要弄出风声来。   马车到了墨存楼,锦瑟带着那副修好的字和廖书敏一同进了楼,那掌柜的倒识得锦瑟,见她二人进来忙将两人迎接了雅间匆匆地去请墨存楼的东家白知章。   锦瑟和廖书敏不过才抿了两口茶,那白知章便匆匆而来,瞧了锦瑟修补好的字当即便双眼晶亮地连声赞好。   “真是神技,真是神技啊!”   锦瑟当日自萧府取来这副字,回府前却先来了这墨存楼令白知章看过这字,今日他见不日前还破损严重的字已修复完好,不细看竟看不出修复之处来,怎能不令他惊叹连连。   伏在书案上来来回回瞧了好一阵功夫,白知章才站起身来冲锦瑟一揖,道:“在下得向姑娘道歉,在下当日虽听伯约说姑娘曾受刺缘大师指点,已答应将那副疏梅图送于姑娘一试,可瞧姑娘年纪小,心中却极存疑虑,如今方知是疑错了姑娘,还望姑娘原谅则个。”   锦瑟当日从萧府离开会带着破损之字到墨存楼来也是为消白知章心中疑虑,如今见他诚心道歉便坦然地笑着受了,白知章见锦瑟气态从容,落落大方地受了自己的礼,倒觉她全然不似个小姑娘,对她又高看了一眼,道:“姑娘自回府,明日在下便令人将那副疏梅图抬进廖府交由姑娘。”   锦瑟闻言便笑着起了身,福了福道:“如此便有劳白公子了。”   当日白知章便有话,说谁能承诺修复那张疏梅图便将画无偿相赠,可锦瑟表明能修复那画欲一试,如今已过去多日这白知章却迟迟未将画送入廖府,锦瑟倒未怪他,反瞧出他是真正爱画珍画之人,然白芷却气愤不过,待锦瑟和廖书敏一同出去,她恼恨地瞪了白知章两眼,冷哼一声这才追了出去。   锦瑟和廖书敏回到府中自是先到松鹤院中给廖老太君回话的,两人进屋,廖老太君正依着大引枕半靠在罗汉床上吃着一碗燕窝粥,见二人进来却也不搭理,自顾地和二夫人说着话。   锦瑟和廖书敏见刑嬷嬷垂首站在一旁便知廖老太君已从刑嬷嬷处听了两人在宝珠楼所闹之事,见二夫人使眼色,锦瑟和廖书敏忙笑着上前,廖书敏拿过老太君手中汤碗搅动着笑着道:“孙女来伺候祖母吃汤,祖母您躺着莫累着了。”   她说着一屁股坐在榻沿儿上舀了一勺汤笑意盈盈地送到了廖老太君嘴边,而锦瑟也已坐在了榻尾,拿了放在一边的美人锤给廖老太君捶着腿,道:“外祖母可疲乏了,微微给您松乏松乏筋骨。”   两人这般倒引得廖老太君有些绷不住脸了,两人再接再厉地又讨好卖乖一阵,廖老太君便笑着怒声道:“你们这两人不叫人省心的丫头,可知道错了?!   锦瑟闻言忙点头,道:”微微知道错了,那柔雅郡主欺负微微,微微应该忍一忍的,便是忍不了也应该默念几遍静心咒继续忍,谁叫人家是郡主呢。外祖母放心,以后再有人起伏微微,微微一定忍着便是。“   廖书敏也忙点头,一脸知错宝宝的乖巧样儿,道:”孙女也知错了,见有人欺负妹妹,孙女应该自保为上,还应规劝着些妹妹,反正被讥几句也不会少一块肉去。祖母放心,孙女以后一定再不多管闲事遇事强出头。“   廖老太君闻言苦笑不得,抬手点着廖书敏的额头,怒道:”你们在外头和人争长论短,好不牙尖嘴利,全然没半点端庄贤淑的模样。回来竟还不知错,和祖母耍起嘴皮子了。祖母何曾叫你们白受委屈了,受了欺负一味的软是不能,可也不能像你们这样,当众就和人针锋相向,得理不饶人。莫当这世上就只你们聪明旁人便都是傻的,那柔雅郡主出了丑,今日之事传地满城皆知,于你们也没什么好的,旁人听了会怎么说你们,想你们?少不得会觉你们也是那尖酸跋扈性子,你们逞一时之能,解一时之恨,也不想想后果怎样。闯了祸不自知,倒还管起人家江淮王府的家事来了,可真真是长了大本事了。“   锦瑟和廖书敏闻言忙低头,诺诺的认错。”祖母,我们真知道错了,以后再不和人争长论短了。“”外祖母教诲的是,微微也知道错了,今日是微微遇事欠考虑,以后再不敢了。“   二夫人见两人面色赧然是真知错了,这才劝廖老太君,道:”这两个丫头平日都是懂事的,可到底还小,小丫头被人讥两句就气不平也是常事,那柔雅郡主闹出大丑事来也不怪她们,她们已知错了,母亲便也莫气了,惩罚了她们叫她们记住教训便是。“   廖老太君原也不是真生气,就是想敲打锦瑟和廖书敏两句,怕她们不知轻重以后越发胡闹起来,如今见二夫人劝,便沉着脸道:”行了,知道错也是要罚的,午膳便莫用了,到佛堂去跪一个时辰,好好反省。“   锦瑟二人应了,这才告退,只锦瑟刚起身却被廖老太君唤住,她挥退了众人,这才盯着锦瑟,道:”你和外祖母老实说,今日宝珠楼那一主一仆两个北燕人,你可是认得?“   锦瑟闻言心中咯噔一下,今日她和廖书敏出府廖老太君不放心便叫松鹤院的刑嬷嬷跟着两人,宝珠楼闹了一场锦瑟本便怕廖老太君会瞧出什么,如今被质问心中转了几转,到底还是决定将完颜宗泽的事情隐瞒下来。她双手捏了捏才抬头,诧地瞧着廖老太君,道:”外祖母怎这般说,微微怎会认识那两个北燕人呢,原还觉着他们解了我的围,该谢谢人家的,可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廖老太君一双精湛的眸子盯着锦瑟,自她面上瞧不出什么,这才点头,道:”不认得便好,外祖母便放心了,去吧。“   锦瑟见廖老太君闭上了眸子,心里松了口气,却又觉着沉沉的。她到了府中佛堂和廖书敏一道跪在蒲团上,才一阵功夫两人已饿的面露菜色,相视苦笑,廖书敏一屁股跌坐在蒲团上,揉着肚子道:”早知道回来就受罚,我们便该在外头买些零嘴带在身上,也不至挨饿。“   两人一大早出门,因在宝珠楼耽搁的久了,故而回府时已过了摆饭时辰,折腾了一上午,如今回来又要罚跪,自然是又渴又饿。见廖书敏一脸苦色,锦瑟倒笑了,也跪坐在了蒲团上,道:”今日是我拖累了二姐姐。“   廖书敏听罢却拧起细细的柳叶眉,道:”这会子我又饿又累已够难受了,微微还要于我添堵,真真不可爱。“   锦瑟便噗嗤一笑,道:”二姐姐放心,祖母不是诚心要罚咱们,一会子三姐姐和四姐姐听到风声,一准儿给我们送吃的来。“   她话音还没落,外头便响起了廖书晴的笑声,”好呀,可叫我和四妹妹逮到你们两个躲懒了。“”祖母罚跪可不是罚坐呢,二姐姐和微微不知思过,瞧我告了祖母,罚你们跪到天黑去。“这次说话的却是廖书香。   锦瑟和廖书敏回头正见两人一前一后提着食盒笑着进来,廖书敏双眼一亮跳了起来,道:”还是微微脑筋转的快,三妹妹和四妹妹自告祖母去吧,留了这食盒便好,一会子祖母派尤嬷嬷来训斥我和微微,我们一准不会出卖两位妹妹,只说这食盒是躲在佛堂偷吃供果的两只小老鼠拖来于我们的。“   廖书晴闻言拉了廖书香便走,道:”好呀,竟骂我们是小老鼠,四妹妹我们是白心疼她们一场了,这便走吧,二姐姐饿不着,自有那偷吃供果的小老鼠拖吃的于她们。“   廖书敏将两人竟携手要走忙拦了,好言哄着,几人坐下,将食盒中的几碟糕点等物取出来,锦瑟和廖书敏正笑闹着食用,便见外头又来了人,闻声瞧去却是彦哥儿带着个五六岁的丫鬟一起溜了过来,那小丫鬟手中竟也提着个食盒。   锦瑟几人皆笑,彦哥儿显然没想到廖书晴和廖书香也在,愣了愣才带着小丫鬟磨磨蹭蹭地进了佛堂,廖书敏已笑着抚了他的头,道:”彦哥儿真知道疼人,算二姐姐没白疼你一场。“   彦哥儿却红着脸道:”二姐姐喝汤。“   说着已叫小丫鬟取出食盒里盛着的一碗莲子汤来,廖书敏几人瞧去,却见那食盒中并排放着两碗汤。彦哥儿似被什么追赶着一般忙捧了那白玉碗的端给了廖书敏。   见廖书敏接过,这才瞧向锦瑟,别扭着道:”汤多,你也吃吧。“   锦瑟闻言又见彦哥儿那模样心中好笑,端了那碗青瓷的,凑至鼻端闻了闻,笑着道:”真香呢,彦哥儿真是好孩子,知道疼姐姐呢。“   言罢,她用勺子搅了搅汤,又舀了一勺凑至唇边,眼见彦哥儿目光晶亮的瞧过来,她眼眸一转和廖书敏含笑的眸子对上,却又将汤勺放下,道:”二姐姐那白玉碗正经好看,配着汤色倒更显美味了。“   廖书敏便道:”我却不讲究这些,微微喜欢我们便换换。“   她说着便作势和锦瑟换了汤碗,彦哥儿却一急,道:”不能换!“   他见几位姐姐都瞧来,面上一慌,才道:”都是一样的汤,换来换去做什么,汤都凉了,二姐姐快喝吧。“   廖书敏却一笑,道:”就换下哪能便凉了。“她说着便和锦瑟相视一笑换了汤碗,动作迅速地舀了一勺汤便作势往嘴里放。   彦哥儿瞧着一急,推了廖书敏一把,道:”二姐姐别喝。“   廖书敏本便没打算喝,闻言瞧向彦哥儿,锦瑟已眨巴着眼睛在彦哥儿面前蹲下,就着碗吃了一口汤,道:”真香呢,谢谢彦弟弟啊。只是彦哥儿为何不让你二姐姐喝汤,偏五姐姐便喝得?彦哥儿莫不是在那碗汤中放了什么东西吧?“   彦哥儿听锦瑟这般说,又见廖书晴几个掩嘴而笑,当即便明白自己那些小心思早便被洞察了,他着恼起来,气哼哼地猛然推了锦瑟一把,转身便跑走了。   锦瑟被他推地踉跄一下被廖书晴扶住,几人见彦哥儿恼的跑掉,便皆笑了,自没人会和个不足四岁的小孩子计较。   廖书香恐彦哥儿出事,忙叫那小丫鬟追去,而小丫鬟追出院子却已不见了彦哥儿的身影,她四下寻了半天,才在一处假山后寻到了发呆的彦哥儿。   这丫鬟今日瞒着嬷嬷和彦哥儿出来,嬷嬷只当彦哥儿在睡午觉,一会子若嬷嬷发现小少爷不见了,再知道是她陪着小少爷偷跑了出来,一准会责骂她,小丫鬟方才见彦哥儿不见了便差点急哭,如今瞧见彦哥儿忙跑上前,道。”小少爷,你怎藏在这里,快随奴婢回去吧,一会子嬷嬷发现小少爷不见了一准儿要告诉夫人,大夫人知道小少爷不好好午觉溜出来玩一定要生气。“   她言罢,却见彦哥儿手中拿着个草编的蚂蚱,她四下一瞧见周围半点人声都没有不觉微诧,可还没问,彦哥儿便站起身来冷着一张小脸道:”春喜,你说大夫人待你可好?“   春喜闻言便道:”小少爷怎么了?“她言罢见彦哥儿盯着她不放,忙又道,”奴婢是大夫人买给小少爷的,大夫人不买奴婢,奴婢就被后娘饿死了,大夫人对奴婢有恩。“   彦哥儿这才满意地点头,又道:”那你再说,你进府邱嬷嬷是怎么教你的?她叫你怎么伺候我的?“   春喜听彦哥儿这般问又是一诧,却道:”嬷嬷说当奴婢最重要的是要衷心不二,要老实本分,听主子的话,叫奴婢万事以小少爷为先,既要将小少爷当主子,又要当弟弟。“言罢,却又急声道,”小少爷,你快随奴婢回去……“   她话尚未说完彦哥儿已打断了她,道:”那好,你当我是主子,我听我的话,一会子我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要是不听话我便跟母亲说你……奴大欺主,叫母亲打发你出去!“   此刻锦瑟已和廖书敏送了廖书晴二人离去,她和廖书敏填饱了肚子,这才又跪在佛像面前,见时辰差不多了,再不足半个时辰廖老太君一准派尤嬷嬷过来,两人便相视一笑好模好样地思过起来。   果然没两盏茶功夫,尤嬷嬷就带了白芷和碧江来了,见锦瑟和廖书敏身板挺直地跪着,笑了下才道:”老太君说了,既二姑娘和表姑娘都知道错了,便各自回屋抄写两份女戒,明儿请安时带过去给老太君瞧。二姑娘和表姑娘快起来吧,白芷,碧江扶你们姑娘回去吧。“   锦瑟两人站起身来,尤嬷嬷又说了两句便回松鹤院了,锦瑟和廖书敏出了院,一个往敏心院去,一个自回夕华院。   锦瑟和白芷转过垂花门,见白芷低着头一声不吭,锦瑟四下望了望,见静谧一片正欲和白芷说完颜宗泽的事,岂知旁边的园子中就传来一声巨响,倒好似什么东西落到了水里头。   锦瑟一诧,刚和白芷目光对上,就听那边紧接着又传来了哭喊声,两人一惊忙快步绕过穿堂,又穿过月洞门,遁着哭喊声跑过去,就见春喜趴在湖边哭的两眼通红,正往湖中瞧,而她手中捏着一只小孩鞋,墨绿的鞋面,上头绣着蝙蝠图案,鞋尖儿上还镶着一颗东珠,锦瑟一眼便认出那是方才彦哥儿穿在脚上的。   她登时面色就惨白了起来,提裙奔过去,焦急地拽了那春喜,道:”彦哥儿呢?彦哥儿人呢!“   春喜抬起红红的眼睛来,颤手指着那湖面半响,才道:”小少爷……小少爷从佛堂出来……不高兴,在湖边儿玩……不小心,掉进去了……呜呜……“   锦瑟闻言脑子轰的一声响,眼见冬日的湖面静的不起一丝波纹,心中便一阵发冷,想都未想,扯了束腰,脱掉身上棉衣便跳进了湖中。刺骨的冰水登时便叫她打起颤来,她不敢就钻进水中,犹自凫在水面上待身体稍稍适应了水温这才一头扎了进去。   冰冷的湖水包裹着她,好在如今刚刚过午,今日又是个大晴天,水虽冷却还不至冰雪不消,水中光线也还可以,锦瑟寻了半响未瞧见彦哥儿身影不觉心急,又往湖底钻了钻,越往深水,水温越低,冻得她身子发僵,一阵气闷她正欲浮出水面便觉右脚似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   锦瑟心中一喜,只当是彦哥儿,也不敢乱踢低头一瞧却惊得险些呛水。那缠住她小腿的哪里是彦哥儿,竟是一堆水草,只因这一片水草隐在微黯的大石后,故而她方才根本就没瞧见。锦瑟心中发冷,方才她如多踢两下腿,只怕这会子双腿皆已被缠住了。   危急之下,锦瑟的头脑却反倒越发冷静,这时候才闪过疑惑来。这园子中的湖夏日种荷,秋日荷枯,便有婆子撑船清走枯枝烂根,这处并非湖心,按说水下也是会被清理一下的,怎会生出这么多的水草来。   而且距离她和白芷听到那声落水声,不足片刻彦哥儿落水不可能不扑腾两下就直接沉了底,她们赶到水面怎会那般平静,更有便是彦哥儿真落水,也没可能就飘走了,她寻了这半响怎瞧不到他。那春喜也不对,虽哭的双眼发红,可却还镇定的很,竟能将前因后果说个清楚明白!   锦瑟方才心急,只当彦哥儿真落了水这才上当,如今瞧见这些可疑的水草,当即便知是有人欲借彦哥儿的手谋她的命,她心中发冷,又因缺少空气而发堵,却硬逼着自己冷静,莫慌莫急。   她停住一切动作,以防被缠的更紧,半仰泳姿势稳住身体,这才缓缓上抬那条被水草缠绕的腿,慢慢挣脱水草,可挣了两下竟脱不开,空气已越来越稀薄,她只觉头脑一阵阵发沉,忙又改了姿势,身子直立,用手去拉那水草,她恐动作急切反倒误事,故而动作极慢,身体极稳,扯了几下却觉那水草极韧,而她眼前已一阵阵发黑。   锦瑟几乎要绝望了,腿上却猛然一松,那草被扯断了!   她脑中一亮,憋着最后一丝气拼命往上凫,待钻出水面,阳光一照才觉爱极了这种光亮的感觉,恍若心生一般。她知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迷迷糊糊地耳听岸边传来喧嚣声,眯着眼去瞧却见几个婆子下了水往这边游来,岸边正跳脚大骂的似是白芷。   锦瑟心神一松,再没了半点气力,双眼合起晕了过去,身子往水下沉,已被两个婆子抓起,那拽着锦瑟的王妈妈当即便拍了拍她的面颊,冲岸上喊道。”表姑娘晕过去了!“   廖老太君刚被尤嬷嬷扶着匆匆奔进院子就听到了婆子的大喊声,登时面色一变,而白芷见自家姑娘面色惨白不知死活地挂在婆子的臂弯里,当即便怒气高涨,盯了被海氏护在怀中显已知道闯了大祸正两眼含泪的彦哥儿一眼,不待锦瑟上岸已扑向廖老太君,噗通一声跪在了廖老太君面前,道:”老太君为我们姑娘做主啊!“   一百零八章   却说锦瑟一听春喜说彦哥儿掉进了湖中着急之下根本就来不及多想便跳进了水中,而白芷因不会凫水,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锦瑟跳了下去,等她反应过来才匆忙地奔出院子大声喊叫了起来。   她奔出院子没跑多远便遇到了几个婆子,匆忙将彦哥儿落水,锦瑟跳下去相救的事告之几个婆子,令她们赶紧唤人来,也赶紧准备棉被等物,白芷便又忙奔回了园子,可她这一回来竟就瞧见岸边彦哥儿正神色不安地往湖中看,而他和春喜一瞧见她便如同老鼠见了猫般掉头就往另一边的垂花门跑。   白芷见两人如此已然明白了过来,她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几步追上便抓了彦哥儿。   彦哥儿显然也是怕了,竟哭喊着挣扎着道:“我就是讨厌她,想教训教训她,呜呜……不是我叫……她跳湖的……呜呜,你放开我!放开我!”   他说着见挣扎不过竟低头死咬白芷的手,白芷不防被咬的疼了便松了手,彦哥儿转身又跑,谁知跑了两下也不知是怕的还是慌的,两腿一绊跌倒在地。   自家姑娘为了眼前小子跳进冰冷的湖水中,可恨的是这彦哥儿根本是利用姑娘对他的感情,不过这彦哥儿是受了什么人指使的,还是他小小年纪真就心机深沉,长着一颗坏心,白芷都要为锦瑟讨个公道,好好令彦哥儿受些教训。   如今若然叫彦哥儿跑了,回头他和小丫头联合起来不认账该当如何,故而白芷见彦哥儿跌倒,两步上去便又抓了他,拽着他便回到了湖边。   这时她才发觉锦瑟已潜入水中时辰久矣,见水面上一点动静都没有,白芷登时心慌起来,急地在岸边团团转,恨不能一巴掌扇在彦哥儿面上。   而彦哥儿见锦瑟迟迟不上岸也恍惚的明白些什么,又被白芷那模样吓到,一时缩着身子竟连哭都不敢了,那小丫头春喜已是懂事,此刻更是泪眼朦胧。   几人皆六神无主,院外喧嚣鼎沸,二夫人和海氏带着奴仆们匆匆赶到,海氏显然吓得不轻,面色惨白,被丫鬟扶着踉踉跄跄地奔进园子。眼见彦哥儿好端端地坐在岸边,她才眼泪一流,抢步上前将儿子抱在了怀里,一阵心肝的叫着,彦哥儿也哇哇的哭了起来。   而听到白芷大声嚷嚷着令人下去救锦瑟,海氏才察觉出不对来,婆子分明说是彦哥儿掉进了湖中,锦瑟跳下去救人,如今彦哥儿怎好端端的在岸上。   她正疑惑,锦瑟却在此时浮了上来,而锦瑟被婆子们合力送上岸已晕过去,廖老太君赶到听到婆子那声大喊也顾不得哭喊的白芷便快步过去。   廖老太君见锦瑟躺倒在王妈妈的怀中,人已被厚厚的棉被裹住,水洗的面容惨白如纸,越发显得嘴唇乌青,气若游丝,她双腿一软险些跌倒。   尤嬷嬷扶住廖老太君,忙问道:“表姑娘怎么样?”   王嬷嬷这才喘了口气,道:“表姑娘只是昏倒了,性命当无碍,老太君切莫忧心。”   廖老太君这才寻到一丝力气,忙令众人赶紧将锦瑟抬到离这里最近的碧波院安置。眼见锦瑟被抬着出了院子,廖老太君也忙随后跟上,二夫人等人早被惊动跑了过来,如今也都满是关切的紧随其后。   海氏抱着被吓坏了的彦哥儿,耳听锦瑟性命无碍,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见众人皆走了她忙蹲下抚着彦哥儿的脸,道:“你和母亲说,为什么婆子们嚷嚷你落水了,表姐又为何跳下水去?”   彦哥儿这会子被吓到,却是两眼泪汪汪的抓着海氏的手说不出话来,海氏焦急忙又盯向那春喜,道:“你说,表小姐为何会跳湖去救彦哥儿!”   春喜被海氏凌冽的模样吓到,不敢不回,跪地磕头却道:“是小少爷叫奴婢骗表姑娘说小少爷掉进湖里去的……呜呜……大夫人饶命……小少爷说奴婢不听话就发卖了奴婢。”   海氏本便有所怀疑,如今听了春喜的话脑子轰然一响,竟就有些呆愣起来。她尚未回过神,尤嬷嬷已折返回来福了福身,道:“大夫人,老太君叫您带着六少爷过去碧波院回话。”   海氏闻言这才恍惚过来,有些不安地抱紧了彦哥儿舒了口气,才拉着他往碧波院走。   碧波院中,锦瑟已被安置妥当,廖老太君见大夫还未来不觉焦急地往外张望。白芷随着王嬷嬷等人进屋,帮忙着给锦瑟换上干衣,绞干头发,这才出屋重新在廖老太君跟前跪下,哭泣着断断续续地将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廖老太君已听的面色铁青,手指微抖,刚巧海氏抱着彦哥儿进来,廖老太君手中茶盏便执了过去,怒道:“孽障,他还有脸哭!”   茶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海氏嫁进门便未见婆母这般气急过,登时心一跳,面色发白僵了下才忙抱着彦哥儿上前跪下,道:“母亲息怒,彦哥儿不过才四岁稚龄,万想不会有这样的弯弯心思,一定是被什么人被撺掇的啊。他不够是个孩子,瞧着母亲难过,便想给母亲出气,这也是他一片孝心,母亲瞧在他不懂事的份儿上,瞧在他没有父亲教诲的份儿上千万要原宥他啊。”   彦哥儿也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他自出生家中上至祖父,祖母,下到堂哥堂姐,丫鬟仆妇,皆将他当眼珠儿般珍视,别说是打骂于他,便是在他面前大声说话都是没有的。如今他见众人皆谴责地盯着他,一向疼爱他的祖母不仅满脸恼色地甩了东西,还用那样叫人害怕和不安的眼神瞧着他,又见母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便更惊惶起来,小小的身子跪在海氏旁边依着海氏瑟瑟发抖地流泪。   平常瞧见海氏和小孙子这般廖老太君一准便没了怒气,心疼愧疚起来,可今日发生的事使她意识到,过往的几年间实在太过纵容这对母子了。纵容的结果,使大儿媳非但没感激在心,重新获得生活的希望,反倒迟迟走不出夫君离去的阴影,性情越发偏执尖刻,越发拎不清糊涂起来;纵容之下也使得小孙子失去了纯善之心,任性妄为,是非不明。   这叫廖老太君伤心之余也意识到不能再继续如此下去了,她眼见海氏和彦哥儿可怜巴巴地跪着,却硬着心肠对海氏道:“你也知道他做错了事?受人撺掇的,那你告诉母亲,他是受谁撺掇的,又是为何会被撺掇了去戏弄关爱他的表姐?!不枉你还记得他那早去的父亲,可你瞧瞧,你将这孩子教养成了什么样子!如今便分不清是非好赖,这若再大些,稍不如意岂不是连我和他祖父都敢谋算了!”   廖老太君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指是她撺掇彦哥儿设计锦瑟的,而事实上海氏心中也确实有愧,她虽还弄不清楚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也知道若非平日她对彦哥儿的言传身教,和她对锦瑟的不公态度,彦哥儿是定然不会对锦瑟做出这种事情的。   她一面愧,一面更怕,她是彦哥儿的母亲,她比谁都害怕儿子真变成那种是非不明,阴沉歹毒的坏孩子,更有,廖老太君的指责,她话语中的失望和痛心也都叫海氏难以承受。   她正无言以对,王嬷嬷却从内室出来,神情有些复杂地瞧了海氏一眼,这才冲老太君福了福身,道:“老太君容禀,老奴觉今日之事绝非六少爷要戏弄姑娘那般简单,乃是有人撺掇了六少爷要借六少爷的手来杀害姑娘。”   王嬷嬷说着便将手中水草呈上,又道:“廖太君,这是老奴方才为姑娘清理时自姑娘手心和裤管上发现的,姑娘她水性不错,没道理寻不到彦哥儿,却半响浮不出水面,只怕是在水中被这些水草给缠住了!”   廖老太君闻言当即就变了面色,她也想到,府中园子里的小湖是年年秋冬季节都要清理的,若说湖心有水草还有可能,湖周边水域怎会有能缠住人的水草?!   廖老太君本只当这次锦瑟落水是彦哥儿戏弄锦瑟,如今事情一下子便成了谋害,她怎能不惊吓失措?她愣了半响这才猛然盯向海氏,只因彦哥儿小小年纪不可能想到这么歹毒的害人计谋来,便是他能想到,也不可能是他指使人在湖中布置的水草。而这府中要害会害锦瑟的,只有海氏一个。   廖老太君这般想,二夫人等人自也是如此想的,一时间大家皆瞪着眼睛盯向海氏。他们的目光那么明显,海氏怎会不知她们是何意?   平日廖老太君是信任疼惜她的,众妯娌也都是敬重关心她的,几位姑娘更是对她恭敬孝顺,如今一下子失去这些,海氏岂能不惊慌难过?   人有时候是极奇怪的,只有在行至绝地时才会反思自己,才能清醒地看待问题。海氏已然失去了丈夫,若是再因她对自己的种种放纵再被家人厌弃,若是因她的尖锐愤满连儿子也被毁掉,那她便觉自己什么都不剩下了。   这时候海氏又想起锦瑟之前和她说过的那些话来,她是成年人自然是分得清好恶来的,锦瑟若然真有恶意便也不会将话说的那么明白透彻,那孩子是意在消除和她之前的隔阂才那般做的。她是早便瞧出来自己这个大舅母走不出夫婿亡故的阴影,性情越来越偏执扭曲,在拿她们姐弟出气泄恨,这才表现的不卑不亢,坦坦荡荡。   因为锦瑟那孩子知道,若然她表现出愧疚迁就之态来,自己便会越发将夫婿的死往她身上推,便会越发在这条偏路上越走越远。待得自己做出什么执拗之事来,待的真照成伤害,那时候她再清醒过来也是无法回头了。   锦瑟一个未曾及笄的孩子尚且能这般通透的瞧事情,面对她,而她却迟迟不能面对自己,面对夫婿的死。如今锦瑟为救彦哥儿跳下冰湖险些丧命,而彦哥儿遭人利用险些谋害了表姐!   若锦瑟今日当真死在那冰湖之中,她心中是否就高兴,就觉着彦哥儿为他的父亲报仇雪恨了?   海氏自问,发现答案是否定的,若当真那般,她才真无颜在廖府中生活了,彦哥儿小小年纪便杀了表姐,只怕心灵也会遭受巨大创伤,会越长越性情古怪,一辈子都要毁掉。   想着这些,再见众人瞧过来的各种痛心,不信,怀疑目光,海氏当即一个机灵已然明悟了许多事情。她未语泪先流,尚未来得及出声为自己辩解,倒是内室的门帘被挑起,柳嬷嬷扶着脸色苍白的锦瑟竟走了出来。   廖老太君一惊,忙道:“这孩子怎下床了,快扶回去,快扶回去!”   廖书敏几个也忙围了上去,簇拥起锦瑟,担忧地扶着她,锦瑟却淡淡一笑,迎上海氏瞧过来的氤氲目光,见她双眸含泪,眼睛中分明有各种情感汇聚成愧疚的暖光来,锦瑟心一紧,眼眶便也红了,只觉今日一场祸事倒也遭的值当了。她冲海氏微微一笑,这才对廖老太君道:“祖母,我已无碍了,说几句话便进去休息。”   廖老太君见锦瑟坚持,这才忙令柳嬷嬷和王嬷嬷扶着锦瑟坐下,锦瑟这才道:“我潜入水中寻不到彦哥儿,这才恐他掉进了石堆中摸过去找寻。那一大片水草就隐藏在石头后,我之前未瞧见便被缠住了腿,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浮上水面,便因呼吸不过晕厥了过去,险些就丢了命。定然是有人算准了我下水必到石堆旁寻人,这才早先埋进去的,这回的事必定是有人欲借彦哥儿的手杀害微微,还请外祖母和舅母们查明真相,为微微做主。”   锦瑟言罢,廖老太君等人面色更为难看起来,廖书敏拉了锦瑟的手,觉着她双手像冰块一样寒冷,想着她所说之话登时也后怕的身子微微发抖起来。   方才众人还有些怀疑会不会是王嬷嬷多想了,如今听了锦瑟的话便皆肯定是有人要害锦瑟的命,大家皆又瞧向海氏,却闻锦瑟又道:“这要害我之人居心险恶,不仅要谋我的命,还想将事情推到大舅母和彦哥儿身上,令文青和廖家再度反目成仇。大舅母如今被疑,可微微却相信此事绝非大舅母所为,且不说大舅母对我没有必杀的恨意,便是她真有心害我,也万不会采用这种方式。只因大舅母对彦哥儿的爱是有目共睹的,一个母亲又怎会将心爱的儿子视为杀人的刀?!所以微微信大舅母,也请外祖母查清楚真相,还大舅母一个清白。”   廖老太君不想此刻锦瑟坚持出来不过是为海氏分辨,她微怔,众人也都愣住,可却着实因锦瑟的话已不再疑心海氏,锦瑟说的没错,海氏便是再怨怪锦瑟,也不可能借彦哥儿的手杀人。   方才看来是她们一时震惊误解了海氏,廖老太君怔过之后叹了一声,吩咐廖书敏几个送锦瑟进屋,这才冲海氏道:“大媳妇先起来说话。”   海氏闻言眼眶中泪水便落了下来,她站起身来,福了福道:“母亲,可否让媳妇来审彦哥儿,这孩子也吓坏了。”   廖老太君听罢瞧向拽着海氏衣角的彦哥儿,见他一张小脸上满是泪水,可怜兮兮的,便道:“你问吧。”   海氏这才先询问了春喜,却听小丫头道:“六少爷听到表小姐被老太君罚跪佛堂后很高兴,又听奴婢说老太君不准表小姐用膳,就叫奴婢去盛了两碗汤,在其中一碗里撒了尿,叫奴婢陪着他溜出院子一起去佛堂。被表小姐识破,六少爷生气地跑了,奴婢追出去就寻到不少爷了,后来才在后园的假山后找到了六少爷。”   春喜说罢又将彦哥儿威逼她的那些话零零碎碎地学了一遍,海氏当即就变了面色。春喜是个小丫头,自然发现不了这几句话中所包含的心机,可海氏等人却不同,当即便听出这几句话步步紧逼,不可能是出自彦哥儿这么个小孩子之口,分明是有人教的他。   海氏蹲下哄了哄彦哥儿,这才问道:“你和母亲说,你从佛堂出来可遇到了什么人,是谁叫你骗表姐说你落水了的?”   彦哥儿闻言却自怀中摸出一只草编的蚂蚱来,道:“嬷嬷……嬷嬷说我听话就能帮我解气……能帮母亲出气。”   众人面色一变,廖老太君已吩咐尤嬷嬷去集合府中所有的嬷嬷过来。海氏闻言面色变了变,拿了彦哥儿手中蚂蚱,道:“这蚂蚱是那嬷嬷给你的吗?彦哥儿可还记得那嬷嬷长什么样子?”   彦哥儿闻言点头,又抽泣着道:“母亲,彦哥儿是不是做错事了?”   海氏见儿子眼中满是依赖和不安越发愧疚起来,抚了抚彦哥儿的头,这才道:“彦哥儿一会帮母亲将给你蚂蚱的那嬷嬷找出来,再去给表姐好好道歉,跟表姐说彦哥儿以后再也不做坏事了,表姐原谅彦哥儿,彦哥儿便还是好孩子。”   彦哥儿听罢想了想,这才道:“表姐害彦哥儿没了爹爹,母亲不讨厌表姐了吗?”   海氏当下面上就是一红,瞧着儿子水洗般清澈的眼眸,眼眶也红了下,这才道:“你爹爹不是表姐害死的,以前母亲和彦哥儿一样做了错事,所以一会子彦哥儿指出那教你做坏事的嬷嬷来,母亲和彦哥儿一起给表姐道歉,请表姐原谅好不好?”   彦哥儿却犹豫着半响才道:“可是……表姐来了母亲就总是哭……”   海氏见他如此当真是又心疼又感动又愧疚,跪下来将彦哥儿抱在怀中落泪道:“以后母亲不会了,彦哥儿想表姐为什么听到你掉进了湖中便不顾一切地跟着跳进了湖里去?”   “表姐要救彦哥儿……”   “是啊,表姐像母亲一样喜欢和关心彦哥儿,这样才会一听到你落水便跳进那么冷的湖中去,彦哥儿欺骗了表姐,还辜负了表姐的心意,是不是该道歉呢?”   ……   海氏和彦哥儿抱在一起一言一语的说着,却听的廖老太君几人感叹万千,面色动容,见海氏明白过来,不再偏执,廖老太君叹了一声,别开头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外头尤嬷嬷进来,禀道:“老夫人,府里的婆子,娘子和丫鬟都已在院子里了。”   海氏闻言这才松开了彦哥儿,又和他说了两句便带着他出去认人。只可惜海氏令乳娘抱着彦哥儿在院子中走了一遍,彦哥儿频频摇头,竟就找不出方才在园子中教他说话的那嬷嬷。   廖老太君眉头蹙起,问道:“查查,方才今日当值的奴婢们可有谁不在这里?问问看守各门的婆子,这会子功夫可有人出府。”   二夫人领命,正问着各处的管事婆子,便见外院管事冯永并一个护院拽着个婆子进来,道:“老太君,这婆子自西角门跳墙被抓住,奴才瞧她行迹鬼祟便抓来复命。”   他说着将那婆子按倒在地,拽着衣领令其抬起头来,当即便听彦哥儿叫道:“母亲,是她,是这个嬷嬷给彦哥儿的蚂蚱,还教彦哥儿说话的。”   那婆子见众人都盯过来,又被彦哥儿一指登时便知逃不过了,一张脸惨白,尚不待廖老太君问话便砰砰地磕头道:“老太君饶命,奴婢是迫不得已啊,奴婢那不孝子在外头赌钱,若是再还不上银钱他会被碎尸的,奴婢就这一个儿子,有位姓姜的大爷答应替奴婢那不孝子还债,奴婢不敢不听话啊!”   廖老太君闻言双眸眯起,一旁二夫人便道:“这周婆子不是家生子,平日只管着园子中的洒扫,是洒扫上的粗使婆子。既彦哥儿已指出她来,又牵扯到府外赌坊上的事,只怕一时半刻也查不清楚,不若母亲先进屋去瞧瞧微微,媳妇将这婆子带下去叫夫君一同审了,有线索也和叫夫君出府追查,以免白耽误功夫。”   廖老太君听罢点头,二夫人便忙令人去请二老爷,海氏随着廖老太君刚进屋,外头便又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海氏身边的郝嬷嬷快步进来,道:“禀老太君,大夫人,大少爷回来了说是有要事禀老太君,如今人已进了二门正往这边来呢。”   一百零九章   廖书意只送了口信回府便离京而去,一走便是十数日,虽有送平安信回来,可廖老太君又岂能不忧心,听闻通报面上便露了笑意。她快步进了屋,见锦瑟半靠着大引枕用着驱寒汤药,又细细问过哪里可受了伤,是否还觉发冷头晕等事,见锦瑟一一答了,精神也尚可,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光彩,这才放下心来。   锦瑟自也听到了方才郝嬷嬷的禀声,便道:“哥哥出京这许久,如今一回来便说有要事禀告,想来是极重要的事,微微已好多了,外祖母莫担忧我,哥哥的事要紧。”   廖老太君这才站起身来,嘱咐二夫人好生照顾,这才扶着尤嬷嬷的手离开。而屋中,海氏见廖老太君离去,这才扯着彦哥儿上前,推了彦哥儿一把,道:“方才母亲和彦哥儿是怎么说的,还不快给你表姐道歉。”   彦哥儿见母亲督促,踱着小步上前在脚蹬上跪下,抬头瞄了锦瑟一眼,见她正笑意盈盈地瞧来,便又如受惊般低了头,红着脸闷头道:“彦哥儿不该往表姐的汤中尿尿,不该骗表姐说彦哥儿落水了……以后再也不会对表姐做坏事了……”   锦瑟见彦哥儿垂着头,小模样极是可爱,便笑了起来。虽是因彦哥儿之故害的她险些丧命,可彦哥儿不过是个四岁孩童,被人教唆两句会做错事再正常不过了,便如一把刀,伤了人自该恨那持刀之人,却没于刀过不去的道理。   锦瑟原还有些心中不舒服,可瞧见小彦哥儿显然也受了惊吓,面上还挂着泪水,两眼红红肿肿地跪在那里她如何还能与他置气,忙令白芷将他扶起来。谁知白芷刚过去便惊地彦哥儿自己跳了起来,锦瑟冲彦哥儿招手,待他到了近前,才问道:“彦哥儿还讨厌姐姐吗?”   彦哥儿闻言瞧着锦瑟,闷了半天却道:“不讨厌了……可也不喜欢。”   锦瑟见小男孩一本正经地说着,不觉莞尔失笑,敲了敲他的额头,也歪着头沉思了下,这才道:“彦哥儿之前讨厌姐姐,如今却不讨厌了,彦哥儿如今不喜欢姐姐,来日却一定会喜欢姐姐。看来姐姐还得加把劲,叫彦哥儿早日喜欢上姐姐才成啊。”   彦哥儿被锦瑟几句话绕的揪起眉头来,倒引得廖书敏和二夫人几个都笑了,二夫人见海氏上前,冲廖书敏几人使了眼色,几人便都悄然地退了出去,廖书晴走在最后,冲彦哥儿招手,彦哥儿便也随着她们出去了。   海氏在床边坐下,瞧着笑意盈盈的锦瑟却有些难以张口,倒是锦瑟率先拉了海氏的手,道:“大舅母可是不怪微微了?”   海氏闻言眼眶便又红了,握住锦瑟的手,道:“之前是舅母不好,是舅母想不开,这才害的你和茂哥儿在江州受了这几年的苦。也是舅母不好,将你大舅的死无端加诸在你和茂哥儿身上,若不是舅母,今日彦哥儿也不会被人利用险些就害了你……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真是无颜活着了,便是死了也没脸去见夫君和华姐儿……舅母做了很多错事,微微可还愿原谅我?”   锦瑟听罢水润的眸子越发清亮,似墨玉上滴了雨珠儿,闪动两下,拉着海氏的手抚上心口,道:“大舅母,微微这里好疼啊……大舅母一定还未原谅微微,这才说出这种话来……一定还在怪微微和弟弟,将我们当成姚家人来憎恨,要不然舅母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见海氏情急,便又道:“大舅母一定忘记微微小时候您和微微说过的话了。那次微微和二姐姐不小心将墨汁洒在了大舅舅最爱的古画上,我们吓得将那画藏起来,怎么都不敢告诉大舅舅,大舅母寻到我和二姐姐,听我们说了画的事,微微记得大舅母说,做错了事也不必害怕,因为大舅舅是微微和二姐姐的亲人,亲人便是在你有难的时候能站在你的身旁握住你的手,在你犯了错时能原谅你,包容你的人……大舅母和彦哥儿都是微微的亲人,微微亲人不多,不想也不要再失去任何一个。”   海氏闻言一阵动容,将锦瑟揽进怀中,到底没忍住,两人都落了泪。   松鹤院的花厅中,廖老太君放下茶盏,惊怒道:“你这些日竟是跑到了陲州去?那陲州已是边关苦寒之地,这些年边境又常常有蛮夷滋扰,你不声不响身旁就带着两个长随怎这么没轻重自涉险境,若然你有个好歹,可叫祖父祖母和你母亲如何是好,你的孝心当真被狗叼了吗!”   廖书意风尘仆仆地站在厅中,闻言又见廖老太君着实恼怒,便忙跪下,一径地认错。一旁尤嬷嬷劝了两句,廖老太君才令廖书意起身,又吩咐丫鬟给他盛碗热汤,这才道:“说吧,到底是何等要紧的事叫你这般不顾一切跑到陲州去。”   廖书意闻言又放下手中茶盏,起了身再度跪下,这才道:“祖母容禀,当年父亲路过九云山遇山匪才致英年早逝,后朝廷剿灭了九云山匪乱,据那些山匪交代当年杀害父亲的确实是他们,故而这些年我们才未曾疑心父亲之死另有乾坤。可自微微和茂哥儿进京,孙儿知晓这些年他们在姚家吃的苦头,得知姚家人竟皆乃豺狼猛虎,孙儿便越发觉着父亲之死事有蹊跷。当年九云山的匪贼多半都流放到了陲州,孙儿这次前往陲州寻到了几个原九云山的匪贼,细细问过父亲遇害前后的事,到底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廖老太君自知定然是有极重要的事才叫廖书意离京跑到边疆去的,如今闻言却还是微惊,舒了一口气,这才勉强稳住跳动的心脏,继续倾听。   却闻廖书意又道:“孙儿查明,父亲遇害当日,原本那些山匪已安歇了,是二当家马大栓突然令众人前往劫掠的。九云山的匪贼一向只抢钱财,不害人命,可当夜一乱起来也不知谁竟砍杀了父亲。那些匪贼见父亲被杀,原是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将小厮等人一并杀死灭口的,谁知马大栓却发现了父亲的官印等物。那些匪贼不过是生计困难的百姓被逼无奈上山为匪,并非穷凶恶煞之辈,一听父亲竟是官身心知闯了大祸,当即就没了主意。那二当家竟也慌了,当下就吆喝着带了众人撤了,这才放下尾随父亲的全叔等人。”   廖书意言罢,廖老太君已听出了蹊跷来,捏着扶手的手微微颤抖,廖书意便又道:“孙儿又细细问了父亲遇害前几日可有人上山寻过你二当家,倒真有两人回想起来,说却有一三十左右的男子找过马大栓。还说这男子带着两个小厮,瞧着倒似生意人,听说话口音正是江州人士。这人走后,大当家曾问起此事来,马大栓只说是他家中老娘病倒,他那弟弟和弟媳恐老娘不好,这才托了熟识的跑商人来给他送个信儿。这马大栓因犯了事才逃到了山上为匪,却是出了名的孝顺,众人听了他的话不曾有疑,如今想来却觉不妥。马大栓平日听说老母有个头疼脑涨便要不惧凶险的下山回去探看,那次他非但未下山探母,反倒连着两日心情极好,还和山上兄弟们一处吃酒喜乐。后来朝廷派兵围剿九云山,马大栓也似早听闻了消息般,一早便偷着跑了,到最后也未被官府捉到。”   这种种迹象,分明就是有人在大儿子经过九云山前,便上山收买了马大栓令其杀害大儿子,而这指使马大栓杀人的除了姚家人又能是谁。只要使廖家和姚家结怨,微微和茂哥儿失去了外祖父一家的依仗,两个孩子才能任由他们姚家人摆布。便是最后茂哥儿蹊跷的死去,引地廖家人怀疑,彼时廖家人也已没了插手此事的立场。   廖老太君面色发青,廖书意已从怀中摸出几张纸来,双手捧上,道:“这是那些人画押的供状,还有马大栓的影图像。”   尤嬷嬷忙接过呈给廖老太君,廖老太君双手颤抖着接过,一张张看过,眼眶已烧的通红。想到死状凄惨的长子竟是被人处心积虑害死,她岂能不恨。尤嬷嬷见廖老太君不大好,忙给她顺了顺气,廖老太君才缓过来,令尤嬷嬷叫人去官衙寻廖老太爷回来。   尤嬷嬷去了,廖老太君又问了几句,这才将锦瑟落水一事告之廖书意,叫他回院子换身衣裳,梳洗一番好到碧波院去瞧锦瑟。   半个时辰后,锦瑟和海氏等人也都知晓了廖书意带回的消息。锦瑟依在床上,见海氏在廖书意的安抚下缓缓平静下来,这才抚着海氏的手,道:“大舅母,这世上恶人终有恶报的,那些人害了舅舅早晚都要真相大白,到时候必叫他们生不如死!只是大舅舅已然去了,大舅母便是痛恨也莫伤了自己身子,为了哥哥和彦哥儿大舅母也要想开些啊。”   她言罢,海氏已握紧了她的手,道:“这样的恶人,他们不是人,好孩子,这些年舅母真不知你和茂哥儿在那样的虎狼窝中是怎么熬过来的!是大舅母糊涂啊,若非大舅母,父亲母亲定然早便接了你和茂哥儿回家来……”   锦瑟闻言笑着摇头,又劝了两句,海氏方才不再自责,锦瑟却令白芷取了多宝格上的一只红木盒子,从中取出一张纸来冲廖书意,道:“哥哥说已叫人画出了那马大栓的影图像以供官府继续通缉那人?哥哥且瞧瞧这上头所画之人。”   锦瑟言罢示意白芷将那纸拿给廖书意,廖书意展开纸张一瞧,登时便双眸一眯,锐光四射,冷声道:“此人和我予祖母那张马大栓的影图像倒有七八分貌似!”   他言罢抬起头来盯着锦瑟,道:“微微这画像是打哪里来的?”   众人闻言皆惊诧不已,瞧向锦瑟。锦瑟拿给廖书意的那张画像正是之前她凭春晖的口述画出的邓三双的画像,她原也只是凭借直觉拿给廖书意看,倒不想这杀害白狗儿妻儿,后又对白狗儿灭口的人竟然真是失踪已久的马大栓。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九云山离江州极近,想来当年朝廷围剿之时,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最安全,那马大栓必定是得了姚家人的消息早早逃至江州隐藏了起来,如今瞧着风声过了,便又出来为人办事。   锦瑟将邓三双杀害白狗儿一事说了,这才道:“我也没想到这邓三双便是隐姓埋名的马大栓,只是觉着这个邓三双手段残忍,当日以白狗儿妻儿之命要挟白狗儿放冷箭加害我和茂哥儿,后白狗儿被抓他便毫不犹豫地杀了其妻儿,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人,倒像是亡命之徒,所以才叫哥哥一认,倒不想此人真是马大栓。”   海氏闻言当即便抓了廖书意的手,道:“意儿快到江州去,不能叫这杀千刀的贼人再跑了,他杀你爹,便是碎尸万段也难解母亲心头之恨!”   二夫人见海氏神情激动,端了茶水给她,劝了两声,道:“微微既然说已着妥善之人将那贼子盯紧了,便定然不会叫他跑了的,大嫂先喝口水平平心气,此事还是报知了老太爷,老太爷自不会叫大伯冤死的。再说,这人受命姚家某位主子,若贸然抓了他反倒坏事。”   海氏闻言这才平静下来,廖书意却道:“依儿看,只怕这次微微落水也脱不开姚家人使坏,微微若出事,茂哥儿定然会和廖家再度闹翻,这和四年前父亲遇难可真是异曲同工,分明是一人的手笔。只要茂哥儿和廖家闹翻,再对付他一个孩子却容易得多。儿子这便去寻二叔,看是否查出端倪了。”   廖书意言罢冲海氏稍稍一礼便自去了,到了晚膳时,廖家几位老爷才聚在一处听廖二老爷说了今日追查之事。   那替周婆子的儿子周强偿还赌债的人早已没了去向,不过廖二老爷却也根据周强描述画了那威逼之人的影图像,而且他自赌场拿到了当日那人还债的银票,寻到银票所出的万通钱庄叫掌柜的认了那影图像,掌柜的指出那画像上的人确实是钱庄的老主顾,乃前门街上十全糕点铺的花掌柜。   廖二老爷寻至十全糕点铺,已叫周强隐在暗处认出了花掌柜正是当日威逼周婆子母子的人。而他又拿了帖子到官府查了糕点铺的东家,却发现这间糕点铺竟是姚家三老爷在京城的产业。   而廖老太爷下午被唤回来听了府中所出的两件事,已吩咐管家去查,近日姚家可有人进京一事,管家回报也说姚三老爷三日前进了京,说是要处理些私事,如今正住在光源客栈中。   锦瑟听闻这些事,神思微浮,难道这一重重一幕幕都是三老爷姚礼明从中作梗?   是不是姚礼明如今已找到了当年杀害大舅舅的凶手马大栓,锦瑟相信真相很快便会暴露出来,故而她只闻过此事便不再想,也知这事如今已轮不到她再操心。   碧波院是二夫人的院子,锦瑟万没一直呆在碧波院养病的道理。她用了晚膳,虽觉精神不济,可还是打着精神说自己已无碍了,坚持要回夕华院去。   二夫人无法,这才禀了廖老太君,由王嬷嬷等人伺候着锦瑟坐了暖轿回了夕华院,因累了一日故而旁晚时用了药便早早躺下了,谁知天刚刚黑,锦瑟便突然发起烧来,显是寒气入体,竟有些一发不可收拾,没一个时辰便大汗淋漓,烧的神志不清,说起胡话来,直将全府都惊动了。   廖老太君放心不下,也到了夕华院,亲自瞧着大夫给锦瑟扎了针,又瞧着海氏给锦瑟喂了药,见她安宁下来,不再说胡话,热也稍稍退了些,这才在众人的劝说下回了松鹤院。   而夕华院中,廖老太君一走,海氏便劝二夫人等人也都回去歇着,她又亲自照看了锦瑟小半个时辰,月已中天,也累的浑身发软,王嬷嬷收拾了厢房,海氏见锦瑟睡得沉,已有退烧迹象,这才嘱咐了白芷和王嬷嬷几句移步到厢房中安歇。   闺房中,白芷取下锦瑟额头帕子丢进水盆中涮了涮,拧干水刚欲转身便觉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地瘫倒在了脚踏上,就她这低头功夫屋中已多了一人,自是白日便和锦瑟约好要来的完颜宗泽。   他早便到了,可夕华院人影憧憧,光火通明,虽担忧锦瑟却又不能现身,早已急的上火,好容易等人散了,哪里还顾得上白芷,当即便令影七守好院子摸了进来。   他进了屋,将白芷轻易放倒,见其倒在床边脚踏上,自嫌其碍事,将白芷拖至窗边儿的罗汉床上放下,这才抽了白芷手中帕子快步走至床前。   见灯影下锦瑟满头大汗,他伸手探了探,触手锦瑟的额头火热一片,他不觉蹙着眉来将那帕子覆了上去,眼见锦瑟一张小脸烧得通红,不觉恨声骂道。   “笨蛋吗!”   一百一十章   完颜宗泽实是恼锦瑟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这才气闷之下骂出声来。他是旁晚时才听说锦瑟跳湖救人一事的,听到这个消息就气的直跳脚,心中担忧,还发疯地跑到园子中一屁股坐在湖边蹬掉靴子将双足浸在冰水中想瞧瞧湖水到底有多冷。   结果他当即便被冰的打了个寒颤,傻里傻气的举止且不说引得影七几个时辰都用古怪的眼神来瞧他,更郁结的是,试过了湖水的冰冷,他心中便愈发焦躁,担忧起来,火急火燎地恨不能当下便爬墙来见锦瑟。   如今他言罢见锦瑟躺着一点动静都没,到底没了气力,在床沿儿上坐下,自怀中摸出两个碧玉球来。那两个碧玉球乃寒玉雕琢而成,每个鸡蛋大小,触手清凉如冰,灯光下晶莹剔透,绿汪汪如同两汪水。   他将锦瑟的手自被子中拉出来,将那两个碧玉球塞进她火热滚烫的掌心,这才又给她盖好被子。摸了摸,只这会子功夫锦瑟头上的帕子已再度被她的体温染热,她的额头触手仍旧微烫,完颜宗泽见床边的红木架上放着一盆水,架子下的鎏金冰桶中盛着半桶冰块,他取下锦瑟头上帕子,用冰勺舀了两勺碎冰放入盆中,将帕子浸凉拧干了水,便再度将其覆在了锦瑟额上。   谁知那帕子许是太冰,冷热一激,锦瑟当即便颤了一下,笼烟眉蹙起,神情痛苦地晃了晃头。完颜宗泽一惊,手忙脚乱地将那帕子取下来,他正不知所措,却见锦瑟摇了摇头,接着她滚烫的脸蛋碰到了他的手,似寻到了清凉所在,她偏着头蹭着他的手背,身子也往这边动了动,安宁了许多。   完颜宗泽怔住,见锦瑟红红的小脸在自己手背上轻蹭,像是贪恋主人抚弄的宠物一般,他心一软,唇角便不自觉勾了起来。他抬起另一只手放在自己额头上试了试,他那手因浸了冰水,故而透着一股冰凉之气,却又没帕子来得那么激烈,他的眼睛亮了亮,又捏着帕子捂了捂,这才再次将帕子覆在了锦瑟头上,接着又用一双手轻抚锦瑟通红的双颊和她汗津津的脖颈。   他来回抹了半响,感觉双手渐渐被温暖,再摸那帕子却也已温热。这便又取下帕子再去浸冰,如此折腾了半响,见锦瑟还是没有退烧,便又寻了块帕子去抹她脚心。   上回他给锦瑟揉按脚心锦瑟脚上套着脚衣,这回将她小巧玲珑的小脚丫捧在掌中却见那小脚当真不足他掌心大小,肌肤柔腻的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美玉,十个脚趾头圆圆的小小的如同贝壳般可爱,脚趾甲更是粉粉的在灯光下透着珍珠般莹润的光辉,脚背因发烧透着红色,被他大掌裹住,她便自觉地扭着小脚丫往他手心中钻,脚踝和脚背线条优美的叫人头脑一阵空白。   完颜宗泽很是愣了下,这才忙收回心思用帕子给锦瑟擦着脚心。他这般反复,锦瑟身上的热度却非但没退反倒热的更厉害了,完颜宗泽一时担心她的烧一直不退,复又担心她烧成这样倘使一夜不醒会坏了脑子,倒急的头也疼了起来。好在锦瑟似察觉了他的心意般,双睫扑扇着竟醒了过来,完颜宗泽忙丢开帕子,凑过去,轻声问她,“可是要喝水?”   锦瑟的眸子氤氲着,闪动着不明的光,似没有焦点般在他脸上晃了下哼了一声,完颜宗泽忙跳下床给她倒了早先凉着的温水扶起锦瑟来一点点喂给她,见锦瑟喝完倒在他的臂弯半眯着眼睛似梦似醒地瞧他也不说话,他将她放倒在床上,这才抬手在锦瑟面前晃了晃,谁知锦瑟便嘟囔一声。   “完颜宗泽……”   完颜宗泽一愣,这才知晓锦瑟原是清醒着的,他心中一松,又是头一回听锦瑟唤他名字,加之锦瑟浑身乏力,唤声也绵绵软软,糯糯的音线骚人心扉,他当即心一颤,脸上便扬起了笑。   他忙凑过去,好不开心地道:“微微醒着啊,我在这里,你哪里难受和我说,想要什么?怎么能好受点也和我说,嗯?”   锦瑟闻言却偏了偏头,又轻声嘟囔了两句,她声音不大,完颜宗泽几乎将耳朵贴过去方听清楚她的话,登时哭笑不得,只因锦瑟说的分明是,“磨人鬼,滚开……”   “我就那般惹你烦吗!”完颜宗泽好不郁结和委屈地闷声道,可他抬起头再瞧锦瑟,却见她双眸已闭紧,显然是又沉睡了过去,只怕方才那唤他也是恍恍惚惚的。想到锦瑟睡梦中都念着自己,完颜宗泽瞬间便又开怀了起来。   见那碧玉球自锦瑟掌心滑出,触手已温热,他便又用自己冰凉的手揉搓锦瑟的掌心手指给她降温活血。锦瑟显然被烧的难受,一直昏昏沉沉,半睡半醒,每过一盏茶功夫便会挣扎片刻或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睛。   完颜宗泽见她出汗厉害,每回她醒来便喂些水于她,待五更天时,完颜宗泽俯身将额头贴上锦瑟的却觉温度降下了许多,登时他便欣喜的笑了,又怕锦瑟再反复起来,便也不敢懈怠,仍用冰凉的手指去捏她掌心,捋她鼻翼两侧。   “完颜宗泽。”   他正集中精神给锦瑟揉着手心便又闻一声唤,只以为锦瑟又在说梦话,便笑着道:“又想骂我什么?”   谁知他言罢就闻锦瑟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锦瑟这句声音却是极清晰的,完颜宗泽惊疑抬眸,却正迎上锦瑟微睁的眼睛,她眸中波光潋滟,和他目光对上却转瞬沉静如一池幽滩,泛着清冷之色,完颜宗泽一愣,这才确定锦瑟是当真醒来了。   他本是盘坐在床上,弓着腰给锦瑟揉着手,见此身子一直,精神一震,忙道:“你醒了?好些了吗?什么我想怎么样?”   锦瑟闻言见完颜宗泽一双眼眸晶灿有神,好似她清醒过来,他整个人都精神抖擞如同被注入了新活力一般,又见他双眼微显血丝,忙的满头大汗,连发髻都有些散乱,她盯着这样的完颜宗泽瞧了半响,竟自无语,半响才道:“我听说北燕不准汉女进宫,后宫采选也不选汉大臣的姑娘,甚至宫女都不准汉女子参选……以此来保持皇室血脉的正统。你瞧上我什么,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完颜宗泽不想锦瑟会突然说起这话来,一时怔住,瞧着锦瑟清冷的眸子,拒人千里的神情,还是她微带着讥诮的唇角笑意,转瞬间便被她问的满色涨红,却也不知是气恼的,还是着急,张了张嘴只发出两声急喘来,顺了下气才勉强压住怒火,捏着锦瑟的手腕,道:“你说的是圣祖爷时的事情,如今父皇提倡和汉族通婚,宫中汉宫女多的是,父皇的四位妃子,便有两位乃汉人,皇兄的侧妃也是汉女,如今还为父皇诞下了皇长孙,父皇极是宠爱,接在身边亲自教导……”   完颜宗泽的话尚未说完,锦瑟便笑了,笑的眉眼如画,嫣然姿态令人愣怔,完颜宗泽先是被她笑靥晃了神,接着便气恨的烧红了眼睛,箍住锦瑟的手腕,道:“姚锦瑟!你当真可恶,我说的很可笑吗?!你是在听笑话吗?!”   锦瑟见完颜宗泽气得跳脚,一双眼睛近似凶残地盯着自己,血眼猩红,手腕又被他抓的疼了,这才渐渐停了笑意,盈盈的眸子瞧着完颜宗泽微微扬唇轻笑,道:“所以呢?你也想要我做你的某一位侧妃?不是,像我这般身世,是否做个侍妾便该感恩戴德了?”   完颜宗泽闻言气结,紧紧盯着锦瑟,却一字一字吐字清晰的道:“我完颜宗泽爱慕之人,我不会叫她屈居人下!”   锦瑟早先对完颜宗泽的种种不规矩行为采取无视态度,一方面是她招惹不起完颜宗泽,也没那阻止他的能耐,另一方面也是她自认心如止水,不曾受他影响。可自此次进京,完颜宗泽越发放肆,仅仅数日便搅的她有些心烦意乱。上回被他偷吻,她已烦恼了两日,方才她虽昏昏沉沉,可清醒过来却是明了完颜宗泽所做的一切的,便是这会子她一双脚盖在被子下仍觉僵硬非常。   她因前世的经历,心如死灰,在男女之事上瞧的比较开是有的,可这并不代表她不介意自己一双玉足被人瞧到,不介意完颜宗泽的得寸进尺,为所欲为。她自知完颜宗泽是一片真心,也因不讨厌他,故而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形势越发不受她掌控,越来越叫她心慌和害怕,这使得锦瑟烦躁的同时,也不得不正视和完颜宗泽之间的问题,冷下心肠来。   即便如此,听到完颜宗泽掷地有声的话,被他一双眸子炙热的盯着,锦瑟还是心口一缩,垂在身侧的手本能地握了握才道:“所以呢,你会娶我为你正妃?那好,我等着你的婚书。”   听锦瑟这般无谓的说出此话来,完颜宗泽只觉一颗心都纠在了一起,有些喘息不过的憋闷,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锦瑟,似想将她整个瞧透,只可惜锦瑟容颜之上似覆了一层冰,神情沉静,叫人全然看不出她是恼是怒是喜是悲来,更听不出她那话是用怎样的心情说出来。   这样的锦瑟叫完颜宗泽想起在船上初识锦瑟时的情景来,彼时的她便是这般模样,分明只是个小姑娘,可身上却全然没有一点小姑娘的气质,处事那般的淡然、冷漠,无畏更无谓,好似什么事都无法叫她动容一般,便是那种沉静和清冷叫他忍不住去探究,禁不住一次次招惹她,企图惹怒她,叫他固执地想要靠近她冰封的心,想温暖她抚平她间或蹙起的眉,驱走她偶尔流露出的彻骨悲凉。   好容易,这些时日他觉有些靠近她了,好容易他见识了她的喜怒哀乐,为此雀跃不已,点燃了浑身热情,而锦瑟如今却又变了回去,又成了当日在船上初识的模样。   完颜宗泽便好似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有些气急败坏起来,他捏了锦瑟的下颌沉声道:“你不信我!”   锦瑟闻言却只明眸微扬,唇角微微滑过一丝不辨的笑意,道:“非是我不信王爷,而是王爷说的话实在无法叫人相信。且不说我和王爷身份有别,便是我贵为金枝玉叶的公主之尊,如今北燕雄踞江北三十余年,燕皇励精图治,雄才伟略,只怕早不能满足安居江北,北燕厉兵秣马多年,只图一统山河,两国随时会开战,当此之时燕皇岂会准许王爷迎大锦汉女为妃?”   锦瑟还欲再言,下巴却被完颜宗泽捏住,却听他道:“你等我六年,若然六年后我还无法迎娶于你,我……我自会放你自由,不会强迫于你。可若你现在就拒我,不给我一丝机会,可信我现下便有法子将你掳回府中,占为己有?!”   锦瑟闻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盯着完颜宗泽怒气反笑,道:“你怎能……”   完颜宗泽却接过话来,眯着眼,近乎无赖地轻笑,却又危险地道:“本王如何不能?本王对微微一片真心,可微微若毫不在乎,视如粪土,那本王却也没必要再对你客气。若然本王待你太好,以至于你忘记了本王的为人和身份,本王也不介意提醒于你。本王本便是跋扈性子,虽从未做过欺男盗女之事,可也不介意试上一试。”   锦瑟气得浑身发抖,竟瞧不出完颜宗泽是在吓唬她,还是在说真的,盯着他半响才舒了一口气,道:“六年,六年后我都已十八了!”   完颜宗泽听锦瑟这般说倒笑了,一扫方才面上的阴厉和严肃,眨巴着眼睛道:“十八如何?本王尤其不惧为微微守身如玉六年,微微却怕嫁不出去吗?我倒不知微微竟这般恨嫁,既如此,不若现下就随本王回府吧。”   他说着便用拇指抚了抚她因气恼而微微抬起的尖尖下巴,锦瑟气急,瞪向完颜宗泽的目光如有火焰在其中燃烧,恨不能抬脚踢这厮一脚,忍了半天终究是火大,抬手拍打了下完颜宗泽的手臂,道:“谁要你守身如玉了!混蛋,放开!”   岂知她言罢,完颜宗泽便笑了起来,好不得意和开心的样子,竟道:“微微还是这样最可爱,盛放的海棠花般,那般冷若冰霜暮气沉沉的模样平白糟蹋了一张美人面。”   锦瑟闻言这才发觉不过片刻功夫自己好容易经营起的严肃气氛又被搅没了,一时间气结,盯着完颜宗泽当真是欲哭的心都有了。   ☆、一百一一章【首发文字版VIP】   眼见自己营造的气氛瞬间被破坏,锦瑟顿时有种鸡同鸭讲,对牛弹琴的感觉。盯着完颜宗泽那张玩世不恭,嘻嘻哈哈的俊面当真是欲哭无泪。   她两辈子加起来,遇上的多是读圣贤书,知礼仪,重规矩的大锦士大夫和公子们,便不是君子,起码也是谢少文那样的伪君子,何曾遇到过完颜宗泽这样厚面皮的人。她已拒人千里了,他竟半点影响都不受,依旧我行我素,甚至越发嚣张起来?!   锦瑟一阵头疼,心中也升起前所未有的担忧和慌乱来,因为这样的完颜宗泽是极富攻击性的,让她意识到他对她的势在必得。锦瑟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到底是哪里招惹了这厮,竟叫完颜宗泽说出六年之约来。她原只当完颜宗泽是少年心情,瞧着她和大锦寻常闺秀有些不同便生了好奇心,最多对她还有些好感罢了。   她虽对完颜宗泽了解不多,可却瞧的出他是极自傲自负的,本以为她摆出拒绝之态来,完颜宗泽自尊心受伤便会放过她,如今看来她简直是异想天开,也将完颜宗泽想的太简单了些,这人分明就不能用常理来猜度。   六年,锦瑟听到完颜宗泽的话简直觉得荒唐透顶,且不说她的亲事不是她说不定便成的,只完颜宗泽,北燕皇帝和皇后难道不会于他赐婚吗?即便不说这些,六年时间太漫长了,他又怎能确定这六年里他不会遇到另一个叫他想允诺六年的女子?到时候她岂不是空等一场,而且,她为何要等六年?   前世时,谢少文也是口口声声说爱她,彼时她刚入侯门时,谁不说她是谢少文的肉头好,说谢少文是长情之人,便是她自己也当谢少文是爱她的,还因不能回报一份同等的感情而心怀愧疚,那时候的谢少文和如今的完颜宗泽是一般的年少多情,热情真挚,可是结果呢,背着她谢少文却早和人合谋算计了她的清白,最后更是将她踩在脚底心践踏,一脚踹掉了她的孩子。   这叫锦瑟无法做到再轻易相信男人的鬼话,更是对爱嗤之以鼻,她知晓将完颜宗泽和谢少文等同起来对完颜宗泽不公平,可她受过伤害,已然没了少女对爱的渴求和热情,这却是她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事情。若然完颜宗泽不是北燕王爷,身份寒微倒还罢了,兴许锦瑟会被他一颗火热的心慢慢感化。   可完颜宗泽偏偏不是,锦瑟本便对爱不抱期望,如今两人之间更是隔着太多阻碍,在这么多不确定因素的促使下,她无法叫自己不顾一切地相信完颜宗泽,并随完颜宗泽去疯。因为在此时上,本来她和完颜宗泽便是不平等,不一样的,完颜宗泽有资本去疯,可她却没有。   所以,倒不是锦瑟恨嫁,等不得六年,而是她根本觉得完颜宗泽的六年之约是个笑话,根本就没想过要等完颜宗泽六年。并且,她对自己的亲事早有想法,而且她的想法和嫁给完颜宗泽简直是南辕北辙。即便她对完颜宗泽并不讨厌,可她对嫁做王妃却是半点兴趣都没有,而且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完颜宗泽见锦瑟气恼之后便露出讥诮和愕然之色来,就知她对自己提出的六年之约嗤之以鼻,果然便见锦瑟舒了两口气,这才心平气和地道:“王爷能否莫再捉弄于我,我们好好说说话。”   完颜宗泽闻言好不委屈,很想说自己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也从未捉弄过锦瑟,可瞧锦瑟的神情也知他不管用什么态度说出这话来,锦瑟都不会信他。为此他眸中色彩翻涌了下,这才忍住气性,沉了面色道:“你说。”   锦瑟见此这才缓缓道:“王爷何等美人没有见过,为何要执意于我?王爷当娶个铁骊贵女,于燕皇和皇后来说也是尽了孝道,于王爷也是助益,而且王爷和王妃有着同样的家世,风俗习惯,相处起来也轻松便宜,才是琴瑟和鸣。若然王爷还不满足,大可再迎娶几位貌美妾室,相信王爷您英雄了得,便是侧妃也必有大把的北燕贵女争抢,到那时王爷坐拥贤妻美妾,自然便会明白王爷对我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   锦瑟说着,完颜宗泽却清眸锁着她,道:“哦?微微说的听起来好似也不无道理,微微替本王想的周全却不知替自己是如何打算的?”   锦瑟见完颜宗泽神情认真,态度诚恳,也和颜悦色地和自己说起话来,一时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想着趁机会索性和完颜宗泽说个清楚明白,便道:“我?我不怕老实告诉王爷,我虽已家道中落,可也没与人做妾的道理,王爷如不能许诺正妃之位却要强迫于我,我便唯有以死保全清名了……”   锦瑟说到这里完颜宗泽瞳孔已是收缩了下,强忍着怒火才没当即发作出来,就闻锦瑟又道:“可王爷便是许我正妃之位,我却也不敢接受,只因我心中清楚的很,我是个极擅嫉之人。父亲自迎娶母亲后便只母亲一人,祖父对祖母更是情重,中年丧妻却也未再迎娶继室。故而我对来日夫婿没有他想,便是他出身贫寒些也没关系,人拙笨一些,钱财少一些的都没关系,老实敦厚些依附妻族的更好,只因那般他便只能一心地对我好,能于我白首到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过日子。可王爷您天潢贵胄,定然是不能只有正妃一个的,所以说我若成了王爷的正妃,这般擅嫉,是定然要动些手段叫王爷那些妾室一个个都不好过的,我旁的不说,心机还是有些的,叫那些妾室不能活命,叫王爷的庶子女们来不及出世就化成一滩血水,这样的事也未必就做不出。到时候,王爷失了爱妾不说,瞧着我这满目憎狞的王妃也是两看两相厌,倒不如现下王爷便于我桥归桥,路归路的好呢。”   锦瑟说着便自嘲一笑,又道:“再说,六年的时间这么长,王爷岂知在这期间您不会遇到更令您动心的女子?王爷是言必行的大丈夫,到时候若然因和我有过这六年之约反倒不能对心爱的女子表露真情,那有待如何?所以,依我,王爷还是收回这六年之约为好。”   锦瑟言罢,完颜宗泽却眯着眼笑了,好不赞同地点着头道:“微微说的果真都有道理。”   锦瑟听完颜宗泽如此说,却觉心中一抽,只因他那语调怎么听怎么阴阳怪调的,倒好似是从牙缝中硬生生挤出来的,可瞧完颜宗泽的笑容,锦瑟又觉他不似生气了。   她怔了怔便打算趁热打铁,又道:“王爷好好想想我说的是不是皆有理?再有……唔……”   锦瑟的话音戛然而止,接着便不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兀自摇着头呜咽起来。只因在她全然无防备,正夸夸其谈时,完颜宗泽竟一点征兆都没地压下身子用唇野蛮地堵住了她嘴,也堵了她所有未及出口的话语。   锦瑟脑子一下子就空了,瞪大了眼睛,眼前却是一张无限放大的俊面,完颜宗泽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此刻却是半点平日的嬉笑模样都没,满是阴厉和狠戾之色。锦瑟心一颤,简直不敢相信完颜宗泽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却觉唇上一痛,分明是完颜宗泽咬了她一口,接着他便开始攻城略地,几乎是狂热和野蛮地硬撬开她的唇齿,灼热的舌尖带着惩罚性的强硬在她檀口中肆意进攻。   锦瑟回过身来刚欲挣扎,腰间便忽然被环过一条结实而有力的手臂来,将她病的绵软无力的身体往上一捞整个锢在一具温热的怀抱中。   大掌捏着她纤弱的腰,完颜宗泽在锦瑟双腿欲踢打时已曲起一跳长腿来,紧紧密密地将她双腿夹在了他那右腿和胸膛形成的密闭空间中,另一只手转而插入锦瑟的发间,毫不留情地压住她的后脑勺,全然不给她一点躲避的机会。   攻击性的动作使锦瑟退无可退,愈发瞪大眼睛挣扎起来,可她欲是挣扎禁锢在腰间的手臂收的便欲紧,唇上的压力也欲大。   锦瑟慌乱间右手在床上乱扫,想要抓些什么去拍打完颜宗泽,可手动了动却只抓到冰凉的巾帕,她本能握住,只觉那帕子上浸染的凉意却半点抵不过完颜宗泽浇不熄的热情,更抵不住他的种种举止在她心头燃放的一团火,那火烧的她烦躁,躁动,不安,又似隐约还夹杂着一丝无奈和期待,欢喜和悸动。   屋中锦瑟被堵了言语呜咽出声,屋外影七吊在屋檐下将里头的动静听的清楚。耳闻传来女子仿若娇吟的呜呜声,他勾起唇扬了一抹讥笑。暗道王爷自打遇到这姚家小姑娘就婆婆妈妈起来,对姚家姑娘好不迁就,如今总算有点男儿气概了。   在京城时,北燕宗室子弟海郡王便瞧上一名汉女,偏那汉女早便订了亲,其父又是北燕重臣。海郡王欲求娶那女子为郡王妃,偏恭王爷不允,只说没有娶汉女为正室的道理,海郡王便求到皇后那里,皇后又怎会答允,少不得责骂了海郡王一通,将人赶出皇宫。   海郡王没了法子,又不愿屈就那女子,加之女子之父态度也极是强硬,不愿攀附皇室权贵,最后海郡王便借酒浇愁,打算眼瞧着那女子嫁于他人为妇。谁知王爷回京知道此事倒主动过问起来,眼见事无转机,竟就撺掇着海郡王去抢亲,还带着王府侍卫为海郡王保驾护航。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恭王爷,那女子的父亲,并其未婚夫家一同闹到皇上面前,最后海郡王是抱得美人归了,可他们王爷却被皇上罚了三十廷杖,可怜他们王爷受着廷杖被打得皮开肉绽,竟还笑的好不自得。伤没好全,便又念着姚姑娘匆匆地往大锦赶,屁股上结的痂只怕这会子还没掉全呢。   王爷这般发疯,皇后娘娘只当王爷是在大锦不如意,又念着和海郡王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这才插手此事,可他这个贴身侍卫却清楚,王爷这分明就是为他自己,是为他对姚姑娘的这份心。   王爷对这姚姑娘都魔怔了,偏姚姑娘根本就没将王爷当回事,每天净就琢磨着怎么避开王爷,怎么令王爷歇了对她的心思,说出的话比刀子还伤人,他这个侍卫听了都替王爷伤心委屈,王爷能忍到这会子才发作已是不容易了。   屋外影七暗自腹诽着,屋中锦瑟却已不再挣扎,一方面是她实在没了气力,另一方面也是被完颜宗泽外泄的情绪给震住了。   她只觉完颜宗泽的吻中带着掠夺,怒意,迫切,渴求,恼恨……带着太多浓烈的情感,恍惚间叫她有些窒息,有些难以承受,也因他固执的吻心中浮起一丝分不清辨不明的情感来,心脏有些失速地跳动。   而她的变化完颜宗泽却似当即就感知了一般,他睁开眼睛盯着锦瑟,寸许之间,两人目光相对,锦瑟双眸氤氲而恍惚,眸光闪动着破碎着,而完颜宗泽的视线却如火焰,专注而热切,霸道而坚定,清明的如星火。   天地间的所有声音似乎都远去了,小小的空间里只余下不容侵占的二人天地,充斥着自完颜宗泽身上散出的男性气息,完颜宗泽浓密的睫毛闪了下,抬手覆上锦瑟的双眼,唇齿间的吻转而绵长温柔起来。   ☆、一百一二章【首发文字版VIP】   双眸被完颜宗泽一只大手遮住,锦瑟眼前一黑,却觉连脑子也被他的手遮住了一般,竟再不能正常运转,一颗心慌乱着,只能浑浑噩噩地承受着完颜宗泽缠绵的亲吻。   见锦瑟未再挣扎,完颜宗泽心中一阵雀跃,抬起了头来,他的大掌依旧掩盖在锦瑟双眼上,目光却幽深着瞧了锦瑟两眼这才移开手来,见锦瑟睫羽颤动着要睁开眼睛,却低下头来,一面抓了她的手往心窝带,一面在她耳边轻声道:“嘘,别说话,也莫睁开眼睛,就这样,好好地瞧瞧我的心……”   完颜宗泽的声音低沉地近似呢喃,隐约的请求和坚持,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蛊惑,锦瑟不知为何竟就被他施了魔法般,果真没再睁开眼睛,只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如雷鼓动的心跳。   她的手颤了下,心也为之一缩,完颜宗泽已托起她尖尖的下巴来,向上抬起,接着再次俯身亲吻上她,细细地描摹着她那两瓣粉嫩的唇。她的唇一如记忆中甜美柔软,不,比之记忆中更加清甜滑腻,更叫他心跳慌乱,叫他难以自制。   那美好的触感,叫他禁不住张嘴含住,轻轻地用舌尖舔舐,小心翼翼地,万分珍爱的,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地疼惜着她,靠近着她。察觉到锦瑟没有反抗,这才轻轻地吸吮了起来,进而探出灵动的舌来欲往里滑,察觉到锦瑟的抵抗便又轻扫着她两排细细整齐的贝齿,无限耐心地等待她为自己开启她的丁香小口,也开启她的心扉。   锦瑟闭着眼睛,眼前仅剩一片黑暗,感官便更清晰了起来,掌心传来完颜宗泽剧烈的心跳,唇齿间满是他的气息,他亲吻时的热气抚在面颊上,那每一下碰触和靠近都似透着柔情蜜意,自然而然的怜惜,虔诚而真挚。   感受着这些,锦瑟想完颜宗泽是真的心悦于她啊,起码此刻他捧上的是一颗金子般毫不参杂的心。   人在黑暗中便会变得脆弱,更容易被攻破心防,也更容易面对自己的心,锦瑟被完颜宗泽不厌其烦地亲吻着,试探着,紧闭的唇齿到底控制不住地松动了下。   几乎立刻,完颜宗泽还在她唇上舔弄的温热就撬开她微分的贝齿探了进去,长驱直入,霎那间,锦瑟再度被完颜宗泽的气息充斥。   两人头一次亲吻本是完颜宗泽偷吻于她,锦瑟迷迷糊糊只记得被完颜宗泽弄晕时那漫天的星辰,而方才她更是因为惊怒,也因完颜宗泽的野蛮和强硬,根本就没能感知到什么。   这次完颜宗泽似在品尝最味美的糕点,慢条细理的,缠绵温柔的细细捕捉着她的小舌,品味着她的滋味,汲取着她的气息,锦瑟却也因此而尝到了完颜宗泽的气味。   他的唇齿间带着一点甘涩,清淡的茶香,全然不同于他的人那般霸道嚣张,更不若他的感情来的那般狂热奔放,那味道清清淡淡却绵远悠长,一点点的渗透进来,固执地占据她的感官,似令她整个人也沾染上了这种气味再也无法洗脱掉一般。   然而这味道却并不叫人讨厌,甚至那甘涩中是有些甘冽的甜美的,锦瑟不觉动了下舌尖,似鼓舞般,她的小动作极快就得到了回应,完颜宗泽瞬间就卷住了锦瑟贪味的小舌头好一番厮缠含弄。   唇齿相依,气息相冲,温柔相抵,这般最直接地品尝彼此的味道,似能直抵人的内心般,却也在瞬间将锦瑟一颗欲远的心拉了回来。   “嗯……”   直至锦瑟喘息不过,完颜宗泽才抬起头来轻轻在她微微发麻的唇瓣上又磨蹭几下,他抬起头来,凝眸去瞧。只见臂弯中锦瑟梨花般恬静的小脸上神情有些呆愣恍惚又有些羞赧。   她半眯着眼睛,长发如瀑飞落,额际和鬓角的长发因出汗和冰帕而濡湿地贴在肌肤上,越发显得发黑肌白,玉肌红唇,氤氲的双眸透着淡淡的无措和茫然,挣扎和动容,两颊宛若彩霞夕阳,酡红如醉。   完颜宗泽凝眸几许,方才轻声而叹,道:“瞧,你不讨厌我的……”   他言罢唇角轻挑,锦瑟抬眸,撞上两泓秋潭般清透的眸子,那蓝色波光微漾碎散着明亮的笑纹,眸底又似有更深的情绪在翻涌,完颜宗泽的眉睫上更是碾转着温柔和喜悦。   锦瑟盯着完颜宗泽,完颜宗泽却也一瞬不瞬地瞧着她,见锦瑟睫毛扑闪着睁开眼睛,只觉她那一双水眸倒影了他的身影,其间有薄薄的水色弥漫着,喜忧难辨,那微微卷曲的睫毛末梢有着上扬的弧度,凝了昏黄的烛光轻轻颤抖着,像是一下下都搔在了他的心口上,抓心抓肺的痒带起一阵忐忑不安来。   见锦瑟张口欲言,完颜宗泽瞳孔一缩压下身子,复有抬起一指来按上锦瑟的红唇,沉声道:“你若还打算说那些伤人的话,我就还亲你。”   说罢拇指在锦瑟唇上轻轻的磨蹭着,锦瑟红艳艳的唇瓣被他抚弄两下,微微张开,犹如沾染了露珠的海棠花瓣,她本便有些头晕眼花,气喘吁吁,如今被堵了话语便索性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完颜宗泽这才又道:“你说了半响话也该累了,且先听我说说。你方才说我娶了铁骊女子才算对父皇母后尽了孝心,可我若然不喜欢她们,偏又为父皇母后而娶,大婚后勉为其难地一起生活,半点欢乐都没,瞧在母后眼中岂不也难受?这才是不孝,还要平白耽误一个姑娘。你不是我,又怎知我便喜欢那妻妾满堂的生活?我若真要那些,也不会……”   完颜宗泽说着面上一红,顿了下才又道:“说什么铁骊女子才和我有同样的习性,且不说我在大锦生活多年,便是北燕,也已建朝三十余年,我们一直都和汉人杂居,生活习惯早已和汉人无甚区别,我们也学程朱理学,也尊孔孟之道,也尊老爱幼,尊师重道,也住房舍食五谷……”   “还说什么擅嫉,是想吓跑我吗?你便是有那手段也要我于你施展的机会才能,我只求一个心意相通的王妃已是足矣,何曾想过要三妻四妾?!”   锦瑟听到这里才眸光流转着诧地瞧向完颜宗泽,四目相对,完颜宗泽却是一笑,道:“你莫这般瞧我,齐人之福哪里是那般好享的。”   锦瑟闻言见完颜宗泽语气和笑意都有几分自嘲,便想到他会被送来大锦的原因。彼时北燕皇后尚不是完颜宗泽的生母金氏,而是先皇后耶律氏,先皇后无子嗣,想来对当时已育有两子的金后是极忌惮的。当时她年纪小,不大懂事,北燕具体形势她并不清楚,只模糊地记得当时她听闻北燕要送皇子为质时还问过祖父,为何北燕比大锦强盛却还要送皇子为质。   依稀记得祖父曾说完颜宗泽为质乃其母一手促成,和晋时公子重耳离国避难异曲同工,重耳离国皆因其父宠骊姬,杀太子之故,那北燕先皇后便是再厉害,若燕帝有心庇护,完颜宗泽也不至离国避难,听闻完颜宗泽的兄长,北燕太子完颜宗熹的身体也不大好。   想着这些锦瑟登时心中微触,而完颜宗泽见锦瑟眸光有片刻的柔色,唇角便扬了起来,握住她的手,盯紧她,又道:“微微,你小小年纪哪里来的那么些悲凉的念想,什么寻个出身贫寒,人拙笨,钱财少的,老实敦厚依附妻族的,你是傻子吗,男人若当真变了心,这些都没有用的。”   完颜宗泽言罢见锦瑟怔住,神情却突然一凌,沉声道:“你听好,有我在,你姚锦瑟便只能于我为妃,那些有的没的你还是莫再念着,我的六年之约你不应也没关系,反正便是谁要娶你,我也有法子将亲事搅黄了,你若不信大可试试看!”   锦瑟听着完颜宗泽近乎警告的声音,又被他猛然搂紧腰身,她的心缩了下,这才又渐渐纷乱地跳了起来。心知和完颜宗泽已无法再说下去,她闭了闭眼眸,轻声道:“我知道了……你放我躺下,头晕。”   完颜宗泽听锦瑟言语中带着一股似认命一般的无奈,倒是扬了扬眉,他托着锦瑟的小脑袋将她放平在软枕上,又给她压了压被子,锦瑟便侧了下身子滚进了棉被中,半张脸压在床上,只露出如瀑的长发于完颜宗泽。   见她似极累,又闻外头影七再度催行,瞧天色已是东方微白,完颜宗泽抚了抚锦瑟脑后长发,这才道:“我走了,你好生休息。”言罢,他见锦瑟动了下,这才滑下床榻,走下脚踏却又想起一事来,自怀中摸出几张纸来放在了锦瑟床头。   屋中恢复宁静,锦瑟却依旧一动不动地半趴着,过了许久她才翻了个身抓了床头完颜宗泽放着的那几张纸来,入目上头的字却非完颜宗泽的,写着皆是药方,锦瑟翻至最后才瞧见完颜宗泽龙飞凤舞的字。只说这方子是他特意寻来的,皆是治消渴症的奇方。   锦瑟怔了怔,这才想起上次完颜宗泽来时,她的桌上便放着数本医书,彼时她正在寻关于消渴症的资料,因没有看完便困顿的紧了,便未叫白芷收拾桌子,想来完颜宗泽那夜过来瞧见那些散着的书便留了心。   他并不像一个细心的人,可对她的事却从来都是极用心的,锦瑟瞧着那几张纸,不知为何眼眶就有些发热,眨动了几下眼睛这才盯着帐幔发起呆来。   ------题外话------   ☆、一百一三章【手打文字版VIP】   “姑娘?!”   锦正盯着床幔发呆便闻一声惊呼传来,她扭头去瞧正见本躺在美人榻上被完颜宗泽敲晕的白芷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正面色惨白瞪大了眼睛盯向她,显然白芷被吓得不轻,呼了那一声后便抬手捂住了嘴,只是她那眼睛里已蕴满了泪水。   她睁开眼睛很快就想起来了晕倒前的情景,她明明在给姑娘绞帕子,接着便眼前一黑,如今脖颈处还有些疼痛的感觉,分明是被人自身后打晕了过去。   想着这个白芷已是浑身发抖,现在又见自家姑娘躺在床上,樱唇红肿,双眼迷蒙,乌发散乱,神情呆滞,失魂落魄的,白芷当即便肯定屋中是来了采花贼,而且她们姑娘只怕……   见白芷满脸惊恐之色,锦瑟岂能不知她误会了什么?想着方才被完颜宗泽亲近,白芷就躺在不远处,如今锦瑟面颊唰的一下涨红。   前两次,完颜宗泽总是想法子将值夜的丫鬟弄得沉睡过去,并不曾给她留下后患,可这次她生着病,夜里是离不开人的,完颜宗泽便是对白芷用药,白芷醒来更会惊疑,加之他每每只能偷偷来瞧锦瑟已是憋闷难言,在锦瑟丫鬟这里他着实不想再藏冬藏西的。锦瑟不将他放在心上,事事瞒着丫鬟,他索性就逼她告诉丫鬟,故而,完颜宗泽今日来想都没想便敲晕了白芷。   如今完颜宗泽走了,倒留下烂摊子给锦瑟,锦瑟被白芷盯着当真是又羞又愧,暗自将完颜宗泽给骂了两遍,眼见白芷吓的不轻,这才厚着脸皮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事,你过来我有话说……”   锦瑟简单地将完颜宗泽的事情说了,白芷已是愣住,半响才消化了锦瑟的话。早先她陪锦瑟到灵音寺去在船上遇到完颜宗泽,后来得知北燕武英王在江州遇刺一事,白芷便猜想到了完颜宗泽的身份,后来的种种,尤其是锦瑟得的那只海东青都叫白芷疑心自家姑娘和那北燕王爷有些不一般。   尤其姑娘入京竟把那只海东青留在了江州,这更叫白芷确定那海东青绝非常物,来历也必然有问题,再后来有两回夜里睡的极沉,锦瑟衣柜中多出她从未见过的物件来,昨日在宝珠楼的事情……这些都叫白芷心中有疑,虽是如此,白芷听了锦瑟的话还是难以置信,心中巨浪翻涌。   只是虽然那北燕王爷的行径着实叫白芷腹诽不已,但自家姑娘不是遭遇了采花贼,白芷还是有些庆幸的,见锦瑟神情疲惫,便给她压了压被角,道:“虽是退了烧,可休息不好病情就要反复,姑娘再睡会儿。”   锦瑟的几个丫鬟,白芷年岁最长,人也知事稳重,见白芷听了她的话虽神情复杂,可却不再多问,锦瑟面上红晕这才散了散,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本以为心思纷乱,定然睡不着,谁知到底体虚难支,很快就沉睡了过去。   锦瑟这一病便又是数日,在床上躺了三日,廖老太君见她果真好转了,这才允了她下床走动。这些日锦瑟病着,多亏海氏照顾,有锦瑟救彦哥儿在先,后有廖书意带回来的消息为后,海氏早已放下了心结,待锦瑟比四年前更为亲厚一些。彦哥儿因锦瑟病倒一事被廖老太君罚跪了两日,海氏只夜里照看锦瑟,白天和儿子一起受罚,也无半点怨言,便是锦瑟代为在廖老太君跟前儿求情,海氏只说彦哥儿被她教坏了,要趁着他还小再拧转过来才好,以此拂了锦瑟好意。   白文君,白文静等人听闻锦瑟病倒的消息少不得来探望了一回,平乐郡主也派了贺嬷嬷过来探望。而完颜宗泽自那日走后便再未出现,这也叫锦瑟暗自松了一口气。   一晃这些天过去,转瞬便到了江宁侯府宴客的日子,一大早锦瑟便收拾了起来,她刚自内室出来,外头就响起了松鹤院廖老太君身旁大丫鬟兰心的声音。   白芷招呼着将兰心迎进来,兰心上前给锦瑟福了福身,便笑着道:“老太君不放心,吩咐奴婢来瞧瞧表姑娘,嘱咐表姑娘,病刚好可一定要多加两件衣裳,又令兰草姐姐开了库房专门选了这件貂裘斗篷给表姑娘送过来。”   她说着奉上一件崭新的鹅黄色掐金丝翠羽面,貂皮里子的斗篷来,王嬷嬷亲自接了,锦瑟便笑着道:“这大冷的天,哪里用得着兰心姐姐亲自跑一趟,快坐下吃杯热茶。”   说着令白鹤搬了锦杌子,待兰心坐了,这才问起廖老太君昨儿睡的可好,起了几次夜,早上用了什么等事,待兰心回了锦瑟的话,吃了热茶,外头已备好了暖轿。锦瑟披上廖老太君新赏的斗篷,抱了手炉这才出屋。   待她到松鹤院时,众人已都到了正簇拥着廖老太君说话,见锦瑟进来廖老太君等人少不得又是一番关切。因江宁侯府的二老爷刚刚救了廖四老爷,前些日廖老爷亲自登门拜谢,廖老太君和海氏也一道带着礼物登门致谢,可这样的大恩最觉轻了,今日江宁侯府办宴席庆祝嫡长孙出双月,廖家少不得再表示一番,女眷几乎全数赴宴,只留了海氏在家照看府邸。   锦瑟一行出了府门早有四辆马车等候着,二夫人和三夫人扶了廖老太君上了头一辆马车,后头锦瑟和廖家几位姐姐一起,另有两辆马车坐了婆子和丫鬟。廖家大爷和廖书意乘马在外,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江宁侯府而去。   而此刻的江淮王府中,江淮王妃早已收拾齐备,眼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自屋中出来,亦是要前往江宁侯府的。岂知她坐进暖轿,轿子刚抬起来,就听外头传来喧杂声,依稀却是柔雅郡主身旁伺候大丫鬟玫红的声音。   江淮王妃闻声挑起一侧轿帘,果见不远处的垂花门处玫红正和王嬷嬷说着话,神情显得极为焦急,江淮王妃蹙眉,冲外头打了个手势,跟轿的李嬷嬷忙应了一声,片刻便将玫红带了过来,玫红不待江淮王妃询问就福了福身,道:“原不该来搅扰王妃的,只是郡主着实有些不好……王妃快去瞧瞧郡主吧……”   自那日柔雅郡主在外头出了大丑被送回来便也因心气郁结而病倒了,养了这几日昨儿才好些,如今听闻玫红来报柔雅郡主不好,江淮王妃只当是女儿病情又反复了,哪里能不担心,忙令婆子抬了轿子往柔雅郡主的院子赶。   江淮王妃刚进院子就听屋子里头传来一阵阵的喧嚣声,瓷器倒地的声音,柔雅郡主的叫骂声以及丫头婆子们的劝解声。江淮王妃匆匆进了屋,只见内屋乱成一团,碎瓷片满屋都是,跪了一地的下人,而柔雅郡主正自博古架上顺手抄起一只珐琅镶金的麒麟兽往跪在跟前儿的另一个大丫鬟碧青的身上砸。   江淮王妃忙上前拉住她的手,惊道:“我的儿,这是怎么了?快莫闹了,昨儿还病的厉害,如今怎又闹了起来!”   柔雅郡主见母亲来了,当即眼圈就是一红,指着那碧青道:“还不是这贱蹄子气的,明明知道女儿今儿出不得门,却还拿了那套红宝石的头面出来臊我!”   江淮王妃闻言这才瞧见地上还散着一套红宝石的头面,落的四处都是,有好几样都被人踩过,已不成样子。她一面令人收拾屋子,一面劝着柔雅郡主,道:“就这点子事,值当你这般?!下头人做错了事,你自管罚她们便是,自己气恼上火,又算怎么回事!”   江淮王妃乃庶出女,未出阁时在魏王府被老王妃压制着,长大及笄就没敢大声说过话,一直都是夹着尾巴过活,对嫡母嫡姐更是百般奉承讨好。如今她好容易当家做主,也当了王妃,对所出的女儿柔雅郡主自然是疼宠有佳,只不愿女儿也像自己一样受欺压。她不仅纵着柔雅郡主欺负堂姐妹们,更以此来弥补她早年不得开怀的那份心,好像瞧着女儿飞扬跋扈被姐妹们捧着,江淮王妃自己便也觉着扬眉吐气,当年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般。   江淮王妃这样便纵出了柔雅郡主的脾气来,碧青是柔雅郡主的大丫鬟,素来知道江淮王妃对郡主的纵容,本便知道今日她只怕要遭罪,如今听闻江淮王妃的话更是手脚冰凉忙扑上前磕头道:“王妃饶命,郡主饶命!奴婢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故意拿郡主不想瞧见的物件来臊郡主啊!这套头面奴婢原已收了起来,可……”   碧青话没说完,柔雅郡主已指着她,厉声道:“你还要狡辩,来人,将这贱婢拉下去掌嘴三十!”   碧青闻言面色惨白,她和玫红同是柔雅郡主的大丫鬟,可这大丫鬟也是有个前后,得用不得用的,她平日比玫红是要更得脸一些的,可今日却不想竟着了玫红的道。   那副红宝石的头面正是当日在宝珠楼柔雅郡主取的那套头面,因这副头面柔雅郡主成了京城笑柄,又羞又恼,肝火过旺还病了一场,如今又躁地起了一脸红痘,这头面自然也成了禁品,是万不能再叫郡主瞧见的。   早先她便将头面收拾到了箱笼里,偏今儿一早玫红说因江宁侯府摆宴郡主不能去,故而心情极是不好,又想起那套头面来,便说再也不想看到了,要她开了箱笼将头面拿去毁了。   柔雅郡主的箱笼都是她执着钥匙,听了玫红的话她信以为真,谁知刚将头面取出来,郡主便进了屋,瞧见那头面就使起火来,言语间竟根本不知销毁头面的事,只指着鼻子骂自己拿头面故意气她。   她好生冤枉将玫红给指了出来,郡主却说玫红一直在她跟前儿伺候就没出过上房,这分明是玫红趁着郡主不留意溜出来陷害自己,后又急忙赶回去撺掇着郡主来了暖阁,可不正瞧见她拿了头面出来!   偏碧青怎么分辨,柔雅郡主在气头上根本就不听,当场就发作了起来,如今见王妃来了,碧青原像分辨两句,哪知方才已有些消气的柔雅郡主又火大了起来。眼见玫红站在门外正往这边瞧,眉眼间还带着些讥讽之色,碧青便恨的握紧了拳头,可却不再吭声,只老老实实地由着婆子们拉了她出屋。   只因她知道,郡主这会子根本就不信她,她越发分辨越叫郡主生气,受罚便越重。而王妃不比郡主,听了她的话虽会相信是玫红从中作梗,可王妃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若是知道玫红连郡主也敢算计,玫红倒大霉不说,她当场驳斥郡主,不服郡主,王妃便是信她,也不会当着这么多奴婢的面落郡主的脸,说郡主错了。多半她和玫红都要被罚,而且罚的会很重,倒不若现在隐忍下来,掌嘴三十等好了还能回郡主身边伺候,至于玫红以后有的是法子算计回来。   碧青想着已被拖了出去,屋中小丫鬟们动作敏捷地收拾一番,待众人都退下去,江淮王妃才抚着柔雅郡主的手,道:“娘知道你是为不能去参加宴席而气闷,可也不能就这么砸东西出气啊。你父亲已因前些日你闯的祸事恼了你,叫母亲好生管教于你,若然再听说你打骂下人乱砸东西,还不更气恼?”   柔雅郡主闻言便眼眶一红,呜呜地哭了,道:“母亲管着府中上下,谁敢到父亲面前给女儿上眼药。女儿心里不好,怎连丫鬟都发作不得了!”   江淮王妃便道:“因救了你,你父亲已有原谅你大哥的意思,母亲虽管着府上多年,可那严峻也不是等闲的,不知在你爹爹面前说了什么,这些天娘瞧着你爹已在怀疑当年之事,你若再被抓到错处,叫那起子小人于你爹面前浑说,只怕娘也保不了你了,你爹一准要送你去庄子上静养。你快莫闹了,娘知你心中有恨,娘又怎会瞧着你白白遭人欺负!”   江淮王妃说着面色已阴沉了下来,柔雅郡主便又哭着道:“娘要是心疼女儿,便不会瞧着害女儿的人活的风光恣意,得尽了好名声!呜呜,那两个北燕人一准是姚家那小贱人安排的,要不怎会那般凑巧,他们就出来为姚家小贱人解了围!要不是他们,女儿也不会……也不会成了笑柄,女儿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没法做人了!闹了这种笑话,女儿以后还怎么嫁人!”   江淮王妃闻言便又劝着道:“那两个北燕人连你父亲都查不到,那姚家姑娘又怎么又本事刚巧请来这样的帮手?只是一个孤女敢和我儿叫板,还心怀不轨,累的我儿名声尽毁,母亲是定然不会叫她好过的。你放心,母亲早有法子,已安排妥帖,定会为我儿报仇雪恨。”   柔雅郡主听罢这才止了哭声,盯着江淮王妃,道:“母亲说的可都当真?母亲要怎么做?”   江淮王妃却一笑,道:“你说要是叫你姨母知道,那姚姑娘救你表姐皆为接近她那宝贝儿子,为攀龙附凤,勾引镇国公世子,你姨母和表姐可还会一心觉着那姚家姑娘是个好的?”   柔雅郡主登时眼眸就亮了起来,拍着手道:“是啊!母亲说的是,姚锦瑟那贱人本就是要勾引表哥,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表哥单纯好骗,已被贱人的狐媚模样给骗了,姨母和表姐瞧那贱人一副楚楚可怜的良善模样也上了当,母亲却不能就这么眼瞧着,一定要趁早揭露了贱人的真面目,不能叫她得逞!”   江淮王妃见柔雅郡主破涕为笑,这才拿帕子给她擦拭了眼泪,道:“母亲早便和你说了,那姚锦瑟一个落破户便是当真有手段糊弄住了你表哥,镇国公府也没迎这么个媳妇的道理,叫你莫和卑贱之人争长论短反失了自己的身份,你偏就不听母亲的!非要拿美玉去和瓦罐撞,如今已弄成这般,怎还不听母亲的话?!你便莫再闹了,只相信母亲便是。好好的休养,等过上一两年事情慢慢淡了,你的亲事兴许有回转余地的,母亲左右是不会委屈你的。”   柔雅郡主闻言点头,却还是委屈的道:“女儿何尝不知姨母不会叫那贱人进门的道理,只是受不得表哥待那贱人比待我好……”   江淮王妃见柔雅郡主面色阴厉起来,又劝解了两句,这才匆匆出了门。而江宁侯府,锦瑟已和廖家姐妹们下了马车,可她刚刚站定,便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人影扑了过来,欲上前厮打于她,那人一面冲来一面还骂骂咧咧地道。   “祸害!枉费我们世子爷对你一片真心,攀龙附凤,瞧上了更好的,便黑起心肠来!不仅叫人将我们世子爷打得重伤卧床不起,竟还污蔑我们夫人,真是良心叫狗叼了去,这般毒辣老天怎不收了你!”   ☆、一百一四章[文字版VIP]   锦瑟闻言转身望去,却见那破口大骂的乃是一个穿暗蓝色比甲,系葱绿色袄裙做丫鬟打扮的女子,女子容色出众,便是破口大骂,也因那眉眼如画的脸蛋而显出几分柔弱如柳的气态来,她显然是在这江宁侯府门前等待已久,只待锦瑟到达便扑了上来。   白芷一向是机灵敏捷的,这会子已吩咐一声上前拽住了那丫鬟,而那丫鬟此刻正拼命挣脱开白芷的钳制,只这会子功夫锦瑟已被保护了起来,连廖老太君和廖书意等人也围了过来。   “姚姑娘小心!”身旁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锦瑟微微一诧,扭头却见站在她右手旁扶着她的丫鬟却不是廖府的下人,而是一个穿姜黄比甲,系白绉绸汗巾儿,束着丫髻的小姑娘,此刻这丫鬟正关切地瞧过来。   方才一惊之下,白芷喝了一声便冲上前去,锦瑟只觉有人扶住她带着她往后退,只道是白鹤,如今见竟是一个陌生丫鬟不觉微诧。那丫鬟已是笑着福身,道:“奴婢是江宁侯府的丫鬟,是奴婢们没能伺候好,叫姚姑娘受惊了。”   今日江宁侯府待客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仅对锦瑟影响不好,更重要的是这相当于有人在掌江宁侯府的脸面,这迎客的丫鬟忙着上来护着锦瑟,又如此说也是常理。   锦瑟笑了笑,便任由那丫鬟扶着自己,转头再瞧那穿暗蓝比甲的丫头已被江宁侯府的几个婆子制服,只她一双杏眼却依旧死死地盯着自己,好不愤恨的模样。锦瑟瞧着那丫鬟出众的容色迷了眯眼,这丫头她是认得的,叫娇杏,如今应该是谢少文身边的二等丫鬟。   娇杏是武安侯府的家生子,早年锦瑟还在京城时有次到武安侯府去便碰上了这娇杏,当时有个婆子随口提了一句,说这娇杏和锦瑟长的竟有四五分相像,众人一瞧皆点头附和,当时万氏便发了话,说娇杏这般容貌当个丫鬟可惜了,要赏个恩典放娇杏出府去。   锦瑟是武安侯府未来的夫人,府中若有个和她容貌相像的下人却不好看,万氏这么做却是疼惜锦瑟的表现,彼时谁不赞两声,说锦瑟是个有福的,有个带她如亲生的婆母。   锦瑟当时心中也极感激,可紧接着祖父告老过世,再进侯府,锦瑟已是妾室,而这娇杏显然也没能放出府中,并且还被拨在了谢少文身边当着个二等丫鬟,后来姚锦玉进府更是将她提成了一等,贴身伺候姚锦玉和谢少文。   锦瑟刚进府时便曾听说娇杏在武安侯府虽未被谢少文收房,可谢少文一直对她极为宽厚。姚锦玉还曾拿这个事来臊锦瑟,说谢少文对锦瑟真是情深意重,对个容颜肖似锦瑟的丫鬟也百般照顾迁就。姚锦玉这话当然是在讥讽锦瑟,若谢少文当真真心待锦瑟,尊敬于她,便不会留这么个丫头在身边伺候。   不过也许是谢少文待娇杏一直极特别的缘故,这娇杏对谢少文却也是衷心耿耿,倒比一般想要爬床的丫鬟更多了两分真心,只可惜她的这份真心在姚锦玉眼中便是错,姚锦玉在侯府立稳脚跟后便抓了娇杏的错,将其杖毙了,当时姚锦玉还叫所有下人去观礼。   众人后来都说娇杏是受了锦瑟的无妄之灾,是夫人讨厌娇杏的一张脸,这才抓了小错处便将娇杏杖毙的。   如今姚锦玉已撞柱而亡,锦瑟和武安侯府的亲事也早便退了,锦瑟只觉和武安侯府已再无半点瓜葛,却不想今日会在此遭遇娇杏的谩骂。   早先退亲后便闻武安侯向朝廷告假离京了,并未听闻其回京的消息,娇杏如今这般说,莫非是谢少文回京了?这娇杏是真为谢少文不平这才一时糊涂到此叫嚷呢,还是受了谁的教唆?   不管是娇杏自己的主意还是她受了谁的教唆,娇杏既然敢来此闹事便要承担后果,而且娇杏闹事对锦瑟来说是好事呢。   先是毁万氏名声,再是武安侯门前退亲,后又令云嫔失宠,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是深仇大恨,武安侯是不可能放过她姚锦瑟的,这点锦瑟一直极清楚。   自那日退亲后谢增明便深居简出,没两日他就告假离京前往江州了,锦瑟想武安侯此去只怕一是为处置万氏,再来也是担忧谢少文。如今谢曾明正忙着处理万氏,掩盖侯府丑事和照看儿子,还有宫中的女儿,一时半刻还顾不上收拾锦瑟,可锦瑟知晓只要等谢增明缓过劲儿来,他要做的头一件事定然是寻她报仇。   要对付一个闺阁女子太简单了,法子也太多。锦瑟有前世的记忆,知道前世时谢增明便是这年春上时隐疾发作暴病而亡的,而如今离武安侯大限只不过还剩两个来月,可锦瑟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她正愁没法子对付武安侯府,永除后患,谁知这娇杏便送上了门,这样的机会若然锦瑟不抓牢那便真成傻子了。   “姚锦瑟,你心毒至此,攀龙附凤,奴婢真替世子爷不值,姚锦瑟你不得好死!”那娇杏被婆子们抓住却仍不消停,嘴上还在不停谩骂。   “敏丫头扶你妹妹先上马车。”廖老太君和二夫人等人也已拥了过来将锦瑟挡在了后头,廖老太君见那娇杏神情凶狠,只怕她吓到锦瑟,忙吩咐道。   “外祖母,我没事,我倒要听听她红口白牙地还能编排出我什么话来。”锦瑟自知廖老太君便是听闻了在江州的事,只怕在她眼中自己还是个柔弱而需要保护的孩子,听了廖老太君的话锦瑟心头一暖,却笑着坚持道。   廖老太君闻言见锦瑟神情坦然自若,想着锦瑟若避开倒显得怯场心虚般,便未再坚持,而江宁侯府门前一个穿苍青色织锦长袍,束玉冠的的男子已下了台阶,沉喝一声。   “还愣着做什么,对这不知尊卑胡说八道的贱奴有什么好客气的,还不快堵了嘴拉下去!一会子爷亲自押了她寻武安侯讨个说法!”   这人却是江宁侯府的李三老爷,他沉喝一声,婆子们忙去堵娇杏的嘴。可那娇杏竟似不要命般,一口咬在婆子的手上,又挣扎着骂了起来。   锦瑟一行为视郑重,来的稍早,此刻侯府门前来客还不算多,可这娇杏如此闹腾也引得不少人侧目。廖老太君见此便冲二夫人使了个眼色,岂知二夫人还没上前,锦瑟已挣脱了廖书敏的搀扶,上前两步目光沉冷地逼视着那娇杏,道:“说的好,所谓天理昭昭,我行得正,站的端,何惧小人诋毁!我于你家世子退婚一事早有公论,更是圣裁,也非是你一个丫鬟不明就里便可胡乱攀咬的!”   锦瑟言罢冲江宁侯府的三老爷盈盈一拜,这才道:“恕小女多言一句,按大锦律朝律九章六律的第四律有言,贱籍之人信口胡言,污蔑贵族按律该移交官府不论因由是要先受杖责的,杖罢方受理案情,若非诋毁可视具体情况判案,若系诋毁,则要罚贱籍之人至少两年牢狱之刑。”   锦瑟言罢,在场不少人已抽了口气,连李三老爷和廖二老爷,廖老太君等人也都面露诧色,显然皆没想到锦瑟竟对大锦律法也熟于心中。   而锦瑟言罢声音顿了顿,已是瞟了眼那娇杏,又道:“此女口出恶言,尊卑不分又何劳伯父押其到侯府?如此麻烦伯父小女心中有愧,更何况听闻武安侯爷近来身体不好,因这等事令其劳心费神,小女也会过意不去的,依小女看将她直接交送官府更为妥当。何况,小女退亲乃圣上之命,此人出口恶言,是否是对圣意有所不满?此事实在不该轻忽,小女料想此女身份卑微,万不敢对圣上不尊,只怕她此举是受人教唆,那教唆她之人必定是有悖逆之心的,故而依小女看,此事还是交由官府审问清楚为好。”   锦瑟侃侃而谈,容颜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为微显稚嫩的脸蛋儿镀上了一层玉润般的明光,气态从容,眉眼间还挂着温婉和谦恭之色,分明是极犀利的言语,用她软糯而缓慢的语调说出却只叫人觉着有理,觉着本该如此。那小小身影似会发光般瞬间吸引了众人目光,叫人无法不赞一声,好气质。   而三老爷原是不想和武安侯府撕破脸,搅合进武安侯府和廖府的官司里去,如今锦瑟侃侃而谈,点出其中利害来,三老爷直惊出一身冷汗来。这丫鬟在江宁侯府门前闹事,言辞若细论确实是对圣上有所不敬的,这事别再被有心人利用拿来攻歼江宁侯府,那便麻烦大了。   李三老爷险些忘记锦瑟退亲一事可是皇上给做的主,他惊过神来,又见姚家姑娘亭亭玉立,含笑淡然的身影,登时便迷了眯眼,暗道这位姚姑娘小小年纪,脑筋转的倒比谁都快,也难怪连武安侯那样的人物也折在了这小丫头片子的手中。   他想着忙道:“侄女说的是,来人,快去取了爷的帖子将这贱婢移交凤京府!”   锦瑟闻言又福了福身,便笑着退了两步又隐在了廖老太君身后,而廖二老爷这会子已明白了锦瑟的意思,上前一步抱拳道:“此事说来根由还在我这外甥女身上,今日乃府上的大喜日,出了这等事已叫我廖家愧疚难当,哪里还能再劳烦世兄,此女便由我廖家送交官府吧。”   李三老爷自然乐得自此事中脱身,闻言没有不应的,廖二老爷便吩咐廖书意道:“既是这样,大侄子便取了帖子带两个人将这贱婢送到凤京府去吧。”   廖书意闻言应了,招呼一声便有廖府的两个护院跟随过去,自婆子手中拽过娇杏来。   而这娇杏确实是受人教唆,那教唆她的人只说,她跑来为谢少文鸣冤,光天化日,江宁侯府门前廖府的人不好越过江宁侯府去处置于她,而江宁侯府和武安侯府一向没甚过节,也不好狠惩于她,只会将她给绑了押回武安侯府受罚,而她家侯爷如今正恨姚锦瑟,不仅不会对她严惩,只会赞她一身衷骨,世子爷听了此事也只有念她的好,对她更加看重。   就是基于这些,娇杏才鬼迷心窍地前来闹事的,她一个丫鬟,根本就不懂什么大锦律法,只想着她是武安侯府的奴才,只有武安侯府的主子们才有处置她的权力,万没想到廖家的人竟然也有权,并且果真就要将她直接送往官府了!   娇杏一时间被吓住,再回神时已来不及了,廖书意一个示意,那拽着娇杏的护院已得了指示咔嚓一下便卸了娇杏的下巴,接着一掌劈下娇杏便晕了过去,老老实实地被拖了下去。   “这武安侯府的规矩倒也奇怪,下人倒替主子长起脸来了。”廖书敏见娇杏被拖走,便自惊异一声,她的声音不算小,言罢好几个围观的夫人和小姐便都认同的摇头起来,显然也觉武安侯没个规矩,竟叫一个做奴婢的这般为主子出头,倒显得奴婢比主子还尊贵有脸似的。   而且锦瑟当日在武安侯府前退亲一事已有公断,众贵人们本便唾弃武安侯府和万氏,再听廖书敏的话,自然便越发对武安侯府不耻起来。   更有,方才那娇杏是武安侯的下人,众人看她的行径也知是伺候谢少文的,她的话大家又岂会相信?而且,锦瑟方才的话实际上已将围观的贵人们和自己分在了同一阵营,叫他们不自觉去想,若然每个贱籍之人都如娇杏一般胡乱攀咬,尊卑不分,那这世道岂不要乱?故而这些人因和锦瑟利益相同,根本就无法认同娇杏的行为,更不会觉着娇杏这是衷心的表现。   基于这种种,娇杏闹了一场,实际上却是对锦瑟一点坏处都没造成的。而匆匆赶到江宁侯府的江淮王妃坐在马车上,她眼瞧着娇杏被拖走,恨恨的冷哼了一声,又盯着锦瑟好不仔细地瞧了两眼,正欲将车帘放下,却见不远处镇国公府的马车竟然也已到了,也不远不近默不作声地停着,马车上镇国公夫人显然也瞧见了府门处的一番热闹,马车外那端坐马上的轩昂身影正是她那侄子杨松之。   江淮王妃见杨松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锦瑟瞧,神情显得异常专注,登时便窝了一肚子火气。   她原便想着因江宁侯府的二老爷救了廖府四老爷,廖府的人一定会早来,而镇国公府又是姻亲,自然也会早到,这武安侯府的丫鬟闹起来,指骂锦瑟攀龙附凤,她那位嫡姐听了一准会多想。可如今瞧着娇杏实在没用,别说是风浪了,简直风都没吹起来便叫人压服住了,她辛苦一场,倒叫姚锦瑟出了风头,为其做了嫁衣,又岂能心平气和?   也是此时,江宁侯府接客的二夫人冯氏才像刚回过神般忙下了台阶,满面含笑地迎了过来,冲廖老太君一径地赔笑致歉。   “我是个笨的,教出的下人已都没眼力劲,竟早没发觉那丫鬟不妥,闹了此等笑话,丢了颜面是小事,却还叫老太君和几位姑娘受了惊吓,真真是该打。”   冯氏说着便抬手拍了下右脸,廖老太君忙拉住她,笑道:“二夫人这说的是哪里话,若非二老爷我家老四一家只怕……欠下的大恩尚未还,如今府上大喜却又添乱,老婆子心中已是过意不去,二夫人切莫再臊老婆子的脸了。”   二夫人闻言爽朗而笑,道:“老太君不怪便好,不怪便好。”   冯氏说着又转而瞧向锦瑟几人,拉了锦瑟的手,道,“原便觉廖府这几位姑娘水灵,岂知老太君这外孙女也是出众,瞧这模样,当真花朵一般,怨不得大侄媳妇那样心气儿的人也日日将姚姑娘挂在嘴边上夸呢。姚姑娘这样的人品相貌,任谁瞧着能不真心的爱,老太君当真是好福气。”   廖老太君闻言笑着自谦了两句,言语间却有自傲之气,而锦瑟只低着头装羞涩,又说了两句,冯氏便令下人迎了锦瑟一行入府,又去招呼别的贺客。锦瑟和廖书敏几个往府中走,却觉身后打量的目光源源不断。   “这姚姑娘倒是个厉害的……”   “说的是呢,这若是一般姑娘,遇到此种事还不快吓得哭成一团了。”   “到底是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只是瞧廖老太君那模样倒是极宠爱于她,也算是有福之人了。”   “俗话说莫欺少年穷,这姚家姑娘品貌俱佳,又是个伶俐人,我瞧着不像池中物,说不得以后有什么际遇呢,那武安侯府不就看走眼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呐。”   “我看倒也未必,到底是女子,太过锋芒毕露了,显得刁钻了些……”   ……   前后传来的隐约议论声锦瑟听在耳中,不过一笑。   江宁侯府今日办满月宴,外院招呼男客,便在宽畅的庭院中撑起喜棚来,摆开了数十张桌子。而女眷则一律到后院大花厅中相聚,园子中摆了戏台子,众人先一并在花厅中瞧过桥哥儿,送了满月礼,再一同吃了席面,想看戏的便陪着府上老太君一同看唱堂会,活泼点的姑娘们自可在花厅中聊天或到园子中游玩。   锦瑟一行分别坐上暖轿往内宅去,待下了轿,已有侯府的下人进花厅通报,平乐郡主亲自迎了出来,她接了廖老太君,免不了一阵庆贺于寒暄。   今日平乐郡主穿着件石榴红色绣金线折枝玉兰的交领长褙子,银红织锦细折儿长裙,梳着堕马髻,戴着一套流苏东珠红玛瑙的赤金头面,一身红色将她的容色映的极为精神,面色白里透红,人也显得光彩夺目,已没了初次见时那股死气沉沉之态。   锦瑟瞧着高兴,笑容也跟着明艳了几分,眼见后头宾客不断,平乐郡主也来不及和锦瑟寒暄,只笑着冲她点头便令相熟的丫鬟带她们入厅。   花厅中布置的极为喜庆富贵,暖意如春,江宁侯夫人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身旁的三夫人王氏抱着个襁褓,迎接贺客。   见廖老太君过来,江宁侯夫人起身寒暄两句,这才吩咐王氏抱着桥哥儿上前给廖老太君等人瞧。桥哥儿眉眼已长开了些,奶的极好,胖乎乎的,越发可爱,也不认生,穿着一套崭新的麒麟红缎小棉衣小棉裤,小大人般地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众人。   廖老太君和二夫人,三夫人逗了逗桥哥儿,连声赞好,纷纷取了贺礼放在身边丫鬟捧着的托盘上,这才招呼早叽叽喳喳欲上前的锦瑟几人。锦瑟和廖书敏几个上前围着桥哥儿好一阵嬉笑,也都送了贺礼,锦瑟除了那日定做的长命锁外,还送了一套亲手做的小衣服。   江宁侯夫人少不得将那小衣裳取过来细瞧,见针脚细密,线都缝在外头,也没花哨的图案,几个绣在角落的花样也非常精致新颖,便冲廖老太君笑着道:“想不到微微小小年纪这针黹功夫却已不弱,我像她这般大时连个鞋面儿都做不好呢。还是老姐姐会调教姑娘,廖府这几位姑娘,当真是一个顶一个的讨人喜欢呢。”   她言罢也不待廖老太君自谦就又取了锦瑟定制的那长命锁瞧了,令三夫人给桥哥儿挂上,众人都知锦瑟机智救平乐郡主母女一事,见江宁侯夫人对廖家人特别亲厚热情,又连番称赞了锦瑟并不觉得奇怪吃味。不少姑娘家打量着锦瑟,自然又高看了她一些。   廖老太君带着锦瑟几个坐了,没片刻宾客盈门,花厅就热闹了起来,一番贺喜罢,江宁侯夫人怕累着了桥哥儿,早早便叫平乐郡主将孩子抱了下去。众夫人姑娘们在花厅中畅谈,待婆子来报,前院江宁侯已招呼男客们开宴,江宁侯夫人才起了身,也招呼着女眷们移步专门办喜宴的蓬荜阁用膳。   席面夫人们坐在一处,小辈们凑在一起,白文静,白文君,刘丛珊几个今日也都来了,和廖家姐妹并太仆寺卿家的三位姑娘坐了一桌。食不言,待用过膳,二夫人招呼着众人去听戏,锦瑟却被白文静拉着进了一处暖阁和众姑娘们玩投壶。   锦瑟琴棋书画,针黹绣工样样拿的出手,学东西也颇有灵性,可却是个运动白痴,跳舞还好,遇到投壶踢毽子这类玩闹功夫便怎么练都学不到家。白文静是个爱闹的,素知锦瑟这点,却偏拉着锦瑟陪着她玩投壶。   几个投壶的姑娘不说像白文静那般十次中八次,起码也能投入两次,可怜锦瑟投了七次,莫说投进去了,任她垫着脚尖,倾倒了身子,瞄红了双眼,偏那红头箭连壶口都没碰到,只乐得几个姑娘笑弯了肚子纷纷打趣锦瑟。   锦瑟却也不恼,只笑着去挠白文静,道:“就你是个促狭鬼,这下子可算显摆出你的能干来了。”   白文静便捂着笑疼了的肚子,打趣锦瑟道:“微微样样出众可不就成妖精了,我就爱瞧微微投壶时的认真样儿,哈哈,一点都没变……”   “哪里是一点都没变,我分明记着早先姚妹妹投壶还是能碰到那壶口的!”一旁刘丛珊也跟着凑趣儿,引得姑娘们又笑了。   “早听闻姚家妹妹是个才女妙人,琴棋书画样样皆通。那日皇后娘娘寿宴,可将几位京中有名的闺秀都给比了下去,听话廖四妹妹还说姚姑娘能一手作画,一手写字,踢鼓而舞,若施展出此技来定叫献艺的几位姑娘皆贻笑大方,便是那装裱之术姚姑娘都能信手拈来,这么简单的投壶游戏又怎能将姚姑娘难倒呢,莫不是故意戏弄我们的吧?”   突然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夹着分明的火药味,锦瑟闻声望去,却见那说话的姑娘穿着一件双碟戏花的淡粉色云锦小袄,外头罩着件同色镶火狐狸毛的半臂,下着一件绣细碎梅花的桃花色百褶细绢丝玲珑襦裙,腰间束一根明黄织锦攒珠缎带,头发松散的挽起,发间斜斜的插着一根碧色吐翠的孔雀吊钗,细密蓝宝石流苏微微摇摆,通身散发着一股低调的富贵之气。   这姑娘身段窈窕,瞧着已十六七模样,五官极为出众,仿佛画上仙女般,即便在这满屋各色美人中也极为突出,叫人一眼便能瞧见她,此刻她面上正含着和言语半点不搭的盈盈笑意,就连眼睛也弯弯的,仿似蕴着温和笑意一般,叫人瞧了她的神情只会觉着她不过是在和锦瑟玩笑罢了。   这女子却是长公主的嫡次女刘婉璧,完颜宗泽不久前痛打得断了一条腿的南郡王正是刘婉璧的哥哥。大皇子和长公主亲厚,这刘婉璧自然和赵海云,谢家两个庶女姐妹是熟识的,锦瑟和她的手帕交有过节,刘婉璧自然要为她们出头,又岂会对锦瑟客气?   并且刘婉璧自认容貌在京中闺秀中是出挑的,如今见锦瑟模样尚小已极为出落,再过两年定然是要将她比过去的,刘婉璧便更气儿不顺,被赵海云明里暗里地撺掇了两句,便心甘情愿地被当枪使。   长公主不过身份尊贵,驸马称谓动听,可手中却没什么实权,即便这样锦瑟也不想多个敌人,故而见刘婉璧挑衅,便只诧异地道:“刘姐姐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莫说是一心几用了,便是一边作画一边写字我也是做不来的,还不皆弄成鬼画符?何况刘姐姐何曾见过我摆弄琴棋?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话可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了。我倒听闻刘姐姐不仅人美更是难得的才女,早先魏王府赏花宴作过一首诗咏荷诗,连王阁老听了都连声称赞,姐姐惊采绝艳,我若是能学到姐姐三分才情,有姐姐五分风采便心满意足了,姐姐便莫拿没边际的话来臊我了。我是个笨的,自小投壶便是供人嬉笑的,哪里能糊弄姐妹们。”   那日廖书香在回府的车上随口一说,锦瑟就怕被人听到惹出麻烦来,没承想还是被刘婉璧给翻了出来,刘婉璧一言好些姑娘目光都变了,只怕是觉锦瑟目中无人,自大轻狂。   好在廖书香也不是傻的,锦瑟言罢,她便也一脸诧异地抬手指着鼻子,惊异道:“刘姐姐说这话是我说的?哈哈,真真好玩,我便是做梦也没说过这样的话啊,姐姐打哪里听来的啊?”   “若说一心两用我是信的,婉璧姐姐便可双手写字,叫妹妹好生惊叹。可这一面作画一面写字还要踢鼓而舞,那便太神了,婉璧姐姐只怕是被流言误了,我早当婉璧姐姐是最聪慧的,如今才知竟也有痴傻的时候,这才女果真不是好当的,一遇书画之事人便就魔怔了呢。”   一个清雅动听的声音响起,锦瑟瞧去只见说话的是个身段高挑相貌清秀的姑娘,瞧着竟比刘婉璧更大一些,有十七八模样,五官并不出众,可丹凤眼却顾盼神飞,眉眼间自带一股自信和坚毅,气质独特,坐在众闺秀之中毫不失色。好几个姑娘围坐在她身旁,显然她是极受欢迎的,她言罢几个姑娘纷纷附和。   锦瑟却不认识这姑娘,只瞧她穿戴很讲究,又言语轻快地给自己解围便笑着望去,那姑娘也适时看了过来,微微一笑,笑颜叫人觉得如沐春风,也令她那一张微显平凡的面容一下子如蕴明珠光辉。   “她是晚晴乡君。”   身边传来刘丛珊的声音,锦瑟这才恍然。   这晚晴乡君乃是疆毕王的嫡亲么妹,两年前疆毕王世子进京为质,晚晴乡君以世子年幼为由随同世子一同入京亲自照顾世子起居,彼时锦瑟已人在江州故而未曾见过。可锦瑟这些日却也听过她的名号,听说晚晴乡君为人八面玲珑,很有人缘,之前听平乐郡主也多次提及她,还说要介绍锦瑟和她认识。   想来晚晴乡君会帮她,多半也是因平乐郡主之故。   宫中历来禁止向外私通消息,更不准宫人们乱嚼舌根,刘婉璧本便是进宫给太后请安时无意听来这话的,如今却不好承认。加之她原和锦瑟也没什么过节,又被锦瑟和晚晴乡君吹捧了两句,面上有光,心中舒坦,再见和晚晴乡君交好的几个姑娘同时为锦瑟解围,而锦瑟和廖书香也见机的快,便就不再抓着不放,只掩唇笑道:“不过是两句玩笑话,两位妹妹倒当真了。”   众姑娘们听了这话,又见锦瑟和廖书敏方才脸上的诧异之色不似作假,加之她们也不信有人能一心几用便也跟着笑了两声,略过此事不提。   相熟的姑娘们聚在一处说话,锦瑟见晚晴乡君起身往外去,到门口时回头瞧了她一眼,便也借故出了屋,果就见外头晚晴乡君正站在不远的回廊下向她瞧来,锦瑟快步过去笑着福了福身,道:“还没谢过卓姐姐方才解困之恩。”   卓玉靥见锦瑟如此,笑着拉起她,这才道:“妹妹这般玉人,我是极乐意怜香惜玉的。”言罢却微微敛了笑,又道,“早就听说过妹妹,只可惜上回我那侄子生病没能进宫给皇后娘娘贺寿,便错过了和妹妹结交的机会。后来到镇国公府探望平乐姐姐,有两回都和妹妹走了个前后脚,今儿可算见着了,方才一直寻不到机会和妹妹说话,如今……呀……”   卓玉靥说着却惊呼一声,原来她说话时一直抚着廊下的一株茶花,竟一个不小心碾碎了茶花花瓣,染了一指腹的红色花汁,她不觉停了声音瞧着那残损的茶花惋惜道:“瞧我刚说最是怜香惜玉,如今便做了辣手摧花之事……”   锦瑟听她言语风趣不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卓玉靥却道:“咦,我的帕子去了哪里……”   锦瑟见她掏了两下袖兜都没摸出帕子来,忙便去取自己的,含笑道:“姐姐用我的……”说着却一滞,只因她自己的帕子也没了踪迹。   卓玉靥却抚了锦瑟寻找的手,笑着道:“弄脏妹妹的帕子不好,我的帕子只怕是拉在了暖阁里,我回去寻寻,莫叫那几个促狭鬼给我藏起来才好。”   她说罢也不再管锦瑟就错身去了,锦瑟将手自袖囊中抽出来眯了眯眼。她又细细检查了身上物件,却发现除了那帕子竟连脑后插着的一对双碟玛瑙胜华也少了一只,登时心中一凉。不可能是廖府丫鬟做的,锦瑟细细想了想,也就在江宁侯府门口被那江宁侯府的小丫鬟靠近过,当时情况又正混乱,她和白鹤等人的心思和目光都被娇杏给吸引了去,料想那小丫鬟便是趁着扶她的功夫顺走了这两样东西。   锦瑟正凝眉,却见刘丛珊自回廊尽头婷婷而来,瞧见她神情反沉重了两分,快步过来拉了锦瑟的手,左右瞧了瞧四下无人,这才道:“方才一直寻不到机会和你单独说话可急坏我了,你可知道,安南伯世子不知自哪里瞧见了你,已求了安南伯夫人同意,央我二婶当冰人这两日便要去廖府提亲了!”   ------题外话------   ☆、一百一五章【手打文字版VIP】   刘丛珊的神情极为忧心着急,言罢便抓了锦瑟的手,又道:“妹妹还是趁着事情没定,赶紧想想法子吧。”   锦瑟闻言当即面色就变了,会让刘丛珊用这么惊恐担忧的神情说出此话来,可见这门亲事并非是金玉良缘。锦瑟眯了眯眼,搜寻关于安南伯世子的信息。   那安南伯乃当今太后的嫡亲兄弟,太后身体不好,一向深居简出,因其出身也只一般,娘家兄弟更是缺乏人才,尽皆平庸之辈,故而大锦外戚,太后一族顾氏被皇后一族杨氏死死压着。   可太后虽不大管事,对娘家侄子却是极好的,故而听说这安南伯世子根本是个声色犬马之徒,尚未成婚家中就姬妾满院不说,听说他还好南风,名声极坏,故而如今已二十又三亲事却还没着落。   想着这些,再想到自己被人拿走的帕子和胜华,锦瑟心中愈发沉冷,眼见刘丛珊正紧张担忧的瞧着自己,锦瑟心思动了动。刘丛珊和自己多年未见,她又非重情义之人,今次在京城再度相聚,她原是答应去参加刘丛珊的生辰宴,结果前两日却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刘丛珊倒是遣了丫鬟来问候,只是……她如今的话到底当不当信却还要两说。   锦瑟总觉自己今日一到江宁侯府便落进了人家设的陷阱,又一只黑手一直在推动事情发展,那人是谁,是谁在设计陷害她,又想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呢。   锦瑟想着,当即面色就焦虑惊慌了起来,她回握了刘丛珊的手,道:“自古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安南伯夫人若是当真去提亲,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呜呜,我好生冤枉,刘姐姐,你相信我,我可是从未见过那安南伯世子的啊!”   刘丛珊见锦瑟着急眼眶都红了,忙四下一瞧,拉了锦瑟道:“妹妹先莫哭啊,这人来人往的叫人瞧见又是一场是非。妹妹随我来,我们一起想想法子。”   刘丛珊说着便转身,拉了锦瑟就匆匆地往园子中走,道:“那边有个暖阁倒还清净,咱们先去那里等妹妹平静下来再回去。”   刘丛珊脚步匆匆,也不管锦瑟愿不愿意便拉着她快步往回廊尽处隔着小湖的一处供人休息的暖阁走。锦瑟被她拽着,盯着刘丛珊的目光闪了闪。   两人进了暖阁,见里面极为安静,一点声音都没,刘丛珊回身关了门,这才扶着六神无主的锦瑟在明间的一张高背太师椅上坐下,道:“话也不能这样说,那安南伯世子的人品实在……廖老太君心疼妹妹,兴许不会答应此事。可是,可是……哎……”   刘丛珊说着语气又是一变,叹了一声,锦瑟面上就露出了着急之色,忙拉了刘丛珊的手,道:“刘姐姐,我家中没有姐妹,是个嘴笨的,如今又离京多年,于我交好的姐姐妹妹们便都疏远了,可我一见姐姐便还觉亲近的紧,是当真拿姐姐当亲人看待的,我素知姐姐是个慈心人,姐姐能告诉我此事,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刘丛珊这才道:“好妹妹,那姐姐便说了,妹妹这些年没在京城,是不知道太后娘娘对安南伯世子的宠爱,姐姐是恐廖老太君拒绝也无法改变此事,若安南伯府上求到了太后懿旨,那妹妹你……哎,太后赐婚,便是皇上和皇后娘娘也不能随意干涉的。”   锦瑟闻言当下面色一白,拉着刘丛珊的手也颤了颤,道:“自古君命不可违,若是太后娘娘赐婚,那也是一份恩典,我……我……”   锦瑟说着又嘤嘤的哭了起来,刘丛珊登时便焦虑地跺脚,道:“妹妹可莫犯傻,这女子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如今事情还没定,总是有转机的,妹妹岂能就听天由命了!事情虽是遭,可索性妹妹知道消息的早,还有时间能在其中周旋。”   锦瑟听着刘丛珊的话心中愈发冷,忙停了哭泣,道:“姐姐这般说,可是已有主意了?”锦瑟说着满站起身来,冲刘丛珊拜了拜道,“还请姐姐帮我,刘姐姐若能帮我脱困,我定一辈子都感激姐姐!”   刘丛珊闻言将锦瑟按回太师椅上坐下,这才压低声音道:“其实此事说来也非全无转机可言,若是有个身份比安南伯世子高,权势比安南伯世子大的男子肯为妹妹你出头,也央了家人求娶妹妹,那此事倒是一件美事了。”   锦瑟听罢,险些讥笑出声,面上却不露声色,诧地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刘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姻缘之事原便是要听从长辈的,哪里有自己筹谋的道理!何况我又上哪里寻刘姐姐所说男子,我如今身份虽不比从前,可也行的端,站得直,清清白白,不求能攀龙附凤,只愿守得高洁,不至于堕了祖父和父母名声。刘姐姐这话若要别人听到,我还有什么清誉可言啊!”   锦瑟说着已微显得怒色,刘丛珊显然没料到锦瑟的反应竟然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愣了下只当锦瑟是不信她,当即便道:“我为妹妹着急上火,不想妹妹却一心地防备于我!妹妹只当我不知道吗,妹妹和镇国公世子早已两心相悦的事。”   锦瑟闻言当即就跳将起来,怒容难忍,道:“我只当刘姐姐是真心为我好,这才告知安南伯夫人欲上门提亲之事,却不想刘姐姐竟半点也不了解我,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谣传便要这样的毁我名节,我……我真是看走眼了!”   锦瑟说着便甩袖欲往外走,刘丛珊却拉了锦瑟,道:“哪里是谣传,我实话告诉妹妹,我大哥和镇国公世子交好,有一回大哥和世子一起吃酒,散时却发现世子的一只玉佩落在了酒楼,大哥便忙拿了那玉佩去追世子,可却发现世子没回国公府,反径直到了廖府,就在院墙外徘徊,后来见微微妹妹和二夫人,并几位廖家妹妹出府更是面露喜色,只望着妹妹你上了马车,远远而去,这才离去。世子这般,妹妹还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刘丛珊言罢见锦瑟竟依旧怒气腾腾,眼见又要冲去暖阁,她瞟了一眼暖阁后碧纱橱边儿上的重重帷幔,心中没底,也顾不上那么些了,忙抛出诱饵道。   “我于妹妹交好,我的哥哥又是镇国公世子的好友,我们姐妹实都不忍妹妹和镇国公世子就此有情人难成眷属,这才想撮合此事,妹妹只消和我承认了心思,我便求了母亲在中间牵桥搭线,去镇国公府和廖老太君面前为妹妹和世子说和。妹妹脸皮薄也无碍,镇国公世子那里我央哥哥去告知,镇国公世子是国公府的唯一嫡子,他若执意要求娶妹妹,国公夫人和皇后娘娘没有不准的。再说,妹妹早先又救了平乐郡主,用心良苦,镇国公夫人这会子正正的喜欢妹妹。再见世子和妹妹两情相悦,又有我母亲从中说和,此事哪有不成的道理?!这样岂不就解了妹妹此刻之难了!姐姐这可都是一心地为姚妹妹着想,若说有一点私心,也不过是与人为善,想妹妹将来能念着今日之情,也多拉扯我一把罢了,微微妹妹若再疑心于我,我便真要冤死了!妹妹且莫……”   锦瑟早先不明刘丛珊的用意,更觉今日事情蹊跷,这才不动声色,静观其变地跟着刘丛珊到了这边暖阁,听她说了这半天的话,如今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刘丛珊这分明就是在诱骗她说出和杨松之有私情的话来,为了要自己亲口承认此事,她先是说安南伯府欲求亲,后又给她出谋划策,如今又抛出这样的诱饵来。若自己当真是十二岁的小姑娘,方听安南伯府提亲一事只怕就要心神大乱,再被刘丛珊一步步诱导,情急之下又怎会不上当呢?!   只是锦瑟就不明白了,刘从珊,或者说那算计她的幕后之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一心的以为她姚锦瑟心中是想嫁去镇国公府的,是当真存了攀龙附凤之心的?!   这点锦瑟不明白,可她却了然刘丛珊会这般做,乃是在踩着自己铺就她的锦绣姻缘,锦瑟面上不觉露出了冷色,清冷的眸子在刘丛珊面上打了个转儿。   刘丛珊只觉锦瑟的一双明眸黑洞洞如同两泓秋寒之水,侵染了初冬的凉意,幽幽的透着一股凛冽和冷然,叫人不敢直视,她心中一突,话音便断了,就闻锦瑟更为清冷的声音在身畔响起。   “刘姐姐的话我半句也听不懂,我和平乐郡主结缘全是偶然,郡主她突然惊胎,我手头又恰有良药罢了,怎到了姐姐口中倒成了别有用心,处心积虑之举?!若然刘姐姐是这样看我的,我和刘姐姐便真再无话可说了。平乐郡主吉人天相,即便没我当日之举定然也会得菩萨保佑母子均安,我不敢鞠躬,更是不敢像刘姐姐所言以此邀功去求姻缘。我和世子虽见过几面,可却皆有长辈奴婢在场,守之于礼,不曾说过一句违礼之事,更不曾有过违礼的心思。世子光明磊落之人,怎会如刘姐姐所说不懂婚姻之事媒妁之言的道理?不过是在廖府墙外站了片刻,怎就被编排出这样的话来。廖家附近府邸众多,刘公子又怎知世子是冲廖府去的,便是世子瞧见我们姐妹出府又如何,难道刘姐姐出门被哪个贵公子瞧见,便说明姐姐和那人有私了吗?!刘姑娘的好意我领了,刘姑娘误会于我言辞毁我名节我也不欲追究,只想告诉刘姑娘,你瞧错了我姚锦瑟,我姚锦瑟虽家道中落,可只要还有一口气儿,便还有风骨在,我便是迫不得已嫁给那安南伯世子也不会去做那算计真心待我之人,攀龙附凤之事!”   锦瑟言罢再不瞧刘丛珊那张忽红忽白,忽青忽绿的脸,一甩袖子摆脱刘丛珊的钳制便推开房门大步去了。刘丛珊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她呆站了一阵身子发僵,接着才跺脚道:“假清高!真是不识好人心!”言罢她又瞄了眼那帐幔后,这才心中忐忑地出了暖阁。   待暖阁中再次恢复宁静,那帐幔后才传出一声轻笑来,接着是一个微带讥诮的声音,“小辈们生个口角是难免的,妹妹横插一手去算计一个丧了双亲的小姑娘,真是越发长进了,我都替你臊得慌!”   这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杨松之的母亲镇国公夫人,此刻她正厉目瞧着一旁的江淮王妃,神情极为恼怒。   却原来这暖阁后的碧纱橱隔开一个暗室来,放置着两张美人榻,是专门建造在园子中供游园之人累时进来歇息的。从外头的明间看,因被帷幔挡住,不留意倒发现不了这连着的暗室。   此刻镇国公夫人就躺在那靠东面的美人榻上,瞧着已禁不住站起身来,神情难堪的江淮王妃。   今日是外孙子的大日子,镇国公夫人心中高兴,被劝了两下便用了不少酒,方才在园子中陪着江宁侯夫人听戏,酒劲儿上来,江淮王妃便撺掇着她到此歇息,两人刚躺下没一阵外头锦瑟便和刘丛珊后脚而来。   听了两个姑娘的对话,再想着先前锦瑟和柔雅郡主在宝珠楼的过节,更知晓刘府欲将嫡女刘丛珊嫁进江淮王府的事情,镇国公夫人怎会不知江淮王妃在设计锦瑟。   所谓心思阴暗的人,瞧全天下的人就没一个干净的,这江淮王妃便是如此,她作为庶女在闺阁时每日想着的便是攀龙附凤,说上一门好亲出人头地,如今她经观察,发现杨松之对锦瑟确不一般,再念着锦瑟的种种行为,便自信地认定锦瑟是处心积虑之人。   这份认定叫她设了今日之局,原便是想揭穿锦瑟攀龙附凤之心,叫嫡姐和侄女厌恶了锦瑟,这样一来能为女儿报仇消气,再来镇国公夫人厌恶了锦瑟,对女儿便会多一份同情和关爱,等过一段时间女儿的事情淡了,说不定和国公府的亲事还有回转的余地。   她只想着锦瑟一定会上钩,等锦瑟亲口承认和杨松之有私,镇国公夫人便是想到是她在设计姚锦瑟,她只说是看透了姚锦瑟的为人,不愿姐姐被个小丫头糊弄,那镇国公夫人便没有气恼她的道理。   岂料她筹谋的好,可却算错了锦瑟的心,到头来非但没如愿,还惹恼了镇国公夫人。她此刻闻言,面上青白交加,却道:“姐姐这说的什么话,我虽疼爱女儿,可她闯了祸事,我已教导了她,又怎会纵着她,算计姚家小姑娘,姐姐可真真是误会我了!”   镇国公夫人见她不承认,便冷哼一声,道:“你做的好事倒怕承认了!李二夫人是个能干人儿,亲家夫人身子不好,二夫人帮着操持侯府大小事,这么些年都不曾出过纰漏,偏今儿偏闹了笑话,叫一个丫鬟砸了侯府的场子,那武安侯府的丫鬟若非是你安排的,二夫人那样的精细人会发现不了她行迹诡异要图谋不轨?!你可真是好啊,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女,也不怕失了如今亲王妃的身份!”   镇国公夫人言罢,江淮王妃面色就更难看了两分,自她做上江淮王妃,嫡母魏王妃和嫡姐便不曾对她这般疾言厉色过,江淮王妃心中绞了又绞,可却清楚魏王府,皇后娘娘和镇国公府,这才是她坐稳江淮王妃之位的依仗,是她儿子能否当上世子的关键,她还不算糊涂,忍下了怒气。见镇国公夫人都已洞察,便讨好的诺诺道:“姐姐也知我就你那侄女一个闺女,自小便是将她捧在手掌心里长大,何曾叫她受过这般大的委屈,我这也是一时怒火攻心,又爱女心切才做出了糊涂事来。也是怕那姚家姑娘真是心怀不轨的,如今试过知道姚姑娘是个好的,以后不也放心平乐和她交好嘛。再者说,那武安侯府的小丫鬟如今犯了事,国公爷不也正好拿捏住他,除去一名政敌嘛。姐姐便瞧在这份儿上,莫气恼于我了。”   不管怎么说江淮王妃有江淮王府在背后,又是庶妹,镇国公夫人自然不会真因此事就和她决裂,敲打两句便也罢了,闻言只盯了她两眼道:“你错便错在不该将国公府和谨哥儿也算计进去!那孩子对词儿有救命之恩,只此一次,以后莫再欺人年幼!”   江淮王妃自然点头答应,心中却好不气结,但也知道镇国公夫人不会因个孤女就将自己怎样,只是说说场面话罢了,故而她又握了握拳头,想着姚锦瑟这次警觉没能入套,但她的后招,倒要看看她如何躲得过!   却说锦瑟出了暖阁却并未回去寻廖书敏等人,而是躲在了暖阁不远处的一处青藤下,果然不过片刻就见江淮王妃扶着镇国公夫人的手自暖阁中出来往园子中去了。   能在江宁侯府中动手脚的人自然不一般,锦瑟想了又想,便只有武安侯和新近莫名其妙敌视她的柔雅郡主这两个敌人能做出此事,鉴于江宁侯府和武安侯府一直不在一条船上,又有今日在江宁侯府发生的种种,锦瑟已猜到算计她的必定是江淮王妃,如今想法被证实,她抿了抿唇这才又去想之前丢物件的事。   她已仔细检查过,身上除了那帕子和那只蝴蝶胜华并未少东西也没多东西。她每每出门所用帕子都非亲手绣制的,而是拿的丫鬟们做的来用,就是怕丢了惹出事端来,故而那帕子丢了也无甚了得。   要紧的是那胜华,这么半响功夫想来不少姑娘都见她脑后别着这么一只蝴蝶胜华,若那另一只出现在男子手中,非说往她身上泼脏水,她固然可以说东西是丢了,这胜华非贴身的私密物件,万没丢了就没了清誉的道理,可到底会有人不信她的话,疑心她和人私相授受,对她闺誉还是有些不妥的。   问题是,锦瑟根本不信,江淮王妃令人取走这两样东西,只是为了往她身上泼点脏水便罢了,她定然是以毁了自己为目的的,这样的话江淮王妃便必定还有后招在等着自己才对。后招会是什么呢?是了,若有人瞧见那手持她胜华的男子和她单独相处,那她便是长了一千张嘴都说不清了。   锦瑟念着这些,眉稍微挑,神情冷然了起来,她再不敢在园子中自呆着了,匆忙转身,正欲赶紧去寻廖书敏等人,却不想她刚回身就见不远的月亮门处一位老夫人被个婆子扶着正往这边来,锦瑟瞧去,那老夫人头发微白,穿着一身朴素的暗蓝色石青松鹤延年图案夹面云锦长褙子,同色缂丝棕裙,头上挽着盘髻插着几只玉钗,戴着石青色褐色绣纹的抹额,一身暗色服饰,显得她气质端肃却又隐含贵气,却正是柳老太君。   锦瑟顿住脚步,唇角已有了笑意,见柳老太君已瞧了过来便忙迎上两步盈盈福了福,道:“小女见过柳老太君。”   锦瑟今日穿着鹅黄色绣桂花枝的刻丝银鼠袄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外面罩着青缎灰鼠褂,头上只别着几朵蜜蜡海棠花,极素净又不显素淡,此刻她面上带着笑意,举止从容有礼,叫人瞧着心生喜欢。更何况,当日在墨存楼上,柳老太君观锦瑟一言一行对她是极为好感的。   见在此碰上她,柳老太君面上也露了笑,不觉站定,受了锦瑟的礼,自然免不了问起当日那副疏梅图,锦瑟见柳老太君不急走,又见她面色和蔼,便大胆地上前扶了她的手,笑着道:“老太君该是累了到此休息的吧,老太君便是爱画也当顾念身体,不若小女先扶老太君到亭中坐下再回老太君的话吧。那疏梅图的事也非一句两句能够说清,小女画技拙劣,要将那画修复的完美无缺,却得熟悉吴梅子前辈画风之人才能做到,老太君一定要拨冗叫小女请教几个问题才好。”   ------题外话------   ☆、一百一六章【首打文字版VIP】   柳老太君心中念着那副疏梅图,又喜锦瑟举止大方,便由着她扶着自己进了不远处的八角玲珑亭。   今日江宁侯府宴客,亭子中为方便客人早摆了瓜果食盘,青花瓷的矮坐上铺着厚厚的素蓝织锦面儿棉垫子。锦瑟扶着柳老太君坐下,老太君身后那嬷嬷便福了福身退了出去,忙着寻府中丫鬟端热茶和火盆来。   亭子中,锦瑟已兴致勃勃地请教起柳老太君梅花枝干的画法来,道:“画梅,枝干最显梅之品德,不怕老太君笑话,小女也曾临摹过吴梅子老前辈的梅花图,梅花倒描的有两分风骨,可这梅枝却总显生硬。”   柳老太君闻言见锦瑟一脸求知欲,一双眼眸盯着自己熠熠生辉,当下便笑着道:“吴梅子的画以雅而著称,不华丽,却独有一番风味,在他的笔下一枝竹,一块石皆能自成风景,深含意蕴,叫人观之能享受到一种安宁和淡静。他的梅花图往往数只枝干,几朵梅花便能成图,这样的画法对画功是要求极高的,你小小年纪既能摹出两分风骨来,已是不易。其实那副疏梅图的梅杆画法有个特点,那便是飞白之处极多,这就要注意行笔的轻重缓急,用墨也更考究浓淡变化,虽是浓写枝头淡些梢,皴鳞老干墨微焦可那副疏梅图墨色变化却极小……”   柳老太君说的认真,锦瑟也听的入神,气氛极为融洽,那离去的蓝嬷嬷带着丫鬟们过来瞧见的正是一老一少谈笑晏晏的情景。见此,蓝嬷嬷也不敢打搅,只招手吩咐小丫鬟们进亭添置炭盆,奉上热茶,便带着丫鬟又退了出来。   柳老太君原本见锦瑟容颜清丽,气质清雅,举止有礼有度,又不卑不亢已对她喜了三分,如今听她竟极懂画,当下便也越说越起劲。她原便有消渴症,如今说话多了便更觉口干难言,也不必丫鬟伺候,锦瑟已亲自摆弄起茶水来。   柳老太君是个懂茶的,此处没有煮茶器皿,可不过是添水,倒茶这样简单的动作,柳老太君便瞧出锦瑟必定有极高的烹茶技艺,又见她并不刻意卖弄,还不厌其烦地给她添水,心中便又喜了两分。两人相谈甚欢,只可惜这里非说话之地,没多久便有几位姑娘游逛了过来,见柳老太君在亭子中少不得过来见礼。   几位姑娘远远过来,见锦瑟面色微黯,柳老太君便笑着拉了锦瑟的手,自腕子上撸下一个翠玉手镯给她套上,道:“我家中也有几个和你年纪相仿的小辈,只是这回未曾带她们上京,我是极喜欢和你们这些小姑娘热闹的。柳府中尚有几处风景不错,以后无事时也可到我府上游玩。”   锦瑟双眸一亮,见老太君送物件于她也不推辞,只脆生生地应了,又起身福了福。待姑娘们进亭子见过礼,又热闹片刻柳老太君便起身而去。她一走锦瑟心中念着华胜和帕子的事,便也辞了亭中几位姑娘,问明廖家姐妹的去处往,得知几人已不在方才的暖阁而是去了小花园的闲云湖看江宁侯新弄的一对仙鹤,锦瑟便也往小花园去。   她恐出意外,还拉了萧玉婷和萧家八姑娘为伴,萧八姑娘如今十岁,圆脸圆眼,长的粉粉团团,玉雪可爱,性子也极是活波,一路叽叽喳喳的,很是讨人喜爱。   三人由侯府小丫鬟引着一路往闲云湖去,待到了湖边果然见一对羽毛雪白的仙鹤在湖心小岛上嬉戏,姿态百出,引得湖边姑娘们不住欢笑。锦瑟瞧见廖书敏几个便忙过去,凑在一处和她们一同瞧向那对仙鹤,时而指点几下,全然不曾有任何不妥的模样,只在众人不注意时才轻声和廖书敏说了帕子和华胜的事儿。   廖书敏虽性格外向,大大咧咧,颇有几分侠气,可人却是极为精明的,听闻锦瑟的话便掏了自己的帕子偷偷塞在了锦瑟袖中,又低声道:“东西既丢了,今儿不勾出来只怕会有后患,微微只管假装未曾察觉不妥便好。”   锦瑟如今若是表现出丢了东西,已洞察一切的模样来,固然能叫江淮王妃停止动作,可这样一来便会留下后患,倒不若将计就计地佯装什么都不知道,只等着江淮王妃出招,见招拆招除了隐患的好。更何况,今日这江宁侯府众目睽睽,江淮王妃要往她身上泼脏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再来,既然她的帕子和头饰是被江宁侯府的下丫鬟拿走的,这事显然和侯府的主子也脱不开关系,只怕江淮王妃和李二夫人私下有什么首尾,她若在江宁侯府被人诬陷,江宁侯夫人想保二夫人,便要欠她一份大人情,又能离间江宁侯府和江淮王妃的关系,何乐而不为。   锦瑟听廖书敏和自己的想法一样便冲她笑着眨了下眼睛,道:“方才我在园子中还碰到了柳老太君,和老太君请教不少作画之事,柳老太君待我很是亲和呢。”   廖书敏闻言诧了下便也冲锦瑟笑着眨巴了下眼睛,两人这才又聊起它事来。姑娘们又瞧了会便腻了,李家三姑娘便说起她的八哥来,说是灵性十足会说许多的吉祥话,见姑娘们极有兴致便邀了大家一同往她那秋梨院去瞧八哥。   锦瑟也一并前往,岂知她刚欲转身侧腰便被撞了一下,她心中明了抓向廖书敏的手晃了一下就扶了个空,一脚踩在了身旁站着的小丫鬟脚背上,那小丫鬟惊呼一声手中提着的炭熏笼就落在了锦瑟身上,盖子掉下里头火红的炭滚落出来在锦瑟身上一滑落在了地上。   “呀,微微可烫伤了?”廖书敏忙扶了锦瑟,一脸惊慌地检查着她被火炭滚过的地方,却见她那裙子已烧换了一片,连带着里头葱绿色的绸裤也有些焦灼。   这边惊呼声一片,离近的姑娘们纷纷跳开,接着才忙围了过来,纷纷关切地问着锦瑟。锦瑟原便有所准备,用大毛斗篷挡了一下那炭火才落在衣裙上,加之冬日里头穿的厚,那炭火又是一滚便落在了地上,故而便只毁了裙子,她连热都未曾感受到。   见众人皆关切地看来,锦瑟便笑着道:“无碍,只觉有些热罢了,并未伤到。”   “你是哪个院子的!怎么当的差!等我回了二伯母,看不扒了你的皮!”李三姑娘见锦瑟衣裳毁了,当即便沉喝一声。   那提着炭笼的丫鬟忙跪了下来,面色苍白地磕头谢罪,锦瑟便笑着道:“不怨她,是我没站稳撞到了她,这才引得她没拿稳炭笼的。”   锦瑟言罢,李三小姐这才缓和了面色,拉着锦瑟的手,道:“姚妹妹是个宽厚的,下人笨拙冲撞了妹妹,还好未曾烫伤妹妹,不然我可真没法给大嫂交待了。”她说着又冲丫鬟道,“还不快谢过姚姑娘。”   那丫鬟忙给锦瑟磕头,锦瑟笑着叫了起,李三姑娘便道:“妹妹身段和我差不多,便到我那秋梨院先取套我的衣裳换了可好?”   锦瑟闻言正欲答应,那小丫鬟便福了福身,道:“奴婢闯了祸原不该多嘴,只是三姑娘的秋梨院离这处隔着几个院子,今日府中男客众多,万一有那吃醉了酒的无意闯进园子撞上姚姑娘总是不美,方才奴婢自小云楼来,那里倒是安静离此处也近,不若奴婢陪着姚姑娘到小云楼等着,三姑娘再使人将裙子送过来……”   李三姑娘听她说的有理,便佯怒地怒喝一声,“没规矩的!”言罢,便又冲锦瑟歉意地道,“是我没想周全,妹妹看……”   锦瑟便笑着道:“李姐姐肯借衣裳于我已是感激了,便听这丫头的吧,等我换了衣裳再去瞧姐姐的八哥儿。”   李三姑娘这才又嘱咐了小丫鬟几句带着众姑娘们去了,锦瑟和廖书敏对视一眼跟着那小丫鬟往她所说的小云楼走,只还没走两步她便哎呦一声叫,拧着眉头跌坐在了地上。   小丫鬟见状忙扶住锦瑟,道:“姚姑娘这是怎么了?”   锦瑟揉着脚踝蹙眉道:“许是方才站立不稳扭伤了脚,着实疼的厉害。”   锦瑟盯着小丫鬟,分明瞧见她的面上闪过一丝急切,接着才转变成担忧和歉疚来,道:“这可如何是好,小云楼就在前头,姑娘在这里又是这般模样叫人瞧见不好。要不姚姑娘坚持一会,奴婢扶着您到了小云楼叫那里伺候的姐姐们照看着姑娘,奴婢再去给姑娘早药,或是禀了二夫人给姑娘寻大夫来。”   锦瑟听这小丫鬟只心急将自己带到那小云楼去便越发肯定自己猜想的没错,那小云楼确实不妥,当下便抽疼的蹙眉道:“只有这般了,你叫什么,扶我起来,我们慢慢过去便是。”   小丫鬟这才露出一丝喜色来,道:“奴婢雪娟,姚姑娘慢点,只管靠在奴婢身上便好,方才都怪奴婢,姑娘还替奴婢求情,真是菩萨般的心肠。”   菩萨般的心肠就要被人害,锦瑟心中腹诽着,面上却只挂着淡淡的笑,当真将全部重量都压在雪娟身上,一步一挪地随着那雪娟往小云楼去,走上几步还偏要歇上一下。   雪娟瞧着也不过十一二模样,身材娇小,比锦瑟矮一个头去,被锦瑟压着先前还好些,没片刻就累的额头冒汗,锦瑟五步一歇,又拉着她扯东扯西,偏她也不好催促,待好容易走到小云楼,雪娟已累的气喘吁吁,可好歹算完成任务了,她心中到底一松。   “这小云楼建的倒极漂亮独特。”锦瑟见小云楼两层建造,雕梁画栋,便笑着道。   雪娟便脆声道:“我们府上故去的太夫人最爱读书,这小云楼是老侯爷专门为太夫人建的书阁,今夏太夫人瞑寿刚翻修了一回,如今一楼已不再做书阁,夫人和姑娘们出来游园累了便过来歇歇,倒是二楼还放着不少书籍,侯爷有时候还上去读书缅怀太夫人。”   雪娟说着已扶了锦瑟进楼,将锦瑟扶到厅中坐下,锦瑟见楼中安静的很,竟一个伺候的丫鬟都没便道:“你不是说这里有人伺候吗,怎不见人,这可如何是好。”   雪娟自然早知道此处的人已被调开,闻言却四顾一瞧,道:“咦,不应该啊,许是今日客人多,伺候在这里的姐姐临时被叫了出去,不过也没关系,奴婢去寻她们来伺候便是,再给姑娘找点热水来。”   锦瑟闻言却蹙眉,道:“我这般样子,你怎能丢我自己在此,万一被男客撞上我一人总归不好,你还是守在门外吧,等这里伺候的丫鬟回来再去寻药也不迟。”   雪娟不想锦瑟竟然这么谨慎,当即一愣,面上又闪过急色,锦瑟瞧在眼中,心下讥笑,面上却只作未见,四下瞧着屋中摆设,见雪娟欲言又止这才瞧向她,接着做出惊讶之状道:“呀,瞧你怎出了这一头汗?可是我太重了压坏你了,辛苦了。”   锦瑟说着便抬手去拔头上插着的一只钗,拔了两下作势插的太紧拽不出来的样子,又摸着脑后一下子便取下了那一只蝴蝶华胜,还不待雪娟反应就塞在了她的手中,道:“我今日出门也没随身带荷包,这华胜样子还别致,你便拿去玩吧。”   雪娟闻言再瞧那华胜当下就如烫手一般,将物件往锦瑟手中推,道:“奴婢今日险些烫伤了姑娘,幸而姑娘不怪,奴婢怎么还能拿姑娘的赏赐……”   她话还没说完,锦瑟便硬掰着她的手将那蝴蝶华胜塞了进去,道:“我说赏你,你便拿着就是,方才也是我不小心踩到了你,这华胜不过一般玉质,不值当什么,便算我于你赔礼好了。”   雪绢又欲推辞,锦瑟面上神情已变了,一拍扶手,沉声道:“你这小丫头怎么回事,可是欺我不是你们府上的主子,便不尊我?还是看不起我,瞧不上我的赏赐?!”   雪娟见此登时便不敢再推辞,一来是被锦瑟一阵磨蹭,她也着急了,再来她也怕再推辞会令锦瑟起疑,将那华胜收了,她便道:“姑娘赏赐奴婢哪里敢不受,只是受之有愧罢了,既姑娘这般说,奴婢便厚颜领了这赏。姑娘坐,奴婢这便出去守着,万不会叫人冲撞了姑娘的。”   锦瑟这才笑着点头,又夸赞了她两句,见她快步往外去,瞧着她的背影冷冷的勾了下唇。   雪娟出了楼便有一个穿棕色锦缎长袍的高瘦青年自一旁的隐蔽处跳了出来,雪娟忙跑下台阶迎了过去,那青年一身富贵,显是哪家的贵公子,他见雪娟迎来忍不住露出急色,道:“怎么这么久才来,耽误爷的事儿仔细你的皮。”   “姑娘扭了脚,世子爷还是快莫说了,赶紧进去吧。”雪娟急忙道,那公子这才瞪了雪娟一眼,兴冲冲地往楼中去,只他还没上台阶就闻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和欢笑声,眼见那声音绕过前头月洞门便能到这边院子了。   那公子和雪娟同时一慌,对视一眼,心知此刻已来不及了,那公子恨得跺了跺脚便冲雪娟打了一个手势,转身一溜烟地往东面的月亮门去了,而雪娟则提裙飞快地寻了一处隐蔽的山石,躲在了里头。   她刚躲起来就闻一个清亮的女声带着几分诧异之情自小云楼对面的月洞门处传来,“咦,那不是安南伯世子吗,怎在这里,见我们便跑,这是何等道理!”   雪娟听闻这说话的正是江淮王妃,当即便又缩了缩身子,确保自己躲的够严密这才松了一口气,而那边便又传来另一个夫人的声音。   “该不是又做什么坏事了吧,这园子中今儿全是娇客,他怎跑到这里来了。”   “奴婢紫荷见过三夫人,见过诸位夫人。”江淮王妃正和几位夫人站在院子的月洞门处就见一个穿水红比甲的丫鬟手中捧着一套衣裳过来,见到她们忙上来请安。   “紫荷?这怎么回事,三姑娘呢?”李三夫人正是李家三姑娘的生母,见紫荷手中捧着一套衣裳,当即便蹙眉道。   紫荷这才起身道:“方才在园子中姚姑娘的衣裳不甚被炭火烧坏了,已被伺候着进了小云楼安置,三姑娘叫奴婢给姚小姐送衣裳来。”   李三夫人和几位夫人闻言面色就微微一变,李三夫人听不是自己女儿出了事,心中一松,蹙着的眉头却未松开,道:“可有人伺候着姚姑娘?”   紫荷便回道:“雪娟跟着呢,小云楼中今儿是紫月姐姐领了两个小丫鬟伺候着。”   李三夫人这才舒展了眉宇,道:“既是这样你快送衣裳过去吧,莫叫姚姑娘久等了。”   紫荷应了声便进了院子,三夫人却笑着道:“咱们到前头小亭中休息吧。”   几位夫人原是要来小云楼歇脚的,如今听闻锦瑟在楼中要换衣裳,自然不好去了,闻言纷纷点头。方才她们见安南伯世子匆匆跑了,又听了紫荷的话心中自然一突,可再闻小云楼中有丫鬟伺候便放开了此事。   江淮王妃原本的安排乃是抓到锦瑟和安南伯世子同在小云楼,又有锦瑟衣衫不整的事实,再让安南伯世子取出早先的证物来,证明已和锦瑟私相授受,那此事便算锦瑟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如今她虽不明安南伯世子怎没按计划进行,可这么几位夫人都瞧见安南伯世子从这院子慌里慌张的跑了出去,又有紫荷的话在后,她只觉事情虽有出入,可却也无关大碍,便也随着几位夫人往前去了,只等安南伯世子那边发作。   而安南伯世子回到前院,恍若无事地回到席面上,又和几个公子哥儿吃了两杯酒,便抬手拎着身上锦袍随意地宽了宽衣,他这一动作,怀中便滑出一物来,叮当一声掉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引得众公子全看了出来。   望去只见那却是一方素白的帕子裹着一支白玉玲珑的蝴蝶海棠花的华胜发饰,几位公子哈哈而笑,皆打趣地瞧向那安南伯世子,已有坐在安南伯世子身边穿绛红色锦袍的公子率先将东西拾了起来,见安南伯世子情急的来抢,忙站起身来一躲,怪叫了起来。   “哟,这香,这是哪个相好的留下的物件,老实交代了方才给你。”   他言罢就拿了那华胜放在鼻端细细的嗅着,好不陶醉的模样,几个平日和安南伯世子同流合污的公子就跟着嚷了起来。   “莫不是眠月楼上抚红姑娘的物件吧,快快,拿来小爷也闻闻!”   打趣间,安南伯世子只忙着去抢,面上还有焦急之色,似那东西极为紧要又极为隐秘一般,几个公子见他急了,自然更不愿给,转瞬间那华胜已在席面间转了几转。   “哟,这帕子瞧着素雅,还用的是上好的云州绸,可不是青楼姑娘能用的物件,倒像是哪家的小姐才会有的物事呢。”   安南伯世子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他双眼一眯,便作势这急恼了,跳着去夺华胜,更是恼的口不择言地道:“快给我,莫叫锦瑟妹妹她恼了我啊!”   他这一声着实不小,当即便传了出去,几个公子听他喊着妹妹,又听这名字实在也不是青楼姑娘的名儿,当即便是一静。而安南伯世子已一脸惊慌又懊悔地捂了嘴,场面登时就诡异了起来。   不远处杨松之正和吏部尚书家的公子低声说着话,闻声面色一变,厉目扫向了正惊慌去抢华胜的安南伯世子,就听那边太常寺卿家的三公子怪叫着道。   “呦,锦瑟妹妹叫的好生亲热啊,快快,有谁知道这锦瑟是哪家姑娘的闺名,不知是怎样的美人竟叫片花不沾身的安南伯世子爷也上了心。”   杨松之闻言双拳便握了起来,面色也好不阴郁,而这边小辈们的动静到底将前头老爷们也惊动了,廖二老爷听到这话惊得抬起头来,眉宇紧蹙。   ------题外话-----   ☆、一百一七章【手打VIP】   “锦瑟?这……这好似是新入京和武安侯世子退亲的那位姚家姑娘的闺名啊。”杨松之身旁着雪青色长袍的清俊公子道。   他因惊异故而声音微微有些高,加之这会子四下安静,故而不少人都听到了,接着便似炸雷一般众人纷纷议论了起来,不少人已往廖二老爷处瞧。   杨松之不觉蹙眉瞧向那清俊公子,那公子也知唐突了,面上微红,露出懊恼之色。闺阁姑娘的闺名一般是保密的,唯亲近之人方知,闻言已有人问起这公子何故知道此事,便见他神情讪讪地道:“我那两个妹妹和姚姑娘是手帕交,我也是无意间听到的。”   这位公子却是白文静姐妹的哥哥,他言罢,众人却见那边安南伯世子已取回了华胜和手帕,包起来竟是双手捧着直冲廖二老爷去了。场上又是一静,众目睽睽之下安南伯世子直走到廖二老爷身边三步外才停步,竟是将袍子一撩跪了下来,上手捧高手中物件,道。   “廖世伯容禀,方才小侄吃多了酒迷出去散散酒气,迷糊糊就走到了后园,见有栋小楼在前就想进去歇会儿,岂知竟然冲撞了府上表小姐,小姐被烫坏了衣裙,本是要避进去换衣的,故而……是小侄的不对,小侄愿意请母亲前往府上提亲迎娶表小姐为妻,小侄已向姚姑娘表露了心意,姑娘也已答应了小侄,并且送了此物给小侄作为凭证,如今不想会丢出这物件来……还请世伯为我做主定下婚事。”   众人闻言,又听锦瑟是在换裙子时被安南伯世子给撞破的,登时哗然,议论纷纷。原先他们还觉此事蹊跷,这安南伯世子是怎么角色大家都知道,安南伯府也只是表面风光,挂个虚名罢了,怎生这姚家姑娘连武安侯世子都瞧不上,却和这安南伯世子有了私情。   如今听了安南伯世子的话大家便明白了,原来是姚家姑娘在换衣裳被安南伯世子撞破,这清白没了,安南伯世子却还愿意迎了她为妻,这姑娘拿同意也是常理。   姚家姑娘虽是没了父母,可却还有个当尚书的外公,又是清贵出身,人也长的好模样,品性俱佳。安南伯世子名声臭,家里又是空壳子,太后身体不好一旦没了,安南伯府便更什么都不是了,这京中但凡是家中有点权势的没有人会将姑娘嫁到安南伯府去,姚姑娘配安南伯世子不管是身份还是其人那都是绰绰有余的,登时便有不少人艳羡起安南伯世子的福气来。   而廖书意已起身到了安南伯世子跟前儿,怒气腾腾的提起安南伯世子的后衣领便将人给提了起来,也不待他分辨就一拳砸在了他那脸上。   安南伯世子被打地踉跄两步直撞上一张席面,手挥舞着打翻一碗鸡汤,登时倾洒地满衣裳油水,他倒在地上惊慌地瞧去,却见廖书意正阴厉地瞧着他,一双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里面似有刀子在往外飞,安南伯世子吓得身子一抖,廖书意已沉喝一声又冲了上来。   “说,谁叫你这般胡言乱语,毁我妹子清白!还是小爷不多时前教训你,使得你记恨在心,竟想出这等损招儿来,有什么冲着爷来!”   “廖世兄饶命啊,听我分辨啊,有姚姑娘的发饰和帕子作证,我确实已和令妹……”   安南伯世子话没说完已被一拳砸断,他惨叫一声,便闻廖书意又道:“从哪个肮脏地儿弄来的东西,没名没姓的就要往我妹子身上栽,欺我廖府无人吗!我先送你去阎王殿,再做分辨不迟!”   廖书意说着便又要落拳,众人没想着廖书意会突然行事,待反应过来那安南伯世子脸上已青一片,紫一团,这时廖二老爷才沉着脸喝止廖书意,道:“意儿住手!长辈们都在此,岂容你这般放肆,莫要胡闹!你妹妹清清白白,也非是这猪油蒙心的三言两语便能污蔑的!”   廖二老爷言罢便起身冲江宁侯抱拳做礼,道:“今儿原是府上的好日子,我这侄子年轻气盛,闹出此事来我代他给侯爷陪个不是,只是我这外甥女侯爷也是知道的,是再好不过的品性,万做不出这等于外男私相授受之事。我这个当舅舅的没有叫外甥女受这般耻辱的道理,还请侯爷做主将此事查个清楚才好。”   江宁侯闻言忙也起了身,道:“贤弟客气了,事情既出在侯府,自然是要查清的,若是一场误会也万不会委屈了姚姑娘。”   他言罢吩咐身旁管家赶紧拿了安南伯世子手中物件到内宅去寻侯夫人,这才冲廖二老爷道:“世子只怕也是误会了,贤弟看,能否卖为兄一个面子……”   今日安南伯并未来贺寿,只安南伯世子代父前来,此刻他被廖书意打的鼻青脸肿,鼻头流血抹了一脸已被几个公子扶起来坐在了椅子上,江宁侯的意思自然是要给安南伯世子医治的。   廖二老爷也知如今事情不明,江宁侯不欲平白得罪了安南伯府,便点了头。   而管家寻过去时江宁侯夫人还在园子中和众夫人们听戏,因前头已闹的大了,故而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所以管家过来便直接拿着那两样物件给了江宁侯夫人,说明了原委,一时间观戏楼中的气氛可想而知。   平乐郡主闻言当场就怒地发作起来,道:“这个安南伯世子真真是混账,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般!听说上个月安南伯世子在街上欺负人廖家大公子刚巧经过,看不眼便闹将了起来,莫不是这安南伯世子想的昏招报复人吧!”   她言罢江宁侯夫人便点头,道:“小云楼是有丫鬟伺候的,姚姑娘既有不妥,身边有怎会少了跟随的丫鬟,又怎会叫安南伯世子冲撞了,这事定是一场误会。”   可却有人认出了那蝴蝶海棠的华胜来,道:“这华胜确实是姚姑娘的,方才在园子中观仙鹤,我依稀还见她戴着呢。”   “说的是呢,我也瞧见了,当时还觉这物件精致,极衬姚妹妹呢。”这次说话的却是赵海云。   她言罢,于江淮王妃一起瞧到安南伯世子匆匆自后园跑走的那几位夫人也议论纷纷。   “……当时我这心中便是一突,如今看来这事儿八成是真的……”   “这安南伯世子看来是对姚家姑娘果真上了心,做的混账事多了,如今竟也知承担了,还怕被人撞上想保全姚姑娘的名声,这才瞧见咱们便匆匆忙忙跑了的吧。”   “那姚姑娘模样长的好,只怕是哄了两句这安南伯世子便迷了心窍了,事后再来个死不认账,此事也便不了了之了,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这东西便当众掉了出来,啧啧……”   ……   于江淮王妃一同瞧见安南伯世子溜走的几个夫人皆是和她交好的,当然知道柔雅郡主和锦瑟在宝珠楼有过纷争,如今锦瑟落难,少不得要踩上两脚。并且这世上本便不少那落井下石之人,捧红顶白之辈,登时形势大转对锦瑟不利起来。   镇国公夫人和江宁侯夫人坐在一起,闻言自知八成又是江淮王妃搞的鬼,恼恨的握起拳头来,她虽神情不显,可却瞒不过女儿平乐郡主,平乐郡主瞧见母亲的表情便心中一跳,知道这事定然中有内情,蹙起眉来。   众人议论纷纷,廖老太君却只神情平静地坐着,并未受到影响,而二夫人,三夫人却惊得不行,只因她们自然知道那华胜是锦瑟的,三夫人欲辩驳却被二夫人拉了下,她瞧去却见二夫人面色已恢复了常态冲她使了个眼色,廖三夫人顺着二夫人的目光瞧去见婆母坐在那里神情如常,放肆这些人都在议论别家姑娘一般,登时一诧,接着想到方才二丫头跑过来在廖老太君跟前儿嚼耳根说笑的情景,三夫人便也神情自然了起来。   江宁侯夫人见事态发展成这般,为难地瞧向廖老太君,道:“老太君看此事当如何是好……”   廖老太君却只沉声,道:“请侯夫人派人去唤了小云楼伺候的丫鬟,再叫了我那外孙女过来,此事我是定然不信的。”   江宁侯夫人闻言便忙吩咐身边嬷嬷带人去寻锦瑟过来,不过片刻今日在小云楼当值的一个大丫鬟并两个小丫鬟便被唤了来,江宁侯夫人亲自审问,几人却说一直都在楼中伺候,只两盏茶功夫前因几位夫人在小云楼不远处的湖心亭吃茶,伺候的小丫鬟临时出了点事,管事娘子便唤了几人前去帮了会子忙,她们回去时楼中已没了人,只有雪娟在院子中徘徊,说是姚家姑娘来此换衣,结果她只离去片刻寻了热茶过来姚姑娘便不见了踪影。   众人听了几个丫鬟的话自然个个又兴奋了几分,却在此时锦瑟和李家三姑娘并几位同到秋梨院看八哥的几位姑娘也都到了,众人不约而同停下议论来用各种眼光盯向锦瑟。   锦瑟却恍若未察般,待走上前给侯夫人请安后这才似意外地瞧见了她手中的物件般,指着她膝头放着的华胜道:“咦,这华胜怎在夫人这里?”   江宁侯夫人闻言忙道:“姚姑娘认识这华胜吗?”   锦瑟便笑着点头,道:“自然认得,这华胜是今儿我戴在身上的物件,又怎会不认得呢。”   众人闻言哗然,不少夫人已小声嘀咕起来,可转瞬又觉不对,若这东西真像那安南伯世子所说乃是姚家姑娘给他的定情信物,如今东西被翻出来,姚家姑娘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啊,果然便闻锦瑟又道。   “只是这物件我早便赏给侯府一个唤雪娟的丫鬟了啊,怎却到了侯夫人这里?”锦瑟说着面露诧异,接着似想到什么一般,忙惊慌的道,“雪娟呢,莫非是有人告她偷拿了我的物件吧?夫人可莫冤枉了她,方才我扭了脚,是雪娟服侍的我,着实辛苦,我之前又不小心猜到了她,又喜她伶俐这才赏了这华胜于她的。”   锦瑟言罢,众人便嗡嗡的议论了起来,平乐郡主见锦瑟神情和处事态度,登时松了一口气,听了她的话忙令贺嬷嬷亲自去带雪娟过来。   “姚妹妹,这物件可不是从什么雪娟的手中发现的,而是安南伯世子送来的呢。”有人音声怪调地道。   锦瑟闻言面上露出诧色,道:“许是雪娟不小心丢了吧,一会子她来了,侯夫人将东西还给她,她倒该去谢谢世子。”   江淮王妃听罢一笑,到底有些隐忍不住,道:“姚姑娘倒会做戏,这物件怎么到的安南伯世子手中只怕姑娘比谁都清楚明白!”   锦瑟闻言面色诧异之色更胜,白文静已忍不住上前拉了锦瑟的手,将方才这里发生的事情告之锦瑟,锦瑟听罢似愣住了,半响神情才愤怒起来,锐声道:“他胡说!我没有,我根本便没见过什么安南伯世子,连他长的是何等模样都不知,又怎会和他……和他……”   她说着已气的脸孔涨红,廖老太君便抬手道:“好孩子,过来,到外祖母这里来。”   锦瑟这才扑了过去便依在廖老太君怀中,嘤嘤啼哭了起来,廖老太君抚着她的发,神情温和地道:“你放心有外祖母和你两位舅母在,势必不会叫人污蔑了我的孙儿。”   锦瑟点着头呜呜地道:“外祖母,我从未见过那安南伯世子,更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何故……何故他要如此诋毁于我!?”   锦瑟说着状似无意地自袖中抽出帕子来胡乱擦着脸上的泪痕,平乐郡主一见便道:“微微,你手中可是你的帕子?”   锦瑟闻言抬起迷蒙的眼睛,自然点头应是,平乐郡主自江宁侯夫人手中取过那方包着华胜的帕子递给锦瑟,道:“那这帕子可是你的?”   锦瑟便诧地摇头,哽咽地道:“这帕子上绣的是发草,于我母亲名讳相冲,我又怎会用这样的帕子,这帕子我连见都不曾见过!”那帕子上所绣乃华草,因于廖华名讳相冲,故而锦瑟说起‘华’来念为‘发’。   “是呢,果真是华草,这一定不是姚妹妹的帕子。”白文静闻言已忍不住抖开那帕子给众人瞧过。   廖华生前帕子上总绣华草绣样,锦瑟为缅怀母亲便也叫白芷几个绣了一样的图案,并不在意名讳相冲一事,可一般人却不会这样想,见锦瑟袖中自有帕子,而这素白帕子上又绣着华草当即便狐疑了起来。   这时候,雪娟被带过来,江宁侯夫人将那华胜拿给她看,问道:“这物件你可认识,姚姑娘说这是她赏给你的,可是这样?”   雪娟闻言瞧了瞧那华胜,却做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她正欲答,锦瑟却突然道:“夫人,只需请来柳老太君一问便知此事真相,只因雪娟扶着小女进去小云楼前柳老太君便在楼中了,小女见楼中没有人伺候,便是怕有人冲撞进来,就吩咐雪娟守在门外,老太君还将小女叫到楼上说了两句话。小女下了楼便见紫荷姐姐来送衣裳,小女换过后便和紫荷姐姐一同去了秋梨院,小女当时离开小云楼柳老太君还在楼上,如今老太君只怕还在书阁歇息,侯夫人请了她老人家一问便知。”   ☆、一百一八章【文字版VIP】   雪娟听闻锦瑟的话当即便瞪着眼睛抬起头来,一脸的惊诧,锦瑟恰美眸流转瞧向她,雪娟只觉她的眼中盈盈的盛着讥诮和冷意,令得她身子一颤忙又缩了回去。   江宁侯夫人忙令黄嬷嬷去小云楼查看,锦瑟被廖书敏扶着坐在一旁轻轻抽泣。两人对视时却皆忍不住眨巴两下眼睛,方才锦瑟衣裳被毁,她和廖书敏心中便皆已明白。廖书敏听那雪娟说要带锦瑟去小云楼,待两人走后她便忙着寻了柳老太君,求了柳老太君到小云楼去救锦瑟。   柳老太君心中喜欢锦瑟,又听廖书敏说的严重,加之不过是举手之劳,自然没有推脱,而锦瑟装作扭脚,便是为了拖延时间令廖书敏布置一切。   此时危难已基本解除,锦瑟和廖书敏心情飞扬,而江淮王妃的心情便不那般妙了,她原想着此事锦瑟已是百口莫辩,虽则事情和原先的设计有些不同,如今显得证据不足,漏洞也多,可是没关系。所谓流言就是这般,人心也是这般,只要事情不尽不实弄不清楚,众人便皆会跟着人云亦云,便是姚锦瑟再分辨也是枉然。   可如今事情眼看已经成了,却又突生变故,江淮王妃怎能甘心,又怎能不诧,她盯向锦瑟,见锦瑟虽悲愤可却半点慌乱的神情都没有,又听她说的肯定,登时心中就狐疑了起来,那柳老太君可是先帝时已受封为一品郑国夫人了,平素又不在京城居住和姚锦瑟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柳老太君也极为威信,她的话众人是定会全然相信的,只要她为姚锦瑟作了证,那姚锦瑟便能将一切撇个干干净净了。   江淮王妃心中着急,冲雪娟使眼色,偏这雪娟也自认是个精明的,早先她得了江淮王妃的好处自然是听话的为其办事,可如今又听锦瑟的话,知道事情有变,她便犯其难来。   本来这会子她该说没见过那华胜,更没有姚锦瑟赏华胜这会事,再强调她将锦瑟扶进小云楼就出来寻茶水去了,回去后便听小云楼中有男女的调笑声,她受了惊恐便吓得跑掉了。   可如今有了锦瑟的话,她也不确定小云楼的阁楼上是不是真有人,万一一会子黄嬷嬷来禀,柳老太君果真在阁楼上,万一柳老太君被请来,果真给姚锦瑟作了证,那她一个小丫鬟的话自然没人家一品夫人的话有分量啊。   到时候侯夫人知道她说的都是谎言,再知道她吃里扒外的事情,她的小命岂不是没了?   她的卖身契可是在侯夫人手中呢,可没在江淮王妃那里,故而雪娟此刻闷声不语,只低着头对江淮王妃的示意一径地装着没看到。江淮王妃见此被气得手指发抖,而江宁侯夫人也极偏袒锦瑟,竟然不再审问雪娟,只等着柳老太君过来。   大家都翘首以盼,很快柳老太君便被一顶暖轿抬了过来,她刚下暖轿,黄嬷嬷已早一步笑着进了戏楼,大声禀道:“回夫人的话,老奴正是在小云楼的阁楼上寻到柳老太君的。”   众人闻言已知此事有了分辨,果然柳老太君进了戏楼被让着坐下,便唤了锦瑟到跟前,抚着她的手道:“瞧这丫头,一会子功夫都哭成小花猫了,方才在书楼时可还一副笑模样呢。”   柳老太君早便听黄嬷嬷禀了事情始末,言罢便瞧着众人,道:“我这身子不济事,逛了会院子便累的紧,便叫赵嬷嬷陪着进了小云楼休息,岂知楼中并无人伺候,听赵嬷嬷说二楼有不少藏书便冒昧地上去一观,刚到楼上就听下头传来动静,却是丫鬟扶了姚姑娘进来。本是想清清静静地看会子书的,后来听丫鬟说姚姑娘扭了脚,这才叫赵嬷嬷下去探看,又隔着楼梯说了几句话,待这丫头换了衣裳离去我和赵嬷嬷一直都在阁楼上。我虽年纪大了,可这眼睛还没瞎掉,耳朵也还没聋掉,小云楼里莫说是什么安南伯世子了,便是一只老鼠也逃过我的双眼双耳。”   柳老太君言罢,那雪娟便也似灵魂复苏了一般匆忙地磕头道:“夫人,这华胜确实是姚姑娘赏了奴婢的,奴婢本好好收在怀里,却不知什么时候丢了。”   江淮王妃听雪娟居然这般说,登时险些咬碎一口银牙,不由讥声道:“既是这样,方才侯夫人问你,你怎不说?!”   雪娟便道:“只因二夫人曾说过,不叫奴婢们托大受客人的重礼,奴婢也是怕被二夫人怪罪,而且奴婢弄丢了华胜还在园子中寻了半响,这才耽误了回去伺候姚姑娘,致使奴婢回去小云楼时紫荷姐姐已伺候了姚姑娘离开,奴婢轻忽职守,所以一时心中害怕才没及时回话,还请夫人责罚。”   没想到这雪娟见机如此之快,连个小小的丫头都不将她放在眼中,竟然敢反水,江淮王妃郁结。   而有了柳老太君和雪娟的话,真相大白,那安南伯世子本便是个纨绔,想想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众人已然相信他是无意间瞧见雪娟扶着锦瑟进了小云楼,又刚巧捡到了雪娟丢的华胜,这才动了报复廖书意又能迎娶美人的心思,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登时,斥责声四起,也有几位姑娘忙着上前劝解锦瑟,江宁侯夫人和平乐郡主将方才江淮王妃的表现看在眼中,心中已如明镜。江宁侯夫人忙叫管家将事情报到前头去,管家应了匆匆而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前院的众老爷公子们也都在等着结果,见管家来了,登时院子中便鸦雀无声,人人都敛声屏气,竖起双耳来。管家得了江宁侯夫人的吩咐,快步上前便扯着嗓子将事情说了一遍。   大家显然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哗然片刻便纷纷谴责起安南伯世子来,言官老爷们也嚷嚷着一定要弹劾安南伯,廖二老爷当即便令廖书意拽了安南伯世子往安南伯府去讨个说法。   这安南伯世子早在锦瑟退亲时便在武安侯府门前见过她,一时惊为天人,近来一直提不起精神来做那些欺男盗女之事,只一心害起相思病来,他这般情景被江淮王妃无意间探知到,这才被利用又了今日之事。   他本来被廖书意凑了一顿,还觉有所值,虽是疼的直抽气,可想着事情大局已定,已然在幻想着娶妻洞房的美事来,哪里想到等来等去竟然等到这样的结果,再闻廖二老爷说要到安南伯府去讨要说法,念着父亲那要人命的鞭子,一时间当真是欲哭无泪,双腿便先软了。   眼看着安南伯世子被廖家少爷拎着如同软脚虾般出了院子,众人免不了唏嘘讥讽两声,有那方才还艳羡安南伯世子有福气的公子免不了要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经过这一闹,众夫人姑娘们也都失了听戏的兴致,廖老夫人率先起身告辞,众人也便都跟着辞别,江宁侯夫人没想到一场喜事竟办成这样,恨恨地瞪了二夫人一眼,这才勉强忍着怒火令她送众宾客离府。   江宁侯夫人却亲自将锦瑟一行送到了二门,她见廖老太君神情淡淡的,显然已没有了早先来时的热情,心中更是将二夫人一个好骂,瞧着锦瑟哭红了双眼由廖书敏扶着,更是又愧疚又尴尬。   待在二门停步,她才冲廖老太君福了福身,道:“今日叫微微这孩子几番遭受委屈,实是我的过错,老太君宽宏大量,念在我身体不好对府中人难免疏于管教的份上,万望担待一二。老太君请放心,我不会叫这孩子白受委屈,也没有叫外人手伸进自家院子的道理,来日我定亲自到府上谢罪赔礼。”   她说罢又拉了锦瑟的手,好一阵安慰,道:“好孩子,你可是怪了伯母?”   锦瑟听了江宁侯夫人的话便知她如今心中已都明白了,闻言自也愿意再卖个人情,当即便笑着摇头,道:“今日之事只是一场意外,倒是小女心中内疚,总是因小女之故才闹了桥哥儿的满月宴的。”   今日锦瑟受了大委屈,这若是一般姑娘早便闹了开来,非要得理不饶人地弄个天翻地覆,再惩治了那捣鬼之人不可,而锦瑟却一直在维护侯府的颜面。那雪娟的丫鬟已反水,锦瑟若想扯出江淮王妃来也非难事,可她却没这么做,因那样势必便要带出李二夫人来,不仅如此,若叫众夫人们知道江淮王妃的手都伸到江宁侯府的后宅来,那侯府以后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这是一份江宁侯夫人不得不领的大人情,听锦瑟如今还如是说,江宁侯夫人越发喜欢于她,拉着她的手好一阵轻拍,连连点头道:“好孩子,好孩子。”   锦瑟随着廖老太君出了府登上自家马车,廖老太君才沉着脸冲锦瑟道:“这便是你那日和人争强好胜惹来的祸事!”   锦瑟闻言却也不怕吐吐舌头,凑上前依偎在廖老太君怀中摇着她的手臂,可怜兮兮地道:“外祖母都罚我跪过佛堂了,我也已经知道错了,今日微微受了委屈,到现在心还跳的慌呢,外祖母便莫再恼微微了吧。”   廖老太君见锦瑟一双眼睛水洗一般还有泪色,便叹了一声,过了片刻才盯着她的眼睛,道:“你和外祖母老实说,你和那镇国公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先廖老太君令锦瑟和她一起上前头的马车,锦瑟便知她一定是有话要说,如今听廖老太君这般说到底还是一愣,接着才眨巴着眼睛道:“外祖母怎这般问?!微微自知身份,和世子也不过是因云姐姐之故见过数面罢了,哪里知晓会令柔雅郡主误会,惹来这样的麻烦。”   廖老太君见锦瑟一双眸子清清凉凉,不曾有半点躲闪,神情也和平日一般,语气清淡甚至还带着一丝自嘲和委屈倒是一诧,随即便又想她许是年纪太小,还一团孩子气,这才被提及这种事来也坦然无一丝娇羞。   只见锦瑟这样廖老太君便知她和杨松之并未如何,当即就放了心抚着锦瑟的黑发,道:“镇国公世子是不错,只可惜国公府门第太高,并非良配,你的亲事外祖母已有计较,如今闹出这么多的事端来,已成众矢之的,又到了年关,各府走动更是频繁,这些日子若无要事你便好好呆在府中,莫再四处乱跑了!”   锦瑟听罢依进廖老太君怀中连连点头应下,而此刻的江宁侯府中,镇国公夫人也正和平乐郡主说着话。   “今日来的哪个是笨的,偏她觉着就她一个聪明人,连侯府都敢插足,这还只是个江淮王妃,若然锐哥儿在当上了江淮王,还不骑在母亲头上。微微救了女儿,今日在侯府却受这样的委屈,这不是当众打女儿的脸嘛。母亲,我瞧着姨娘她是越来越嚣张跋扈,不知进退了。”   平乐郡主说着吃了一口茶,这才继续道:“雅妹妹原先只当是被宠的有些骄纵罢了,如今瞧着哪里是骄纵,简直是刁蛮无礼,真真是半点名门闺秀的样子都没了,母亲还是早些把谨哥儿的亲事定下来吧,也断了那边的念想。”   镇国公夫人听罢叹了一声,抬手揉了揉微微发疼的太阳穴,这才道:“江淮王世子离京,你姨娘在江淮王府便一手遮天了,这两年锐哥儿越发长进,她便得意起来,加之过上了舒服日子性情难免就跋扈了起来,也越发不知何谓忍字。母亲原是觉着亲上加亲是好事,雅丫头也是母亲瞧着长大的,又是江淮王的独女,嫁过来好掌控……如今看来,却是母亲看走了眼了。”   平乐郡主便道:“母亲糊涂,姨娘她若想锐哥儿做世子,少不得依仗国公府,又何需再亲上加亲?”   镇国公夫人听罢便点头,呷了一口茶才道:“你说的有理……那姚姑娘倒是个难得的,只可惜命不好,年纪也太小了些。如今国公府瞧着风光,却是危机重重,一步也错不得。怨只怨当年母亲糊涂,竟叫你大姐嫁了太子,如今悔之却已晚了。”她说着眼眶一红,又道,“母亲就你们三个,个个都是母亲的心头肉,你大姐一生的幸福都葬送在了那后宫里,母亲原瞧着你是个命好的,岂知……早知如今母亲便是养你一辈子也好过如今年纪轻轻便活守寡……”   “母亲且莫这般说,我从未后悔嫁了长庚,我谢谢母亲给我定下这门亲事。如今我有桥哥儿,又有回忆,已是胜过多少人了。”平乐郡主闻言却淡淡一笑,容颜上带着为人母的温和慈爱光芒。   镇国公夫人闻言忍不住擦了擦泪,这才又道:“你们姐妹已经这般,谨哥儿母亲何尝不想他能婚姻美满,只是他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子,身负众望,他的亲事也不是母亲和你父亲两人便做的了主的……你是她姐姐,自小便和他亲厚,他素来也听你的,你好好劝劝他,玉靥那孩子,模样虽是比不上姚家姑娘,可性情却也是好的,配得上谨哥儿了。”   平乐郡主听镇国公夫人这般说,半响无语,接着深吸了一口气才道:“玉靥我也瞧了这几年,是个妥帖人,进退有度,不乏心计也重情义,此事父亲母亲既然已有了主意便快些定下来吧,迟了对谨哥儿也不好……早些叫他绝了心思也好。”   镇国公夫人已将江淮王妃令刘丛珊哄骗锦瑟一事告诉了平乐郡主,平乐郡主听了再想想杨松之平常的表现,当即就洞察了他的心思,她虽喜欢锦瑟,可却清楚杨松之的婚事不能草率,也不是她能做主的,加之就她观察,当然知晓自己这弟弟是流水有情,落花无意。既这般,她便没瞒着镇国公夫人,这才聊起此事来。   镇国公夫人自然也知道儿子的性子,闻言惆怅地蹙眉点头,心思沉沉。   而福贵院中,江宁侯夫人捧着一杯温茶送至江宁侯李远山的手中,这才缓缓地在一旁坐下,却也说着今日之事,道:“是妾身疏忽了,侯爷莫生气,那两个吃里爬外的东西这几日不好处置,过两日事情淡了,妾身便先料理了她们,如今妾身已吩咐了妥帖的人暗中看管起她们来了,万不会再叫她们生出幺蛾子来。”   江宁侯呷了一口茶,这才沉吟一声,道:“全哥儿如今在江淮王制下的水军当差,老二媳妇会搅和进去多半是被江淮王妃许了什么好处,这个眼皮子浅的!长嫂如母,该敲打你便敲打,没什么好顾忌的。夫人若是身子好些,还是将侯府中馈亲自掌起来的好,等过些日子桥哥儿大点,便交给大媳妇方是正经。我看侯府如今不成个样子,再这般下去还不成了京城笑柄!今日事情虽过去了,可任谁瞧不出那丫鬟是有问题的,我这老脸以后可往哪儿搁!”   江宁侯夫人闻言也不敢吭声,待江宁侯又说了两句才恭敬地应了,道:“侯爷看今日之事是不是该知会江淮王一声……”   江宁侯便冷声道:“此事你无需再操心,以后远着些江淮王妃便是,至于江宁侯那里我自是要去讨个说法的。”   江宁侯夫人点头,瞧了瞧夫君的脸色,这才道:“还有一件事想听听侯爷的意思……妾身瞧着那姚家姑娘是个好的,不仅大方知礼,进退得益,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便有心胸,有风骨,人也机灵懂事,老二如今也二十了,这亲事侯爷看是不是也该定下来?”   江宁侯倒不想夫人会突然说起此事来,听罢敲了敲扶手,这才道:“那姚姑娘似年岁还小?”   江宁侯夫人便笑着道:“也不算小了,过了年便十三了,如今订了亲,准备嫁妆便要一年有余,等及笄后刚好嫁过来。她和阿词交好,嫁过来必定和和美美,还能帮衬阿词一把。老二脾气倔,也正该这样聪慧又美貌的姑娘才能拢得住,左右我李家儿郎不及婚配,老祖宗又言,在军营闯出些明堂方思这婚配之事。便是过了门再养个两年再育子嗣,老二也不过二十又三,那时桥哥儿也大了,可不正好。”   江宁侯闻言也觉事情可行,便点头道:“如此你便看着办吧。”   江宁侯夫人乐滋滋的应了一声,已想着一会子去找平乐郡主好生商量下此事。江宁侯见此便起了身,道:“我这便去趟江淮王府。”   一个时辰后,江淮王府中,江淮王怒气腾腾地进了正院,院中伺候的下人见他一脸怒容,脚步带风,直吓的缩头缩尾,低着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那守在廊下的丫鬟正欲通报,江淮王一个眼神扫过去,吓得她将声音又吞了回去,低头间江淮王已自挑了门帘进了屋。   “这次是母亲失策,没料想到那姚锦瑟竟然狡猾至此,叫她逃了,可母亲定会再想法子为我儿出气,你快莫闹了,你大哥这两日笼络住了你父亲,将他糊弄的高兴,我们母女该小心过日才是,仔细一会子叫你父亲听到风声又要教训于你。”   “母亲这么一闹,姨母肯定更不喜我,人家心里难受还不能说两句吗,父亲就是偏心大哥,我和二哥难道就不是父亲的亲生骨肉吗?大哥都要杀了二哥了,父亲还念着他,要我说便该将他赶出侯府……”   江淮王刚进屋便听里头传来江淮王妃母女的说话声,他停了脚步,听了这两句登时就火冒三丈起来,虎目圆瞪地一甩门帘进了内室,怒喝一声道。   “闭嘴!”   江淮王妃自江宁侯府回来半天都心气不顺,谁知被下人劝解了两句刚刚好些,柔雅郡主便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跑来闹她,她心火未去,又耐着性子哄柔雅郡主,自然便有些口不择言。   哪里知道就这么疏忽一次,竟然就叫江淮王听了个正着,瞧着满脸怒容突然出现的江淮王,她的脸当下就白了,而柔雅郡主更是吓得捂住了嘴,一脸惊恐。   ☆、一百一九章【文字版VIP】   江淮王乃大锦开国功臣之后,如今京中勋贵之家手握兵权的已不多,故而江淮王自视甚高,常以门风严谨而自诩,他对儿女的教养看的是极重的,这也是当年亲眼目睹大儿子冲小儿子挥剑,他会怒不可遏埋下心结的原因,一来是失望太过,再来也是不能允许自己家里有那等兄弟相残之事。   江淮王虽极疼爱柔雅郡主,可他却也是一位严父,加之脾气又暴躁,故而柔雅郡主也是极害怕这个父亲的。这些年江淮王妃没少动心思和手段这才能将严峻这个先王妃留下的世子爷赶出王府,如今好容易站稳了脚跟,岂料严峻又回来了,而且在军营中俨然得到了历练,人也老辣了不少。   这些天明里暗里的没少给她添堵,而且因上次他救柔雅郡主于蹄下,又不知在江淮王面前说了什么,最近两人的父子关系明显已在回暖,江淮王妃本便为此事着急上火,哪里想到如今她和女儿说话竟然又叫江淮王听了个正着。   她此刻瞧着江淮王圆瞪而烧红的双眼,直吓得手一抖险些就打翻了手中端着的燕窝粥,而江淮王已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我原当你是个贤淑温厚的,却原来都是做戏给爷看的!我说峻儿原是宽仁良善的孩子,怎会变成嗜血杀弟之人,说!是不是你暗中动了什么手脚,设局害他?!”   江淮王妃闻言慌地直接从美人榻上滚了下去便跌坐在地上哭着道:“妾身虽非王爷的结发妻子,可也和王爷同床共枕多年,还养育了这一双儿女,妾身没想到在王爷眼中妾身竟是那样的不堪之人!妾身若真是那等阴毒之人,难道这做戏能一做就是十数年吗?峻儿虽非妾身亲生,但妾身心系王爷,又知王爷和故去的姐姐感情深厚,姐姐临终还拉着王爷的手求王爷多疼惜峻儿,妾身敬重姐姐,更心疼王爷,那里有不好好待峻儿的道理?王爷,您好好想想,妾身那些年是怎么对峻儿的,便是后来有了锐儿,妾身也不曾慢待了峻儿啊……”   江淮王妃说着哭得好不凄切和伤悲,哽咽了下这才又道:“可峻儿又是怎么对待我那锐儿的,锐儿险些就死在了大哥剑下,妾身的心也是肉长的,天下母亲疼孩子的心也都是一般的,这怎叫妾身心中无怨。便是因为早先太过疼爱峻儿,才会失望怨怪,才忍不住说了错话,这是妾身的过错,妾身认错也随王爷处置,可当年妾身着实一心疼爱峻儿,未曾谋害过他,王爷便是打死妾身,妾身也是不会认的。”   江淮王妃方才的话已经叫江淮王听到了,脑子转了转,已哭着认了罪,只想以此来消除江淮王心中的怀疑,果然她说罢江淮的面色便好了一些。可他听到妻子竟在说大儿子的坏话,并且还挑拨的他女儿也不敬兄长,这般离间他们闫家人的关系,他又岂能轻易消气,见江淮王妃扑过来扯他裤腿,当即一脚便飞了出去,直将江淮王妃踢的撞在美人榻的脚踏上,这才指着已吓呆掉的柔雅郡主又怒喝道。   “你瞧瞧,好好的一个女孩叫你教养成什么模样了!丢了人还不反省,反倒整日耍脾气,拿丫鬟出气!她这样子已后可如何嫁人!你这蠢妇不知教导好自己的孩子,反想着算计于人,手都伸到了别人的府邸,你可当真是能耐,是谁给的你这个胆子!”   江淮王是习武之人,这一脚踹上,虽不在要害,也疼的江淮王妃喘息不过,嘴唇登时就白了,柔雅郡主这才反应过来,忙扑过去扶住她,哭着道:“爹爹要打要骂都冲着女儿来吧,祸是女儿闯下的,母亲不过是疼惜女儿,这又有什么错?难道说一颗慈母护子之心也是错的?!呜呜……自打大哥回来,爹爹本便不再疼女儿和二哥了,是女儿心中有怨,这才和母亲念叨的,爹爹要怪便都怪我吧。反正女儿已丢够了人,亲事也没指望了,便叫女儿死在爹爹脚下吧!”   柔雅郡主哭喊着,模样好不凄切悲愤,她这样子倒不是做戏,实是这些日子真不好过,如今悲从中来哭的就更凄惨了,江淮王瞧着抱在一起痛苦的母女两人,再想着历来知礼明义,又饱读圣贤书极为上进的二儿子,到底没了火气,坐在椅子上叹气。   他一时恼怒,暴躁脾气起来当着女儿的面儿便发作了出来,如今也觉有些没脸,又觉对不住妻子,半天没说话待柔雅郡主两人哭的累了才道:“来人,送郡主回去!”   柔雅郡主欲言,江淮王妃忙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先走,柔雅郡主这才没再吭声,爬起来低着头快步出去。江淮王妃捂着心口站起来,见江淮王不说话,面色还阴沉着,就垂泪道:“妾身说错了话,王爷恼了妾身,妾身无话可说。只是王爷也容妾身分辨两句,妾身已知自己做错了事,也知不该因疼爱女儿便纵容她,还糊涂地做下今日之事来。可王爷想想,女儿是妾身捧在手心长大的,又怎能忍心叫她受那么大的委屈,叫她日日以泪洗面?还有,这回峻儿回来人似长大了,待妾身很是有礼,对锐儿更是亲厚,还救了雅儿一命,妾身只是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又因雅儿之事心烦意乱,这才会口不择言,妾身心中却从未想过要离间峻儿和锐儿三个的兄妹之情,王爷定要明察啊。”   江淮王见她面色苍白,额头起了一层冷汗,双唇也发白发抖,手捂着心口一副摇摇欲坠的姿态,便道:“先坐吧。”   江淮王妃闻言便无声落了两行泪,浮起一个虚弱又委屈的笑来,这才缓缓坐下,便闻江淮王道:“今日之事我念在你是护女心切便不再追究,只是江宁侯府你需亲自去一趟给人赔礼致歉,雅丫头如今成了这般也是你素日太过骄纵她之故,本王已为她请了一位教习嬷嬷,近日便能进府,等教习嬷嬷到了,便将雅丫头送到庄子上去,一来随着教习嬷嬷好好学学规矩,再来,也叫她反思自身,什么时候事情淡了,规矩也学好了再接回来。”   江淮王妃一诧,却不敢反驳,只问道:“王爷从哪里请来的教习嬷嬷?”   江淮王便道:“是峻儿关爱妹妹,特意留心的,这教习嬷嬷姓邱,如今正在忠勇伯家教导府上的八小姐,早年还是宫中的女官,颇有能耐,原靠着俸禄便是过活,是无需给人做教养嬷嬷的,只因忠勇伯家对其有些恩惠,这才做了府上教习。峻儿和忠勇伯家的四公子交好,听说八小姐年后便要忙着备嫁学着管家,邱嬷嬷这才闲了下来。峻儿已厚着脸皮求了刘四公子替问问邱嬷嬷,而邱嬷嬷已经答应,这是好事,有邱嬷嬷调教将来雅儿的亲事也好办些。”   江淮王妃早便觉着今日江淮王好巧不巧地撞进来,又不准下头人通报有些蹊跷,一准儿是严峻耍了些手段,上了她的眼药,如今听了江淮王的话更是肯定。想着严峻安排这嬷嬷来定是要名正言顺地收拾女儿,她心中火急火燎,偏又说不出二话来,还要装出一副高兴的模样,这样脸上的笑就有些发僵。   江淮王见此面上就又有了疑色,道:“你可是不信峻儿?”   江淮王妃忙摇手,不跌地否认,又道:“只是心疼雅丫头,总怕她去了庄子会吃苦。”   江淮王就有些不耐烦起来,哼了一声道:“慈母多败儿,再莫提这个!还有件事你要上心,那便是峻儿的婚事,如今他年纪已不小了,此事我已有了主张,眼瞧着廖家的二姑娘极好,廖家是清贵之家,老太君又出身名门望族,二姑娘的父亲乃宁勇年间的庶吉士,其母胡氏也是书香门第,那二姑娘听说在皇后寿辰宴上表现的有礼有度,模样也齐整。娶媳正该娶这样的姑娘。廖家子侄中也没那纨绔之辈,廖老太君更是清正不阿,就该和这样的人家结亲。这是为江淮王府选未来的江淮王妃,半点不能马虎!此事你要速办!”   江淮王妃闻言登时就呆住了,且不说这个噩耗给她多个震惊,便是江淮王口口声声说要选未来江淮王妃的话已叫她打击不小,这几年她苦心经营,江淮王对严峻已极为不满,连外人都说他有另立世子的打算了,怎到头来严峻一回来,这一切就都成了虚幻?!   柔雅郡主的事江淮王妃还能忍住不吭声,这事儿却是万不能由着它发展,她心思一转,便道:“老爷,上回在宝珠楼和我们雅儿起争执的便有这位廖二姑娘,这二姑娘的性情……是不是还要再看看,姐姐就留下峻儿这一线血脉,他的亲事又多番波折,妾身不想再因不慎而误了他。”   江淮王便道:“不必再瞧了,上回宝珠楼的事儿本王知道的很清楚,不怨人家姑娘,如今你又对人家表小姐做出恶事来,本便该登门致歉,若是能结为姻亲也算是冰释前嫌了。廖二姑娘是母亲看重的,万不会有错,你只管为峻儿筹备便好。”   江淮王妃闻言眼前发黑,差点晕厥过去,她自然知道江淮王口中的母亲说的乃是严峻的外祖母,先江淮王妃霍氏的生母吴国夫人,想到吴国夫人非但插手了严峻的婚事,还将她这个正经嫡母给越了过去,这怎能叫她不气恨着恼?!   可显然江淮王已做了决定,言罢竟然不再听她多言,只交代她两句便一甩袖子摔帘去了,屋中彻底静下来,江淮王妃才力气不支地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美人榻上捂着胸口的疼处落起泪来。   ☆、一百二十章[手打文字版VIP]   江淮王府和江宁侯府中一切归于平静,而武安侯府里却因娇杏被送官府一事惊起了风波来。谢增明听闻娇杏到江宁侯府门前当着众多宾客的面指骂锦瑟,后被廖书意送到官府审问一事,当即就惊地从梨花木的座椅上跳了起来,一巴掌拍在了身前的长条桌案上,怒道:“这个蠢货!贱婢!”   正是因为当日退亲一事乃是圣上旨意,加之各种人证物证都表明是万氏在设计陷害姚锦瑟,所以武安侯府丢了大人,谢增明却也无法在此时上挽回,甚至不能为自己鸣冤。他不敢做出有违圣上旨意的事,就是怕被政敌以此攻歼,弹劾他不敬圣上,不服圣意,没想到如今事情竟就坏在了一个丫头身上。   谢增明听了管家的话,恼恨地在书房中来回走了两圈,这才怒道:“去,还愣着做什么!去叫世子过来!”   娇杏是谢少文的丫鬟,谢增明此刻只想弄清楚,到底是不是谢少文叫她这样做的,他心中火急火燎谁知管家去了一圈却又独自一人回来,见谢增明瞪来,便忙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道:“老爷,世子他今儿身子不大好,还……还躺着呢。”   谢增明闻言便气得一脚踢翻了面前一张红木八仙桌,怒道:“孽障!逆子!为着一个小丫头片子寻死觅活的,我谢增明怎会有这样的儿子!”   管家见他气得面色紫青,便劝道:“世子年纪还小,经受这些事情总是要缓一缓才能精神起来,世子是侯爷的亲骨肉,侯爷傲骨铮铮,世子定然也不会总这般消沉的。”   武安侯府被迫退亲,受尽了京中百姓的指点和谩骂,先头两天还有百姓拿着臭鸡蛋,烂菜叶等秽物不住往侯府门上和墙里扔,简直是防不慎防,也捉不到人,谢增明卧病在家每日烦不甚烦,又闻江州来信说谢少文身子不大好,他心中念着女儿已毁了,儿子可万不能再出意外,这便匆匆忙忙地连夜出了京。   到江州时果然原先风流倜傥的儿子竟如干枯的树干一般死气沉沉的躺在床上,浑身滚烫,已是病重多日,加之身上更是多处骨折,简直是惨不忍睹,他着急地为儿子延请名医,好容易抢回来一条命。   念着宫中也同样情形堪忧的女儿还有武安侯府未曾收拾的一堆烂摊子,他自然不能在江州久待,忙又携子归京,却将妻子留在了江州。万氏到底和他夫妻一场,又为他育下一子一女,他不忍杀之,已做下决定,将万氏幽禁在江州别院,她不回京过两年事情便也淡了。   可岂知他携谢少文刚船行两日就从江州传来消息,说万氏服毒自尽已被救了回来,他闻讯自是又惊又痛,他何尝不知老妻是被人冤枉,可怪只怪他们夫妻过于轻敌,竟然皆栽在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手中。得知此讯,他和谢少文又回转江州,却查出万氏并非自杀,而是被人毒害,查来查去一切线索都指向了崔家。   事实是很明显的,就是崔家见万氏已被武安侯府抛弃,便欲杀其为崔梁报仇,谁知万氏命大,被发现的及时竟捡回了一命。官司打到江州府衙,那江州知府也不知是吃错了药,还是得了什么人的好处或指示,竟然油盐不进,一心地袒护崔家,到最后这官司也是无头公案,草草了结。   崔家是江州的地头蛇,他一时间也奈何不得,其发生了这种事便也不好将万氏再留在江州,他只得带了万氏回京,而万氏虽是捡回命来,可因毒药入腹却被毒哑了嗓子。   万氏已经是武安侯府的包袱已经不可能再当武安侯夫人了,故而她哑便哑了,可令谢增明难过焦虑的是,自打他在江州见到儿子,谢少文便一副消沉低迷的模样,每日沉默不言,放肆行尸走肉。   云妃没了门牙已完了,武安侯府全靠谢少文来撑起,可如今儿子成了这般模样,任他打骂也无半点用处,这岂能不叫谢增明烦躁气堵?   听到管家的话,谢增明沉哼了一声大步便出了书房,一径往谢少文的院子里去。他进了院就见两个小丫头正凑在一起坐在厢房门前的小杌子上嘻嘻哈哈地打闹,登时心头的火气就又往上冒了冒,将对娇杏的怒气尽数发在了这两个小丫鬟的身上,怒喝一声,“没规矩的,拖下去狠狠的打!”   他言罢那两个小丫鬟已是吓得跌坐在地,接着便忙跪在地上使劲求饶,而谢增明却看也不看那两个小丫鬟一眼,一甩袖子就自挑起门帘进了屋,而他刚进屋便又听到内室传来的一男一女两声轻笑声。   “世子爷莫压着人家,嗯……爷轻点,捏疼芳歌了……”   “疼?哼……不愿意吗?那这样呢,是不是很舒服?嗯?”   “啊!疼,不,舒服……世子爷怎样奴婢都愿意……”   里头的声音断断续续,谢增明闻声面色变了一变,险些一口气堵在心口出不来,身子晃了下,这才怒气腾腾地大步绕过碧纱橱进了里头的暗间。   他瞪眼瞧去,就见靠墙的床上,谢少文正压在一个女人的身上,他衣裳敞开着,露了一大片胸膛来,手臂上和肩背上的夹板还没拆下,半个身子都缠着厚厚绷带,即便这样竟还白日宣淫。   谢增明气得直喘气指着床上的谢少文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那叫芳歌的丫鬟倒先瞧见了他,惊吓地满色惨白,忙低呼一声,“侯爷……”   芳歌说着忙自谢少文身下滚了出来,直跌下床来跪在了地上,谢增明瞧去,但见这丫鬟双手被一条凌缎带子束着,身上只穿着一件海棠红的小绸衣,襟口被扯开,里头肚兜的系带儿也开了,半挂在脖子上,松松垮垮地落下来根本遮不住胸前风光,而她那脖颈上和半露的丰乳上满是被抓捏的青青紫紫的痕迹。   底下穿着的丝绸撒花袷裤,敞着裤脚,脚踝上分明还留着被牙齿撕啃过的血印子,瞧见他也不知是怕的还是痛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和个泪人一般磕头道:“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谢增明这会子已是再没力气发火,只瞪着谢少文,芳歌吓得瑟瑟发抖,跟着进屋的管家冲她打了个手势,她才忙爬起来慌慌张张跑出了屋,管家也忙垂着首退了出去。   屋中,谢少文只在瞧见谢增明那一刻面色变了变,接着便换上了一副麻木神情,用完好的手理了理衣裳,这才下了床,汲上鞋给谢增明行了礼,道:“父亲。”   谁知他言罢,身子还没站直,谢增明就两步上前一巴掌甩在了他的面上,谢增明力气不小,谢少文又没个防备当即就被打得站立不稳,倒退两步直接又倒在了床上,脸上已浮现了五个火红的五指印。   “你瞧瞧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和丫鬟厮混,你可真有出息,你想气死为父吗?!”   谢少文被打的双眼发花,闭上眼半响才坐起身来,瞧着怒气腾腾的谢增明竟道:“我没指使娇杏去江宁侯府闹事,父亲若是来问这个,儿子已经答了。父亲若觉儿子不孝,任凭处置便是。”   “你!你!”见谢少文竟一副全然不在乎的神情,谢增明愈发气不打一处来。   他怒火高涨,谢少文却已淡声道:“父亲此刻不该赶紧去凤京府疏通关系,去赵尚书府寻求支持吗,怎到儿子这里来了,若是耽搁了功夫那娇杏被逼供可就更不妙了!”   谢增明闻言来回地吸气吐气,这般两下才怒道:“逆子,你给为父跪到祠堂去!”   “是,父亲。”谢少文闻言起身应了,依旧一副麻木不仁的神情。   谢增明显然已不想再看到他这张脸,一甩衣袖快步出了房,直接出府而去。而屋中谢少文抬手抹了抹嘴角血迹,又坐回床榻上,两眼发直地盯着前方,却也不知想着什么。   两日后黄昏,位于京郊的一处宅院的亭子中,夕阳散发着最后的余晖,将石桌上摆着的一副黑白玉石的棋子照的盈盈发光,完颜宗泽修韧的两指捏着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引得他对面的人抬眸一看,道:“不下了,今日王爷分明是有心事,再下也是无趣。”   这和完颜宗泽对弈之人穿着一袭青布袍,年纪约莫四十出头,做文士打扮,相貌清隽,说罢便将手中棋子放在了一旁的棋盒中。   完颜宗泽闻言也未多言,随意地将手中捏着的黑子扔入棋盘上,站起身来。他行至亭边仰望着远方明辉晚照山林的景致,感叹道:“江山如画,夕阳晚照,一腔青葱血,已化晚霞飞。乘长风,越千山,对天歌,对地唱,落日辉煌不须悲。仰天长啸为谁醉?待等明朝风雨来,漫天飘洒英雄泪……这大好山河,不知孕育了多少英雄,只说这大周一朝至如今的大锦便有数不清的风流人物,单单圣明之君便比李朝历代都要多,可唯今这些俱成往事。大锦几代皇帝皆是平庸之辈,明孝帝更昏聩无能,致使大锦偏安一隅,却仍不思休养生息,富国强民,皇帝骄奢淫逸,使得贵族大臣们由上而下奉行享乐,只知坐享安逸,民生凋敝至此,当真叫人可叹可思。”   他言罢见那青袍文士默不作声,只望着远方青山出神,便道:“余先生,你是汉人,余氏更是江北丰州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祖上不知出过多少英杰,可余氏却也是最早向皇考投诚效忠的汉人世家之一,这些年北燕能立稳江北大好山河,离不开像先生这样的汉人智者。皇考,父皇也皆信任汉臣,重用汉臣,可我素知,汉人,尤其是文人向来颇具风骨,宁死不折,圣人宁饿死也不食嗟来之食,先生和祖上又是出于何故会在早年便一心一意地跟随皇考攻打大锦呢?”   完颜宗泽言罢,余庆诚却半响未答,接着才道:“王爷在大锦生活多年,依王爷看如今的大锦若再出圣祖那样的明君可还能起死回生?”   完颜宗泽闻言挑眉,凝眸瞧着远方深思片刻便笑了,道:“一个国家,一个王朝,除非是短命,否则皆不可避免陷入老化,便是人,一旦长期在一个环境中生活久了,就会僵化而失去活力。一个王朝执政久了,也不可避免地开始衰退,历史上任何一个王朝,开创之初,无不是人才济济,到了盛年更是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可盛年一过便会如人一般变得力不从心,一旦年老,更会陷入老朽不堪,不堪负重的局面,不管王朝多么强大,不管帝王多么英明,都不可避免老年的厄运,因一个王朝执政久了,便会滋生**,一个帝王在位久了就会失去活力,守成有余,而再难突破。朝政老朽本身就是罪恶,是倒退,会令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这也是每个王朝到末世都会变革的道理,若然平历朝时平历新政的变革能够彻底,兴许大锦还能回光返照,可惜平历皇帝驾崩,勇乾太子英年早逝,慈安太后和新皇并不支持新政,使得力持革新的柳乘元一干大臣只得卸甲归田。其后大锦三位皇帝皆平庸之辈,如今大锦早已病入膏肓,即便如圣祖那般的明君也无法左右这溃烂的王朝,不能使其起死回生了。”   余庆诚闻言便道:“王爷说的是,大锦仍居于江北时其实已朝政**,各地匪患不断,暴乱时有发生,为臣的高祖父供职大理寺时,登州发生了水患,当时有个赖头和尚曾言这是亡国之兆引得人心惶惶,彼时仍是大锦文肃帝在位,肃帝也算半个明君,然其收到谍报竟传令杀登州两县百姓来堵悠悠之口,更自那时便颁下诏书禁止百姓议论朝政,违令便要斩首。肃帝这份圣意,竟然就传了下来,如今已历时五朝。反观当时的北燕,虽尚未入关,然已有开明的谏言制度,使亲王以下直至无品阶的文士都可献讽喻朝政得失的诗篇直达天听,乐师更可献反映民情的乐曲,史官更要献可资借鉴的史书方算称职,百官皆可直接进谏言,近臣要进行规谏,同宗亲属要补察过失,太史要负责教诲,师、傅等年长者要经常告诫……彼时高祖父便曾喟叹,泱泱大锦不复在矣。”   完颜宗泽听罢叹了一声,这才眯了眯眼,眸中射出锐色,道:“若先生这次推测的对,那不久之后大锦南岭一带便会地陷,三川皆震,阴阳失序,这是亡国之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本王倒要看看,明孝帝这回还如何堵得住这悠悠众口。只可惜……父皇尚未做好南攻的准备,北燕的西北和东北疆宇也不大安稳,不然这次……”   完颜宗泽说着蹙起眉来,神情有些烦闷急躁,这次他会带着余庆诚等人匆匆离京,却是因为余庆诚用浑天仪测出大锦南岭一带将会发生地陷,完颜宗泽是和他一起到南岭查探了,到时果便见有许多的反常之态。每个王朝末代无不是天灾**不断,若然不久后南岭当真发生天灾,大锦必定大乱,要是北燕能趁此攻打大锦,必定能一举攻下凤京,只可惜北燕如今边疆不稳,到底还没做好南下的准备。   见完颜宗泽神情不愉,余庆诚自然知道他的心思,闻言便笑着道:“王爷何必心切,据下臣计算,眠江每七十年便会有一次大患,可如今眠江虽近百年水灾不断,却未有大患,依微臣推测不出十年眠江必将会有一场大的水患,皆时圣上一定已做好南攻准备,如今大锦已然没有救灾的能力,北燕南下解救万民于水火,正是扩大疆域,收复民心的好时机!”   完颜宗泽却一径地摇头苦笑,喃喃地道:“十年……太久了,六年我都等不及啊……”   余庆诚未曾听清他的话,靠近了一步这才问道:“王爷说什么?”眼见完颜宗泽年轻的面庞上隐有焦躁之气,便道:“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北燕雄踞江北已三十余年,何况圣上如今才方五十,正是年富力壮之时,何怕再等上这十年!”   完颜宗泽闻言却一脚踢在亭边儿朱红柱子上,闷声道:“父皇等得及,本王却等不及,要打便该真刀实枪,堂堂正正地在战场上肆意厮杀,大丈夫行事便当光明磊落,就算马革裹尸,也算英雄,如今这般……实是叫人憋屈!”   余庆诚闻言却是摇头一笑,道:“王爷错矣,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顺逆,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能屈能伸,知变通懂进退,不拘泥于行,方成大事。”   一旁的影七原只默默站着听两人说话,实也插不上什么话,如今听了余庆诚的话倒是想起自家王爷每每爬墙入室,偷香窃玉的事情来,便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见完颜宗泽二人一起看来,却也不惧,冲余庆诚保拳一礼,却道:“以前影七不知先生是智者,如今听闻先生一席话当真是受益匪浅,先生所言甚是,影七也觉大丈夫行事是当不拘泥于形式,方能终成大事。”   他说着还含笑地瞥了眼完颜宗泽,完颜宗泽哪里能不知这厮在想什么,竟禁不住面色一红,上前两步便扣住了影七的肩膀,道:“好几日未曾练枪了,这些日整日骑马骨头都僵了,来来,小七子,于本王切磋两场。”   影七登时面露苦色,人已被完颜宗泽拎出了小亭,谁知两人尚未走两步就闻不远处传来喧嚣声,依稀更有女子的吵闹声,这声音却是从一旁的府邸传出来的。完颜宗泽松开影七,冲影七使了个眼色,影七便跳过围墙去了,完颜宗泽又回到亭中坐下,刚和余庆诚用了一盏茶,影七便回来了,却报道:“这北墙挨着的竟是江淮王府的田庄,方才是江淮王将府上的柔雅郡主送到了庄子上,柔雅郡主似不大服管事嬷嬷的管教,因一些小事闹了起来。”   完颜宗泽闻言挑眉,问道:“可知道柔雅郡主是因何故被送到庄子的?”   影七闻言摇了摇头,道:“大白天的属下没敢四处打探,倒不清楚。”   完颜宗泽便摆了摆手,道:“再去探。”   影七领命而去,完颜宗泽却扣着青石桌面出起神来,心里不知为何就有些隐隐不安,他总觉柔雅郡主被送到田庄只怕和锦瑟是有些关联的。   那日他对锦瑟说了不少话,回府后自己却也心思烦乱的很,又恰逢余庆诚寻来回事,他便想着叫锦瑟冷静一下也好,这便带着人离了京,如今几日过去,可莫发生意外才好……   ☆、一百二一章[手打文字版VIP]   影七这一去却至夜深才回来,原来他在江淮王府的田庄只查到柔雅郡主是因和王妃一起说世子的坏话被江淮王正好撞到这才被罚送到这田庄的。   而这事似乎和江宁侯府的宴会有关,听说侯府宴客时出了一场大热闹还和姚家姑娘有关,但是这热闹具体是怎样的,因着江淮王发怒令江淮王府的下人们禁口,故而影七施了下手段也没能打探到,他又恐回来后会被完颜宗泽骂,索性便驰马奔回京城探听了一翻,这才又匆匆回来。   完颜宗泽听闻影七回报了江宁侯府当日发生的事,神情便阴厉了起来,便听影七又道:“可巧属下今日去探查江宁侯府那府中便有两丫鬟说是得了风寒,一起没了,尸身刚好被运出来草草掩埋了。属下跟过去,就听那埋人的婆子烧着纸钱,说叫那冤魂莫追着她不放,要怪也只能怪她们自己个儿拎不清事情,吃力扒外地帮着外人去害姚姑娘……属下还打探到,这两日江淮王妃日日登门拜访江宁侯夫人,可侯夫人却称是病了叫那江淮王妃连番的吃了闭门羹。”   完颜宗泽闻言便知当日之事一准是江淮王妃暗中动的手脚,倒有些后悔当日不该没忍住出手教训了柔雅郡主,只怕那江淮王妃会这般痛恨锦瑟那日之事也有关联。   影七瞧自家王爷神情便知他心中所想,果然就听完颜宗泽嘟囔一声。   “是不是给她惹麻烦了,莫又恼了我……”   影七闻言在心中不停点头,要知道当日他就不赞同王爷大大咧咧地出现在街头,总觉虽是贴了大半张脸的大胡子可说不准还是会被认出来,万一被有心人认出来麻烦就大了。只可惜他家王爷压根就听不进劝,一心只想跑过去讨得美人欢心外加一亲芳泽。王爷自己玩的高兴,又随便的通知那江淮王世子买了个人情于他,倒累的人家姚姑娘遭了秧,姚姑娘有是那么个气性大,心眼小的,嘿嘿,依着影七看,王爷这回又得哄人了。   影七腹诽着,完颜宗泽却已回过神来,道:“这宅子倒是有趣儿的紧,两府之间竟然就一墙之隔……”   完颜宗泽如今呆的京郊宅子却是在吴王朱厚望的名下,这里本来连带着一旁的江淮王府别院在内都是一栋宅子,皆属吴王府,只是后来吴王又在京西的温泉山那里又建造了美宅,因急需银两购置名石名花,这才欲将此处的别院卖出去,因当时江淮王府银钱也不充足,两家商定后江淮王府便只买了别院和一部分的良田去,因吴王府在这边还剩下小片良田,若没了别院便不好打理,便干脆将别院划出了两个小院子来还归吴王府所有,这也是今日完颜宗泽能在园子中听到江淮王府别院有吵闹声的道理。   如今影七听了完颜宗泽的话便知他有事吩咐,果然便闻完颜宗泽道:“既然那安南伯世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本王瞧着那柔雅郡主模样还瞧的过去,江淮王妃欲给人做姻缘,又瞧着安南伯世子好,那便令他去给江淮王府当姑爷吧,也算成全了江淮王妃一番心愿。”   影七闻言唇角抽了抽,道:“王爷,这事儿不好办啊。”   完颜宗泽本已低头瞧起文信来,闻言抬头瞟了影七一眼,诧道:“先毁柔雅郡主清白,再令安南伯世子逼婚,不怕江淮王府不服软,若江淮王死不承认,不是还有宫里太后呢。再来闫峻一定也会喜欢安南伯这个妹婿,而这柔雅郡主出身不错,长的也人模人样,给了安南伯世子当妻子想来他是极乐意的。这主意可是江淮王妃想出的,手段也是人家用过的,本王不过是叫你依葫芦画瓢,又有何难办的?你若是连个女流之辈都不如,趁早给本王滚回江北去。”   影七听了完颜宗泽的话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一是要给姚姑娘出气,二是要送礼给闫峻,影七自然也没漏掉完颜宗泽提到的太后,三来嘛,完颜宗泽自然是想叫江淮王对明孝帝生出不满来。   他明白了这几重意思才知如何行事方能办好差事,忙应声道:“属下去安排便是。”   完颜宗泽这才低头翻起文信来,影七眼见他无事吩咐诧了一诧,又站了一瞬这才悄声退下,只他还没出屋就听完颜宗泽又道:“备马!”   影七听罢撇撇嘴,就知道王爷一准耐不住要回京,早便备好了马,偏王爷以为他那点心思人都瞧不出吗,还装模作样地瞧文书……   完颜宗泽回到京城天已蒙蒙亮了,他和影七驾轻就熟地摸进廖府,却见府中已有扫洒的婆子四下忙碌,两人好容易躲开人到了夕华院,影七打头探明了情况回报了完颜宗泽,完颜宗泽才如一只狸猫般越墙而入。   而此刻锦瑟却还没醒,完颜宗泽瞅好时机,见白鹤抱着一床锦被出了正室,进了厢房,他便一个海底捞月身影一滑已推开窗户跃窗而入。   今夜是白鹤守在外头,白芷刚刚来换下她,眼瞧着白鹤收拾了自己的铺盖出去,白芷悄步进了内室想瞧瞧锦瑟是否已经醒了,谁知正好就瞧见完颜宗泽横空跳入的情景,白芷被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张大嘴正欲喊,完颜宗泽未落的脚尖已在临窗的长条桌上勾起一只青瓷茶盏踢飞了过去,那瓷碗好巧不巧地刚好就嵌进了白芷张大的嘴巴中,登时将她的声音尽数堵了回去,也吓得白芷再不敢动作,眼眶已是微红。   而完颜宗泽这边已落了地,一面目光炯炯地盯着床上熟睡的隐约身影,一面冲白芷低声道:“白芷吧,你们姑娘应该于你提过本王,本王也曾在江州船上见过你。”他说罢这才勉强移开目光瞧向白芷,见白芷面色飒白,依旧张着大嘴噙着那茶盏,一双眼泪眼汪汪的,这才道。   “你不喊,本王也不会……那茶盏你自取出来便是,给本王倒杯水来。”   完颜宗泽说着已大步往床边儿去了,白芷这会子才惊过神来,那茶盏飞过来虽力度极妙并未伤到她,可她不得不张大嘴,嘴巴却是疼的,牙齿更被震的微微发麻,这些不提,只完颜宗泽突然跳进来又飞她这一脚,已将白芷惊的不轻,如今再闻他的话当真是气得肺都要炸了。   完颜宗泽平日使唤人惯了,他的好脾气一向也只对锦瑟一人罢了,哪里会顾及白芷的感受,言罢就一径地往床边走,而白芷偏又是个有气性的丫鬟,性子也是锦瑟几个丫头中最泼辣的,她原本便对完颜宗泽很不满,如今惊过神来,当即将嘴中茶杯取出来就往完颜宗泽脑后扔。   完颜宗泽察觉身后有异,转身接了那茶盏,面色露出诧色来,白芷自然知道她打不住人,不过是要拖延下完颜宗泽罢了,就这一拦,完颜宗泽再回身时白芷已几步跑到床前,伸出双手护在那里,瞪着眼睛盯着完颜宗泽,那模样极是明显,就是不叫完颜宗泽靠近锦瑟。   这会子已天亮,完颜宗泽是摸清屋中只有白芷一个这才闯进来的,现下情况可不允许他再将白芷给敲晕,见白芷一脸英勇挡在身前,蹙眉愣住了。   而锦瑟睁开眼睛醒过来时瞧见的正是完颜宗泽和白芷对峙着大眼瞪小眼的情景,她也愣了愣,这才坐起身来,白芷听到动静又瞪了眼完颜宗泽这才回身,匆忙取了搭在衣架上的外罩回身伺候锦瑟穿上,又帮锦瑟理了理头发,这才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还凑近前将扯的微微发红的嘴角指给锦瑟看。   完颜宗泽先是被白芷挡了路,如今又眼瞧着白芷当着他的面告起状来,登时充分明白了那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谚语,却听锦瑟低声和白芷嚼着耳朵,道:“他这会子来许是有事,你……我和他说两句……也好让他早些走……免得……”   锦瑟的声音极低,完颜宗泽虽没听清楚,可也知道自己是被锦瑟主仆给嫌弃了,好不气闷的哼了哼,那边白芷听了锦瑟的话这才将帷幔挂起来,很不情愿地退了一步,却依旧站在床边守着不走。   白芷退开,完颜宗泽才瞧清楚锦瑟,进她也目光盈盈地瞧来,眸中显有一丝笑意,心情一下子便又飞扬了起来,勾着唇冲白芷道:“方才是本王的不对,劳烦白芷姑娘出去守着,本王和你们姑娘说几句话便走。”   白芷闻言这才翻了翻眼皮,见锦瑟掩唇瞧来,冲锦瑟低头福了福快步去了,完颜宗泽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你这丫鬟怎和你一个气性,当真胆大。”   锦瑟抿唇笑,道:“谁叫你拿茶盏扔她,我这丫头模样好,我还指着为她们好好筹谋下婚事呢,你若敲掉白芷的牙,我便第一个不绕你。”   完颜宗泽那日走后心中一直忐忑,生恐锦瑟会不理自己,如今见她没拒人千里,蓝眸便晶灿了起来,笑着道:“我哪能那般没个准头,再说便是真敲掉了,我赔给她一颗便是。”   锦瑟闻言倒是一诧,听完颜宗泽不似浑说,便道:“这牙掉了你怎生赔!?”   完颜宗泽回身给锦瑟倒了一杯温水,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才又行至床前,道:“这有何难,我们北燕便有大夫懂着补牙镶牙术。”   锦瑟听罢脑中灵光一闪就笑了,一面接了完颜宗泽递来的水,一面问他,这镶牙是怎么个镶法,镶过之后可否和以前以往。   完颜宗泽见她对这个感兴趣,便索性坐在了床沿儿上,细细地和她说了,才道:“镶的牙齿和原本的牙齿自然不能全然一个样儿,只若是北燕太医院的刘医正,却也能做到以假乱真,以前皇祖母掉了一颗牙便是刘医正费心镶的,不细瞧倒真能以假乱真。”   近日因娇杏之过,惹的许多大臣联名参武安侯谢增明对皇上不敬,意有所图,这其中除了镇国公府出力之外,廖府的几位老爷自也没少出力,可惜那娇杏身份太低,用一个丫鬟去攻歼个大臣实在分量太轻,而且娇杏竟对武安侯府极衷心,未曾吐露半句对武安侯府不利的话来,锦瑟因关注着此事,自然知道的清楚,凭借此事怕是难以令武安侯府获罪。   可她也已听说了万氏之事,心知和武安侯府的仇结的太深,她秉承着踩人便一定要一击而中,并且要一鼓作气将人一下打倒,令其再难翻身成为后患的原则,这两日锦瑟正在思量着如何加重罪证将武安侯府的后患一举除去的法子。可巧如今听了完颜宗泽无意中的话,这主意便有了。云嫔如今缺了两颗门牙,如今谢增明只怕正为此事着急火大呢……   锦瑟想着便明眸流转着道:“你近日可能寻到这于人镶牙的大夫?也勿庸技巧多高镶的以假乱真,只要懂此术的便成。”   完颜宗泽早便猜到锦瑟是在动武安侯府的歪心思,听她这般说又见她眸子清澄明净,因心思而闪烁着慧黠的光芒,越发惹人喜爱,他微微凑近,这才道:“你要用什么人,我给你找来便是,只一样,这世上可没白捡的便宜,我那六年之约,微微到底应不应我?”   ☆、一百二二章[手打文字版VIP]   锦瑟闻言见完颜宗泽面上满是期待,眸中也色彩晶灿,如宝石如星辰地紧紧盯着自己,再想到那夜那个令人恍惚的吻,锦瑟心跳了下,面上微红,却淡淡转开了眸子,被完颜宗泽瞧的不自在,如玉的樱唇才轻轻开启,只道:“你爱怎样便怎样吧,我自过我的日子却不会应你什么六年之约的。”   完颜宗泽听罢见锦瑟神情冷淡,可面颊却浮起红晕来,虽还是未想他一般喜欢着他,可那语气分明带着丝无奈和妥协,好坏她是不再对他拒之千里,愿意他靠近她了。这样已是有所进展了,完颜宗泽面上微喜,心中却有些沮丧,实在不明白锦瑟小小年纪怎就这般冷情,这若是一般的姑娘被个男子死缠,不该早早芳心鼓动了吗?!   而现在的情形却是自己越发地身陷情网,不可自拔,而锦瑟却仍置身圈中,不过是往高墙外探了探头罢了,可完颜宗泽也不敢将她逼的太紧,反将人再惊回去,星眸闪了闪便凑上前去,道:“这样是你愿意接受我的心意了?”   锦瑟尚未答,外头已响起了王嬷嬷和白芷低声说话的声音,而随着天光放亮,院子中下人们的走动声也渐渐频繁了起来,锦瑟也不说话只瞧向完颜宗泽又美眸流转地瞧瞧窗口,那眼神却很明显,意思就是:你该走了。   完颜宗泽哼了一声,可也知道再不走,一会子园子中的下人忙碌起来便不好再走,而且锦瑟一直不起,白芷又守在外头不动,也会叫人生疑。他见锦瑟绯红的双颊细腻如粉白的桃花花瓣般柔美,禁不住想凑上去啄上一口,岂知锦瑟却似早察觉了他的用意,抬手便捂住了脸,完颜宗泽外唇一笑,扑上去就在她洁白柔腻的手面上狠狠吸允一下。   只他刚挂着得意地笑脸移开嘴巴,便觉嘴中蔓延起一股奇怪的味道来,又见锦瑟扑扇着眸子浅笑看来,一时间笑意僵住。   “你手上抹了什么?!”   锦瑟早便恼恨完颜宗泽这时不时就动手动脚的毛病了,这些日少不得动手弄了些惩治人的药草膏来,那药膏就压在她的枕下,方才她和白芷低声说话时便摸出来揉在了手上,如今见完颜宗泽双唇嫣红分明有红肿的趋势,便笑着道:“没什么,自备的防狼药罢了。”   完颜宗泽只觉口中充斥着一股怪味,主要是那怪味过后便火辣辣的发疼法麻起来,他不用瞧也知道嘴唇一定微微肿了起来,想着这样子一会子被影七看到面都没地儿放了,一时当真气恼,可见锦瑟笑得开心,宜嗔宜喜的小模样着实惹人爱,便又使不出火来。   最后瞪了锦瑟两眼,这才嘿嘿一笑,歪着嘴道:“一会子出去本王便叫下头人都来瞧瞧,微微你对本王有多热情,都亲肿了呢……”   锦瑟原便是恼恨这个,每回完颜宗泽都吻的她樱唇嫣红微肿,害的她心虚之下都不敢抬头见人,总怕被人收拾发觉端倪,因这个她才弄了这药膏来,想让完颜宗泽也尝尝其中滋味,哪里想到这人如此皮厚,她闻言先是一怒,接着便知完颜宗泽必也丢不起这个人,不过是在逗弄她罢了,便又勾起了唇角,笑道:“王爷请便,好走不送。”   完颜宗泽又恨恨地瞪了锦瑟一眼,这才转身,隐在窗边查探了外头情况,想了想还是从中衣上扯下一块面巾来系在了脸上,听到身后锦瑟压抑的笑声,倒觉嘴上的火辣滋味没那般令人难受了,回头冲锦瑟挤了挤眼这才一推窗户倏地一下跃了出去。   锦瑟含笑坐了片刻,这才扬声叫白芷进来。收拾齐整,照例先到松鹤院去给廖老太君请安,锦瑟到时廖书晴几个都已在了,正在稍间儿陪着廖老太君瞧几匹凌缎料子,四夫人王氏见锦瑟进来忙笑着上前拉了她,道:“微微今儿可来晚了,快来瞧瞧这几匹缎子喜欢那个花样。”   四老爷一家是在昨日黄昏到的京城,棉岭匪乱,四老爷一家虽躲过一劫,可朝廷却还是要治罪的,四老爷只怕会被革职,故而此次回京述职便将一家妻小皆带了回来。王氏如今不过双十又四,正是好年华,又和四老爷感情极好,故而瞧着颇为年轻,和廖书香站在一起倒似一对姐妹。   她昨日便到锦瑟的夕华院却专门谢过锦瑟,今儿一早将自棉岭带回来的几匹尺头带过来供老太君等人挑选,自也忘不了锦瑟的一份。   廖书敏闻言见四夫人拉着锦瑟好不亲热,便酸溜溜地道:“四婶娘当真是偏心,早先便将那匹颜色最好,花色最美的挑出来留给了微微,如今倒又支着她来挑我们的这些,我可不管,反正这匹烟青色的我喜欢,微微便是瞧上也是不给的。”   廖书敏言罢廖书晴也笑着附和,王氏却只呵呵笑着拉了锦瑟的手指着那放在一边的一匹烟霞色起流彩暗花云锦,道:“舅母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这匹是舅母和母亲一起为你选的,你看看可还喜欢?”   锦瑟忙笑着道:“外祖母和四舅母的眼光,微微自然是喜欢的。”   王氏便拿着那匹凌缎往锦瑟身上比,连连笑着赞赏,道:“微微长的像华妹妹,华妹妹便是最衬烟霞色,穿上这烟霞色的衣裳直叫人看直了眼睛呢。”   众人闻言皆道好看,正热闹就见尤嬷嬷自外头进来,冲廖老太君禀道:“老太君,江淮王妃前来拜访……”   当日在江宁侯府的事情,廖老太君和几位夫人心中都清楚明白,尤嬷嬷当日也跟着去了侯府,自然也一清二楚,故而她面色有些微沉。屋中欢声笑语一下子去了,廖老太君沉下脸来,廖书晴已是诧着道:“她来做什么?!还打上门来不成!”   三夫人瞪了眼廖书晴,她才嘟嘟嘴瞧向锦瑟,锦瑟面上却也有诧色,唯廖书敏面色有些古怪,便闻廖老太君道:“行了,来者是客,她既敢来,我廖府反怯了不成。”   言罢却也没叫人去迎,只端坐着吃起茶来,锦瑟几人见状便纷纷辞了,待从松鹤院出来,锦瑟和廖书敏一路回院,却见她神情恍惚,倒似心中有事。偏锦瑟问她,她又敷衍两句摆手跑了,锦瑟狐疑地瞧着她的背影消失这才摇头笑着自回夕华院。   而她人还没走回去便又被老太太身边的春棉给追上,却闻春棉道:“江淮王妃带着不少礼物,说是因江宁侯府之事心中有愧要当面给姑娘赔礼……”   锦瑟闻言一诧,只是既然人家江淮王妃突然通情达理起来,锦瑟倒也想去瞧瞧她在搞什么鬼。她再次到松鹤院时,却见屋中江淮王妃坐罗汉床旁的高背太师椅上,下头海氏几人陪坐着,众人神情都极为冰冷,空气中透着一股火药味。   锦瑟进来,那江淮王妃却也未有表现只端着吃茶装作未见,倒是她身后站着的嬷嬷突然轻咳了一声,江淮王妃这才面色变幻一下抬起头来,接着便装出一副刚瞧见锦瑟的模样,笑着道:“姚姑娘来了,快到我这里来瞧我好生看看。”   锦瑟见江淮王妃皮笑肉不笑的冲自己招手,又见她端着茶盏的手指节发白,虽不明她何故如此却也一阵爽快,只却未听话的上前,只进前两步福了福身,见了礼。   江淮王妃手都伸了出来,锦瑟却根本不应她,她已多年未曾受过这样的冷遇,面上青白交加起来,可想到身后站着的魏嬷嬷乃是闫峻的乳娘,而此次她到廖府来又是奉了江淮王的命,一会子回府王爷一准会叫了魏嬷嬷过去问话,她若被抓了明显的错处,王爷一定会越发认定她苛待闫峻,不愿给闫峻说成廖府这门亲事,到时候她一准没好果子吃。   江淮王妃便又忍辱挂起笑容来,道:“姚姑娘不必多礼,闺名是唤锦瑟的吧……呵呵,前些日雅丫头和你们姐妹在宝珠楼起争端的事儿,我都弄清楚了,皆是雅丫头的过错,王府就这么一个姑娘,难免金贵娇养一些,谁知便纵了她的性子,有些泼辣了,如今我已将雅丫头送到了田庄,还给她请了教养嬷嬷好生教导她。锦瑟可莫和她一般见识,江宁侯府的事也是我误会了锦瑟,你看在伯母一片疼女之心的份儿上,莫气伯母才好。”   江淮王妃这样的高姿态哪里像是道歉,倒更似施恩,锦瑟听罢便只面露茫然地笑道:“夫人说的我怎都听不懂呢,小女前些天是在郡主有些不愉快,可小女并未放在心上,实无需夫人这般重视,还特意前来道歉。至于那江宁侯府的事,这却不知说的是什么事儿啊,小女怎不知在江宁侯府和夫人闹过误会吗?”   锦瑟说着见廖老太君冲自己招手便过去依在了她的身边,倒不是锦瑟得理不饶人,实在是瞧不过江淮王妃那副姿态,而且这是廖府,若在廖府中江淮王妃这般嚣张,她们还能无动于衷地轻易放过她,那廖家人的体面又该如何。   江淮王妃本就是得了江淮王的命令为江宁侯府一事来赔罪,更为求亲一事来的,可她不好意思直言,这才拿当日宝珠楼的事来说道,谁知锦瑟竟敢这样对待她。   她堂堂王妃给个小姑娘赔礼已是颜面尽失,竟还当众被小丫头给甩了一巴掌,她本就知道今日来是找难堪来了,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此刻却还是有些受不了,两个鼻孔都快冒出烟来了。   她的手松了握,握了松,半响才笑着道:“还是老太君会调教人,锦瑟这孩子不仅模样好,人也伶俐讨人喜欢,我那雅丫头却是个嘴笨人笨的……”   她言罢,见满屋子的人竟没一个应声的,便干笑两声,瞧着廖家人这是非要逼着她说出当日之事来才肯给她两分颜面,实在也没了法子便硬着头皮道:“当日江宁侯府宴会,是我误会姚姑娘在先,这才生出一场风波来,回去后我们王爷已责罚了我,我也已知道犯了大错,老太君和姚姑娘瞧在我一时糊涂的份儿上,万望海涵一二才好。”   锦瑟见江淮王妃竟能忍成这般,倒更惊异促使她这样做的理由了。   而江淮王妃这会子已将恨意都转移到了闫峻的身上,若非他瞧上廖家姑娘还不知施了什么手段令自家王爷也同意了此事,她又刚好被王爷抓了错处,如今又怎会来受这样的屈辱!   话已说到了这份儿上,若是廖家不想和江淮王府结成世仇便没再端着的道理,加之江淮王和廖老太爷同朝为官,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故而廖老太君便沉着脸道:“我家的姑娘们虽比不得郡主金贵,可也是家人的心头肉,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这姑娘的名声比命重要,瞧王妃对郡主就能明白了。”   江淮王妃闻言咬牙却还是点头,干笑两声应了两声是,廖老太君也不愿在她虚与委蛇,便直接问道:“王妃这次来想必不是只此一件事吧?”   江淮王妃这才松了一口气,见廖老太君神情冷淡自知廖家人心中是未曾原谅她的,她心中反倒更为高兴,念着这样闫峻的亲事就成不了,闻言余光瞥了眼身后的魏嬷嬷,这才端坐了身子,一整面色笑着道:“是有一门好亲事想和老太君商量……”   锦瑟闻言更诧,可听了这话却只得站起身来悄然退了出去。屋中江淮王妃已将事情原委说了,道:“实在是府上姑娘被老太君调教的好,吴国夫人在皇后宫宴上见了二姑娘便很是喜欢,直接便寻到了我们王爷面前儿,老太君想来也是知道的,我们王爷重情义,先王妃虽过世多年,可却依旧将吴国夫人奉为母亲,听了吴国夫人的意思,这便吩咐我前来问问老太君和二夫人的意思。”   江淮王妃将事情说的详尽不过是想叫廖家人知道,结亲乃是吴国夫人的意思,却非她和江淮王所愿,廖书敏若嫁,去的可是江淮王府而非霍家,吴国夫人再喜欢廖书敏也是白搭,帮不上什么忙。   ------题外话------   ☆、一百二三章[手打文字版VIP]   江淮王妃言罢,屋中气氛就又是一阵凝滞,廖老太君和二夫人胡氏对视一眼,显然都没想到江淮王妃是来提亲的,不过很显然江淮王妃并不想说成这门亲事,今日来一准是被逼无奈之举。   而那吴国夫人乃霍家的老太君,霍老太爷本是先帝时的阁臣,早已过世,如今大老爷任着工部右侍郎。按理继室在先王妃的牌位面前是要行妾礼的,霍侍郎府才算是江淮王府正经的姻亲,可江淮王妃自恃身后有魏王府和镇国公府以及皇后撑腰,单单凭借着吴国夫人定然不至叫她如此行事,只怕这门婚事并非像江淮王妃所言仅仅是吴国夫人瞧上了二丫头,江淮王一定也是极满意这亲事的。   转瞬间,廖老太君和胡氏便都想到了这一点,此刻江淮王妃呷了一口茶,已又脆声道。   “我们府上的世子想必老太君和二夫人也是见过的,长的是一表人才,虽早先和孙家的姑娘订过亲事,后来那孙小姐临迎娶了反香消玉殒了,使得有些人传了些不好的流言出来,可相信老太君和二夫人是不会相信这些谣传的,什么天煞孤星,分明便是那孙小姐自己没有这个福分,身子不好的缘故,怎么能无缘无故就怪在我们峻儿的身上?说起来我们峻儿和孙小姐的亲事乃是姐姐在世时所定,两个孩子也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孙小姐去了,峻儿难过的什么似的……到如今每逢孙小姐忌日还要偷着为其烧些纸钱,可见峻儿是个长情的。”   江淮王妃言罢顿了顿,笑着捧了茶吃了一口,她这一股脑地说了半天,听着却都是在为闫峻说好话,可她来说亲,偏提闫峻克妻一事,又说闫峻心里还念着故去的孙小姐,用意自然不言而喻。   她身后站着的魏嬷嬷闻言只抿了抿唇,却也并不着急,而江淮王妃放下茶盏已是又道:“峻儿也绝非外头传的那般嗜血残暴,那都是讹传。府上的二小姐若能嫁给峻儿那才是福分呢,别的不说,这京面儿上像我们峻儿这样年岁却不沾女色,屋中连个通房都不收的可不多见啊。老太君和二夫人说说,这么好的孩子怎说个亲事竟难成这样,如今都双十年岁了亲事却一直没个着落。哎,这知道的是被流言毁了,不知的还以为我这当母亲的不用心呢……我可实是冤啊。”   江淮王妃这话是叫廖老太君和胡氏生疑,为何闫峻一直说不来亲事?二十了却不近女色可是这人有什么问题?莫非真是个嗜血残暴,身体又隐疾的?   她言罢转了转眼珠儿,见胡氏微微蹙眉就又笑着再接再厉地道:“二姑娘我是见过的,模样好身体也好,这亲事定下来准不会像孙小姐那样,定然是一场好姻缘!老太君和二夫人也请放心,峻儿的妻子是王爷和我的长媳,二小姐嫁过去王爷和我一定好好疼爱,不叫她受丁点的委屈,便是雅丫头对她这嫂嫂也只有敬重的,再不会若以前那般不懂事。”   廖老太君见她说的口干舌燥终于停了下来,心中好不讥诮,她自然不会轻易被江淮王妃误导,可江淮王府这样的门第,又是这么个形势,不管江淮王世子是不是真的被冤枉了,廖老太君都不大想嫁了孙女过去蹚浑水,可此事关乎廖书敏的终身,马虎不得,她少不得还要问问胡氏以及廖老太爷和二老爷的意思,故而便只淡淡的道:“贵府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二丫头如今年岁还小,家里还想再留她两年,此事也还要问问她祖父和父亲的意思方好最终定夺。”   江淮王妃闻言见胡氏也垂着头不说话心中便咯噔一下,又笑着道:“二姑娘过罢年就及笄了吧,这也不算小了,今儿二夫人也在,这姑娘的亲事历来都是母亲瞧好便成,二夫人不若现在就应了吧,我们王爷可还等着消息呢。而且这好事也是赶早不赶晚,今儿老太君和二夫人点了头,便趁着年前将礼数都走了,来日春上便办了喜事,这也不是我心急,实是峻儿年纪已不少,我们王爷已是急着抱孙儿了。”   真若心疼儿媳的无不是过门调理一两年这才要孩子,江淮王府逼的这般紧,廖书敏嫁过去不过才十五,若这便要背上延续子嗣的负担,非但有压力只怕身子更吃不消。   江淮王妃这不过是在逼迫廖家此刻就拒绝了此事罢了,胡氏闻言却只一笑,道:“夫人也知道就这么一个女儿,也疼的紧,骤闻此事一时间也没个主意,少不得要和我家老爷商量一二。”   江淮王妃闻言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她想着有自己这些话和这态度,廖府当不会上赶着将闺女嫁过去才是,而且就她所知,廖家一直都是低门嫁女的,江淮王府这亲未必想攀。   她见事情只能这般了便又说了两句就起了身,廖老太君令海氏送了送,独留了胡氏说话。   “这事儿你是怎么想的?”   “那闫世子媳妇倒也见过,长得倒一表人才,听说是个文武双全的。江淮王妃的话媳妇固然一句也不会信,只是这孩子瞧着却当真是个冷人,母亲也知道,敏丫头是个好热闹的,我怕他们性子会合不来。”胡氏思忖着道。   廖老太君闻言点头,叹了一声道:“江淮王妃不是好对付的,江淮王又手握水师捏着实权,想必镇国公府不会轻易放手,敏丫头虽机灵可到底经事儿少,恐会吃亏受屈。可这世子受了迫害反能不屈不挠,倒是个坚毅上进的,这点委实不容易,再来江淮王还算个明白人……”   胡氏闻言便道:“母亲容我回去和老爷商量商量,也叫意哥儿再打听下世子的性情。”   夕华院中,锦瑟刚回屋没多久就听外头传来了廖书敏丫鬟碧江和蒹葭说话的声音,接着就闻门廊下白芷道。   “二姑娘来寻我们姑娘做针线啊,真真是难得,我们姑娘赶巧也在给少爷做指套呢,二姑娘快进屋。”   锦瑟听廖书敏来了不觉抿唇一笑,并不意外,她将手中绣针随手扎在修藤上迎了出去,正见廖书敏提裙进来,身后的碧江手中还挎着针黹镂子,锦瑟便也笑着道:“平日都是三姐姐和四姐姐寻我做针线,二姐姐这倒是头一回呢,二姐姐何时爱上女红的?”   廖书敏闻言面上浮过羞恼之色,恨恨的瞪了锦瑟两眼便回身接过针黹篓令碧江出去,两人笑闹两句进了内室,见廖书敏磨磨蹭蹭尽说些没边际的话,锦瑟便也不急,只坐下又绣起麒麟来,余光却见廖书敏拿着针线半响才落下一针,分明是心不在焉,过了片刻到底没忍住凑近点问道。   “听说江淮王妃是专门来给微微道歉的?可是真的?”   锦瑟闻言眸光笑意闪过,却也不瞧廖书敏点头道:“是啊,二姐姐也听说了啊。方才春棉姐姐来唤的我正是为的此事,我这会子也是刚刚从松鹤院回来。”   廖书敏听锦瑟只说些她知道的,登时面露急色,又咬了咬唇,这才再度问道:“江淮王妃怎会突然来给微微你道歉呢?这会子歉也道过了,应该已告辞了吧?”   锦瑟心中好笑,却依旧慢悠悠地道:“谁知道呢,许是这事被江淮王知道了吧,江淮王总是知理的,又和外祖父同朝为官,会叫江淮王妃来致歉也不奇怪,我出来时反正江淮王妃还没走呢。”   “既然歉都道了,怎还没走?可是还有什么事情?”这回廖书敏显是有些急了,接口极快。   锦瑟又绣了两针,眼瞧着麒麟的爪子已成型,她摆弄着瞧了瞧,这才道:“二姐姐快瞅瞅,这青色的绣线配在这里是不是显得黯淡了些?”   廖书敏闻言心急,却只得胡乱地瞧了一眼,道:“我瞧着挺好的,微微既然早回来了,是不是江淮王妃有什么事要寻祖母,不方便微微在场啊?”   “挺好吗?可我怎就觉着有些色黯呢……”锦瑟说着被廖书敏扯了一下,这才忍着笑道,“哦,说是有门好亲事要和外祖母说,所以我便先回来了。”   廖书敏闻言心跳便突突了起来,忙道:“亲事?什么亲事?”   锦瑟这才抬眸瞧向廖书敏,盈盈的目光像是能把人的心给看穿,几分戏谑几分洞察,诧道:“都说我先出来了,哪里知道是什么亲事?二姐姐怎这般着急此事……莫不是此事和二姐姐有什么关碍吧?!”   锦瑟说着使劲的冲廖书敏眨巴眼睛,廖书敏这会子才反应过来,扑上来就挠锦瑟,面色绯红地道:“好你微微,故意急我,你这促狭鬼就戏弄人家吧!看我不收拾你!”   两人原便坐在靠窗的美人榻上,如今嬉闹在一处,锦瑟被追打的在床上滚了两回,这才抓了廖书敏的手,道:“二姐姐有心事瞒着我不说,这会子又来我这套信儿,看来是将我当傻得了,怎二姐姐这般倒还有理了?!我不依,得去外祖母那里告状才成!”   锦瑟说着便要下榻,廖书敏忙拉了她,红着脸道:“我算怕了你了,我都告诉你便是,快莫吓我了。”   锦瑟这才笑着坐了回去,闪着眸子瞧着廖书敏,廖书敏咬了咬唇,用手拍了拍发烫的面颊才道:“那日……那日在江宁侯府微微你和雪娟去了,我便忙寻了借口离了李三小姐她们去寻柳老太君,寻人因耽搁了一阵功夫,我恐会赶不及便……便拉着柳老太君在园子中跑,谁知……刚巧就被江淮王世子瞧见了,最后……最后是他将柳老太君给背上阁楼的。我怕李三小姐也有问题,又恐她见我去的久了会起疑,便不敢在阁楼上呆着,又匆匆往秋梨院赶,下楼梯时……没留神踩到了裙角……又是他帮的忙,他说……他说会来提亲,我当时只当他是随口一说罢了,没想着……”   廖书敏说着脸上已是羞红一片,锦瑟却不想两人竟然是因当日江宁侯府一事结缘的,微微一怔,进廖书敏神情便知她只怕是不讨厌那江淮王世子的,便道:“二姐姐可以啊,主意真大,连亲事竟都自己做主了!”   廖书敏被锦瑟打趣地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拧了锦瑟一把才道:“妹妹可知道祖母和我母亲是怎么说的?”   锦瑟闻言笑容微敛,拉了廖书敏的手,道:“二姐姐可是心中已有那江淮王世子了?”   廖书敏哪里能想到锦瑟会问的这般直接,瞪着她半响才抬手揉了揉涨红的脸蛋儿,道:“什么心里有没有的我不知道,反正……反正祖母和母亲若觉好,我……我也无法。”   锦瑟听罢噗嗤一声就笑了,引得廖书敏又过来挠她。前世时廖书敏是及笄后才定了大理寺卿家的长孙,锦瑟彼时已是谢少文的妾室,虽不大清楚,可也知道廖书敏嫁过门连生了两个女孩,过的便不大如意。若说因她没能生下长子来,她那夫君便生了离心,那么这门亲事不要也罢,故而锦瑟倒有些赞成廖书敏嫁了闫峻的。   一来她瞧那闫峻行事似个有能耐的,再来他既真来求亲,便可知是个有担当的,唯一不妥的便是江淮王妃如今的情形,只是江淮王妃虽厉害,廖书敏却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故而基于这几点锦瑟少不得委婉地表示了下自己的意思。   两人在屋中嚼耳朵,王嬷嬷却蹙着眉进来,竟是禀道:“姑娘,武安侯带着世子和侯夫人来了,如今正在老太爷的书房,老太爷请姑娘过去呢。”   ------题外话------   ☆、一百二四章[手打文字版VIP]   听到王嬷嬷的禀报锦瑟倒愣住了,没想到武安侯府竟然还会登廖府的门,廖书敏见锦瑟蹙眉不语,只当她听到武安侯府的人和事还会难过,便拉了她的手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过去?”   锦瑟这才笑着摇头,道:“二姐姐还是快寻二舅母打探消息去吧,省的这一颗心啊,一直就火急火燎的……”   廖书敏好容易消散了热度的面颊又被锦瑟打趣的飞红起来,拧了她一下才滑下了美人榻,哼哼一声,道:“我算白担心你一场了。”   言罢却是扭身出了屋自去了,王嬷嬷送了二姑娘出院,回来时白芷已给锦瑟又换了身见客的衣裳,王嬷嬷瞧了瞧又将锦瑟推到梳妆台前,打散了头发重新梳了个芙蓉归云髻,选了一套宝蓝吐翠的双蝶戏花头面,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送了锦瑟出院。   锦瑟到外院花厅时,果便见除了廖老太爷和廖家三位老爷外,谢增明和谢少文也在,另还有一个穿着三品朝服胡须半白的男人陪坐在谢增明身旁。   说起来今日倒也邪门,海氏刚送走了江淮王妃,便刚巧又迎来了武安侯府一行。   这武安侯府不不得江淮王府,早和廖家结了仇,武安侯带着世子和夫人登门还不知是何意思,海氏恐其是恶意,怕廖老太君生气,便未按礼数报到松鹤院去。廖老太爷显也是这个意思,索性便将武安侯一行全部迎进了外院花厅,因有万氏在,故而海氏也在一旁陪着。   锦瑟只淡淡扫了下武安侯几人,见了礼便低眉敛目地站在了海氏身边。便闻那穿三品朝服的男人笑着冲廖老太爷道:“这位便是府上的表小姐姚姑娘吧,果真是娴雅淑贞,举止有礼,府上几位少爷个个人品出众,姑娘也教养的好,荃哥儿媳妇进门便是持家的好手,贤淑谦恭,大度温厚,谁不赞荃哥儿娶了个好媳妇。没想到连外孙女也是这等的好人品,这将来尚书府的门槛还便给提亲的人给踏断咯,承契兄好福气啊。”   廖老太爷便淡笑着道:“明进贤弟过誉了。”言罢便冲锦瑟道,“这位是刘家的三老太爷,你便随着你大姐姐唤声堂爷爷吧。”   廖家的嫡出大姑娘廖书眉出自二房,如今已经出嫁三年,嫁的是光禄寺卿刘家的五少爷,如今刘五少爷放了外任,廖书眉也跟着离京。锦瑟依稀记得廖家的大姑爷是刘家的长房嫡长孙,这刘三老太爷该是廖书眉夫婿的堂祖父。   听了廖老太爷的话,锦瑟这才又重新见过了礼,心中已然明了武安侯一行的目的了。   请来廖家的姻亲一同过来,多半是央其来说和的,武安侯近来被弹劾想必日子过的心惊胆颤,这会子带着万氏和谢少文到廖府来显然也是服软致歉来的,说不得是武安侯府又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儿了。   锦瑟想着,果然就闻谢增明道:“姚姑娘是极好的,只可惜我们侯府没这个福气。人在这世上走一遭,谁不会有个糊涂的时候,做那么两件糊涂事儿,之前是我侯府有眼不识金镶玉,可这有句俗话说的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侯府如今已然幡然悔悟,今日本侯带着妻儿前来也是要向贵府赔罪的,希望廖尚书能够瞧在多年同朝为官的份上,瞧在两家多年相交的份上原谅则个。”   谢增明言罢便起了身,冲廖老太爷作揖,谢少文和万氏自跟着起身,谢少文的手臂还伤着,只弯了弯身,万氏则被丫鬟搀扶着行了蹲礼。   锦瑟闻言好笑,只觉今儿真是个特殊的日子,怎这一个个的都幡然悔悟了,赔礼谢罪也专挑了今儿一道来般,先是江淮王妃,后又是武安侯府一行。不过显然武安侯比江淮王妃要高杆很多,江淮王妃被逼前来赔罪,偏又做出一幅不甘不愿,高高在上的模样来,这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像武安侯这样,非但做戏做的真,还拉上了廖家的姻亲刘家来说和,廖家便是瞧在刘三老太爷的面儿上这赔罪也不好不接。   锦瑟挑眉,这会子也才有功夫打量谢增明一家,她先瞧向谢增明,却见仅仅这些时日不见,谢增明已没有了原先的傲慢威武之态,整个人似老了十多岁一般,背微微佝偻着,眉眼间的折痕极深,头发也一下子白了极多。只是他到底是经过大事的男子,说着这些致歉的话,语气谦恭真诚不说,面上竟也极为平静,甚至还带着悔过之色,唯一双眼睛过于阴沉,叫人觉出一两分暗藏的锋锐来。   而谢少文坐在他的身旁,那张脸依旧俊逸,只是人却瘦了几圈,眉眼间的麻木和眼中的阴鸷之色到底令那张原该温润儒雅的面庞大打折扣,穿着一件绛紫色的圆领绣松儒袍,打扮极为富贵得体,可那兰亭玉芝般的身影也因肩背上缠着的绷带夹板而破坏殆尽。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也由原先的温雅明润变成阴鸷沉闷,一张脸竟没有半点表情,叫锦瑟瞧着心中一突,加之谢少文自她进来便不曾瞧她一眼,这样的谢少文也叫锦瑟生出一股恶寒来,有种瞧见蛰伏的毒蛇般的惊悚之感。   锦瑟正欲去瞧万氏,刘三老太爷已接了口,道:“俗话说的好,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武安侯一家已知道错了,加之老天保佑,姚姑娘也没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如今武安侯府也算受到了应有的惩处,侯夫人名声尽毁不说,这嗓子也坏掉了,承契兄看能否给小弟一个面子,便和武安侯府就此化干戈为玉帛了,可好?”   廖老太爷闻言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却也要看是为何事,什么又叫没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哼,若非我这外孙女福大,这会子只怕三条命也不够人谋算的。”   老太爷言罢,二老爷便也道:“非是晚辈不敬,实在是刘世伯今儿这事儿做的不甚厚道,廖家和刘家原先姻亲,本该同气连枝,怎能偏着外人。”   刘三老太爷见此干笑两声,这京城各府的关系盘综错节,他这也是被相近之人求到了跟前,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揽下此事,如今被挤兑面色自然不大好看,忙冲武安侯使了个眼色,谢增明便又道:“是这蠢妇猪油蒙了心做出万恶之事来,今日本侯做主令她给姚姑娘斟茶赔罪,回去后本侯便一纸休书休了这毒妇!还不快上前给廖老太爷和姚姑娘请罪!”   谢增明说着便冲万氏怒喝一声,锦瑟瞧过去就见万氏穿着一套半旧的黄褐色儒裳,同色的马面裙,头上只挽了个髻插了两根金钗,面色和身上的衣裳一般黯淡,整个人已没了在江州时的富态和端庄,瘦骨嶙嶙,皮肤发黄,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般。   她自锦瑟进来便一直用怨毒地眼光时不时去扫锦瑟,锦瑟也早有所觉,如今听了谢增明的话,万氏分明身子一震,可接着她竟果真起了身走上前来,只她还未拜,廖老太爷便沉声道:“侯爷这是何意?如此说,倒是我廖家人逼迫侯爷休妻不成?侯爷的家事还是请自回府中处理,我廖家管不着也不想知道,至于侯夫人的赔罪,我这孙女年幼也受不住,更不敢守礼。”   廖老太爷不拒还好,一拒万氏竟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呜呜地低哽着,见廖老太爷蹙眉,海氏忙上去扯万氏,万氏却突然甩开海氏,跪着往锦瑟这边扑来,到了锦瑟近前便嗵嗵地叩了两个头,张开嘴呜呜啊啊地声嘶力竭地叫着,见锦瑟站着不动,便又嗵嗵磕头,她用力极大,像是根本就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几下额头就被磕破,淌下血来。   那血沿着瘦骨嶙嶙的眉骨往下流,映着那似有明光般突出眼眶的双眼,那古怪的神情,伸出来的一双竹节般青筋暴露的手,还有她啊啊着沙哑如同厉鬼哭泣般的声音,登时叫人不寒而栗。   锦瑟蹙眉做出惊惶之态,海氏便忙过来挡在了她的身前,拍抚着锦瑟的肩膀道:“莫怕,莫怕,大舅母在这里呢。”   武安侯见此便也起了身走过来,道:“姚姑娘看,这蠢妇已知道错了,并且也得到了惩罚,姚姑娘便是不看这个份上,念着你生母和她有过义结金兰的情分,也该原谅她才对。”   听过祈求人原谅的,却没听说过硬逼着人原谅的,锦瑟今日连番被逼迫,先是江淮王妃,后又是武安侯府,只觉听着他们的话就像吃了苍蝇般叫人作呕难受。   万氏这般做皆是为了谢少文,是怕武安侯府真被定下邈上的罪名,武安侯府不好了,谢少文便也完了。实际上她哪里有半点知错悔过的样子,只从她那一双阴测测的眼睛便能瞧出,她此刻恨不能拿把刀子捅死自己。   而谢少文呢,他的母亲已为他但愿受此羞辱,他竟就眼睁睁的瞧着,面上除了无动于衷的木然便再瞧不出其它来,这样的谢少文只怕心中早也恨不能撕裂了她,而武安侯更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如今为了尊荣,为了能够度过难关,不惜放弃尊严,不惜将万氏给推出来,这样的人又怎会放过她姚锦瑟这个罪魁祸首。   锦瑟想着这些心中发冷,索性装出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倒在了海氏的身上,颤着声音道:“大舅母,我怕……”   海氏闻言便回身冲廖老太爷福了福身,道:“父亲,这孩子年纪小,只怕是被吓着了。”   廖老太爷原便不赞成唤锦瑟过来,只是被刘三老太爷提了,推脱不过这才唤了她,如今闻言便忙道:“既已被吓着了,你便赶紧将她送回去吧,嘱咐厨上熬了安神汤。”   海氏忙应了,正欲扶锦瑟走,哪承想万氏竟突然爬起身来冲了上来。   “啊!啊啊……”万氏抓住锦瑟的手便使劲的呜咽起来,神情显得异常激动和扭曲,分明是流着泪可那眼睛里却又像是充斥了怨毒和讥讽的笑意一般。   锦瑟不防备被她抓了个正着,手上立刻就传来了痛感,好像骨头都要被捏酥了一般,又像是被厉鬼抓了,身上立时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海氏忙去掰万氏的手,武安侯便也逼近两步道:“她已经这样了,姚姑娘难道还是不肯原谅她吗?!”   锦瑟瞧去见武安侯一声阴沉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岂能不知他的用意,她若说不原谅,以后少不得会传出自己心狠狭隘的骂名来,可她若说原谅了,武安侯便会以此来逼迫外祖父和舅舅们,使得廖家无法在朝堂上继续弹劾武安侯府。   武安侯是在欺负她良善吗?锦瑟想着,但觉谢少文也看了过来就本能地也望了过去,只见谢少文的眸中闪烁着繁杂的光,接着这一切又都被压了回去变成浓浓的恨意,可似只一瞬那恨意竟被隐没,便成了一片锐冷,如同他那张被覆了一层坚冰的脸一般。   锦瑟眼中的谢少文似极平静,然而谢少文见到锦瑟又怎可能平静的了?此刻他盯着锦瑟,双手早便死死握了起来,心中更是翻涌起万千情绪来,那些爱、恨、悔、怒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辨不明。   见数月不见锦瑟似比在江州时更为美丽,一身牡丹并蒂的淡紫外衫,绣着细碎梅花的紫红色锦缎交领,一件嫣红的百折细绢丝玲珑罗裙将她的身段映的娇若扶柳,将她绝美的面庞也映的粉嫩如花,明紫的织锦攒珠缎带,发间斜斜插着的宝蓝吐翠吊钗,细密的珍珠流苏无不将她映的尊贵高华,气质不凡,这叫谢少文如何能够不爱恨交织,难以自抑,他十指扎进掌心刺出鲜血来才能勉强维持住神情。   而锦瑟的目光却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又淡淡地移了开去,接着便似惊恐过度,头一仰倒在了海氏的怀中,也恰如其分地挡住了身影,令他再难看到她。   海氏见锦瑟晕倒忙惊呼一声,“快来人啊!来人!”   很快白芷和白鹤拥进来,两下子拽开万氏,匆忙着和海氏一道扶了锦瑟出去。   武安侯本是叫万氏去吓锦瑟,他料想锦瑟在惊恐的情况下为了摆脱万氏定然会说出原谅的话来,锦瑟都原谅了万氏,那么又有刘三老太爷做和事老,廖家人就也不好再得理不饶人,谁知锦瑟竟全然不上当,他眼见着锦瑟装晕被扶出去,登时气地面色铁青。而廖老太爷见海氏等人将锦瑟扶出去便也端了茶盏,冲刘三老太爷道:“明进贤弟改日登门为兄一定扫榻以待,然今日老妻身子不妥,如今我好好的外孙女也被惊吓地晕了过去,请恕我不便再多留贤弟了。老二,你代为父送送你世伯。”   锦瑟被海氏送回夕华院,一问之下才知武安侯府确实又出了一档子事儿。就是昨日,吴王妃到翠玉楼选欲选块上好的和田籽玉来雕对如意,哪想掌柜的竟向其推荐了一对玉如意,那玉如意倒是难得的珍品,吴王妃一瞧便极爱,岂知一瞧却愣住了,只因那玉如意竟是宫中出来的,吴王妃将其带了回去,经吴王查明,那玉如意竟是先帝赐给武安侯的御赐之物。   这御赐之物便该供奉在府中,转送或是变卖那可是大罪,吴王查明此事不敢包庇,今日早朝时便将那对玉如意带上了朝,朝堂上武安侯还狡辩,说吴国诬陷于他,坚持说先皇御赐的那对玉如意还在武安侯府中珍藏,明孝帝令身边公公前往侯府将玉取来却发现武安侯府珍藏的不过是赝品。   这便着实了武安侯府变卖御赐之物的事实,明孝帝大怒,幸而有几位大人为武安侯求情,而武安侯也痛哭流涕地喊冤,这案子才交由刑部受审。   武安侯本便因娇杏一事被弹劾邈上,如今又发生这样的事,两罪并一罪,侯府已经岌岌可危,这也难怪他会丢弃了尊严带着谢少文和万氏一同来赔罪。   若是廖家在朝堂上为其说了话,那些弹劾的声音也能稍稍小上一些,加之这也是一种态度,武安侯既然已到廖府登门谢罪,那便说明他没有对皇上退亲的旨意不满,那么娇杏到江宁侯府门前大闹便也一定不是武安侯所指使的了。   锦瑟弄清这些便也不意外今日之事了,只是她前世时是在武安侯府生活过的,她很清楚,武安侯府如今虽没了上几辈的富贵宽裕,成了空架子,可却也不至于就要变卖家产才能维系生计,何况是变卖御赐之物?!   武安侯不会那么蠢,而且变卖御赐之物还卖到了京面儿上,这和自杀又有什么差别?这事一准是有人在害武安侯府,是谁能?不知为何锦瑟就想起今日一早她令完颜宗泽寻会镶牙技术的大夫时他那晶灿的眼神来,御赐之物必定是放在妥当之处的,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被换出来却非寻常人能做到的,这事莫不真是他叫人去干的吧……   ------题外话------   今天素妈良心发现,终于想起俺家一岁两个月的小肉蛋子还是黑户,素妈我一早起来查度娘,准备资料,顶着风雨,好容易跑到派出所去给儿子上户口,结果悲催的发现……⊙?⊙)今儿派出所不上班?   新的一月了,亲亲们打算给票的早点投哦,能帮素素早点上票榜。上个月素素得到了月票榜第六的好成绩,实在是太开心了,热烈拥抱每个投票的宝贝!亲亲们容我缓两天继续加更哈。   ☆、一百二五章【文字版VIP】   临近年关居然又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的自三更天下至天亮,外头已是另一番天地。天光大亮,江宁侯府的下人们便忙着拿了铁锨,扫帚等物清理着道路上的积雪。天虽冷,可这侯门府邸,便是做粗使活计的下人身上穿着的棉布袄,那里头也缝制着厚厚的棉絮,倒是比外头寻常的百姓家穿戴的还要暖和,加之天将瑞雪,乃祥瑞之兆,故而大家都干劲十足,面上带着三分笑意。   远清院中,平乐郡主罩着一件大红羽纱面儿白狐狸里的鹤氅,头上戴着雪帽,笑着自院中奔上廊下的台阶,跺着脚抖落掉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上的积雪,这才笑着回身冲大丫鬟之柔道:“那些红梅各院都送上一些,那些复瓣的白梅便都仔细收着,一会子我到廖府去带给微微,我依稀记着廖府是没有这种复瓣梅花的,这梅香气也清冽,插瓶最好不过了。”   之柔和之桃,之荷手中都捧着刚剪枝的梅枝,显然一行人是方从园子中游玩回来,之柔闻言便笑着道:“那日姚姑娘只听郡主有头疼的毛病,这才两日便送了药膳方子来,今儿郡主得了两枝梅便也念着姚姑娘,郡主和姚姑娘真是投缘,比亲姐妹还亲呢。”   平乐郡主闻言只笑,想着前日江宁侯夫人给她提的事儿来,笑容便愈发的开怀了些,又道:“去瞧瞧马车备好了没,之桃去看看侯爷和夫人是否空了,我好去亲了安便往廖府去。”   两个丫鬟笑着应了,平乐郡主这才转身进了屋,待身上寒气散了正欲去瞧孩子就闻外头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她蹙眉出了内室就见之桃匆匆进来,禀道:“大少奶奶,奴婢没到福贵院便碰到了黄嬷嬷,嬷嬷说夫人这会子正生着气呢,叫奴婢请大少奶奶赶紧去劝劝。”   平乐郡主闻言一诧,一面就着之柔的手重新披上斗篷,一面快步往外走,问道:“出了什么事?夫人因着什么生气啊?”   之桃便道:“黄嬷嬷也没细说,吩咐奴婢来请少奶奶便又匆匆去了,夫人那里也离不得嬷嬷,不过奴婢听秋儿说今儿一早好似二少爷去请安了,这会子似还在福贵院呢……”   平乐郡主眉头便又蹙了蹙,也不再细问忙出了屋。她到福贵院时,一进院子果见气氛不对,几个一等丫鬟远远地守在廊下,皆低眉顺眼的,见她进来也不敢大声禀报,只福了福迎上前来,道:“夫人正气着呢,大少奶奶快进去劝劝吧。”   平乐郡主自挑了门帘进屋,却见外间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西次间的屋中却传来一阵气骂声,平乐郡主绕过碧纱橱,就见屋中李冠言跪在地上,一脸倔强,而他身后却还跪着个丫鬟,平乐瞧去正是寻常伺候李冠言的大丫鬟冰慈。而江宁侯夫人则坐在罗汉床上,正气得面色发白喘着粗气,黄嬷嬷站在一边满脸急色地劝着。   平乐郡主瞧见屋中情景隐约知道出了什么事,微微诧了下瞧了眼李冠言和冰慈,这才忙上前责道:“这是怎么了?二叔还不快向母亲认个错!”   李冠言自平乐郡主进来便垂着头,未有一言,如今听了平乐郡主的话才又叩了个头,道:“母亲,儿子错了,只是事情儿子已允了冰慈,儿子虽比不上父亲和大哥顶天立地,可也不愿做言而无信的小人,请母亲成全儿子。”   他说罢,江宁侯夫人的气息分明又粗重了起来,可他也不再多待便自站了起来,冲平乐郡主道:“大嫂代为劝劝母亲吧,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说着竟往外去了,走了两步却又似突然想起冰慈来般,停了脚步回头道:“还跪着干什么,爷要出门你回去给爷准备衣裳。”   冰慈虽是李冠言的贴身婢女,可李冠言在军营中自立惯了,平常并未叫她贴身伺候,穿衣洗漱等琐事皆亲力亲为,昨儿她却被李冠言留了夜,她原便是侯夫人安排的通房丫鬟,心里自然是高兴又羞涩,期待又紧张的,谁知入夜后李冠言竟自躺在床上睡下,只给她扔了床被子下来。   她昨夜哪里被收了房,分明是在脚踏上将就了一夜,她本就不明所以,今儿一早就又被李冠言给拎到了夫人这里,再听李冠言说已将她收房,还要抬她当姨娘,冰慈真是有苦说不出,见夫人大怒,她早就吓得满头大汗,生恐李冠言走了夫人会发落于她,她若说实话,二少爷也放不过她。这会子见李冠言要走,冰慈急的头晕,闻言只觉大松一口气,忙应了声也磕了个头快步跟了出去。   江宁侯夫人眼见着两人一前一后出去,直气得浑身发抖,怒道:“逆子!逆子!”   平乐郡主忙在她身旁坐下,给她顺着气儿,又捧了参茶劝着她用了两口,这才道:“二叔年纪也不小了,那冰慈本也是备做通房的,虽说如今母亲正筹谋着给他定亲,这时候把丫鬟收房叫人听去有些不大好,可索性二叔那屋中原是没有通房丫头的,如今这般也不碍大事。不过是个通房丫头罢了,母亲何故至此。”   江宁侯夫人这才拍着炕桌怒道:“若单单是收个通房,母亲又何必如此恼怒,他……他干的好事,非要将那冰慈现在就抬了姨娘不可!这亲事还没定,哪里有先抬小妾的道理?!你说说,这可是正经人家会干的事?!我不应他,竟说不应便不定亲,就算定了亲他也不会去迎娶,你说我怎生了这么个逆子,冰慈那丫头原看着是个妥当的,母亲才将她放在了言哥儿屋里,谁知也是个不省心的,到底给老二吃了什么**汤!”   平乐郡主闻言登时愣住了,想了想才道:“母亲和二叔提了想结亲廖府的事儿了?他不愿意?”   江宁侯夫人这才道:“提了一下,他当时倒没说什么,只说姚姑娘年纪太小了,不合适。微微那孩子,模样人品都是一等一的,这样的姑娘他都瞧不上,还想娶个九天仙女回来不成?!我只当他是面皮薄,不好意思,便没在意,你是说他这么干,是因为不愿意这门亲事?”   平乐郡主便笑了道:“母亲也说了,微微人品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和那冰慈比别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便是在这满京城的贵女中那也是独一份。母亲已透露了要给二叔说了微微的事儿,他若是愿意岂能如此行事?再说,那冰慈也不是头一天伺候二叔,怎么早不见他将冰慈收房,偏现在就爱的不行了?二叔这分明是不想定亲才推了冰慈出来,他这一闹,母亲便不好再去提亲,总是要先稳住了家中再好说旁的,省得结亲不成先就结仇。可母亲若真给要抬冰慈为妾,指定二叔还不愿意了呢,家中可还有三位妹妹未曾出嫁,二叔便是为着她们也不会这样败坏侯府名声。母亲您先莫急,依我看,兴许他是早瞧上了哪家的姑娘,又碍着什么不好跟母亲提,这才如此……若真是这样,待问清楚是哪家的姑娘,打听了性情若真好,给他聘回来也算一件好事。”   江宁侯夫人闻言一思,果然是这么回事,面色便缓和了,道:“刚刚是母亲被他气糊涂了,你说的是!好在你还没往廖家去,不然这岂不是又要闹出误会来!这孩子也是,怎对我也使起心眼来了。”   如今已过了小年,百无禁忌,宜嫁娶,近来京中的喜事是一桩挨着一件,因到除夕日日都是吉日,并不需特意择日子,故而这年关说亲议亲的也特别多。   昨日江宁侯夫人和平乐郡主说了给李冠言议亲的事儿,平乐郡主便兴冲冲地安排起来,旁晚就送廖府送了要去拜访的信儿,今儿一早更是天不亮就起了,原是要到廖家去探探廖老太君和锦瑟口风的,如今出了这种事倒不好再提了。她原还想着能和锦瑟做妯娌,着实高兴了一日,如今瞧着事情是不成了,一时失望,又暗骂李冠言没眼光。   见江宁侯夫人平息下来,平乐郡主便道:“二叔这会子只怕已出门了,母亲若不放心将冰慈再唤过来审审便是,媳妇昨儿旁晚便往廖府送了拜帖,今儿虽说那事儿是提不成了,可却还是要去一趟的,桥哥儿就劳烦母亲多去看看了。”   江宁侯夫人闻言便道:“你快去吧,莫叫人家久等,桥哥儿有我这祖母在呢。哎……微微这孩子母亲是当真喜欢,看来我李家是没这个福气了……”   平乐又劝了两句这才从福贵院出来,她出府欲上马车时,却见李冠言换了一身宝蓝色的圆领暗花儒袍,腰间系着一条玄色缎坟腰带,脚上蹬着一双青布云纹的方口鞋从府中出来。阳光照在他身上,英气勃发,身姿卓然。   说起来李冠言和他大哥虽长得相像,背影也极肖似,可两人的气质却全然不同,李冠易更似儒雅书生,浑身都透着股书卷味儿,倒不像是武将门第的江宁侯府所养,而李冠言较之其大哥少了丝温雅,而多了些英武。   今日李冠言一身儒袍迎面而来,倒叫平乐郡主瞧的微怔,目光闪动了几下,接着便黯然了下去,唇角也不自觉溢出一抹自嘲和苦涩的笑来。她那神情和那笑叫李冠言瞧了个正着,李冠言眸中色彩也随之变幻了一下,脚步更是一顿,心中一片艰涩。   他岂能不知平乐郡主瞧见他是何种感觉,可明明他和她结识更早,就因为他年纪小,她便忘记了他,只记得大哥,就因为他年纪小,便只能眼睁睁瞧着她做了自己的大嫂。眼瞧着她和大哥鹣鲽情深,他恐自己无法忍受这一切做出无法挽回之事来,便早早地离开了家,这些年连年节都不曾回来。   他和大哥感情自小亲厚,大哥每每寄信过去,读着大哥的信瞧着大哥一日日幸福,他心中虽也矛盾,可也是高兴的,只念着自己最爱的两个人能在一起幸福地生活,这也是上苍对他的一种恩厚。   可没想到,大哥竟会英年早逝,他从未想过要取而代之,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瞧着喜爱的女子一日日黯然伤神,却又忍不住心中滋生些疯狂的念头来。只是这些念头也不过在夜深人静时翻涌罢了,他很清楚,若他当真不顾一切,平乐郡主便要失去现在的一切,父亲母亲会如何想她,可还会将她当成李家的儿媳?世人又该如何看她,她已失去了丈夫,他又岂能,岂敢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上去遭受世人的谩骂和唾弃。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爱慕是罪过,这才隐忍着从来都不敢露出一丝一毫来,他更知道平乐郡主心中只有大哥,故而他一直卑微地躲在角落,只想远远地望着她,敬着她。他不求能得到回报,只想能尽可能地守住自己这份心,这样的他也没法子娶妻生子,可是他没想到远远的瞧着也是一种奢望,没想到只叫她看到他便是一种痛苦,一种时刻提醒她大哥已经离她而去的苦涩,这叫他情何以堪?   李冠言暗自捏了捏拳头,行至马车前时已经收拾了眼中色彩,行了一礼,道:“大嫂可是要到廖府去?我和贺府的大少爷约了去京外跑马,刚巧顺路,便护送大嫂过去吧。”   平乐闻言笑着点头,回身进了马车,她在马车中落座,外头李冠言也已翻身上马,就不远不近地跟在车旁。平乐郡主想了想,念着江宁侯夫人和过世的夫君便道:“二叔年岁也不小了,如今在军营已闯出了明堂,母亲早盼着二叔能娶亲生子,你大哥也是像二叔这般大时成的亲。你大哥过世时,还惦记着此事,大嫂知道二叔面皮薄,二叔若真是心中有了人,只要门第相当,人品好,不妨告诉大嫂,大嫂去给母亲提,叫人家姑娘总等着也不是法子。”   ------题外话------   感谢亲亲们投给素素2012年人气作者的选票,这个票票一张一块钱有点贵的离谱,而且票票全归潇湘所有,素素是一毛钱也拿不到滴,所以我想悄悄滴说声,那个有意投票票的亲亲们瞧着素素不掉下前五十名就可以了,不用帮素素顶名次哈。前五十就可以免费去西安参加潇湘年会了,名次是浮云,素素要是掉下来一定会毫不客气滴使劲滴吆喝大家去投票滴。   最后再吆喝一句,那啥……以上发言亲亲们一定要保密,不要告诉编辑大人呀,乃们懂滴,嘿嘿。另,此文男主就是完颜,不喜的亲亲请直接下架,不用再苦心告诉素素你们弃文有多无奈了,这话听多了还真叫人堵心,浪费了亲们的币币我很抱歉。   这两天更的少,明天早晚双更,亲们看我加更哈。   ☆、一百二六章【文字版VIP】   平乐郡主言罢却迟迟不闻外头李冠言回答,她愣了愣,正准备推开车窗瞧瞧外头动静,便听李冠言沉声道:“谢大嫂关心,只是我心中并没什么中意的姑娘。”   平乐郡主听他声音有些沉闷,犹豫了下,便又道:“我进门没多久,二叔便离家去了军营,然而你大哥却于我说过不少二叔的事,我知道二叔是个有担当的人。二叔若是喜欢的女子出身有些不妥,也应该先说出来,兴许大嫂能帮你和母亲说和说和,二叔这般和母亲拧着劲儿,虽则能一时避开说亲一事,可却也不是长久之策,这次避开了,总归还有下回,二叔年岁已然不小,总不能一直不说亲吧?何况长久这般,也会伤了母子感情……”   平乐郡主还欲再劝,外头李冠言却又道:“大嫂,我心中当真无人,只是觉着那姚姑娘年岁太小,不大合适罢了。”   平乐郡主自然听出李冠言说的皆非实话,只当他是和自己生疏,不愿于她坦白,便忍不住叹了一声,道:“罢了,你不愿意说,大嫂也不强求,只是长嫂如母,如今你大哥已去了,他就你这么一个嫡亲的弟弟,你的事儿大嫂却不能不操着心,哪日你愿意说了自到远清院找我便是。”   她这话简直便是在捅李冠言的心窝子,这两日李冠言知道江宁侯夫人叫平乐郡主到廖府说亲一事,他这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打听到今日平乐郡主要出门,昨夜便演了出戏,今儿一早更是闹到了江宁侯夫人面前。做这一切,一来是觉着锦瑟是个好姑娘,他如今这般实不想耽误人家,再来也是犯起了痴病,想尽可能地全了自己那份心。   他被平乐郡主逼问已是觉着难过压抑,不知费了多少劲儿这才能压制住没咆哮出声,如今再闻喜欢的女子说出这等钻心的话来,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便冷声道:“大嫂也不过比我年长五岁罢了,我父母双全,亲事自有父亲,母亲为我操心,用不着大嫂如此费心!”   平乐郡主哪能想到自己好好的和李冠言说着话,他就突然恼了。依她对李冠言的了解,李冠言实也不是个性情暴躁易怒的人,她想来想去都没觉出是哪句话错了,又因生来金贵,自小到大便没遭受过这样的冷遇。   愣过思过之后,平乐郡主便也生出一股不悦来,抬手便推开了车窗,怒目盯着李冠言,道:“二叔今儿好大的脾性,可是你大哥不在了,你便也不将我这个大嫂看在眼中了?!”   李冠言不妨平乐郡主会突然推开车窗直勾勾地望来,一时撞上她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眸,那明亮的双瞳中倒影出他的小小人影来,如同一簇火焰在跳动,瞧着这双眼睛倒是叫他想起一件陈年的旧事来。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的情景,他尤记得那是在城西的双昔庙前,当日他陪着母亲到庙中上香,母亲不过在禅房和大和尚讲了一会子禅,他便趁着下人们不留意偷溜了出去跑到庙前看杂耍,当时他一门心思地要要瞧热闹,只一径地欲冲过街去,哪里还注意地到街头情景,险些便被一匹快马给撞上。   那纵马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平乐郡主,李冠言还记得那是一匹通体黝黑的小马驹,他被吓得跌坐在地,那马睁着黑溜溜的眼睛,鼻翼间喷出的热浪直扑向他的脖颈,还有面前响起的娇喝声……一切都恍若昨日。   “喂,你没事吧?!怎能在马道上乱跑!”   听到这声音他转头去瞧,迎上的便是一双跳跃着火光如同星辰的眸子,彼时他还是黄口小儿,而她已及笄,穿着一袭火红的骑装,黑马红衣,靓丽的叫人移不开眼睛,他那时才知道原来女子也是能骑马的,样子还那般好看。   见他怔住不哭不叫,她便慌了,忙跳下马背来将他拉起来,一面于他拍灰,一面问他哪里可曾伤到,见他独自一人还叫身边嬷嬷送他去寻家人,他才吓地甩脱那嬷嬷跑走了。   此后他又遇过她两回,也不知怎么在他尚不知道何谓情时,便已上了心,记得他十二岁时有回和母亲们逗趣儿,说要娶个十六七的美娇娘,母亲们笑的不行,只道哪里有这样老妻少夫迎半个小娘进门当媳妇的。他当时就恼了,急道,哪里有五岁小姑娘便给人当娘的!   他一直觉着五岁的差距并不是问题,她及笄时他还是黄口小儿,可等他弱冠之年,她也正是花信年华,而待他到了而立之年,两人便都是人至中年,再至耄耋,他于她皆是白发苍苍,还有谁能瞧出他是比她年幼的?年龄上的差异会因年岁的增长,越来越不明显,便如同现在,若然她非他的嫂嫂,两人站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可?   为此,他努力地长大,只可惜好容易他十四,她却终于出阁,成了他的嫂嫂。洞房花烛,大哥挑起她的盖头,她笑靥如花,作为嫂嫂,她瞧他的眼神是极温和的,可也陌生,便因为他比她小,她便未曾将他放在心上,压根就不记得他们曾是见过的,而且不至一回。   李冠言想着这些,眉宇便蹙了起来,看向平乐郡主的神情也有些恍惚。而平乐郡主本怒目瞪视着李冠言,半响都得不到回应,又见李冠言表情奇怪,便又担忧地道:“喂,你没事吧?!”   她这一声唤令得李冠言回过神来,却也和多年前的那声唤重叠在了一起般,令得李冠言身子一僵,面色大变,也不再说话,一甩马鞭竟就快马驰骋而去了。   平乐郡主眼见李冠言落荒而逃,探出头来盯着他的背影瞧了半响这才惊地瞪大眼睛,捂住了嘴巴,她坐回轿中越想越觉不对,到底放心不下唤了一声尤嬷嬷。   待尤嬷嬷靠近轿子,这才忙侧身过去,道:“嬷嬷方才可都听到了?你说二爷他不会是喜欢上什么风月场合的女子,或是……或是好了男风吧?!”   江宁侯府中因为一场亲事闹起风波来,平乐郡主尤其在为小叔是否好南风一事而着急担忧,却没料到此刻她的娘家镇国公府也已天翻地覆。   书房,天光早已大亮,然而油灯却还亮着,镇国公杨建端坐在书案之后,一张脸铁青难看,因一夜不曾合眼,这会子他太阳穴处两根青筋突突直跳。他抬手揉了揉头,却抵不过心中的怒气和失望,扭头去瞧,透过绞纱窗依稀能见外头院中跪立着的挺拔人影,到底是亲生骨血,想着外头天寒地冻,风雪交加,他到底忍不住了,大喝一声。   “人呢!送茶来!”   杨建教子原本便是极为严厉的,这事儿不仅镇国公府的下人们清楚,便连大锦的百姓们也都津津乐道。国公爷虽是对世子严厉,可却是爱子心切,望子成龙,世子爷也懂事知理,最敬重国王爷,在国公府,早年是常常能看到国公爷亲自教导世子的,这些年随着世子年纪渐长,已很少瞧见国公爷责罚世子。   然而便是在昨夜,国公爷本是和世子在书房中议事,也不知怎么的,国公爷便突然怒了起来,偏世子竟不若从前那般谦恭认错,而是梗着脖子和国公爷顶起了嘴。   下人们不得靠近书房,不知具体出了什么事情,只听见几声争执,瞧见书房的窗影上,世子爷似和国公爷争吵着什么,接着国公爷便砸了茶盏,而世子爷更是怒气腾腾地自屋中出来,却也未甩袖而去,竟就在院子中顶着风雪跪了下来。   世子敬重国公爷,从小到大都是极服管教的,如这般情景下人们实在是没有见过,伺候在书院的下人战战兢兢忙去请了管家。管家匆忙跑来,瞧见下这样的大雪,杨松之竟就跪在雪地里,膝下连个锦垫都没有,他当即便知事情严重。   岂知他进了书房还不曾劝说便被镇国公给赶了出来,并且勒令他不能去给镇国公夫人通气儿,管家无法只能私下做主叫下人给杨松之送了个蒲团。谁知杨松之竟犟着脾气不用,管家劝了几句,他才将那垫子压在了膝下,可如今也已跪了三个多时辰了,这天寒地冻的,那垫子纵然再厚实也抵不过地上的寒气。   世子便是武功再好,也不是铁打的人,这若再跪下去只怕真得落下毛病来,偏生管家好劝歹劝,杨松之就是不愿低头认错,先服个软。而镇国公的脾气管家也是清楚的,若是他偷着跑去告诉夫人,说不得国公爷怒气盛,罚了他不少,连世子也要再遭罪。   管家正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听到杨建在里头喊着要茶,管家总算松了一口气,忙取了早备好的茶托着端了进去。他小心翼翼地将茶盏放在桌上,便听杨建道:“那逆子还不知错?”   管家心知老爷还是担心了儿子,却又碍着颜面不好开口叫人起来,便忙道:“老奴瞧着世子已知错了,要不然也不会任凭老爷罚跪,这会子也是怕老爷没消气,这才不敢进来认错。”   杨建闻言却冷哼一声,道:“他便是要和老子对抗,这才跪到外头去的!他爱跪便跪着,老子倒要看看他还能跪成一具雕塑不成!”   管家闻言知道说错了话,暗咬舌头,见杨建呷了一口茶,便又道:“外头一夜风雪,这会子阴气都上来了,世子爷将来还要领军打仗,这关节若是冻坏了,老爷夫人心疼不说,也平白叫我大锦损失一名大将。老爷看,是不是请世子爷跪到祠堂去……”   杨建吃着温热的茶,只觉热气涌起五腹六脏,整个人都熨帖了,这书房中一夜不曾有下人进来,火盆自然也烧灭了,如今竟叫人觉着飕飕的冷,更何况是外头的冰天雪地了,杨建听着管家的话,忍不住又瞟了眼绞纱窗,心里已是抓心抓肺的着急。偏他就是甩不开脸面来,便厉目瞪了管家一眼,嘴上却道:“夫人可已起了?”   管家闻言心思转了转,自然明白老爷这是想要一个台阶好顺坡下驴,忙道:“老奴不知,老奴恐老爷这里有事吩咐,今儿还没到德律院中回事儿。”   杨建摆手,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必在此守着。”   管家这才应了声,退出屋便直往镇国公夫人所住的德律院去了。没一盏茶功夫,镇国公夫人匆匆而来,眼见杨松之跪在院中,一张脸已全无人色,双唇紫青,直心疼的眼圈一红。这近五六年,随着杨松之年纪渐长,人也越发稳重,已多年未被责罚,如今父子俩闹成这般,镇国公夫人自然一时难以接受,又是心疼儿子,又恐镇国公气坏了身子。   她匆匆进了屋,身后贺嬷嬷已忙着抖开一件鹤氅给杨松之披上,见杨松之抬头冲她微微点头,双唇冻得瑟瑟发颤,一时间差点没掉下眼泪来,哽咽一声,“世子爷这又是何苦……”   杨松之闻言苦笑,目光沉了沉,却道:“嬷嬷放心,我没事……总是要争上一争的……”   贺嬷嬷叹了一声,抹了泪,便也不再多言,忙又令下人们都退出院子。   屋中,镇国公夫人在靠窗的太师椅上坐下,见杨建端着茶盏一口一口地品着茶,便怒声道:“你还有心思吃茶,若是儿子有个长短,我瞧你找谁要那后悔药去!我早说过了,这事急不得,他心里不愿意,总是要缓缓来说,叫你不要插手,由我来说,怎你!”   杨建闻言却冷哼一声,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有什么不好说,不可说的?!再说,那晚晴乡君出身高贵,人品相貌皆是上乘,哪点委屈了他,至于他这般要死要活的!?为这一个女子就要忤逆父母,不顾家族,还指着他老子的鼻子骂老子兼济天下的话都是空话,说老子只想独善其身,好,好!这可真是你教养的好儿子!”   ☆、一百二七章[手打文字版VIP]   “儿子难道是我一个人教养出来的吗?!”镇国公夫人本便心疼儿子,闻言忍不住哼声道。   杨建和夫人感情是极好的,杨松之又是他唯一的嫡子,寄予厚望,从小便亲自教导,他如何能不心疼?做父母谁不想孩子能有圆满的姻缘,杨建虽觉儿子在婚事上不该和老子使犟,可心中却也不想委屈他娶自己不爱的女子,只是此事本便是他商量幕僚,和族人做下的决定。   “父亲从小便教导儿子要精忠报国,兼济天下,不能独善其身,难道这都是空话吗?!”   昨日夜里杨松之的责问声扔在耳边,他只能以怒火来遮掩心虚。国公府能走到这一步是几代人共同经营的结果,他杨建可以马革裹尸,死而后已,绝无半点惧意,然而他身上还有为人夫婿,为人父亲和族长的责任,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族人遭受灭顶之灾,不能看着自己的亲人也走上绝路。   和疆毕王联姻,疆毕王守着东南疆域,那里山川险峻,密林丛生,几乎自成一体,若然大锦有变,他此刻未雨绸缪,将来国公府便总还有一条退路可走。这条后路他不得不用儿子的幸福来铺就,他虽心有愧疚,然而这也是杨松之作为下一代杨氏家长本应担在身上的责任。   杨建想着便道:“夫人说的是,养不教父之过,是我没教好,外头天寒地冻的,赶紧劝他回去吧。”   镇国公夫人闻言这才起身,道:“既知心疼,何不早先便好好和他说,非得弄成这样,又要找台阶下!”   杨建见夫人瞪来,这次倒坦然,道:“我不叫他闹这一场,不叫他宣泄一二,他能乖乖娶亲?既然已经说开了,这亲事便趁着年前百无禁忌定下来吧,叫他早点死心,免得再生出它念来。”   镇国公夫人闻言叹了一声便出了屋,两盏茶后,杨松之躺在松软的床榻上,裤腿高高卷起,镇国公夫人亲自拿着热帕子给他覆着冻得青紫一片的膝盖,帕子上浸了热药汁,屋中一时弥漫起一股药香来。   杨松之靠着玄色弹绿墨文竹图样的大引枕上,青白的面色已在慢慢恢复,只是英俊的眉宇却依旧蹙着,俊美的五官似被浮上了一层尘埃,令得面容显得异常黯淡。   他从懂事后便知道他的亲事自己无法做主,婚姻之事原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丈夫在世有太多值得追逐和在意的东西,不应该执着于儿女私情,温柔乡英雄冢,故而他虽知道在此事上不能随心所欲,也从未放在心上。一来是觉着没有必要在意,再来也是觉得天下女子都一般,左右父亲母亲为他挑选的,虽则以大局为利,可也定然会是位品貌皆出众的女子。   就像是父亲和母亲,也是秉承父母之命结为夫妇,不照样鹣鲽情深,一生互敬互爱?!作为男儿,他会对自己的妻子负责,给予该给的尊敬和保护,若能像父母这样固然是好,倘若他没有这份命,和妻子合不来却也无甚大碍,左右也是能做到举案齐眉,相敬成宾的。   后来待他年岁一日日变大,镇国公府便有了两位常到的娇客,一位是表妹柔雅郡主,另一位便是疆毕王之妹晚晴乡君,母亲偶尔也会在他面前提起两位姑娘来,他只含笑听着并不多话,可心中却清楚这是为何。   他原是一切随家人安排的,甚至有些事不关己的感觉,然而这种心境却是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变了的……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莫名厌恶这原本安排好的一切,本来觉着是理所应当的事儿,可却皆因脑海中被刻下了一张宜喜宜嗔的面孔而变得叫人难以忍受起来,不知何时起,他开始一闻府中来了娇客便脚底抹油,不知何时起,再闻母亲提起表妹和晚晴乡君来,他便用各种借口和理由寻求脱身,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也做起对月思人那样的荒唐事来。   他早已不是十四五的毛头小子,他很清楚自己是怎么一回事,然而长久以来父亲对他的教导早便养成了他无论何时何地都冷静谨慎的性子,即便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可他的头脑一直都是清醒的,他清楚的知道应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他清楚的明白若想随心所欲,便要令爱他的家人受到伤害,他敬爱的父亲,从小手把手地教导他拉弓射箭,多少夜灯下教他习字读书,教他为人处世之道,他的母亲,多少次为他流泪操心,为他熬夜缝衣,晨起烹羹。   他们是只要看到他便会满心欢喜,满心疼爱的人,是在这世上他最亲近的人,他如何能去伤害他们?他享受了他们的爱,享受了他们所给的尊荣和富贵,便有责任回报同等的爱于他们,便有责任继续守护这一切。   长久练就的自持力和清醒的头脑使得他连放纵的能力都缺失了,故而待他发觉自己不对劲,便刻意地疏远了锦瑟,做到这一点说起来简单,其实有多难唯他自己清楚,那便像生生抽去了一根神经般,令人遍体生痛。   他长大这么大,一直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所有的人和事皆力求在掌控之中,他的心数十年如一日地跳动,当黑白的世界中突然有了一抹鲜嫩的绿色,当冰封不动的手可以如鼓擂动,没有人知道那是怎样的叫人动容,是会在睡梦中都能兴奋起来的情潮。   他想要好好呵护那抹新绿,如同沙漠中的旅人捧着最后一掬清水,他想一颗心也能如鼓擂动,如同阴暗中的草渴望阳光,然而每当他想迈一步时,便会有一只手死死抓住他,揪住他的心,顺着那只手望去,是父亲母亲慈爱的眼眸。   他早已有了抉择,可没想到待要面对时,竟然还是无法做到冷静以对,到底是意难平啊。   镇国公府夫人见杨松之躺着默默无言,心便抽绞了起来,想着三个儿女的姻缘,一时悲从中来叹息一声。杨松之这才回过神来,见母亲面色悲伤,他神情一震,忙浅笑着抚了抚镇国公夫人的手,道:“母亲,孩儿无事,累的母亲一早便为儿子忙碌伤怀是儿子的错。”从小到大便是父亲母亲便是一个唱红脸,一个长白脸,他心中清楚明白,可却每每都抵不过母亲一个伤心,心疼的眼神。   杨松之言罢见镇国公夫人望来,一双眼睛中满是疼惜和悲悯,慈爱和愧疚,不由地他一双眸子便沉黯了些,忍不住苦笑,道:“母亲,儿子当真不想娶晚晴乡君……”   镇国公夫人闻言却叹了一声,道:“莫说傻话了……这世上之人没有谁是能随心所欲地生活的,生在我们这样的家族中,想于不想,从来都是最无关紧要的。”   镇国公夫人言罢,抬手将被子拉起盖在杨松之身上,这才又道:“微微是个好姑娘,若然能够母亲也希望你能娶到自己心仪的姑娘,可是……你父亲也有他的难处,他原已郁结在心,你是他的儿子,当体谅他才是。姚姑娘,母亲会尽可能地照看她帮助她的。”   杨松之闻言却是一笑,隐有嘲意,道:“如今她哪里还需要母亲的照顾和帮助……”言罢却闭了眼睛,又道,“我会娶晚晴乡君的,母亲放心。”   说着翻了个身,背对着床外躺下了。杨松之从小便懂事知礼,镇国公夫人这是头一次见儿子做出这般不敬她的事情来,见此心一疼,僵坐了一阵这才拍了拍杨松之的肩头起身去了。   而廖府中,锦瑟一早便到了松鹤院,却听廖老太君说起了姚三老爷的事情来,只道姚三老爷自进京便一直住在客栈中,这些天除了四处找人以外并未有什么异常举动,据说他这次进京既不是来照看生意,也不是来走亲访友,而来到京城来寻女人的,他所寻的女人不是旁人,正是之前江州望星楼的花魁采荷。   锦瑟早在江州时便打听到三老爷迷上了花魁采荷一事,据说这采荷已被京城来的一个富商给赎了身,而三老爷竟似鬼迷心窍了,听闻此事后竟千里迢迢地追到了京城来。这些日一直都在满京城地寻人,只是一直都未寻到,今儿已准备回江州去。   廖二老爷已吩咐人暗中盯着姚三老爷,而江州那边也皆做下了布置,当年之事到底真相怎样,想来不会多久便能弄个一清二楚。这些事情廖老太君也不欲锦瑟再插手,故而只和她提了两句便罢,片刻后廖书敏几人也到了。加之如今临近年关,书院已放了年休,故而廖家几位公子皆已回府,都过来给廖老太君请安,松鹤院中就好一阵热闹,锦瑟笑着和大家玩闹起来,听闻平乐郡主进了府,几个姑娘才一并出了松鹤院前往迎接。   而平乐郡主到了廖府门前,下了马车才瞧见早先打马而去的李冠言竟已守在了门前,她一诧,李冠言已上前一礼,道:“既送大嫂过来,便没不进去给老太君请安的道理,何况我也许久未见书意贤弟,一会子出去跑马,拉了他一同方好。”   平乐郡主闻言狐疑地瞧了李冠言两眼,这才举步进了廖府,两人先到廖老太君处请了安,热闹了一场,李冠言便和廖家的几位公子一同告了退。文青听廖书意几人要一同到京郊跑马,便也闹着要去,廖老太君将他叫到跟前儿,细细交代了两句,这才令他去了。   而平乐郡主又在松鹤院坐了一阵,见廖老太君已有疲意,便和锦瑟一起到了夕华院,夕华院原是廖华的闺阁,早年平乐郡主倒也来过,如今时隔多年,再瞧院中一草一木,倒生出一股物是人非的感叹来。   平乐郡主今日原是打算来说亲事的,如今事情突然生变,便只和锦瑟闲话家常,因着惦记桥哥儿,匆匆坐了一阵又邀了锦瑟来日到江宁侯府去玩,没到中午便告辞了。   而锦瑟这两日一来忙着补画,再来之前令刘管事筹备的药铺子如今已差不多可以开张,锦瑟虽不懂经营,有些事情却免不了要亲力亲为地探看,好在廖老太君觉着这是好事,令海氏教锦瑟如何打理生意,如何管理账目等事,年节要到,少不得要缝制一些荷包等物,故而锦瑟这两日过的极忙。   一晃便到了晚上,她好容易歇下来,自净房出来便依在床上翻起一本医书来,因念着完颜宗泽消失了两日怕他今日会来,就特意唤了白芷守夜,早早地叫院中人歇下。   谁知她料想的半点没错,唯一预计错的便是,今夜来的除了完颜宗泽竟还有一人。   却说锦瑟瞧了一阵书,感觉眼睛发涩,便唤白芷挑暗烛光躺了下来,岂料她刚刚躺下外头便传来轻敲窗户的声音,锦瑟闻声一诧,只因平日完颜宗泽来此可从来没有敲窗报信儿的自觉的。   她自床上坐起身来,外头白芷已匆忙奔了进来,尚未去推窗查看,外头便传来一个陌生却又急切的声音来。   “姚姑娘,您可否安歇了?属下是王爷的侍卫影七,王爷这会子在园子中和镇国公世子打起来了,姑娘快随属下走一趟吧。”   ☆、一百二八章【手打文字版VIP】   锦瑟闻言一诧,忙下了床,她自一旁扯了件斗篷披上,快步行至窗前,隔着窗户问道:“你说你们王爷和镇国公世子在园子中打了起来?”   影七听锦瑟话语中满是诧色,忍不住往屋中望了一眼,见窗棂上映出一个隐约而纤细的身影来,长发散着,他也不敢细瞧忙扭了头,回道:“正是,姚姑娘快随属下走一趟吧。”   锦瑟闻言秀眉蹙的便更紧了,不确定地问道:“怎会遇上镇国公世子?”   影七原想着杨松之是来寻锦瑟的,原本在江州时锦瑟救了完颜宗泽一回,影七对她是蛮有好感的,只是觉着锦瑟作为大锦姑娘有点奇怪,自家王爷每每跳墙来居然没被吓到,今日他陪同完颜宗泽再度摸进廖府,便在夕华院外遇上了杨松之。   他和完颜宗泽原是驾轻就熟,故而便皆未用心查探,却被隐在暗处的杨松之给撞了个正着,而瞧杨松之的样子,分明不是在等他们,而是和他家王爷一般的目的,来寻锦瑟的。这叫影七一阵的不快,他原想着锦瑟定然知道杨松之的事情,如今听锦瑟满是惊诧,影七自感意外,忙将在夕华院外遇到杨松之的事儿说了。   “……那镇国公世子一见王爷欲越墙而入便二话没有从暗处掠出一掌拍向王爷,王爷躲开,眼瞧着来人是镇国公世子便也恼了,两人谁也不让,一句话也不说便打了起来,怕在这边惊动了府上的人,就极有默契地往花园中去了!姑娘还是快随属下去看看吧,若是惊吓到了府中下人也不好啊……”   杨松之不是谢少文,能任由完颜宗泽想怎样便怎样的,而且依着如今完颜宗泽的处境,和镇国公府对上,那也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尤其他前些日才被赵尚书惊马踢到,这会子正该在府中休养才对,若叫杨松之抓到,少不得要闹出一场风波来。   锦瑟自然知道影七在急什么,她之前只是不明白杨松之为何会在这里和完颜宗泽对上罢了,早先锦瑟心思也没用在儿女之情上,加之杨松之一直极为克制,两人为数不多的数次相处,他都未曾表现出什么异样来,这叫锦瑟方才初闻此事委实吃惊了一下。这会子她听了影七隐含深意的话,也非傻子,细细一想便了然几分。   说起来她前些日听廖书意说,杨松之曾因她的事寻过大表哥,锦瑟便有些异样的感觉,不过她当时也只是疑了一下,并未多想,如今此事被如此证实,锦瑟倒真不知该惊该怒了。   难道她这闺房是菜市场吗,何故一个两个的都如此做派,想来就来便罢了,竟还在这里打闹起来,是他们自视太高,觉着根本就不会惊动了府中下人从而毁了她的名声呢,还是他们压根就不在乎这个问题?!   锦瑟原本担心杨松之是尾随完颜宗泽而来,怕给廖府惹来大祸,如今倒松了口气,没那么着急心切了。慢悠悠地转身便又往床边儿去,屋外影七听到脚步声远去,凝神一瞧见锦瑟非但没打开窗户,反倒又回去了,一时愣住,他半天不见里头有动静,竖着耳朵一听,却闻屋中锦瑟又躺下来,被子发出些窸窣之声,再没了一丝响动。   影七闻声着急,忍不住便又催促了两声,屋中锦瑟烦不胜烦,只招手令白芷过来吩咐了两句便又躺了回去,白芷应命而去。片刻后,白芷随着影七到了花园,果见完颜宗泽和杨松子打的正凶,好在两人极会挑地方,选在园子深处,又皆不敢使用兵器等物,只赤手空拳地你一掌,我一掌近身搏击,便是被打到也只闷哼一声,并不发出声响,故而一时半刻倒未被人发觉。   只是这园子中夜里也是有巡夜的婆子的,谁知两人会不会被婆子瞧见,闹出风波来。白芷见两人打的难舍难分,倒也不急,寻了块石头抽了帕子铺在上头便坐着瞧了起来。   完颜宗泽今日来寻锦瑟,原是她叫他寻大夫之事有了着落,谁知他还没进夕华院,便有一人自暗处掠出二话不说便向他砸来一拳,随之而来的更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即便是他见机快躲了一下,还是被打中了肩头,骨骼生疼。   他自视武艺不凡,虽谈不上登峰造顶,却也非寻常人能伤,感受到来人不凡,便未敢怠慢,退身时已横扫一腿,待交手两招,他才瞧清来人面容,迎上杨松之一双翻涌着怒火的眸子,凭着直觉又嗅着那一丝酒味,完颜宗泽当即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休说是自己喜爱的姑娘被其他男人觊觎,只杨松之出现在这里便叫他怒火三丈,加之两人原便不在一个利益点上,有些过节,这下更是仇人相见愈发眼红,拳风更骤了起来。   杨松之原本只是吃了些酒,不知不觉就到了廖府,他已应下要娶晚晴乡君,这会子心中不痛快,虽到了夕华院外,可却万不会进去的,只想在暗处在离锦瑟近的地方呆上片刻罢了,哪里知晓他这边心绪还烦乱着,完颜宗泽便带着影七来了,瞧着竟是轻车熟路地往夕华院中越。   在江州时杨松之便知锦瑟和完颜宗泽是识得的,更知锦瑟曾救过完颜宗泽一回,可他以为只是如此罢了。如今瞧见此景,完颜宗泽这分明不是第一回夜探廖府,这叫杨松之瞬间就想到了两件事来,一是完颜宗泽匆匆回到大锦,未曾入京便打了赵尚书一事,再来便是传言柔雅郡主在宝珠楼被两个北燕人奚落一事。   有这两件事再瞧如今情景,杨松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间又怒又气,又嫉又恨,自然是不能眼睁睁瞧着完颜宗泽进入夕华院的,这便动起手来。   两人谁也不让,都在气头上,好在还知道要避着人,几乎同时心照不宣地边打边到这园子中来。因是近身搏击,杨松之虽因年长,功夫上略高一筹,可他显然对敌经验还没完颜宗泽丰富,故而这会子功夫谁也没自谁手下讨得好去,两人脸上身上都挂了彩。   影七见白芷过来便一屁股坐在石头上看的兴致勃勃,好似还有叫好的兴致,一时傻眼,不过既然人家姚姑娘都不急,丫鬟更有此等闲情逸致,影七便也自嘲一笑,抱着剑站在了一边。   完颜宗泽和杨松之打这一阵,如今又皆瞧见了白芷,心知已惊动了锦瑟,两人皆非意气用事之人,又过了两招便各自分开了,只是神情皆不大好。   完颜宗泽面上的漫不经心早已不在,如穿风过雪般笼着寒霜,一双蓝眸斜飞而起眯成一道锋锐的弧线,眸中如狂风骤起,凌厉清晰如冰刃,直袭杨松之。   而杨松之原便清冷无尘的面容上此刻更是冷玉般,风过如剑,尽是寒芒,他同样回视着完颜宗泽,眸底如同落入了千里冰雪,亦是寸步不让。   瞧见两人不打了,白芷才笑着轻拍了两下手,起身福了福,道:“婢子见过武英王,见过世子爷,两位怎么不打了?婢子瞧的正起劲儿呢,我们姑娘说了,叫婢子过来好好地瞧,谁输了谁赢了也好回去报一声,姑娘可是极好奇,还和婢子打了赌呢。两位千万莫停,姑娘说了,两位要是累了,这园子中有的是石头,再不然亭子中还能避会夜风,若是渴了这廖府别的没有,青潋湖的湖水还是干净的,要是饿了呢,明儿天不亮,那囍逢楼便会开门迎客,我们姑娘虽不富足,请两位爷大吃大喝一场好继续切磋的银子还是有的。这不,姑娘将银两都已叫婢子带出来了,足有一百两的银票子呢,够两位爷吃饱喝足,养好气力寻了地儿继续切磋了。姑娘还说了,早便听说那赌场中是有生死赌的,东家买了身材魁梧的贱民上台厮打,令赌客们下注押宝,直至一人残了死了方休,今儿难得的是两位金尊玉贵的爷有这个兴致,也莫说残了亡了,起码也要见点血,断个胳膊方能显出两位爷的血性来不是,两位继续,只当没瞧见婢子便是。”   白芷说着便自腰包中摸出一张银票来好不自在地夹在指间晃了晃,完颜宗泽和杨松之头一回被个丫鬟臊,闻言面上倒真有些挂不住。完颜宗泽一来本就不是头一个干着偷香窃玉之事,再来和白芷也算打过些交道,上回已然在白芷手中吃了亏,倒已有些适应,只抿了抿唇,神态还好。   杨松之长这般大,从来守礼守矩,头一回做这等荒唐事,谁知就闹出这样的乱子来,这会子被白芷挤兑,他原便心虚,如今面上更是唰的红透,便是这暗夜都盖不住那尴尬之色。   影七没承想锦瑟身边的丫鬟嘴皮子这般遛,见完颜宗泽和杨松之方才还如红眼公牛一般,这会子被个丫鬟说的面红耳赤,皆闷声不吭了,一时没忍住便发出几声扭曲的笑来。   ☆、一百二九章【手打VIP】   完颜宗泽见杨松之面色赧然,被白芷挤兑的一张冰脸涨红,他倒是乐了。只他心知锦瑟这是连他一并恼了,便觉好不冤枉,对杨松之也越发气恨起来,当即便讥笑一声,道:“我北燕人行事百无禁忌,本王夜探廖府,皆因一片思慕之心,大锦人一向遵循俗礼,这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世子爷想必不会不知,可世子爷夜半还潜入廖府又在姚姑娘的闺阁外徘徊不去,却不知又是什么道理啊?!”   杨松之听闻完颜宗泽的话面上红色更胜,目光却愈发锐利,只眼底却有一丝异样的光浮沉不去,这皆因他心中翻涌而起的嫉妒,愤怒和无奈……   完颜宗泽竟能,他竟然会对自己直言思慕锦瑟!听到完颜宗泽如此直言不讳,杨松之岂能不嫉妒,不羡慕,不恼恨!   他何尝不想如此,可是完颜宗泽作为北燕人,本就没有受那么多程朱理学的束缚,感情比较外露,而杨松之却做不到如此将感情诉之于口的事,更何况,彼时他在亲情和爱情之间做下抉择时,他便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   如今眼瞧着完颜宗泽挑衅又讥讽的目光,杨松之只觉心像是被重物狠狠揉捻了一般,刺痛搅拌着沉闷直令他喘息不过,几欲仰天长啸,面上的红潮落去,便瞬间显现出一层青白之色来。   他舒了口气,这才眯着眼冷声道:“一片思慕之心?武英王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的思慕只会给她带来麻烦,给廖家带来灾难。武英王也莫忘记了北燕皇室祖宗传下的规矩,皇室子弟是不允和汉人通婚的!武英王若只将她当妾室待之,便休要说什么一片思慕之心!”   杨松之说这些话一来是因心中的嫉妒和恼恨而反唇相讥,再来也是他瞧着方才完颜宗泽驾轻就熟欲摸进锦瑟闺房的情景,心中实在担忧,唯恐锦瑟已和完颜宗泽生出了情意来。   这并非是他因得不到锦瑟,便见不得她和他人生出情意来,实在是他觉得完颜宗泽并非良配,心中委实惊惧担忧罢了。也是因此,他想借着白芷的口将这些话传到锦瑟耳中,怕锦瑟被完颜宗泽花言巧嘴给欺骗了。   只他的话刚落,完颜宗泽便再度讥笑出声,语气清寒,道:“世子对我北燕皇室规矩倒了解的紧,只是世子可知,便在一个月前,我北燕索亲王府的海郡王便求娶了汉臣之女为妻,婚事还是皇后娘娘亲自主婚。本王今日不怕撂下话来,姚锦瑟,本王认定了,本王的王妃只会是她,此生也非她不娶!谁如敢打她的主意,便是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完颜宗泽自然知道以他如今的身份,说出此话来,一个不妥传扬出去便会给锦瑟带来不尽的麻烦,可一来他不想在此事上稍有含糊,再来他也是对杨松之的为人有所了解,知晓杨松之不是那种卑劣之人,说这话更是想叫白芷带给锦瑟,再度表明心迹。   他的话掷地有声,直令杨松之面**白,盯着完颜宗泽坚定的面庞,他无法抑制心中的震动和惭愧,半响才道:“痴人妄言!”   完颜宗泽闻言却再度讥笑,挑着眉轻笑道:“是不是痴人妄言,轮不到世子来评断,起码本王有此决心!”   完颜宗泽不过几句话,令得杨松之入赘冰窟,无力感遽然将整颗心掏得空荡寂寥,他自然知道完颜宗泽说这话不是空语,若然完颜宗泽果真只存心叫锦瑟做个妾室,如今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凭借着明孝帝的昏庸和对北燕的惧怕,用一个姚锦瑟来拉拢完颜宗泽,这种事定然是会去做的,只要完颜宗泽表明他瞧上了锦瑟,一道圣旨,廖府就算不愿意,也不能抗旨。   完颜宗泽说的没错,起码他有一份真心,有此决心,在这点上自己早便输掉了,杨松之不觉苦笑,已是无颜在此久留,他只又眯着眼瞧了完颜宗泽两眼就转了身,竟然再未有一句话自去了。   杨松之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完颜宗泽在他转身一刻,神情便冷了下来,目光浮沉着显然心情也颇不好,并不因唇舌上占了上风而得意。   倒是白芷,先前对完颜宗泽有颇多不满,生恐他是在戏弄自家姑娘,如今瞧他这般,倒稍稍放下心来,眼见杨松之已经走了,白芷便也二话不说,转身往夕华院去。   完颜宗泽冲影七递了个眼色,影七暗自翻了个白眼,快步跟上白芷,道:“白芷姑娘慢走,属下送你回去。”   方才白芷是自影七拎着从后窗掠出来的,如今自然也不好大摇大摆地从正院进去,少不得还要影七送她回去,闻言白芷极不忿地冲影七哼了哼,没再吭声。   影七亦步亦趋地跟着白芷,完颜宗泽自然也随在后头。早先锦瑟令白芷随着影七来花园,白芷便问过锦瑟,一会子她照着锦瑟的吩咐赶走了杨松之和完颜宗泽,自己该如何回去,锦瑟便回自然是怎么出来的便就怎么回去。   白芷当时还想,按照自家姑娘的吩咐,杨松之和完颜宗泽被一个丫鬟讥讽,面上挂不住,自然不会再夜闯夕华院,到时完颜宗泽带着人走了,她可如何再回去,如今白芷瞧着完颜宗泽和影七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一时倒真不知该哭该笑了。   她一面暗自对主仆两人的厚脸皮结舌不已,一面却也心思微乱,姑娘一准便算好完颜宗泽不会离开,照这样看,姑娘莫不是就没打算赶走这武英王吧?   想着这个,又念着那日她守在外头听到的动静,白芷再次肯定自家姑娘对这武英王有些不一般,这个认知叫白芷觉出一阵压力来。毕竟如今知晓完颜宗泽存在的便只她一个丫鬟,这倘若最后完颜宗泽能和锦瑟成了,固然是好,可如不成,她岂不是成了最大的罪人?!   白芷想着这些,一颗心七上八下,偏又左右不了自家姑娘,更左右不了完颜宗泽,故而待行至夕华院时,便忍不住死死盯着完颜宗泽,道:“王爷方才在园子中说的话可都是真的?”   完颜宗泽见白芷目光清亮,神情无畏问出此话来,非但没有恼火,反因锦瑟有这样衷心的丫鬟而高兴,瞧着白芷,竟然满是认真地回道:“本王对你家姑娘是真心的。”   白芷见完颜宗泽贵为王爷,面对自己这么一个丫鬟的质问也如此认真对待,这才松了口气,道:“奴婢唐突,但王爷的话奴婢会记着,若然有一日王爷辜负了我家姑娘,奴婢纵然是以卵击石,也势必要叫世人知道王爷的薄情寡性!”   白芷当然也知自己的威胁是个笑话,故而言罢便先转了身,却不想身后竟传来完颜宗泽的回应声,“白芷姑娘的警告本王也会记在心上的。”   片刻后,锦瑟闺房中,锦瑟一身穿戴齐整,松松地挽着一个侧髻插着根凤头钗盘腿坐在床上,美眸流转地瞧着和白芷一道进来的完颜宗泽,显然不意外只有他会出现在这里。   完颜宗泽见锦瑟坐在床上,手中还捧着一本书,当即心情便好了许多,待白芷绕过碧纱橱去了外间儿,他便几步到了床前,笑着道:“微微果然又在等我!”   锦瑟却将他脸上两片紫青瞧的清楚,抿着唇,挑起眉来,道:“是呢,也就王爷面皮厚,白芷哪里是对手?”   锦瑟反唇相讥,完颜宗泽倒松了口气,登时便明白锦瑟叫白芷跑去搅局,不过是拿捏准了杨松之被白芷挤兑,一定会秉着君子之风远离夕华院,而非是针对于他。锦瑟这是不愿杨松之到她的闺院里来,可她好几次却都在等着自己,这个认知叫完颜宗泽乐得星眸璀璨,方才的不快和醋意登时就烟消云散了。   他不由凑近锦瑟,笑嘻嘻地道:“本王哪里是面皮厚,不过是被美色所迷,无以自拔罢了。微微便是瞧不到我的一颗真心,总是能瞧见我这一身的伤痛吧,这可都是为你挨的,啧啧,当真是红颜祸水!”   锦瑟闻言,见完颜宗泽凑过来,便抬手在他嘴角的一块紫青上戳了戳,见完颜宗泽咧着嘴抽气,这才撤开手,笑着道:“堂堂王爷给小女做起护院来,小女可付不起这月例银子。”   见锦瑟笑得没心没肺,一双明眸嗔着他,眉眼间满是戏谑之色,却果真一点恼色都没有,完颜宗泽心一荡,当即就抓了她欲往回撤的手,捏了两下,笑着道:“付不清月例银子也没关碍,不若便以身相许吧。”   锦瑟被完颜宗泽揉弄着手指,只觉两人肌肤相接,皮肤滚烫起来,又迎上完颜宗泽恍若实质的目光,感受着他眸子中的愉悦和炙热,一时间就觉屋子中有股异样的气氛在弥漫着,那是股引人心慌脸红的气氛,令她映在完颜宗泽明眸中小小面庞晃了下,迅速别开了头,抽回手来,道:“我那日央你的事可有眉目了,快些将正事说了,回去上药吧,咬嘴滑舌的,没的惹人笑话。”   那日锦瑟曾说不会应他的六年之约,可也说了他爱怎样便怎样的话,完颜宗泽只觉自己和锦瑟的关系似进了一步,心知是那日和锦瑟说的话起了作用,如今见锦瑟面上起了一层娇羞的红晕,和往常待他的态度果然也有所不同,立时他便心花怒放起来。   只是今夜因和杨松之闹了一场,完颜宗泽生恐锦瑟不快,故而便也不敢太过猖狂,闻言就只笑着道:“微微果然心疼我,其实那杨松之也没占到什么便宜,这点子小伤一两日便就好了。”   言罢,见锦瑟瞪来,这才收敛了得意之色,说起那大夫之事来,道:“大夫我已安置在了西城的富源客栈,你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人指派他便是,我都交待过了。”   锦瑟闻言点头,这才问起武安侯府御赐之物失窃一事,完颜宗泽便眨巴着眼睛,道:“你寻那镶牙大夫不就是为了给武安侯府设套儿嘛,我先帮你挑个前奏,来日也好几罪并处,叫那武安侯再翻身不得。”   那日在江宁侯府门前娇杏的所作所为令锦瑟当时便决定要抓住此事给武安侯府按上一个邈上的罪名,这样也好永绝后患,可是只娇杏一事到底罪证太过薄弱,她刚想到法子设套,便发生了武安侯府变卖御赐之物一事,此事当好再次坐实了武安侯欺君藐上,不敬天子的事实。如今武安侯府疲于应对,若然再出一件邈上之事,三罪并罚,就算证据不足,武安侯府也逃不过此劫了。   御赐之物失窃一事做的如此合乎她的心意,锦瑟自然就想到了完颜宗泽,如今听到他承认,锦瑟心中便觉有股甜意涌上,忍不住扑扇着睫毛,道:“你不觉着我该得饶人时且饶人吗?”   完颜宗泽以御赐之物设计武安侯府,早便料想到武安侯会到廖府来谢罪,他本便有心要瞧瞧锦瑟的态度,想看看,武安侯府低了头,锦瑟是否就软了心肠。   而锦瑟的反应却叫他再满意不过了,只因他到此时还总挂着当日在江州锦瑟踢打谢少文时她激动的情绪,他总觉锦瑟对谢少文有些特别,如今见锦瑟竟然真能做到置谢府于死地,不给其一丝喘息的机会,这便说明锦瑟根本没将谢少文放在心上,完颜宗泽心中当然是高兴的。   而且完颜宗泽原便是斤斤计较,睚眦必报之人,锦瑟这股对敌人毫不心软的果决和刚毅,也叫完颜宗泽极为舒服。如今他见锦瑟垂眸,便细细盯着她又瞧了瞧,勾唇笑着道:“原来微微已开始在意我对你的感受了……”   完颜宗泽那夜和锦瑟说了不少话,使得锦瑟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她已无法再漠视完颜宗泽,而且对完颜宗泽她也没有厌恶之感,反多次被他撩拨起一池心湖来,这叫锦瑟思来想去,已然决定给自己和完颜宗泽一个机会,她已不再刻意地锁着一颗心,将完颜宗泽挡在心墙之外,而是任由一切顺其自然地发展。   如今听了完颜宗泽的话,锦瑟心一跳,神情也有些发怔,接着却又浅笑了起来,抬眸瞧着完颜宗泽,道:“这世上谁也不会愿意被当做恶毒之人。”   完颜宗泽见锦瑟嘴犟,笑容越发舒展,知晓锦瑟面皮薄儿,便也不再刻意逗弄于她,只点头道:“恩恩,微微说的是,只是,我又怎会那般想你呢,那武安侯可非良善之辈,心胸狭窄,心狠手辣,微微有能力保护自己,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锦瑟闻言又被完颜宗泽戏谑的目光盯着,只觉面色又燥红了起来,直到完颜宗泽抬手抚上她的面颊轻轻摩挲,锦瑟才恨的嗔他一眼,完颜宗泽便挑起眉笑的愈发得意了。   ☆、一百三十章【手打VIP】   自那日江淮王妃到廖府来探口风,二夫人便忙着私下打听了闫峻的品行,后来经多方打探虽探知闫峻其人着实不错,可考虑到江淮王府的情况,二夫人和二老爷商议后到底怕廖书敏嫁到江淮王府会吃亏受累,觉着这桩亲事虽门当户对,可却也有诸多不妥,便想回绝了江淮王妃。   而廖书敏显然也瞧出了父母之意,在亲事上她是没有左右的余地的,父母不赞成这门婚事,廖书敏便更不敢将那日在江宁侯府曾见过闫峻的事告诉母亲了,故而连着两日她都有些怏怏的,极没精神。   和闫峻的事,廖书敏也只告诉过锦瑟一人,所以这两日她不愿自己呆在院子中心思烦乱着,便每日一早就带上针黹等物来夕华院消磨时光。文青自上京后个子又窜了一窜,这些日锦瑟正在给他做着两套亵衣,她原杂事多,做的极慢,这两日廖书敏天天过来寻她做活,倒是令锦瑟将补画等事都暂且放下,很快地就将手头的活计给做好了。   这日一早见廖书敏又如约而至,锦瑟念着之前给文青做的指套那日夜里被完颜宗泽顺手捻了去,便又选了布料,绣线准备再做一个。她很快便又忙碌起来,而廖书敏那边却仍旧绣着一方帕子,那帕子上的两只蝴蝶,近三日了便只多出一边翅膀来,锦瑟裁好布料抬头,果然便见廖书敏恍惚着正往绣棚上比划,她不由轻笑一声,道:“二姐姐神游方外可仔细扎了手。”   她不说倒还好,刚一说话,廖书敏那边就应了验,只见她身子一跳,接着便是哎呦一声叫,忙拿开那绣棚,却慢了一步,雪白的绢子上已然晕开了一点极清晰的红痕,锦瑟忙去瞧廖书敏的手指,廖书敏却只哀怨地盯着那绣棚,道:“都怨你,早不说话晚不说话,偏人家落针时出声,好容易就快要绣好了,如今又不能用了。”   锦瑟闻言见廖书敏嘟着嘴,一脸惋惜和气闷,便令白鹤去拿药膏,一面笑着道:“我这不是怕二姐姐扎了手有人要心疼才提醒二姐姐一声嘛。”   “你还敢排揎我,什么心疼不心疼的,满嘴胡话,瞧我打烂你的嘴!”   廖书敏说着便要扑上来,锦瑟忙拽了她的手,眨巴着眼睛道:“我哪里说胡话了,我是说二姐姐扎了手,我会心疼的嘛,二姐姐怎还羞恼了?!”   廖书敏见锦瑟分明是在戏弄自己,面上便红的更加厉害,心知再闹下去,锦瑟定然更叫她讨不到便宜,便索性一甩手闷声坐在了一旁又拿了绣棚过来。   锦瑟见她这般便凑了上去,盘腿坐在廖书敏身旁用肩头撞了撞她的,小声道:“二姐姐真想嫁给那江淮王世子?”   廖书敏闻言羞的眼眶都泛了红,登了锦瑟一眼,抬手捏了她的腮肉,作势拧着,恨声道:“你再浑说!哪个想嫁他了!”   锦瑟见廖书敏真恼了,心知她心里烦,便也没放在心上,只笑着又道:“二姐姐若没想嫁他,这两日又哪里会如此心烦意乱的,真是嘴硬的鸭子!其实那江淮王世子长的一表人才,又文韬武略,人品贵重,二姐姐惦记他也是人之常情,我又不会取笑二姐姐……呀,我不说了还不成嘛。”   锦瑟正说的欢,便被廖书敏狠狠掐了一下,锦瑟忙惊叫着躲开,见廖书敏目光又直了起来便噗嗤一声笑了,又道:“其实二舅舅和二舅母不同意也是在情理之中,一来江淮王手握水师大军,在朝中举足轻重,非一般的勋贵人家可比,门第着实有些过高。再来,江淮王府到底和镇国公府是攀着亲的,虽世子不是江淮王妃亲生,可府中怎么闹,对外却是一家人,祖父和二舅舅又历来是朝中清流,二舅舅不乐意搅进这浑水中也是应当。更有,世子如今在府中处境总归是有些不妙,虽江淮王还算明白事理,也赞成这门亲事,可当年江淮王妃既能令他相信世子丧心病狂地要杀同袍兄弟,谁知下次他是不是又被江淮王妃糊弄住。江淮王妃不好相与,又占着个嫡母身份,二舅母也是怕二姐姐嫁过去受气遭罪,还有啊,世子如今在军营挂职,婚后他这一走,二姐姐在府中可就更加没个依靠了,谁知那江淮王妃会使什么坏,二姐姐便是再聪慧总归没人家走过的路多不是。”   廖书敏闻言却道:“她江淮王妃不好相与,难道我便是那供人随便拿捏的软柿子吗?!”   锦瑟见廖书敏反唇相讥,分明心中在意这门婚事,便又眨巴着眼睛凑上去,道:“二姐姐到底是怎么想的?难不成还真非这江淮王世子不可了吗?”   廖书敏这两日心中也烦乱着,论关系和相处时日,她虽和廖书香,廖书晴更加亲厚相熟些,可锦瑟进府,她却也没将锦瑟当外人看,而且因知道锦瑟在江州受了不少苦,故而对锦瑟倒更多了两分爱护和怜惜。   说也奇怪,明明锦瑟进府没多久,她却觉如今对锦瑟的感情要比对廖书晴两个更亲一些,是果真将锦瑟当亲妹妹一般看待。加之,锦瑟虽年纪最小,可好些事她却乐意找锦瑟商量,便如这次的事情,虽是当日在江宁侯府她和闫峻本便是因锦瑟而结缘,可这事她单单告诉锦瑟一人,却不是因此,而是莫名的觉着锦瑟会给她一些帮助,而不会被她的话给吓住。   如今既已和锦瑟说开,廖书敏便也不再遮遮掩掩的,只叹了一声,道:“倒也没非他不可的,毕竟我也只见过他两回。上次在江宁侯府虽是被他揽了一下,可总归没叫人瞧见,如今我已不放在心上。只是若说一点都不喜欢,那却也是假的……我们女子命贱,便是心气儿再高,真若嫁错了人一辈子也就都毁了,我虽从来不认命,可轮到自己要说亲,却也不能免俗,总怕将来嫁的人家不合心意,嫁的夫君非是良人。虽母亲一心为我筹谋,可母亲总归不是我,哪里能知道我心中想寻个什么样儿的。若然将来要嫁一个面儿都不曾见过的,我倒更愿意嫁了他,好歹是说过两句话,也混个脸熟,不是?那江淮王府是不安宁,可这大凡高门大户,又有哪家是当真就一点事儿都没的?与其嫁个外头瞧着光鲜,内里却早烂了的,倒还不如江淮王府这样,起码明眼人都瞧的出来是怎么回事,将来便是碍着外头的悠悠众口,江淮王妃也不好明着虐待于我。我不怕吃苦受累,怕只怕所嫁非人,如今我起码知道他是不厌我的,而我也不厌他,这已是极难得了……若然就这般错过,我总是有些不甘心的。”   锦瑟闻言倒是愣住了,她原想着廖书敏年纪小,正是女孩子春心萌动之时,以为廖书敏是当真对闫峻动了情,如今却知自己想错了。廖书敏竟是极冷静的,很清楚这门亲事的利弊所在,而且她也极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这叫锦瑟一阵愕然,接着却因她那最后一句话而陷入了沉思,半响才喃喃地道。   “二姐姐便不怕嫁过去后,发现那闫峻非姐姐所想之人,或是姐姐为他受苦受累,到最后他却移心别恋反弃了姐姐?”   廖书敏却一笑,道:“我若不试又怎知他是不是我所想的那人?倘若付出了,没能得到回报,那我也便认命了,最好过一早便听天由命吧?再者说,这人心都是肉长的,感情也总是需要经营的,我便不信我用心了,付出了,最后倒还落得一场空?虽说世上薄情男儿多,可到底同甘共苦过,来日他便是贪上那更娇艳的,能敬着我也是值当了,咱们做女子的,能当正室,得夫君敬重已是好福气了。”   锦瑟闻言不知为何心中又是一震,见廖书敏尤带稚嫩的年轻面庞上挂着自信的笑容,锦瑟更是呼吸微窒。   廖书敏只见过闫峻两回,知道彼此并不厌恶,便能生出如此大的勇气去博个未来,她是这般的勇敢,乐观而充满朝气,相比起来,自己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犹如懦夫一般,自艾自抑,自暴自弃起来。   说什么只求一个好拿捏的,家世一般的老实人白首到老,不过是懦弱,怕再受伤害的表现罢了。当真嫁给一个自己不喜的人,就能真的甘心甘愿吗?   廖书敏说的都对,感情是需要付出,需要经营的。她若永远缩在壳中,冰封着自己的心,那么不管是多火热的一颗心也会在一次次的失望和孤独的争取中一点点冷掉吧。若然有一日,完颜宗泽突然心灰意冷了,突然不愿再独自坚持了,她是不是又该庆幸未曾全心付出过?是不是又将一切都归咎于男儿的薄情薄性?是不是更加不相信感情,守着一颗冰冷失了跳动的心缩成一团再不肯探头?   锦瑟想着这些,当即便是一个激灵,手脚冰凉起来。前世时,她和谢少文原便是一个错误,为了一个错误而质疑一切,这难道不够可笑吗?原本便不是两心相悦,原便是处心积虑的开始,又怎可能会有好的结果?落得前世那样的结局才是应当的。   而今世却不同,起码她是不厌完颜宗泽的,甚至是喜欢的,前方是险阻重重,可是便如同廖书敏说的,这世上哪里有万全之事,没有这样的阻碍便总还有别的,不试上一试如何能够甘心呢?起码如今还有一个好的开始……   锦瑟这边怔住,那边廖书敏半响没得到回应,却也兀自陷入了沉思,两人就这般各自想着心事,过了许久锦瑟才笑着推了下廖书敏,道:“二姐姐放心,左右不过除夕,二姐姐的亲事一准能定下。”   廖书敏闻言扭头诧异地瞧锦瑟,却见她笑容明媚,眉宇间满是肯定之色,一双眼睛更如被雨水润过的黑玉石般清透明净,也说不出哪里和平日不同,廖书敏只觉锦瑟这会子整张脸都焕发着一种神采,如同明珠被抚去了尘埃,闪烁出独有的光芒来。   廖书敏怔住,接着才本能地喃声道:“此话怎讲?”   锦瑟这才笑着道:“二姐姐相信我准没错。”   锦瑟的话在翌日便得到了验证,一大早锦瑟还没来得及去松鹤院请安,春棉便先到了,说是吴国夫人来了,叫锦瑟过去见礼。锦瑟闻讯笑了,招呼了白芷和白鹤便匆忙着去寻廖书敏。   她到时,廖书敏也已收拾齐整,廖书敏今儿显然是特意打扮过,穿了一件明绿色绣着白色牡丹的长褙子,下套一件绿烟水百花裙,梳着十字髻,发间别着水玉兰花的珠翠步摇。   一身鲜绿的颜色将她的面庞映衬的更加圆润红嫩,整个人也显得朝气蓬勃,极有精神,如同一朵盛放的海棠花。她瞧见锦瑟进来,面上便是一阵羞色,拉了锦瑟道:“好妹妹,你瞧姐姐这样可好?”   那吴国夫人乃是闫峻的外祖母,今日来廖府自然是为了议亲之事,锦瑟见廖书敏害羞,少不了又打趣两句,两人这才往松鹤院去。   松鹤院的暖阁中,廖老太君和吴国夫人并肩坐在罗汉床上拉着手说着话,锦瑟二人进来双双请了安,吴国夫人方笑着道:“瞧瞧,当真是一对姐妹花,老姐姐好福气啊。”   说话间招手令锦瑟二人到了近前,抚着廖书敏的手笑着连连点头,免不了又是一番好赞,言语间却能瞧出她是当真极喜欢廖书敏的。   而霍阁老当年和锦瑟祖父同朝为官,两家是有来往的,锦瑟也早识得吴国夫人,吴国夫人免不了也拉着锦瑟的手寒暄关切了一阵。外头传来禀报声,廖书晴两人也到了,待两人见了礼,廖老太君这才吩咐她们带着霍家的三位姑娘一同去园子中游玩。   姑娘们离去,吴国夫人自然便说起了来意,道:“我也不和老姐姐兜圈子,老姐姐是知道的,我就珊慈那么一个闺女,当年我家老爷做主将她许配给了闫国安,两人却也当了几年的恩爱夫妻,只没想我那闺女是个福薄的,竟是年纪轻轻便撒手扔下峻儿自去了。她只留下峻儿这一点血脉,峻儿又摊上那样个继母,他的婚事一直拖着,我又岂能不操心?!老姐姐是明白人,我和老姐姐又是一辈子的交情,便也不多说那虚的,只一句,若然敏丫头肯嫁过去,峻儿便按照廖家的规矩,不惑之年方可抬妾,却不委屈了敏丫头。”   廖家门风清正,是有家规的,男子在四十岁之前不允许抬妾室。像廖三老爷的生母王太姨娘,便是廖老太爷早年的通房,在廖老太爷天命之年才由老太君做主抬了姨娘。   男子到四十,只怕正房早已生下嫡子,且嫡子已经成年,正室之位已然稳固如山,这时候即便再抬妾室也已无碍。更何况,早年小夫妻之间没有妾室搅合,感情也能更亲厚一些。再来,男子人到四十一般也都过了荒唐年纪,早年便未抬妾,如今再叫他抬妾,他也未必甩得下颜面从府外抬了那娇艳的良妾进来,最多便从通房丫鬟中提个上来,正房自看不在眼中。   像如今廖家,三位老爷,除了廖四老爷还未到不惑之年,二老爷和三老爷虽已能抬妾,房中虽也都有通房,可两人和妻子感情都极好,却没有一人抬了妾室。少了妻妾之争,加之廖老太君待几个儿媳也宽厚,廖家便比平常人家少了许多纷争,上下和睦的紧。   如今吴国夫人这般说,等于便保证了廖书敏嫁到江淮王府后的正室之位,廖老太君愣了一下便瞧向二夫人,见她目光闪烁,已有笑意,便道:“此事世子可知晓……”   吴国夫人便笑着道:“瞧老姐姐说的,峻儿如是不知此事,我哪里敢放下此话来。不瞒老姐姐,我这外孙儿是个不贪美色的,也不知怎的在江宁侯府见了敏丫头一面就上了心,这事还是他先提出的。我知府上的姑娘都是老姐姐的心头肉,若不然也不敢舔着老脸上门提亲啊。只要老姐姐和二夫人点了头,便趁着年前还有两日吉日将三媒六礼都走了,我回去便叫王爷亲自来下聘,绝不委屈了敏丫头。”   二丫头竟是在江宁侯府见过江淮王世子的?   廖老太君闻言和二夫人换了个眼神,这才笑着道:“你是二丫头的母亲,此事你看好便行,母亲都没意见。”   廖老太君这般说却是她已同意了,二夫人本便担心廖府过于安静,怕廖书敏将来出嫁后不懂妻妾之争的那些弯弯绕绕,如今有了闫峻的保证,二夫人也已动了心,闻言便笑着冲吴国夫人福了福身,道:“原本这门亲事便是我家敏儿高攀了,世子爷人品相貌都是出挑的,我也极喜欢,只是觉着敏儿年纪尚小,这才有些犹豫,没想到老太君和世子会有这番诚意,实在叫人受宠若惊,本该立刻答应的,只是我和老爷就这么一个闺女,此事关系重大,我还需和老爷通个气儿才好回复了老太君。”   吴国夫人自然瞧出二夫人已改了心意,闻言便笑着点头,连连称是,又道:“今儿不管多晚,我都等着府上的消息。”   二夫人忙应了,商量好等她和二老爷议定,不管成或不成都派人到霍府去报信儿,吴国夫人这才笑着起了身告辞而去。   待送走了吴国夫人,二夫人便忙叫了廖书敏来,问起当日江宁侯府的事来,廖书敏见母亲神情严肃也不敢瞒着,只将和闫峻碰到过的事说了,二夫人听到两人未曾做出僭越之事来这才缓了面色,又见女儿面色涨红,羞意难抑,恨得直点她额头,心中对这门亲事却又同意了两分。   这日旁晚,二老爷一回来便被二夫人请了过去,她将吴国夫人来访一事说了,二老爷当即便笑着道:“今儿我在宁府中倒是见到了江淮王世子,这小子彬彬有礼,还和我手谈了一句,看棋风是个稳重走正道的,难得的是小小年纪便不急不躁,颇有其祖父遗风。而且听宁大人的意思,兵部如今有两个主事的职出了缺儿,有意将这小子留在兵部任职,吏部已在走文书了。”   “老爷此话当真?!”二夫人闻言惊喜地笑了起来,她原本就担心廖书敏将来嫁过去,闫峻回了军营,廖书敏在府中会少了依靠,如今既然闫峻要调回京城任职,此事便解决了,二夫人最后一点疑虑也消了。   两人有商量了一会子,便拍案将这亲事给定了下来,二夫人亲自往松鹤院给老太君回禀了,这才派了身边吴嬷嬷带了回礼到霍府去给老太君报信。   廖府中因廖书敏定亲一事喜气洋洋,而武安侯府中气氛却极为不妙。谢增明被弹劾,处境极为危险,好在赶上年关,朝廷歇了年节,诸事暂歇,这才叫谢增明有了喘息的时间,忙着走关系,平息事端。   偏这时候云嫔在宫中失宠,武安侯府又成了京城笑柄,逢人便要踩上两脚,加之武安侯府被弹劾的乃是邈上的大罪,平日的亲朋故旧这时候皆避的远远的,不愿沾染上这事儿,致使谢增明这两日一张脸一直都弥漫着一股阴郁之色。   入夜,他思量再三,到底没了别的招数,想到白日幕僚们商议出的法子,他咬了咬牙猛然起身大步出了书房,径直往内宅而去。   一个时辰后,武安侯府的柳姨娘穿戴一新由两个丫鬟簇拥着径直往侯府内宅的西北角而去。她穿过一条荒僻的巷子却见两个套院之后竟还隐藏着一个偏僻幽深的小院,小院的木门早已掉漆,在月影下显得斑斑驳驳,又夹在深巷之中,在这冷夜中更是有股凄清之色。   柳姨娘瞧着那门好不自得的笑了笑,这才冲身后丫鬟摆了摆手,丫鬟上前敲了门,片刻便有一个睡眼惺忪的婆子开了门,一见门外站得是柳姨娘忙开了门,一扫睡意,精神抖擞地福了福身,道:“老奴见过柳姨娘,这大冷天的姨娘金尊玉贵怎到了这里?姨娘快请进,莫在门口吃风。”   婆子说着忙让开道,柳姨娘扶着丫头的手进了院,眼见不大的院落中满是荒草,四下还有股怪味,不由用帕子挥了挥,这才道:“不必忙了,我奉侯爷的命来见夫人的。打前儿带路吧,侯爷还等着回话呢。”   婆子闻言忙躬身应了是,带着柳姨娘上了台阶,推开西厢的门,一行人进了屋,只见屋中摆设极为简单,只中间放置着一张已有裂纹的红木八仙桌,放着两个绣墩,一张添漆床安置在墙边,桃红色的帐幔满是污垢,早已瞧不清原来的颜色。   那床上躺着一人,形容枯槁,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瞪着眼睛看来,见到来人竟是柳姨娘,她神情有一瞬间的阴厉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又躺了回去。   柳姨娘的丫鬟忙拿帕子扫了扫绣墩上的尘土,这才扶着柳姨娘坐下,柳姨娘挥了挥手,待丫鬟们都下去,她才瞧着屋中景致,冷声道:“夫人没想到会有这一日吧,当年我那可怜的姐姐便是在这个屋中,被夫人强行灌了一碗打胎药,生下一个怪胎,被老夫人下令生生缢死的,夫人如今住在姐姐生前的院子中,难道夜里睡觉便不曾瞧见我那可怜的姐姐?!”   万氏闻言卧在床上的身体分明一抖,柳姨娘已是轻笑着道:“姐姐她死的那么惨,我好几回夜里都梦到姐姐,她说她和她那孩儿死的冤,怨气太重,无法轮回便做了孤魂野鬼,只等着找机会寻夫人讨个公道……呵呵……姐姐还说夫人一定会得报应的,我原还不信,如今瞧着夫人这样,果真是因果轮回,想必姐姐她在阴间瞧见夫人这般下场,也该散了怨气,轮回重生了。”   柳姨娘的姐姐柳莲蓉原也是谢增明的小妾,府中称其蓉姨娘,这蓉姨娘因长相美艳又惯会唱念做打的功夫,故而极为得宠,没进府几个月便有了身孕,彼时万氏还没生养谢少文,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瞧着庶长子先来到这个世上,故而便处心积虑地在蓉姨娘的汤药中加了些料。   这料不会令蓉姨娘落胎,可常期服用却会致使她腹中胎儿畸形发育,待得蓉姨娘有孕六个月时,刚巧谢增明的父亲先武安侯病重,万氏便请了道姑,只说蓉姨娘腹中孩子克了老侯爷,老夫人最迷这个,又被万氏整日的撺掇,没多久见老侯爷病情沉疴,便听了万氏的话,相信只要打掉蓉姨娘腹中胎儿,老侯爷的病便会好转的鬼话。   蓉姨娘便是这样被打掉孩子的,那六个月的男胎落地果便是个怪胎,引得老夫人大惊,当夜便缢死了蓉姨娘,可最后老侯爷的病也未能好转,紧跟着便去了。   蓉姨娘母子一夜之间惨死,蓉姨娘生下怪胎一事府上不少老人都知晓,故而这院子便也荒芜了起来,此后都无人敢靠近。   这位柳姨娘乃是蓉姨娘的亲妹妹,原便是入府为其姐报仇的。谢增明当年和蓉姨娘情浓之时,蓉姨娘被万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除掉,谢增明虽恐惧蓉姨娘妖孽附体,可到底心底还念着蓉姨娘的百般妖娆,柳姨娘靠着谢增明那点子旧情进了府,这些年没少给万氏添堵。   万氏如今落难,柳姨娘也没少吹枕边风,起码万氏被关在如今这所院子便是柳姨娘的功劳。万氏在这院子中夜夜不得安宁,又怎能不形容槁枯,只欲求死?!   如今万氏被柳姨娘刺激,吓得浑身发抖缩成一团,偏柳姨娘不愿放过她,竟是站起身来行至床前,一把抓住万氏的双手,凑近她盯着她,道:“夫人,我死的好冤啊,好冤啊……”   万氏瞧着柳姨娘酷似蓉姨娘的一张脸,直吓得双唇发青,摇着头发出一声声怪叫,柳姨娘这才松开手站在床前咯咯的笑。   万氏惊吓过后,这才发疯似地拿了床上的杯子枕头等物往柳姨娘身上砸,双眼怨毒地瞪着柳姨娘呜呜地发出一声声似质问似威吓的声音。   柳姨娘瞧着这样的万氏,想到武安侯的吩咐,一时间倒失去了再折磨她的兴致,只又施施然地坐回到八仙桌旁,笑盈盈地瞧着万氏,眼睛中便出现了悲悯之色,道:“夫人也莫发火,我可不是来取笑夫人的,实是受了侯爷所托,这才来寻夫人。夫人瞧这是什么?”   柳姨娘说话间自怀中摸出一张纸来,缓缓地展开,万氏一听是武安侯叫柳姨娘来的,当即便僵在了床上,她瞪着眼睛瞧着柳姨娘将那纸张展开,待瞧清楚上头的休字,却是半点意外之色都没有,反倒尖声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那日从廖府回来,她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武安侯会做的这般绝,到最后竟然也不愿给她些体面,亲自来交给她休书,反叫这个一个卑贱的姨娘来羞辱于他!   幕僚们今日给谢增明的主意,原便是柳姨娘费心安排的,如今见万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她心中好不畅快,面上却是一番悲悯之色,道:“夫人也莫怪侯爷无情,侯爷于夫人夫妻一场,原本并不愿休掉夫人,可是如今侯爷也是被逼无奈,怨只怨夫人在江州时着了人的道,如今侯府眼看就要迎来灭顶之灾,侯爷他是万不能为了夫人便置祖宗基业于不顾。圣上既认定是夫人谋害姚锦瑟在先,侯爷他休妻也算对上头有个交代。”   柳姨娘说着,眼见万氏咬着牙一声不吭,便又叹了一声,道:“我也是侯府之人,虽心恨夫人,可侯府若是没了,我和世子爷一样不得好过,所以今次来,也是有几句话想劝劝夫人。我若是夫人,便将这份恨都算在那姚锦瑟的头上去。夫人若还念着和侯爷的夫妻情分,还念着宫中的云嫔娘娘和世子爷,便该好好想想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那姚家的大姑娘在侯府门前以死明志,这才保全了姚家女的名声,反叫夫人背了黑锅,这有句俗语,死者为大,人死如灯灭,她做过什么坏事没人会记得,世人对死人永远是最宽容的。我若是夫人,便也到廖府门前去以死明志,担下一切,却也为自己洗刷冤屈,叫世人都知晓,姚家姑娘到底有多阴毒,竟将我逼至如此境地。来日侯府脱难,侯爷想必也能念着这最后的功劳,善待我的一双儿女,夫人您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百三一章【手打VIP】   柳姨娘言罢,万氏便又尖声笑了起来,瞧着柳姨娘的眼神充满了讥讽之色,那模样显然是在讥笑柳姨娘拿她当傻子来看。   柳姨娘却也不着急,只笑着拢了拢头发,这才道:“夫人说想没错,我是在为姐姐报仇,我父母早逝,姐姐虽仅长我三岁,却带我如女,护我爱我,我和姐姐相依为命,若然不是姐姐我那叔婶早便将我们姐妹卖到了青楼妓院!姐姐为我这才被叔婶黑心肠地送进侯府当了良妾,没承想她才进府不足年,好好一个人便就死在了这里!姐姐那时还不足十六岁啊!我岂能不恨,岂能不为姐姐报仇!”   这柳姨娘说来也是可怜人,原是小户千金,却因父母早亡和姐姐一起落到了叔婶手中,她那叔婶不仅贪了其姐妹的家产嫁妆,更因赔了生意惹上官司而将柳莲蓉抵给了太常寺典籍刘大人。彼时柳莲蓉是可以告叔婶无良的,可因叔婶拿其妹要挟,柳莲蓉才只得任人宰割,那时刘大人正在巴结武安侯,这才转手将柳莲蓉又送进了武安侯府,成了侯府的蓉姨娘。   谁知蓉姨娘花样年华竟惨死侯府,柳姨娘心中的恨可想而知,柳姨娘说着瞧向万氏的目光已满是怨毒的恨意,而万氏却高高昂起了头,满脸的不屑之色,似在讥讽柳姨娘,做了妾室便是低人一等,被正室摆布乃常理。   如今万氏已经不能再言,柳姨娘也懒得再和万氏争口舌,便又收敛了恨色,道:“我给夫人出这个主意,虽是为了报仇,可却也是为了侯府。如今云嫔失宠,又毁了容貌,世子虽只是受了些轻伤,可心里却还对那姚锦瑟爱恨交加,竟然自暴自弃。这一切皆是那姚锦瑟所害,夫人难道便不想为自己报仇?!如今云嫔娘娘倒台,侯府又被污蔑邈上,邈上乃是大罪,往常和侯府相交的人家如今都远着侯爷,生怕被沾染上,侯爷那样要强的人,若然不是走到了绝境,又怎会带着夫人到廖府去赔罪,这说明什么?说明侯府如今已是岌岌可危了!”   柳姨娘说着,见万氏神情变幻不已,眼神也冲满了惧色,便又道:“侯爷若然倒下,云嫔娘娘便再无出头之日,冷宫是什么样的所在,想来夫人比贱妾清楚。还有,世子的手臂骨裂多处,大夫诊断说世子那手未必能够痊愈,不留后遗,想来此事夫人在江州时已经听说了。若然世子的手留下残疾,世子便再难参加科举,这若是放在以前自然无碍,左右世子是能承袭爵位的。可如今侯爷被弹劾,虽证据不足,可也足够皇上治罪侯府了,剥了侯府的爵位那是轻的。倘使爵位被剥回,世子不能承爵又没了功名,这往后又该如何?夫人对世子一直寄予厚望,难道便忍心瞧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一事无成成为一介布衣吗?”   柳姨娘说着,万氏的神情已然开始挣扎了起来,柳姨娘对此极为满意,继续用蛊惑的言语娓娓地道:“侯爷如今虽年已半百,可等再娶了续弦,新夫人未必便不会再给侯府添丁,老来子自然是更金贵一些,又有新夫人在一旁吹着枕边风,侯爷他又时时刻刻记得,夫人叫他颜面尽失,因夫人之过叫他丢官弃爵的事儿,对世子还能有几分疼爱?到时候仅剩的一份家业也未必是世子爷的咯……”   万氏听到这里已然浑身发冷,她早先虽恨谢少文不顾母子之情,虽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寒心不已,可那到底是她十月怀胎所生的儿子,是她含辛茹苦带大的儿子啊。宫中的云嫔娘娘更是她爱怜的女儿,对她一片至孝,她可以恨谢增明绝情,可以诅咒谢增明不得好死,可却不能眼看着一双儿女后半生都在黑暗中度过,受尽苦楚啊!   万氏想着柳姨娘描述的情景,浑身都发起抖来,眼中更是充满了恐惧,一颗舐犊之情已被唤醒,而柳姨娘将她神情瞧在眼中,便又叹声道:“夫人已然清誉尽毁,侯爷休了夫人,夫人可有脸面回去娘家再祸害了娘家未出嫁的侄女们?何况夫人便是回去,万家又能否允夫人进门?夫人如今这般……已是生无明路,生不如死,只怕咽了气,连个掩埋的地方都没有。夫人何不最后一搏,以死明志,洗刷冤屈,担下一切,也好叫侯爷一辈子念着您的恩情,善待世子和云嫔娘娘?侯府只要能度过这一关,侯爷一定能想法子使云嫔娘娘再度受宠,到时候夫人便是侯府的大功臣,不光是侯爷,便是世子娘娘,还有贱妾都会感念夫人的牺牲的。”   柳姨娘说罢,依旧笑意盈盈地瞧着万氏,神情甚至是有些悲悯和鼓励的,她的话如同带有魔力一般,一点点慢慢地蚕食着万氏的头脑,令得万氏这个已然在黑暗中挣扎的人竟似瞧见了一条光明大道,走上这条光明大道虽是要付出她的生命,她的一切,可也代表着解脱,代表着重拾失去的一切。   因为她的算计,儿子不再敬重于她,因为她的失误,夫君女儿皆怨怪于她,更因为她的轻敌,使得如今背负了淫荡的骂名,倘使她能按照柳姨娘的话做,她便能重新获得这一切,夫君和儿女的感激,那姚大姑娘能以死明志,洗刷了耻辱,得到世人的同情,她也能如此,还能用她的死狠狠地给姚锦瑟那个贱丫头致命的一击!   她死了,姚锦瑟便再也说不清了,她死了,姚锦瑟便是嘴吐莲花,也抵不过悠悠众口,也要背负上一个恶毒的名声。   万氏想着,已然沉浸在了报复的快感中,而柳姨娘瞧见万氏的神情,双眸中却也闪过了一般无二的光芒,那也是大仇得报后的兴奋和快感!   她再等着万氏做决断,而万氏确实也没令她失望,很快便收拾神情瞧了过来,柳姨娘将万氏眼中的疑问瞧得清楚,自然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便又道:“夫人也莫怪侯爷绝情,侯爷也是被逼无奈,他便是还念着夫妻之情,这才不忍过来指派了贱妾来和夫人说这些话的。不过有句话侯爷却嘱咐了贱妾一定带到,那便是夫人只要帮侯府度过难关,便一定记住夫人此恩,善待娘娘和世子,若形势乐观,也会为夫人洗刷污名,还夫人清白。”   万氏闻言并不疑心柳姨娘是在骗她,只因那休书上所书确实是谢增明的笔迹,而且这样的大事柳姨娘诈她,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柳姨娘此来,一来能给她那贱人姐姐报仇,二来在侯爷面前儿也算立了个功,三来保全了侯府,她也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   只是万氏瞧着柳姨娘娇美的脸蛋,通身的华丽打扮,心中却如被刀绞,只恨当初不过一碗汤药绝了柳姨娘的子嗣缘,却没有要了她的命去。   柳姨娘见万氏盯着自己的目光变得不甘而怨毒,岂能不知万氏心中所想,她却只摆出胜利者的笑容来缓缓起了身,也不再多言,只留下一袋银子便拢着坠马髻,拨弄着垂颈的东珠金钗流苏,道:“想必你已有了决断,侯爷还等着我回话,便不多留了。这些银子夫人拿着,出了府先找个地方安置,伺机而动。”   言罢,径自扭着腰,风情款款地出屋而去了,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万氏才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瘫在了床上,愣愣地盯着暗夜许久又快步扑下床奔至八仙桌旁抓起那一纸休书来,瞧着那上头的字,一会笑一会哭地发起魔怔来。   而柳姨娘出了屋却并未立刻离去,反而站在院中静静地聆听着里头的动静,待黑夜中传来万氏惊悚的哭笑声,柳姨娘才轻启红唇,挑起一抹笑来,喃声道:“姐姐,你可以瞑目了……”   柳姨娘回到院中,谢增明已在屋中等待多时,眼见她进来便忙道:“怎样?”   柳姨娘上前福了福,这才叹声道:“夫人到底心中还念着侯爷和世子,经贱妾分说利弊,已经答应了。”   谢增明闻言便大松了一口气,坐回床上,柳姨娘捧了茶奉上,这才又道:“侯爷放心吧,夫人若能一力担下指使娇杏闹事和变卖御赐之物的罪名来,侯爷便不会再被问罪邈上,只会担个齐家不严和失察的过错罢了。只是却要委屈了夫人,可怜夫人一心为侯府着想……”   谢增明呷了一口茶,听到这话却面带不愉,满是厌恶地道:“都是这个蠢妇,爷原便说退亲一事要缓缓为之,万不可操之过急,谁知她不仅不将爷的话放在心上,反而自作主张在江州动起手来,若非蠢妇闯下祸事,又怎会有今日之困,爷又怎会沦为京城笑柄!”   柳姨娘闻言便抚着谢增明的心口为他顺着气儿,道:“侯爷盖世英雄,如今虎落平阳,那些人便狗眼看人低,待来日侯爷度过难关,今日之耻自然会尽数讨回。”   没错,只要万氏能怀揣血书遗愿到廖家去以死明志外加以死谢罪,他便能将武安侯府摘个清楚,将一切都推到万氏身上。只说万氏财迷心窍这才变卖了御赐之物,又拿了赝品补上,他一时失察才至犯下了滔天大罪,而那娇杏也是万氏记恨姚锦瑟害她在先这才撺掇了其前去江宁侯府闹事的。   这样,他便只是犯下了治家不严和失察的过错,却勿庸担上邈上的罪名,彼时万氏已经畏罪自杀,而且也已被休弃,此事也算对上有个交代了,侯府被摘开,那些故交也就好为侯府说话了。若然云嫔娘娘那里进展的顺利,娘娘能够重新获得新宠,皇上念在武安侯府祖上曾立下汗马功劳的份儿上,看在娘娘的薄面上,万不会就剥了侯府爵位。   等侯府度过这个难关,今日所受的耻辱,还有那些捧红顶白的小人,他定一个也不放过,慢慢的清个总账!这率先要收拾的便是姚家那个小贱人,如今侯府岌岌可危,他便暂且先放过她,且看侯府转危为安,他如何叫她生不如死!   谢增明想着便厉声道:“你说的没错!”   柳姨娘见谢增明神情渐好,这才又叹了一声,道:“倘若娘娘如今还得圣宠,那侯府便稳若金山什么都不怕了,也不至于便叫夫人如此牺牲……”   谢增明闻言便道:“爷已寻到了帮娘娘重获圣宠的法子,有娘娘为侯府说话,皇上必定不会再治罪侯府!”   柳姨娘听罢目光一闪,惊异地道:“可是娘娘不是已经……”   柳姨娘所提却是这些天最叫谢增明高兴的一件事儿了,故而听她问起,谢增明心情一好,便起了兴致,将茶盏往一旁一放揽了柳姨娘的小蛮腰,手上一用力便将柳姨娘按坐在了腿上,笑着道:“不过是掉了两颗牙齿罢了,谈不上就毁了容。前儿忠义伯家老太君过寿辰,忠义伯夫人送上的寿礼非金非玉,却是一名大夫,你可知这是为何?”   柳姨娘见谢增明高兴,便在他腿上扭了扭屁股,娇声道:“人家哪里知道,侯爷便莫买官司了,快告诉人家吧,这大过寿的,送个大夫,这不是咒婆母嘛,这忠义伯夫人莫不是傻了吧。”   谢增明被柳姨娘挑的兴起,便一面探手往她的亵衣里摸,一面笑着道:“忠义伯夫人才不傻,她送了这大夫非但老太君未曾生气,还连声夸赞她有孝心,在场宾客也都夸其用心……嗯……小妖精……”   “啊……爷快说这是为何嘛……”   “忠义伯府老太君身子健朗,只可惜牙却不好……嗯……一口牙早便掉的七零八落,吃什么都没滋味,这伯夫人寻来的大夫却有一手镶牙的本事,听说这技艺是从北燕那边传过来的,镶的牙齿若然不仔细分辨,竟可以假乱真……”   “当真竟有此技?这可真是天助侯爷啊,若能请此神医为娘娘镶牙,娘娘定然能够重获圣宠!”   “明日爷便到忠义伯府去瞧瞧,是否有大夫说的那般神乎其神,倘若当真能以假乱真,这等稀罕事儿,便是娘娘不费心去诱,皇上听说了娘娘镶牙一事自己个儿也会跑去瞧稀罕,娘娘重获圣宠又有何难?”   武安侯说着这些,已然瞧见了大好前景,心情更加好了起来,这些日的烦躁也去了不少,兴致一起又被柳姨娘媚眼如丝的模样勾着,不觉埋首下去,胡乱亲着含糊着道:“小妖精,爷满足你的好奇心了,你当如何回报爷,嗯?”   “侯爷说怎样,贱妾无敢不从……啊……”   屋中很快便响起了男女的欢爱之声,而此刻万氏却正被两个婆子押着顶着寒风自侯府后门赶出,眼见那朱红的门在眼前关上,万氏站在空无一人的深巷,望着面前武安侯府的高墙红瓦,心中难以抑制的涌起一片凄凉来。   翌日,锦瑟从松鹤院回来没一会,廖书敏便又来了,锦瑟倒一诧,迎出门笑着道:“二姐姐好事将近,不在院子中绣嫁衣,怎又跑到我这里来了?”   廖书敏春上便及笄,婚事两家商议后定在了年后四月迎娶,时间虽是有些紧,好在二夫人就廖书敏这么一个闺女,嫁妆都物都是在廖书敏十岁时便开始慢慢筹备,如今倒并不慌乱。   廖书敏和锦瑟笑闹着进了屋,这才说起来意,竟然是和万氏有关,只道:“刘掌柜以前是见过武安侯夫人的,原当是瞧错了人,这才专门到富源客栈打听,一打听竟果真是武安侯夫人,只怕是被武安侯给休了,夜半被赶出侯府这才在客栈落脚。”   如今年关,这两日铺子和田庄上的掌柜们都来府中回事,原来是二夫人胡氏的陪嫁刘掌柜今日一早进府回事,便说起早上巧遇万氏的事儿,只因刘掌柜管着的茶铺和万氏落脚的富源客栈便是对街,而刘管事以前也是见过万氏的。   廖书敏也是从胡氏身边嬷嬷处听到此事的,想来这会子廖老太君定然也知晓了,锦瑟闻言只点了点头,并无诧色。廖书敏见锦瑟平静不已,也不诧也不乐的,倒惊异了,凑上来眨眼道:“万氏被休微微便不高兴吗?”   锦瑟自顾绣着指套上的海东青图案,头都未抬,只笑着道:“人家都说待嫁娘最是劳碌,怎这话到了二姐姐这里反不应了,我瞧着二姐姐真真是清闲,有这时辰都能给我二姐夫做上一身衣裳了。”   廖书敏这两日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打趣两句,脸皮早便没那么薄了,听锦瑟又打趣自己便自动忽视,只扬眉道:“要说这俗语也只那句善恶终有报最是灵验,看这万氏便是坏事做多了如今得了报应,她若不整日就惦记着算计旁人,如今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只是那武安侯世子也太过绝情,便是万氏被休到底也还是他的生身之母呢,竟然半点都不关心。这样的不孝之人,好在微微早和他退了亲事……”   廖书敏说着才觉和锦瑟提武安侯府的事不大合适,偷眼瞄了瞄,见锦瑟神情没有什么异常之处,这才松了口气忙转了话题,说起翌日锦瑟过生辰的事来。   锦瑟正巧生在除夕夜里,眼见着明日便是除夕,往年除夕夜都是先在松鹤院中吃了团圆饭,便各房各自回去守岁,今年一来锦瑟和文青进府,再来四老爷一家也都回了京,又是锦瑟的生辰,老太君便发了话,今年的除夕便阖家在松鹤院中一起守岁也一并给锦瑟过生辰。   廖书敏是个爱热闹的,没片刻便自往年除夕守岁的趣事说到了上元节看灯,那里的灯最是好看,哪家铺子的汤圆最是好吃。锦瑟只含笑听着,间或插上两句。   待送走廖书敏,锦瑟便径自往松鹤院去,她陪着廖老太君消磨了一阵,廖老太君见日头渐高就留了饭,锦瑟在松鹤院陪着廖老太君和老太爷一起用了膳,至到服侍老太君歇晌,廖老太君才拉了她在床榻边儿坐下,道:“今儿赖在外祖母这不走是有话要说吧?”   锦瑟这才笑了,依在廖老太君肩窝蹭了蹭方凑至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廖老太君闻言惊得直坐起身来,定定的瞪着锦瑟,眼中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惊诧,锦瑟被外祖母瞧的手心冒了汗,神情便有些慌,心虚地道:“外祖母可是怪我自作主张,心思阴毒……”   她话没说完,廖老太君便将她拉进了怀中,充满爱怜地抚着她光滑的长发,道:“外祖母只是心疼我的微微,年纪小小便吃尽了苦头,少了童趣……你做的都对,外祖母知道你都是为了家人,只是以后莫再这般,有外祖父和外祖母,还有你那几个舅舅在,我的微微该无忧无虑地享受闺趣才是……”   锦瑟闻言这才放松了身体依偎进廖老太君怀中,廖老太君便又道:“那万氏总归已得到了惩罚,她如今已是可怜人,早年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总是和你母亲义结金兰了的,对你也曾关爱过,你若想叫王嬷嬷去瞧瞧自管吩咐便是,想送些银两也叫王嬷嬷去寻你大舅母自公帐上支。”   锦瑟听着,只乖巧地点头,祖孙两人又说了会话,锦瑟才回到夕华院,叫来王嬷嬷将万氏如今的情况说了,又道:“嬷嬷买些药材之类的东西,再开了箱笼取五百两银票,禀了大舅母,大舅母应该还会有安排,便代我去瞧瞧她,也算我的一番心意了。”   王嬷嬷心中虽恨万氏,可听说万氏哑了,如今又被休弃,无处可去,到底念着早年的一些情分,没反驳锦瑟,应命去了。   锦瑟见王嬷嬷出去,这才叹了一声,她这般也算仁至义尽了,已是给了万氏一条路走,只她若执迷不悟,那便……   翌日一早廖府上下便忙碌着挂红灯,贴窗花,待太阳西斜下人们便换上了新衣,门神一贴,新油的桃符一挂,红灯笼点燃,年味儿便浓了起来,全府上下登时焕然一新。   大门、仪门、大厅、内厅到内三门,内垂门,直到正堂一路大门全开,扫洒一新,两边屋檐皆红灯高挑,如两条红龙飞舞在屋檐间,好不喜庆。   待天刚擦黑,松鹤院中已摆开了年夜饭,锦瑟和廖书敏几个先后上前给长辈们行了礼,领了压岁钱,因今日又是锦瑟生辰,故而除却了一份压岁荷包,还另有一份生辰礼。众人在正房热闹了一阵,这才簇拥着廖老太爷和廖老太君到了花厅。   松鹤院花厅新换了红毡,厅中安置着两个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的珐琅大火盆,盆中银丝炭烧的正旺,将屋中熏得暖如春日,四下的花架上放置着数盆早开的花,淡淡的花香四溢。   锦瑟和廖书敏扶着廖老太君在紫檀雕花的大圆桌前坐下,那边廖书意也已扶着廖老太爷落了座,因无外人,又是年夜饭,便也不避讳,男女分坐,只一桌围坐,桌上早已摆放了年糕,更岁饺子,桃汤,果酒等物。   年夜饭吃的极为热闹,待撤了,几位夫人陪着老太君说笑,小辈们便在一处玩闹,老太爷也被拉着和廖书意几个打了会双陆,锦瑟和廖书敏几个瞧了会,瞧自去玩偷换,射令。   花厅中倒是笑声不断,到亥时初,两位老人明显有些精神不济,才被扶进去休息,小辈们兴致却还高昂,自闹热着了一阵便一起到园子中放花。   锦瑟也亲手点了两只烟火,热热闹闹的时间倒过的极快,一晃就到了子夜,外头开始响起连天的爆竹声,远远也能听到下人们的欢笑声,锦瑟抬头望着漫天的星辰,只觉今年的星光似特别明亮。   手一暖,低头去瞧,却是文青不知何时站在了身旁,正笑着瞧来,一双眸子闪动着喜悦的明光。   自文青记事便没有了双亲,以前祖父在世时,年夜自然是和祖父一起过,可祖父年岁大,却也不会陪着锦瑟姐弟守岁,故而都是用过年夜饭便散了。到了姚府,只头一年锦瑟和文青是和姚家人一起守岁,可人心不挨,自然也无甚欢喜可言。   后两年除夕两人便总清冷地一起守夜,说起来这倒是第一回这般热闹地过年夜,锦瑟感受到文青的欢喜和依赖,不觉回握住弟弟的手,两人相视而笑。   锦瑟自松鹤院回夕华院,夜色已恢复深静,待吩咐王嬷嬷等人下去歇着,白芷才帮锦瑟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锦瑟刚收拾停当,后窗便传来的轻敲声。见白芷露出忧心之色,锦瑟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凑过去轻声哄着道:“好歹人家也帮我好几回,他一个人独苦伶仃地身在异乡也怪可怜,我不会去很久的……”   锦瑟劝了两句见白芷不情不愿地拿了件深红色缎面在夜里穿不甚打眼的鹤氅给她披上,这才往窗前去,她脚步声落下,那窗户便被推开正露出完颜宗泽一张俊颜来。   眼见锦瑟站在窗前,披着鹤氅戴着兜帽,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来,显然是要出门的打扮,完颜宗泽眸中诧色一闪而过,转为隐含深意的笑,那笑纹一**荡漾开来似荡起漩涡来要将锦瑟整个吸进去一般。   锦瑟被他含着探究和喜悦的眸子盯着,只觉心跳失速。那夜完颜宗泽离开时便磨着她非要除夕带她出府,锦瑟自不愿意,她想到那日完颜宗泽走时,她还信誓旦旦地说绝不会跟着他出府,如今却自准备好了只等着他来接自己。   想着自己的前后不一,锦瑟便不由面色发红,心生窘迫,又被完颜宗泽如此探究打趣地盯着,锦瑟面上已然有了恼色,跺了下脚便要转身。   完颜宗泽才不管锦瑟是为何突然改了主意,这会儿只满心都是欢喜,哪里容她逃跑,露出一个顽劣的笑来,便左手抓着窗沿,右手飞快箍住锦瑟的腰,手臂一划便将她带了起来,拽出了屋。他这动作又突然又迅捷,直吓得锦瑟险些尖叫出声,待她回过神时,窗户已然落上。   上回锦瑟被完颜宗泽带出府是迷糊着,这次却不同,被他抱着跳下窗户,她只觉四下都是明晃晃的灯笼,刚回过神,便又被吓得浑身发僵,一颗心砰砰的乱跳,倒像做贼一般。   完颜宗泽带着她一路飞走,锦瑟只趴在完颜宗泽肩头大气都不敢出,倒惹的完颜宗泽一阵闷笑。带着锦瑟驾轻就熟地出了廖府,完颜宗泽将锦瑟放在马上,不待她反应便也翻身上马坐在了她的身后,这才抬手屈指敲了下锦瑟的眉心,道:“回神了,瞧将你吓得,我倒不知微微何时变得这般胆小了。”   锦瑟被他打的一痛,皱着鼻子抬手揉了下,这才惊魂未定地松了一口气,道:“没人瞧见我们吧?”   完颜宗泽见她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小模样尤为可爱,不觉抬手捏捏她的脸蛋,忍笑道:“难道我便那般见不得人吗?!瞧微微吓成这样,以后我要常常带你出府来玩才好,只是若然那般,微微只怕便不会如此主动地投怀送抱了,我却又想温香软玉地抱满怀,这可真是两难啊……”   完颜宗泽言罢,锦瑟想着方才自己扑在完颜宗泽怀中将他搂的紧紧又窝在他颈窝不敢动弹的情景,忍不住双颊飞红,忙道:“我们要去哪里?影七呢?”   ☆、一百三二章 定情[手打文字版VIP]   锦瑟言罢,完颜宗泽便佯怒地又抬手敲她一下,气哼哼地道:“什么影七?谁是影七?本王压根不认识什么影七!微微再惦记旁人,我便……”   完颜宗泽说着便作势欲咬锦瑟,锦瑟哪里想到他竟会吃这样莫名的飞醋,又见他低头扑来,一双眼睛亮的吓人,不觉噗嗤一笑忙扭着身子去躲。   她这一动才想起自己正侧身坐在马背上,身子一滑险些便掉下去,忙又惊叫一声依向完颜宗泽,本能地伸手搂住他,这样她整个身子便就又窝进了完颜宗泽的怀中。   完颜宗泽显然便是怀着这样的目的,如今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不觉朗声而笑,一甩马缰身下黑马便神气地喷了个响鼻扬蹄奔了起来。   夜风吹来,寒气逼人,却又叫人觉着极为爽神,锦瑟先还有些紧张,仍旧不能适应马上奔驰的感觉,过了片刻听着静夜中马蹄落在青石板路面上发出的踢踏声,又觉出完颜宗泽驰马极为平稳,这才渐渐好了些,开始分神去感受月色和夜景。   除夕之夜,道路两旁的人家都挂起了红灯笼,那红灯在夜风中轻摇,映着各家各户新挂的桃符,似乎连这静夜也都染上了一丝喜庆的甜美。   如水的月光,璀璨的星空,疾驰的骏马,相依的人儿,飞舞的大氅,一切都美的叫人心碎,便连空气中爆竹残留的火药味也似变成了叫人心动的香气。   完颜宗泽既不说要带她去哪里,锦瑟便也不问,只靠着完颜宗泽感受着马儿奔驰带来的豪情快意。   劲风拂面,钻入衣领,却也不觉很冷,反倒想迎风吹上一吹,好将一颗飞扬的心也吹的越发轻快起来。锦瑟不由绽放一个笑颜,原本靠着完颜宗泽,紧环着他腰身的身体和双臂也渐渐柔软了下来。   “别张嘴,莫吃了冷风,回去却要受罪。”   头顶传来完颜宗泽的声音,说话间他已单手持缰给锦瑟拢了拢肩头的鹤氅,又将兜帽翻起压在了她头上。   锦瑟原半眯着眼睛享受着此刻的自在和快意,听他说出这么煞风景的话,又做出这么不合她心意的事儿来,忍不住嘟了嘟嘴,却未曾拂了他的好意。   又奔驰一阵便出了城,再一阵却是到了京郊麓云山的山脚下,这麓云山因临近京城,多游客,故而上山却是有专门的山道的,一出城,寒风便更烈了一些,锦瑟纵使穿戴极厚也觉衣裳四下灌风,完颜宗泽索性将她整个护在怀中,又用自己的大氅裹住。   锦瑟靠着完颜宗泽暖意融融的身躯,加之眼前漆黑一片,便干脆闭上了眼睛,谁知没片刻竟便眯了过去,等她被完颜宗泽唤醒时人已被他抱下马背坐在了山顶的一块平石上。   锦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见完颜宗泽几分无奈几分宠溺的俊颜在近前晃着,耳边响起他清朗的笑声,“带你出来可不是为了睡觉的,微微若是喜欢和我同床共枕这里却不是地方,来日我们……”   锦瑟听他说混话,只恐他再吐出更叫人难为情的来,又觉四下无人,荒山野岭,实在不宜开这种玩笑,忙便抬手捂住他的嘴,扬眉嗔目地道:“你带我出来一定也不是为了说话的,闭、嘴!”   完颜宗泽何曾见过锦瑟这般娇嗔之态,眼见她扬着小脸,美目流转嗔恼地盯着他,只感她一双明眸中落着淡淡的情意,那是往常从未瞧见过的。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刁蛮和任性,分明便是撒娇,听在耳中真是百般中听,那红唇一张一合,露出亮晶晶的细小贝齿,如同花瓣盛开花蕊绽露一般。   完颜宗泽如受雷击,竟是呆住,恍恍惚惚地感觉锦瑟小手不轻不重地落在唇上,一股兰芝沁香自她指尖袖口拂面而来,他又有些心弛神荡,忍不住舌尖一卷便将锦瑟的两指裹进了口中。   四下无人,在这种地方,锦瑟原便有些怕,心里慌慌的,这才不愿听完颜宗泽说那些混话,哪里想到用手去堵他的嘴,却是如同将肥美的肉好生生地送到了恶狼嘴边儿,她指尖一热,感觉被一团柔软紧紧包裹吸允啃噬,登时便吓得浑身一僵,忙欲缩回手来。   完颜宗泽却早一步抓了她的手腕,又含弄了一阵,见锦瑟双颊红透,一双眸子似也氤氲起潋滟的水光来,这才笑着松开,低头又细瞧锦瑟的手指。   她那圆圆小小的指盖嵌在青葱玉琢的指尖上,因他的舔弄泛着一层明亮的光泽,如玉珠生辉,完颜宗泽不觉感叹,道:“微微,你的手怎生得如此小,瞧,还没我手掌大呢。”   他说着将锦瑟的小手撑开摆在掌心,果真便只他掌心大小,小小的如玉的手如放在他大掌中的珍宝。   男子宽厚而富含力量的手和女主柔美又纤巧的手,对比是那般的明显,那样的神奇,就像这世上万物阴阳有序,就像是他们本就该这样紧紧贴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   锦瑟见完颜宗泽似个孩子发现了好玩的物事般,不厌其烦地把弄着她的小手,倒忍不住轻笑一声,完颜宗泽被她取笑,这才合了她一双手拢在掌心,拥着她朝山下瞧。   锦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径自怔住。只见远远的俯瞰,偌大的凤京城如同沉睡在夜幕下的棋盘,变得只手可握,尽在眼中。   那一盏盏四处点亮的红灯笼更是皆变成了星星点点的亮光,灯光闪烁着,汇成璀璨的星河,和头顶的无垠星空相映成趣,倒仿似生出了两个星空来,越往远处,灯火和星光越交织成趣,竟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比之那晚坐在屋顶上看星却要壮观不知多少。锦瑟不觉痴住,眸子也如落尽了星光一般闪亮起来。   她不觉抬头惊喜地去瞧完颜宗泽,恰他低头望来,微微一笑,道:“好看吗?早年除夕时我便总到这里来,当时便在想,别人团圆吃年夜饭,我却有如斯美景可观,倒也算是饱了眼福了,只可惜到底形单影只,若然身旁有个家人陪伴便是人月两全了。”   早年完颜宗泽刚刚被送来为质时,到底是北燕打了败仗,彼时完颜宗泽这个质子的日子想来并不好过,也便是这两年北燕日渐强盛,而大锦却一年不如一年,他这才能够回北燕过年。独自一人身在异乡,除夕夜别家皆团圆吃年夜饭,他却置身此处吃冷风,七年前,他才像文青那般大,还是个孩子呢……   锦瑟莫名有些为他心酸,不觉将手自他掌心抽出靠近他怀中环住他,轻声道:“这里很美,只是一般百姓家也便除夕夜里舍得点上一夜红灯,这样的景致一年方能瞧上一回,实在可惜……不若以后每年你都带我来此看星星,可好?”   完颜宗泽闻言愣了一下,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半响他才猛然将锦瑟自怀中拉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见她笑容清浅,一双美眸中流动着的是淡淡的怜惜,丝丝的情意,明亮的光彩照人眼目,完颜宗泽不觉屏息,又问了一句,“微微,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可好?”   他的声音小心翼翼的,似怕惊吓到了她,锦瑟便笑了起来,道:“我想你往后每年都带我来看星星。”   完颜宗泽听的清楚明白,面上便出现了狂喜之色,手臂一紧将锦瑟死死紧抱怀中,似言语已不能表达他此刻的喜悦和开怀一般,锦瑟听着他有力而失速的心跳声,心中也荡漾起一股轻松和喜悦来,抬手也回抱住完颜宗泽,浅笑起来。   原来相信一个人,也非那么难的事情,原来放开心怀去接纳,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情,原来心中有爱,方能欢喜,方知何谓希望和期盼。   两人紧紧相拥,锦瑟只觉完颜宗泽的双臂环着她,似想就此将她融进他的骨血中一般,他的手臂和胸膛形成的怀抱温暖而安全,似隐藏着一股坚定的力量,叫她可以全身放松地依靠,因为知道他绝对不会松手。   完颜宗泽就这般紧抱着锦瑟半响,这才埋头在她的颈边叹息地喃道:“微微,今日又不是我的生辰,你给我这样的惊喜,可叫我如何是好。我精心准备的生辰礼,如今倒什么都不是了……”   那日完颜宗泽说要带她出府,锦瑟便知他是为着她的生辰,她原以为带她来看景色便是他送给自己的生辰礼了,如今听他这般倒似还有安排,她刚一诧,便听嘭的一声响,完颜宗泽的手臂适时松开。   锦瑟退出他的怀抱就觉外面的天空一亮,她抬头正见一朵绚烂的烟花在头顶盛放,七彩的光芒四散开来,瞬间便将星空变成了一副亮丽的画,美的叫人屏息。   那烟花刚落便又是几声响,一朵朵各具姿态和色彩的烟花把星空装饰的绚丽动人,烟花弥散时那光芒一点点托着长长的尾巴似变成了流星般向下坠落,仿似只要你伸手便能抓住那流苏般的星火。   锦瑟被漫天的烟花眯了眼睛,静静地依偎在完颜宗泽怀中享受此刻的美好,而完颜宗泽软玉温香抱了满怀,好容易付出的感情也得到了回应,当真是喜从天降,喜不自禁。   另一边的山头上,影七一面将手中未燃的爆竹扔给另一名侍卫,一面被浓重的火药味呛的两眼发红,直打喷嚏。   又一股爆竹的火药味冲鼻而来,他被呛了一下又灌了一口冷风,心中想着也不知今夜王爷的良苦用心,能否打动姚姑娘,这姚家姑娘可真浑不似一般小姑娘,心怎那般冷,若再不动心再凉他家王爷几月,只怕王爷热情不消,他便要被折腾的英年早逝了。鉴于此,影七泪水连连地再次祈祷着自家王爷能抱得美人归。   而天空中烟花消散,锦瑟还回味着方才的盛况,城中一处却光芒乍起一下子便吸引了她的目光。   锦瑟望去却见那方天地骤然间浮起数百盏孔明灯来,她先只觉那孔明灯扶摇直上,有红有黄有绿,煞是好看,待孔明灯渐渐升高才惊呼一声。   只见那孔明灯分明是每数十盏为一组,浮在夜幕中,竟然组成了一组图样,锦瑟定睛去瞧,那分明是四个以灯为点组成的硕大方块字,所写正是一句祝语:年年今夕。   百灯齐燃,如火般浮现的字,将远处那方天空照的明艳绚烂,锦瑟一瞬不瞬地瞧着,待那孔明灯越升越高,被风吹的散乱开来,或是熄灭,或是和远方星辰融为一处,她才笑着仰头瞧向完颜宗泽,却见他也笑着望来,道:“祝愿微微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锦瑟闻言倒笑了,微微挑眉,戏谑地道:“那是质子府吧,明儿全城百姓又该议论北燕的质子爷是多么的风流成性了,竟花这般大的手笔讨美人一笑。”   完颜宗泽闻言便笑了,道:“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本王这算什么大手笔,能博微微一笑,已是微微给我面子了。”   锦瑟听罢嗔怪了完颜宗泽,这才道:“孔明灯也是许愿灯,只可惜不能亲自放上一盏,许下心愿……”此情此景,叫她竟生出一股许愿的情怀来。   锦瑟言罢,完颜宗泽便笑了,探究地瞧着她,道:“微微心中有愿,这又有很难?只是不知微微的愿望可于我有关?”   锦瑟被他晶亮的眸子盯着,只觉那些小女儿的心思都被瞧穿了,面色一红,完颜宗泽眨眨眼睛,这才松开锦瑟起了身,径自从马背上拎下一个包袱来,他先是取出一个白瓷酒壶来,拔了盖子递给锦瑟,道:“山风凉,稍饮些驱驱寒。”   锦瑟接过饮了一口只觉那酒极烈,火辣辣的滚下喉咙,清冽冰凉的酒水激的锦瑟打了个寒颤,可片刻那凉意便激起一股热浪来,热气越发翻涌,五腹六脏接着便暖意融融了起来。   锦瑟头一次在这般环境下如此饮酒,竟生出一股不羁的豪情来,仍不住便又灌了一口,咯咯的笑起来。   那边完颜宗泽忙着将包袱中早便削好的竹篾,棉纸等物取出,动作熟练地糊成灯罩,一时没留意锦瑟,听到她笑见她昂着头好不豪放地灌着酒直吓了一跳,忙将酒壶夺回,道:“莫吃醉了,仔细明日要头疼的。”   锦瑟这才抬手拭了下唇角残留的一丝酒水,爬起身来蹲坐在完颜宗泽身旁瞧他做孔明灯,因支架早已做好,只将主架撑好糊上灯罩便好,故而孔明灯很快便做好了。他又几下弄好笔墨,这才扬眉瞧向锦瑟,颇为得意地道:“我做的孔明灯保管不会灭,快写了心愿咱们好放灯。”   锦瑟闻言笑着接了笔,却不落笔只瞪向完颜宗泽,完颜宗泽见她不愿自己瞧,哼了哼这才转过身去,锦瑟便落笔写下一行字:愿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待墨迹干透,这才偷瞄了完颜宗泽一眼飞快地折起塞在了孔明灯中,道了一声好了。   完颜宗泽引燃了火折子递给锦瑟,锦瑟亲自点燃了布团,孔明灯内空气受热膨胀,她一松手,那红灯便冉冉飘升而起,缓缓闪烁在冬日的夜空中。   见锦瑟跟着跑了两步盈盈而立,仰着头瞧那孔明灯越飘越远,月光星辉落在她如玉的面庞上,将她一张小脸映的发出明珠般温润的光芒来,又将她期盼的目光照的闪闪发亮,完颜宗泽禁不住上前一步自身后揽住她,轻声在她耳畔似心有灵犀般,低声道:“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锦瑟闻言面色唰的一红,羞恼地回头瞪向完颜宗泽,怒道:“你怎偷瞧!”   她说着便去拍打完颜宗泽,完颜宗泽却朗声而笑,弯腰猛然抱起锦瑟便转了个圈儿,扬声道:“微微,我今儿当真欢喜!”   锦瑟闻言见完颜宗泽爽朗的面容上满是欢悦的笑容,浑身都透出一股风发的意气和快意来,不觉微怔,完颜宗泽已是低头瞧来,道:“微微之愿亦是我之愿,等八十年后我们一定能再携手放灯还愿,彼时不光是琴瑟在御,岁月静好,还能子孙绕膝,同叙天伦。”他言罢见锦瑟面色涨红便又朗声笑了起来。   下山时,锦瑟灌下的酒已然翻起了酒劲儿来,她整个人都晕晕沉沉,半清半醒地窝在完颜宗泽怀中,只记得耳边一直回荡着完颜宗泽清朗的歌声。   “美丽的姑娘吾心悦你啊,瞧不瞧上我是你的事,为你唱起情歌哟,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想成为你的心上人哟,信不信我是你的事,想和你约定终身哟,嫁不嫁我是你的事……”   却也不知是如何回到夕华院的,只依稀听到白芷的抱怨声这才睁开迷蒙的眼睛,见白芷正端着茶盏欲往自己嘴中灌便嘻嘻一笑,就着她的手吃了茶,道:“好白芷,我没醉,我们没敢坏事,白芷可莫生气……”   说罢便又傻兮兮的笑,白芷何曾见过自家姑娘如此模样,恨得又瞪了完颜宗泽一眼,却见完颜宗泽正定睛瞧着锦瑟,脸上也挂着傻里傻气的笑容,和自家姑娘简直如出一辙,白芷翻了个白眼,锦瑟却在此时才瞧见了完颜宗泽,竟是冲他抬起手来。   白芷正欲将她的手抓回去,谁知完颜宗泽已快一步上前握了锦瑟的手,毫不客气地往床边一坐。   “你怎还没走?”锦瑟迷糊地道,眸光因酒气而氤氲着,面颊也浮着两片妖娆的桃色,似落了妩媚在冰肌玉骨之上,分外惹人,完颜宗泽眼神一荡,正觉喘息不过,谁知锦瑟竟然突然抬臂拽住了他的脖颈,拉下他的头便凑上去对着他的红唇吧唧地亲了一下。   完颜宗泽身子一震,眼眸睁大,似有流光迸出,正欲揽了锦瑟加深这个动作,谁知锦瑟已退了开去,用指尖一下下调皮地点着他的唇,复又点向他的心口,道:“这里是我的,这里也是我的!你莫得意,来日你要敢将我的东西允了她人,我还是要一脚踹开你,另觅新欢的!”   完颜宗泽听闻锦瑟的话,先还俊颜一亮,接着便哭笑不得起来,最后又沉了脸,正欲拽了锦瑟好好分辨一二,哪里知道锦瑟竟突然松开抱着他脖颈的手嘭地一下倒回床上,闭上眼睛小脸蹭了蹭锦被竟是瞬息沉睡了过去!   完颜宗泽愣住,一边白芷却早红了脸,眼见锦瑟两人拿她当透明,又亲又抱的,直堵了一肚子气,她当然觉着自家姑娘什么都是好的,都是这个北燕王爷不正经,带坏了姑娘。这样白芷便更不放心离开了,好容易见锦瑟睡着便忙跨步上了脚踏,一把放下床帏将完颜宗泽挡在了外头,道:“我们姑娘自有婢子照看,王爷也累了,还是快请回吧。”   白芷只差没有上来拽人了,完颜宗泽此刻心中虽不舍可今日实已大喜过望,也知明日乃新年头一日,锦瑟一早便要被唤醒,怕搅了她休息便未再多留,起了身。   完颜宗泽离去白芷这才又掀起幔帐给锦瑟脱了外头的衣裳,眼见锦瑟沉沉的睡着一点警觉都没,忍不住又叹了一声,只觉自己今后当真是使命重大,任重道远,一定要将眼睛擦地雪亮守好她们姑娘才成。   她这边腹诽,却闻远处静夜中传来两声极清亮的啸声,似带着无尽的欢喜之情,如炸雷般搅动了这深沉的夜色,白芷愕然,就闻锦瑟也似有所觉般于沉睡中痴痴笑了两声,白芷不由气结,嘟道。   “真真是两个疯子!”   翌日,锦瑟被唤醒果便觉头疼脑胀,一早便不知遭了白芷多少白眼,她换了新衣,自净房出来,王嬷嬷亲自给她挽发,却是抱怨起来,道:“瞧姑娘精神不济,只怕昨夜也未曾睡好。真是的,也不知哪里来的浪荡子,夜半了还在外头狼哭鬼嚎的,扰了清梦,老奴被惊醒就再没合眼,真真是世风日下。”   锦瑟闻言一愣,见白芷又拿白眼瞟人,便唰的一下红了面,忙道:“嬷嬷给我梳个简单的便好,今儿起的晚了,我还想头一个给外祖父,外祖母磕头拜好呢。”   王嬷嬷应了一声,这才不再多言,锦瑟刚松一口气,却见柳嬷嬷面沉如水地匆匆进来,进屋便蹙眉禀道:“姑娘,不好了,府门前出大事了!”   ☆、一百三三章[手打文字版VIP]   锦瑟见柳嬷嬷神情慌张,喘着粗气,抚弄长发的手微微一顿,这才道:“什么事儿,嬷嬷先喝口茶,慢慢说。”   那厢白芷已倒了茶,捧给柳嬷嬷,可显然柳嬷嬷此刻是没有心思用茶的,一把推开白芷又上前两步,跺着脚急声道:“姑娘,方才……就是方才老奴听说武安侯府被休弃的老毒妇竟在府门口一头撞死在府门前儿的拴马石上了!如今府外已经大乱,今儿是大年初一,正是各府走亲访友之时,街上热闹的紧,也不知怎地这不大会儿的功夫老毒妇碰死的消息已传了出去,府门前已聚满了人,大家都说老毒妇这是在效仿大姑娘当日武安侯府门前之举,也是在以死明志,还说……总之都是些对姑娘不好的话。这会子府中不少下人也都被惊动跑出去瞧热闹了!姑娘,这可怎生是好,亏姑娘心善,前儿还叫王嬷嬷带着银钱去瞧那老毒妇,谁知老毒妇竟死性不改,临到死了居然也不做善事,还要来害姑娘一回,净往姑娘身上泼污水!这样的人便该下十八层地狱!”   柳嬷嬷未说众人都是如何议论的,可想想也知道,如今万氏惨死在廖府门前,大家自然是唏嘘同情的,定然都在传她姚锦瑟小小年纪是如何的歹毒,如何的心冷,将好好的人逼的走投无路,更会因此举怀疑当日万氏丑事当众揭发乃是锦瑟诬陷,诸如此类……   锦瑟闻言抿起唇来,溢出一丝冷笑来,而柳嬷嬷说着已是气恨的浑身发抖,也因为担忧,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白芷也惊得手一抖,差点摔了捧着的茶盏,她心思转的快,自然已明白了万氏的用意,已怒声道:“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狼心狗肺的东西,她明明是咎由自取,是被武安侯逼的走投无路了,要死自寻了地方便是,为何偏挑这样的日子撞死在廖府门口,这分明便是死都要拉上姑娘一起,太可恨太可恨了!”   王嬷嬷闻言也面色大变,给锦瑟梳着长发的手也是一顿,梳篦挂上锦瑟的长发,直扯的她头皮一痛,王嬷嬷这才慌地回过神来,见扯掉了锦瑟好几根青丝,面带懊悔,道:“前儿姑娘叫老奴去瞧那老毒妇,老奴被她连人带东西地赶出来,便该防她会走投无路,狗急跳墙,便该提醒姑娘提防于她,可是老奴……老奴竟对她起了同情之心,只想着她已那般模样,也是恶有恶报了,不能再翻出什么风浪,竟然全然没当回事,更没察觉出老毒妇的阴谋来,如今临到事发才知惊慌,连给姑娘梳头都做不好,老奴愧对夫人,老奴当真是没用……”   锦瑟闻言忙站起身来,拉了王嬷嬷笑着拍着她的手,道:“无需惊慌,柳嬷嬷也未曾亲眼瞧见门外之景,说不定此刻事情已经有了转机呢,也说不定万氏并非是来以死明志,以死相迫的,而是来以死谢罪呢?再说,往我身上泼脏水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兴许解释清楚了,大家也就不会再乱言了呢。也说不得这会子老太君已有了应对,事情已经平息了,乳娘替我去府外瞧瞧吧,左右事情已经发生了,急也没用。”   如今万氏已死,这死人的嘴可是再也开不了啊,她生前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就算污蔑了人,你要寻她对质也都没了机会,不得不说万氏这一招做的太狠太绝了,这还如何能封得住悠悠众口?!姑娘虽厉害,可实在还是将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   王嬷嬷心中想着,只当锦瑟是年幼,不明白这其中的厉害,一径地在安慰她,便越发心急起来,也不再耽搁就应了一声匆匆地奔了出去。   王嬷嬷这一走,白芷和柳嬷嬷哪里还呆的住,锦瑟见两人急的不行,便道:“嬷嬷和白芷也出去瞧瞧吧,有了好消息便来告诉我一声,叫蒹葭和冬雪进来伺候便是。”   白芷闻言便匆匆出去,柳嬷嬷犹豫着想留下陪着锦瑟,又急于知道外头的情景,锦瑟便笑着道:“嬷嬷放心,我在府中不会有事。”   柳嬷嬷见锦瑟神情无恙,这才快步去了,而锦瑟这才叹了一声,轻声道:“到底还是执迷不悟,害人却终害己啊……”   此刻的廖府门前早已是围满了人,今日本是大年初一,正是各府相互走动之时,路上极为热闹,各府马车交错如龙,这京城达官贵人皆是比邻而居,此刻廖府门前一出事,只要在街上一吆喝顷刻间引来大批看客,却是再正常不过了。这不得不说万氏是用心良苦,既挑选了一个好时机,又在新年伊始,给廖家所有人添了堵,当真是死也死的轰轰烈烈了。   万氏的尸身就被放置在府门外的青石板上,额头早已撞破,半张脸被撞的血肉模糊,无声无息,显然是撞的狠,当场毙命,如今已经死透。围观的众人正指着她的尸身议论纷纷,好不热闹。   “真是惨啊,我当时是亲眼瞧见她撞上那拴马石的,你们是没看到她当时那悲愤的神情,啧啧,已经说不出话了,如今竟连命也保不住,名声尽毁,死的这般惨烈,真真是叫人惨不忍睹啊……”   “听高三爷这般说,这万氏当真是被冤枉了?”   “我看兴许真是,要不然怎么用这么激烈的方式撞死在廖府门前?这分明就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又有冤无处伸,才要这般!”   “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了,当日武安侯府门前,指控这万氏偷情的证人可皆是镇国公府夫人带去的,谁不知那位姚姑娘刚刚救了平乐郡主,镇国公府和武安侯府又不甚和睦,这其中……嘿嘿,说不得,说不得……”   “方兄这意思莫不是说镇国公府借机和姚家姑娘一同陷害武安侯府?”   “嗳,这话可是贤弟你说的,非我所言啊!”   “我看未必,那姚姑娘没道理陷害武安侯府,更何况她小小年纪又无依无靠,怎么能陷害地了武安侯夫人呢?姚姑娘心慈悲悯,连素未谋面的乡民都肯热心相救,反是这武安侯夫人恶名在先,如今她臭名昭著,以死报复姚家姑娘也未可知啊。”   “说的是,姚阁老清正之名光传,其子更是温厚纯善,爱民如子,阁老教子有方,严于律己,姚姑娘是被阁老一手带大,品性怎会有差?廖家更是门风清正,老太君深明大义,治家有方,姚姑娘如今被廖老太君养在身旁,疼爱有佳,又怎会是心机歹毒之人?”   “我倒是见过这姚姑娘,举止有礼有度,落落大方,气质出众,万不会是阴毒之人。”   “嗨,不过是个小姑娘,若当真能害的了武安侯夫人,那还不成了妖孽?这武安侯夫人通奸一事早有定论,如今走投无路,以死报复,还有何好说的。”   “不是,我当时就在附近,分明听到这武安侯夫人撞石前大声呜咽,喊的就是冤枉来着。”   “听说她早便哑了,高三爷倒是耳聪目明啊,这都辨的出。”   ……   门前围观的众人显然已分成了两派,一方为万氏叫冤,一方为锦瑟明屈。   廖家的大总管廖世海站在府门前,并未阻止众人的议论,反盯着那站在人群中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袍正高声阔论的高三爷眯了眯眼。   今日年初一,各府都要派人出门访亲走友,对那些平日亲厚的人家自然要登门入户,道过喜坐上一坐方算不失礼,而对平日就不常走动的人家却也不能不闻不问,是要登门往这类人家门前挂着的接福红兜中投下贺岁飞帖的,而各府今儿也都会叫管家在府门处答谢来投飞帖的客人,也迎接来拜的客人。   故而今儿一早天不亮,廖世海便站在了府门前,便未曾离开过,而万氏突然冲过来一头撞在拴马石上的情景他也是眼睁睁瞧的清楚,不仅如此,他更将这位高三公子恰巧经过,又吆喝地众人皆闻声而来,还有他夹在人群中不时高声议论引领舆论风向,挑拨人心的行为也看了个清楚明白。   廖世海弄清楚这个,回头冲小厮低声吩咐两句,小厮便应了一声,奔进府中去了。   众人又议论一阵,便闻一人道:“这万氏通奸证据确凿,也非她一死便能洗脱清楚的。只是她毕竟和姚姑娘的母亲有义结金兰之情,也算是姚姑娘的长辈,小辈不言长者之过方是纯良恭谦,至孝明义的表现,可如今万氏落得如此惨烈的结果却和姚家姑娘脱不开关系,这点却也是不容置疑的。这姚姑娘到底还是年幼,年轻气盛,不懂包容原谅,失之尖刻了啊。”   这人说话倒似哪边也不偏帮,却也是众人心中多会有的想法,只因如今万氏死了,而且死状非常凄惨,可锦瑟却活的好好的,同情心人人都有,死者为大,便是出于这个,众人也要唏嘘两句。   这人言罢,场面就是一静,方才为锦瑟大声争辩的那些人也皆不再多言,却也就在此时,便闻人群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那人高声道:“哎呀,说来我前儿在玉苑楼上吃酒,从楼上正好瞧见街对面富源客栈的情景,我可瞧见这廖府的马车在客栈门口停靠,接着下来一个嬷嬷带着两个丫鬟进了酒楼,后来却被这万氏神情恼怒地给赶了出来,那廖府嬷嬷离开时神情可不怎么好呢,两人分明发生过争执。如今看来,只怕那嬷嬷也是姚家姑娘指派去奚落这万氏的,这才激恼了万氏,今儿竟就撞死在了廖府门前,真真是可怜啊。”   众人听此人说的极真,并不似作假,便轰地一声炸开,纷纷指责起锦瑟来,而廖世海听的分明,这开口之人却还是那位高三爷的声音。此人浑水摸鱼的功夫可当真是不低,每回都将时机抓的正好。   这边群情激奋,便又有人大声冲廖世海等廖家下人们喊道:“出了这样的事,怎生廖家也没个主子出来主持场面,莫不是心虚胆怯了吧?!”   “我廖家人未曾做下亏心之事,我那外甥女更是再良善不过的姑娘,又何惧何怯之有?!”   府中适时响起一声清朗的回应声,围在府门前瞧热闹的下人们忙让开道路,却是廖三老爷廖志明和四老爷廖志哲并肩在前,廖二少爷廖书则,三少爷廖书仁和姚文青随在后头,一行五人一共出府而来。   今日一早廖二老爷便和廖书意奉了老太爷和老太君之名一同出府走亲访友,廖老太君身份高,自然不用出府拜客,只进宫朝贺后便回了松鹤院,廖老太爷如今还在宫中,府前出了此等事,女眷自不方便出来处理,如今廖家在府中的两位老爷,并成年的少爷却是一同出来了,而文青虽未成年,可此事事关锦瑟,他自然是要跟来的。   廖管家原本见群情激奋,形势大转已不利于廖府正急在心中,如今见廖家几位主子一同出现,又见之前他派进府报信儿的小厮还跟在四老爷身后,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垂首以待。   而文青一行出了府门,四老爷也不待众人反应便先发制人,指着那先前连连出声的高三爷道:“方才说在玉苑楼看到我府上奴婢前去奚落万氏的是高三少爷你吧?”   那高三少爷见廖四老爷上来便点了他出来,不觉一阵心虚,可接着便理直气壮地道:“小侄不过是说实话罢了,可未曾有半句虚假,也无针对廖府之意啊。”   四老爷闻言却冷笑,道:“未曾有针对之意?!哼,那么我且来问你,你是亲眼看到我廖府下人对这万氏落井下石了呢,还是亲耳听到我府上下人对她口出恶言了呢?”   高三少爷被问地一堵,这才道:“我瞧见府中下人没进去多会儿,万氏便面带恼恨之色地将其赶了出来,神情尤为激愤,若非府上下人落井下石又当如何?”   “那玉苑楼和富源客栈相隔尚有距离,万氏又口不能言,高三公子凭借着一双凡眼便能瞧出这其中端倪来,当真是比我大锦的神断裘大人都要厉害三分哪。”   四老爷冷声讥笑,那高三公子登时哑口无言,无从辩驳,便闻廖四老爷又道:“仅凭臆想便如此污蔑我那可怜的外甥女着实叫人气恨!须知我那外甥女方才在府中一听闻万氏自戕的消息便伤心地晕厥了过去,她生性善良又怎会是你口中落井下石之人?!”   四老爷言罢便又下了台阶,冲站在前头穿青色袍服的中年男子一礼,道:“杨世伯,小侄有礼了,方才听世伯说我那外甥女失之尖刻,小侄原不该当众辩驳,可是却实在不忍心我那可怜的外甥女饱受委屈和退让后,还被如斯误解。需知当日我那外甥女本只欲一言不发地退亲便罢,全然未想追究在江州时被陷害之事,又何曾想过要揭发万氏的丑事?当日武安侯府门前,乃是武安侯府挑起争端,又逼死了她那族姐,后来我那外甥女悲伤过度已然晕厥,是镇国公夫人机缘巧合揭发了万氏的丑行,我那外甥女可是对其半句不恭之言都未说过,她小小年纪遭受这些,已是何其不幸,怎生如今反成了她逼地万氏走投无路了?!”   四老爷说罢,那杨老爷已眉头紧蹙,面露踌躇,而四老爷已是又道:“便在前日我那外甥女听闻万氏的遭遇,确实派了身边嬷嬷前往富源客栈去,可却不是去奚落讥讽万氏,而是去送银钱和补品等物,高三公子既然在玉苑楼上吃酒,那么请问当时可曾瞧见我府上下人所提礼品之物?”   那高三公子闻言噎了一下,可当日情景非他一人所见,他便只能回道:“是拿了礼盒等物,可这讥讽奚落人也是可以带物品去掩耳盗铃的啊!”   四老爷见他反驳却也不在意,只点了点头,道:“高三公子说的有道理,可我说我府上下人是真心实意前往探望万氏也是有可能的吧?既然两者都有可能,大家总得给我廖府一个分辨证明的机会,却不能全然不顾是否误解了我廖府便只凭猜想就指责人吧?”   众人闻言一来觉着廖四老爷说的都有道理,再来这里到底是人家廖府门前,廖老太爷如今又还身在其位,方才廖家没有主子出面他们凑凑热闹大义凛然便也罢了,如今谁也不会为了一个身败名裂,已然送命的万氏而和廖家人叫板徒惹麻烦,故而府前便静了下来,众人纷纷点头,有些人已开始为廖家说好话。   那高三少爷见此却道:“分辨?如何分辨,要是廖老爷是要叫府上那前往富源客栈的下人出来分说,她的话我们却是不敢信的。”   三老爷一来是庶出,再来又未曾走官途,而是管着廖家的生意,是一介白身,故而自出府他便一直未曾说话,只由四老爷控制着场面,如今听闻高三少爷的话便笑着道:“高三公子倒是热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万氏乃公子生母呢!”   三老爷言罢,高三少爷便义愤填膺地道:“小侄也是路见不平,这万氏死状凄惨,小侄以前也曾见过她,到底算是长辈,如何能眼瞧着她死不瞑目!”   三老爷便笑了,道:“三少爷可真是重情重义,一身肝胆啊,今日方知京城地面儿上竟还有三少爷这般人物。”   这高三少爷乃是右春坊中允高大人家的庶出子,其父高中允也不过是正六品的官职,高三少爷平日从不曾传出什么侠义之名来,反处处缩着尾巴处事,今日一反常态,方才众人还不觉如何,现在被三老爷一提,有些人已然发现这高三少爷今日有些处事不妥起来。   而四老爷已是扬声道:“万氏既然选今日撞死在我廖府门前,想必是有原因的,她虽口不能言,可既是自戕多半是会留下遗言等物的,不妨先瞧瞧这万氏身上是否携带了此物再言其它吧。”   四老爷言罢,众人这才纷纷言是,四老爷冲廖书则示意,令他前去搜万氏的身,而廖书则应命后偏在经过高三公子身边时,露出了一个诡诈的笑容来。   高三公子瞧在眼中,心思便是一动,眼珠子一转,生恐廖书则靠近万氏将其怀中的那份血书给掉包,他便忙大喝一声,道:“慢着!”见众人都瞧过来这才又道,“万氏毕竟曾是武安侯夫人,男女授受不亲,虽则她如今已过世,却也该尊礼法,为表对其尊敬,还是请位夫人查看此事的好。”   廖书则闻言站定,心中冷笑,而廖四老爷也点头,道:“是我思虑不周,多谢高三公子提醒。可有哪位夫人愿意代劳?”   “我来瞧瞧吧。”说话间一位中年妇人被丫鬟扶着上前一步,她身上穿着正三品诰命服,正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和大人之妻符氏。   和御史清名远扬,和府于廖府也无甚亲厚关系,这里的围观之人中符氏又系地位品阶最高之人,加之此事一经查明,少不了掀起朝堂一阵弹劾之风,符氏夫君乃都察院右都督御史其事也正该由她来做。   见众人皆无异议,符氏方走了过去,俯身冲万氏行了一礼,这自蹲下摸了摸万氏身上,众人敛声屏息,竟果真瞧见符氏从万氏的怀中摸出一份折叠着的白布来,那白布上血迹斑斑,显然是一份血书!是万氏留下的遗言啊!   轰的一声人群再次惊动,高三公子禁不住挑起一丝笑来,而符氏已展开了那血书,高三公子正欲上前却被廖书则挡住,符氏已瞧了血书,登时面色一变,她尚未言,四老爷便拿过了血书,一望之下也是面色巨变,神情变幻个不停,竟是作势欲去撕那血书。   高三少爷哪里会容证据被毁,忙挣脱着去抢血书,而廖书则此刻却让了开来,任由他扑过去一把自廖四老爷手中夺走了血书,只高三少爷正要看,廖书则和廖书仁并文青便同时拥上,皆欲抢那血书。   高三少爷见此一面去抖着血书瞧,一面大声喊着道:“廖家人仗势欺人,要毁灭证据,做贼心虚啊!先武安侯夫人死的好惨啊!”   他越喊,廖书仁三个便抢的越是凶猛,人群开始浮动,显然此情此景大家皆已相信了万氏是以死明志,被廖府被锦瑟逼的走投无路方撞死廖家门前,好些人面色都为之一变,瞧向廖家人的目光有些尖锐起来,有的已抬手指指点点唏嘘谴责起来。   而这时,廖书则才一下抢了那血书过来,转手又交给文青,高三少爷抢了两下未曾抢到,便也不再去抢,反是大声道:“你们毁掉证据也无关碍,众目睽睽,难堵悠悠众口!本公子已将万氏的遗言瞧的清楚,原来她是清白的,当初真是姚姑娘在污蔑于她!她还亲口承认,姚姑娘毁她名声,害她被休,她恨意难宣这才令侯府丫鬟娇杏到江宁侯府门前鸣冤理论,早先她因财迷心窍,为生活奢华变卖了御赐之物,如今事发害的侯府被上斥责,她不怪侯爷休妻,只愧因自己之故累及侯府名声,使侯府被有心人攻歼,她又恨又愧,这才撞死廖府门前请世人给个评判啊!”   高三少爷早便得了血书内容,今日万氏前来廖府门前闹事,武安侯府之人为了撇开自己,是不方便有人在场的,可总要有人和万氏策应方能一切顺利,而且这人不能是平日和侯府相交相近之人。   这高三少爷却正合适,而且他也是有把柄落在了谢增明手中,又被谢增明允诺了将庶女嫁给他,这才奉命为其办事的。   高三少爷不过是六品官家的庶子,能娶上侯府千金,即便是庶出女也是高攀,一来把柄被抓,再来借此攀上侯府他便再不受嫡母拿捏,父亲也要多依仗与他,雪中送炭之情侯府会念着,冲着这个高三少爷没有不应之理。   他答应谢增明今日在万氏撞死之后叫众人都为万氏鸣不平,更答应武安侯将万氏的血书公诸于众,故而他早便知晓血书上的内容,如今大喊出来,他心中无比激动,只当自己完成了任务,美好的前程正在向他招手,瞧着群情激奋的情景,他更是觉着做了一件大事,平生都未如此风光过。   然而却在他得意之时,廖四老爷却上前一步,瞪大眼睛一脸诧色地道:“你说这血书上的遗言你都瞧清楚了?!”   高三少爷自然是义愤填膺地道:“都瞧清楚了,所以你廖家莫想毁灭证据,继续欺世盗名!”   廖四老爷面上诧色更盛,又抖着那血书,道:“你说血书上万氏遗言说是我那外甥女陷害于她?!”   高三少爷简直觉着廖四老爷是得了失心疯,再次肯定地将方才的话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力保众人都听到,这才咳了两声润润撕裂的喉咙,又道:“所以廖老爷还是将血书交出来的好,即便毁了也是无用的!”   廖四老爷闻言竟果真将手中血书又交给了高三少爷,高三少爷一愣,那边四老爷已请了符氏,道:“夫人方才是头一个看那血书的,可否将血书内容一述?”   符氏这才将视线自高三少爷身上移开,收起诧异之色来,上前却道:“那是万氏临死所留的忏悔书,她交代了当初在江州鬼迷心窍,嫌贫爱富,陷害姚姑娘一事。又追忆了当年姚廖氏在世时和其义结金兰,姐妹情深的种种,说她如今恶有恶报,又被亲人逼迫,已是万念俱灰,生无可恋,加之姚姑娘宽厚原宥于她,这使得她更无地自容,愧疚难言,这才在此以死谢罪,望到了阴间能有脸去见昔日姐妹姚廖氏。”   符氏言罢,众人皆愣了,而高三少爷诧色尤甚,他方才将血书抢在手中,廖书则和文青三人同时来抢,他压根就没能瞧清楚上头具体写的是什么,可今日一切都进展顺利,他又早明谢增明叫万氏撞死廖府的用意,故而便很放心地吼出了方才的一番话来,如今听符氏如此说,他傻了!   怎么可能?!血书怎么可能会变成万氏的忏悔书?!   高三少爷忙抖开血书去瞧,这回再没人和他哄抢了,他这一看只觉头脑一空,白眼发花,那血书上密密麻麻所写当真和符氏所说一般无二,他惊过神来,心知事情有变,他办砸了差事,忙做出第一反应,也是欲去撕扯那血书。   可他还未用力,血书已然被夺,文青拽了血书便走向人群,道:“请大家都看看吧,也为廖家,为我姐姐做个见证。”   血书四下传开,形势瞬间峰回路转,四老爷上前一步逼向高三少爷,道:“高自强,你何故信口雌黄,睁眼说瞎话?!今日不说清楚,便休想离开!”   四老爷言罢廖书则两人便上前一人一边地拽着高三少爷的手臂将其押下。事情败露,高三少爷此刻已然慌了,又被廖家两位少爷拽住,便急声道:“不对!这血书不对!是你廖家人偷天换日,将真正的血书藏了!”   四老爷闻言讥笑,扬声道:“各位,方才是和夫人第一个看的血书,这众目睽睽大家可曾瞧见我廖家人靠近过万氏?我廖家人根本就没有机会做什么偷天换日之事,更何况我廖家行得正,也无需做此心虚之举!倒是你高三少爷,和万氏无亲无故,更和我廖家和我那外甥女无冤无仇,何故今日如此咄咄逼人,欲致廖家于不义?!”   四老爷言罢,高三少爷便察觉出今日的不妥来了,他按照约定早便守在了廖家附近,一见万氏出现便也跟了过来,他先还怕万氏冲过来会被廖府下人挡住不能寻死,可谁知万氏竟极有魄力,冲出的很突然,而且嘶叫一声便直直地冲廖府门前的拴马石上去了,一声巨响当场就毙了命。而她撞死在拴马石上,廖家当时在府门办差的下人们竟然全似吓傻了般,竟无一人奔下台阶探看,更无一人靠近万氏。   还是他匆忙地吆喝着赶过来,和几个一同奔来的路人将万氏抬到了正门前,确认万氏已死的。他彼时恐廖家人见机快,趁他不备偷走血书,或是偷换血书,见廖家人不靠近万氏还心生满意,如今听廖四老爷这般说,才惊悟过来,他是一早便上了人家的套,好好的谴责书变成了忏悔书,分明是武安侯也入了人家的套了!   高三少爷被逼问的哑口无言,无从分辨,想说在符氏搜身之前血书已然被换,可人家廖家人就没靠近过万氏,当时见证万氏撞死一幕的并非他一人,这污水是泼不上去的啊。   “是呢,万氏撞死时我刚巧来廖世伯府上投飞帖,还是我和高自强,许四老爷几个将万氏从拴马石边儿抬过来的,只我们几个靠近过她,廖家人没机会换血书的!”   “之前也是高自强说他听到万氏嘶吼冤枉,大家才会误解姚姑娘的……”   “对啊,说什么瞧见廖府下人羞辱万氏的话也是高三少爷啊。”   ……   “这事已很清楚了啊,高自强方才睁眼说瞎话,句句是替武安侯府辩白,欲将一切罪行都加诸在这死去的万氏身上,他哪里是什么热心,分明便是受了武安侯的指派嘛。”   “对对,是这样没错!如今武安侯被弹劾,见铁证如山,便推了万氏出来顶罪!只可惜这万氏临死悔悟,不愿再害善良宽容的姚姑娘,这才将鸣冤书改成了忏悔书,以死谢罪。而武安侯和这高三公子只当他们的诡计都已成事,高三公子这才会那般信誓旦旦,信口雌黄地睁眼说瞎话嘛!”   “哈哈,这可真是苍天有眼,疏而不漏啊!武安侯哪里会想到万氏临死会悔悟……哎,到底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   “武安侯好生残忍啊,到底是结发妻子,休弃了也便算了,竟还如此相逼,令万氏走投无路的分明是武安侯府!”   “是,是,到底是生身之母,武安侯世子竟一点不关心,这样的人家……真是叫人齿寒!也难怪会做出那等变卖御赐之物,邈上的无君无父之事来。”   “想叫万氏担下一切罪名洗脱侯府,真是好谋算啊!”   ……   众人谁也不是傻子,片刻功夫已确定高三少爷是武安侯指派而来,更将武安侯的目的说的清清楚楚。这也怪那高三少爷自己愚蠢,因太想出人头地,好容易觉着把握住了机会,便太过心切,方才他在人群中不停引动舆论动向的行为也做的太过火了一些。若是从万氏身上搜到的就是鸣冤书,那么众人自然不会多想高三公子的异常,可是如今情况,却是连傻子也能瞧出高自强是有问题的。   此刻王嬷嬷正站在廖府下人身后,她从方才一直瞧到此刻,已是好几次忍不住想冲出府来和那些指责自家姑娘的人们理论,可都被老太君身边的尤嬷嬷给拉住。形势突然发生大逆转,王嬷嬷和柳嬷嬷几个才觉出味儿来,这会子王嬷嬷只觉时机已到,推开身前小厮便跌跌撞撞地奔出了府门,踉跄着扑下台阶跪倒在万氏身前,痛哭起来。   “侯夫人啊,您怎如此想不开啊,老奴奉姑娘之命去看您,您羞愧难言,无颜接受姑娘的帮助还将老奴赶出客栈,老奴那时便该想到您有轻生之意,可老奴糊涂啊……我们姑娘何曾怨过夫人啊,夫人您早年对姑娘的疼爱,姑娘她都记在心上呢,您这般……您这般可叫姑娘她如何是好,姑娘该多痛心啊。侯夫人啊,人死不如赖活着,那武安侯凉薄,夫人又何苦为其心伤?!夫人依着姑娘离开京城,拿了那些银两总是能继续过日子的,怎就这般轻生了呢。侯夫人啊,我们先夫人也常说人生在世谁不犯错,知错能改便能重新做人,为人也该宽容对待那些真心忏悔之人,侯夫人您已忏悔,我们先夫人又怎会怪您,您何必这样以死谢罪啊!”   王嬷嬷这一声声传出,众人还有什么好疑心的,皆叹息起来,不是赞锦瑟宽厚大度,便是指骂武安侯和谢少文太是无情残忍,或是感叹万氏死前的悔悟。   而也是在此时,廖府门前的下人们又让出道来,众人望去却是廖老太君被簇拥着出来。而她身边随着的姑娘容颜绝丽,气质脱俗,又浑身都透着一股彻骨的悲伤,楚楚怜人,却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瞩目。   这姑娘正是锦瑟,她此刻已换了一件浅蓝色绣银白玉兰花的素色小袄,一袭白底绣海蓝云纹的罗裙,头上只挽着个乌溜溜的圆髻,也未戴任何钗环只用素银绸带系着发髻,鬓边插着一朵白绒花。   她绝美的小脸上此刻还挂着盈盈泪珠儿,满身悲伤地被白鹤掺扶着,那满脸的泪痕,氤氲的眸子将她原便清丽脱俗的容颜映的越发出众,整个人便如同一朵在风雨中哭泣的白莲花,出水高洁,楚楚怜人。   人群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完颜宗泽撩开车帘一角将锦瑟悲伤难言的神情瞧在眼中,不觉勾唇一笑,宠溺地道:“利爪的小狐狸,真真狡猾……”   完颜宗泽言罢却冲外头低声吩咐,道:“谢增明很快便会知道上当了,去将那什么柳姨娘带出侯府吧。”   134   锦瑟一出府门瞧见躺在地上的万氏便泪水滚落,倒在了白鹤的臂弯中,白鹤拖住锦瑟连声劝着,扶着她下了台阶,锦瑟这才推开白鹤在万氏身边跪下,一面拿帕子给她擦拭着额头上的凝血,一面垂泣。   “姨娘,您这般叫侄女以后该如何自处啊?自小您便对侄女疼爱有佳,这些年侄女离开京城虽是有些疏远了,可您疼侄女的心,我是了解的啊,姨娘若非不得已一定不会做出有违良心的事情来。侄女又何曾怪过姨娘,侄女听闻姨娘离开了侯府……担忧非常,真想亲自去看望您,却又担心您见到我反伤悲难过,这才叫乳娘代我前去,哪里知晓这竟叫我错过了见姨娘最后一面的机会,若然我能亲自前去,兴许……兴许……”   锦瑟说着已是连连摇头,满脸追悔,她的神情是那样的哀伤和真切,全然便是真情流露,围观的众人瞧之无不动容,纷纷赞起锦瑟的宽厚大度来,锦瑟听在耳中,低头拭泪时不觉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来。   她不愿意这般惺惺作态,言不由衷,更不想做什么沽名钓誉之事,事实上今日万氏会撞死在此和她脱不开关系,也可以说是她一手安排。瞧见万氏这般她感叹有之,却觉谈不上悲伤,可如今她却不得不表现出悲痛欲绝的模样来。   如今这般虚伪的作态锦瑟自己也不喜欢,甚至是厌烦的,可她却不得不这么做。名声对世人立世太过重要,万氏今日撞死在府门前,便是欲毁她名声,而她要想杜绝不好的流言便必须这般做。   所谓人无打虎心,无奈虎有伤人意,并非她心狠,也并非她愿意这般勾心斗角,生性便阴险诡诈,而是她已然和武安侯府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敌,这便再不容她心慈手软!   这是这个世界的生存之道,若然不愿遵守便只能出局,而出局不仅意味着你个人的荣辱得失,便连你所在乎的亲人也要尽皆受到牵累,故而她只能这般不停地算计,伪装,直至有一日足够地强大,可以站在高处供人仰视,直到世人畏惧你的权势和地位,再不敢轻易去算计你非议你,也许只有到那时方能随心所欲一刻。   想着这些,听着那些愈来愈盛的称赞声,锦瑟非但未得意,反生出一股烦躁来,再抬头时便擦拭了泪痕,扶着王嬷嬷的手起了身,她转身又上了台阶,便在廖老太君身前跪下,道:“外祖母,如今姨娘已被武安侯府休弃,姨娘这般处境却未曾听闻万府有任何表示,想来也是不肯管姨娘的身后事,姨娘她总归疼我一场,如今又谢罪在廖府门前,孙女请老太君做主安葬了姨娘吧。”   廖老太君忙令人去扶锦瑟,连连点头,道:“她已真心悔过,人死如灯灭,过去的恩恩怨怨便都叫它消散了吧,相信世人也定皆不再指责于她了,你的心思外祖母都了解,好孩子,你便放心吧。”   锦瑟见该做的都已做了,实在不想在此继续演戏,索性便告退回府而去。廖老太君吩咐婆子将万氏的尸身抬回廖府,又和相熟的几府夫人们寒暄一阵,便也回了松鹤院,将其它诸事皆交给廖家两位老爷处置。   老太君回到松鹤院,锦瑟已等候在屋,尤嬷嬷早吩咐厨上煮了安神汤,锦瑟正捧着汤碗出神,廖老太君进来她便忙站起身来迎上去,两人进了内室,老太君屏退了下人,见锦瑟显得较平常沉默,便道:“既然无愧于心便无需多想。”   锦瑟闻言抬头,见老太君慈爱地瞧着自己,心中一暖依偎过去,这才道:“外祖母放心,我没事,做过的事情我不会后悔,更无愧于心。”   廖老太君便拍着她的手,道:“你给过她生路,却是她自己执迷不悔,谁也救不了她,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锦瑟那日到松鹤院来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后来伺候廖老太君歇晌时才说出了来意,她所言正是万氏欲到廖府以死相迫之事,那日锦瑟已向廖老太君交待了她暗中安排之事,也料定了万氏若有所动,必定会选今日。   万氏所留遗书确实是鸣冤和顶罪书,可那遗书却在今日万氏出门前被春晖给掉了包,万氏不知此事,依旧以死害人,自然落得如今白白送命的结果。   廖老太君言罢见锦瑟精神着实不好,只当锦瑟是因担忧今日之事,昨夜并未睡好,便又道,“王嬷嬷,柳嬷嬷和你那几个丫鬟都调教的不错,只是有些太过心慈良善。外祖母会代你敲打她们一二,你只怕昨夜未曾睡好,今日又伤神一场,今儿便莫再出门访友了,好好回去睡上一觉,莫再生了病。”   锦瑟精神不济确实和万氏之死有些关系,心情免不了沉重,可更主要是因昨夜被完颜宗泽带出府去闹的那一场,她原便睡眠不足又加上宿醉,如今她的头还有些昏昏沉沉,一阵阵抽疼。   她听闻廖老太君的话便有些心虚,低了头,而她谋算武安侯府和万氏的事一点都没向王嬷嬷几人透露,却正是老太君所说之故。   王嬷嬷,柳嬷嬷并白芷几个,或沉稳,或老道,或机灵都是极得用的,锦瑟也皆拿她们当亲人看待,可有一点,几人都有些心慈手软。她虽心思沉,可便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尤其是已决定接受完颜宗泽的情感,往后她的面对的困难只怕会更多,敌人也会更可怕,王嬷嬷她们的心慈手软很可能便成为别人谋害她的利箭。   锦瑟自己双拳难敌万抵,她需要更加无坚不摧的属下,需要王嬷嬷等人能看她所看不到,想她所想不到,这样才能为她排除更多的危险,故而锦瑟这回实是故意瞒着王嬷嬷几个,叫她们着急气恨万氏,叫她们心惊胆颤,借机来敲打她们一二,也叫她们自己心中警醒,以后再遇同样的事也能多份谨慎和心眼来。   如今廖老太君看出这点,要代为敲打,实比她做更好,故而闻言锦瑟便没再坚持,乖巧地应了。她回到夕华院中歇下,王嬷嬷几个便被唤到了松鹤院,老太君赐了座,王嬷嬷几个却并不敢坐,王嬷嬷已然先一步上前跪下,道:“老奴有错,早先不该见万氏那老毒妇被人毒哑,又被武安侯休弃便生了同情之心,便没瞧出她的险恶用心,更忽视她对姑娘的刻骨恨意,致使今日姑娘险些便被老毒妇坑害,险便名声受损,老奴愧对老太君的信任。老太君宽宏,不怪罪老奴,老奴已诚惶诚恐,哪里还敢托大坐着。”   王嬷嬷今儿着实心惊了一场,此刻是真正害怕,别人只当是万氏真心悔过了,王嬷嬷却清楚的很,依着当日她去瞧万氏的情景,万氏是不可能突然就悔过的,而且她方才在府门口时,尤嬷嬷镇定的态度,几位老爷和少爷的应变,倒好似他们早知万氏今日会来般。   王嬷嬷想,只怕是老太君对万氏早有防备,这才叫自家姑娘有惊无险地躲过这一劫的,她心中后怕,自然是真心请罪。她言罢,柳嬷嬷和白芷,白鹤便也忙跪下请罪,纷纷道。   “早先奴婢还在姑娘面前感叹过万氏可怜,奴婢更加有罪,请老太君降罪。”   这回之事锦瑟是早有预谋,知道万氏要怎么做,这才能躲过一劫,若然她对万氏的阴谋毫无所觉,也像王嬷嬷一般,明明知道万氏之恨却依旧因同情她而不当一回事,那么岂不是当真就凶险了?所以这几个贴身伺候锦瑟的下人,廖老太君也觉是有必要再敲打一下的。   廖老太君自己也深有感触,暗自警醒,闻言便道:“良善原便是好的,你们有同情心,心慈这都没错,有你们这样的下人跟在微微身边,那是她的福气,我也放心。只是微微她到底年纪小,有很多事情都难以顾全,这便需要你们担更重的责任,遇人遇事要多留个心眼,多用心两分,不管何时都将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来考虑。这回好在是她几个舅舅早有防备才能一切平安,下次却未必能如此幸运。你们能知错,记住今日之事,暗自警醒也好,且罚月例一月,以示告诫,都起来吧。”   却说武安侯谢增明一早也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中自万氏从富源客栈出来便一直不远不近地尾随着她,直跟到廖府所在的街头,他眼睁睁看着万氏一头撞死在拴马柱上,又瞧着不大会儿功夫廖府门前便聚满了人,议论纷纷,谢增明这才放心下来,怕被人瞧见暴露了行迹,这才又令车夫驱车悄然又回到了武安侯府,只等着一切大功告成。   谁知他刚回书房,笑容满面地坐下,管家很快地便慌慌张张地奔了进来,他只当一切都已落幕忙站起来迎出书案,就见管家忙脸慌色,竟道:“侯爷,大事不妙了,廖府那边突然生变出了大麻烦了!”   如今武安侯府已然岌岌可危,再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管家跟随他多年,素来沉稳,如此惊慌失措已叫谢增明有了不好的预感,当下心一沉,面色也变了,忙道:“何事?!快说!”   管家不敢怠慢,忙道:“先一切都好好的,谁知后来从夫人身上搜出的遗书竟不知何故变成了忏悔书,如今大家都认定夫人是被侯府,被侯爷您逼的走投无路,到廖府去以死谢罪了!满城都在传是侯爷您逼夫人去顶罪,连带诬陷姚锦瑟,夫人却临死悔悟,都在传廖家人宽厚大度,侯爷您……侯爷,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谢增明何曾想过会有这样的突变?待管家言罢他就觉头脑一懵,眼前发黑,双腿也发软,不自觉后退两步右手撑在书案上才勉强站住。他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这才勉强问起管家细节之事来,待将一切弄清楚,就觉出不对来了。   万氏是谢增明的结发妻子,他是极为了解万氏的,她不可能悔过,做出什么以死谢罪的事情来。那封遗书定是被人偷换了,既然廖府的人未曾靠近过万氏,那么遗书定然是在万氏出客栈前就被偷偷掉包了!   这么说的话,廖府的人应当早便知晓了万氏会有此举,他们是如何知道的?!   谢增明率先想到了给他出这个主意的那幕僚,忙怒声令管家去抓人,那幕僚被带到得知事情未成,已然吓得白了脸,待谢增明逼问,便将一切都交待了,道:“那日我自侯爷书房离开,因不能为侯爷解忧而心中愧疚,故而一路都在想着对策,谁知就撞见了前来为侯爷送汤的柳姨娘,柳姨娘唤住我,这主意是她告诉我,要我呈给侯爷的啊!”   谢增明闻言一诧,直觉这中间有大问题,柳姨娘为何不自己说出此主意来,偏要转这么个大弯子?!   只听那幕僚又道:“我先也奇怪,柳姨娘却说,她是恐自己说出来侯爷会觉她是在狭私报复夫人,这才借我之口说出,说她都是为侯府着想,心疼侯爷日夜难眠。我想着姨娘是侯爷的女人,侯府不好了,她便也要不好,而且这也确实是一个好法子,故而便不曾有疑……也是我贪功,这才欺瞒了侯爷,侯爷原宥啊。”   幕僚说着跪地请罪,谢增明却猛然起身快步奔出了书房,怒气冲冲地直接就往柳姨娘所住暖融院去,他到了柳姨娘的院子听闻柳姨娘正在屋中歇觉便直冲了进去,然而屋中却空无一人,叱问丫鬟,一院子的下人却皆不知柳姨娘的下落。   事至如今,谢增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知此事他是遭了人算计,一步步都按别人的安排在走,直至掉进挖好的陷阱还在做着美梦,以为自己才是那个猎人,他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又知侯府已挂在了悬崖上,着急、惊怒、担忧等等情绪齐齐拥上,使得他面色乍红乍绿,乍白乍青,接着竟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直挺挺倒了下去!   夜,二更天,冬日清冷的月光如霜般碎了一地,城西的一处独立小院中,锦瑟推开正房的房门进了屋子。   屋中一灯如豆,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昏黄的光,摆设极简单,未生炭火,屋中显得有些冷,一名女子坐在床上用被子裹着身上正低头抚弄着一根蝴蝶发簪。听到门房关闭的声音她这才抬头,登时便迎上了锦瑟如潭水般沉静无波的目光。   锦瑟穿着一件碧蓝色紧身袍广袖小袄,下罩一条烟紫色散花裙,腰间用银丝软烟罗主腰束着,鬓发挽了个圆髻斜插着一对简单的碧玉海棠钗,外披一件玄色滚灰鼠皮毛的大氅,静静地站在那里。   淡淡的月光从窗外泻入,正照在她半边面颊上,令她仿似从月影中走出,那身影有着少女的窈窕,腰肢不盈一握,体态纤细曼妙。而她那从容的气质,静淡的身姿也说不出哪里不同,却叫人瞧之心折,女子再细瞧锦瑟那香娇玉嫩,秀靥花娇的容颜,已然确定了锦瑟的身份。   她似探究又似畏惧地深深望了两眼锦瑟,这才收拾了神情,欠了欠身,道:“姚姑娘?小小年纪已这般国色天色,这也难怪……”   也难怪会叫谢少文那般痴迷,女子心中补充着,见锦瑟不接话便又道:“姚姑娘叫我做的,我都做到了,接下来便该姑娘兑现你允我之事了。”   这女子不是旁人,却正是自武安侯府消失的那柳姨娘。数日前的夜里,柳姨娘夜半突然惊醒,竟瞧见床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直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那人正是被锦瑟派去找柳姨娘谈交易的寸草。   锦瑟和柳姨娘的交易很简单,柳姨娘帮锦瑟为武安侯谢增明献计,而事成之后锦瑟帮柳姨娘离开武安侯府,为其安排一个新身份。   柳姨娘进府原便是为了给姐姐报仇,她不仅恨万氏,也恨武安侯府故去的老夫人,恨其相信万氏的撺掇,心狠手辣地处置姐姐,还恨谢增明,恨他寡情凉薄眼睁睁看着姐姐被缢死。柳姨娘是痛恨整个武安侯府的,她进府这些年,伺机报复,可无奈身份卑微,根本寻不到机会,如今侯府落难,她本就打算行动,这时候锦瑟突然寻到了她。   她虽不明白锦瑟何故知晓她的心思,但锦瑟所提供的交易于她百利而无一害,不仅能叫她报仇,而且还能帮助她安然离开侯府,故而柳姨娘虽未曾见过锦瑟,却当即就答应了寸草配合锦瑟,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锦瑟听闻柳姨娘的话却并未立刻回答,反倒缓步行至桌边坐下,道:“不知柳姑娘以后有何打算?可有想去的地方?”   柳姨娘没想到锦瑟会和她闲话家常,语气也极为亲切微微愣了下,因锦瑟对她的称呼叫她满意,故而便瞬间对锦瑟生出了好感来,扬笑道:“天大地大,总是有我能去之处的。”   柳姨娘闺名柳莲心,她进府便算是武安侯的女眷,武安侯府若然获罪,她也不能逃过,故而京城是不能再留了,原先的身份也不能再用。   她本一心为姐姐报仇,进府便存了玉石俱焚之意,没想着会有此机缘,竟得锦瑟允诺帮她安排一个新身份,这叫柳姨娘惊喜非常,可如今锦瑟问起她对以后的打算来,柳姨娘却当真没想过。只是这条命已是捡来的,以后她还有何惧,即便这个世界女子立世极难,可她想这天地如此之广,总归是有她的立足之地的吧。   柳姨娘不认识锦瑟,锦瑟前世进武安侯府后却是听府中下人们谈起过这柳姨娘的,只因这柳姨娘是因为和武安侯府的政敌合谋侯府被万氏抓住,这才被杖毙而亡的。   柳姨娘姐妹和武安侯府的这段官司锦瑟也是知道的,因柳姨娘和她皆自幼父母双亡,皆是被寄养在族叔家中受到了种种迫害,柳姨娘也是欲颠覆侯府才丧了命,而她前世也做了此事,一来是同病相怜,再来锦瑟虽未见过柳姨娘,却对她有些欣赏,直觉她该是个重情义,又有些风骨的女子,若不然她进府那般得宠,早便该被富贵迷了眼了,何故还要做于外人合伙谋害谢增明这样危险的事?冲着这两个原因,锦瑟这才令寸草去寻的柳姨娘。   当夜寸草只将锦瑟的交易说了,却并未告知柳姨娘他是何人,又是被谁派去寻她的,这皆因锦瑟不能全信柳姨娘之故,然而柳姨娘听了寸草的吩咐却未曾立刻答应,反倒说了一句话。   她说:这般做我虽是能复仇,但是那姚家姑娘却要遭罪,我柳莲心虽不是什么善心人,可也从不祸害无辜,壮士还是请走吧。   寸草早便得了锦瑟吩咐,见柳姨娘并非虚情假意,借机试探,这才表明了身份。锦瑟对柳姨娘的反应原便极为满意,如今见到她的人,听她说话便自觉她是个傲骨深藏,乐观勇敢的女子,心中更喜了几分。   她听完颜宗泽的手下说,今日带柳姨娘出府,柳姨娘半点家当都未曾带出来,锦瑟见她手中捏着根素银的蝴蝶簪子,便笑着道:“那是柳姑娘姐姐的遗物吧?”   柳莲心感受到锦瑟的善意,便也笑着道:“是啊,姐姐离开家时就带的这个簪子,我还记着姐姐被轿子抬走含泪而笑的模样。是我那族叔答应会好好为我寻一门亲事,姐姐才应了他们乖乖进侯府做了姨娘,姐姐她并非贪慕荣华富贵之人,定无争宠之心,是那万氏不肯放过姐姐!只可惜,姐姐委曲求全一心为我,族叔心狠还是欲拿我巴结权贵,我曾答应姐姐定不于人为妾,最后却还是叫姐姐失望了,实无颜去见她……”   柳姨娘说着悲从中来,便垂落了两行清泪,落在那素银簪子上明光一闪,她突觉手一暖却是锦瑟不知何时行至床边抬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她抬眸正迎上锦瑟一双含着柔光的眸子。   “柳姑娘何必自责,姑娘如今还年轻,一生还长着呢,谁能预料柳姑娘今后不能活出风采?”   柳莲心闻言见锦瑟眸中满是鼓舞和安慰之色,不觉燃起希望来,锦瑟便又道:“我正想在江州一带开间药材铺子,正却人为我打点,听闻柳姑娘便出自杏林之家,柳姑娘若暂无打算,可否留下来帮我一二?”   锦瑟从屋中出来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院中紫藤花架下的完颜宗泽,他今日披着一件皮毛雪白的狐狸毛大氅,在夜色下极为扎眼,夜风吹的大氅飘扬,月光皎洁一方,恰落在他的肩头,映的他衣袂摆动间似有光华从中流泻。   朗月将他头上插着的唯一一根羊脂玉照的形同透明,一身剪裁合体的月白色儒袍更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修长,容颜俊美无俦,他的瞳孔深沉如海,在瞧见她时目若繁星,亮光一闪,随即化为如水柔情。   锦瑟今夜一见完颜宗泽便觉有些不同,却一直说不上那里不一样,如今骤然瞧见月光下的他,才察觉出今儿他似特意打扮过,倒是一身翩翩公子哥儿的打扮,腰间居然还系着块碧玉环佩,挂着个鎏金镂空小香笼。   平日他或是穿北燕服饰,或是着箭袖武士袍,虽也穿过儒服,可却并不着意于配饰等物,今儿这般一收拾倒显得一股儒雅俊逸之气来,叫人骤然一瞧心中怦然而动,有些喘不上气的感觉,也无怪乎锦瑟一直觉着不对。   见锦瑟一直瞧着自己,完颜宗泽笑着走近,抬手挑挑她的下巴,凑近一些便道:“微微,你这眼神……会叫我误会的……”   锦瑟这才恍然,自己居然被男色所迷了,面上禁不住一红,又怕被完颜宗泽笑话,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眨着眼道:“误会什么?”   “误会微微在勾引我啊……莫再这般瞧我,会叫我想扑上来一口吞掉你的……”完颜宗泽说话间用手轻抚着锦瑟的眉眼,故意在她耳边忽轻忽重的吐息。   锦瑟被他说的心虚,偏他言罢竟果真扑上来飞快地啄了下她如玉的耳垂,锦瑟耳根一热,接着便觉耳垂被一个柔软且湿糯的东西灵活地裹住拨了两下,她心一颤,身子一僵接着才愣过来那是完颜宗泽的舌头,再想到屋中的柳莲心,登时便吓得炸了毛,面色唰地涨红,飞快地推开完颜宗泽便跳下台阶往外跑,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只差没捂着脸做出无颜见人之态了。   完颜宗泽没想到锦瑟反应会这般大,愣了下才勾唇笑着两步追上,待跑出院子锦瑟才回头恼恨地一脚踹在完颜宗泽的小腿上,怒道:“你疯了!叫人瞧见我还要不要见人了!”   “我原以为微微是害羞,原来是恐被新收的手下笑话啊?放心,小两口亲热是天经地义,她便是瞧见也能理解的。”完颜宗泽见暗夜也无法掩饰锦瑟面上绯红不由继续逗弄着她。   锦瑟闻言心知她越说完颜宗泽必定越得意,索性转身就走,完颜宗泽好笑地跟上,又道:“分明是微微先勾引我的……”   锦瑟原也不是真生气,只是面皮薄,怕真被柳莲心瞧见,这会子见完颜宗泽亦步亦趋地跟着,便白他一眼,道:“我不过是瞧你今日打扮的有些不同罢了,哪个要勾……自作多情!”   “哦~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小生心悦一佳人,为佳人而容,还望着她能为男色所迷从了小生,原想着小生弃名节而悦美人,美人一定感动,却原来还是小生我自作多情,痴心妄想了……”   锦瑟听完颜宗泽直言是为她而打扮,不觉噗嗤一笑,站定又盯着完颜宗泽瞧了瞧,便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其实你这般确实英俊了不少,若是再添些彩儿便更好了。”   锦瑟说着却是自一旁的枝桠上顺手摘了一朵开的正艳的山茶花踮起脚来飞快地欲往完颜宗泽鬓边儿插。哪知完颜宗泽早有所觉,她的柔荑被他捏住,接着他凑近就着她的手陶醉地嗅着花香,也汲取着自她袖口溢出的丝丝如兰暖香,目光却灼灼盯着锦瑟,道:“好香啊……”   谁知他刚陶醉地张口发出“啊”音来,锦瑟便飞快地抬起另一只手扯了那山茶花便准确无误地塞在了他的嘴中,咯咯地道:“这样更香!”   言罢飞快抽手拔腿就跑,完颜宗泽吃了一嘴花瓣却瞧着锦瑟轻灵奔跑的身影低笑出声,几步追上便道:“微微,破坏花花草草可不好啊!”   他说着便从身后拦腰抱起了锦瑟,见锦瑟踢着双腿挣扎便又道:“我便最是怜花惜玉,离廖府还远着呢,仔细路走多了明儿腿疼,还是我代劳吧。”   安置柳莲心的小院和廖府离的不远不近故而今儿完颜宗泽并未骑马,却是带着锦瑟一路说着话走过来的,如今完颜宗泽不提还好,一提锦瑟果真觉地双腿有些发酸。   想着此刻城中已经宵禁,完颜宗泽带她又多走偏僻的小巷,而且只怕附近还有侍卫跟着,也不怕被人瞧见,锦瑟想了想便道:“你背我吧。”   完颜宗泽闻言挑了挑眉倒也没什么意见,待背起锦瑟感觉背上一暖,这才想起那次在江州两人共骑一骑的事情来,那股背上被绵软之物上下磨蹭的感觉似一直埋在心底,如今一下子又清晰了起来,他心神一荡忙收敛了心神,问道:“那镶牙的大夫你怎送到了忠义伯府去了,又在打什么主意?”   完颜宗泽本便比大锦男子生的高大,他的背也极宽厚,锦瑟趴在上头便似又忆及了小时候被父亲背着的感觉,那么安稳,叫人不觉心生安宁和依赖。她索性勾起唇来,将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只轻声道:“那忠义伯府有些不妥,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两人一言一语地说着,月光照在两人身上,将地上的影子拉地长长的,原本黒沉的弄巷窄窄深深冷清而孤寂,如今却因这一对结伴而行,喁喁私语的小情人而突然弥漫起一股悠悠的柔情来。   万氏的尸身被抬回廖府却只安置了一夜,翌日谢少文便带人前来讨要,廖家不愿和谢少文多做纠缠,也未曾为难于他便将万氏的棺椁奉还,全了谢少文的孝名。   而谢少文来时,恰逢锦瑟和廖书敏几个从江宁侯府拜客回来,便刚好在廖府门前碰上了他。   锦瑟从马车中钻出,手中还捧着一束从江宁侯府花园中新剪的绿瓣黄蕊的山茶花枝,下车时将花递给白芷,想到昨夜的情景不由轻笑了下,抬眸时却正撞上一双阴鸷的眼眸   只见谢少文正站在廖府的台阶之上紧紧盯着她,那眼睛中翻涌着嗜血的狂潮,像是随时准备扑上来将她活活撕裂一般,艳阳照在他身上也没有半点暖意,他浑身都透着一股阴寒之气,叫锦瑟不防之下笑容凝滞。   廖书敏显也瞧见了谢少文,打了个抖满将锦瑟给挡在了身后,而那边谢少文却已收敛了气息,锦瑟见白芷几个也都紧张地围上来,便笑着道:“没事,这里可是廖府,他该是为万氏而来,不会对我怎样的。”   谢少文确实未再发出异样,可却在锦瑟进府时突然靠近了一步,锦瑟听到他一声冷若寒冰的低语。   “他是谁我会弄个清楚的!”   锦瑟闻言眼睛都未眨一下便自他跟前走了过去,廖书敏却被方才谢少文的样子吓得不轻,连番地提醒锦瑟一定要留意谢少文。   锦瑟心知她一片好意,想着方才谢少文的模样也禁不住一股寒气从脚底往上冒,可想着忠义伯府马上便要犯事儿,而武安侯陷害自己不成使得侯府越发危机,谢增明定会将最后的宝都压在云嫔身上,一准会和忠义伯府走的更近,锦瑟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暗自决定这些日不出府便是。   日子一晃便到了破五之日,这天锦瑟一早刚到松鹤院,廖书敏便掀帘跑了出来,脸上难掩兴奋之色,却道:“微微,你再也不用怕那武安侯世子会对你不利了,忠义伯府谋逆,武安侯府也牵连其中,如今武安侯已被削职为民,要发回原籍,永不复用呢!”   135   锦瑟听闻廖书敏的话自然不会意外,她早便算准了今日武安侯府会大祸临头,今日一早便派了白鹤以采买为由出府去打听情况,事实上早先在夕华院中她已听闻了这个消息。   自万氏爆出丑闻来,武安侯府便站在了风口浪尖上,一直被御史弹劾不止,后来云嫔在宫宴上当众有辱先帝使其失宠幽禁,便使得大臣们闻风向而动,争相踩上武安侯府一脚,之后娇杏之事武安侯府再次被弹劾邈上,御赐之物丢失谢增明疲于应对,终于狗急跳墙上了锦瑟的当,推出万氏来,此计失败,却又刚巧坐实了他做贼心虚,变卖御赐之物的事实。   谢增明此刻已是到了穷途末路,自然将希望放在了云嫔重获圣心一途上,要云嫔重获圣爱就必须先给她镶牙。牙齿不好的可并非忠义伯府的老太君一人,宫中的太后也一直有此困扰,忠义伯府又怎会将好好的立功机会推给谢增明?   故而这镶牙的大夫,谢增明定是轻易得不到的,可武安侯府如今岌岌可危,谢增明已等不得了,这便不怕谢增明不在此时献好于忠义伯府,而忠义伯府在这年破五之日因谋逆被抄家,锦瑟活过一世,原便是知晓的。   此事锦瑟会记得清楚倒还得益于谢少文,忠义伯府虽是勋贵之家可早便没了其祖上时的荣光,爵位传至时下已是空壳子,手中并无实权,故而锦瑟当年在听闻忠义伯府因谋逆而被抄家的消息时便甚为惊诧,一个空架子的伯府谋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可朝廷抄家时却果真在忠义伯的书房中发现了一件私藏的黄袍。   听闻此事锦瑟还在江州,因事不关己,不过诧异两日便罢,后来她到了武安侯府一次和谢少文意外地说起此事来才知其中内情。却原来忠义伯府被抄家的原因根本就不是谋逆,而是这年宫宴,伯府的世子和皇上新宠的芳婕妤私会被太监抓了个正着。   这芳婕妤原便是和忠义伯世子定过亲的,后因故却进了宫,两人私会被明孝帝得知。明孝帝不爱江山,爱美人,忠义伯世子yin乱宫廷,在这位皇帝看来,那简直比谋逆还要可恨,他岂能饶得过忠义伯一家?   按说年节其间是不宜兴大狱的,可明孝帝冲冠一怒当即便以谋逆罪名将忠义伯府给发落了!也正是因为此事之荒唐,锦瑟在听闻真相后便深深地记下了。   如今忠义伯府触了皇帝逆鳞,武安侯却偏在此时和忠义伯府走的极近,再有先前的种种过错,皇帝便是想不起武安侯府来,也自有其政敌代为提醒。上位者要让谁死从来都不是看证据,依天理的,即便武安侯府所犯之事没一件是有实证的,可照样会触了圣怒,削职为民已是从轻发落了。   武安侯府会走到今日这步,锦瑟并不觉着是自己的算计而致,说起来自武安侯令云嫔追随丽妃起,他便在走一条险路,无关好坏对错,朝廷上的攻歼陷害从来都是以利益为出发点的,若没有武安侯府政敌的步步紧逼,锦瑟便是再推波助澜也是无用。   如今武安侯府得此结果,锦瑟无悲无喜,只觉松了一口气,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总算是远去了。倘使当日她到侯府退亲,武安侯能公正地对待她,退了这门亲事,兴许不会走到这一步。然而当日谢增明步步进逼,致使最后弄的侯府颜面无存,也使得锦瑟和武安侯府彻底结了仇。   锦瑟自那时便知晓,她和武安侯府不可能共存,谢增明是不会放过她的,这如同战场的厮杀,已然是不死不休,先下手为强,锦瑟对暗自做的事情无愧于心。   按大锦律法,犯官之后三代之内都是不能参加科举的,武安侯府被抄家,削职为民,永不复用,好歹谢增明和谢少文等人是留了一条命的,发回原籍后便再不能踏足京城半步,这样他们便再也威胁不到自己了,锦瑟自也不会再赶尽杀绝,只愿一切都能到此为止。   她和廖书敏说笑着进了屋,廖老太君正和海氏几个说话,几人面上皆有喜色,锦瑟上前团团见过礼,又说了一会子话,尤嬷嬷便报马车已备好了。   那日在江宁侯府多得柳老太君为锦瑟作证这才使得她躲过一劫,后来廖老太君虽派人去谢过,却未能亲自拜访,今次廖老太君却是要携锦瑟亲自到柳府去道谢的。   锦瑟扶廖老太君起了身,海氏等人送出松鹤院才自散了,因廖家几位姑娘都去,故而置备了四辆马车,锦瑟和廖书香陪着廖老太君坐了前头的,廖书敏几个坐后面的,另两辆却是丫鬟婆子们所用。   马车刚刚滚动,便闻外头响起一阵马蹄声,接着是廖书意和文青几个的说话声。车停下,就闻车夫宋刚的禀告道:“老太君,是几位少爷回府了。”   昨日勇毅伯邀了廖家几位公子一起到京西狩猎,文青也跟着去了,因玩闹的晚了便在廖家的庄子上过了一夜,今早几人才一起回来,廖老太君闻言推开车窗,外头廖书意几个都上前行了礼。   锦瑟望去,却见跟随的小厮马背上还都绑着猎来的野物,而文青穿着一件宝蓝色的箭袖武士袍,披着灰鼠皮缎面斗篷,一张脸被吹的红彤彤,精神却是极好,满面笑容,双眼明亮如星。见锦瑟瞧来,便笑着道:“外祖母,姐姐,我这回也猎到几只野兔呢,有只通体雪白的长毛兔,回头剥了皮给外祖母和姐姐一人添只暖手。”   锦瑟闻言便笑了,文青素来不喜骑射,可自在江州结识了杨松之便突然改了性子,到了京城后见廖书意弓马出众便常缠着他,又得杨松之提点了两回,倒进步不少。见他高兴的小孩子似的,锦瑟和廖老太君自不会笑话于他,连声赞了几句,听闻锦瑟一行是要前往柳府,文青见姐姐冲自己使眼色,不觉双眼一亮忙道:“柳老太君对姐姐有恩便是对我有恩,我当同往拜谢才不失礼。”   廖老太君闻言目光在他和锦瑟之间转了下,点了下锦瑟的头,这才笑着道:“如此便快回府换身衣裳,外祖母和姐姐们等着你便是。”   柳府位在景翠街上,占了小半条街市,是平历帝御赐给柳家的,当时柳克庸还是平历朝的内阁辅臣,太子太傅。平历帝晚年,柳克庸辞官带着家眷隐遁金州,后又历经正聪、永恪两代皇帝,至如今的明孝帝,柳家虽再未出过辅政大臣,可这所宅子却未被皇帝收回。   当年平历帝御赐的这所宅子原是一座王府,因那王爷犯了事,这才充了公,又成了柳府。柳家如今虽无权无势,可西柳先生在士林中的地位却依旧,这也使得柳家在京城这样寸土寸金之地享有半条街市的府宅却没人敢随意地打其主意。   锦瑟早便听闻过柳宅的美景,今日登门自然是要好好欣赏一番的,只见一路白灰墙菱花瓦,沿墙的漏窗上皆雕着各色雅致的浮雕,园内偏植古柏老槐,奇花异草,罗列了奇石玉座、盆花桩景,便连亭台也修建的比一般府邸更为精致华美。   迎接锦瑟一行的是柳老太君身边的蓝嬷嬷,这位蓝嬷嬷正是当日在江宁侯府跟随伺候的那嬷嬷,当日锦瑟在江宁侯府的园子中和柳老太君相谈甚欢,后来柳老太君被廖书敏拉上阁楼也是这蓝嬷嬷陪在身边。   蓝嬷嬷见柳老太君喜欢锦瑟,又觉锦瑟行事有礼有度,加之也听闻过她的一些事,对她也颇有好感,故而很是热情,一路讲解着将锦瑟一行迎到了柳老太君所居的慈禄院。   柳老太君却在暖阁中等候,院中青砖铺地,进了屋绒毯覆盖,各式装饰简约大方,处处透着雅致,柳老太君坐在罗汉床上,膝上还盖着一条平绒毛毡,见到廖老太君含笑着道:“我这腿脚不便,未曾亲自迎接,失礼了,失礼了。”   锦瑟早便听蓝嬷嬷说柳老太君这几日有些不好,病情加重了许多,已卧床两日,如今见她竟已无法起身,精神也没先前见到时好,不觉蹙眉。   廖老太君和柳老太君寒暄一阵,又叫锦瑟几人上前一一见了礼,柳老太君又问了文青如今在哪里读书,都念了什么,赞了两句,锦瑟几人才在下头依齿轮坐下。   刚说一会子话,柳老太君便连用了三碗汤水,又灌下一碗汤药,廖老太君便关切地道:“太医可看过了,如今吃什么药?”   柳老太君便笑着回道:“这次进京也是为了我这病,还惊动了太后和皇后娘娘,太医们早便看过了,如今用的是太医院院判曹大人和几位医正共同商议的方子,可这病原便要缓缓调理,各处的方子也都大同小异,汤药入腹能延缓些病情,减轻些病痛已是不错。左右我活了这么些年岁已是足寿了,如今重孙都已长大,也没什么想不开的,按我的意思原是在金州安享晚年的,只我那老头却非坚持进京一趟,其实当真无此必要……”   柳老太君这话直言生死,极为坦然,廖老太君却握着她的手,道:“太医们医术精湛,许是能有治愈之法也未可知,老太君千万莫要如此说,柳先生和老太君夫妻情谊深厚,老太君这般想岂不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柳老太君闻言应是,并不欲在她的病情上多言,便笑着道:“实是此病太过磨人,每日只灌这些汤汤水水,便叫人觉着五腹六脏都泡在水里一般。”   锦瑟此时才道:“上次多得老太君主持公道,小女才免受陷害,小女无以为报,便亲手做了一道糕点,这糕点吃着倒也润肺止渴,不若老太君现在就尝尝?”   锦瑟言罢,柳老太君自然感兴趣地点头,廖府带来的礼物早便被蓝嬷嬷收了下去,闻言她忙问明锦瑟吩咐丫鬟去取,片刻丫鬟便捧着个缠枝梅花宽口的白瓷圆坛进来。   蓝嬷嬷接过呈给柳老太君,柳老太君打开坛盖却闻一股清香入鼻,而那坛中放着的却是一种白玉般细腻的软膏状食物,寻常何曾见这样犹如液体的糕点,她不觉露出兴致来。   锦瑟上前接过那瓷坛子,又请丫鬟取来勺碗,亲自自坛子中舀出一小碗来呈给柳老太君,老太君见碧玉瓷碗中盛着的糕点透明滑腻,不觉胃口一开,尝了一口但觉酸甜寒腻,竟是极为醇和爽口,又不同于那些汤汤水水的叫人用后只感腹胀。   她连着吃了数口,这才惊异地道:“这是何物?尝着倒像是梨做成的,似还有麦冬,藕汁等物,倒是清甜爽口的紧。”   廖老太君闻言便笑了,道:“这味糕点正是秋梨为主料而做成的,于清热降火,润肺止渴极有助益,我前些日总咳嗽不止,便是这丫头用这味糕点给治好的,她说叫什么白玉蜜梨膏,老太君喜欢便叫她留个方子常常用着。”   这白玉蜜梨膏是锦瑟瞧了完颜宗泽送来的那些关于治消渴症的药方和食方后试着做成的,算是一种药膳糕,恰好前两天廖老太君有咳嗽之症,锦瑟便先用在了廖老太君身上,谁知药效竟极好,引得廖老太君还赞了几日,如今听闻柳老太君问起,自然地接了口。   锦瑟便也笑着道:“其实这白玉蜜梨膏是极好做的,只用秋梨、蜂蜜、砂糖、燕窝,佐以天花粉、葛根、麦冬、生地、藕汁、黄芩、知母等清热泄火,养阴增液的药物精心熬制便成,老太君倘若喜欢便常吃,不仅能够解渴,于您的病情想来也有助益。”   柳老太君听闻锦瑟说的几味中药皆是她平日服用药方中的药材,不觉盯着她瞧了两眼,而她身后的蓝嬷嬷已是惊喜地笑了起来,道:“有了这糕点,老太君每日便不必总灌那些汤汤水水了,姚姑娘说这糕点中还加了天花粉、葛根、麦冬、生地、黄芩等中药吗,那可是治老太君这消渴症的药呢,这糕点倒似专门为老太君制的呢,老太君要常吃,说不得比太医的汤药还管用呢。”   “什么糕点竟比太医的药还管用啊?”却在此时屋外传来一声苍老且沉肃的男声,锦瑟依声望去,便见一个穿灰色儒袍,头发花白的清瘦老者随声而入,而他的身后跟着的青衫男子却正是萧蕴。   136   那老者瞧着已过古稀之年,鸡皮鹤发,然而精神却极好,脸色红润,一双老眸更是精湛有神,眉宇间隐含睿智,正是西柳先生柳克庸。   锦瑟忙随廖老太君见了礼,一番寒暄众人这才又落了座。原本柳老太君这里有女客,柳先生和萧蕴是不方便过来的,可柳先生刚从外回来,他和柳老太君感情深厚,柳老太君这些日病情又有所加重,故而柳先生每回府中是必定要先来瞧过妻子的。   萧蕴唤柳老太君师母,自也随了过来,两人进了院子便听暖阁中传出欢声笑语,依稀听到妻子的惊赞之声,柳克庸诧异之下便到了廊下,恰好听到蓝嬷嬷的话,一时好奇,又念着屋中不过是些小辈,不算越礼便索性进了屋。   锦瑟没想到会见到柳克庸,双眸不觉晶亮一闪。柳克庸落座待简单的关切了两句老妻的病情,见她今日精神似好了些,这才又问及那白玉蜜梨糕,引得柳老太君又连声称赞,廖老太君便笑着道:“不过是她小孩子心性,又念着老太君的恩情,这才捯饬出的小吃食罢了,并非什么稀罕物,老太君快莫赞她了,这孩子是个蹬鼻子上脸的,老太君再夸她便真得意忘形了。”   廖老太君言罢,锦瑟便低着头装娇羞,复又扯着廖老太君的衣袖轻晃着嘟囔道:“圣人教子有七不责,当众不责,老太君不疼我,净当众揭孙女的短了……”   锦瑟言罢,众人皆笑,锦瑟只觉对面一道目光若有若无地瞧来,她抬眸就见萧蕴一双温润如清泉朗月的眸子正笼罩着她,眸中含着一丝笑意,掠过点点戏谑,还有一些她瞧不真切的情绪。   锦瑟只觉他的目光太过清亮,好似将人心都看透了,又觉自己为讨柳老太君欢心,刻意厚着脸皮装嫩卖乖的行为皆被他看穿,登时便双颊发烫。只是想到那日在萧府中,萧蕴还曾刻意提醒她关于柳老太君喜好的事,锦瑟便又坦然了,见众人自顾笑未曾留意自己,锦瑟便又冲萧蕴飞快地眨了下眼。   那样子仿似在说,我这么做可都是受你撺掇,你可不能揭穿我,也莫取笑我。   萧蕴没想到锦瑟会有此举,锦瑟这边冲他眨了眨眼便飞快地低了头,萧蕴却兀自愣了下,这才缓缓溢出一丝明润如玉的笑意来。   而廖书敏最知锦瑟,见锦瑟有意讨喜,便也凑趣儿地瞪着锦瑟直哼哼,也去扯了廖老太君的另一边衣袖晃着道:“祖母方说妹妹两句,她这便果真蹬鼻子就上脸地应上景了,祖母待妹妹若还称不上疼爱,那我们这些做姐姐的倒真真都成捡来的了,三妹妹,四妹妹说是不是?”   廖书敏言罢,引得廖书晴和廖书香纷纷附和,柳老太君等人见廖家的几个姑娘当众争风吃醋起来,便被逗的纷纷失笑。锦瑟被廖书敏几个一起挤兑,自然又是一番唇舌笑闹,柳老太君原是甚喜热闹,也极爱和小辈们相处的,只是柳家族中姑娘多已出阁,如今在京城又因病多闷在家中,加之柳老先生名声在外,自然也引得一些姑娘们刻意讨好巴结,尤其是前些日被柔雅郡主和赵海云连番拜访,她渐渐地便也失了那份热闹的心。   如今见廖家几位姑娘都极知礼,又不失活波,被锦瑟几个的笑闹声感染,便也笑得开怀,直道廖老太君好福气。见老妻难得高兴,柳老先生自然也是欢喜的,被气氛感染便笑着指了锦瑟问着柳老太君,道:“这个就是那能补疏梅图的姚家小姑娘吗?小小年纪便有这一手好技艺,又会做糕点,倒是蕙质兰心。”   锦瑟没想到会得柳老先生夸赞,当真便涨红了脸,露出了窘迫之态。   可她却也瞧出柳老先生是真的极为敬爱柳老太君,从他进屋后的几句关切,还有夫妻两人时而会意的对视便能瞧出一二,听柳老先生夸赞自己,锦瑟便知他是瞧在她令柳老太君欢喜的份儿上,看在那罐白玉蜜梨糕的份儿上方如是,才不会真正觉着她蕙质兰心呢。不过这也更叫锦瑟坚定了要亲近柳老太君,继续寻求治疗消渴症良方好治好柳老太君病的决心。   柳老太君闻言称是,柳老先生便又道:“那个就是拉着夫人满院子跑,险些颠散了夫人一把老骨头的廖家二姑娘吧?嗯,瞧着倒是贞静娴雅。”   柳老太君当日从江宁侯府回来和蓝嬷嬷又说起锦瑟的事来,不想却被柳老先生给听到了,如今柳老先生当众排揎起廖书敏来,廖书敏瞬间便也和锦瑟一般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了。   廖书晴和廖书香见锦瑟和廖书敏皆窘,便掩着袖子偷笑,谁知柳老先生转瞬便又夸起了她们,直夸地两人也红着脸低了头,这才罢了。   锦瑟没想到西柳先生名声在外,又年近杖朝之年,竟然是这样一个随和又有些为老不尊的老顽童,一时倒有些微愣。而柳老先生已瞧向了文青,许他难得的慈爱皆是对姑娘们而言,瞧向文青时已神情端肃。   文青见柳老先生望来,忙又重新躬身作揖,柳老先生问了他几句学问上的事他都从容不迫地一一做了回答,态度恭谦有礼,却并不拘谨,末了只说近来正在拜读柳老先生的《通鉴纪事本末》,颇有几分得益,柳老先生却只摸着胡须点了点头,却并未接他的话,也未赞赏于他。   文青心中颇感失望,面上却未表现出来,见西柳先生端了茶不再多问,便又恭敬地坐了回去。锦瑟也瞧不出西柳先生是何意,对文青印象如何,本能瞧向萧蕴,萧蕴便有所觉地回望向她,也如锦瑟方才一般清越的面上扬起笑意冲她眨了眨眼睛。   他的气质本风清霁月,温润如玉的,做这般小女儿之态极不搭调,锦瑟明了他的意思,心中一喜,又被他的模样逗的莞尔一笑,抿唇低头却见一旁坐着的廖书香正探究地瞧着她,一双眸子晶亮地闪啊闪的,却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她看过去偏又眨巴着眼睛转开了头。   一番热闹,蓝嬷嬷已令丫鬟取来玉碗给柳克庸和萧蕴分别盛了一份白玉蜜梨糕,两人尝过也皆言好。萧蕴用罢将那玉碗放下,这才笑着道:“梨原便可入药,能生津润燥,清热化痰,治伤津烦渴、肺热咳嗽、咯血、反胃等症,这蜜梨糕中所加几样中药也皆是生津清热,润肺止渴的良药,这蜜梨糕师母是当多用,于病情是有极大益处的。”   方才蓝嬷嬷也说过这话,可她的话自然没有萧蕴的话管用,萧蕴是通医术的,这事柳老先生等人当然知晓,如今听他也赞好,柳老先生便高兴地瞧着锦瑟直点头,柳老太君也再次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你用心了。”   众人又说笑一刻,柳老太君见萧蕴手中一直握着一卷纸稿少不得问了一句,萧蕴这才将那卷残页交给丫鬟示意其拿给柳老太君,一面道:“此乃学生偶然得到的,是明时《太平记》的残稿,学生试过将其谱全,无奈学生只擅洞箫和箜篌,琴艺却只平平,而这《太平记》却是洞箫和琴共奏,故而学生尝试多次都未能将其补全,念着师母您两者皆擅,便将残谱拿来望师母能续此佳曲以传后世。”   柳老太君闻言面露惊喜,那《太平记》名传久矣,讲述的是明初开朝皇帝战九州而创盛世的故事,可惜因后世战乱纷繁,使得好些诗篇曲稿也未曾流传下来,如今听闻此曲稿竟是太平记,柳老太君忙招手令丫鬟将曲谱拿来,她翻开那残稿瞧了半响,单只看那琴谱部分,便觉出与众不同来,曲调激昂,分明有股慷慨大气,宏伟之感,只可惜多处破损已然不能连贯成曲。可若然能将其续接,其曲恢弘悠扬可想而知。   柳老太君不觉叹了一声,道:“师母如今身子这般,只坐一阵便感吃力,大汗淋漓,哪里还能操琴鼓箫,这曲稿只怕到了师母这里也难成音,倒平白耽搁了……可惜了这样的好曲,此时难闻。”   众人听她如此说不免失了笑语,柳老先生正欲劝慰,却闻一个清脆如莺的声音道:“不知老太君可否将曲稿予我表妹一看,表妹是极擅琴艺的,萧公子又擅箫,说不定他们两人共同来续此曲,今日老太君便能听到这好曲呢。”   柳老太君闻声望去,正见廖书香推着锦瑟。锦瑟也没想到廖书香会有此举,闻言正瞪着她惊诧,廖书香却冲她眨眼,一副促狭模样,锦瑟转念想起方才她目光古怪盯着自己瞧的事来,当即哭笑不得,又种抚额的冲动。   她见柳老太君等人皆望了过来,本是欲做推辞的,可瞧见柳老太君目光中含着期待之情,心中也着实对那太平曲好奇,便抿了抿唇站起身来,道:“小女闻此太平记久矣,心向往之,不知老太君可否容小女瞧一瞧那曲稿?”   ------题外话------   没脸了……明天争取早更多更吧。   137   锦瑟言罢柳老太君便忙令蓝嬷嬷将曲谱拿给她,锦瑟接过,却见那曲谱果真有许多地方都已残损不全,那残页的旁边又被缀上了新的素笺,上头有些残损的萧曲已用新墨补上,显是萧蕴早先试着补齐过。   锦瑟早便听闻过萧蕴的字千金难买,如今尚未细瞧曲谱,便倒被那素笺上一手漂亮的楷书引了注意力,只见那字笔力险峻,用笔固劲有力,使转如环,天质流畅,一气呵成,字体竟是极为深厚回劲的。   锦瑟瞧萧蕴的气质只以为他的字当秀朗细挺,却不想竟是如此峻严淳和,不觉细细瞧了半响这才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曲谱上,片刻便笑着道:“小女愿意勉力一试。”   柳老太君方才见锦瑟要看曲谱,便知廖书香说锦瑟琴艺出众定然不是胡言,如今听锦瑟如此说,自觉她的笑意带着几分从容和自信,将一张清丽的小脸愈发映的出众起来,她瞧着喜欢,便笑着道:“嬷嬷唤人去取我的九霄环佩和紫竹箫来……琴便摆到落梅水榭去吧。”   柳老太君言罢见众人面露忧心,便笑着道:“在屋中闷了这么些天,只觉浑身都是疲乏的,出去透透气儿也能爽利一些,今儿难得高兴,水榭的梅花开的也好,只怕如今不瞧,再两日便过了时节了。”   见柳老太君兴致极高,众人便也不再多劝,蓝嬷嬷下去准备,片刻便进来回禀,众人便一起往柳家的花园中去。柳老太君和柳先生同坐一顶暖轿,廖老太君也乘了轿子由婆子们抬着过去,锦瑟几个却乐得一路游逛赏景,在柳府丫鬟的陪同下慢步过去。   柳老太君的院子便在花园一侧,走过去却也不远,待出了院门,便是花园一角。柳家的花园建造的比房舍更为精美,今日天气又好,万里无云,那花园里自假山障翠中斜插而出的飞檐翘角便如一幅幅剪纸静静地贴在了蔚蓝色的天空中一般,花园中道路两旁种了不少奇花异草,假山异石间小桥流水,布局巧妙,虽是冬日却也觉着绿树蓊郁,不少茶花,梅树,金边瑞香,花朵艳丽,为花园增色繁多。   待到了园子,廖书香便拉了廖书敏几个远远去了,锦瑟用心赏景倒没留意,待发觉时几人已嬉笑着转过一处回廊没了人影,锦瑟忙欲去追,却闻身边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道:“那边过小镜湖,眠丘,多假山景,也是能到落梅水榭的,景色秀丽,却不若遍种奇花异草。”   锦瑟闻言扭头却见萧蕴不知何时已行在她身侧,一袭儒袍,长身玉立,眉目在旷远的天空下愈显朗月风清,锦瑟诧了下,回头去瞧,便见方才缠着萧蕴说话的文青,这会子手中也不知捧了本什么书正落在月洞门后驻足翻瞧着。   文青自到京城,许是学问上被廖家几个哥哥比了下去的缘故,倒愈发懂事上进起来,锦瑟欣慰一笑。   锦瑟原本一路走来,对园子中花草的关注便要多过其它景致,听了萧蕴的话,加之又不见了廖书敏几个的身影便索性不再去追,只沿着小径往前走,笑着道:“早先便听你说老太君喜种花草,这园子中的草木都是老太君种下的吗?”   “多数都是师母早年和家师一起种下的,这些年柳宅无人便请了两位园艺师傅专门照料这些花草,一些特别珍爱的花木当年师母都带到了南方去……”   萧蕴细细和锦瑟说着园中花草之事,又指出几株早年柳老太君和西柳先生一同载种的青松给锦瑟看,锦瑟听闻那假山石中穿插而种的青松乃是柳府每添丁之后,柳老太君和西柳先生共同而种,又念着西柳先生一生未曾纳妾,所育的四儿一女皆出自柳老太君,传闻两人一生都未曾红过脸,从来相敬相爱,再瞧那五株在明媚的阳光中尽情舒展着枝叶的青松,锦瑟不仅就想到了柳老太君和西柳先生一同栽种这青松时那种温馨的场面,似能感受到他们对子女共同的期盼和爱意。   锦瑟不觉驻足,明眸漾起浓浓笑意和羡意来,道:“他们真是一对志趣相投的神仙眷侣……”   萧蕴闻言目光自远处的青松上拉回,低头瞧了眼锦瑟,笑意爬上俊逸的五官,便只道:“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所谓的鸾凤和鸣只怕也不过如此……”   锦瑟只觉萧蕴的语调极低,也不知是那诗词本情浓,还是今日的风太过柔暖,她只感他的声音也似带着一股别样的低柔,似有缠绵的情意。她眸光闪了下,抬头去瞧,却见萧蕴一双眸子正含笑瞧着远方,眉目舒展,散落一片柔光,清明的眸子中竟也有一丝渴求之色。   锦瑟总觉萧蕴这样的人像是一只蛰伏的鹰,志存高远,早晚必将一飞冲天。他身上给予了太多厚望,是在众人的瞩目下成长起来的,即便他一时停止飞翔,驻足于道边风景也是为了养精蓄锐,为了展翅高翔能飞的更远更高。锦瑟总觉萧蕴的感情极内敛,他的世界当是色彩斑斓的,可那色彩却只属于他自己一人,容不下也无需旁人插足。   她没想到萧蕴这样的人也会有这般感情外露之时,也会渴望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感情,免不了微微愣了下却也无心探究更多,只不置可否地一笑便转开了眸子。   落梅水榭建在一池碧湖边儿,背依着一片梅林,冬日的湖水清冽无波,映着蓝天美若处子,湖面上飘过几瓣落梅,风过梅花打着旋儿搅碎了水榭落影,钩心斗角。   水榭中早已烧起了炭盆,临近中午,寒气已缓缓驱散,并不觉着寒冷,水榭中早已布置停当,琴案安置在临着梅林的一张紫檀雕花浮云案上,一旁摆放了一张红木矮桌,上头笔墨纸砚早已放置齐整,而那一卷残谱则放置在两案中间的小几上。   锦瑟在琴案后跪坐,秀美的手指轻轻拨动了几下琴弦,琳琅数点琴音滑过,似有魔力般瞬间便使水榭蓦然清净一方。而萧蕴也已紧挨着锦瑟在她身边的书案边跪坐,两人低声商量了两句便由萧蕴先将那萧曲部分吹凑一遍,锦瑟则先熟悉下曲子,也琢磨下曲调的走向和意境。   箫声起,纵使多处无法连贯,又显单调,然却也悠扬回转,并不叫人觉着嘈杂,不得不说萧蕴是极通晓音律的,他的箫吹的极好。锦瑟闭着眼睛静心聆听,手指轻轻抚在细弦之上,却直至他箫声消弭也未曾拨弄一下。   而萧蕴一曲终了,便似有所感,再次重头吹奏了起来,这次锦瑟早已摩挲到曲子的一些妙处,她察觉出此曲琴箫和鸣,可却时而是箫声为主导,时而又是琴音见高拔,时而两者齐鸣,相辅相成终成此曲,便心思微动,并不急于去弹奏那残页上现存的琴曲,反在箫声高拔时只低拨琴弦,使得箫声渐如意境,便是这轻轻的几下拨弄,竟就叫众人眼前一亮,只觉方才还感单调空洞的箫声一下子似被诸如了情感和活力一般灵动了不少。   而萧蕴显也找到了灵感,方才断断续续的箫声,有了琴音的时而相合和辅助一下子连贯了不少,锦瑟唇角轻勾,手指拨动的越来越频繁,能和鸣时便素手如兰滑过琴弦,无法和鸣时便只静静地聆听。如此又两遍,曲子便又流畅了许多,然而却仍旧断断续续不能成曲。   曲终,锦瑟和萧蕴对视一眼,萧蕴目光落到她的眼底,锦瑟微微一笑,回眸时十指突然弹拨琴弦,铮然一声,烈烈弦音骤然响起,弦弦声紧,而萧蕴的箫却只执在唇边,半响方和上两声,显然这回是琴音为主,箫声为辅,引导琴音渐渐完整。   两人这边试着谱曲,柳老太君几人却也未曾刻意关注,廖书晴正净手为柳老太君等人烹茶,西柳先生则考究着文青的学问,气氛倒是极为和谐。   而锦瑟弹了两遍琴曲部分,这才停下来,见萧蕴在素笺上添了新连的萧曲,锦瑟便也笑着执笔,将方才两人续出的琴曲也填在了素笺上。因书案放置在萧蕴的身前,锦瑟这般便不得不微微倾身靠近他,两人本便紧挨跪坐,如今锦瑟倾身过来,娇小的身子几乎镶在了萧蕴的怀中,而她身上的清香也如这水榭外的梅香般萦绕在鼻翼间叫人无法再忽视起来。   萧蕴只觉那香气极淡雅,如兰芷般,清冽却又极具攻击性,叫他呼吸为之一窒,再瞧锦瑟静雅秀美的侧面,不觉明眸微深,又见那素笺之上,法度严谨的楷书之间被添上了一行行飘若浮云,清秀端庄的行书,一秀丽,一淳和异乎寻常的和谐,他不觉微微扬起唇来。   锦瑟写罢,将手中笔轻轻搁在笔架上,这才又和萧蕴低声讨论了几句,将那几处艰涩的曲段和不流畅的地方点出来专门琢磨起来。那边廖书香吃了一杯茶,扭头见两人靠在一处低谈,不觉嘻嘻一笑,又凑过去和廖书敏嚼起耳根来。   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蓦然听闻一声悠扬明澈的箫声伴着一道空灵飘忽的琴音回旋溢出,只觉耳目一新,四下一静,便不自觉地骤然凝神,停了交谈玩闹。   望去,只见琴案后锦瑟雪白的鹤氅洒落身后,梅影湖光笼在她周身,淡然流动出一股静美的清光,她星眸低垂,素指流转,琴音悠悠飘出,而她身边萧蕴一袭青袍,紫箫在手,修指起伏,长身端坐,身姿挺拔,随着他指下飞动,箫声不绝,两人身后梅花满枝,分过落英,犹如一幕安静的图画。   箫音渐渐高拔,如歌如泣,琴声便如影随形,如玉叮咚,清澈的低韵流转着和箫声蹁跹起舞,每一下拨弄都完美地契合着箫音,追随着箫声的清扬,待那箫声高至云霄,那琴音便低吟浅唱,似要消弭时,忽而锦瑟指尖铮然拨动,弦弦声紧,再难抑制,琴音一声声骤然成为主旋律,带着渐转飘渺的箫声共同生出一股金戈铁马的气势来。   待那箫声一点点低至尘埃,音符萧索时,琴音已顺势高起,大开大阖,激昂慷慨地犹如杀伐驰骋,令人惊心动魄。这太平记,本便讲述的是乱世之中群雄辈出,反抗暴君,开创盛世的故事。   如今锦瑟素指在细弦上飞走,众人眼前便似出现了行营千里,兵马嘶鸣,千军万马,风云际会的情景,仿有杀气自琴音中波荡而出,弦起处风停云滞,人鬼俱寂,思绪滑动于指尖,天籁回荡于苍天,箫声袅袅如行云流水,琴声铮铮有铁戈之声,待得琴音到了云霄之处,那箫声便也骤然浩瀚激荡而起,两股音律汇聚一处,琴声激扬是兵锋压城,箫声呜咽,是万军齐喊,琴音箫声绵绵不绝处,叫人似已分不清何为琴声,何为箫音,只能感到沙场之浩淼,风云之激荡,令人闻声而色变。   待得人喘息不过时,那琴音才渐渐弦轻音低下来,箫声悠忽而转,悠悠纠缠其中,承辅跌宕,叫人仿佛瞧见了新朝建立,百业待兴之相,箫声越来越悠扬时,那琴音也渐转而上,追随着箫声共奏出欢快之曲来,悠扬飘荡的曲音令得众人似瞧见了百花齐放之景,待那箫声和琴音缠绵而去,众人又仿似瞧见了夜阑人寂,万家灯火的景象,当真是坠入了一片安静的世界,久久无法回神。   音落,锦瑟缓缓收回微发麻的双手,本能地笑着望向一旁的萧蕴,却见他也倾身望来,眼底波荡着层层笑纹,他身后的一池碧波,潋滟着波光映在他俊逸的面庞上,也似落进了他的双眸中,令得他的一双眸子晶灿如星,青衣翩然,越发显得他面上笑容温和,令得锦瑟微微一晃。   “此乃何曲?当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却与此时,水榭之外响起一声惊叹来,锦瑟回头正见一行人站在临湖的道边,当头之人穿着腰系着明黄色宽纹腰带,竟是皇长子,而于他并肩而立之人,因身量极高,衣着又于旁人全然不同,站在一群人中有鸡群鹤立之感,此刻正勾着唇也瞧着这边,却正是完颜宗泽。   138   锦瑟何曾想到会在此见到完颜宗泽,瞧见他骤然出现在湖边,一时间恍坠梦境,不觉愣住。   而完颜宗泽哪里是骤然出现的,早在锦瑟和萧蕴初弹那首太平记时,他已和众人到了园子中,远远的已然瞧见锦瑟和萧蕴并肩跪坐,一琴一箫和鸣的情景。他隔湖而望,离的远,只瞧见萧蕴和锦瑟的背影,一挺拔,一娇小,两人并肩,锦瑟身上所披鹤氅散落身后,萧蕴一袭青衫随风鼓动,他动作间广袖被风吹拂,一下下地就滑在锦瑟的肩臂上,从背后瞧,两人衣带相缠,便如依靠在一处一般。   这样的姿势已叫完颜宗泽忍无可忍,两眼冒火,偏那箫音和琴声又无比契合,纵是他不擅音律,也能听出两人配合的是多么的默契,心意是何等的相通,这叫完颜宗泽哪里还有什么心情欣赏乐曲,那乐声听在他人耳中是仙音妙乐,落入他的耳中却似摧心魔音,直听的他心火高拔,嫉意翻涌。   音声高拔,别人眼前是万马嘶鸣,他的眼前却是汹汹嫉火,只恨不能拿把利剑一剑截断萧蕴手中的紫竹箫,一剑斩断两人纠缠的衣衫,也将那无比契合的魔音斩断。音声低转,别人眼前是太平盛世,他的眼前却唯剩下萧蕴和锦瑟相对视的一幕,那一幕似刻在了心尖上,钻进了他的眼珠中,直扎的他心口发疼,胸口发堵,直烧的他双眼血红,双拳紧握,微微抖动。   而瞧见此情此景心中翻腾起巨浪酸意的又何止完颜宗泽一人,杨松之却也在场,只落后了完颜宗泽等人一段距离,和李冠言说着话,待他闻声过来时瞧见的也正是方才的一幕。自打那日在廖府中遭受完颜宗泽的打击,杨松之便愈发觉得自己已然不配再去寻锦瑟。   他已向家里妥协,这些天镇国公夫人也已在忙着挑选吉日,请冰人前往提亲,杨松之这些天过的昏昏沉沉,每时每刻心中都像是被塞着一团棉花一般,喘息不过。愈是这样,他便欲渴望见到锦瑟,可得知锦瑟前往府中拜访时,他偏又躲得远远地吃闷酒,反又不敢见了。   只因他心里很清楚,镇国公在他的亲事上不会妥协,而他也无法做到忤逆生养他,教养于他的父母。他很怕,怕他再度接近锦瑟,会真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那样只能给锦瑟带来麻烦。他不愿做不成守护于她的那个人,却反而做了那伤害她的人。   可他自那日在廖府听到完颜宗泽的宣誓,他心中便极度不安,生恐锦瑟和完颜宗泽是两心相悦的,在他看来完颜宗泽是异族,又是北燕皇室,完颜宗泽和锦瑟是没有未来的。杨松之不可抑制地担忧锦瑟走上一条错路,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这些天他一直都在想这个事情,也在想如何解决此事,即便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插手此事,可他也做不到漠视这一切。   如今他瞧见锦瑟和萧蕴琴箫和鸣,先是心中震荡,醋意翻涌,盯着锦瑟的背影无法移开,接着他却蓦然心思一动,倒升出一个念头来,这个念头令他很快平静了下来。   若然锦瑟身边一定要站上一个人,他倒愿意这个人是萧蕴。他和萧蕴自小便认得,也算是相知的,萧蕴是个有担当的男子。起码这个人若是萧蕴,杨松之觉着锦瑟会得到幸福。这样想着,再瞧锦瑟和萧蕴并肩坐在一起的情景,杨松之倒觉不是那般刺目了。   他舒了一口气,本能地定睛去瞧完颜宗泽,一望之下却见完颜宗泽面上竟挂着一片风轻云淡的笑意,全然瞧不出任何不妥来,杨松之一诧,随意又不可抑制的升腾起一股怒意来,可转瞬他便又瞧见了完颜宗泽垂在身侧的双手。   完颜宗泽今日穿着一件箭袖袍,双手无所遮挡地露在了外头,此刻那一双手正紧握成拳,青筋都显露了出来,显示着它的主人此刻心中远没有他所表现出的那般云淡风轻。   见此,杨松之又微微一怔,眯着眼仔细盯着完颜宗泽倒生出一股赞赏来,完颜宗泽比他年少许多,能有这番养气功夫在杨松之看来已是不易。而且完颜宗泽这般反应,也是为锦瑟着想,杨松之虽一万个不乐意完颜宗泽靠近锦瑟,但瞧着他确实是真心对待锦瑟却还是满意的。   两人情绪翻涌,却在箫声琴音消弭后,在大皇子开口说话时,极有默契地同时收敛了所有情绪,再叫人瞧不出一丝端倪来。   而锦瑟闻声望去瞧见完颜宗泽时,他的面上正挂着那丝漫不经心的笑,似有意似无意地目光在她面上一晃滑过,锦瑟却分明感觉到他的笑意未达眼中,目光中含着一股热力,显是在压抑着怒火,只瞟她那一下,她便感觉面上要被烧个洞出来。而她身旁的萧蕴已站起身来,冲大皇子行礼。   锦瑟忙扶着琴案也起了身,稍稍退后一步和萧蕴拉开些距离才随着廖老太君等人一同见礼。   今上子嗣不丰,唯有三位皇子,这位大皇子现在也不过年十五六左右,相貌肖似其生母丽妃,面皮白净,五官阴柔,身量尚未长开,显得有些单薄瘦弱,他今日穿着一身紫金色镶银丝绣祥云暗纹的蟒袍,腰间系着象征皇室身份的明黄色嵌玉宽腰带,头扣着赤金镂空冠,通身的富贵之气,可站在人高马大,五官舒展隐含冷峻之色,气质也有渊渟岳峙之态的完颜宗泽身边,便连那股贵气也被生生压了下去。   无法,两人年纪相当,大皇子的身量却足比完颜宗泽低了两头,瞧着倒似差了五六岁一般。分明皆是少年郎,可这般一比,却似一个小孩,一个大人。   锦瑟平日并未觉着完颜宗泽和同龄人有所不同,只觉他的长相较之大锦人要成熟一点,如今这般一作比,才察觉出完颜宗泽似当真比同龄人早慧了一些。方才他那眼神,似乎是生气了,莫不是误会了什么吧?锦瑟心中想着,却也不着急,反生出一股好笑来。   “先生无需多礼,敬克早便欲来拜访先生,又恐打搅先生和老太君清净,今日冒昧而来,还望先生无怪敬克才是。”那边大皇子正恭谨地冲西柳先生说着。   今日说来也巧,原是大皇子在京城最大的酒楼望仙楼中设宴,请了不少府邸的贵介公子前往相聚,席间众人免不了吟诗作对,后来便说到了西柳先生。柳克庸自到京城便行事极为低调,关门谢客,在场不少贵公子都吃了闭门羹,大皇子也早便欲拉拢柳克庸,只他又不敢做的明目张胆,这便令赵海云接近柳老太君,可赵海云却不得柳老太君欢心。   今日大皇子见众公子皆在,便心念一动提议大家一同前来给西柳先生拜年,一来这么些人一同前来柳克庸便不好将人都挡在门外,再来也摘掉了他拉拢结党的嫌疑。   谁知一行人到了柳府却碰上来同样前来拜会柳克庸的完颜宗泽,看门的小厮见大皇子带着这么多贵客登门,自然是不敢拦着的,原是要请众人到花厅等候,谁知众人进了院子便远远听到花园中的乐声,听闻是西柳先生夫妻在陪客赏花,这便一起遁声而来。   “方才所奏乃是何乐,本殿下竟是闻所未闻,当真是绕梁三日,令人听之动容啊。”大皇子再次说着,他这一言后便不自觉地瞧向锦瑟。   而大皇子的话也将众人的注意力再度拉回到了锦瑟和萧蕴身上,锦瑟自到了京城便尽量行事低调,从不刻意表现,她清楚的记得前世时为一个才名所累,最后落得人人嗤笑的事情。今日也是在此多长辈和亲人,而萧蕴也非长舌之人,她实想和柳老太君更近一步,这才一时忘形,谁曾想,人倒霉时喝水也能塞了牙缝,竟然就刚巧叫这么些人碰到了她和萧蕴合奏的情景。   大锦如今虽民风较之从前开化不少,这点事不会碍了名声,可到底传出去也是不好的,如今锦瑟感受到四下扫来的各种灼灼目光便不动声色地往廖老太君身后避了下。   那边萧蕴也恰如其分地上前一步,挡住了大皇子等人的目光,道:“此乃我偶然间得到的《太平记》残曲,因此曲乃琴箫合奏,而我素不擅琴,今日又凑巧听得两位老太君提及姚姑娘琴艺出众,这才一共续补了此曲,萧某技拙,叫大皇子和诸位见笑了。”   听萧蕴解释的清楚,锦瑟心中微暖,而大皇子却笑着道:“原来竟是失传已久的太平记,我说怎会有如此气吞山河之势!萧公子实在过于谦虚了,萧公子的箫声不俗,姚姑娘的琴艺更是叫人惊叹,更为难得的是,两位配和的当真是默契,今日本殿下有幸听得此曲,当真是荣幸之至啊。”   大皇子言罢,见锦瑟站在廖老太君身后垂着头只露出一点衣角来,便又道:“早便听姚姑娘端庄贤淑,蕙质兰心,才情更为出众,连皇考都曾夸赞有加,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锦瑟只觉众人的目光又随着大皇子往这边瞅,没有法子便只好微微露出身子来,福了福身,道:“殿下谬赞,小女惶恐。”   廖老太君适时挡住了锦瑟,也恭敬地道:“她小小年纪,琴艺不精,哪里当得大皇子如此盛赞。”   这大皇子如今虽然年纪还小,可为了巩固势力,丽妃却早已在为他筹谋有力的妻族,已然在为其选妃,依着锦瑟的身份充其量能做个侧妃,即便是正妃廖老太君也不会叫她去搅着这趟浑水,何况早先锦瑟因云嫔之事和丽妃是有过节的,丽妃如今忙着巩固势力,重新挽回圣心没有功夫寻锦瑟的晦气已是不错,哪里还能叫锦瑟再生事端。   故而廖老太君一见大皇子对锦瑟过于关注,便忙替她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大皇子目光仍瞧着锦瑟一角裙裾,还欲再言,那边却响起了完颜宗泽的声音。   “本王早闻柳老先生之名,今日得见先生,请先生受本王一拜。”   大皇子闻言望去,正见完颜宗泽冲着西柳先生恭敬而拜,大皇子岂肯落后,他想起今日来此的目的,便忙也凑了上去,挑眉道:“武英王平素目中无人,没想到今日倒是知礼起来,武英王堂堂一国王爷如此屈尊降贵叩拜柳老先生,倒是叫本殿下奇之叹之。却不知武英王一个异国人,何以如此?”   大皇子的话不过是嘲讽完颜宗泽堂堂王爷对大锦人屈尊降贵,也不怕有伤国体,暗指完颜宗泽别有用心,谁知完颜宗泽闻言却诧地瞧向大皇子,道:“何故大皇子拜得老先生,本王却拜不得?莫非大皇子觉得你方才叩拜柳老先生实是你屈尊降贵,委屈了吗?还是大皇子觉着柳老先生当不起本王之敬重?”   大皇子闻言被噎住,接着才面色涨红地道:“柳老先生乃我大锦鸿儒,本殿下敬重有佳,真心叩拜,怎容你如此离间!而武英王明明非大锦之人,听闻已连番登门拜访,这般作态,方叫人奇之怪哉。”   完颜宗泽这确实是近两日来第三回来柳宅拜访,且前几回皆被挡在了门外,并未见到西柳先生,如今被大皇子点明,他又是一笑,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大皇子,道:“大皇子也说西柳先生乃鸿儒,学问可分国界?既是鸿儒,便当受世上所有读书人敬仰之,我北燕书生学子们对先生敬仰久矣,本王虽非读书人,然从小也曾拜读先生的书作,受益颇多,登门求教,亦乃真心。更何况,这华夏土地原便一体,当年先生曾在京鲁书院教习,如今时隔多年,我北燕京鲁书院学子们还为先生塑像供拜,书院依旧为先生保留着当年所住之啸月小筑,学子们殷殷期盼,只望能再瞻先生真颜,本王也真心希望先生能有朝一日能再度为我北燕学子们讲学。”   那京鲁书院位于北燕的湖州,原便是大锦所有,四十余年前柳克庸却在此书院担任过博士,完颜宗泽公然挑衅,大皇子岂能心平气和,众公子也都面露愤慨,已然有人怒声道。   “北燕人凶残狂暴,懂得什么是儒学,又懂何为礼仪?不过只知以暴制暴罢了,纵然一时占据江北疆土也是没有文化的蛮夷之邦,北燕皇帝穷兵黩武,哪里能懂什么是世之鸿儒?只有我大锦,以德服人,礼仪之乡,圣上以儒学教化万民,又有柳老先生这样的当代鸿儒传播儒学,上行下效,方可使四海归心,这才是天朝上邦!”   139   这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江淮王府的二公子闫锐,他的神情极为激愤,态度异常倨傲,说罢更是微微昂着头不屑地盯着完颜宗泽,全然一副天朝上国瞧见蛮夷之人的高高在上之态。   锦瑟听有闫锐口口声声地喊着,以德服人,礼仪之乡,不觉微勾唇角,暗骂一声迂腐书生,又闻他说什么四海归心,天朝上邦,便更低头掩饰眸中讥嘲。   如今大锦偏安一隅,天灾不断,朝政**,内争不止,赋税如山,百姓早便苦不堪言,身在水深火热之中。而北燕自入关以来,两代英主,勤于朝政,呕心沥血,使得北燕已然休养生息多年,养兵蓄锐,励兵秣马,虎视眈眈地只待时机到来,便一举南攻。   可笑的是,大锦已然岌岌可危,官员们和贵族们却一直还做着黄粱美梦,以天朝上国而自居,只将北燕看做蛮夷之邦,不足为惧,依旧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会如此,锦瑟想有几个缘由,一来是大锦几代君王皆平庸,虽已偏居一隅,却仍旧不思进取,贪图享乐,使得官员上行下效,引得朝廷上下形成了一股浮华享受之风。再来也是大锦立朝数代,早已不复建朝时的清明,朝政早已**,贪官污吏成风,百姓们虽早已水深火热,然官员和贵族们生活的却极为富足安逸,使得他们早已迷了双眼。更有,汉人的优越性,也使得大锦从贵族到百姓皆瞧不起北燕。   完颜宗泽的高祖父,北燕如今奉为开国皇帝的燕高祖当年起兵时,不过是大周边陲小郡一名不入流的末吏家的奴隶,即便今日北燕雄踞一方,令得大锦步步退让,可是在天朝上国子民的眼中,他们依旧还将北燕人看成是蛮夷,而蛮夷是不配和他们平起平坐,是永远无法和天朝作比的,更是不懈一击的。   在这些人眼中,不是北燕日渐强盛已然压了大锦一头,而是天朝上国气度大,不愿于蛮夷之邦计较罢了。   若然没有前世的经历,锦瑟身在闺阁许是也会如此认为,然而前世时,金州之乱,一场农民起义,瞬间席卷了大半个大锦,各地百姓对义军的期盼,对官府之家的憎恨,逃难路上那兵荒马乱,浮漂遍野的景象,那些都叫锦瑟彻底看到了大锦的处境。   金州之乱,当时朝廷几乎出动了所有军队才压下了义军,却使得金州,江州等五州六郡一片狼烟,赤地万里。大锦也元气大伤,国库愈发空虚,她自戕之时,大锦正于北燕开战,战况极为不好……   当然也有些人早就看到了大锦的现状,也瞧到了大锦的未来,可这些人真正为国所用,为国所忧的却不多,倒有不少人奉行起享乐来,以为身在乱世,便该及时行乐,谁知明日会如何?   闫锐的说辞全完是书生意气,如今的大锦哪里还有什么天朝上国之势,四海归一的貌,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不过显然,今日完颜宗泽是要受到在此的所有人一同攻击了,这家伙也太是嚣张,怎就在此公然拉拢起柳克庸来,而且他的话也着实嚣张,只说柳克庸原在京鲁书院讲学,便是在示威,因为那京鲁书院所在的州郡原先可皆是大锦疆土。   “不错,以德服人,方能使天下安定,听闻北燕皇帝崇尚武力,讲求以武治国,国库库银每有半数皆用做军费,百姓怨声载道却皆不敢言,如此只知以暴制暴岂是治国之策?即便成为一时之霸主也无法称霸天下,令万邦臣服!”   “宽厚仁慈方是上邦之风,兴办书院,教化百姓,使之明理,方可消贪婪之心,天下万民皆一心向善,人人皆懂道理,何惧天下不稳,何怕外邦不服?”   ……   锦瑟所料没错,闫锐声罢,众公子们纷纷声讨,个个大义凛然,义愤填膺。   这些年大锦国库空虚,国家积贫积弱,军队自然也相应削减,大锦号称以德治国,礼仪上邦。而北燕却刚好相反,北燕建朝便在养兵蓄锐,扩充军队,励兵秣马,因燕人入关后遭受反抗,故而早年燕国皇帝确实奉行的是铁血政策,以暴制暴,杀戮不少汉人。   如今北燕皇室虽也尊儒教,行仁政,尊重汉人的所有风俗和文化,使得民心安定,百姓富足,可在大锦人的眼中,北燕却是以武治国的,这和大锦德政背道而驰,如今北燕和大锦相对太平,隔河而治,众人不能明着攻击完颜宗泽,所以便将这德治,武治一事搬上台前,辩驳了起来。   而且众公子们显然也是有意在西柳先生面前露个脸,像方才挑起争端的大皇子和闫锐,他们便未必是在真心为大锦国体而争论,两人可都有意拜西柳先生为师呢。   完颜宗泽被一众公子围攻,面上却依旧挂着一缕笑意,仿似众人攻歼的非他,甚至他的眉梢眼角尚有认真之色,听的饶有兴趣一般。   他一直不吭声,也不羞恼,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阵便就停了下来。完颜宗泽这才环视了下四周,他眸中分明含笑,目光也未曾在任何人面上停留,然而众人却觉他那视线带着一股威逼之势,清冷之色,分明便落在了自己身上,这种气势不觉便叫人敛声屏气,有些懊悔方才所言。   他们可没有忘记,眼前这位主儿,可是连南郡王和赵尚书都敢拳打脚踢的,嚣张跋扈的连皇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会子可别为了讨好大皇子和西柳先生撞在这位的枪口上,那倒时候可真是要自认倒霉,连告状的地方都没有。   众人方才说的欢,此刻却皆没了声音,而完颜宗泽目光四扫,最后却落在了一个穿鸦青色长袍,系豆绿色腰带的公子身上,这位公子一副书生打扮,方才就属他的声音最大,表情最为倨傲。   完颜宗泽目光落定,便那么眯着眼盯着那公子,仿似他的脸上生出了一朵花般。今儿能得大皇子相邀的自然都是家世了得的公子们,这被完颜宗泽盯着的程公子,其祖父乃是如今的文英阁大学士,位居一品。   可这程公子却只是庶出,故而今儿他才特别卖力的表现,希望能得到一个出头露面的机会,如今他被完颜宗泽单挑了出来,登时便面色大变,心中发虚,双腿没片刻也软了,额头更是冒出了冷汗来。他吞咽了几下唾沫,到底面上神情坚持不住,露出怯色来,而完颜宗泽却也在此时抬起了手来。   那程公子吓得腿一颤,本能地退后了两三步,完颜宗泽却勾起一丝笑来,抬起的手顺势落在了右肩披着的玄色滚金毛的贾哈上,屈指弹了弹上头的皮毛,挑眉道:“你说话喷出的秽物弄脏本王的衣裳了……满口礼仪,行至粗野,令人作呕。”   他说着已是摸出一方帕子擦拭了手指,接着却将那帕子丢掷在地,抬脚随意却又极用力地踩了两下,动作间目光却一刻也未曾离开那程公子,神情似笑非笑,直又吓得那程公子面色发白,好不可怜。   锦瑟瞧在眼中,不觉抿唇,挑起一抹笑来,暗道完颜宗泽这厮果真是最会装模作样,也太懂如何攻心了。   她这边想着,那边完颜宗泽却又悠忽一笑,突然回头,竟直勾勾地盯向锦瑟,道:“姚姑娘,若然本王没有记错,这太平记一曲所讲述的乃是齐末明初明太宗皇帝带领群雄共抗暴政,推翻旧朝,创立新朝,终创太平盛世的故事吧?”   锦瑟哪里会想到完颜宗泽突然问话于她,她原正噙着一缕笑意瞧热闹,闻言气一茬,险些没咳嗽出来,低着头半响平了气儿,这才福了福身,道:“正是。”   完颜宗泽眸中光彩微澜,这才点头,道:“若然本王没有记错,这明太宗皇帝的生母却系胡人,明宗室子弟的身上可都流着一半异族血脉呢!今日世人歌颂明太宗之圣明,创盛世之功德,然这明太宗却也崇尚武力,太宗初年亦是以武治国。史上数位明君,汉之武帝,齐之高祖,周之代宗哪个不是崇尚武力,穷兵黩武之辈?若然没有强大的武力,何以确保国之安定,何以成为天下霸主,又何以有今日华夏之广阔疆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   完颜宗泽说罢,目光落在闫锐面上,却是又道:“闫公子口口声声说什么仁政,要教化百姓,令百姓皆知理明义,然本王却知早在肃帝时大锦便严令禁止百姓议论朝政,若有违者,处以斩首!仅因此令,大锦便多次大兴冤狱,为之丧命者无数,难道这便是闫公子口中的仁政,德治?!百姓皆得以教化本王不曾看到,若说官府是如何愚民,欺民,令得百姓皆不知朝政为何物,本王倒是瞧的分明。仪礼之邦,四海归一?本王当真是大开眼界!”   闫锐被堵的面红耳赤,哑口无言,只能指着完颜宗泽喘息,而完颜宗泽却又挑眉一笑,道:“闫公子何必气恼,天下事,非一人之私议,愿公平心以听之。”   完颜宗泽将闫锐堵的满脸涨红,哑口无言,却又笑着叫他莫要生气,说天下事,不是他完颜宗泽一个人能够私议的,愿意心平气和地听闫锐再辩,这不是当众在打闫锐的脸是什么。   闫锐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丢过这样的人,当下差点没背过气儿去,而就在此时,萧蕴开口了。   “赵时武帝当政,以武治国,四征漠北使得百姓废业,屯集城堡,无以自给。然所在仓库,却犹大充牣,只因吏皆惧法,莫肯赈救,由是益困。百姓初皆剥树皮以食之,渐及于叶,皮叶皆尽,乃煮土或捣藁为末而食之。其后,人乃相食,再其后,四方起义,万民呼应,致使赵亡,武帝自戕。敢问武英王,此何也?”   萧蕴的声音极舒缓清朗,如同一道清风拂过,并不带一丝火气,然却是极具攻击性的,因他此话问的机妙,他不和完颜宗泽争论是德治好,还是武治好,却只问完颜宗泽,赵之武帝时便是以武治国,法度森严,武帝四处征战,使得当时百姓生活困难,然而国库却极充盈,可就是因为武帝崇尚武力,赵之刑法严明,使得下面的官吏皆不敢开放粮仓赈济百姓。百姓一开始用树皮来填饱肚子,到后来只能吃土,最后甚至到了人吃人的地步,至最后忍无可忍,四方起义,推翻了赵国,他问完颜宗泽赵之灭亡是为何故。   萧蕴狡猾啊,他这是在逼着完颜宗泽承认光有武治是不行的,必须加以仁政德政方可,然倘使完颜宗泽承认这点,他便是自打了嘴巴。锦瑟闻言不觉抬眸瞧了眼完颜宗泽,却见他正眯着眼盯着萧蕴看,两人一个长身玉立,如兰芝玉树,一个渊渟岳峙,如青松挺拔,倒是针锋相对,谁也不让。   众公子们闻言皆眼前一亮,纷纷附和,完颜宗泽神情凝然半响,这才又勾唇一笑,道:“赵灭乃是因为武帝之暴政,武帝喜大好功,不体民之苦,只一味追求辽阔疆域,对百姓施以暴政,才至灭国。以武治国又怎能于以暴治国相提并论,混为一谈?!我北燕以武力西震西域,东击东瀛,使得其再不敢犯境,令得百姓安居乐业,此为武治,而赵之武帝防民之口,任用酷吏,残害无辜,只因一首歌谣,便要动用军队坑杀几县百姓,这便是暴政,百姓虽敢怒而不敢言,愚不可及,但再坚固的堤防也阻挡不住汹涌的洪水,暴政换来灭国本便是必然的!”   完颜宗泽这话有些强词夺理,也是穷图匕现了。那赵武帝确实曾用军队压制流言,可大锦如今也有此举,完颜宗泽这明着是在说赵亡国乃是暴政所致,其实却在说大锦如今实行的也是暴政,早晚都将灭亡。他嚣张至此,锦瑟不仅眉骨微跳。   “姚家小姑娘,你来说,是德治好,还是武治好?”   却在此时响起了柳克庸略显苍老的声音,锦瑟闻言望去正见柳克庸坐在水榭中的青花桌前,抚着须望着自己,她察觉到众人再次盯过来的目光,不由心头苦笑,却也明白此时柳克庸将她推出来是为了平息事端。   她心中腹诽柳克庸拿她当枪使,却不得不扬起清丽的脸蛋儿来,沉静的目光如黑曜石般闪烁出灼人的光亮,缓声道:“以德行仁者王,以力服人者,非心服,而力不赡,唯以德服人,方心悦而诚服。更何况,德高者,众望所归,民心齐而天下安,天下安而国强盛。小女虽不通史书,可却也知道,贤明之君无不凭借自己的道德,推行仁政,让天下的人归顺自己。治理国家,有用武力强制老百姓归顺的,可这叫做霸道,只有以德服人,让百姓心悦诚服地归顺,才是王道。霸道者不是真正的君主所为,百姓即使暂时归顺,也不会长久……”   锦瑟的声音极轻缓,带着一股恭谨,言罢已然有不少人附和起来,她似察觉到了完颜宗泽盯过来的清冷目光,这才语风一转,道:“可如果没有强大武力,无法抵御外敌,又何谈治国?然而依小女看,德武兼治,相辅相成,方是好的。”   锦瑟言罢面露忐忑,接着又福了福身,笑道:“我只是个头发成见识短的小女子,不懂什么治国的大道理,却只知道一点,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不管是侧重以武治国,还是侧重以德治国,都得叫老百姓吃得饱饭,性命得保,才会使老百姓心向往之,使国家长治久安。”   锦瑟言罢,众人便皆不言语了。其实这个道理在此的众人心中皆是清楚的,不过是他们两方互不相让,非要争个长短罢了,方才完颜宗泽的话已露机锋,再争执下去便不妥了,只怕事情要闹大,柳克庸这才将她给推了出来。她非男子,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这些话她说最为合适。   而且完颜宗泽一直在说大锦愚民,说大锦未曾施行德政,而行的是暴政。柳克庸令锦瑟说这一番话,也是在表明,大锦即便弱龄女子也是胸有沟壑,知理明义的,这便是德政教化百姓的结果。锦瑟虽将两边意见中和了下,可她能侃侃而谈的行为原便是在掌完颜宗泽的嘴。   锦瑟又如何不知此点,可此番闹成这样,由她一个小姑娘来搅局,结束此次争执是最好的结局。而且,西柳先生既推了她出来,作为一个大锦人,她便只能如此。   “姚姑娘果不愧是养在姚阁老身边的,见识不凡啊。”   大皇子突然出声,领头赞起锦瑟来,众公子纷纷附和,锦瑟有些头皮发麻,瞥了眼完颜宗泽,见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眯着眼盯着她,不觉捏了捏手,睫羽忽闪了几下。   其实她心中是更坚持以武治国的,虽说是德治武治要相辅相成,不能不讲道理,可是拳头才是最大的道理,若然没有武力支持,何保国家安定,德行同武力便如同人的两只拳头,你总得先将番邦打服了,才能缓缓地以德行教之吧。所以在锦瑟看来,如今北燕以武治国为主,以德治国为辅,倒是极合乎其国情的。   她想着这些,感受到完颜宗泽移开了视线,又察觉到众人移开停驻在她面上的目光转而去瞧完颜宗泽,锦瑟才忽而抬头,笑着盯着完颜宗泽,率先发难,道:“小女听闻北燕人皆擅弓马,北燕铁骑所向无敌,想来王爷的箭术一定也极为了得,小女却又听闻,杨世子箭术超群,其训练的江宁铁骑更是以一当百,甚为勇猛。小女一直好奇,到底是北燕铁骑无敌呢,还是我大锦的江宁铁骑更为英勇,今日刚巧王爷和镇国公世子皆在,不若两位在此比试一下箭术,也好叫小女一解心中之惑,开开眼界?”   锦瑟的目光亦带着一丝清冷,直逼完颜宗泽,完颜宗泽和她隔着众人相望,在众人完颜宗泽一身凛冽,而锦瑟却腰板挺直,毫无惧色,两人分明是在交锋,然锦瑟和完颜宗泽四目相对,却似四周之物皆已消弭,唯有视线传递着只他们彼此方明的一些情潮。   今日锦瑟穿着一件浅黄色绣青竹花纹的紧身小袄,外罩着一件滚火红狐狸腋毛的立领比甲,下套一件素色起遍地海棠的灯笼裙,其外又披着件雪白的鹤氅。   那火红的狐狸毛将她的小脸映的如花娇美,素淡的衣衫却又将她轻灵出尘气质昭显无疑,梳着简单的双螺髻,只插着几只白玉华胜,眉心垂着一颗碧玉滴水珠,色彩鲜明,凭添了一股朝气,亭亭玉立,已有风华崭露之姿。   完颜宗泽盯着锦瑟,目光微澜,双手再度握起,见众公子皆目光灼灼地盯着锦瑟看,他一是恼锦瑟自作主张,更恼自己无法走过去,明目张胆地将她扯入他的羽翼下,叫他人再难窥探半分。   而众公子见完颜宗泽双手紧握,却只当他是因锦瑟的提议而气恨。偏此时,大皇子自以为是,竟然想英雄救美,错身一步,挡在了锦瑟和完颜宗泽中间。完颜宗泽目光锐了下,复又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转开了目光。   众人皆知,杨松之自幼便苦练骑射,杨建亲自教导,他每日晨起箭发三百,风雨无阻,未曾有一日懈怠,休说是在大锦,便是整个天下,只怕杨松之的箭术在同龄人中也是独占鳌头的,无人能敌的。   即便北燕人从会拿东西起,便会拉弦射箭,都皆擅弓马,可完颜宗泽的年纪放在那里,他足足比杨松之年幼五岁,这便注定他的箭术不可能胜得过杨松之。   故而这场比试原便是不公平的,原便注定了完颜宗泽必定会输,可此比试由一个小姑娘提出来,谁也不觉着有什么不妥当,而且只要完颜宗泽拒绝,他便是露了怯,今儿便没有任何气势可言。   所以锦瑟提出这比试来,众公子们皆觉着锦瑟是在为大锦扬威,见完颜宗泽沉默着不语,便纷纷讥笑激将了起来。   “武英王不会是怕了吧?”   “听说武英王最擅长的是怜香惜玉,搂个美人不在话下,至于这弓弦拉不拉的开只怕还做另谈。”   ……   显然没有一人觉着这场比试完颜宗泽会胜出,故而众人七嘴八舌皆极力促成这场比试。杨松之从进园子到现在一言未发,此刻他虽觉这比试有些不公,可如今情景根本由不得他不比。   他依旧不语,任由事态发展,心中却在想着旁的事。他那日在廖府碰到完颜宗泽,自然清楚完颜宗泽对锦瑟的一份心,可他却一直闹不明白锦瑟是如何想的,如今观锦瑟的态度,难道她心中对完颜宗泽的纠缠是烦不胜烦的?还是,令有他不明之处……   完颜宗泽被众人围攻倒也面色不变,半响才转眸再度盯向锦瑟,道:“既然这位程公子都说本王是最怜香惜玉的,本王岂敢不应姚姑娘此请,只是这既要比试总得有个彩头方才有趣啊。”   完颜宗泽言罢,锦瑟便笑了,道:“是要有个彩头,不若这样,若然王爷输了便自行离开柳府,并且答允以后再不前来打搅柳先生清静。”   若然完颜宗泽当真如此灰溜溜地离开柳府,那可当真是颜面尽失了,众人不觉嗤笑出声,已然一副瞧热闹的神情。而完颜宗泽闻言却兀自挑眉,冷声道:“倘若本王赢了又当如何?!”   锦瑟闻言做出诧色,接着才低头一思,再抬头时眸光流转,明媚一转,笑着瞧向西柳先生,道:“此处到底是柳宅,既是要比,小女斗胆想请柳老先生允个彩头,武英王若然赢了,柳老先生可否答允他的拜访,这样这彩头也算公平。”   柳老先生听罢抿了一口茶,瞧了锦瑟一眼,锦瑟只觉他的眸子带着一股直透人心的力量,引得她心一跳,笼在袖中的手指抖了下,这才勉强挂着天真无害的笑意。   好在柳老先生很快便收了目光,只笑着冲柳老太君道:“夫人瞧瞧,这丫头连老朽都敢拿来当彩头,果真还是廖老太君最为了解她这外孙女啊。”   柳老先生自然指的是廖老太君方才说锦瑟蹬鼻子上脸的话,柳老太君闻言一笑,瞧向锦瑟的目光却极温和,道:“难得孩子们都有兴致,老爷应下便是,柳府倒许久未曾这般热闹了,今日也叫我和廖老太君一起开个眼界。”   柳老先生这才又瞧向锦瑟,点头应道:“今日老朽便卖小丫头这个面子。”   锦瑟莞尔一笑,忙屈膝福了福,众公子见柳克庸夫妻待锦瑟似极为亲切,不觉一诧,而锦瑟已是笑着道:“这怎么比方好,小女却是不懂的,便只等着瞧两位大展身手了。”   众人商议一番,便由柳府下人前去准备弓箭等物,决定用比射铜钱的法子来分个胜负。大锦历来有射铜钱方孔而比箭术的法子,很快柳府的下人们便用红绳系着一枚枚铜钱,挂了二十枚铜钱在一颗梅树上。   待铜钱系好,下人又拿给完颜宗泽和杨松之一人一把同样的弓箭,和箭囊,大皇子便道:“这规矩很简单,树上如今系着二十枚铜钱,王爷和世子分别持有十只箭羽于两百步外,将铜钱钉在梅树上为准,射中最多者为胜,若然两人皆全中,则用时最短者为胜。用时短,但却射中少,自然也是要算输的。”   这规矩虽简单,可铜钱的方孔极小,又被细线系着,那线随风而动,这便增加了射中的几率,况且一般人射箭,射程不过是百步,能射一百五十步者已是了得,大皇子令杨松之和完颜宗泽站在两百步外射这铜钱,只射中还不够,还要将铜钱用箭钉在梅树上,这难度便可想而知了。   众人闻言哗然,连廖书敏几个也自水榭中走了出来,兴奋地盯着那随风飘荡的铜钱叽叽喳喳个不停,文青近来正贪骑射,自然也凑到了前头去。锦瑟和廖老太君站在一处,面上倒是一片宛然之色。   而那边完颜宗泽和杨松之已同时应声表现接受这规则,大皇子这才发号施令道:“开始!”   他一言一落,杨松之和完颜宗泽同时抬手,两人动作几乎行同一人,自箭囊中取箭,搭箭,扣弦,左臂下沉,肘内旋,用左手虎口推弓,手挽劲弓,瞄准,嗖地一声破空之音传出,两箭同时射出,如两道流星飞逝而出,只闻锵的一声响,两支羽箭竟然同时射中铜钱,当得一下,又同时将射中的铜钱订在了梅花树干上。   众人不由惊呼一声,而杨松之和完颜宗泽的动作却毫不停顿,行云流水般已然开始第二波射击,这回两人的动作却不再一致。   杨松之自箭囊中取出的分明是两支箭羽,搭弓,扣弦,他竟是两箭齐发!随着破空之音响起,锦瑟只觉箭影激射,当当两声响,那箭再次满中铜钱,再次将两枚铜钱射在了梅树上。   而完颜宗泽却也丝毫不惊,已然也加快了动作,可飕飕两声响,接着已是当当两声,命中铜钱。他的动作虽快,可到底比杨松之两箭齐射要慢了一步,而杨松之第三次取箭,竟一下取出了三箭,待他三箭齐发,再次三箭皆中时,这比试几乎已有了结果,众人纷纷惊叹欢呼了起来。   完颜宗泽却似全然未察觉这一切般,依旧一箭箭如流星般飞射,转瞬也已命中六箭,而此时杨松之已将仅剩的四箭同时搭在了弦上。   不管完颜宗泽的动作有多快,他此刻还有四箭要射,又怎能比得过杨松之四箭齐发?!而且杨松之既敢如此,那便定然有十足的把握全中,故而众人已敛神屏息只待最后一刻到来。   可也正在杨松之瞄准之际,完颜宗泽却突然转身,搭箭拉弓,一箭竟是对准了盈盈而立的锦瑟,他手指轻动,那箭带着一股流光飞掠而去,众人皆被此景惊住,瞪大了眼睛,抽气声一片。   然那箭飞出却射在锦瑟身侧的一颗梅枝上,噶擦一声,一支梅花自枝头坠落,流光再至,又一箭飞掠而至,恰便打在那飘荡在空中的梅枝上,梅枝竟便猛然转了方向,被击的冲锦瑟斜飞而去,接着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梅枝力道正好地无声无息地打进了锦瑟的发髻中。   梅枝上的三朵红艳艳的梅花刚巧并列开在她的乌发上,争奇斗艳,于她立领上火红的狐狸毛交相呼应,当真是香腮染赤,云鬓浸墨,其艳若何人比花娇。   众人瞠目结舌,而杨松之也被这一幕震的心一颤,眼前净是锦瑟头上的两三朵梅花和她盈盈而立的模样,指尖一颤,那四指羽箭已然飞了出去,随着当当两声响,两只箭羽射中铜钱,两支却落了空,坠在了地上。   完颜宗泽盯着依旧亭亭而立的锦瑟半响,这才勾唇而笑,道:“此花甚配姑娘。”   言罢,这才瞟了面色铁青的杨松之一眼,自箭囊中摸出一只羽箭来,闪电般射出,嗖的一声,他命中了。再次搭弓,出箭,这最后一支箭噗的一声射过一枚铜钱,在众人的盯视下竟再度穿过一枚轻荡的铜钱,这才咚的一下钉在了梅花树干上。   完颜宗泽勾唇垂下手臂,众人已然面色皆变,这样的话,杨松之便是射中了八枚铜钱,而完颜宗泽却射中的九枚,很显然,按规则完颜宗泽竟胜出了!   众人齐齐愣住,半响那闫锐才怒喝一声,道:“武英王怎可如此!”   完颜宗泽却笑了,道:“兵不厌诈,有何不可?”   众人还欲再言,杨松之却沉声道:“王爷说的对,兵不厌诈,愿者服输,我输了。”   锦瑟却低了头,那梅花枝飞入云鬓带的她发髻微松,她手抚了下发髻,手指触到那梅花花瓣,眸中明光微闪。   这人啊……怎就一刻也不忘戏弄于她呢,这样的情景,这么些人瞧着,他竟也敢如此胡为。   只是,他想来是只恼了,也是用此举在告诉她,她是属于他的吧。在大锦,只有夫君方能为妻子插簪,而女子若然收下男子所赠发簪,也等同私定终身,他这算是当众为她插簪了吗?   锦瑟这厢正低头好笑,却突闻一声惊呼。   “武英王,这是作何?!”   锦瑟闻声抬头,却见完颜宗泽竟不知何时又手挽劲弓,正蓝眸微缩,猿臂拉弓,用箭指着大皇子,方才那声大呼显然正出自大皇子,而众人皆已被此景吓呆,四周死寂一片,似风声都被冻结在了半空,园子中瞬时被一股浓重的杀气笼罩。   锦瑟秀眉一跳,只见完颜宗泽刀削般的唇角轻轻一勾,嗖的一声,那箭应声而出,发出一道灼目的寒光呼啸着冲大皇子直直飞去!众人的惊哗声骤然而起,而大皇子已然被吓得面色剧变,他可不是美人,当然明白完颜宗泽不会是在为他插花,而且完颜宗泽身上的凌冽之气太盛了,大皇子竟吓得本能抱住了头,双腿也软了下去,可他尚未倒下,那箭支却带着一道凌厉的寒气自他身侧飞掠而过,接着无声地落入了水榭外的小湖中,掠起一阵波光来。   众人方才见完颜宗泽一脚踢起地上方才杨松之射偏的羽箭来,随即便直直瞄准了大皇子,已被他的举动惊住,哪里能想到他这不过是随手空射而已,待那箭无声落地,大皇子才知自己被耍了,气得一张脸红白交接,而完颜宗泽却哈哈大笑,甩手扔了乌木长弓,只回身随意地冲西柳先生拱了拱手,道:“本王来日再登门拜访,告辞。”   言罢又行了一礼,方转身,竟是扬长而去了,待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园子中,大皇子才冷哼一声,直觉颜面尽失,冲西柳先生和柳老太君说了几句,便也告辞而去了。   经此一闹,众人只当完颜宗泽最后吓大皇子那一下是故意在扫大锦的脸面,锦瑟却知他这是为何,一来为着他的飞醋心中好笑,再来也未他的细心和保护而微微感动,心里暖意融融的。   是的,他这是保护。方才他也曾对着她射来一箭,而她未曾躲开,大皇子的那一躲,使得他丢尽了颜面。她瞧见了大皇子的丑态,便也成了大皇子厌恶之人,任何男子都不会执意一个见证了自己丑态的女子,只怕今后大皇子只会对她姚锦瑟避之而唯恐不及。   锦瑟心里清楚,完颜宗泽,他是瞧出了大皇子今日的不妥方如此防范未然的呢。   140   众人皆离去,锦瑟才随着廖老太君辞别柳老太君,柳老太君似极喜欢锦瑟和廖家几位姑娘,连声叫她们下次来玩。锦瑟心道不虚此行,待出府登车时,文青却靠了过来,低声道:“姐姐,方才萧大哥说武安侯府今早出事了……”   昨日文青未曾在京中,尽早刚刚回京便一路回了廖府,并不曾听闻武安侯府之事。武安侯府被抄家,他却是方才才在萧蕴口中得知。锦瑟闻言见文青面上带着一股喜色,不觉拍了下他的肩头,道:“是有此事。”   文青便笑了起来,道:“恶有恶报,今后姐姐和我便无需日夜防贼了,只是方才萧大哥说他今日一早曾去武安侯府瞧过,侯府抄家,那谢少文却未在府中,似是潜逃了,萧大哥叫我提醒姐姐一句,这些时日无事便莫出门,他已吩咐人去找寻谢少文了。”   锦瑟闻言一诧,心中却也咯噔一下,浮起一层阴云来,不知为何便想起了那日在廖府门前,谢少文阴鸷的神情来。那眼神在脑中晃着,叫她有股如芒在背,阴嗖嗖的感觉。   若武安侯府这般被削职为民,要发回原籍的,官府会先将犯人和家眷都押入大牢,等案子落定,方由官差亲自押送了罪犯回其祖籍,再交由地方的官府安置。   既然抄家时便不见了谢少文,那么他一定是早一步便跑了,谢少文对她的恨意锦瑟心中是一清二楚的,她秀眉微蹙,见文青亦面露担忧,这才笑着道:“没事,姐姐这些日不出门便是,何况,那谢少文既已逃了,又怎敢再现身,如今他已经一无所有,奈何不了姐姐的。”   文青闻言这才又露出笑意来,倒是廖书香见锦瑟和文青站在车前说话,又隐约听到武安侯府,便以为他们姐弟有话要叙,本已登上了马车却又跳了下来,道:“茂哥儿一早从京郊回来只怕也累了,便陪微微妹妹做马车回府吧,我也陪老太君说话去。”   她言罢也不待锦瑟二人推辞便笑着往前头马车而去,前面马车中廖书敏,廖书晴陪着廖老太君。锦瑟原是拉了廖书香,想和她说方才在柳府的事情,见廖书香又生了误会一溜烟已爬进了前头马车,便只得和文青也上了车。   文青和锦瑟说着他方才在柳府中柳老先生考究他学问的事,锦瑟静静听着,见他回答的都极得体,有两个问题还答的颇有几分见解,便爱怜地给文青理了理微乱的发,道:“姐姐给你新做了一个指套,一会子回去叫白芷给你送去。”   文青正痴迷弓马,方才在柳府中又见了杨松之和完颜宗泽百步穿杨之技,对杨松之是一心的崇慕之心,听闻姐姐给自己做了新指套,自然是满心欢喜,又说起方才柳府之事来,道:“想不到那北燕质子当真如同传言一般嚣张,还太是卑鄙,若然他不使诈,如何能赢得了杨大哥!姐姐被吓坏了吧?堂堂王爷没想着竟如此气量狭小,就因姐姐辩驳于他,又提出比试之事来,他便如此恐吓姐姐,实在叫人气恨!”   锦瑟闻言心生一叹,这才道:“倘若姐姐是杨世子,你猜那箭羽不慎落空,姐姐会如何做?”   文青一诧,却又摇头,锦瑟便道:“姐姐会出手去抢武英王箭囊中的余箭,即便不能两支皆抢到,却也定然是能抢到一支的,多出这一箭来便是必胜无疑。”   文青愕住,锦瑟这才又道:“兵不厌诈,能够赢得胜利方是真本事。相较世子的君子之风,姐姐倒更欣赏那武英王,该出手时便出手,不择手段也是一种果决。”   文青愣住,他原便是极敬重杨松之的,更对完颜宗泽这个异族人没有半点好感,今日再见完颜宗泽嚣张之态,便觉他狡诈实令人厌恶,更有完颜宗泽拿箭对着锦瑟那一幕,文青便更恼恨交加了。他原想姐姐被吓那一回,定然也和他一样,却没料到锦瑟会说出这番话来,文青虽一时难以赞成,可他一向是极听姐姐话的,便嘟着嘴仔细思索了起来。   马车又行一段,外头却传来白芷的声音。   “姑娘,到刘记成衣铺了,姑娘不是说想瞧瞧最近京中都流行什么花样子吗。”   锦瑟闻言心生一诧,她可从未说过这话啊。她隔着纱窗去瞧,隐隐约约地正见一家成衣铺子开在路边,而那店铺门口一晃进了旁边酒楼的身影正是影七,锦瑟目光闪了下,这才应了一声,回头冲文青道:“姐姐去店中瞧瞧就来。”   文青忙道:“成衣铺子人杂,我陪着姐姐吧。”   锦瑟却是一笑,道:“姐姐不过瞧个花样子,白芷陪着便好。”   文青听罢只以为锦瑟要选些女子贴身衣物的花样子,这便未再坚持,只笑着点头眼瞧着锦瑟下了马车。   而锦瑟带着白芷进了那成衣铺子,便有掌柜热情的迎了上来,说了两句便将锦瑟带向了大堂东侧的一间套间,里头专门经营些女子衣物,寻常是不允男客进来的。   大户人家是不会在外买成衣的,多是买了布料由家中的针线房做,或是委了锦衣店量身专做。那小门寒门为了剩些银钱自也不会买这成衣。成衣铺子原便是做哪些客居他乡之人的生意,寻常生意便冷情的很,如今也不知是早便打理过,还是大过年的生意越发清冷,故而套间并没有客人。   锦瑟令白芷守在门口,进了套间却也不见完颜宗泽,谁知她刚走了两步,正欲去瞧东柜上摆放的衣物,却有一只手也不知从哪里伸了出来,紧紧箍住她的腰,一拉一收,锦瑟被带地转了个圈儿又急退两步,只觉眼前光线一黯,再回神时已被拉进了一间窄小的密室,背紧紧贴着一面墙壁,而她的双臂也被人死死压在了墙上不能动弹。   她尚没瞧清眼前人影,那黑影便猛然压了下来,这大白天的,又在这闹市之中,隐约还能听到街头的喧嚣声。锦瑟吓得一惊,忙本能地偏头,可几乎同时两根手指却如铁钳般箍住了她的下颌,完颜宗泽炙热的气息喷抚在脸颊上,接着她的唇便被覆上。   几乎是急切的,凉凉软软的嘴唇疯狂地磨蹭着她的,放肆地吸允舔弄,带着一股强烈的恼怒,惩罚和渴望。锦瑟先是蹙眉,死死地禁闭牙关,完颜宗泽便似恼了,锦瑟只觉下颌上的两根手指骤然加大了力气,直叫她吃痛欲喊,唇微启,完颜宗泽柔软滑腻的舌头便顺势探了进去,恣意地舐舔吸吮,强势地要和她纠缠不休。   锦瑟从没觉着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方才在柳府中察觉到完颜宗泽的怒火,她心知他为何那般,只觉心里甜甜的还有一丝好笑。可她却也不担忧完颜宗泽会误会于她,只因完颜宗泽是很清楚她接近柳老太君的目的的,既然这样,他也定然明白她和萧蕴没什么。   完颜宗泽吃些味儿锦瑟自然不在意,他因嫉妒而闹些小脾气,锦瑟也当小情侣间的趣味乐得享受,可这不代表他可以明知一切却还将他的恼怒情绪毫无顾忌地发泄在她的身上。   锦瑟素知完颜宗泽性子中的跋扈和霸道,如今被他如此对待,见他如此地不顾她的感受,只一径宣泄他的嫉火,锦瑟虽理解却不能纵容。只因她觉着完颜宗泽有些情绪太过了,这叫她觉着自己被怀疑,被不信任,不被尊重了,这种感觉令她不舒服。   锦瑟欲去推完颜宗泽,偏他察觉到她的挣扎竟倾身压了上来,高大的身体,修长而有力地双腿将锦瑟死死压在了墙上无法动弹,锦瑟无奈一口咬上完颜宗泽的舌头,登时两人唇齿间便有了血腥味。   完颜宗泽这才身子一僵,睁开眼眸对上锦瑟清沉如同秋湖一般的眸子,他蓝眸中翻涌的色彩方缓缓平静下来,嫉火中烧的头恼也渐渐清晰了起来,眸中懊恼和歉意一闪终成委屈,他的唇缓缓退开,可身体却也未曾稍离依旧死死压在锦瑟身前。   锦瑟见他平静下来,秀眉才舒展,沉冷的眸色温柔起来,轻轻挣开被完颜宗泽固住的手,抬起手来轻轻地无限温柔地去抚他额际散落下来的黑发。这个小密室想来是为客人提供方便,试衣所用,极为窄小,也未曾开窗,光线很弱。   微弱的光影下,完颜宗泽俊面轮廓显得更深,依稀有刀削斧凿的冷峻,锦瑟手指滑过他宽阔饱满的额头,刀裁般的剑眉,他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嘴唇,这才深深瞧进他的双眸,轻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完颜宗泽被锦瑟轻轻抚过面颊,又见她目含春水,柔光明媚,心中那些嫉恨早便去了。他不过是自柳府出来便难以将锦瑟和萧蕴并肩而跪琴箫和鸣的那一幕拔除,更加之他早便识得萧蕴,心知萧蕴和锦瑟多处喜爱皆同,又素觉萧蕴其人实不在他之下,再念着锦瑟和萧蕴同是书香望族门第,思着方才有公子窃窃私语说两人真是一双璧人的那些话,他竟越想也该死地越发觉着两人该是一对璧人,这个念头令他心绪大乱,越想越是无法控制情绪。   如今平静下来,又被锦瑟如斯对待,瞧着她明亮的眸子倒一阵堵闷,不觉启口道:“我不会弄箫……”   锦瑟听闻他语气中几分失落和烦闷,不觉笑意爬上唇角,眉眼微弯,挑眉道:“所以呢?”   完颜宗泽便又道:“以后我也无法和你琴箫和鸣,更不能于你一同谱曲,也不懂岐黄之术,不识草药,那些子史经略我也并不精通,萧蕴……”   完颜宗泽的话尚未说完便蓦然顿住,瞪大了眼睛,却是锦瑟突然抬手环在了他的脖颈上,接着她竟踮起脚来,主动吻住了他的唇,花瓣一般轻柔的唇瓣轻轻磨蹭着他的,用小巧柔软的舌尖不停地在他的唇齿间勾画挑逗,完颜宗泽大震,竭力忍住悸动,这才没将锦瑟拆吞入腹,却觉有些晕晕乎乎,仿似在做梦。   锦瑟何曾这般主动过,平生也是头一回做这样大胆的事情,无奈她亲了几下完颜宗泽竟似傻了般,半点回应都没,锦瑟心中有些慌,面颊的热度一点点升起来,却又不愿就此露了怯意,便又睫羽闪动着紧闭了眼睛,硬着头皮将舌头探了进去,双手也改儿圈在了完颜宗泽精瘦的腰上。   完颜宗泽的回应火热而温柔,锦瑟感受到他克制下的激动和喜悦,心跳便越发不受控制,唇舌厮缠,完颜宗泽一只大掌抚在锦瑟的腰后将她用力地揽进怀中,急促的喘息声在静谧的空间中似炸雷一般,带着诱人的蛊惑,似能将人心底的**都勾起,锦瑟清晰地感受到完颜宗泽掌心滚烫的温度,更能感受到他的身体也在因自己的回应和迎合而变得灼热坚硬,似竭力压制着什么,而吻舒缓悠长,温柔却又神情,似能直取她的灵魂。   锦瑟的心一点点飞升,有些令人害怕又期待的情潮不受控制地翻涌出来,叫她觉着口干舌燥,整个身体都有些蠢蠢欲动,这种情潮很陌生,分明已在他怀中却渴望更加靠近,分明已是如此的亲密无间,却似不能满足这样的接触,这是一个叫她无比震撼的热吻,身体中被勾起的激情叫她羞怯却又无能为力,难道是这地方不对,更容易引人兴奋和刺激?   锦瑟迷迷糊糊想着,待察觉完颜宗泽的身体越来越不妥时,两人才极为默契地分开。完颜宗泽猛然退了一步,却只将头枕在锦瑟的肩头,两人皆闭着眼睛,黑暗中唯剩下两道喘息声交织响起。锦瑟感受到完颜宗泽呼出的灼热气息剧烈地喷在她的脖颈上,自衣领钻进去,她浑身的毛孔便也变得敏感无比,在他气息反复收放间,似是全张开了,一股股方才便不停涌动的莫名颤栗从脖颈传遍全身。   她面红耳赤,半响才缓缓睁开眼睛,舒了一口气,完颜宗泽这将头整个埋入锦瑟颈窝,又过了良久才渐渐平息了喘息,却依旧闷声道:“我都不知微微的琴弹的那般好呢……”   锦瑟听他张口还是一股子酸意,不由噗嗤一笑,接着才道:“琴弹得好,难道是过错吗?”   完颜宗泽这才抬起头来,眸中蓝色沉浮,闷声又道:“可我不会弹琴,更不会鼓箫。”   锦瑟扬眉,轻挑唇角,点头道:“可巧这两样我都会呢,谱曲我自己便能,又何劳他人?你不会弹琴,以后想听时,我弹于你听便是,又有何难!”   完颜宗泽闻言再次怔住,蓝眸宛若世上最名贵的宝石,眼波流转光彩四溢,美得令人炫目,锦瑟便又道:“我是个懒人,更是个冷人,不喜欢去猜他人的心思,除此之外,我还是个自私的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管前路多少磨难,我也愿陪他闯上一闯,可若然换做不喜的,我却是半点也不愿遭罪付出的。”   完颜宗泽听罢眼波便流露出忽明忽暗的光彩来,明眸越发如宝石闪烁,锦瑟被他炙热紧迫的视线盯得有些面红,佯怒地抬手拽了完颜宗泽的襟口,却是嘟嘴拧眉地道:“以后你抱着我时,我不愿在你口中听到他人的名字,男的女的都不行!”   完颜宗泽想到刚才他方提到萧蕴便被锦瑟堵了嘴的情景,唇边就绽放起了愉悦的笑意,眼眸明亮中也透出几分醉人的温柔来。   那耀眼的笑容使他整个面容看上去神采飞扬,还凭添了一丝俊逸出尘,接着他又抬手轻抚着锦瑟发间依旧别着的那朵梅花花枝,眨着眼睛道:“微微怎知我会赢?”   锦瑟知他说的是和杨松之比箭之事,便扬唇而笑,道:“因为我知人家杨松之没你那般卑鄙啊……”   方才她在柳府中却是料定了完颜宗泽不会输,这才提议比试的。柳老先生的态度对大锦读书人极为影响,完颜宗泽前往拜访多次却皆被西柳先生挡在门外,锦瑟岂有不相帮的道理?   她言罢,完颜宗泽便又是一笑,抬手轻抚她花瓣般娇艳的唇,低声道:“我们扯平了,以后我和微微亲热时,再不提旁人了,男的女的都不行!”   锦瑟正是此意,只不好说亲热二字,如今听完颜宗泽说出此话来,想到方才自己的主动面上就又是一阵火热,她抬脚踢了下完颜宗泽,惹得他欢声笑了起来,低头在她耳边念道:“原来我的微微也是个小醋坛子呢。”   【141】   锦瑟闻言倒笑了,拽着完颜宗泽襟口的手再次用力,直将他的头拉低下来,这才又用空出的右手虚晃着去勒他的脖颈,眨着眼睛道:“不仅是醋坛子,还是个毒坛子呢,你莫忘了我说过的话,我这人最是擅嫉,你只娶了我,若敢朝三暮四,我这毒坛子发作,一准送了你和你的女人们下黄泉,叫你未出世的庶子女都化成一滩血水的话,我可不是随便说说逗你玩的。”   锦瑟的眸子清亮,一脸认真之色,她已是死过一回的人,前世的经历使得她今生宁死亦不会再与人为妾,却也是不想嫁个三妻四妾的男人,从此陷入内宅争斗,因她知晓做人妾室的苦,妾室也是人,还多是苦命之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可如若嫁个三妻四妾的男人,很多事便由不得她了,势必还是得去勾心斗角的争,为个不值得的男人变的丑陋,这绝非她要的生活。若想避免这一切,便得嫁个没有妾室的男子,既然重生她便誓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所以锦瑟一直抱着择低门而嫁的念头,只命运弄人,叫她遇到了完颜宗泽这个冤家,可锦瑟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坚持却仍在,她重活一世,已然没有什么顾忌,这是她的坚持和底线,自然要和完颜宗泽说个清楚,一点都不怕吓走他,更不怕他会嫌她不够大度,若然这点他无法接受,那好,现在便一拍两散就是。   若然他能够接受,答允了她,不管前路有多少困难,不管为此她要做出多少努力,锦瑟都愿意于他携手一试。   上次她说这话时还未曾接受完颜宗泽的心意,那话虽皆出于真心,但也是抱着吓退完颜宗泽的心思,如今两人已经这般,锦瑟却不得不再次重申此话,也是怕上回她的话完颜宗泽真当玩笑来听的。   她言罢,完颜宗泽只微微挑眉,接着却凑近锦瑟,笑着道:“唔,这样啊,送我和我的女人下黄泉,啧啧,当真是个小毒坛子,只是这样的话,微微便得先毒了自己,再毒了我去,因为我的女人,注定唯微微一人呢。这样也好,黄泉之下我便又能和微微在一起了。”   锦瑟见他一脸的漫不经心,只当他是在玩笑,忍不住拧眉,放在完颜宗泽脖颈上的手也收了收,沉声道:“你认真点,我没同你玩笑!”   完颜宗泽这才舒缓一笑,眸色也随之深邃起来,轻抚锦瑟的眉头,道:“我和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只娶一妻这在你们大锦是异类,在我铁骊族中却并不少见,虽说平民夫妻方如此,可贵族中却也有过此等先例。微微真当我见一个爱一个啊?一生一世一双人,有个和和美美,温暖舒心的家,非是你们女子才会有的愿望,男子也是会有的……”   完颜宗泽说着眸中颜色愈深,锦瑟总觉着他此刻似心情有些沉郁,像是追忆起了什么事来,眸光有些飘忽,待她欲细探时,完颜宗泽已是笑着道:“微微可还记得我提那六年之约时,曾说过的话?”   锦瑟闻言凝眸细想,思来想去却也不明白完颜宗泽现下令她回想的是他说过的那句话,又忆了一息这才惊愕地抬眸盯向完颜宗泽,完颜宗泽便笑着点头,道:“我说会为你守身如玉六年,等着迎你为我的王妃,那话也不是哄你玩的呢……”   锦瑟听他这般说当真是愣住了,微微张嘴,一脸愕然。完颜宗泽平日虽顽劣,可他说的话却是作数的,他既这般说,锦瑟便深信他能做到此事,这岂能不叫她震动惊诧。   锦瑟这边震惊了,恍惚了,完颜宗泽却似只说句再寻常的话般,转瞬便已换上了玩世不恭的神情,抓住锦瑟的手拉下他的脖颈,握住便凑至唇边轻吻细蹭,眯着眼睛道:“我有此决定可不容易,所以微微以后也该多心疼我一些,我们……嗯……要时不时像方才一般亲热一下才好……当然,若是能够再进一步便更好了……”   完颜宗泽说的理直气壮,言语间犹且轻啄锦瑟的指尖,原本完颜宗泽这厮便极爱动手动脚,占尽了便宜,令锦瑟郁结的是她好似已经习惯了和他如此的相处情况,已然被他勾搭地越来越没个分寸,举止大胆。便如同亲吻之事有了第一回,第二回,后头便觉理所应当了一样。如今这厮得了便宜竟还叫起委屈来,她若不允他占尽了便宜倒还成她的不是了,锦瑟一时有种上了贼船,却还傻呵呵地觉着捡了大便宜的荒谬感。   锦瑟哭笑不得起来,完颜宗泽却又哀声叹气地道:“只是一朝不将微微吃干抹净,我便总是不能解馋的,为了我的身心健康,少不得要多费些心思早日娶了微微进门方好……不然可当真要憋坏了……”   锦瑟听完颜宗泽说起混话来,又念着方才两人的失控,锦瑟面色便又唰地一下红透了,空气再次稀薄了起来,燃烧起一股躁动的暧昧来。   锦瑟不敢再在此呆着,又念着在马车中等候的文青,便推了下完颜宗泽道:“你快让开,我得回去了,文青还在外头等着呢。”   完颜宗泽这会子哪肯就和锦瑟分开,非但没让开反扣住她的手,道:“你放心,这会子你那弟弟顾不上你。今儿我要出京,兴许上元节才能回来陪你瞧灯,你再多陪我一会儿……”   完颜宗泽说着又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拿给锦瑟,锦瑟接过,展开借着微弱的光线依稀却见上头似写着些药材,像是一张药方子,她正诧,完颜宗泽已将那纸张又折起推给了锦瑟,道:“收起来回去慢慢瞧,是我寻来的根治消渴症的方子。”   锦瑟闻言瞪大了眼睛,诧道:“消渴症能根治的吗?”   完颜宗泽只笑,又道:“病情若然不重自然是能够的,柳老太君如今还不算病入膏肓,只要照这药方调理想是能够治愈的。”   听完颜宗泽说的肯定,锦瑟最近翻了不少的医书,只求能寻到医治消渴症的良方,可是查来翻去所有的方子都大同小异,如今听完颜宗泽这般说自然是好奇的,便又去展那方子,完颜宗泽却道:“莫伤了眼睛。”   他原不舍得离开这个小密室,如今却只得推开了门拉了锦瑟出来,锦瑟细瞧那药方,一时间又怔住了,这方子开的却是金匮肾气丸。   “这消渴症是燥热症,需要用凉、润之药,可这金匮肾气丸是热性药啊,非但不对症,而且是和病症正好相反的,这如何能够治消渴症?!你这方子是从什么地方寻来的?”   锦瑟瞧罢不觉抬头蹙眉,满脸不解,完颜宗泽便笑着道:“我不通岐黄之术,不过这药方却果真治愈过消渴症,而且见效是极快的。方子出自一个北燕大夫,我曾令他偷偷给柳老太君望过诊,依他的话柳老太君病情并不严重,用此方不出五日必能消渴。至于道理,他却也是说了些的。”   完颜宗泽忆了下这才又道:“说是用此药方止渴,便如同水和火一般,夏天大雨来临之前,便是闷热的,待刮起了大风,风过后便是大雨。《黄帝内经》便有证:热生风,风生雨,雨水便能止渴,也就是说水须通过热才能发挥作用。”   锦瑟闻言心思一转,犹如醍醐灌顶,已然明白了其中道理,喜声道:“是了,消渴症也是一样,人喝进的水,若然不通过热的作用,便会直接排出,出现多尿的情况,可若是喝进的水能够通过火的作用把它变成气,便能上行至肺、至口,以润口渴。这金匮肾气丸当是通过这种医理起效果的,寻常方子总用乌梅、茯苓这些生津止渴的药物,结果却越喝这些药越是渴,见效甚微,谁又能想得反其道而行之却能达到如此的疗效!”   完颜宗泽见锦瑟一双明眸晶晶灿灿,喜不自禁,便笑着摇头,又道:“那大夫如今尚且在我府中,改日我叫人送他过去,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他便是。”   见锦瑟面带犹豫,只目光盈盈瞧着他,完颜宗泽便又笑着道:“那柳克庸是大锦鸿儒,即便我治好柳老太君的病他也不会改变态度,令得晚节不保的。柳老太君亦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我寻的方子即便能治病,她也是不会用的。再来我若当真施手段治好了她的病,只怕柳老太君为全柳克庸的名声,为不叫柳克庸为难,会做出自戕之事来,那般便更适得其反了。所以这方子留在我手中半点用处也没有,原便是为你寻的。”   柳克庸进京时间并不长,这医治消渴症的方子并不好寻,哪里能这般凑巧便被完颜宗泽得了?而且那次也是他头一日在她的房中瞧见她查阅医书,第二日便送来了不少相关药方。完颜宗泽这分明是说的假话,他必定是早便在寻此良方了。可如今,他却将此良方送给了自己。   锦瑟一直便知道完颜宗泽对自己好,却未曾想到他竟是这样的将她放在第一的位置上来看待的。这方子完颜宗泽也是近两日才得到,原本就是要拿给锦瑟的,柳克庸那里他已在想它法,不想今日倒先撞到了锦瑟和萧蕴琴箫和鸣的情景,方才他一出柳府便忙着叫人回去将方子取了过来。   如今见锦瑟瞧着他不说话完颜宗泽倒觉有些别扭,抬手捏捏她的面颊,方才闷声道:“以后莫再去做讨好人的事,我瞧着不舒服。”   锦瑟心生一触,却未再多言只将方子折起收回袖中,抬手圈住完颜宗泽的腰埋进了他怀中,两人静静地呆了片刻,完颜宗泽才拉了锦瑟的手,道:“走,带你去瞧场戏。”   他说着拉了锦瑟行至北墙处,不知触及哪里那北墙角竟一声响开出一个隐门来。锦瑟原担心文青等得急了,方才有完颜宗泽的话,素知他虽玩闹,却非鲁莽之人,行事也历来谨慎,他既说文青这会子不会念着她,便必定是寻了什么事情绊住了文青,故而锦瑟也不再着急,加之这会子她也有些舍不得回去。   于是锦瑟见此,便默默地任由完颜宗泽拉着她自那隐门出去,出了那道暗门,锦瑟四望,却见这处已然是成衣铺左近的酒楼,方才影七一晃便是进了这酒楼。想来完颜宗泽方才也是避人耳目先到的这酒楼,这才又偷偷去的那成衣铺子,这样即便是有人瞧见她进了成衣铺,也不会有所怀疑。   酒楼中已有人接应,锦瑟一路跟着完颜宗泽快步进了一间雅室,完颜宗泽将她推至窗边儿,令她自窗缝往下瞧,锦瑟顺着完颜宗泽的指示瞧去,却只瞧见了一个算命摊子,那算命先生做道士打扮,穿着一件宽大的道袍,头发银白,多散在身后,头顶却束起辫穗来归在脑前插了根乌木簪。   自侧后瞧,可见其侧面红润有光,倒是一片的道骨仙风,摊子边儿上围着一圈儿人,叽叽喳喳却也不知说的是什么,只听间或传来神算,神卦之声。锦瑟虽得重生,却也仍旧不信这算命之事,正不明完颜宗泽叫她瞧个江湖骗子作甚,完颜宗泽便在她耳边低声道:“来了。”   锦瑟闻言顺着他的目光瞧去,正见两个穿锦绣袍服,衣着极为华丽的男子相携着挤入了算命摊,显是来凑热闹的,既是完颜宗泽叫她瞧此二人,锦瑟便细细打量,可再怎么瞧也未瞧出两人有什么不妥,不过是穿戴更为尊贵一些,瞧着便是常年养尊处优之人。   而她正奇怪,那边却不知出了什么事人群皆安静了下来,接着也不知那神情倨傲的华服男子说了句什么,便闻那算命的老道抚须道:“足下既是要测字便请留个字吧。”   也不见那老道如何提声,可他的声音却极为洪亮,竟犹如壮年一般,虽隔的远,锦瑟却也将他的话听了个清楚,再观围观之人的神情,还有那两位华服男子的神情,锦瑟已然明白,是这两位男子不服众人对老道的夸赞在凑热闹寻事呢。   那老道言罢,将笔沾满浓墨递给其中一名华服男子,那男子却未曾接笔,只用脚在青石板地上随意划拉了两道,老道便笑着道:“足下所留乃是一个人字,却不知足下是要问什么?”   男子又回了一句,声音却远没老道的洪亮,锦瑟未曾听见,就听那老道又笑着道:“足下是问前程?足下的前程还用问吗?天下之人皆被足下踏于脚下,可见足下乃是人上之人,其贵不能言也。”   锦瑟听闻老道这话登时便惊地瞪大了眼睛,回头盯向完颜宗泽,道:“他是……”   锦瑟话未说完便忙住了口,却目光流转着瞧向皇宫的方向,完颜宗泽便笑了,勾唇点点锦瑟的俏鼻,道:“微微冰雪聪明。”   【142】   锦瑟听闻完颜宗泽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登时便惊地双唇微启,她素来便知明孝帝是个昏君,喜好玩乐,贪恋美色,行至荒诞,可却也没想着他贵为九五之尊竟然会做出易装出行,游逛街市的荒唐事来,这难道不是戏词,话本里头才会出现的事情吗。   她犹自愣住,完颜宗泽见锦瑟一脸惊诧,红唇轻启,却忍不住低头又在她唇上轻轻一啄,锦瑟这才回过神来,嗔了完颜宗泽一眼,再去瞧外头时,却也不知那老道又说了什么,引地明孝帝仰天而笑,似那老道说的话滑天下之大稽一般,而于明孝帝一同的那锦袍男子这会子功夫却已换了一副神情,方才还一副跟着凑热闹的戏乐之态,如今他那面上全是惊慌和焦急,正拉着明孝帝欲离开人群。   锦瑟便忙回头问道:“这是怎么了?”   完颜宗泽便笑着自身后揽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老道算出明孝帝今日会有一场桃花劫,不过同时呢,却也有一场血光之灾。”   锦瑟自猜出明孝帝的身份便知这老道定然是完颜宗泽安排之人,只是他这是要做什么锦瑟一时间却猜不出,如今听完颜宗泽这般说,那明孝帝一会子是定要经受老道所说的桃花劫和血光之灾的,这便是完颜宗泽叫她来瞧的好戏吧。   “哪人是谁?”锦瑟瞧向拉扯明孝帝令其离开之人问道。   “那是吴王朱厚望。”   完颜宗泽的声音传来,锦瑟再度受惊,早先她听闻明孝帝会下旨令武安侯府和她退亲皆是因吴王之故,她便曾怀疑此事是完颜宗泽动所为,可转念又想那吴王可是大锦皇室,是天潢贵胄之身,万没道理受完颜宗泽的支使,大锦灭亡于他半点好处都没有啊,于是锦瑟当时便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却不想吴王竟果真……   “原来竟真是你,怨不得当日退亲那道圣旨会来得那么蹊跷又赶巧……”   锦瑟忍不住嘟囔一声,完颜宗泽便笑了,接着又怪声怪气地道:“为了微微能顺心如意,本王可当真是处心积虑,煞费苦心啊,本王对微微的一片心,那是日月可鉴,微微到现在才瞧见吗?”   锦瑟见完颜宗泽捧着心窝做情深之状,不由失笑。而楼下,朱厚旭正一脸兴奋地拽着抓着吴王的胳膊往街市上走,全然不顾吴王的阻劝。   “二哥,万一那老道的话当真应验,那可如何是好,四弟求求二哥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来日二哥再有兴致,弟弟我一定好生安排,再陪二哥同游街市,体察民情。今儿二哥只当可怜弟弟,还是先回家吧。”吴王一脸焦虑地劝着。   “好容易出来,这会子本公子什么都还没看,什么都还没玩,哪有就回去的道理?!再说,这老道的话若然当真应验,那才叫好玩,本公子一准封此老道为国师!”   听到老道说他今日会有桃花劫,还要有血光之灾,明孝帝先觉太是好笑,这会子倒期待起来,吴王欲是劝他回去他便越是起劲。   他言罢见吴王一脸惊惶过度的神情,便硬拉了吴王的胳膊,一路往前走,又拍着吴王的肩膀道:“四弟且放心,今儿是朕……是本公子坚持要出来的,和四弟无关。这便是真有什么意外,本公子也定不叫四弟你担过,必保四弟无恙!再说,那老道之话何其可笑,本公子怎会有血光之灾?!这般荒谬之语也便能哄哄四弟,不过四弟说,这桃花劫和血光之灾若一起来,那岂不是正应了那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此等蚀骨**之美事若当真能叫本公子遇上,那也算不枉活此一回!”   “皇……二舅舅,四舅舅,你们怎在这里!”   明孝帝这边声音刚落,却闻一声惊呼自东面响起,他应声望去,就见一个姿色艳丽身段窈窕的女子站在街道旁的一家珠宝铺前,显是刚从铺子中出来,正一脸惊诧地盯着他们。   明孝帝先只眼前一亮,待瞧清女子是谁眼中光彩才渐渐散去,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当日在江宁侯府中曾对锦瑟语出挑衅的长公主次女刘婉璧。   她今日穿的极为华丽,宝蓝缎面起暗纹底子的小袄,衣边儿上用金线绣着碎梅花儿,细细密密地沿着直襟的衣口洒下,下摆开四襟,玉带束腰,其下是一条碧色的罗裙,裙摆上也绣着极为繁琐的花样,束着高髻,插着明艳的红海棠堆纱绢花和华丽的攒珠赤金步摇,这般清丽的衣裳和华贵的打扮,将她的人映的比平常娇艳妩媚,却也不乏清丽脱俗。   明孝帝在此瞧见刘婉璧微感惊诧,而比他更为惊诧的却是锦瑟。锦瑟听了老道预言明孝帝今日会遭受桃花劫,便以为完颜宗泽是想利用明孝帝好色的弱点,在明孝帝身旁安插一个女人,可如今瞧见刘婉璧她却再度被惊。   明孝帝这会子只当遇到刘婉璧是偶然,锦瑟只瞧完颜宗泽唇角勾起的坏笑便知此事绝非偶然,只怕老道所说明孝帝那桃花劫就是要应在这刘婉璧的身上的!   可明孝帝和刘婉璧他们……他们可是嫡亲的舅舅和外甥女的关系啊!只是再想想那刘婉璧的身份,锦瑟便明了完颜宗泽的用意了。她一时间被震的禁不住又回头去瞧完颜宗泽,道:“明孝帝便是再喜女色,也不会丧心病狂地去做此等**之事吧。”   完颜宗泽却只扬眉,道:“这宫闱之中的**之事难道还少吗,便不提别的,只献帝便是个中楚翘呢,微微再不瞧可就错过好戏了……”   完颜宗泽所说献帝乃明孝帝的高祖父,这位皇帝放着后宫佳丽三千不爱,偏就爱上了自己的亲姑姑,皇宫中确实也是最肮脏不过之处,锦瑟这边正蹙眉想着,就闻一声大吼自街头传来。   “昏君,拿命来!”   此声大吼刚落,便又响起了一阵回应附和之声,锦瑟忙扭头去瞧,却见就这眨眼功夫竟不知自哪里冒出了一群穿百姓服饰却手持刀斧之人,怒喝着亮着刀斧冲向明孝帝。而明孝帝正和刘婉璧站在一处说着话,乱子一起他先是面色大变,接着竟似愣住了呆在那里,刘婉璧更是被吓得双腿发软倒在了丫鬟的怀里。吴王大喊着挡在明孝帝身前护着他往店铺中躲,一直跟随在明孝帝周边保护的侍卫也反应了过来,忙抽出藏着的软兵器纷纷往明孝帝的方向拥。   街道上的行人一时大乱,纷纷尖叫着四处奔散,这场乱子刚巧就出在楼对面,锦瑟惊后才想起廖府的马车还有文青可都还在成衣铺子的外头等着自己呢,她虽想着完颜宗泽既然安排了这么一出戏,必定早将文青安置好了,可到底事关文青有些不大放心,忙又回头,正欲问完颜宗泽,他却已无奈地叹了一声,道:“瞧瞧,看戏也这般顾东顾西的,精彩之处可都要被你错过了……文青是本王的内弟,本王岂敢疏忽。”   锦瑟听他口称文青为内弟,瞪了完颜宗泽一眼这才回头,再望去时,正见一个刺客浑身带血,却仍极勇猛地冲破了侍卫的护卫,举着斧头已然逼近了明孝帝跟前儿,他大喊着举起斧头便往明孝帝的头上劈。锦瑟眉骨一跳,却知明孝帝必定不会出事,他这样昏庸的皇帝只怕完颜宗泽比大锦的臣民们更希望他能一直当政,岂会叫他这么送了性命?   再说,锦瑟早便看出,完颜宗泽安排的这出戏的目的可不在明孝帝。因知明孝帝不会被砍死,故而锦瑟便睁大了眼睛瞧着,果然眼见那斧头就要落下,就听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不要!皇上当心!”   随着这声音,锦瑟只见刘婉璧身边伺候着的婢女突然推了刘婉璧一下,刘婉璧一个踉跄竟然刚刚好便扑到了明孝帝的身前,刚刚好便替明孝帝挡住了那致命的一斧,而那方才惊呼之人分明便是推刘婉璧的那个婢女。   吴王闻声扑过来抱住了那刺客的腰,可那一斧却还是落下,就砍在了刘婉璧的胸前,登时鲜血便涌了出来,刘婉璧也不知是受惊过度还是实在疼的厉害,两眼一番便昏了过去,而明孝帝后退两步摔倒在地,却本能地抱住了刘婉璧。   “护驾护驾!”   吴王抱着那刺客拼死阻拦,方才被刺客冲散的侍卫这会子功夫已然重新围在了明孝帝身前,两个侍卫冲上来两下便刺死了那刺客,而锦瑟瞧着被刺客伤了手臂扔誓死护驾的吴王,还有明孝帝抱着刘婉璧神情恍惚而震动的情景勾起了唇。   刘婉璧是长公主的次女,朝廷为了安抚藩王,控制藩地,早便将刘婉璧这个宗室女许配给了西都王马绒的胞弟马僵为妻,而且听闻马僵早年进京是见过这刘婉璧的,皇上有恩旨说要选一位宗室女赐给他,还是马僵亲口提了刘婉璧,众大臣议后皇上下的赐婚旨意。   如今瞧明孝帝的神情,再想想他素日的德行也知他定然是不会再放掉刘婉璧的,刘婉璧入了深宫,马僵便和明孝帝有了夺妻之恨,那马僵是马绒父母的老来子,和马绒相差了三十岁,他三岁丧父,马绒对此弟犹如父对儿,马绒迟迟没有嫡子,还曾多次欲立马僵为世子,如此感情,马绒岂能不为弟弟报此夺妻之仇?此仇种下,早晚会生根发芽的。   明孝帝如此**胡为,在朝廷上势要引起一场风波,大锦的学子们,百姓们会如何看明孝帝可想而知。刘婉璧倘使真的进了后宫,必定会大获圣宠,大锦后宫只会更乱,前朝和后宫息息相关,岂能不受影响?而吴王此次忠心护主,以后必定更得明孝帝的信任,可吴王早已是完颜宗泽的人了啊。如此一举数得之事,也难怪完颜宗泽会说是一出好戏。   锦瑟敢肯定,方才吴王对刺客那一抱,一来是为洗清自身,表个衷心,再来也是叫那刺客不至于将刘婉璧伤的狠了,刘婉璧身上的伤一准儿不会留下伤疤。   诚如锦瑟所想,此刻的明孝帝一双眼睛除了怀中的刘婉璧,已然再瞧不到任何色彩,他再也无法忘记,在他命悬一刻的时候是刘婉璧惊呼一声不顾性命地扑到了他的身前,用她娇美柔弱的身子挡住了那森森刀斧。   瞧着倒在他怀中奄奄一息的刘婉璧,瞧着她苍白的面容,羸弱的模样,还有那自她心窝一直淌出的鲜血,明孝帝只觉一颗心都要化成水了,以前他瞧这个侄女便觉是个美人坯子,此刻抱着她绵软玲珑的身子,看着她娇美清丽的面容,明孝帝真真认识到了何谓倾国倾城,何谓六宫妃黛无颜色。   他只能那么抱着刘婉璧,捂着她胸口伤处,惊慌失措地叫着太医,已然连身在何处,正处何景都忘记了。待吴王好容易扶起他来,明孝帝还死死抱着刘婉璧,恍恍惚惚地听到吴王说话,便只回头目光晶亮地盯着他,道:“皇弟,朕到今日方知爱之真意,朕此生没白活!”   瞧见明孝帝那恨不能替刘婉璧疼替她死的心疼模样,锦瑟真不知该做何感想了,瞧到此时这戏也算该落幕了。出了这种事,只怕马上禁卫军和京畿卫便到了,一会子这条街只怕就要封锁严查,她再不离开便走不了了,锦瑟正欲回身,完颜宗泽已先一步关上了微开的窗,道:“我们走吧,我送你回去。”   说着他便拉了锦瑟的手快步往外走,前世时却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的,锦瑟跟着完颜宗泽亦步亦趋地往外走,却忍不住想着此事,狐疑地盯着完颜宗泽的背影,道:“你该不会是因刘婉璧在江宁侯府时曾于我不快,这才如此吧……”   完颜宗泽闻言回头,见锦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挑眉,道:“微微何时也这般自作多情了?到底是本王的女人,越发随本王性子了。”   听他不承认锦瑟便也不再多想,可事实上,完颜宗泽确实是因锦瑟才如是做的,他以前身在大锦虽也动过一些手段,可他性情刚毅直爽,并不喜玩弄阴招,所做之事皆有其底线,从来都是不屑设计女人和孩子来达到目的的,然而现在……为了能早日迎娶锦瑟,他却已不在意这些。   完颜宗泽自来路将锦瑟送回成衣铺子,白芷已急的直跺脚,方才她守在门口眼见完颜宗泽带着自家姑娘进了隐门,正想追去却被成衣铺的掌柜给挡住,她原便等的心急,只恐完颜宗泽会对锦瑟做过分之事,而姑娘又情窦初开做下糊涂事来,谁知外头就出了大乱子,更是叫她面色惨白,已方寸大乱。   偏廖府的下人和少爷都不见进来,她正六神无主,逼问掌柜,锦瑟便在此时被完颜宗泽送了回来,白芷忙几步扑上去抓了锦瑟的手,道:“姑娘,外头……”   “我都知道,我们先离开这儿再说。”   锦瑟言罢拽着白芷的手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去瞧完颜宗泽,见他笑着冲她摆手,这才回了一句“等你回来”便匆匆带着白芷出了套间,却见成衣铺子早已上了门板,她刚行至门口外头就传来了廖府嬷嬷和文青拼命拍门叫喊的声音,掌柜此时方扯了门板,文青一瞧见锦瑟慌乱的神情才转缓,拉了锦瑟便走,道:“姐姐,咱们快离开这里。”   锦瑟点头,和文青爬上马车,待马车开动她才推窗回头去瞧,却见那边侍卫已平息了刺杀之事。马车滚滚而动,混在四散的人群中很快便离开了街头,待驶出两条街,进了一处小巷,锦瑟才听闻远远的有军队的兵戈声脚步声和喧哗声传来。   锦瑟估摸着这会子功夫完颜宗泽定然也已离开,这才算平静下来,问起文青方才去了何处。   文青只道锦瑟刚刚进铺子他便遇到了两个廖家族中兄长,被拉着一起到前头茶楼吃了两杯茶,文青问起锦瑟方才之事来,锦瑟却道在铺子中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听到喧嚣声出来时掌柜已上了门板,死活不肯打开,竟将等候在外头的廖家下人们都挡在了门外。   文青闻言只一个劲儿的叹着好险,幸而廖家人皆无伤亡,马车又行一阵便遇到了听闻风声折返回来的廖老太君和廖书敏等人。   方才锦瑟进成衣铺子是叫丫鬟给廖老太君报过的,廖老太君出来一上午早便累了,便只留了两个嬷嬷伺候锦瑟,先带着廖书敏几个坐前头的马车离开了,这会子功夫她原本已快回到府中,听到兵马声便知出了事,担忧之下立刻便令马车折返回来寻找锦瑟二人。   这边锦瑟随着廖老太君回到廖府,却暗自怪完颜宗泽非要闹此一场,害的廖老太君受惊,却不知完颜宗泽原本哪里会有叫锦瑟陪同看此戏的想法?   实是今日在柳府之事激的他临时将锦瑟诱进了成衣铺,后又念着马上要离京,偏和锦瑟经此一磨**浓,不愿和她就此分开,更兼他总想锦瑟更了解他,更贴近他的生活,这才生了带她瞧戏的心思罢了。   【143】   明孝帝和刘婉璧之事在京城迅速掀起一场流言之波,当日禁卫军和京畿卫赶到,明孝帝便将昏迷的刘婉璧亲自抱上龙辇,带回皇宫,就安置在内宫宫妃所住的泗溪宫中,之后长公主多次进宫欲接回刘婉璧却皆被明孝帝以刘婉璧在宫中养伤更为合适为由推拒了。   皇帝的意思其实是极为明显的,若没有它念,便该将刘婉璧安置在公主们所住之处,哪里有和宫妃住在一处,又日日亲自照看的道理?   而那刘婉璧身上的伤不过是瞧着骇人,实则皮外伤,她醒过来,见明孝帝守在身边,听明孝帝说是她关键时刻舍身救了他,刘婉璧自然不会否认此事,她伤都伤了,既然皇帝误会,她便也顺势占了此功。原本不过是为了贪功而应下,等她发现明孝帝不对劲时已然无法再改口。   而且明孝帝不顾众议,更不顾太后和皇后劝阻,一意地日夜相守在泗溪宫中,刘婉璧的清白已然没有了,她很清楚,即便出了宫,马僵也不可能再迎娶她,这叫她陷入进退两难之地。就在她不知何去何从之时,不知怎地,迷迷糊糊竟就和明孝帝有了一夜之欢。   刘婉璧食髓知味,加之明孝帝着实待她不同,三千宠爱在一身,帝王之尊对她却日日陪着小意,刘婉璧没了退路,渐渐地竟也接受了所处之境,当真就和明孝帝生出情愫来。   明孝帝和刘婉璧之事掀起风波一事略过不提,却说锦瑟这日下午见天色极好,便和廖书敏几个拿了针黹等物一同到园子中做针线。   廖书敏眼见出阁在即,锦瑟几个都在帮忙绣一些小物件,几人说说笑笑,倒也乐得悠闲,廖书意回府正瞧见此情此景,见几位妹妹一处笑闹,阳光照在她们如玉的面容上,暖亭中都荡漾起温馨来。他远远瞧着便也勾起了唇角来,复又念起这两日外头的传言来,目光不由落在正凑在一起的锦瑟和廖书敏身上,兀自握起双拳来。   他站在远处瞧了一会,这才换了笑颜大步进了亭子,锦瑟几个和他说笑一阵,廖书意才笑着瞧向廖书敏,道:“几位妹妹明儿是不是要往江淮王府作耍?”   前两日江淮王府送来了请帖,明儿是江淮王府三房夫人何氏的生辰,江淮王妃亲自下了帖子要请廖家几个姑娘过去游玩,廖书敏见廖书意目光含着打趣盯过来,便红了脸,道:“大哥少拿人家打趣,明儿妹妹又不去。大哥莫以为妹妹不知道,这些日婶娘可正在为大哥的亲事四处打听京中的好姑娘呢,等大嫂进了门,仔细妹妹将大哥从小到大做的坏事尽数地告诉她。”   廖书意闻言便笑了,道:“我只说一句,瞧这丫头便恼了,这般泼辣嫁了人可如何是好。”   几人又说笑两句,廖书意才道:“明儿二妹妹还是到江淮王府去一趟的好,江淮王妃的帖子可不就是给未来大儿媳下的嘛,二妹妹不去岂不是辜负人家一片心意?!倒是微微,前两日祖母便下了禁足令,哥哥瞧文青那指套实在稀罕,微微便留在家中于哥哥也绣个指套可好?”   便是锦瑟一行拜访柳府那日,闫锐等一众公子哥儿自柳府离开却是一同到了福园酒楼中吃酒,其中丰乐侯家的公子也不知怎么回事,竟因安东伯世子提及姚姑娘三字便突然对其大打出手,后又撂下话来,说那安东伯世子吃了酒,满口浊臭,实在是唐突佳人,若要谈论锦瑟却需得用净水香茶漱了口方可。   此事被当成笑话四处地传,安东伯府和丰乐侯府还闹起官司来,人人都说那丰乐侯家的三公子因见了锦瑟一面便入了魔,害了相思病。   这话总归是于锦瑟不大好,好在当日正好便发生了明孝帝遇刺一事,使得关于锦瑟的流言没能传播开,可这事儿却也传到了廖老太君耳中。还累的老太君恼恨生气一场,又念着谢少文潜逃一事,便给锦瑟下了禁足,不允她再出门访客。   锦瑟本便极为奇怪,那丰乐侯家的公子是扁是圆,她都不知,怎就好端端的就犯起了混来,听闻当日公子们吃酒那闫锐也在,锦瑟便对他有所怀疑,如今听廖书意专门提醒她明儿莫到江淮王府去,锦瑟便肯定了此事。廖书意这分明便是恐她去了江淮王府,那江淮王妃和闫峻再生出其它事端来,总归是人家的地盘有些防不慎防。   锦瑟也不愿和这般疯狗似的人物厮缠,闻言便笑着应了,道:“一个指套又有何难,明儿我做好叫人给哥哥送过去。”   翌日一早,胡氏便带着廖书敏和廖书晴三个往江淮王府去了,谁知未曾一个时辰一行人便匆匆而回,彼时锦瑟正在松鹤院中陪着廖老太君说话,胡氏进来时面色极为难看,锦瑟心知出了事,便忙告了退。   她自松鹤院出来总是不放心,想了想便直接去寻廖书敏,她到时碧江正站在院子中训斥着小丫鬟,见锦瑟来了面上一喜忙快步下了台阶迎了上来,脆声道:“姑娘来了,快进屋。”   碧江言罢却压着声音急声道:“我们姑娘正在里头哭着呢,不叫奴婢们进去,方才还将三姑娘四姑娘也给赶走了。表姑娘和我们姑娘历来是最亲近的,还得劳烦表姑娘劝劝我们姑娘。”   廖书敏历来都是刚强的,如今竟闷在屋中哭,锦瑟心中咯噔一下,忙道:“何至于此?”   碧江也来不及多说,只道:“今儿在江淮王府,那世子爷和府上客居的一个娇客有些不清不楚的,许是要先纳妾……”   锦瑟闻言面色大变,忙进了屋,她方到明堂,廖书敏便从内室出来,一双眼睛泪水汪汪的,瞧见锦瑟似是要笑,尚未笑出来倒先淌落两行泪来,遂也不再掩饰,拿帕子拭着道:“微微,我该怎么办……”   锦瑟忙上前两步拉了廖书敏的手,两人在罗汉床上坐下,廖书敏才哭着说起今日在江淮王府的事来。却原来今日三夫人生辰,众人便都在花园中游逛,谁知就刚巧叫廖书敏撞见闫峻和个姑娘衣衫不整地自一处暖阁中一前一后追逐着出来,那姑娘当时瞧见廖书敏便跑过来跪下,说她和闫峻是两情相悦,如今既然被撞破,便请廖书敏可怜她孤苦无依,还说她不会和廖书敏争宠,只愿跟在闫峻身边当个伺候的小丫鬟便好,请廖书敏万望看在她一片痴情的份儿上答允她。   廖书敏尚未过门,便撞上此事,当真成了京城笑柄,当时便白了脸,偏那闫峻竟一声未吭,只瞧了廖书敏一眼便甩袖去了。   后来,江淮王妃和胡氏商议了此事,江淮王妃只说那姑娘是她生母白姨娘家的侄女,因家中败落故而投奔了来,虽比不得大家闺秀,可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出了此事她很是抱歉,可却不能叫世人说王府欺贫爱富,欺负人家一介孤女,所有便提议叫闫峻纳了那白姑娘为妾。   这江淮王府当众打了廖家的脸,胡氏又怎能忍受唯一的女儿遭受这样的罪,当即便带着廖家几位姑娘回了府,如今胡氏已是打定了主意要退亲。   锦瑟听廖书敏断断续续地说完,见她已是慌了神,只一径的哭,便暗叹一声,江淮王妃真真是好手段。   当初闫峻欲娶廖书敏,是江淮王亲自带人来廖府下的聘,这门亲事也是江淮王直接拿的主意,将江淮王妃给越了过去,这等于是打了江淮王妃这个嫡母的脸,亲事谈定,江淮王妃岂能心平气和?这不便闹出此风波来,目的实是再明显不过了,就是要逼着廖家退亲。   休说那闫峻本便不是贪好女色的人,便他是,那白姑娘是江淮王妃生母家的姑娘,分明就是江淮王妃的人,闫峻又不是傻子,想风流怎样不行,却偏去动这白家的姑娘?   锦瑟想着这些便拉了廖书敏的手,道:“我只问二姐姐一句,二姐姐如今这般伤心,是因为二舅母要给姐姐退亲之故呢,还是因为今儿二姐姐丢了脸面之故?还是,二姐姐不相信世子,觉着他背叛了你所以如此?”   廖书敏闻言愣住,尚未弄清楚自己因何而哭,便道:“我是信他的,那白姑娘的话我半句不信!可他怎能一句解释都没便走了,难道就不知道我会难受,会被人笑话吗?!”   锦瑟听罢倒笑了,眨巴着眼睛凑近廖书敏,道:“原来二姐姐是伤心世子没将二姐姐放在心上啊。可他着了人家的道,左右空口白牙说什么也都没人肯信,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只怕越说那白姑娘便越是要和他攀扯不清了呢。二姐姐又怎知人家闫世子这会子不是垂首顿胸的,只恨一不小心叫那白姑娘占了便宜,说不准这会子他正想着如何寻机会和二姐姐解释清楚呢。”   廖书敏闻言倒不哭了,却面色哀伤地道:“解释不解释的又有何用,反正出了此等事,母亲是怎么都要退亲的……那位白姑娘……也是一定要进门的。”   说话间廖书敏的声音低落下去,已是发起怔来,锦瑟见她分明放不下却又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捏了捏廖书敏的手,道:“我瞧世子不是个任人摆布的,他刚回府没多久,后宅又早已被嫡母一手遮天,一个没顾全着了人家的道也是在所难免。可那白姑娘,江淮王妃便想这般塞在世子身边,世子只怕不会乖乖就范。至于退亲一事非同小可,虽说错不在二姐姐,廖家因此事退亲于二姐姐名声也无碍,可总归也非好事,二舅母如今在气头上,自然坚持退亲,可二姐姐的事她是不会如此草率的。唯看二姐姐愿不愿意退亲了,只要二姐姐不愿意,舅母是不会拧着你的。”   锦瑟言罢见廖书敏闷头不语,这才又道:“二姐姐当初还说,愿意和有心人同甘共苦,想来也是明白江淮王府的水深,如今二姐姐尚未过门,便已闹上了,这真若过了门只怕日子要更难过,所以这门亲事二姐姐可得想想清楚,若然二姐姐现在便怕了,这亲事退了倒是好事,外祖母和二舅母一准会给二姐姐寻户妥帖人家的。”   廖书敏闻言半响没说话,良久却目光坚定地抬起头来,道:“这亲事我不退!我这就寻祖母和母亲去。”   锦瑟见她如此便噗嗤一声笑了,打趣着道:“也不知那江淮王世子有什么好的,竟叫二姐姐如此拿得起放不下的。”   廖书敏面上就是一红,瞪着锦瑟道:“微微少打趣我,我哪里是放不下他,我是咽不下这口气!那江淮王妃当众打我一巴掌,这亲事若真就这么退了,岂不叫她称心如意了?!”   锦瑟见廖书敏恢复了精神,这才笑着拿帕子给她擦了泪痕,又连连点头附和着规劝了两句,自廖书敏的院子出来,她却碰到了廖书意。   锦瑟瞪了廖书意一眼才快步过去,道:“哥哥也真是,明明知晓今日江淮王府会出事,早先还撺掇着二姐姐去赴宴。”   廖书意便摇头喊冤,道:“我怎会知晓今日要出事,不过是早先曾听到些关于江淮王府住了娇客的流言,这才……”   锦瑟自然明白廖书意的用意,他是恐将来廖书敏过了门应付不来江淮王府的事,这才提前叫廖书敏知道会面对什么,也是想借此瞧瞧那闫峻的处事态度。若然廖书敏现在就怕了或是闫峻这次没手段解决事端,反向江淮王妃妥协了,那么廖书敏的亲事便还是早退了为妙。   廖书意说起来也是用心良苦,锦瑟想着便道:“二姐姐说这亲事她不愿退。”   廖书意听罢叹了一声,这才恨声道:“闫峻这小子也不知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就摊上我廖书意的傻妹子了!”   锦瑟听廖书意的语气倒像是被抢了珍藏的宝贝一般,便笑着斜瞥着他道:“改明儿哥哥的内兄一准也会这般想呢……”   廖书意听锦瑟打趣自己倒也不羞,只扬眉道:“二妹妹是个傻的,这般便叫闫峻那小子哄住了,来日哪个要娶我家微微却不能这般便宜,定要先过哥哥这关才成。你这小妮子可要给哥哥抻住了,万不能像你二姐姐,傻呼呼就将心窝子掏给人家什么苦都甘愿跟着受。”   锦瑟闻言心一跳,只觉自己比廖书敏还要傻上三分,又想起完颜宗泽来,再被廖书意含着宠溺警告的目光盯着,当即一张俏脸都红了起来,不敢再瞧廖书意,忙跺了下脚,道:“哥哥嫉妒人家江淮王世子便直说嘛,何苦拿妹妹打趣!哥哥有这话寻三姐姐和四姐姐说去,她们尚没定亲,哪里轮得到微微,我还小可听不懂哥哥说什么!”   锦瑟言罢却是脚底抹油,拽着白芷便跑了,廖书意只当锦瑟是害了羞,瞧她溜的比兔子都快,倒是一阵朗声大笑,哪里知晓锦瑟分明就是心虚难当。   而锦瑟这日刚和廖书意说两个姐姐未定亲一准是轮不到她的,谁知没过几日倒引得丰乐侯府,江宁侯府和萧家几乎三家同时前来提亲,这提的正是锦瑟无疑。   丰乐侯府所提正是当日在福园酒楼因锦瑟和人大打出手的那位三公子,这位三公子当初会有那般作为便没将锦瑟放在心上,为她切实考虑过。   这已够令廖老太君气恨的了,谁知这三公子回府后竟还死要活地闹起相思来,丰乐侯夫人膝下唯有两个嫡子,这三公子便是幼子,自然是得宠的,她见儿子为个姑娘不吃不喝的闹,抻了几日,四下打听了锦瑟的品貌便应允了此事。   丰乐侯夫人原想着锦瑟家道中落,如今退了武安侯府的亲事,江宁侯府愿意迎娶她为嫡子正妻那是给她脸面,没有不应的道理,谁知她上门,这话尚未说完便被廖老太君给婉拒了。   丰乐侯夫人听廖老太君说锦瑟年纪尚幼,两位姐姐都还没定亲,所以想再留两年,哪里不明白廖老太君这是不愿意结此门亲事,她当场便冷了脸,只觉自家儿子被人瞧不上眼了,放下茶盏便道:“看来老太君是瞧不上侯府了,既然老太君想多留姚姑娘两年这事儿便算我没提,只是可否请了姚姑娘来叫我见上一见?说起来,我原是没见过姚姑娘的,真不知是何等姿容竟惹得我家那孽障也上了心,不见上一见我这心里实在好奇。”   丰乐侯夫人这话说的倒好似锦瑟是外头那种没身份的女子,行至轻佻地靠姿色勾引了她的儿子一般。大锦说亲,两家若然关系亲厚,自行上门先探探口风也是可以的,然而若平日两家便无甚来往,为视郑重,均是请了冰人从中说和,就是恐亲事不成,再伤了和气,而廖家和丰乐侯府原便没有什么来往,丰乐侯夫人就这么自行前来提亲了。   这分明是没将锦瑟看在眼中,也是料定了廖家不会拒绝,如今遭拒竟还恼羞成怒了,这叫廖老太君恨的当即也沉了脸。   屋中气氛凝滞,也就是在此刻外头响起了下人的禀报声,竟是江宁侯夫人和镇国公夫人同时登门了。   144   廖老太君闻言瞧都不再瞧丰乐侯夫人一眼便端了茶,吩咐尤嬷嬷出去迎一迎,她这已经是送客之举了,便那丰乐侯夫人竟然兀自坐着未动。   廖老太君这才瞧向丰乐侯夫人,道:“我这外孙女是怎样的品貌不劳夫人操心,贵府上的公子我倒听说是一等一的人品,斗鸡走马,游山玩水也是信手拈来,您的公子我府上的姑娘实在高攀不上。我廖府是有规矩的人家,姑娘们都品行端方,几个哥儿更不会做败坏人家闺女清誉的荒唐事,廖府于人结亲也不看门第,只看这门风是否和廖家相和,贵府门第太高,这门亲事实是不合适,还请夫人回去另择儿媳吧。”   廖老太君说话极是难听,丰乐侯夫人面上一阵白一阵红,她原想着锦瑟不过是外孙女,这亲事又不委屈她,而且听说锦瑟进府后便和廖家大房极不和睦,廖老太君一准也是很愿意将锦瑟给嫁出去的。加之她见海氏也站在一边,言辞上就更没个分寸了。   再来,也实是其子闹得太过凶了,竟为了只见一面的锦瑟便不吃不喝的,非要娶回家去不可,因此还被侯爷给罚跪了祠堂,儿子何曾受过这样的苦,丰乐侯夫人自然将这一切都算在了锦瑟的头上。   如今她下不了台,欲发作可念着镇国公夫人和江宁侯夫人马上就到,自然是不敢恼火的。加之丰乐侯府那三公子确实也是得了相思病,念着如今儿子还在家等着她的好消息,她将事情办成这样,岂能再结怨,她也恐此事不成,儿子便真闹出闪失来。   她这边纠结万分,倒是悔其方才的态度来,然她却不知即便她的态度摆的再低,廖老太君也是不会应此婚事的。   丰乐侯夫人坐着不动,海氏便上前,道:“叫夫人白跑一趟了,我送夫人出去吧。”   丰乐侯夫人见海氏赶人,眼中还有着和廖老太君一般的冷意,竟也是护着锦瑟的,心中更是纳闷,可她这会子事情没办完,不能走啊。而且她也极想知道,尊贵如镇国公夫人,还有江宁侯夫人她们拜访廖府是要干什么的。故而丰乐侯夫人起了身,却磨蹭着没挪步,直到外头响起了喧哗声,却是两位夫人到了。   廖老太君起身相迎,一番寒暄和见礼,众人又重新坐下,镇国公夫人见廖老太君和丰乐侯夫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又想起这些日所闹关于丰乐侯公子得了相思病的流言,便笑着瞧向丰乐侯夫人,道:“不知夫人也在这里,夫人这是……”   丰乐侯夫人闻言心思一转,便想将来意表明了,兴许眼前两位夫人能从中说和一二,便道:“两位夫人许也知道,我家中那孽子在柳府中见了姚姑娘一面,见姚姑娘品貌出众,才识亦非寻常女子能较,便对姚姑娘上了心,不瞒两位夫人,我也听闻不少姚姑娘的事情,甚喜姚姑娘,这回来也是希望能促成小儿的婚事……不想我是个嘴笨的,一句话没想好便将老太君给得罪了,我如今给老太君请罪了,两位夫人也快帮我说个好话儿吧。”   丰乐侯夫人说着便起身给廖老太君福身,丰乐侯夫人先前自然也听闻了锦瑟救平乐郡主而得镇国公夫人和江宁侯夫人高看的事儿,可却一直不信一个孤女能有那般大的能耐,更不信如镇国公夫人这样尊贵的人会看重一个小丫头,只当是以讹传讹。她这会子态度转变,也是瞧见镇国公夫人和江宁侯夫人待廖老太君极为敬重,而且言辞间对锦瑟更是亲昵关爱的很,这才心思一转,又说起此等话来。   廖老太君在一旁瞧着更是厌恶,便道:“此事方才我已回了夫人,我府上姑娘高攀不上令公子,夫人还是休要再提了。”   廖老太君如此不给丰乐侯夫人颜面,镇国公夫人和江宁侯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江宁侯夫人当下心中便是一喜。只因她今儿也是提亲来的,却正是为李冠言来提锦瑟的。   早先她便有此念,可后来发生了李冠言胡闹一事,这事儿便被耽搁了下来,可这些日子任是江宁侯夫人如何逼问李冠言,他都不承认有喜欢的姑娘,江宁侯夫人逼问那冰慈却又知晓冰慈根本没被收房,而是李冠言逼着她做戏给自己看。   这下江宁侯夫人便不安了,儿子如今年纪不小了,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如今要给他提亲,他便如此抗拒,这莫不是……儿子有什么问题吧?   江宁侯夫人越想越是不对,最后得出结论,若非李冠言心中装的女子不三不四,便是儿子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不管是那种,江宁侯夫人都是无法接受的,故而她思来想去,最好的法子还是逼着儿子先成了亲,非是她要害锦瑟,而是她一来极喜欢锦瑟,希望她能成为自家的儿媳,再来也是她太高看锦瑟,觉着依了锦瑟的容貌和品格,才情和手段,也只有锦瑟能挽救她的儿子。   故而江宁侯夫人便和平乐郡主商议,令平乐郡主再来探廖老太君的口风,无奈平乐郡主却觉此事对锦瑟不公,婉拒了她这个婆母,江宁侯夫人回去折腾了一夜,今早便撇开平乐郡主自己亲自往廖府来了。   她原还怕廖老太君不同意结亲,如今有丰乐侯府提亲在先,这两厢一比较,便更能显出江宁侯府的好,李冠言的好来,江宁侯夫人自然是高兴的。   她这边正乐着,谁知镇国公夫人已然笑着道:“说起来,今儿我和丰乐侯夫人倒是一般的目的呢!”   众人闻言皆愣,镇国公夫人虽不赞成杨松之和锦瑟的事,却不妨碍她对锦瑟的喜欢和感激,今日她到廖府来说亲,一是觉着促成此事实是金玉良缘一桩,再来也是杨松之相求之故,她也想帮儿子圆了心愿。如今见丰乐侯夫人不将锦瑟放在眼中,便索性当着她的面儿就提了今日前来的目的。   廖老太君愣了一下,这才道:“夫人此话怎讲?”   镇国公夫人便笑着道:“老太君也知道,我是极喜欢微微这孩子的,今日来一是想收这孩子当个义女,再来,也是有一门好亲事,我想从中牵个线,这所提之人老太君也是见过的,便是萧家的三公子萧蕴。老太君若是瞧着成,我这便到萧府去说和。”   镇国公夫人言罢,江宁侯夫人倒是惊呼一声,她今日非是和镇国公夫人约好一同来的,实是在廖府门前刚巧碰上的,故而她并不知镇国公夫人所来的目的。方才听镇国公夫人说是来提亲的,她还心中纳闷,只以为是平乐郡主改了主意,又央了镇国公夫人来说和,那此事岂不更有胜算了?谁想镇国公夫人竟然是要说和锦瑟和萧蕴,这怎么能成!   “我也是听说了柳园中两个孩子琴箫和鸣之事,这才起了此心……”镇国公夫人扔在说着,丰乐侯夫人闻言一诧,那萧家望族之首,萧蕴又少年扬名,皆是她丰乐侯府比不得的,一个孤女竟能劳动镇国公夫人亲自说亲,充任冰人,而且说的还是萧家这样的人家,萧蕴这样的后生,为此镇国公夫人还要收锦瑟当义女,这也太叫人吃惊了。   谁知丰乐侯夫人还没惊回神来,那边江宁侯夫人便急了,萧蕴可不比丰乐侯家那纨绔,和萧蕴一比,她那儿子便没了优势,这若廖老太君一口便应下,岂不是要坏事!?   故而江宁侯夫人便也不再多等,拉了镇国公夫人的胳膊,便急声道:“亲家,薇薇这孩子可是我一早便瞧上的,今儿我来也是给老二提亲的,你可不能帮着外人和我抢啊。”她说着便又瞧向廖老太君,忙着又道,“我家老二老太君也是见过的,旁的不提,单单我这里便能给老太君保证,微微若是当了我的儿媳,我这心里便只定将她当亲闺女来待,往后在我这里更是只有闺女,没有儿子!”   江宁侯夫人一言,众人皆愣,丰乐侯夫人这会子已然觉着像在做梦,惊地张大了嘴,她怎能想到她瞧不在眼中的小孤女,竟有叫这么两户人家摆低了姿态,争着抢着的本事。   今儿也是年后第一个黄道吉日,易嫁娶,故而三家竟就这么巧的撞在了一起。寻常自然也是有那一家女数家求的,可却也没有这数家同时登门的,廖老太君也没应对过这样的场景,一时怔住,倒是海氏笑了,上前两步便冲丰乐侯夫人福了福身,道:“夫人这茶也吃的差不多了吧,母亲只怕要和两位夫人细谈,不若我先送夫人离开,廖府失礼之处,还望夫人海涵一二,来日府中无事,我再亲自下帖子在府中摆上席面给夫人您赔罪。”   丰乐侯夫人闻言气得浑身发抖,可也无话可说,只觉当众被人闪了两耳光一般,双颊一阵阵的火辣,又见海氏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一时哪里还有脸面留在这里,便哼了一声,愤然起了身,只冲镇国公夫人草草福了福身便转身去了。   而此时的福园酒楼中,一间雅室中,杨松之正和萧蕴对坐畅饮,萧蕴眼见杨松之仰头又灌下一杯酒,不觉眉宇微挑。今儿杨松之一早便约了他来吃酒,并且显得心思极沉的模样,分明是有话要说,可这已灌了两壶酒,瞧着已有些微醉态,他却仍不开口。   如此难以启齿,想到那日柳园杨松之比箭输于完颜宗泽一事,萧蕴心思微动,杨松之并非一个遇事慌乱之人,相反,他是极稳重,坚毅之人,寻常之人根本无法影响到他,然而那日完颜宗泽不过箭指锦瑟一方,杨松之便心神大乱,还有当日杨松之和完颜宗泽之间隐约的敌意,以及完颜宗泽对他的那股敌意,已然叫萧蕴隐约觉察到了些什么,故而杨松之不开口,他便也只默默相陪,并不主动去问。   终于,杨松之再次灌下一杯酒,便干脆执起酒壶来,挥袖仰首,清冽的酒从酒嘴泻出,在空中滑过急促的弧度便尽数倾覆落入他的唇齿间,直洒落了不少在他刚毅的面庞之上,沿着坚毅的下巴往襟口中钻。   萧蕴和杨松之可谓一同长大,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不觉蹙了下眉,心中微微发苦,而杨松之灌下一壶酒,将酒壶随手执在桌上,这才道:“我要定亲了。”   见萧蕴瞧来,杨松之不待他开口便又道:“所以我没法娶她,也给不了她幸福,可我希望她是幸福的,也希望这份幸福是我的好兄弟,是你给给予她的!我瞧的出来,你也喜欢她,是不是?”   杨松之直接质问萧蕴,目光灼灼地盯着萧蕴,那眼眸中有期待,有彻骨的伤痛还有释怀,说服和自嘲,萧蕴瞧在眼中,双眸微眯。两人都极熟悉彼此,往往因对方的一个眼神和动作,便能极默契地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那日萧蕴和锦瑟琴瑟和鸣的情景杨松之瞧在眼中,即便萧蕴极擅掩藏心思,他也能看出,萧蕴对锦瑟是极不同的。   杨松之见萧蕴不说话,只沉默地盯着他,便又道:“我已央了母亲到廖府去为你说和,廖老太君当不会拒绝,你母亲那里便不是我能插手得了的,你小子比我有福气,比我有福气……”   杨松之已然有些醉酒,萧蕴不愿和他再谈下去,闻言面色也沉冷了下来,却是拂袍起身,两步行至杨松之跟前,冷哼一声,紧盯着他,一字字地道:“我萧蕴心悦于谁,要娶谁,皆是我自己之事,和他人无关,更用不着他人插足!”   言罢见杨松之面色微变,这才又道:“不管是我的事,还是她的事,你都没资格插手。来日你若还想买醉,我愿陪你一醉,只此事勿庸再提。”   萧蕴言罢转身便走,杨松之却笑了,也不去瞧他,只扬声道:“你果真也心悦她!”他言罢顿了下,这才又低声道,“那便莫再犹豫,须知错失了机会,一生都要悔恨,起码你还有此机会,我却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萧蕴,我是衷心祝愿于你,婆婆妈妈也不是你萧蕴的处事之风。”   萧蕴听闻杨松之的呢喃,身影未顿便大步出了雅室,出了酒楼却是翻身上马,直奔柳府而去。   145   杨松之说的没错,萧蕴确实是心仪于锦瑟,可这份感情他明白的太晚。   萧蕴比杨松之年长,又是少年状元,在大锦云游所年,他原便早慧,经历的又比同龄的世家公子们要多的多,虽尚年轻,可却早过了年少轻狂的年岁。加之他原便是内敛而理智的人,一见倾心这样的事就不是他此种性格和年纪会做出来的事情,在江州时,他和锦瑟的接触并不算多,彼时他虽欣赏锦瑟,禁不住因她的不同而对她生出好奇和探究,关注和怜惜来,可却也仅止于此。   即便在特定的坏境下,在特殊的情景下,面对锦瑟,他会有怦然而动之感,会觉一颗心好似被一片鸿毛轻轻地给扫了一下,波纹微澜,然而当那种感觉过去,当他沉静下来,因巨大的年龄差异,在他眼中,锦瑟便又成了一个特殊些的小姑娘,他甚至会因自己先前的古怪而自嘲一笑,一笑便真就放下了。也因此,在江州,他会几次相帮锦瑟,转瞬却又能断然地离开江州,淡出锦瑟的视线,因那时候的锦瑟不过是进了他的双眼,却远远未曾入得他的心。   重在凤京相遇,萧蕴尚未和锦瑟重逢,首先便听到了关于锦瑟武安侯府门前据理力争的传言,这叫知道锦瑟在姚家处境的萧蕴愈发欣赏锦瑟的机智、聪颖、刚强、沉静、勇敢……   再至皇宫相遇,意外地遇到黄立标欲对锦瑟不轨,萧蕴分明早便到了,可他却仍能冷眼旁观,好奇地探究着锦瑟,这也是因为彼时他仍未心悦锦瑟,不得不说锦瑟划破黄立标脸颊时,萧蕴是当真被惊艳到了,若说先前的锦瑟不过是在特定的坏境下在他心湖中秋风落叶般扫过一阵微澜,那么那日的锦瑟便如一颗石头,敲开了冰封的湖面,掷地有声地在他心湖中击起了属于一个女人的漩涡和波浪来。   这漩涡和波浪使得他其后不住地关注锦瑟,一次次地帮她助她,在江州时他是因锦瑟的柔弱而怜惜她,帮助她。此刻的锦瑟已然有了廖家人可以依靠,他再帮再助已然是为他自己的一颗心,一颗在点点滴滴中不断接纳一个女子的那颗心。   其后因柳克庸,锦瑟补画一事使得萧蕴再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锦瑟,他在两人不多的言谈中发现两人的志趣喜好竟有许多相同,这个发现自然无可避免的加重了他对锦瑟的好感。   直至柳园再遇,瞧见锦瑟俏丽地在柳老太君面前讨好卖乖,和她一起在柳园的美景中并肩而行,在萧蕴借称颂师父师母感情而念出那首凤求凰时,他已很清楚自己动心动情了。也是在那时候,他对锦瑟的感情才最终明朗了起来。   萧蕴打马到柳府确实是为了提亲一事,他要请柳老太君为他做冰人说和此门亲事。   萧蕴一路直奔柳府,待见到柳老太君便直接向她表明了所来目的,柳老太君听闻他竟是要求自己做个冰人前往说和他和锦瑟的婚事,一愣便笑出声来。   见萧蕴面庞微红,柳老太君更是乐不自禁,好容易瞧见萧蕴有此种羞涩之情,再想着锦瑟的种种好来,还有那日两人琴箫和鸣的情景,柳老太君少不得打趣了萧蕴两句,言语间对这件事却是再赞成不过的了。   柳老太君是没道理反对的,她一直拿萧蕴当半个儿子,而锦瑟虽识得时间尚短,可她却极为喜爱她,两人更是有种忘年交之感。加之锦瑟前两天送来一名大夫,这两日她用大夫的方子病情竟有所好转,更使得她对锦瑟不同起来,在柳老太君眼中,锦瑟当真也是样样都好的,和萧蕴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柳老太君满口应下,笑的合不拢嘴,已然决定翌日便按照萧蕴的意思去寻江安县主。   此时的廖府中,镇国公夫人和江宁侯夫人已被廖老太君亲自送出了松鹤院,这两门亲事廖老太君皆是中意的,若是两家分头来提亲,指不定廖老太君当日便能拍案,可如今两家一起说上门来,廖老太君自然一门也不能应。   两位夫人显然也知此点,故而丰乐侯夫人离开没多久,她们便也只略坐了坐便告了辞,只待廖老太君的消息。说起来,廖老太君对锦瑟的婚事原本是有打算的,只愿寻个普通人家的好后生,未曾考虑江宁侯府和萧家这样的门第,这也是她恐嫁的高了,锦瑟会受委屈之故。   然而如今江宁侯夫人和镇国公夫人态度都摆的极低,江宁侯府和萧府又皆是门风清正的人家,瞧的出江宁侯夫人是真心喜欢锦瑟,而镇国公夫人也是拿定了主意萧府会赞同这门亲事,这样的话,这亲事便没什么不能结的。   江宁侯府,有了侯夫人的保证,平乐郡主的照顾,锦瑟应该不会受委屈。然这萧家也是清贵人家,江安县主为人大度宽厚,更重要的当日柳园琴箫和鸣那一幕也入了廖老太君的眼,对萧蕴廖老太君是极满意的。这倒使得廖老太君喜出望外,两边儿皆掂量不定了。   到了晚上,廖老太君将此事告知廖老太爷,廖老太爷也说极好,不管是哪家都是良缘,只想着锦瑟在姻缘一事上已遭过波折,故而叫廖老太君再好好想想,千万不可疏忽大意,再酿错误。他又念着锦瑟刚刚退亲没多久,恐这便再定亲她会接受不了,便又嘱托廖老太君最好也能问问锦瑟的意思。   而锦瑟知晓提亲一事却已是翌日上午,廖老太君亲自将此事告知的锦瑟,她说话时目光中充满了爱怜,用温暖的手抚着她的长发,道:“此事原是不该告诉你的,告诉你也不合规矩。可是按说外祖母也没为你做主的资格,这婚姻之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如今却只得由外祖母来操办,外祖母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江宁侯府和萧府你都是去过的,这亲事外祖母便不和你细说好坏。武安侯府一事只怕你心中还留着伤疤,所以此事外祖母破例问问你,微微也莫不好意思,女子嫁人乃是一辈子的大事,我的微微这般好,理应得到最好的姻缘。那李家的二公子和萧家公子微微都是见过的,两人年纪也相差无多,虽是较你大些,却更好,外祖母会留微微及笄出嫁,微微也不必不安,这事若有什么想法可直接告诉外祖母。”   锦瑟昨日便知镇国公夫人等来拜访之事,原还想着廖老太君会唤她们几个姑娘过来,谁知两位夫人很快便告辞了,昨儿傍晚来松鹤院问安,锦瑟便觉廖老太君和海氏几个舅母瞧她的目光有些奇怪,如今听闻镇国公夫人和江宁侯夫人竟然都是来提亲的,她不觉怔住,垂头听着廖老太君的话,半响无语。   廖老太君只当锦瑟是害羞,也不催她,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锦瑟方道:“两位姐姐尚未定亲,怎么也轮不到微微啊,母亲出阁时已十七,大姐姐更晚,十八方嫁……微微在江州这几年受了不少苦,如今回到外祖母身边哪里都不想去,只望着能多陪伴外祖母几年,文青年纪尚小,我……我不想定亲。”   廖老太君闻言便道:“你母亲身子弱,外祖母才多留了她两年。你大姐姐是因你大姐夫守孝这才推迟了婚期,女子的婚事是要看个缘字的,有了好亲事岂有往外推的道理?你三姐姐和四姐姐的亲事有她们各自的母亲为她们操办,不必外祖母费心,你在家中虽是最小的,可你的亲事不是外祖母敲定了便行的,还要知会了姚家族中,那边也同意了方可,这样便是你越过你两位姐姐早定亲也不算违了规矩。”   锦瑟听廖老太君的意思分明是很满意这两门亲事,当即便感头皮发麻,可她心中藏着的那些心事却是半句也不能告诉老太君的,她心底叹了一声,方羞涩地道:“微微没有什么想法,都听外祖母的。”   廖老太君见她如此又问了两句,锦瑟却一直都是这个说辞,廖老太君便又蹙眉瞧了她两眼令她退下了,瞧着锦瑟的身影绕过碧纱橱不见,廖老太君才心下纳纳地道,微微这丫头分明对这两门亲事都不热衷,难道心里当真因武安侯府的事儿伤着了?   萧府,江安县主正和柳老太君坐着吃茶,两人聊了一阵,柳老太君便接过身旁蓝嬷嬷奉上的一盅自柳府带来的白玉蜜梨膏来细细用着,笑着道:“我这身子你也是知道的,总是觉着口渴难耐,这白玉蜜梨膏是锦瑟那丫头寻的方子,专门除了方子中的甜食,又加了有甜味却不含糖料的中药,吃起来不仅爽口解渴,还能治病,连日来用着这糕点,竟是离不开了。这些天又吃着廖府寻来良医的方子,这病竟轻减了不少,人也精神了许多。这白玉蜜梨膏偶感了风寒,也能食用,极醒神,又能治咳嗽,不若便叫蓝嬷嬷留了方子,也叫厨娘做了你尝尝。”   当日锦瑟亲自送了大夫到柳府去,只说是廖家四老爷从棉岭回京时,曾听闻这大夫治得消渴症,后锦瑟得知此事特意央四老爷寻来这大夫。彼时江安县主刚好就在柳府之中,锦瑟除了送那大夫外,还将好容易补好的疏梅图也带了去,江安县主虽不大懂画,可瞧那副丝毫看不出修补痕迹的画,还有柳老太君当时激动的神情,满口的称赞,便也对锦瑟高看了一眼。   后来锦瑟又讨要了柳老太君花厅挂着的一副吴贞子的仕女图,反将那疏梅图送给了柳老太君,偏这仕女图和疏梅图一般都是珍宝名画,只江安县主却知晓吴贞子的画风柳老太君是不大喜欢的,见锦瑟分明是要送画给柳老太君却还绕此一弯,送的合理而又不叫收礼之人不安,江安县主便更是欣赏她了。   江安县主早知锦瑟是得了柳老太君高看的,闻言便笑着道:“那孩子确实是个难得的,我也极是喜欢。这白玉蜜梨膏,当日蕴哥儿自柳府回来便送了方子去厨上,前两日我便用过,确实极好,难得了姚姑娘一片玲珑心思。”   柳老太君便眉开眼笑地放下了茶盅,拉了江安县主的手,道:“我便知你定也会喜欢这个孩子,今儿我来却有一事想和你商量,正于这姚姑娘有关。”   柳老太君和江安县主是极熟稔的,两人说话原便很随意,柳老太君直接便将来意给说了,道:“萧蕴是我看着长大的,虽说比我那大孙儿还要年幼几岁,可他既喊我一声师母,我便也拿他做半个儿子来待。他如今也老大不小,是该娶个媳妇了。微微这姑娘模样好,难得的是有见地,品性佳,我瞧着两个孩子是极有夫妻相的,坐在一起当真是天生的一对。”   江安县主闻言便笑了,道:“妻贤夫少祸,姚姑娘小小年纪便又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硬气,是个通透的姑娘,如今又养在廖老太君身边,一准儿是没错的。我在江州时便见过这姑娘,当时还曾感叹这姑娘嫁进武安侯府可惜了……却不想如今竟是要做我的儿媳了,亲事我是没有意见的,只是您也知道,蕴哥儿是个倔的,这事我还得问问我们老爷和孩子的意思,若是不出意外,少不得请您做这冰人麻烦一场。”   江安县主早在江州时便曾为锦瑟可惜过,只当时她见儿子对锦瑟的事上心,却不赞同此事,还曾问过萧蕴。可如今却不同当日,一来锦瑟已解除了婚约,二来如今锦瑟有廖家做依靠,和镇国公府、江宁侯府的关系也极不一般,境况已不比从前,再来,经过锦瑟进京后耳闻的这些事江安县主越发觉得锦瑟难得,虽她年纪在江安县主看来委实有些太小,可只要是好亲,再等两年也是无碍的。   江安县主言罢柳老太君便笑了,将昨日萧蕴到柳府一事说了,江安县主一愣,随即便也笑开了,道:“这孩子可算是开了窍了,这样我就放心了,料想我们老爷那里也不会有意见,如此我寻了好日子便将蕴哥儿的庚帖给您送过去。”   江安县主和柳老太君便这样将事情给拍定了,除了她们极看好这门亲事外,如今还有一人正为此事高兴着,那便是文青。   文青本便是极儒慕萧蕴的,如今听到萧蕴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姐夫,自然是欢喜非常,一万个赞同。他听到江宁侯夫人和镇国公夫人一同提亲一事,心就偏了,那李冠言虽也文武双全,品貌出众,可是和萧蕴一比便成了莽夫,更何况那李家二公子分明早就心有所属,文青觉着他根本就配不上自己无双的姐姐,也就萧蕴这样博学又温润的男子才是姐姐的良配,想起当日柳园中的一幕,文青美的都合不拢嘴,心思转了转他便有了主意。   晚上丫鬟秀月伺候他躺下后,文青见她欲扭身去放床帏,便随意地开口,道:“秀月姐姐,我想要个石青色的荷包配姐姐新给我做的那件春衫,姐姐这两日闲了能帮我做个吗?”   秀月原是廖老太君身边的二等丫鬟,极为敦厚心细,文青进府后便拨了她过来伺候,她听了文青的话自然笑着应了,文青却又一骨碌地坐起身来,道:“我不要那五子登科的花样,也不喜青竹劲松之类的,都瞧腻了,姐姐给我绣个鸳鸯戏水的吧,我瞧那个便极好。”   秀月听罢一愣,愕了下这才噗嗤一声笑了,道:“小少爷不知道吗,那鸳鸯戏水的荷包都是娶了妻的老爷们方会戴的,是家中娘子才能送的物件,小少爷若是瞧着喜欢就赶紧长大,等将来娶了少奶奶,少奶奶自会绣那样的荷包给小少爷戴。”   文青却红了脸,故作别扭地转过身用被子蒙了头,却嘟囔道:“我不要了便是……”秀月见此以为文青是害了羞,谁知便闻他又道,“不愿给我绣不绣便是,何故骗人,李家二哥哥也没大婚,不也用这样的荷包……”   秀月闻言一愣,随即蹙眉,忙道:“小少爷说的哪个李家二哥哥?奴婢怎敢欺骗小少爷,小少爷不信奴婢,明儿自可问老太君或表小姐。”   文青这才将被子拉下来露出脑袋,道:“就是江宁侯府的李二哥,上回我和几位哥哥一起到京郊骑马,就从李二哥的怀中掉出这么个荷包,李二哥还不叫我看,慌慌张张就收回怀中去了,宝贝的什么似的呢。”   秀月闻言再度怔住,又确认了一回,见文青不耐烦了这才笑着哄了两声,放下幔帐退出屋去。   此刻的夕华院中,一轮明月当空,飞彩凝辉地洒落一地银光。内室的窗户被推开,锦瑟站在窗边凝望着院中清凉的夜色微微出神,肩膀一暖,她回头却见白芷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了身后将一件猩猩毡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肩头。   锦瑟这才回过神来,拢了拢大氅,执起窗边条案上的剪刀修剪起放在窗户上的那盘春兰来,白芷见锦瑟深思恍惚,咬了咬唇还是忍不住道:“姑娘是不是在想老太君所说之事?奴婢觉着姑娘和萧公子才是……”   白芷话尚未说完,锦瑟便歪着头斜睨了她一眼,对上锦瑟清澈幽深的眸子,白芷的话便有些说不下去了,见锦瑟移开眸子,她才嘟着嘴道:“一条是光明大道,一条是布满荆棘的羊肠小道,哪条路更好走不是明摆着的嘛,姑娘怎也不为自己多想想!”   锦瑟闻言心下叹了一声,剪掉一根多出的枝叶,这才捻起,点着白芷的鼻尖,笑着道:“有所得便要有所舍,广明大道固然是好,可身边若然少了想要陪伴的人,便未必有羊肠小道一路走来舒心畅意。萧府是好,可萧府如今老太爷还健在,萧家五房皆住在一处尚未分家,萧蕴虽是长房嫡子,可同辈兄弟便足有十三个,更不必提姑娘们,他上头两位兄长一个娶的是宁国公家的颜郡主,一个娶的是武英殿大学士柳府的嫡长女,这样的百年大族,于外人瞧一片祥和,可府邸中的勾心斗角只怕较之皇宫也不逞多让,我这样的身份嫁过去未必是好事。你只瞧见那条大道,可大道彼端到底是何风景却还不一定呢。再说,你真当你家小姐人见人喜不成,说不定人家萧公子还不稀罕你家姑娘呢……”   白芷闻言抬手拽了锦瑟手中的草叶,愤愤地哼了哼,道:“姑娘又怎知那萧公子不稀罕,分明就是被武英王给灌了**汤什么都看不明白了!”   白芷言罢却突闻一声悠远的箫声隐隐约约地自远方传来,一声声清幽而缠绵地回响在夜色中,她一诧,正欲去扯锦瑟,却见锦瑟神情微动,也正侧耳倾听,分明已听到了那箫声。   箫声绵绵而来,款款叙述,弥漫在夜色中,若有若无,锦瑟凝神细听,只觉那箫声似追忆,似诉说,幽幽缈缈、曲调缠绵,便是不懂音律的的人,想必也能听出箫音中所蕴涵的无限真情和爱意来,正是一首凤求凰。   这样的箫声不是随意什么人便能吹出来的,锦瑟听清那箫声,不觉眸光闪动,眉头微凝,便闻身后白芷嘟囔一声,“才走一个武英王,便又来了个萧公子,姑娘这可不就是人见人喜嘛……”   白芷跟随锦瑟多年,在音律上是极有灵性的,还弹得一手好琴,当日去柳府她便跟随着,自然是听过萧蕴的箫的,这会子她也从箫声中听出了不同来,想到锦瑟方才的话忍不住排揎于她。   锦瑟闻言回头瞪了白芷一眼,啪的一声便关上了窗户,转身就往屋里走,白芷却又一把推开了窗,微微扬声道:“这么好听的箫声干嘛不听,姑娘正该多听听,说不定还能回心转意呢。”   自打上回完颜宗泽在那成衣铺子将她带走却又叫手下将白芷拦住,白芷对完颜宗泽的不满便欲发不可收拾,锦瑟见白芷这般便只摇头一笑,心思却微沉。   原先她听廖老太君说起镇国公夫人欲给她提亲一事,微微一思便料定是杨松之从中做了什么手脚之故,念着萧蕴未必同意这门亲事,锦瑟倒不着急,可如今看来萧蕴他怎么会……   此刻离廖府后巷隔两条道的秋记客栈,萧蕴站在二楼一间客房的窗口手持长箫正凝神一遍遍地吹奏着那首凤求凰,箫声不绝,悠扬而高昂,然而他此刻的心却为之相反,带着一点点期待,一点点忐忑,抑或还有些许甜蜜和兴奋。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庭院间,忍不住去想,这箫声随着月色和夜风吹到她的耳畔,她会是何种神情,可否也和他一般唇角挂起一缕笑意,还是会蹙眉心烦……   萧蕴如今已年过双十,可他从未如此对一个女子心心念念,挂怀不已过,他对锦瑟的爱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如同和风细雨,从第一次姚家后巷瞧见她戏弄完颜宗泽,听她极有见地地训斥弟弟的好奇为开始,至到柳园中琴箫和鸣,心意相通的不可自拔为**。   这恰和完颜宗泽相反,完颜宗泽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锦瑟,北燕男人的爽朗和与生俱来的热情和攻击性,使得他对锦瑟的情感来的极为猛烈和火热,如狂风暴雨,在这份感情中连完颜宗泽自己都无法控制他的情感。锦瑟之前,完颜宗泽在情爱上是空白的,干净的,锦瑟一经出现便致命地吸引了他,如浓墨在他的世界划上了唯一的一道重彩,使得他迫不及待地要抓住着道色彩。   这样的区别,便使得萧蕴晚了一步,他虽已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也不会忘记在柳园中完颜宗泽的出现带来的暗波涌动,杨松之和完颜宗泽之间的波涛汹涌他感受到了,完颜宗泽瞧向他时的锋锐和敌意他更察觉到了。   还有完颜宗泽双箭之后插花在锦瑟发髻之上,两人对视时,萧蕴所感受到的不是对持而是丝丝暧昧,这更叫他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叫他不可遏制地想起江州时那只突然出现的海东青,想起完颜宗泽匆匆自北燕赶回未曾进京便莫名其妙地当众收拾了赵尚书。   这一切已然叫他明白了不少事情,更叫他明白了在他尚未知晓自己心意时,兴许已经错失了一些东西,一些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东西。如今他手持长箫,听着那箫声在暗夜中溢出,又怎能不心怀忐忑,他不止一次地去猜想,锦瑟听到这箫声时会有何种表情。   说起来,萧蕴虽读圣贤书长大,虽被誉为温润君子,可他实没君子不夺人所爱这般的美德,可在锦瑟和完颜宗泽的事情上,他和杨松之有一点是不同的。   金后忍痛将爱子送到大锦来,主要目的便是为完颜宗泽以后掌军做铺垫,一旦大锦和北燕开战,没有人比完颜宗泽更通晓大锦的一切,更熟知大锦的山川河道,也没有人比完颜宗泽更令燕皇信任将大军叫给其统领,立下不世战功。若无意外,若燕皇不御驾亲征,完颜宗泽便必定是攻取大锦的不世统帅。   而镇国公掌兵多年,杨松之是其唯一的子嗣,更是其培养的掌舵人。杨松之和完颜宗泽不可避免地是对手,两人早晚会在沙场上一决高下,拼个胜败来。所以,杨松之眼中完颜宗泽是彻头彻尾的异族人,是没可能给锦瑟未来的。   而萧蕴却不同,他非皇亲国戚,在大锦和北燕的问题上,他有他的看法,而且他和完颜宗泽私下是有交情的,比之杨松之,萧蕴对完颜宗泽多了一份了解和信任,他知道完颜宗泽不是个没担当的人。   故而若锦瑟当真心仪完颜宗泽,萧蕴没办法不顾念锦瑟的意愿而强迫她接受自己的心意,这也是他清楚自己心意后却又迟迟没有行动的原因。而今日却因杨松之的插足,使得他不得不提前面对这个问题,面对锦瑟是不是已经和完颜宗泽互许了终身的这个问题。   他不能等镇国公夫人的消息,第一他无法接受杨松之插手他萧蕴的情感,第二也是他恐廖老太君不征求锦瑟意见便应下镇国公夫人,若然这样,镇国公夫人上萧家提亲,以他如今的心境是万做不出拒绝之态的。   而他一旦应下,这门亲事便算是成了,倘若锦瑟心中真装了旁人,廖府先提亲后再毁亲,那以后他和锦瑟便连见面都会尴尬。可对锦瑟,他却必须尽力争上一争,与其如此,他倒更愿意将选择权交到锦瑟的手中。   他方才已向杨松之表明了态度,若然没有意外,杨松之应该会将他的意思转达给镇国公夫人,镇国公夫人该不再插手此事。而他到柳府却是要央师母从中说和,劝了母亲做他的冰人到廖府提亲去,这样一来,倘使锦瑟当真心有所属,也能有充足的时间在其中周旋,他也只需瞧廖府是否应亲便能知道锦瑟的心意。   这也是他会去柳府求柳老太君的缘由,更是他今夜会在此吹箫的原因,他想将自己的心意通过这首凤求凰传递给锦瑟,他想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可若然锦瑟知晓了他的心意依旧选择了拒绝,他虽会心伤,却也无悔了。   萧蕴一首凤求凰引得锦瑟辗转反侧不提,却说老太君翌日便从秀月处得知了文青想叫她知道的事情,她忙叫了三老爷来,令他去打听,三老爷却将李冠言年前突然欲纳身边丫鬟为小妾一事给探了出来,廖老太君听罢,心下就泛起嘀咕来。   那李冠言在军营历练多年,绝非鲁莽大意之人,若然身上真有那不合规矩的荷包,理应妥善保管才是,哪里会轻易叫文青瞧见?这事儿不会如此之巧,多半李冠言是专门掉给文青瞧的,这样的话,李冠言该是早听闻了母亲要上廖府提亲,他心中不愿意才会有此举。   再想想他无故要纳妾一事,廖老太君愈发觉着李冠言不妥,对李冠言为何这般廖老太君是不关心的,唯一能确定的便是,江宁侯府纵然再好,这门亲也是不能结了。   廖老太君打定了主意便亲自登了江宁侯府的门婉拒了此事,言辞间透露出李冠言心有所属,这亲事不能勉强故而不允的意思来,江宁侯夫人此事原本做的便不甚厚道,如今听廖老太君已然知晓了李冠言的事儿,哪里还好再提婚事?一时面上涨红,又解释了一番见廖老太君并未在意,这才羞愧地送了她离开。   江宁侯府的婚事被推掉,而镇国公夫人那边却迟迟没了动静,按理说这些日镇国公夫人该再登门才是,可自那日后镇国公夫人非但没上门,连个下人都没派来,廖老太君心知其中有变,对萧府提亲一事便也没了早先的热情。这一晃便到了上元节,廖老太君刚放下萧府提亲之事没两日,谁知柳老太君便登门了。   柳老太君来直接便送上了萧蕴的庚帖,并道明江安县主是极喜欢锦瑟的,廖老太君见此自然欢喜非常,当下便收下了庚帖,只说待准备好了锦瑟的庚帖便给柳老太君送过去,她却是在头口上应下了此事。两位老太君喜地又聊了颇久,这才散去。   这些日夜夜都有箫声传来,可每夜也只有箫声罢了,萧蕴显然比完颜宗泽和杨松之要守礼的多,连日来未曾踏足廖府半步。这也使得锦瑟想当面拒绝萧蕴也没此机会,不过经过这么些日锦瑟已想到了令廖老太君推掉亲事的法子,可她尚未付诸行动,便听闻柳老太君送来萧蕴庚帖而廖老太君已收下的事。   念着廖老太君并没当场便将她的庚帖给了柳老太君,锦瑟便知外祖母这是还要征求自己意见的,她暗中做着布置,可一场意外再度打乱了她的布置,却也意外地帮她彻底解决了提亲之事。   大锦不太平,故而凤京已宵禁多年,每年也就上元节时凤京城才是不眠之夜。上元节民间的庆祝活动历来都很盛大,每年官府,商户和富户都不惜巨资搭建灯轮、灯树和灯楼等物欢庆,各种花灯精美绝伦,照亮了城市的大街小巷,百姓们一面赏灯,一面观赏灯下的歌舞百戏,真真是万人空巷,好不热闹。   锦瑟已不在京城多年,故而今年说什么都是要到街上去瞧灯玩耍的,下午时文青便和廖家的几个哥哥出府热闹去了,而锦瑟和廖书敏等人也早早聚集在了松鹤院中,热热闹闹地只待天色擦黑便一起出府赏灯。   今日上元佳节,上至廖老太君,海氏等人,下至锦瑟几个姑娘个个都打扮的极为喜庆,锦瑟穿了一件未上过身的宝石蓝色褶子小袄,外罩一件银蓝色水袖对襟素面齐膝湖绸的长褙子,水袖上密密麻麻地绣着缠枝蔷薇。下套的是一条月白色起双碟戏牡丹的惊涛裙,束着高髻,却只插着一对颜色翠绿的玉簪,凤头的簪头垂下一串子绿玛瑙的流苏来,整个人显得清丽绝俗却又不失俏丽朝气,瞧的廖老太君连连点头。   待至时辰,一行人簇拥着老太君出了门,主子下人满满地坐了七辆马车一路浩浩荡荡地往花灯最热闹的朝华街而去。   因路上游人甚多,故而马车行的很慢,尚未到朝华街头天色已黑透,各处街头遍布各色百戏,坐在马车中便能听到外头一阵阵的叫好喝彩声,锦瑟和廖书敏几个同坐一辆马车,车窗早已被推开,四个姑娘两两凑在一边挤在窗户上往外观望。   锦瑟原还觉着此举不妥,眼瞧路上多是姑娘们携手而行,别家的马车上小姐们也都趴在车窗上往外张望方知三年不在京城,京城的风气竟开化了不少,四处皆是笑声笑语,一张张挂着笑意的面容,锦瑟被感染便也凑至窗口和廖书敏挤着往外瞧。   花灯摇曳,灯下不少相约的年轻男女,每年也就上元节对姑娘们是极宽容的,瞧着这些,锦瑟自然免不了想起完颜宗泽离开时说过的话,他说会回来陪她看花灯,也知道这会子是不是已在京城了,一会子她回到夕华院是否便能瞧见他了……   想着这些,锦瑟禁不住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来,待她回过神时却见廖书敏神情也极为恍惚,一双眼睛氤氲着却没个焦点,显然也在想着心事。   前些日江淮王府中闹了一场,翌日闫峻便登了门和二老爷在书房中聊了一下午,却也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二老爷送闫峻走时神情是极和气的,见二老爷心意已定,廖书敏显然也不愿退亲,二夫人这才消了退亲之意,只说等着看江淮王府那边情况,若然闫峻真要收那白姑娘做妾,此事便又另论。   好在过了两日便传来消息,那白姑娘竟自己反了口,亲口承认当日是场误会,当着江淮王和王妃的面儿澄清了当日之事,只说当日她吃醉了酒在暖阁中休息,丫鬟离开时为她脱了污了的外衣,她醒来时不见了丫鬟,刚好严峻从外头进来,她又听到外头传来喧哗之声,担心被人瞧见没了清白,便捏造事实,也是她一时间鬼迷心窍欲攀上王府这富贵之故,如今反口却是冷静下来细想,恐真当了闫峻的小妾,闫峻会因她污蔑而厌弃于她,才不得不说了真话。   江淮王妃当时便气得喘息不过,还试图以白姑娘到底名声没了的缘故令闫峻收了白姑娘,可江淮王却是个眼中容不下沙子的,听了白姑娘的话对她就只剩下厌恶,哪里还肯这样的女子入江淮王府的门,当场就令江淮王妃安排那白姑娘出府一事。   白姑娘被送出府,没两日各府邸便传出了江淮王妃苛待前王妃留下的世子欲毁其亲事的流言来,胡氏对此结果极为满意,再未提起退亲一事。   而前日廖书敏偷偷告诉锦瑟,闫峻约她今日同游灯市,廖书敏想央锦瑟为她打个掩护。锦瑟现在瞧廖书敏一脸恍惚便知小妮子这会子定然在念着此事,她不觉噗嗤一声笑了。   廖书敏被锦瑟的笑声唤回神来,见锦瑟目光灼灼含着打趣盯着她,她当下脸上便是一红,忙瞅了廖书晴两个一眼,见她们只顾看灯未曾留意自己这才瞪了锦瑟一眼。锦瑟便笑着凑近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二姐姐再这般啊,人人可都瞧出二姐姐今儿是要去私会情郎了……”   廖书敏闻言面上绯红更艳,却又不甘心总被锦瑟打趣,便也扑至锦瑟的耳边道:“是呢,某人若然再夜夜弄箫,满京城的人也都要知晓廖家有女名锦瑟,引得翩翩状元郎相思难弃,夜不能寐呢。”   两人戏闹间已到了朝华街,倒似在回应廖书敏的话,竟不知自那里飘来两声箫音来,廖书敏闻之愈发兴奋忙拉着锦瑟细听,待听得那箫声正是一曲凤求凰,她便乐得冲锦瑟不住眨眼,道:“某人在约我们家微微呢,却不知佳人应不应邀呢?”   听到那箫声,锦瑟望了望外头景色,见正是朝华街口便默默记下位置,心中想着能见上萧蕴一面也好,将话说个清楚,兴许她的布置便用不上了。那箫声只响了两声便消弭了,锦瑟见廖书敏打趣自己却也不回应,廖书敏显然也发觉锦瑟不似心系萧蕴的模样,暗自想着回去问问锦瑟此事便也不再多言。   因廖老太君身体不好,故而海氏早在朝华街的富源酒楼中定下了雅间,一家人一路坐车观灯,到富源楼后廖老太君进雅间休息,在雅间中观看烟花,而姑娘们想逛街市再禀了老太君自上街头游逛。   因人潮汹涌,马车行的极慢,不长一段街足行了小半个时辰,待到了雅间,廖老太君已有了倦意,海氏和胡氏皆要留在雅间陪伴廖老太君,三夫人因要照顾锐哥儿本便没有出府,只四夫人因跟随四老爷在任上多年,兴致颇高欲带着锦瑟几个姑娘上街头游逛。   锦瑟随着四夫人下了酒楼,廖书敏便冲锦瑟使了个眼色,锦瑟凑至四夫人跟前笑着道:“四舅母,江宁侯府今儿也在这酒楼上定了雅间,我多日未见云姐姐想过去瞧瞧,这街上如此拥挤,四舅母也知道,我素来不好这个热闹……”   四夫人闻言便道:“既是这样不去拜访倒也失礼,如此你便去吧。”   四夫人言罢,廖书敏便忙道:“我陪微微好了。”   廖书晴和廖书香二人素知锦瑟喜静,听她的话倒不奇怪,如今见好动的廖书敏竟要陪着锦瑟,不觉皆奇怪地瞧了廖书敏一眼,可她们哪里想得到锦瑟和廖书敏藏着小秘密呢,只以为廖书敏和锦瑟感情好,不想锦瑟自己孤单才有此举,便也未再多想。   四夫人允了,便带着廖书香二人打前儿走了,锦瑟见她们消失在人群中便和廖书敏相视一笑。而也在此时,闫峻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转瞬便到了锦瑟两人近前,直直走向廖书敏递给她一个戏曲《梅花楼》中李芸娘的面具,道:“带上。”   廖书敏见闫峻手中尚拿着一个裴生的面具,两只面具显是一对,想着那戏曲中李芸娘和裴生私定终身的事儿,廖书敏的脸唰的一下便红了,瞧的锦瑟在一旁掩嘴失笑。听到锦瑟的笑声,廖书敏忙将面具带上却终没压下脸上热度,闫峻冲锦瑟点了下头,待锦瑟福了福身,他才挂上面具扯了廖书敏的手匆匆去了。   锦瑟瞧着两人的身影隐没在人群中,唇角笑意挂起,脑中一张俊面,和完颜宗泽坏笑的模样却愈发清晰了起来,身后也适时传来白芷的声音,“姑娘也瞧瞧,人家二姑娘这走的方是正道!”   锦瑟闻言回头见白芷一脸苦口婆心不觉摇头苦笑,偏这时候一个穿青衣的小厮挤开人群过来,冲锦瑟一礼递给她一个走马灯。锦瑟见那小厮有些眼熟,本能地就接了那灯,而那小厮见此二话没留便一溜烟地跑了。   锦瑟诧了下这才想起那小厮正是萧蕴身旁的,似是名唤福昌,在江州时她也曾见过的。   “呀,好精致的走马灯啊,姑娘快瞧,上头还有诗词呢。”   白芷的叫声响起,锦瑟这才低头细瞧那走马灯,却见走马灯用上等的宫绸做成,上头绘制着一龙一凤,龙追凤,凤戏龙,随着走马灯转动,那一龙一凤竟如活了一般,腾挪在九霄云端,令人望之夺魂。   见那龙凤画的异常不凡,锦瑟便知这走马灯定然是萧蕴亲手做的,再瞧那走马灯的底端写着的一首诗词,那行书更是和当日在柳府中所见一般无二,细读那诗却是:   缘相遇,缠相思,相见难,惟有千里共婵娟。捧玉像,细端详,樱唇红,柳眉黛,却是情深意更长。无限爱慕怎生诉?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锦瑟瞧的微怔,想起方才在朝华街头听到的那两声箫声便带着白芷径自匆匆地往记下的位置而去。   今日上元佳节,锦瑟早早便给院中的丫鬟婆子们放了假,任她们或是回去和家人共度佳节,或是结伴到接上来游玩,两位嬷嬷将玩闹的机会留给了小丫鬟们,却是一同留在了夕华院中当值,而锦瑟身边就只带了白芷一人。   两人相携着到了街头,锦瑟遁着记忆带着白芷到了路边果便闻那箫声又响了起来,两人随着箫声进了一处小巷,锦瑟正感奇怪,那箫声却突然不见了,四下一望,锦瑟才见巷子中空无一人,仅巷子两端挂了两只死气沉沉的风灯,这巷子和主街不过相隔寸许倒好似瞬间进了另一个天地般,竟如此冷清。   萧蕴那样的人,万不会约她在此见面,锦瑟一惊,低斥一声,“白芷,快走!”   谁知她声音尚未落,身子半转间就闻身后想起白芷的一声闷哼,锦瑟当下心头便咯噔一下,也不敢再回头去瞧,本能地提裙便跑可显已晚了一步,后颈传来一阵剧疼,她头脑一沉身子已禁不住往后倒,朦胧间只觉一只钢钳般地手臂死死地困住了她的腰身,闭上眼睛前脑中恍惚地闪过一张狰狞的鬼面具和一双自鬼面后露出的阴鸷黑眸。   146   锦瑟是被一阵阵的寒冷给冻醒的,脖颈后更是有一股闷疼时刻提醒着她昏迷前的危险,头脑有些发沉,她恢复知觉后并没立刻睁开眼睛,而是假装仍在沉睡悄然地探究着所处的环境。   她的身下极冷硬冰凉,脸颊似直接贴在土地面上,凸凹不平的触感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地方的光线似极微弱……   “既然已经醒来了何故不睁开眼睛,微微,你果然狡猾如狐!”   锦瑟正在感知着,却突闻一声阴冷低哑的声音自身前五六步的地方响起,锦瑟的心一颤,豁然睁开了眼眸。   屋中竟是一丝光线都没有,锦瑟睁大眼睛瞪向那发声处,半响待适应了黑暗才隐约瞧到一个模糊的黑影,她不觉蹙眉,沉声道:“谢少文,我知道是你,无需这般装神弄鬼的!”   她声音刚落,屋中便响起一道尖锐而癫狂的笑声来,充满了讥诮和快意,在这黑暗中叫人闻之毛骨悚然。   锦瑟所熟知的谢少文是虚伪,伪善的,不管何时都用温润儒雅的外表来包裹自己,即便最后一回她在廖府门前遇到他,谢少文的阴鸷也不过一瞬间暴露罢了,锦瑟从未见过这样不顾一切,撕开温雅外表彻底暴露其阴暗一面的谢少文,一时间背脊发凉,心也颤了两下。   她太了解谢少文了,他自私而偏执,也是他这样的性子才使得他们一步步走到今日的结局,谢少文是宁可玉石俱焚,也不会将据为己有的东西拱手让人的主儿,他这种偏执在对待她时表现的淋漓尽致。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将她视为物件,疯狂地要占有,从不会考虑她的感受。如今她和他已经结仇太深,谢增明在入狱不久后便病逝在了牢中,谢家可谓家破人亡,杀父杀母之仇,谢少文一定会全数算在她姚锦瑟的头上,锦瑟一点都不怀疑,如今自己落在谢少文手中,他会将她给挫骨扬灰!   巨大的危险令锦瑟欲坐起身来,然而她一动才发觉她的整个手臂都是麻的,她的手腕和脚腕分明皆已被绑缚了起来,根本就无法动作。瞬间,锦瑟的心沉到了谷底,面上也露出了惊惶来。   而也就是在这时候,谢少文点燃了火折子,微弱的黄色光线蔓延开来,将锦瑟的惊恐面庞照亮,尽数落在谢少文一双阴鸷的眼中,令他极为愉悦而享受地眯起了眼,唇边勾起笑来,却摆出欣赏的神情来,道:“害怕了?姚锦瑟,你这样阴毒,狠辣的女人竟然也知道害怕?!”   光亮的到来令锦瑟稍稍松了一口气,她听到谢少文的讥讽声却并未去瞧他,反而迅速地打量着周围的情景。   却见这是一间极为封闭的小土屋,只靠南的位置开着一扇极小的天窗,外头漆黑一片什么都瞧不见,而屋中仅仅放着一床一桌,床上散落着棉被和衣物,桌上摆放着一套不甚干净的茶具,令有一只油灯,还散落着些干饼。靠东的墙角扔着一只马桶,屋中气味很是难闻。   锦瑟不觉蹙眉,谢少文见她不瞧自己反倒观察起四周来,岂能不知她心中所想,冷眼也瞧了下四周,道:“姚锦瑟,你瞧瞧清楚,好好看看这里的一切,好好看看我谢少文这些日子生活的地方,我这般像地老鼠般暗无天日地藏在这里,每日啃着干粮喝着冰水,瞧不见外头天日地活着,就是为了今日,为了叫你姚锦瑟好好地和我一起享受这一切!”   谢少文说话间已自地上站起身来一步步地逼近锦瑟,锦瑟挣扎着坐起来盯着谢少文往后退了下,却很快地靠住了墙壁,她已无路可逃。   谢少文却似极欣赏她此刻的挣扎和无助,站在三步外仔细地盯着锦瑟瞧了半响他才在她亲近蹲下来,猛然抬手扣住了她的下巴,欺近她轻声道:“怎么不说话?嗯?高贵高洁的首辅嫡孙女,是不屑和我这样的人说话呢,还是又再动什么歪心思,思量着如何害我呢?”   谢少文的声音极轻,像是情人的呢喃,就响在锦瑟的耳边,他言语间喷出的热气直往锦瑟微微散开的衣襟中吹,锦瑟浑身发僵,只能一瞬不瞬地盯着谢少文。   面前的谢少文较之她上次见他全然变了模样,整个人都似瘦了几圈,身上穿着一件沾染了尘土的青衫,头发用方巾包着,一张俊面因瘦消而显然极为尖刻,似很久没见阳光,他的面色很是苍白,一双凸显出来的眼睛中布满了血丝和怨毒。   锦瑟不知道他究竟要怎么折磨自己,故而只能静观其变,一声不吭地盯着他。而她的态度显然激怒了谢少文,令得他捏着锦瑟下巴的手骤然用力,疼的锦瑟抽了一口冷气,眼睛氤氲起来。   谢少文见此这才满意地收了手,他猛然拾起放在身旁,方才被点燃的走马灯来,举至锦瑟面前,捏着她的下巴令得她不得不去瞧那走马灯,却道:“瞧,多漂亮的走马灯啊,这样缠绵的画,这样情意深浓的诗,这么漂亮的一手行书,还有那动听的箫声……配你这倾国倾城的容颜,阴毒狠辣的心倒也合适。却不知送这灯给你的人,会不会有一日也落得爷如今这般的下场!”   锦瑟被谢少文捏着两颊,忍不住猛然一挣,脱离谢少文的钳制,她沉声道:“谢少文,你究竟想怎样?!”   她言罢谢少文便瞬间面色狰狞了起来,一般扔掉那走马灯,走马灯落在地上只闻噗的一声响,灯光熄灭,而屋中瞬间便又黑暗一片了。锦瑟只觉眼前一黑,尚未重新适应光线,但觉面庞边儿一阵风来,接着啪地一声响,她的右颊已硬生生地承受了谢少文的一巴掌。   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声,锦瑟被甩的一阵耳鸣,唇齿间当下就有了血腥味儿,面旁转瞬也火辣辣发起疼来。   “我想做什么你会知道的!”头顶传来谢少文的冷笑声,锦瑟已被他拽着再次摔回地上,紧接着谢少文便压了上来,死死欺在她的身上竟发狂地去扯锦瑟的衣襟,隔着黑暗锦瑟瞧见他狰狞的面孔,听着他粗重的喘息声,还有锦缎因不堪重力而发出的撕裂声,她的心一片冰冷,手脚被缚,她的挣扎都成了螳臂当车。   那日在宫中被黄立标欺辱,锦瑟也不曾这般惊恐过,在这个密闭的暗室中,面对显然已不惧任何东西的谢少文,她无法做到无畏无惧。   锦瑟很清楚,谢少文对她的了解太深,对她的憎恨和防备也太深,对待黄立标时的她的那些伪装和迷惑在谢少文这里半点用处都不会有,哭泣哀求更只会换来谢少文更畅快淋漓的发泄罢了。   锦瑟现在唯一想到的便是就势去激怒谢少文,这样他兴许才会疯狂会失去理智和警醒来,想着这个锦瑟挣扎的愈发厉害,怒斥道:“谢少文,你不是人!放开!”   见锦瑟挣扎的厉害,谢少文果然被激怒,手中动作越发粗鲁起来,口中却还谩骂道:“姚锦瑟,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如今在我面前倒装起忠贞烈女来了,你原便是我谢少文的未婚妻子,原便是我谢家的人,我要叫你知道,即便你处心积虑地退了亲事,计谋算尽地令我武安侯府万劫不复,你姚锦瑟生是我谢少文的人,死也得和我一起!”   随着裂帛的撕裂声,锦瑟的襟口大开,瞬时露出里头冰蓝色的肚兜来,肌肤接触到冰冷的空气,锦瑟毛骨悚然,再听谢少文的话哪里不知他要做什么,登时也不知是气还是怕,娇躯不住地颤抖起来。   谢少文却不知从哪里摸出火石来,快速地点燃了油灯,这才目光紧紧地盯着锦瑟,入目他身下的女子,衣衫散落,细致的锁骨和起伏的胸线在微弱的光影下泛着如玉的光泽,因气愤和挣扎她的肌肤在他目光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一层绯红,那绯色如染,映着她烧起怒火的晶灿眸子,越发显得香艳动人,令谢少文猝然屏息,方才还狰狞的面孔一下子便地痴迷而沉醉起来。   他伸手抚弄着锦瑟的脖颈,她精细的锁骨,声音柔软而带着丝丝哀求,道:“微微,我是那么爱你,我谢少文从小到大,心中从未装过任何别的女子,我一心想着娶你,珍视你,为何你不能回报同等的爱给我?为何你从来都不肯为我想想,从来都不能顺着我……没关系,我会叫你知道,你是我的……我谢少文的,谁都抢不走,莫怕,我会好好对你,会很温柔的……微微,你瞧……今儿是上元节,也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终究是我的……”   谢少文说着竟是埋下头来,沿着锦瑟的脖颈一点点往下亲吻,锦瑟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惊恐地挣扎,极没出息地呜咽出声,然而谢少文便似入了魔般,根本不管不顾,神情竟是近乎虔诚地一点点抚摸亲吻着,锦瑟由不得怒喝着。   “谢少文,你到了这个时候还自欺欺人!你只爱你自己,何曾真正爱过我?!你若爱我,便不会处心积虑地毁我名节令我做妾,践踏我的尊严,便不会将一切过错都归结在我的身上,更不会以折辱我为乐趣!谢少文,你是懦夫,不敢承认自己的过错!你这样的自私鬼,根本就不懂爱,更不配说爱!我不是你的,从来都不是,以前往后,即便你真得逞我也不会是你的!我的心,你永远别想触碰一星半点!”   锦瑟的话处处都击在谢少文的心窝上,谢少文怒了,他终于再无法漠视锦瑟的挣扎,他恼恨地抬头,死死盯着锦瑟,以手再度扣住她的双颊令得她面对自己,一字字地咬牙道:“很好!姚锦瑟,那么你告诉我,谁才配和你提爱?是镇国公府的那位身份尊贵的世子爷呢,还是萧家那位谦谦如玉的状元郎?!抑或两个都是?!没关系,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不管你姚锦瑟的奸夫是谁,不管你是因谁才这般对我,我今日都会弄个清楚的……”   谢少文说着低下头来,盯着锦瑟的眼睛,又道:“啧啧,连生气都这样的倾国倾城,也难怪会将杨松之和萧蕴迷的神魂颠倒,你放心,我早已留下了线索,你的情人很快便能寻过来,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总是要有人一同庆祝才有意思,不是吗?”   谢少文闻言竟勾唇一笑,扯住锦瑟的裙摆撕拉一声便扯落了,锦瑟来不及去细想谢少文的话,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在他再度探手时讥笑道:“谢少文,你这是嫉妒,你嫉妒他们比你……”   锦瑟的话尚未说完,谢少文竟猛然又挥出一巴掌来,锦瑟被他打得头一偏倒在地上,半响她才能勉强抬起头来,灯光下她的长发早已散开,沾染了尘土披了一肩,面颊上的红痕明显,而唇角更是蜿蜒出一丝血线来。   她沉冷的眸子如刀般盯着谢少文,谢少文见她精致的五官在摇曳的灯影下分外凄美妖娆,禁不住目光柔软又充满心疼和怜惜,他抬手抚着锦瑟唇角的血迹,再度喃喃地道:“微微,你为何就不能顺着我……”   锦瑟却冷笑,轻轻别开头,躲过谢少文的手,伸出小舌自舔了唇角的血迹,那一截小粉舌令谢少文瞬时失去了所有理智,想也未想便俯下身子压了上去,唇齿相接,谢少文强硬地挤开锦瑟的贝齿探了进去。   挣扎间,撕咬间,突然一股奇怪的味道充斥起来,谢少文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锦瑟便猛然咬住了他的舌头,几乎是毫不留情的,谢少文疼的眼泪瞬间弥漫起来,抬手死命地去掐锦瑟的脖颈,锦瑟这才松开,谢少文猛然跌坐在一旁,也顾不上被咬的血肉模糊的伤口,只拼命将口中的怪味和血污吐出来。   而锦瑟也已侧头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趁着身体还能动弹,忙挣扎着滚了两下,远离了谢少文。   谢少文半响才回过劲儿来,已然疼的他额头浮起了一层冷汗,更叫他气恨的是,他的身体迅速被一股酥麻和绵软感主导,就这片刻功夫竟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眼见锦瑟退到了墙角,他恨的目露凶光,怒道:“贱人!你给我吃的什么?!”   锦瑟听闻谢少文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气急败坏,不觉便讥嘲的笑了,她方才用言语刺激谢少文不过都是为了惹怒他,好有法子咬到右耳上挂着的耳铛,这耳铛是经特殊处理的,里头放了她调好的药粉。   也是锦瑟经的事情太多,故而早留了此物在身旁,自谢少文不见后,她便一直戴着这耳铛。早先谢少文失踪,好些人都曾提醒锦瑟要小心,锦瑟身上是揣了两人匕首的,还令寸草专门看守过夕华院几日,可这么些日过去,谢少文便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全然没有一点动静和迹象,锦瑟便渐渐失了紧张和戒备,只以为谢少文已逃命去了,谁曾想他竟一直蛰伏在京城中……   如今春晖又被锦瑟支到了江州,寸草守在文青身边,锦瑟身边便少了防范,加之上元节喜庆的氛围,也叫她防心渐松,偏谢少文又用箫声来诱骗她,锦瑟这才被他得逞地虏来。   这颗耳铛便成了锦瑟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不得不慎重使用,确保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才敢拿出来,这也是她一早没有如此做还令谢少文占了便宜才出击的原因。   而这药却也非什么剧毒之物,不过是会叫人浑身瘫软,短时间无法动作罢了,这些锦瑟自然不会告诉谢少文,她冷笑,道:“毒药!这种毒通过血液发散,如今你便等着下黄泉吧,我说过,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我都不会是你谢少文的!”   锦瑟这会子已恨透了谢少文,说话自然刻薄,谢少文闻言谩骂了两句却突然笑了,锦瑟被他笑的脊背发寒,便闻谢少文道:“你骗不了我,即便当真是致命毒药也没关系,微微便不曾闻到这屋中有股极美妙的味道吗?”   锦瑟方才醒过来便觉鼻子中发呛,屋中也充斥着一股怪味,只她方才精神紧张根本来不及注意这些,如今听闻谢少文的话她再细嗅,一时间面色大变,惊地瞪大了眼睛。   谢少文似乎瞬间已捕捉到了锦瑟的情绪变化,他再度愉悦的笑了,道:“微微莫急,这个地方很隐蔽,一时半会是万难寻到的,我虽留了线索,可你那情人遁着线索寻来少说也要到明日,等他来了,我们便一起下黄泉继续算个总账。呵呵,这地下我早埋好了足量的火药,只要有人进来,不出一盏茶便会有我雇佣的高手点燃引线,我们谁也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谢少文自武安侯府岌岌可危时便偷偷转移了一笔金银,为的就是万一侯府有事,他不至于连仇都报不了,如今死还能拉上锦瑟和她的奸夫,谢少文已然满足,他说着再度笑起来。   锦瑟如今真真不知该不该盼着营救她的人了,完颜宗泽他这会子是否已经回京,是否已经得知她失踪的消息,外祖母发现她不见了,是否已急的慌了心神,廖家是否因此事而乱起来,她即便被救回去名声是否还能保全……   锦瑟想着这些心思烦乱,头恼胀痛,而谢少文已再度疯疯癫癫地说起话来,从对锦瑟的恨说起,终究念叨起他们小时候相处的点点滴滴来,听到谢少文絮絮地饱含追忆地说起两人一同读书认字的事,锦瑟有那么一刻心中竟涌起万千的悲哀来。   她和谢少文如何会走到这一步,若然当年没有婚约在,兴许家道中落后她和谢少文还能桥归桥路归路,也或者他们还能成为亲人……直至如今,你死我活的局面,这到底是谁酿成的,锦瑟竟有些辨不清楚,她可怜这样的谢少文。   可不管如何,她都得努力地撑着,得养足精神面对危机方成,因锦瑟知道即便她咬破了谢少文的舌头令药效发挥的更快更足,可那药劲儿最多也就能持续两三个时辰,若营救她的人当真要到明日才能寻过来,她便不得不再次面对发疯的谢少文。   方才她虽令谢少文中毒可她自己也不可避免地尝到了药粉,现在她亦无法动弹,她唯有祈祷自己的药力会比谢少文早一刻消散罢了,这样或许她还有时间想法子挣脱手上和脚上的绳索。   锦瑟想着便闭上了眼睛,默默念起清心咒来,待心神彻底平静下来,她方浅眠了过去。她这一觉不过眯了小半个时辰,醒来后见谢少文躺着没动静,这才舒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再睡。   谢少文说了半响话才察觉到锦瑟竟是睡着了,他却是不敢睡得,生恐会有人寻来,这会子见锦瑟醒来,他却也没了力气折腾,只讥笑一声,道:“你倒心大,这会子还能睡着。”   锦瑟闻言没搭理他,谢少文便也不再言语,两人默默对持各自想着心事,也不知又过了多久,久到锦瑟觉着身子都被冻得麻木了,她才听屋中响起谢少文悠悠的一声问来。   他说:“微微,倘使母亲她真心待你,你可会嫁给我?”   谢少文的声音有些飘忽,锦瑟闻声睁开眼睛,睫毛颤了下却未曾回应,谢少文竟也未曾再问,就这般又过了一阵,锦瑟动了动手脚感觉到一股力气,她心一喜努力挣起手腕上的束缚来,可也就是在此时屋中竟响起一阵风铃声,锦瑟闻声望去却见天窗处挂着的一串铜铃正无风而动。   她一诧,随即便明白过来,这风铃定然是报讯而用,该是连接外面的,这是有人寻来了!   锦瑟精神一震,忙去瞧谢少文,果然便见谢少文面色大变,他显然没有想到,营救锦瑟的人这么快便寻了过来。   如今他浑身发软,虽已能够动作却挣扎了两下都无法站起身来,那风铃再度响起,谢少文想也未想地从怀中摸出一把刀来狠狠地刺在了自己的大腿上,疼痛令得谢少文略感绵软的身体被充斥起一股力气来,加之头脑的兴奋,令他挣扎着站起来扑向锦瑟。   锦瑟滚了两下可到底手脚都不灵便,很快将再次被谢少文制服,他手中匕首抵上她的脖颈,锦瑟瞬间僵住,也是在此刻密室东面的墙壁轰然而动,竟就显出一道暗门来,锦瑟瞪向那处连呼吸都凝滞了,她很清楚自己现在衣衫散乱,仿若刚被凌辱的模样,若然外头拥进来一堆的人,她即便不死在此,此生便也要尽毁于此了。   然而锦瑟所恐惧的事情并未发生,那墙壁上的暗门打开,入目没有冲天的火光亦没有喧嚣的人声,只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身影挡住了外头的星光,即便背着光,根本瞧不见来人的面容和神情,锦瑟还是从那熟悉的身影中一下子认出了完颜宗泽来,更在瞬间感受到了他透过来的炙热目光,那目光中饱含了对她的担忧,心疼和安抚以及冲谢少文而去的惊怒、戾气和凶残。   锦瑟前世今生加在一起也不过活了十八个年岁,即便早慧,性沉静,又经历过伤痛,比一般姑娘心性更刚毅沉稳一些,可终究也是寻常的妙龄女子,而且一直养在深闺,即便前世遭遇坎坷可也是养尊处优,从未经受过如今次这样的惊魂之事,有那么一刻她真以为自己会被谢少文羞辱至死,如今得见爱人,又是在这样衣衫不整,毫无尊严的境况下,锦瑟的心情可想而知。   即便她已努力叫自己冷静,要坚持住,可眼泪还是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了下来,那是委屈和依赖的眼泪,是无助而屈辱的眼泪,瞧在完颜宗泽眼中却如针尖一般扎的他一双蓝眸翻涌起嗜血之色来。   他总觉锦瑟虽容貌有着江南女子的楚楚弱质之态,可性情却极坚毅,觉着沉静如她,不会有无助哭泣的一面,然而如今他头一次见锦瑟真真切切的流泪,似每个毛孔都在哭泣,却不想竟是在这样的气氛下,这叫完颜宗泽又是心疼又是悔恨自己未曾尽到责任,保护好她。   此刻的完颜宗泽恨不能两步过去撕裂了谢少文,将锦瑟抱在怀中柔声轻哄,只为着她莫再哭泣,他愿意去做任何事,可他却只能弯腰跨进密室,然后停住脚步唯用眼神安抚着锦瑟,因为他还不曾忽略掉谢少文抵在锦瑟咽喉的寒刃。   完颜宗泽跨进屋中,微弱的灯光弥漫,照亮他的面容,锦瑟自他的眼中清晰地瞧见了他的安抚和疼惜,只觉那一双蓝眸如同一汪碧水能洗净天地间一切尘垢和肮脏,也能叫她一颗躁动不安的如被清冽却温柔的湖水浸透而过,瞬间便得宁静而平和起来。   两人对视间谢少文却也瞧清楚了完颜宗泽的面容,他万没想到来人竟然不是杨松之,更不是萧蕴,而是那个在大锦为质的嚣张异族王爷,这叫谢少文彻底愣住了,接着他见锦瑟和完颜宗泽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当即便也顾不上惊异和困惑,发起威来,他抵着锦瑟的匕首轻轻一推,锦瑟便不得不扬起了头,从而错开了和完颜宗泽对视的目光。   “说吧,你要怎样才肯放开她。”   完颜宗泽的声音响起,沉肃的似从胸腔中挤出来,他心知谢少文不傻,万不会丢开锦瑟这个保护伞,故而单刀直入便直接不怒不威逼地和他谈起条件来。此刻,由不得他发火,耍威风,他只想尽快地将锦瑟救出来。   说起来今日锦瑟会有此一难和完颜宗泽也是有些关联的,只因他在京外听到萧蕴夜夜到廖府不远的客栈吹凤求凰给锦瑟听,便无法做到心平气和,他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出京的目的,就为了能够早一日回来解决萧蕴提亲一事,还有便是和锦瑟一同过上元佳节。   这他恐自己不能及时赶回京城,反叫萧蕴今日有机可乘和锦瑟一起过节,故而他早做了些安排,令吴王今日去堵萧蕴,无论如何都将萧蕴给绊住。他这边儿拦了萧蕴,谁知风风火火,一路风尘地赶回京城竟然得到了锦瑟失踪的消息。   这真不能不说是老天再帮谢少文,若没萧蕴被阻一事,多半谢少文是不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将锦瑟给掳来的。   而完颜宗泽遁迹寻到谢少文所留的线索,却被警告只能孤身一人前来,若不然锦瑟便会承担一切后果,他匆忙和焦急之间只求能速速见到锦瑟,也来不及安排和探查便依了谢少文的安排,自行而来。   这样做一来是他恐不依条件会逼疯谢少文从而伤害到锦瑟之故,再来也是他怕锦瑟会有不妥,带来的人多反倒坏事。如今瞧见锦瑟几近半裸地被谢少文抱在身前,完颜宗泽倒庆幸他是独自前来的。   “我为何要放开她?!她做了我谢少文十二年的未婚妻,今日可是我们两人的洞房花烛夜呢……”   纵使完颜宗泽已拼尽全力压制怒火和暴戾之气,摆出低姿态来和谢少文说话,然而谢少文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了来自完颜宗泽的强大压迫力和威胁感来。瞧见自己的女人如此状况,竟然能够不动声色,谢少文瞬间便确定完颜宗泽不简单,他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整个人几乎都藏在了锦瑟的身后,说话时他一手依旧执着匕首抵着锦瑟,另一只手却穿过锦瑟的手臂竟然在她的肚兜上抚过,笼住她的右乳狠狠一抓。   羞辱感令锦瑟恨的银牙紧咬,完颜宗泽更是瞳孔猛然收缩,可他神情却半点未变,竟兀自勾唇笑了起来,接着在谢少文惊诧的目光下,他的声音依旧平静,道:“谢少文,你若想以此打击我,大可不必,在北燕女人带着孩子再嫁,三嫁的比比皆是,你们汉人注重的所谓贞洁在本王眼中屁都不算。”   谢少文显然没想到完颜宗泽会是此等反应,闻言怔了一下,这才阴声笑道:“武英王果然与众不凡,叫我放开她却也不难,只需武英王一切照我所言而做,兴许我的心情好了,便愿意考虑考虑放过这水性杨花的女人,毕竟她和我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还是有的。”   谢少文言罢,完颜宗泽便扬起俊眉来,一口应承下来,道:“一言为定。”   他的神情显得极为轻松,语气平静便好似和谢少文所谈交易不过是寻常之事一般,可锦瑟却瞬间湿了眼眶,挣扎起来,因她知道谢少文一定会以此来尽可能地折磨和羞辱完颜宗泽,而完颜宗泽即便什么都满足谢少文,谢少文这个疯子也不可能会放过自己的!   而完颜宗泽岂会不明白这个,他会一口应下谢少文来不过是为了转移谢少文的憎恨,替她挡住本该由她来承受的一切罢了。因为他很清楚,如今的情况下,不为难于他,谢少文便会继续折磨她。   “别动!这样美丽的脖颈我还不想它这么快便断掉!”见锦瑟挣扎,谢少文微微抬手腕,锦瑟立马便感到了痛意,有粘热的血涌了出来,完颜宗泽禁不住蹙眉近了一步,谢少文目光扫过去他才止了脚步,见锦瑟不敢再动,谢少文这才笑着道,“如此,不若武英王先自行砍自己两刀好叫我瞧瞧你的诚意吧。”   谢少文的话轻飘飘却听地锦瑟瞪大了眼睛,而令她惊恐的是,完颜宗泽竟当真听说的抽了腰际的跨刀,二话不说,刀光一闪刀锋在光影下滑过一道锋芒的亮光直向他抬起的臂膀上生生砍了下去,他这一刀极为快准狠,便像是砍的非是自己的血肉之躯,像是那臂膀长在别人的身上一般,一刀下去一抹殷红瞬间便染红了锦瑟的瞳孔,她只觉连刀入骨血发出的声音都响彻在她耳边,令她浑身颤抖,无法承受其重。   她喉咙似被什么东西堵住,再发不出声音来,更觉喘息不过,可她还没回过神来,完颜宗泽已抽刀,再度落刀,动作流畅如天际行云舒卷,血光滑过,锦瑟别开头来,不忍再瞧,她的心思纷乱中到底察觉到身后谢少文身子一僵,显是被完颜宗泽的举动给震住了。   “为视诚意,本王多送一刀!”   完颜宗泽的声音依旧,说话间他再度抽刀,落刀,谢少文令完颜宗泽砍自己两刀,不过是为了戏弄折磨完颜宗泽,若他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也可借此来刺激锦瑟,他哪里能想到完颜宗泽竟然如此不要命,浓重的血腥味儿和染红毛料衣裳的鲜红皆说明他这几刀货真价实。   谢少文如今是不要命,可比不要命更叫人心惊的是为达目的根本不将自己当一回事儿的,瞧着完颜宗泽如此面不改色地一刀一刀砍着自己的体肤,犹如修罗在世,谢少文有一时的失神,他忍不住地拿自己和完颜宗泽作比,可也就是在他失神的这瞬间,一直被他用刀抵着脖颈的锦瑟不顾匕首滑过肌肤的疼痛而猛然向一旁倾身滑倒。   她这样的动作却瞬间将谢少文给暴露了出来,谢少文察觉到不妥时完颜宗泽早已用伤手掷出了一枚暗器,那暗器形同三角,锋利无比,正是当日在江州姚府他掷出隔断礼钟时所用暗器。   暗器在谢少文瞳孔猛然收缩的一刻已逼近了他的眼底,接着谢少文只来得及面转惊恐,耳中便响起了利刃进入血肉而血液喷涌的声音,疼痛传来时他的天地彻底黑暗了,手中握着的刀无声滑落。   肩头一暖,带着暖意的大氅包裹住身体,才有一条有力的臂膀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捞了起来,护进怀中,锦瑟抬起泪眼迷蒙的眸子瞧见的是完颜宗泽惯有的笑颜,几分漫不经心,几分痞子气,可他的眼中却明明有着无尽的温柔笑色,锦瑟泪珠滚落,耳边响起完颜宗泽的轻笑声。   “微微这是在控诉我来的太晚吗?瞧在我方才将功补过的份儿上,莫哭了……”   锦瑟闻言鼻头愈酸,可她却不曾忘记方才谢少文说过关于火药的话,刚刚完颜宗泽进来她便想提醒于他,可谢少文用刀抵着她,根本不容她说话,她只能和完颜宗泽交换了几个眼神,如今谢少文已死,可危机却还在,随时这地方都会被炸,锦瑟忙压下哽咽来,急声道:“我们快走,谢少文在这里埋了……”   锦瑟的声音尚未落,完颜宗泽便猛然变了神情,接着瞬间将锦瑟抱入怀中滚了两下,天翻地覆中锦瑟耳边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隆之声,接着便觉有东西从四面八方砸落下来,天地为之一黯,恍惚间她只听到耳边响起一声压抑的闷哼,感受到有人用血肉之躯死死地将她护在了身下承受了那天塌地陷。   147   锦瑟想所谓天塌下来大致也就是如此了,冲天的火光一闪而逝,接着是坍塌声重物砸落声,天动地摇之后便是无尽的黑暗,然后一切都沉寂了,沉寂地带着死亡的气息。天旋地动使得锦瑟神思有片刻的恍惚,可稀薄的空气,鼻翼间流窜的尘土和火药的热气,却使得她陡然想起所发生的一切来。   感受到身上有人用双臂和宽阔的肩背为她撑起一片安宁的天地来,锦瑟不觉热泪盈眶,紧紧护着她的完颜宗泽没有一丝声息发出,这使得锦瑟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她动上一下便会令完颜宗泽的状况更糟,她想开口问问他怎样了,然而喉咙发堵,也不知是因哭意还是因心中的惶恐,她竟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安全感这种东西锦瑟已经多年未曾感受过了,好似那已经是相隔几世前的事情,遥远的叫她早已遗忘。坎坷的前生,重生后的不断谋算,即便是身在廖府后,外祖父和外祖母疼爱有佳,她也已经失去了依靠的能力,也未曾真切地感受过安全感。然而便是在此事,她猝然不防地体会到了,恍惚中她想起多年前的雷雨夜,母亲刚刚过世的那年,她不知为何竟蓦然地怕起响雷来,父亲将她抱在怀中,躲在父亲的肩窝中,她头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安全,仿似天塌下来都不可怕。   后来父亲也随之离世,留下她和弟弟跟着祖父相依为命,有更年幼的弟弟需要她来照顾,她便再也没有了害怕响雷的权利,因为她知道弟弟还需她给予他安全感,她已然失去了做小孩的权利。   如今时隔多年,再度感受到如此全心全力的守护,锦瑟的心酸一点点膨胀开来,感觉要冲破她的心窝,那酸涩中分明又带着幸福的甜意,还有彻骨的惶恐和害怕。她不想在失而复得后再度失去,她会承受不住的,所以……完颜宗泽他绝对不能出事。   锦瑟想着不觉眼泪滚落,哽咽出声,她鼓了鼓勇气正欲唤完颜宗泽,却率先听到头顶传来完颜宗泽断断续续的声音,“怎……又哭……”   锦瑟闻声喜极而泣,泪水滚的便越发厉害了,仿似两世被积存的泪水都蜂涌着欲在今日,在这时这刻流个畅快一般。锦瑟张大嘴巴缓了缓情绪,这才囔着声音道:“你怎样?是不是受了伤?”   锦瑟言罢耳边便响起了完颜宗泽的笑声,只他刚笑两声就又是两下声嘶力竭的咳,锦瑟听出不妥来,只觉浑身血液都凝滞了。方才那声爆炸传来,她纵使被完颜宗泽死死护着,如今也感五腹六脏一阵阵抽疼,更何况承受了所有伤害的完颜宗泽。   锦瑟正忐忑着急,完颜宗泽却又笑了,道:“微微眼中……我那么没用?”他言罢缓了口气,这才又道,“没事……只是我们怕是被困住了……”   锦瑟听完颜宗泽还有精神和自己开玩笑,说话的声音也还平稳,这才大松一口气,只是心中到底不能全然放心,忍不住又道:“可我怎么闻到一股血腥味?你莫骗我。”   完颜宗泽这会子确实极为不好,他怎么也没想到谢少文竟然在这里埋了火药,方才进了密室,一瞧见锦瑟,他一颗心便全系在锦瑟身上,竟就忽略了屋中的怪味,而解决掉谢少文,锦瑟提醒于他时已经晚了,他凭借耳力已然听到了火药引线燃烧的嗤啦声。   完颜宗泽自然是熟知那种声音的,闻声便只来得及护着锦瑟滚到了密室外的甬道中,这甬道是两壁石砌,起码躲在这里不至整个人都被掩埋起来,还能得到一息的生存空间。   他将锦瑟压下,身后便起了冲天的火光,火和利石冲击着他的背脊,巨物砸落,他纵然自小习武,身子骨结实,这会子也受了重伤,只感五腹六脏都被震碎了,连他的头脑都无法保持清醒,迷蒙中锦瑟的声音遥远而恍惚似从天边传来,他若非靠着一线意志力,早便晕厥了过去。   他甚至自己都不清楚受了多重的伤,只能感到周身都在疼痛,可听着锦瑟哭泣,想着她先前所经受的惊惶和害怕,他此刻岂能再叫她经受这些?   故而他硬撑着只说自己没事,如今听锦瑟依旧不放心,他当真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缓了缓劲儿,这才又道:“真没事……这里空气少,乖,别说话了。”   锦瑟被压在最下头,确实也呼吸困难,完颜宗泽的人也不知何时才能救他们出去,兴许完颜宗泽当真无事,锦瑟这般安慰着自己,才渐渐收了哭泣,可她闻着这密闭空间中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哪里能当真放心,想着之前完颜宗泽砍自己那几刀,锦瑟便又不放心起来,唯恐完颜宗泽失血过多再有个好歹。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四周堆满了巨石,好在她躺着的空间尚能挪动,她这一动感觉上头完颜宗泽也动了下接着便没了反应,锦瑟便禁不住又道:“我想翻个身,这样喘不过气来,你胳膊上的伤口也要包一下。”   她言罢听完颜宗泽轻应了一声,这才慢慢地缩起身子艰难地转了个身,原是扑在地上,这下躺着倒觉舒服了一些。而她挪动身子时,完颜宗泽尚抬了抬身子,这会子她刚躺倒,完颜宗泽便似难以支撑一般压在了她的身上。   锦瑟翻身,身上裹着的大氅早已掉落,如今她裸露的肌肤就紧紧地贴着完颜宗泽的胸膛,完颜宗泽是北方人,原便不怕冷,这样的冬季他身上总是穿一件单衣,再披大氅。如今情况,两人在黑暗中紧紧相贴,锦瑟又是那样的衣衫不整,若然换做平常,完颜宗泽只怕早便戏弄起锦瑟来了,然而此刻他竟半声未吭。   锦瑟越发觉着完颜宗泽是受了重伤,她唤了一声,完颜宗泽半响才应了声,锦瑟听出他声音的恍惚来,一时间心如刀割,眼眶又瞬间发热发涨起来,可她这回再也不敢多搅扰完颜宗泽,生恐自己哭起来又惹的他费神,她紧咬着唇将眼泪逼回去,这才默默地从内裙中扯了些布料摩挲着寻到完颜宗泽的手臂胡乱捆绑了两下。   整个过程完颜宗泽都一动不动,也没说话,显然已昏了过去,锦瑟若非还能感受到他微热的身体和跳动的心脏,只怕早已被惊恐逼的疯掉。   就这样,两人一醒一昏地相依在一起,每隔一段时间锦瑟便推推完颜宗泽,唤唤他,听闻他应声才放下心来,而完颜宗泽温热的身体也因虚弱迅速地失了温度,两人贴在一起竟也感受不到半点温度,锦瑟的心跟着发沉发冷,她禁不住又唤了完颜宗泽一声,可这次过了好久都不听他发出一点回应来,锦瑟的心便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上。   锦瑟听说有时候人是靠着一口气儿活着的,若然能撑得过去便会无事,可若这时候睡过去,那便可能再也清醒不过来了。她虽不知完颜宗泽到底伤的怎样,可却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只觉着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再叫完颜宗泽这样昏睡着。   这样下去,她不等人救出便会疯掉,锦瑟想着忙又去推完颜宗泽,不停地唤着他,好半响终于听到完颜宗泽哼了下,锦瑟便忙道:“太黑了,我有点害怕,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完颜宗泽方才一直努力不吓到锦瑟,可到底撑不住一**的疼痛昏厥了过去,可他即便昏昏沉沉着,也记得清楚所处坏境,两只手臂依旧伸展着双手死死撑在锦瑟两边的大石上,更是在锦瑟唤他时,本能地嗯上两声回应。可渐渐的似连这些体力都熬尽了,他的世界已彻底黑暗。   如今好容易被锦瑟唤回神来,完颜宗泽一个激灵,竟有种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的感觉,迷迷糊糊地听到锦瑟的话,他便在想也许这回他是真撑不过去了,若是他死了也不知道锦瑟会不会为他伤透了心……   他这样想着,便道:“说话啊……听说汉人有个传说……说人要是死了都要……喝孟婆汤……”   完颜宗泽的声音干涩艰难,半响才吐出一句整话来,锦瑟闻言心一松却又一提,松是因为完颜宗泽还能清醒,紧却因他此刻提起生死来,她哽了下,这才接过话头来,悠悠地道:“是啊,人死了都是要喝孟婆汤的,这孟婆汤还有个名字唤作忘情水,一旦喝下便会叫人忘记前世今生。一生的爱恨情仇,一世的浮沉得失,都会随着一碗孟婆汤而遗忘得干干净净。”   锦瑟说着,听完颜宗泽嗯了一声,这才又道:“今生牵挂之人,今生痛恨之人,来生都要形同陌路,相见不识。又说这孟婆汤其实不过是活着的人一生所流的泪。每个人活着的时候,因喜,因悲,因痛,因恨,因愁,因爱都会落泪,孟婆啊,便将他们一滴一滴的泪都收集起来,煎熬成汤,在他们离开人间,走上奈何桥头时,让他们喝下去,忘却活着时的爱恨情愁,干干净净地重新进入六道。”   完颜宗泽自然听出了锦瑟的担忧和彷徨来,他也明白锦瑟用意,更知道自己不能再睡,故而便努力撑起精神来方才又道:“若不……愿意喝呢……”   锦瑟听到回应,才又感受到自己一下下的心跳来,道:“自然不是每个人都会心甘情愿喝下孟婆汤的,因为这一生,总会有爱过的人不想忘却。而孟婆便会告诉你,你为所爱之人一生所流的泪都熬成了这碗汤,喝下它,就是喝下了你对他的爱。而走上奈何桥的人,他们眼中最后的一抹记忆便是今生挚爱的人,喝下汤,眼里的人影会慢慢淡去,眸子如初生婴儿般清澈……完颜宗泽,我的眼中已全是你,你若然敢抛下我去饮那孟婆汤将我忘了,我……我……恐怕真便再没能力去爱了……你不能这么残忍。”   锦瑟说着说着已抵不住惊恐,再度哭泣起来,她的话悠悠荡荡地传到完颜宗泽耳中,他心一触又被锦瑟的哭泣急到,登时便咳了起来,吓得锦瑟不跌地后悔,忙抬手给他顺着胸膛,这一摸方才发觉完颜宗泽的胸前黏黏糊糊的竟已被鲜血湿透,她死命咬牙才没尖叫出来,而完颜宗泽已是笑了,艰难地道:“我却听说……为了来生再见今生最爱,可以有法子不喝孟婆汤的……”   是呢,不喝孟婆汤,那便要跳入忘川河,等上千年才能投胎。千年之中,不仅要忍受忘川河的煎熬之苦,还要一遍遍地看着所爱之人自桥上走过,可是言语却不能相通,你看得见她,她看不见你。千年啊,你看见她一次次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那该是怎样的伤痛和无奈……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可她却早已将你忘怀了啊……   锦瑟听到完颜宗泽的话岂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想着这些不免泪水无声坠落,便闻完颜宗泽又道:“微微,我会为你守望千年……不会忘……也不敢忘……”   “谁稀罕你去跳那忘川河了,完颜宗泽,我告诉你,人死了根本就见不到什么孟婆,更不会有忘川河给你选择,你会忘了我的,你会的,所以你不能这样,不能死!你听到没有,你醒醒,醒过来!你这混蛋,醒醒……我已害怕一个人了……不要这样……”   锦瑟泪水飞坠,可这次不管她怎么喊,完颜宗泽都一点声息也没,方才说的那话,便好似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一般,竟是再也未回应于锦瑟。   锦瑟彻底慌了,也就在此时她敏锐地听到了说话声和喧嚣声,她原当自己是绝望之下出现了幻听,可细细一听果真是有人来人,她忙用力地嘶喊,不顾疼痛地去拍打身旁巨石,只求外头的人能早些发现他们,令完颜宗泽能尽快地得到救治。   这寻来的正是影七和完颜宗泽的其他护卫们,另外却还有廖书意和廖家几个护院,另有两个外人正是萧蕴和杨松之。锦瑟失踪,廖老太君是在一个时辰后才发现的,彼时廖书敏已被闫峻给送回去,待众人察觉锦瑟当真是不见了,廖书敏自然不敢再隐瞒她和锦瑟的小秘密,只说最后瞧见锦瑟便是在富源酒楼的楼下。   出了这等事,廖老太君即便再慌,也不得不谨慎处理,自然是不能叫人知晓锦瑟失踪一事的,那样即便人能寻回来也是完了,故而廖老太君便令身边兰草装成吃醉酒的锦瑟匆忙送上马车,自带着女眷们归府等消息,只令廖书意带了靠得住的下人赶紧想法子寻找。   而镇国公杨家在京城的势力是不能低估的,为了尽早地找到锦瑟,廖书意只犹豫了下便将锦瑟失踪的消息告诉了杨松之,杨松之自然也猜想到此事多半和谢少文有关,岂能不着急地动用一起力量寻人?   萧蕴却是在谢少文失踪后便已派人寻他了,现下萧蕴会在此,非是他得知了锦瑟失踪的消息,而是他被人告知了谢少文在街市上出现的消息,这才寻来,因此而凑巧知晓了锦瑟不见之事。   接着他们便遁着线索寻到了此处,撞上了完颜宗泽的人,更是一起来了这处。完颜宗泽得了谢少文的警告不叫影七等人跟随,可却已吩咐他们去探查谢少文的深浅,这会子功夫影七已然探知,谢少文如今是孤注一掷,独立无援的,他们这才追了过来,可也远远地听到了那声震天的爆炸声。   一行人赶过来只来得及抓了那点燃火药引线的江湖游侠,瞧着被毁成一片的废墟心惊胆寒,而最先发现锦瑟二人的却是耳力最好的影七,他一声大喝,很快众人便将堆砸在锦瑟二人身边的巨石等物挪开。   此刻天光方亮,苍灰色的天空有飞鸟掠过,欢快地歌唱着,而锦瑟重见天光,却没有任何心情庆祝她的劫后余生,她泪眼朦胧,根本就瞧不清眼前的情景,分不清眼前都晃过的是谁的面孔,更无心思去想她的名节是否能保,只沙哑着声音一遍遍地哭喊着,“救救他,求求你们快救救他……”   碎石被移开,露出锦瑟和完颜宗泽的身影来,廖书意这时候才真正接受锦瑟当真是和完颜宗泽在一起的这个在他看来荒谬无比的事实。他只瞧了两人一眼便令下人们退开了,只和萧蕴,杨松之,影七四人继续施救。   入目,完颜宗泽用血肉之躯生生为锦瑟营造了一个安全的小天地,即便如今他瞧着无声无息,生死不知,他那两只臂膀还保持着前伸的状态死死撑在锦瑟的两边,而他的背后更是一片血肉模糊。   锦瑟被护在身下,只从完颜宗泽的肩窝处露出小脸来,满脸尘土,痕迹斑斑,只是瞧着精神却极好,廖书意先是被眼前情景给震了一下,这才庆幸起妹妹的无恙来。   只他自小到大从没见过妹妹如此情绪激动过,眼前的锦瑟似乎已被巨大的惶恐折磨的有些疯魔了,她的眼中无声的涌出泪水来,饱含了惊恐和哀求,那模样叫廖书意觉着,若然完颜宗泽有个万一,锦瑟便也会如花枯萎。   这念头叫他心惊的同时各种复杂的心情都翻涌了上来,可这会子他也没有功夫探究这些,待几人合力将完颜宗泽抬起来,廖书意才瞧见锦瑟衣衫不整的模样,而显然萧蕴和杨松之也看到了,两人已迅速地扭了头,只帮着影七安置完颜宗泽,廖书意脱下大氅裹住锦瑟,这才将她抱了出来。   “王爷受了重伤,快!”   锦瑟一颗心都系在完颜宗泽身上,听到影七的大喝声,确定完颜宗泽当还活着,她才如同脱力一般蓦然松开了死死绞着廖书意襟口的双手,复又哭着道:“哥哥,我不回府,我要和他在一起……”   廖书意见锦瑟那样子也知晓此刻带她回府不妥,闻言叹了一声却未阻止,只抱着锦瑟紧随了影七等人过去,马车早已备好,廖书意将锦瑟送上马车,见她扑坐在完颜宗泽身边抱着他的头,视线根本不愿离开一下,便又叹了一声,待马车离开,他才回头冲杨松之和萧蕴抱拳致谢。   萧蕴和杨松之这会子心中滋味繁杂,可面上却皆已恢复平静,见廖书意致谢又欲言又止,两人岂能不知廖书意所忧所虑,当即便道今儿带的人皆是极稳妥的,保证什么风声都不会透出去,廖书意满脸感激地匆匆一揖,方道:“来日定登门拜谢。”   廖书意并不知道杨松之和锦瑟之事,可他却是晓得萧蕴提亲一事的,言罢他想起方才锦瑟和完颜宗泽相依的身影露出时,萧蕴面上一闪而过的复杂,不觉心中含愧,又察觉到现下萧蕴的低落情绪来,廖书意便抬手拍了拍萧蕴的肩膀,张了张嘴却也无话可说,又作了一礼方翻身上马扬鞭去了。   而萧蕴和杨松之只待马车消失不见,尘土都归于安宁,这才相对无言,半响萧蕴率先自嘲一笑,道:“书寒可愿于我一醉?”   完颜宗泽并未被送回质子府,而是趁着清晨无人被送到了城西的一个偏僻的府宅中。影七等人显然因完颜宗泽受伤一事而耿耿于怀,对锦瑟根本是视若未见的。自进院子,下马车便无人理睬她,锦瑟却也没心情注意这些,见影七等人将完颜宗泽抬向一间暖阁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而暖阁中却也有人闻声迎了出来,那却是个一身华贵,穿着北燕服饰的妙龄女子,女子迎出来目光便落在了完颜宗泽身上,登时面色大变,怒斥一声,道:“王爷怎会伤的如此之重,影七,要你何用?!”   影七闻声竟一声未吭,而那女子已让开了道,连声吩咐众人将完颜宗泽抬上床,俨然一副女主子的姿态,锦瑟不想会在此遇上一位姑娘,而她素知影七不同其他护卫,不仅是完颜宗泽的贴身护卫,而且还是北燕贵族出身,和完颜宗泽的感情也似兄弟,影七对这女子的态度叫锦瑟忍不住瞧了女子一眼,她一时愣住。   这女子容貌妖媚无双,锦瑟却是见过的,正是当日郭氏寿辰陪同在江安县主身旁的那姿容出挑的暖柔丫鬟。   当日她便觉着这女子随在江安县主身旁异常古怪,而此刻瞧见她和影七的熟稔态度,又念着当日在姚府后门碰到完颜宗泽的情景,锦瑟已然明白,这暖柔只怕是完颜宗泽的人。   而如今她却非丫鬟打扮,通身的富贵之气,一身北燕服饰更是将她比大锦女子更高挑玲珑的身段给彰显的无疑,锦瑟莫名觉着堵心刺眼起来。   转瞬功夫完颜宗泽已被抬进了屋子,锦瑟收回目光正欲跟着进去,可那暖柔却唰地一下将眼光移了过来,锦瑟分明感到她的敌意,脚步却未缓,可她尚未跨过门槛,暖柔便抬手挡住了她的去路,笑着道:“男女授受不亲,再来姚姑娘恐也受了惊,还是先到花厅休息一下吧。”   锦瑟蹙眉,面色沉冷下来,道:“何故你便能进,让开!”   暖柔竟是一笑,仿佛听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般,接着她抚了抚头上的发髻,道:“姚姑娘可能并不清楚我们北燕的习俗吧,我这头上梳的发髻名唤鸳尾髻,是妇人方才会梳的发髻,我是如今质子府唯一的女主子,王爷的如夫人,姚姑娘说我为何能进?”   锦瑟闻言尚未说话,里头便传来了影七的催促声,“你和她啰嗦什么,快给王爷疗伤是正经!”   暖柔闻言竟不再多看锦瑟一眼,转身便啪的一声甩上了门,锦瑟就被这样硬生生地给挡在了外头,当真是又气堵又焦急,偏还使不出火来,只能瞧着那紧闭的门扉发愣。   廖书意见她满头尘土,一脸泪痕,污迹斑斑,被如此对待却还盯着紧闭的门半步不挪,登时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更加有些恨锦瑟不争,上前两步便拉了她往外扯,道:“没看见这里没你呆的地儿吗?!跟哥哥回家,这救命之恩廖家自会替你来还!”   锦瑟一边还没理顺,偏这边廖书意又恼了,硬拉着她走。她今日情绪波动太大,早经不住折腾了,活了两世头一回连累人,却还连累的是最不愿连累之人,此刻她只想知道完颜宗泽到底怎样了,真真是无力再好言好语地相劝廖书意,故而被廖书意扯着,锦瑟便也猛然甩了袖子。   见廖书意惊得瞪大眼睛看向她,锦瑟这才目露歉意,只道:“哥哥若真心疼我,便帮妹妹把那门给踹开!这时候我是不会走的!”   148   锦瑟言罢见廖书意瞪着眼睛不回答,便自甩开他的手转身便两大步回到房门处,抬脚便往禁闭的房门上用力地一下下踹!   廖书意见她如是,愣了一下这才急忙上前抓了她的肩头,怒道:“你疯了!那女人不叫你进去才好,里头不定是个什么情景的,你一大闺女,没有杵在一边的道理!听话,跟哥哥回去,哥哥知道你心中感动他的救命之恩,可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的,反会添乱。”   廖书意言罢,锦瑟便泪水坠落,回眸就这么瞧着他,道:“哥哥也帮外人欺负我,他如今这样都是因我之故,他这辈子非我不可,我便也非他不嫁了!哥哥若是疼我,便帮帮微微吧,微微从没求过哥哥什么……呜呜……我信他,方才那女子和他也必不是哥哥想的那样……”   锦瑟说着便又可怜兮兮地哭了起来,廖书意哪里能受得了她这般,原本便心疼她受了惊吓,惊魂一夜,如今彻底没了法子,再见锦瑟铁了心要进屋去,便只能跺了下脚依着她上前踹起门来。   锦瑟见此泪水当即便止住了,胡乱抹了把脸,只待廖书意两脚跺开房门,她便提裙飞冲了进去,只她刚进去便见那暖柔竟从内室出来,瞧了眼锦瑟,又望了眼那被踹飞的门板,扬了扬眉,面色渐缓地道:“王爷醒来了,叫姚姑娘进去呢!”   锦瑟猛然听闻完颜宗泽已经醒来了,倒一下子被狂喜冲地愣住了,那暖柔见她非但不进屋还站住了,眉毛就又竖了起来,上前两步竟拖住锦瑟便往屋中扯,道:“姚姑娘若是因方才我的态度闹脾气,那可真是白瞎了王爷一片心了!王爷见不到姚姑娘不肯用药,也不让大夫碰,你快进去劝劝。”   方才挡住自己不让进的是这暖柔,如今扯着她往里拽的也是她,锦瑟弄不清这女人是怎么一回事,却也没心情想这些,听完颜宗泽不肯用药,及急慌慌地便奔了进去。   内室中温度极高,完颜宗泽正裸着背脊趴在床上,锦瑟一眼便瞧见了他血肉模糊的肌肤,她抬手捂着嘴却还是忍不住哽了一声。   屋中只影七站在床边帮忙,另有一个穿藏青袍子的白胡子老头坐在床边,跟前还随着个年纪不大的小童手中捧着一碗汤药。锦瑟心知那老头是大夫,再见他一脸无奈和烦躁的看向自己,便知暖柔说的不假,完颜宗泽这时候竟还真闹起性子,不肯用药起来了。   她扑至床前就在脚踏上跪下,入目完颜宗泽低垂着头,一张俊美的面容已被擦拭干净,长发被汗水淋湿垂下一些在面颊上,显得那面容越发苍白,唇色愈发青紫起来。他依旧那样无声无息的,好似又睡着了一般,锦瑟轻轻地握住他垂下的手,这才颤着声音唤了下,“完颜宗泽,醒醒……”   “姚姑娘吧,王爷伤势不轻,只怕受了内伤,可这外伤你也瞧见了,如此严重,还在失血不说,若然再不处理,只怕会伤口恶化。补血救急的汤药王爷倒是喝了,只说什么都不肯喝这麻药,非要等姑娘来,姑娘还是快劝劝吧。”   锦瑟听闻大夫的话,又唤了完颜宗泽一声,他才缓缓睁开眼眸,瞧见她清澈的蓝眸中便有了笑意,波光微荡,令人心酸,他张口,却道:“没事就好……”   锦瑟见他如此心恨的不行,可瞧他那样子却又不忍重言,便柔着声音道:“我很好,一点伤都没受,可你若有个长短,我便再也不能好了。怎能不吃药呢,伤口不及时处理会化脓的,我亲自喂你喝药可好?”   完颜宗泽闻言见锦瑟一双眼睛哭的红肿如两颗大核桃,却心疼了,虚弱着声音,道:“原便比微微笨……麻药……伤脑……微微陪着我……不吃也能生受的……”   锦瑟见完颜宗泽又能嘴贫,松了一口气,见他目露坚持,瞧了眼他那伤口却终是放心不下,不觉蹙眉道:“左右不变成傻子我都要你,就算伤了脑子,我也守着你,喝了药吧,我又不会笑话你……”   完颜宗泽这回是真笑了,带着点纯真的笑容浮现在那张苍白的俊面上,瞧的锦瑟的心一阵阵收缩,可他却还是摇头,道:“你和我说说话便好……大男人怕什么疼……”   锦瑟见他坚持这才瞧向大夫,大夫显然也熟知完颜宗泽的性子,挥了挥手令那小童退下,便道:“王爷忍着点,老朽要动手清理伤口了。”   完颜宗泽哼了声算做回应,接着便抽出被锦瑟握着的手抓住了床板,锦瑟却固执地将他的手拉了回来,十指相交地扣住,她这动作尚未做完,那边大夫已动手,完颜宗泽显是疼的狠了,猛然握手,锦瑟五指骨头酥疼却抵不过心中对完颜宗泽的阵阵心疼,见他额头一下子冒出豆大的汗珠来,面色也微微扭曲起来,她一面拿了帕子用空着的另一只手轻轻给完颜宗泽擦拭,一面眼泪又巴拉拉地往下坠。   完颜宗泽缓了半响,这才又瞧向锦瑟,一面抬手给她拭泪,一面轻笑,道:“果然看到微微为我掉泪,什么痛就都值当了,也一点都觉不出疼来了……”   他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气喘连连,锦瑟心里愈酸,却忍着难受破涕为笑,将他的手拉起来凑至唇边亲了下,道:“这样是不是更好些?”   完颜宗泽没想到当着这么些人锦瑟竟然会如此,见她眸中落满了浓情蜜意,一颗心飘飘忽忽起来,哪里还能感受到别的,见他张口欲言,锦瑟却已面颊发红地抬手压在了他的唇上,道:“你莫说话了,动来动去的伤神不说,莫再影响大夫,我说话你来听可好?”   见完颜宗泽听话地眨了眨眼,锦瑟才道:“你不知道头一回我在姚府后门碰到你时有多厌恶于你,当时你扔给我一锭银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便在想,这个人长的倒是人模人样,却不想净做人模狗样之事,寻人后门,打听闺阁女子还做的理直气壮,那时我是极瞧不上你的……后来在船上你我再见,便更没什么好事儿了,你差点将我的嬷嬷和丫鬟们吓破胆……”   锦瑟这边絮絮地说着,完颜宗泽便也含笑听着,两人竟是眼中只有彼此,全然没将一屋子的人放在心上。廖书意原本见锦瑟举止大胆,当真是被气得不轻,如今听她说起和完颜宗泽的点点滴滴来,再瞧着他们两手紧握的忘我模样,他蹙起眉来,俨然已经相信,也不得不信方才锦瑟所说之话了。   看来,他们真是认定了彼此,此生不渝了!   廖书意叹了一声,心中有些烦乱,见留在这里也是无用,便转身大步而出,自理思绪去了。   锦瑟就这么说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夫才将完颜宗泽的伤口清理干净,待要上药却又犹豫地道:“这药王爷是用过的,虽是对止血,伤口愈合都有奇效,可却甚疼,王爷这回伤的太重,还是……”   他话未说完,完颜宗泽便道:“都到这一步了,撒药便是。”   锦瑟见完颜宗泽这会子面色更差,听到上药会极疼,便蹙了眉,咬着唇垂泪,完颜宗泽见之,却道:“微微这下将我看光光了,可得负责才成啊。”   锦瑟心知他在好言逗自己,可听闻他的话却忍不住余光瞥了下一直站在床边的那抹桃红身影,完颜宗泽从背到大腿几乎全被火药伤到,又被利石划过,伤口绵连在一起,身上衣裳在锦瑟进来前便已尽数被剪开,如今他这般模样可不光她一个姑娘家看到了。   想着完颜宗泽一直都未曾叫暖柔出去,锦瑟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可如今也不好和完颜宗泽说这个,更不是拈酸吃醋的时候,锦瑟便只道:“你先养好伤,我再考虑要不要负责!”   完颜宗泽却笑,道:“果然这会子不适合用美男计……本王原先身材很好的,现在这么丑倒叫微微……嗯……”   完颜宗泽话未说完便被猛然地剧痛折磨地禁闭了牙关,他猛然抽出被锦瑟握着的手胡乱一抓,身子也因疼痛如弓一般紧绷起来,高昂着头,额上青筋暴露,却是大夫撒药了。   锦瑟见此泪眼朦胧,忙催着那大夫快些,大夫手脚倒也熟练,上药包扎一气呵成,待他忙完,完颜宗泽已没了一丝气力,瘫倒在床上,长发已然被汗水湿透,面如水洗。   锦瑟忙给他擦拭,一面担忧地唤了声,听完颜宗泽哼了下,这才跌坐在脚踏上,目光转了下却见方才一直站在床边的暖柔也不知何时竟爬到了床上,此刻她正拉过锦被给完颜宗泽轻轻盖上,而完颜宗泽方才抓着她的手却握在暖柔的小腿上,青筋暴露显还未从疼痛中回过神来。   锦瑟虽知完颜宗泽是怕伤了自己这才松了手,可瞧见他抓着暖柔,而暖柔竟面色安然,好似一点都没觉出疼来,瞧向完颜宗泽的眉眼间又满是担忧和心疼,锦瑟的一颗心便又似被堵上了棉花团,难受极了。   见大夫站起身来,锦瑟才收了收心思,问起完颜宗泽的情况来,大夫却道:“外伤都处理好了,间日要换上一回药,内伤却也慢慢调理,王爷失血过多,元气大伤,不养伤一年只怕难以恢复如初。好在王爷年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伤口已复原的不慢。只要今儿一日不发起热,伤口恶化,命便算保住了。可往后半月也不能疏忽,若照看不好,或是休息不好,内伤加重,再引发了什么并发症,就不好说了……”   大夫言罢令影七随他去开药,熬药,屋中便只剩下锦瑟,完颜宗泽和暖柔三人。见完颜宗泽已回过神来,冲她抬手,锦瑟忙握住他的,将脸颊贴过去,就听他轻声道:“我睡会儿……”   锦瑟将完颜宗泽面上乱发轻轻理好,没能回话,完颜宗泽显已支撑不住地晕睡了过去。屋中充斥着血腥味,那边暖柔已推开半扇窗,又将火盆中的炭加了些,挑的更火红,这才点上龙涎香,回到床前。   恰在此时,廖书意进来,见锦瑟还守着完颜宗泽,几步过来便拽起了她,道:“行了,他已无碍,祖母和家人等你一夜,担心坏了,还不快跟哥哥回去。”   锦瑟被廖书意抓起来,一来念着不和廖书意说个清楚,她别甭想安安宁宁地守着完颜宗泽,再来,她到现在身上还没清洗过,这样守着完颜宗泽也不妥,加之这会子完颜宗泽睡过去,她在这里瞧着他也没有,故而锦瑟便没说话,随着廖书意出了屋。   岂知她这边前脚出来,那暖柔后脚便追了过来,道:“王爷这还没脱离危险呢,你就这么走了?见过狠心的女人,没见过姚姑娘这样的!”   锦瑟闻言气结,实在弄不明白这女人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为了完颜宗泽这才委曲求全地要留下自己来?那她对完颜宗泽倒是情真意切,锦瑟酸溜溜地想着,可她却是深信完颜宗泽的,完颜宗泽从未提过有位如夫人,而且他对她那样子……也不似有过女人的……   这个莫名其妙的如夫人,锦瑟没弄不清楚状况也不想和她就交上火,闻言便也挑眉,道:“你瞧我这样子适合留在这里?”   暖柔闻言自知锦瑟是在嘲讽于她,自称女主人,却又没个待客之道,她也不生气,听锦瑟话中之意非是要走,眸中却有暖意,冲小丫鬟吩咐着道:“去给姚姑娘准备沐浴之物,姑娘身上的伤也要好生处理。”   言罢,她才又冲锦瑟道:“王爷这里离不开姑娘,姑娘快些过来。”说着转身进了屋。   廖书意见锦瑟竟执意留下,烦躁地抓了下头,锦瑟却又换上了那副可怜兮兮的神情,拉着廖书意的衣袖,道:“哥哥,我……”瞧着面带无奈和不认同的廖书意,锦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阵心虚地低了头。   廖书意见她面上还沾染着尘土,一脸泥污地垂下头,一时间哪里还说的出指责的话来,只道:“他的身份……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就这样偷偷摸摸地跟着他,过着连个妾室都敢甩你脸子的这种日子?!”   锦瑟听廖书意说的刻薄,显然是生了气,忙抬头道:“不会,不管多难多久,我会等他迎娶我的!他会的!”   廖书意却讥诮地挑唇,道:“这话你还是回去说给祖父祖母听吧,他们肯信,我便也信。”   锦瑟笑了,道:“我会叫他们信的,哥哥,大夫说他这三日对养伤很关键,我想留在这里……哥哥可否回去帮我和外祖母说些好话……”   廖书意素知锦瑟的性子说一不二,见她神情是恳求的,眼中却满是坚持,知道今日也不能硬生生地拖了她走,到底听了方才锦瑟和完颜宗泽的话,知道完颜宗泽多次帮过锦瑟,如今人家也确实因锦瑟受了重伤,这会子不满足锦瑟,太过不近人情,也有失道义,他便一叹,道:“罢了,你愿意怎样便怎样吧,哥哥管不了啦……”   锦瑟闻言笑了,讨好地道:“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   廖书意气极反笑,道:“祖母要是不答允,哥哥晚上便来接你回去,好好照顾自己,一会子我送白芷过来。”   谢少文并未伤害白芷,昨夜白芷已被廖书意救下送回府中,锦瑟是知道此事的,闻言点了点,她送走廖书意,收拾好自己便又守在了完颜宗泽身边,她经过一夜的折腾早便精神不济,眯了一觉才坚持着亲自照料完颜宗泽到夜半,其间完颜宗泽反复烧了几回,糊糊涂涂地叫着她的名字,锦瑟一遍遍像那晚完颜宗泽照顾她一样照顾着他,好言好语地在他耳边低哄细语,直至二更天见完颜宗泽热度褪下来,这才支撑不住地沉睡过去。   她再度醒来已是日上中竿,外头阳光极好,碎阳透过绞纱窗溢了满室,她眯了眯眼便感面上一阵瘙痒,茫然地回头却见完颜宗泽正用手撩着她耳边的散发,锦瑟一下子醒过神来,瞪大了眼睛,道:“你醒了,身上还疼吗?没再发热吧?用过药了吗,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说着便抬手去摸完颜宗泽的头,昨儿夜里她累的不行,最后便躺在大床的内侧睡着了,没想着竟是睡了如此之久,天都正午了吧……锦瑟有些懊悔歉疚,完颜宗泽却道:“昨儿苦了你,你瞧,我都大好了,微微救我一命,我便只能以身相许了。”   他说着拉下锦瑟放在额头的手放在唇边细吻,见锦瑟眼中又浮了一层泪光,方道:“我都好了,怎又落泪……”   他这边话没说完,锦瑟便已破涕为笑,失而复得的心情如同这满屋的阳光一般,明媚地照亮了她的心田,也叫她急于用行动来表达出来。   而锦瑟的行动很直接,几乎是无前奏毫无意念地,她顺着身体的本能捧起完颜宗泽近在咫尺的面庞来,吻上他的唇,热情地缠绵地毫不羞涩地甚至是狂热地探进香舌去,完颜宗泽的口中残留的药味充斥了她的味蕾,锦瑟却感受到他的真实,缠着他的舌令那苦味溢满她的唇齿,她就这样一遍遍沾染他的味道,诉说她此刻的感激和珍视,爱意和后怕。   完颜宗泽不曾想锦瑟会突然这般主动和热情,愣了半响才狂喜地撑住身体回应她,从未有过的热吻激吻,每一下似都能擦出火花来,两人似要通过口舌的抵死缠绵探入彼此的灵魂,似是彼此的心窝都缺失了极重要的一块,而如今这样拥吻着对方便能补全它一般。慢慢的这热吻已变了模样,成为撕咬,两人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呐喊着对彼此的渴求,热切的啃咬着至死方休,恨不能将对方拆吃入腹,好融为一体,生生死死,再不分离。   这样的激情,直至完颜宗泽闷哼一声,手臂支撑不住地跌回床榻,喘息不止,才算终止。锦瑟也面颊绯红地喘息着,见完颜宗泽似扯了伤口趴在床上低吟,方从激情中猛然醒过神来,忙道:“你怎样,伤口裂了?”   完颜宗泽又换了口气,才戏谑地瞧着锦瑟,道:“微微,你要谋杀亲夫吗?”   锦瑟闻言,想着自己没个分寸,这时候做出这样大胆又热情的事情来,只怕完颜宗泽伤口扯的更疼,她一时面色涨红,也不知是后知后觉地娇羞了,还是懊悔的羞赧了。完颜宗泽见她这般,却是笑了,凑过去,轻声道:“微微若是想……改明儿我们再试试,如今为夫的有心无力啊……”   锦瑟听罢嗔了完颜宗泽一眼,见他方才还苍白的面色,这会子分明有些潮红,心知他方才被勾地动了情,她便更是羞红了脸,佯怒道:“你这般看来是真活过来了,刚刚好便又欺负我!”   完颜宗泽笑,听锦瑟的声音带着暗哑,便道:“渴了,饿了吧,先喝口茶醒醒神快去用膳,我这里自有人照看,莫累着自己。”   他说着回过头径自从暖柔手中接过茶盏亲自捧给锦瑟,锦瑟也是这会子才瞧见屋中还有旁人的,而且竟然还是那个自称是完颜宗泽如夫人的暖柔,前世的记忆排山倒海压来,想着当日谢少文和姚锦玉厮混,她侍夜在外的那些痛苦记忆,再念着方才她和完颜宗泽热吻,而暖柔竟然就在一旁看着,锦瑟面上红晕唰的一下褪尽,变得惨白起来。   完颜宗泽见此,吓得险些掉了手中茶盏,忙道:“怎么了?哪里痛了吗?”   锦瑟恍惚地回过神来,入目是完颜宗泽关切的面庞和慌乱的眸子,她这才舒了一口气,接过他手中茶盏。   那边暖柔倒似明白锦瑟怎么了,竟瞧了她一眼悄然退了出去,屋中宁静下来,锦瑟见完颜宗泽一脸紧张直勾勾盯着自己,显然还在担忧,方嘟着嘴道:“没事,只是你的那位如夫人怕是不好了……”   完颜宗泽听罢愣了半响方眨着眼睛盯着锦瑟,道:“如夫人?微微说的是方才站在这里的那个?”   锦瑟见完颜宗泽揣着明白装糊涂,登时便冷了脸,愤声道:“是呢,是呢,不是她还能有谁,昨儿那暖柔可亲自说自己是你的如夫人,如今你那府中唯一的女主子,还挡了我在屋外,不叫我瞧你!这事你不和我说个清楚,便别想我对你负责!”   锦瑟言罢见完颜宗泽愣住,便又补充着道:“也别想对我以身相许!”   完颜宗泽半响无语,接着却突然爆笑一声,笑意蔓延开来便再也忍不住,又见锦瑟一脸吃味和恼怒,茫然和气愤,他便愈发笑的畅快了,直扯地绷带上溢出血来,这才缓下来,又闷声咳了半响方虚弱着道:“微微啊……你便是要谋杀亲夫,你莫用这法子啊……”   锦瑟忙给完颜宗泽检查了下伤口,这才恨声道:“有什么好笑的!你别给我做顾而言他的,老实交代方是上策!”   完颜宗泽见锦瑟瞪着眼睛,那模样便似个小悍妇,不觉又笑,道:“是,那个暖柔吧,确实算我的如夫人,和影七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皆是我全心信任之人,而且还真一日都离不开……”   他说着见锦瑟漂亮的五官都拧在了一处,方憋着笑又道:“而且我这每日从吃食和穿衣,到贴身伺候都是暖柔在打理……”   “完颜宗泽!”锦瑟见完颜宗泽这分明是在急自己,忍不住磨起牙来,完颜宗泽这才不再逗弄她,抬起笑的迷蒙蒙的眼道:“微微啊,我瞧着那暖柔着实什么都好,可惜我这辈子生没生成女子,更没进宫当个宫女,这暖柔再好,我也无法和他做那对食夫妻啊。”   锦瑟闻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气道:“什么对食夫妻,你竟还想和她做夫妻!?”   她言罢方觉不对,不由瞪大了眼睛,半响才张口结舌地道:“你说那暖柔……是个……太监?”   锦瑟彻底呆了,完颜宗泽见她那瞪着眼睛一脸愕然,又似高兴又似懊恼的小模样实在讨喜,禁不住两臂环住她将脑袋埋在她的胸前再次失笑,被锦瑟推了两下,抬头见她窘的都快哭了,这才道:“可不就是太监,还是武英王府的总管太监!下回微微再想耍赖,不对我负责,可莫再找这样蹩脚的借口了……我好生冤枉啊。”   两人又笑闹一声,完颜宗泽方道:“这回我身子虚便罢了,微微以后若再疑我了,哼哼……”   完颜宗泽说着目光在锦瑟胸前直打转儿,锦瑟忆及昨日衣衫不整被完颜宗泽瞧见的情景,脖颈也红起来,只她今日这醋吃的大了,索性便破罐子破摔地又道:“还有一事你得交代清楚,头一回我见你,你便是寻芳到的姚家,不但自己想着偷偷进府寻美,后来还令暖柔去寻那吴家小姐的婢女,我依稀记着吴小姐那婢女可是颇有几分姿色的,那姑娘总不会也是太监吧?”   149   锦瑟头一次遇到完颜宗泽是在姚府的后门,彼时他便向她打听江州县丞吴家的小姐,锦瑟只当他是寻美到了姚府,因着完颜宗泽特殊的身份,锦瑟后来回府还曾特意留意过这位吴小姐,可却未曾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只一点便是江安县主曾特意地和她身边的婢女说过话。   彼时锦瑟并未觉着其中有问题,可后来她在灵音寺时贺嬷嬷便曾说过,她说江安县主是个喜静的,又素来参佛,锦瑟便觉出不对来了。既是江安县主喜静,当日便没可能去凑郭氏生辰这个热闹,这么一想,江安县主当日到姚府便是有目的,再念起完颜宗泽在姚府后门和她说过的那些话,锦瑟早便猜到完颜宗泽和萧家是有些来往的。   显然是他不适合到姚府去,这才央了江安县主去寻那吴小姐,可当日江安县主对吴紫萝并不热情,唯她身边跟着的丫鬟暖柔和吴紫萝带着的丫鬟流云因是同乡,听说两人还曾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故而锦瑟早便猜完颜宗泽当日要早的人非那位吴姑娘,而是吴姑娘的丫鬟流云,一个七品官家的丫鬟,竟劳动完颜宗泽这般重视,锦瑟岂能不心生疑问。这事她一直都记在心中,只是没有机会询问罢了,如今她问出来,完颜宗泽却变了神情,方才还挂着笑意的面孔一下子沉了下来。   锦瑟见完颜宗泽眸中似有伤痛滑过,半响都默不作声,神情也时而恍惚,忽又阴厉的,便知这其中必有缘故,道:“等那日你身体好些咱们再说话,我这会子也饿了……”   锦瑟原是想着完颜宗泽这会子身体弱,不愿他再想烦心之事,这些事情以后他想说了再说也罢,谁知她话尚未说完,完颜宗泽已恢复了一贯的神情,道:“其实也什么,你是大锦人许是不知,母后生我原是龙凤双生,我实是有个同胞姐姐的……”   锦瑟闻言一诧,完颜宗泽便笑了下,握紧了她的手,道:“后母在我五岁那年曾带着我和姐姐回宁古草原省亲,恰在那年乌兀部发生了政乱,两股势力争夺酋长之位。当时情况极为危险,母后带着我和姐姐逃出来时身边侍卫已不多,后来追兵赶来,为了护我,母后便……便叫宫女换上她的装束,又令我和姐姐互换了衣饰,令那宫女抱了姐姐带着仅剩的一队护卫引开了追兵……后来我和后母皆安然无恙,被援兵救回,可姐姐却再未寻到,这么些年过去,遁着线索才知姐姐早年已落在了人牙子手中,辗转被卖到了大锦,我会去江州,也是因此事……只可惜又空欢喜一场。”   北燕金尊玉贵的公主竟然会流落民间,这事儿太匪夷所思了,锦瑟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间怔住。完颜宗泽说的语焉不详,可锦瑟却分明感受到他说起当年之事时情绪的波动,金后即然带着孩子回草原省亲,乌兀部又怎会在那时候就刚巧发生了政乱?而且就完颜宗泽这几句话,分明那些追兵是以金后和完颜宗泽为追击目标的,这也有些不合情理。两股势力争夺酋长,应极力拉拢金后才对,怎会恰恰相反……   锦瑟正想着,便闻完颜宗泽又道:“母后于我皆再回不了京城,太子便也完了,自有人得利。我们不说这个了,一会子只怕廖府就会来人接你回去,我们……”   完颜宗泽的口气带着股烦躁和厌恶,嘲讽和戾气。自古的宫廷争斗都是惨不忍睹的,他不愿多说,锦瑟也能猜到一些,便也不再多问。可她想完颜宗泽和他那双生姐姐感情应是极好的,因他虽极力抑制情绪,可那满腔的恨意,自责还是从他平平淡淡的陈述中流泻了出来。   当日在成衣铺的暗室中,完颜宗泽便曾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能有个和和美美,温暖舒心的家,也是他所渴望之事,锦瑟当时便觉他的情绪有些古怪,而且也一直纳闷于他会有此想法。因为即便铁骊平民多一夫一妻,可贵族三妾四妾是哪里都一样的。而直至现在锦瑟方知这其中的缘故,妻妾之争不仅身在争斗中的女人们会厌倦,连孩子也要受到无妄之灾,因北燕的后宫朝堂争斗,完颜宗泽失去了他的姐姐,他会渴望将来能有个舒心和美的家,厌恶三妻四妾也便容易理解了。   锦瑟原觉他这想法是极好的,如今方知他这想法之后竟有那般残酷沉重的代价,她不觉回握了完颜宗泽的手,念着他那双生姐姐,锦瑟却猛然眼睛一亮,忙打断完颜宗泽的话,道:“你那姐姐身上可有什么胎记?”   完颜宗泽见锦瑟目光晶亮,情绪高昂,诧了下,这才道:“倒没胎记,姐姐和我长的不像,却和母后如一个模子刻出一般,这么些年过去,虽说女大十八变,可我想五官总是不能变的。”   锦瑟突然情绪激动不为别的,只因她想到了前世完颜宗泽在肃州因护一对母子而英年早逝一事来。前世时世人都说那一对母子是完颜宗泽的女人和私生子,然而锦瑟却觉着这说法好笑,若然那孩子真是完颜宗泽的,北燕皇室又怎么可能不认下来,而任由皇室血脉外流?   如今她熟识了完颜宗泽,便更觉那话是无稽之谈了,依着完颜宗泽的性子,他不会令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过这暗无天日的生活。完颜宗泽的姐姐既然是被人牙子卖到大锦的,多半是入了不干净的地方,这是有伤北燕国体之事,北燕皇室会隐瞒下她的身份倒是极有可能的。若她所料没错,前世被完颜宗泽护着,直至生命耗尽的那女子必定是他失散多年的姐姐。这样的话,他的姐姐如今也应在肃州才对!   锦瑟这般想着却不能将这话直接告诉完颜宗泽,一来她真说出来,无法和完颜宗泽解释清楚,二来,万一她猜错了,完颜宗泽便又要空欢喜一场了。   肃州并不大,前世完颜宗泽是在凤岭一带出的事,兴许她可以先令人去寻寻看,锦瑟这般想着又听了完颜宗泽的话,便道:“吴姑娘那婢女和你母后容貌极像吗?”   完颜宗泽道:“七八分吧。”   锦瑟依稀还记得流云的容貌,难怪当时她还觉流云的眼睛和完颜宗泽有些想象,她正欲央完颜宗泽给她寻副金后的画像来,外头却响起了影七的禀告声。   “王爷,廖老太君和廖府的大夫人来了,如今正在花厅吃茶,带了好些礼品说想当面谢过王爷。”   锦瑟闻言一惊,忙和完颜宗泽对视一眼,两人眸中皆有慌色闪过,便如做了坏事被大人当场捉到的小孩一般,显然都感受到了彼此的紧张,两人同时又都笑了起来,完颜宗泽抚了抚锦瑟的散发,才道:“我的微微这般好,如今还没及笄呢已引得几家来求,闹得我夜夜不能安眠,与其回回琢磨着怎么搅黄了微微的亲事,这下叫你外祖母知晓我的存在,知道微微非我不嫁,倒是釜底抽薪,永绝后患的好法子。”   锦瑟闻言冲完颜宗泽皱了皱鼻子,方道:“你便那么肯定能叫我外祖母认可你?”   完颜宗泽扬眉,却盯着锦瑟笑道:“微微认定了我,她老人家便没不认可的道理,除非微微还有它念。我可听说这些日我不在京,微微日日都能听着箫声安眠,你老实和我说,倘使我赶不回来,你会怎么办,可是当真要听了家人的嫁给那萧蕴去?”   完颜宗泽的话一股子酸味,锦瑟不觉噗嗤一笑,接着却委屈了神情,道:“你若当真晚回来两日,说不得满城都要传出廖家表小姐患有不足之症的流言来了,到时候别说是萧府了,就算是一般人家恐怕也不会上门提亲了。”   锦瑟原便是想以此来退萧家的提亲的,她既信了完颜宗泽,便会和他一起努力。若然有此传言流出,少说这两三年就不会有人上门提亲了,虽是名声受损,可倒也能清净两年。   完颜宗泽万没想到锦瑟竟能为他做到自毁名声这一步,蓝眸翻涌了半响才溢满柔光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道:“傻瓜!”   锦瑟在完颜宗泽一事上一直欺瞒着廖老太君,如今纸没能包住火,一下子着了,廖老太君不定有多伤心,难过,担忧和气愤呢。   昨日廖书意回去一定帮她说了好话,不然外祖母不会今日方登门,可这会子外祖母既然和大舅母一起来了,便定然是要带她回去的。   锦瑟心知这点,便一下子泛起难来,一来如今完颜宗泽虽已脱离了生命危险,可身体还虚的厉害,随时都有可能伤口恶化,她实在想留在此亲自照顾着,可另一方面她也不能不顾及外祖母的感受,有些不敢忤逆廖老太君的意思坚持留在此。   她正挣扎,完颜宗泽便道:“我如今起不了身,影七和永康都是下人,只怕要怠慢外祖母和大舅母,你快出去好好代我尽尽地主之谊。她们来定是接你的,我已大好了,你听话,主动跟她们回去,一来你在这里我反倒不能安心休养,再来,我们总是做错了事,你若再拂逆外祖母的意思,我这孙女婿以后只怕更难得到她老人家认可了。”   锦瑟闻言不舍地握了握完颜宗泽的手,可也心知他说有理,给他压了压被子方点头应是,两人又商议了两句,锦瑟便匆匆忙忙地跳下床,收拾自己一番快步往花厅而去。   150   锦瑟到了花厅下人们便都退了出去,廖老太君和海氏坐在靠西边的太师椅上,见锦瑟进来,廖老太君便盯了过来,神情倒没有任何不妥,锦瑟只觉外祖母的翻涌着疼惜焦虑和担忧,在瞧见她的那一刻方瞬息不见,转为了些许黯然,锦瑟心虚地不敢对视,垂了头低眉顺眼地进屋。原还想扑到外祖母怀中痛苦一场,也好叫她心软的,这会子却是怎么都做不出来了。   海氏见锦瑟低着头往日的机灵劲儿都没了,又见廖老太君沉着脸不说话,忙站了起来迎上两步拉住锦瑟便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几回,方才试着泪道:“果没伤着,真真是担心死人了,你这丫头怎就这般的一日都不叫人省心呢。昨儿母亲为你都急地晕了过去,还不快去给她老人家好好瞧瞧。”   海氏说着推了锦瑟一下,锦瑟这才到了廖老太君近前,原是想的好好的,也和完颜宗泽商量的好好的,要先不提他们之事,一切都先顺着家人,好慢慢筹谋的。可如今她瞧着外祖母慈爱的面容,瞧着她苍老眼眸中的黯然之色,却再也不想欺瞒她的,哪怕是善意的也不愿,她们是她最亲的人啊,她只愿将最真实的自己展露在她们面前,他们是那般地疼惜着她,不管是为了什么,锦瑟都不愿在家人面前再耍什么小聪明,小心机了。   故而她尚未想清楚,便遁着自己的心意噗通一声跪在了廖老太君面前,垂泪道:“外祖母,微微错了,不该一直瞒着您,可微微和他是当真患难真情,还请外祖母成全。”   廖老太君闻言气得面色一变,海氏也忙过来劝着,一面推着锦瑟,道:“这孩子只怕是被惊着了,有什么跟外祖母和舅母回府再慢慢说。你既知那人的身份便莫说这样的糊涂话,瞧你把外祖母给气的,还不快认个错。”   锦瑟原也是要表明态度和心意,并没想着在这里就把事情给解决了,闻言便说了两句软话,廖老太君这才缓过面色来,她心中实是为锦瑟这种态度高兴的,可却更加担忧和无奈起来。   一来瞧见锦瑟竟真对完颜宗泽上了心,念着完颜宗泽的身份,没有不忧虑的道理。再来锦瑟到底是个大姑娘,如今尚未婚配,倒没了半点矜持,傻乎乎的将一颗心都交付了出去,也叫廖老太君恨铁不成钢,生恐完颜宗泽再轻看了她。   她面上气恨,心中感觉却复杂,只是这里不是廖府,再多的话也不能在此说,故而便板着脸站起身来,却没和锦瑟说话,也不瞧她,只冲海氏道:“既没事,便回府吧。”   她说着便往外而去,海氏忙扯起锦瑟跟上,暖柔忙迎了上来,廖老太君这才笑着道:“既然王爷身子不妥当,不合适老身过去探望,那我们便改日再来拜谢,劳这位大人向王爷代为转达谢意了。”   方才廖老太君已经表示想去看望下完颜宗泽,亲自致谢之意,影七因想着锦瑟还在完颜宗泽那里,加之完颜宗泽伤的太重,他恐廖老太君有什么表示,完颜宗泽会激动之下伤了身,这便以完颜宗泽卧床为由暂拒了,方才锦瑟出来,完颜宗泽倒是有心出来亲自待客,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折腾了两下倒出了一身冷汗又跌回床上,这才吩咐影七过来招呼着。   影七见廖老太君这便要带锦瑟走了,心生一叹,还没说话便闻脚步声自院外传来,他回头正见换回男装的永康带着几个下人抬着软榻过来,那软榻上躺着的自然是完颜宗泽。   影七一惊,锦瑟更是大惊失色也顾不上规矩忙跑了过去,见完颜宗泽虽被锦被裹地严实,头上也戴了毛帽,却依旧面色青白,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她噎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恨恨地又心疼的瞪着他,完颜宗泽冲她飞快地眨巴了下眼睛,唇角滑过一丝笑来。   廖老太君也忙过来,见完颜宗泽面色难看的厉害,这会子即便心怨他招惹了锦瑟,可却也说不出二话来,忙道:“早知我来会引得王爷这般,说什么也不该来的,王爷救了我这孙女已是大恩,岂敢再劳如此接待。”   廖老太君后一句话到底还是露出了些许不满来,完颜宗泽也不在意,只笑着在永康的掺扶下抬起身子,极诚恳地道:“老太君折杀晚辈了,晚辈救微微全出自私心,不敢当老太君的谢。”   他说的直白,廖老太君见他这一抬起,锦被滑落露出的肩背上白色的绷带已血红一片,心一触,便闻完颜宗泽又道:“不敢老太君信不信我,我对微微是一片真心,一直以来也都是我死缠烂打地非缠着她,微微她并没有忘记过您老的教导,我们虽私见多次,可也是发乎情守之于礼的,老太君千万莫怪责微微!您可能瞧不上我,但有一点请您万望信我,我完颜宗泽不是个朝三暮四之人,说话也还是算数的,我此生非微微不娶,早晚一定会登门迎她做为王妃的。”   这若换个情景,廖老太君一准会逼问完颜宗泽,所谓的早晚是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然而此刻瞧见完颜宗泽苍白却坚定的面容,他熠熠闪光的眸子,听着他虚浮无力可每个字都咬字清晰的话,再望着自那白色绷带间往下淌血的肩背。廖老太君无法不相信完颜宗泽的话,又观锦瑟站在一旁,泪光点点恳求地瞧着自己,廖老太君心便软了,自叹了一声,道:“先养好伤,若然落下毛病,什么话都是白搭。”   完颜宗泽闻言笑了,点了点头,着实已气力用尽,跌回软榻上,这才吩咐影七二人代为送客。   廖老太君携海氏前去,锦瑟留在后头,廖老太君也只做未见。锦瑟在软榻边儿蹲下,抽了帕子给完颜宗泽试了试汗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半响便只嗔他一眼。完颜宗泽却笑,道:“今日这苦肉计用的值当……”   锦瑟又瞪他两眼见廖老太君已出了院子这才依依不舍地瞧向完颜宗泽,嘱咐道:“你好好养伤,莫再这样闹自己了,也别担心我,瞧外祖母方才那样子并没真正生气的,她很疼我,不会怪责我的。”   完颜宗泽便点头,道:“快回去吧……”   锦瑟回到廖府便被廖老太君罚去跪小佛堂,她私定终身已是闯下了大祸,更何况那定了终身的男子又是个家人一时间难以接受的,锦瑟并不觉着委屈,虽廖老太君不曾派人盯着她,却也毫不耍滑,跪的老老实实。她昨日因担忧完颜宗泽,故而只胡乱用过些吃食,今日一早醒来滴水未进,廖老太君便到了,这会子一跪便是大半日,待快旁晚时竟是生生晕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睁开眼睛她对上的便是外祖母含泪的眼睛,耳边响起她无奈又伤心,宠爱却微责的声音,“你这是在和外祖母开战吗?”   锦瑟心知廖老太君说的是她晕倒一事,廖老太君明明没叫人看着她,便就是心疼才如是,偏她自己坚持,接过生生累的晕了过去。锦瑟原是本着心诚则灵不想在此事上作假,谁知她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如今见反累的外祖母伤心难过,便也落下泪来,扑到廖老太君怀中,哽咽道:“微微不想惹您伤心的,可是外祖母……微微真的很喜欢他……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微微想抓住他,不想错过……”   锦瑟的性子廖老太君怎能不知,再念着这三年多,他们对锦瑟姐弟的疏忽,使得两个孩子在江州受尽了苦楚,若然没有完颜宗泽的多次相帮,只怕一切都已无法挽回。若然当初便坚持将锦瑟姐弟两人养在身边,锦瑟也便不会识得完颜宗泽,更不会和他生出情意来。   念着这些,廖老太君只觉有今日之事,她也是有错的,又自锦瑟的表现看出了她的坚定来,如今她哭倒在怀中,说着这样的话,廖老太君更是一阵阵的心酸,半响才道:“罢了,此事外祖母管不了,我叫你外公见见那孩子,成不成便全看他的了。”   锦瑟闻言惊喜地抬头,难以相信就这么简单便过了外祖母这关,见她一张小脸上满是泪水,廖老太君拿帕子给她试过,方抚着她的头发道:“外祖母总归都是为了你好,若然硬阻着你们反叫你日日以泪洗面,岂非本末倒置了?”   “祖母今儿午膳也没用好,晚上也没吃东西,这会子微微既已醒了,话也都说开了,祖母便快回松鹤院用膳吧,我会照顾好微微的。”   一边儿响起廖书敏的声音,话落海氏便也劝廖老太君离开,锦瑟见外祖母脸色不大好看,又是一阵内疚,待海氏扶着廖老太君去了,廖书敏才说起锦瑟不见后发生的事。   家人的担忧不提,廖书意昨日回府后廖老太君却并未将锦瑟和完颜宗泽的事情告诉廖家所有人,唯老太爷,海氏和廖书意清楚锦瑟的去处,其他人并不十分清楚。而廖书敏也是因内疚锦瑟为帮自己这才离开了廖家众人出了事,故而偷偷藏在廖老太爷书房这才知晓一切的。   廖家非所有人知晓此事倒叫锦瑟松了一口气,廖书敏少不得埋怨锦瑟两句,可她想着完颜宗泽的身份,便也理解锦瑟。见锦瑟因过了廖老太君一关而面色含笑,目光含春,少不了打趣锦瑟两句,两人又说了一会子知心话,廖书敏方才说起一件事来,道:“你不知道,上元节那晚倒还出了一件事儿呢。就是那柔雅郡主,早先不是被送到了江淮王府在京郊的庄子上吗?江淮王还专门请了个教养嬷嬷管教她,谁知她非说那嬷嬷是闫峻举荐的,就是有意要为难她,竟为此闹了起来,非但不改改她那性子,还间日的和那教养嬷嬷对着干,闹得年节都没能回京来过。就是上元节那夜,她竟又闹起性子来,带着个丫鬟偷偷从田庄跑出来欲进城来看花灯,哪里想着灯是没看成,第二日清晨倒是被在吴王别院暂住的安南伯世子给送了回去。听说两人因是吃了酒,竟在吴王那别院单独过了一宿,这消息昨儿便在京中传开了。那时候大哥还没寻到你,你不知我听到此事有多着急,生恐你也……好在好人有好报,如今你总算是安安然然地回来了……”   锦瑟听闻此事愣住,只觉这其中有问题,那柔雅郡主便是再胡闹,也没大晚上就带着个丫鬟要回京凑热闹的道理,安南伯世子好巧不巧就住在吴王的庄子上,而柔雅郡主和安南伯世子偏巧都和自己有过节,吴王又是完颜宗泽的人。   这么一想,锦瑟倒摇头笑了,那柔雅郡主虽骄纵,可也不是傻子,这事儿若非有人里应外合是万能办成的,看来完颜宗泽多半已经和闫峻搭上了。若不然,怎前几日才生出白姑娘一事来,如今柔雅郡主便出了此事。   显然,这不仅仅是完颜宗泽在替她报仇,也是人家闫峻在回敬江淮王妃呢。闫峻这人倒也是个有能耐的,也是个明白人,有他在,廖书敏嫁过去便吃不了亏,这般想着锦瑟便也放心了,拉了廖书敏的手道:“二姐姐,我真羡慕你,马上便能当新娘子嫁给心上人了。”   廖书敏不知锦瑟怎何故所起此话来,却因她的话面色一红,又想着前日上元节和闫峻一起逛灯市的情景更是芳心失跳,瞪了锦瑟两眼,道:“微微这么说倒似多恨嫁一般,那个武英王当真就有那么好吗?”   好不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生活却是她自己的,万般滋味只要她觉得都值得,想着那人时心里便只剩蜜意,那在她眼中,他便就是最好啊。   锦瑟抿唇一笑,却并未答话,廖书敏见她不过提了下完颜宗泽,锦瑟的面庞就似被一曾柔光镀过般一下子柔和了,也娇媚了,又想着那日在柳园中,锦瑟分明处处都在帮着完颜宗泽,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握紧了锦瑟的手,道:“微微,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只冲他这回舍命救了你,我便认他是我的妹夫。”   大半个月后,廖老太爷的书房中,影七扶着完颜宗泽坐下便躬身退了出去,廖正琦端坐在大书案之后目光锐利地盯着完颜宗泽,见他自进屋后便神情恭敬,态度谦逊,却毫无一丝悔怯之态,目光也清亮端正,对他的注视未曾有半点躲闪,这才面色稍霁,并不转弯,直入主题,沉声道:“我廖家的姑娘不会于人为妾!”   完颜宗泽闻言亦掷地有声,道:“我心悦微微,又怎会叫她屈居人下?您多虑了,若您老能将微微许配于我,我现在便可立下誓言,今生得此贤妻足矣,一定珍爱她一生一世。”   廖正琦却冷笑一声,道:“什么誓言都是虚的,将微微许配于你?北燕年轻男女虽可自由发展恋情,可婚事却还是要经家人认可,行三媒六礼的吧?武英王这是要叫我怎么将孙女许配于你啊?!敢问你父母何在,所请媒人为谁,聘书又安在?”   廖正琦逼问,完颜宗泽却未见惊慌,突然便转了话题,只道:“您是大锦的户部尚书,掌管大锦天下之土地,百姓,钱谷之政,贡赋之差。大锦三年前,也就是明孝帝登基初,大锦人口三千万,良田三亿亩,一年户部能实收赋税四百万两白银,当时户部年度之已高达七百万两白银,早已是入不敷出。而去年大锦人口已锐减为两千七百万,良田更是仅仅两年便减十之有二,户部赋收竟只有三百二十万两,可度之却比三年前翻了一番。今年,户部新记载在案,人口又减,仅至两千五百万,良田再度比前一年减了十至二三,户部赋收少的竟不足三百万两,而今年户部新预算的度支却已高达一千万两白银。人口成百万的消失,为何?难道仅是天灾造成?良田不断减少何故?您老当清楚,那不是天灾造成的,而是有人趁着天灾,趁火打劫,中饱私囊,不断抢占兼并土地之故。遭受天灾的百姓,国家原便无力安置招抚,本该分该流民的良田却又尽数归了豪强私有,百姓在这样的天灾**中岂能不锐减?人口越来越少,荒芜的土地便也越来越多,官员贪污成风,赋税又怎能不连年减少?而度支成倍翻增,不是为别的,只因流寇乱匪一年多过一年,只户部每年要拨给兵部剿匪平乱的白银今年便比三年前多出了足足七百万两。国库早已空虚,您老这个户部尚书殚尽竭虑,每日只怕连千两银子也要盘算在心,去年您老曾上书,欲奏请明孝帝削减百官俸禄和对有功人大赏赐,引得几乎满朝文武共同上书弹劾,险些闹得罢官。兵部,工部,礼部连年只管张口向您要银子,剿匪不利,便道是军备不齐,堤坝塌了,也推说是户部拨去的修堤银子晚了,凡是差事办砸了都往您身上推,晚辈敢问,您老觉着这样的大锦还能支撑多久?或者说,您这样拆东墙补西墙您觉着还能支撑几年?这些且先不提,我只说前些日,南岭一带三川皆震,户部措手不及,到现在都还挪不出赈灾银来,这几日京城附近的流民越来越多,已有阴阳失序,亡国之兆的童谣私下传开,您老难道真觉那童谣是无稽之谈吗?”   方才完颜宗泽所说皆是朝廷辛秘,完颜宗泽说的一字不差,已令廖正琦有了怒容,如今他再提民谣之事,廖正琦便更是怒容难抑了,地陷方不过几日,亡国的童谣便传的极广,这分明是有人在其中做鬼,廖正琦正欲怒喝,完颜宗泽却又抢先一步道:“您老先莫急,且听晚辈再说说我大燕这些年的户部收支……”   151   锦瑟自完颜宗泽进了书房便一直侯在院子中焦虑地等待着,待他出来,锦瑟忙迎上,盈盈的目光盯着他,紧张地连手中的帕子都绞成了一团。完颜宗泽迎上她因焦虑而明亮的眸子,叹了声摇了下头,眼见锦瑟就要哭出来,方道:“我没用,没能让外祖父同意将你许配给我,却只应我在你十八岁前都不于你说亲……”   锦瑟闻言一愣,方才知道是被完颜宗泽给戏弄了,又喜又恨地抡起拳头便去打他,怒声道:“你又欺负我,害我险些以为是真的,呜呜……”   她这一言,便又后怕起来,只想着若外祖父真不同意他们的事,她却是当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见锦瑟竟坠起泪来,珠泪在月光下晶莹的如同最美的珍珠,完颜宗泽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抬手轻轻给她拭着泪,哄着道:“莫哭了,我错了,我哪里敢欺负你啊,我这一辈子都叫你随意欺负好不好?”   锦瑟闻言噗嗤一笑,抬头见完颜宗泽一双蓝眸清莹的闪动着柔光,想着自己如今年纪越大,倒越来越矫情,撒娇落泪这些以往都没做过的事儿倒是越发信手拈来,一时面红耳赤,冲完颜宗泽哼了哼。   见她这般模样,完颜宗泽忍不住笑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发,这才将她两手捂在掌中暖着,道:“这些日可曾想我?”   自上回锦瑟被廖老太君带回廖府,两人便再未见过,两人的关系既已被发现,完颜宗泽不管是自己个儿还是派他人夜探锦瑟都是不合适的,故而这十来日两人当真是半点联系都没有。又正逢完颜宗泽伤重之时,锦瑟岂能不想念,不惦记?   眼见完颜宗泽虽精神尚好,人却瘦了两圈,面上还是没有多少血色,她便忙问起完颜宗泽的伤势来,两人就在园子中这般站着聊了会子,那边便传来一声咳嗽。   完颜宗泽这回来廖府自然是隐秘的,锦瑟心知是廖书意在催促,念着这回一别还不知何时能够再见,神情便黯然了,完颜宗泽又捏了捏她的手,方才笑着道:“以前都是微微赶着我走,如今竟舍不得,可见这身伤太是值当了。”   完颜宗泽言罢见锦瑟不语,只盯着他瞧,一颗心便柔的似能滴出水来,叹了一声抬手盖上锦瑟的眼睛方才又道:“夜凉,快些回去吧,咱们来日方长,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能将彼此看个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一年两年……”   言罢,感受到掌心有些微的湿意,清清凉凉的,他只觉手心被烫了一般,心中一阵钝疼。锦瑟却已上前一步窝进了他的怀中,双臂穿过他的腰身紧紧抱住。见她如此,完颜宗泽便也松了她的手,改而拥住她,两人静静地站了片刻竟皆觉一肚子的话却无法言出,半响两人才同时开口。   “我们……”   声音一出,两人同时愣住又皆没了声音。千言万语,不述出对方已然明了。锦瑟无声的笑了,点了点完颜宗泽的胸膛,方道:“我先说吧。”   完颜宗泽轻嗯了一声,锦瑟才道:“你也知道,当初我大舅舅死在江州一事有颇多蹊跷,如今当年之事已露出了些许端倪,外祖父已叫二舅舅和大表哥这回一同随四舅舅到江州去。我和姚家也还有些未了的官司,所以我想……我想……跟着回去江州。”   完颜宗泽闻言半响无语,锦瑟就惶恐而心虚了起来,完颜宗泽为她险些丢了命,如今她回报给他的却是如此的结果。可这已是她深思熟虑之后觉着对他们,对家人最好的法子了。   两个人之间空有爱是不够的,如今的他们便是如此,隔在他们中间的东西太多,两人又都太过年轻,如今爱情来的太快,太过激烈,已然叫锦瑟失控。这样的他们绑在一起,虽然如今甜蜜,可却极容易做出错事,因为他们都缺乏冷情,两个站在悬崖边儿上的人,失去冷静后果是极可怕的。   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悔不当初,锦瑟不想错过完颜宗泽,可有时候紧紧抓住并不是长久在一起的法子,尽一切努力早一日清除一切阻拦的障碍方是理智的人应该去做的。   完颜宗泽守着她无疑是要耽误很多事的,而他们的关系若然被发现,不管是对完颜宗泽还是对廖府,对锦瑟自己都是万般危险的。这次他们的事已被杨松之和萧蕴知道,两人皆是君子,和廖家又素来交好,锦瑟知道他们不会对她不利,可下次呢,他们不可能每次都这样的幸运。   她走的是一条险路,为了完颜宗泽,她心甘情愿,可廖家,家人对她半般疼爱,为了她甚至默认了完颜宗泽的存在,锦瑟却不能那么自私,那般不懂事地只给他们添乱,令他们日夜担忧。   若然她和完颜宗泽的事情被人拿捏住,廖家便是万劫不复,她无法不考虑这点。故而锦瑟思虑再三,最后还是觉着,若然两个人的感情真的坚定,便是分开几年又如何?为了更好更早地厮守在一起,她愿意等待。   可锦瑟生恐她的这个决定得不到完颜宗泽的理解,生恐他会误解自己,如今他不答话,锦瑟便慌了,她正欲解释便闻完颜宗泽又叹了一声,道:“微微,对不起,为了我又叫你远离家人,其实……你大可留在京城,因为我已决定要回燕国去了,这也是母后的意思。”   锦瑟闻言一诧,她欲抬起头来,完颜宗泽却将她的头又按在了怀中,道:“这些年我在大锦该做的事已做了不少,是时候回去了,这些年我外公和哥哥的身体都不大好,母后也是希望我能尽早回去的……”   锦瑟心知两人是想到一处去了,会心而笑,却又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还有无法预知的未来而感伤,两人便这么相拥良久,待外头又响起廖书意的声音,他们方分开,完颜宗泽定睛瞧着锦瑟,又给她拢了拢外头的鹤氅,见锦瑟目光幽然,满是不舍,才道:“我养好伤,将这边的事情都交代清楚,燕国也要派使团过来商议我回京之事,少说也要小半年后才能走呢。”   锦瑟却咬了咬唇,道:“可二舅舅和四舅舅再半个月便要离京了,我却也不是单因此事方想着离京的,也是江州之事我记挂在心,不回去瞧着那些恶人得到恶果我总不能舒心,再来,自我到京城也闹出不少事情来,不管是好名还是骂名,我一个闺阁女子都不适合去担,还是离京避避的好。”   完颜宗泽见锦瑟已做了决定,便也不再多劝,也是锦瑟自到京后确实惹了不少事端,早先她还招惹了丽妃,如今丽妃自顾不暇,可总是有隐患在。他若离开独留锦瑟在京,即便有廖家庇护,他也会不放心她。江州远离京城,是非也会少些,朝廷上的争端一时半刻也波及不到那里,相对来说倒风平浪静,若能解决了姚家之事,锦瑟在江州却也悠然。   这般想着,完颜宗泽便只笑着道:“再半个月我这身子当经得住颠簸了,到时候我送你回去。”   锦瑟这才笑着点头,完颜宗泽低头在她眉心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这才转身带着影七出院而去了,锦瑟自站了一刻便扬起唇角往夕华院而去。   翌日,锦瑟到松鹤院请安后便被廖老太君单独留了下来,锦瑟心知外祖母是有话说,见她半响都未张的开口,便率先笑着和她聊起家常来,道:“四舅母如今有了身孕,四舅舅这回放外任,舅母还跟着去吗?”   四夫人自棉岭回京没两日便诊出了孕事来,如今已过了头三月,四老爷因棉岭匪患一事回京述职,如今吏部的新任命已经下来,被降了从七品江州布政司都事,眼见这些日便要启程到江州去。廖老太君原本要和锦瑟说的也是此事,如今听锦瑟主动说起,她瞧向锦瑟的目光越发心疼复杂,却道:“江州不比棉岭,算是繁华之地,回京也方便,你舅母如今已过了坐胎期,跟着到任上我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这回便叫你四妹妹也跟去,也能帮衬着你舅母。”   锦瑟闻言便起了身,径自在廖老太君跟前跪下,禀道:“微微原该留在外祖母身边代母亲尽孝的,可我实在记挂江州之事,当年大舅舅总归是因微微和茂哥儿而遭遇的不测,若然不叫微微亲手整治了那些恶人微微是不能安心的。如今弟弟已经进了国子监读书,又拜在了西柳先生门下,又外公和外祖母,舅舅们看着他,我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所以微微想请外祖母应了微微,允我跟着两位舅舅回江州去,也好和四妹妹做个伴儿,一起照顾四舅母。”   几日前,柳老太君登门取走了萧蕴的庚帖,却主动说起柳老先生欲收文青为徒一事来,锦瑟追问之下方知是萧蕴向柳老先生提了此事,她欲答谢萧蕴,才知萧蕴早一日便离京云游去了,而两日前文青已行了拜师礼,京城已没了她担忧之事,倒是江州姚家,该算的账也该清个总了。   廖老太君如何能不明白锦瑟所想,闻言眼眶一红,将她拉起抱在了怀中,道:“不是外公和外祖母狠心,实是你们……”   “外祖母都是为我好,微微都明白的,也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在做些什么,是微微总叫外祖母担心伤心了……”锦瑟打断廖老太君的话,将脸颊深深埋在老人的怀中嗅着她身上温暖的气息笑了。   她一直明白要的是什么,也一直都相信,所有的努力都会得到回报,黑暗总是为光明而存在的,有了风雨阳光才会愈发明媚……也终相信有情人定成眷属。   152   杨松之和晚晴乡君定亲,镇国公府大办喜宴,锦瑟和廖家三位姑娘一同陪伴着廖老太君前往贺喜,下了马车可巧江宁侯府的车驾也到了,见平乐郡主抱着桥哥儿正欲下车,锦瑟忙笑着拉了廖书敏几个往那边去。   闻声平乐郡主瞧过来,见着锦瑟便笑了,恰她往车下去,一个不小心就拌到了长长的裙裾,登时便身子一歪惊呼一声往车下倒去,她只本能地抱紧了孩子,慌乱中却觉有一只大手箍住了她的手臂传来有力而轻重得宜的力量,将她倾倒的身子又推了回去,接着便有人自她怀中接过了因受惊而哇哇哭着的桥哥儿。   “还不快扶好郡主。”这扶住平乐郡主的不是旁人,正是李冠言,他将平乐倾倒的身体推回去便松了手,沉声吩咐慌乱中的下人,丫鬟忙扶住平乐郡主,李冠言已抱着桥哥儿哄了起来。   “可是惊着了,都怨我,快叫我瞧瞧。”平乐郡主回过身来忙惊魂未定地跳下马车,紧张而担忧地瞧着被李冠言抱着的桥哥儿。   桥哥儿却已在李冠言的拍抚下渐渐停了哭声,睁开乌溜溜的眼睛冲李冠言笑起来,李冠言便也笑了,见平乐吓得面色都白了,不觉神情一柔,道:“没事,这小子皮实着呢,哪能就吓着了。”   说话间他将桥哥儿抱给平乐,笑道:“瞧,他这不还乐着呢。”   平乐将桥哥儿果真没事,方才将孩子接过去,面上露出明媚的笑来,倒引得李冠言瞧着她近在咫尺的笑靥微愣。   锦瑟几人也都慌忙地围了上来,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桥哥儿身上,唯锦瑟将方才李冠言的神情瞧在眼中,又猛然间想起灵音寺平乐郡主生产时李冠言的激动来,当时她便有种古怪的感觉,这会子再想着李冠言不愿定亲一事,她的目光便不觉在站在一起的平乐和李冠言之间来回扫了下。   廖书敏几个皆逗弄着孩子,锦瑟便也笑着道:“桥哥儿喜欢他二叔呢,二叔一抱便破涕为笑了,可见是知道二叔和母亲一般都最疼他呢。”   锦瑟说着抬眸去瞧李冠言,李冠言迎上锦瑟黑洞洞的目光,再听着她所说之话便有种被人瞧透的心虚感油然而生,面上神情微动,接着才恢复沉定,笑了下。锦瑟见平乐郡主抱着孩子和廖书晴说笑着,浑然不觉便心思动了下。待回到廖府,锦瑟便进了书房,旁晚时方唤了白芷进来,将一副画卷交给她,又交代了白芷两句,令她翌日将画送去江宁侯府,亲手交到平乐郡主手中。   之前锦瑟在平乐郡主那里瞧见过一副李冠易的画像,平乐珍藏着每日都要睹物思人,她却嫌那画空容貌肖似,却不具神韵,又念着自己是个不擅丹青的,便连亡夫的画像也要寻画师来画。锦瑟叫白芷送去的这副画像正是照着平乐珍藏的那副画像画成,只是那神情眼神却画的是她今儿所观李冠言的模样。   翌日白芷从江宁侯府回来向锦瑟回话,道:“郡主看了画像欣喜若狂,爱不释手的,说姑娘画的比那宫中画师画的不知强了多少,后就问起奴婢,姑娘又不曾见过李家大爷,何故竟是画的那样传神。奴婢便照着姑娘的交代回了,只说那画像就是姑娘照着郡主书房的画儿原封不动画出来的,只是那神情却是姑娘前不久见过的,让郡主好好想想,一准能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郡主听了奴婢的话愣了会儿,后便笑着说她知道了,叫奴婢替她谢谢姑娘的好意。”   锦瑟闻言便知平乐郡主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摆摆手令白芷下去,想着此事由她来挑明也不知是对是错便又叹了一声。这会儿倒非锦瑟多管闲事,实在是李冠言对平乐郡主的心,若被有心人知晓,而平乐郡主又懵懂不知,那便极容易被人以此事所害,那江宁侯府可没有分家呢,锦瑟还没有忘记江淮王妃和李家二夫人联手陷害她的事儿,江宁侯府不平静,平乐郡主如今又失了夫婿,只怕盯着桥哥儿和平乐的人不在少数呢。   三日后,锦瑟一行离开廖府登船南下江州,如今已是早春,江风已有暖意,锦瑟和廖书香并肩站在甲板上,眼见京城江岸上文青一行的身影越来越小,锦瑟不觉目露怅然,到底有些不甚放心。   廖书香见她如此便笑着道:“人家说长姐如母瞧微微对文青便知此话不假了。”   见廖书香取笑自己,锦瑟方收回目光,却不后悔离开京城之举,弟弟一日日长大,她能为他做的都已做了,若然再事事处处都为他考虑周全,不放手叫他自己成长,那么雏鹰便永远不会一飞冲天。   锦瑟和廖书香说笑几句,眼见客船已进了江心,便又疑惑起来,早先完颜宗泽明明说要送她的,可到现在他连个人影都没出现。她心中失落,扭头间却见二层的甲板上一个姿容妖艳的女子正扭着腰探头往下瞧,可不正是穿了女装的永康嘛,锦瑟瞧见他便知完颜宗泽必定已在船上,唇角便勾了起来。   月影笼上江面,如同一双清寂的眼眸在渐浓的夜色下洒照着安静而幽然的银光,随着船行,江面波光碎散,泛起的粼粼光芒映的舱室中光影也忽明忽暗,如星光点点。   靠东面的窗户半掩着,初春的江风微凉,飘入船舱也送来了润湿而清爽的空气。江水翻滚拍打着船板的哗哗声,一下下极有规律,便如一曲仙乐,天际云遮雾掩一轮明月,浓光淡影洒入舱室,笼着并肩躺在添漆床上的一对璧人,清辉落影覆上心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安宁,却也有着离愁。   船已行了五日,这些天锦瑟白日陪四夫人说话,和廖书香一处玩闹,晚上完颜宗泽便如约而至,两人相拥而眠,畅诉离别,眼见明儿船便要靠岸,改走官道,而完颜宗泽也要转船回京,这一别当真是再见无期,锦瑟和完颜宗泽躺在一处竟是皆说不出一句话来。   窗外月上中天,完颜宗泽方暗叹了一声,正欲说话,锦瑟倒先一步笑了起来,翻趴着用手支起上身眨巴着眼睛瞧着完颜宗泽,随意寻了话题,道:“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永康装扮成女子这么久,那容貌和神情动作便也罢了,怎生连身段也叫人瞧不出一点端倪来,他……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些日锦瑟留意观察了扮成女子的永康太监,发现他那身段当真是突兀有致,腰身细便罢了,可那傲人的胸竟也瞧不出一丝假来,锦瑟一直都极是好奇,这会子她也是不愿两人一直这般沉默着伤感,故而提了这个事来调节气氛。   完颜宗泽闻言见锦瑟眨巴着眼睛,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便笑了,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他贴身罩了一个特制的竹篾编架子,那架子依着女子的玲珑身段镂空编成,套在身上再在胸前装上两个皮囊水袋,水袋用软竹架托着,套上衣裳,那水囊便能随着动作上下左右晃动,瞧着和女子的胸倒也没什么两样,只是若伸手一抹便原形毕露了。”   完颜宗泽言罢不自觉地便往锦瑟的胸前瞧,锦瑟这会子趴在床上,亵衣外便只套着一件半新的湖绸小袄,便那袄是交领,襟口微松,亵衣也松松散开露出她白皙而优美的一点锁骨来,其下是少女因趴姿而显得愈发明显的女性象征,而柔美的弧线随着她如兰气息地浮动也轻轻晃动着,引得完颜宗泽不觉便想起了那日看到的风光,他呼吸一窒,鬼神神差地抚了上去,一掌握住揉弄了下。   锦瑟身子僵住,心跳如鼓,而完颜宗泽已抬起另一只手箍住她的腰肢将她一推倒在床上随即翻身压了上来,锦瑟倏然没了呼吸,眼瞧着完颜宗泽的手又在那处揉弄了两下。   船随江水轻轻晃动,完颜宗泽俊美的面容也在粼粼波光中忽明忽暗地闪动着,朦胧的光线映的那深刻的五官愈发刀削斧凿,眼眶欲深,一双眸子却愈亮,如有火苗在其间跳动,又似大海深处翻涌而起的漩涡,要将人整个吸进去。   “果然不一样,真软……”   锦瑟有些晕晕沉沉起来,完颜宗泽已俯低身来,低低沉沉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暖而干净的男子气息也突然浓烈起来,一阵阵地压迫着锦瑟的感知。   见锦瑟目光氤氲,双颊酡红,完颜宗泽的唇角上扬,勾起浅浅的弧线,他俯身抵着她光洁的额头,灼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唇上,一点点蛊惑着她,见完颜宗泽不再动作,似在犹豫着什么,不似害怕克制着什么,锦瑟睫毛颤抖,心也跟着跳动如鼓,分离在即,也许只有更深的碰触方能表达出对彼此的不舍和依恋来。她闭上了眼睛,凭着内心地指示,微微抬起脸颊主动贴上了完颜宗泽的唇。   两人这些日虽每夜都相拥而眠,然而却都极是守礼,似都在害怕什么从不敢贴对方太近,如今两片唇贴在一切,两人同时一颤。   锦瑟的头脑有瞬间的空白,感受到抚在她胸上的大掌蓦然加大了力道,接着他更重的落下唇来,锦瑟的唇很凉而完颜宗泽的唇却极烫,一经贴上完颜宗泽便似喟叹似舒服地哼了一声,接着用他软滑的舌尖轻柔又缠绵地一下下描绘着她的唇瓣,耐心地舔舐,并一次次在她轻扬的唇角落下细碎的吻。   锦瑟情不自禁地抬手抱住完颜宗泽的腰,启唇回应,起先是悠长的,渐渐便有些急切起来,两人都越来越激烈地索取着对方的滋味,渴望更贴近彼此一些,唇齿相依的美妙感觉足以令年轻的情人失去理智。   完颜宗泽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占有,他呼吸急促起来,握着锦瑟纤腰的大手开始隔着衣衫抚摸起来,停在她胸前的手也往衣襟中探去。   灵巧的舌勾着她甜软的小舌毫不留情地掠夺她丁香小口中的每一寸柔软,在她娇喘不过时,转而滑向她秀气的鼻子,绯红的面颊,又落在她优美的脖颈,在颈侧辗转吸吮,滑腻的舌头在凝脂般的肌肤上不停打转磨舔,令那白瓷般的肌肤上盛开一朵朵桃花来。   锦瑟忍不住将手探进完颜宗泽的衣衫中,指尖轻颤去抚他新结了伤疤的腰背,完颜宗泽身子一震,揉捏她腰肢的大掌便倏然紧收,接着开始游动,摸索到衣摆处,轻轻一撩滑了进去,贴着她光滑的腰线覆在小腹上。   手指所触的温软令他忍不住一点点向上攀抚,身下少女娇小玲珑的身躯每一寸都散发着诱人的气息折磨着他仅存不多的自制。   他灵活的舌头转而滑向她小巧的耳朵,在耳根来回湿舔,把那柔软的耳垂含在他湿热的口腔里不停吞吐逗弄,温热的掌心也变得越来越滚烫,眼看就要覆上那团柔软,他猛然吸了一口气,陷入从未有的天人大战中。   头脑中似有两个小人在对战,一个叫嚣着怂恿着他莫停,继续品尝只要不过分,她也接受便没什么不行的,一个却又大喊着停下,再等等,现在太不是时候……   一番交战他便出了一身大汗,而锦瑟的心也在这种对峙中狂跳着,她指尖传来的炙热和紧绷的触感令她意识到完颜宗泽此刻的状态,她无可控制地心疼起他的克制来,脑子一白,便羞红着脸,手指微颤着欲往完颜宗泽的背上攀。   探手时岂料完颜宗泽猛然自她小衣中抽回了一双邪恶的大手来,一把抓回她不老实的双手,接着在她的惊愕中他十指与她交缠紧握,压在身侧,同时再次俯下身来狠狠地吻她的唇。   锦瑟怔了下,随即有些急切地回应着他,伸出舌头和他百般纠缠,感受着完颜宗泽的呼吸越发粗重,绞着她的十指惩罚性地用力,掌心冒出粘热的汗水来。   这般也不知吻了多久,完颜宗泽方抬起头来,埋首在锦瑟的颈边儿喘息,道:“微微,兴许分开真是再对不过的事情了……”   完颜宗泽的声音里带着浓烈的**,言罢他抬起头来细瞧她,她亦回望着他,一眼便望进了他不同以往的眼眸中,那蓝色浓的似能滴出墨来,深深浅浅的色彩中映着她小小的面容,专注的好似要将她的模样刻在里面,她一时失了神,唯剩心跳一下下敲击着心窝。   两人对视半响,完颜宗泽方松开扣着她十指的手,侧身在锦瑟旁边躺下,轻柔地为她顺了顺散乱的发,低叹了一声,大掌复又搭在了她的腰上,把锦瑟小小的身子揽进怀里,用双臂紧紧抱住,有些气急败坏又有些警告意味地沉声道:“快睡!”   锦瑟闻言逸出一丝浅笑来,贴在完颜宗泽的胸口,听着他坚实而有力的心跳声渐渐进入了梦乡。   翌日她醒来时天色竟已大亮,身侧空无一人,却放着一份折纸,锦瑟展开,上头是一份她向完颜宗泽要的大锦州郡图,下头却是墨迹崭新的一张素笺,写着一行字:我已归京,要好好的,等我回来娶你。   锦瑟怔怔的瞧了一会方深吸一口气,映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扬起笑脸来。   两日后锦瑟一行总算到了江州城,尚未进城车队便停了下来,外头传来说话声,锦瑟推开车门正见外头吴氏扶着丫鬟的手走过来。   两人目光撞上,吴氏眸中分明闪过恨意,转瞬却已不见,换成了慈爱笑意,道:“微微可算回来了,想煞婶娘了。”   锦瑟眨了眨眼睛,当即便明白了吴氏这般热情表现的原因,就在七天前,锦瑟在船上接到了从江州传去的消息,姚礼赫被其上峰姜知府抓住贪墨的把柄。大锦州郡的官员皆是每三年方察属官吏贤否,职事修废情况,而这些皆由知府刺举上达,今次姜知府给姚礼赫的考评是差等,如今姚礼赫已是待罪在家,正等着上头的裁处。   眼看着姚礼赫官位不保,而自己进京一趟早已非当年无势可依的小孤女,吴氏又怎能不怕?这回廖家二老爷和廖书意一同前来江州,只怕做贼心虚的吴氏也已闻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味儿,上赶着来表亲情呢。   姚锦玉撞死在武安侯府门前,她和吴氏之前可还有杀女之仇呢,想来吴氏此刻心里一定不好受吧,锦瑟想着扬起唇来,眼眸转了下却见吴氏身后紧跟的还有西府姚礼瑞的妻子冯氏,她见吴氏抢了先竟上前挤开吴氏,亦笑着道:“侄女可算回来了,婶娘已打扫好了院子,三年前侄女住在了东府,这同时堂叔,关系一般般的近,这回说什么都要住到婶娘的西府里来,也该咱们亲近亲近了,侄女可不能厚此薄彼叫婶娘我伤心啊。”   153   冯氏言罢见锦瑟但笑不语,便忙又道:“你叔公和堂奶奶还有叔叔们都盼着你回来呢,如今都在家中侯着呢,说什么都要先回家去。”   冯氏的公爹姚谦和姚鸿也是一母同胞,三年前锦瑟扶灵回来,东府西府便曾争着要抚养她和文青,后因姚礼赫的东府是长房嫡脉,姚礼赫又系官身,故而族中便将两人判在了东府住下。如今冯氏她和东府已势不两立,又有廖家两位舅舅一共回京,而姚礼赫眼见官位不保,冯氏会来接她也不算稀罕事。   锦瑟心思动了下,下了马车便笑着冲冯氏和吴氏福了福身,道:“这回来主要是陪伴四舅母,婶娘们待微微好,叔公和叔叔们记挂微微原不该辞,可四舅母有孕在身,又初到江州,微微还是陪在她身边方能对得住外祖母的嘱托啊。”   冯氏和吴氏见锦瑟不愿回去姚家,心思各异,又和廖四夫人寒暄了几句,便说好亲戚间常常走动,各自散了。廖家早有管事到江州打理了府邸,锦瑟一行住下来的当夜便聚在了小书房中,听春晖和廖家早派来办差的胡管事回报这些日查探的结果。   “三老爷自京城回来后便极消沉,倒似真迷上了那花魁采荷,没寻到人便失了魂儿般,深居简出的便连铺子中的生意都不顾了。而前几日,终于叫属下守到三老爷私见邓三双!只是两人私见乃白日,属下不好靠近故而没能听清两人都说了什么。”春晖道。   胡管事便也道:“老奴暗中也盯着那邓三双,着实没见他和姚家谁走的近过,他沉默寡言,每日除了跑船便吃闷酒很少于人来往,老奴前些日按吩咐放出廖家暗查当年九云山匪贼一事来,却也未见有姚家人做出动作来……”   廖书意闻言冷哼一声,道:“倒能沉得住气。”   廖四老爷便道:“难道当真是这姚三老爷做下的?”   廖二老爷却摇头,道:“这桩桩件件的事儿都指向姚三老爷,我倒反觉着不对劲了,如然当真是他,他又怎可能在此时还亲自去寻那邓三双,难道真是被惊慌了头脑?若然这般,倒和当年他处心积虑的深沉缜密心思不大相符了,我看不像。”   廖二老爷正说出了锦瑟的疑虑来,她目光闪了下,就闻二老爷又道:“让你细查当年大老爷到姚府那夜的具体情况,可曾查到?”胡管事这才点头,道:“当年大老爷是住在姚家的客院,当夜伺候在客院的丫鬟,事后不是因为犯错,便是因年纪到了,发卖的发卖,打杀的打杀,老奴费了不少气力方才顺着人牙子的线儿在宿州寻到了一个当夜在姚家客院值夜的叫秋霜的丫鬟,这丫鬟说当夜大老爷已睡下,姚家的大夫人却带着一个丫鬟和婆子深夜悄悄来访,进屋也不知和大老爷说了些什么,大老爷当时便使起火来,姚大夫人走后,大老爷便没再熄灯安歇,过了一阵便穿戴齐整出了屋,出去竟就唤了廖家下人套车,当夜离开了姚府。这叫秋霜的丫鬟,老奴已买下来带回了江州。”   果然是吴氏干的好事!锦瑟闻言银牙紧咬,眯起了眼睛,而廖书意已是恨得拍案道:“好个毒妇!这回不叫她为父亲偿命,我便枉为人子!”   廖四老爷安抚地拍了拍廖书意的肩头,他才勉强压下心火来,胡管事便又想起一事来,道:“还有一件事老奴觉着蹊跷。”   见廖二老爷抬手示意,胡管事方道:“那邓三双原名马大栓,老奴到官府疏通后得到了马大栓家的住处,可老奴寻去时却早已人去楼空,那些邻里们竟然皆不知马大栓的母亲和弟弟去了哪里,只说是搬走了已有三年之久,可这便是要搬,哪里有凭空消失的道理啊……而且老奴暗中守着邓三双这么久也从未见其去看望他那老母和兄弟。”   锦瑟闻言眉骨一跳,早先廖书意可说过这马大栓是个侍母至孝的人呢……见廖老爷几人也若有所思,锦瑟便不多言语,众人又商议片刻方散去。   翌日,锦瑟尊了姚家西府老夫人安氏的邀请到西府做客,姚谦虽尚健在可身体极不好,早便卧床多年,锦瑟也不好去打搅,便和女眷们在花厅闲坐片刻,安氏和冯氏对锦瑟颇为热情,再次劝她回到姚家来住,言语间不乏对西府的贬低和控诉,仿似寻到了战友一般。   姚家东西府间官司已久,如今西府落井下石,锦瑟瞧在眼中,心思也微动,众人坐了一会子,锦瑟便随着西府的两位姑娘一起到园子中游玩,如今已是早春,江州又靠南,花园中早已是万紫千红,煞是好看。   三年前锦瑟因刚刚失去祖父,心中伤痛,深居简出,住在姚家祖宅便只来过西府一回,说起来锦瑟这倒还是头一回到西府的花园中来,许是还惦念着住了三年的依弦院,锦瑟不自觉地便往东府的方向逛,这般走着就瞧见了院墙,西府的五姑娘姚锦秋见锦瑟目光落在了院墙那边便笑着道:“那边就是东府了,两府说来就隔着一道墙,那边原是留着个垂花门直通东边院子的,大老太爷在世时喜静,又和我祖父兄弟感情好,当时为了方便往来,大老太爷撇开正院不住,便搬到了这院墙那头的套院中住在,两府每日都是一处用膳的,后来大老太爷过世,两府才分了家,那边的老夫人也将住所迁出了套院,回了正院。到现在那边套院因是老太爷住过的,还空着未住人,里头还供着大老太爷牌位呢。”   锦瑟闻言又瞧了眼那被荒草掩盖的院墙,这才笑着点头收回了目光。早先她住在姚府,因依弦院和文青的书宣院皆在府邸的东边,倒不曾往这西府边儿上,以前她便知道东西府只一墙之隔,可因东府和西府已全然没了来往,每每两府间偶尔互动也要绕大半条街市方能自各府正门进府,故而倒觉像是两个全然没有联系的府邸一般,如今瞧见两府仅连的院落,锦瑟只感从不曾这么真切的发现过原来东府和西府竟当真是一墙之隔呢……   七日后,天尚蒙蒙亮,姚氏的宗祠从正门到仪门洒扫一新,尽数打开,族中长老和各家各房的主要人物尽数被请到了宗祠中,族长姚柄汪沉着脸坐在首位上,其他族老们也都面色沉肃,气氛宁寂,显是姚氏一族有重大之事发生才有的摆场。   在座不少族人并不知今日叫大家来是为何故,见如今气氛,各自交换着眼色心有猜测,可却无一人敢多言一句。时至辰正,方有族人自外匆匆进来,禀道:“知府老爷和廖府的两位老爷到了。”   姚柄汪听闻姜知府竟一起到了,不觉心一沉,整了整袍子才扶着身旁儿子的手站起身来。众人原便各有猜测,因听闻前些日江州便有传言,说京城的尚书廖府怀疑当年廖家大爷在江州遇难一事有蹊跷,正在暗查当年之事,今日又大开宗祠,众人又见姚礼赫等几个姚家老爷面色都不大好,便猜八成今日之事是和姚礼赫一房脱不开关系的,如今一听廖家人和江州知府一同到了,众人心中便活络了起来,只等着看场大热闹了。   被众人的视线追随着,姚礼赫面色又难看了两分,心里也一阵阵发虚,族长带着族人们迎了廖家人和姜知府进来,众人又见过礼,这才重新落座,廖二老爷率先道:“今日之事原是顾念着姻亲关系,还有我那两个侄儿,想在姚氏宗祠中私下解决的,可族长也知道,大哥是我廖家的嫡长子,更是朝廷的命官,他被人所害,按律例是要朝廷查办案情,谋害朝廷命官那也是当受律法严办的,所以……族长当不介意我廖家请来姜知府旁听吧?”   姜知府落难时,姚礼赫以为能够上位四处活动打点,没少落井下石,谁知天意弄人,姜知府押解进京竟又官复原职的回来了,姚礼赫这下得罪了上峰很快就得了报应,如今廖家人寻上门来,又请了姜知府做主查办当年之事,姚家能得什么好果子吃,姚家人平日仗势欺人,对族人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尊贵模样,早已有不少族人对其不满,如今少不得擦亮了眼睛,等着瞧热闹。   “应当的,这都是应当的,廖大人也请放心,若然当年令兄遇难真是被人谋害所致,只要此人是我姚氏族人,我姚氏一定给廖家一个交代,万不会包庇恶人!”   廖二老爷点头,又客套了两句姚柄汪便直入主题,道:“不知廖家是因何故要重提当年廖家大爷遇难之事?”   廖二老爷望了眼坐立不安的姚礼赫,眯着眼睛呷了一口茶,方道:“今日不光要提当年我大哥遇难一事,我廖家还有别的事要问问姚氏,问问姻亲姚家老爷……”   族长闻言面色又沉了两分,也瞧了眼姚礼赫方才笑着道:“廖大人有何话不防直言。”   廖二老爷这才放下茶盏,扬声直言道:“那我便不兜弯子了,我廖家怀疑姚礼赫一房当年收留我那两个侄儿,皆是为了他们姐弟守着的偌大家产,更是因这个精心布局,从三年前谋害我长兄,令廖家因怨不再照看两个孩子为始,三年来其一房费尽心机谋算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若非两个孩子得老天眷顾,此刻只怕被啃的渣儿都不掉了!”   族中人闻言哄然议论起来,姚礼赫和姚家几个老爷更是一起神情激动地跳起脚来,半响族长安抚好众人情绪,方才沉着脸道:“廖二老爷如此说可有什么证据?我姚氏不包庇恶人,可也不能任由外人欺辱污蔑我姓族人,若然廖二老爷拿不出铁证来,我姚氏却也要讨个公道!”   廖二老爷看向姜知府,姜知府便点头道:“相关人证已被本官锁拿,便先将那沈记药铺的掌柜押上来吧。”   说话间沈掌柜被带上来,姜知府拿出一份供状来,交给官差,令其拿给沈掌柜看,道:“你可看清楚了,这份可是你的口供?”   沈掌柜闻言瞄了眼一脸愤怒和惊诧地瞪着他的姚二老爷,这才缩着身子道:“回大人的话,这口供是小人的,可小人都是奉主子的命行事,可真没有想过要害那姚家的五少爷啊。”   众人皆知文青在姚家排行第五,一时间又皆变色,姜知府令沈掌柜将口供再复述一遍,沈掌柜被官府突然锁拿,问责当日文青到沈记买人参一事,沈掌柜不过是小平头百姓,一辈子也没见过官衙的排场,不过被吓了两吓便皆老实交代了,如今见知府在坐,又有许多老爷虎视眈眈地瞪着,加之他的主子二夫人并不在场,故而也没顾虑,当场便道:“小人是姚二夫人蒋氏的远房表亲,是姚二夫人吩咐小的设局,只说到时候她自会引了姚五少爷到沈记来,叫小的想法子挑唆到小的店中取药的庶民高大胜和姚五少爷起冲突,只要高大胜能将姚五少爷给打了,二夫人便会重重的赏赐小的。小的是个眼皮子浅的,又想着不过是打五少爷一场,又不会出人命,就鬼迷了心窍,当日那姚家五少爷并没上当,小的办砸了差事,一分钱的好处都没得到,如今小的什么都招认了,还请青天大老爷饶命啊。”   沈掌柜一言,众人尽皆哗然,姚二老爷已经傻了,半响才忙站起身来欲辩解,廖二老爷便笑着道:“二老爷一定要说此事都是蒋氏所为,你全然不知晓吧?还是要说这沈掌柜的血口喷人?不急,还有一事也要劳烦二老爷解惑呢,当日我那两个侄儿自灵音寺回城,路上竟遇冷箭刺伤马儿,险些丧命,此事查到最后乃有人寻仇之故,然而经我廖家追查,绝非如此,当日那支射伤马儿的箭乃是蒋氏的内侄在江州衙门当押司蒋铖从督造司带出来的,此事蒋铖已然招供,并招认是姚二夫人命他这般做的,这只箭后辗转到了放冷箭的白狗儿手中,而白狗子却是因其妻儿被挟持才不得不做此事的,至于是谁挟持了白狗儿的妻儿,白狗儿前几日恰也已将那人给识了出来……”   姚家几位老爷闻言同时一愕,接着姚三老爷已惊怒道:“胡说!那白狗儿早已死在了牢狱中,怎么可能前几日还认出胁迫之人来!”   廖二老爷却笑了,道:“不急,左右一会子是要叫他出来和大家见见面的,如今已有人证证明姚二夫人曾多次欲加害我那两个侄儿,是否已经可以请姚蒋氏出来问审了?”   宗祠向来是不允女子靠近的,女子一生也只有嫁人时能进宗祠一回,若然平日得进了宗祠,那多半是灾难,进入宗祠受审的女人所犯之罪已是极严重,一旦进了宗祠受审,多半是再也出不去了的,也就是说女子只有受大刑时方能进入宗祠。   如今听廖二老爷提出传唤蒋氏,众人已替她捏了一把汗,皆瞧向族长,等着族长裁决,然而就目前的情况,蒋氏是谁都保不住了。果然,族长只沉思一下,便道:“传姚蒋氏前来问话。”   族长言罢,姚二老爷已面露死灰,姚礼赫和姚三老爷等人面色也不大好看起来。片刻后,蒋氏面色发白哆哆嗦嗦地进来跪在了祠堂外的台阶上,姚族长令沈掌柜和蒋铖于她对质,蒋氏眼见抵赖不了,又实在经受不住眼前的气氛,吓得当即便将吴氏给交代了出来,道。   “族长,族老们为妾身做主,妾身这都是听大嫂吩咐行事的啊,大嫂是姚家的当家主母,妾身不过是庶子媳妇,大嫂吩咐下来,妾身万不敢推辞啊!妾身……妾身便是谋害了姚文青姐弟也分不到多大好处的,妾身也实没胆量做那样的事情啊,都是大嫂,是她觊觎二老太爷一家留下的家产这才怂恿指使妾身做这昧良心之事的啊!”   族人们闻言并不觉着惊奇,却又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而姚礼赫已跳了起来,指着蒋氏道:“血口喷人,满嘴谎话!你这么污蔑你大嫂是要遭报应的!”   蒋氏却哭喊着磕头道:“当真都是大嫂叫妾身去做的,请族老们明鉴!”   前些时日吴氏便因捧杀姚锦瑟姐弟被族老们处以刑罚,如今事情再度扯出她来,众人自然没什么接受不了的,反倒都觉着理所当然,族老见廖家两位老爷并少爷皆目光灼灼盯过来,便只得道:“你可敢和姚吴氏当众对质?”   蒋氏闻言哭声一停,眼珠子在祠堂中转了一下子,似有犹豫,可她接着便咬起牙来,道:“妾身敢!”   族长心下已知多半吴氏没被冤枉,想着这姚礼赫一脉竟一房接连一房的被扯进来,眼见已没个干净人不觉心中暗叹,却沉声道:“好,去,带姚吴氏来受审!”   自有执行的族人应命而去,片刻后,宗祠外,锦瑟坐在马车上眼瞧着吴氏被丫鬟扶着一步步过来,见她浑身虚软,几乎整个都靠在丫鬟的身上,不知为何她眼前便晃过了前世时文青离世,吴氏恸哭晕厥在丫鬟怀中的模样,更仿若看到了武安侯府一顶粉轿子将她抬出姚家时,她回望姚家吴氏扑在丫鬟怀中失魂落魄的模样,彼时的吴氏和现在多么像啊,都是这样的姿态这样的神情,然而皮囊下她的心却该是如何的天差地别啊。   ☆、一百五四章   前世的悲惨结局全赖吴氏所赐,杀弟之仇,毁她清白之恨,锦瑟一刻都不曾忘记过,即便是在睡梦中,有时也会被噩梦惊醒,在暗夜中彻骨心寒。   锦瑟一瞬不瞬地盯着吴氏,吴氏却也瞧见了锦瑟,在两日目光相汇的那一刻,锦瑟盈盈目光一荡闪出笑意来,而吴氏却猛然瞪大眼睛,接着虚弱无力的身体也似被注入了新鲜的血液,神情暴戾,狰狞,目光愤恨翻涌,她甩开丫鬟的搀扶便冲向了锦瑟所在的马车,尖锐的声音刺破宁静,骂道。   “姚锦瑟你这个小贱人,我供你吃,供你穿,对你比亲生闺女都好,你便是这样回报我的?!你还有没有心,害死我的玉儿还不甘心,如今竟然还要回来索这整个姚家的命吗?你这个魔鬼,吃人的妖精!”   锦瑟见吴氏发疯,到了这个时候,说的话竟然还没一句真话……不,也许吴氏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因为若她这样的毒妇才是根本就没有心,自私自利的可怕,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是幡然悔悟!   王嬷嬷和白芷几个早挡住了吴氏,吴氏因是被叫到祠堂受审,故而身边就跟着一个小丫鬟和一个嬷嬷,锦瑟见她拼命地欲冲破阻拦扑过来,双手挥舞着似恨不能一把掐死自己,她抚了抚衣衫走下了马车。吴氏见此倒微愣了下,见锦瑟目光黑洞洞地盯着她,神情不辩,吴氏倒生出一股惧怕来。   想着自她谋算锦瑟一来,频频失利,如今也不知祠堂中等待着的是什么,念着姚锦玉被送回来那冰冷的躯体,还有在她被送到别院时凄凉的日子,吴氏只觉锦瑟比索命的阴鬼,吃人的妖精还要可怕。明明就是个小黄毛丫头,她怎么能这样的可怕,这样的心机深沉!吴氏被盯的一股寒气自脚底心冒出,倏然像哑了般说不出半句话来。   锦瑟这才在她一步开外站定,冷声道:“婶娘,你扪心自问,大姐姐的死当真是因我之故吗?不!大姐姐是被婶娘给生生逼死的,婶娘若然没有撺掇着她去攀武安侯府的高枝,她便不会一步步走上错路,不会被谢家人毁了清白,更不会被谢增明带到京城,又被武安侯府的人生生逼的撞死!我都怀疑,婶娘你当真是大姐姐的亲生母亲吗?您晚上梦沉,便没见到过大姐姐来寻你吗?”   锦瑟言罢,吴氏面色已然惨白,锦瑟却又一字字地极为观地道:“婶娘,若非你这个做母亲的将女儿推上错路,她此刻一定过着琴瑟和鸣,夫妻和美的日子,兴许没有婶娘所愿的富贵,但一定会时光安宁,岁月静好。大姐姐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   锦瑟的话如同魔音一般钻进吴氏耳中,一遍遍地回响着,折磨地吴氏几欲发疯,这不光是锦瑟的话直刺她心,更因吴氏心里清楚,锦瑟的话都是对的。若然没有她的撺掇,姚锦玉即便是再艳羡武安侯府的富贵,也没有胆量去谋算什么。   可吴氏又怎肯在锦瑟面前露出悔悟之态来?她是万不会叫锦瑟打击到自己的,转瞬她便又暴怒起来,再次指骂起锦瑟来,锦瑟却也猛然上前一步,抬手一巴掌便掌在了吴氏面上。   她这一掌用尽了全力,吴氏被打的头一懵,眼前发黑,那些污言秽语也就应声而断,半响吴氏才回过神来,震惊地盯着锦瑟。   锦瑟却眯着眼笑了,道:“婶娘,这一掌是你处心积虑毁我清白,我为自己打的。你计谋算尽欲夺文青的性命,害的大舅舅英年早逝,他们的仇婶娘一会子进了祠堂,自然有人向你讨要!婶娘,你要知道,天理昭昭,自己酿的恶果总是要自己来尝的!”   这祠堂外原便清了场,锦瑟是因事情涉到她方才随着廖家人一同来的,如今这里无人观看,锦瑟本便无所顾忌,她原是没想在此刻再寻吴氏麻烦的,可吴氏偏要自己送上门来,便怨不得锦瑟得理不饶人了。   吴氏还欲耍泼,然外头的一番动静已经惊动了祠堂中的族人们,吴氏只得随着传唤之人战战兢兢地进了祠堂。   吴氏跪下,听了族长的话便愤怒地瞪向蒋氏,厉声道:“二弟妹莫血口喷人,我何曾叫你做过这些昧良心之事?!你往我身上泼脏水,可有人证物证?!”   蒋氏见吴氏矢口否认,便也梗着脖子大声道:“族老们明鉴,妾身不是信口雌黄,大嫂吩咐妾身做的事,她身边的贺嬷嬷和她身边的大丫鬟凌霜都知晓!”   蒋氏言罢,吴氏便也哭喊着磕头,满脸冤屈地道:“贺嬷嬷早在回京途中途病死了,凌霜前些日也不慎落水溺死了,蒋氏这是拿个死人污蔑妾身,妾身实在冤枉啊!”   贺嬷嬷当初陪着姚锦玉逃出姚府,后来被武安侯府带去了京城,姚锦玉在侯府门前撞死,贺嬷嬷便也扶灵回江州来,在船上吴氏已托付那人处置了贺嬷嬷。这一来是贺嬷嬷知道太过她的辛秘事,再来也是吴氏心恨贺嬷嬷没能照看好姚锦玉。而前些日吴氏更是干净利落地处置了凌霜,吴氏不慌也是有此原因的。   吴氏喊罢冤,想着贺嬷嬷和凌霜永远不会爬回来作证,便底气一足,怒声冲蒋氏又道:“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指使你去做的,你我同是姚家媳妇,你又不是傻子,不知道所做之事一旦被揭发便要丢命,怎可能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   吴氏质问之下蒋氏诺诺而不能言,只一径地哭喊着没说假话,族长见两人各执一词,而蒋氏又没有实证说明是吴氏指使她的,便道:“姚蒋氏你若没有证据,又答不出何故对吴氏百依百顺,那便要承担谋财害命的后果!”   蒋氏闻言面色惨白,瘫软在地,目光落在姚家几位老爷所在之处,心思动了几动,到底没敢说出真正的原因。   吴氏手中捏着蒋氏的把柄,这才敢放心大胆地用她,便是算定了就算事情被揭开,蒋氏也非要替她背着黑锅不可。要知道谋财害命,不过是被送往官府处置,或是被休弃罢了,然而若是犯下通奸之罪,那可是要被族人侵猪笼,死了都要连累母族名声不保的。   吴氏见蒋氏不啃声了,低下头来唇角微勾,族长正欲言,廖二老爷却瞧着吴氏冷冷一笑,复又瞧向正低着头抹汗的姚三老爷,道:“蒋氏好赖跟着三老爷一场,三老爷便忍心眼瞧着她独自承受这一切?”   廖二老爷言罢,众人哗然,便连姚二老爷也惊得瞪大了眼睛,一脸不置信地将目光在姚三老爷和蒋氏面上来回地转。然而蒋氏面色死灰和姚三老爷面满涨红的模样却都证实了廖二老爷所说不假,见姚三老爷欲辩,廖二老爷便又道:“姚府的三老爷和其二嫂有奸情,早便被吴氏发现,这便是吴氏能指使蒋氏一次次为她所用的原因!蒋氏,你可承认?!”   蒋氏被逼问的只哭难言,她本便不是厉害人,偏又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姚二老爷生性木讷,和二夫人感情便一直欠佳。蒋氏空闺难耐,三老爷却风流成性,一来二去的两人便勾搭上了,蒋氏一面心惊胆颤,一面却又贪恋刺激,更沉浸在三老爷的温柔风流中不能自拔,她就这样稀里糊涂被吴氏抓到了把柄,蒋氏这样的软货,自然只能被吴氏任意驱使。   如今被猛然指出奸情来,蒋氏无从分辨,她也知道此事一旦被发现,只要审问了她的贴身婢女们便一清二楚了。吴氏听廖二老爷竟知晓此事并揭露了出来,又见蒋氏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直恨的双拳紧握,替蒋氏出头,道:“廖二老爷真是自说自话,妾身从不知此事,又何来以此事要挟二弟妹之说?”她言罢又去推蒋氏,道,“二弟妹,偷情可是要被浸猪笼的,你倒是说句话啊!”   蒋氏是懦弱之人,可她却非傻子,她知道自己和三老爷的奸情既然已被廖二老爷当众指出,那便再遮掩不住,而且她隐约也知道纸包不住火,此事早晚要送了她的性命,如今面对姚二老爷愤恨的目光,她羞耻心膨胀,竟然恸哭着磕起头来,道:“老爷,是妾身对不住老爷。廖二老爷说的没错,妾身做下了不要脸之事被大嫂发现,妾身才不得不听从大嫂的。妾身有愧老爷,只能来世再向老爷恕罪了!”   蒋氏言罢又瞧了三老爷一眼,竟是爬起来欲往门柱上撞,被人拦下来便一头晕厥了过去。她此刻羞愧难言,可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初她会频频遇到三老爷也都是吴氏的安排,吴氏早挖好了坑在等着她往下跳。   眼见蒋氏什么都招人了,吴氏面上才有了些许慌乱之色,可她仍死咬着说自己从不知三老爷和蒋氏之事。廖二老爷见此方才冷哼一声,冲廖意使了个眼色,廖意大步出去,廖二老爷便道:“吴氏,你且回头看看。”   吴氏只觉廖二老爷的目光极冷,让她觉着身后似有一头能吞噬了她的大怪兽,她竟有些惧怕回头。   “夫人没想到奴婢没被淹死吧?!”直到身后响起一声唤,吴氏才猛然回头,她瞧见两个姑娘被廖意带了过来,皆目光怨愤地盯着她,其中说话的一个正是应该命归黄泉的凌霜。   吴氏方才能镇定如常,不过是觉着她所做的一切都已做了完美处理,没有人能指证于她,如今见凌霜被带来,吴氏心防便瞬间垮了,面上也出现了惊慌之色。   凌霜跟随吴氏多年,忠心耿耿,不想竟落得被杀人灭口的下场,若非被暗中春晖救下她早已死绝,连尸首都腐烂了,这会子她对吴氏只剩下恨意,她噗通一声跪下,便扬声道:“奴婢可以作证方才二夫人所言都是真的,是大夫人叫奴婢传唤令二夫人做那些事的,不仅如此,大夫人还做过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当年四少爷的生母谢姨娘也是被大夫人用药害死的!二夫人和三老爷偷情也都是大夫人她一手设计,大夫人早在谋算五少爷的家产了!”   凌霜言罢,吴氏疯了般扑过去欲撕扯她,被廖意带来的另一个女子也跪了下来,道:“大夫人可还认得奴婢?”   吴氏这才放过凌霜,她瞧向那女子半响才认出这个三年似老了十岁的丫鬟,这丫鬟正是胡管事寻回来的秋霜。   吴氏认出她来,想到当年她气走廖大老爷的事,面色再度惊慌一闪,秋霜磕了头向众人说明了身份,又尖声将吴氏当年深夜探访廖大老爷的事情说了,复道:“奴婢什么事都不知道,后来却被夫人随意寻了个借口便发落出了府中。夫人当日所做定见不得人,不然廖大老爷不会气得当场就发作起来,夫人也不会事后将奴婢等几个伺候在院的丫鬟都处理掉,还望诸老爷们为奴婢做主。”   有了凌霜和秋霜的供词,还有方才蒋氏的一番说辞,吴氏已经是百口莫辩了,众人也皆猜想到了吴氏这些年所做之事。她这分明是早在三年前就开始谋算姚文青的家产了,事实竟然和廖家人所说一般无二!   众人震惊又谴责地盯向吴氏,不少人已谩骂出声,更有人指着姚礼赫,议论着此事会否是他指使吴氏做下的。   而吴氏却仍企图狡辩,道:“当夜妾身去寻廖大爷,不过是因白日府中太乱招呼的不周全,妾身忙完一切心有不安,又恐府中丫鬟蠢笨伺候的不好,这才亲自前往查看。妾身后因念着文青和锦瑟两个孩子之事,便又和廖大爷商量了几句,因妾身坚持两个孩子由姚家抚养,廖大爷便恼了,妾身实在不明这丫鬟为何如此含血喷人。”   吴氏到这会子竟还能负隅顽抗,廖二老爷倒扬起了眉,又冲姜知府点头,姜知府便道:“带白狗儿、邓三双!”   ☆、一百五五章   吴氏听闻姜知府的话一下子又愣住了,凌霜没死吴氏已被吓了一回,这白狗儿,那人可曾告诉过她,早便死在了牢狱中了啊,如何……如何竟又活着回来了!   吴氏这厢觉着自己今日就像一直在做一场噩梦,而那边白狗儿和邓三双却已被压了上来,当日白狗儿放冷箭被抓到是被带回姚府受审了的,吴氏自然还记得他的模样,如今瞧见这厮果真没死,吴氏接连意外,又接连被打击,已经失去了冷静,由不得往姚家老爷们所坐之处瞧了两眼,而令她遗憾的是,她所看之人正低着头并未能瞧见她满是疑惑和惊恐的目光。   廖意将吴氏的这一举动瞧的清楚,唇际抿起一丝冷笑来。   白狗儿跪下将先前有人抓了他妻儿又给他一支箭令他放冷箭的事情给众人复述了一遍,待姜知府问起白狗儿可认识跪在一旁的邓三双时,白狗儿神情便再度激动了起来,恨声道:“就是他!就是此人威逼小人的,他便是化成灰小人都认识!小人已按他说的做了,他却还是杀了小人妻儿!你这丧心病狂的畜生,我杀了你!”   白狗儿怒目扑向邓三双被人拦住,半响他才重新平静,哭喊着冲姜知府磕头,道:“大人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啊,小人那孩儿才三岁啊……”   白狗儿说话间已泣不成声,姜知府这才瞧着那邓三双,扬声冲堂中的众姚氏老爷们道:“大家许不知道,此人原名并非邓三双,本老爷若然将他另一个名字道出来,只怕在座多半却都是听说过的。”   姜知府言罢,众人自竖起了耳朵,便闻姜知府道:“这邓三双本姓马,名大栓,三年前方更名改姓在江州城落户。”   姜知府的声音落后,祠堂中静了一下,接着已有人惊呼出声。   “马大栓?莫不是几年前在九云山上占山为寇的匪贼头子吧?!”   “对,对!我依稀还记得当年官府贴在城门楼子上的缉捕文,那影像图除了这一脸大胡子,倒真有些想象!”   “这就对了,看来当年廖大老爷遇害,果真是有人预谋的!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太是阴毒了……”   ……   在座皆非蠢人,邓三双尚未审问,想着他的身份还有三年前廖大老爷在九云山突遭匪贼遇害一事,众人已全然明白来龙去脉了。震惊后众人的愤慨的谴责声便响彻了祠堂,族长和族老们瞧向姚礼赫一家的目光也厌恶痛恨了起来,只觉颜面尽失,姚氏一族的体面都被这姚礼赫一房给败坏了。   “马大栓,你逃逸多年,如今已被本府捉拿归案,还不从实招来,当年到底是谁指使你谋害廖大老爷!?他又允了你何等好处?此人可于姚家人有关联?”姜知府怒声道。   那邓三双早在昨日被廖家人拿下送到官府便极配合,审问什么便答什么,许是也知道此次是再也逃不掉了,也许是另有原因,总之他将当年所做之事已认罪画押,如今再度被问便重复着昨日的口供道。   “当年确实是姚家人突然上山寻我,告知了我廖大老爷经过九云山的时辰以及他的容貌体型,叫我带人将他斩杀的。那人还透露于我,说朝廷已经派兵正准备围剿山寨,朝廷兵马一到,山寨必然要毁灭,我等山匪都没有活路。那人将此消息告知与我,又允诺会给我安排一个身份让我能够隐姓埋名地躲过这一劫难,还可以为了准备充足的银两过活,只要我能杀死廖大老爷。他当日便将新身份的官府文碟给了我,我自上山为匪便是死路一条,不过早晚之事,如今既有一条活路可走,不要说是杀个当官的,便是杀天皇老子也是肯干的。何况这人早年便和我有些来往,故而我是信他承诺的,便按他的吩咐在廖大老爷经过九云山的当夜带着兄弟们堵截斩杀了他。其后,我偷偷离开九云山来到了江州城,改头换面重新过活,九云山果真便遭了朝廷围剿。”   邓三双这般说,已经证实了一切。吴氏做事素来小心谨慎,并且心狠手辣,事后都要想法子杀人灭口,永绝后患,行事也从不留下供人拿捏指控的证物,可如今从蒋氏的招认,再到凌霜、秋霜至邓三双的供词,皆都说明吴氏和人联合杀害廖大老爷,谋算锦瑟姐弟的事实,这已不是吴氏狡辩便能脱罪的了。   吴氏现在已经面若死灰,抖若筛糠,她知道自己今日再也走不出这姚家祠堂了。可她怎么都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凌霜是她亲自看人处理的,明明已沉到了湖底,为何竟没死了?这马大栓,那人分明说已经做了安排,万不会出差错,为何他竟被寻了出来还什么都招人了。   吴氏这厢在地狱中挣扎,那边姜知府已沉声又问,“你说那指使你做这一切还为你安排新身份的人是姚家人,那你好好看看,此人可在堂上,他是谁?”   邓三双这回似犹豫了下方抬起头来直直盯向姚礼赫几人所在之处,目光一转便落在了三老爷姚礼明的脸上,接着他抬指道:“就是他!”   众人闻言皆诧,方才蒋氏和三老爷偷情,二老爷已给了三老爷一拳头,如今三老爷眼上还带着一块青肿,他似没想到邓三双会将他指出来,猛然瞪大眼睛却又被疼的捂住流血的眼大叫道:“胡说八道!三年前我根本没有去过什么九云山,更不曾认识你!”   此事吴氏是一定参与其中的,而姚家又是姚礼赫当家,吴氏是他妻子,文青出事受益最大的也是姚礼赫,姚礼赫先前又是江州同知,最是方便弄来新文碟身份。故而方才众人听闻邓三双的话都以为那指使邓三双的人是姚礼赫,如今邓三双指出三老爷来众人惊愕过后便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   三老爷见众人都不信自己,感受到事情的严重已面无人色,他踉跄地站起身来跪倒在地,大喊冤枉,廖二老爷却道:“我那两个外甥自灵音寺回府路上险些遇害,彼时三老爷手中正缺银子。前些日我那外甥女在京城又差点被水草缠了性命,查查之下却追到了一家三老爷在京城的铺子中,而恰恰当时三老爷人就在京城,并且五日前,三老爷从京城一回到江州便去寻了这邓三双,你二人还密谈许久,三老爷既说自己是冤枉的,可否给大家解释一下这些巧合都是怎么一回事!”   廖二老爷言罢,三老爷都愣住了,半响才分辨道:“冤枉啊,两个侄子从灵音寺回府遇害时,我手头确实有些紧,可我那时候已在转让经营的两个铺面儿,可从没想过要害侄子二人啊。前些日我是上京一趟,可我……我那是去寻我那相好的,不怕族老们笑话,我没有大志气,是个好酒色的,一年前迷上望星楼的花魁采荷,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事儿。可前些时日那采荷却突然被赎身不见了,我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银钱,私下给她的票子不下千万,自是焦急如焚要寻回她,我这回去京城就是为此事。我可真不知侄女在京城遇害一事啊,前几日我确也去寻过这邓三双,那也是因为我查到消息,说采荷离开江州就坐的是这邓三双的船,我才寻他查问的啊!我实在不知这邓三双他为什么要这般污蔑于我啊!”   三老爷不停喊冤,邓三双却道:“三爷,都到了这会子你便是不承认识得我也没用了,前几日你明明是找到我,威逼利诱我赶紧离开江州,你还说廖家人已发现了当年之事,叫我赶紧趁着夜色逃走,我这两日也正按照三爷的吩咐在准备行囊,谁承想还没走了便被抓住,这也是我命该如此,三爷你也便认了命吧。”   三老爷闻言也不知是气得还是恼的满面涨红,指着邓三双竟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廖意却在此时冷声道:“既然都不招认,那便用刑好了,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嘴巴有多硬。”   族长见廖意言罢众人都未语,加之事情到了此种地步也没了它法,便道:“抬针床!”   所谓针床顾名思义便是上头铺满了尖针的床,这是大锦各族宗祠中皆会准备的一种刑罚,用的极为普遍,专门为对付那些嘴硬而不肯认罪之人。针床有大有小,最小的也足有三丈长,两长宽,上头密密麻麻地竖满了锋锐的刀尖,受刑之人需地赤足走上去,从一端走到另一端,一旁执行人会拿着烙铁守着,一旦受刑人想离开针床便会用烧热的烙铁去烫,人走在刀尖上不会超过两三步便要滚得满身伤痕,烙铁烫在其伤口上那疼痛感可想而知。   此刑罚如此严酷,上了针床能活着下来的人少之又少,故而便是铁汉也得张嘴,这也使得好些人还没上针床便招供不讳了,即便是那心智坚毅的,上了针床被那疼痛折磨着,再瞧着漫漫无边际的刀尖也会改了主意张开嘴巴,也有人坚持走下去的,这种人最后多数会被穿透身体死在针板上。   而人死了,才没有人去管你是否已经认罪,是否是被冤枉的,这便是大族的规矩,宗族便是这样的权利,只要族老们认定了你该死,没有人会同情你,为你申冤。这个规矩兴许残酷而不合情理,然而却是每个族人都无法抗衡的规矩!   吴氏和三老爷闻言双双瘫倒在地,瞧那神情和脸色却是随时都能晕厥过去。   针床很快便被十来个大汉抬到了院子中,其上森森的寒刃在阳光下散发出明光来,即便是不相干的人瞧之也心惊胆颤。廖意只瞧了眼外头的针床,便勾起唇来,目光一眯转了一圈盯向了吴氏,又道:“到底是不是三老爷做下的,这姚吴氏是一准跑不了的,只要她肯招供,还怕不知那和她狼狈为奸的是谁吗?”   族长闻言点头,吴氏大惊,瞪大了眼睛去瞧姚家老爷们,然而此刻谁也不愿为她说话,吴氏泪眼朦胧最终将目光落在姚礼赫面上。姚礼赫早在发落吴氏去别院时已对她有颇多不满,他近来又收了新人对吴氏的那点情意早便淡的,而且如今吴氏犯下大过,姚礼赫只恐撇不开自己来,如何还肯替她求情,见吴氏看过来,姚礼赫的目光中除了厌恶以外便是痛恨和警告。   要说吴氏这些年百般谋算锦瑟和文青,利用管事之权贪那份家产,姚礼赫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他甚至是纵容的,然而他也仅仅知道吴氏在那些家产上动手脚的事情,并不知道吴氏竟然和人一同在谋算姚文青的命,企图占有那些家产。如今他听到当年廖大老爷的事,一方面震惊,另一方面也觉被吴氏欺骗多年,又怎肯给她求情。   吴氏听了廖意的话更加面如死灰,恐惧地抖动更加厉害了,可执刑的族人却不会给她喘息的时间,待族长和族老们商议点头后,他们一左一右架起吴氏便将她拉到了针床前,三两下扯掉了吴氏脚上的绣鞋和足袜。   族长见吴氏抱着脚尖叫,便再度问道:“姚吴氏,你现在可要招认?!”   吴氏此刻心中已惧怕到了极点,可她也极为清楚,若然她招认了,那么她的结局也不过是个死字,而且还要连累孩子。可她不招便要被推上针床,还是要死啊。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走到了这一步,她闻言只能本能地流泪摇头,族长见她还是不愿招认,冲执刑的人摆了下手,两人便拿起被烧的火红的烙铁往吴氏身上印去,吴氏被烫了下惨叫起来,被逼无奈跳上尖床,双脚瞬间便被扎的血肉模糊,她扑倒在尖床上,身上的锦衣根本抵挡不住锐锋的针尖,浑身都是痛的,鲜血涌出片刻间就染湿了衣衫。   吴氏忍受不住那疼痛忍不住滚动身体,越滚越疼,要往下滚,烙铁便会伸到眼前,不过眨眼间,她已尖叫出声,哭喊着道:“我认罪,认罪,求求你们……”   锦瑟身在祠堂外也听到了里头凄厉的惨叫声,她目光闪动了两下便关上了车窗。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眸时心中已是一片沉静。她知道,今日之后那些前世的恩恩怨怨,那些怨恨和不甘将彻底离她远去,从此她会甩开这一切迎接她崭新的人生。   而吴氏被拖下针床时,已是血肉模糊,出气儿多而进气儿少,她兀自喘息了半响这才虚弱地道:“我都认,当年是我拿着五万两银票带着个漂亮女人去寻廖大老爷,说我知道廖家抢夺孩子不过是为了家产,让廖大老爷拿了那些银票,收了那女人,得了这些好处便答应我,叫姚氏骨肉在姚家长大,我还谎说两个孩子都已表态,也是想留在本宗长大,廖大老爷一怒之下才离开了姚府……这些都是……都是三老爷和我合谋的,我们已商量好,那笔家产平分……”   吴氏的话说的断断续续却还算清楚,廖意和廖家两位老爷闻言皆露出愤恨难抑的神情来。廖家大老爷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被姚家如此侮辱,也难怪当年他会激怒之下当夜离了姚家。   三老爷听闻吴氏的话却再次喊起冤来,可有了吴氏和邓三双的共同指证,又有方才廖二老爷说的种种巧合根本便不容姚三老爷抵赖,姚礼赫作为家长早在吴氏认罪的那一刻也跪了下来,面色已青中带灰。   虽说此事他没参与其中,可是这谋财害命,残害血亲,宅门中叔嫂偷情,这些已眼中影响了姚氏满门的声誉,休说他对吴氏所做一无所知,众人根本不会信。即便他真干干净净,他这一房如此毁姚氏声誉,族中人也是绕不过他的。   姚礼赫战战兢兢已不知族长会如何处置他们一房,而族长也和几位族老们商议起对姚礼赫一家的处罚来。长房,二房,三房皆有丑事发生,已有好几个族老坚持要将姚礼赫一家逐出族谱,以免带累姚氏一门名声,众人无异议,只有人提出姚四老爷一家并未参与其中,实在有些冤枉。   族长却长叹了一声自怀中摸出一封信来,道:“这是前几日本族意外发觉的一桩事,大家都看看吧。”   族长言罢众人诧了下纷纷传阅后尽数摇头叹息,却原来这些并非信件,而是一些足够证实姚四老爷将祖传的双面三异绣法高价卖给织锦楼的证据。姚氏祖上便是做布料,绣品生意的,如今姚氏一族不少人家都还在经营这门生意,那双面三异绣乃是姚氏祖传技艺,族中知晓之人皆是颇有嫡支,正因为此技艺在两年前泄了出去使得织锦楼创下了套新双面绣法,并且挤掉了姚家皇商的资格,使得姚氏一门的绣品生意都受到了极大影响。   这样出卖祖宗的行为已是恶劣到了极点,众人却不想竟是姚四老爷做下的,这下子再没有人觉着将姚礼赫一房从宗谱中除名有什么不对了。族老们商议之后便由姚柄汪将他们的决定宣布出来,姚礼赫几人大惊失色,然而族中各家的家长们竟对这个决议非常赞同,眼见无异议的族人已然占了十之七八,族长便向众人拍案将此结果彻底定了下来。   此事族长方才带着族老们向廖家两位老爷并廖意致歉,道:“不知两位廖大人可还满意本族的处理结果?”   廖二老爷眯着眼笑了,沉吟一声却眸光一转瞧向了人群后的姚家西府唯一的嫡子姚礼瑞,突然出声道:“族长该问问那位瑞大爷,看他是否对此结果满意才对……”   族长等人听罢皆愣了,而姚礼瑞也抬起头来满脸茫然之色地瞧着廖二老爷,半响方笑着道:“不知廖二老爷此话是何意?”   廖二老爷也笑了,道:“这要被除宗谱的可都是瑞大爷的嫡亲堂兄弟们,瑞大爷便没一句话?也不为他们求个情?”   姚礼瑞此刻心中七上八下,一时间弄不明白廖二老爷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只是怀疑了他,在试探于他,便露了哀叹之色来,道:“非是我狠心,实在是堂兄弟们此次做的太……哎,当年早知会如此,说什么我西府也该将两个孩子带回西府抚养,可事到如今已是晚了。我虽不愿瞧着血亲被赶出宗族,可是那两个孩子也是我的亲侄子,如今他们受了这样的委屈,廖家大老爷又英年早逝,我也是有良心之人,虽心痛却无法原谅他们,几位堂哥便恕小弟我不能为你们求情了。”   姚家西府和东府不和睦众人皆知,听姚礼瑞如此说大家也没觉着有什么古怪,廖二老爷却又笑了,道:“这倒也是,只怕除了方才瑞大爷所说的,还有些原因也使瑞大爷不会替他们求情,他们被赶出宗族,家产中的老宅,族田等这些祖辈留下来的东西便都要归族,瑞大爷能分到不少呢。”   众人听廖二老爷分明话中有话,一时全看向了姚礼瑞,姚礼瑞被廖二老爷笑眯眯却冷飕飕的目光盯着,心提了上来,身子也僵硬了。廖二老也不待他再言,猛然抬手指着姚礼瑞,却道:“真正和吴氏合谋的不是姚三老爷,而是你!西府大爷,姚礼瑞!”   众人闻言皆惊,姚礼瑞神情有一刻的僵硬,接着便笑了起来,道:“廖二老爷这是在和在下开玩笑吧?怎么可能是我……”   廖二老爷便冷笑起来,厉声道:“怎么不可能是你?!瑞大爷好深的谋算,若然你和吴氏的谋算都办成了,那么你将和吴氏平分文青的那份家产,若事情败落你便将姚礼赫一房推出来,西府还是能得到一份丰厚的祖产。并且文青若然没命,过上两年瑞大爷说不得还要自己将吴氏给揭发出来,等到姚礼赫和文青都不存在,瑞大爷在宗谱上那可就成了长房独支,老宅祖产皆独享,这是何等的诱惑,瑞大爷怎么不可能是和吴氏合谋的那人?!”   廖二老爷言罢,众人瞧向姚礼瑞的目光就都变了,姚礼瑞此刻已明白,廖家人是真抓到他什么疏漏之处查出他来了,他这边被此突变弄的措手不及正不知该做何反应,不知何时已离开祠堂的廖意却突然自祠堂外的院子中大声道:“马大栓,你老母在此,你竟还不过来参拜吗。”   被两个官差押着的马大栓闻声回头正瞧见他那分离多年的老母躺在担架上被人抬着有气无力地正睁着殷殷的眸子自人群中搜寻着他,马大栓大叫一声猛然挣脱官差便扑了过去,抓住老母的手哭喊着道:“娘,您这是怎么了?儿没用,儿认贼为亲,害的您被挟持多年,儿费尽了心思竟也找不回您,只能任人摆布,儿带累您老了啊!娘,您怎么不说话,您这是怎么了?”   马大栓见老母面容枯槁,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只瞧着他落泪,登时大急,却闻廖意冷声道:“你老母差点被人缢死,伤了嗓子。”   马大栓闻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已被人利用完了,他这老母便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是他愚蠢,只当自己什么都听从指使,姚礼瑞便会放过他的老母,他却忘记了这些年姚礼瑞阴毒的行事之道。   马大栓猛然起身便扑向姚礼瑞,他被人拦下了方才冲姚柄汪和姜知府道明一切都是姚礼瑞所做,污蔑三老爷也是姚礼瑞安排他如此,真相大白,姚礼瑞面色变幻半响最后竟似认命了般盯向了廖二老爷,道:“你们是怎么怀疑上我的?”   廖二老爷闻言却冷笑,已不愿和姚礼瑞这样的人多言,只道:“任你藏的再深不过是为个利字,瑞大爷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只以为深谋熟虑,无懈可击,却没想到只一个贪念二字便暴露出了自己。”   在一切都指向姚礼明的一刻,廖家人和锦瑟便都有所怀疑了,而真正叫锦瑟确定他是幕后人却是在她前两日到西府做时瞧见两府紧紧相连时触动了思绪。   那一刻好些被锦瑟忽略的事都冒了出来,心里存的疑问越来越多,将这些疑问都翻出来一一理顺不难发现一直掩藏在众人视线之外,却最终得利极大的姚礼瑞。   锦瑟还想起两年前姚府一个丫鬟莫名其妙死在井中之事,听说那丫鬟便是因为起夜时不小心在姚府西边的套院附近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才被锁了阴魂的,好些姚家下人都说她是冲撞了姚老太爷的英魂,这才失足掉进水井淹死的。念着这事,锦瑟心里缓缓的便有一条清晰的线浮现了出来,待确定姚礼瑞今年春节竟也没在江州时,她便肯定了一切。   “坐收渔翁之利,瑞大爷将别人都当傻子了吗?也就姚吴氏那样的蠢妇毒妇会被你的心机糊弄住罢了。”廖四老爷讥嘲道。   “吴氏,不醒来好好看看你的情郎是个什么东西吗?!”却在此时,廖意一脚踹醒了早已昏厥过去的吴氏,而吴氏清醒过来,听到的却是姚礼瑞极残酷的一句话。   “我计低一筹,认命便是,若非那蠢妇办事不利,连个黄毛丫头都斗不过,你们是不会发觉到我的!我错用了蠢妇,愿者服输!”   吴氏和姚礼瑞偷情多年,连姚锦玉和小产的那个孩子都是姚礼瑞的,吴氏直到方才受刑都以为姚礼瑞对她是有情有意的,只是他的谋算出了问题,这才有了今日之事,她虽有所怀疑,可是却愿意相信姚礼瑞不曾背叛她,故意将她推出来顶祸,更想着她反正是一死了,她死后兴许姚礼瑞能念着旧情,念着她未曾招供的份儿上,帮衬下她的两个嫡子。可是如今被踢醒来便听到这样残忍的话,吴氏彻底崩溃了,她竟拼着一口气扑上了姚礼瑞,一把掐住了姚礼瑞的脖颈。   吴氏浑身是血,宛若厉鬼,姚礼瑞被她惊到,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待他被掐地面色涨红,喘息不过这才拼力扯开吴氏掐着他脖颈的双手,可吴氏转瞬又扑上来死死咬住了他的脖子,姚礼瑞疼的嘶叫一声,发了狠力一脚踢飞吴氏,吴氏犹若一块破布直撞上祠堂的大红柱子,拦腰而折,跌到在地便无声无息了,至死她那一双眼睛还瞪的老大,其中神情已然不辨。   即便一切都是姚礼瑞所谋,然而却也无法抹去姚礼赫一家的恶行,这一家人令姚氏名声尽毁,已令族人们厌恨,姚礼赫一家终还是被移出了宗谱。十日后姚礼瑞被官府施以腰斩,又半月,自京城传来消息,北燕以金后身体不适为由遣派使臣前来大锦接回了在大锦为质多年的武英王,再其后春去冬来,寒暑交替,转眼便是三个春秋。   ------题外话------   谢谢亲亲:秋心自在含笑中、天夕紫紫、月朗星稀、蔡dyna、muer321、zhaoxianjun、18710022374。   话说这文还有人看没,木有留言,木有月票,啥都木有了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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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义军憎恨富人,前世时,江州城破不知有多少贵族豪门在战乱中遭受灭门,彼时眼见红袄军要打来,姚家也不得不举家出往京城逃难,也是在那场乱子中,吴氏和谢少文他们合谋毁了她的清白,令文青也死在了战乱中。对比前世的狼狈,今生她却能在江州动乱时站在这里瞧着风景伤怀,享受着这奢侈的安宁,同人同景而不同命,这由不得锦瑟心中不情绪万千,翻搅不去。   山道上远远似有一队人来,锦瑟目光一闪忙下了亭子,她方出了花园,便见白芷快步而来,道:“姑娘,前边儿来报,少爷回来了,如今已快进府。”   锦瑟闻言笑着点头,她如今虚年已十七,正是女子最娇美之时,今日束着高髻,却只在乌压压的侧髻上插着一支颜色翠绿的玉簪,凤头的簪头垂下一串子绿玛瑙的流苏来,随着她轻盈的步履在优美的颈边儿晃动。面上虽脂粉不施,可却肌肤如玉,绝丽的五官,眉眼如画,气质愈发温婉恬静,如今因笑意使得那一双翦水瞳眸盈盈如有魅光流动,叫人望之失神。   晨光洒落在她身上,那面部线条似用绵延的雨线描绘,柔和而优美,透着一股说不尽的丽质惊艳,白芷被锦瑟淡淡的笑靥晃了一下神,而锦瑟已从她身旁擦肩而过快步往前院去了。   锦瑟迎了出去,却见和文青同来的竟还有一个俊逸的身影,一袭月白长衫玉冠束发,却是萧蕴,她诧的脚步微顿了下,这才笑着迎上。   萧蕴目光落在锦瑟身上便再无法移开,目光有片刻的盛亮接着才转为温朗笑意,两人穿过月洞门,文青便笑着道:“刚巧在城中遇上了师兄便一同回来了。”   见锦瑟目光含笑望来,萧蕴垂在身侧的手微动了下。他原本便是担忧江州大乱锦瑟会受无妄之灾,这才转道儿过来瞧瞧的,谁曾想到了之后才发现锦瑟非但将自己照料的极好,竟还做了许多叫他怎么都想不到的事情,令他再一次为她而震动,迷惑了。也是知道她在这别院一切安好,他才直接进了城,确认许家也都好,这才寻了文青不着痕迹地来了这里。   故而文青言罢,萧蕴便道:“我恰在贺州,原是要回京的,听闻义军攻打了双流,四婶娘不放心七妹妹一家便叫我绕过来看看。”   萧蕴的七堂妹萧玉舒嫁到了江州望族徐家,锦瑟平日便是有往来的,闻言便笑着道:“舒妹妹一家可都安好?”   萧蕴便笑了,点头冲锦瑟微微欠身一礼,道:“虽是失了些钱财,但家中人都平安,也还安宁,我代七妹妹先谢过大恩了。”   锦瑟见他如是忙侧身避过,这三年锦瑟和萧蕴倒见过两回,又因文青的关系,两人也多了几分熟稔,便不再多气,锦瑟起了身萧蕴便未再多言,锦瑟这才有功夫细细打量文青,见他虽一身风尘身上也沾染了不少血渍然而却毫发无伤,便大松了一口气。   几人说话间进了花厅,文青灌了口茶便说起城中的情况来,道:“四舅舅一家都好,那红袄军的左将军汪志还亲自拨了一队人去守着同知府不叫义军冲进去闹事,说四舅舅和一般贪官污吏不一样,要保护那些为民造福的好官,舅母叫我带信儿给姐姐,叫姐姐只管放心。如今红袄军攻占了江州,万贤达早带着残军往北撤去温江了,城中已安定下来,只是伤民难民却又多了不少,咱们在城中设置的几处救济棚倒没受多少骚乱,今日一早照样开锅造饭,只是粮食和伤药都消耗极大,照这样不出三五日势必用光所有米粮,沈伯正为这事儿犯愁呢。”   廖四老爷在江州任满三年已经升了江州同知,江州城破,知府早带着家眷跑了,锦瑟这些年一直都住在这别院,因不放心城中境况故而早些日江州城未被围攻时便叫文青回了城。金州乱起来,眼看着起义军打过来,大多富豪贵族都跑了,姚家却反其道而行,在城中办起救济营来,救济百姓,收留难民,开锅施粥,这些事情锦瑟早在三年前便开始筹谋。   三年前她在廖家老爷的支持下,自族中彻底要回了所有家产,因姚礼赫和姚礼瑞两房皆被移出族谱,故而姚鸿这一脉便成了长房独枝,有了先前发生的事,又有廖家做依靠,姚氏族人再不敢苛待锦瑟姐弟半点,反倒做出了不少补偿。锦瑟替文青拿回家产和他商议之后,几乎将全数的财力都用来四处买粮,买药材,然后再偷偷在江州一带囤积起来,因她这些事情都做的极为谨慎,为了不影响米粮等物的市价分别在数个丰年的州郡收购,故而并未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金州乱后,江州因是繁华之处,又是眠江下游的重要渡口,故而很快涌入了极多流民难民,锦瑟便开始在江州一带四处开救济棚,尽最大力救济伤民,几乎为此散尽家私。战事一起,米粮之物价格大涨,虽也有不少富贵之人在救济灾民,然而却万抵不上姚家此番的万一。加之金州乱后,西都王马绒竟也跟着造反,燕国也大兵压境,这使得几乎一夜之间大锦便烽烟四起,兵荒马乱,贵族豪门都拼劲法子想着护住家产以备乱世后生存,那粮食更是变得比金子还贵,成了救命稻草被他们护的死死,像锦瑟这般毫不藏私地救济百姓实是叫人不解也叫人动容,故而她也极快地积累了好名声,如今江州一带谁人不知姚氏出了个活菩萨。   百姓们称颂她,那些贵族豪门之户却瞠目结舌,险没怀疑锦瑟是得了失心病,然而锦瑟却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文青言罢又呷了一口茶顺了下气,方才又道:“对了,我出城时刚巧遇上了刘大将军,他说今日晚些带着夫人来看姐姐。”   文青所说的刘大将军不是旁人,正是义军的统领刘三波,而他的夫人却是锦瑟当年从武安侯府带出来的柳姨娘柳莲心,这也是锦瑟如今能安然地坐在这里享受太平的原因。   三年多前,锦瑟选择离开京城,不光是因为她和完颜宗泽的关系明朗起来,为了廖家人和他们自己考虑,她离开京城都是明智之举,更因为她决定了和完颜宗泽在一起,她便要让自己尽可能地强大,能够在身份地位上和完颜宗泽匹配,为此锦瑟需要来到江州,乱世出英雄,而锦瑟也一度相信,乱世中女子也是能有所作为的。   ------题外话------   卡文了,实在不是我不想多更啊……   ☆、一百五七章   锦瑟自到了江州先头的大半年时间她还和廖四老爷一家住在一起,之后廖四夫人顺利生产,廖香因和翰林院编修卢大人家的公子订了亲,便被廖老太君接回京城备嫁。   廖老太君是想将锦瑟一并接回去的,锦瑟推辞了却趁此机会向廖四夫人提出想搬到姚家别院去住一事来,廖四夫人刚开始自然不同意,锦瑟便以暂住为由去了别院,其后廖四夫人见她实在不愿再搬回去,又见她在别院一切安好,这便随了她,这样锦瑟每两个月才上廖四老爷处探望一回,其它时间廖四夫人只当她好静在别院中画画,实际锦瑟多数时间都没在别院中。   便如一年前,金州发生水患,锦瑟就瞒着家人偷偷跟着姚家药材铺的刘掌柜前往了金州一次,她去的正是刘三波的家乡河古村。当时村子刚刚被淹,受灾极重,使得原就困苦的村子眼见就要灭村,锦瑟赶到给了村民不少帮助,这其中便包括刘三波一家。   也是那时候柳莲心和刘三波相识的,后来锦瑟回江州来,却在金州开了两间药材铺,金州原便盛产草药,柳莲心便留在了金州帮锦瑟打理金州的药材铺,岂知她竟和刘三波续了姻缘,锦瑟这厢刚回到江州便接到了柳莲心和刘三波成亲的喜报。   锦瑟前往金州原就是为这刘三波而去的,柳莲心和刘三波成亲锦瑟自然也乐观其成,还叫人补送了贺礼。柳莲心成亲没一个月,金州边境不稳,朝廷强行征金州壮丁服兵役,刘三波和村中仅剩的几十个男人皆被官府抓走,没过三个月便如前世一般爆发了农民起义。   如今起义军中,除了义军头领刘三波,方才文青所提的左将军汪志,以及好几个小头目都是和刘三波一起被押往边境的河古村村民,锦瑟对他们是有恩的,如今义军攻破了江州城,和锦瑟故交的几户人家都没受到义军滋扰,其中也包括望族许家,这也是方才萧蕴向锦瑟致谢的原因。   文青是在听说义军攻往江州时不放心姐姐这才从京城赶过来的,过来后方才知晓姚家前往金州采办药材的刘伯竟机缘巧合地于刘三波等人有恩,连锦瑟前两年带在身边的婢女都成了刘三波的夫人,文青惊愕之余也放下心来,不再劝锦瑟跟着他回京,反倒留下来帮锦瑟办起救灾棚来。   锦瑟前往金州时只说自己是姚家的婢女,刘三波等人如今自然已知她的身份,但顾念着锦瑟闺阁女子的身份,他们也只说是姚家的管家曾对河古村的村民们有恩。   文青到现在还不知锦瑟曾偷偷前往金州之事,萧蕴却察觉出了些许端倪来,他总觉此事太过巧合,可他思来想去锦瑟对刘三波等人有恩除了机缘巧合还真没有别的解释,他自然想不到锦瑟早便知道刘三波会发动起义。   听文青说刘三波要亲自带夫人来看望锦瑟,萧蕴不觉挑眉,盯着锦瑟一瞬不瞬地瞧了两眼,见她笑得云淡风轻,萧蕴便愈发迷惑,他竟然有些弄不清楚锦瑟这是在布什么局。   锦瑟被萧蕴盯的心虚,挑眉亦回望他,萧蕴这才收敛了目光,道:“江州是有两个官仓的,如今皆已被义军把持,兴许可以劝刘大将军开仓放粮,这样倒可解困,若不然突然断了粮,不再施粥,只怕姚家的救济棚会生出大乱子来。”   锦瑟正打这个主意,便笑着点头,道:“我便是打的这个主意。”   锦瑟在给自己造声势,建名望,萧蕴自然明白这点,可他总觉锦瑟还有别的目的,只是一事却也想不明白,听她如是说,又见她面上神情笃定,萧蕴便知锦瑟早便想好了对策,定然有法子说服刘三波,他便道:“义军如今倒是声势浩荡,依微微看,他们可能攻占京师,功成名就?”   锦瑟不想萧蕴会问起这个来,被他清亮的目光盯着便心中打鼓,只觉萧蕴可能已察觉了她的谋算,而她也没想隐瞒什么,故而便抿了抿唇,道:“萧大哥明知故问,自古农民起义不胜枚举,从大兴国起义,岷州起义到白郎起义……尽皆无疾而终,不是被朝廷剿灭,便是被贵族枭雄利用,起义领袖多抱恨终天,饮恨而逝。红袄军如今虽声势正旺,锐不可当,可用不了多久定然都会走向衰败,直至失败。”   锦瑟言罢,萧蕴便笑了,道:“看来微微是想帮这刘大将军改一改命呢,说起来这些义军也都是可怜之人,微微悲天悯人。”   见萧蕴已然知道了自己的打算,锦瑟面色微红,喃喃地道:“我是有私心的……”   萧蕴见她白皙的面庞浮现两抹红晕,眸中有柔媚之光荡过,不觉笑容微敛,瞧着锦瑟的眼中神彩便也跟着黯了下,唇际闪过涩然,接着却又风清月朗地笑着道:“应该不用等很久了……”   萧蕴这话说的没头没尾,锦瑟却听的明白,他是说她应不用再等多久便能将完颜宗泽给盼回来了。一别三年多,这三个寒暑锦瑟和完颜宗泽是当真断了所有联系,连一封信都未曾通过。锦瑟却也听闻过一些完颜宗泽的消息,知道他回到燕国没多久便去了军营,其后更是上了边关,辅助燕国平北王用不过两年的功夫痛击了燕国西北一直骚扰边境的西胡国,四个月前西胡国向燕国称臣,完颜宗泽随大军凯旋。   他在京城没呆足月,燕皇便连日夜梦上天受命他讨伐昏聩无能的明孝帝,为此燕国朝廷上便掀起了主战主和之争,燕皇的意思根本就极明显,大臣们争议了几日,便决议了南攻大锦的战事。   三个月前燕皇以明孝帝昏聩,宠幸祸国妖女,宠信宦官致百姓于水火,天命所授,令其代天惩之,解黎民于水火为由发布了对大锦的征讨檄文,并且授完颜宗泽的外祖父金思亮为南征军统帅,六皇子完颜宗泽为副帅,领兵一百二十万直逼大锦,战线东起海上,西至大散关,不到一个月时间已攻破十数个城池。   前世时北燕错过了金州之乱对大锦用兵的时机皆是因为北境不安定,而今次,西胡国得以平定,燕国没了后顾之忧,直取大锦,大锦国内偏又狼烟四起,结局可想而知。   锦瑟自知道西胡向燕国称臣,便知应该不用多久她便能等到完颜宗泽了,可如今这个事儿猛然从别人口说出来,她却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神情也微微恍惚起来。   见她如此,萧蕴暗叹了一声,道:“见到七妹妹无事,我便也能回去向四婶娘交差了,今日晚些便动身回京,不再多留了。”   锦瑟这才猛然回过神来,见萧蕴瞧着她唇角带着戏谑之色,她不觉面色微红,恰文青换了一身衣裳自外头进来,刚巧听到萧蕴说回京一事,便道:“姐姐这边既然暂时没什么危险,我便也随着师兄回京了,师兄要上云州前线去,我也要跟着去!”   锦瑟闻言见文青面上一片坚毅之色,目光炯炯,十二岁的少年郎虽正处变声期,然却长的身姿笔挺,稚气的面庞已有菱角,浑身上下颇有几分男子的阳刚之气,见文青言罢神情却转而变地忐忑起来,显是被她反对,锦瑟便目露欣慰地笑了。   文青的心思锦瑟岂会不知,一来他是怕因年纪尚小,自己会因担忧而不放他往前线去,再来也是恐自己因完颜宗泽的关系而反对,锦瑟却自有一番思谋。她自怀中摸出一个装了平安符的荷包来走向文青,将那平安符荷包亲自系在文青的腰上,方才笑着道:“去吧,莫堕了祖父和父亲的名声,姐姐会回京城等着听弟弟扬名的好消息的。这是姐姐前几日到灵音寺亲求的平安符,你好生戴着,姐姐也等你平安归来。”   文青见锦瑟非但不阻止他,反倒异常支持微诧了下便兴奋而愉悦地笑了起来,锦瑟方才又道:“到了云州记得多听萧大哥的话,莫冲动行事,要照顾好自己。”   文青都一一应下,锦瑟方瞧向萧蕴,萧蕴见她目有请求和托付之意,知锦瑟没将他当外人,心一宽,笑着道:“放心。”   锦瑟问明萧蕴欲何时出发,又嘱咐了文青些事,临别亲自检查了他的行囊,又叮嘱寸草二人一定要护好文青,这才将文青和萧蕴二人送出府门。   望着一行人驰马消失在山道上,她到底还是惦念,又奔至高处平石上眺望,直到马儿扬起的烟尘都归于地面,这才长叹了一声。身后白芷见锦瑟如此不由嘀咕着,道:“少爷年纪还小,姑娘也太狠心了些,姑娘若不允少爷跟着萧公子到云州战场去,少爷必定不会忤逆姑娘的,如今倒好,少爷走了,姑娘还得整日的提心吊胆,这刀剑无眼……姑娘便是对少爷寄予厚望,奴婢还是觉着不该叫少爷涉险,何况姑娘不是早便说大锦已是强弩之末,抵挡不住这次的动乱了吗?怎生还叫少爷去抗敌!”   更有,少爷这一去要抗击的可是燕国大军,姑娘这岂不是叫少爷和未来姑爷对抗?若然白芷不是知道锦瑟夜夜都把玩着完颜宗泽送的那几样小物件入睡,她准会以为锦瑟已不念着完颜宗泽了。   白芷这会子是真有些弄不明白了,锦瑟见白芷蹙着眉样子倒比她还担忧,不觉笑了。文青跟着萧蕴去战场,并不是要像士兵一般上阵杀敌,又有春晖等人保护,想来是不会有大危险的,萧蕴是再稳重不过的,文青跟着他锦瑟也放心,便是退一万步,不还有完颜宗泽呢,他也不会叫文青有什么意外。   玉不琢不成器,文青跟着西柳先生不管学再多的东西都不及去战场一次成长的快,学的多。文青去战场锦瑟虽会日夜担忧,可他既有雄心壮志,她便不愿因溺爱和私心而困住他的双翼。   至于白芷的后一个问题,锦瑟却淡笑凝眸瞧向白芷,回问道:“白芷说,对文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白芷愣了一下,思量片刻方道:“自然是学问了。”   锦瑟闻言却笑着摇头,见白芷不明方才道:“对文人来说,最重要的是气节,对一个民族来说最要紧的也是气节。文人没有了气节,没有了操守,连忠君爱父都抛却了,这样的人即便再有学问也会受到世人唾骂,遗臭万年。所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正是因为大锦要亡了,文青才必须到前线去,去尽自己的一份力。文人和武人不同,武人靠战功便能立世,文人输掉了气节,便等同丢掉了生命。若然文青能在抗击燕军的战争中立功显才,非但不会影响他的仕途,反会叫他在以后的道路上走的更通畅更广远的……”   燕皇不同明孝帝,他是个明主圣君,有包容的胸怀,更是极为惜才的,相对一个没有气节,不知忠君为何物的文人,他会更欣赏有骨气知忠君爱父,精忠报国的文人。   燕皇,他一定有足够的自信去收服驾驭抗燕的文人志士们,但他却绝不敢去重用那些没有道德底线和根本不知忠君爱国为何物的汉人文士。试想连汉人的君父他们都可以出卖,可以不衷不孝,又何谈效忠于他?   而她,像文青和每一个大锦人一样,何尝又愿意忍受亡国之耻?只是如今的大锦实在已无可挽救,若然燕皇当真能做个英主圣君,能一视同仁地对待汉人,能待大锦子民如燕国子民一般,与民休养,造福百姓,那么也好。   锦瑟想着又长叹了一声方和白芷一同进府,她两人刚刚进了仪门便有个小身影连跑带滚的跌进了锦瑟的怀中,锦瑟低头正对上小男孩一双清澈纯净如同蓝宝石般的眼眸,便见小家伙扬起笑脸来,伸着双手道:“姐姐,抱!”   ☆、一百五八章   “姐姐抱抱看亮子又长重了没啊!”迎上小男孩蓝宝石般的眸子,锦瑟笑起来,弯腰便将他给抱了起来,见那唤亮子的小男孩瞪着明亮的眼睛盯着自己,便故作掂量地抱着他摇了摇身子,接着便笑了起来,道,“恩,果真有长高长沉了,我们亮子长的真快!”   男孩闻言稚嫩的小脸上便扬开了天真而愉快的笑来,手舞足蹈地道:“亮子要长成小男子汉了吗?”   锦瑟扬眉,重重地点头,道:“亮子成了男子汉要干什么呢?”   小男孩便收敛了笑意,稚气的脸蛋上竟闪过戾气和恨意来,扬声道:“打坏人!亮子要保护娘!把欺负娘的坏人都打跑!”   听男孩这般说,白芷便眼眶微红,锦瑟笑容也微凝了下,眸中闪过动容和心疼,接着才重新露出笑颜来,怜惜地抚着小男孩微黄的的头发,男孩便又道:“亮子也保护姐姐!”   锦瑟这才扬眉,欣慰地捏了捏他已有些肉感的脸颊,道:“那亮子可要更用力地吃饭长身体才成。”   “亮子快下来!姑娘,这孩子实在太顽皮了……奴婢没有管束好他,惊扰姑娘了……”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语气却有些急迫和惶惶不安,锦瑟闻声望去,正见一个穿油绿比甲,束褐色汗巾,做媳妇子打扮双十年华的女子快步过来,她长的挺鼻深目,广颚高颧,一双蓝眸和小男孩一般模样,两道浓眉却因面上的拘谨和窘迫之色而却了英气,面色也极枯黄,配着那唯唯诺诺的举止还有她眉梢眼角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风情,还有她的胡人血统,叫人一眼便能知晓此女必定是活在最底层的卑贱胡姬。   这女子却正是亮子的母亲含裘,母子两人皆是小半年前王嬷嬷的儿子来旺奉锦瑟之命在肃州找寻了近三年方带回来的。而女子的面部五官更是和完颜宗泽所留其母金后的画像如出一撤,更有,前世时完颜宗泽是在两年后为护那胡女死在肃州的,当时那女子的儿子已有六岁,而亮子如今虽瞧着只有三岁,可却是因常年饥饿身体不长的缘故,他实已四岁出头,两年后亮子六岁,正合乎前世众人所传完颜宗泽那私生子的年纪。   故而在瞧见亮子母子的那一刻,锦瑟便肯定了他们的身份。完颜宗泽的姐姐是在她五岁时和家人失散的,一个五岁的孩子已懂事,便是和家人失散多年又几经周转也应该还有些模糊的童时记忆才对,锦瑟也曾试探过含裘,无奈她的防心极重,始终只说自己是被人牙子卖到大锦的,那时候太小家乡在哪里父母是谁已经一点都不记得了。   锦瑟见她不肯说便也不再多问,却因她的谨慎更加确定含裘是记得些什么的。含裘被卖到大锦便进青楼成了舞娘,后来被肃州一个周姓老爷买了回去,次年又被转赠给了他的同年故交谭老爷,这谭氏是当地的望族,含裘跟着谭老爷没半年就有了身孕,生下亮子来。谭老爷子嗣颇多,亮子又是胡姬所生,连族谱都没上,亮子两岁时谭老爷的发妻过世,续弦是个颇为厉害,又不能容人的,过门刚两个月便将含裘和亮子给赶了出来。.....   含裘带着亮子,生计困难,无奈之下又进了青楼,而来旺就是在肃州的窑子中将含裘母子给救回来的,含裘常年生活在最底层,被欺压长大,才不满双十已被折磨地肌肤暗显出沧桑来,她的防备心重也是能理解的。   这也是锦瑟将含裘母子留下来,并不特殊照顾含裘,反叫她在府中的针线房帮起忙来的原因,她想做这样的安排,含裘反倒能更安心地呆下来。含裘刚来时比现在更惶恐不安,杯弓蛇影,经过这小半年的相处,她已性情开朗了极多,她在针线房干活极为认真,可以看出她是很满意现在的这份安宁生活的。   相比含裘,小亮子的性情却要坚毅的多,虽因常年饥寒交迫使得他比同龄人矮上不少,可锦瑟却发现这孩子极是早慧,也很爱和她亲近。先开始到这里时,亮子对她的亲近是带着一股讨好的,四岁的孩子便知道因生活而小心翼翼的去讨好人,这叫锦瑟震动心疼之余也越发疼爱他,半年过去,亮子待锦瑟已是全然的喜欢和依赖。   此刻见含裘赶来,锦瑟笑着又揉了揉亮子的脸颊这才放下他来,道:“小孩子就应该顽皮些才好,我就喜欢亮子这样,含裘姐姐也莫拘着他,亮子是很懂事的。”   亮子听罢拿脑袋蹭了蹭锦瑟的手臂,便又仰着头冲含裘得意地皱了皱高挺的小鼻头,引得锦瑟和含裘都笑了起来。锦瑟又和亮子说笑两句,方目送含裘将他带走,待两人身影消失在穿廊一头,白芷才道:“亮子方才沉下脸,倒和武英王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姑娘说这含裘若真是燕国公主……这老天爷是不是也太会戏弄人了些。”   都说外甥像舅,亮子长的和完颜宗泽确实有五六分相像,白芷初见他时便被惊得不轻,锦瑟闻言叹了一声,便有丫鬟来报刘三波一行已进了大门。锦瑟忙迎出去,正见刘三波和柳莲心在前,袁虎和杜知章随后行了过来,柳莲心瞧见锦瑟快行几步欲拜,锦瑟忙上前扶住她,笑着道:“柳姐姐使不得,莫折杀了我。”   柳莲心却依旧坚持着,道:“若没姑娘我柳莲心早便死在那肮脏的侯府了,人何时都不能忘本,姑娘虽将我那身契做嫁妆还于了我,但我还没去官府销案,这会子便是跪拜姑娘也是理当的。”   锦瑟当初会寻上柳莲心,后来又愿意费事地收留于她,给她安排新身份,皆是看重了柳莲心的重情重义。义军攻至江州,锦瑟早先已和刘三波等人见过两面,柳莲心虽也随了军,可却行在后军之中,这却是自锦瑟将她留在金州后两人头一次见,故而柳莲心才执意要拜锦瑟。   锦瑟见她如是忙凑近一些低声道:“柳姐姐的意思我都明白,可咱们之间原也不需这么套不是,再说,柳姐姐总要顾念下刘大哥的颜面啊。”   跟随在刘三波几人身后还有一队穿甲衣的兵勇,柳莲心听锦瑟这般说才算罢了。锦瑟在金州时和遭难的村民便已极熟,还曾在刘三波家中住过几日,如今也便都不避讳,她将众人迎入花厅,闲谈一阵,袁虎却说起一事来,道:“姚姑娘还不知道吧,俺那婆娘怀上了,都有四个来月了,俺快当爹了!”   袁虎也是河古村出去的,如今已是义军中举足轻重的大将军,他家中兄弟多,娶不上媳妇,如今已二十又六方才得子,自然高兴非常,庄稼户粗人没那么多忌讳,他感激锦瑟,也想锦瑟分享他的快乐,这便说了出来。   然锦瑟是高门大户的闺阁女子,养在深宅之中,尚未出阁,这样的事情袁虎一个外男和她提起却是极失礼,也很不合规矩的,故而他言罢坐在一边含笑吃茶的杜知章就蹙了眉,有些责备地盯了袁虎一眼,袁虎并不知错在哪里,可也猜到是犯了忌讳,他面色微转窘迫,锦瑟却已开心地笑了起来,自然地接口道:“妞子姐姐有孕了啊,那可真要恭喜袁大哥了,妞子姐姐一准能给袁大哥生个大胖小子。”   袁虎闻言又爽朗地笑起来,瞧向杜知章道:“都说了姚姑娘和那些清高扭捏的官家小姐们都不一样!”说罢,他又去瞧刘三波,道,“大哥,等过两日你至少也要封俺当个侯爷,封俺家妞子当个一品夫人,这样俺那娃子生出来便也是个小侯爷,小将军了!那才叫个神气!”   袁虎言罢柳莲心便笑了,袁虎便瞪着眼睛,道:“嫂子瞧俺不像侯爷?嫂子还别笑话俺,等大哥称帝,嫂子那就是一国皇后了,杜秀才起码也是个宰相……对了,大哥,没有姚姑娘咱们村早都死绝了,咱可都不能忘本,大哥登基后少说也要封姚姑娘做个公主什么的!”   锦瑟听袁虎说封侯时斟茶的动作便是一顿,睫羽颤了两下,等袁虎言罢,她才笑着瞧向刘三波,道:“怎么?刘大哥要称帝了吗?”   刘三波今年已近不惑之年,长的孔武有力,人也豪爽,极是热心,故而很有人缘,这也是他能够成为义军头领的原因,如今意气风发,他整个人都和在河古村时有极大的不同,端坐在那里身板挺直,似一下子年轻威武了不少,此刻他的国字脸上流露出踌躇满志之色来,摆手道:“也是兄弟们爱戴之意,如今义军已发展壮大,又拿下了江州这样的繁华重镇,若一直没个名堂,没个建制,拿就是流匪。将士们都呼吁另立朝廷,也好叫义军名正言顺,民心归一,建朝称帝之后也能一鼓作气,直取凤京。再来兄弟们跟着我这些时日,出生入死,还不都是为着个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嘛,如今眼见凤京在望,也是时候叫兄弟们都高兴高兴,我这也是赶鸭子上架,姚姑娘可莫笑话刘大哥啊。”   锦瑟闻言浅笑不语,明眸一转却瞧向了杜知章,杜知章今年方二十出头,面目俊秀,气质儒雅,他本是金州望族出身,年十五时已考中了秀才,只可惜其后家道中落,他祖父、父亲相继过世,他被族人排挤,又因守孝而耽误了科举,后来辗转到了河古村,刚巧遇到当地水患,他彼时身上还有些钱财,是和锦瑟一道帮助过河古村村民的,其后听说刘三波领着百姓起义,他便也参加了义军。义军起义这些日来他一直都是军中的军师,颇有些能耐,在义军中也很有威望,如袁虎方才所说,义军另立朝廷,刘三波要做了皇帝,那杜知章便是当之无愧的辅政大臣。   今日他穿着一件洗的泛白的蓝布衣,头上墨发以木簪挽着,愈发显得气质儒雅出众,见锦瑟目光盈盈望来,杜知章心一跳,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却闻锦瑟道:“杜先生也赞成刘大哥称帝吗?”   杜知章只觉锦瑟一双明眸分明笑着,可却没融进笑意去,黑亮亮,幽静如深湖,似能将人心都照出来一般,那绝丽的唇角浅笑如玉叫人不敢正视,一点点沉沦。他被锦瑟这样盯着,又被她一问,想着自己支持刘三波称帝真正的原因,不觉面庞就有些微微泛红,抚着茶盏的手习惯性的轻叩了两下方道:“建朝封赏,也能激励斗志,亦是正名之举,建立新朝,义军便不再是叛军,刘大哥便是君权神授的君王,是为百姓谋福祉的明君,这也更有利义军发展,能早一步攻占凤京。”   锦瑟闻言便默声笑了,只点了点头又瞧了杜知章两眼便转开了视线,却一言未发。杜知章没来由地一阵心虚,手心也冒了汗,瞧着锦瑟的目光却有些控制不住地炽热起来,他之所以赞成刘三波称帝,实际上也是急迫地欲提高自己的身份,若然他能成为一品辅国大臣,那么他和她,他们是不是能距离更近一些,是不是她便不会离他那般遥远,如同天上的白云一般遥不可及……   见她的笑容极有深意,又但笑不语,柳莲心面上笑容凝住,心一跳,道:“姑娘,这是有什么不妥的?”   柳莲心在前往金州前是和锦瑟朝夕相处过许久的,锦瑟的许多事情她都知晓,更知道锦瑟是怎么凭手段将武安侯府给斗倒的,柳莲心一直觉着锦瑟小小年纪却沉稳睿智如妖,她素知锦瑟不同一般闺阁女子,她喜欢看史看兵,极有大才学,柳莲心也极信服锦瑟,如今见她这般她便有些慌了。   锦瑟这才放下手中茶盏,敛了面上浅笑,看向柳莲心和刘三波,道:“柳姐姐,刘大哥,称帝不能使义军发展壮大,反倒会将整个义军都推进火炕里,如今义军形势大好,可若继续向北去攻打凤京,那么我敢说不出今年,义军必亡!称帝攻打凤京,这两个决策不管是哪个都是弥天大错,只会害了义军,害了刘大哥啊!”   ------题外话------   推荐素素老公奉天的新文《召唤妖孽大人》,素素的评区回复里有链接,亲亲们帮帮素素这个忙吧,去给个友情收藏吧,拜托拜托了,素素觉着老公这本写的挺好看哦。   ☆、一百五九章   锦瑟说的没有错,前世时,刘三波的义军便是在称帝半年后被朝廷迅速镇压荡清的,刘三波和其他没在战争中战死的义军首领皆被押送凤京,惩以极刑,这不仅是因为农民起义本便有极多的弊端,想要取得最终胜利困难重重,也不仅是因为前世时北燕未在此时攻打大锦使得朝廷能全力对付义军,更是因为义军在攻取江州后便忘本逐利,小富即安地做出了致其灭亡的错误决议,这错误决议一来是称帝,再来便是直攻凤京。   锦瑟言罢见刘三波沉下脸来,神情已略显恼怒,可眸底却又隐着一丝不安定睛瞪着她,便道:“刘大哥莫嫌我说话直,实是事实如此,自有史料可查,农民起义举不胜举,每次初始都是声势浩大,可最终结局却往往不尽人意。刘大哥许是觉着我危言耸听,话也说的不中听,可刘大哥不妨问问杜先生,我说的可都是事实?”   刘三波沉起脸来,袁虎更是不高兴,闻言瞪向了杜知章,道:“果真就没成事儿的?”   杜知章蹙眉,却终是点了下头,锦瑟便道:“何也?祖父曾写过一篇策论,便说的是这农民起义终不能成事的缘由,刘大哥和袁大哥可有兴趣听我一说?”   姚鸿的名声刘三波和袁虎却都是知道的,那可是前宰辅,颇具盛名的,听听总不碍事,故而两人闻言勉强压下了不悦冲锦瑟点头,锦瑟这才笑着瞧向杜知章,道:“也请杜先生听听是不是有些道理……这其一,农民起义的初衷固然是要为困苦的百姓们谋福祉,可是往往形势稍稍有所好转,将领们便会忘本,只在乎自己那些蝇头小利,追逐名利富贵,急于分享起义成果,打着拯救苍生的旗号大捞油水,巧取豪夺,使得百姓们至后来惧义军甚于官兵,失了民心,失败便也在情理之中。”   锦瑟说着见刘三波欲辩,就笑着道:“这便如声势最浩荡的大英起义,便只听说拿下了这个重镇,那个州郡,收了多少钱粮,却从不曾见其拿来赈济百姓,只见众好汉们大碗喝酒大秤分金,到最后便也落得被昏君剿灭的结果。”   见刘三波目光有所触动,锦瑟又道:“这其二,义军中常常大事未成,便会发生内斗,因将领们势力的强弱,能力的高低都有很大差异,这就叫外人稍稍的挑拨离间便引起内斗不止,也大大削弱了起义的锋芒,就我所知如今刘大哥的义军之中便分了好几派,内争虽还没严重地浮上台面来,可也是互相在暗中对对方使着绊子的。”   锦瑟言罢含笑瞥了眼袁虎,袁虎如今便和几个将领拉拢在一起,拉帮结党,私心甚重。见袁虎不自在地扭了头,锦瑟方又道:“这其三,义军的将士们往往从没接受过任何的训练和培养,而对手却会随着起义战果的不断扩大而不停更迭,义军最后要面对的会是一品大员,当世名将,这些老将们都深谙兵法,久历沙场,却不似那些小将小官们那么好对付的。就这次攻打江州来说,刘大哥好生想想,是否便打的有些吃力?而此次镇守江州的不过是在大锦朝堂上挂不上名头的四品武将罢了。”   锦瑟说到此时,刘三波和袁虎已尽皆露出了思忖之色,而不是一味的烦躁恼怒了,锦瑟声音缓慢,又道:“这其四就是实力悬殊,估计不足,官兵便是再腐朽平日也有不少操练,起码大锦的官兵三五时的还要剿个匪,兵勇们是有一定战术能力的,可义军却只靠一个勇字,后勤和装备也绝不及官兵,更有要推翻一个王朝是要经过长时间的战斗才能办到的,这就需要义军有精密的策划,从兵员的招募到制度的建立,赏罚的尺度,后勤供给和战略制定,训练到战斗都要有安排才成,可如今义军却没有完成这其中的任何一项。*.刘大哥,并不是建立了新朝廷便能名正言顺,成为正规军队的……”   更何况,义军不尊重当地的士族,一径地打击报复他们,根本就得不到士族们的支持,而且大锦朝廷虽然**,可是自大周到大锦李家王朝已存在了两百余年,不管是皇室还是官僚在百姓中还是有很大号召力的,义军初时声势浩荡,一旦战线拉长便是以卵击石。   这些锦瑟心知说了刘三波他们也听不进去,故而便未曾张口,刘三波虽觉锦瑟兜头给他泼了一盆凉水,不喜她说的每一句话,可他既能领着众人起义便也不是笨人,加之锦瑟又有恩于他,更说的中肯,刘三波便不能不思量她的话,而思量之下心中那团称帝建朝的火苗便一点点因艰巨的现实而便弱,熄灭。   锦瑟见刘三波显已冷静地开始思索,便又紧逼一步道:“刘大哥想想,先前大哥能带着兄弟们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攻打到江州来,可曾真正遇到过朝廷的全力阻击?没有的,因为如今大锦硝烟四起,朝廷将兵力都用在了对付燕国和西都王,然而如今义军俨然已经成势,朝廷便不会再忽略义军,倘使刘大哥在再此时称帝,还欲直取凤京,那不是更令义军成为朝廷的首个剿灭目标吗?!即便义军能够攻下凤京又如何,义军已和朝廷两败俱伤可还能抵挡地住西都王的兵马?彼时西都王只消以为君父报仇为由便能名正言顺地征讨义军,也势必会得到所有士族豪门的支持,兄弟们流汗流血得到的战果,难道刘大哥便忍心叫西都王坐收渔翁之利吗?更何况还有一个北燕气势汹汹欲一统天下呢。”   锦瑟说的刘三波额头已冒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水,柳莲心忙站起身拿了帕子给他细细擦拭,刘三波见她满是担忧,这才握了她的手瞧向锦瑟,道:“这些当真都是老大人所说?”   这些话哪里是祖父所留,事实上姚鸿根本就没写过这样的策论,不过是锦瑟觉着自己的话没分量,这才借了祖父之名罢了,听刘三波如是问,锦瑟却当即点头,道:“可惜祖父的书稿都被弟弟带到了京城,不能拿给刘大哥看了。”   刘三波便又道:“可是起义原便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而且只有取而代之才能算是成功,否则就只能死路一条,朝廷是决不会容忍造反的百姓的,兄弟们信任我一场,跟着我出生入死,我万万不能将他们带上一条死路啊!”   锦瑟闻言点头,沉定地道:“是啊,正是因为刘大哥是义军的头领,是他们所有人的希望和主心骨,所以大哥才不能错啊。兄弟们跟着大家这么久,受了不少苦,如今形势好了,义军有了钱粮等物撑腰,身板硬了,兄弟们便都急着过上好日子,分享下用血汗拼死挣来的成果,这是极容易理解的。可是大哥是那掌舵之人,大哥要把握准方向,何时都保持冷静的头脑,知道哪条路是正确地,是对兄弟们更有利的,不管何时都能抵制住诱惑,英明果决地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这样才能使得义军的大船不至中途碰上暗礁啊!”   刘三波听罢神情一震,又揉捏了两下额头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这才转头去瞧杜知章,杜知章清瘦的面容上却已有羞愧之色,见刘三波望来他拂袍起身便在刘三波面前跪下请罪道:“属下羞愧,被名利迷了双眼,竟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有想到,差点误了义军,误了兄弟们,属下实在无脸在面对大哥了。”   刘三波忙起身扶起杜知章,方叹了一声道:“我何曾不是如此……”言罢他又拉了柳莲心,道,“对不住你,你跟着我便一直担惊受怕,吃苦受累,我只怕这回又不能给你地位……”   柳莲心嫁给刘三波没多久,刘三波便被官府强行抓了壮丁,柳莲心虽做过武安侯的小妾,可足比刘三波年轻二十岁,又生的美貌,也算富贵出身,当初她能跟着一无所有的刘三波,刘三波是极动容的,一直都想给柳莲心最好的回报,如今不能称帝,柳莲心便也当不成皇后,义军的形势也不乐观,未来前途未卜,还要柳莲心继续跟着他走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路,刘三波对妻子是有愧的。   柳莲心闻言却笑了,道:“姑娘说的话总归是不会错的,妾虽不懂这些大道理,可也知道姑娘是不会害义军的,我才不稀罕那皇后啥的,当初你什么都没,我不照样嫁了你,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地和我踏实过日子,就算苦点累点我这心里头也是甜的。”   她这一言,袁虎也笑了,道:“俺也不懂大道理,可俺也听出来姚妹子说的都是正理,都是为咱义军好,俺那小子不当小侯爷也没啥,只要兄弟们都能吃跑穿暖,将来都能平平安安的回去种田,那比啥都强!说实话,俺还是守着一亩三分田,每日都摸摸锄头,瞧瞧庄稼这心里头才踏实,现在手里也算捏着几箱子银钱珠宝,那闪人眼的金子也是能随手就拿出十几根的,可这心里头反倒没丰年时守着一缸子稻米闻着那米气儿来的踏实了。”   他一言众人皆笑,又商议了片刻,刘三波便答应了锦瑟将官仓中的粮食拨出一些来救济百姓的提议,不想杜知章却突然道:“依姚姑娘看,义军下一步该如何决策?”   方才锦瑟将一切都推在了姚鸿的身上,然而她却只瞒得住刘三波几人,杜知章却心知锦瑟那些话定然皆是她自己的见解,不然不会说的那般中肯,句句命中义军要害,如今他瞧着锦瑟却更是自行惭秽,但有忍不住去探究更多。锦瑟平日行事低调,即便是姚家施粥救济灾民这样出风头造名声的事她也只将一切吩咐妥当,叫下头的管事们去做,从不露面。何曾像方才一般展露她的锋芒和才华?方才瞧她侃侃而谈,目光盛亮的模样,他只觉心都跳乱了,现在他问出此事来,一来是觉着锦瑟当真会给义军一条明路,再来他也不愿就这么错过她难得的展露和神采飞扬,他更想借此和她更亲近一些。   他言罢,刘三波和袁虎便也令锦瑟不妨说说,锦瑟面庞微红,静默了一会儿却道:“刘大哥和杜先生可曾想过退出江州,转攻临关?”   锦瑟一言落,刘三波和袁虎等人皆愣住了,锦瑟便冲白芷吩咐一句,片刻后白芷匆匆过来,锦瑟自她手中接过那牛皮卷铺展在长条桌上,刘三波等人一瞧,又是一惊,那竟是大锦的山川地图。地图这种东西历来是朝廷的隐秘之物,概不外传,一般人也绝得不到这种东西,便是义军也是在起义之后集合众人之意绘制了一张地图,再三修改补充之后方有定图,然而义军的那张地图和锦瑟展开的这张一比较,却显得太过粗糙了。   这地图正是完颜宗泽离开大锦时候,锦瑟向他要来的,这些山川他这些年基本都已走遍,地势走向皆在他的头脑之中,原图是他一线一字所绘,而这张却是锦瑟照着完颜宗泽所留地图绘制的。   刘三波等人惊愕后只当是姚鸿留下来的,倒没多问,只想随后照着摹上一张,锦瑟自然欣然应允,接着方素指轻划指着上头道:“刘大哥请看,如今燕国大军兵分三路,西路由三皇子完颜宗璧领着从凤翔攻西虎关入肃州,牵制镇国公的主力大军,中路军从蔡州攻荆襄取眠江中游要地,并掩护主力,此路军由其主帅金国丈亲自统领,而东路军方才主力,被武英王完颜宗泽统领着从寿安渡珩河,今儿渡眠江,直接威逼凤京,另有水兵五万做先锋军南下直取凤京配合夹击朝廷兵马。而朝廷也做了相应部署,这便使得朝廷的兵马尽皆汇集在了肃州和云州附近州郡,而西都王的兵马却攻攻克了泸州,湖州,取江东府,自中南攻向凤京,如今朝廷已令疆毕王发兵辖制,又紧调了阜,荥两州的兵马前往配合疆毕王夹击,这就使得锦州一带出现了兵力空虚……”   锦瑟说着将素指一划在锦州的大片山川上一绕,落在了临关之上,道:“刘大哥看,若是刘大哥能放弃江州,转而攻下潜州,再占据了临关,表面上看义军所占州郡疆域缩小了,可是这临关却是南下入蜀的门户,易守难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妙,义军占据了此处,那么不管将来占据京城的哪拨人马,义军都有了回旋余地,进可攻,而退可守,起码能有个缓和休整之地,不至被逼到绝路上去。”   锦瑟言罢,刘三波和袁虎几人便也讨论了起来,几人商议之后果觉这是一步稳棋,只是刘三波却神情犹豫而为难地道:“攻打临关好是好,可那西都王和朝廷也都不是傻子,岂能由着义军就这么拿下此关碍要地?而临关又有镇远侯郭琦领精兵十万镇守,义军只怕一时难以攻下,待到朝廷援军一到,或是西都王领兵自西夹击,义军便会马上陷入四面包围的死境啊……”   听刘三波这般说锦瑟点头,却又笑了,道:“倘使义军不出三日便拿下这临关呢?”   “这怎么可能!且不说临关易守难攻,只其关中精兵便非寻常兵马能抵,更有那镇远侯也是久战沙场之辈,不是好相与的,休说是三日,便是三个月,义军能攻下此地那便是老天厚待了!”袁虎道。   杜知章见锦瑟笑了,心一动,不觉道:“姚姑娘可是已有法子?”   锦瑟扬眉,缓缓抬起眸子来,目光清亮,盈盈笑道:“兵书有云,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兴许咱们能叫这镇远侯自己个儿将临关拱手相让呢?”   “这怎么可能?!”袁虎率先惊呼一声,抬头去望,却见锦瑟含笑而立,绝色的面容隐约如画,宁静而淡雅,不着一丝微澜,并不见和平常有丝毫不同,然而那身姿却不知何故竟透着一股平日不显的清隽和傲然之气来。她的眉宇间更是凝着一股自信和笃定,凤华无垠,竟是叫人望上一眼便不由去信她,兴许这临关真就能不战而得呢?   ------题外话------   这几章可能看的有些着急,不过确实是省不过的,非要写的,锦瑟有了这些事情铺垫,以后才能有足够的实力站在完颜身边,所以亲亲们先别急,下章就相见了哈……   谢谢给素素投了人气作者选票的亲亲们,那个票票太贵了,素素都没好意思要票,就想着不垫底,丢大人就成,没想着竟然素素最后入围了,真的很感动,也自信心倍增,谢谢大家!抱抱大家,你们太可爱了!   ☆、一百六十章   大锦和燕国对峙多年,燕国励兵秣马一直在等待一举南攻一统天下之时,两国多年来边境摩擦不断,如今战事一爆发,便是峥嵘干戈,燕国大军分三路进攻,使得大锦北境一时间战火四起,疲于应付,且不说中路,西路军捷报飞传,战果累累,只说东路军由武英王完颜宗泽带领着不过一个月便突破了大锦在衍河的防线,经过数场血战直接逼眠江。非常   完颜宗泽将西路军又分三路,东路为主力吸引大锦江淮王所率大军的注意力,又令一部精锐从中路猛攻安丰,安丰是凤京的屏障,江淮王岂容安丰有失,救安丰便是保凤京,当即他便派军渡江救援安丰,完颜宗泽却亲自带着一对西路军趁大锦主力军被牵制,眠江东南兵力空虚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攻了青都,继而占领吉安、临江、等处,使得安丰成为了孤岛。   安丰乃是大锦京师凤京的门户,就位在凤京之北五百里,因战略位置极为重要,大锦高铸围墙,驻守重兵,若能舀下安丰,燕国西路军便能在大锦水路大军不及回防之际直入京师,一举灭大锦王朝。   而此时镇守安丰的正是江淮王世子闫峻,完颜宗泽率军登陆后便开始用各种攻城器械从四面八方向安丰发起猛攻,守城大军浴血奋战,死守安丰,转瞬便是两日。   是日夜,幕色低垂,燕国强攻两日方停下攻城暂做休整,军营中防守有序,天空星幕如画,弦月微斜,凉风轻拂,军营中不时响起巡逻兵勇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彰显着军队的肃整和警备。   如今正是夏末,天气反倒越发燥热起来,这安丰临江,每至夜间江风送爽,倒还有些清凉之意,即便是连着两日两夜没能休息,猛攻城池,将士们都疲惫不堪,城池未能攻破,然而诸将士却依旧斗志昂扬,毫不知累,只因成功在望,隔着安丰他们甚至已能听到大锦京城凤京中明孝帝的哭喊声,若然能够攻破安丰,京城便探手可取,只要他们能率先攻入京城,建功立业,封侯拜将,一切便都不是痴望。   年轻的将士们只要想到这些便浑身是劲儿,即便流血流汗,也觉值当了,此刻便有一群将士围在营地间的空地上燃起篝火,畅叙高歌,篝火旁的空场上竟还有几个穿戴甲胄的小将正手持长枪比划切磋,引得营帐中尚未从白日的战斗中回过劲儿的兵勇们纷纷围了过来,转瞬竟就聚集了不少人观望喝彩。   场中将士兵勇轮番上场比划,竟打起了擂台,完颜宗泽自主帐中于几个高级将领议事出来,营地篝火明照,投在他冷峻而深刻的面容上,他身上未像那些将领们穿戴铠甲,早已换了一件玄色的窄袖武士服,头上扣着金冠,黑衣紧紧包裹着昂藏而挺拔的身躯,站在那里,便如一柄深敛了锋锐归于鞘中的剑。   忽明忽暗的光影滚动在他面庞上,将他整个人映的越发凌洌孤峻,身礀挺拔,俊美的五官因面上沉肃之色更显丰神绝世,星眸俾倪间有着唯在沙场厮杀磨砺过,才能拥有的摄人气魄,豪情威势。听到远处传来的阵阵喝彩声他扬眉向发声处望去,便有前锋左将军完颜献上前一步,笑着禀道:“是臣下军中几个小将在打擂呢,王爷可要过去看看?”   完颜宗泽闻言俊眉轻扬,锋利的唇线却轻轻一挑,道:“这帮兔崽子们倒不知乏,走,都去瞧瞧。”   这两日昼夜不歇地攻城,如今骤然停下来休整,众将领们显然也还未从紧张和兴奋中调整过来,精神紧绷而沉肃,如今见完颜宗泽率先笑起来,气氛便为之一松,几个将领便皆笑了,尾随完颜宗泽往火光盛亮的空场而去。/非常/   “拜见王爷!”   见完颜宗泽大步而来,不知谁吼了一声,兵勇们忙回身见礼,声震军营,一时间天地一静,完颜宗泽大步走进空场,右脚踢在地上的一支长枪上,长枪在夜空中滑过优美的弧线转瞬便被他攒在手中舞了两枪,枪影游龙,风声霍霍,待他横枪身前,方才笑道:“都起来,无需拘谨!”   言罢瞧向方才执枪的几个年轻校尉,道:“看来这两日攻城没使全力,不去休息竟一个个还在此舞起枪来,既然这么有精神,本帅便陪你们切磋一二,一起上吧。”   众人见完颜宗泽横枪在前,火光映在他身上,将他唇角噙着的笑意照的清晰可见,微微冷冽的闲谈中却又透着逼人的锋芒夺目,一时他们倒弄不明白这个年轻王爷此刻到底是恼是喜,皆有些踌躇不前。   完颜宗泽自回到北燕便入了军营,在军营中没多久便建立了威名,其后肃清燕国北境,战西胡国其功仅次于肃国公,燕国发兵大锦,完颜宗泽的副帅之位乃众望所归,并且他领军南下这四个月来,战必身先士卒,锐不可当,严于律己,治军竟是甚严,正是有他这样年轻却不减锋芒,志图高远又以身作则的统帅,才使得西路军流淌着和其它大军不一样的新鲜而火热的血液,使得将士们锐气大增,都欲在完颜宗泽的带领下建不世之功,这才所向彼靡地不出四个月便将战线一次次推进,连克数州,直逼凤京。   将士们对完颜宗泽这个年轻王爷早已信服,可谓敬畏有加,军中将令至无一人敢犹豫片刻,大家素知完颜宗泽治军极严,对违抗军令者毫不留情,如今将令大军休整,众人却因兴奋过度睡不着在此热闹,几个领头的校尉瞧着完颜宗泽那唇角笑意,实在弄不明王爷是气是不气,岂敢应命。   见他们站着不动,完颜宗泽方道:“怎么?不敢?本帅帐下可不养孬兵,尔等一起上若能一炷香时间将本王撂倒,本王允你们明日受帅令打头阵!”   几个校尉闻言面色一喜,已然明白完颜宗泽并未恼怒,登时便横起枪来跃跃欲试,见此影七蹙眉上前,忍不住面露担忧,道:“王爷,您身上的伤还……”   他话没说完便被完颜宗泽瞥了一眼,声音顿住,就闻完颜宗泽道:“一点小伤,无妨。”   影七这才退下,场中七个校尉将完颜宗泽围在中间,齐齐震喝一声,瞬间人影纷错战在一起,枪影刀光,黄沙飞走。完颜宗泽手中长枪横空出世,黑袍腾矫,身礀潇洒,枪舞游龙,见诸校尉攻势迅猛,只以敏捷的身手避其锋芒,寻找反攻之机,兵勇们瞪大眼睛望去,见一个黑影纵横在诸小将之间,竟是从容不凡,逼的诸人阵脚微乱,竟碰不到他一角衣衫,不觉连声喝彩。   风过,卷地篝火四窜发出噼啪之音,完颜宗泽手中长枪骤然袭出,天地间悠忽便充斥了萧杀之意,他反手刺出一枪,长啸一声,冲天飞起,枪影横扫在一人腰间直将其震出战阵,枪势已旋舞又出,化作一道道寒芒,人枪合二为一,逼人的攻势,催得尘土飞扬,转瞬间已和众人拆招几十,打得围攻阵脚七零八散,在围势尚未再成之际,枪影如漫天清霜,弥漫开来,卷向东面三人,他们怎能抵挡,纷纷横刃相避,连连后退。   完颜宗泽已纵身而上,一枪挑地其中一人后仰在地,双脚已连踢数下,转瞬间将另两人如折翼的蝶踢出许远,狠狠摔倒在地,回身之际,一枪挑进篝火之中,枪杆旋转,带着火苗犹如飞龙直扑向仅站着的最后两人,一时间偌大的旷场响起阵阵抽气声,火光扑面而来,那两个小将纷纷舞枪抵挡,刚长枪左突右挡地将燃烧的柴火甩脱,枪音不绝,已至眼前,完颜宗泽一枪打落一人手中长枪,那枪便犹若灵蛇古怪的回旋在其双膝一震,那人吃痛跪倒,长枪已齐眉自他眼底飞掠而过直抵在了另一人的喉间。   不过一息之间,场上已见分晓,怎能不叫人惊愕,骇然,将士兵勇们心有戚戚,敬畏而崇慕地望着完颜宗泽,乌压压的人群竟没有一丝声响,安静的连风吹甲衣的声音都能听到。半响才骤然爆发出一声声震彻天地的吼声来,激扬而起,直冲夜幕。   “王爷神威,燕国必胜!”   声震九天,久久不绝,待完颜宗泽回枪将那跪在地上的小将亲自扶起,众人才缓缓平静下来,完颜宗泽目光环视一一滑过众人,见将士兵勇们面上都闪烁着兴奋之光,方才扬声道:“你们都是沐浴天泽的勇士,本王已看到你们眼中对鲜血的渴望,看到你们的刀锋直指敌人的脖颈!你们是燕国子民引以为傲的勇士,生于斯,而长于斯,燕国赋予你们强大的力量,过人的胆识,你们当睥睨天下,享受身为胜者的尊崇!战斗!再战斗!”   “战斗!战斗!”   一时间再度响起将士们的声势冲天的嘶吼声,半响完颜宗泽才抬起手来,道:“明日我军将再次攻打安丰,本王相信我燕国的勇士们,必已磨好你们的刀锋,所向彼靡,用敌人的热血为你们化去刀锋上的寒冰!只是此刻,本王命令你们,回营安寝,养精蓄锐,明日的太阳将见证你们的勇敢!”   旷野上又是一阵激荡诸将士们才纷纷回帐,完颜宗泽这才拍着身旁年轻校尉的肩头,道:“枪法使得不错,你们几个都在左将军麾下吧?”   “回大帅的话,正是!”其中一人扬声回道。   完颜宗泽便笑着点头,道:“明日本王便允了左军打头阵,现在还不都回去给本王休息!若然明日堕了我军军威,军法处置!”   “是!”几个儿郎惊喜之后大声应命,却于此时,有通讯兵飞奔而来,完颜献接过军报呈给完颜宗泽,已有将领移了火把过来照亮,完颜宗泽展开军报一瞧却微微蹙了眉,道:“回帅帐!”   众将领之知晓定然又有重要军情传来,神情也皆一肃。待回到帅帐众人归坐,完颜宗泽方道:“马绒的叛军已攻至上元,离凤京只剩下二百里了。”   将领们闻言大惊,尚未展开讨论,便闻完颜宗泽又道:“另,刘三波的义军半月前舀下了临关!”   反才的战讯并未引起多大轰动,只因燕国早已做了攻打凤京的策略,那便是令西都王马绒的叛军先进城,马绒的兵马能如此顺利地逼近凤京,事实上还有燕国陆军对镇国公杨建主力军钳制的功劳,而完颜宗泽已决议要和西都王的兵马前后脚进凤京城,将大锦灭亡的罪行推到马绒身上。   此战略需得北燕兵马在马绒军队尚未在凤京布置妥当时就赶到凤京,若不然再想攻进凤京便难了,如今马绒的兵马已抵至,而他们却还被挡在安丰,众将领自然心急。   若然再舀不下安丰,等到江淮王闫国安的大军回防,他们便要在此展开持久战,损失必重不说,也会给马绒给多的时间稳固战果,这岂不是给旁人做了嫁衣?!所以他们舀下安丰的时间不多了,必须速战速决。   众将士们正想着便听到了义军攻占临关的消息,一时间便炸开了。   “王爷是说刘三波的起义军,那群草莽攻下了临关?这怎么可能!临关可驻守着大锦十多万精锐呢,怎这不声不响的就舀下了!”   完颜献言罢,右将军云京便道:“临关把守着大锦西南,易守难攻,是我燕国攻占凤京,荡平中原腹地后能否一举南下一统天下的关键所在,没想到竟会落到了义军手中,怎也想不到我军下一个要啃的硬骨头竟不是马绒的西都军,也不是疆毕王的藩军,而是这么一群草莽……这群人到底是怎么舀下临关的?!”   对此,完颜宗泽也很意外,临关甚是重要,他一直在关注着临关一带的动向,怎也没想着义军会不声不响地就将临关给舀下了,战报上并没细说究竟,完颜宗泽便也暂时放下了此事,道:“先不提这个,唯今更重要的是要迅速攻破安丰,诸位可还有良策?”   众人方才该议的已是议过,如今兵临城下,除了硬攻便只有招降闫峻一策,然而完颜宗泽之前已派了不少和闫峻有旧的汉臣前往说服,闫峻却未有所动。完颜宗泽早先在凤京时也和闫峻有些来往,他那时候交好于闫峻无非也是看重了他江淮王世子的身份,可他也知闫峻其人不好舀捏……这会子他也猜不透闫峻究竟是作何打算的。   想着马绒的大军已经临近凤京,凤京被攻克必定会大乱,锦瑟在廖府也不知会不会受到惊扰,完颜宗泽一时神情竟有些飘忽,他却不知此刻的安丰城中,闫峻也收到了一个消息,这消息却是自凤京传来的,消息令他怒火高涨,只因就在一个月前他的夫人廖敏有孕六个月竟生生在廖府中小产了!   此时的起因却在锦瑟,便在两月前,锦瑟已从江州回到了京城,而她回京后不过十数日,朝廷便有人以廖家和义军有染的理由请皇帝严办廖府。   皇帝先还犹豫不决,此事在朝廷上引起争论,可后来不知为何明孝帝突然就下旨竟派了禁卫军前往廖府锁舀廖家几位老爷入狱,此事后来因皇后亲自到廖府震场又为廖家担保而落幕。   廖家无事了,可廖敏当日却闻讯赶回了廖府,乱中被推倒在地,竟就引得小产了,堕下一个已长形的男婴,而那男婴却是闫峻的嫡长子,这岂能不令闫峻火冒三丈?!   ------题外话------   汗,下章貌似才能重逢。   那个老公的《宝宝很妖孽》请亲亲们帮忙去给个友情收藏吧,推荐效果不大好,看着自家男人伤心,素素心疼的不行啊。地址在评区有哦,抱抱大家,感谢感谢。   ☆、一百六十一章   万庆六年的七月二十八日,对凤京多数百姓来说,这一夜是漫长而煎熬的,整个京城都充斥着漫天的火光和喊杀之声,马蹄剧烈踏过青石地面的震荡声,甲衣撞击发出的簌簌声一下下撞击着人的耳膜。//   这一夜千家万户,房门紧闭,京城的百姓们以家为单位抱在一处瑟瑟发抖,直等着兵戈声落,或是西都王的叛军攻占皇城,改朝换代,或是天朝军队赶走叛军,守住江山。   究竟谁能胜出,其实百姓们真的不那么关心,不管是谁最终得到这大好江山,坐上紫禁城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那和他们都没什么关系。他们只在意这场战乱何时能够过去,他们能否在战乱中保住家人和自己的小命,只在意战乱过后能否得到安宁和温饱的生活。   虽是不关心,然而当冲天的火光消退,晨光降临,当一夜的厮杀声渐渐远去,整个城池陷入肃穆的沉静时,百姓们还是因这一夜的变故和波折而大惊失措了。只因经过这一夜,凤京竟接连换了三回主子,而最后百姓们迎来的既不是大锦的李家王朝,也不是西都王所率叛军新建立的马家王朝,而是燕国武英王所率领的燕国西路大军。   不管这一夜的凤京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后世之人看到的史书上关于这日却只有寥寥几行记录:万庆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叛军逼近凤京,帝乱,复信国师撒豆成兵之言,至夜,叛军兵临城下,国师大开城门,撒豆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遂逃。叛军入,帝杀婉妃于高幸宫,自戕而大锦亡。时三更,蹄声震天,叛军犹诧,燕军从天而降,驱叛军而占凤京,至亮,西都王狼狈出逃,武英王五大令发于乾坤宫,入主凤京。   这一夜如同千万户的百姓家一般,廖府也经受着前所未有的惊颤,门户禁闭,护院家丁和婆子们皆持棍棒护在院中,锦瑟等主子们也都聚在廖老太爷的松鹤院中,只等着外面尘埃落定。对于廖家这样的望族大户,实是不怕这样的战乱的,不管外头是何等情况,哪拨人马能够胜出占据京师,他们为了稳定态势,都不会对这些高门世家动手。   故而廖家虽气氛紧张,下人们都战战兢兢,可却未曾慌乱。而松鹤院,锦瑟和海氏等人也皆在小佛堂中陪伴着廖老太君念经,几个老爷和公子则在花厅中吃茶。   马绒的叛军逼近凤京,明孝帝已经下令镇国公所率护**回师,然而其此刻远在肃州,正被燕国的西路军死死咬着,即便快马加鞭回京也是鞭长莫及,而杨松之所带的中路军,甩脱三皇子禹王完颜宗璧的猛击,带着大军尚未抵达京城,谁知明孝帝便已经慌乱了,竟然相信了国师圣道子撒豆成兵的鬼话,非但不召集京中兵马严守城池,加强防御,等待援军到来,反倒相信其亲封的国师会撒豆成兵,变出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个天兵天将来,活捉马绒,杀叛军一个片甲不留。   说起来,这个国师锦瑟倒也见证了其发达,他正是当日在成衣铺隔壁酒楼上,锦瑟瞧见的那个给明孝帝算过命的道士,明孝帝将刘婉璧弄回后宫,之后给她变了个身份就封成了婉贵妃,接着便将那白发老道也请进了宫中,先入钦天监,后老道便预言大锦西南三川会有大劫,谁知不久后果然凤京西面三川就发生了地陷,明孝帝便愈发信任老道,其后三年也不知老道都是怎么糊弄的明孝帝,竟一步步当上了国师,而且身受明孝帝和刘婉璧的信任。   这时候国师说能抵抗叛军,明孝帝便信以为真,眼看着国师连日做法,还装出一副极厉害通神法的模样,说什么非朝廷危机,绝不出师,拖延着一直不肯施法。明孝帝竟还对其深信不疑,罔顾大臣军民的反对,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国师身上,至叛军攻到,圣道子令城门大开,驻守城墙的军民都闪开,撒豆施法,结果可想而知。   皇宫被破,明孝帝在高幸宫亲手杀了刘婉璧,后自戕在其身边,大锦就这么灭亡了。马绒还没将龙椅坐热,岂知完颜宗泽所带的燕国大军便攻了过来,马绒此时连城中都没安定下来,哪里能够抵挡,偏大锦的京畿军只以为是援军到了,还和完颜宗泽的大军里应外合,未足两个时辰,马绒的叛军便伤亡惨重,至天亮带着残军狼狈逃窜出京了。   完颜宗泽带兵进入皇宫便在乾坤殿颁布了极为有名的五大令,其一誓诸将勿杀不辜,掠财物,焚庐舍,不如约者罪之。其二,吏来复归其位,官员归顺,京官皆照旧录用,地方官员官升一级。其三,大锦原李姓各王归顺保留王爵,其四,民来复归其业,归其所。其五,谕官民燕国大军乃为清君侧,而非倾覆天朝,帝为叛军所杀,燕军必为尔君父仇,非杀尔百姓。   完颜宗泽的这五大令在天光盛亮时已被燕军奔街穿巷,一遍遍大吼着传到了百姓们的耳中,他又令士兵们将谕官民的告示贴的到处都是,扔进高门大户的院墙中,也就是在此时,百姓们才知晓,这凤京一夜间已变了天,被燕国攻克了。   外头吵杂的兵马声先开始并未惊扰到廖家,至三更天外头却突然大乱了起来,打杀声冲天而起,马蹄声震的整个地面都在颤抖不息,府中几个门也都有叛军攻击欲进府,廖家两位老爷和三位在京的少爷亲自带众人守护门户,这才压下了乱子。   待天亮,听到外头燕国兵勇的大喊声,廖老太爷才摇头长叹了一声令锦瑟等人都散去,待锦瑟服侍着廖老太君安歇回到夕华院却出了一件叫她始料未及的事。   她回到内室本便极为疲累,正欲往净房便敏锐地察觉到屋中有些不对劲,八仙桌边有把椅子倒在地上,而床幔处分明藏了人,锦瑟一惊,当即便抽出匕首,正欲扯了白芷往后退,那床幔处便先后绕出两个人来,锦瑟瞳孔一缩,白芷瞧清那两人已惊叫出声。   “太子殿下!?”   只见自床幔后绕出来的乃是一个老太监并一个同穿太监服饰的六岁模样小太监,那老太监正是皇后宫中的掌事太监杨公公,小太监满脸泪痕一身狼狈神情惊恐,然而却不掩粉雕玉琢的五官,确实是一年前被封为太子的大锦二皇子。   这二皇子原是阮妃所生,杨皇后和阮妃感情好,一直对二皇子疼宠有加,两年前更是将他养在了身边,视为正宫所出,一年前丽妃和大皇子落马,二皇子便被封为太子。如今皇宫被攻破,杨皇后出于种种考虑,便令心腹杨公公带着太子趁乱出了宫,竟将太子送到了锦瑟这里。   锦瑟怔愣中,杨公公已拉着太子上前,他噗通一声跪下,便老泪纵横着道:“姚姑娘救命啊,您是菩萨心肠,求您救救咱们大锦的小殿下吧,殿下快给姚姑娘跪下……”   杨松松说着便去拉扯太子,太子显然早已被惊吓的没六神无主,恍若被猎鹰盯视着的小兔子惊慌失措,被杨松松拉着他便欲跪,锦瑟便忙上前一步将他拉进了怀中。   锦瑟之所以敢和义军联络,一来是她所做之事都极谨慎,从未暴露过和义军极亲密的关系,外头人只知道是姚家的管事前往金州采办药材时曾救过河古村的村民,根本不知锦瑟所为,更不知刘三波的夫人曾是锦瑟的婢女。其二,锦瑟也是料定了她在江州造出活菩萨的盛名来,得了民心,大锦朝廷即便怀疑她和义军,此时也应已安定民心为上,不会对廖家如何。更有,廖书意和闫峻皆在战场上,这时候对廖家动手难道不是傻子所为吗?而且廖老太爷早在一年前便致仕了,这时候廖老太爷只是个闲散之人,朝廷大臣们也没费劲狠踩廖家的理由啊。   出于这种种考虑,锦瑟才在江州放开手脚做了那许多安排,岂料这明孝帝还真是个傻子,竟然真被有心人所用,对廖家动了手。   上次禁卫军封锁廖府,擒拿廖家老爷,最后多亏了皇后及时赶到,这才没闹出乱子来,而那次太子却也是跟着来了的,故而锦瑟是识得他还和他玩闹了一阵的,这会子被她抱在怀中,太子忆及锦瑟温和的笑容,便本能地抬手抱住她,将头都埋在她怀中颤抖起来。   三年前杨松子便已知道她和完颜宗泽的关系,但是他却一直守口如瓶,锦瑟欠了他,而上次也多亏皇后廖家才能躲过一劫,如今皇后将太子送来,锦瑟即便不看在这两件事的份儿上,只瞧着这么个小孩子如此无助又惊恐的模样,她便办不到置之不理。   安抚地拍了拍孩子抖动的背,锦瑟方道:“皇后和阮妃娘娘……”   杨公公闻言更加泣不成声,道:“两位娘娘……皆已自缢殉国了……”   锦瑟早便有感,念起杨皇后慈蔼的笑颜,一时喉间发堵,半响才道:“公公且和太子殿下安心在此,我定会拼全力护太子性命。”   锦瑟只说会护太子性命,却非护其万安,可如今大锦已亡,太子却不同其他宗室王爷,燕人岂能容许太子存活于世?!此刻要保住太子性命已是难比登天了,锦瑟毫不夸大本事,说那空话,倒叫杨公公心神一松,哽咽出声,深深地给锦瑟又磕了个头。   锦瑟错身避过令白芷去扶杨公公,杨公公却已站起身来,道:“太子殿下老奴便交给姚姑娘了,老奴还要赶着回宫去……”   “公公这是……”锦瑟闻言一惊,正欲劝,杨公公神情却凛然起来,道:“老奴跟随皇后娘娘四十余年,如今娘娘殡天,身边没老奴伺候岂能?老奴便是死也要死在娘娘身边,况且如今两位娘娘的尸身还挂在玄清殿中,老奴……老奴总是要……”   杨公公再次摇头难言,锦瑟心一触,见他神情坚定,便知她劝也无用,只叹了一声方道:“公公好走,勿庸担忧太子殿下。”   待杨公公走后,锦瑟令白芷去端来吃食,瞧着太子用了些,又和王嬷嬷一起亲自给他沐浴换了衣裳,轻声细语地哄他睡下,这才在床边坐下瞧着太子静默沉思。谁知便在此时,外面突然便喧闹了起来,锦瑟猛然起身,尚未走出内室,院中便响起了一阵阵沉肃的脚步声和甲衣摩擦的簌簌声,锦瑟面色一变,白芷已匆忙奔了进来,指着外头,面露惊色,道:“姑娘,燕军闯进来了!”   锦瑟见她神情慌乱便知来的不是完颜宗泽的人,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冲白芷使了个眼色,令她照顾好太子,自己却大步往院落中走。花厅的房门上挂着一张湘妃帘,隔着帘缝,锦瑟只见院子中已围了一队士兵,甲胄在晨光下反射出清冷的光芒来,闪地院中丫鬟婆子们人心惶惶,瑟瑟发抖,那领头之人瞧着三十出头,竟高坐马上,身形极为高大,穿盔带甲,提着弯刀,凶神恶煞,额头至沿右颊至下巴还有一条新疤,方结痂不久,瞧着向脸上爬了一条虫蛇一般,更为骇人了。   “搜院!掘地三尺也要将人给本将军翻出来!谁抓到了,记大功一件!”   锦瑟刚欲举步出屋便闻那伤疤将军沉喝一声,登时院中兵勇们便跃跃欲试起来,锦瑟正欲出声阻拦,便闻院外传来一声大喝。   “住手!北燕武英王的军令难道都是愚弄人的吗?还是北燕军队将领压根就没将武英王放在眼中,竟敢公然违抗军令?!早闻武英王治军极严,武英王所率西路军更甚,军纪甚严,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说话间廖二老爷已匆匆赶来,那伤疤头领闻声回头见廖二老爷进了院子,便狞声一笑,道:“休和本将军扯那没用的,王爷的军令是对顺民的,你他娘的窝藏了什么人心里清楚,若你这般作为,等本将军找到了人,本将军便立下灭你满门!愣住做什么?不想建功立业了?给我搜!”   廖二老爷见这刀疤将军性子竟急成此般,一时大恼,上前两步正欲再言,锦瑟却含笑扬声,清悦的声音荡出,她已素手挑帘出了屋,清洌洌的目光在院中一转凝在那刀疤将领的面上,已是道:“敢问这位将军大人,何以便肯定我廖家窝藏了不该藏之人,这院子搜是可以,可若然人将军搜了却未搜到,那便是公然扰民,彼时又该当如何?!”   锦瑟突然出声,众人显然没想到这时候竟然会有女人的声音传出,皆凝眸望去,瞬时被夺了呼吸。但见伴着那悦耳动听如音符如清风的声音,一角银红色的裙裾自湘妃帘后悠然一荡,若火焰随风轻曳,如水波无风自扬,顺着那轻摆的裙角,一个身段高挑纤细曼妙的身影自帘后缓缓而出,姿态间从容优雅。   再观,那女子穿戴竟极为华丽,大红的缎面起暗纹底子,衣边儿上用金线绣了碎梅花儿,细细密密地沿着直襟的衣口洒下,下摆开四襟,玉带束腰,其下是一条银红色的罗裙,裙摆上也绣着极为繁琐红色海棠花样,这般艳丽的衣裳,比之更艳的却是那冰肌玉骨,那绝色丽颜,她梳了个凤髻,额前束了条镶和田莲花青玉的抹额,抹额上碧色的丝线绣着莲叶纹,云鬓上插着凤钗,吊着步摇,华贵却又不夸张,庄重却又透出几分俏皮来,一对猫眼石的耳铛更是随着她步履轻轻在如玉般的耳边晃动,敲打着优美的脖颈。笼烟眉,粉莲唇,肌如凝脂,美眸流转,清绝中自有一番明艳高华。   晨光一泻万丈散落在她肩头,腰间银红宫绦随晨风飘动,那搭在双臂间的长带披帛也飞飞扬扬,卷荡如舞。她的周身似是闪动着光华,那耀彩直入一碧长空,映亮了院中所有人的双目。   半响静默,那刀疤将军却猛然双眼炙热起来,径是直勾勾地盯着锦瑟便驱马冲她逼近,锦瑟目光幽深,亦未转开视线,盈盈而立,无惧地回望着那刀疤将军。   刀疤将军面上兴奋之色浓郁,在台阶前御马,却倾身靠近锦瑟,眯着眼盯着她,随即哈哈大笑,竟道:“美!这大锦果然人杰地灵,这般绝色佳人养在深闺,何等可惜。妖精妹妹莫急,等爷抓到了人,定抱妹妹回去,从此夜夜翻云覆雨,共赴巫云,再不叫妹妹你你空虚寂寞……”   那刀疤将军言罢便又淫笑出声,好不畅快,其他小将和兵勇们登时也是污言秽语交相喊起。   “这般佳人,那些个瘦弱如病猫的大锦男人哪里满足的了,将军掳回去叫她拜在将军雄威之下才是扬了我军军威!”   ……   刀疤将军闻声愈发得意,仰天而笑,然而他的笑声却在下一秒僵住,只因此刻正有一把锋锐的匕首在他得意地失去防备时已然直插入他跨坐在马鞍上的双腿间,寒刃正抵在他最好命的地方发着森然之光。   刀疤将军不置信地低头,正见锦瑟站在马下,手持匕首,昂着头,柳眉飞鬓,冷眸奇绝地盯视着他,长裙摇曳飘洒身后,环佩清越,依旧模样柔弱,姿容清丽无双,然而那眸中却是让人无法不震惊和惊惧的冷寒杀机!   刀疤将军僵住,院中众兵勇何曾见过这样的江南女子?何曾能料到会有如此的突变,登时齐齐呆如木鸡,院中瞬时空气冻结起来,锦瑟和刀疤将军四目相视,锋芒而对。   正在此时,外头再度响起喧嚣声,就闻院外守卫的兵勇跪拜之声响起,“参见王爷!”   参拜声中,锦瑟心一跳,忍不住凝眸去望,只闻威沉的脚步声清晰传来,接着月洞门处光影也为之一闪,出现一个高大而挺拔的身影,那人眼底掠过一丝极冷的光泽目光在院中滑过,浑身的肃杀之气,沉敛着机锋与锐气,似能杀人于无形,历时便令院中冻结的空气冰裂欲冷,接着兵勇们纷纷跪下,参拜声震天而起,锦瑟却微微咬唇,执着匕首的手轻抖一下,无声地笑了。   ------题外话------   汗,不是故意断在这里的…更晚了,抱歉。   嘿嘿,这个撒豆成兵是宋钦宗干的蠢事,借用一下哈…   ☆、一百六二章   锦瑟的手微微一晃没关系,要紧的是那刀疤将军变了脸,这不光是因为完颜宗泽的到来令他心一凛,更是因为锦瑟这一动,此刻那刺在他胯下的寒刃便也跟着一动,要命地贴着他那身下物什,令他更深切地体会到自己随时都能沦为太监一流的事实。[].   他的面庞一时间因羞恼丢人而涨得紫红,一时间又因担忧惊惧而变的煞白,只因他实是没见过锦瑟这样的江南女子,这女人长得柔柔弱弱,却比燕国女人更辣更凶悍,他完全不确定锦瑟会不会真就下一刻捅破他的裤裆。   他这边瞬间面色已变了几变,那边完颜宗泽目光在院中兵勇们之间巡了一遍,这才凝了过来,极闲淡的目光,安静,陌生,沉肃……映着他那冷峻的神情,蓝眸如同镶在冰层下的蓝宝石,澄澈中微微冷冽,清淡中一丝锋芒夺目……没有一丝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激动,伪装的倒好似头一回见到她一般,可锦瑟还是从他紧绷的挺拔身体洞悉了他此刻的不同来。   时光是个神奇的东西,光阴已将当年那个玩世不恭的大男孩变成了一个连发丝都能透出沉肃霸气和深敛机锋的男人,剑眉依旧英挺,脸庞依旧清隽,然而那身躯却异常伟岸,他站在那里,顶天立地,不动不言,身上便有一股刚戾铁血之气扑面而来,竟似比三年前足足又高出了两头。   他穿着薄甲,明媚如金的晨光漫天撒网似的罩下来,黑甲泛光,衬出其下硬朗的肌骨来,身后披风随风飞扬,其上金线纹样,五爪傲龙怒气勃然地彰显着尊贵的身份。   锦瑟凝眸盯着他,细细打量,用同样清冷无波的目光一寸寸地描摹着他的模样,他的脊骨。眼前人,陌生而又熟悉,他那么英俊,那么挺拔,三年多的相思刻骨,三年多的痴傻坚持,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也只愿君心不负,亦如她心。   然而此刻他便用那么清冷平静的目光对着她,好吧,虽然锦瑟心知他这都是为她好,更知她如今的反应也没比他热情寸许,可心里还是不舒服了,还是气恼了。   天际流云舒卷,布满了兵甲的庭院中,却似瞬息宁静地空余他二人一般,空中有细小的微尘飘荡着,锦瑟甚至能听到那微尘浮动的声音,亦如她此刻缓缓失跳的心震在耳畔是那么的清晰。   院中气氛有些古怪,众人见完颜宗泽进了院子竟一声不出,只盯着那美的惊人的廖家姑娘瞧,便都莫名地觉着他们之间有丝丝缕缕不足外人道的情愫在蔓延,可瞧两人的神情却又着实不像认识的模样,一个冷峻依然,一个静淡无波。//   众人正屏息嘀咕,却闻一声女子甜懦柔雅的低笑传出,接着是她依旧悦耳婉转的淡语声,“将军的雄风是否和燕**威一般,小女是不知道,小女却知将军再乱动一下,这辈子便勿庸再提雄风二字了。”   锦瑟说话间已将目光不动声色地自完颜宗泽身上移开,凝在了那刀疤将军的身上,手也随之动了下,将匕首又往前送了送,警告意味十足,却是那刀疤将军方才欲趁她恍神时发难被锦瑟觉察了。   她这话言罢便觉那道一直盯着她的清冷目光炙了一下,似要将她的肌肤都灼烧了般,锦瑟唇角便勾了起来。   完颜宗泽见锦瑟和那刀疤将军对视,又观她右手微抬执着匕首探过去,自他的方向瞧,匕首隐没不见,倒只显她那动作大胆又惹人气恨,刺眼而又令他心神浮动。他到底忍不住了,一阵风般大步逼近两人,再所有人都没瞧清之前一把捏住了锦瑟的手腕,轻轻一捏,锦瑟手中匕首已然脱手,接着他已扯着她的手臂将她拉地离那刀疤将军三步之远。   迎上锦瑟近在咫尺,笑意盈盈饱含戏谑的眸子,完颜宗泽这才恨的捏了下她的手腕,不甘地松开,扭头瞥了眼那刀疤将军,沉声道:“还不滚下来!丢人现眼!”   刀疤将军这才反应过来,忙自高马上下来,也跪在了地上,道:“王爷恕罪。”   燕**队要捉拿搜查的是大锦太子,这点自然不能明说,以免引起大锦百姓的动乱,而完颜宗泽也刚发了军令,告谕世人,燕国是不会伤害大锦皇室宗族的,刀疤将军虽得到皇宫燕国细作的准确消息,说皇后令人将太子送到了廖府中,可此刻却不能公然说是要搜寻太子的。   他言罢完颜宗泽却目光沉冷,道:“本王有军令在先,不准扰民!马将军是没将本王的军令放在眼中呢,还是根本没将本王将在眼中?!”   这刀疤将军显是有恃无恐,闻言握着的手捏了捏,却道:“末将得到城中细作的准确消息,廖家窝藏了叛军紧要头领,末将正在全力捉拿,实非有意违抗王爷军令,末将更不敢有丝毫轻视王爷之心。”   完颜宗泽闻声目光愈冷,嘴角却擒住一抹笑意来,笑意扬起又蓦然凝住,眯眼笑道:“马将军莫以为有苏贵妃和三哥为你撑腰,本王便不能将你怎样。”   “末将不敢。”刀疤将军低着头翘了下唇,却道。   这人分明和完颜宗泽是有过节的,锦瑟虽不知那苏贵妃是何等人物,可却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不由唇角微勾,冲完颜宗泽福了福身,道:“王爷明察,我廖府从未窝藏叛军。”   完颜宗泽未曾扭头去瞧锦瑟,却只盯着那刀疤将军,道:“你既说廖家窝藏了叛军,若搜出来便罢,若然搜不出本王定以军法处置!”   他说罢这才瞧了锦瑟一眼,一挥手沉声道:“搜!”   眼见一给小将领着一队兵勇欲往正房,完颜宗泽才道:“本王亲自来搜,姑娘前头领路,倘使冤枉了廖府,本王必给一个交代。”   那小将闻言领着一队人前去搜寻后罩房等处,完颜宗泽已大步迈上台阶往屋中去,锦瑟转身目光凝在他宽阔而挺拔的背上,心跳如鼓,深吸了一口气才紧随着上了台阶。   她身后湘妃竹的帘子刚落下,右手便被人狠狠抓住,接着一个踉跄,身子已落进一个坚硬而滚烫的怀抱,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锦瑟吸了一口气,心尖一跳,人已如被卷进风浪中的小船被映带着退了好几步,接着后背一紧抵在窗户上,话未说出,完颜宗泽便倾身下来直直咬住了她的嘴唇,力道有些凶狠有些急躁,似想以此来确定什么一般。   锦瑟呆了一下,身子微微发抖,完颜宗泽已等不得她反应,抬起手来捏着她的两颊直迫地她樱唇张启,便发疯似的去吸允舔咬她唇舌间细软的蜜肉,探舌进去将她彻底侵占。   锦瑟被迫扬着头,唇齿有些难以招架他迅猛的攻势,心却狂跳起来,上千个日夜的思念成灾被唤醒,心头若被他点燃了一把火苗,簇燃起来,烧的她双颊上的绯红之色快速染遍全身,一颗心也炙热躁动起来,身体里犹如有万千只沸腾的蚁啃噬着她。她本能地去抱完颜宗泽的腰,任由他霸道的舌绞着她的,将她的魂都给吸走。   直到疾风骤雨的吻令她喘息不过,她方毫不示弱地松开抱着他腰身的手,改而环住他的脖颈,勾住,用力地将他的头扯下来,捧住他的脸,挣脱被他吻的嫣红酥麻的唇去吻他的唇角,他的下巴,吻他的脖颈,他的喉结……一双氤氲的眸子媚惑地去瞧他,妖娆妩媚地似也要不甘示弱地将他的七魂六魄都给拿走方算罢休。   完颜宗泽被她红唇小舌惹的浑身冒火,被她那水漾而雾蒙蒙的眸子瞧的小腹收紧,身体里便如有一泉水咕咕的冒起泡来,他低喘着有些狼狈地退了一步,避开她的红唇。   接着他俯身欲吻上她的唇,好制止她的四下点火,可锦瑟却俏皮又敏捷地扭脸避开,他又去扑捉,她又扭头,再度躲开,两下惹的他心头身子都冒了火,捏在她腰间的手猛然一收,颇具威胁的压疼了她的纤腰,她才轻笑出声。   两人的视线这才重新黏着在一起,完颜宗泽那蓝眸中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的沉肃无波,翻涌着一**的浪潮,燃烧着一簇簇火苗,似要将她吞噬,锦瑟失笑,摩挲着勾着他的腰带,又抬头倾身去吻他,他却也避开,唇齿烫舌地侵上来,去舔舐她的耳珠儿。   酥酥麻麻的感觉自耳后窜起,一路沿着她的脊骨往下,锦瑟气恨地将手滑进他的薄甲,隔着里头丝薄的绸衣用指尖磨蹭他胸前肌里,用指甲一圈圈划着他颤抖的心窝。   完颜宗泽身子一震,薄唇顺势擦过她的脸颊颈口,牙齿咬开她的襟口吻她的锁骨,隐露出来的优美胸线,箍在她腰间的手探下去,握住她的翘翘的臀,狠狠一托,将她整个抱了起来。   锦瑟喘息一声,却用一双曼妙的长腿勾住完颜宗泽的腰身,不怕死地用丰满的曲线去积压磨蹭他硬朗的胸膛,探在他薄薄甲衣下的手,手背是冰凉凉的甲片,而掌心却是滚烫如岩浆般走动如珠的肌肉,他的心跳如脱缰野马,比她更快,锦瑟满意地笑了。   完颜宗泽哪里能料到锦瑟大胆如此,又是气闷,又是激动,又是渴望,又是无奈,直被折磨地身子都疼了起来,终是认了命,将她的手自甲衣中扯出来往下带,按在他全身最冒火的地方,眸光情浓欲燃得紧盯她,道:“别闹了,仔细收不住了真办了你!当着我的面就和别的男人讨论雄风的问题,你倒还有了理了。”   ------题外话------   汗,更少了,留点,明天换到早上更新哈。   ☆、一百六三章   锦瑟纤细的素手包裹在他厚实修韧的大掌中,而她的掌下裹着的却是他最秘密之处。.完颜宗泽的掌心火热,早已不复干燥,黏黏的冒出了汗水,贴在她的手背上,而她的掌心亦是滚烫一片,那炙热的温度竟比他的手心的温度更盛,她只觉那素手如被一团岩浆包住,烫意转为一股激颤自指尖窜起,一路沿着手臂,直击得她的心尖都跟着发抖起来。   耳听他口中的话,锦瑟却笑了,并非是她大胆妄为,实是她屋中确实藏了不该藏的人,如若太子这会子被刀疤将军搜出去,小命不保是一定的,连廖家也要被拉进火坑里去。这会子她想保住太子,除了依靠完颜宗泽别无它选,她没有能耐送太子离开,她也清楚,燕国大军入城,完颜宗泽定会派人暗中护着廖府,见他迟迟不来,她只能想法子拖延时间,她倒是想用匕首抵在那刀疤人的脖颈上啊,无奈她够不着,也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而方才和刀疤男讨论雄风的事情……确实是她故意的,谁叫完颜宗泽表现的那么镇定呢,镇定的叫她觉着陌生,更无所适从地自心底升起一股心慌来。   曾经,他用他的血肉之躯将她死死护在身下,承受了所有危险和伤痛,也叫她知道了什么是刻骨铭心的爱。彼时他们在情意最浓时分开,所以三年多的杳无音信,三年多的默默坚持和努力,她一点都不觉着苦,回味起来反是甜的,只因她知道,有个人和她一般在痴傻地努力着,不管他们离的有多远,他们的心是紧紧贴在一起的。   因这个,她不觉地累,不觉冷,甘之如饴地守着一颗装满了他的心,可分别三年有余,她交付的除了一颗心,更有三年最珍贵的妙龄时光。常年的两地相隔,是个女子都是会彷徨的吧,会害怕明月依旧,可郎心不复,无关信任与否,只因情切意浓,才更害怕失去,更恐被辜负。   所以被他那么瞧着,锦瑟不可抑制地慌乱了,如今想起那股心慌感,锦瑟便再度委屈而气恨起来,纤腰轻扭,于此同时,被他裹在掌心的手也俏皮地骤然用力,紧紧裹着他蓄意地动了动,如愿听到完颜宗泽猛然抽气急喘的声音。   轻挑着明眸,见完颜宗泽锁眉咬牙,锦瑟得意起来,微微偏头,红唇凑过去轻触他因克制而爆出青筋的脖颈,柔软的唇贴在那血脉之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体内翻涌的热血流动而过的灼热感。   他的脖颈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干净的汗水味和男人身上独特的气息交叠着扑鼻而入,好闻的要命,她轻笑,嫣红的唇凑至他的耳边低语,“别人的雄风如何我不知,王爷的雄风却果和燕**威一般……”   这个女人!简直是存了心要逼疯他!   完颜宗泽抱着锦瑟猛然倾身将她死死压在墙上,她的背撞在紧闭着的窗扉上,直压的那窗户吱吱作响。他单手抱着她,她整个挂在他的身上,腿缠着他的腰,身后,木格的窗棂隔着薄薄的夏衫硌着她的背,身前,他紧压过来的薄甲片似要在她身上烙出印痕来,两人的呼吸皆粗重难辨,喘息的动作因紧贴的身体,磨蹭的曲线而变的愈发困难起来。   淡淡的晨光透过窗缝溜了一缕金光入室,在她清艳绝俗的面庞上晃动着,金光扫过她浓密而低垂的睫毛,却遮不住眼中透骨的风情和媚惑。   完颜宗泽气结,剑眉横扬,俊面涌怒,隔着那窗缝,院外的动静清晰入耳,这该死的处境令他气恨却又令他兴奋。   过去的三年,每至夜深人静,只消一想到她,他便辗转难安,心里控制不住地去想一些**的画面,多少次裹着绵软的锦被,想着的却是她柔暖的身子,多少次躁动地踢开被子,凉风灌衣,却念的是她如丝凉滑的纤手,他会忍不住闭眼,想象她那手会像暗夜的风一般轻轻抚着他,撩着他,只这样便能极没出息地、舒服地低叹。[].   谁能想象他这般的身份,这样的年纪,竟要靠着臆想一个女人来疏解自己?好容易,他拼命平了西胡,受得伤,流的血都值了,只因他终于做到早一日来见她,好容易,日思夜盼地熬到破城,叫他见到了她,这女人怎能,她怎敢这样的大胆妄为,不知死活?!   完颜宗泽想着这些,盯着锦瑟的目光几乎是狠戾的,托着她的右手也如钳凶狠,锦瑟吃痛,方一喘息,他便毫无征兆地在她掌心迅猛动作起来。   她惊了,欲撤,他怎容,低头咬上她的唇,如同他那刚猛的动作,这吻来的同样狠戾,舌尖滑进她的齿间,犹如猎鹰要将猎物撕裂拆吞入腹地吻她咬她,灵活的长舌肆无忌惮地吸允每一寸细软,探至她的喉腔深处,似要将她的魂魄都吸出来咽进去,更似要将这三年多来的诸多思念尽泄于这一刹。   锦瑟原只是想借着身体的亲近驱散两人之间的那股不可避免的陌生感,只因那感觉让她极不舒服,也是知道这种情况下,完颜宗泽不能将她怎样,她才愈发的放肆无忌。哪能想到,竟真将他给惹恼了,此刻她方觉出害怕和惊慌来,方才知道玩的太过,闯出祸来了。   方才她的眼中心里全是他,天地间她也只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然而此刻外头院中那些杂乱声音却神情地突然响亮了起来,叫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出此刻和两人一墙之隔处竟是站满了人的,离她几步开外的门甚至还是敞开的……   她脑子猛然清醒,连头发丝似也被羞耻感占据而发起烫来,紧张地挣扎,可身子一动,背后紧贴的窗户便又咯吱吱地响了两声,她急恼的有些想哭,懊悔不已,他的唇舌滚烫,却骤然狠狠地吸允了下她的香舌。于此同时,她的掌心似被枪剑利刃戳穿,腥黏濡湿一片。   锦瑟头脑一懵,骤然僵住,简直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完颜宗泽却又狠力吸允了两下她的舌,方才松了力道,又缠着她轻挑慢捻两下自她樱红的檀口中退出来,晨光下一道**的银线被带出。锦瑟涨红的脸愈发滚烫,呆呆的瞧着完颜宗泽,惊吓过度的神情,一双眸中已满是控诉和无助。   他瞧着她,神情餍足,毫无悔意,目光晶澈,松开紧握着的她的手,叹息着饱含怜惜地轻啄她泪汪汪的眼眸。他额头上晶莹剔透的汗珠沿着眉骨滚下来,正正挂在她轻颤的睫毛上,吻进唇中带着一丝轻苦微涩,亦如那相思刻骨的味道。   将额头抵上她的,半响那粗重的喘息才渐渐平息,见她一直无声无息的,他方抬头瞧着紧闭着眸子的她,挑眉抚上她碎散的发,道:“恼了?”   他那声音低沉暗哑的几乎分辨不出来,锦瑟心一颤,眸子闭的更紧,死抿着唇不吭声。他又贴上来,用高挺的鼻左右触碰她的,轻笑起来,用手背抚着她滚烫的面颊,“微微,我提醒过你的……”   正因为他提醒过她,警告过她,她却没当一回事仍继续点火,干那老虎头上拔毛的蠢事,才使得她这会子才恼无可恼,恨无可恨,无地自容……听完颜宗泽这般说,锦瑟愈发羞耻难言,愈发不愿再面对着完颜宗泽。   “王爷……”   外头响起影七迟疑的催促声,锦瑟愈发羞恨起来,可也被唤醒了一丝神智,推了下完颜宗泽,道:“放我下来……”   她的声音破碎微颤,娇滴滴的如同春日猫叫,听在耳中,令她愈发想哭了。完颜宗泽似又笑了声,这才依言的放下她,下一刻却抬起方才托着她臀部的左手来,举至眼前细看。   对着阳光,他那掌心分明沾染了亮晶晶的液体,他凑至鼻翼轻嗅,接着竟伸出舌舔了那指上的晶莹。锦瑟自然清楚他那掌心的不是汗水,她刚一着地,便欲挣脱他,原便觉着浑身发软有些站立不稳,如今被他那动作惊到,腿一软便往地上瘫,他用手托住她的后腰令她靠在怀里,方埋首在她耳边低声道。   “原来女人动情是这样的,湿湿的,真甜……”   察觉到锦瑟无可抑制地颤抖,他才又道:“莫恼了,晚上我再来瞧你,都任你发落可好?”   他那话落在耳中便多了一丝别样的意味,令她紧缩的心又抽了下,恨得推开他靠在墙上,偏着头道:“你走,求你快走吧……别管我了。”   三年多的时光所改变的岂知是他?方才在院子中刚一瞧见她,他便丢了三魂六魄,被夺去了呼吸,他曾多少次想象她如今模样,想着他的微微不知已出落的何等倾国倾城,可所有的想象都不及瞧见她的那刻震撼,她怎能美的那样超乎他的想象,超过他的承受之力。   她怎能那般站着,不言不语便轻易牵动他的心,吸走他的灵魂,天知道他用了多大气力才没能当众失控,三年来练就的自制力在瞧见她的一刻土崩瓦解,似她的存在便是为了让他体会何为挫败一般。   正如此时,她一定不知她羞愤的模样是多么的诱人,燕军入城未及一个时辰,城中大锦残余兵马还需安定,叛军仍有些潜逃在城中等着去肃清,战报尚未发出,马绒的残军还得追剿,城中的百姓尚需安抚……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正事要事都在等着他,他没时间在此消磨,然而这温柔乡,却溺毙了他,叫他心里想着得走,脚下却死活挪不动一步。   他不动,眸光摄人地盯着她,锦瑟却被折磨的几欲疯掉,气恨交加,羞恼难言,她再受不住这等气氛,倏然睁开眸子去瞧他,硬着头皮噗嗤一笑,斜睨着完颜宗泽,戏谑着道:“这么猴急不经逗,当真为我守身如玉这些年吗?有些傻气呢……”   闻言完颜宗泽终于变了面色,俊面阴起,沉郁的似能拧出水来,恼恨地盯着锦瑟,咬牙道:“女人,真该一口吞了你!”   言罢他伸手狠狠捏了捏她的面颊,便转身大步去了,湘妃帘抬起又落下,光影一明一灭,锦瑟才猛然沿着墙瘫坐在地上,脑中嗡嗡地响,恍惚地听他在外头说了几声什么,院中很快响起应命声,接着是兵勇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待那声音彻底消失,四下彻底安静下来,锦瑟才抬手捂住了脸。   这一捂,她又受惊般撤下手,怔怔地盯着右手瞧,那手上濡湿已被风吹干,可依旧黏黏的提醒着她方才所发生的事,她懊恼不已地使劲用手蹭着罗裙,将他的味道拭去,面上却一片娇羞之情,而脑中已不由地想着,他那样子出去,也不知会不会被人瞧见端倪,复又想着他外头是穿着薄甲的,两片甲衣直垂膝下,一定什么都遮的住,一定的……可是即便无人发觉也好羞人啊,他怎能混账成那样……   相比锦瑟的不淡定,完颜宗泽却早已镇定如初,精神抖擞地被廖二老爷送出府,带着兵勇们离开廖府所在的长街,他方御马停驻,那刀疤将军见他停驻不行便靠近前去,道:“王……”   完颜宗泽眯着眼盯过去,目光并不见有多森寒,却叫那刀疤将军猛然话音似被齐刀而断,没了后音,他只觉心一跳,神情有些慌乱惊惧起来,瞬了一瞬这才勉强恢复镇定,未曾再言,寒光一闪,完颜宗泽腰际挎着的清风长剑已然争鸣一声出了鞘,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众人皆被这一幕惊到,四下寂然无声。说起来这刀疤将军却也是有来头的,燕人未入主中原时曾附属于前朝马氏王朝大齐,彼时铁骊首屈一指的贵族耶律氏被赐以马姓,后铁骊人建立燕国,皇族复姓完颜,马姓和金姓之人却也是仅次国姓之下的贵族姓氏,燕国入主中原,灭了大周后逐渐汉化,那些铁骊姓氏,石抹,移勒等便皆改成了杨,陈,李这样的汉人姓氏,而马姓依旧未贵族而不能改。   这位马将军,名唤马思忠,其姐姐正是燕皇的贤妃,贤妃育有三皇子完颜宗璧,而这次燕国南攻,率领中路军的正是武德王完颜宗璧。   马氏在燕国势大,马思忠的父亲位居一品,马思忠自己未及不惑之年,已是三品将领,他作战倒也英勇,此次南攻立下不少军功,他狂妄却有其狂妄的道理。   方才在廖府之中,他敢顶撞完颜宗泽,一来是身份和军功摆在那里,他有恃无恐,再来也是认定了廖府窝藏了大锦太子,他颇有几分底气。更有夺嫡之事非一朝一代独有,那贤妃在后宫得势,完颜宗璧本便和完颜宗泽兄弟不睦,马思忠原就和完颜宗泽是对立的,本也有些不服完颜宗泽。   他方才在廖府之中带着兵勇四处搜寻却并未翻出太子来,刚回到正院,完颜宗泽便自屋中出来,却道屋中并未寻到太子踪迹。那正室是完颜宗泽一人进去搜的,他岂能不疑,然而他尚未表示,已有人来报,说已在宫中搜出了太子。   他心中狐疑,可此事岂能虚报?他这边正惊疑不定,那边完颜宗泽已下令兵勇们离开,他无法,也实不能确定这是怎么一回事,便只能跟着出了府。   如今被完颜宗泽用剑锋逼着,他的蓝眸盯着他,那眼神已如在看死人,马思忠蓦然响起在廖府完颜宗泽说过的话,他说若搜不到人,必要军法治罪,他竟不是开玩笑?!   蓦然明白了完颜宗泽的意思,马思忠面色刹那惨白,瞪大了眼,道:“完颜宗泽!你怎敢!即便是主帅也没私斩三品大将的权……”   且不说完颜宗璧将马思忠安置在西路军中是何用意,只方才马思忠在廖府对锦瑟的所作所为,完颜宗泽便容不下他!故而,他那话尚未吐完,完颜宗泽的手臂已轻轻一划,那剑锋如光如电般划过,瞬间隔断了马思忠的声音,更隔断了他的咽喉。马思忠的双眼瞪着,眸中还有难以置信和惊惧,那剑锋锵然归鞘,他庞大的身体已直挺挺倒下了马背。   完颜宗泽甚至未瞧他一眼,一驱骏马,已一骑向皇宫飞冲而去。   ------题外话------   谢谢亲亲:秋心自在含笑中、天夕紫紫、muer321、若似初见1993、050101、月朗星稀、应怜荷、安筱雅v、蔡dyna、patty1126   ☆、一百六四章   “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拔儿。”   是日夜,风吹引得外头树影晃动,密叶沙沙作响,屋中一灯如豆,歌声轻柔。   锦瑟坐在床沿上,轻轻哼着歌儿,一手握着小太子的手,一手轻拍他的肩头,哄着他入睡。眼见男孩小脸苍白,安安静静地躺在棉被间,稚气的面颊上还挂着一行行泪痕,一双细细的眉即便是在睡梦中都还紧紧拧着,她不觉叹了一声,神情微怔。   当年祖父过世,文青也是这般大小,那时候她也曾抱他在怀任他痛哭着发泄失去亲人的伤悲,也曾她这样哼着歌哄着他入睡……弟弟尚且有她这个姐姐做依靠前世还落得被人谋命的结果,今生也是危机重重方走到如今,而眼前的孩子。   他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和拥有的一切,性命能否保全尚是未知,更爀庸说未来了,可以预料这孩子的将来一定是苦多于甜的……现实对他来说太过残忍了,连一个成年男人都未必能承受的一切,如今却要他这样一个小小孩童来背负,这一切想想便叫人沉重的无法呼吸,可活着,不管是酸甜,还是苦辣,总归才知滋味,才有希望和寄托啊。   烽烟四起,兵戈铁马,在这场战争中有多少百姓将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又有多少将士会葬送在这南北之战中,那些鲜活的生命,那血肉之躯,无可选择地葬送在王朝的更蘀中,然而当新王朝建立,满足的却不过是一家一姓的尊贵和极少数人的私欲罢了。   生命的代价,何其惨烈,她终是无法明白,那些男人们何以会热衷于这血腥的战争,何以会热衷于权利的争斗。兴许这世界就是这般,弱肉强食,兔子注定会被恶狼撕裂吞食,腐朽的大锦注定会被蒸蒸日上的燕国吞并,昏聩无能的政权终将被新政权取代,国家才能被注入新鲜的血脉,推动历史的前进。   而她,只不过是个生在闺阁,长在闺阁的小女子,这世道她改变不了,唯希望这场战争能早些过去,唯希望新的王朝能够对得住这些流血和牺牲,早日安定和平,与民休养。   见男孩呼吸渐渐绵长平稳,锦瑟才又叹了一声将他的手轻轻放回被中,为他又压了压薄被,站起身出了内室。   白芷正在外间的添漆床边儿铺着床,见她出来忙迎了上来,道:“姑娘的手无碍吧?”   她说话间已将锦瑟右手袖子挽起,那素白纤细的手腕上分明有一圈极深的牙印,依旧血淋淋往外冒着血,白芷蹙眉,有些着恼的道:“太子年幼不懂事,姑娘怎也任他咬,任他抓的,快回房叫奴婢给姑娘上药包扎好,如今天热,莫再化脓了,还有这脖子上的伤口也得处理下,别再落了疤痕……”   锦瑟的脖颈上也被抓出了两道血印,亦是方才太子抓破的。   六岁的孩子已经知事,早上搜正房四间屋子的皆是完颜宗泽的亲信之人,早得了他的吩咐。完颜宗泽押着她进了暖房,而另一队兵勇却闯进了她的闺房,彼时太子和白芷就在闺房中。   然而他们却并未出声,只做未见,佯搜了一圈便出了屋。他们离开后,太子的情绪便不妥起来,一直闹着要离开,将屋中物件砸了个遍,好容易到了晚上,却还使火不愿入睡。   方才他逼问于她,是不是和坏人是一伙的,逼问她为何不能求坏人救救他的母妃和父皇,她无言以对,他便发起狂来,她任他发泄,复才困住他的手脚痛斥与他,他踢打不过终是倒在她怀中失声大哭,好容易哭闹的累了才在她的安抚下睡去。   见白芷双眉紧蹙,锦瑟笑着将被她挽起的袖子放下来,却道:“无碍的,他一个小孩子能用多大力,瞧着骇人罢了。你今日看着他一日定也累的不轻,且躺吧。今儿夜里还得辛苦你一回,便睡在这里凑合一夜,今儿一日都是你陪着他,我怕他万一醒了,白鹤她们安抚不住。你莫出来了,他睡的不安宁,不定什么时候又醒来,我会唤蒹葭给我上药的。”   锦瑟低声吩咐着白芷,见她叹了声应了,这才推门而出。   凤京夏末的夜依旧燥热,沉闷,便连吹来的风都带着股白昼未消的热气,锦瑟心里微躁,出了屋却未回闺房,反倒沿着穿山游廊自角门出了夕华院,往园子中走。昨日府中一夜未眠,如今尘埃落定,下人们早已入睡,园子中倒极是清净。   她漫无目的地踩着鹅卵石的地面,沿着花道缓步,行至湖边方停步,望去,月影随波光荡漾,垂柳依岸,碧荷无边遥遥隐于渐浓的夜色下,微风吹过荷香宜人,倒有丝丝清凉送来,略散了心头沉闷。   她不由又行了两步,抚裙在靠水的白玉阶上坐下,望着湖中月影发呆。这一池湖外祖父取名凌波湖,几乎占了廖府后花园的一半,种了不少?p>   趾苫āP∈焙蛎恐料娜占父龈绺绫慊岬胶匈焖婺郑徒憬忝乔谱判难鳎阋惭胱帕卫咸且匪卫咸挂沧葑潘牵此党ぴ诮系墓媚铮换豳焖桨咨倭诵矶嗬秩ぃ棺沤辛嘶崴南备咀咏趟恰?p>   她便也是在这凌波湖学会凫水的,其后,每年最开心的事莫过于夏日燥热时,廖老太君令婆子们封了院子,带了她们姐妹游湖戏水,亲自采莲蓬,摘荷花,有时舅母们兴致所致也会下水。   彼时母亲还在,只可惜她自小身子弱却是不会水的,可母亲却爱瞧她活力四射地和姐姐们下水畅游,好像瞧着她玩的开心,便能弥补她心中的遗憾一般。母亲说,她采的莲蓬更甜更香,也因此,当年她在姑娘们中是学水最认真的,也游的最好。后来母亲过世,每年她还要亲自下湖给母亲采上一朵莲蓬,供奉在牌位前,直至后来离开京城。   想着这些,锦瑟不觉又叹了声气,乱世中求生存本便是难的,如今这园子还在,景致依旧,她的亲人们也都安好,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忆及幼年时光,又见四下无人,锦瑟索性脱了绣鞋和足衣,挽起绸裤来将脚丫伸进了水中。   轻轻拨弄了两下,丝丝凉意自脚尖蔓延,瞬间驱散了燥热感,月影被她搅的盈盈碎碎荡向湖心,池水碎光,荷礀摇曳,依波而动,娉婷绰约。   锦瑟浅笑,双手撑着台阶,双腿交蘀踢起水来,水光四溅,几下便染湿了衣裙,溅湿了面颊,却也疏散了心中烦闷,她用莲足勾了一片荷叶过来,抬脚去踩那荷叶。   荷叶在水面上沉浮,每每浮起那油油鸀叶上的水便奇妙地变成颗颗剔透的珍珠,晃晃悠悠地滚动着往叶心汇集,凝聚成一颗最大最亮的水珠。她含笑瞧着,用足尖将几颗散落的水珠都滚到叶心去,方才又一脚踩下荷叶,瞧它幽幽浮起。   几下之后倒失声笑了出来,恰闻身后也传来一声低笑,她被吓地身子一颤,其后才抚着失跳的心口吐出一口气来,却也不回头,只恨声道:“可恶!”   完颜宗泽听锦瑟的语调带着娇嗔,心一荡,两步下了台阶竟是在她身侧一腿屈膝跪下,笑着倾身瞧她,扬眉,“可恶?那是现在可恶,还是早上更可恶些?”   眼瞧着他竟在身旁单膝跪下,锦瑟愣了下,怔怔地瞧着他,却见那湖水波光粼粼,映在他俊美无俦的面上,完颜宗泽的眸子似落尽了水光一般,亮闪闪的,却又无比灼人。   他那话听在耳中炸雷一般,震的她呼吸一窒,面颊瞬间飞起红霞来,早上这浑人对她做的那些事便又在脑中一幕幕回放起来,使得她放在身侧的右手似又濡湿发黏起来。她羞恨得咬唇,别开脸去,偏完颜宗泽不肯放过她,竟倾身过来,她本能地向后仰,他的手臂便环了上来,抵在她的后腰上猛然一带,她被迫跌进他怀中,他恰时分开双腿,将她半扭的纤腰死死夹在了他那一跪一屈着的双腿间。   她挣扎却动弹不得,腰侧能感受到他薄薄裤衫下修韧而坚硬的腿部曲线,她脸越发红了起来,而他已低头直勾勾地盯着她,似非要和她四目相对寻个答案方才罢休。   锦瑟恼了,抬手便环住了他的脖颈,扑上去,埋在他颈窝中狠狠地咬,入口硬邦邦的,饶是她用足了力气咯地牙齿都疼了却也没伤到他半点,分明是他发了力,令她全咬在了筋骨上。   锦瑟恨得抬手锤他的胸膛,方听他轻笑着道:“伤了脖子,明儿就真见不得人了。哪,这里肉厚,想咬几口都成……”   说话间,他抬手扯了下衣领,拍了拍露出来的雄厚肩膀,锦瑟闻言松口,想都未想对着他那宽厚的肩头便咬了下去,却只一晃又去咬他的脖子,这回他却没用力,她一口扯起一口皮肉来狠狠地使劲。   他轩眉微挑,直被她咬出牙印淌出血来,才转而苦笑,抬手抚着她的发,道:“这是怎么了?”   锦瑟不答,松开口却依旧将脸埋在他的脖颈处默然不语,完颜宗泽却适时嗅到一丝血腥味儿来,那味道分明不是自他身上发出的。他面色骤然一变,将锦瑟拽出来,映着湖面月影反光她雪白的脖颈上两道血痕赫然,他瞳孔骤然一缩,锐利的目光一扫瞬间便捕捉到了她右袖上的斑斑血迹,只消抓着她的手臂一抬,广袖滑落,那淌着血的手腕便露了出来。   锦瑟眼见他唇线一抿,蓝眸透出无底的冷厉盯着那伤口,便本能地挣扎了下,他眸光扫来,只轻描淡写的一瞥,她便再不敢动,任由他沉着脸将她抱起来,上了台阶。   她垂着脸,环着他的脖颈,心中腹诽,这人怎三年多未见气势变的如此强,恍恍惚惚便被他抱回了夕华院的闺房。   依旧是驾轻就熟地自后窗跃进屋中,外头明间的白鹤听到动静忙奔了进来,完颜宗泽已是沉声施令得道:“药箱。”   白鹤惊了下,倒也知道锦瑟和完颜宗泽的事,瞧见锦瑟的伤手,她忙垂下头应了一声,取了药箱放在桌子上便又退了出去。   完颜宗泽将锦瑟放坐在了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在一旁坐下,打开药箱,给她轻轻拭去伤口上的水痕,又洒了药,这才开口,语气有些着恼,“都这样了还碰水,傻瓜吗?!”   锦瑟笑,任由他给她包好伤口,这才抬手又抱住了他的腰,将头靠过去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道:“他可不可以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完颜宗泽哼了声,方好一些的面色便又难看了起来,道:“不知好歹的臭小子,你倒好心,一心念着他。”   锦瑟听完颜宗泽语气不善,舀不准他的态度,默了下,方道:“他还是个孩子……我知道这般你会为难……”   “既知是为难我便不该管这闲事!”完颜宗泽恨声打断锦瑟的话,心中着实有些不是滋味。一来,气恼于她弄伤了自己,瞧的他实在心疼,再来,他更因她为那伤她之人为难于他,分明将他放在第二位而吃味。   太子如今已六岁,懂事更记事了,不管是燕皇还是完颜宗泽,是必定不能容他的,太子只要活着对燕王朝来说便是一个隐患,即便太子不作为,也会有人舀他寻事。只有死掉,才能除去一切不安定因素。   燕皇是不会准许太子活着的,只怕早也下了见大锦龙脉格杀爀论的令。她要他留太子性命,便是要他忤逆他的君父,这也便罢了,一旦这事出了纰漏,势必要成为政敌攻歼他的利剑。   她知道这会令他为难,可是此事除了依靠于他,她别无他法。听他语气强硬,她抬头瞧他,认清他眼底的非是怒火,反似嫉火,她方莞尔笑了,素指上着他的胸,目光流转,委屈无比地道:“他只是个孩子,即便记得事一人之力又能翻起什么浪来,我们把他远远地送走可好?送到他再也回不来,别人也都找不见的地方去,我只要他活着便好。这对别人千难万难,你却只需抬抬手放他一马便好,不是吗?”   她的声音低低缓缓的,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她那样目光哀哀地瞧着他,直瞧的他心都化了,面上冷峻之情哪里还挂的住。   而她见他神情稍缓,点着他胸的那手便也就势伸开,隔着他身上薄薄的夏衫轻撩两下,自微开的襟口探进去,细细软软地抚着,柔声道:“我们欠了杨家的,欠了的人情债总是要还的嘛……”   她那“我们”二字取悦了他,她的动作更令他无法保持冷硬,抓住她四下点火的手,他眸中色彩渐浓,“微微,你这是在用美人计?”   锦瑟扬眉提声,眼波如丝地嗔他,道:“怎会?!我是知道,我的男人是大英雄,万不会为难个小孩子。再者说了,对英明神武的武英王用美人计有用吗?只怕什么计都不好使呢……”   她话虽如此说,小手却又往里探了探,寻到那一点凸起轻轻地撩。完颜宗泽深目愈发幽沉如海,锁着妩媚透骨的她,讥诮挑唇,终是绷不住沉着的脸了,薄唇微启嗤了一声,攒住她的手扯出来,道:“此事我会安排,只是今日人我却得带走。”   言罢却不待她二话,箍着她腕子的手一个用力,将她带地从座椅上跌下来,直撞进他怀中,张开双腿便将她夹在了他两条有力的大腿间,另一只空着的手也就势自她腋下穿过,扣过她发后侧髻,五指插进松软的乌发中,轻轻一扯一抖,她那别着发髻的三根发簪便铛铛地落了一地。   如瀑的长发散落下来,伴着一股扑鼻清香,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极尽火热的盯着长发飞落那瞬间的风华。   锦瑟的大腿和他的紧紧贴在一起,夏日薄薄的衣料根本挡不住那滚烫的温度,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双腿的曲线,那么坚韧有力,她站着,他坐着,这样的靠近,她呼吸急促起来,胸脯无可抑制地在他面前寸尺之间上下起伏不定。   他轻笑,目光在她绯红的面颊上滑过,沿着领口盯着那起伏之处,灼热的似能将她身上的夏裳烧个洞出来。那处便起伏的更加剧烈起来,他似极享受这种折磨她的感觉,一瞬不瞬的盯着,直至她受不住欲张口唤他,他才猛然张口隔着衣衫含住一边,湿热滚烫的感觉瞬间穿透了衣衫,她颤栗,身子僵住,他抚在她发间的手便动了动,拇指恰巧触上她软玉玲珑的耳垂,似有若无地用那粗粝的指腹拨弄两下。   锦瑟的呼吸越发困难沉重起来,他未动,那一团软绵便已往他含着的口中挤着钻着,他细细描绘,如愿寻到最甜美的那处,隔着衣衫百般品尝,拨弄撕扯。   衣料非但未能阻碍那贴近之感,反倒因增加了磨蹭而叫她愈发难受,几欲尖叫,察觉到她的动情,他方退开。那一方布料因被他湿热的唇齿咬过,紧紧贴在她身上,几近透明地显现出里头的风情来。   锦瑟只瞧了一眼便羞的咬牙,完颜宗泽却箍着她的后脑勺迫地她低下头来,伸出舌尖去舔她颈上的血痕,吻至她艳红透明的耳垂,方笑道:“微微,你的三十六计,在我这里唯美人计见效最快……”   ☆、一百六五章   完颜宗泽言罢盯向锦瑟,却见她的面庞羞红一片,清丽无双的丽颜上一双明眸半闭着,那微颤的长睫下是如秋水深波一般的眸子,眸光似清月临水,波光晃晃中带着丝丝羞怯和柔情瞧着他,像是存心要勾他一般,她触上他的眼波便又飞快地漾开了眼波,然那挂在眉梢眼角的风情和妩媚,那水色氤氲的眼眸下深藏的慧黠和灵动,偏就勾的他心里泛起涟漪层层,直被迷了七魂六窍去。[].   几乎瞬间,一股激流直冲小腹,使得他早便蠢蠢欲动的身体无可控制地贴着她的娇躯跳了两下,浑身上下的肌肉也跟着倏然紧绷如铁,而锦瑟却似羞似慌地飞快瞥了他身下一眼。   完颜宗泽直被她这一眼勾的喉结滚动,眼眸便更加幽深翻涌起来,见锦瑟不言语只抿着笑将身子柔若拂柳地更加依进他怀中,便再难自抑,弯腰抱了她起身就往拔步床走。而怀中锦瑟却也不惊不怕,竟伸了一双藕臂环上他的脖颈,安静地依偎在他滚烫又坚实的怀中。   他低头瞧她,神情专注的好似天地间便只剩下她这一抹丽色。她含情脉脉地回视着他,感受着自他眸中和胸臆间散发出的温存是那么的浓深,似要将她溺毙其中,她的心便砰砰的跳乱了,而他的身体又是那么的滚烫,如岩浆一般势要将她融化,糅进他的身体里去。   那热度是只有男人的身子才能发出的,那气息中的阳刚味浓的叫人害怕,那抱着她的双臂坚硬有力,裹着她的胸怀宽厚坚实,这一切无不叫她浑身虚乏无力,只能眼望着他将她放在床上,眼瞧着他单膝跪在床上,撑着身子捧起她的一双莲足细细把玩。   北方男子原便比大锦的江南男子身材高大魁梧一些,完颜宗泽又属北方男子中颇挺拔的,而锦瑟虽在大锦女子中算高挑的,可站在完颜宗泽身边便一下子娇小玲珑了起来。   她的一双玉足更是玲珑娇小,落在他的掌心袖珍精致的可爱,他只消一只大手便能将它们整个包裹在掌中,似这个发现令他惊奇,他一遍遍饶有兴致地瞧着,抚弄把玩着她的纤巧脚丫。   她的脚型是那么秀美,仿似精雕细琢的羊脂玉,圆润而小巧的脚趾头,粉粉嫩嫩的,一排指盖如珍珠颗粒般泛着透明的光。因少了风吹日晒,那脚上肌肤竟比手上更滑腻,柔软又富含弹性,还侵染着方才湖水的凉湿之意,那丝滑冰凉的触感驱散了些他掌心的炙烫,捂在掌心舒服的叫他想要叹息。   月光洒落,她的脚背反射出一层柔和的白光来,珠玉明润,那光芒映上她同样纤弱的脚踝,接着是优美的小腿曲线,再往上是半隐半藏的修长大腿,中间似隐着秘密,正待人去发掘开启。更往上,那腰肢柔软纤细,不盈一握,那衣衫包裹着的浑圆随着喘息起伏不停。   玉体横陈,即便衣衫齐整,他已能想象那衣下的瑰丽,只因梦中他早已将她瞧了千百遍。只因这个女人早便为他下了蛊,她知晓躺在这里,随意地摆上一个姿势,抛来一个眼神,他的身子便渴望的发涨发疼。   完颜宗泽动容,如受蛊惑,做了方才在花园中便欲做之事。他低头吻上她的脚尖,含着她小巧的指头,吻上脚背,一点点往上吻她纤细的脚踝,像梦里一般放肆地去吻她散发着诱人清香的双腿……   男人粗重而温热的气息喷抚在身上,带起一股股酥麻沿着脚背往上爬,锦瑟睁着氤氲的眼睛瞧着完颜宗泽,他的面庞在羊角灯的光影下那么迷人英俊,他的动作那样虔诚优雅,即便半跪在那里也显得那样尊贵英挺,他的额头和鼻尖已渗出了汗水,汗珠晶莹闪烁,可他仍旧那样不厌其烦地吻着她,像她是最珍贵的宝贝,值得他用尽力气去珍惜。   她的腿被他大掌握着,抬高,绸裤散落下来,露出一小截已浮起粉云的大腿,眼瞧着他沿着小腿内侧吻上来,一点点接近她的少女秘密,她呼吸越发困难,心都失跳了,他猛然加重力道吸允,轻咬,她禁不住浑身燥热,腿侧浅浅痉挛,叫出声来。   那声音在他耳边炸开,令他握着她腰骨的手猛然用力,似想将其折断,抬眸瞧她,却见她红唇轻启,漾着水润的艳色光芒,可恶的诱人。   他目光锐若恶狼,偏她无辜地伸出粉舌轻轻地舔过唇瓣,那唇色愈发若雨后艳红的海棠花瓣,叫人想狠狠地将她采摘下来蹂躏成泥,融进骨血中。   他压上她,急切而狂热地吻住她,她竟抬手捧住他的头热情回应,他受不住地将大掌探入她的腰下,蛮狠地揉捏她的臀,她探手到他颈后不安分地一路抚下去,沿着他紧绷的脊骨揉至腰间,轻抚慢撩,他倏然抬头,盯着他的目光似有火星迸溅,她便嫣然笑出声来,那模样像个勾人的妖精。   她这分明就是在勾引他,完颜宗泽终于确定了这点,轩眉轻挑,将她锁在如深蓝夜空般的幽深眼底,似笑非笑地含着些不明意味的克制和暧昧,低低的在她耳边道:“微微,我的自制力没你想的那般好……”   锦瑟闻言又笑,抬手抚摸完颜宗泽脖颈下一处极浅的伤痕,轻声道:“这可是为我而伤?这几年很辛苦吧?”   清浅的抚着,感受到他呼吸粗重起来,她却明眸流转抬起头凑唇上去轻吻那疤痕,一点点慢慢的啄,直亲的他忍不住轻颤,方在他耳边吹气如兰地道:“这样的伤口身上有多少呢?叫我瞧瞧……”   她说着那右手竟就飞快地扯下了他的腰带,接着两手扯住他身上那件玄色金纹薄衫的襟口猛然拉开,他强健而坚实的胸膛便彻底暴露在了眼底。身上已布满了细密的汗水,蜜色的肌肤在那晶莹的光芒下显得健康而富含力量,每一处肌理都那么完美,性感却不显粗蛮,滚烫的肌肤紧实如铁。   她露出满意的笑来,瞥了眼完颜宗泽幽暗不明的面庞,这才轻抚他胸前几处淡淡深深的伤疤,似抚慰,似撩拨,见他难耐地喘息,她偏仍不肯放过他,坐起身来便跪在他身前,一手环着他的脖颈,一手扯住他的单裤,倾身过来用红唇轻咬那一道道伤痕,那贝齿咬过身体便酥麻难抑起来,他心底那簇火似被添了把柴,烈焰瞬时腾窜数丈高,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微微颤抖,似极怕一经碰触她那娇躯,便再难克制。   锦瑟瞥了眼他那手,却扬眸瞧他,再度轻声道:“这么多的伤,这般卖命可是为了早些回来见我?你便那么喜欢我吗?”   她言罢用手接住他滚至胸间沟壑的一颗晶莹汗珠,揉碎那汗水,用指尖划着他的肌肤一路向下,至在他的小腹上打着圈,大胆而放肆,他齿间轻嘶一声,只觉随着她那小手,一股热血自脑门往下蜂拥,汇集在身下某点,冲的血脉喷涌,却没个出口,直憋的身体因疼痛而发僵发颤。   他开始确信,锦瑟这是想将他逼疯,更确信再让她这么玩下去,他一定会被欲火给烧死。再不能忍受她的胆大妄为,他猛然抓住她的手,将她推倒在床,压上去,将她的双手用左手死死箍住压在头顶,右手便去揉弄她的丰盈之处。   唇也压了下来,在她唇角,下颌,脖颈,襟口散开而露出的肌肤上烙下火热的吻。锦瑟扭动身子,用玲珑的身子去磨蹭他,完颜宗泽见她根本无惧无怕,似全然不知要面对的是什么,便用力地挺了挺身子,用烙铁一样的温度警告地直抵她身下柔软,恶狠狠地盯着她,道:“是,就那么喜欢你!所以你这般招惹我,便该知道后果,也莫怪我不顾念于你!”   完颜宗泽说着便去撩锦瑟的裙角,锦瑟这才抬起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道:“可是怎么办呢,这会子含裘姐姐还在屋中等着我带你过去呢……”   见完颜宗泽只顾着低头咬她腰间的襟带,好似完全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又好似听到了却又根本不在意,她便又道:“含裘姐姐有可能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姐呢,完颜宗泽……”   锦瑟那话落在完颜宗泽耳中却依旧没能使他反应过来,事实上他咬着她衣带的动作更急躁了些,一只手依旧抓着她的双手,不叫她挣扎,另一只手已扯掉了裤带,褪去了裤子。   他的心中犹在嘲笑着锦瑟在此刻却想反悔的行为,到了这时候才知道害怕,方想着用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阻止他的行为,这女人竟也能天真至此?!   他已是决议一定要给她些教训,要叫她知道勾引他的后果,叫她像在梦中一般躺在他身下求饶才行。   可下一刻她的话到底在他脑中慢慢地由一句话而延展成一个他能消化的意思来,他蓦然停下动作,剑眉紧锁地去盯着她。   锦瑟见他终是停下了动作,却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来,挣开被他抓着的手,抚着他剑眉间的折痕,道:“人是我从肃州寻到的,和你给我的那张你母后的画像有八分像,她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我试探过,觉着十有没寻错人。”   锦瑟的声音清悦,俏丽的面庞上虽布满了红晕,可那双眸子却黑洞洞亮晶晶的,一如她清悦的声音是清明的,哪里还有方才动情的模样。   完颜宗泽算是明白了,锦瑟如今这是在报早上的仇!他说她怎一直不怕真玩过了火,大胆的好似真要将自己交付给他一般,又似笃定了他不能将她怎样,原来她这是早便备好了杀手锏了。   她就是非要撩拨的他浑身都疼,才在这时骤然喊停,说她不愿意和他玩了,先前只是在逗他罢了!   偏他这时候已被她几句话浇灭了心火,可他的身子却又火气正旺,疼的要命。   她怎能可恶至此!完颜宗泽盯着锦瑟的面庞狠戾而阴沉,锦瑟却无辜地眨眼,道:“寻人这种事看来是得靠缘法的,我和你姐姐甚为有缘,你瞧,你本事那么大都寻不到她,偏就被我先找到了呢!你不感动吗?”   他上身早已光裸,裤子掉在腿弯,满身大汗,满脸潮红,狼狈的窝火。而她身上衣衫齐整,神情平静而无辜,云淡风轻地和他说着这些不疼不痒的话。   完颜宗泽恨得一口咬在她的右胸,撕扯一些,直令她疼的叫出声来方咬牙道:“你是故意的!”   锦瑟氤氲着目光却挑眉,道:“哪有啊,要不咱们继续?”   锦瑟说着不怕死地又抛了个媚眼过去,完颜宗泽气结,这会子他身下还一柱擎天,可听了她的话,那还有心思继续?没了心思还如何继续,他怎可能拿她发泄欲火?!   他恨的咬牙,猛地将她拽起来,令她翻趴在腿上,狠狠地拍了下屁股,这才道:“人在哪里?”   锦瑟失笑,跳下床瞥了完颜宗泽那身下一眼,又明眸轻转地在他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似在嘲弄他此刻的狼狈,直将他瞧的俊面又黑了两成,这才一溜烟地往净房去,道:“我换下衣裳带你过去,你先消消火。”   她言罢掩唇一笑身影便消失在了屏风后,完颜宗泽瞥了眼身下,摇头苦笑,深深吸了口气,却觉鼻尖还都是她身上的幽香,他恼地捶了下床榻,这才念起锦瑟说的话来。   她那口气竟是有十成把握寻对了人,当真是姐姐吗……他的心口发起热来,竟是有些迷茫和失措。   当年如非姐姐扮成他引开追兵,兴许他已死在了草原上,他为此一直歉疚。深恨自己当时年幼,无法阻止母亲的决定。   那年他五岁,可记忆却似刻在了心头,清晰的恍若昨日,他记得,母后决定要护住他而放弃了姐姐时,他曾大闹着挣扎,然而母后却一掌披晕了他,强迫他和姐姐换了装束。   为此他有两年都不愿和母后说一句话,他恨她对权利的热衷,指责她不配做一个母亲,甚至用最恶毒的话谴责她,说她护她,完全是因他是皇子,更能为她的尊荣添柴加瓦,能令二哥的太子之位坐的更加稳固,而姐姐作为公主在她眼中作用有限,她才会那般将借机推了出去,才会将年幼地他狠心地送来大锦,让他远离故土,受尽磨难。   他那话刺耳又尖刻,刺伤了母后的心,可他的心中又何尝好受,唯他自己明白,他是因为不能原谅自己,因为无法接受姐姐流散的事实,因为害怕再难寻到姐姐,害怕姐姐受尽世间疾苦,方才拿那话去伤害母亲,也伤他自己。   好似只有这样他方能平静一些,方能好受一些,他清楚,姐姐一日寻不到他和母后便一日都无法回到幼时的亲密,他们母子之间插着一根刺,那根刺便是姐姐。   如今若果真是寻到了姐姐,他却有些害怕和彷徨了,若是姐姐这些年过的极不好,那该怎么办……   她为何会叫含裘,这样的名字,带着一丝旖旎意味,可是因为……   他不敢再想下去,甩了甩头,又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整理起衣衫来。   锦瑟自然已确定了含裘的身份这才会用肯定的语气告诉完颜宗泽此事,她原本就有七八分的把握,而让她彻底拿定此事却是今日清晨完颜宗泽离开廖府后。   她叫白芷将完颜宗泽来府的事情传到了针线房,含裘听闻竟是自针线房跑了出去,直追出了二门。   锦瑟已肯定,含裘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她还记得完颜宗泽。也因此,当小半个时辰后,她站在院子中,听到屋中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呜咽声,看到窗上影子,完颜宗泽轻颤着手拍抚着含裘的长发时,她长叹了一口气,却并未吃惊。   窗影上,完颜宗泽的背脊微弯,似不能承受含裘那撕心裂肺的痛哭,锦瑟心口沉闷,方才她刻意向完颜宗泽提及了含裘的名字,便是想他能有个心理准备,可显然,含裘这些年所受的苦还是令他难以接受,钻心伤痛了。   ☆、一百六六章   完颜宗泽自屋中出来已经是三更天,夜的凉气浸染了空气中的燥热,天际一片乌云遮挡了清辉明月,院中树影斑驳,漆黑如许,见锦瑟竟还立在院中,夜风将她身上裙袂吹的飘扬起来,显得身影愈发单薄纤弱。...   完颜宗泽微诧了下,眸中闪过暖色和歉疚。他几步下了台阶,迎上含笑而立的她,将她一双沁凉的手笼在掌心暖着,却说不出责备的话来,只因出来便望见她,他楚楚作痛的心竟然神奇地平复了几许,无所否认,他如今很需要她。也只有她,是这凉夜中的暖风,能抚平他心头的所有伤痕。   锦瑟瞧出完颜宗泽的脆弱和动容来,将手自他掌中一翻,反抓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间,这才松开手靠进了他的怀里,一双冰凉的小手钻入他的薄衣贴在他胸口上寻求温暖,笑着道:“你身上真暖和,有你在身边,真好……”   完颜宗泽闻言无声而笑,却抱紧了怀中娇躯,低头嗅着自她身上散发出的幽幽香气,禁不住长长的喟叹了一声。   两人相拥良久,锦瑟才微微抬了下头,道:“姐姐今年才双十年华,她的大好岁月还在后头,人生才刚刚开始而已,先苦后甜和先甜后苦,我一定会选择前者。从前,我也曾觉着极苦过,可是如今我有了你,有了家人,再去想以往的一切便只觉着云淡风轻,就好似最美的风景都藏在最深的山谷之中,不跋山涉水便永远都看不到一般……如今我们已找到了姐姐,我相信有你在,姐姐以后的日子都会是甜的。”   锦瑟心知有些伤痛并非用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能够抹平的,故而说了这几句,听完颜宗泽轻嗯了一声便未再言语,半响方听完颜宗泽道:“谢谢你替我寻到她。”   锦瑟闻言倒笑了,抬头抚着完颜宗泽清俊的面庞,道:“是你寻到她的,也是你……寻到了我。”   眼前这个男子,他的爱像是金子一般纯粹,若非前世他死都要护着姐姐,她又怎能知道含裘人在肃州?!若非知道此事,认定了他是重情重义之人,兴许在船上再遇他时,她根本就不会和他有过多接触,若然是那样,便也不会有后来两人之间的牵扯。她原本一颗心已凉透了,若非他给予的那么纯粹而不留余地的爱,若非他一直紧追着她,即便她冷眼相向,都不肯放弃,她许就要错过他了……   锦瑟念着这些心有动容,苍天待她不薄,她何其有幸,得到了这样一个他……   完颜宗泽听锦瑟这般说,虽是稍有不解,可感受到她此刻的依赖和柔情,却也未再多言,只将她抱地更紧了些。待一弯弦月儿自乌云中钻出,清辉满院,锦瑟方道:“当年之事到底为何?”   完颜宗泽闻言片刻无言,接着才道:“母后带着我回到京城,此事查查之下最后却落到了父皇的贞妃身上,以贞妃饮鸩赐死,其九族流放而终结。可那贞妃却到死都还喊着冤枉,贞妃膝下虽有大皇兄为嗣,然大皇兄不得父皇喜爱,贞妃身世也不高,当年即便我和母后死在草原,对贞妃也谈不上有多大益处,她实犯不着冒那么大的险策动草原一场政变。母后和我皆怀疑当年真正所为乃是贤妃,贤妃姓马,马之一姓在北燕乃是大族,贤妃生养了三哥和八弟,三哥素被父皇所爱,八皇弟也聪敏好学,贤妃这些年一直恩宠不断,和母后多有不睦……只无奈贤妃处事谨慎,当年查不到她任何破绽罢了。如今姐姐好容易寻了回来,只是她如今这样子……总是要为她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方好接她回去,只怕姐姐还要多劳烦微微照顾。   锦瑟自然明白,若含裘的身份不处理好一定会引起乱子,后患无穷,便笑着应了。完颜宗泽却也笑了起来,道:“说起我那三哥,倒也是个能文能武的,此次燕军的西路军便是三哥所率。他这一路基本没遇上什么阻力,只今儿旁晚,我却收到军报,半个月前三哥在顺昌遭了重击,损兵折将,弄的好不狼狈,顺昌大胜,使得云州各地军心大震,一改先前颓势,三哥无奈已被迫退回肃州。微微可知,那献计击败三哥西路军的是何人?”   锦瑟听完颜宗泽语中带笑,又这般问自己,哪里还能猜想不到?更何况三年前廖书意执意从戎,如今正在云州顺昌城中做守备,文青所去也正是云州。她不觉惊喜地抬头瞧向完颜宗泽,道:“快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完颜宗泽扬眉,却道:“顺昌北濒应水,南临清河,是屏卫束河的要地,也是西路军南下必经之地。西路军逼近顺昌,你那大哥便下令凿沉船只,示无退意,又将城外数千户百姓都迁进了城中,分遣部将扼守四门,增筑壁垒,整修城防,西路前锋军刚渡过应水,进至顺昌郊外,廖书意便探知了其扎营之处,乘前锋军立足未稳,便遣兵夜袭,前锋大将马之恩没能料到顺昌守军竟敢主动出击,初战便告败。廖书意为了麻痹马之恩,让部将曹诚故意被俘,曹诚谎称廖书意不过是一介儒生,年轻气盛,根本就不懂战守。马之恩轻信,向三哥西路大军求援,三哥信了马之恩军报中所言,为了加快行军速度,留下攻城器械,炮具,令全军轻装急进,不到七日便疾驰了一千余里,初六兵临城下,还令众将折箭为誓,势要一日破城。初七,西路大军从东西两门猛攻顺昌,三哥亲率三千重甲精骑往来为援,谁知廖书意坚守不战,至午后天气炎热,攻城大军人困马乏才出西门佯攻,三哥再次误信接战,廖书意却亲带了精兵潜出南门,突入阵中短兵搏杀,一场酣战,三哥精锐便损了二三,三哥没料到一路顺利竟在顺昌咬到了硬骨头,准备久困顺昌,岂料当夜大雨,廖书意又遣军夜袭,我燕军原便不擅夜战,岂有不大挫之理?那献计令曹诚诈败的人就是你那好弟弟姚文青。”   锦瑟早听的双眸都亮了,笑意难掩,扬眉道:“燕军远来兵疲,不惯酷暑,不善夜战,哥哥和茂哥儿这以逸待劳,以攻为守,以长击短的战法倒是漂亮的紧。”   “何止漂亮,简直是不动如山,动如雷震,这以少胜多,以步制骑的战事原便不多。三哥的西路军原便是牵制镇国公的大锦主力所用,便是因肃州一带大锦兵力空虚,父皇才将西路军交给了三哥统领,如今三哥竟是大败,只怕战报早已上呈父皇龙案之上了。今日在廖府撒野的马思忠实是三哥的亲舅舅,他领兵冲进廖府,只怕也是早收到了此讯,狭私报复。”   锦瑟闻言心中却一凛,看来这位三皇子果真极得盛宠,燕皇这不摆明了给三皇子送军功呢,只却不想三皇子竟叫他失望了,十拿九稳的军功却葬送在了顺昌。   锦瑟眸光闪了闪,便又往完颜宗泽的怀中靠去,笑着道:“怎你燕军都打了败仗了,你这做将领的倒还幸灾乐祸,却比我还高兴?”   完颜宗泽闻言将锦瑟拖出来,轻点她的鼻尖,道:“小没良心的,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父皇历来尊贤重能,最惜那年轻有为的青年,廖书意和文青这仗打的漂亮,一定会给父皇留下极深印象的。将来,他们能好便是你好!只是他们这仗打的再漂亮,却也不及微微在临关的布置啊……”   锦瑟见完颜宗泽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不由面庞微红,心知自己在江州的所作所为果真没能瞒过他去,却闻完颜宗泽又道:“微微只消令义军打着镇国公的旗号,扮成自前线溃散的主力军,又掐断了临关和外头的联系,令镇远侯郭琦以为义军已和我燕军合力夹击大败了镇国公的大锦陆军主力,郭琦便慌了神,竟领着临关精锐大军自己弃了临关,奔赴凤京护驾,叫义军不费一兵一卒就便白捡了临关,微微这才是谋略过人,叫小生我不得不服呢。”   完颜宗泽言罢见锦瑟掩着嘴笑,便又道:“这镇远侯郭琦倒也是个忠心护主的。”   锦瑟闻言却摇头,道:“非也,祖父曾评点过这郭琦的性格,此人虽作战勇猛,可却是个刚愎自用,好功喜大之人,他一直不服镇国公杨建。以为杨建在朝中能够压他一头,不过皆是因皇后的裙带关系罢了。这回他听闻镇国公吃了败仗,京城不保,是不是真忠君且不论,慌忙地带大军进京抢功却是真的。你想,镇国公一旦战败,郭琦能保住临关精锐又护驾有功,以后便可上辅佐君王,控制群臣,下安抚百姓,整理秩序,将来他也必会受到重用,成为真正掌握大锦朝政的那人,既有名又有利,又能自此压镇国公一头,依着郭琦的性子,他岂会不做?”   完颜宗泽见锦瑟说的头头是道,不由玩味地盯着她,直瞧的锦瑟都不好意思了方才将她又揽进怀中,道:“这三年多,是否也过的很辛苦?微微,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让我知道三年多来,并非唯我一人在傻傻的坚持。我已将我们的事都告诉了母后,她很想见见你呢,等平定了南方,我便请父皇为我们赐婚。你的谋算我都明白,我已将一切都如实写下军报上呈了父皇,父皇定然也是希望能招安义军,免除一场战火的,彼时这招安重任,唯微微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想,义军的统领们定然也最是相信你,由你来做这招安使臣,此事定成。”   锦瑟听完颜宗泽将她的谋算都说了出来不觉微笑,当初她走义军这一步棋,也是在谋此功。大锦若亡,她和完颜宗泽的身份无可避免将相差的更远,纵然完颜宗泽承诺给她一切,可她不能允许自己低至尘埃去仰望他,可腐朽的大锦王朝灭亡原便已是无可阻挡之事,那么她便唯有在这次战乱中,尽可能地为自己造声势,建功业。   更何况,义军原本都是可怜的百姓,前世义军被镇压,朝廷不知杀了多少无辜百姓,今次她若能相帮义军避过此难,也可使这块土地上少些杀戮和血腥,双赢之事她为何不做?!   燕国对女子的约束不多,还曾有女将军出现,相信有完颜宗泽的军报,皇帝一定会将此事委于她的,只因确实没有人比她更为合适了。   锦瑟只是没有想到,完颜宗泽竟然已向金后提起过她,听他的语气,似乎金后并不反对他们……   她诧了一下,却未多问,只扬起头来,道:“你何时离京?”   完颜宗泽见锦瑟面带不舍,盈盈地瞧着自己,心一柔,抚着她的面颊叹了一声,道:“天亮便要离开了,如今三哥的西路军在顺昌受阻,倒是给镇国公所率大军留了喘息之机,现下主帅的中路大军战事吃紧,所以我得尽快领兵杀出凤京,以图东西夹击镇国公。”   完颜宗泽虽说已进了凤京城,然而镇国公的大军却仍旧在和燕国的中路主力军对峙,而南边更有郭琦所率大军被逼地在青州一带驻扎,马绒的西都军虽在凤京折损严重,可手中仍旧有雄兵四十余万。   而疆毕王,汝南王的大军在这次大战中几乎没动一兵一卒,尚在观望之中,如今大锦的形势可谓复杂难言,若这些势力能联合起来抗击燕国,那么鹿死谁手当真不好说。   只是在锦瑟看来,这几波势力却多半无法联合,如今明孝帝已死,京城一破,大锦已然亡了。镇国公和郭琦素来不睦,和军的可能性并不大,而西都王马绒是杀死明孝帝大千古罪人,镇国公和郭琦不夹击他已是仁慈,万不会和他联手。至于那汝南王和疆毕王,京城尚保之时,两人已是观望态度,显然是欲保存实力,只顾自身立足。   如今大锦已亡,只怕两人更会观望下去,左右只要手中握着兵马,最终形势不管如何,他们的荣华富贵是丢不掉的。   虽说如此,可此刻燕军能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扫平残军,将其个个击破却是要中之要,如今凤京已基本安定,完颜宗泽自是不会守在此处的。锦瑟虽知晓这点,可却也没想到他竟然天亮便走,没想到他们好容易重逢,相守的时光却总是如此短暂,这便又要分开了。   锦瑟埋头不啃声了,完颜宗泽见她低落,心便又柔了几分。他何尝愿意分离,尤其是这回相逢,他都还没来得及和她好好说说话,没来得及仔细瞧瞧她,被她撩起的火气也还烧的他难受……若是可以,他恨不能什么不管不顾,只醉死在这温柔乡中算了。   只是他到底不能,不管是身上肩负的责任,还是他允诺给她的未来,都需要他继续前进,不能现在停下脚步,错失了战机。   他要的是和她长相厮守,而并非一响贪欢。故而完颜宗泽叹了一声便勾起了锦瑟的下颌,锦瑟被迫瞧向完颜宗泽,却见明月清辉之下,他的一张俊面上竟全挂着幽怨之情,那一双蓝眸更是盈盈幽幽的瞧着她,神情夸张的要命,样子像个欲求不满的小怨妇,锦瑟不防,被他的搞怪惊到,打了个颤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完颜宗泽眸光因她的笑靥而为之一荡,复才低头,贴上她那粉嫩的唇瓣含住,用舌尖舔舐吸允起来,锦瑟抬手勾住他的脖颈,无声回应,两人缠绵拥吻,半响完颜宗泽才松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最后一回了,等这仗打完,我再不离你身边,便是再有战事,也定将你拴在裤腰带上时时刻刻都叫你陪着我,也免得我受这身心的双重疾苦……尤其是这身子,再这样折腾下去,只怕真要出毛病了……”   完颜宗泽言罢便顶了下腰,察觉到他身子竟又有了变化,那处蠢蠢欲动地贴在她的腿侧,锦瑟面上红霞方散,便又再度腾起,嗔了完颜宗泽一眼,却闻他一声怪叫,恨声道:“没心没肺的丫头!你莫得意,总有我们大婚之时,当时候瞧我……”   完颜宗泽说着低头贴在锦瑟耳边低语两句,直臊的锦瑟面红耳赤地抬手捶他,他方朗声而笑。   ☆、一百六七章   十日后,江淮王府,一场秋雨打落樱红无数,也带走了夏日最后一丝燥热,府中原便因大少奶奶落胎而气氛沉闷压抑,如今秋雨淋淋,四下空寂,愈发多了两分清冷之感。[].   彩慧院的正房早已改成了月子房,四处的窗户上都蒙上了黑布,天才刚刚进秋,屋中已笼上了火盆,廖敏面色依旧苍白的躺在床上,靠着大引枕用着一碗桂圆红枣燕窝粥。廖二夫人胡氏坐在床沿上,见她将一碗粥吃尽,这才露了笑,道:“这便对了,你还年轻,即便这回孩子无缘去了,养好身子,明年再怀上一个便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若是折腾坏了身子以后才有你哭的。”   廖敏将汤碗递给身边嬷嬷,冲胡氏乖巧地点头笑了下。锦瑟坐在一边的锦墩上见廖敏笑容苦涩,一双眼睛也因消瘦而显得愈大,原本莹润的银盘脸,此刻已尖削地厉害。这么闷的屋子,她已浮了一头细密的汗水,她却还盖着厚厚的锦被,虚弱的厉害,锦瑟心中便是一痛。   廖敏嫁过来近三年,好容易才有了这个孩子,又是嫡长子,原便极为珍视,岂知……孩子都已成型了,竟生生落了,此事搁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这一个月来,她镇日的以泪洗面,身子迅速消弱,也便是前日闫峻回府,规劝了她两日,她才精神一些。   念着廖敏落胎的原因,锦瑟心中难免生愧,道:“二姐姐快些养好身子,我还等着二姐姐发落我呢,若非我……”   锦瑟话未说完,廖敏便向她伸出手来,锦瑟忙起身将手递给她,任她握住,便见她轻笑着道:“微微这话我不爱听,二姐姐非是那不讲道理的,你在江州帮助那些难民百姓是给廖家积福,二姐姐岂会因你做了好事而见怪于你?!何况,此事你早写了信回来,也是祖父允了的,更有,当日若非你扑在我身上替我承受了两脚,只怕此刻我连命都没了。我这场祸事,冤有头债有主,若非小人加害,岂会如此?!她便是要趁着王爷和夫君都不在府中,才瞅准时机对我下手的,即便没有江州之事,她也会用别的法子,寻别的手段加害于我,结果都是一样的。只怨我,到底还是棋差一招,不如她阴狠,防范不够,才落得如此。如今即便她为我那可怜的孩儿偿了命,也是无用了,我真悔不当初,若是早先我能狠一些,不折手段一些,兴许那孩子便不会……”   廖敏说着已面色悲愤,又哽咽了起来。廖敏口中的她却说的是江淮王妃,这几年,江淮王府内宅争斗不断,廖敏和江淮王妃各有胜负,而此次明孝帝会不顾众议突然对廖府发难,也皆是拜江淮王妃所赐。实是江淮王妃从中作梗,令刘婉璧给明孝帝吹了枕边风,廖家方有此劫。而当日明孝帝分明下旨令禁卫军抓廖家几位老爷入狱待审,廖敏得到的消息却是皇上下令即刻斩杀廖家老爷,抄家流放。   听到这样的假消息,廖敏哪里还能在府中呆得住,这才匆匆赶去了廖府,而禁卫军中江淮王妃也早安排了人,只等廖敏一到便趁乱对她下手,最好能打得她难产死在廖府中。./廖敏一死,闫峻也必定大受打击,等到江淮王和闫峻回来,她也早便将一切都处理干净了。   就算闫峻有所怀疑,也必定找不到实证,只能恨皇帝,怪禁卫军,这江淮王府便又是她的天下了。江淮王妃养尊处优,整日都生活在歌舞升平的京城,她又是宗师女,有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只以为朱姓王朝将永垂不朽,从来就没想到大锦会亡国,更没想到闫峻会因明孝帝最终的所作所为彻底寒心而归顺燕国,如今江淮王的水师大军在战败的情况下也已归降,闫峻和闫国安几乎同时回京,江淮王妃岂能不慌神?   大锦没了,她这个魏王庶女便也没了尊贵的身份,相反,还成了碍眼的存在,这时候若是她对廖敏的所作所为再出了纰漏被挖出来,后果可想而知啊。   而显然,老天并没有听到江淮王妃的祈祷,今日除了胡氏和锦瑟来了江淮王府之外,廖二老爷和三老爷也到了,正是为给廖敏撑腰,欲向江淮王讨个公道而来,只因完颜宗泽的人审问了婉贵妃宫中太监,那太监招认了明孝帝突然治罪廖府的原因,将江淮王妃给供了出来。   却原来,柔雅郡主所嫁的安南伯世子和刘婉璧的哥哥南郡王是狐朋狗友,此事江淮王妃是令女婿走了南郡王的门路,这才令刘婉璧给明孝帝吹了枕边风。   昨日完颜宗泽的人将太监送到了廖府,今日廖家两位老爷便带着人过来兴师问罪了。   廖敏言罢,锦瑟无言以对,只能紧紧地回握了她的手,却在此时,闫峻自外进来,廖敏见之,一下子从大引枕上弹坐起来,紧紧盯着他,锦瑟和廖二夫人也忙瞧了过去。   闫峻大步到了床边,冲廖二夫人微微欠身才上前握住了妻子的手,道:“证据确凿,不容她抵赖,父亲已决议将她送回丰宁老宅幽禁,此生都不再接她回京。至于柔雅,出嫁之女已不算王府之人,父亲将不再认她,往后也再不准她登王府的门。”   胡氏闻言冷哼一声,却道:“我那可怜的外孙儿还没出娘胎便这么生生没了,便该叫她一命抵命,到底便宜了她!”   廖敏已再次痛哭起来,眼见闫峻将她搂紧怀中安抚,锦瑟便和胡氏一起退了出来。   北燕大军气势汹汹,又得先机攻破了凤京,更善待百姓,安抚贵族,便连大锦宗室也礼遇有加,完颜宗泽和肃国公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平马绒的叛军,郭琦也难敌锋芒,归顺燕国,其后燕军又消灭了鲁王所建的南锦朝廷,便连镇国公也被迫率军退往疆毕王所处沽宁之地。   当年大锦和北燕隔江而治,使得不少江南百姓因战事被迫在滞留江北,后在江北安家。这些年过去,因燕国与民休养,善待百姓,他们早已成为燕国百姓,如今燕国攻下江南,朝廷令江北百姓回归故里,一时间凤京等地涌进了不少江北百姓,自然也传来不少燕国富庶百姓安乐业实不知比大锦百姓好过多少的话来,这也使得百姓和官宦之家在燕国采取的各种手段之下归顺成风。   不出四个月大局已定,而此刻的夕华院已由葱翠满院,改为瑞雪初降,苍茫一片。   入夜之后,霜铺满阶,寒风一过便引得雪沫卷荡扑簌簌地落下枝头,卷下屋檐,被院前红风灯一照,红雪轻舞,碾落阶上,映地那青石板的台阶上一层薄冰闪动,愈显冷魄夺目。   屋中,锦瑟蜷在锦被中,放下伸了个懒腰,眼见脚踏上白芷还低着头缝着那裘皮斗篷,不觉揉着微酸的眼睛,道:“我这看了一会子便觉累眼,你这都忙了两个时辰了,快别缝了。我那么多旧衣,明离京穿那件不成,都是簇新的,哪里就赶着这一件了。我的好白芷还没嫁出去呢,可不能累坏了眼睛!”   白芷闻言未曾抬头,只哼了两声,道:“姑娘就拿奴婢寻开心吧,奴婢反正是赖着姑娘了,姑娘不嫁人,便莫想着将奴婢给送出去。这就缝好了,天寒的厉害,怎说冷就冷了,往年的斗篷自没新做的暖和,姑娘这回出京又匆忙,一路颠簸只怕风餐露宿也是有的,不带两件新制的厚毛料衣裳哪里能扛得住寒冷,姑娘最是怕冷了。”   灯影下,白芷的侧眼姣好,容颜秀美,一缕额发落了下来垂在脸颊上,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飘拂,欲发显得神情静美。   白芷今年已有十九,府中丫鬟一般十五及笄便会配人,最多也不会留过十七,如今锦瑟身边的白鹤,蒹葭和冬雪都有了着落,偏年纪最大的白芷说什么都不肯出嫁,非要守着锦瑟出嫁方可。白芷自五岁便伺候锦瑟,丫鬟们中锦瑟最看重于她,前世时她没能护好白芷,使得白芷含辱而死,今世身边丫鬟们锦瑟最希望能得到幸福的便是白芷,故而见白芷实在无心嫁人便也一直未曾逼她。如今眼瞧着她,锦瑟却是一叹,竟觉有些离不开她。   她正怔怔出神,便见白芷低头咬断线头,笑着抖了抖手中簇新的斗篷,道:“可算是缝好了,姑娘快试试大小可适合。明儿天不亮便有军爷来接姑娘,若是不合适,奴婢可得赶紧改了。”   现下完颜宗泽和北燕肃国公的大军已兵至临关,一日前锦瑟也终等到了燕皇的旨意,令她随前往招安,时间紧迫,天一亮锦瑟便要出发往临关去。这一路必定会日夜赶路,风餐露宿,恰两日前降了初雪,天一下子冷地出奇,白芷这才匆忙给锦瑟赶制新衣。   说话间白芷已抖着斗篷站起身来,锦瑟便笑着下床,道:“你于我做的,怎么可能会不合适?!天下红雨,也不会有此情况。”   这会子功夫,白芷已将斗篷给锦瑟披上,拢了拢,见略显宽松便笑道:“里头穿了棉衣刚刚好。”   锦瑟捏了捏白芷的脸颊,方笑道:“这下放心了吧,快回去歇着吧,三更天只怕就要起来了。”   白芷笑着点头,给锦瑟宽了衣,将羊角灯挑黯,退了出去。   白芷说的一点没错,锦瑟被一队燕军护送着往临关去,一路赶的甚急,仅仅七日便行了八百余里,直颠的锦瑟的骨头都酥了。这日过午,车队行径一处山谷,天上太阳极烈,炙烫着岩石,反射出明晃晃的光,赶了这许久的路,众人也皆累了,那领头的陈大人便令队伍暂停休整,也叫兵勇们到谷中溪边补充些水。   车中,锦瑟靠着腰枕揉着被颠簸的浮肿一圈的小腿,只觉汗流浃背。这越往南天便越炎热,只这七日功夫,竟似经了两个世界,出京时尚寒风刺骨,如今穿着薄棉衣也只感热气翻涌。   此次离京,锦瑟就带了白芷和蒹葭两人,昼夜赶路,三个女子原便吃不消,加之这天气变幻太快,锦瑟前两日便有些发烧,今日车中燥热,捂了一身汗倒觉好些,如今见队伍停下,她正欲唤白芷扶她下去动作一下,岂料便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重物滚落声,接着便是喧哗声。   锦瑟和白芷对视,尚未弄清楚这是怎么了,马车的车门已被自外猛然拉开,显出一张长相硬朗的中年男人的焦虑的面庞来,却正是此次负责护送锦瑟南下临关的四品军中指挥佥事陈大人。   却听他大喝一声,道:“下车!我们中了伏击了!”   这陈卿宏得了完颜宗泽的吩咐,一路虽赶的极紧,可对锦瑟却极是气照顾,她有什么要求也都尽量满足,昨日锦瑟生病,队伍也稍放慢了速度。锦瑟对他却还是信任的,如今听他如此喝,又见他神情严峻,心知不好,便也来不及细想,忙扯着白芷,蒹葭下了车。   她跳下马车,才瞧清,那一声声的滚落声竟是有人自山谷上滚下的巨石。而她们此刻所处的山谷两面临山,巨石从山头落下来,无可避免地砸中不及躲避的兵勇和战马,几乎瞬间,这静谧无声的山谷间便响起了一声声惨叫和战马嘶鸣之声。   锦瑟何曾见过这等情景,一时面色煞白,又闻一声巨响在身旁极近处传来,她回头正瞧见一块大石滚砸在马车上,瞬时便砸地车顶碎裂,巨石直坠而进。   倘若她们这会子还在车中,情景可想,锦瑟被惊地握紧了双拳,便在此时又闻陈参领惊呼一声,“小心!”   说话间,他猛然一扯锦瑟,直将她拉地险些跌坐在地,白芷已控制不住地尖叫出声,只因她竟眼睁睁瞧着一支白羽箭就贴着锦瑟的耳根飞了过去,没入一旁草中,竟直入箭半!   请牢记本站域名   ☆、一百六八章   锦瑟跌倒在地,亦瞧见了那支插进草丛的利箭,她尚未来得及感受何为惊魂未定,便又有箭鸣声冲天而起,抬头间那箭光如蝗,黑压压地逼来,鸣响声震耳欲聋,便连天空的丽阳都为之一暗,所谓遮天蔽日当如是。   锦瑟大惊,也不知是从哪里冲出一股勇气来,爬起来匆匆扯了离自己最近已呆如木鸡的白芷便忙马车后滚。她滚动间方听陈参领惊呼一声,“快避到马车下!”   锦瑟闻声,再不敢耽搁,和白芷连滚带爬地钻进了车厢下,几乎同时,箭雨急下,咣咣铛铛地打进马车,不少就落在了锦瑟的眼前,插入地下,锦瑟甚至能感受到那箭羽射来的风声和锐气。   “啊!”   一声女子的惨叫传来,锦瑟猛然睁大了眼睛,面色唰的一下飒白,那是蒹葭的声音!她忙趴在地上回头去瞧,正见蒹葭倒在马车不远的地上,胸口上赫然插着两根白羽箭。那箭羽没进身体,使得她胸口震动,剧烈地喘息,随着喘息有大股大股的鲜血自她张大的口中溢出来,瞬间染红了脖颈和衣襟,她的头偏着,一双眼睛正盯着这里,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可怜无助,那样的迷蒙惊惧。几乎在锦瑟的瞪视下,她的眼神最终涣散,缓缓闭上了……   锦瑟只觉自己的心都要猝停了,眼眶发红,无法喘息,身旁响起白芷压抑的痛哭声,锦瑟猛然转开头,闭上了眼睛。   蒹葭,前世时那个到最后一刻都还和柳嬷嬷一起守护着她,从不曾忤逆过她,只要得她稍稍一称赞便会羞红面庞的姑娘……便这样离开她了吗?!   蒹葭甚至半年前才成的亲,这回离京,她原本不该跟着来的,因念着自己离京不易多带婢女,怕新伺候在自己身边的白蕊、白蕾不够精心,又恐自己身边只白芷一个得力人忙不过来,蒹葭才专门请命非要跟这一趟……她不该死在这里的,明明前世时她活的好好的……   锦瑟胸口沉闷难言,双拳紧握,再次睁开眼眸里头已满是愤恨,这会子她的心跳反倒渐渐平稳了,不可抑制地去想这队人到底是从何而来,为何要袭击他们。   如今他们所在乃湖州地界,此处早已被平定,一路当不会遇上任何危险才是,也正因为如此,陈参领才未防备会遭受袭击,随意地令队伍在这山谷中休息……   这一群攻击他们的人显然并非流寇之辈,这些箭簇威力如此之大,即便锦瑟身在闺阁也辨的出,这分明都是用最精良的弩器发出的,而且这偷袭的地点,打法也不似乌合之众。*.   锦瑟思来想去依旧没有一点头绪,而此刻外头已响起了兵勇们的惨叫声,马儿中箭而发出的嘶鸣声,兵器挥落箭羽的铛铛声更是此起彼落。外头陈参领已组织队伍进行反击,然而地势上的劣势使得士兵们便是再勇猛也无济于事,只能互相围成一团,相互帮彼此挥落飞来的利箭。   一阵箭雨稍歇,便又是一阵箭雨骤然而至,令陈参领心惊的是,这一批箭雨竟皆是火箭,而且分明是极有目标地,皆冲锦瑟所在马车而去,这莫名冒出来的一队人他们的目标是锦瑟!   “保护姚姑娘!”因事发突然,陈参领也弄不清楚这突然冒出的一队人是什么来头,如今见此情景,他这才蓦然意识到了此点来,忙大喝一声领着兵勇们往马车聚集,然而箭雨实在太盛,一时间他们竟无法靠近。   而此刻锦瑟也已意识到了这点,打在马车上的箭支实在太多了,而且火箭刺入马车,马车正在迅速燃烧,在火光和箭羽冲击力的双重作用下,马车随时会四分五裂。   锦瑟面色苍白,心中一片冰冷,可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她根本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她甚至连要杀她之人是谁都不清楚,锦瑟心中何其不甘,又何其悲凉,有那么一刻她是真无望了,只能这样等死了。谁知便在这时,白芷竟突然扯了她颈下斗篷的环节,然后在她尚未反应之时已一把扯掉了她身上披着的斗篷,接着她甚至连话都未言一句,便滚出了马车,将那斗篷往身上一罩就不辨方向地往远处跑。   恍惚间锦瑟眼前只闪过白芷苍白却坚决的面庞,她甚至还来不及回头去看,便听到了白芷压抑的痛呼声,更听到了陈参将大惊失色地喊着姚姑娘。她的脑中嗡嗡作响,那些声音似从极远处传来,又似在耳边如炸雷般响起,她急喘着才有勇气扭头去看。   入目正见陈参将自疾驰的马背上扑下去,抱着白芷倒在地上的身躯滚了两下躲进了一旁的大石后,可白芷的背上赫然插着三根白羽箭,那箭上的油火已燃烧了那件簇新的秋香色裘皮斗篷,那件斗篷正是她们出发当夜白芷一针一线缝好的,一路为她带来多少温暖,阻了多少风寒。   方才大队在山谷停下,她推开车窗,有山风吹入,亦是白芷说她刚出了一身的汗万不能吃了风,亲手将那斗篷抖开给她披上。想着这些,锦瑟瞠目欲裂。   而那陈参领慌忙之间抱着白芷滚至石后,才发觉那不是锦瑟,也不顾查看白芷状况便沉喝一声,“姚姑娘还在车下,保护姚姑娘!”   他喝叱着冲出石堆,白芷方才的所作所为显然迷惑了山头敌人,射向马车的箭羽骤减,使得兵勇们得以靠了过去,锦瑟很快便被陈将领护着坐在了马背上,她被强硬地按下身子,只听见陈参将令众人靠在一起撤出山谷的下令声,接着身下战马便嘶鸣着横冲直撞出去。   身旁是马蹄如雷,火烟冲天,不知何时那群袭击他们的人已杀入了山谷,一时间杀声四起,马嘶乱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这便是真真实实的战场,令人窒息,令人瞬间觉着生命渺小如尘埃的战场。   锦瑟抓紧了身下战马长长鬃毛,呼吸着鼻翼间的烟尘和血腥味,只觉脑子也被颠簸的发沉空白,即便是那次被谢少文掳去,她也未曾赶到如此的无力和恐慌,愤恨和无助。就在此时,却闻身后的陈参惊喜的大喝声,“是王爷!兄弟们有救兵了,拼啊!”   锦瑟闻言不可遏制地浑身一震,忍不住自马背上抬起身来,马蹄践踏而来,她凝眸望去,正见山谷的尽头一队甲衣骑士破风而来,那最前头挽弓激射的正是完颜宗泽。   谷中火光映亮了他身上盔甲,更映亮了他俊面上的焦虑狠戾之色,烟硝之中他一骑劈雾而来,指尖箭影如星,瞬间射落黑衣人十数。锦瑟无可抑制地双目氤氲起来,眼前只景一阵朦胧,而转瞬间他已一骑冲至近前,自陈参将马上将她接了过去。   “可受伤了?”   他焦虑的声音响彻在耳边,腰肢被他有力的手臂环着,靠着他温暖宽阔的胸膛,嗅着那股熟悉的味道,锦瑟眸中泪水终究无法承受其重,一串串滚出眼眶,碎散了他近在咫尺的面孔。   “哪里受伤了?”   见锦瑟只哭无语,神情满是沉痛之色,那眼中的泪像是决堤之水一般,完颜宗泽登时惊了,已低头自行检查起她的身体来,见她身上并未伤痕他方松口大气,锦瑟这才哭出声来,声音满是悲恸着道:“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蒹葭死了,白芷……白芷也死了……我恨他们,我恨他们!”   锦瑟的声音破碎,神情有些癫狂,完颜宗泽何曾见过她这等模样,他大惊失色忙拍抚着锦瑟的背脊,柔声安抚着她,道:“是我不好,都是我来晚了,没事了,已经没事了,莫吓我……”   锦瑟却猛然挥落泪水,抓着完颜宗泽的衣襟,道:“他们都该死!都该死!”   完颜宗泽见她咬着牙,满脸恨色,心知她和她那屋中几个丫鬟感情极深,不觉忙安抚道:“是,我们为蒹葭和白芷报仇,叫他们都去死!”   他说着再次挽弓搭箭握了锦瑟的手带着她亲自拨弦,箭锋直指那些黑衣蒙面之人。他手一动,那箭光飞离,准确无误地将一人射下马背,他便带着锦瑟再度挽弓,锦瑟心中恨意翻腾,泪水不觉就又滑出了眼眶,看看那些黑衣人一个个倒下马背,眼前无可抑制地却闪现的是蒹葭口吐鲜血的模样,闪现的是那件被箭羽射穿的秋香色斗篷,还有那日灯影下白芷柔美的侧颜。   完颜宗泽的人一到,场面便得到了扭转,那些攻击锦瑟一行的黑衣人瞬间损失良多,头领下达了撤退之令,永康亲自领着一队人护在完颜宗泽身边,见敌人撤离又得完颜宗泽一个眼神,便沉喝一声,“留三个活口,其他杀无赦!”   眼见那些黑衣人驱马离开,锦瑟微急,完颜宗泽见她把着长弓的手抬起,心下一叹,再度自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来搭在弓弦上,拉弓对准落在队后的一个黑衣人,然而箭尚未发出,一支黑羽箭已如流星自他们身后左后方射了过去,一箭正中那黑衣人的后颈,将人射下了马背,同时后头响起一个清亮的女声。   “六哥,你们没事吧?”   “王爷,是阿依朵郡主。”   身旁响起影七的禀声,锦瑟耳闻后方有马蹄声倏然而来,回望只见一队人飞驰逼近,那领头的是位穿火红骑装带着镂空雕花头盔的女子,她手中尚执着一只黑色弓弩,显然方才那一箭正是她射出的,而此刻她正漂亮的眸子正盯着完颜宗泽,英气又美丽的面庞上挂着担忧和喜悦之色。   ☆、一百六九章   那女子纵马疾驰,说话间已到了锦瑟一行近旁,锦瑟细望,却见她身材健美,满身活力,红火的骑装后滚银线的斗篷随风轻扬愈显英姿飒爽。   难得的是,她虽身段有着燕女的高大,却并不显粗犷,反倒更加突兀有致,而且她的容貌甜美,皮肤更是有着大锦女子的细腻和柔粉,五官生的也极为精致,眉眼间的自信和英气还有举手投足间的贵气和从容令她出众的外貌愈加彰显。很显然,这是一个和大锦女子具有截然不同美丽和风情的燕女。   而且,她张口并未说汉语,用的却是铁骊语。   她驰近便目光灼灼地盯着完颜宗泽,完颜宗泽眯眼瞧了眼她身后跟着的一队人,神情显得有些疏离冷漠,蹙眉只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回的却是汉语,那女子闻言倒也不介意,似未反应过来一般,依旧笑着用铁骊语道:“我随父亲在玉城驻守,闷得慌,听闻陈参将护送姚姑娘往临关去便来瞧瞧嘛,六哥怎就恼了,莫不是还要藏着姚姐姐怕被我瞧不成?”   完颜宗泽闻言沉着脸未答,目光更锋锐了一些,那姑娘却也不怕,径自冲他皱了皱鼻子方道:“我就是好奇,来瞧瞧,六哥不信便算了,说不得一会子六哥还要替姚姑娘谢谢我呢。”   她言罢不待完颜宗泽作答便瞧向了锦瑟,扬起一个甜美的笑来,热情地道:“姚姐姐长的可真好看,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也难怪六哥他……”   她这次总算说了汉话,言罢水盈盈的目光在锦瑟和完颜宗泽之间一转,方才又道:“姚姐姐还不认识我,我却听六哥和阿月姐姐提及过你,我是金依朵。”   她说着俏丽的冲锦瑟眨巴了下眼睛,自这金依朵来后,先是用铁骊语和完颜宗泽不住的说笑,倒好似压根就没瞧见马背上的她一般,此刻却又用如此熟稔热情的语气同她打招呼,表情真挚而纯真,俏丽又可爱,变脸如此之前,倒叫锦瑟暗暗提心。   她口中的阿月姐姐却正是含裘原本的乳名,小半个月前,完颜宗泽已为含裘和亮子安排了新的身份,将两人暗中接出了廖府,就送到了这湖州的玉城。而这姑娘姓金,又唤完颜宗泽六哥,只怕和完颜宗泽的母亲金皇后关系匪浅。   她打趣于自己的话也不甚中听,怎么听都似在暗指完颜宗泽会瞧上自己,不过是因她长的好看罢了,并且她语言中透出的和完颜宗泽的亲密关系更是叫锦瑟不舒服。   只是锦瑟却不信她当真听完颜宗泽提及过自己,只因完颜宗泽对这姑娘分明极是冷漠,并未显现出一丝亲近来。而且锦瑟也相信,完颜宗泽不会是那么没分寸的人,会将他们的事说给别的姑娘听。   锦瑟虽自这金依朵的话语中听出了不对味来,然而她的神情动作却不露丝毫,只怕她的这些话也只听在自己耳中会不中听罢了。这姑娘可不简单啊,都说燕国的女子最是爽直,起码这话用在此金依朵身上便不合适。   锦瑟心下想着,面上却也实在扯不出笑意来,只因她这会子根本就没心情应付金依朵,故而她便只点了下头,道:“金姑娘。”   她这便算是打了招呼,金依朵显没想到锦瑟竟会,竟敢如此冷漠,微微怔了下,随即露出几分无措来,瞧向完颜宗泽,道:“六哥,我说错话了吗,为什么姚姐姐……”   她的话未曾说完便被完颜宗泽冰冷的视线打断,接着是他略显低沉而生硬的声音,“你想多了,她的两个婢女刚刚遇害,此刻正伤心,没心情多言罢了。”   完颜宗泽这话是冲金依朵说的,然而锦瑟却明白他这是在说给其他兵勇们听的,自己对金依朵如斯冷漠,他们会觉着她仗着完颜宗泽便清高自傲,不将北燕郡主放在眼中,无礼傲慢之类,完颜宗泽显然是不希望他的属下误解了她。   锦瑟明白他的好意,心下却免不了有些烦。见锦瑟垂着头不语,完颜宗泽知道她心中难受,他们小别重逢,又是这样的境况下,他只想将她好好护在怀中柔声安抚,而不是在这里和这些人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   他心中想着,神情便也不耐起来,抱紧了锦瑟用身后斗篷裹着她,便掉转了马头,低声道:“我已令永康去安置你那两个丫鬟,你若不放心,我们……”   金依朵见完颜宗泽扭转马头,用背脊对着自己,竟是二话不说便要带着锦瑟走,又观他低头柔声安抚着锦瑟,语气是那么轻柔,神情是那么温柔。金依朵何曾见识过这般模样的完颜宗泽?   她简直以为自己瞧花了眼,认错了人。可怎么瞧,那张俊面都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嚣张狂佞的武英王啊,他怀中的女人竟能令他痴迷至此?!   金依朵到底没忍住握紧了拳头,低垂的眸中闪过一丝锋芒来,接着她抬头便又微笑了起来,扬声便打断了完颜宗泽的话,道:“六哥,姚姐姐,你们说的可是倒在马车旁的那两个丫鬟?那个胸前中箭的确已死了,那个背后中箭的丫鬟却还有口气,我已叫贺录将人送往玉城医治了,贺录说那丫鬟虽是中了三箭,但却未伤内脏,说不定还有的救呢。”   方才那队黑衣人自山头冲下来,陈参将便护着锦瑟一路往山谷外撤退,这会子功夫锦瑟一行已离开了方才马车出事之处,而金依朵一行却正是从他们退离的山谷方向冲过来的。   锦瑟听闻她的这话猛然抓了完颜宗泽的手,完颜宗泽掉转马头锦瑟方冲金依朵颤声道:“金姑娘是说……白芷,她还……还活着?”   锦瑟目光中含着期待之情,神情似惊又喜,映着那因方才落泪而显得盈盈如水的眸子,还有她梨花带泪的绝美面容,愈发叫人移不开眼睛。金依朵心神微震,余光瞥了眼完颜宗泽和锦瑟交握在一起的手,方道:“没断气儿呢,只是能不能救活便要看她的造化了。”   她心里不舒服,说出的话便没那么动听了,锦瑟闻言想着白芷背上那三支羽箭还有那被穿透燃烧的斗篷,登时禁不住就打了个寒颤。且不说那箭是否射中了五腹六脏,只那火箭射进身体其灼伤便可见一斑。   白芷说是能救回来固然是天大的喜事,受着这些伤痛也算是值了,可若是……最后没能救活,那便是被生生折磨死,锦瑟只消一想便钻心的痛。   她这一抖却引得完颜宗泽恶狠狠地瞪了金依朵一眼,复又低声冲锦瑟道:“贺录是极好的军医,你放心,既然白芷并未伤及要害,想必是能救回来的。”   也不知是完颜宗泽的口气太过肯定,还是他的神情太过镇定,锦瑟心中微松。   也便是在此时,完颜宗泽派去追击黑衣人的那些兵勇回来,那领头的小将神情拘谨,在完颜宗泽马前五步处便倏然勒马翻身跪地,沉声道:“属下没用,尚未擒获敌人,他们便皆割喉自戕而亡,属下只带回一名活口,请王爷惩罚。”   完颜宗泽却面色微变,这些人虽用的武器皆是军中精良武器,马匹也皆是上等的战马,攻击锦瑟一行更是利用地形,颇知战法,而且皆训练有素,进攻撤退极为迅速一致,俨然如一支精兵,然而这自戕的手段却悍然似一支死士队伍。   一支死士队伍要取锦瑟的命,完颜宗泽先还怀疑是镇国公和疆毕王欲联手抗击燕国,这才派兵马潜了过来,欲阻止锦瑟前往临关。如今看来,定然不是。若是大锦残余势力,没必要如此秘密行动,藏头露尾的,更没必要任务失败便全部自戕。   完颜宗泽面色难看起来,有不好的预感,而金依朵已惊呼一声,道:“这活口怎么会是个燕人!”   却原来,这会子功夫,金依朵已驱马过去将那被压着的黑衣人的面巾扯了下来。锦瑟望去,却见那人身材高大,一张脸五官深刻,确乃燕人。完颜宗泽抬手,影七便亲自下马将那黑衣人压了过来,令他跪在马前,叱问道:“说,你们的主子是谁?!”   那人身上显已中了重伤,闻言昂头,未言唇角已溢出一口血来,他喘息一下,金依朵却已翻身下马,逼近那黑衣人,追问了一句,道:“你最好老实交代,到底是谁令你们来杀害姚姐姐,为何你们要杀她,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有一条活路。”   金依朵一口一个姚姐姐,锦瑟听在耳中着实不怎么舒服。她虽不清楚这金依朵具体的身份,可是她竟然能在此时跟随大军来到南方,又能随意就带着这一队伍人前来此处,而且还敢在完颜宗泽面前如此放肆,可见定然是个出身不凡的。   英雄原便不会少人倾慕,尤其是像是完颜宗泽这样的,既身份高贵,又相貌俊美的少年英雄,他在燕国当很受闺秀们追捧喜爱才是,锦瑟原便知道此点,然而此刻突然冒出一个觊觎他的姑娘,她却依旧气闷不已。   而那黑衣人闻言却抬起头来,竟是盯向了锦瑟,道:“她挡了别人的路,该死!”   完颜宗泽闻声,昂坐马上的身躯便为之一挺,浑身骤然被一股肃杀之气寒霜般笼罩起来,他目光锐利迸现,盯着那黑衣人却陡然抬手轻轻遮住了锦瑟的双眼。   也是在这瞬间,他的左手只轻动了两下,便有两片寒芒自他修韧的指缝中如流星射出,直逼那黑衣人的双眼。   寒刃嗤的一声直进那人眼窝,血光飞溅,那人凄声惨叫,在影七的钳制下扭曲着,全身都因那痛意如虫般蜷缩在地上蠕动。   金依朵便站在那黑衣人身旁,她万没想到完颜宗泽会突然出手,更没想到会瞧见这么恶心惊悚之景,甚至那黑衣人眼珠四溅的鲜血还飞落在了她的脖颈上,温热的黏稠的……令人欲呕。   金依朵虽弓马娴熟,也曾弯弓射人,亦跟随父兄到过战场,可她到底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女子,她所见到的一切,都是在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见到的,她所看过的情景,也许血腥可却绝对谈不上惊悚,说到底她也只比一把女子胆子大些罢了。   如今骤然瞧见此景,她心脏一缩,吓得面色瞬间苍白如纸,可她抬眼便又瞧见了马上的锦瑟。此刻完颜宗泽依旧用双臂将锦瑟整个圈在怀中,他的脸色依旧冰冷凌厉,盯视着那黑衣人的目光犹如能破水裂冰的利刃,然而他的手,左手正轻柔地盖在锦瑟的双眸上,那右手却正拍抚着她的脊背。   金依朵不由得抬手摸了下颈边的血迹,低头只见指端一片猩红,那猩红也刺痛了她的眼,更刺痛了她的心,令得她死死咬牙,半响才目光哀怨地盯向完颜宗泽,然而完颜宗泽竟连个眼神都不吝于她。   只因他怀中锦瑟已将他的手拉下,抬头轻声和他说着话,而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落在锦瑟的身上,竟然瞬间因她的话融了浑身冰冷,扬起唇角来,那那双蓝眸也因笑意翻起波纹来,如清风过海,澄澈有光。   丽阳将他们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柔光之中,仿似将他们和众人隔离了开去,他们的世界那么小,只能容下彼此。而她却独身处在冰寒之中啊,彻骨寒冷。她岂能甘心,岂能任由这突然冒出来的大锦女子占据她自小便倾慕之人的心?!   金氏在燕国意味着尊崇,只因完颜是帝族,而金氏却是仅次之的后族,这后族不光是如今燕中宗一朝一代,而是上数四代,燕国的皇后必出自金氏。自她的祖辈帮助完颜宗泽的高祖父起兵建立燕国,后有在燕国入关的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金氏作为燕国的后族便已成为了一个约定俗成之事。   如今完颜宗泽的二哥,太子完颜宗熹的正妃便是她的嫡亲姐姐,金氏此辈中女儿极少,便只有她和姐姐,三妹妹是嫡出,姐姐能入主东宫她一点都不羡慕,只因太子身子一向单薄,在她看来根本就没有燕国男人的气概,也只有六哥这样的伟男子,才配金氏最美丽尊贵的女儿委身承欢。   她从小便在为此而努力,她不辞辛苦地练习骑射,练习弓马也皆是为他,如今她怎能眼睁睁地瞧着他心中眼中都装着别个女子!   金依朵嫉意翻涌,而那边锦瑟却正握着完颜宗泽的手低语,道:“你学会怜香惜玉了,我却已没那般胆小了……”   她这话是在安抚完颜宗泽说自己并不害怕,可也是因想起了两人初识之事完颜宗泽令海东青啄食那崔公子双眼之事。彼时她被吓得几日都没个好胃口,有情无情,却原来是如此的不同。   锦瑟因完颜宗泽对她的体贴而心身熨帖,方才一直萦绕心头的那股烦闷便也去了,倒是有些同情起那金依朵来。爱上对自己无情的男子,只怕心中也不大好受。   完颜宗泽因锦瑟的话而笑,那地上蜷缩颤抖的黑衣人却猛然昂头做了个咬牙的动作,影七一瞧便知他口中定然藏了东西,手出如电,一边扣住那人肩头,一面却捏他的嘴巴。   然而他显然错了,那人趁着他注意力全在他面上之际,竟然飞快地抬起另一只未被钳制的左手来,他那臂上竟是绑了一支精致的袖箭,箭发如光直逼马背上锦瑟的咽喉而去!   袖箭靠机括运作,原本速度便极快,又因那黑衣人本就跪在完颜宗泽的马下,距离锦瑟甚近,众人显没想到黑衣人竟会有此一招,登时皆惊。   完颜宗泽目光骤眯,其间寒意陡深,一面抬起手臂护在锦瑟颈前,一面拽着她往后仰倒,然而预期的短箭却并未到来,却突闻一声女子的痛呼传来。   完颜宗泽护着锦瑟,自然明白那短箭绝对伤不到锦瑟,故而听闻这痛呼声传来,他不过挑了下眉,揽起锦瑟凝眸去看,却见金依朵跪倒在地,右臂的肩头赫然插着一支短箭,不过这瞬间功夫,她已痛的出了一头虚汗。   “不好,箭上猝了毒!”   ------题外话------   最近素素正学驾照,文文要出版也已开始修文,宝宝最近又不大舒服,写文时间越发有限,更新有点少还乱,对不住大家,素素一般晚上九点前不更就会在书评区通告,亲亲们留意下哈。   ☆、一百七十章   影七言罢,锦瑟细观果便见金依朵的唇色变了颜色,自红转白,接着竟迅速转青变黑,她大惊,复又苦笑,暗道女子一旦为情爱而痴,果然疯狂,可为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做到如此,身心皆伤,用尽心机,却又是何必。   只是这金依朵对自己竟也能如此之恨,倒是令锦瑟暗自心惊。而完颜宗泽显也没想到金依朵会有此举,眼见她瞬间已变了唇色,便知那毒极是厉害,登时便蹙了眉,沉喝一声,“自找死!”   完颜宗泽的声音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显然已动了怒火。金依朵这般做不过是为了叫完颜宗泽念她一份情,一个女子为了倾慕之人,甚至不惜去以身保护他在意的其她女子,这该多么叫人动容震惊。然而完颜宗泽显然是铁石心肠,他瞧向金依朵的眼神冰冷中甚至透着一份厌烦,显然非但不领情,还恼恨起金依朵的多此一举,嫌她给他徒惹麻烦了。   “得赶紧吸出毒液才成!”锦瑟禁不住急声道,倒不是她心肠软,心灵美,别人觊觎她的爱人还能贤良大肚地容人,实是她虽不知金依朵的具体身份,可也知道真叫她在此出了意外,完颜宗泽只怕不好处理,她也会惹来大麻烦。可她冲口喊罢便后悔了,只因此刻这里全是男子,谁来为金依朵吸出毒液来?!   金依朵的身份在哪里摆着,寻常人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好接近她,原本永康在这里时,他是太监,来吸毒倒还合适,可是方才完颜宗泽已令永康带着一队人前往他们的遇袭之地处理伤兵了。放眼一望,这里最合适的莫过于她,再来便是完颜宗泽……   可她即便不喊这声,便是傻子也知道要尽快将毒箭拔出来,将毒液吸出来的。这会子她如不帮金依朵吸毒,便是金依朵能安然无恙,此事传出,她也要落得个恶毒自私,残忍狠毒,不知感恩的骂名来。再来,与其让完颜宗泽来,惹来一堆后续麻烦,倒还不如她自己受点罪呢。   锦瑟转念思虑起这些来,便狠了狠心,暗道罢了,便算是蘀白芷还恩了,她念着,便欲翻身下马,道:“扎住她手臂,我帮她吸毒!”   她人没跳下马背,完颜宗泽搂着她腰身的手却骤然一紧,锦瑟抬头正迎上他不悦的目光,接着他方带着她翻身下马,锦瑟只当他妥协了,正欲迈步却又被他抓住手臂,竟是道:“临关招降还得靠你,这会子谁都能出事,唯你不能有丝毫闪失,站着!”   完颜宗泽的口气强硬,锦瑟站定挑眉,目光含着一丝讥诮和警告盯着完颜宗泽,分明在说:我不去,难道你来啊?你是不是想借机偷香窃玉啊?!你要真敢那么做,哼哼!   迎上锦瑟的目光,完颜宗泽亦挑了下眉,神情却瞧不出他的想法,偏此时金依朵抬起头来,目光哀切地瞧着完颜宗泽,低低地又分外无助地颤声道:“六哥……哥,好……冷……”   金依朵的面色也已微变,完颜宗泽到底松开握着锦瑟柔荑的手,上前两步,那些兵勇们连带着影七便都自动地转过了身去,锦瑟蹙眉,凝眸盯完颜宗泽。   却见完颜宗泽在金依朵身前停步,却只盯着她,道:“影七,为郡主吸毒!”   影七闻言一愣,金依朵明显没料到她都这样了,完颜宗泽竟依旧半点情分都不讲,竟让一个侍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碰她,燕国的姑娘虽约束不及大锦,可也没宽容到可以和男人随意发生肌肤之亲的,这事传扬出去她以后还怎么做人,还有什么颜面立足?!   金依朵方才舍命去挡那箭,便是想感动完颜宗泽,亦叫锦瑟不得不欠着她,若她受了伤,完颜宗泽总是要照顾着她的吧,到时候也能给锦瑟填填堵,这情人之间,一次两次不愉快没什么,可若总是因外人外事而不愉快,那么便是感情再深,再喜欢彼此也是没用,两人也得生出间隙来,不愉快更会随之而越来越多,直至感情破裂,而她要做的便是在他们之间撕裂一个小口,然后慢慢地拉扯,等着那声撕拉之音发出,将他们彻底分开。   更何况,依着她的身份,完颜宗泽若帮她吸了毒,继而迎娶她那也是水到渠成,想来祖父和姑姑都会赞成此事。   金依朵打算的好,岂知完颜宗泽根本不顾念金家,她为他而伤,他竟还能如斯冷漠,冷情,叫一个侍卫来碰她!   金依朵面上的哀切,楚楚可怜龟裂开来,眼泪一下子拥了出来,眼见影七在她跟前跪下去撕扯她的衣襟,她热泪滚落,因怨愤而挣扎着,目光直盯完颜宗泽,然而完颜宗泽却只淡漠地瞥了她一眼,接着便只给她留下个挺直的脊背,听到她的哭泣和挣扎声,他甚至不耐地沉喝一声,“你若想找死,大可继续撒泼。”   撒泼?!她为他守着贞洁,连手都不曾被男子碰触过,她这般的坚持,在他眼中竟然就是撒泼?!   金依朵身?p>   弦蚰嵌疽憾笳蠓⒑扇炊嫉植还闹械睦洌挥深坑训囟⒆磐暄兆谠蟮谋臣梗踉诺溃骸拔沂恰鹗系张窨闪畹图涛蕾翡隆?p>   在金依朵心目中,这里除了完颜宗泽,根本没人配碰她,她心神俱裂,言辞便也过激,却不想这话落在影七等兵勇们耳中会如何。   完颜宗泽闻声却只淡声道:“事急从权,本王的手下出血出力本该皆使在战场上,浪费在你这里,本王倒还嫌委屈了属下呢。”   他言罢,影七便撕裂了金依朵肩头的衣衫,金依朵面若死灰,闭目间落下羞耻和愤恨的泪水来。再睁开眼,她的目光却只逼锦瑟而来,锦瑟神态平静地站着,对上她的血色眼眸,她目光幽深,不曾有一丝波澜,直等金依朵咬牙扭开头,锦瑟方垂下了眸子,微微翘起了唇角,她的男人防狼意识很令她满意呢。   待影七给金依朵吸出毒血,却不知道她是太过羞愤装晕了过去,还是因毒性蔓延真晕了过去,完颜宗泽只令影七抱她上马,便搂住锦瑟翻身上马,此时完颜宗泽派去四下搜寻线索的陈参将才带着一队人回来,只陈参将却有些欲言又止,张了张口,便又忍不住瞧了眼坐在马前的锦瑟,完颜宗泽便沉声道:“有什么说什么便是。”   陈参将这才取出一只金漆刻字的乌木牌子来呈上,又道:“属下们在山头发现了这个。”   完颜宗泽瞧见那乌木牌目光便微微一闪,他将那乌木牌捏在手中,拇指摩挲着上面的“宁仁宫”三字,指端蓦然一用力,那乌木牌便自中折断,他这才迎上锦瑟沉静的目光,道:“宁仁宫是后母的宫殿……此事我会查个清楚,定然会给你个交代。”   锦瑟方才瞧见那宫牌又察觉到完颜宗泽的神情不对,便有所悟,如今闻言并不吃惊,只是心中却有些不确定。这一队黑衣人能逃过燕国在湖州的驻兵,无声无息的在此突然出现,又皆用如此精良的武器和战马,更个个都是一顶一的死士,手笔如此之大,又直取她的命,锦瑟不是笨蛋,怎可能不去怀疑金皇后。   然而此刻瞧见这枚乌木牌子,她却动摇了此念,金皇后能将完颜宗泽送到大锦为质,便说明不是一般庸人。她要对付自己,有千万种手段,何必如此的心急,又闹出如此之大的动静来。倘若她真死在这里,金皇后还要不要完颜宗泽这个儿子?她这和逼儿子于她反目成仇又有何异?!   金皇后当真会如此愚蠢,如此沉不住性子吗?!更有,她还刚刚救了完颜宗泽的姐姐,金皇后便一点不感念?!当然,金皇后也可能就是在反其道而行之,可锦瑟却不愿意这么想,只因她觉着一个母亲的心,不可能会那样冷硬。   “你怀疑自己的母亲?”锦瑟感受到完颜宗泽浑身肌骨僵硬,不有抬手轻抚他僵直的手臂,柔声道。   完颜宗泽这才渐渐放柔了身躯,驱马往玉城方向赶,半响没吭声,待锦瑟抬头瞧他,方道:“若不是她,那人便其心可诛,若是她,我也必会与你个交代。此事是我的大意,竟没顾全你。”   他因思念锦瑟,这才寻了个由头,带着兵马到了这里,只想早一日见到她,可万没想到竟会刚好救了她,若然他此次没能前来接她,是不是就要追悔一生?!一想到这个可能,他便忍不住手心冒出汗来,阵阵后怕。   完颜宗泽的声音有些艰涩,锦瑟闻言挑眉,只因她发觉完颜宗泽对他的母亲似并不像一般母子那样亲昵无间,想了想她却道:“你不该怀疑自己的母亲。”   完颜宗泽闻言竟低哼了一声,他显然不想和她讨论这个,只低头为她紧了紧裹着的斗篷,道:“若我方才真碰了金依朵,你会如何?”   锦瑟放在完颜宗泽腰间的手便忍不住掐起他一块皮肉拧了一下,完颜宗泽失笑,方闻锦瑟道:“其实也不会怎样,大不了我便也去寻个男子亲上两口和你扯平就是。”   ☆、一百七一章   锦瑟言罢完颜宗泽便变了面色,紧在她腰间的手一个狠力,低声在她耳边咬牙道:“我的女人,我看谁敢叫你亲!”   锦瑟听他语气霸道,不由轻声道:“真狂妄,只是你方才那样对待金姑娘果真无碍吗?”   完颜宗泽见锦瑟好容易有了些精神,心里一松,才道:“不那样又该如何?难道真叫我为她吸毒不成?我若真那么干了只怕某个丫头的眼神便能将我凌迟成碎片。”   锦瑟听他取笑自己,便哼了一声,完颜宗泽方才朗声而笑,复又低头用下巴磨蹭着她柔软的头顶髻发,道:“对我那么没信心,该打!竟还想着为她吸毒,置自己于险地,更该打!”   锦瑟不由闷声道:“我又不知道那金姑娘的身份,还不是怕她来头大,真出了什么事,你会为难……若不然,我才不会理她死活。”   完颜宗泽闻言挑眉而笑,却道:“笨蛋!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尊贵总不能越过我去,自古以来尊卑有别,没有尊者为卑者驱毒冒险的道理,此话便是到了金家外祖父那里也辨不出个二话来。她金依朵坚持叫我为她驱毒方是僭越,不懂事儿。”   锦瑟闻言嘟嘴,却道:“你老实交代在燕国还有多少女子像金姑娘这样倾慕着你?”   完颜宗泽听锦瑟声音闷闷的,一股子吃味,心中一甜,面上好不得意,却低头轻啄她红软小巧的耳垂,低声道:“那可就多了,微微要是连这等飞醋都吃,以后却有的忙了。”   锦瑟听的一堵,完颜宗泽却声音微沉道:“那萧蕴到现在还不肯大婚,却是为着什么?我可听说义军的军师,叫什么杜知章的,极为听微微的劝,却又是为何?微微要不要也和我老实交代一下,像他们这样的到底还有几何?”   锦瑟听完颜宗泽声音沉黯,说到最后牙关已是微咬便噗嗤一声笑了,接着却又沉下脸来,道:“你休要给我胡扯,现在说的是你的事儿。再说,萧大哥至今未婚乃是因他那未婚妻尚未过门便香消玉殒了,于我何干?杜先生会听我的劝,也不过是因我说的话有道理!”   完颜宗泽扬眉轻哼一声,锦瑟便道:“反正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你的人你的心我都要霸占到底,等百年之后,你也等和我同椁同穴躺在一起!”   完颜宗泽因锦瑟的话冰封的面色骤然消融,笑着在斗篷下寻到她的手,握住,方道:“微微,你说了这话可不准反悔,我们现下便击掌立誓!”   他说着五指分开骤然和她五指交叉紧紧一扣,两人掌心相烫,指尖缠绵,锦瑟抬头,目光相对,黏着在一起,便连拂面而过的山风也清爽宜人了起来。   是日夜,玉城的城守府中,锦瑟端坐在白芷的床前,用巾帕为她擦拭去额头的汗水,眼见她趴在床上气息微弱,心中便一阵阵的泛沉。白芷背上的伤早已处理过,军医说火箭被拔出来白芷既挺了过来,那便算是命大,其后若然伤复原的好,不再恶化,活命的机会还是有的,可一旦伤口恶化,那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她了,只因她那伤口实在太过骇人。好的是如今正值冬日,于伤口愈合还是有些益处的。   完颜宗泽已令人去寻最有效的烫伤补血之类良药,锦瑟更是自到了玉城便守着白芷,白芷一直都未曾清醒过,迷迷糊糊说着梦话也是令锦瑟快跑,锦瑟听在耳中犹如针扎。想着已经去了的蒹葭,更是不住在心中祈祷老天一定要保佑白芷。   “白芷,你一定要挺过这一关啊,不然你叫我该如何自处啊……”锦瑟握着白芷的手,倾身道。   “姐姐,姐姐!”伴着两声唤,亮子小小的身影撞进屋中,转瞬便奔至了锦瑟身边,扑进了她的怀中,见锦瑟低头轻抚他的面颊,眉眼间难掩疲倦和忧郁之色,他便也抚着锦瑟的手,道:“姐姐不用为白芷姐姐担心,娘说过,好人都是要有好报的,好人会得到月庇佑,白芷姐姐一定会平安的。”   四岁的小男孩如此懂得察言观色,锦瑟怜惜之下便笑着将他拥进了怀中,亮子也乖巧地任她抱着,只抬头眨巴着眼睛冲锦瑟笑。经过调理,他已长了个子,原本发黄而消瘦的小脸也圆润粉嫩了不少,身上穿着紫貂皮的小儒服,头上身上饰品无不精致玲珑,较之锦瑟初次见他时已判若两人。   “白芷便交由下头人照顾吧,姚姑娘今日也受了惊吓,明日又要早起赶路,还是早些去休息方是。若因惦念白芷而伤了身,白芷定然躺着心中也不安宁。”却是已更明阿月的含裘随着亮子进来,劝锦瑟道。   完颜宗泽将其姐姐的事情报回圣城,金皇后很快便为女儿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那便是在玉城经营珠宝香料生意的大商人李泷的妻子。这李泷原便是燕人,其妻和含裘长的有三分相似,要让含裘不着痕迹地蘀代李泷的妻子,对金皇后来说并不难做到。虽说商人之妻,说出去也不大好听,但是总好过舞姬。   只等金皇后将阿月接回皇宫,便会令阿月和李泷和离,燕国原便对女子二嫁,三嫁无甚约束,等阿月恢复了公主身份,想来金皇后一定会为女儿好好筹谋一个未来。而金依朵这次能来玉城,真正目的自然是想来大锦寻完颜宗泽,而她所用借口却是陪伴阿月,金皇后也是担忧女儿多年流离在外怕她会惊惧害怕,这才允了金依朵前来玉城。   而金依朵自从来了玉城便费尽心思地照顾阿月和亮子,可也不知为何,亮子就是不喜欢她,反倒日日在阿月面前念叨着锦瑟,这也使得金依朵越发嫉恨锦瑟了。   随阿月进来的尚有两位嬷嬷和两个丫鬟,那年长的嬷嬷已上前接过了锦瑟手中帕子,锦瑟便也站了起来,道:“姐姐莫再唤我姚姑娘,直接唤我名字便好。”   阿月闻言赧然一笑,却道:“那我便随着阿朗唤你微微可好?”   阿朗却是完颜宗泽的乳名,锦瑟闻言面上微红点了下头,阿月见她不好意思便上前拉了她的手,道:“以前不知微微和阿朗的事,我便想微微这样的女子哪家能聘到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真没想着这有此好福气不是旁人,竟就是我的弟弟。”   锦瑟闻言面色愈红,忙道:“姐姐可是怪我当时隐瞒了一切?我……”   说话间几人已到了廊下,阿月站定瞧着锦瑟摇头,道:“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你当日真若说明一切,我只怕要日夜难安,我这点是非好歹还分得清,当时若非牛管事将我们母子从那种地方救出来,我和亮子未必能撑到阿朗寻到我们。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以后阿朗若是欺负了你,你只管和我说。”   “小舅舅欺负了姐姐,姐姐和亮子说,亮子帮姐姐打坏人!”亮子却也抓住锦瑟的手抬着头道。   锦瑟和阿月闻声便都笑了,几人正笑闹,却闻廊子尽头传来完颜宗泽的笑声,“亮子,过来!”   亮子极喜欢这个和自己眼睛一般模样的舅舅,见完颜宗泽来了,几步跑过去便被完颜宗泽抱了起来。他大步到了门前,却指着锦瑟冲亮子道:“以后不能管她叫姐姐,要叫舅母才对。”   锦瑟闻言臊的面皮发红,用盈盈的眸子去剜完颜宗泽,可他却只瞥着她歪唇一笑。   亮子却道:“为什么要改叫舅母,亮子喜欢叫姐姐。”   锦瑟失笑,完颜宗泽却指着阿月道:“亮子说这是谁?”   “母亲啊。”   待亮子眨巴着迷茫的眼睛回了,完颜宗泽方道:“对啊,你看母亲是亮子最亲的人对吧,这舅母也带着母字,亮子喜欢姐姐,改叫了舅母便能和姐姐更亲近了啊。”   亮子闻言一喜,当即便回头脆生生地冲锦瑟唤了一声舅母,听着阿月的轻笑声,又被完颜宗泽促狭的目光盯着,锦瑟面颊涨红,偏亮子见她不答,又紧追着唤了三声。   锦瑟羞得不行,到底轻应了一声,却见完颜宗泽的唇角扬的更大了,直露出两排大白牙来。   院子中欢声笑语不断,一墙之隔的院中,金依朵站在墙影下听着那头发出的笑声,恨得面色都狰狞了。丫鬟见她气得身子发抖,不由劝道:“郡主,您身上的毒还没消尽,快莫生气了,你若气坏了身子,那边那狐狸精岂不是更高兴了?!”   金依朵闻言又跺了两下脚,这才被丫鬟如槐扶进屋中,待她在床上躺好,如槐见她依旧沉着脸,呈上温茶,方道:“郡主既难受,又何必救那狐狸精的婢女。”   金依朵却挑眉讥笑,道:“你懂什么,一个丫鬟的命救不救的值当什么。反是我救了她那丫鬟,她便欠了我人情,以后就不能明着对付我,六哥也会念着我的好……”   如槐闻言忙附和了两声,才又劝解道:“郡主既什么都明白,就莫将那狐狸精放在心上,左右王爷是不可能娶个汉女的,光王爷上心又有何用。太子身子一向不好,东宫小皇孙年纪还小,国公爷一直留着郡主不就是为了等王爷大婚嘛。燕国,唯金氏才是名正言顺的后族,皇后娘娘是郡主的亲姑姑,那么喜爱郡主,有皇后娘娘和国公爷为郡主做主,郡主将来过了门便是正妃,即便那汉女再有能耐,也不过是个侍妾,还不是任由郡主舀捏的。”   ------题外话------   早上有急事没能更成,抱歉,先更点偶继续码晚上的……   ☆、一百七二章   如槐的话令金依朵面色渐好,可她拧着的眉头却依旧没能松开。**   燕国皇后必出金氏,她的姑母金皇后膝下只有太子和完颜宗泽两位嫡子,太子幼时曾中过毒,后来身体便一直不好,倘使太子出现意外,那么完颜宗泽便是唯一的嫡皇子,他又有如今战功,登上太子之位顺理成章。   而她今年已年过十七,燕国的女儿原便出嫁比大锦汉人女子要更早些,她到如今年纪还被留在闺阁,即便祖父和父亲都未曾明言过,可她却清楚,祖父和父亲一直有意将她嫁给完颜宗泽,以备太子之万一。   完颜宗泽的身份确实不大可能娶个汉女,虽是如此,金依朵却依旧不能安心,只因她觉着完颜宗泽对锦瑟实在太过在意了。而完颜宗泽从小到大便是个拧脾性,他要的人要做之事便没不成过,若未达成,必定誓死不休。他又是个不服管教和拘束的,即便姑母的话他也不会尽听。   完颜宗泽若执意娶锦瑟,说不定此事便会生出变数来。更何况,这些年,皇上越发重视汉臣,如今燕国刚刚攻下大锦来,也正是皇上礼遇汉臣,施恩汉人的重要时刻,那姚锦瑟的身份也不一般。   如这次再叫她招安成功,姑母念着她救下阿月公主的恩情上,必定会求皇上赐给她无限荣光,彼时……   金依朵不敢再往下想,她握紧了拳头,眯起双眸,目光锐利起来。   不行,不能叫姚锦瑟立功,可招安这样的大事,由完颜宗泽亲自负责,她是万难动什么手脚破坏此事的,而且她也万没这个胆子从中作梗。那么,也许她可以来个借刀杀人。   若是姚锦瑟招安成功,可义军的头领却出了事,大局已定,世人必定不会公然说皇上出尔反尔,言之无信,却只会将此罪落到姚锦瑟的头上。那义军的头领刘三波听闻是极得义军将领兵勇们拥护的,彼时义军又怎会放过姚锦瑟,势必是要寻她报仇的。她姚锦瑟要立男儿方能立的功勋,她金依朵便叫她惹一身腥,彼时倒要看看史书上将如何评论她姚锦瑟!   她姚锦瑟不是要好名声嘛,刘三波那么受百姓爱戴,他一死,倒要看看百姓们会如何评议姚锦瑟,彼时只怕她就要从活菩萨变成为了荣华富贵,功名利禄而不择手段之人。//   这样的话,她只需想法子令皇上杀了刘三波便好。而义军如今兵马良多,即便朝廷能够顺利招安也是个很大的隐患,要知道这些都是农民军,对于皇上来说,百姓是比世家更难控制的,因为他们更容易受到蛊惑,更易冲动。皇上对这些义军一定心有忌惮,若他们的头领死了,皇上只会更高枕无忧,所以说,也许她并不用费很多心血便能促成此事呢。   金依朵想着,面上已有了喜色,眸子转了下已有了主意,忙冲如槐道:“去,给本郡主拿纸笔来。”   因燕国大军尚围困在临关,多一日大军便要消耗极为军需,而且如今随着天气乍寒,大军之中兵勇们的水土不服也有加重趋势,疾病散播,更有,镇国公带着大军退守南边,到如今态度还是不明,所以对临关义军的招安是一刻也不能放松。   这也使得锦瑟虽遭遇了刺杀,翌日一早天未亮,却还是随着完颜宗泽南下了。这次有完颜宗泽亲自护航自是一路平顺,三日后锦瑟便到达了临关,在军营休整一夜,第二天拂晓之刻,完颜宗泽令大军拔营退后三里,亲自带着几人陪同锦瑟一道到了临关之下。   晨光下的临关镶嵌在石青色的险峰间,更显雄伟和威严,城关之上布满了兵士,盔甲长枪的寒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反射在关墙上,将那上头斑斑驳驳的血迹映的更为清晰,见证着这座险关的厚重历史。   锦瑟坐在马车上,推开车门仰望着高大恢弘的城墙,不由心生敬畏。关门被缓缓打开,锦瑟望去瞧见的是杜知章因喜悦而盛满亮光的面容,他穿着一身湖蓝色绣银丝点素团纹交领襦袍,系着苍青色缀玉腰带,带上别双鱼玉佩和鎏金香笼,乌发用玉冠扣着,晨光下笑容温朗,目光灼亮盯着锦瑟,那翩翩模样和一脸的喜色,立马便引得完颜宗泽眉头大皱。   他翻身下马,见锦瑟已在婢女的服侍下下了马车,高大的身子一错便挡住了杜知章的视线。杜知章这才不得不收回视线,见完颜宗泽面色黑沉,盯着他的目光冰寒,杜知章不由愣了一下。   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位来招安的武英王会是此种态度,脚步微缓了下,他才带着几个穿戴讲究的义军将领上前冲完颜宗泽见礼,道:“这位便是北燕的武英王殿下吧,我们威宁大将军已在临关之中摆上酒宴迎接王爷,王爷请。”   威宁将军却是早先明孝帝招安刘三波时给他的封号,刘三波一直都未曾打起过这个名号,如今大锦朝廷已亡,杜知章反如此提,而且刘三波竟不亲自出迎,如此的高姿态,皆是要给完颜宗泽一个下马威,抬高谈判的资本。   完颜宗泽自然明白此点,闻言却压下了对杜知章的不快,朗声笑了,道:“怎好劳杜先生亲自出迎,先生之名本王早有耳闻,父皇也曾赞先生有辅国之能,本王很是期待有一日能于先生同朝为官。”   杜知章便道:“王爷少年英雄,武英王之名如雷贯耳,杜某怎敢承王爷如此盛赞……”   两人寒暄客套数句,杜知章方得以去瞧锦瑟,正欲和她说上两句话聊慰相思,岂知他脚步刚落后,完颜宗泽便扶了他的手臂,道:“临关果真乃一雄关也,杜先生可否于本王详细说说这关隘的由来,所经大小战事……”   眼见杜知章被拉走,锦瑟不由垂头浅笑。未走两步,袁虎的媳妇王妞亲迎了锦瑟,道:“柳嫂子已等着姑娘了,本是要亲自来迎姑娘的,姑娘也知……这也都是为了义军兄弟们,还望姑娘莫怪才好。”   锦瑟忙拉了她的手,笑着道:“怎会,我都明白的。”妞子如今已有孕六个来月,早已显怀,锦瑟不由又关心起她的身体来,说话间到了花厅,柳莲心忙迎了出来,锦瑟见她竟也大腹便便显是也有了身子,少不得不是一阵寒暄热闹。   她们说了好一阵子话,却有丫鬟匆匆来禀了柳莲心,道:“夫人,奴婢都打听清楚了,杜先生将武英王一行引进待客厅已吃了两回茶,将军他……还没过去呢。”   刘三波这是在凉完颜宗泽呢,锦瑟念着,却闻柳莲心面带愧色地道:“我也不瞒姑娘,在姑娘来之前,镇国公世子便曾亲自到过临关,具体却不知和刘三波谈了什么,后来还是刘三波亲自将人送出关的。刘三波这没良心的东西,自听说姑娘随军前来招安,便不肯和我多谈义军之事。今日一早还特避了出去,我这都不知该拿什么脸来见姑娘你。”   锦瑟今日进关,直至现下还未曾见到刘三波便心明此点,她当日为义军出主意,刘三波能听的进她的话,固然是因她对他有恩,可更因为她的建议皆有利于义军。如今情况不同,她要代燕国朝廷招安义军,所站的乃是义军的对立面,义军即便要接受招安,势必也要有许多条件要提,刘三波不可能因她对河古村的村民们有恩便一切依着她的意思来,会避着她也是未免尴尬,在所难免之事。   柳莲心言罢神情有些忐忑,而妞子已是道:“为这事,柳嫂子都和刘大哥僵了几日了,不过姑娘放心,俺当家的却说了,姑娘对俺全家的救命之恩他是一定要报的,姑娘说能相信燕国皇帝,俺当家的和俺便都信,左右姑娘是一定不会害了大家。”   如今反抗势力便只剩下义军,镇国公和疆毕王的大军,以及原汝南王对新朝廷态度不明,这三股势力中,镇国公和疆毕王的兵马最强。而且凤京失守前,镇国公便将镇国公夫人和杨松之的妻子晚晴乡君都送到了疆毕王的番地。杨建这般做,他到底是何打算还真不好说。   义军是归顺燕国朝廷还是和镇国公联手,对如今局势来说至关重要,倘使义军归顺了朝廷,朝廷便可全力攻击镇国公和疆毕王,那么他们面临的压力便大了,汝南王迟迟不表态,只怕也是在等临关的消息。   故而锦瑟听闻杨松之来过临关也不惊异,只笑着拉了柳莲心的手,道:“刘大哥能得义军兄弟们拥戴正是因为他真心为兄弟们好,义军非是刘大哥一人之义军,能有今时今日都是兄弟们流血牺牲换来的,刘大哥如今避着我,正正说明他是个有担当的汉子,我岂会因此而生气。柳姐姐为此事而见怪他,却是姐姐的不是了。我知姐姐待我好,可我这次来不过是表个态度罢了,真正能做主的还是武英王,我是不会干涉刘大哥他们和朝廷谈条件的,更不会阻碍刘大哥他们选择。”   ☆、一百七三章   锦瑟一直很清楚,此行能否招安义军,并不在于她,而在于燕皇给予义军了多少,能否说服刘三波和义军将领归顺那是完颜宗泽的任务,而她不过是增加了完颜宗泽的分量,有她在,刘三波等人便能对完颜宗泽多倾斜一些,也多信任一些。而对于招安来说,能否获得义军的信任也是成败之关键所在。   柳莲心听了锦瑟的话面上方有了笑意,欲言又止,终究是道:“姑娘说那武英王果然可信吗?朝廷不会哄骗咱义军,只等义军打开关门接受朝廷整编,便又突然对义军下手吧?”   锦瑟闻言却笑,面上微微一红,目光却灼然,道:“柳姐姐,此刻他能单枪匹马地和我一同到临关来,那是因他信我,敢将他的命交到我的手中。柳姐姐,他此刻能来临关已是对义军最大的诚意了,他是个有担当的人,允诺给义军的事定然会做到。我不信朝廷,更不信燕皇,但是却信他,用我的命信他,亦如他信我一般。”   此刻镇国公和疆毕王随时都有可能竖起反燕的大旗来,谁也不清楚义军是否已和镇国公的军队联合。若然义军已投向了镇国公一方,无疑,完颜宗泽作为燕军统帅此刻进关便等同是送死。   肃国公前些时日和杨建交手,因战伤已被送回圣城,如今完颜宗泽才是整个大军的主帅,他一旦出事,燕军必定大乱。他是因信任于她,这才随她一起前来临关的,锦瑟对此感动之余,却也并非一点都不担忧的。方才柳莲心说杨松之来过之事,锦瑟面上虽不显现,心中却着实漏跳了一拍。此刻她将自己和完颜宗泽的关系挑明,对完颜宗泽也应多些保障。   柳莲心虽在锦瑟身边一年,然而她却并不知锦瑟和完颜宗泽之事,如今骤然听锦瑟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怔了一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虽不知完颜宗泽,可却知锦瑟心中早已有人,如今算是都明白了,却是笑着握了锦瑟的手,道:“这位武英王我虽不曾见过可却早听了他的威名,如今他能只身前来临关,我便想传言不假,这武英王果真极具胆识,可也和传言有所不同,似乎有些鲁莽,倒不想其中还有此缘故呢……怨不得姑娘瞧不上杜先生,便是萧公子那般人物也……”   柳莲心说着见锦瑟面色绯红,神情尴尬方知说漏了嘴,不觉一笑,站起身来,道:“有姑娘这话,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姑娘且坐着,我这便去寻当家的,说什么也没有自家人凉着自家人的道理不是?”   柳莲心这一去两盏茶功夫方回来,却冲锦瑟笑着道:“武英王果不是寻常人,当家的没去,他竟几句话激地袁虎将他带去了练兵场,不足一盏茶功夫便撂倒了袁虎几个,那校场边儿上几枚红衣大炮早便因修不好闲置许久,却不知他怎么鼓捣了两下竟就都又能用了,这会子袁虎几个和兵勇们都服了,只道怨不得燕国大军那般神勇。当家的如今已往校场去了,姑娘且放心。”   锦瑟闻言便垂眸笑了,刘三波要冷着完颜宗泽,连着给他下马威,定不会想到完颜宗泽没乖乖在厅中等候他,而是去了练兵场反将了刘三波一军,也给了义军一个下马威。他这般震住了那些兵勇将领们,他们在是否归顺一事上岂能不心怀忌惮而多一层考虑?   此刻的议事堂中,完颜宗泽已将朝廷开具的条件尽数告知了刘三波等人,刘三波含笑点头却只道:“朝廷给义军的条件是很优厚的,王爷能不辞辛苦到临关来也是对义军最大的诚意,只是归顺一事关乎兄弟们的生死存亡,我等还要细细考虑,望王爷勿怪。 ”   完颜宗泽朗声而笑,却道:“那是应当,本王听闻镇国公世子也曾到过临关还和刘将军相谈甚欢,想来镇国公也允了刘将军及各位极多优厚条件,各位将军自然是要比较一番才好拿主意的。”   刘三波闻言一惊,杨松之来临关极为隐秘,便是在座的数位将领也只数人知晓而已,他一来没料到此事完颜宗泽竟然会知道,惊叹于燕国的情报网,再来也因当众被提起此事,被数位不知情的将领用复杂的眼光盯着而略感尴尬。   完颜宗泽这分明是在离间他们义军将领之间的信任,刘三波暗道这位武英王果真不简单。可他另一方面却也因完颜宗泽的话对其更加高看了一眼,他原当完颜宗泽不知杨松之前来临关一事,这才敢单枪匹马地进关,可他既知此事却还要前来,那这等胆量可绝非一般人能有的,也充分说明他对姚锦瑟果真是以命信之的,既如此姚锦瑟对完颜宗泽的担保应也是可信的。   刘三波想着,心便又提了提,道:“王爷说的是,两边儿条件都很优厚,在下也正是想着有了对比方好将事情尽数告知兄弟们,大家也好做出选择,我刘三波定然是遵从兄弟们的共同决定的。”   完颜宗泽听刘三波解释,微笑点头,呷了一口茶,复又道:“本王到临关来招安乃父皇亲允,方才本王所说条件也尽写在黄卷圣旨之上,而那镇国公世子行事却躲躲藏藏,只怕和将军的约定也多是口头之约,这哪边更有诚意更堪相信,想必众将军们一定都有所悟。”   完颜宗泽言罢见刘三波但笑不语,神情不置可否便放下手中茶盏,忽而起了身,几步便行至了议事堂一边的沙盘图前,指着那沙盘图笑道:“如今镇国公的残军和疆毕王的军队合并一起不足八十万退守沽宁一带,此处虽则山川险峻,密林丛生,几乎自成一体,可暂时立足,以待反攻时机,然这沽宁之地却也并非能长久立世之处。我燕国雄兵百万,加之大锦降兵足有两百万之余,兵器利刃无数。近几年燕国难得丰面,米粮充足,国库丰盈,军资军备将源源不断。反观沽宁,偏安一角,虽近期能够自给自足,然而一下子拥入这么的兵马,若然华安道被封,朝廷困了沽宁,其地必定粮食短缺,相信各位将军必定比本王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吧?更何况,镇国公所率兵勇多是自中原腹地所征,这些兵勇在沽宁之地必定会水土不服,短期尚能稳定,可一旦长期据守沽宁,兵士们必定因思乡情切而军心大乱。”   完颜宗泽轻挑起眉梢,目光在厅中巡了一圈,方才又指着临关所在道:“如今临关和沽宁之地的位置可谓唇亡齿寒,义军若归顺朝廷,沽宁之地险矣,镇国公自然要给将军最大的好处,以求用义军来牵制阻拦朝廷大军。将军可曾想过,若将军当真和镇国公联合,我大军攻来,义军必将作为先锋军首当其冲,镇国公这是将义军当做了攻朝廷大军之矛,坐收渔翁之利,他何乐而不为?且不说镇国公和疆毕王如今偏安一角,想要反攻何等苦难,便说杨建最后能成大事,义军已然元气大伤,他可还会兑现如今对将军的承诺吗?鸟兽尽而良弓藏,相信这个道理将军定然极为清楚,而就我所熟知,杨建此人虽有大才然却并非心胸宽广之人,相反他乾纲独断,是极不能容人的。”   完颜宗泽说罢,刘三波的面色已然微变,厅中众人也都默不作声,神情沉重,气氛有些沉肃。完颜宗泽却转身大步归座,只待刘三波沉思之态渐转,他才又道:“如今大锦已亡,百姓皆已归顺新朝,皇上雄才伟略,朝廷大臣们恪尽职守,已在商议与民休养,赈灾等事,百姓期待已久的太平眼看有望,这个时候若镇国公再起风浪,便是为私欲而致民于水火之热的罪人,刘将军和诸位若然甘愿成为他手中的刀,令这片热土再起烽烟,可曾想过,百年之后百姓们和史书上将会如何评议众位?”   完颜宗泽的话可谓句句敲打在了刘三波等人的心窝上,见该说的也都差不多说完了,想必刘三波此刻心思也是烦乱,完颜宗泽方才最后道:“将军们当初举起义旗来,不过都是为了推翻鱼肉百姓的腐朽大锦朝廷,为大家争上一口饭吃,如今这些愿望都满足了,父皇还允了众将军们光宗耀祖,功名利禄,将军们此刻在跟着杨建冒险,为杨家打天下,实属不智。相信,在座的将军们皆是文武双全的英杰,万不会去做此蠢事的。”   刘三波闻言和袁虎等人交换了眼神,这才笑着道:“王爷所言我等皆已体会,王爷远道而来,一路跋涉想来定也饥寒交迫,是在下招呼不周,酒宴已摆下,还请王爷先入宴,也令我等可略尽地主之谊。”   他言罢众人纷纷附和,态度却比初时要热情一些,完颜宗泽神情依旧随刘三波起身携手而出。   十日后,临关关门大开,刘三波带着义军统领亲迎关外,完颜宗泽一身戎装,金甲在身,率领燕**队进入临关。随后在议事堂中,刘三波接受燕皇册封为孝南王的圣旨,杜知章,袁虎等人也皆有封赏。   临关招安顺利,捷报直达天听,燕皇大悦,当庭便御笔亲封招安使姚氏女锦瑟为清嫣郡主,令得满朝皆惊。旨意八百里飞传抵达临关,锦瑟含笑接受封赏,宠辱不惊,心下却知,这郡主之位不光是因她招安有功,多是因她对阿月公主的恩情方有此圣宠。   又半月,临关形势渐稳,完颜宗泽留下臣继续整编安置义军,做收尾工作,自己却携刘三波、袁虎、杜知章等几个义军中举足轻重的头领赶赴圣城金殿谢恩。   而锦瑟因受封一事,也是需随着完颜宗泽一行同去圣城谢恩的,归途之中再过玉城时,阿月和亮子已离开玉城被送回了圣城,而白芷早已清醒,仍旧留在玉城中休养,她的背伤皆已结痂,虽身体虚弱地紧,到底是抢回了一条命。   锦瑟令人重新改制了马车,又铺上厚厚的毛料毯子,一路和白芷相伴而回,时已至隆冬,队伍走的慢,倒不妨白芷养病。路过凤京,白芷被送回廖府,柳嬷嬷和锦瑟的另外两个大丫鬟白茹,白蕊却陪同锦瑟一起上京。   越往北天便越寒,锦瑟两世皆长在南国水乡,一路见识了北方山川之雄状,雪原之辽阔,虽则冬日跋涉辛苦,兴致却极高。   这夜,大队路过江宁城,见天色已黑便歇在了江宁馆驿之中,夜半时分却忽有军报传来,竟是离江宁城十里之远的小壶口军营因将领虐待降兵发生了哗变,完颜宗泽闻讯带人连夜赶赴军营。锦瑟也被惊动,又躺下便辗转再难入睡,索性便挑灯读起书来,谁知又过了不足半个时辰馆驿中便又是一阵的嘈杂。   锦瑟眼前这会子外头已有天光便起了身,令丫鬟去打听,很快便知,竟是皇帝派了三皇子禹王前来慰问迎接他们一行。锦瑟听闻此事便微微诧了下,直觉有些不对。   一来是小壶口军营的哗变有些生的蹊跷,从前并不闻燕之将领虐待降兵一事,怎偏完颜宗泽在江宁歇夜,离此不远的小壶口竟就出了哗变一事。完颜宗泽带兵南下治军可是极严的,而且更是三令五申严禁燕国兵勇将领们对百姓和降将,归顺官宦之家骚扰侵犯之举。便说那马思忠在廖府中撒野,他便不请皇命就一剑结果其性命,这小壶口的统领如今听完颜宗泽路过此地,该更注意此事才是,又怎会上赶着往枪口上撞呢。这哗变一事早先听了并不觉着怎样,如今禹王这一来,便怎想都透着股怪味。   二来,这江宁距圣城还远着的,万没有迎接到这里的道理啊,更何况,完颜宗泽此次招安又立功劳,皇帝便是派人来慰问也万不应派这个和完颜宗泽一直都有过节的禹王才对。禹王此行,怎么瞧怎么不对味儿。   锦瑟不觉微笼烟眉,悄悄令白蕊和白茹都去打听馆驿中的动静,自己也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柳嬷嬷收拾起来。待她梳好长发,穿戴整齐,白蕊两人已回来,却是白茹禀道:“奴婢瞧着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唯有一事,那禹王一到便令大厨房上准备酒宴,说是要请孝南王等人吃席,一来相互认识一下,再来也是要替皇上慰问他们,这会子厨上正忙碌着此事呢,禹王等人也已在那头主院中就席了。菜品已上,只怕姑娘的早膳今儿倒要因此事而晚上一些了。”   锦瑟闻言心一跳,几步行至窗前,一把推开窗扉,冷风灌入,驱散了屋中暖而闷的火炭气儿,冬日寒风肃杀,卷得院中枯叶乱飞,已露鱼肚白的东边天空似压着黑沉沉的乌云,不见清明,蕴着暴风雪前的低黯。   面颊被冷风一吹,彻骨寒冷,锦瑟头脑也蓦然一清,转身便往桌案,白蕊几人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锦瑟神情便知必定有故,也不敢打搅,此刻见她走向书案,白蕊便忙研墨,白茹铺纸,递笔。   锦瑟蘸墨,却冲柳嬷嬷道:“嬷嬷去唤兽王过来,这信得快些送出馆驿,晚了只怕就来不及了。”   柳嬷嬷闻言忙应声而去,锦瑟自在纸上写下几个字:禹王至,鸿门宴。   她写罢吹干墨迹,只闻扑棱棱几声响,窗台上便多了兽王雄健的鹰姿,雪白的羽毛在淡淡的天光下油亮的似会发光一般,越发显得独一无二。   锦瑟将纸条装进竹管,亲自绑在兽王身上,这才抚弄着它的羽毛,道:“去吧,寻雷音去。”   兽王却没动,只哼哼了两下竟是躲开锦瑟的触碰,抬着脑袋用眼睛斜瞥锦瑟,锦瑟见它闹脾性不觉好笑,笑道:“知道你是神鹰,不该将你当成信鸽来用,可这信非同一般,兴许一会子还有人拦截于你呢,你便勉为其难的当回信鸽可好,姑娘我还等着你救命呢,事情办的好,我带你去捕猎,可好?”   那雷音却正是完颜宗泽所养雄鹰,兽王听闻这话,又见锦瑟满面讨好,这才啄了两下她的指端直冲长空。   锦瑟裹了斗篷还没出房便闻两声清锐的鹰啸传来,显是兽王受到了阻击,她目光一寒,待到了廊下,遥望天空却只瞧见兽王飞掠而去的剪影,显是没有受伤,锦瑟这才吐出一口气来。   这几年她在江州别院长大,倒是能将兽王带在身边,三年多前,完颜宗泽离开大锦时许是怕锦瑟不懂养鹰之道,会把兽王给养废了,还专门送了个驯鹰师来江州。   “姑娘还是先回屋吧,那边真有什么事,姑娘一个女儿家也难帮上什么,那孝南王几个都是战场上真刀真枪过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定能安然无恙等到王爷回来的。”   柳嬷嬷跟随锦瑟已久,遇事已沉稳了许多,多少猜到些,见锦瑟目光深寒盯着远处天空,不由劝道。   锦瑟闻言却摇头,道:“这些时日王爷对刘大哥他们礼遇有加,只怕刘大哥他们早已失了防备,难免一时大意啊。天还没亮禹王便来不及要设宴,他费尽心思诓了王爷离城,怎会等到王爷归来方动手?只怕等不到王爷回来了……嬷嬷,随我也去主院凑个热闹吧。”   ☆、一百七四章   主院灯火通明,一排排风灯在烈风的吹拂下忽明忽暗地变幻着光影,映得院外值夜兵勇们身上所穿戴的甲衣鳞片也闪着淡淡的寒光。./   一阵寒风忽过,几盏风灯随之应声而灭,乌云卷荡又遮住了天际的淡光,天地为之一暗,倒似又回到了夜半时分。柳嬷嬷提着灯笼引路,锦瑟紧步跟随,至主院外两人才放缓了步子。院外的兵勇瞧见有灯笼慢慢靠近神情便是一肃,对视两眼就攥紧了手中长矛,眼望着来人竟是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这才放松了神态。   细望,却见那嬷嬷身后的却是一妙龄少女,身段窈窕,云鬓高束,在悠忽的光影下,只见她肩削腰素,步履轻盈,珍珠白的湖绸裙裾随着步履舒卷摇曳,映着灯影转换着绯红色彩。   单瞧这么个身影竟就叫人有些移不开眼,几个兵勇怔怔地瞧着,心里却在想这也不知是禹王爷自哪里寻来的舞姬,只怕比京城最大的窑子鸿香院里最红的姑娘也不差了,这女人要是叫义军那几个土将军瞧见还不得迷了七魂八窍,等着刀架脖颈,这也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他们念叨着,待锦瑟走近却是一愣,只见这女子打扮竟然极为华贵,那绝丽无双的容颜,出尘自华的气质,清冽含威的眼眸,叫人不敢亵渎,方才的龌龊想法便都去了,只觉这般女子不可能是窑子里能养出来的。   “大胆,瞪着你们的狗眼往哪里看呢,这是清嫣郡主,还不快行礼!”柳嬷嬷见几人目光放肆,不由上前一步大喝一声道。   几个兵勇闻言一怔,显然没料到来人会是郡主,姚氏有女在招安上立下大功,皇上不仅赏赐了其许多宝贝,还封其为郡主,甚至还划了丰城一带富饶之地为其封地,一时间震惊朝野。此事他们也都是听闻了的,却没料到这位新郡主容貌竟出众至此。   他们愣过之后忙纷纷跪地请安,锦瑟没吭声只抬了下手,柳嬷嬷便道:“郡主叫你们都起来。”   柳嬷嬷言罢几人站起身来,却依旧挡在月洞门前,柳嬷嬷便有了怒意,道:“还不快让开,郡主的路你们也敢拦!?”   其中一个兵勇却躬身道:“郡主请见谅,王爷正在厅中款待慰问几位将军,王爷有令,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属下们也都是依令行事啊。”   柳嬷嬷欲再言,锦瑟却笑着抬手,微微上前一步,这才张开,道:“几位小将军辛苦,只是禹王既然是奉命前来慰问,本郡主对招安也有功劳,今日的慰问宴当也有本郡主的份儿才是,又怎能说是闲杂之人呢?莫不是禹王殿下对皇上封赏本郡主的圣意有意见吧?”   禹王的舅舅因搅扰廖府被武英王一剑结果,武英王因此事还遭弹劾,只是后来皇上却说那马思忠违抗军令,杀的好,此事方才被压了下去。更有,阻拦了禹王大军进攻,大败西路军的也是这清嫣郡主的弟弟和表哥,这两件事众人都知晓,禹王和清嫣郡主有过节他们也清楚。如今听锦瑟这话暗藏机锋,分明是说禹王挟私报复,几个兵勇便被质问的有些哑口无言,一时愣住。   锦瑟方才又道:“本郡主也不为难你们,不若本郡主在此稍等,哪位小将军可否代为通传一声?”   那高个儿兵闻言这才应命,冲同伴使了个眼色,快步去了。锦瑟瞧着几人严阵以待之态,心越发高高提了起来。只是她竖耳细听,并不闻院中有兵戈之声,料想里头还没动手,才算稍稍安心。   此刻院子中,围着花厅在暗处已布满了兵勇,他们弯腰潜伏,手中的刀刃却在暗影中发出明晃晃的光来。那通报的兵勇暗叹一声这清嫣郡主真是自找死路,一面脚步加快进了花厅。   花厅中,灯光盛亮,红木大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酒香弥漫,禹王和刘三波同坐主位,于禹王同来的礼部右侍郎吴大人,袁虎等三位义军将领陪坐,觥筹交错,气氛和谐,显已酒过一巡,刘三波黝黑的面上已浮起红痕。.....   “能和孝南王这样气魄胆识皆少见的英雄同朝为官,本王实在很期待,来,本王再敬孝南王和诸位将军一杯。”禹王说话间再次举杯。   禹王不过比完颜宗泽大三岁罢了,长着一张刚棱的北方面孔,鼻梁高挺,五官分明,剑眉下生着一对桃花眼,眼角带笑,唇角边亦生着笑纹,一片随和爽朗之态。   见他极是热情亲和,刘三波也笑着再度举杯,转瞬众人已再次杯干酒尽。禹王朗声而笑,示意婢女斟酒,这才略略侧身听了兵勇的禀报。   知晓竟是锦瑟来了,他泛着笑纹的桃花眼便微微眯了起来,滑过一丝冷芒。   因西路军大败,他遭受世人嘲笑奚落不说,还被父皇臭骂了一顿,足足在乾元殿跪了三个时辰,此事皆拜廖意和姚文青所赐。他丢尽了人,反观完颜宗泽,不仅立了不世功勋,如今竟然招安义军一事也叫他这个当弟弟的做成了,他岂能甘心?   锦瑟和完颜宗泽的关系他已了然,有锦瑟这层关系在,刘三波等人若活着,将来便都是完颜宗泽的助力,此番费尽心思劝服父皇对刘三波等人下手,一来可以剪除将来的敌人,削弱太子和完颜宗泽的势力,二来,也能给完颜宗泽一个下马威,令他威信大扫,三来,刘三波等人一死,临关必定生乱,而如今负责临关整编义军的正是完颜宗泽的得力爱将。   他虽是奉命而来,可父皇此刻却不能公然杀害归顺将领,故而此事需得秘密进行,他不过是奉了父皇口谕前来。有完颜宗泽在他便不可能办成此事,他这才费了心思将完颜宗泽引开,只要完颜宗泽回来之前刘三波已命归黄泉,他便为父皇除了心病,立了一功,完颜宗泽就算再气恨也已没用。   而这清嫣郡主本便和他有过节,他念着正事要紧,这才不欲理她,谁知她竟自己寻上门来,她一个女人料想便是在这里也翻不起什么浪来,如今刘三波等人酒已进肚,只怕转眼药效便会起作用,外头兵勇已摆下大阵,局势已定,清嫣郡主既要自己寻刺激,便叫她来又有何妨,他也正想见见,到底是什么样的狐媚子能让他那六弟迷得沉醉于温柔乡而不能自拔。   完颜宗璧想着便收敛了面上的锐锋之色,朗声一笑,道:“既然是清嫣郡主到了还不快请进来,这外头寒风呜咽的,怎能叫郡主在外头受冻,快请!”   小兵应声而去,完颜宗璧已冲身后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悄然退出,一个手势潜藏在花厅外暗处的兵勇们便悄然隐藏退后了。   “郡主请。”   很快地,花厅外传来婢女的声音,随之是门帘挑起和垂落的声音。完颜宗璧盯向门口方向,透过薄纱屏风却见一个纤弱的身影盈盈而来,莲步轻移无声地绕过屏风,丽影乍现。   一身鹅黄色的绣花右衽小袄,珍珠白的湖绸百褶裙,石榴红腾金丝牡丹的主腰束着盈盈一握的纤腰,白嫩如玉的脸蛋,淡抹胭脂,两腮红润如雨后琼花盛开,笼烟眉似画非画,流盼生辉的眼眸,黑曜石般荡漾着令人迷醉的神韵。头上倭堕髻斜插百蝶穿花金步摇,步履轻动,流苏下垂着的数只银翅蝴蝶如围着她翩翩起舞一般,好不惑人。   完颜宗璧早便料到锦瑟必定容颜出众,然而却也不想她竟会是如此的倾国倾城,他先前见过的那些貌美江南女子和她一比竟皆沦为了庸脂俗粉。他微微一怔,桃花眼便眯了起来,其间有不明的光芒闪过。   “姚家妹子来了,快……快坐。”袁虎见锦瑟到了,率先笑着起身。   锦瑟目光在桌间一转,见众人都无事便松了一口气,闻言她笑着冲袁虎点头方才瞧向完颜宗璧,盈盈一俯身见了礼。   完颜宗璧笑着起身,竟是站起身来,欲亲自扶起她来,锦瑟却已笑着起身。完颜宗璧勾唇一笑,挥手令婢女加了座位,锦瑟谢过便落落大方地坐了下来。   大锦女子一向规矩大,无不遵循男女大防,见锦瑟不仅进了花厅,竟就这么坐了下来,面上甚至还挂着温婉浅笑,完颜宗璧便更弄不清她是什么样的女子,今次又是为何要来这里了。   他怔了下,待锦瑟盈盈的目光望来这才朗声一笑重新落座,道:“怨不得父皇赞郡主是女中巾帼,建功立业不逊于男子,今日一见郡主果真和寻常女子大不相同。”   完颜宗璧这话似赞实却隐含讥讽,桃花眼眯着盯向锦瑟,目光如狼,叫人觉着有些不舒服,锦瑟和他对视一眼,却羞赧一笑垂了头,道:“王爷见笑了,王爷代皇上赐宴慰问大家,臣女承蒙皇上厚爱,自然是想来和刘大哥几人共同感受皇恩之浩荡的,王爷赐座,自不会辞。”   听她这般说,又见她低垂的脖颈都绯红了起来,完颜宗璧却又一愣,随即便讥诮一笑,眼眸中轻蔑之色一闪而过。方才锦瑟刚刚进来时,他分明举着她身上有股不同寻常的锐气,又觉她的眼眸清亮幽沉,只洞人心,又想着她突然来此,他便怀疑她是察觉了什么。如今瞧着,还是他高看了她,一个十多岁的闺阁女子,能有多大的见识。原来是赶着来出风头,生怕皇上忘记了她的一份功劳罢了,想来也不过是凭着难得的姿色才迷倒了六弟那毛头小子。   他想着,锦瑟却在和他说话时已匆匆地自桌下往刘三波的掌心中塞了一张字条,接着若无其事地自婢女手中取了酒壶,亲自为自己和完颜宗璧各斟酒一杯,接着举杯道:“王爷不辞辛苦代皇上前来慰问大家,臣女先敬王爷一杯。”   她说着已素手执杯向完颜宗璧示意,今日的酒壶皆是特制,里头别有乾坤,实放着两壶酒,扣动机关控制左右两壶中酒水流出。婢女倒给刘三波和袁虎四人的酒水中皆下了蒙汗药。   只待药效一起便会有潜伏的兵勇冲进来将其四人拿下,刘三波是今日非死不可的,袁虎三人却要看他们是否识抬举。他们若然服软,肯作证刘三波这个义军头领是患病而死,朝廷自然会留他们一命,若他们不识抬举,那便一并料理。左右如今大局已定,史都是胜利者所著,父皇也不怕因此等小事被谩骂。   如今锦瑟给他斟的这杯酒可是有毒的,完颜宗璧盯着那酒杯怎会用酒?他这厢迟疑着,那边刘三波已悄然看了锦瑟塞给他的字条,见上头写着“有伏兵”三字,登时一愣,接着他暗自用力,果然觉着身子不妥,浑身虚乏无力,一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忙冲袁虎几人暗打手势。   这些日,完颜宗泽对几人是极好的,眼见京城在望,他们也早失了戒心,完颜宗璧又表现的亲和热情,加之酒宴上他们并未发现任何不妥,这便中了招,如今惊醒过来,怎能不慌。要知道这次跟随他们的也只有一支不足百人的义军队伍,这会子他们毫无防备,他们死在这里,那边兄弟们也不会知道。更为可怕的是,他们此刻浑身乏力,只怕一会子药效愈大便连坐都坐不稳了。   袁虎几人面上力持镇定,交换着眼神,锦瑟见完颜宗璧不肯端起酒杯来,却笑了,道:“怎么?王爷不肯给臣女这个面子?”   完颜宗璧闻言抿唇一笑,他不喝这酒,便什么都瞒不住了,索性现下药效应已上来,这药效人愈是动作便欲发作的快,任是他们在战场上再勇猛无敌,此刻也只能无声无息地任他宰割,万不会惊动外头的那队义军。   完颜宗璧念着这些,执起酒杯正欲发令,锦瑟却突然先发制人,她手中执着的酒杯竟然猛然一倾,登时拿杯酒便尽数朝着完颜宗璧的双眼泼去。   完颜宗璧何曾料到锦瑟会有此举,一时间被酒水泼溅了个正着,有些酒还冲进了眼眶中,火辣辣的,他惊呼一声眼睛本能一闭,然而就在这时,锦瑟竟猛然抽出了他斜跨在腰间的佩剑,寒光陡然一闪,锵声不绝。   完颜宗璧亦是从小习武,亦上过战场,真刀真枪地拼杀过,此刻纵然闭着眼睛也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睁开眼眸,同时迅速起身,一脚飞起便往锦瑟的方向踹,大喊一声,“动手!”   然而他那一脚并未踹上锦瑟,只因他身边另一侧的刘三波在锦瑟拔剑的同时也已拼尽气力抱住了他,用力往后带,等他挣扎开钳制时,锦瑟已到了他的身后,手中的寒剑正成功横在他的脖颈上,而那边,袁虎等人也已控制了吴侍郎。   完颜宗璧埋伏在院中的兵勇们冲入瞧见的正是这一幕,众人皆愣住了,接着才兵刃相向,一队箭兵挽弓对准了锦瑟几人。   应付这种场景显然刘三波等人比锦瑟有经验,刘三波一声大喝,道:“都退后,小心你们的王爷!”   他言罢,袁虎三人已趁着兵勇们不敢有所动之时便提着最后一丝力气踢翻了桌子,将圆桌面卸下来。   完颜宗璧此刻恨透了锦瑟,一双眼睛已烧成了血红之色,他一眼便知刘三波几人要做什么,登时便怒声道:“她不敢对本王怎样的,放箭,快……”   他的话尚未说完脖间便是一股锐疼,接着有温热的血流下,然后是锦瑟含笑的声音,“王爷最好老实一点,我头一回使剑,可没有准头,真不小心杀了王爷,即便我姚家满门给王爷陪葬却也换不回王爷的性命了,王爷说是不是?”   完颜宗璧简直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他根本没料到锦瑟真敢动手,一时间身子僵直再不敢动,面上神情却阴厉狰狞了起来,很不能将锦瑟给碎尸万段。   那些兵勇皆是完颜宗璧亲信,见他脖颈上有鲜血涌出来哪里还敢放箭,就这一会子功夫袁虎几人已将桌面卸下来,滚至锦瑟身前,齐齐躲在了后头,这会子功夫他们已是浑身瘫软,再不能动。   完颜宗璧见此恨得更是咬牙切齿,冷声又道:“敢对本王动手,你真以为有六弟护着便连造反都没事?”   锦瑟闻言推了下剑锋缓缓笑了,扬声道:“王爷口口声声说奉皇命来慰问迎接孝南王,如今这般忤逆皇命,意图杀害对朝廷忠心的有功之臣,敢问王爷这是何故,王爷这才是谋逆造反吧?!”   完颜宗璧气得身子发抖,可也知道万不能说杀害刘三波乃是奉了皇命,他若这般说了,今日即便是完成了任务,皇上也不会饶了他。若是完不成任务将会更糟糕,皇上只会治他个假传圣旨之罪,这个罪名他可担当不起啊。   这清嫣郡主好生厉害,分明是早料到了皇上不会下明旨,这才敢如此嚣张,竟是一口咬定了杀害刘三波是他完颜宗璧自己的意思。是他太过小看这个女子了,可显然这个认知来的太晚了。   完颜宗璧懊悔不已,双拳紧握,却依旧冷声道:“没用的,六弟一时半会赶不回来,这院外已布满了本王的兵马,你们已是砧板上的肉,逃不出去的,本王倒要瞧瞧你是否真敢杀死本王,要知道本王真死了,今日你们便也全完了。”   他言罢竟就不管不顾地往前迈步,也在此刻外头突然响起了喧嚣声和喊叫声,声声震耳竟是往这边拥来,锦瑟笑了,道:“看来王爷此言说的过早了,我们的援兵到了呢。”   请牢记本站域名   ☆、一百七五章   完颜宗泽和刘三波等人这次进京所带兵马极少,队伍中仅完颜宗泽的一队亲卫,还有一队不足百人的义军队伍专门跟随护送刘三波等人。   完颜宗泽前往小壶口带走了他那队亲兵,这馆驿中便只剩下义军的那百人卫队,还有江宁城的府兵,江宁知府陈大人方才已知晓他逢父皇之命而来,也已接到他的命令,今夜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准靠近馆驿,所以姚锦瑟所说援兵便只能是义军那百人卫队。   可他们皆住在外院之中,早在他动手之前便已经叫人控制住了内院和外院的所有通道,他们怎么可能得到里头的消息,且这么快便杀了过来!   完颜宗璧百思不得其解,锦瑟却又笑了,扬眉道:“王爷是着人封锁了内外宅的出路,可是互通消息却并非人亲往才能的呀。”   早在她和柳嬷嬷前来主院时便已令白茹和白蕊等人赶制了孔明灯,只待她到这边来吸引住完颜宗璧的注意力,白茹几人便会在院中点燃孔明灯,内外宅原也没离多远,在外宅之中完全能将孔明灯上的大字看的一清二楚。   一旦孔明灯升起,便是完颜宗璧的人发现,想要射下来都未必赶得及。而且锦瑟知晓,她燃放的孔明灯一定能在第一时间被住在外院的杜知章看到,只因前些日她便听柳莲心说起过,杜知章自知晓她和完颜宗泽的亲密关系后,夜夜无法安眠,总是独自站在院中遥望她的住所黯然伤神。   这是柳莲心的原话,锦瑟彼时听了不过一笑,却不想今日竟能因此第一时间将危情传出去,这也是她令白蕊等人打探到杜知章以风寒为由没来参加宴席时便想到用孔明灯通信儿这个法子的原因。   很显然杜知章瞧见了白茹等人燃放的孔明灯,并且已召集起义军队伍攻了过来。   似响应锦瑟所料,有小将奔进来,冲完颜宗璧禀报道:“王爷,属下们见王爷被挟制一时慌乱,竟疏忽,使得有人用孔明灯和外头通了消息,如今……如今杜大人已领着义军队伍攻了过来……”   完颜宗璧原也是请了杜知章的,谁知他却托病未来,他想着杜知章不过一介秀才,既是有病在身,不来也无碍大局,若然硬逼着他来,反倒会令人生疑,却没想到最后事情坏也坏在了这个秀才身上。   完颜宗璧闻言面色发绿,眸光已如恶狼般发出了阴狠幽光,心中将锦瑟恨了个透。   完颜宗璧此来原计划的极为妥当,错便错在他算漏了锦瑟一人,若然没有锦瑟,这会子依着他的精密安排早已圆满地完成了皇帝的交托,如今闹成这般,他根本就始料未及,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而他今次所来也未带多少兵马,这会子功夫外头义军已冲了进来,院子中登时剑拨弩张,两边刀剑相向,淡淡的晨光下,兵刃生辉,好不叫人惊心。*.   “郡主,刘大哥,袁三哥,你们都无碍吧?”杜知章带人冲进来,和完颜宗璧的兵勇们各站一边,他瞧清楚屋中情景,目光落在锦瑟横剑的手上难免一愣,接着才忙关切道。   “狗日的,跟爷玩阴的,这回幸亏了姚妹子,不然老子见不到俺那兔崽子就得交待在这里了。”袁虎不由怒骂一声。   杜知章听闻此话便知他们定皆无事,松了一口气却闻锦瑟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江宁府倒是沉得住气,杜先生不妨放上一把火催上一催,玩忽职守到这般地步可不行呢……”   锦瑟的声音轻而娇柔,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听在完颜宗璧耳中叫他双拳在身侧握的咯咯直响。他甚至眼前能浮现锦瑟那张清丽面庞上漫不经心的笑容,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不足双十年华的闺阁姑娘遇事怎能如斯沉稳老辣,这般的兵戈肃杀竟依旧谈笑风生,毫不害怕。   杜知章闻言便明白了锦瑟的意思,现在事情闹的愈大便对他们愈有利,也愈安全。相反,事情闹的越大,完颜宗璧要承受的压力,还有事后皇帝对他的惩处便也愈严厉。   他应了一声便吩咐了下去,眼见一招错满盘皆输,形势发展成如今这般,完颜宗璧只剩懊悔的份儿。他欲言,锦瑟却推了下剑锋,完颜宗璧气恨不已,心中却已然知晓,这回的差事他是彻底办砸了,想到前不久他才刚刚战场失利,令父皇大失所望,如今这么点小事竟也办不好,定然更不得父皇欢心,这一切尽皆毁在姚家姐弟身上,一时间他怎能甘心,便由着气氛僵持,不肯服输,又想着锦瑟万不敢真正杀掉他,便猛然抬手握住了那剑锋,一面往外推,一面怒声道。   “给本王杀!”   他如今拼了,总归此事已然败落,他是一定要担父皇惩处的,若刘三波死了,他即便被父皇重罚,左右也不会伤及性命,罚的越重父皇将愈念着他这份功。可若闹成这般,他却依旧没能杀掉刘三波,那父皇只会对他彻底失望,觉着他无用,他累及父皇也遭受世人非议,父皇岂能轻饶了他?!   锦瑟确实不敢真将完颜宗璧杀掉,她心里也清楚今日之事除了完颜宗泽他们谁也无法震住场面,剑锋被完颜宗璧抓着依,锦瑟心一跳,却也只能闭了眸子,轻叹一声,任由完颜宗璧挣脱她的钳制,只祈祷着完颜宗泽能在他们还撑得下去时赶回来。   完颜宗璧挣脱她一面往自己人的风向退,一面回身冲着锦瑟便是一脚。只可惜锦瑟早便防了他会有此一招,在他挣脱的瞬间已飞快地往后退了数步,她边退边紧攥剑柄,那剑锋便不可避免地划过完颜宗璧的掌心,倒疼的他惊呼一声忙松了手。   见完颜宗璧已挣脱,又有他下令在先,登时众兵勇便动了手,杜知章忙令义军抵挡,保护锦瑟等人,一时间兵戈交错和惨叫声便冲天而起,不过瞬间这原本静谧无声的馆驿竟就成了修罗场。   可也是在此刻,响起了马蹄声,接着院外又冲进一队人来,那当头之人,骏马矫健,金辔玉鞍,一路飞冲而来,卷起一缕雪沫,寒风掀得他肩头玄金大氅上下翻卷,他冲进月洞门勒缰而立,身下骏马嘶鸣一声,几乎人立而起,接着那马儿因嗅到了血腥味而突突地打起响鼻,兴奋难耐,似已等不及去冲锋陷阵。马上之人,轻扯缰绳,带的肩头落雪簌簌飞扬,肃静的目光却透过风雪直逼众人,这来人却正是完颜宗泽。   随着他控缰立马,院外又有数十骑飞冲而至,此刻院中正混乱,厮杀声一片,而马蹄声骤然响起,自便引得众人皆不由望去。这一望众人便皆瞧见了完颜宗泽高居马上的沉肃身影,一时间两方皆愣,兵戈稍顿。   完颜宗泽周身散发出迫人的威严来,目光似利剑高悬,森冷迫人,巡视院中,让人瞬间便能感受到那股如瀚海风暴般的压力,这种叫人无法抗拒的力量令四周为之一静,两边人马竟就鬼使神差地都停下了攻击。   完颜宗泽没有立刻说话,目光巡视一周方才落定在了完颜宗璧身上,薄暮下完颜宗璧瞧不清他的神色,唯见他唇角轻轻一勾,形成一个峻冷无比又讥诮几许的弧度来。   完颜宗璧清楚这一局他是彻底完了,已再没了半点喘息的机会。而此刻完颜宗泽深眸一抬,总算开了口,道:“公然诛杀有功之臣,破坏朝廷安定,三哥是要造反吗?!”   完颜宗璧闻言再度咬牙,早先他不敢说是奉命而来,此刻事情办砸便更不敢言了。他无言以对,完颜宗泽目光已逼紧那些执着兵器的兵勇们身上,再度扬声道:“禹王私动兵戈,自有父皇裁决,然尔等本王现下便有权处置镇压。本王现在再给你们一个自行认罪的机会,若然还不知悔悟,皆已扰乱朝政,谋逆罪就地论处,尔等想个清楚,省的动起手来怪本王不念旧情!”   他言罢手中寒剑锵然出鞘,裂光碎雪,随之身后数十骑皆抽剑而立,剑芒映亮了一方天地,骇人冰寒。   完颜宗泽的这队亲卫兵皆是随他在战场上厮杀过的精锐,个个以一当十,锐不可挡,如今形势已然呈现一面倒。院中死域般的静,唯有那风寒之声呜咽作响,但完颜宗璧所领众将显然都不是傻子,这会子如真动起手来,他们便是死都没个好名声,当即便有人识时务地扔下了手中兵器,随之兵器落地声此起彼伏。   完颜宗璧面色铁青,只眯着眼盯着完颜宗泽,完颜宗泽回视于他,眸中映雪冷光一抹,幽深无痕。   见完颜宗璧的人皆已放下武器,完颜宗泽方才瞧向屋中,目光在锦瑟身上稍停,落在刘三波身上,抱拳道:“孝南王若然还信得过本王,可否令大家也放下武器。”   今日若非锦瑟,他们几人的命只怕都要交待在此,完颜宗泽被骗出城去,显然根本不知完颜宗璧此举,闻言刘三波点头,冲杜知章示意了下,义军这边也收了武器,一场硝烟便这么结束。   却在此时那江宁府陈知府方才领命匆匆而来,见院中情景尤且装出一副惊慌不知模样,上前冲完颜宗璧和完颜宗泽分别见了礼,完颜宗泽不由挑唇瞧着他,冷声道:“陈知府的觉终于睡醒了?”   陈知府被他盯得额头冒出虚汗来,垂头躬身,不敢言语,完颜宗泽已不再搭理他,吩咐人请大夫扶刘三波等人回去。这厢好容易兵勇皆散,锦瑟才被柳嬷嬷扶着出来,完颜宗璧却依旧站在院中了冷冷地盯着锦瑟。   完颜宗泽上前一步挡了他的视线,他才眯着眼瞧向完颜宗泽,挑唇笑道:“六弟当很清楚今日之事若非父皇授意,三哥我怎敢如此?六弟为个女人竟连父皇之意也敢忤逆,便不怕失宠于父皇吗?”   完颜宗泽闻言却笑,淡声道:“不劳三皇兄操心。”   完颜宗璧又冷笑一声,却再度瞥了眼锦瑟,道:“六弟小心抱着的是美人身,实却是蛇蝎骨,有朝一日,为个女人弄得个身败名裂,可莫怪哥哥我没提醒于你。”   此时锦瑟已站在了完颜宗泽身旁,她闻言一笑,接着却素腕轻抬,将手中提着的剑在完颜宗璧身前虚晃一下,这才锵地一声归了他腰间空着的剑鞘,迎上完颜宗璧的冷眸笑道:“禹王爷还是先回去好好想想皇上会治王爷个什么罪吧。”   完颜宗璧气得双拳再度握紧,那手心的刀痕被扯得再度淌血,他盯着锦瑟冷笑一声,方一甩衣袖大步而去。   院中安静下来,唯剩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冰雪的清冽中萦绕鼻端,锦瑟这才身子一歪倒进完颜宗泽怀中,嘤咛一声,道:“没事,脚好像扭了……”   完颜宗泽见她突然倒过来,忙接着她,心一惊,只以为她是身上受了伤,听闻她的话方才散了拧着的眉头,弯腰抱起她来,见锦瑟仰头瞧过来,盈盈的眸中满含依赖,不觉心一软,道:“我的微微总能叫我惊艳……”   锦瑟闻言眸光若水,心中却微沉,她心知完颜宗璧方才所言并非胡说,他们心里都明白今日之事是燕皇授意,完颜宗泽这般到底是有违圣意,他的父皇明面上不能将他和她如何,可心里如何想却不可知啊……   如今尚未进京,反已惹得皇帝不喜,她这趟圣城之行有些不妙啊。可不这样,真叫刘三波有个长短,她便真名声扫地了……   ☆、一百七六章   完颜宗泽见锦瑟眉宇间凝着忧思,不觉低头用唇去磨蹭她被寒风落雪抚的微红的面颊,触之冰冷,他方为她拢了拢身上斗篷快步往她住的院落走,一面道:“爀庸多想,一切不都还有我呢,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若不然今日刘大哥他们出了事,以后我这个武英王也没什么威信可言了。”   皇帝虽是要完颜宗璧秘密处死刘三波,但是刘三波一死聪明人哪个心里会不清楚缘由,对完颜宗泽的威信确有影响。如今完颜宗璧非但没办成差事,还闹得满城风雨,此刻焦头烂额的应该是完颜宗璧,即便皇帝会因此事恼怒于她,反正也不能明面上处罚于她,左右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锦瑟想着扬眉笑了起来。   完颜宗泽见她眉宇舒展开来,这才恨声道:“微微和那杜知章倒是极为默契呢,怎微微令人放的灯别人都尚发现不了,倒是那杜知章第一时间便瞧见了呢……”   锦瑟听他满口酸味不由眨眼,却道:“杜先生学识渊博,不仅懂兵法,还会天文星象,兴许人家杜先生有夜观天象的习惯呢……”   “微微,有人大清早顶着风雪站在院中观星的吗?”完颜宗泽沉哼,双眸眯了起来。   锦瑟却又笑,扬眉,“我叫白蕊她们放灯时不还没下雪呢……”   锦瑟说着不待完颜宗泽再出声便勾着他的脖颈抬起身子,凑上红唇堵住了他的唇,轻蹭慢吸,完颜宗泽挑眉却依旧紧抿着唇,站定了一动不动任她讨好般吸允着他的唇,锦瑟舔弄半响又用小舌去顶他的唇齿,偏他轻哼了一声竟不愿就此放过她,锦瑟便也轻哼一声,张开红唇露出两排细白的牙齿来,接着负气地含住他温热柔软的下唇便是猛然一咬。   完颜宗泽吃痛却不由失笑,锦瑟不管不顾地将粉嫩嫩的小舌探进去,察觉到他抱在腰际的手臂一点点收紧,便又俏皮地欲退出,粉舌刚溜便被他又快又稳地卷住,反为主。   风起,雪愈狂,完颜宗泽将大氅扬起裹住锦瑟纤细的身影,风雪呜咽,却有那一方小天地暖意融融地包裹着两颗紧靠一起的火热的心。   江宁出了此等事,刘三波等人自然是不肯再进京的,和锦瑟商议后,他们便留在了江宁只等朝廷给个交代。   锦瑟随完颜宗泽进京,尚未到达圣城,完颜宗璧欲谋害孝南王一事便已闹得满城风雨,皇帝震怒,派礼部尚韦大人带着处罚完颜宗璧的圣旨,及丰厚的赏赐还有皇帝的慰问,亲自前往江宁处理此事。   完颜宗璧人尚未进京便在露城接了圣旨被杖责五十,并折返江宁亲自向刘三波等人负荆请罪。义军如今已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刘三波等人已然失去了和朝廷抗争的力量,如今事情已经闹大,皇帝只能对刘三波等人更加恩厚,方能堵悠悠之口,更何况皇帝严惩禹王,又令礼部一品尚亲自前往江宁迎接,还令禹王负荆请罪,也给足了刘三波等人颜面,故而几人随后便也离开了江宁继续赶赴圣城。   而此刻锦瑟已入宫见到了金皇后,她穿着一件宝蓝色凤凰戏珠的掐金锦绣宫装,头戴九凤朝阳衔红宝石的凤钗,雍容万方,满含笑意地端坐在山形镶赤金牡丹靠背的罗汉床上受了锦瑟的拜礼,笑着抬手道:“快起来,到本宫身边来,叫本宫好好瞧瞧。”   锦瑟闻言方缓缓起来,低眉顺眼地行至罗汉床边,金皇后见她微微低着头,绝美的面上却带着温婉笑意,神情落落大方,有礼却并不见拘谨怯懦之色,便含笑点头主动拉了她的手,道:“果真是个极好的孩子,阿月没骗母后。这样美丽的人儿,便是本宫见了也是难忘,也不怪亮子那孩子日日念叨着。”   金皇后说着瞧向一旁陪坐的阿月,复又褪了手腕上的血玉镯子往锦瑟手上戴,见锦瑟惶恐欲躲,便扯了她的手,道:“多得你,本宫才能和失散的女儿团聚,这镯子是本宫母亲遗物,一只给了阿月,这只你戴着,不算是什么赏赐,只当你全了本宫做母亲的这一片感激的心意,可好?”   锦瑟早先进宫心中便极为忐忑,她原想着金皇后当是个极威严之人,倒没想着她竟是逢人便笑,且如是平和近人的,感受到金皇后言辞间真挚的谢意,锦瑟未再推脱,就势戴上了那镯子,俯身道:“公主金枝玉叶,又有皇后娘娘惦记,福泽深厚,臣女才能得此缘法遇到公主,实不敢功。”   金皇后却笑了,瞧了阿月一眼,阿月便起了身。锦瑟余光见殿中众婢女嬷嬷皆退了出去,连阿月也站了起来,不觉心一提,目光不由掠向阿月,却见她冲自己笑着点了下头,接着便紧随宫女们之后退出了殿。   一时间大殿中唯剩下锦瑟和金皇后二人,金皇后方才道:“皇上子嗣虽多,但公主却只得四个,如今尚在宫中未嫁的便只有三公主一个,本宫娘家也只两个女儿,本宫虽是极爱和年轻姑娘们一处热闹,可这宫中却也是冷清的时候多。本宫瞧见你便是喜欢的,你不必和本宫说那些套的虚话,来,坐到本宫身边,好好陪本宫说会子话。”   锦瑟闻言抬头,却见金皇后眸中含着慈蔼的笑意,因她和阿月容貌有七八分的想象,那双蓝色的眼眸更是和完颜宗泽如出一辙,锦瑟便心中一暖,笑着在罗汉床上坐了。   金皇后这才满意地点头,道:“本宫听说你在湖州时临近玉城的山谷曾遇到了伏击,可曾受了伤?”   锦瑟倒没想到她率先会提及此事,微微怔了下方道:“谢娘娘关心,臣女并不曾受伤,当日多得王爷和阿依朵郡主赶到,臣女方能安然无恙。”   金皇后闻言便道:“本宫说那些人不是本宫所派遣你可相信?”   锦瑟听罢又是一愣,接着却挑唇笑了起来,目光盈盈地瞧向金皇后,道:“皇后娘娘又怎知臣女定然会怀疑娘娘和此事有关?”   锦瑟的眸中有几分俏皮和慧黠之色,金皇后倒被她突来的明快和揶揄闹的一怔,接着她便笑了起来,笑声倒有几分男子的爽快之情,因这笑意,使得她原本并不出众的容颜瞬间散发出一股英气的光泽来,引得锦瑟也会意而笑。   金皇后笑了一阵,这才眯着眼睛瞧向锦瑟,道:“这么说你是从不曾怀疑过本宫?莫不是小丫头哄骗本宫吧,本宫的眼睛可是极毒,更容不得半点沙子,平生最恨有人在本宫面前耍小聪明……”   锦瑟便道:“要说一点都不曾怀疑那也是假的,可臣女自认不算蠢人,细细一想便知此事定非娘娘所为。”   见金皇后挑眉,锦瑟便又道:“其一,若真是娘娘所为,又怎会留下宫牌那么重要的证据?即便是反道而行,那宫牌也是会留下无限后患,若有人以宫牌来攻歼娘娘破坏招安,娘娘只怕也会有些麻烦。其二,娘娘若不喜臣女有的是法子处置了臣女,用不着那般大费周章。其三,王爷已然到了,那死士竟还敢当着王爷的面对臣女下手,箭指王爷,臣女便更加不信那些死士会是娘娘的人了。”   她言罢见金皇后眉宇扬起愉悦的弧线,便又歪着头道:“方才臣女见到娘娘却更加肯定了臣女之前所想,臣女欲刺,是有人欲挑起娘娘和王爷嫌隙,又迫害王爷招安大计,所行之计。”   金皇后见锦瑟眉宇间满是温婉和沉静,一双眸子熠熠闪光,清晰如雪山上的一池湖水,便愈发满意,见她买官司,便笑着道:“这却是为何?”   锦瑟方道:“阿月公主在臣女府上住过,娘娘恕臣女冒犯,公主在臣女府上时举止气质和现在颇有些不同,那时候的公主被生活折磨的神态憔悴,怯弱胆小。臣女在玉城再见公主,公主虽衣着华贵,面色红润,然却失之从容。可方才臣女再见公主,却发觉公主不但珠圆玉润,而且气态从容,华贵自信。所以臣女肯定,这皆因皇后娘娘是位好母亲,也只有母亲,母爱能令公主在如此短的时间中寻回往昔,脱胎换骨。娘娘是位好母亲,而好母亲是不会罔顾儿子的心意,乾纲独断地去做那种会叫孩子和自己反目成仇的事的。”   金皇后显然没想到锦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的每句话都不曾刻意地讨好于她,然而却句句都敲在了她的心坎上,这样一个见微知著,心细如发,又通透灵慧的女子,也难怪……   她一面感叹,一面再度爽悦而笑,接着却又突然凝了笑意,道:“确不是个蠢的,可是在江宁怎却以下犯上,连禹王也敢挟持,做下那等鲁莽之事?!”   锦瑟闻言咬唇,道:“臣女愚钝,当时实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金皇后见她白玉面颊上浮起红晕,唇角微扬,方道:“事已做下,便该去想如何补救。如今朝廷上弹劾三皇子的奏折如雪片一般,依你看此时太子和阿朗该当如何?”   金皇后竟和她谈起朝政来,锦瑟这会子功夫即便已摸清金皇后是个极坦率和爽朗的女子,可也没料到她会如是。   她闻言一怔,抬眸见金皇后依着炕桌眯着眸子盯着自己,蓝眸中锐色微显,含着一丝鼓励和期待之色,她便心一提,知晓这是未来婆母在考验自己,由不得轻颤指尖。   ------题外话------   推荐红尘新文《重生锦好》,更新很给力哦。   ☆、一百七七章   “臣女以为弹劾禹王的奏章多如雪片,固然是有言官认为禹王诛杀孝南王之举不妥依职奏事,也固然有汉臣担忧唇亡齿寒,心寒之下有意打压禹王此举来维护汉臣利益,更有大臣望风而动随之弹劾,然而只怕亦有人从中搅局,企图于太子和王爷不利。//”   锦瑟只说到此处,金皇后眸中已有光彩汇聚,她撑在炕桌上的手抬起,直起身来,挑眉示意锦瑟继续。锦瑟这才微微欠身,又道:“据臣女所知,皇上虽雷霆震怒,在前朝严惩了禹王,并令禹王负荆请罪,然而在后宫皇上却并未冷落贤妃娘娘,皇上态度如此不明朗,朝臣们怎可能一致弹劾禹王,竟连异声都没有?朝廷上不可能只有一种声音,会如此必定是有人从中推动操控之因,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禹王自己!”   锦瑟言罢,金皇后便已轻轻挑起唇来,却道:“哦,那本宫便不甚明白了,禹王已然惹的皇上雷霆震怒,何故还要撺掇大臣皆弹劾自己,将自身逼地危机更甚呢?”   锦瑟见金皇后明知故问,又被她灼灼的目光盯得面皮发红,便也挑起唇来,道:“有时候危险和安全本便只有一线之隔,今次之事关键在于帝心,娘娘心中明镜一般,臣女愚钝,便莫逗弄臣女了……”   禹王此番是为皇帝做事,如今事虽没做好,但是却不碍他的本意是替皇帝解忧,若然此刻满朝上下声势浩大地都弹劾禹王,皇帝却会如何做想?!金家在朝廷已然势大,太子也稳坐东宫久矣,肃国公和完颜宗泽如今又立下大功。皇上只怕早便生了忌惮之心,而禹王刚刚因刘三波一事得罪了完颜宗泽,满朝上下便皆是弹劾之声,这纵然是因皇上震怒,百官便纷纷弹劾好表个忠心,可这份忠心到底是表给谁的,只怕皇帝心中免不了要问上一问。   而且完颜宗泽保刘三波一举本便是忤逆皇帝之意,这再加上百官弹劾一事,到头来只会将太子和完颜宗泽推到风口浪尖上,令皇帝猜忌不已,相反百官弹劾的越是厉害,皇上对禹王的处罚反倒会愈轻。   禹王不是傻子,令他的人皆弹劾他自己用意是极阴狠的。   锦瑟言罢,金皇后便真真切切的笑了起来,道:“果是生了玲珑心肝的,既瞧的明白,那便再说说如今该怎么行事吧。.   锦瑟被赞,心知多半已通过了金皇后的考验,面上愈红,却镇定地道:“依臣女看,太子、武英王爷皆和禹王兄弟情深,如今百官弹劾禹王,太子和王爷正该是表达兄弟情谊之时,当带头为禹王求情解围。”   锦瑟所想正是太子幕僚和金皇后等人共同商议所议决定,金皇后不想锦瑟竟聪慧至此,不觉满意而赞许地点头,却又拧眉抿了唇,道:“可禹王私拿主意竟连皇上亲封的孝南王都敢下杀手,如今惹的皇上震怒,太子和王爷若然为禹王求情,岂不是包庇禹王,不明是非公私?更是忤逆了皇上啊。”   锦瑟闻言却笑了,扬眉露出诧异之色来,道:“娘娘此话臣女就不明了,当日事发之时臣女一直都在场,可从未听禹王说过一句要诛杀孝南王的话。当日欲杀孝南王等人的实是那礼部右侍郎吴大人,吴大人祖籍金州,义军曾抢掠过其宗族财物,听说还毁坏了吴大人家的祖坟,吴大人为此记恨在心。皇上派禹王和吴大人前去江宁慰问孝南王,谁知这吴大人竟起了狭私报复之心,竟偷偷地在酒水中下了药,禹王当时也怒极欲令兵勇们捉拿吴大人问罪,可话却没说清楚,这才惹出一场动乱来,禹王没能办好皇上指派的差事,更有疏忽懈怠之责,可却实没私动兵戈,诛杀重臣之过啊。太子和王爷查明此点,自然是要澄清此事,念兄弟之情而为禹王求情的。”   禹王一招将太子和完颜宗泽推上了险境,金皇后早便想到必须叫太子和完颜宗泽为禹王求情方能化险为安,可禹王到底犯了大错,太子无端去求情,皇上一准会骂太子愚慈,一定要连太子一起发落,还会觉着太子此举太假惺惺。   这既要求情又不能令皇帝反感,还得不叫世人觉得太子和完颜宗泽是一味仁慈,公私不分,是非不明之辈,这个求情的理由便极难拿捏了。   金皇后这两日也在琢磨此事,然而思来想去都没寻到好的理由,她却没想到锦瑟几句话竟就将此事给解决了,而且解决的极为漂亮。   要知道那吴大人原便是禹王的人,太子和完颜宗泽只要以此事为由求情,禹王便只能将吴大人推出去顶祸,那些拥护吴王的大臣们岂能不为之寒心?   皇上如今想必也为此事而烦心不已,太子和完颜宗泽为君父解忧,为兄弟求情,充分表现了帝王之家的兄慈弟恭,皇上也会赞许满意。   而且皇上并非蠢人,禹王暗中操控朝堂,皇帝不可能不知晓,圣心势必不悦,彼时被猜忌的只怕便不是太子和完颜宗泽,禹王便要自挖坟墓。到那时,吴大人会被重惩,皇上也不会轻饶了完颜宗璧。而太子和完颜宗泽,不仅可以避过一劫,更能传以美名。   金皇后一怔之下朗声而笑,复才定睛瞧向锦瑟,见她言罢便微低着头,低敛的眸中一片沉静之色,神态闲淡,宠辱不惊,便愈瞧愈觉满意起来。   却于此时外头传来了宫女的禀报声,“娘娘,六王爷来给您请安了。”   金皇后闻言面上笑意微敛,竟是哼了一声,身子也一歪靠在了罗汉床上的金线墨兰大引枕上,接着竟是闭上了眼睛。   锦瑟诧然,见金皇后神情安宁,竟片刻功夫就似睡着了,她愕然后却抿起笑了起来。她这刚刚到皇后宫中没一会儿完颜宗泽便过来请安,分明是怕金皇后对她不好,担忧之下方亲自前来查看。而金皇后显然也是知晓此点,气恨儿子误解又不信任于她,所以和儿子闹起性子来。金皇后故意将她拘在这殿中,偏又不叫完颜宗泽进来请安,倒装起睡来,根本就是在故意急完颜宗泽嘛。   而完颜宗泽分明也是极在意母亲,敬爱母亲的,却偏又爱说些拧话,做些拧巴的事儿,母子俩倒像是两个非要争个心气儿高低,你长我短的孩子,锦瑟暗笑这一对母子的相处之道真是特别,唇角便也越发弯翘起来。   锦瑟这厢正暗自偷笑,谁知金皇后却突然睁开眼睛盯了过来,她唇角笑意便被捕捉个正着,锦瑟忙收拾神情,涨的脸色微红,金皇后却摆手道:“本宫累了,你退下吧,也叫他好好瞧瞧,本宫是吃掉了你一条胳膊呢,还是打断了你一条腿。”   锦瑟闻言失笑,见金皇后似真累了,闭上眼眸不再搭理自己,便悄然起身,抖开罗汉床上的毛毯子给她轻轻压在身上,这才悄步退出了大殿。   而她出去,金皇后便睁开了眼睛,随后却自内殿中走出一人来,这人瞧着已近而立之年,白面微须,身材消瘦,五官却和金皇后有五分肖似,穿着一件二色紫金团花蟒袍,束着明黄绣…镶宝石宽纹腰带,足登青缎黄底嵌明珠的朝靴,头束鎏金冠,却正是太子完颜宗熹。   他行至罗汉床边坐下,金皇后便抬起了身,太子忙将腰枕放在她的身下,见她神情轻松便笑着道:“看来母后是极喜欢,满意清嫣郡主的。”   金皇后含笑呷了口茶,方道:“你如何看?”   太子却道:“弟弟的眼光极好,他脾气拧,易怒易暴,有这样一位聪慧通透的姑娘相陪左右是他的福气,母后也能省心不少。”   太子言罢却感胸腔一阵闷痛,忙抽出巾帕不由地掩唇低咳了起来,直咳的消瘦的身骨微颤,清瘦的面颊上便也浮现了青白之色。金皇后被吓得忙给他拍背顺气,半响他方缓下来,拿下帕子冲母亲虚弱地安抚一笑,道:“母后无忧,儿无碍。”   金皇后却难免满脸担忧,沉重,盯紧了太子,道:“你老实和母后说,是不是体内的毒又复发了?”   太子摇头,笑道:“那毒这些年早已清除干净了,儿的话母后不信,莫非连太医的话都不信了?母后也知晓,儿每年天一寒,体虚便更甚,注意些便是,等天缓也就好了,并非大事儿。”   金皇后闻言又迎上太子满是安抚的眼眸,不由叹了一声,道:“是母后连累了你们,倘使你投生在寻常人家,或是其她宫妃的肚子中,也不至于会遭这份罪,多半还能当个清闲富贵王爷……”   她说着已是眼眶微红,而太子却握紧了她的手,道:“母后何必如此想,母子原便是荣辱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儿的尊荣和高贵也是母后赋予儿的啊……”   金皇后闻言便又是悠悠一声长叹。   ☆、一百七八章   金皇后见完颜宗熹精神着实不好,便令人将他送回东宫歇息,而太子刚出内殿,便有宫女来报肃国公和忠勇侯前来给皇后请安。   金皇后的父亲受封肃国公,而其长子则封忠勇侯,除此之外金氏另有两位受封的侯爵忠义侯和忠武侯,另还有一位尚了公主的驸马,金氏一家一后,一公,三侯,一驸马,尊贵受宠程度可谓古今第一。   肃国公二人进殿,见太子被宫人搀扶着见礼之后自然免不了一阵寒暄,待太子离开,金皇后才让了父亲和弟弟在内殿中坐下,宫女上了茶退下,金皇后询问了肃国公的伤势,肃国公笑着回了,方担忧地道:“太子瞧着气态不大好,可是身上的毒又复发了?臣这次攻打江南,一路也曾留意找寻名医隐士,倒是听闻沪州有位名医极擅长毒术一道,只是已云游多年,臣已令人前往寻找了。”   金皇后闻言便叹了一声,道:“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更何况是乡野村医了。”   肃国公却道:“那倒也未必,民间还是有医术高超的隐士的,更何况沪州一带多毒草毒物,兴许真有法子为太子调理身子也未可知。”   肃国公言罢,忠勇侯便道:“太子妃温婉细致,这些年一直在给太子殿下调理身子,太子身体已有好转,皇后娘娘也无需太过忧心。倒是六王爷,年纪已长,如今已立下不世功勋,王府中还没个知冷暖的王妃料理着,让人放心不下。”   忠勇侯言罢见金皇后只依着大引枕抿着茶,一言不发,心中便有些着急,想到女儿金依朵和他说的那些话,便道,莫不是皇后真有意随了武英王的意愿给他聘了那清嫣郡主为妃吧。   要知道他留嫡次女在阁多年可就是在等六王爷娶妃啊,太子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虽他的大女儿已诞下嫡子,可太子若去了,皇上还有这么多儿子,太子之位是说什么都不会落在小皇孙身上的,最有可能登上太子之位的便是完颜宗泽,皇后娘娘怎么能将皇后之位拱手让给一个外人,而且这个外人还是个汉族女子。   他想着这些,心中焦急,见皇后一直不吭声,便又道:“这回南下,臣弟得了一对钗,瞧着模样精致又是皇后娘娘喜爱的红宝石钗,故而便带了过来,娘娘瞧瞧可喜欢。”   他说着取出一个小叶紫檀的雕花盒子呈上,皇后接过打开,只见里头明黄色的绸缎上陈列着一对红宝石点翠九凤朝阳的挂珠钗,红光溢彩,分外明艳。她却只瞧了一眼便微眯了眼,道:“这钗只怕有些来历,可是大沥朝两位刘太后所拥九凤朝阳姊妹钗?”   大沥朝刘氏姐妹嫁给一对兄弟,后两人前后皆做了太后,因这对姐妹出阁时其母尹国夫人曾分别赠给女儿一只九凤朝阳钗作为陪嫁,故而这对钗便也扬名天下。   忠勇侯给她这支钗其意再明显不过了,金皇后言罢见忠勇侯点头,便笑着盖上了那盒子,又瞧向肃国公,道:“这也是父亲的意思?”   肃国公闻言迎上女儿微锐的目光,捏了下拳头方道:“也未必非得阿依朵,为父是觉着如今皇上愈发猜忌金家,王爷又建了战功,只怕以后会更……王妃人选不能马虎,外人总不若自己人放心可靠,更何况我金氏一族乃燕国后族,为父也不想这份荣光在为父这里丢掉。”   金皇后听闻这话面色便有些发冷,道:“肃国公既然知道皇上已然猜忌金家,怎还有此念?金家荣光已是古今第一,再多个王妃,皇上可还能容得下?这燕国的天下到底是完颜家的,而非姓金!父亲也不想想,皇上雄才伟略,岂能容忍金家权倾朝野?早先皇上对金家一直采取温和手段压制,那皆因他心中还放着一统天下的雄图,对金家动手,燕国必定生乱,这会严重影响到他的一统大业,可如今皇上已然是天下雄主,他还有什么可忌惮?金家是后族,然却不代表今后会一直做后族,但凡是明主圣君,但凡是大统盛世,便不会有君王容许皇后出自一族!肃国公醒醒吧,如今燕国已今非昔比,它已由一个学步孩童长大成人,再不容人摆布。皇族已不再需要金氏的扶持,相反已开始痛恨金氏的存在。金氏一脉的荣光要靠的是后世子孙的才能,而非将金氏女儿嫁进皇室为后!肃国公若还执迷不悟,那才是要将金氏的荣光尽毁此世。”   金皇后言罢见肃国公面色难看,拧着眉头不言语,便又道:“肃国公也莫忘了,武英王他姓完颜,也非姓金!”   金皇后的这话令肃国公身子一震,是啊,完颜宗泽是他的外孙,然他却依旧姓完颜,若此刻强迫他迎娶了金氏女儿,即便有一日金依朵能够当上皇后,只怕完颜宗泽所做会和他父皇一样,稳固皇位后率先便是剪除金氏,即便那是他的母族也是一样。再想着完颜宗泽的性子,真逼他娶了不爱的女子,他必定会怀恨在心。   也许女儿所说是对的,如今形势已不同往昔,金氏若再不韬光养晦,除非是……取而代之,不然只怕真离灭门不远了……   肃国公念着这些,面色发白,然忠勇侯却不甘心,道:“六王爷重情重义,皇后娘娘多虑了吧,再者说了,阿依朵是姐姐看着长大的,姐姐不是一直很喜欢她吗,这丫头死心眼,一直都以为长大会嫁给她六哥哥,心里也只有王爷,这若是此事不成,可叫这孩子怎么活,我这当父亲的也没法子和孩子交代啊。”   金皇后闻言却挑唇轻笑,声音清寒地道:“早年本宫也不愿嫁给皇上,肃国公和忠勇侯可曾容本宫选择过。还有,太子的身体无碍,便不劳肃国公和忠勇侯多费心思了。”   皇后这已然是恼怒了,肃国公和忠勇侯皆不敢再言,肃国公瞧向皇后的眸子有几分歉疚和疼惜。见老父头发花白,眼神慈爱却又呐呐无言金皇后到底心软了,又叹了一声,道:“这次禹王谋害孝南王一事,本宫早先曾问过金依朵,怎么看朝廷百官弹劾禹王一事,她却说,禹王私动兵戈,又忤逆皇上,更兼谋害朝廷功臣,被弹劾乃是理所当然,太子和王爷该令属下们皆弹劾禹王,一举打压禹王气焰,也借此立威方是明智之举。”   肃国公二人显没料到金皇后会突然说起此事来,听闻这话两人皆蹙了眉,金皇后方才又道:“父亲和弟弟可想知晓清嫣郡主对此事是如何看的?”   待金皇后将方才锦瑟之言细细复述一遍,肃国公二人面有震惊,一时难言,金皇后神情已露倦意,道:“本宫累了,肃国公和忠勇侯回去都好好想想本宫所说的话吧……”   是日夜,金依朵便听闻了金皇后的这些话,她发了一场脾气直将博古架上的物件砸了个稀巴烂,这才扑至床上痛哭了一场。她好容易促成皇上杀孝南王一事,便是想令锦瑟身败名裂,只要锦瑟没了好名声,惹上一身腥,金皇后便不会喜欢她,她和完颜宗泽的亲事只怕也难成。   岂料此事禹王亲自出马竟然也叫姚锦瑟给算计了去,如今金皇后更是因此事对姚锦瑟刮目相看,姚锦瑟倒成了那通透灵慧能够陪伴完颜宗泽的佳人,而她却成了愚蠢之人,这怎能叫她心甘?   金依朵痛哭过后便咬着牙,双手死死地拧住锦被绞了起来,渀佛她指中锦缎变成了锦瑟那张绝丽的面容一般,拧着抓着,直将手都扯得疼了,她才松开手猛然坐起身来。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认命,一定还有法子的。燕国宗室子弟不和汉人通婚,再说姚锦瑟阻拦禹王杀那孝南王,一定已引得皇上不快,兴许皇上并不愿意姚锦瑟嫁给完颜宗泽呢。   姚锦瑟现在一定极得意吧,不行,她不能容许自己黯然伤神,而那狐狸精却出尽风头,金依朵目光闪动半响,接着便眯着眼冷笑了两声。   和金依朵所想一般,锦瑟也是极忧心皇帝对她的态度的,故而在翌日皇帝传召她乾坤殿面圣时,她的心便略提了起来。   她随着宫人到乾坤殿时,殿前的广场上,完颜宗泽和完颜宗璧竟然正在受杖刑。她被宫人带着远远瞧见,却并不敢刻意侧目好瞧瞧完颜宗泽的情况。只低眉顺眼地走着,听着那一杖杖落下发出的闷响,虽是分不清那廷杖哪声是落在了完颜宗泽身上,哪下却是打在了禹王身上,她的心还是随着那声音响起一点点被揪起,拧成了一团。   见引路太监脚步微慢,锦瑟愈发确定这是皇帝刻意安排,要敲打于她,便轻声问道:“公公,这是……”   那引路的太监也不知是得了皇帝吩咐还是见锦瑟面色难看纯粹好心,听她问起便爽快地道:“今日早朝太子和武英王为禹王求情,还清澄了当日在江宁馆驿乃吴大人狭私报复之下闹出的一场误会,皇上大赞了太子和武英王,赏赐甚丰。方才禹王刚刚和孝南王一行归京,禹王没能约束好吴大人,使得孝南王险些遇害,皇上罚禹王闭门思过三个月,还受杖刑五十。也不知怎的,皇上突然又想起之前武英王剑毙马思忠的事,便说马思忠虽该死,可武英王总归有僭越之嫌,责令和禹王一起受廷杖十下,这不,正用着刑呢,倒叫郡主给赶上了。”   锦瑟听闻完颜宗泽只被罚了廷杖十下,这才微松了一口气,依着完颜宗泽的身板,十下廷杖当是无大碍的,那禹王便惨了。没回京时,便被罚了五十板子,如今伤口只怕刚结痂,便要生生地再被打裂,滋味一定终身难忘。   说话间锦瑟已行至了完颜宗泽二人身旁的甬道上,她到底没忍住凝眸瞧向那边,却见完颜宗泽正抬头望来,和她目光相对便眨巴了两下眼睛。锦瑟见他阳光下一张俊面红润有光,只额头有一曾轻汗,眼神清明还冲她抛媚眼,便知这厮一点事儿都没,握着的手松了开来。   感受到一道阴厉的目光,她回望过去,正是禹王浑身淌血,咬着牙抬头也盯向了她,他面色因疼痛而扭曲苍白,映的那双黑眸愈显阴冷,一仗落下,他额角青筋暴露,疼的唇角溢出鲜血来,却又用舌将那血迹舔舐了,双眼也因之眯起。   做这些动作他至始至终都盯着她,锦瑟只觉他那目光和动作都极具侵略性和危险性,又似有股别样意味,不由心里一阵恶寒,扭了头。   而那边却响起完颜宗泽的喝斥声,“没吃饭吗,有气无力的,还有三杖,赶紧给本王打完咯,本王还和海郡王约了郊外驰马呢!”   他这一吆喝,那两个执杖太监应了一声,立马锦瑟便听杖落声快了起来,疾风骤雨般两下,接着便传来禹王没能克制住的惨叫声。   而完颜宗泽受杖已毕,自庭凳上跳起来,他便盯着禹王扬声,道:“三哥脸色可不大好,要不臣弟吩咐太监打慢点,也好叫三哥多喘两口气?”   完颜宗璧这会子已疼的浑身发抖,闻声恶狠狠地盯向完颜宗泽,牙齿打颤偏就说不出话来,完颜宗泽便笑着道:“看来弟弟是小看三哥了,三哥精神极佳嘛,我便说这两个太监跟没吃饭一样,打在身上就似挠痒,三哥这般英武必是不惧的嘛。”   完颜宗泽说话间却在庭凳上大刀阔斧地坐了下来,目光却直盯那行刑的太监,那太监被他盯得浑身发毛,那手下的动作便禁不住又加重几分,不过三两杖下去,禹王身下便淌了一地鲜血。   完颜宗璧惨叫声不小,完颜宗泽的说话声也不算小,锦瑟自然都听到了,微微勾了唇角,心里却有些微恼。昨日完颜宗泽还说今日有惊喜给她,难道他说的惊喜便是叫她瞧着他陪禹王一起挨板子?   ☆、一百七九章   “郡主请稍后,容奴才通报。”   锦瑟思绪浮动间已到了乾坤殿前,小太监言罢便进了殿中,锦瑟忙收敛心思,也不敢四顾,只低眉顺眼地等候着。片刻才有身着总管太监服饰的宫人执着浮尘出来,尖声道:“皇上请郡主殿内觐见,郡主请吧。”   锦瑟心一提,随着太监提裙买进高槛,皇帝却并未在大殿之中,她跟着太监脚步细碎地绕过一个雕花门到了小偏殿,眼前靠窗的暖炕上一抹明黄色端坐,正执笔批写,也不敢抬头细观便上前一步跪下,口中喊着,“臣女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闻声却并未抬头看来,依旧审阅着手中奏折,只淡声道:“平身,赐座。”   锦瑟不敢多言,谢恩后便起身在一旁的紫红织锦绣墩上侧身坐下,她用余光瞧去,却见暖炕边儿上放置着一双黑底明黄面儿绣金银腾龙朝靴,其上威仪的龙形图案正在阳光下发出熠熠光芒,那龙爪大张似能扑人于爪下,令人不敢逼视,一时倒微微恍惚。   她正发怔,皇帝却朱笔一批合上了手中奏折,道:“清嫣郡主在招安义军一事上居功颇高,不负朕望,朕心甚慰。”   锦瑟闻声一惊,忙诚惶诚恐地起身跪下,恭敬地道:“招安能成,这皆乃陛下惜才任贤,爱民如子是不世出的明主圣君。这才使得孝南王等人能得陛下感召,愿意臣服于陛下,接受招安,臣女实不敢居功。陛下厚待,对臣女封赏有加,臣女已惶恐难安了,臣女叩谢皇恩。”   锦瑟言罢,皇帝的眉宇便扬了起来,盯着她却道:“既是知朕爱民如子,何故还惶恐难安?这岂不是前后矛盾,欺哄于朕!?”   锦瑟闻言一惊,只觉皇帝的言语暗藏机锋,可是语气却又不似生气了,她一时摸不清圣心,微微咬了下唇,这才又笑着叩首,道:“所谓雷霆雨露皆乃皇恩,越是圣主明君,便愈龙威摄人,故而臣女虽得圣宠封赏有佳,却亦惶恐难安。”   皇帝见锦瑟低眉顺眼地跪着,阳光自薄如蝉翼的绞纱窗透进来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反射出一层珠润明光来,愈发衬得她气质出尘,宠辱不惊,不觉眯了眯眼,神情却不辨喜怒,只抿了下唇,又道:“江宁馆驿是你阻止禹王的?”   锦瑟提着的心一揪,忙又磕了个头,道:“臣女有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见她乖觉倒扬起一抹笑来,微微仰身靠在了玄金软枕上,道:“哦?你倒说说,何罪之有?”   锦瑟闻言正欲答,却闻皇帝又道:“抬头回答!”   锦瑟不敢忤逆,缓缓抬起头来,却不敢直视皇帝,目光落在其下巴上,余光倒将皇帝的容颜瞧了个七八。他瞧着极是年轻,头发乌黑唯鬓角露出霜色,脸型五官倒和完颜宗泽肖似五分,在明黄龙袍的映衬下显得英武威严,一双黑眸正微眯着盯来。   锦瑟心跳如鼓,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挂着温雅的浅笑,道:“臣女唯恐禹王当真残害功臣犯下大错,故而以下犯上挟持禹王,此为一罪。臣女唯恐孝南王等人出事会影响朝廷安定,皇上安抚民心大计,以至于误解了禹王,反引得朝廷百官弹劾禹王,此为臣女之罪二。臣女已知错,望请皇上圣裁。”   锦瑟这说来说去便只有得罪禹王这一条罪名,且还是出于好意,皇帝闻言倒笑了,复又哼了一声,道:“巧言令色!照你这般说,你倒是忧国忧民的大功臣了,朕若是惩罚了你岂不是要沦为昏君一流了?”   锦瑟是料定了皇帝不能就江宁一事将她怎样,这才敢说这番话,如今听皇帝语气沉冷,不觉暗捏了一手心汗,心下倒打起鼓来,道:“臣女不敢,臣女不过是一小女子,因得蒙圣恩,又赖孝南王信任有加,这才斗胆妄行一回,不敢承皇上忧国忧民之赞。”   皇帝盯视着锦瑟,见她在自己的注视下仍旧能镇定自若,眸中倒露赞色,随即黯芒一闪,道:“倒却有些与众不同……跪安吧。”   锦瑟听皇帝那前一声话倒似自言自语,实也摸不准他到底是何意,听他叫自己跪安,便知这一关是暂且过去了,忙磕头后躬身退出,刚退两步便闻皇帝又道:“今日宫宴朕准你参加。”   孝南王一行已经抵达京城,今日皇宫之中会有宫宴,一来为肃国公和完颜宗泽等将领庆功洗尘,再来也是迎接孝南王等人,这次参加宫宴的除了各宫娘娘,便是二品以上的大臣们及其女眷,还有不少这次归顺的有功之臣。锦瑟虽得封号,可却并不属其中,倒没想到皇帝会特允她参加,她闻言忙又跪下叩头谢恩,这才躬身退出大殿。   刚退出殿便有掌事太监带着两排六个太监捧着发饰,衣物,玉如意等物过来,道:“皇上有赏。”   锦瑟忙又冲大殿跪下,那太监将所有赏赐唱过一遍,这才道:“皇上赞郡主机智过人,有古巾帼之风,不辜祖上盛名,特此嘉赏,郡主领赏谢恩吧。”   锦瑟又叩了头,掌事太监才道:“郡主请起,洒家着人送郡主回馆驿去。”   锦瑟客气地应了,待跟着宫人缓步出了乾坤殿前广场,她才大松了一口气,回头去望,却见宫殿恢弘,映着天际金阳,高高在上,富丽堂皇,却又森严巍峨,叫人瞧上一眼心也跟着浮浮沉沉起来,她眼前又晃过皇帝那双隐含打量,不明情绪的眼眸,总觉其中颇有深意,令人不安。   是日夜天气阴沉,寒风凌冽,可却无碍于皇宫的歌舞升平,一派繁华。宫宴在前廷的万圣殿中举办,皇宫未及天黑便点燃了万千灯火,宫灯次第辉煌将台阶甬道照的流光溢彩,远远望去,红墙黄瓦,殿宇楼台在光影辉映下壮阔铺陈,映衬着那天际黑云,愈显威严壮丽。   和大锦的宫宴男女分开有所不同,此次宫宴,按燕国规矩,大臣和女眷们皆在万圣殿中,帝后将一同接受众人跪拜,与民同乐,普天同庆。   锦瑟今日穿戴也极尽华丽,上着一件石榴红缎面起云纹暗底的缎面长褙子,用金线绣的碎瓣梅花儿细细密密地沿着襟口和衣边儿洒下,下摆开四襟,玉带束腰,其下是一条水红色的罗裙,裙摆上也绣着极为繁琐的花样。束着朝云近香髻,插孔雀开屏玉石点翠金步摇,艳丽的衣裳和发饰将她的面庞也映的比平常更艳美几分。   她在宫人的带领下踏上高高的白玉台阶,正欲往偏殿等候,却见几人自万圣殿前的长廊尽头走来,锦瑟瞧见其中那抹英挺的身影便蓦然停住脚步,不由地扭头望去。   那尽处,和几人相携而来的正是完颜宗泽,他今日穿着一身极为喜庆的暗红箭袖武士袍,外披紫金纱袍,束着赤金头冠,两耳明黄垂丝挂着一对黑东珠的充耳。东珠明光莹润,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和他胸前衣裳上的三爪银丝纹龙图案上的光影交相辉映,富贵逼人,异常引人瞩目。   自到了圣城,完颜宗泽便极忙碌,加之她又暂住在朝廷的馆驿之中,有众多侍卫宫人伺候,故而他并未夜半爬墙来瞧过她,这几日两人倒见的少了。   今日在乾坤宫前匆匆一眼又是在他挨打的情况下,现下瞧见他身姿轩昂大步流行地过来,锦瑟不觉目光轻闪。而完颜宗泽的目光早便直逼了过来。   锦瑟和他目光相粘,见他微弯俊眸,不由也勾起了唇角。明灭的宫灯落在他身上,映地他面上笑意愈发柔和温暖,锦瑟瞧着,今日提了一日的心便渐渐地似被清风拂过,折痕全消了。   她又观他步履轻盈,便知早上那几板子并未伤到他,一时唇角笑意欲浓。而他二人对视间,完颜宗泽一行已到了不远处,锦瑟这才瞧见和他相伴而来的竟还有两个熟人,一个是闫峻,另一个却是萧蕴,另有几人瞧着也皆是年轻俊才,气质不凡。   锦瑟目光在闫峻和萧蕴面上微晃,算是打过招呼也不敢再瞧垂了眸子,余光却见完颜宗泽冲身边公公低语了句什么,那公公竟然直直向她而来。到了她身边,那公公打了个千,却是低声道:“王爷说了,叫郡主今夜便瞧好吧,王爷有惊喜送给郡主。”   锦瑟不想完颜宗泽大庭广众的叫这太监和她传话,还说的是这样一句含有旖旎情意的话,感受到那边几人都随着那公公齐齐向她看来,面上燥热之意就更盛了。   她冲那公公点了下,不由又抬眸去瞧完颜宗泽,那厮竟勾唇一笑,抬手在心窝比划了一下,锦瑟被吓得匆忙低头,余光就见和完颜宗泽一起的一个穿宝蓝色锦袍的男子满脸促狭地撞了完颜宗泽一下,还低声说了句什么,复又探究打趣地向她盯过来。   锦瑟虽没听清他说什么,可也知道多半和自己有关,又听到完颜宗泽低沉的笑声传来,一时只感这燕国风俗果比大锦要开化极多,可她却不大适应,面皮已然红透,再不敢在殿外多停,更不敢再抬眸乱瞧,紧赶几步迈进了女眷们暂时等候的偏殿。   她进了殿,却见偏殿之中早坐了不少夫人和姑娘,大家皆三两围成一堆说着话。打眼一望,满屋珠翠,云鬓丽影,香风扑鼻,蔚为壮观。   锦瑟进了殿便引得众人侧目不已,一来是她容颜出众,再来也是她近来名声大噪,众人实在好奇。锦瑟顶着各色目光含笑而立,落落大方,并不见怯弱之色,便闻有人唤她一声。   “四妹妹。”   锦瑟闻声望去,正见廖书敏一身明紫色儒衣襦裙,正站在几位夫人间冲她招手。   如今天下大统,朝廷正在筹备着迁都明城一事。现在燕国的京都圣城位置偏北,随着燕国疆域扩展,京都远离中原腹地,早已不能满足各方面的需求,朝廷早便通过了迁都决议,已在明城建立宫殿,城郭五年之久。而明城位于中原腹地,是战略要地,龙蟠虎踞,易守难攻,南北通达,本便曾是多朝的都城。   经过五年修建,明城皇宫建造已基本完成,城郭也已竣工。明城又刚好在凤京和圣城之间,此刻迁都不仅有利于朝廷对南北的统治,而且也更有利于朝廷消灭那些反对势力。只因届时不仅如今圣城的百官要随着皇帝迁往新京城,连凤京的官宦之家也都要跟着迁居,大锦朝灭亡,凤京上至宫殿楼阁,佛寺道观、市井街巷,无不留着朱姓王朝统制的痕迹,大臣们怀旧和睹物思人,极易形成一呼百应的政治气候,给新朝廷的统制带来灭顶之灾。   此刻通过迁都,无疑能起到分化、分治、溶化的作用,对新朝廷稳固朝政,皇帝确保皇位都是极有帮助的,故而朝廷已决议开春头一件事便是迁都,届时在明城的新皇宫中,皇帝会接受百官朝贺,建立新元。   而在此之前,礼部却安排了数位有功之臣前来圣城率先接受封赏,觐见皇帝,这其中便有闫峻。   他带着廖书敏是在今日刚刚到达圣城的,还未来得及去瞧锦瑟,锦瑟瞧见廖书敏见她笑容灿烂,面色也圆润不少,已不见了先前的黯然憔悴之态,不觉冲她明媚一笑,快步过去。   锦瑟这一笑光芒夺人,正落在那边和几位姑娘说着话的金依朵眼中,她当即隐在衣袖下的十指便扎进了掌心,低垂的眸中也闪过了阴厉和嫉恨,抬眸时却已掩饰了眸中色彩,笑意盈盈地冲一众姑娘们道。   “你们不是好奇清嫣郡主长什么样儿嘛,喏,那位便是了。”   ☆、一百八十章   金依朵言罢,不少姑娘都扭头盯向了锦瑟,面色皆不大好,有好几个目光已露出了嫉妒气恨之色。^//^   这自然不是意外,皆因前一日金依朵便在府中开过一个小宴,请了不少闺秀过去玩冰嬉,彼时她不过言辞透露出完颜宗泽在湖州曾救过锦瑟,并同乘一骑将锦瑟送到了玉城,流露出完颜宗泽有意锦瑟的意思来,这些个姑娘们便都炸了锅。   燕国的姑娘们热情,更崇慕英雄,完颜宗泽受她们倾慕乃理所应当之事。可完颜宗泽身份高贵,不是寻常出身的女子能够嫁娶的,能不能得到完颜宗泽也非是她们考虑的事情,可这并不代表她们可以容忍心目中的英雄被一个在她们看来身份才华皆不如她们的大锦女子抢走。更何况这个外来的姚家女早先还因招安立下大功,风头压过她们所有人,被封为郡主,这更叫她们气愤不过。   如今见锦瑟容颜竟也压了她们一头,她们心里怎能不冒酸水,闻言便有姑娘低声愤愤道:“果真一脸狐媚样。”   “任她再容色倾城又有何用,左右王爷也是不会迎娶她的,也只有金姐姐这样的高贵出身才配得上站在王爷身边。”又有一位姑娘道。   她这话可谓击打在了金依朵的心坎上,闻言她笑着摆手,道:“如今天下一统,皇上重用汉臣,我是郡主,人家也是郡主,说什么高贵不高贵的。再者说了,人家清嫣郡主出自一门双杰的姚家,外祖也是清贵人家,又生的倾国倾城,听闻还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是有名的才女,这些可都是我比不得的……”   金依朵一脸笑意,神情淡然,语气真诚,倒好似当真心里这般想,众女闻言却愈发不是滋味。试问连出身最高,容貌才能都出挑的金依朵都比不上那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清嫣郡主了,那她们岂不是个个都要被比到泥中去了?   女人爱比较,如她们这般的花样女子更是爱争个你上我下,谁也不愿被踩到泥中。金依朵几句话这便引得她们神情更为不忿,已有姑娘道:“再清贵不凡,也不过亡国女罢了,即便被封为郡主又怎样,说什么高贵不是自取其辱嘛,怎能和金姐姐相比,金氏可是咱燕国历来的后族。”   “听说金姐姐在湖州还曾替这清嫣郡主挡过箭?金姐姐真宽厚,也没见那狐媚子感念姐姐,我真替姐姐不值!”   “说的是呢,其实我瞧那清嫣郡主容颜也没多出众嘛,瘦弱纤细的像风一吹便能倒般,王爷那样伟岸英武,只怕她那样娇小,根本无法承受雨露,连为王爷孕育健康子嗣的能耐都没有。”   这说话的女子生的骨架宽大,黑面微糙,一副草原女子的体格,加之她又丰盈,便显得人高马大,众女听她说的露骨便皆瞧着她笑了起来,女子竟也不见羞赧,瞪着眼睛道:“笑什么笑,我便不信你们就没幻想过嫁给王爷那般男儿,为他生儿育女!”   这女子的祖父和父辈皆是朝廷武将,她又一直长在关外,刚被家人接到圣城不足一年,关外民风开化,使得她说话免不了有些出格。她也是被众人打趣又鄙夷的目光盯着,才吐出这样的话来,到底是未出嫁的姑娘,说了此等惊世骇俗的话微黑的面上也浮起了红晕。   金依朵见众女面上皆露娇羞之态,眸中闪过厌恶和鄙弃。她只觉这些人肖想了自己的夫婿,这也不是金依朵自大,实是不少人都觉着金依朵一直待字闺中,便是要嫁去武英王府做王妃的。世人的想法也给了金依朵心理暗示,早便认定了完颜宗泽,且不说她对完颜宗泽一片真情,即便不为这个,她的自尊心也不容武英王妃是别的女子,那样她岂不是要沦为京城笑柄?!   而原本众姑娘对金依朵最可能做这武英王妃就有嫉妒和不满,如今突然冒出来个姚锦瑟,和锦瑟一比,她们倒更愿意接受金依朵做这个王妃。**   金依朵挑弄这些是非,不过是给锦瑟力敌,企图叫这些姑娘一会子在宫宴上给锦瑟难堪罢了,她见目的达成,便露出了笑意,可不想此时不远处却传来一声讥笑,接着是一个清亮的声音带着讥诮之意响起。   “金依朵,你整日带着个假面便不怕哪天忘记了,吓坏了人,连家人都不认得你了吗?”   今日来参加宫宴的皆是二品以上官员亲眷,可如今朝廷上却也分了汉臣和铁骊朝臣,方才几个围着金依朵身边的皆非汉人,她们总觉高人一等,便是刚刚言语也未说汉话,而这声讥诮之语却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话,此刻响起就是专门打压她金依朵的。   金依朵闻言面色一变,身子也跟着一僵,她不用回头去瞧也知晓这说话的是何人,华阳王的独女陈古青!可恶!   金依朵出身高贵,相貌出众,加之她又善于伪装,又颇具才能,使得她在燕国的闺秀中极受追捧,可就有人颇不喜欢她,处处和她作对,这人便是华阳王府的郡主完颜古青。   华阳王是先帝的胞弟,偏比先帝年幼十多岁,对今上登基出过大力,又因是皇帝叔父,故而颇受皇上信任,在朝野也极有威信。华阳王膝下就完颜古青这一女,自然爱若掌上明珠。   完颜古青这样的出身,金依朵自然是要交好拉拢的,可不管她怎么亲近完颜古青,完颜古青偏就不给她好脸色看,还每每冷嘲热讽。这完颜古青也奇怪,明明是宗室女,整日都和汉臣女眷混在一起。   这会子被她出言讥讽,金依朵虽恨得双拳都握了起来,可扭头面对完颜古青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时,她却依旧一笑,道:“华阳郡主真会说笑。”   完颜古青瞧着她又轻撇了下唇,目光在围着金依朵的那几个姑娘面上巡了一下,又道:“吃不到葡萄愣说葡萄酸,本郡主都替你们脸臊。有能耐这会子寻了那清嫣郡主挑衅去,本郡主倒还高看你们一眼。”   锦瑟刚刚立功,又得了皇上赏赐,几个姑娘虽言谈刻薄,可也都不是没脑子的,跑去指着锦瑟鼻子骂,万一等会子宫宴被告一状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她们还不至于去做那种蠢事。方才她们说话也都放低了声音,这会子被完颜古青讥讽,她们面上一红,可碍着完颜古青的身份,根本不敢顶回去,一时便安宁了下来。   金依朵也呐呐不再言语,过了片刻,她却寻了由头悄然退出了偏殿,匆匆往后宫方向而去。   一盏茶时辰后,宫道上一行宫人宫灯开道抬着一顶锦红顶盖暖轿缓缓而来,待行至宫道尽头却突然从一旁的宫门后绕过一人来,宫女们一望见那人披厚厚的毛料斗篷,头上还带着风帽将整个人遮的严严实实的,难免一惊,正欲怒叱,那人抬起头来将一张丽颜显露在宫灯下。   几个宫女见那竟是甚得皇后娘娘疼爱的金家嫡女阿依朵郡主不免齐齐怔住,而金依朵已冲那暖轿盈盈俯身,道:“贤妃娘娘这是去参加宫宴吗,阿依朵欲去宁仁宫拜见皇姑母倒不想先遇上娘娘了,给娘娘请安。”   皇后参加宫宴是有凤辇自接走万圣殿前广场的,根本就不会走此宫道,贤妃和金家不对付,金依朵今次在这里出现却又分明是在等她,贤妃倒是好奇她要做什么了。   闻言贤妃轻轻挑起轿帘,明眸透过夜色瞧了金依朵一眼,笑着道:“本宫出青华宫时皇后娘娘凤驾已离了宁仁宫,郡主只怕是和皇后娘娘错过了。”   金依朵诧然,接着便道:“谢贤妃娘娘提醒,如此我还是自回万圣殿吧。”   贤妃笑道:“既如此,外头天寒地冻的,郡主不防上来和本宫挤挤吧。”   金依朵推脱两句便撩帘坐进了轿中,轿子四角挂着玲珑小宫灯,盈盈的光芒将贤妃面上颇含探究的笑意照的忽明忽暗,金依朵迎上她的目光笑着道:“听闻今日禹王在乾坤宫前受了重责晕了过去,不知王爷如今身子是否已无恙了?”   贤妃闻言面上笑容尽敛,目光微锐,道:“郡主今儿是来落井下石讥笑于本宫的?”   金依朵忙笑,道:“怎会,只是方才在偏殿见到清嫣郡主容颜绝代,忍不住想到此刻正卧床休养的禹王殿下,难免关切两句罢了。”   金依朵见贤妃听到清嫣郡主几字面色微拧,她的唇角便轻轻一勾,笑着又道:“娘娘恐还不知,皇姑母甚为喜欢清嫣郡主,正打算为六哥哥迎娶为正妃呢。”   贤妃听闻此话果然一惊,微瞪着眼睛盯向金依朵,接着才轻笑着道:“那郡主岂不是空等一场?倒不想皇后娘娘竟肯老六迎娶个汉女做正妃。”   金依朵笑了,道:“娘娘竟想不通此间道理?娘娘恐不知,这清嫣郡主可和一般的汉人闺阁小姐不同,她在南方大锦故国可颇为几分好名声,百姓们都说她是活菩萨,江州一带为她修庙供拜都是有的。不仅如此,她出身也是不凡,祖父曾是首辅大臣,父亲亦乃状元公,外祖父更是原大锦吏部尚书廖正琦,外祖母也出身望族。那廖家大少爷娶的更是前首辅大臣万家的嫡女万蓝镯,万首辅如今虽已致仕,可在朝野人脉尚在。廖家二小姐嫁了江淮王世子闫峻,闫峻此次立功不小,必受皇上重用。清嫣郡主的弟弟小小年纪便名声大噪,更是西柳先生的关门弟子,西柳先生桃李满天下,便连这北边学子们都极尊崇于他。清嫣郡主有这些依靠,区区武英王妃又有什么做不得的?如今南北一统,天下归一,这朝野上汉臣可要占大数,宗室子弟不允和汉女通婚,若六哥哥娶了清嫣郡主,立刻便能得所有汉人的高看,笼络住所有汉臣的心。依清嫣郡主的资本,自然值得皇姑母为她去破祖宗规矩咯。何况这些年皇上重用汉臣,提倡两族通婚,此事由六哥带头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此时皇上赐婚,正能表现皇上对大锦臣民一视同仁,爱民如子之心。六哥娶了清嫣郡主不仅心愿得尝,还能为皇上立下一功呢。相形之下,皇姑母自然便瞧不上金依朵了,左右金家都是六哥哥的表妹,嫁不嫁的又有什么大碍,也带不给六哥哥什么……”   金依朵说话间眼眶一红,泪珠儿滚落,好不黯然难过的模样,那姿态当真叫贤妃觉着金依朵是因被皇后抛弃而单纯地向她发泄不满的小姑娘。   贤妃虽知金依朵怀有目的,可是却不得不承认她所说的话皆有道理,太子和完颜宗泽已经势大,她自然不希望完颜宗泽再娶个能大增实力的王妃,不觉她面色也沉了下来,目含思虑。   金依朵见目的达成心下一喜,而贤妃想了一阵却是扬眸盯向金依朵,道:“郡主想说什么何不附耳直言?”   金依朵等的便是这话,闻言侧身过去在贤妃耳边低语道:“娘娘何不趁着宫宴,向皇上为禹王讨要了清嫣郡主。”   贤妃闻言明眸一睁,锐光滑过,接着便勾唇笑起来,道:“本宫为何要如此被郡主利用,为郡主开道?”   金依朵失笑,道:“娘娘聪明无双,倘使三哥哥和六哥哥兄弟二人皆欲迎娶清嫣郡主为正妃,皇上该如何想?到头清嫣郡主谁也嫁不了罢了,相信娘娘也不愿看六哥哥娶了清嫣郡主吧?就算皇上真赐婚三哥哥和清嫣郡主,贤妃娘娘和禹王也没什么损失啊,到时候清嫣郡主还得任由娘娘发落,娘娘想给禹王娶个平妻也是能的。”   贤妃轻声冷笑,盯着金依朵那张微含笑意的娇美面孔,道:“清嫣郡主令得皇子兄弟相争,祸起萧墙,成了祸水。郡主将本宫推了出来,自隐幕后,还不至招了皇后娘娘和老六的恨,倒真是好算计。”   金依朵听贤妃语出讥讽却也不在意,只因她已从贤妃的目光和话语中听得明白贤妃是被她说动了。金依朵笑着将脑后风帽戴上,只欠了欠身,道:“娘娘和我各取所需罢了,我便不打搅娘娘清净,告退了。”   她言罢唤了一声,待下了轿瞧着贤妃的仪仗往万圣殿远远去了,她才仰望天空乌云嗤笑两声:六哥哥,你最好没想着当众请旨赐婚,不然我便叫你的请旨成为射向她的利箭,她已惹皇上不悦,再成为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六哥哥也莫怪我!非是我金依朵无情,实是六哥哥不念旧情,不给我金依朵颜面!   酉时正万圣宫中燃起无数盏宫灯来,照的大殿亮若白昼,光华耀彩直入云端,远远望去恍若瑶池仙境,殿内两旁早已设下矮案,案后置织锦彩绣坐垫,殿内每隔三步置灯台、炭盆、温酒炉等物,袅娜宫女鱼贯而入,手捧佳肴金盏穿梭其间,脚步轻盈,酒香芬芳,佳肴馥郁。   殿中舞女长袖善舞,舞姿曼妙,乐声婉转。大殿之上,皇帝一身龙袍和几位宫妃共同举杯,台下百官极其女眷见之,自也跟随举杯,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气氛和乐融融,一派繁华盛世之状。   杯干酒尽,殿中歌舞依旧,大臣们和夫人姑娘们便就近互相劝酒举盏,共同品味评点歌舞,窃窃低语起来。锦瑟刚和廖书敏对饮一杯将目光转向场上歌舞,身旁便传来一个女子娇柔的声音,道:“这是我铁骊族的歌舞,清嫣郡主只怕看不惯吧?”   锦瑟闻言扭头,却见坐在她身侧正含笑看来的是个穿姜黄色窄袖圆领襕衫,腰系玉带,足蹬高腰鹿皮靴的女子,锦瑟方才在偏殿便曾见她围在金依朵身旁频频向她看来,此刻瞧她目光清锐,便笑着道:“此舞奔放自由,观之令人心情舒畅,歌舞原便不分地界,只要能引人共鸣,令人观之赏之能有所感触便是好的,我怎会看不惯呢。”   那姑娘闻言便笑了,冲锦瑟扬了扬酒杯,锦瑟含笑举杯抿了一口,她才又道:“说起来我们铁骊女子也都是能歌善舞的,像这样的歌舞京中闺秀们都能跳上几下,不足称道,说起来,阿依朵郡主便是歌舞好手,听闻清嫣郡主也是琴棋诗画样样精通的,却不知和阿依朵郡主比起来如何呢。”   这姑娘说话声音不小,一时间引得不少女子侧目,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巧的是刚好这会子殿中的歌舞便尽了,舞女们缓缓退出,殿中蓦然一静,接着便响起了皇帝的声音。   “那边夫人和姑娘们说什么呢,倒是热闹,也说来给朕听听。”   锦瑟闻言尚未反应过来,便听有人扬声笑道:“回皇上的话,臣女们皆在赞清嫣郡主容貌倾城,正在议论不曾见过明孝帝的婉贵妃,也不知清嫣郡主和那婉贵妃相比起来,容颜几何呢。”   此言一落登时殿中蓦然一静,众人瞧向锦瑟的目光一时复杂几多,要知道燕国讨伐大锦打出的名号其中有一条便是妖女祸国殃民,这妖女指的正是明孝帝的婉贵妃其嫡亲侄女刘婉璧。此刻有人将刘婉璧和锦瑟拿出来作比,这可不是好兆头,叫众人由不得皆对锦瑟侧目起来。   ☆、一百八一章   面对四面八方射来的各种复杂眼光锦瑟始终坦然而对,只浅笑端坐,镇定自若。//.//皇后闻言瞧向锦瑟,见她身影沐浴在殿中光耀的灯光下,那绝色的容颜愈盛艳夺目,气质从容,宛若瑶池仙姑,心中难免又是一赞,便笑了。   贤妃将皇后眸底赞意瞧的分明,便笑着道:“皇上,清嫣郡主确实容貌过人,都说那婉贵妃倾国倾城,方能令明孝帝不顾礼法迎侄女为妻,臣妾今见清嫣郡主已是惊为天人,若那婉贵妃能比国色天香的清嫣郡主还要貌美,臣妾笨拙,便当真想象不出该是何等模样了……”   贤妃言罢,皇帝便笑着道:“这个问题又有何难,想来必有哪位夫人或小姐是见过两人一同出现的,自便能有公断,可能为朕和众卿解惑?”   皇帝言罢,便有一位夫人欠身行礼,回道:“臣妇曾在江宁侯府小公子的生辰宴上见过两位一起出现,当时清嫣郡主年纪尚小却阿也已初见倾城模样,婉贵妃则已风华绝代,倒是各具风姿,实难较个高低。只是当日宴上,臣妇尤记得一件事有意思的事……”   “哦?何事竟令夫人如今还记在心头?”   皇帝表现出好奇,那夫人便又道:“彼时婉贵妃见清嫣郡主和几位姑娘一起在玩投壶,便曾笑着提议想请清嫣郡主展现四艺合一之才,可惜却被清嫣郡主给推辞了……”   这回话的夫人乃是前吏部尚的夫人,当日锦瑟在江宁侯府确实见过她,方才她骤然听闻王夫人提及江宁侯府来心中便咯噔一下,只因王夫人所说正是江淮王妃欲毁她清白的那次,锦瑟摸不清王夫人到底要说什么,难免心底微沉,这会子听闻她竟提及在暖阁时自己和刘婉璧的口角之争,锦瑟倒微微笑了。   “咦?却不知何谓四艺合一之才啊?”金依朵和王夫人位置相近,闻言便率先露出不解之色,问道。   王夫人笑了,道:“婉贵妃说清嫣郡主能一手作画,一手写字,同时踢鼓做舞,画乐舞,同时展现,便为四艺合一。”   “这怎么可能!便是画乐舞样样精通,人也不可能一心四用,同时完成这些才艺啊。”   “说的是呢,要是同时动作还不得手忙脚乱,一事无成啊。”   王夫人言罢众人纷纷议论,金依朵却掩唇而笑,道:“用此等绝无可能之事来难为清嫣郡主,若非嫉妒何至于此,足以见婉贵妃容颜不及清嫣郡主多矣。”   金依朵这是非要给她按上一个祸国殃民的祸水名号呢,可即便容色不凡也未必就是祸害啊,锦瑟闻言心中暗笑,实不明金依朵这是那里来的自信,好似已料定了只要让众人觉着她比刘婉璧更美艳,她便一定会成为刘婉璧那样的妖女祸水。   金依朵言罢殿中蓦然一静,接着便有姑娘纷纷附和。   方才在偏殿中,锦瑟已觉察出了不同的气氛,这会子对这些挑衅她倒也没觉意外。像是一个朝廷新宠进入朝堂总要先受到各方排挤一样,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郡主势必也要被打压示威,也只有展现了她的能力方才可以进入一个新的圈子,被人接受从而融入甚至成为这个圈子的主导。   锦瑟早有准备,和之前在凤京不同,先前因各种缘由她总在韬光养晦,然而此次她却无需再深敛光华,相反,她要风华展露,要震慑住这些女子,要为大锦和汉臣的闺秀们争上一口气,这样她以后才有立足之地。   更何况,她如今刚为朝廷出了大力,皇上又正是笼络汉臣和天下民心之时,不管她做了什么,皇帝都必须维护于她,更有,那祸国殃民的刘婉璧乃是完颜宗泽一手造出来的,相信皇帝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所以锦瑟也无惧有人非要将她和刘婉璧扯在一起的举动。   “阿依朵郡主说的也有道理,王夫人觉得呢?”贤妃也道。   金依朵眯起了眼睛,只待王夫人肯定此话,那样在座的众人便就认定了姚锦瑟比刘婉璧还美丽,一会子他们再见禹王和武英王都欲娶姚锦瑟为妃,心中岂能不多想,姚锦瑟这祸水的名头便也担定了。要知道有时候女人长得太美丽,也并非好事,金依朵心下冷笑。   刘婉璧和锦瑟谁更美丽王夫人心中早就有定论,那刘婉璧是决计比不上锦瑟的,不光是容颜,只两人的气度风华一比之下便立竿见影,可王夫人也是汉女,她自然是倾向锦瑟一边的。她确实见过锦瑟和刘婉璧一同出现,因方才和金依朵闲谈说起过此事,故而皇帝问话,见金依朵盯向自己,王夫人便不得不答,可她却一来不愿陷锦瑟于险地,二来也不敢欺君,故而一直不肯给个肯定的决断,此刻闻贤妃的话她便又道:“回贤妃娘娘的话,臣妇曾见过婉贵妃跳云烟舞,当真是美轮美奂,美不胜收。.....倘使清嫣郡主也能一舞,许臣妇能较个高低来。”   见王夫人竟不肯给个名断,金依朵双手微握,而方才和锦瑟说话的那女子却是一笑,道:“皇上,臣女早便听闻清嫣郡主的才名了,方才看舞蹈臣女和郡主谈论是铁骊舞蹈更奔放,还是汉人歌舞更优美,臣女发觉清嫣郡主于歌舞一道极为精通,臣女还在想若是清嫣郡主舞上一曲,不知和阿依朵郡主的舞姿相比,又当如何呢。”   金依朵除却骑射,舞姿更是出挑,在京中闺秀中尤为出名,听此女如是提,方才围在金依朵身旁的几位姑娘便也纷纷附和起来。贤妃便笑着冲皇后道:“姐姐看是不是应该叫清嫣郡主舞上一段,也好叫大家满足下好奇心。”   皇后闻言微微一笑瞧向贤妃,不知为何贤妃心便一跳,总觉着自方才皇后的贴身婢女过来和皇后耳语了两句后,皇后瞧她的神情便说不出哪里有些不对,她面上力持笑意,好在皇后已转开了视线瞧向了殿中的锦瑟,道:“清嫣郡主意下如何?”   锦瑟闻声这才含笑冲台上欠身而礼,道:“臣女容颜不及婉贵妃多矣,当日婉贵妃想请臣女献四艺合一之艺并非阿依朵郡主所想那般刻意为难小女,而是确知小女有此技。婉贵妃舞艺出众,只舞艺一技便精湛超群,可压臣女四技合一,自然不怕臣女表现此艺,而臣女当时也是为了藏拙,萤火之光不敢和婉贵妃皓月之洁争辉,这才婉拒了的,实非众夫人们所想那般。只是今日众夫人小姐既然都对臣女舞艺颇感兴致,又是这样的大好日子,臣女愿献上这四艺合一之技以贺天下一统,四海升平,臣女献丑,还请众夫人小姐切莫见笑才是。”   锦瑟言罢,皇后笑着望向皇帝,皇帝便抬手道:“准,清嫣郡主可下去准备,朕和诸卿等着郡主一展舞姿。”   锦瑟又行了一礼方低声唤了廖敏一同起了身,她往偏殿退去,到底抵不住身后一道恍若实质的目光,回头向完颜宗泽所坐殿阶中台上瞧了一眼。见他眸中蓝色幽暗,她冲他轻浅一笑,这才随着宫女绕过了殿侧帐幔。   金依朵显然没料到锦瑟竟真会这四艺合一之技,见她竟然应下难免心中生疑,有些忐忑起来,可她想着自己舞姿出众,还曾被皇上盛赞过,念着锦瑟要表演一心四用之术,只怕最后一样也难精,画虎不成反类犬,还得贻笑大方,她便又平心静气的勾唇笑了起来。   一位大人说了几句吉祥话,众人见皇上举杯,便同举杯盏,一时间殿中又是一阵觥筹交错,放肆刚刚的异样气氛已烟消云散。   便在此时,十几个宫人迅速进殿在殿中安置上了两个大小一致的大鼓,两鼓分列,鼓的两侧却又分别放上了两个白玉平砚台,里头墨汁如两潭湖水在灯光下发着明光。又有四名宫女两两扯开一张一人高的白纸在砚台前侍立,放置好后,太监便迅速又退了出去。   殿中诸人瞧着新鲜便皆静默地看了过来,也在此时,又有四个太监抬着一面巨鼓进殿,而巨鼓的鼓面上竟有一身姿曼妙的女子跪匐在鼓面上。她身上穿着金红色的舞衣,艳的如一团火,而那舞衣上绘制着凤凰图纹。火红的裙裾层层叠叠散落开来,便像是凤凰的尾羽垂落身侧。   女子身姿柔美地后仰着头,发髻上戴着金凤步摇,一只点翠凤头钗,凤头恰垂在额心,她两臂伸展着,优美的双臂垂下起伏的广袖,随风摇摆,那姿态映着一身盛装,还有额心的凤头,令人恍惚间只以为瞧见了一只在金光万丈中翘起羽翼,展翅愈飞的凤凰,一只高贵从容,随时都会一鸣冲天,飞入云端的金凤凰。   众人一时被此景所震,怔怔望着,细看才见那鼓面上匍匐女子正是改装后的清嫣郡主,她面上还化了淡妆,一边儿面颊上贴着金色的凤凰于飞花钿,金光映着白皙无暇的丽颜,愈发美如仙姑,令人难以直视。   而太监已将大鼓放在了之前两只小鼓之后,三个鼓鼎足而立。待太监退下,殿外便蓦然响起了一声有悠扬的吹笙之音,随着这声音,匍匐在鼓面上的锦瑟忽而也舞动而起,她的身体竟似柔若无骨,舞姿如梦,每一下跳跃舞动,皆自然流畅,仿若一团随风变幻着形态的火焰,而那火焰中却又分明有一只金凤慢慢苏醒,展翅于飞。   舞姿一动,她足下大鼓便也震响起来,随着她每一下跳动,鼓声也咚咚作响,且那鼓声竟毫不吵杂,反而和外头飘渺的吹笙之音切合的非常完美,时而和笙音同高,时而同落,时而却又交错而响。众人惊叹时,鼓声已越来越烈,而锦瑟的舞动和跳跃也开始骤如雨点,身影开始由那面巨鼓在三鼓间不停飞跃,如玉的素手飞旋间蓦然有两条足一人长的素锦水袖滑出,随着她的舞动,裙裾飘飞,素锦也如云雾间卷荡,间或是她一双如烟水眸,欲语还休。   流光飞舞,她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遥不可及,笙鼓和鸣,望去却分明是一只金凤凰起舞在漫天云霞之间。随着外头笙音高拔,锦瑟臂上缠绕的素锦长袖忽如间甩将开来,衣袖舞动竟直落两方玉砚台之中,她腰肢一动,素锦吃墨飞跃而起,似有无数墨色花瓣飘飘荡荡凌空而下,飘摇曳曳牵着墨香落于纸上,众人望去只见两张纸上已有不同墨迹晕染开来。   尚不及细看,踩鼓之声已愈发密集,而锦瑟舞姿轻灵,身轻似燕,随着她跳跃踩鼓动作加快,抬手,扭腰,昂首,下腰,旋舞的姿态也愈发加快,舞姿大开大阖,身姿曼妙,清颜隐雾,青丝墨染,而玉袖生风,不停落于墨砚之间,扫过两张宣纸。水袖轻扬,转、甩、开、合、拧、圆、竟行若流水般自如,飞若凤舞般流畅,三面大鼓之上,只见那丽影如飞舞动,裙裾飞扬,撩起青丝无数,舞转回素袖,笙鼓敛翠钿。盈盈素靥,在翩飞的衣袖间半遮半掩地滑过,当真是柳腰轻,莺舌啭,芙蓉斜盼,凤凰于飞。   众人瞧的有些目不暇接,而锦瑟再次跳跃而起,与此同时两道水袖甩出,旋动如云烟骤聚,唰唰几下扫过宣纸,水袖悠悠垂落,锦瑟身影落于大鼓之上,宛若凤凰还巢,伴着殿外趋于低沉的笙音,锦瑟背对殿中,微微侧身,提腕立掌手,左勾脚,稍弯腰,用女子柔软的曲线摆出凤凰翘首摆尾的姿态来,待笙音彻底消失,她额迹间凤头所衔着的一串珍珠流苏也恰好垂落无声。   殿中静默许久,待廖敏执笙缓缓提裙进了大殿,皇帝才感叹地赞道:“凤鸣如箫笙,音如钟鼓,观过清嫣郡主这一曲凤凰于飞,朕才算见到真正的金凤凰了。”   皇帝赞过一时间殿中尽是称赞之声,锦瑟这才回身和廖敏并肩而立,那四个执画侍立的太监将两幅白纸缓缓展现在众人面前,金依朵和大家一起望去,登时便气恨的咬破了舌尖,口中一阵血腥。   只见那两副画卷上,一副是行云流水的“四海升平”行四大字,另一幅山海壮阔,冉冉晨阳初生,当即便引得皇帝拍手盛赞道:“好!好,好一个,如画江山,四海升平!”   皇帝一言,众大臣无不跟着叫好,已有臣子跪下道:“皇上,郡主的凤凰于飞真是叫臣下们恍若瞧见了真正的凤凰,舞的如此肖像,真乃祥瑞之兆啊,这画和字更是大好的兆头,吾皇四海归一,英武神勇,臣等和郡主一样感佩在心啊。”   他一言众多大臣,女眷们皆山呼万岁,一时间喝声震天,引得皇帝满脸堆笑,朗笑出声,待气氛稍缓,皇帝才冲还跪着的锦瑟和廖敏道:“甚好,赏,重重的赏!”   锦瑟和廖敏谢恩同起,此刻锦瑟已展现了技能,且使得龙心大悦,自然不会有人在此时再提刘婉璧来扫皇帝的兴,锦瑟正欲和廖敏回座,不想皇帝却又好奇地道:“这一心四用,郡主是如何做到的?”   锦瑟闻言顿住脚步,便又在殿中跪下,笑着回道:“皇上和大家瞧着臣女是一心四用,其实臣女却只是在跳舞罢了,只不过舞动的有序,更有技巧,恰好能够成画成,还能踏中鼓点罢了,只要精心计算安排,其实不用一心四用的。”   皇帝也不过是好奇之下一问罢了,听锦瑟如是回,似懂非懂地点头,道:“即便如此,也要一颗玲珑心才能将字画融于舞蹈之中,实属难得。”   锦瑟这厢还未回答,倒是坐在中台之上的完颜宗泽突然起身,接着他竟是大步走下了台阶,一步步向着跪在殿中的锦瑟而来。锦瑟被他惊到,不由抬眸怔怔地望着他,迎上他那双荡漾着浓黯蓝色的眸子,心一跳竟觉四下一静,万物皆空,竟就忘记了再低头,只能和他那样对视着,直至他勾起一抹笑,豁然撩袍在她身侧,紧挨着她跪了下来。   接着在静谧无声的大殿中,在锦瑟如鼓跳的心跳声中,响起了完颜宗泽清亮的声音。   “儿臣出征之前父皇曾允儿臣,若此战能凯旋而归,父皇可允儿臣一个心愿。得蒙父皇天威,我燕国大军能够所向彼靡,凯旋而归,儿臣只想父皇赏赐儿一名王妃,还请父皇万望满足儿臣此愿。”   完颜宗泽的声音清越,他就跪在她的身旁,一句句那样清晰地震荡着锦瑟的耳膜,也震动着她的心。她指尖轻颤,此时方知他所说的惊喜,竟是今日当众请婚。她唯有低着头,才能掩饰住面上的种种情态,尽管如此,她的睫羽还是忍不住颤动起来,双颊也禁不住火热如霞。   完颜宗泽一言令殿中再度陷入了比方才更加静谧的死寂中。只因完颜宗泽虽还没说要求娶哪位千金,可他这时候突然跪在殿中,还和清嫣郡主跪在一起,已足以说明一切了。要知道完颜宗泽身份不一般,他的王妃可不仅是他一人之事,更会在朝堂上也掀起风浪的。   燕国皇室有祖训,宗室子弟不能娶汉女,可这个规矩已被海郡王打破了,这两年皇帝对汉臣越来越重视,更鼓励两族通婚,所以此刻完颜宗泽突然有此举动,众大臣们谁也猜不准皇帝会如何决断。   众人的目光皆落向了殿中并肩跪着的完颜宗泽和锦瑟身上,感受到四下而来的目光,感受到台上皇帝不辨的目光,锦瑟一颗心高高提起,无处着落,竟是感受到了平生都不曾有过的极致紧张。   她为完颜宗泽等候四年,耗尽了她最美的年华,为他步步为谋,甘之如饴,而他也坚守着当初对她的每一句承诺,付出的只怕比她更多。两人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能在一起,锦瑟从不肯向命运低头,相信自己的未来一直握在自己掌中,可是此刻,在高高的皇权面前,她还是心底发虚,惧怕起来。   似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和担忧,突然她的手背一热,竟是跪在身侧的完颜宗泽在她宽大水袖地遮掩下悄然移动了右手覆上了她的。暖意自他的掌心传至她的指尖,一点点蔓延上来,瞬间便暖的她一颗心也发热发涨起来,捂的一双眼睛都冒出了汗,酸酸的甜甜的。   锦瑟的心也随着蓦然一静,悄悄地回握了他。此刻上头总算响起了皇帝的回应声,“哦,六皇儿确已到了娶妃年纪,你倒说说欲迎娶的是哪家姑娘,臣和你母后也看看是否能满足你这愿望。”   完颜宗泽闻言抬头,扭头看向锦瑟,接着才又行一礼,沉声道:“清嫣郡主在湖州遇刺,儿臣事急从权曾和郡主同乘一骑,按汉人规矩,儿臣已和郡主有了肌肤之亲。儿臣亦欣赏郡主的温婉端方,真心倾慕于郡主,欲迎清嫣郡主为正妃,请父皇母后为儿臣做主。”   锦瑟不想完颜宗泽这厮请旨赐婚便罢了,竟还满口混账话,不仅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说倾慕心悦于她,还说他们已有了肌肤之亲,登时臊的她面颊涨红,而完颜宗泽和她相握的手却动了下,挠了挠她的掌心。   金依朵瞧见两人跪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恨得银牙紧咬,察觉到不少夫人和小姐还时不时地向她瞧来,她除了伤心嫉恨之外,更觉无地自容,颜面尽失。   她急切的盯向台上端坐的贤妃,贤妃似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瞧向了她,眼见金依朵急的双眸都冒出了泪水,贤妃才勾着唇低头举起了杯盏,可却没有言语。   金依朵只以为贤妃改了主意,心一急,身子一歪碰倒了席面上的茶盏,咣当一声响,茶盏倒下直洒了她一身,众人齐齐望来,金依朵手忙脚乱地处理着身上茶渍,面色便更难看了。却也在此时,贤妃放下杯盏,终于开口了。   ------题外话------   月初求票票啊,微微和完颜能否赐婚成功可就看亲亲们的票票给力不给力了啊!哼哼,上狠的,不信乃们不就范!能不能早点大婚也看亲们了。   素出版修文实在更新不快,不过我会争取不断更的,这月票票每过三百张就加更一章哦。上月素素没冲榜,这月打算给票的亲亲们早点投了呗,月票越早投起到的作用越大哦。   请牢记本站域名   ☆、一百八二章   “皇上,说起来,前些日在江宁馆驿,若非是清嫣郡主救下孝南王等人,禹王便要被世人误解,背负大祸,臣妾和禹王都极感念清嫣郡主,禹王……”   贤妃的声音响起,众人便皆将目光自金依朵身上移开,瞧向了贤妃,金依朵原本已经绝望,如今见峰回路转,贤妃竟开口,她听闻贤妃的话登时心中狂喜,差点没落下热泪来。   她的双手紧紧握住,心中已在默念:姚锦瑟,你去死吧!   可贤妃说到关键时刻,却突然没了声音,那说话声便似被利器割断,突然就戛然而止了!众人皆诧,皇帝也盯紧了贤妃,却见她瞪着眼睛“啊”了两声,接着竟双眼迷蒙着,抬手抚了抚额,身子一歪软软地倒在了宫女身上,面庞红晕浮现,竟是一脸醉意,显是酒吃的过猛,沉醉了过去。   贤妃如此毫无征兆地醉倒,众人皆诧,殿中蓦然一静,接着才响起皇后的笑声,道:“皇上,贤妃妹妹今儿只怕太过高兴,酒吃多了,还是先叫宫女送妹妹回去吧。”   皇帝闻言虽觉奇怪,但见贤妃确实一脸醉意,便也未再多想,摆了摆手。皇后忙吩咐宫人将贤妃给扶下去,贤妃起身,完颜宗泽才抬头瞥了眼,蓝眸冷光隐现,若清冽一潭冰湖。   金依朵完全没料想到会突生如此变故,登时便六神无主,满面惊慌起来,她本能地又去瞧跪在一起的完颜宗泽和锦瑟,目光却骤然对上了完颜宗泽锋锐到似能逼出两道清芒的厉目,她猝不及防,心一颤,只觉在这双眼睛下,她所做的一切都已被他洞察,那两道目光便如两支利箭直射进她的心窝,心脏陡然停跳,令她身子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然而完颜宗泽却已转开了目光,金依朵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时,才想起方才宴席刚开始时,曾有个宫女在完颜宗泽耳边低语过什么,那宫女离开后,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便也出了大殿。贤妃突然醉倒,怎可能是意外,是不是她的举动完颜宗泽真的都已经知道了,皇后娘娘也已知晓了吗?   金依朵浑身冰冷,而锦瑟此刻心中却也浮沉不定,方才贤妃一开口她便觉着来者不善,念着金依朵之前的种种举动,她有些提起心来,谁曾想贤妃话都没说完便一头栽倒了,锦瑟更觉其中蹊跷了,她不由扭头瞧了眼完颜宗泽,却得他安抚一笑。   锦瑟低头,却在此时皇帝终于开口了,却是冲皇后道:“皇后觉得此事如何?”   皇后闻言便笑了起来,眸光落在锦瑟和完颜宗泽身上,道:“虽有祖宗规矩,然现在天下一统,皇上坐拥江山,四海归一,万朝来贺,皇上非是铁骊一族之皇帝,更是汉人和这天人亿万臣民的皇帝。武英王迎娶清嫣郡主,乃皇上一视同仁,爱民如子的表现,皇上鼓励两族通婚,当叫武英王和清嫣郡主做此表率,何况郡主知理明义,温婉端方,臣妾也颇为喜欢,既是武英王心悦清嫣郡主,皇上又允了他恩赏,不若便满足了他此愿吧。”   皇后竟是满口答允的,众朝臣一时无声,皇帝便笑了,道:“皇后所言有理,诸大臣以为如何?”   皇子婚事实是帝王家事,原便是皇后和皇帝遂意便好,如今皇帝问起众人,也不过是因祖宗礼法之故。可皇后已经表明了态度,武英王又以早先皇帝允恩为由请婚,这若皇帝不答允,只怕天下汉人子民要有异念,此刻燕国刚刚攻下大锦,大局虽定,然南边还有镇国公,疆毕王和汝南王三支势力未曾安定,皇帝正是笼络人心,安定政局之时,便是为大局念,只怕也会答允这亲事。   皇后,皇帝和武英王都同意此事,众朝臣们念着这些,一时那些心中不忿的铁骊大臣们也不好反对,而肃国公已率先行礼,道:“此乃陛下家事,实不用于众卿议。”   众人听他这般说便知他对此事竟也是赞成的,一时间纷纷复议。金依朵没料想到,到了此刻竟然连最疼她的祖父,连她的至亲之人都抛弃了她,立时崔头咬唇,心中好是不甘。   皇帝见重臣纷纷表态,目光闪动地盯着完颜宗泽和锦瑟瞧了半响,才道:“既如此……”   他的话尚未说完,却听一声轰鸣之音破空而响,于此同时殿外黑沉沉的广场也跟着蓦然一亮,众人皆惊,一时间愣住。锦瑟原本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听出皇帝欲拍板之音,她泪盈于睫,却不想皇帝的话被这一声震响惊动,她也被惊的娇躯微颤了下。   完颜宗泽握紧她的手,两人一同扭头瞧向殿外,却见外头黑沉沉的,显是要有风雪。   那是雷鸣声!竟是雷鸣声!   金依朵此刻却骤然反应过来,只觉喜从天降,这是上苍都在帮她,她原本就觉被姚锦瑟夺取了所有的一切,悲恨交加,心万般不甘,这会子见事有转机,她当先便尖叫了一声,道:“冬雷,听闻世出妖女才会雷公震怒啊,莫不是清嫣郡主……”她言罢便失措地捂住了嘴。   她的话虽带目的,然而这冬日震雷,确实是有反常理的怪事奇事,一时间殿中在诸人的神情便都古怪紧张了起来,轰然议论起来。“果真是闪雷,怎会如此!”   “竟是冬雷乍响,这……这是凶兆啊,皇上!”   “阴阳失调,天公震怒,必是有事惹怒了天神……”   “难道……难道祖宗礼法不该打破?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议论纷纷,锦瑟也没料到会有此变,听着四下的议论声,一时浑身冰冷,指尖也轻轻颤抖了起来。为何,为何苍天会如此对待她,难道她和完颜宗泽在一起当真是个错误?!   手指蓦然一疼,锦瑟回过神来,便见完颜宗泽正眸光沉亮的凝着她,他握着她五指的手坚定有力,亦如他面上冷峻之色,眸中沉定之情,锦瑟浅勾唇角,扬起笑来。   错误又如何,只要是他,即便是逆天而行,她也无惧!   瞧见锦瑟的柔雅笑意,完颜宗泽却蓦然松开了她的手,接着他竟是突然站起身来,锦瑟尚未反应过来便觉两臂一紧,接着滑过一物,望去却是完颜宗泽抽走了一直搭在她双臂上的那条一人长的素锦水袖。   接着她尚未瞧清楚他手上动作,就见那素锦带子蓦然飞出,如同一条水蛇竟然直逼坐在东面席面上的金依朵而去,在金依朵的呆愣中,那素锦缠住她的肩头,如灵蛇绕了个圈,完颜宗泽手臂一沉,金依朵便被那力道带得跌滚而出,直带地席面一翻,咣当两声响伴着的是金依朵滚至殿中的身影。   锦瑟惊地瞪大了眼睛,众人亦大惊失色,然而完颜宗泽却已扯着素锦往殿外而去,金依朵被他踉跄带起,不自主地跟了几步,接着完颜宗泽手臂一甩,金依朵便被带着跌跌撞撞几下奔出大殿一屁股跌坐在了殿外的白玉台阶上。   金依朵显然被完颜宗泽这一突来的举动给震傻了,她就那么呆坐在地,发髻被带的微乱,散下一些落在发白的面上,那衣衫上更是沾染了素锦上的墨迹,浑身狼狈。映着她那紧咬的唇,瞪大的眼,微显狰狞的神情,叫人心一跳。也就在此时,天际竟又是一道震雷,亮光滑过,映的殿外黑沉沉的天地一亮,也打地金依朵一张脸惨白如鬼,下唇被咬破的血线猩红刺眼。那雷震响倒是打在了金依朵身后,照亮她那张脸,怎么瞧怎么诡异渗人。   锦瑟蹙眉,垂了眸子,已然明白了完颜宗泽的用意,此刻只怕她金依朵都更似那妖女呢。完颜宗泽却冷笑出声,沉喝一声道:“妖女出世?荒谬无比!朗朗乾坤,敢说此话,当拨了舌头!”   那道闪雷照亮了金依朵的面庞,可也令跌坐在殿外的金依朵瞧清了完颜宗泽,他就那么站在殿中,身形挺直,傲若临渊,峻拔的如孤峰**寒松,令人不敢多看,那周身的肃杀之气寒霜般笼了一身,白光之下,他的脸色冰冷凌厉,眼中杀机若利刃破水裂冰。   金依朵被他周身戾气所慑,又被殿中各色目光盯视着,一层层冷汗冒出,接着再难承受这种种打击和羞耻,身子一瘫晕厥在地。   殿中众大臣,夫人小姐们,就连台上的诸皇子,宫妃和帝后都没料想到完颜宗泽竟会有此举动,一时被震地殿中死寂,直至此刻皇后才怒喝一声,“放肆!”   完颜宗泽这个回身,几步又在殿中锵然跪下,扬声道:“儿臣殿前失仪,冲撞龙驾,请父皇降罪!”   皇帝面色自也不好看,厉眸盯着完颜宗泽,殿中众人纷纷垂头屏息,锦瑟眸光闪了下,正欲抬头开口,却有一道清越的男声自一旁响起。   “笑歌声里惊雷动,云端闪炼掣金蛇,天光骤落涤尘埃,喜迎新朝祥和气,人间遍吐万花蕾。”   这悠扬的吟诗声响,声音如雨后春风,又若玉珠落盘,清润的滑过,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倏忽便被一扫而空,众人闻声望去,正见那吟诗的男子独身站立,冲台上皇帝躬身而礼,藏青色织锦广袖舒雅垂落,随着动作悠悠飘荡,目似静川明波,人若朗月缓升,正是萧蕴。   他一诗吟过,便笑着道:“皇上,《沥经》中曾记,天禧十三年,锦州之地骤现冬雷,翌年锦州大丰,沥太祖圣君横空出世,坐拥江山四十年。可见这冬雷并非凶兆,实是吉兆,皇上一统天下,其功在沥之太祖之上,冬雷震响,预示皇上君权神授,天神来贺,实是新朝祥瑞之气,臣等当共沐天威,同迎圣君。吾皇万岁,万万岁!”   萧蕴在江州和文青一路北上后,文青后留在了顺昌城和廖书意在一起,萧蕴却东上和协助镇国公抵抗肃国公的大军,他献计不少,立功数战,只可惜后来凤京一破,形势大变,镇国公后率残军退往沽宁,萧蕴却因机缘巧合救治了肃国公,后被赏识一同到了圣城。   萧家江南望族,萧蕴又少年成名,他更是汝南王的嫡亲外孙,他到了圣城自然极受皇帝宠爱。此刻他朗声言罢便撩袍而拜,他这一言殿中气氛又骤然而变,众人皆已从方才的惊惶中回过了神,纷纷跟着跪下,再次山呼万岁。   锦瑟长出了一口气,忙也跟着跪拜,心知今日的险境算是过去了。这历来凶兆和祸国妖女皆是和昏君相联的,如今新朝刚建,她有立下大功,金依朵也是猪油蒙心,才会如此口不择言。相信她的那些胡言乱语,皇帝比她更加不愿听到。这下萧蕴非说冬雷是吉兆,众人自然不会再跟着乱言,非去触皇帝这霉头,影响朝局稳定。   “老臣没能管教好孙女,使得她醉酒乱言,口出诳语,皇上恕罪!”肃国公也忙携忠勇侯上前诚惶诚恐地请罪。   皇帝的面色这才缓和起来,盯向肃国公父子,道:“老国公身上还有伤,快快轻起,既是小辈吃醉了酒,扶下去安歇便是,勿庸如此惶恐。忠勇侯,扶老国公平身。”   肃国公这才忙谢了恩,待忠勇侯扶他起来,这才有宫人忙着将晕厥在殿门外玉石台阶上的金依朵给弄了下去。皇帝此刻方凝视着锦瑟二人,道:“拟旨,朕之六子武英王天惠聪颖,屡立奇功,敦厚行义,今有姚氏清嫣郡主,德容兼备,通国达体,温婉贤良,深明大义,特指为武英王妃。”   锦瑟闻言心一跳,猝然屏息,竟有些恍惚起来。而身旁完颜宗泽已扬声谢恩,念道:“儿臣叩谢父皇。”   锦瑟闻声浑浑噩噩地也跟着谢了恩,只觉四下都是盯来的各色目光,一时双颊绯红,心跳如鼓。待皇帝喊了平身,她起身却因跪的时间太长,身影一晃,完颜宗泽抬手稳稳地扶住她,两人目光相触,完颜宗泽见盛装明灯之下,锦瑟一张俏脸飞红,那侧颜所贴凤凰花钿流光溢彩,翩跹妩媚,和发间那微颤的凤头步摇相映生辉,只衬的她双眸如水,明明滟滟,动人心弦,不由神情一痴。   锦瑟原便恍惚,此刻被他直勾勾地盯着便更是双腿发软,整个人几乎靠他撑着方能站稳,瞧在众人眼中,两人相依而立,当真是佳偶天成。   “清嫣郡主生的美,瞧把武英王欢喜的都痴了。”   “是啊,真是一对璧人,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喜得贤媳。”   ……   众人的打趣声响起,锦瑟方如梦初醒,忙低着头羞红着脸推开完颜宗泽。待她在众人的打趣声中退出大殿,前往偏殿换下舞衣,两边面颊还火辣辣的发烫。对镜而望,那镜中人儿,似她又仿不似她,那娇颜如花,一双含情目盈盈似能滴出水来,盛满了待嫁少女的娇羞和欢喜,哪里还有半点平日的沉静模样。想着方才在殿中,当着那么些人她便这般模样和完颜宗泽站在一起被人打趣,锦瑟羞意难禁抬手捂住了一张俏脸。   此时贤妃已在她的寝宫青华宫中悠悠转醒,她只觉喉咙一阵阵发紧,大宫女见她醒来忙奉上了一杯温茶,她两口灌下,喉间滋味才好受了些,想起晕厥前所发生的事,她哪里能不明白是被皇后给设计下药了,一时恨的将茶盏摔了出去,却只怪自己太过大意。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米海宴间曾出去过一次,回来时便在皇后耳边低语了几句,其后她总觉皇后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幽幽的渗人,当时没放在心上,皇后赐给她那碗只有帝后席面上方有的九朝云莲汤时,她只想着宫宴之上,皇后即便知道她的算计也无可奈何,便品了两口,全然没想到皇后竟敢在其中动了手脚。   后来她开口说话时,分明闻到了一股异香,接着她便被迷倒了,那香气众人闻到皆没事,偏她晕倒,贤妃想只怕那香是和下在汤中的药相辅相成才能起到作用的。   可恨她居然着了道!如今只怕皇上已赐婚了。   见贤妃神情阴厉,宫女映梦不由道:“娘娘,必是皇后给娘娘下了毒,奴婢方才留了个心眼,扶娘娘退殿时用帕子沾了些皇后赐给娘娘的汤,娘娘快看,只消叫太医一查,便能寻皇上为娘娘做主!”   映梦说着呈上一条帕子来,贤妃目光亮了下,随即便又叹了一声,靠回了大引枕上,道:“没用的,我如今已完好无埙,身子已感受不到一丝不妥,即便有此物在,谁又会相信皇后给我投毒却只叫我醉上一场这样荒谬的事?再说,我晕厥前还闻到了异香,那汤药中只怕查了也是查不出什么的……倒是我欲谋之事皇后如何得知,此事需细细地给本宫查明,倘使有人敢吃里扒外,哼!”   ------题外话------   定亲了,虐坏银了,这么可爱的我亲亲们不鼓励下吗?   继续求票票哦,还差八十张票票可以加更一章了哦。   ☆、一百八三章   完颜宗泽自殿外悄步进来,瞧见的正是锦瑟双手捂脸,埋头掌心的模样。他唇角笑意滑过,站定凝眸痴痴地望着她端坐在梳妆台前的纤细身影。   放置在梨花木雕花妆台上的羊角灯发出昏黄而微弱的光线,静静地蔓了她一身,落在那纤小玲珑的肩头似为她笼了一层金辉明光。她垂着头,便露出一截皓白柔腻的后颈来,即便是这样的光影下,他也能瞧见那肌肤的绯丽之色,那对小小的耳垂被灯光一照红艳艳的透明,让人想一口咬住吞下去。   意识到他的傻姑娘竟然独自躲在这里害羞,完颜宗泽唇角笑意便越荡越高,直露出一排牙齿来,可一颗心却似灌了蜜,甜腻的醉人。   他轻步过去,弯腰,双臂自身后环过去,却又似怕惊到她般,没敢立刻抱住她,只待她察觉到他的到来,身子动了下微仰着靠进他怀中,他才紧紧自后拥住她,低头用下巴摩挲着她光顺的发,轻笑一声,道:“没想到我的微微还有这样羞怯之时,真真难得,不行,我得好好瞧个仔细。”   他说着将锦瑟捂在脸上的双手拉下来,含笑瞧向镜中的她,这一望却是面色大变,惊得直起腰来,慌道:“好端端的,怎哭了?”   却见镜中人儿一张俏脸被泪水打湿,尤有泪珠挂在睫上,映着那亮盈水润的眸子,梨花带泪的面庞,直刺的他心尖一颤,眉头也蹙了起来。他言罢锦瑟睫羽一颤,望着镜中的他便又抖落了一串珠泪。   锦瑟是极少落泪的,上回瞧她哭泣还是那夜她被谢少文掳去,他因护她而深受重伤之时,这会子见她只哭不语,完颜宗泽一颗心揪了又揪,面上已露惶色。他一把将锦瑟扯起来,搂进了怀中,轻轻捧着她的面颊,拭去那泪痕,柔声道:“莫哭,这到底是怎么了,和我说说可好?”   若非知道锦瑟自退出大殿便来了这里换装,宫女又都是母后安排的心腹之人,其间不可能出现意外,只怕完颜宗泽这会子已急得跳脚。他急的不行,偏锦瑟却好似专门要折磨他,他越是擦试,那泪便坠的越快越急,就那样无声的落下,似没个尽头一般,只瞬间已打湿了他的掌心。   完颜宗泽是真慌了,正欲再言,锦瑟却突然闭眸,勾住他的脖颈倾身凑上唇来准确地衔住了他微张的唇,他一愕,她已探出小舌滑了进去。   她的面颊上带着被泪侵过的水润凉意,那唇更是丝凉如玉,贴在他温热的唇上,一凉一热激的他身子微僵,她的小舌探进来,很软,极柔,极娇地直惹的他头脑蓦然一空,接着才在她热情的亲吻中恍惚过来他的姑娘这多半是喜极而泣了。   正如完颜宗泽所想,锦瑟却为喜极之下触景伤情,可完颜宗泽只怕难以明白,锦瑟等待这份欢喜和幸福已经太久,太久……久到跨越了生死轮回,前世今生。   也是完颜宗泽早有吩咐,令宫女将锦瑟带过来便回避,他好过来和她单独呆上一阵。故而锦瑟在梳妆台前坐下这殿中竟就没了人,空寂的大殿,静谧的气氛,无不让心绪本就动荡不已的锦瑟思绪翻飞起来。   她想起方才赐婚的情景,初时自然是羞涩欢喜的,可渐渐的便不可抑制的想到了这些年的漫漫等待,想到了重生后的一切,想到了前世的悲凉,念着一颗冰冷的心渐渐被完颜宗泽融化,直至如今好容易能携手,便不由落下心酸又欢喜,涩然又幸福的泪水。   她原已平复了情绪,奈何完颜宗泽就在这时候来了,瞧着他那般紧张怜惜于她的模样,锦瑟实压不住情绪,泪水夺眶而出,半点都不受她控制。今日该是欢悦的,她恼恨自己的矫情,那颗被坚硬外壳层层护着的脆弱的心却偏在此刻叫嚣着和她作对,见完颜宗泽已急的额头渗汗,她才寻到控制情绪的法子,深深地吻上了他。   锦瑟吻的动情,完颜宗泽哪里抵得住,他明眸半眯,只能紧紧抱住挂在他胸前小女人那柔软的娇躯,身子僵硬起来。   倒不是不想回应她,实是自两人重逢那日闹的过火后,他便刻意避免两人的亲昵之举,一来是他对自己面对她时那点可怜的自制力实在没信心,再来他也是怕了锦瑟,不敢再玩火,生恐真闹出什么意外来伤了她。   今日情绪动荡的又岂止锦瑟一人,他若然能耐得住欢喜,这会子便该在大殿上,而不会偷偷跑到这里来。现下锦瑟吻的动情,却不费吹灰之力便撩拨起了完颜宗泽压抑多日的,他唯恐一个不小心便不管不顾地将她一口吞下去,实不能保证控制得住自己,便只能如此僵着身子,任她在他身上放肆施为,并享受着这种甜蜜激情又隐忍焦躁的极致折磨。   见完颜宗泽除了紧紧箍住她的纤腰便再没了半点动作,锦瑟哪里知道他弯弯绕绕的想法,未曾得到应有的回应倒负气起来,唇瓣稍离,吐气如兰地溢出一声低唤,“阿朗……”       那是完颜宗泽的乳名,他从不知道这名字用锦瑟甜糯娇媚的声音吐出会产生这样震动心扉的效果,就像是月下妖精的呼唤,只一声便足以勾的人七魂八窍都离了身。   更何况如今她柔软的身子还紧紧贴着他,她胸前的饱满丰腴还不时地磨蹭着他,她那恼人的小舌还动情地碾转吸吮着他,完颜宗泽脑子一阵阵空白,右臂不受控制地自身后滑下锦瑟的臀一个用力将她抱起,一脚踢开锦凳,左袖横扫,咣当两声响,梳妆台上的妆奁盒,梳篦等物便被他扫落一地。他将她放在了那梨花木的梳妆台上,用力箍着她的纤腰往他身上猛地一带。   腰肢被钳,锦瑟被那力道迫使地身子后仰,梨花般洁净娇美的面庞便露在了灯影之下,双颊水润绯红,目光氤氲迷蒙,完颜宗泽目光灼灼,闪闪亮亮地盯着,忍不住松开扶在她腰间的手,骨节分明的十指抬起捧住她的小脸,慢慢地用指腹滑过她美丽的面庞,精致的五官,停在她如花瓣般娇艳欲滴的红唇上,摩挲揉捻……   他的手干燥温暖,带着股清爽的阳刚气息,指腹薄茧珍视轻柔地蹭过唇瓣,便如燎原的火烧起一股燥热,让她轻轻颤栗,酥麻一路直入骨髓,颤在心头。   她望着他,瞧他抬起手来散开她的发髻。随着步摇掉落,长发如瀑散了他一掌,他五指插入她的发,扣住她的后脑,她便不由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在微光下颤抖着,垂落在晶莹剔透的面庞上,投下淡淡的疏影,恬美的叫人惊叹。   她半眯的明眸漾着水光,气喘微微,红艳艳的唇便也开阖着,色泽明润的宛若沾了雨露的海棠花瓣,完颜宗泽再难忍住,一双蓝眸早已深如墨染,俯身压上她红菱似的唇。   寂静的殿中很快响起两人细碎的喘息声,一沉一浮,撩人心扉。洪水一旦决堤,便再无力量能够阻拦其汹涌之势,完颜宗泽一个没忍住,又怎能轻易放过锦瑟?   他含弄着她的唇好一阵缠绵吸咬,这才转而去吻她仍贴在侧颜上的凤凰花钿,濡湿的嘴唇沿着那凤羽轻点,落于她尖尖的下巴,绯红柔腻的脖颈。   四年的等候和努力,终有了结果,锦瑟今夜不愿再克制自己,她动情地抱住他的头,后仰着身子,长发如瀑在暗夜中晃动,半眯着眼眸瞧他修指轻撩,拉开她身上舞衣绑缚在胸下的环结,金红色的纱衣层层叠叠滑下肩头,堆散了一台。   她身上那件宝蓝绣绯红抽金黄蕊丝的肚兜根本遮掩不住一身的冰肌玉骨,随着她的喘息,那小兜下两团傲人起伏波浪翻涌,就晃动在他深浓的眼底,搅的眸中一片情潮翻腾。   金红的纱衣簇着的是她自肚兜下露出的瓷玉般曼妙的纤腰,这绯丽风光刺激着完颜宗泽的每一根神情,那些只消夜间一闲暇下来就会在脑中蜂拥的龌龊想法,那些梦中的画面统统翻涌出来,身体里的渴望如海潮一样横冲直撞,在他已变得黢黑的眼底翻起惊涛骇浪来。   紧紧地搂着那柔软的腰肢,他几乎是情急地扯落那件碍眼的宝蓝兜布,明亮的眼睛瞬间如鹰窥兔般犀利起来,他猝然屏息,双眼被那两团白腻晃的有些发花,而右手却已鬼使神差地抚上了那能溺毙人的柔软,感觉着掌下细如凝脂的滑顺,无法抑制的揉捏,挤按,摩挲,撩拨。   自己的丰腴在他掌心变幻着形状,他的肌肤微黑,她的身子白腻,那色泽交杂在一起旖旎的令人颤栗,锦瑟气息缭乱,细细的低吟,那声音蛊惑人心,散发出靡艳味道。   他闻声终将目光自她胸前移开眯着眼盯向她,没能得到满足的冷峻面庞在灯影下愈显冷肃硬朗,黯沉一片,那深邃的眸底一簇炽热的火焰跳跃疯窜着。   锦瑟妩媚地笑,伸出手去,细细描摹着他的面部轮廓,将心底的爱恋,感激,幸福和柔情尽数都揉在了指尖,传达而出。   那素手抚过,完颜宗泽险些舒服的叹息出声。瞧着她长发如瀑,柳眉青黛,明眸巧鼻,菱唇滴露,喉间便阵阵发紧。一手环在她的后腰,一手开始在她身上游走,那身前肤如凝脂,肌骨莹润,上下起伏着,他终于俯身噙住,急切的,鲁莽的,四处乱撞,寻找那山峰之上盛开的粉莲,拨弄啃噬,溢出心醉的低吟。   一酥麻袭上,锦瑟浑身绵软,忍不住将垂着的腿抬起,如藤般紧紧缠住完颜宗泽的精腰,藕臂攀上他的肩背,素指拉开他的衣襟,撕扯,微凉的小手一遍遍滑过他滚烫的肌肤。   他的身体愈发紧绷,唇齿愈发用力地搅吻她,她俯下头来用女人蛊惑的呢喃在他脖颈,耳边轻喘慢啄,他开始大汗淋漓,抚着她身子的手早不复干燥,掌心如浆,掠过她丝滑的肌肤,只觉那柔腻如解热消渴的冰,清凉之后却又换来更难耐的饥渴。   悸动和热血在他身体中肆虐横行继而无处宣泄地   涌向他的身下,他无法控制自己,亲吻一路而下,手也探进裙下摸了进去,隔着里头的绸裤抚弄两下终是无法满足,托起她的臀便将她抱下了梳妆台,那滑落在她腰间的纱衣在空中飘拂,扫上镜台边儿的羊角灯,烛台落地,噗的一声光影全熄。   而锦瑟已被他放置在软榻上,扯下绸裤压了上来。身下一凉,锦瑟微惊了下,欲挣扎,无奈他一手捏着她的腰骨,似欲碾碎,另一只滚烫的手已沿着她细腻冰凉的纤细小腿慢慢摩挲而上。   她低头,瞧着他用舌尖轻撩她颤栗着的身体,有某朵盛开在傲峰上的莲花被滋润过光泽盈盈,色如染血地傲然挺立起来。   锦瑟头脑发空,他的手已探到了要紧处,邪恶的动作起来,察觉到她的目光,他陡然抬头凝眸望来,翻滚着的双眸深沉如海,星光迸射。   接着他扬眉又俯下头去,烫舌卷荡,肆意施展着手段,动作猛烈地像是要将她活吞下去。   微微的痛意和刺激交错而来,她忍不住唤出声来,扭动腰肢,他闻声放在她身下的邪恶大手便更无所顾忌起来。   她抽气出声,浑身的触感似都凝到了一点,股股热流涌动着冲下,随着他肆意施为身体也越来越热越来越湿,一下下收缩颤栗。   他因她的敏感低笑出声,加快动作,滚烫的唇舌也在她身上到处游移,汗水滴落在她身上,似有召唤力般也勾得她肌肤浮起香汗,随着腰腹浅浅痉挛,一股蚀骨的酥麻窜起,直击的她嘤咛出声,手指紧抓身下软榻,指尖划过其上浮云雕花,控制不住地娇躯颤抖着,身下湿热惊心。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锦瑟面颊潮红,抬眸见完颜宗泽鬓角被汗水打湿,锋锐如刀,额角因克制青筋暴起,薄唇直抿的锐利如剑,她喘息着微撑身子,扯掉他身上松松垮垮半挂着的长袍,藕臂环住他的脖颈用力将他身子拉地压在她身上,扭动腰肢用身子一下下轻重缓急地摩擦他的剑拨弩张,他身子僵硬如铁,她唇角微牵,红唇轻启娇喘出声,迎着他的如鹰目光她双眸蕴水氤氲,隔着亵裤在他惊愕中摆动长腿让他炙烫的锐剑直埋其间。   娇喘着亲吻他的下巴,脖颈,她的眸光如梦似幻,散发出勾魂摄魄的妩媚凝着他,身下开始夹着他的热火喷薄摆动起来。完颜宗泽身子大震,扣在她腰间的大掌愈发如钳低喘出声,锦瑟却依旧做着令他喷血的动作,见他眸光剧烈颤抖,呼吸粗重不辨,她手指滑过他烈火燃烧般的胸膛,抬身用娇躯磨蹭他,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的溢出甜糯的低喃,“比起那日用手,现如今这般可要更舒服些?”   完颜宗泽瞳孔收缩,闷哼出声,锦瑟收紧双腿,款摆腰肢,愈舞愈快,亲吻他的耳根,声音含着低哑道:“这样呢,会不会更好些?”   身下娇躯灵蛇一般摇摆,柔腻的肌肤紧贴着他,媚惑的声音,如水的眼神,再感受着那难言的紧磨抽蹭,他被一刺激折磨地血脉奔涌,颤栗不已。   感受着指下肌肤紧绷欲裂,锦瑟吻过完颜宗泽的肩窝,埋头在他颈上猛然扯咬,那又痛又麻的感觉直击心底,身子里那团火似被加了油,豁然一下烈焰腾窜将他整个席卷,嘭的一下似有什么在脑中眼前同时爆开,他喉间嘶哑如被火燎发出一声沉吼,发狠地捞起她的娇躯抱紧,在她艳丽妖治致极的媚颜下喷涌而出,溃不成军。   完颜宗泽压在她身上,耳边是他的喘息声,更有两人如鼓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殿中有风送来,锦瑟上身衣衫尽褪,身下也只半遮着那件金红舞衣,汗水经风一吹,即便被他火热的身子紧贴着也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完颜宗泽这才忙翻身,瞧了眼微闭着眼面颊红透的锦瑟一眼,方亲吻了下她的眼睑,翻身下榻,寻了件薄毯给她盖上,这才捡了衣物着上。   锦瑟方才大胆皆是情不自禁,这会子倒微微羞涩起来,想着外头只怕还有宫女侯着,察觉到完颜宗泽的动作便也闭着默不作声,直到听闻水声才蓦然瞧去。   梳妆台边儿有方才宫女送来供她卸妆的热水,完颜宗泽倒了水竟是端着鎏金水盆向她而来,锦瑟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忙抱着身上薄毯坐起身来,红脸道:“你帮我把衣裳舀过来,便快回殿中去吧,我自己能收拾……”   完颜宗泽却不闻般,将水盆放在脚踏上,拧了帕子方坐下扣着她的肩头令她躺倒,瞧着她低声道:“父皇和母后方才已相继退席了,殿中正欢闹,不会有人注意我何时不在又何时回去,乖乖躺着,我来伺候你。”   完颜宗泽的声音尚带着黯哑,说罢便掀了薄被蘀她擦拭起来,锦瑟不敢去瞧,闭着眼睛侧了脸,半响他才将帕子丢进盆中,又取了先前她来时的穿戴亲自给她一件件套上,这才在她一旁躺下又拉了薄毯带住两人,埋首在她颈边儿低笑着道:“微微,你真好看,怎么都瞧不够呢。”   锦瑟听他话中满是旖旎,又被他一双晶亮的眼眸紧紧盯着,不由大臊,翻了个身死死抱住他,干脆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完颜宗泽见她如是一愣之下便勾唇笑了起来,抚着她的发,叹道:“微微,你这般事后害羞算怎么回事,要命的是,我好似很吃你这一套啊……”   他说着送了下腰,锦瑟便又觉出不妥来了,忙自从他怀中挣了下,完颜宗泽倒也适时松开了她,两下皆沉默半响,锦瑟才道:“我不想回殿中去了。”   完颜宗泽听她声音带着股娇羞和撒娇,唇又勾起,道:“一会子我就说我的微微扭了脚,我亲自护送你先送馆驿去,可好?”   锦瑟轻嗯了一声,这才又绞着他的衣襟,道:“皇上赐婚,我该回凤京备嫁了……”   完颜宗泽听她声音中带着股不舍,便抚上她的面颊,道:“虽是指婚但各项礼数却还要再走一遍,礼部接了筹措婚事的旨意,只怕最快也要等春上方能将一应准备就绪,彼时我也该从南方回来了,必亲去凤京迎你。”   燕国的大军如今皆在南方,只待完颜宗泽领了皇帝旨意,带兵逼近沽宁之地,他过了年节便要再次前赴战场。两人的婚期如他所说,最早怕也要来年春夏之际,锦瑟听闻他的话低声应了。   完颜宗泽便也叹了一声,道:“这次你忙着备嫁,诸事繁琐,日子会过的极快的。等迎亲,王府已迁到了新都,明城的武英王府是我亲自督建的,我们的主院好些景致皆和夕华院一般,你一准会喜欢的。那些院落都还没有定名,等迎了你,我们一起好好逛院子,布置咱们的家……”   完颜宗泽轻轻地说着,锦瑟便勾起唇来静静地听着,念着他描绘的未来,一颗心沉淀了如蜜幸福。   ------题外话------   明天早晚双更,补月票加更章哈。   ☆、184 一百八四章   184一百八四章   锦瑟从殿中出来,外头已寒风大作,风中带着股润湿之意,扑上面颊越发如冰凌刺骨,冷意难挡。锦瑟笼了笼斗篷,将风帽压的更低,一旁宫女觅心已递了个暖手紫金小炉给她,恭敬地道:“郡主还是回殿中等候王爷吧。”   完颜宗泽回万圣殿交代一二方能过来,锦瑟站在廊下远远的听到万圣殿那边的笙乐之音随风吹来,热难不减,她面颊被殿中暖炉和方才臊意熏了微烫,这会子适应了外头风寒倒觉清爽,便摇了下头,道:“无碍。”   她言罢便沿着殿外长廊往前慢走,觅心打着灯笼亦步亦趋地跟着,刚绕过拐角,一阵风来噗的一声便吹灭了觅心手中执着的宫灯,屋檐上挂着的风灯也明灭着摇晃两下倏忽一下熄灭了。   四下一暗,锦瑟抬手遮了下寒风,往墙角挪步避了下,觅心便忙寻了火折子欲将宫灯点燃,可风有些大她点了两下竟都没能点着,锦瑟见她神情微急正欲开口安抚两句,却见转廊的甬道下有一对男女相拥着自一间偏殿出去往远处而去,转瞬便绕过廊道没了身影。   风中吹来他们隐约的说话声,只闻那男子唤女子娘子,还柔声提醒她小心脚下。   那男子和女子身上都披着厚厚的斗篷,天色又暗,锦瑟瞧不清两人身影,可那男子的声音却叫她微微一怔,心一紧,总觉颇似燕皇。可皇帝早便退了席,再来皇帝身旁总不能连个奴才都不跟,也没道理会唤人娘子,这边儿一处连着的后罩房离万圣殿不远,万圣殿乃专司庆典等宴席之所,这处后殿原便是为参加宴席的大人夫人们休息所设,想来是哪家夫人身子不妥罢了。   锦瑟暗笑自己到底没见过圣颜几回,这两日被皇帝龙威所慑,竟有些精神恍惚,甩了甩头便觉眼前微亮,却是觅心点亮了宫灯。   却在此时太监匆匆抬着一顶暖轿快步而来,锦瑟见那领头的正是永康便迎了两步,永康见了礼这才道:“方才东宫传来消息,太子身子有些不妥,王爷亲往东宫去了,叫奴才来送郡主出宫,郡主请上轿吧。”   锦瑟早便听闻太子身体不好的事,今日宫宴太子竟也未能出席,说是染了风寒,这会子完颜宗泽竟又匆匆往东宫去了,她难免忧心。见她忧心忡忡的样子,永康便道:“太子每逢冬日身子便虚些,想来殿下吉人天相,定能无恙的,天寒,郡主还是快上轿吧。”   锦瑟这才点头扶着觅心的手弯腰上了轿,出了宫门又换了马车,车中柳嬷嬷早已等了许久,一双眼睛红红的,显是已听闻了皇帝赐婚的消息为她欢喜。车帘垂下,柳嬷嬷便拉了锦瑟的手,连声道:“姑娘总算是没白等一场,老奴今儿这不是做梦吧?”   她说着便往大腿上掐,锦瑟忙拽住,心知柳嬷嬷几人这几年为她日日提着心,回握了她的手,道:“嬷嬷不是做梦。”   柳嬷嬷眼泪便又往下掉,道:“夫人若是在天之灵知道姑娘如今寻到了良人一定能含笑九泉了。”   翌日一早,锦瑟还没洗漱白蕊便笑着奔了进来,欢声道:“这两日可真真是喜事连连,姑娘猜猜,奴婢有个什么好消息要禀姑娘。”   锦瑟见她眉梢眼角都堆着喜色,忆及方才睡得迷糊时外头似有说话声,依稀还听到了碧江的声音,便猜此事多半和廖书敏有关,道:“可是大姐夫升官了?”   白蕊闻言摇头,却道:“姑娘再猜猜。”   锦瑟盯着白蕊,见她喜不自禁,心思一动,眸光一亮,道:“莫不是……大姐姐她有喜了吧?”   白蕊闻言倒嘟了嘴,跺脚道:“这姑娘都能猜对,奴婢这月的月例银子可要都输给白茹那小蹄子了。”   柳嬷嬷正给锦瑟挽着发,锦瑟听闻白蕊的话一下子跳起来,直扯得头发一痛,哎呦一声叫出声来,柳嬷嬷忙松了手,不跌地道:“姑娘慢着点。”   廖书敏早先几年都未能有孕,之后好容易怀胎却又小产,此事锦瑟心中一直都有愧,原想着廖书敏伤了身子只怕这两三年都未必能再有喜。她还恐如今闫峻日子好过了,廖书敏一直无法生下嫡子,只怕闫峻会有纳妾之念,谁承想如今这才大半年功夫廖书敏竟就有了好消息,她岂能不欢喜?   锦瑟匆匆收拾好,早膳都未用便赶往看望廖书敏,她到时廖书敏正靠在床上用着安胎药,满屋子的丫鬟婆子皆笑意盈盈的,廖书敏用了汤药含了酸梅,这才笑着道:“自进了京这两日便总恶心,人也恹恹的,我只以为是有些水土不服,没想昨儿宫宴回来在马车上便呕了一场,把你姐夫急的直接寻了医馆,这才诊出喜脉来。”   锦瑟见廖书敏面色红润有光,便笑道:“大夫是怎么说的?二姐姐可曾报了喜讯回去?”   廖书敏未答,却是碧江笑着道:“昨儿夜里便传了家书回去了。大夫说我们奶奶到底伤了身子,这一胎要格外小心,尤其是头三个月更是半点也马虎不得。”   锦瑟闻言点头,嘱咐廖书敏两句,廖书敏便笑着道:“我好赖怀过一回,微微这待嫁娘倒在我面前卖弄起学问,教起我来了,不过微微是得多了解点这方面的事,眼见的也要用得上了。”   锦瑟被廖书敏打趣的面颊生霞,脑中便又晃过昨夜和完颜宗泽情不自禁下的放荡,被廖书敏盈盈目光盯着,一时便连脖颈都红透了。廖书敏难得见她羞成这般,哪里能就放过的,又是好一阵打趣见锦瑟有了恼意,这才道:“我这一怀上,只怕得等孩子出世方能离京,原本是想和微微一起回去,也好帮衬着祖母送妹妹出嫁的,如今我这般只怕还得母亲上京来,妹妹出嫁诸事繁忙怕就只能累着大伯母了……”   锦瑟闻言便道:“二姐姐安心养胎,二舅母进京来,家中不是还有三舅母,四舅母呢,我的事儿便不劳二姐姐操心了,二姐姐早日给我添个小侄子才是正经。”   两人正说着,外头有嬷嬷进来,笑着福了福身道:“武英王爷听说少奶奶有孕,亲自送了两名医女过来,其中都是从宫里出来的,有位医女还照看过皇胎呢,这会子王爷正和少爷在前头花厅吃茶说话来,老奴带两位医女来给少奶奶请安。”   廖书敏自然明白完颜宗泽这上赶着送人过来都是因锦瑟之故,闻言忙令嬷嬷领人进来,又打趣地去瞧锦瑟,道:“托妹妹的福了。”   锦瑟刚被廖书敏打趣一场,这会子面上便又红了起来,嗔了她一眼,惹得廖书敏掩唇失笑。   一盏茶功夫后,完颜宗泽于小亭中拥着锦瑟面朝一池碧波,风过波光轻漾,见完颜宗泽眼底一片青痕,锦瑟不觉抬手抚着,道:“太子可大安了?”   完颜宗泽握住她的手凑至唇边轻啄一下,这才又拥紧她,有些疲累地将头重重地枕在她的颈边,道:“微微,你说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便那般诱人吗,为着那皇位可以骨肉相残,父子不似父子,兄弟不似兄弟,这般的泯灭人性,坐上那把皇椅当真就能得到一切?自小我便没见父皇真心笑过几回,皇子那般多可兄弟之间却感情淡薄的似陌路人,每年除夕家宴,父皇瞧着满殿粉饰太平下的欢歌笑语,真就能自欺欺人地相信天家是其乐融融,一派祥和的?真就能享受到天伦之乐?你说,那皇位要来到底能做什么?到头来不过做个孤家寡人罢了。”   锦瑟不想完颜宗泽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听他声音中满是厌倦和疲惫,依稀还有些茫然和脆弱,不由一惊,忙道:“可是太子……”   完颜宗泽却摇头,叹了一声道:“太子没事了,我许是有点累……”   锦瑟闻言回抱住完颜宗泽,这才轻声道:“谁说那皇位要来没用了,起码便有一条好处是天下男儿皆梦想得到的。”   她言罢半响不语,完颜宗泽不由微微抬头,道:“什么?”   锦瑟这才盯向完颜宗泽,扬眉道:“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啊,坐拥天下美人……”她说着眨了眨眼,这才道,“你……便不想?”   完颜宗泽见她面上挂着俏皮和促狭笑意,眸底却隐有探究之色,语气偏又带着点吃味,不觉便笑起来,捏捏她的鼻子,方道:“我这只微微一个便状况百出,历经千辛,应接不暇了,可应付不来那么多美人,这美人恩可是好生受的?莫再招惹了一堆蛇蝎在旁,睡觉都不得安心。”   锦瑟见完颜宗泽眼底风轻云淡,不由又望了他两眼,这才又靠进他怀中,道:“可是那位置能令人呼风唤雨,男儿在世不就争个权夺个名吗?”   完颜宗泽察觉到锦瑟的忐忑,轻抚她的背,勾唇却道:“呼风唤雨却也要折进去良多,微微,我的心没有那么大,那宫墙里的寂寞我也耐不住,除非你嫌弃这样没出息的我……”   他话没说完锦瑟便已抬头瞧向他,眼眸晶灿有神,笑靥灿烂,道:“当真?”   见她如是,完颜宗泽又笑出声来,道:“不和我装模作样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问的。”言罢屈指敲她额头。   锦瑟明眸善睐地笑,倾身亲了下完颜宗泽,这才歪头道:“巧的很,我也没什么野心,只是个小女人,只想要个好男人,我要霸占着他,将他据为己有!我病了他能守在我的床边,他累了我便弹琴给他听,落雨时能一起聆听雨打芭蕉,落雪天能携手烹茶赏梅,等到老的走不动了,便躺在摇椅上静观庭前花开花落,看儿孙绕膝,等到我要死时,他若能守在我身边送我先去,这一辈子便再无遗憾了。”   完颜宗泽闻言抚着锦瑟因眸中神采而泛起红晕的眼角,低声笑起来,戏谑道:“微微,你这还叫没什么野心吗?”   锦瑟挑眉,拽着完颜宗泽的衣襟带子轻绞,道:“是啊,若这个男人是文武双全,俊美无俦,高贵伟岸,惹得满京城闺秀们为之疯狂的武英王,这野心好似还真有点大,若不然趁着还没大婚,我再挑挑看?说不准我命中注定的那个男人……”   锦瑟话未说完腰肢已被完颜宗泽死死钳住,猛地一带,她痛呼一声,迎着他半眯着危险眼眸痴痴地笑,扬眉讨好道:“自此之后,百世千世,那个男人都是你,只要你别把我弄丢了。”   完颜宗泽这才微松开她,咬了下她微嘟的唇,道:“怎会弄丢了,我还等着和微微一起享受儿孙绕膝的日子呢,只是微微打算何时为本王添第一个孩儿啊?”   锦瑟见他歪着唇坏笑,眸中一片炙热,不由满面涨红,两人又笑闹一阵,锦瑟才靠着完颜宗泽又道:“可太子的身体一向不好……”   锦瑟自小瞧着父母恩爱长大,心中实也期盼着能像父母一般过上夫唱妇随,安宁美满的生活,可事与愿违,她前世悲凉收场,今生虽有幸遇到完颜宗泽,可也是波折不断,走到如今,早便累了。虽自决定和完颜宗泽在一起,她便无惧一切,可若能选择,她还是希望能有个温馨恬静的小家,去过平静祥和的日子,那宫墙之中有太多的不得已和不自主,她恐完颜宗泽真选了那条路,她即便能陪他走到最后,两人也已身心疲惫,不堪重负,连享受幸福的气力都失去了。   自古以来,帝王没有只守着一个女人的,她忍受不了和她人分享他,史书有载,帝王之位皆布满血腥,她更不想看着自己的儿女在权利的漩涡中骨肉相残,分崩离析。自她到圣城之后心底便藏着隐忧,如今能得疏解,她自然是惊喜开怀的,可她也知道,有些事非是人的愿望所达便能随心的,尤其是完颜宗泽他的身份,他的作为早便将他推进了权利漩涡的中央。   心知锦瑟的担忧,完颜宗泽却笑,道:“东宫小皇孙已有六岁,不算年幼了。”   锦瑟点头,没再多言,良久才又道:“我只要你知道,不管是云之端,山之高,还是海之远,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无所畏惧。”   完颜宗泽闻言已明锦瑟的意思,又拥了拥她,方才在她耳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太子病倒,皇上却以完颜宗泽和太子兄弟情深又要准备迎娶王妃为由驳回了他请旨南下沽宁的旨意,后授安远侯左云海任了主帅,萧蕴为监军赶赴沽宁前军,劝降镇国公,汝南王。这倒使得锦瑟和完颜宗泽的婚期能提前敲定下来,便由皇后亲自问过钦天监,选在了四月中旬。   眼见还有不到五个月时间,算起来锦瑟刚回到凤京只怕呆不足几日便得被迎往明城,其后数月倒多半日子都得在马车上度过,虽郁结,可三日后她还是被完颜宗泽亲送出了圣城。   按照燕国的习俗,男女成亲,也是要先由冰人从中说合,男女两家要互相相看,待这看门户一礼过后,方才由男方下定礼。因锦瑟和完颜宗泽是皇帝指婚,这看门户便省了,礼部直接将婚事提上日程,这次护送锦瑟南下凤京的便是礼部右侍郎一行,随队还有定礼十八车,皆红木装箱,贴着红封,扎着红绸,一派喜气,一路引得百姓竞相围观。   礼部右侍郎吴大人是个年过五十的老头,人极和气,可却是个慢性子,这一路走的悠闲,待锦瑟到凤京时已是二月,清风拂面已有春意,柳枝摇摆已显新绿。   锦瑟尚未进城,廖书意便带文青迎出城来,大半年未见文青个头又拔高不少,一身武士袍策马而来,那修长俊挺的身形,疏朗的眉目,温润的姿态已隐隐透出不凡气度。前世时锦瑟不知多少次在睡梦中梦到弟弟长大成人的模样,多少次她瞧见和弟弟年纪相仿的少年,便会感叹若文青还活着,一定更挺拔俊逸,如今她才蓦然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弟弟竟真的已长大了,这倒叫锦瑟生出股沧桑感来,眼眶也微微一热。   ☆、185 一百八五章   185一百八五章   锦瑟痴愣着,文青已然策马扬鞭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两步便跨到了马车前,见锦瑟撩帘望来,不由握了她的手,道:“姐姐手怎这般凉,瞧着也极疲累,这下到家便好了。”   锦瑟笑着回握他,下了马车,那边廖书意已和李大人及宗人府理事官刘大人见了礼,见锦瑟望去,这才满脸笑意地道:“祖父祖母盼着了几日了,回家便好。”   听两人异口同声竟都是一句回家便好,锦瑟心中暖意若破土复苏的春芽,眉眼弯起,唤了声哥哥。   “姑娘!”   一声唤传来,锦瑟望去正见后头赶上的马车停下,白芷从车中跳下来,一张俏脸在阳光下虽显得消瘦,但眉眼飞扬,一身朝气,她早便从家书中知晓白芷除了偶尔伤口疼痛,身子略虚外,伤势已愈,如今瞧见她那张明媚的笑靥却还是心一震,升满了感动感激。   两人拉着手同上马车,自然免不了好一阵的寒暄,不知不觉地马车便进了城。   今次锦瑟和礼部队伍一同回来,礼部的队伍原便是下定来的,天家下定迎妃自然不同一般,凤京府尹早早便带着一众官员衣装齐整地迎接在城门外,队伍一到鞭炮轰鸣,礼花齐放。   锦瑟端坐在车中听着外头喧闹欢悦的气氛,这才恍惚的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快要出嫁了,一颗心不觉也砰砰微乱起来。   进了城,一路百姓围观,吴大人令侍卫们将马车上的红木箱子尽数打开,十数辆马车前后摆开,直占了小半条长街。这是皇家一统天下后头一件迎妃的大喜事,又是自凤京迎亲,礼部怕也是得了皇帝的暗许,操办的异常隆重。   十几车的大木箱子齐齐打开,百姓们不瞧那字画古董,只瞧那各色绫罗绸缎便红了眼,再看那一辆辆盛着各色玉器珠宝,珍玩金器的车架,便是凤京百姓自诩天朝上都人士,见多而识广也被这场面给镇住,一时满城沸腾。   那一车车用明黄锦缎裹箱,堆的都要溢出来的贵重物事,明晃晃的直刺人眼,且这还不是下聘,单单是小定罢了。众人不觉结舌,小定已是这般骇人,不知轮到下聘之时,是不是便要搬了金山银山来才好,一时间感叹到底是天家迎亲,就是不同一般。   “这是哪家迎亲,怎这般气势,还来了那么些官儿。”   “这都不知道,没瞧见那车马上铺着的黄缎吗?是武英王要迎清嫣郡主为妃,今儿礼部和宗人府的官儿亲自要到廖府下定呢。”   “要说这廖府真是风水好,那位二姑娘嫁的江淮王世子,今次立了大功,只怕要承袭王位也便这些时日了,廖府这没两年,眼见府中就飞出了两只金凤凰,真是羡煞人了。”   “那时是谁说这清嫣郡主年纪大了,只怕因当年退亲没人愿意娶了才剩成了老姑娘,这可当真是白瞎了一双眼。”   “要说这清嫣郡主才是好运道,只怕满天下的姑娘也没她嫁的好了,原已家道中落,没承想竟是个有大福的。”   “瞧朝廷对清嫣郡主这样儿,咱这下也算放下了,皇帝如此善待咱汉人的郡主,一准也会善待咱们大家的。”   ……   锦瑟听着外头的议论声双颊赤红起来,好容易一路吹吹打打地到了廖府,正门,仪门一路打开,锦瑟随着下定队伍乘坐马车进了府方换了小轿,廖老太爷已携几个老爷前头应礼。锦瑟被簇拥着进了松鹤院,万蓝镯已挑起薄棉绣红福字的织锦帘子,笑着冲里头脆声道:“妹妹回来了。”言罢方笑着亲自挑高了帘,冲锦瑟道,“妹妹快进屋,祖母可等的眼都熬红了。”   “大嫂。”锦瑟唤了声方和万蓝镯携手进了屋,绕过梨花木雕红鸟鱼虫屏风,亲人们含笑的面庞便拥入了眼帘,锦瑟快步上前给廖老太君行了礼,被海氏扶起来推至老太君怀中。   一屋子欢声笑语,直闹了一盏茶时辰,海氏恐锦瑟一路劳累,才和众人一起退下,独留廖老太君和锦瑟说私话。   趴在廖老太君膝头被她用手抚着长发,呼吸着外祖母身上暖暖的味道,感受着她的身子比她离开时更消瘦了些,锦瑟不由鼻头发酸,瓮着呼吸半响说不出话来。   廖老太君却叹声道:“下个月眼见着就要出嫁了,这会子倒小性起来了,记着你母亲当年出阁也是这样趴在外祖母膝头,一晃都快四十年了……”   廖老太君说着倒也感伤起来,不由就掉了泪,一旁王嬷嬷瞧的一惊,忙和锦瑟使眼色,锦瑟才收敛了情绪,红着脸撒娇道:“微微不想嫁了,要是能赖在外祖母身边叫您养我一辈子才好呢。”   “说什么傻话!他不曾负你,外祖母这心中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我的微微眼光好,外祖母高兴送你出阁。等出了阁,也记着这廖家便是你的娘家,有事没事都常回家来。”   听祖孙俩越说还越伤感起来,姜嬷嬷便笑着道:“瞧老太君说的,倒好似姑娘明儿便要出阁一般。”   廖老太君这才压了压泪意笑着拧锦瑟的脸,道:“都是你这丫头,把外祖母都搅糊涂了,一路风尘只怕累的不轻,夕华院早备好了热汤,赶紧回去洗洗休息下,晚上到外祖母这里摆饭。”   完颜宗泽说的一点没错,锦瑟这次根本就来不及品味相思,自回到廖府每日便都如打仗一般,今日被大舅母拉着量尺寸赶制四季衣裳,明日被三舅母扯着选头面花样,每日一早便有四舅母将她拽起来,先灌上一碗养身的药膳汤,一日下来更不时监督着她吃下五六碗汤汤水水,直灌得锦瑟觉着身子都能拧出水来,好容易累到晚上,刚想躺着偷个懒,万蓝镯便又拿了各式养肌的膏子齐齐往她身上招呼。   锦瑟虽嫁衣这两年早便亲自一针一线的绣好,可因大锦姑娘出嫁嫁衣需得出嫁当月日日绣上一些才算吉利,锦瑟当初便留下了两条袖子,如今仅剩一个月便要迎亲,她还要按习俗为完颜宗泽做上一套衣裳,两套亵衣,外加一双鞋子,偏这些事儿她都不愿加以她人之手,这便弄的越发忙碌起来。   她忙了几日累的腰腹酸疼,待终于绣好了一只嫁衣袖子,这才放松一日前往江宁侯府探望平乐郡主。   坐在马车上,白芷不免忧心忡忡地道:“这回王爷领兵南下,江宁侯和威北将军首当其冲相继战死,如今李家二爷又带着李家军身在沽宁,朝廷对江宁侯府虽是格外宽厚,保护有佳,可城中官宦之家却都远了侯府,便是那姻亲的陈家,黄家也都莫敢登门,唯恐将来李家二爷跟着镇国公立了反旗再被连累的满门抄斩,姑娘前些日送的拜贴也都石沉大海,也不知这回去了能不能见着郡主。”   镇国公如今举棋不定,态度不明,而平乐郡主又是前朝皇后的胞妹,江宁侯和当初救了廖四老爷的二老爷威北将军相继战死,在世人眼中江宁侯府已然败落,自然是怕被连累,疏远起来。   锦瑟回来便往侯府投了拜帖可却迟迟都没有回应,也不知是江宁侯夫人和平乐郡主因完颜宗泽怨上了她,还是有其它缘由,白芷也是恐今日锦瑟会吃闭门羹才念叨两句。   锦瑟闻言叹了一声未曾多言,待到了侯府所在街巷,果见门庭冷落,朱红大门紧紧闭着,她下了马车,白芷扶着她站定,跟随婆子上前叫开了门,那应门的小厮往外瞅了锦瑟一眼却不知说了句什么砰地一声又合上了门,婆子面色难看的过来,俯身道:“门房说要先报过侯夫人,郡主要不先上马车等着?”   锦瑟笑着摇头,自上了台阶,静静侯着,瞧着冷寂的朱门,心中不可谓不寥落伤感。   好容易府门又被打开,却是一位嬷嬷迎了出来,锦瑟见竟是江宁侯夫人身边的黄嬷嬷,忙笑着道:“嬷嬷进来身体还好?”   黄嬷嬷倒没什么,忙冲锦瑟见礼,迎了她进府才道:“我们夫人身子不大好,一身病气儿怕过给了姑娘,这便不见姑娘了,叫老奴恭喜姑娘,送姑娘去念词院见大少奶奶。”   见锦瑟垂下眸子点头,黄嬷嬷便又道:“姑娘莫多想,毕竟侯爷和二老爷去了没多日,我们夫人也是怕见了郡主伤心,反倒不美,这才……”   锦瑟笑着道:“嬷嬷说的我都明白,我可否去给两位将军上一炷香?”   黄嬷嬷当初陪同平乐郡主回京,在灵音寺时便极喜欢锦瑟,也素知她为人,不是那等假仁假义的,便道:“姑娘请这边来。”   锦瑟上了香,自院中出来方见平乐郡主匆匆而来,瞧见她便加快了步子,未语先笑,锦瑟瞧她还是老样子,并不曾疏远了自己,一颗心落地,和平乐郡主相携着到了她那念词院。   桥哥儿已四岁有余,长的粉雕玉琢极为乖巧,锦瑟离开凤京已有大半年他竟还认得,直往锦瑟怀中钻,锦瑟将自圣城带的各种小玩具献宝地给他摆弄了一回,乐得他粘在锦瑟身上不愿动。   屋中好一阵热闹乳娘才将桥哥儿带走,锦瑟便拉了平乐郡主的手臂依过去,笑着道:“来时生恐云姐姐要和我疏远。”   平乐却斜睨着她哼哼地笑了两声,道:“我便再拎不清也知这些事儿都和你无关,你如今要当王妃了,便可劲儿的瞧不起你云姐姐吧。”   锦瑟听她打趣自己,这才笑起来,也毫不示弱,一脸促狭地道:“那哪儿能啊,我最瞧得起的便是云姐姐了,也时常以云姐姐为表率而自勉呢。”   锦瑟说着却瞥了一眼挂在东墙上的那张画像,那画像正是当年她离京去江州时临行送给平乐的那副李冠易的画像,前两年锦瑟回京来瞧平乐她却从不愿将这画拿出来,如今倒是挂了起来。   那李冠言也是个拧的,当初被家里逼着和锦瑟议亲却被他自己搅黄了,后来江宁侯夫人只以为儿子有什么毛病,便更为热衷为他说亲,谁承想李冠言竟就犯起混来,将个得了花柳病的窑姐儿给养了外室,那窑姐儿偏是个有些姿色的,在京城小有名气。   李冠言这一举,没出两日便闹得满城皆知,都道李冠言鬼迷心窍,李冠言是不是鬼迷心窍都没什么,养个外室罢了,可问题是因此事人人都怀疑李冠言也染上了花柳病,这下子莫说是议亲了,江宁侯夫人登那些有待嫁女人家的门都要吃上闭门羹,气得江宁侯夫人病了一场,这才甩手再不愿管这二儿子,只将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孙儿身上。   如今李冠言年已而立,连个亲事都没定,这样的事只怕放在任何女子身上都要被触动,便是一颗石头心也得被捂热了。   锦瑟亦是经历了千辛万苦才守的天晴见月明,虽亦是读圣贤书长大,可她瞧着李冠言这一份真心,又瞧着平乐花样年华便辛苦地拉扯孩子,实不愿一对璧人便因礼法而遗憾终生。   何况他们这样,在汉人无法接受,燕国现如今却还有些地方秉有兄死弟可娶嫂的习俗,锦瑟想也许两人真若都有心,此事也不是不可为的。   听闻锦瑟的话,平乐面色微红了下,却在此时丫鬟香云进来低声在平乐郡主耳边低语了两句,待她退下,平乐才目光闪动瞧向锦瑟,道:“你随我来。”   锦瑟见她也不多说便起了身,狐疑一下却也紧步跟上,平乐带着她绕过穿山游廊,到了后罩房,这才站定。   锦瑟见院落宁静,一点人声都没,正敢诧异,就觉出一道恍若实质的目光自背后射来,她扭头便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院角一颗高大的石榴树下,疏朗的阳光打在他身上,映亮了那张冷峻的面孔和他唇角清浅笑意,竟是杨松之。   ------题外话------   求票票,明天争取大婚哈。   ☆、一百八六章   正文 一百八六章   锦瑟未曾想到这个时候杨松之竟然会在凤京,一时怔然,平乐已和杨松之对视一眼带着香云退出了院子。见杨松之走向自己,锦瑟便也迎了两步,提裙上了院中白玉玲珑曲桥。   池下一池静水潋滟波光,两人站定,锦瑟见杨松之面色清瘦,唇色微白,严重缺乏血色,不觉一惊,关切道:“杨大哥受伤了吗?”   杨松之却只望着她淡笑,微微侧身挡住了清晨稍凉的春风,迎上她略见忧虑的眼眸,心一暖,方道:“并无大碍,你近来可好?”他说罢细瞧锦瑟,见她面色红润,眉眼间似落尽了天际晨光,舒展清亮又隐带娇媚,又想到她正待嫁之事,心知那眉眼间的媚色来由,倒觉自己的话问的多余,一时唇角微动,牵起一抹轻苦之笑来。   可那唇角涩意也不过转瞬而逝,待锦瑟扭头瞧去时已倏忽不见。锦瑟见他俊朗的眉宇间隐约可见关怀之色,眼中亦漾着一股柔和的暖色,便笑着道:“我极好,劳杨大哥记挂,听闻晚晴姐姐已给杨大哥添了嫡长子还没能恭喜大哥呢。”   杨松之闻言笑意一晃,却道:“燕皇已为你赐婚,我也未曾恭喜于你。”   两人一来一去说话客气,气氛似有些拘谨,目光相触似皆有所感,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见锦瑟这一笑眸中明波荡漾,如桥下一池春湖皆落其间,杨松之眸光略闪,不由地道:“当年是我瞧错了,他比我们都执着,如今……我很开心,也祝愿你们百年好合。”   锦瑟闻言笑容渐浅,颊边儿升起两抹霞彩,待面上热意稍散,这才扬眸瞧向杨松之,道:“杨大哥见我只怕有事吧?”   杨松之这节骨眼上会在凤京必有原因,而他若非有事只怕这会子也不会见她一面,无关信任与否,实是不合适。   锦瑟问罢,杨松之抿了下唇,目光微沉盯向锦瑟,道:“是想问你一件事……”   锦瑟见他神情严肃,不觉心一跳,已猜到他所问何事,心下暗叹一声。而杨松之已道:“当日马绒破城攻占皇宫,却并未找到太子殿下,那夜你可曾见过太子?”   果不其然,锦瑟心中早有准备,被他问起,便只道:“太子殿下已在战乱中被马绒的叛军谋害,此时凤京城中百姓皆知。”   当日马思忠到廖府搜寻太子,完颜宗泽的人却报太子已在皇宫寻到,当夜完颜宗泽来廖府带走了太子,后当几个重要将领和监军的面儿灌下毒酒,对外却只宣称燕军破城前太子已死。   燕国众将只道太子已死了,却不会想到那酒中隐含蹊跷,一个月后锦瑟被完颜宗泽从府中连夜带出亲送了那孩子上了远航的船,如今那孩子早已在大海彼岸,只怕今生都不会再踏足这片故土,这些事儿锦瑟却是半句都不会透露给杨松之的。   杨松之听锦瑟那这种话来敷衍自己,微微沉默片刻方道:“听闻当日曾有一队燕兵前往廖府搜寻逆党要犯。”   锦瑟却笑,道:“却有此事,文青和大哥在顺昌曾和禹王有些过节,当日来廖府闹事的正是禹王舅父,此事和太子又有何关?”   杨松之必是听闻了皇后将太子送到廖府一事才有此问,锦瑟一口否认。   锦瑟所料不假,正是有皇后身边宫人辗转到了沽宁透露出太子当夜曾被送出过皇宫,杨松之联系了当日廖府被搜一事,肯定了皇后必在宫破时将太子送到了廖府一事来,他此次深入险地正是为寻找太子。   锦瑟如今一口否认见过太子,他便肯定了太子还活着的事实,锦瑟何其聪慧,她必也没想着骗他,只是以此来表明态度,绝不会将太子的行踪告知于他罢了。   杨松之瞧着锦瑟半响,这才叹了一声,道:“姐姐一直视太子为己出,谢谢你……”   锦瑟却没答话,也沉默半响,接着才望着桥下澄明池水,幽幽地一叹,道:“看来镇国公是准备振臂一呼,举兵自立了……”   若非如此,杨松之不会涉陷来寻太子,若能找到太子带回沽宁,以太子一名举起旗帜,名正而言顺,必能得各方势力拥护。   杨松之听锦瑟声音飘忽,似自言自语,语气又说不出的轻愁含怅,握了下拳方道:“可是觉得父亲不该举兵自立?”   锦瑟闻言轻笑摇头,道:“杨大哥,我不过一不懂朝政的小女子罢了。这天下雄主几何,都于我无干,唯愿天下成平,百姓能少经受些战乱,不再流离失所罢了。”   杨松之听闻此话如何能不明锦瑟之意,如今大势已定,镇国公此刻自立,只会令战火再起,何况也错过了自立的最佳时期。可父亲一意孤行,加之杨家又不同其它官宦世家,乃是前朝后族,燕皇能够容下其它世家,却未必真肯放过杨家人。   “到时候平乐姐姐可怎么办啊……”   锦瑟的喃声传来,杨松之身躯微震,他只两个姐姐,唯今已失去了一个,难道连另一个也要失去吗?   四月的凤京已露夏意,窗外竹色绿波,阳光一照,金黄明绿,鸟鸣清脆,婉转悦人。   绣楼之上,窗扉禁闭,锦瑟坐在临窗架着的绣架前正穿针引线,那绣架上挂着件流光溢彩的嫁衣,一边广袖被藤架撑起,未曾绣好,上头还依次拉着五颜六色的绣线,透窗而过的光线一照,反射出流离的光芒来。   完颜宗泽悄步上了绣楼便站在楼梯口静静地瞧着锦瑟,瞧着她明眸低垂,素手妙挽,一针一线那么仔细和投入地绣着嫁衣。   嫁衣轻沙浮动,其上花纹繁复,光彩夺目,在阳光下令人眼花缭乱,那广袖上所绣百蝶穿花图纹,蝶羽似能无风自动,栩栩如生,让人觉着只要向上吹一口气蝴蝶便能展翅从绢纱中飞出。   华丽的绣线反射出的明光落在锦瑟面上,映着她静美明艳的面庞,当真是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   瞧着锦瑟唇角挂着的那一抹柔媚的弧度,完颜宗泽只觉这样的她叫他如遭电击般难以呼吸,痴痴地欲抬手抚下心窝,不想手打上腰际挂着的玉佩,脆声响起终是惊动了锦瑟。   她回过头来,眼见他分明神情一晃,自嘲一笑,眨巴了一下眼睛这才愕然地啊了一声,这一唤那兰芷气息却将手边垂落的彩线都惊地飞舞了起来。那绣线每根比发丝还要细上三分,如搅在一起便要坏事,她抬手抚下飞舞的绣线,又整顺了半响,这才抬头嗔恼地瞪了完颜宗泽一眼。   完颜宗泽便依着楼梯,歪唇嘿嘿发笑,锦瑟起了身,轻步过去,拉了他一起下了绣楼,这才惊叹着道:“你竟真来了!”   寻常人家迎娶,新郎自然是要亲自出马的,可完颜宗泽贵为王爷却不用亲自迎亲,只在王府等着新娘到了出府迎一下便可。他虽说会来凤京亲自迎她,锦瑟却不敢当真,哪里有王爷迎亲直接迎出千里外的,他有此心,她已极高兴了。   如今真没料到他竟言出必行,就这么来了,却不知他是怎么说动了皇后竟允他如此发疯。   见锦瑟尤在惊怔,完颜宗泽却笑着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手臂一点点收紧,半响才喟叹一声,道:“微微,还有三日,你便出阁了,冠上我的姓,成为我的妻……真好,要是婚礼也能在凤京办就更好了……”   锦瑟闻他后句话满是痴意,又带着股旖旎之情,一时红着脸低声道:“此去明城不过才十数天罢了……”   七日前,礼部已正式向廖府下了聘,而迎亲便定在了三日后,锦瑟从凤京出阁,一路赶往明城,等到了明城方按铁骊规矩拜堂行大礼,洞房花烛夜自然也是要等到行过大礼的。   真临近出嫁锦瑟反倒恋起家来了,听她说的轻巧,完颜宗泽闷声抬手拍了下她翘翘的屁股两下,才咬牙道:“你这小没良心的,才十数天?本王怎觉这十数天却似十数年一般漫长。”锦瑟扬眸,见他一脸黑沉,不由噗嗤一笑。   三日后,天光未露,整个廖府便忙碌了起来,夜的凉气未去,屋檐的琉璃瓦上还挂着晨露,灯影火光一照闪闪发亮,整个府邸早已挂起了彩带红绸,贴满了剪纸红符,红毯一路从夕华院铺展到大门,满院子彩灯挂起,通通点燃,照的整座庭院亮若白昼。   锦瑟被拉起来,吃了两块糕点垫了胃就被拉去沐浴,浴桶中白芷洒了新采的花瓣,燃了香饼,热气一腾,满屋都飘起一股暖暖甜甜的香味。锦瑟坐在浴桶中,被那香气包裹着,只觉那香清甜的很,叫人忍不住心绪乱飞,便自红了脸。   待锦瑟沐浴出来天光已现,一群丫鬟围着她,抹香膏的,绞头发的,穿衣裳的,好不热闹,等穿戴一层便被扶到梳妆镜前坐下,香脂油膏、胭脂水粉,步摇簪花,花钿配饰,各色大小盒子摆了一台,几个丫鬟分工明确地打开盒子往她头上,脸上齐齐招呼,锦瑟眼花缭乱。   待收拾的差不多了,海氏等人才簇拥着一直在外头待客的廖老太君进来,身后还跟着不少前来观礼的亲戚,锦瑟慌忙起身见了礼,众人不过说了些吉祥话,见屋中忙乱便各自退了,只留下平日和锦瑟亲近的几个长辈和客人在。   “一会子只怕迎亲队伍就要到了,还是快些先梳妆吧。”廖书晴和白文君几个围着锦瑟叽叽喳喳好一阵打趣热闹,平乐郡主见外头天色已不早这才打断。   锦瑟又被按在梳妆台前好脾气地任由折腾,廖老太君亲自动手为锦瑟插上步摇环钗,瞧着镜中出落的绝丽的孙女难免伤感,抚着她的乌发道:“外祖母有你几个舅舅和你母亲已是有福之人,我的微微定比外祖母要有福气,出嫁了便不比在家中,又是王府这样的门户,以后为人处事都是谨慎,遇事多思量三分,出嫁后好好和他过日子,外祖母只愿我的微微自此后都能平安喜乐。”   锦瑟闻言又被廖老太君暖暖的逆龙道中文网,瞧着镜中外祖母慈爱的眼眸,鼻头阵阵发酸,想到前世出阁身旁连一个亲人都没,就被几个丫鬟披了粉衣一顶粉轿抬出姚府,一时心头更是充满了感动感激和浓浓的幸福,瞧着围在屋中的海氏等人,见亲人面上皆挂着笑意,眸中都盛着祝福,更生出了千万般的不舍来,眼角也被泪意打湿。   待梳好了发,才由王嬷嬷给锦瑟上妆,红线弹着开脸,那丝丝痛意蔓入心头却也变成了甜美,开过脸,平乐郡主便笑着道:“这红艳艳的,倒也不用抹胭脂了,微微的眉也生的好,浑然天成,都不用修。”   众人闻言都凑上来瞧着镜中美娇娘,一时又是一阵好夸,待锦瑟淡扑脂粉,一切都收拾妥当天色已然大亮,外头喧哗声骤起,四夫人欢笑着进来,喜声道:“了不得,了不得,武英王亲自来迎亲了。”   众人听罢皆是一愣,迎亲的队伍就住在凤京的驿馆之中,完颜宗泽那日前来瞧锦瑟并未惊动府中人,这些日每至夜里也会到夕华院呆上片刻,海氏等人却并不知他已到凤京,今日骤然听闻完颜宗泽竟亲自迎亲来了,一时屋中蓦地一静,接着才喧闹起来。   “新娘子好福气,单看新郎这份心便是世之无双的佳婿了。”   “说的可不是嘛,这外头的宾客们,围观的百姓们都瞧傻眼了,都道郡主是顶顶好的福气啊。”   “说起来只闻武英王美名,我这还没见过新郎是何等俊模样呢,有没和我一起去瞧的,这回可得好好看个仔细了。”   “这新郎英俊,咱新娘子也是倾国倾城,可不能叫新郎轻易娶走,姐妹们还不快随我去闹上一闹。”   “说的是,姑娘一辈子也就这一回,不能轻易被娶走,且让这新郎官也过个五关,好好难上一难,等上一等方好。”   众人说着,白文静招呼了一声,便有几个夫人嘻嘻闹闹地出去瞧新郎,设难关了。   锦瑟被这一声声欢笑和外头的唢呐锣鼓声敲的一颗心飞跳,廖老太君听着外头喜乐声越来越近,到底还是红了眼,生恐再影响了锦瑟,忙令海氏扶着避了出去。   见此锦瑟慌着站起来,眼见也要泪珠儿滚落,廖书香和廖书晴忙拉住她说笑打趣着,锦瑟才忍住那股酸意,这会子喜乐声已到了院外,外头传来一阵喧嚣却是娘子军们拦住了队伍,令新郎做了催妆诗方肯放行。   锦瑟听着外头的喧嚣声一颗心不由就高高吊了起来,只因她只知完颜宗泽写了一手好字,还真不知他能不能作诗,多半外头平乐她们也是猜想完颜宗泽不会作诗才故意难为他的。   锦瑟这边正翘首往外瞧,外头却蓦然一静,接着便突然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吟道。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装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锦瑟这会子满心羞意,一颗心砰砰乱跳,脑子也反应的慢,听到外头完颜宗泽做出诗来,只想着好在他是做出来了大松一口气,那诗听进耳中,却根本就没品出个味儿来。   倒是一旁廖书晴连连拍手,瞧着锦瑟难掩艳羡地道:“微微当真寻到了良人,王爷对微微若没有十二分的情意万难做出如此情真意切的诗来!好诗啊,此诗一出必定传遍南北,以往流传的那些摧妆诗倒都显寡味了。”   锦瑟闻言恍惚过来,只听得外头也是一片的喝彩声,想破了头竟脑中空空,完全不记得方才完颜宗泽到底念的什么,忙便抓了廖书晴的手,道:“当真是好诗吗?”   廖书晴见锦瑟神情便知她一准紧张的什么都没听到,不由地噗嗤一笑,打趣的目光好不犀利,直盯得锦瑟跺脚,这才将那诗又念了一遍。   锦瑟这次听的清楚,品的明白,他说叫她装点春风面时,一定且莫将双眉给画好,而要将此事留给他。   那诗中透出的浓浓情意谁都能听的明白,锦瑟自然也体会的真切,又被众人打趣的目光盯着,一时羞不自禁,好在海氏匆匆进来,忙着说时辰到了,吩咐给她顶上喜帕,一顶红盖头落下,这才解了锦瑟的围。   “新娘子出阁咯!”   随着一声声喊,锦瑟被扶着终于走出了屋,晨光打在她身上,众人只见新娘红衣如火,款移莲步,一层层轻纱喜衣着在身上,阳光一照,其上绚丽花纹流光溢彩,随着步子移动,似能变幻色彩,宛若被霞光笼罩。   那长长的衣摆摇曳身后,水袖裙裾随清风翻飞起舞,纱衣一层层撩动,层层花朵如浪起伏,蝴蝶翩翩飞出,时隐时现,腰间明黄腰带直束了四五圈将那不盈一握的腰肢紧的更显体态纤盈,惹人爱怜,姑射仙子,宛若神妃降世,引得院外喧嚣为之一静。   完颜宗泽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见锦瑟迟迟不出现早已是望眼欲穿,这会子她一经出现,他的目光便再也移不开,那日瞧她绣着嫁衣,他便无数次的幻想她着上它时该是何等美丽模样,这会子见之观之,却什么念想都不见了,眼中心中只剩下那一个身影,连身旁的喧嚣声打趣声都变得遥院浮沉起来。   瞧着她被扶着一步步走近,只觉喉咙发紧,胸中膨胀起激动,直冲击的一抖起来。   !!   ☆、一百八七章   即便是隔着红盖头锦瑟也能感受到那道不同寻常的目光,她心跳又乱起来,被嬷嬷们左右扶着一步步往彩车走,却觉着每一步都踩在云端一般,好容易到了彩车前,却闻身旁柳嬷嬷突然惊呼一声,“王爷……”   锦瑟面前一片红色,只觉院中又是蓦然一静,正诧异便觉腰间被环上了一条铁臂,熟悉的胸膛靠上来,在她呆愣时双脚已离开地面被抱了起来,跌入一个温暖宽实的怀抱,耳边传来他低柔的声音,“抱好。”   锦瑟早已愣住,闻声本能地抬手环上完颜宗泽的肩,他已登上马车,推开红幔垂挂,金珠缀顶,缠满各色鲜花藤蔓的马车,亲自弯腰将她送进马车,坐在了车厢中,侧身回转却飞快地在她的颈边儿隔着红盖头落下一吻来。   如今两人还没拜堂成亲,她还是大姑娘,他这般可大不合规矩,外头一片静谧,显然众宾客们都被他这一举给震傻得。而傻眼的又岂止众宾客们,锦瑟整个人也呆掉了,万没料到完颜宗泽会干出这样的混事来,待他朗笑着跳下马车,车帘垂下只剩她一人独坐,这才气恨的捶了下坐垫,浑身涨红起来,隔着雕花垂幔的车窗就闻四下传来了议论声和哄笑声。   “这算怎么回事,这新娘子还没出嫁呢……”   “许是风俗不同。”   “瞧新郎都急不可待了,不知这新娘生的怎样倾国倾城呢。”   “武英王这般看重清嫣郡主,清嫣郡主福气真是叫人羡煞。”   ……   众人议论纷纷,好在完颜宗泽身份放在那里,他这般胡为竟也没闹出乱子来,锦瑟暗骂着,四驾彩车却已滚滚而动,缓缓驶出了夕华院。   宾客们跟着彩车往府外去,一路吹吹打打,喜炮和祝福声不绝于耳,待出了府,完颜宗泽一马当先,他亲挑的三百王府亲卫队,身骑头挂红绸花的高头大马,个个精神抖擞,铠甲铮亮,腰悬宝剑分成两对护卫在彩车两边,好不威严壮观。   自廖府门前直到城门迎亲队伍必经的几条长街上皆用红绸铺地,令彩车一路驰过,这些却是曾得锦瑟相救百姓们自发筹备所做。   锦瑟早先在江州救济难民几乎散尽了家私,便连嫁妆也都不惜动用,许是大家都知此点,如今出嫁廖家便先筹措了十几抬嫁资,而平乐郡主等平日和锦瑟交好的也都有送不斐的添妆过来,尤其是刘三波,袁虎等得锦瑟救命之恩的几个义军统领,所送添妆更是惊人,除此之外,姚氏族中显然恐锦瑟当了王妃再翻旧账,皇上赐婚的旨意已到,族中便忙筹备了颇丰的一份妆奁由族长姚择声亲自送来了廖府。   而完颜宗泽为这场婚事筹备多年,也令永康偷着送了十几车物件过来,这倒使得锦瑟嫁妆非但不薄,反倒惊人起来。因在明城举行大婚礼,锦瑟嫁妆中的一应家具等大件早便提前送了过去,即便如此今日陪嫁的嫁妆也铺展绵延了一条街,前头是壮观的陪嫁送妆车资,紧跟着礼部皇家浩荡林立的华盖仪仗,接着才是迎亲的四驾并驱彩车,后头陪嫁的下人们也乘坐马车,一路相随,整个队伍前后相连直蜿蜒了几条街道。   这场婚礼原就极为与众不同,加之声势又格外浩大,使得今日凤京街头当真是人头攒动,万人空巷,锦瑟便在满城欢腾的气氛下出了凤京城,一路到了新都明城。   婚礼按礼本便是三日,行大礼前头三天王府便开始大宴宾客,故而完颜宗泽早在五日前便和锦瑟分开,又一路跋涉地提前回到了明城,锦瑟一早迎着天光随送亲队伍进入明城,完颜宗泽也是一早便骑着金鞍高马出武英王府带着迎亲队伍前往接亲,两支队伍相接一时礼炮齐鸣,接亲的彩车和送亲花车并排,按习俗却该新娘的哥哥将其从送亲彩车抱至接亲彩车。   此事原该廖书意来,可文青非要揽下,为此还非闹着抱了白芷练了几回,锦瑟明他心意便也随了她。此刻她被弟弟抱出送亲彩车,按燕国规矩,面上此时并不需盖红盖头,围观的百姓们早便等着新娘子出轿的一幕,此刻见锦瑟被抱出来登时皆瞪大了眼,踮脚倾身而望,瞧见新娘模样,场面一静,惊赞声蓦然而起。   锦瑟只觉这十多天面上红晕就没下去过,如今被盯视着,盈盈目光在一旁端坐马上的完颜宗泽面上悠忽一荡,这才垂眸羞涩地被文青抱放进了接亲彩车。   完颜宗泽被她那一望勾的心绪乱撞,见车帘垂下目光却也难以收回,他正含笑而望,身前却传来文青低沉的声音,“我把姐姐托付给你了,你莫当我姚家无人,若敢欺负姐姐,我姚文青便是折上性命也不会放过你!”   完颜宗泽闻声瞧向文青,见他站在马下身板挺直目光锐利地盯着他,而一双眼睛却微微发红,声音也发着堵,心知文青对他一直没什么好感,便只挑眉歪唇,道:“小子,那是我的女人,以后还是少操心的好!你这话不吉利,唤句听听,莫若先叫声姐夫吧。”   对姐姐的归处文青虽还是有些介怀,可姐姐的选择他却还是尊重的,而且他也知完颜宗泽对姐姐是一片痴情,姐姐若能幸福,他怎样都行。而今被完颜宗泽略含戏谑的目光盯着,文青哼了哼,到底喊了一声姐夫。   完颜宗泽俯身拍了下他肩头,这才盯视着他,郑重地道:“她为我付出良多,我必不负她。”   说罢这才豁然挺身,竟是扬声大喊一声,“本王的王妃美不美?”   “美!”   “美甚!”   “恭喜王爷喜得美娇妻!”   他喊罢,便有护卫兵勇和百姓们纷纷吆喝起来,完颜宗泽又回望了眼彩车,想着锦瑟这会子羞红脸的勾人小模样,便又朗声一笑,接着才一挥臂,喝道:“兄弟们,护送王妃回府!”   一时间神驹骏马齐齐掉头,红枪银甲开道,彩车红帐飘摇,金铃摇响,兵马相互,甲衣锉锉,马蹄踏踏,礼炮轰响,蔚为壮观。   完颜宗泽策马在前,如玉的俊面在喜服丽阳的映照下愈发俊朗不凡,眼中欢悦柔情呼之欲出,黑马金鞍衬着那傲岸身影,丰神俊伟,不知叫车中锦瑟得了多少天街少女的羡慕嫉妒之心。   武英王府早已热闹非常,一整条街都挂满了红灯彩绸,贺喜声不绝于耳,内院中,一望之下尽是喜庆的红色,喜宴摆了几个院落,听闻彩车到了,一时间男客女客皆拥往府门看新娘下轿。   待停轿锦瑟才又盖上红盖头,完颜宗泽立于府门,手挽金弓朝彩车虚射三箭,祛邪避煞,锦瑟方被扶着下轿,听着外头震耳欲聋的喝彩和礼炮声一时心神微荡。   越火盆,跨马鞍,过门槛,拜天地,送洞房,待几个嬷嬷托着金盘唱着吉利话将花果等物洒入喜帐,红枣、桂圆、莲子、花生等物滚上锦被,安床之后锦瑟才被扶着在床沿坐下,隔着喜帕她只觉屋中有不少人,尚未恍惚过来眼前就是一亮,完颜宗泽竟已挑起了喜帕。   她毫无准备的瞪着明眸抬头迎上他晶亮有神的眼眸,便也不甘示弱地勾唇扬起明艳的笑来,双颊却火辣辣地滚起红晕来。   “早便听闻清嫣郡主性情爽朗更似铁骊女儿,今日一见才知此言不假。”   “如今可不能再唤郡主了,得改称武英王妃了,王爷好福气,王妃这容貌真真叫人艳羡啊。”   “今儿算是知道何为倾国倾城了……”   “王爷王妃可真是一双璧人,羡煞人了。”   ……   完颜宗泽便在众亲眷的打趣声中在锦瑟身边坐下,嬷嬷上前给两人的衣襟打了结,便有丫鬟捧了合卺酒来,见完颜宗泽抬手取了酒杯,锦瑟忙也拿了另一杯。两只白玉杯上金丝镶着一对鸳鸯,杯下红线相连,锦瑟和完颜宗泽目光相粘,这才红着脸仰头,同饮了合卺酒,喜娘将酒杯往床后一扔,笑着道是一仰一合,众人便又哄笑着说起了吉祥话。   锦瑟被完颜宗泽火热的目光盯得低垂眼帘,却闻外头男客们已等的心急,响起了催促声。   “王爷瞧了王妃挪不动脚了吗,这大家可都还等着新郎官敬酒呢。”   “洞房花烛夜要紧,咱们这些贺客可也不是摆设,今儿可不能叫武英王逃了!”   锦瑟听着外头的声音,这才又红着脸抬眸,嗔了痴坐着的完颜宗泽一眼,道:“你快去吧,我叫嬷嬷为你备着醒酒汤。”   “王妃对王爷真是体贴入微啊,关爱有佳啊。.   “王妃贤惠,王爷才爱重的不能呢。”   “啧啧,王爷王妃这就如胶似漆了,真真是叫人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她一言登时屋中便又响起了打趣声,见锦瑟羞不自禁,才有一个穿戴华贵的夫人上前扯了完颜宗泽一下,道:“六弟还怕咱们欺负你的美娇娘不成,快出去吧。”   “有劳二嫂。”完颜宗泽这才冲那女子点头又瞧了锦瑟一眼方才起身出去。   锦瑟听他唤这女子二嫂便知竟是太子妃,忙欲站起来见礼,身子没动倒被她笑着按了肩头,道:“今儿新娘子最大,你便好生坐着,莫拘礼了。”   锦瑟被太子妃按坐下,便也不再坚持,这才得意抬头细看她容颜,却见她梳着个凤髻,打扮竟极为素净,只额前束了条镶金珠的碧色抹额,云鬓上插着凤钗,吊着步摇,隐透华贵庄重,一对猫眼石的耳铛随着她动作轻轻在如玉般的耳边晃动,眉眼弯着,容貌虽说不上出众,但笑容亲和,气质温婉,倒为她增色不少,叫人不容忽视,但看容颜气质却和那金依朵不大相似。   因锦瑟之故金依朵已成京城笑柄,可谓颜面尽失,太子妃乃金依朵胞姐,锦瑟只恐她会因此而恨上自己,早便有此准备,如今瞧她态度倒微感诧异。而太子妃显也瞧出了她的诧色,只笑着拍了下她的手便冲众人道:“行了,想来这些日新娘子一路跋涉也早累了,咱们也都是过来人,便莫难为新嫁娘了,也叫新娘子歇口气这晚上也才好洞房花烛嘛。”   她一言众人皆笑,锦瑟面皮更红,好在太子妃的话众人还是要听的,又喧嚣两句大家便都纷纷退了出去。一时间屋中便只剩下太子妃和几个嬷嬷,太子妃这才笑着道:“你只怕也饿了一日,一会子先吃些东西,将这一身穿戴都脱了且舒爽一下只怕六弟也该回来了。我便也不多搅扰了,太子身子不好,便先回东宫去了。”   锦瑟闻言忙站起身来,笑着福了福身,道:“劳太子妃记挂……”   她未曾说完,太子妃已笑着拍了她的手,道:“我那小妹因是家中幼子,又是女儿家,少不得娇惯一些,先前的事你莫放在心上,我和六弟年纪相仿,也算是一起玩泥巴长大,你如不介意,便也跟着唤我一声二嫂可好?”   锦瑟瞧她眸色真挚,笑容和暖,便浅浅而笑,道:“二嫂慢走。”   太子妃这才点头去了,她出了院子才冲身后嬷嬷道:“去寻寻二小姐,便说本宫等她一起回去。”   金依朵对完颜宗泽一片痴情,早先在宫宴上已出尽了丑,这些日一直被父兄看管在府中,而这次完颜宗泽大婚家中原也是不同意她来的,可她偏说已经想开,若然这样的场合她不出现,才是要遭众人奚落看不起,给金家抹黑丢人,一辈子也都再难抬起头来。   父兄见她言之凿凿,且已瞧不出癫态,似真想的明白了,便允诺了她。金依朵今日自到宴便笑容不断,举止优雅,对众人的各色目光和窃窃私语也回以落落大方,刚才还非要闹着来新房凑热闹,被太子妃给阻了,这会子太子妃要回东宫,到底放心不下,意欲将其带走。   嬷嬷闻言去了,片刻却匆匆回来道:“郡主正和几位姑娘打双陆,正玩得尽兴,说是一会子和侯夫人一起回府,侯夫人这会子也看着郡主呢,叫太子妃无用担忧。”   嬷嬷口中的侯夫人却是说的忠勇侯夫人,也就是太子妃和金依朵的生母,听闻有母亲看着妹妹,太子妃便未再多言,登上马车回东宫去了。   王府前院席面一桌桌摆开,坐满了前来道喜的宾客,酒香扑鼻,珍馐美味奢侈地摆满了席案。打眼一望,锦衣华服,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完颜宗泽一身喜服甚为显眼,今日喜庆,凡是到场的宾客多想劝上一杯酒才甘休,即便有海郡王几人跟着挡酒,众人纷纷劝酒之下,自上午到下午两个多时辰,完颜宗泽已被灌的满脸潮红,熏熏欲醉。   眼见外头天色已黑,他心里已焦躁到了极点,又胡乱饮了两杯便一脸醉意地往海郡王身上倒,拱手道:“本王不胜酒力,诸位尽兴。”   此刻席间诸人也已酣醉,闻言众人打趣着倒也不敢过分为难他,完颜宗泽正欲大步离开,坐在宴厅前排正中的禹王等人显不愿就此放过他,禹王率先站了起来,笑着道:“这还没到时辰呢,六弟怎就急着走人了,这新娘子貌美却也不能罔顾了一干兄弟不是,六弟走了,咱们岂能尽兴,弟兄们说是不是?”   禹王被杖责之后足足禁足在府中三个来月,前些日因迁都事宜才被特赦出府,如今他一言,便有几个皇子大臣响应起来。   “三皇兄说的是,咱们在这处干坐,六皇兄却要去温香暖玉地抱满怀,可没这样的没事,且得再和兄弟们饮上两壶才成。”   说话间已有九皇子上前拉了完颜宗泽,见脱身不得,完颜宗泽索性执了酒壶,扬声道:“这一壶本王尽饮便是。”   说罢便果仰头举壶,见他喝的干脆,众人纷纷喝彩,却于他举杯之际,九皇子坐下笑着冲身旁的八皇子低声道:“八皇兄可曾见过清嫣郡主?那般容貌也难怪六皇兄色急成这般了,若是我有此福分,嘿嘿……”   八皇子这会子已喝的满脸通红,双眼迷离,闻言痴痴一笑,便听九皇子又道:“我便不信八皇兄见了那清嫣郡主便没些想法?”   九皇子闻言打了个酒嗝,想着那日宫宴上锦瑟一支凤凰朝云,倾国倾城的模样,不由道:“若能得清嫣郡主那般倾国倾城的美人一亲芳泽,只消一夜,嘿嘿,死都愿意……”   他吃的醉醺醺,这一声着实不小,巧的是完颜宗泽那边刚好饮罢,场面为之一静,这一声便立时突兀起来,登时满座皆惊,连旁边几桌席面的大臣们也都听到了八皇子这话。   此言完颜宗泽自也听的清楚,一时面上如笼严霜,眼底黝黑冷然盯向八皇子,长臂一挥手中酒壶便直冲八皇子执去。完颜宗泽何等能耐,那鎏金酒壶飞过去打在八皇子右眉,发出一声闷响,咣当一声落在地上,酒壶边缘划过八皇子右眉,直割出一道血痕来。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边所发生的事纷纷瞧了过来。八皇子这会子已被疼痛刺地清醒过来,见完颜宗泽一身戾气地站在那里目光沉冷盯着自己,意识到方才说了什么直惊地面色大变。九皇子也似惊吓不小,白着脸忙推了下八皇子低声道:“八皇兄还不快给三皇兄赔罪。”   他的话令八皇子如梦初醒忙踉跄着站起身来,连滚带爬地到了完颜宗泽近前,竟是吓得跪了下来,求着道:“臣弟吃醉了口吐醉言,皇兄莫放在心上,绕过臣弟这一回吧。”   八皇子生母不过掌灯宫女出身,八皇子虽已开府建制多年可却一直没有受封,皇帝子嗣众多,只成年皇子便有十位,八皇子不得宠又没有后台,在完颜宗泽面前自然是卑微的。   他跪下哭喊求饶,便更惹的场面一静,此时禹王却站起身来,拍着完颜宗泽的肩头道:“八弟醉言,如今已知错了,今日是六弟的大好日子,且莫为此等小事生气。”   “三哥说的是,六皇嫂还等着六皇兄呢,莫错过了吉时。”   “洞房花烛夜重要……”   ……   禹王一言众人见气氛如此,自然纷纷过来相劝,禹王说话间已推了完颜宗泽往外走。完颜宗泽又凝眸刺了八皇子一眼,这才被永康扶着往内宅而去。   “没事了,兄弟间一场误会罢了,大家请继续畅饮。”禹王送了完颜宗泽,率先笑着冲众人道。   众人见完颜宗泽已去,又闻此话,这才渐渐又畅饮起来。八皇子已被扶着坐下,尚且惊魂未定,一脸惶然,面色微白,禹王过去安抚了他几句,又令婢女送他下去处理伤口,好不耐心慈善的模样。   方才八皇子那句话非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可完颜宗泽大怒,不仅伤了八皇子的脸,还吓得八皇子跪地哭求的模样在场之人却都瞧的清楚,如今在对比了禹王的处事态度,爱弟模样,心里自然会有一番比较。   八皇子被扶下去,禹王又坐下和众人吃了两杯酒便悄然离开了大厅,九皇子随后而出,行至无人处两人才相视一笑,禹王拍拍九皇子的肩头,道:“九弟做的好,呵呵,这可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想不到这清嫣郡主竟如此有用,原本六弟瞧着鲁莽却最是难对付,如今倒多了这么个软肋,好,甚好!”   “哈哈,三哥说的是呢,没想到六皇兄一遇清嫣郡主之事便方寸大乱,有此软肋以后可就好拿捏的多了。”九皇子和禹王一母同袍皆是贤妃所出,两兄弟说着皆勾起笑意来。   完颜宗泽出了待客院这才推开永康,回望了灯火通明,热闹喧天的前院一眼,眸中沉浮两下,这才大步往内宅主院的方向去。岂料他刚走下拱桥,便有一个身影从一旁的假山林中冲了出来。   她面色醉红,目光凄迷,纤弱的身影一晃半依在了曲桥上,目光莹然若水地盯向完颜宗泽,却正是金依朵。   完颜宗泽未曾想到她竟会在此出现,脚步一顿,站定,目光沉冷地盯着她。   金依朵一手还拎着一只酒壶,似是酒醉了,发髻和衣衫皆微微散乱,穿着一身红罗绢衣,小袄裹身,腰肢紧束,慵懒地依着曲桥似醒非醒地瞧着完颜宗泽,因那姿态,愈发显得身段玲珑,突兀有致,她一双美目因醺意如丝如媚,却是红唇勾起,轻笑着道:“六哥哥?呵呵,果真是吃醉了,竟瞧见六哥哥了呢……”   她说着又是一笑,笑容却凄苦神伤,那美人黯然伤神的情痴模样纵使铁石心肠只怕都要震上一震,只可惜完颜宗泽的心显然比铁石来地更硬更冷,只瞥了金依朵一言竟就漠视了她迈步便自她身边而过。   金依朵忙抬手去拉他,完颜宗泽手臂一甩,她却只抓到一缕清风,可她怎肯死心,紧赶两步便欲去挡完颜宗泽,也不知是真醉还是情急之下绊住了脚,竟娇呼一声倒在了他的身边,抬手便捉住了完颜宗泽的袍角,口中痴痴喃喃地道:“六哥哥,你怎梦中也这般无情……明明说好要忘记你的,明明说好要祝福你的,可阿依朵为何就是做不到……六哥哥,这里好痛啊,真的好痛……”   她就那么软软地扑倒在完颜宗泽的脚边,娇声微颤,手抚心窝,妩媚抬头仰望着他,几缕散下的青丝在优美的颈边儿悠悠荡漾。抬眸间,因逆着光她根本瞧不清完颜宗泽的面容神情,可却感受到了两道迸射出浓郁森冷的视线,她的心一颤,只觉那股自完颜宗泽身上散下的居高临下的威严只压迫的她喘不过气儿,再难说出话来。   她的身躯是当真颤抖了起来,垂下头,却固执地抓着他的袍角不愿松手,却在此时完颜宗泽开口了,他道:“哦,有多痛呢?”   完颜宗泽的声音极平缓,无情无绪,金依朵听不出他是喜是怒,但闻他出声便感到了希望,不由再次抬头,楚楚之姿,风情万种,盈盈眼眸泪光泫然欲滴,这姿态这眼神金依朵对镜练习多日,知道有多勾魂摄魄,颠倒众生,她凝视完颜宗泽,红唇微启,到底泪珠滚落,滋润了双唇,轻愁含怨地道:“从小阿依朵心中便只有六哥哥,它为六哥哥而跳,六哥哥不要阿依朵了,这里便空了,可空了的心为什么还是那么那么痛……”   “为本王而跳?那么当日你私见贤妃,出谋献策也是为了本王?”完颜宗泽的声音再度传来,依旧平淡无痕,听在金依朵耳中却如同炸雷,使得她吓得手一抖,一下子松开了完颜宗泽的衣角,而完颜宗泽轻弯腰身,金依朵终于瞧清了他的眼眸,那一双蓝眸中似凝结了冰雪,无声的寒气直透人心,他的面孔更是肃冷一片,薄唇抿着讥诮之色。   那日宫宴上贤妃在关键时刻倒下,使得金依朵惊恐万分,担忧她的动作皆已被完颜宗泽和皇后知晓,可她自出了丑,除了父兄将她禁足之外并没被皇后问责,她便存了侥幸,想今日再做最后一搏,用真情感化完颜宗泽。谁知她愿望是好,现实却太过残酷,如今骤然听闻完颜宗泽此话,她面色登时便惨白了起来。   完颜宗泽为求娶锦瑟准备多年,当日夜宴他打定了主意要请旨赐婚,自然是要做到万无一失的。他早便知金依朵对他的心思,又怎会不令人暗中盯着她,防止她闹出幺蛾子来?   宫女虽未能靠近,不知金依朵和贤妃具体说了什么,可却瞧见了两人密谋情景,不管贤妃当日打的什么主意,只要她倒下一切便无从谈起,故而当夜完颜宗泽才将金依朵和贤妃之事告知了皇后,皇后出手解决了贤妃。   金依朵早已惹恼了完颜宗泽,若非皇后念着亲情央他绕过金依朵这一回,她此刻只怕便无法出现在这里了。偏金依朵竟还痴心妄想,又惹风波。   这会子她终于瞧清完颜宗泽眼底冷意,可此时此刻她又能如何?辩白是无用了,这般想着金依朵泪如雨下,依旧保持着媚人姿态,楚楚可怜地抬手抚了下凌乱的衣衫,垂泪道:“六哥哥怪我,我无话可说,可我都是因爱慕着六哥哥,鬼迷心窍。六哥哥相信阿依朵吧,阿依朵为六哥哥做什么都愿意,便是六哥哥要我当个侍妾,服侍王妃恕罪,阿依朵也……”   她抬着头,细腰拧着,面带泪痕,一截凝脂肌肤自散开的衣领露出来,明月下柔腻似玉,眉目泪光隐隐,似颦似愁,然而瞧在完颜宗泽眼中却是矫揉造作,令人作呕,也终惹的他耐心告罄,沉喝一声,“够了!”   金依朵被喝的身子一颤,声音戛然而止,完颜宗泽却已飞起一脚直踹地她滚了两下,心口一阵闷痛,好容易抬起身子,却触上一双冷眸,却闻完颜宗泽寒声道:“最后警告你一回,莫再耍心机,休以为本王当真不敢杀你!”   完颜宗泽眸中杀机深深,金依朵被惊地如遭雷击,而完颜宗泽已甩袖下了台阶,却丢下一句话来,“郡主既然吃醉了便扔下湖醒醒酒吧。”   他这话自然是吩咐的永康,永康躬身,见完颜宗泽走远,这才转向金依朵,金依朵大惊失色忍着胸口闷痛挣扎着站起身来,见永康竟真步步紧逼而来,一时面色狰狞起来,怒喝道:“你敢!”   永康却是一笑,映着湖光更衬得他那张柔媚的脸妖冶冷艳,只道:“王爷之命,奴才莫敢不从,郡主请恕奴才得罪了。”   他言罢抬手便去抓金依朵,金依朵欲躲,可她的身手根本不是永康的对手,两下便被钳住了双手,一个反剪,接着便闻扑通一声巨响,她已被永康一提扔下了曲桥。   桥下湖水倒不算深,金依朵却被吓得不轻,虽已过了早春,可临夜的湖水却还是冰意刺骨,她扑腾几下,吃了几口水,直弄的狼狈万分这才勉强站起身来,冷风一吹,瑟瑟发抖,牙齿打颤,她恨意翻涌,怒目望去只见永康站在桥上悲悯地瞧着她,竟是悠悠一叹,如她方才一般媚声道:“恕奴才多言,郡主方才之举着实不甚明智,郡主何曾见王爷被美色所迷过……哎,湖水冰寒,郡主还是快快回府去吧。”   永康虽一身太监服饰,可那姿态那眼神那动作,映着月光当真如狐妖妩媚,倒是将她给比了下去,他这分明是在讥笑她不自量力,金依朵被气得险些一口气背过去,永康却是勾唇一笑快步往内宅去了。   四下彻底冷寂下来,徒留一池碧波映月照出一张狰狞而狼狈的身影,恍若阴鬼,嘲笑着她的举动,金依朵恨得双手捶打湖面,直击地湖水溅落一脸,湖影碎散,这才恨声道:“完颜宗泽,是你逼我的!”   完颜宗泽回到婚房锦瑟早已沐浴更衣,身上只穿了件水红绣银丝蔷薇花的绫子袄儿,石榴红绣遍地海棠的百褶裙,腰间一根金色丝绦缠着盈盈一握的纤腰,小袄广袖低领,露出优美的脖颈和纤巧的锁骨,还有一截皓白勾人的小臂,正散着长发,依在床上执着本书翻看。听到他进来,她抬头望来,乌月髻,笼烟眉,粉莲唇,肤如玉蚌,皓腕轻抬,妙目一转,艳丽地直魄人呼吸。   完颜宗泽站定目光幽深地将她上上下下扫了个透,这才迈步到了床前,俯视着她。他一进来屋中奴婢们便皆悄然退了下去,如今屋中唯剩两人,锦瑟被他灼热的目光瞧的有些紧张,便明眸俏丽一挑,凑近他翁着鼻子嗅了嗅,抬手去推他,厌弃道:“一股酒味,先去洗洗干净再上我的床。”   完颜宗泽就势捉住她的手腕,一路轻抚上去,身子一压便倒在了锦瑟身上,带着她在床上滚了两下,直扑进柔软的锦被间这才轻咬她脖颈,道:“你的床?女人,这床是我的,床上的女人也是我的,瞧我今儿怎么整治你!”   他说话间火热的吻便落了下来,擦过她的脖颈,咬住她的耳珠,含弄撩拨,被她笑着躲过,便又擒住她唇角明艳笑意,一下下地啄,直惹的她笑出声来,这才凝视着她深吻下去,酒味随着他攻城略地染了她唇齿间再没半点清爽,微微发醺,锦瑟这才拧了下完颜宗泽的腰,待他吃痛抬头,方媚眼如丝地扯下他的腰带,又去抚他俊美的脸,娇声道:“去沐浴嘛,这样英俊的男人原便迷得晕头转向了,再加了酒味,我可怎么活呀。”   锦瑟说着嘟起唇来,好不幽怨抑郁的模样,完颜宗泽不想她竟调戏自己,一愣之下便哭笑不得起来,低头咬了口她的红唇,这才在她胸前一抓,道:“乖乖等着!”   言罢倒是半刻也不耽搁,抬身便进了净房,很快里头便响起了水声,他也不用人伺候,只冲了下身子去了酒味,便擦了身子捡了绫缎的亵衣亵裤套上走了净房。   锦瑟闻声望去,却见他头发微湿不少已自发冠中散落下来,上身亵衣没系带子露出大片胸膛来,身下亵裤倒穿着齐整,可腿上水渍显没擦干,凌缎沾水紧紧贴在双腿之上,呈现半透明状态,薄薄的非但遮不住那身下风光,反倒愈显诱惑,那胯间一物更是分外惹眼,令锦瑟瞧了一眼便涨红了脸,惊叫一声背对着床趴在了锦被中。   完颜宗泽勾唇低声地笑,锦瑟听到那笑声便是他是故意的,恨得直磨牙,岂料那笑声未落,她便觉身边床榻一陷,他竟已扑上床来,修指一撩她身上小袄系在腰后的带子便散了开来,撕拉两声响,竟是完颜宗泽不耐地扯了那小袄和其下亵衣的袖管,直接将两件衣裳撕裂了。   锦瑟闻声便觉背后一凉,忙翻过身来,完颜宗泽手一挥四片凌布荡下床榻,他一扯床幔,登时榻中光影一暗,却也更密闭危险起来。   锦瑟身上瞬间只剩一件肚兜,她面颊绯红地去瞪他,见他一双眸子贼亮,便揶揄道:“武英王感情是饿死鬼投胎……”   她话没完,他已在她的注视下性感万分地脱掉了半挂在肩头的亵衣,压在她身上喟叹着道:“肌肤相亲,舒服啊!微微当早知本王对微微的饥渴程度才是……别动!”   锦瑟被他死死压着不由挣扎,他当下便低喝一声,察觉到他身下已起了变化,锦瑟却笑,迎着他的目光抬起手来,纤细食指缠住他的一缕长发一点点地绕着,媚态毕现地道:“都说女子才口是心非,夫君确定这是你的心声吗?”   锦瑟说着抬起另一只手轻画完颜宗泽心窝,腰肢扭动两下,完颜宗泽被她那模样,那语气,那动作撩的心火直蹿,直恨的咬牙切齿,环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令两人的身体也贴合地再无一丝缝隙,声音几近沉哑地道:“可恶的女人!”   说话间猛然将锦瑟身子一翻对着她翘翘的屁股拍了一掌,同时也挑落了肚兜,红绳滚落,雪背香肩便展露无遗,他一手抚上她的手抽掉那发簪,火热的唇已落下,沿着优美的背部曲线一点点地烙印着,碾转着,磨蹭着,直滑至那纤细腰肢,这才解开裙带,一点点落下,沿着两峰间的沟壑揉捏轻咬。   锦瑟浑身发颤,瞬间已被他剥了个精光,眼见他的唇一点点移向她最羞人之处,她再难忍受,挣扎着翻过身来,贴在身下的兜便也滑落下去,红烛晕光,身前风光玲珑曼妙,酥香白腻,粉莲绽放,直勾的他眼中色彩转浓,像暴风雨前乌云翻涌的天空,浪潮滚动的海面。   她被盯得浑身染绯,却抬起身子勾下他的头来,俯上去亲吻他的脖颈,他精壮的身体便也就势压上来,一手包裹住那秀峰,细腻冰凉的触感美妙的令人爱不释手,揉捏几下,身下便烧起了熊熊烈火。   她娇喘,他已低头亲吻她的美好,一个尽情品尝,一个无力轻颤,感受到他的手蜿蜒而下一路摩挲扯下她的亵裤,她亦不甘示弱,抽掉他的裤带,抬起白璧无暇的腿缠上上去,用脚尖提落他的绸裤。   真真正正的坦诚相待,她的肌肤白如凝脂,他的皮肤却有着紧致结实的肌理,瓷器一般细腻却又不同于她,散发着健康的蜜色,汗渍一染,愈发性感撩人,锦瑟瞧的喉间发痒,身下又被他火烫地顶着,到底生了怯,闭上了眸子。   完颜宗泽却笑起来,柔声在她耳边道:“微微,看着我,我喜欢你瞧着我……”   锦瑟闻言鬼使神差地又睁开水眸,恰他抬起身来,她不由眸光低垂地瞧了他身下一眼,这一望愕了一下,瞳孔一缩果断地猛然推开完颜宗泽便往床下跳。完颜宗泽何曾料到她会有此举,被她推地倒在床上,手却本能地抓住了某个欲逃的小女人,使劲一拉便将人又抱起扔回了床上,锦瑟已是一脸惊惶,连声道:“我口渴想喝杯水,你先放开我啊……”   见完颜宗泽只盯着她扬眉,锦瑟便又哭声道:“你不饿吗,要不咱们先吃点东西聊聊天?”   完颜宗泽唇角便抿了起来,腰一沉,埋下身子,道:“微微,你觉着现在是聊天的时候吗?”   感受到他的剑拔弩张,锦瑟哆嗦一下,她前两回和完颜宗泽亲密便觉他那里有些不大正常,可到底没有真瞧见,真触到,加之两回皆在令人紧张的地方,使得她一时也未分辨清楚,这会子却瞧的清楚,他……那尺寸太骇人了些,她是真的怯了。   见完颜宗泽寸步不让,这会子是真坚守起阵地来了,她便真觉快哭出来了,颤声道:“你,等等,等等……要不,你还是去找个燕国女……”   她话没说完,已被完颜宗泽堵了嘴,狠狠吻过,他才抬眸盯着她,戏谑道:“方才是谁非要撩我,微微,你这会子害怕可不能……”   完颜宗泽说着埋头在她颈边儿轻轻地舔吻安抚,待她身子渐柔,这才含着她的耳珠,沙哑着嗓子道:“微微,娘子,信我,我此生必不会弄丢了你,答应我,你也莫离了我,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可好?”   锦瑟因他的话胸口阵阵发胀,像是有人自里头吹了一口气,膨胀起来,冲的她眼角微润,鼻头发酸,她不由抬手环住他,哽咽着应声,轻唤着他。   “阿朗,嗯。”   她唤声刚落,他已挤了进来,她痛呼声未曾脱口,他已吻住了她吞下她的声音,和她抵死缠绵,那股疼意稍离,她刚觉心落了落,他便又是一下彻底进入,锦瑟只觉胸腔中的气都被抽空了一般,差点没晕死过去,抓在他肩头的手忍不住划出几道血痕来。   他原便被那美妙的感觉冲的两眼发花,头脑空空,只觉被她紧致包裹处冲起一股股酥麻来,将他最后一丝理智都带走了,偏她又抓他两下,这下更惹得他不能控制,疯狂地叫嚣着彻底占有她,肆意品尝她。   这念想太诱人,使得他已失去顾念她的精力,疯狂地动作起来,锦瑟被他折腾的浑身虚软,唤他拍他偏一点用都没,索性主动起来,抱住他配合地动着,凑上红唇胡乱吻着他。完颜宗泽也知自己失控了,可他这会子像是人格分裂了,全然管不住自己,只能本能地亲吻锦瑟,抚弄着她,企图唤起她的热情不叫她那般难受。   没一阵两人便皆是大汗淋漓,也不知是认了命,还是慢慢契合了,那疼痛渐渐消散,也好在完颜宗泽头一回感受这蚀骨**的滋味,耐不住锦瑟两下撩拨,眼中色彩便浓郁欲滴,腰背一个激灵低哼着压下来咬住锦瑟唇瓣彻底交代了自己。   两人倒在床上喘息不止,汗水淋湿的长发搅在一起,完颜宗泽气息缭乱喘息半响被锦瑟狠狠一推,这才忙一个激灵地翻下身,恍若梦醒地瞅了瞅锦瑟,见她厉目瞪来,面上闪过懊悔,却又转瞬而逝,又凑过去轻笑,道:“花叶曾将花蕊破,柳垂复把柳枝摇。金枪鏖战三千阵,银烛光临七八娇。洞里泉生方寸地,花间蝶恋一团春。分明汝我难分辨,天赐人间吻合人。真真是美啊,舒服的真想死在你身上算了,微微,就疼这一回,下回……”   他话没说完锦瑟拽了瓷枕便往他头上砸,怒声道:“你还敢说!什么下回,没有下回了!”   ------题外话------   两天并一更发了,俺熬夜写到早上啊,票票票票,不给素素也恼了,瓷枕木有幽怨的眼神却毫不示弱,瞅你们瞅你们!   晚上不更了哈,俺要补觉…   ☆、一百八八章   瓷枕砸过去,完颜宗泽却也不躲,瓷枕碰在他的额角发出一声闷响滚落在锦被上,锦瑟见他不躲便是一慌,眼瞧他皮糙肉厚的被砸到竟半点事儿都没,这才又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这一动便觉身下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疼,登时就抽了口冷气。   完颜宗泽瞧在眼中愈发懊悔起来,凑上来瞧着瘫软成一团闭眸躺着的锦瑟,抚过黏在她面颊上散乱的长发,亲了亲她微汗的额头,轻颤的眼帘,绯红的面颊,这才道:“疼的厉害?”   锦瑟闻言只轻哼了一声,完颜宗泽便道:“我给你揉揉可好?”   说着手便往下探,锦瑟这才扬眸瞪他,迎上她控诉的眼眸他却笑了,改而揉捏着她的手,道:“是我不好,我叫嬷嬷准备药浴,今晚不碰你了便是。”   锦瑟将他眸中歉意和讨好瞧的清楚,这才推了他下,道:“浑身是汗别贴着我。”   完颜宗泽便委屈了起来,偏便搂着她的肩头将人拉过来紧紧抱在怀中,蹭了蹭方笑着道:“微微,这才刚嫁便嫌弃夫君,可不行啊……”   软香温玉抱满怀,他身上的火便又被点了起来,忍不住舒服又压抑地埋在她颈边儿低叹一声。察觉到他身下蠢蠢欲动,锦瑟也不敢再闹了,忙抚他肩头,道:“难受,我要沐浴。”   完颜宗泽闻声这才又揉了揉她的长发,撩起帐幔唤了一声,外头很快便响起了下人们的脚步声,极轻极有序,一阵声响后王嬷嬷的声音传来,“请王爷,王妃沐浴。”   完颜宗泽这才松开锦瑟,扯了一件大氅裹住她,扬声道:“都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王嬷嬷方才随着婢女们进来,见床边散了几件被扯裂的亵衣,耳听帐幔中传出完颜宗泽低沉的说笑声,间或有锦瑟的娇骂声,她的心便落了地,此刻听闻完颜宗泽叫她们回避,她老脸笑容难抑,忙应了声和众人一起退了出去。   完颜宗泽抱着锦瑟往寝房深处去,穿过一条密闭的甬道,转过一道织锦绣仕女图的屏风,迎面水雾氤氲,暖气扑面。主院的这寝室后引温泉为浴房,白玉的浴池修成莲花形状,腾着暖雾,一股药香扑鼻。   完颜宗泽抱着锦瑟直接下了泉池,池水不深坐下刚好及肩,他自身后环住她,温热的水蔓上来锦瑟只觉浑身上下都熨帖了,慵懒着靠在完颜宗泽身上,呼吸着带了药草香气的水雾,闭上了眼眸。   她这一路坐马车北上,虽不赶行程,未曾风餐露宿,马车又宽畅平稳,可到底也累人,今日又经一日折腾,精神都紧绷着,此刻好容易彻底放松下来,片刻便晕晕欲睡起来。   见她气息渐渐平稳绵长,完颜宗泽却好不郁结,抱紧了些令她不至滑进水中,耐下身体的蠢蠢欲动苦笑两声。他亦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待体内涌动的躁动平复才敢凝眸去瞧锦瑟。   水雾蒸腾的她面颊愈发嫣红柔媚,一身冰肌玉骨也绯色遍染,玉体横陈就那么依赖地窝在他的怀中,美人在怀便又不能碰,这滋味真不好受,想到方才那蚀骨**完颜宗泽难免又懊悔起来,怎就没忍住呢,兴许方才稍稍温柔一些,这会子还能再有几回……再一回也是好的啊……   他这般想着刚刚压下的欲火便又冲了上来,不敢再这般和锦瑟呆下来,他抱起她自衣架上拽了棉巾给她细细擦过身子,又胡乱沾了下自己身上的水渍,便又裹起锦瑟回了内室。   床铺早被收拾过,他拥着她倒回床上,锦瑟便只翻了两下身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沉沉睡了过去。   待她睡得沉了,完颜宗泽却睁开了眼眸,慢慢松开她,坐起身来,给锦瑟压了压被子,便披了衣衫出了屋。   却说前院喜宴也渐渐散了,八皇子方才被完颜宗泽砸破了头原是要回府的,偏被九皇子拉住一番开解,八皇子被说的悲从中来,抑郁满怀,不由便又吃了些酒,待院中宾客多已散去,九皇子却邀了八皇子到其府上继续畅饮。   八皇子只觉今日他这个九弟格外热情,可他心中不舒坦,有人愿意陪着吃酒一醉方休自然是乐意的,便点头扶着九皇子的手站起身来。两人互相搀扶着出了院子,九皇子却冲八皇子跟随的小厮道:“今儿你们主子留宿在九皇子府,明儿爷自会和你们主子一起上朝,你们便先回去吧,不用伺候着了。”   小厮闻言面带犹豫,八皇子便抬起潮红的脸,道:“九弟的话便是爷的吩咐,怎么,连你这奴才也敢不将爷放在眼中了?!”   小厮见八皇子抬脚踢来,哪里敢分辨,忙冲他打了个千儿,道:“奴才不敢,奴才告退。”   他刚退下,九皇子便冲身后侍从使了个眼色,三个侍从悄然分散开来望风,九皇子扶着醉醺醺的八皇子竟往冷僻无人处去,待离宴客院子越来越远,八皇子才恍惚过不对来,不由睁着迷蒙的眼盯着九皇子道:“九弟,咱们这是去哪儿?”   九皇子却将他扶坐在山石上,道:“八皇兄先坐,弟弟去去就来。”   言罢竟就扔下他,匆匆出了月洞门没了身影,八皇子见四下静谧连个人影都没,冷风一吹醉意稍散,他刚站起身来,就闻院外传来低泣声,另有婢女的规劝声,“郡主想开点,快莫哭了,一会子叫人瞧见又要传出流言来……”   说话间便有两个身影进了院子,分明是一对主仆,八皇子望去登时一呆,却见那被婢女扶着的女子容颜娇美,一身华贵,竟是金依朵。   她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人,惊地低呼一声,双眸中蕴着的泪水便滚落了下来,月下娇颜好不动人。   八皇子原本就钟情于金依朵,每年跳月节他的彩带都献给了金依朵,此刻乍然在此瞧见她,又观她满脸泪痕,头发湿透,一身狼狈登时便怔住了,心跳慌乱。   “八皇子怎在这里?我打搅了,这便离去……”金依朵此刻才似反应了过来,福了福身转身欲走。   八皇子好容易在此碰上她,又被酒一冲头脑愈发思绪不清,见她要走忙几步追上便拉了她的手臂,道:“妹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怎头发都是湿的,还哭成这样,可是谁欺负了妹妹……”   金依朵方才被永康扔进湖中,如今早已寻了所带奴婢换了衣衫,可头发还湿着,不少散落下来垂在颈边儿,越发勾人,她被八皇子拽走也不挣扎,只偏开头又垂泣两声,她身旁的婢女如槐便满脸愤怒地道:“八皇子来评评理,我们郡主不过想祝福武英王和王妃两句,武英王竟恼恨当日宫宴郡主口误一事,令人将郡主扔到了湖里,郡主这会子怎能不伤心难过。”   八皇子自知金依朵对完颜宗泽的心思,瞧着她此刻黯然伤神,又忆及完颜宗泽方才令他颜面尽失之事,嫉妒、愤恨、不满等心绪皆被翻了起来,恰金依朵压了压眼泪瞧向他,竟道:“八哥哥可愿陪我走走……”   金依朵因是皇后的侄女,称皇子们为哥哥也不为过,可平常只有完颜宗泽,禹王这样的得势皇子才有此殊荣,这还是金依朵头一回唤八皇子哥哥,八皇子心一触,对上金依朵盈盈望来的目光,当即便连连点头。   如槐识趣儿地退后,八皇子便神情恍惚地跟着金依朵缓步往园子中走,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金依朵突然脚下一踉跄,八皇子忙伸手去扶她,金依朵便半依在了他怀中,抬眸时她瞧着他,眼泪又坠,却道:“八哥哥说,我当真便那么惹人厌吗?”   八皇子半搂半抱地扶着她,又见她这般模样,心都醉了,当即便道:“朵儿妹妹怎能如此说,妹妹这般美好,是个男子便会爱,武英王是被清嫣郡主迷了心窍才看不到妹妹的好。”   “果然,连八哥哥也觉着我不如清嫣郡主……”金依朵苦笑,喃喃地道。   八皇子见她又垂泪凄切而笑,慌忙地道:“不是,妹妹是最好的,我为妹妹多看我一眼,死都愿意,怎会觉着妹妹不如清嫣郡主!”   八皇子说出这话,金依朵瞧着他的目光便是一痴,身子又往他身上靠了靠,道:“八哥哥此话当真?我现下便有一事想央八哥哥,你可愿什么都不问便为我去做?”   被她醉人的目光盯着,八皇子脑子愈发晕沉,闻言立刻就道:“妹妹只管说,为妹妹我当真死都愿意!”   金依朵破涕为笑,抚着他的胸口,道:“我要八哥哥的命有何用,我要八哥哥做的很简单,八哥哥只需站在那里喊上一声话就好。”   她说着指向前边,八皇子望去却见她所指是处临湖的亭子,一诧才道:“妹妹叫我喊什么。”   金依朵便笑着倾身便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八皇子被她那软软的嘴唇擦过耳根,一颗心都飞了听了她的话不由怔怔地道:“为何要喊这句话呢,武英王……”   他话没说完,金依朵便冷了脸,道:“八哥哥还说什么都不问都听我的,看来也是在欺哄我罢了。”   八皇子见她如此便慌了,忙道:“我不问了,不问便是,我这便过去喊……”   他说着转身就走,金依朵却拉住了他的手,嗔道:“哪个要你现在就喊了,你先过去等会子听到那边墙外传来脚步声再喊,你这回依了我,我……总会记着这情的,也会信你说的那些话。”   八皇子被她拉着手,又见她一脸羞怯地瞧着他,一时怔住,半响才揉着金依朵的手唤了两声好妹妹,脑子已彻底不能思考,变成了依她所言行事的木偶。   见八皇子一步三回头地到了亭边,金依朵便冲他一笑离开了小院。八皇子正诧异,就听亭子东面的墙外果真传来了脚步声,他想着金依朵的话当即便大喊一声,“来人!武英王害人了!”   他声音还没落就觉眼前光影一晃,接着也不知从哪里跳下个人来,他一惊瞪大眼睛,然而什么都没瞧清便觉那身影绕到了身后,一双铁臂环上他的脖颈,骤然用力。   瞬间他便呼吸困难起来,一张因醉酒而潮红的脸紫红,额上青筋暴露,他拼命去拽那勒着脖颈的手臂,无奈力量悬殊,根本不是对手,片刻间就睁不开眼,两眼一翻没了动静,也是这时一声女子的尖叫传出。   那发出尖叫的女子穿戴华贵就站在东面的月洞门处,显然她是刚到此处便凑巧看到了这一幕,见那环着八皇子的男人厉目盯来,女子慌忙捂住嘴转身便跑,她跌跌撞撞冲了老远眼见前方便有火光,岂料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接着便栽倒在地晕厥了过去。   而那环着八皇子的男人见女子跑远并没追去,只将八皇子拖下亭子飞快地将他和湖边一块石头绑在一起便将人踢进了湖中,接着身影一闪如电般奔出院子,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此刻金依朵已和如槐远离了事发处,隐约听到八皇子那声大喊,金依朵勾起一抹冷笑,又用帕子擦了两下手这才将手中绢帕扔给如槐,见如槐面色不安,便笑着道:“怎么?怕了?”   如槐一惊忙道:“奴婢只是不明白郡主,若武英王不好了,金家岂不是也要不好……”   金依朵闻声却讥笑起来,道:“真是傻丫头,和我以前一般的傻。我以前也总这般想,现在方知,在他眼中,金家永远只是金家,相反,他不好了才得依靠着金家,才不能像今日一般让个奴才肆意欺辱于我!我这也是为金家好!”   她言罢不由又喃喃地道:“为什么他要和八皇子不一样,和这世上那么多色令智昏的男人都不一样……为什么要连个侧妃都不愿给我……我不甘心啊,如槐。”   如槐见她神情阴厉起来,忙道:“郡主快莫多想了,咱们出来有一阵了,只怕夫人已四处寻郡主回府了,还是快离开这里吧。”   金依朵这才收敛了心神,点头和她快步向灯火通明处走。   ☆、一百八九章   王府中一场盛世婚礼,热闹非常,时至夜半宾客们才最终散去,下人们忙着打扫庭院,归拢物件,待天光微亮时,王府几个待客的主要庭院一夜忙乱才算稍稍消散,恢复些许静谧。   内宅主院之中一夜却极为安宁祥和,屋中烛台上龙凤喜烛已燃了大半,两堆烛泪软在一起,旖旎在地的床幔之后,两个交缠在一起的身影静静相拥着。即便是睡梦中,完颜宗泽也以占有的姿态将锦瑟环的紧紧的,怀中娇人儿轻动了下,发出嘤咛一声唤,如同春日猫叫清浅慵懒,饶是如此也已惊醒了完颜宗泽。   他睁开眸子见锦瑟漂亮的小脸皱着,这才惊觉是压着了她的长发,他忙微微抬起身子将压着的香发丝丝缕缕绕在指尖抚顺笼在掌心,怀中锦瑟头皮痛意消散,又往他怀中挪了下才没了动静。   早先锦瑟还在江州时完颜宗泽曾派过两个女暗卫守护她,故而是知晓锦瑟有梦魇毛病的,这一夜见她睡得极沉,完颜宗泽悄然勾起了唇角。就这样拥着她,嗅着从她身上散出的幽幽香气,便有种幸福感,安宁感和满足感悄然覆上心头。   她的鹅颈枕着他的臂膀,头埋在他的肩窝,鼻翼间吹拂在他肌肤上的气息惹的他身子一阵发痒,那痒转瞬便袭上心头,他的大掌环过她纤巧圆润的肩头,只在玉背雪肩上抚了两下,便克制不住那股念想,削薄的唇自她颈边儿掠过,沿着锁骨曲线一路流连而下,带着醉人的炽热和柔情。   锦瑟被他搅醒时,他已攻至胸前,翻身压在她的身上,挤开了她的双腿,她睡眼迷蒙地迎上他饱含情意的眼眸。不同于前夜的急切,见她悠悠转醒,他克制而耐心地一点点唤醒她的热情,在他温柔的攻势下,她缓缓沉沦,眼波流转,妩媚惑人,他克制着用**顶了下她,却恳求地瞧着她。她迎上他的目光,知他昨夜未曾尽兴,到底心一软,抬手环住了他的肩背。   芙蓉帐暖,水乳jiao融,天地轻旋,纠缠合一。   缠绵过后,锦瑟躺在完颜宗泽的肩窝,他轻抚着她的背,面上方有了餍足之色,一室静谧,待两人身上汗渍渐褪,完颜宗泽才拉了薄被盖住两人,低头瞧着面颊绯红睫羽轻颤的锦瑟痴痴地笑。   他的笑声吹拂起一丝暖气喷抚在她的肩背上带起一股瘙痒,她这才抬眸轻挣了下,感觉浑身酸疼,便嗔他一眼,道:“明明说好不扰我的。”   完颜宗泽闻言却笑,轻声在她耳边道:“只说昨夜不扰你了,可这会子都天亮了,为夫的为了兑现诺言饿的一夜都不得安眠,现下才算半饱,娘子竟还责怪为夫,真真是好狠的心肠啊。”   锦瑟听他语带幽怨便是一笑,见外头青光一片,便是一惊,生恐下人听到动静未敢打搅已误了时辰,便忙推了推完颜宗泽,道:“快起来,一会子还要进宫,我可不想惹人笑话。”   说话间锦瑟已坐起身来,见浑身上下都是吻痕面上一红又躺了回去,忍不住又拿水盈盈的明眸剜了完颜宗泽一眼,恰外头已响起了王嬷嬷的叫起声。   锦瑟从净房出来,完颜宗泽早已穿戴齐整不知去向,她也未在意,在东窗下的八足镶玉檀木妆台前坐下,王嬷嬷亲自给她梳理着长发,见锦瑟眉眼间多了两分娇媚之色,掩在交领亵衣下的脖颈上满是吻痕便抑不住脸上喜色。   妆奁盒打开里头珠光流光溢彩,因一会子要进宫,又是新妇,打扮自不能疏忽,王嬷嬷使出十二分的心力来。锦瑟方才在净房中已被宫中的嬷嬷揉按过身子,这会子浑身酸痛稍缓,心知今日不容马虎,便也乖乖地端坐着由王嬷嬷摆弄,耳听着王嬷嬷说着昨日婚宴的盛况,待听她说起昨夜完颜宗泽因八皇子大发雷霆一事,她一怔接着心便一提,总觉此事有些不对。   八皇子既是不得圣宠,平日又都夹着尾巴做人,怎偏昨儿那样凑巧地惹出事端来?八皇子因完颜宗泽怒色而惶惶不安的模样落在众大臣眼中自然会有想法,只怕皇帝听闻此事也会对完颜宗泽多一份忌惮,而禹王又恰如其分地表现了和完颜宗泽不同的慈善一面,可仅仅如此吗?   锦瑟微感不安,恰完颜宗泽从外头进来,见锦瑟已差不多收拾齐整,便笑着上前来抚着她的肩,从镜中瞧她。王嬷嬷给锦瑟梳着朝云近香髻,因发饰戴的多倒给她堆了假发,乌黑的发髻上插着点翠凤羽金步摇,鬓边别着宝石红亮金牡丹绢花,其下五彩蝴蝶压发,额前挂着累丝簪镶翠玉梅花串,各色宝石流光溢彩,金光闪闪,却压的锦瑟脖颈微晃,只觉喘息困难,好生难受。   锦瑟自镜中回望他,不由便将头轻轻枕在了他的胸膛上,动了动脑袋,便道:“好沉啊……”   岂料她刚言罢,他竟就抬手两下抽掉了几根发钗,又抖掉了假发,锦瑟一慌忙端坐起来扭头瞪他,道:“莫闹,好容易才弄好的,一会子再挽真要耽误时辰了。”   完颜宗泽却只笑,按着她又坐好,随手将那拆下的假发和钗环一丢,便道:“累坏了你却得我来心疼,母后不会拿这些礼数为难你的,再来,今儿早上未必能进宫,随意一些便好。”   锦瑟听他此言不由一诧,却见完颜宗泽已是拿梳篦轻梳了两下她散下的长发,修韧的手指翻了两下竟就将她的散发挽起发髻别在了步摇下,锦瑟见他动作虽说不上熟稔可也绝不生疏,不由便轻咦了一声。   迎上她诧异的眼眸,他却一笑,又执了黛笔,却是要为她描眉,锦瑟想着他那日迎亲所吟的那首催妆诗,一时面颊染红,笑意盈盈地由着他描画,恰永康从外头进来,弓着身禀道:“王爷,八皇子府上的刘管事来了,说是昨夜里八皇子一夜未归,府中原是想着八皇子去了九皇子府上,岂料今日一早上朝,九皇子独身一身,下了朝,八皇子府上的奴才们才惊觉八皇子失踪了,如今已带人寻到了王府。奴才询问了昨儿守门的亲卫和奴才,皆说确实……都不曾见过八皇子离府,这会子刘管事闹着要搜院子寻他们主子,王爷看此事该如何……”   锦瑟方才就心有不安,如今闻言便是一惊,只觉出了大事,忙欲起身,她身子一动,完颜宗泽却大掌按在了她的肩头,道:“别动,就要描好了。”   锦瑟见他仿似没听到永康的话般,一双蓝眸只专注地盯着她,心一急却想起他方才说今儿早上未必会进宫的话来,不由狐疑地又瞧了他两眼勉强压下焦虑来。   完颜宗泽描画好放下黛笔,这才瞧着锦瑟笑起来,道:“瞧瞧为夫的技艺如何。”   说话间拿了把镜递给锦瑟,锦瑟接过一照,却见她的一双笼烟眉在他手下眉色略浓了些,眉梢轻扬,映着那一双含情目,愈显妩媚娇艳,好似雨后海棠,染尽胭脂画不成。   不想完颜宗泽竟有此技,又念着他方才挽发的动作,锦瑟愈发狐疑,盯着他,道:“原以为王爷这一双手只会握剑挽弓,倒不想还有此能耐。”   完颜宗泽面上便扬起了得意之色,道:“区区描眉挽发怎能难得倒为夫……”   一旁永康听他口气大,唇角便抽了抽,暗自腹诽,王爷头一回拿他描画,只差没将他一张脸描成鬼画符时可不是这般说的。   余光见完颜宗泽抱住了锦瑟,永康却不敢再看,悄然退出了屋。而屋中完颜宗泽却将下巴低下蹭着锦瑟的发,道:“方才叫我什么?”   锦瑟瞧他眯着眼,便莞尔一笑,道:“八皇子的事无碍吗?夫君到底在买什么官司。”   完颜宗泽听她唤了夫君这才俯身在她唇角轻印一吻,道:“有些人将这武英王府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很快便会知道犯了大错。不急,便是天塌下来,为夫也得先陪微微用膳不是。”   锦瑟见他面上半点忧色也无,又想着王嬷嬷说他昨夜出去过一趟,便不再操心扬起笑来。   他们早膳尚未用完,外头便响起了一声尖厉的男声,“八皇兄的一双鞋子被发现在王府的湖边,八皇兄却失踪一夜,如今是生死不明,六皇兄倒还能用得下膳,依旧和皇嫂谈笑风生,弟弟莫不是看花眼了吧。”   声音落,已有几人自外进来,当前说话的人瞧着不过十五六模样,身上穿着朝服,金冠束发,相貌和禹王有几分相似,正是九皇子完颜宗澈。   他带着几个侍从闯了进来,语气好不尖锐,完颜宗泽闻言又往锦瑟碗中夹了一片青笋,这才懒懒地依着椅背道:“九弟在本王府中横冲直闯,见到皇兄既不行礼,也不问安,本王莫不是也瞧花眼了吧。”   九皇子见完颜宗泽和锦瑟皆坐着竟是瞧都未瞧他一眼,一时气堵,想着一会子八皇子的尸首被人从湖中翻出来完颜宗泽必大惊失措,他心中便一阵快意,才又勉强压下脾性,行了道:“臣弟见过三皇兄,三皇嫂。”   ------题外话------   儿子生病要打点滴,更不多,下章争取收拾渣女。   ☆、190 一百九十章   190一百九十章   九皇子行了礼,完颜宗泽这才抬眸瞥了眼他,淡淡地道:“九皇弟方才之言何意,听闻昨日最后见到八皇弟之人正是九皇弟你,也正因九皇弟欲请八皇弟回府畅饮,八皇弟府上的侍从们才得以先行回府,这会子八皇弟没了踪影,难道不该九皇弟最清楚其去向吗?如今怎倒向本王来要人!”   锦瑟从方才永康的禀报还有九皇子和完颜宗泽的对话中已经听出了些头绪,昨日完颜宗泽刚刚在宴席上和八皇子发生了争执,结果今日八皇子便失踪不见了,而听九皇子的语气,他是认定了八皇子已溺死在了武英王府的湖中,若然八皇子的尸体真在武英王府被发现,完颜宗泽是脱不开嫌疑的,即便最后没有实证说明人是完颜宗泽所杀,此事也必会闹得天下人皆知,彼时完颜宗泽将得到一个什么名声可想而知。   上次完颜宗泽已请命再次南征沽宁,然而皇帝却以迎亲和太子生病为由夺了他主帅之位,而肃国公因伤早在回京已被恩赏在府养伤,不再插手南征军的军务,皇帝这显然是在削分完颜宗泽和肃国公的军功,还有上次完颜宗泽被杖责之事,皆说明皇帝已忌惮完颜宗泽。   此刻再发生八皇子死在武英王府的事,朝臣们闻弦而知雅意,完颜宗泽会陷入何等境地可想而知,禹王一派此技不可说不阴毒。然完颜宗泽分明是早有准备,那么八皇子此刻便万不会还在武英王府的湖底,锦瑟想着便也轻浅而笑起来,冲九皇子道:“即便是八皇弟的一只鞋子被发现在王府湖边,又能说明什么?兴许八皇弟昨夜酒醉之下无意间走至湖边,见湖光柔美,潋滟多姿,便脱履解袜,对月当歌,疏散酒气,后又感夜风刺骨,倦意涌上,便又寻了地方歇息罢了。九皇弟是否过于紧张了?口中所喊的生死不明却不知又是从何得出?倒言之凿凿,似亲眼所见八皇弟已落水而亡了一般。”   完颜宗泽和锦瑟一言一语,偏一个比一个镇定,又暗讽是他居心不轨。完颜宗泽便罢了,锦瑟一个汉女,九皇子原便不看在眼中,现在竟也敢对他冷嘲热讽,再想着锦瑟曾用剑挟持禹王,害的禹王被重罚一事,九皇子面色难看起来。   他到底是年方十五的少年郎,当下便被激起了两分气性,忍不住冷笑起来,口不择言地道:“昨日宴席上八皇兄便因一句话冲撞了六皇嫂就被六皇兄当众发难,打的头破血流,如今八皇兄失踪一夜,鞋子又被发现在六皇兄府邸湖边,六皇兄对六皇嫂一片情痴,谁人不知,这分明是六皇兄恼恨之下已令人杀害了八皇兄。此事皆因六皇嫂而起,六皇嫂此刻非但不知自愧,反而在此说笑,可见也是心思歹毒……”   锦瑟闻言倒勾起唇来,她激九皇子等的便是这句话,有九皇子此话,一旦事情没朝着他们预定的方向发展,九皇子污蔑皇兄之罪是万难逃掉的。{阅读就在,Zybook.net}   锦瑟闻言没什么,完颜宗泽却恼了,九皇子话未说完,他手中茶盏已执了过去,九皇子惊得忙躲了下,那茶盏自他耳边擦过砸在其身后红柱上四分五裂,九皇子虽未被打到可也溅了一脸茶渍好不狼狈,他迎上完颜宗泽威沉的目光面色有些发白,再不敢在此放肆,又勉强撑着口气,道:“臣弟这便带人去打捞,希望一会子六皇兄和六皇嫂也能如此镇定自若。”   他言罢一甩袖子便欲走,完颜宗泽却勾唇一笑,冲永康吩咐道:“派人协助九皇子打捞。”说罢才冲欲出的九皇子又道,“倘使捞到尸首便罢,若然没有……污蔑本王,对王妃不敬之罪,本王必不会善罢甘休。”   一切三哥都已安排妥当,八皇兄又是被他身边第一侍卫汪起扔进湖中的,怎可能捞不到尸首,等到八皇兄的尸体从湖中寻到,他倒要看看完颜宗泽还怎么说的清。   九皇子想着握了握拳头,再次冷笑,转身大步而去。然而事未发生便总有个意外,九皇子带着人直搜寻了一个多时辰便就寻不到八皇子的尸身,而此刻宫中也已闹了起来。   却是贤妃将八皇子失踪之事告知了其生母王婕妤,王婕妤只生养了这一子,且如今人老珠黄,再难得圣宠,一辈子就指望着八皇子过后半辈子,如今听闻八皇子竟在武英王府失踪,又被贤妃便百般暗示,当即便冲到了乾坤殿向皇帝告状。   王婕妤跪在地上哭泣着道:“嫔妾虽身份卑微,可八皇子却是龙子,是金枝玉叶,岂能容武英王想打便打,想杀便杀,八皇子如今生死不明,皇上快派人锁拿武英王问罪救救八皇子吧……”   皇帝闻言这才沉声道:“王婕妤这是在教朕如何行事?”   王婕妤一惊,抬头见皇帝一双厉目发出森森寒光,直吓得身子一抖,诺诺地道:“嫔妾不敢,嫔妾只是心疼八皇子命贱……”   贤妃站在一边,见王婕妤已六神无主,哭的满色惨白,而皇帝脸色阴沉,已见怒意,便忙拉扯王婕妤,道:“妹妹这话是怎么说的,八皇子许只是酒醉在什么地方酣睡罢了,武英王昨儿也是酒醉之故才会和八皇子大打出手,却万不会做出杀人泄愤之事,妹妹快莫这般,若让皇后娘娘听闻妹妹这胡话……”   “若让本宫听到又当如何?”清越的女声自殿外传来,说话间金皇后已进了殿,目光落在贤妃面上,锐光骤现。   贤妃却也不惧,笑着见礼,道:“臣妾只是恐姐姐听了王妹妹的话会不高兴罢了。”   皇后给皇帝行了礼,这才盯向贤妃道:“贤妃身为四妃之首,无故在宫中散播流言,搬弄是非该当何罪!”   贤妃见皇后目光凛冽,率先发难,面上惊惶起来,委屈无比地道:“皇后娘娘此言何意,臣妾从不曾散播什么流言,是王婕妤妹妹一听闻八皇子出事便六神无主,臣妾还劝她莫胡思乱想,何曾搬弄是非啊,臣妾冤枉啊。”   皇后冷笑,逼问道:“哦?贤妃妹妹这么说是承认将八皇子失踪一事告诉王婕妤的是你了?和宫外私通消息,八皇子失踪一事未有定论便乱嚼舌根,分明知道王婕妤爱子心切,却有意将此消息告知,这不是搬弄是非,意图不轨又是什么?!”   贤妃被厉声逼问,登时眼中含泪,跪了下来,好不委屈惶恐地叩头道:“昨日九儿原是邀了八皇子回府吃酒的,岂知他刚因事离开片刻便不见了八皇子身影,因想着八皇子只怕又生悔意自回府休息去了,他便也未在意就自行离开了武英王府,今日早朝后才知八皇子竟一夜未曾归府一事,因觉此事蹊跷方才到臣妾那里问安时便和臣妾多言了两句。臣妾也是今日在御花园中偶遇王婕妤,听她提及八皇子便没忍不住说了两句,谁知王婕妤竟一门心思认定是武英王害人,这怎就成臣妾和宫外私通消息,意图不轨了,臣妾着实冤枉啊。”   贤妃言罢泪意盈盈地瞧向皇帝,却于此时,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黄公公躬身进来,禀道:“御史大夫刘大人求见皇上,说有关于八皇子的要事欲禀。”   贤妃闻言眼角微挑,滑过一丝喜色,瞬息又凝泪抽泣起来。皇帝摆摆手,黄公公便出去片刻带了刘大人觐见。那刘大人跪下行礼后,禀道:“小女昨日在武英王府因吃多了酒便到园子中略散酒意,不想竟撞到了有人暗害八皇子殿下,小女惊慌逃走,本欲唤人,谁知却因惊惧过度不慎颠倒晕迷了过去。小女被送回府中,直至方才才悠悠转醒,已将此事告知了臣。据小女之言,暗害八皇子殿下之人穿着一件王府侍卫衣,并且八皇子殿下曾大喊一声‘救命,武英王杀人了。’八皇子殿下便是喊罢此话才被人勒住咽喉杀害的。”   御史大夫刘大人乃朝中清流,甚得皇帝信任,如今听他一言,皇帝面色微变,王婕妤已痛呼一声晕厥了过去,贤妃忙扶住她,连声道:“妹妹醒醒,皇上一定会为八殿下做主的。”   皇后闻言面色阴沉,只冲皇帝俯身道:“皇上,武英王若真杀人泄愤,怎会不知避嫌,在自己府中匆匆动手,还留下如此多的破绽,若然当真是武英王所做,只怕刘小姐早已没命,还请皇上明断。”   皇帝这才沉声道:“速传武英王来见。”   两盏茶后,完颜宗泽和锦瑟已一同到了乾坤殿,同来的还有九皇子,九皇子进了殿便跪下哭道:“都是儿臣的错,若然儿臣昨日见八皇兄不见了踪影便能警觉地令人找寻,兴许八皇兄便不会……”   他说着已是泣不成声,一脸追悔莫及。那边黄公公已将在武英王府并未找到八皇子尸体一事禀告皇帝,道:“虽是暂时未曾找到八皇子殿下,可在湖边发现的朝靴确为八皇子所有,且确也无人瞧见八皇子殿下离开武英王府。”   贤妃听闻到现在还没找到八皇子的尸体,心下一跳,暗感不安。可想着事情发展到现在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便又放下心来,心想只怕是湖水太深,八皇子的尸体被冲离湖边儿,一时未找到罢了。   而皇帝听了黄公公的禀告和九皇子的话,这才盯向一脸沉肃站在殿中的完颜宗泽,道:“武英王,此事你有何话要说?”   完颜宗泽这才跪下,肃声道:“儿臣昨日确和八皇弟发生过不快,可却不曾做过杀人泄愤之事,儿臣无话可说。”   完颜宗泽跪下,锦瑟便也跟着跪下。一时间殿中静谧起来,却在此时,有太监匆匆进来,通禀声,“太子殿下求见。”   皇帝摆手,片刻完颜宗熹便被太子妃扶着进来,行过礼,皇帝见他面色苍白赐了座,太子才道:“八皇弟昨日确实遭遇了不测,只是行凶之人却绝非六皇弟,实是另有其人,八皇弟如今正在东宫休养,父皇只需传召八皇弟一问便知。”   太子言罢,众人皆愣,贤妃和九皇子更是惊地变了面色,九皇子一个没忍住,出声道:“太子说八皇兄还活着?这怎么可能!”   完颜宗泽闻言却道:“九皇弟何故一心认定八皇弟已死,这倒叫为兄百般不解了。”   太子既一口咬定八皇子还活着,且要皇帝传召,那便万不是信口胡说,贤妃心知事情出了纰漏一时面色微变,见九皇子没沉住气被完颜宗泽问的哑口无言,便道:“原来竟是一场误会,九皇子不过是吃惊忧虑八皇子罢了,倒是太子殿下,既八皇子身在东宫怎此刻才禀,若然早知此事,也不会生出一场乱来。”   贤妃这是在暗指太子藏匿八皇子,居心不良,太子闻言咳了两声方冲皇帝禀道:“儿臣昨日因身体不适未曾参加六弟的婚礼,待到晚上因感身子好了些,便简行前往武英王府贺喜,因不愿惊动前院贺喜的大臣们,便令侍卫叩开了王府西角门,悄然进了武英王府,谁知竟叫儿臣凑巧碰到了八皇弟遇袭之事,无奈儿臣晚到一步,八皇弟已被丢进了湖中,儿臣令人将八皇弟救出,因见八皇弟还有一口气在,又因不知谋害八皇弟之人到底是谁,便未曾惊动任何人,匆匆将八皇弟带回东宫医治。原本此事该先禀过父皇的,实是八皇弟情景堪忧,儿臣一时忧惧便耽搁了,时至方才八皇弟清醒过来,儿臣才得以赶来。”   太子这话说的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八皇子在东宫,完颜宗泽和众人皆不知的缘由,又表现了其一视同仁,毫不徇私之意,贤妃惊惧起来,九皇子也额头冒起冷汗。   “传八皇子。”   皇帝沉声吩咐,黄公公应命而去,不过片刻便有几个太监将八皇子抬进了殿中,八皇子躺在软榻上用锦被裹着身体,面色苍白,显得极为虚弱,可目光却是清亮的,显然人很清醒,贤妃和九皇子瞧见活生生的八皇子就在眼前,一时面色大变。   ☆、一百九一章章   贤妃和九皇子见八皇子竟当真活着,一时间皆面无人色起来,此刻方知早落入了完颜宗泽的圈套,只怕他们的计谋早已被完颜宗泽洞察,完颜宗泽这分明是将计就计,假装上当,引得他们自取灭亡。   八皇子不是傻子,他被救回性命,待清醒后细细将发生之事一想早将昨夜的一切都想的明白,岂会不知是禹王和九皇子联合了金依朵在谋害他性命以求嫁祸完颜宗泽?   他昨夜险些便被掐死,后又差点溺死在湖中,历经两难,心中之恨,可想而知,如今见到跪在地上一脸虚伪的九皇子,他一股恨意涌上,挣扎着便自软榻上跌滚在地,爬了两下冲龙案跪拜,哭喊着道:“父皇为儿臣做主,九皇弟谋害儿臣,若非太子相救,儿臣便要葬身湖底,再难见到父皇,尽孝父皇了啊。”   八皇子哭的声嘶力竭,又因昨日险些被勒断咽喉,伤了喉咙,声音沙哑难辩,听着便叫人惊心,他言罢便将身上衣裳一扯,登时露出了一截脖颈来,其上紫青的淤痕极为骇人。   这会子王婕妤也已清醒过来,见之扑将上去抱着八皇子痛哭起来。九皇子原本镇定自若,嚣张跋扈地闯进武英王府不过是仗着八皇子已死,有底气而为之,这会子见事情急转直下,八皇子又当面指证自己,他已是又惊又慌,露出了怯意,迎上皇帝的目光,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面色发白满脸震惊地指着八皇子,道:“八皇兄怎能如此诬陷臣弟,臣弟何曾害过皇兄啊!皇兄受惊,神智恍惚也是有的,可也不能任意污蔑臣弟啊,臣弟今日一听闻八皇兄失踪,便焦心不已,到如今连口热汤都没用呢。”   八皇子见九皇子惺惺作态,料想他不过是觉自己没有实证罢了,便阴测测地一笑,道:“父皇,昨日儿臣虽醉的晕晕沉沉,但却绝非人事不知,儿臣之所以在宴席上冒犯了六皇嫂皆因九皇弟诱导之故,后来儿臣欲回府,然九皇弟却非要拉了儿臣畅饮,其后更是九皇弟趁儿臣酒醉哄骗儿臣大喊那声‘救命,武英王杀人!’的,儿臣喊过此话便被掐住了脖颈。”   八皇子却是将金依朵欺骗他的事尽数栽赃给了九皇子,九皇子闻言大惊失色,怒道:“我何曾诱骗你喊那陷害六皇兄的话?!八皇兄怎能如此信口雌黄!”   他即便知晓是金依朵所为,可却也不能将此事说出,一旦说出便也等于承认了自己知晓八皇子被害一事,和认罪已是无异。   贤妃见此忙也跪下,求道:“皇上,九皇子性情温良,最是敦厚,他不会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的。”   八皇子冷眼瞧着贤妃母子苦苦挣扎,只觉一阵畅快,又瞧两人哭喊几声方叩头道:“对了,父皇,儿臣昨日在惊惶之时曾经抓伤过那行凶之人的手臂!”   八皇子说罢九皇子的身子便是一僵,垂着的面孔上惊惧之色一闪而过,掩在袖中的手也禁不住捏成拳抖动起来。有八皇子的指证,又有九皇子母子今日的所作所为,九皇子谋害八皇子从而嫁祸给完颜宗泽这一事实已非常明显,皇帝听闻八皇子的话冰冷的目光盯了眼贤妃母子,这才冲黄公公道:“搜九皇子府,寻臂上有抓伤之人。”   黄公公领命而去,贤妃被皇帝的目光盯视着,心中浮浮沉沉好不忐忑惊惶。今日之事因涉及完颜宗泽,而禹王和完颜宗泽刚发生不快,故而为了避嫌,禹王未曾露面,贤妃如今只庆幸此点,寄希望于禹王已处理了那动手的侍卫。   完颜宗泽见贤妃眼睛不停转动岂会不知她所想为何事,唇角挑起一抹冷笑来。   昨日是他的大婚之夜,他岂会真正醉倒?在八皇子突然口出狂言时他已有所警觉,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将计就计地发怒于八皇子,想瞧瞧禹王和九皇子到底欲如何。他对八皇子发威,故然是因八皇子对锦瑟多有不敬惹恼了他,可此事若传扬出去,对他的名声也会有碍,锦瑟更要受人指责,被说成是惹得兄弟反目的祸水女子,他想要收拾八皇子多的是法子,又何苦当众对他发难,若非为了引蛇出洞,他万不会那样喜形于色。   可禹王和九皇子却以为他是真醉了,又知晓他对锦瑟的情感不是作假,便认定了他是当真上了当,大胆施为起来,他们却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早便在完颜宗泽的监控之下,早就有完颜宗泽的人暗中盯着几人了。   九皇子所派的侍卫掐着八皇子脖颈时,完颜宗泽的暗卫便隐在暗处,不过适时发出了一些声响惊动了九皇子的那侍卫,那侍卫慌乱之下便不及查看禹王是否真断了气,匆匆将人捆缚了石头扔进了湖中。   他这一慌乱实际上却给了禹王一线生机,他一离开,暗卫便潜入湖中将禹王给救了起来,并在完颜宗泽的授意下将人送去了东宫,只待今日贤妃等人发难。   那侍卫被便已将八皇子掐地晕死了过去,又将人沉入了湖中,他不知有人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怎能想到八皇子还活的过来?回去之后自然是斩钉截铁的复命说已完成任务,这便使得今日九皇子和贤妃轻易落入了完颜宗泽的陷阱中。   而暗卫早也将昨日动手的侍卫暗中盯紧了,岂能容这样重要的证人被禹王灭口,贤妃的祈祷注定是不能成愿的,不足两盏茶时候黄公公便抓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进来复命,两个禁卫压着人将其衣袖掳上去,其手腕到小臂上赫然有几道血痕。   黄公公将那侍卫的手指和八皇子颈后被勒时留下的指痕对比,正正合适,便禀道:“皇上此人乃九皇子的亲卫统领姜辉,奴才前往搜查时此人正欲潜逃。”   皇帝闻言只摆了下手,黄公公令人将那姜辉拉了下去,皇帝才盯向九皇子,道:“贤妃,老九,你们可还要分辨。”   技不如人,如今人赃并获,九皇子心知自己是怎么也逃不脱了,便梗着脖子道:“父皇,儿臣认罪,此事都是儿臣一力所为,和母妃皇兄无关,儿臣任由父皇发落,还请父皇能赦免母妃和皇兄。”   贤妃听闻此话心如刀割,可却依旧抬起身来,不置信地盯着九皇子,道:“九儿,你怎能做下如此弑兄嫁祸之事,你……你为何要这样做,你快告诉母妃,这都不是你做的,都不是真的!”   昨日之事皆是九皇子出头,贤妃和禹王并未直接出面。先将八皇子的下人都打发掉,又借助金依朵之手令八皇子喊出足以嫁祸完颜宗泽的那句话,再引了御史大夫刘大人家的小姐刚巧看到这一幕,等今日八皇子的尸体在武英王府被发现便大功告成。谁知如今事情败落,九皇子便只能一力担下所有,企图保全贤妃和禹王。   至于金依朵,他倒不是袒护她,而是八皇子一口咬定都是他做的,他即便扯出金依朵来没有证据也是白搭,更兼,早先金依朵便曾和贤妃合谋害锦瑟一事,九皇子将金依朵扯出来也不能减罪,说不得金依朵为了脱罪还会攀咬禹王和贤妃,为免节外生枝,九皇子便未多言。   他被贤妃质问,便只盯着完颜宗泽,恨声:“母妃,这一切确实皆是儿臣所为,若非六皇兄,三哥也不会被父皇杖责,差点便要留下残疾,还有这个六皇嫂,竟敢舀剑抵着三哥的脖子,令得三哥颜面尽失,儿臣心中气恨,这才设下此局,如今儿臣无能被人识破也是咎由自取,母妃便权当没生养儿臣这不孝子吧。”   贤妃闻言心中大恸,却冲将上去对着九皇子的面颊便狠狠地扇了两下,怒斥道:“你太令母妃失望了!”言罢这才又冲皇帝跪下,叩头道,“臣妾教子无妨,养出这样个不知礼义廉耻,心狠手辣的东西,请皇上和皇后娘娘责罚。”   贤妃好不痛心的模样,金皇后瞧着不耻,可也清楚,这次并没有抓到贤妃和禹王参与其中的明证,九皇子如今一力承担下来,再抓着贤妃不放也是无用,更何况,皇帝也不可能因此一事便将贤妃母子三人尽数发落了,倒是她适时放贤妃一马,皇帝念此对九皇子才能毫不留情。   她忙上前亲自搀扶起贤妃来,叹声道:“兄弟间有些误会,小打小闹也是有的,可九皇子这次确实是过分了,不仅陷害皇兄竟还要用八皇子的死来铺就道路,只为了泄恨。这孩子生性如此凶残,妹妹是他的母妃,伤心难过是难免的,可也无需太过苛责自己,本宫是他嫡母,说来也有失于管教之责。”   她说着便跪下请求皇帝原谅,皇帝上前亲自扶起她,好言劝解两句,又安抚八皇子和王婕妤几句,这才令人将九皇子押去宗人府等待处置。   一众人散去,八皇子被抬出大殿,这才冲完颜宗泽道:“六皇兄的吩咐臣弟都已做到,六皇兄答允臣弟的,臣弟会回府慢等,希望六皇兄不会叫臣弟久候。”   他说这话时面上满是阴厉之色,即便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也散不去那神情和眼底的阴冷,完颜宗泽闻言只勾唇一笑,道:“八皇弟放心。”   眼见八皇子被抬走,锦瑟才轻扯完颜宗泽的衣袖,道:“什么事?”   完颜宗泽见她面上微有忧色,却抚着她的手温柔而笑,道:“一点小事罢了,你陪母后回宫,等下我去接你。”   今日锦瑟原本便要进宫拜见帝后,并见几位宫妃,宗妇。见完颜宗泽不愿多言,锦瑟便也未再深究,只笑着冲他点头,待皇后自殿中出来便扶了她的手同往后宫而去。   完颜宗泽却出宫往肃国公府而去,他到时肃国公已经听闻了九皇子谋害八皇子一事,见完颜宗泽此刻到来难免一诧忙将人迎进了书房,完颜宗泽这才将昨日金依朵所做所为告知了肃国公,道:“她做下此等事,险些害八皇子命归黄泉,肃国公可知八皇弟何以今日却绝口不谈此事吗?”   肃国公见完颜宗泽面色阴沉,声音冷情,便知他是恼了,可想着金依朵所干之事,他却毫无立场怨怪完颜宗泽。   他心中愧疚的很,面上也愤恨尽显,一掌拍在桌子上,道:“这个蠢货,平日是太娇惯她了,这才养出这样个吃里扒外,任性胡为的,料想八皇子不曾多言必定是王爷从中周旋,臣一家感激涕零,王爷请放心,此事臣一定会给王爷一个交代。”   听肃国公如此说完颜宗泽却沉声道:“飞鸟尽而走狗烹,如今父皇已容不下金家,此刻金家原便该万事谨慎小心,可……”他说着一叹,方才又道,“本王不多言外公也必知此刻若叫皇上抓到金依朵谋害八皇子一事对金家会是怎样的灾祸,本王能令八皇弟闭嘴却也是应了他一个条件方能如此。”   见肃国公凝眸望来,完颜宗泽才又道:“八皇弟的条件很简单,他要金依朵进八皇子府做他的侍妾。”   肃国公闻言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完颜宗泽却站起身来,道:“是她闯的祸,她总是要自食恶果的,八皇子心恨难平,本王只能保全金家,已答允了八皇子。本王知道此举会令金家颜面无存,然为堵八皇子的嘴,别无它法,外公还是早早为她准备一二送去八皇子府吧,八皇子历经生死,心性不稳,难保不会突然改变主意,非要谋他性命的人以命抵命不可。”   金依朵可是金家的嫡女,送去八皇子府做个侍妾,这叫金家还有什么脸面可言,然而完颜宗泽所说也不假,倘使八皇子指出金依朵来,皇上便有了攻击金家的利箭,和金家的存亡相比,金依朵便成了能够舍弃的东西,毕竟她是自食恶果,谁也怨不上。   完颜宗泽言罢也不再等肃国公回话便站起身来,肃国公到底狠不下心,忙起身道:“王爷,此事便没有回旋余地了吗?兴许给八皇子一些其它好处,他能留情……阿依朵必竟是王爷的表妹啊,王爷……”   完颜宗泽闻言站定却目光清冷地瞧向肃国公,道:“外公对欲杀自己之人可会得点好处便轻轻放过?外公若觉金依朵进八皇子府碍了国公府的颜面倒还有一法可试。”   肃国公忙道:“何法?”   “只要她死了,八皇子想来也不会再提此事了。”   他这话说的极平淡,渀似只是一句寻常话而已,声音落时人已出了书房,门帘垂下发出一声轻响,肃国公却听的身子一震。他知道,金家是保不住金依朵了,只因无法原谅她的除了八皇子,完颜宗泽亦是不容她的,完颜宗泽那话也是在敲打金家,令金家莫再惹出事端。   自作孽不可活,令他杀掉嫡亲孙女肃国公到底是做不到的,唯今便也只能想个法子令金依朵被送去八皇子不突兀,不止太过丢金家的脸面罢了。   两个时辰后金依朵的生母忠勇侯夫人已从忠勇侯处得知了肃国公的决定,她只觉这是惊天霹雳,已被惊的彻底愣住。   忠勇侯却道:“你养的好女儿,如今她自己闯出这样的祸事来,八皇子不肯放过她,我和父亲又有什么法子?!方才父亲和我亲自上八皇子府一趟,八皇子却拒不相见,反令管家来见我们开口便商谈阿依朵入府之事,父皇和我颜面尽失还不得不对个管家低声下气。”   他说着恨得砸了两下桌子,这才又道:“好端端的金家嫡女是没可能抬去给人做妾的,即便是个皇子也是不能,所以三日后阿依朵生辰你便给她操办个喜宴,到时候八皇子也会来,彼时你将吃醉酒的阿依朵和八皇子关在一起令人瞧见……”   忠勇侯夫人听的瞪大了眼睛,尖声道:“你这是叫我亲手去毁自己姑娘的清白,将她送给人糟蹋吗?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哪有这样狠心的爹?!你能狠心至此,我却不能!”   忠勇侯却道:“那你说怎么办,但凡有办法我会如此?!再不然就等着八皇子将阿依朵告到御前,到时候谋害皇子是个什么罪,你不清楚?彼时阿依朵保不住命,金家也得被她拖下水去,你生养的蠢货!此事由不得你们母女,你不做,我便亲自来!”   忠勇侯言罢也烦心的很,甩袖便去了,忠勇侯夫人扑在床上嚎啕大哭却突闻内室传来两声巨响,她起身绕过碧纱橱就见金依朵六神无主地跪坐在八仙桌边儿,茶盏等物碎了一地,她正目光惊惧地盯向自己,显然已听到了方才的那番谈话。   忠勇侯夫人一时泪如雨下,扑将过去便狠狠地拍打起金依朵来,道:“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吗,皇子也敢谋害,如今可叫母亲怎么活啊!”   金依朵此时才知害怕,被忠勇侯夫人打的疼了也无法顾及,只抓着母亲的手泪水连连地道:“母亲你救救女儿,女儿不愿做妾,更不愿给八皇子那样的窝囊废做妾,女儿错了,八皇子他恨女儿,她会折磨死女儿的啊!”   ------题外话------   求票,还差八十张能加更一章了哦。   ☆、一百九二章   金依朵在家中素受宠爱,她又是个好强性子,长这般大忠勇侯夫人还从未见过女儿如此痛哭流涕,形象全无之时,闻言她心如刀割,却又恨女儿不争,将自己逼迫到如此地步。**   她抱着金依朵好一阵哭泣,这才抹泪道:“如今你祖父和父亲是都指望不上了,母亲这便带你去求你姐姐,兴许你姐姐能想到什么法子,再不然母亲便带你进宫求见皇后娘娘,也许皇后娘娘能看在疼爱你一场的份上劝服王爷,只要王爷肯替你出头,你祖父和父亲才好想法子施压八皇子,八皇子势微,不敢和金家抗衡的。”   金依朵听闻忠勇侯夫人此话非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面色更加惨淡,连哭声都细弱了,她神情恍惚起来。   此刻她想到了昨日在武英王府完颜宗泽对她的那句警告,他要她莫再耍花样,莫以为他不敢杀她,当时她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总念着自己是金家嫡女,是完颜宗泽的嫡亲表妹,不管怎样完颜宗泽都不会当真将她如何,如今她方才知道她是真真正正的错了,错的离谱。   完颜宗泽他好狠,此番比杀了她更令她痛苦,她金依朵历来以身份高贵而自居,一心觉着自己美貌才智皆乃女中出挑的,又出身在后族,原便应嫁世上最英伟最不凡的那个男子,母仪天下亦不为过,她的骄傲从来不容人侵犯,然而此刻,他却要逼她去给八皇子那样的窝囊废做妾!他这是要将她的自尊和骄傲尽数踩在地上狠狠蹂成碎片,相比之下她倒更愿意他一刀杀了她。   不,他根本不屑动手杀她,他甚至那么清冷地建议祖父杀了她,他逼着她的亲人皆背弃了她,令她一无所有,心狠至此又怎可能被劝服。   金依朵素知完颜宗泽的性子,他所做决定根本不是太子妃和金皇后能够左右的,更何况太子妃一心只有太子,早便劝过她放弃完颜宗泽,昨日太子妃离开武英王府还曾特意令人找寻过她,如今太子妃早已知晓昨夜之事可却没派人回来关切一二,这便说明太子妃是不愿管此事的。   皇姑母更是自上回宫宴便不再见她,显然也因上次她和贤妃合谋一事而寒心也不再顾念她,这回她又合谋诬陷完颜宗泽,皇后爱子心切岂能原谅她?是她一意孤行,一直没看清这些,如今弄得众叛亲离,她虽悔恨自己处事鲁莽,可却依旧无法甘心。   凭什么她倾慕了十数年的男子将别的女人捧在手心,却为那女子如此残忍地待她,那汉女到底有什么资格能得完颜宗泽如此宠爱。金依朵越想越无法平心静气,越想便越觉会有此结局都是得锦瑟所赐,她恨意翻涌,双拳握紧,一双眼眸早已没了泪水反被嫉火和恨意烧的通红。   忠勇侯夫人见自己言罢,金依朵竟半响都没做反应,又观她面色狰狞极为可怖,当即便被惊到,忙抓着她的肩头使劲摇晃,口中慌乱着喊她名字。   金依朵回过神来,却似突然变傻了般,竟只瞧了忠勇侯夫人一眼便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口中却道:“没用的,母亲去求谁都是没用的,是女儿太傻,错付了一颗芳心,女儿好恨,好恨……”   见她疯疯癫癫往外去,忠勇侯夫人吓得不轻,令贴身丫鬟看着她,这才匆匆收拾一番自往东宫而去,只望着大女儿能念着姐妹情谊救金依朵一回,可她没想到她到了东宫却并未见到太子妃,只有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嬷嬷传来太子妃的原话。.   “妹妹两次和贤妃合谋,头一次便罢了,这次竟陷害王爷谋害八皇子,此时一旦被认定,太子和王爷将处在何等境地,母亲难道不明?金家又当被逼至何地?母亲太过骄纵妹妹,如今倘使不叫她吃些苦头付出代价,只怕以后会闯更大的祸事。母亲倘使还想妹妹活的好好的,便莫再节外生枝,好生送妹妹进八皇子府吧,侍妾虽位卑,但好歹是皇子家眷,只要妹妹能够安分守己,总是能性命保全,衣食无忧的。八皇子消了气,看在金家的份儿上,也不敢真将妹妹怎样的。”   太子妃的话令忠勇侯夫人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她无法之下只能存着最后一丝希望往皇宫求见皇后,然宫人递了牌子,皇后却连宫门都未让她进,忠勇侯夫人这才算彻底绝望,黯然而回。   今日却也是锦瑟作为新妇进宫谢恩的日子,因八皇子被害一事,皇帝是没心思吃她的敬茶了,锦瑟随着皇后到宁仁宫早有一干宫妃等着相看新妇。想是乾坤殿那边九皇子被拘宗人府一事已经传了过来,殿中气氛有些微沉,锦瑟扶着金皇后进殿,众人起身相迎,神情皆显恭谨了些。   若无意外,贤妃这次是一定会受惩,贤妃在宫中一直仅居皇后之下,位四妃之首,她被责罚,众人岂能不戚戚然。只怕今日因贤妃之故,这些宫妃和宗妇们也不敢再为难于她,锦瑟深知这点,待扶着金皇后坐下便挂着温婉笑意站在了一旁。   “都说武英王妃是个容颜品性皆难得的,上回宫宴臣妾因病未能参加,错过了,今儿算是见着了,真真是个璧人,皇后娘娘好福气。”   其间一个穿霞光色绣落梅瓣花样织锦宫装的女子率先打破沉静,她说着站起身来,亲和地拉了锦瑟的手满脸笑意的上下打量。众人听闻此话自然是纷纷附和,殿中气氛这才好了些,一番交口称赞,锦瑟虽知她们未必是真心,但到底是新嫁娘,被如此盯着夸赞也红了脸。   皇后见她被赞的拘谨起来,便放了茶盏,道:“莫赞了,微微面皮薄,瞧都红了脸了,你们吓坏了本宫好容易得来的儿媳,本宫却不依。”   她言罢这才冲锦瑟道:“今日一早王府便闹将起来,委屈了你,下午还要告祭太庙,只怕还有的累,便早些敬了茶回府歇着吧。”她说着便冲宫女示意,宫女捧了茶盏上来,放了锦垫在地,锦瑟忙应命上前从容跪下,捧了茶恭敬地呈给皇后,口中喊着,“母后请吃茶。”   锦瑟自小失去母亲,如今唤出一声母后又被金皇后慈爱的目光瞧着,再见金皇后唇角挂着暖暖的笑意,一时竟觉恍惚瞧见了母亲,心头一触,眼眶便有些微微发红,她忙低了头,遮掩神情。金皇后却好似知晓她心中所想般,接过那茶盏却握住她的手捏了一下,安慰莫名。   她吃了茶,便笑着道:“你秉性柔嘉,持躬淑慎,是极好的,然天家不同于寻常人家,一举一动都要成为万民之表率方行,以后要更加克尽敬慎,小心恭谨,驭下要更宽厚平和,成为王爷的贤内助才好,母后相信以你之聪慧定能做好。”   锦瑟闻言恭敬应下,皇后才令嬷嬷将早准备好的两本亲手抄写的经书给她做礼,锦瑟谢过起身,由嬷嬷引着依次见过几位妃子和宗妇。四妃中贤妃未到,剩下德妃、良妃,淑妃,锦瑟却不用行大礼,只行半礼便是,三人皆有丰厚的见面礼给她。   其中德妃年最大,瞧着已显老态,其育有大皇子诚王,良妃容颜娇俏妩媚,几年来圣眷不衰,育有十皇子和十六皇子,那十六皇子是皇帝最小的子嗣听闻极受宠爱,淑妃容貌端方温婉,乃汉族女子,膝下却无子,唯生养了一位公主。   四妃家世皆不凡,锦瑟一一见过,接下来又见过了几位育有皇子在宫中较有体面的嫔妃和宗妇们,对这些人却不用行礼,不过认识下便可。众人许是见皇后直呼锦瑟乳名,又对她和颜悦色,体贴有佳便皆对锦瑟极为温和,满口称赞。   见过礼,皇后便道:“剩下你几位皇叔,皇兄们等下午祭拜太庙自能见到。”   锦瑟应下,外头便传来了宫女的禀报声,竟是完颜宗泽来了,众人闻言皆知完颜宗泽这是接锦瑟来了,一时间便皆瞧着锦瑟笑了起来,打趣声不断。   此刻贤妃的宫中,贤妃谋算落空,九皇子还不知要受怎样的严惩,说不定性命都难保,贤妃心急如焚,回到宫中已狠狠发了场脾气,其身边站着一个穿素色织锦宫装的女子,她长相艳丽,年轻貌美,却是育有九公主的华婕妤。   华婕妤原是贤妃身边的宫女出身,如今虽已生养了公主,晋封为婕妤,然却依旧依附于贤妃,即便此刻众宫妃皆在皇后宫中,她也依旧守着贤妃。见贤妃神情阴厉,她大气也不敢出,只如此贤妃还是将怒火对准了她,喝斥道:“木头一般出杵在这里做什么,如今本宫失势,众宫妃都在宁仁宫中舔着皇后,你怎不去!”   华婕妤被贤妃锐利的目光盯着,面色微白,满脸惶恐地跪了下来,忙道:“臣妾是娘娘宫中出去的,臣妾怎能忘本,不管其她人如何,臣妾是不会离开娘娘身边的。”   贤妃见她如此这才稍稍消气,却依旧恨声道:“那便快想想法子,不能叫皇后再得意下去,再不能扳回局面,只怕禹王也难以保全了。”   华婕妤闻言抬头却欲言又止,华婕妤在贤妃身边伺候时便是个极有心思的,没少为贤妃出谋划策,如今贤妃六神无主难免病急乱投医问起华婕妤主意来。见她吞吞吐吐的似真有什么想法,贤妃急的甩袖,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主意但说无妨。”   华婕妤这才站起身来,凑近贤妃,却低声道:“娘娘,臣妾倒听闻了一件关于忠勇侯的事,只是却不知真伪……”   贤妃听罢眸子一眯,专注地盯向华婕妤,华婕妤才道:“娘娘也知新都建造彼时皇上是令忠勇侯领了此差事,臣妾听闻忠勇侯在建造新都时,曾有驱赶百姓强行逼迫原明城百姓迁移,并用强制手段令百姓廉价将宅地售与他的行为。只要娘娘和禹王殿下能寻到铁证,便能在朝堂上参忠勇侯一本,皇上为迁都一事多次召见忠勇侯,就是恐迁都这样的肥差,下头官员们会以权谋私,贪赃枉法,惊扰百姓,此时一经查明,必定雷霆震怒。此时新朝刚立,又是皇上大刀阔斧树立新朝形象,整肃朝纲朝纪之时,忠勇侯被抓到此事,皇上势必要严惩,性命都未必得以保全。”   贤妃听了华婕妤的话目光大盛,华婕妤便又道:“此事甚至不用娘娘和禹王亲自出面,只消暗中收集证据,将此事捅到武英王那里,武英王倘使袒护忠勇侯,那届时娘娘再令人密凑皇上,武英王只怕也要惹上一身麻烦。倘使武英王秉公处理,将忠勇侯给参了,金家因武英王先后失了一位嫡女,如今再折上一子,只怕到时候,肃国公也会对武英王和太子生出嫌隙来,如此禹王能有的作为便不止现在如此了。只要禹王和娘娘能站稳脚跟,九皇子殿下早晚都会被营救出来的。”   贤妃不想华婕妤竟有如此妙计,一时眸中色彩来回变幻,终勾唇一笑,拍着华婕妤的手道:“此计甚好,你放心,你一心为本宫,本宫将来是不会亏待了你和九公主的。”   华婕妤连声称是,待她从贤妃宫中出来行至无人处,却突从一边的假山中闪出一个穿太监服饰的男子来,华婕妤瞧见这太监忙躬身一礼,被他沉肃的目光盯着,忙道:“公公吩咐的我皆已透露给了贤妃娘娘。”   ------题外话------   儿子生病一直好不了,素素也被传染了,晕晕沉沉写的很不顺,这几天估计都更不多,亲们要不养养文吧。   ☆、一百九三章   翌日清晨锦瑟醒来外面的日光已盛亮,如今已是夏日,清晨已有燥热之气,芙蓉帐中一片熏暖。自大婚,后又进宫觐见皇后,太后,拜谒太庙,礼数烦冗,虽皆无需锦瑟费神劳力,可却极为折磨人,两日下来她已觉浑身酸疼。   昨夜许是瞧她神情疲倦,完颜宗泽倒极为体贴,只拥着她说了一会子话便相拥而眠,竟一夜未曾扰她。锦瑟这一觉睡得香甜,连梦都未做一个,如今呼吸着清晨带着丝潮意的空气,但觉周身通泰,身上的酸疼僵硬之感也都去了,她动了动身子,拥着她的完颜宗泽便轻哼一声醒了过来。   他未睁开眼睛便将放在她腰上的手臂一收,狠狠抱了她一下,锦瑟失声而笑,就势朝他怀中又依了依,他便摩挲着她的发,道:“可睡得舒坦了?”   一觉酣眠,完颜宗泽的声音极为低哑,飘进她的耳中带着股说不出的性感蛊惑,锦瑟轻应了一声,他便扯了她的手往下带,亲吻她的耳珠,道:“你舒坦了便该我了……”   手心触上他早晨特有的勃起,锦瑟面颊微红,放在他腰间的手轻撩了下,一个翻身率先便起身跨坐在了完颜宗泽的身上,清晨干净柔和的光线映的她那美好的曲线如罩金光,面上烟霞之色更甚,明艳不可方物。   她俯身亲吻他的唇,他的脖颈,见他半眯着眼睛舒服地溢出一声叹息,一双玉手便探进了松垮的亵衣之中,在他紧绷的胸口抚弄而上,缓缓靠近腋下,然后……突然使坏地挠起来。   完颜宗泽哪里想到锦瑟会有此举,被她手指抓绕着咯吱窝,忍不住猛然睁开眼睛,痒意袭上,他控制不住失笑,却又恨的咬牙,神情便滑稽起来,忙抬手去抓锦瑟,锦瑟却早一步如敏捷的兔子般跳下了床,连跳带跑地奔出三步远,便一面笼着发,一面冲外头大声地喊着,“嬷嬷,备水来。”   言罢,她才回身冲一脸怒意,浑身都散发着不满,已挺起身来,半跪在床上正用吃人般的目光盯着她的完颜宗泽眨巴着眼睛道:“今儿我还得见王府的管事奴才们,这会子时辰已经晚了。这是我头一回和大家见面,可不能失了礼数,会惹人笑话的。”   所以说她方才那般都是在逗他玩以图脱身吗?完颜宗泽瞧着锦瑟那狡黠的模样,直恨的双拳紧握。他模样骇人,无奈锦瑟却半点不怕,言罢竟果真不再搭理他,一边整着衣衫,一边儿往外去了。   外头王嬷嬷听到锦瑟的唤声,应了一声便招呼白蕊几个收拾了盥洗器皿进了屋,锦瑟正欲往梳妆台前坐下,岂料腰上突然被一双铁臂钳住,接着便是一个天昏地旋,她惊叫一声,人却已被完颜宗泽撂在了肩头,接着他一掌拍在她欲踢打的大腿上,扛着人丢下一句话便往床边儿走。   “都退下!”   外头王嬷嬷已带着白蕊,白茹几个进了屋,哪承想刚进来便瞧见王爷将王妃扛在肩上大步往内室走的一幕,几人抽气声不断,一时皆愣,直到里头传出完颜宗泽的一声喝斥她们才如梦初醒,神情尴尬中带着点喜意的王嬷嬷忙领着几个已满脸通红的丫鬟又退了出去。   里头锦瑟已被狠狠地扔回了床中,她今日要见王府的各管事们,方才醒来已知时辰不早耽误不得了,被完颜宗泽绊住,一时便起了逗弄他好脱身之策来,故而跳下床便叫了王嬷嬷,只想着等丫鬟们进来,完颜宗泽也就奈何不得她了。谁知她算盘大的好,行动力也不弱,偏就估错了完颜宗泽的混劲儿,这会子出了大丑,想着方才那模样被王嬷嬷和几个丫鬟皆瞧见,她便羞恼的浑身涨红,只恨不能挖个地缝钻进去。   她羞恼之意未消,完颜宗泽却已将她扔回床榻压了上来,擒住她的唇便是一阵惩罚性的激吻,她拍打他,被他一掌抓住双手压在头顶,吻落在她瓷玉晕红的脖颈上,她踢他,他压住她的双腿,刚硬的膝头一顶便迫地她分开了腿,咬开她的襟带,她气的骂他,他却抬头扬眉冲她些邪笑。   “微微,丫鬟们只怕还没退远,你想叫大家都知道咱们正在干什么,我是没甚意见的。”   锦瑟被他一言堵的脸色涨红没了声音,到底认了命。谁知他这一闹便是小半个时辰,待他通身舒泰地躺倒在床,美滋滋地叹息出声,她却又被捣鼓地腰肢酸疼,浑身绯红,娇喘吁吁地趴在床上欲哭无泪。   半响见锦瑟将整个脑袋都闷在软枕中动也不动,如龟缩的鸵鸟一般,完颜宗泽这才笑着将人捞出来抱在怀中,一面轻抚她的背脊,道:“不是说要去见管事们吗?”   如今外头日头都快升至当空了,头一次见下头管事们,锦瑟这个当家主母却睡到日上当午,想想便觉没脸,锦瑟恨不能一头闷死在床上,听闻了完颜宗泽略带坏笑的声音,她气恨地捶他一下,却惹得他笑声愈发愉悦。   她便闷声道:?p>   岸荚鼓悖《颊饣嶙恿耍颐涣橙ゼ恕!痹缰阑嵴庋豢急愀盟孀潘诵硭悴换嵋蚰斩室庹厶谒煌!?p>   锦瑟兀自懊悔着,完颜宗泽却笑,咬着她红艳艳的耳朵,道:“嗯,那便明日吧,要是微微想叫全府的人都知晓武英王妃婚后第二日便因劳累过度下不了床的话。”   他那“劳累过度”四字咬的极重分明有特殊意味,锦瑟想着方才因惹恼了他,被他几次三番刻意摆弄,直引得她连声求饶他才坏笑着暂且放过她的情景便又涨红了脸。   完颜宗泽却笑着抚她面颊红晕,柔声道:“起吧,左右也是晚了,等用了膳,我陪你一同去便是。”   出了这等意外,而且还被王嬷嬷几个看个正着,锦瑟哪里还敢和完颜宗泽一起出现,闻声她如被蛇蝎咬了般弹坐起来,恼恨地又瞪了完颜宗泽一眼这才匆匆套了亵衣亵裤,道:“不劳王爷费心,请恕妾身不能伺候王爷您用膳了。”   她说话间好容易下了床,手腕却又被他拽住,跌趴在他身上,却闻他提声道:“方才又唤我什么?”   在气力上她半点战斗力都没,锦瑟闻言抬头,怒容转而变成夸张的笑脸,娇滴滴地极尽谄媚地唤了一声夫君,完颜宗泽被她那模样惊吓地抖了一臂鸡皮疙瘩忙松了手。见锦瑟起身也不敢再唤嬷嬷们,先推开窗户令屋中靡暖的味道散去,又自己简单收拾了下便如上战场般咬着牙一脸悲壮地出去,这才懒洋洋地支起身子脑中回味着她方才那做贼心虚的娇俏小模样听着外头她和王嬷嬷的说话声勾唇愉悦地笑了起来。   待锦瑟再度进屋,完颜宗泽还慵懒地靠在床上,瞧她进来,便放下,道:“今日天气不错,等会子你回来,咱们好好逛逛园子,各院也得赶紧定下个名儿。”   锦瑟闻言没啃声,只在梳妆镜前坐下往脖颈上抹了层脂粉遮住那几点可疑的红痕,这才起身斜睨着完颜宗泽。瞧他全然没有起身的意思,想着礼教对男女的宽厚程度差别如何之大,又念着一会子面对管事们真不知该怎样丢脸,不由心里嫉妒,嘴上便也酸溜溜地道:“王爷还不起身便不怕外头人传出武英王才大婚二日便体力不济卧床不起的闲言来吗?”   听出她口吻中的酸意和气恼来,完颜宗泽晶眸闪动,却道:“微微,你怎就学不乖呢,你这般不乖会叫我误会你在是刻意诱惑我哦……”   他说话间眸中颜色便浓郁了些,将手中本一扔便作势要冲过来,锦瑟登时大惊,如受惊的麋鹿般惊叫一声便迅捷地扭身匆匆跑了出去。待她行色匆匆,如临大敌地出了屋方听里头响起完颜宗泽一阵阵的朗笑声。   王府的主院修的精致,主屋临湖而建,推开窗户便能瞧见外头的湖光假山,园景优美,主屋前后左右一共六间房子,单成一体,设在略北边。   主屋东面穿过穿山游廊过一个月亮门却建了一座三层吊脚楼,琼楼玉宇,雕梁画栋,勾心斗角,一楼开阔而宽畅,四面通透,作为厅堂所用,如今因天气越来越热,地面上已铺了编织华丽图形的湘妃竹席,正堂桌椅后摆着一排二十四扇的玉屏风做景,一式桌椅皆是小叶紫檀而造,是早先廖府总管专门来王府丈量过尺寸,这才为锦瑟打造地嫁妆。   这一套物件连带锦瑟和完颜宗泽主屋中的家具,皆是镶玉紫檀家具,大婚当日只这套齐整的小叶紫檀玉家具便引得京城百姓瞠目赞叹良久,屏风前摆着矮案,两旁是主座,如今锦瑟穿着一袭庄重的石榴红儒衫长裙端坐着,头挽流云髻,一套红宝石的首饰,贵而不艳,娇而不俗地端着茶盏听永康介绍下头站着的三排管事。   王府虽是初见,但因圣城武英王府的旧人尽数跟了过来,建造王府也有不少下人后来留了下来,加之锦瑟嫁过来又带了不少陪嫁的下人,令王府中还有一些协助完颜宗泽办公的幕僚,具有官职的长史们,更兼一些宫中赏下来的太监,尚宫,完颜宗泽的亲卫,只这些人加起来便使得王府虽只完颜宗泽和锦瑟两个主子,下头却有六七百号人。   今日锦瑟所见便只是各宗事务的管事们,饶是这般,下头也已密密麻麻地站了五排人,永康只介绍了前头四位大管家,锦瑟便抬了手,打量了下头毕恭毕敬站着的众人,道:“便由各自按序上来报下名字和各管差事,也好叫我都认识下吧。”   众人闻声应下一一上前做了介绍,锦瑟遇不大清楚的地方难免问上两句,只这般一轮便过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有五位女子上前跪拜行礼。   锦瑟早便留意到人群后站着一排娇俏俏的姑娘们,穿戴打扮分明皆非管事的媳妇们,也不大像丫鬟,便有些诧异,这会子见先有五位上来见礼,瞧着都是花样年纪,又皆梳着妇人的发饰,或柔媚娇俏,或端方秀雅,个个不俗,跪下后口中又自称贱妾,她端着茶盏的手便微微一跳。   身旁站着的孙尚宫察言观色,已笑着道:“禀王妃,这五位皆是皇上一年多前赏赐给王爷的,她们原都是北罕的贵女出身,说起来个个也都是名门之后,大家千金。北罕称臣,公主和亲,曾带了一大批这样的姑娘陪嫁进京,皇上留了北罕公主,因宫中四位妃位已满,而我燕国又没册立皇贵妃,贵妃的先例,这便封公主为宁安夫人,其陪嫁来的贵女们却赏赐给了各位王爷和大臣们,或是两三位,或是一两位,说起来就属咱们王爷得的多呢。”   孙尚宫在皇后身边伺候过,后被赐给了王府,掌府中人名籍及廪赐之事,除她之外,王府中还有位宋尚宫,亦是女官出身,领俸禄,有品级在身。她两人原掌着王府内宅事宜,锦瑟初嫁,许是怕她不适应,这两日完颜宗泽专门交代了下去,贴身伺候之事都由锦瑟陪嫁的嬷嬷丫鬟们来做,这也使得锦瑟今儿是头一回见到孙,宋两位尚宫,亦是头一回知晓王府中竟还有这么无位等同如夫人的姑娘们存在。   听闻孙嬷嬷的话,锦瑟抬眸去瞧她,见她满脸笑容,却也分不清她是故意说这些话来杀自己威风呢,还是只是单纯的为她解释罢了。她又瞧了眼下头五个姑娘,见五人中有两位尚且在她目光扫去时抬眸瞧来,容色有着胡女的妖娆艳丽风情,面色中透出别样意味来,锦瑟便笑了下,这才柔声道:“几位姑娘无需拘谨,都快快起来吧,本妃原该给几位早早准备下见面礼的,只无奈入府之后诸事繁杂竟早先不知几位姑娘的存在,这才疏忽失礼了,几位姑娘莫介意才是。”   她言罢,那五个女子才齐声应着不敢缓缓起身,孙尚宫示意,这才有剩下的四个姑娘上前见礼,口中喊着,“奴婢流云雪,风,月见过王妃。”   孙尚宫便道:“她们四个是伺候王爷起的大丫鬟。”   锦瑟闻言点头尚未答话,倒是自众人群外传来一个威沉又稍显不耐烦的声音,“只见个面认识下怎便耽搁这许久。”   说话间人群匆匆躬身分开,完颜宗泽一身绣金线蟒纹的湖绸儒袍,足登青云玄色官靴大步走了进来。   ☆、一百九四章   见王爷进来显是寻王妃而来,众人便皆敛声屏息,莫敢抬头。而完颜宗泽几步便到了锦瑟近前,锦瑟起身微福了下身人已被他拉起,道:“不是说一会子便回去陪我的吗,怎耽搁这许久,今日只见见便是,莫累着自己。”   完颜宗泽的声音温柔,言语也体贴入微,倒似个粘人的孩子般,锦瑟虽知他是刻意来给她撑腰,可听他众目睽睽的语气如此亲昵,仿若无人,到底红了脸,轻嗔他一眼。   完颜宗泽这才笑着执起她的手,目光却扫过下头众人,沉声道:“以后这王府便是两个主子,本王和王妃夫妻一体,王妃的话便是本王的话,若有人敢质疑忤逆王妃,本王的性子想来大家都清楚的很……”   他言罢略沉的目光巡视一遍,这才拉着锦瑟往外走,锦瑟被他闹地红了脸,便只无言地跟着他,两人刚走两步,却闻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贱妾恭送王爷,王妃。”   这话倒没什么,只那声自称入耳,却令完颜宗泽顿住脚步。锦瑟也不想会有人此刻出身,也跟着停了脚步。她随声望去,见那开口之人正是方才拜见时两位抬头瞧她的北罕女子中其中的一个,便微微动了下眉梢,眸中闪过可惜之色来。   她方才匆匆打量过,这女子是五女中容貌最盛的,她参拜自己时腰板挺的极直,眉宇间有股不折的傲气,想来在北罕出身必定也不俗,自视便也高些,只却不能否认,是个极没脑子的。见完颜宗泽冷眸望去,她竟还不知死活地又福了福身,扭腰送胯提臀挺胸的令胡女傲人的曲线尽情展露出来,锦瑟便暗叹了一声。   完颜宗泽眸光掠去,虽是有些冷意却还带着一丝疑惑,只因他实在不明白这女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何会自称贱妾。他目光狐疑,一旁的永康却已手心冒汗,不由恨恨地剜了那女子一眼,忙低声冲完颜宗泽道:“王爷从北疆凯旋回来皇上曾赏赐过五位公主的陪嫁……”   皇帝赏赐五个女子下来,彼时完颜宗泽刚凯旋回京,诸事繁忙,十日八日都不沾府,后又忙于练兵,准备南攻更是直接住到了军营,再后大锦便乱了起来,完颜宗泽领兵南下,自然更不会想起此事来。这才使得他听闻永康的话方知这几个容色妖娆,打扮富贵的女子是何身份。   想到早先承诺给锦瑟的事,不料这才大婚两日,他便第一日令她经受八皇子之死的风波,第二日又出了这等幺蛾子,他握着锦瑟的手不由略感歉意的紧了一紧,面色也瞬间凌冽起来,目光从那女子身上移开便迸射着寒意盯向永康。   永康心中无比冤枉,他一直跟随完颜宗泽身侧,此次南征凯旋回来又忙着完颜宗泽和锦瑟大婚诸事,自然也将此事给忘了个干净。   而王府的另外一个大管事将五个女子接回来后便交给了孙尚宫,皇上赏赐的女人自然不能等闲对待,更不能随意处置,故而孙尚宫见完颜宗泽一直没有示下,便将五个女子好生安置了下来,一应份例皆按侍妾的规格。   五个姑娘在王府中吃香喝辣,加之王府中又没女主子,五人身份摆在那里,谁知以后会不会就得了宠,故而下头人也皆捧着她们,倒使得这一年多来她们日子过的再舒坦不过,性子自也跋扈了些。   她们虽生活的衣食无忧,可眼见容颜一天天逝去,却也心急难耐,知晓再不得宠爱这样的好日子便不会一直有,又眼见着一同前来燕国的姑娘们在其他王府中多有已得名分的,自然便更心急起来。好容易进府这许久,才有机会头一回见完颜宗泽,又见他竟生的那般俊伟,自然便有那自视容貌出众,气质不凡的迫不及待地行动了起来。   那女子言罢却迟迟未得完颜宗泽回应,便耐着砰砰乱跳的心缓缓抬起头来,水盈盈的眸子闪动秋波瞧向完颜宗泽,不想她这一眼却只瞧见他转身而去的后脑勺,另有一声冷漠的命令随他动作间广袖带起的微风拂在了她的耳边,令她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拖出去杖责三十。”   说话间完颜宗泽已扯着锦瑟出了厅堂,那女子惊魂过后才反应过来,尚未来得及求饶喊叫永康一个眼神过去已有人将她的嘴堵住,架了起来。女子怎么都没想到她不过是说了一句话便惹得完颜宗泽如此严惩,直至此刻才惊惶地呜呜乱叫了起来,只因她知道,她是皇帝赏赐,三十个板子王府不会取她性命,可她惹恼了王爷,令王爷大发雷霆,受伤之后只怕根本就无人敢给她医治,她的结局便只有病死一途。   完颜宗泽和锦瑟身影消失不见,厅堂中的气氛还有些死寂,那剩下的四个北罕女子面色皆有些发白,尤其方才曾抬头盯过锦瑟的,此刻腿一软便跌坐在了地上。众人早便听闻王妃是极受王爷重视,金殿之上亲自求旨迎来的,经此变故,哪里还瞧不出锦瑟在完颜宗泽心目中的地位,一时间心中皆有定论,以后宁得罪王爷,也莫忤逆了王妃。   而锦瑟被完颜宗泽拉着出了月洞门,他脚步才略慢了些,道:“你放心,一会子我便叫人将那四个姑娘送出府去。”   锦瑟闻言却笑了,微眯着眼瞧他,道:“人家姑娘不过是说了一句话而已又没什么大错,你这般也太不近人情,不怜香惜玉了些。”   完颜宗泽挑眉,扭头见锦瑟目光璀璨,笑的像只偷腥的猫,便弯腰凑近她,盯着她道:“要不我再回去绕过她?”   锦瑟却横眉冷竖,佯怒地道:“你敢!”   今日有完颜宗泽此举,起码王府以后那些丫鬟们都不敢再生是非,锦瑟不知能过多久的清闲日子呢,她自然不会傻得充大度,替那不知死活的蠢女求情,她也没那个好心。她只是有些不大明白,完颜宗泽这是那里来的防备心理,他好似对女子的那些小手段极为了然。当初那金依朵便是,如今这姑娘亦然,皆是没表现出什么过分举动来,他便极厌恶地料理了她们,这个发现叫锦瑟极奇怪又惊喜。   似从她的眸子中读懂了她心中所惑,完颜宗泽扯着她往前走,一面道:“我年幼便离开国土前往大锦为质,母后又怎能放心的下,恐有不怀好意的女子接近我,便曾令人专门教我了一些女子惯用的手段心计……我知了这些便极厌恶对我耍手段的女子,觉着那些假面尤为令人作呕。”   锦瑟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感情完颜宗泽年幼还不知女人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便被金皇后给掐断了他对女人的美好幻想,将女人和吃人老虎等同了起来。想来他在大锦时身边也确实出现过不少别有目的靠近他的姑娘,便使得他对女人防备心和抵触也重了些。   不想竟是如此,锦瑟一愣后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戏谑地瞧着完颜宗泽,道:“没想到夫君也有那般好骗,好恐吓之时呢。”   见完颜宗泽被锦瑟打趣的面发微赧狠狠瞪她,锦瑟才含笑收回目光,点头中肯地道:“早便知母后不凡,却不知竟是如此的英明睿智!”   完颜宗泽见她一张丽颜上满是亮色,高兴非常,便也好心情地扬起唇来。锦瑟却抓着他的手,诧道:“可是,既这样你又怎会瞧上我的,我那时却是存了利用你的心思哦。”   完颜宗泽自知锦瑟所说是船上两人的那次交易,时隔五年,想着两人初始时的情景,他唇边笑意愈柔,却道:“微微,你那时给我展现的便是最真实的你,有仇报仇,蛇蝎毒辣,斤斤计较啊。”   锦瑟一想倒莞尔失笑了,两人沿着白玉玲珑的游廊缓缓走着,时不时相视而笑,待游了小半个院子,才回到主院,念着那回在山顶放孔明灯所写愿望已经实现,锦瑟瞧着伴在身旁的完颜宗泽,便给主院取名为琴瑟院。   回到内室,她方想起完颜宗泽欲送其她四个北罕女子出府一时,思虑了下,便冲完颜宗泽道:“那四个姑娘还是先留着吧,她们总归是皇上赏赐下来的,若然一下子尽数处理了,只怕此事又要被有心人利用翻起风浪来,于我名声也不大好呢。”左右留着她们也不过是多四个人的食用罢了,料想有了今日之事,她们也会老实一段时日。   完颜宗泽闻声便只抬头瞧了锦瑟一眼,见她神情静淡,全然没因此事受影响,念着最近朝廷上发生的诸事,便不置可否地道:“随你吧。”   翌日,锦瑟三朝回门,完颜宗泽原是要和她一起去廖府的,谁知一大早便从宫中传来消息,南边镇国公到底举起了大旗,建立了南锦政权,完颜宗泽原因大婚免了一切朝务,如今出了此等事却不得不一早便匆匆进宫议事,锦瑟便独自登车回到廖府。   谁想马车临近廖府时,行至一条僻静巷子,却有两人突然冲了出来,马车骤然停下,车中锦瑟一个踉跄撞在白芷身上,两人好容易坐稳,外头已响起了车夫恭谨的声音,“属下失职,王妃可伤到了?”   他声音落,锦瑟不及回答,外头又响起一个女声来,“我是金依朵,六嫂可否容我上马车说上两句话。”   锦瑟听罢一诧,白芷推开车门果见外头车前拦着两人,正是金依朵和她那婢女,金依朵对上锦瑟瞧来的目光,见她容颜依旧,甚至有多了两分妩媚之色,心一痛,眼神锐色闪现忙眨动了下,方道:“冒昧来讨饶六嫂嫂还请嫂嫂莫怪我。”   锦瑟见她一身素衣,面色憔悴,一脸楚楚可怜之态倒一诧,愣了下方道:“不知金姑娘有何事,此处并无外人,姑娘但说无妨。”   金依朵见锦瑟不愿她登车,目光中便有了泪意,娇娇弱弱地瞧着锦瑟就是不言。两人多有过节,八皇子的事完颜宗泽又不曾和锦瑟细说,锦瑟并不知金依朵在其间起的作用,如今便也不明她寻自己到底何故,她如此反常,锦瑟岂会容她靠近自己?   见她如是,锦瑟心下翻了个白眼,暗道自己又不是男子,这金依朵冲她用美人计又有何用,便装作未见,只笑望着金依朵。   金依朵见锦瑟如此没了法子,低头咬了下唇,这才道:“六嫂可知晓,六哥他要将我送去给八皇子做妾,我如今已经悔悟,知道自己不该自不量力去和六嫂嫂相争,已想看,也后悔了,六嫂嫂能不能瞧在同是女子,皆有糊涂之时,念在亲情的份上替我求个情……”   锦瑟听闻金依朵的话又是一诧,一时无语,金依朵便又道:“我知我以前对不住六嫂嫂,这样厚颜无耻也实是走投无路幡然悔悟了,都说六嫂嫂是活菩萨,最是善良宽厚,六嫂嫂便帮帮我这回吧,六哥哥……不,王爷他那么在意六嫂嫂,唯今便只有六嫂嫂能救我了啊。”   金依朵说话间便落下了泪,那瞧着锦瑟的目光充满了恳求,懊悔和惊惧,模样好不可怜。锦瑟蹙眉,休说她没错漏金依朵方才不经意流露出的锐色,并不相信她口中之话,单单此决定是完颜宗泽所做,锦瑟便相信必定有原因,便不会随意发善心为金依朵去拂完颜宗泽的意。   且金依朵去给八皇子做妾,多半和八皇子遇害一事有关,此事关乎重大,锦瑟更不可能乱插手。故金依朵戏演的卖力,无奈锦瑟这个观众却有些冷清,闻言便只道:“金姑娘,王爷的性子想来你当比我清楚,王爷的决定岂是我能更改的。”   金依朵不想她已这般苦苦哀求,放下一切,锦瑟竟半点不为所动,瞧着她那云淡风轻的面庞,那优雅高贵地端坐车中的模样,一时恨意翻涌,泪水凝滞。   她原本就是被逼至绝路,唯想到这一条路,这才念着忍一忍,能屈能伸,先度过此关,再寻机会讨要一切的心思而来,并非真正知悔的,此刻瞧出锦瑟根本不为所动,便不愿再低声下气地假装下去,抹掉眼泪,厉声道:“我是金家嫡女,他因你之故和金家有隙,当此之刻是颇危险的,姚锦瑟,六哥哥那般待你,你若还有心便该为他多想想劝阻于他!”   ☆、一百九五章   金依朵言罢目光直逼锦瑟,锦瑟和她对视,心中已有恼意,面上温和的笑意也收敛了起来,露出些许冷色来。   倘使金家真还在乎金依朵这个嫡女,她又何必跑到这里来拦她的车驾?只怕金依朵真参与陷害完颜宗泽了,若非如此,她万不会被金家舍弃。而金依朵到了此刻竟还用金家为筹码来威逼于她。   不过金依朵会这般做锦瑟也想得通,倘使她真不明所以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内宅妇人,说不定真会因怕连累完颜宗泽而被金依朵说动,更或者她的心稍微软一些,也可能被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骗到。   那样兴许金依朵真能得到一条退路,而即便自己不被她蒙蔽,最后也未应她所请,此事传到皇后,太子妃等人耳中,她们只怕多多少少都会觉着自己是个恶毒狠辣的女子。   不管自己如何行事,对金依朵来说反正是只有好处的,可这金依朵是拿自己当傻瓜耍吗?   锦瑟想着,再没了和金依朵耗着的耐性,只淡声道:“王爷的决定本妃相信必有道理,也必是睿智的决定,本妃出嫁从夫,请恕不敢忤逆王爷。走吧。”   锦瑟说罢示意白芷关门,金依朵见锦瑟根本不上当,登时便急了起来,只因她思来想去,这是她唯一能有的希望了,她是真的不愿去给八皇子当妾啊。见马车已然开动,金依朵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赶了两步,又尖声道:“在湖州时我曾救过王妃的丫鬟一命,王妃不是和这丫鬟亲如姐妹吗,便不能看在这个的份儿上还我一个人情吗?!”   金依朵当时会救白芷便没按好心,如今白芷就在车上,金依朵说这话锦瑟不得不怀疑她在挑拨,闻言她冷笑一声,最后盯向金依朵,目光清沉如水地道:“所以来日金姑娘的婢女有个万一,本妃必定不遗余力地相救还此人情,也是看在这个的份儿上,今日之事我不会和王爷说,金姑娘还是快回府去吧。”   马车滚滚而去,金依朵方盯着车驾消失的方向狠狠地握住了拳头,一脸戾气地转身而去。   廖府新宅是完颜宗泽亲自安排的,建造皆和凤京的廖府极肖,尤其是两位老人所住的松鹤院更几乎一模一样。今日早上廖老太君等人才刚在新府安置下来。   锦瑟到时,廖老太君和文青等人已翘首而盼,锦瑟被迎进松鹤院被海氏等人围着好一阵寒暄。廖老太君虽知完颜宗泽对锦瑟一片真情,但不见锦瑟回门到底不能真正安心,现下见她面色红润有光,一身风华更胜往昔,眉眼间满是璀璨亮色,这才彻底放心,想到早逝的女儿心酸又欣慰的微红了眼眶。   锦瑟从松鹤院出来却被廖老太爷唤到了书房,黄花梨铺细纹竹席的太师椅上廖正琦,文青和锦瑟分别落座,廖老太爷才道:“唤你来是因此次迁居路上茂哥儿遇到了件事。”   廖府迁居明城自开春便在进行,锦瑟出阁时,许多主要物件贵重物品都已送来了明城,她出阁后廖府的主子们才一起搬了过来。这便比锦瑟要晚了一日抵达新京。文青当日随队伍送亲,昨日出城去接廖老太君一行却在离京城数百里的一个小村子遇到了几个逃难的百姓,得知了一件事,廖正琦所要说的正是此事。   锦瑟见外公面色沉肃,便敛神静听,文青却道:“那几个百姓原本皆是世代居于这明城的,朝廷决议迁都曾勒令一批明城百姓搬迁,而此事是由工部尚书忠勇侯全权负责的。朝廷重修明城,建造新都,对要搬迁的百姓皆安排了新的住所,发放朝廷收用宅田的恤金,并且百姓们迁移后官府也会给予田产等以作抚恤。当时不仅有官府勒令迁移的,亦有不少官宦贵族前来明城购地,忠勇侯便利用这股风,趁职务之便,哄骗了不少百姓迁移,这些百姓最后非但失去了旧宅,却只得到了少许的恤金,被迁至登州等地,朝廷也并未安排好住处,更没有田产抚恤,使得他们背井离乡,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却又苦于忠勇侯身份之高,权利之大而求告无门。”   文青说着面上已露出了愤恨之色来,缓了一口气方又道:“更为可恨的是,有一队迁往登州庆城的百姓,因走投无路决定铤而走险上京来告御状,谁知此事却被忠勇侯得知,他竟想杀人灭口,那八个百姓在辇城外遭受了阻杀,只有三个人侥幸活了下来,逃至双月村恰好被我碰上,他们已饿的皮包骨头,因被我相救,这才将此事告知。”   锦瑟闻言便道:“这三人如今何在?”   文青却道:“我知此事关系重大,不敢令这三个白姓再四处乱闯,便将人带上汇合了祖父一行,今日一同进了城,如今三人就在府中客院。”   锦瑟却微眯眸子,道:“他们怎知那阻截拦杀他们的乃是忠勇侯所派?”   文青略溢出一抹笑意,这才道:“此事我问过他们,他们说当时被阻杀,那些杀手曾说只因他们得罪了人,挡了别人的路故而该死,加之那些杀手训练有素,非寻常人所能驱使,他们皆是寻常老百姓,思前想后除了得罪了忠勇侯,别的再无别人了。我和外公于姐姐想的一般,只怕是有人特意驱赶了这三个百姓到双月村,只等被我碰上,欲拿我当枪使,搅起浑水来。”   锦瑟却赞赏地笑了,若当真是忠勇侯欲杀人挡灾又怎么会做的如此明目张胆,最后却连几个寻常百姓也摆不平,倒让人逃了。这人逃便逃偏就被文青给碰了个正着,此事也太过凑巧了。只怕此事多半是冲着武英王府,冲着完颜宗泽来的。   廖正琦见锦瑟沉默不言,才接口道:“外公已托人去证实这三个百姓的身份,查证他们所说之事的真伪了。只此事并非是能污蔑伪造之事,故而多半是真有其事,若事情确为有心人安排,只怕那人手中已握有忠勇侯贪墨的实证,王爷倘若想压下此事,袒护于忠勇侯恐会正中他人陷阱。可如若王爷秉公处置大义灭亲将忠勇侯给弹劾了,皇上雷霆大怒,忠勇侯难保不会被处重刑,彼时国公府和王府却要生隙……”   廖正琦所言正是锦瑟所想,这谋此事的人确实狡猾,无论完颜宗泽怎么做,都是错的。前日九皇子刚被幽禁宗人府待罪,不过两日便出了此事,是贤妃和禹王的反击,还是……   锦瑟沉吟片刻,这才笑道:“此事我会转告王爷,那三个百姓还得劳外公先代为安抚着。”   因此事,锦瑟心中惦念着,便未在廖府中用膳早早就登车回府,车驾刚转过廖府门前街巷,完颜宗泽便迎面驰马而来。听到侍卫等人的请安声,锦瑟心知他是惦记着自己回门一事从宫中匆匆过来的,心中一暖笑着推开了车门,凝眸去瞧正见完颜宗泽自马背上行云流水地跃下,金线绣纹的朝服在阳光下明光一闪。   白芷见完颜宗泽过来便忙下了车,转瞬他进了马车,落了座便道:“怎未留饭,可是出了什么事?”   锦瑟见他额迹被外头烈阳晒出一层浮汗来,抽出绢帕给他擦拭了下,白芷关上车门,马车已滚滚又动了起来。锦瑟将方才的事告知完颜宗泽,他显也察觉了其中蹊跷,面色沉了下来。   见他如是,锦瑟依进他怀中,轻握了他的手,道:“依我看,此事也许是件好事。”   完颜宗泽闻言一愣,眸中诧色一闪方回握住她,道:“何解?”   锦瑟这才从他怀中抬起头来,道:“你觉这步棋会是谁在持子?”   完颜宗泽扬眉,已有些明白锦瑟的意思,他目光轻闪,却抿唇未语。锦瑟轻柔地抚着他的手,暗叹了一声才又道:“不管是谁在谋此事,朝堂这盘棋至始至终便只有一个持子人,不管是黑子还是白子胜出,都是他乐观其成之事……”   那人便是当今的皇帝,锦瑟想也许是贤妃和禹王所谋,可也许便是皇帝亲自搅起的。只因镇国公和完颜宗泽先后被夺主帅之位,使得她不得不多想。也因只不足几个月,便接连发生了禹王杀孝南王,八皇子的这些事,使锦瑟发觉,禹王一党和太子一党相争的已太过激烈。而皇帝对此不可能毫无所知,可他却一直是静观其变的,兄弟萧蔷非帝王所愿,然而制衡之术却也是每位帝王必用的权谋。   忠勇侯贪墨一事被翻出来不管是谁所为,关键在于皇帝,他如今已对肃国公府动手,此事一出,忠勇侯必定不保,和皇帝作对显然是不明智的。   “你想令国公府借此事韬光养晦?”完颜宗泽微微一思便明白了锦瑟的意思,不由沉声道。   锦瑟抬眸浅笑,点头道:“此事王爷既不能压下,那便只能尽力挽回忠勇侯的性命。倘使肃国公在事情尚未掀起时便亲自送忠勇侯进宫谢罪,老国公刚刚立下不世之功,如今又大义灭子,忠勇侯是国公府的嫡长子,皇上顾念着肃国公的军功,倒不好严惩忠勇侯,起码性命是无忧。更何况,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金氏上百年的基业,便是忠勇侯被罢官也无伤根基,只要忠武侯能一直驻守北疆,国公府便安全无虞。再有,借此事示弱,皇上即使欲对国公府动手,一拳大空,便不好再连连发拳,不然怕是要寒了那些有功世家的心,难免叫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来。”   锦瑟言罢,完颜宗泽便拥了拥她,垂眸瞧着她的双眼中隐有赞叹和惊喜的明光,捏了捏她的手,才道:“微微说的是,历来欲成就大事者,也绝不该立于风口浪尖之上,国公府到底声名太显了,我送你回府便去劝说外祖父。”   锦瑟笑着点头,这才想起镇国公自立朝廷一事,难免问起,完颜宗泽便道:“父皇已令安远侯全力征讨。”   锦瑟闻言一叹,蹙眉担忧地道:“也不知云姐姐如今怎样了……”   完颜宗泽见她神情忧虑偏咬着唇不再多言,到底心软,道:“此事我会交待下去,苦头只怕难免吃些,尽力保全江宁侯府几位主子的性命却还是能的。”   锦瑟便笑了起来,抱着完颜宗泽的手臂好不依赖地摇了两下,又用水意盈盈的目光去瞧的,满脸的崇慕之情,她那讨好的模样引得完颜宗泽失笑,将手臂一收便令她躺倒在了大腿上,俯身擒住了她笑意盈盈的唇角。   而临街的一座茶楼上,挑角飞檐的二楼一间雅室面街的窗户半开,禹王站在窗边刚巧将方才完颜宗泽下马,马车停下锦瑟探身和完颜宗泽相视而笑的模样收入眼底,他神情一下子便阴厉了起来。   也不知为何,自被锦瑟挟持后,他便对这个女人恨的念念不忘起来,这种感情在确定她极得他那六弟看重之时更与日俱增地膨胀起来,如今瞧两人如胶似漆,他便恨不能将锦瑟给夺过来禁锢在身边,狠狠地蹂躏,好瞧他那六弟发疯发狂。   这么恩爱的一对璧人,叫人忍不住去想,若是两人反目成仇会是何等的大快人心。   想来此时忠勇侯的事已借姚家少爷的口传到了他那六弟耳中,听闻姚锦瑟和她那弟弟感情极深,若姚文青死在金家人的手中却不知武英王夫妻又会如何呢。   这个念想一生出,禹王便无可抑制地勾唇笑了起来。   ------题外话------   这几天儿子和素素都生病了更的少,很抱歉,明天争取能补上月票加更章,亲们原谅。   ☆、一百九六章   马车尚未驶回王府便有宫中太监又将完颜宗泽给召回了宫中,锦瑟料想多半是沽宁前线又有军报传回来,一时间心中也似被乌云压住了般,沉浮起忧虑来。   今日一早因战事骤起,琴瑟院未天亮便被惊动,完颜宗泽闻讯匆匆起身,令锦瑟不必顾念他,继续歇息,可出了这样的大事锦瑟自然无法再安睡,起身亲自给完颜宗泽换上朝服,送他出府,之后便也未再补眠。这会子随着马车摇晃渐渐的倒有了倦意,她刚靠在软榻上闭上眼睛,岂料马车便又是骤然一停,她手臂撞上车壁微微疼痛,蹙眉睁眼,不由道:“什么事?”   “回王妃的话,前头是东平侯府的车驾,马车似出了意外堵在了路上……”   锦瑟闻言一诧,推开车窗去瞧,果见路道上停了数辆马车,因停靠的杂乱无章,竟将宽阔的路面给挡了个严实。东平侯陈家亦是燕国权贵之家,陈家先祖跟着圣祖打天下曾立下过不少战功,如今的东平侯府因子嗣艰难,东平侯陈志成又平庸无能故声明早不若从前,可凭着祖上威名,倒还不止没落。   见前头乱成一团,不少丫鬟婆子都围着中间一辆华贵的马车团团转,神情焦虑非常,锦瑟便道:“去瞧瞧出了什么事,可需要帮忙。”   白芷正从后头马车过来,闻言应了一声亲自过去,片刻便有个穿戴精致的小姐带着两个丫鬟跟着白芷行色匆匆地过来,到了车下便冲锦瑟福身见礼,急声道:“小女左丽欣见过武英王妃,前头马车上是小女姐姐东平侯夫人,今日我姐妹去法源寺进香,回府路上没想到马儿却突然惊了,姐姐和我乘坐的马车因撞在街墙上车轮坏了。姐姐如今尚有六个月的身孕,这会子惊了胎,情景不大好。下人的马车过于颠簸,唯恐姐姐乘坐情况更糟,这才在此等太医和府中派车来接,如今巧遇王妃,小女有个冒昧之请……”   她话未说完锦瑟便已明了情况,忙出了马车,道:“左姑娘无需多言,惊胎耽误不得,快将东平侯夫人移到本妃的车驾上,本妃送夫人回府。”   左丽欣闻言忙冲锦瑟又福了福身,感念地望她一眼转身吩咐婆子们快将东平侯夫人抬出来。锦瑟也忙下车吩咐王府护卫上前帮忙,片刻但见一个三十上下的女子被婆子抱了出来,她腹部高隆,正一手捂着肚子拧眉忍痛,被婆子抱着经过锦瑟身边,不忘感激地瞧向她扯出一抹虚弱的笑,轻轻点头。   锦瑟见她额上已被虚汗打湿,面色苍白无色,忙道:“夫人无需多礼,快将夫人安置好。”   白芷已在车中软榻上又铺了两层厚锦垫,两个婆子合力将东平侯夫人放在车中,锦瑟便也随着左丽欣上了马车,吩咐道:“快,去东平侯府。”   车夫应了声平缓驱车,左丽欣坐在软榻边儿上拉着东平侯夫人的手,不由感激地冲锦瑟道:“多谢王妃,今日原是我非要劝说姐姐去进香的,倘使姐姐有个好歹,我真成大罪人了。”   东平侯夫人出自勋贵安远侯左家,这左家这些年在朝野声名渐渐凸显,绝不一般,只因如今宫中太后便是左家嫡女。先皇的慈仁皇后虽出自金家然却只得了一位皇子,且其养到十六岁竟突得恶疾过世,彼时恰先帝也缠绵病榻,无论是慈仁皇后再承皇恩,诞下皇子还是金家再送女入宫,生养皇嗣显然都来不及了,故而金家便只得从先帝的诸皇子从选出了一位,令其娶金家女,扶其登上了皇位,便是彼时的三皇子,如今的燕皇永平帝。   永平帝登基之后,奉嫡母慈仁皇后为母后皇太后,其生母为圣母皇太后,没两年慈仁母后皇太后过世,如今宫中太后却是圣母皇太后,左太后。   金家势大,当初扶皇帝登基,安远侯一脉便受到了打压,左太后在宫中也是吃斋念佛,深简出。这回锦瑟新妇进宫谢恩,虽是去了左太后的盛安宫,但却只得太后一份赏赐,并未见到太后。   左家作为皇帝的母族,无论是太后还是安远侯府都显得极为低调,然而这些年皇帝却礼遇起左家来,不仅简拔了不少左氏子弟,便连这次出征沽宁对战镇国公所用主帅也是安远侯左云海。   皇帝早已坐稳了帝位,今非昔比,其礼遇母族也是人之常情,故而金氏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以求和皇帝达成某种平衡。   这东平侯夫人正是安远侯的嫡亲姐姐,宫中太后却是其嫡亲姑母,锦瑟听闻东平侯夫人甚得太后疼爱,每月都要进宫三四回陪伴太后诵经礼佛,有时还会在盛安宫中小住。如今见她身怀六甲惊胎街边,自然是不能置之不理的。   听闻左丽欣的话她便笑着道:“这也是我和夫人的缘法,本该如此,姑娘无需气。”言罢锦瑟便瞧向东平侯夫人,道,“我略知一些岐黄之术,夫人可愿我先为夫人诊下脉?”   东平侯夫人听罢虚弱地抬了下手,颤声道:“有劳王妃。”   左丽欣面色一喜,忙将她的衣袖挽了上去,冲锦瑟道:“王妃竟还懂把脉,真是博学,您快帮姐姐瞧瞧吧。”   锦瑟含笑探上东平侯夫人的脉,半响才松开手,迎上东平侯夫人焦虑的目光,道:“胎脉虽稍有些乱,但却不并无大碍,夫人只怕是受了惊吓,过于紧张,这也会导致腹痛不至,夫人不妨试着安稳下心绪,做为母亲的您心情放松,孩子才能有安全感,也跟着安宁下来。这样,您跟着我做下深呼吸,随着我的指示来,吸气……好,呼气……”   锦瑟说着见东平侯夫人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抬手深呼吸起来,东平侯夫人随着她平缓的声音缓缓吸气呼气,片刻竟果觉好了许多,脸上的冷汗也渐渐消退。   见此,左丽欣不由大松一口气,满是感激地道:“王妃不知道,姐姐嫁了这些年,早年曾落过一胎,伤了根本,这些年便一直未曾有孕,姐夫和姐姐夫妻情深,这些年虽纳了一房妾室,可却坚持姐姐生下嫡子来,如今侯爷已年近不惑,姐姐好容易怀上,这胎若有个万一,我真是万死难抵其罪,好再遇上了王妃,王妃今日大恩,请受小女一拜。”   左丽欣说着便起了身冲锦瑟盈盈俯身,她穿着一件亮紫色的锦缎衣裙,容貌清丽,小脸略施粉黛,更显粉面桃腮,瞧着十四五模样,颇有几分袅袅婷婷的风礀,锦瑟被她几次三番的谢便端坐着受了她的礼,这才抬手示意她坐,冲东平侯夫人道:“等孩子出生莫忘让我讨杯酒吃便好。”   锦瑟言罢,那东平侯夫人许是这会子真好受了颇多当即便是一笑,她原本容颜不过中上之礀,这一笑却映的眉眼弯弯,已年近三十的面上却显出十少女会有的娇柔雅致来,一张脸虽苍白但瞧着愈发素净怡人,清丽温婉起来。   锦瑟瞧的微微一愣,东平侯夫人已拉了她的手道:“王妃不嫌弃肯赏脸已是臣妇的荣幸,孩子能托王妃的福顺利降生,臣妇一定请王妃来吃酒席。”   “王妃,太医院的医政姜大人到了。”   马车平稳停下,外头响起禀报声,左丽欣闻言一喜,忙道:“太后也极担忧姐姐的胎,特请了圣旨令姜大人亲自照顾姐姐这胎。”   锦瑟闻言点头,忙令白芷将姜大人迎上来,待姜大人为东平侯夫人诊了脉,又扎了两针,这才道:“夫人且放心,回去再用两幅安胎药便无碍了。”   东平侯夫人闻言点头,外头却又传来了一个惊怒的男子声音,“夫人怎会突然惊了胎,你们这些蠢货跟着伺候都是怎么办差的!今日伺候着的,回去统统领板子,给本侯往死里打!”   锦瑟闻言不由往外瞧去,正见一个留两缕八字胡的高瘦男子从马背上跃下,一面气急败坏地嚷嚷着,一面挥动着马鞭就往几个下人身上抽,那几人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躲避,夏日衣衫又单薄非常,当下身上便见了血痕。   虽知东平侯夫人多年未育,想来东平侯定极在乎夫人此胎,可当街如此对下人拳打脚踢,到底有份,何况东平侯夫人如今并无大碍,锦瑟只觉东平侯有些过于气急败坏,瞧那几个下人被打的皆不敢言,忍不住微微蹙眉。   而外头东平侯已快步到了马车近前,眸中满是惊惶之色,一瞧东平侯夫人躺在车中神情无恙这才似大松了一口气站立不稳般一下子靠在了马车上,道:“万幸万幸,夫人怎能这般大意,该在府中好好待产的。”   左丽欣见他似没瞧见锦瑟,忙道:“多亏遇上了武英王妃,若非王妃安抚姐姐,姐姐只怕不能这么快便安然。”   东平侯听罢才瞧向锦瑟,忙见了礼,锦瑟含笑令他起身,东亭侯便道:“多劳王妃了,臣已亲带了马车来接夫人,不敢再烦劳王妃相送,来日臣定登门拜谢王妃。”   锦瑟却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侯爷无需过于气,夫人受了惊吓,不宜来回挪动,左右现在离侯府也近了,便还是由本妃送夫人回府吧。”   东平侯这才瞧了眼东平侯夫人,其便靠着左丽欣微坐起身来,笑道:“王妃盛情,侯爷多礼,反拂了王妃心意。”   东平侯闻言才躬身道:“如此便有劳王妃了。”   锦瑟将东平侯夫人送回府中,少不得又呆了片刻,直至其彻底脱险,她才回了王府。   明城原便是不少朝代的旧都,依山而建,城池宏伟,因迁都重建后的明城更是规模宏大,壮丽非常,沂水穿城而过,两岸风光旖旎,街道纵横分散,沿河更是建了不少商户林立,酒肆茶馆,秦楼楚馆,应有尽有,白日这里便极是喧哗,而夜色之下,那些酒馆青楼更是灯火辉煌,远望之下楼台错落,依红飘鸀,歌声笑声,引人遐思,格外热闹。   迁至新都,事事处处都新鲜的很,那些富贵子弟,纨绔少爷们更是如鱼得水,尽情放荡,这夜色下的沂水两岸便成了他们的天堂,红灯之下,香车宝马,锦衣华服直晃人眼。   位在河边极佳位置有一座四曾楼高的歌舞坊,花灯高挂,飞檐廊回,建造的极为华丽惹眼,此刻二楼的一个雅间中正有几位富贵公子拥着袒胸露腹的佳人,把酒言欢,其中一个穿豆鸀色织锦长袍戴赤金冠年约二十四五模样的公子正是忠勇侯的嫡次子金忠治。   其大哥倒还教养的治理名义,沉肃端正,这金忠治却是京城大名鼎鼎的放浪人物,疏懒好色,乃一等一的纨绔,自搬至明城,十日倒有五六日是沉醉在这沂水边,醉生梦死,昏天暗地。   他就着怀中红衣美人的嘴饮下一杯酒,便推开那美人站了起来,招呼一声,道:“美人稍等,兄弟们慢喝,爷……”他说着打了个酒嗝方又接口道,“爷去更衣,美人切莫寂寥难耐,等着爷一会子回来好好疼你……”   说话间又在那女子胸前抓了一把这才一摇三晃地在几个屋中公子的打趣声和哄笑谩骂声中出了雅室,他往廊东走了两步却突从一边的另一个雅间中冲出一人来,正好撞上他,他正欲骂,抬头却见正是威西伯家的三少爷,两人虽不大相熟,但因皆是风流好事之徒,也曾一起玩闹过,倒算半个狐朋狗友。   他未言,那刘三少爷便笑着道:“是金兄啊,小弟失礼失礼,金兄原谅则个。”言罢就晃晃荡荡地一揖,显也吃了不少酒。金忠治摆手,也不搭理他继续往前走,刘三少爷却也跟上,似无意般道,“没想到这会子金兄还能来此逍遥快活……”   金忠治闻言一诧,不由没好气地盯着他,道:“难道这依红楼便只你刘海江来得,爷便没那身份来不得?”   刘海江忙摇头,道:“这满京的勋贵里头国公府是头一份,二爷您是国公府的嫡子,你若没身份咱们可都莫提了,兄弟不过是想着近来国公府犯了小人,诸事不顺,二爷少不得要在家中蘀父兄分忧,这才在此瞧见二爷诧了一下……”   听他这般说金忠治脚步微顿,厉目盯着他,道:“你这话何意?国公府怎么了!”   刘海江便道:“郡主和家妹是手帕交,郡主自上回宫宴得罪了那位,便被盯上,连日以泪洗面,家妹甚为忧心愤慨,听闻那位是个心胸狭隘的,如今成了王妃更盛气凌人,大婚时似又借机欺凌了郡主。这还不算,那位的弟弟听说竟无中生有找了几个百姓欲将侯爷告上庙堂,此事非同一般,小弟我也是……”   刘海江口中那位自说的是锦瑟,金依朵是金忠治唯一的妹妹,妹妹这些时日被拘在府中很不畅心,金忠治自然是恨极了锦瑟,更有这两日祖父和父亲的决定叫他郁结愤怒非常,一想到自己金尊玉贵的妹妹要去给人做妾,他便恨不能冲到武英王府将锦瑟给撕碎,只无奈他除了吃喝玩乐长处再没,根本便不敢忤逆祖父和父兄的决定,却因此也窝了一肚子火。   他听了刘海江前几句话他已满是戾气,此刻听了他其后所说之事却一诧,道:“什么欲将我父亲告上庙堂?这是何时的事,我怎不知?”   刘江海闻言这才一个激灵酒意尽消,又诧异地瞧了金忠治两眼便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兄弟方才酒气重,说了胡话了……”   见他这般金忠治怎会不疑,见他欲走一把便抓住了他,厉声道:“你他娘的耍二爷呢,还不赶紧一五一十地给二爷交代清楚,不然仔细你小子的皮!”   刘江海见他满脸戾气,挣了两下未挣开,这才服软认命地道:“二爷这边请,这事非同小可,咱们寻个地方慢慢说。”   两人片刻进了一间雅室喝了茶,刘江海才道:“便是昨日兄弟府中有个管事自云州办货,回来时在京郊不远的双月村巧合遇上了姚家公子,无意间见其和三个衣衫褴褛的百姓相谈甚欢,因觉奇怪便刻意打听了下,二爷当怎地,那三个百姓竟是上京告御状的,所告可正是世伯啊,如今三人已被那姚家的小公子秘密带进京城了!”   两人又密谈几句,待金忠治明白了来龙去脉已是气地甩了茶壶,刘江海便道:“小弟当这么大的事国公爷和侯爷已定早已知晓,必有防备,怎想府上竟是不知。小弟念着兄弟情谊这才冒险告诉了二爷,二爷可不能将兄弟出卖了啊,要叫我家老爷子知道我在外惹了祸事,搅合进这事里头,兄弟这小命可就不保了。”   金忠治见他一脸恳求和害怕,应了他,这才气恨地锤了下桌子,道:“一个破落的汉人门户竟敢连连欺到金家头上,着实可恨!”   刘江海便道:“总归是国公爷瞧在武英王的面儿上对姚家姐弟太过忍让了,要兄弟说凭国公府的地位,早该给那对汉人姐弟点厉害看看了,莫叫他们太嚣张了!”   金忠治闻言双眼眯起,拳头握起显然已被说动,接着却又道:“听闻王爷被那妖女所迷,那姚家小子是王爷内弟,到底王爷的面子还是要顾念的……”   刘江海怎会不知金忠治极怕完颜宗泽,闻言便道:“如今前朝镇国公造反,另立朝廷,皇上为了显示我燕国臣子骑射威风,后日要御驾领着众臣工勋贵子弟们前往西郊皇家马场狩猎跑马,如今林木葱郁,山中飞鸟走兽极多,彼时皇上势必会令众贵胄子弟们进山狩猎,这林木葱郁难免会看走眼射些流箭乱箭,那姚家小公子年纪小骑射不精,遇到流箭惊慌失措受些伤也是有的,只要不伤其性命,只叫他得些警告,有所顾及,想来国公爷和侯爷即便知道此事和二爷您有关也不会惩罚您,反会觉着二爷您至孝。姚家小少爷既是流箭所伤,王爷也怪不到二爷您头上。那姚家小公子年幼,说不定经此一吓便不敢再和国公府为敌了呢。”   刘江海言罢金忠治便双眼明亮了起来,接着勾唇一笑,拍着刘江海的肩头道:“好兄弟,来,二爷敬你一杯。”   两人把酒言欢,好不亲热,小半个时辰后刘江海自依红楼中出来辞别金忠治登上自家马车,马车滚滚行近刘府却拐进了一条弄巷,巷中一辆华贵的马车正静候着,刘江海从马车中出来便弓着身到了车前,行礼道:“王爷的吩咐小臣已都布置好了。”   那车中人闻言并未露面只推开车窗摆了下手,刘江海又躬身一礼便退了下去,匆匆而去。待他走后,车上禹王才勾唇轻敲了下马车,外头一个玄衣近侍便道:“王爷放心,只要金二爷动手,属下便跟着出箭,必一箭取那姚文青性命。”   这日完颜宗泽从宫中出来便去了肃国公府,待回王府已是漫天星辰,他回到琴瑟院时锦瑟早已梳洗停当正坐在拔步床上摊了满床的珠玉等物一件件翻看。完颜宗泽大婚,因其身份高贵,素受圣宠,又刚立了大功,朝野之上不管是平日恭谨的,还是那政见不一的,逢此喜事都不免到府相贺,锦瑟大婚前三日王府便摆开了酒席,三日三夜不辍,贺礼更是堆积如山。   今日锦瑟回府休息了一阵,因永康来递贺礼单子,锦瑟便前往库房瞧了一回,见珠玉满仓有颇多精巧有趣的小摆件,便从中挑选了些精致喜爱的令人送了过来,这会子沐浴过后浑身舒爽自在,就叫白蕊几个将物件全摊了出来,一一把玩。   完颜宗泽进来,见床榻上锦瑟只穿着亵衣敞着裤腿,赤着脚丫盘腿坐在一堆珠宝玉器中,细细的手腕上挂了好几个各种质地的镯子,还抱着个玉兔雕件一脸晶亮的把玩着,打眼望去倒似被金光埋了般,叫人想到守着财宝的地主婆,他不由愣住,愕然片刻才哑然而笑。   锦瑟瞧他进来却只瞧他一眼便又埋首在那一堆珠光宝气中去了,完颜宗泽摇头,自进净房收拾了一番才穿着一套锦瑟婚前亲手缝制的白绫绣祥云的亵衣亵裤出来,到了床前手臂在床上一挥便将那一堆物件扫到了床里。   那金玉宝石之物被他一下弄的咣当作响,他舒坦地往床上一躺,却吓地锦瑟慌乱去瞧那些东西,见那几样脆弱的玉件未被他弄碎,这才嗔恼地瞪他一眼,便又惹的完颜宗泽勾唇笑了起来,道:“都说清嫣郡主散尽家私,救济百姓,品性最是高洁出尘,倘使叫世人瞧见这一幕还不得惊掉了眼珠子。”   锦瑟却笑,道:“世上哪有人是不爱财的,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女子托我那英明神武夫君的福,得了这许多宝物,瞧着这些东西,小女子便觉实实在在没嫁错了人,这东西又不是坑蒙拐骗得来了,小女子舀出来欣赏把玩又关高洁不高洁什么事儿。”   完颜宗泽听锦瑟贫嘴,说话间黑曜石般的眸子晶光闪闪地充满崇拜地瞟他两眼,一脸的娇俏,心神当即就是一荡,蓝眸也璀璨如星起来。自两人重逢至大婚后,锦瑟在他面前已不若寻常可见的沉静娴雅,她时不时展现的娇俏,狡黠,促狭,调皮皆叫他着迷,如现在瞧着她那明灯下孩子般纯净的笑颜,他便觉着一日的各种烦心事都远去了,浑身舒坦放松起来。   被她讨好的话惹的笑意欲盛,他一把将她拽至怀中,令她整个跌趴在他身上,却被她脖子上挂着的两串碧玺珠子硌的呲牙咧嘴,锦瑟咯咯的笑,曼妙的曲线撩着他脆弱的神经,引得完颜宗泽眸光一深,紧了紧钳着她后腰的手臂,方哑声道:“那你打算怎么报答你英明神武为你挣来这千万家私的夫婿呢?”   锦瑟低头吧唧吧唧地啄了在完颜宗泽下巴和唇角上胡乱啄了两口,感觉他身子滚烫起来,却忙拽住他的手挣扎着从他怀中出来,跪坐在一边,道:“先别闹,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   完颜宗泽闻言挑眉,锦瑟取下身上珠宝,这才道:“是白芷,她跟着我这些年没少吃苦,如今早过了年纪却迟迟未嫁,上回又险些因我丢了性命,我琢磨着想择个吉日请外祖母主持,认她当义姐……”   完颜宗泽心知锦瑟是顾念他的身份,白芷到底是奴婢出身,恐此举不合规矩,会有不妥,这才征求他的意见。他面上笑容微敛,又抬手抚了她散落身侧的长发,捻起一缕来在指端轻轻缠绕,方道:“此事你做主便是,无需这般小心翼翼的,微微,我娶你是回来疼的,如你因我过的不自在,便非我本意了。”   锦瑟闻言秀气地点头笑了起来,又俯身亲了亲完颜宗泽的眉峰眼角,这才道:“前方战事如何了?”   完颜宗泽神情微凝,拉她在身侧躺下,拥住她方道:“镇国公不愧是名将,用兵老道,出兵神速,趁着安远侯尚未准备好迎战之事,已出其不意地连下万城一带六个城池,战报传回来,父皇雷霆震怒……”   他言罢瞧了锦瑟一言,这才又道:“威北侯提议押江宁侯夫人和平乐郡主等江宁侯全家前往前线劝说镇国公和李冠言,我虽极力反对,但父皇龙威大怒,对镇国公怒火不消,已允了威北侯所奏。我便只能退一步,争取令李云琦领了押送平乐郡主等人南下的差事……”   锦瑟闻言一惊,翻趴起身来蹙眉瞧向完颜宗泽,听了他后话才叹了一声,稍稍放下心来。完颜宗泽口中李云琦正是影七的名讳,影七本便出自官宦之家,自完颜宗泽从大锦回到燕国,他便不再跟随完颜宗泽身侧,而是入了军营,这次南攻也建功不少,如今已升至从四品参领。   由他送平乐等人南下,当不会叫他们吃苦,只是桥哥儿小小年纪却要遭此磨难,着实叫人不安。锦瑟却也知完颜宗泽已经尽力,见他面有歉意便将面颊贴在他的胸膛上,道:“今日我回来路上遇到了东平侯夫人,恰帮了些小忙,来日我再登门请她信安远侯,兴许安远侯会念在这份情上能照顾下云姐姐和桥哥儿……”   完颜宗泽听闻锦瑟说了今日帮东平侯夫人的事,扬了扬眉才抚着她的背脊道:“你放心,李家忠勇之名广传,皇上杀几个老弱妇孺,非但不能震慑镇国公,反会失了民心所向,更会激励南锦政权将士们的斗志,这样的道理父皇明白,安远侯也不会不知,父皇令江宁侯夫人等人南下不过是想她们劝说亲人兵戈消融,即便无用也不会真取她们性命的。”   锦瑟听罢这才悠悠一叹,点了头,便闻完颜宗泽又道:“对了,后日父皇要御驾到皇家马场游猎,你准备下,后日和我一起去也好散散心。”   ------题外话------   汗,没码出万更来,明天继续努力……   ☆、一百九七章   燕国皇帝通过武力夺取天下,血雨腥风的磨砺使燕国上至宗室贵族,下到平头百姓皆崇尚武力。贵族子弟们多通晓武艺,英勇好战,喜爱狩猎,擅长骑射更是上层社会的风尚所在。皇帝每年都会举行几次狩猎活动,尤其是仲冬季节举行的田猎更是作为一项国事被纳入军礼之中。   如今正值夏日,乃乔木生长茂盛,百兽繁衍之时,不宜举行大型的田猎,故而此次皇帝带百官前往禁苑只是小猎罢了,即便如此,一行也成百上千骑,自京城出来,一路往禁苑而去,旗帜招展,骏马嘶鸣,极是热烈壮观。   锦瑟自那次从灵音寺回府遭遇不测便起了学习骑马的心思,在江州别院的几年倒得了学习骑马的机会,今次她穿着一身宝石蓝的骑装,足登腾云小羊皮靴,乌发高挽,只简单地束着银蓝丝带,箭袖束腕,英姿飒爽地端坐马背上,从容地驱马奔跑,倒引得完颜宗泽连连侧目。   禁苑位在明城之郊,大沥朝时便是皇家御苑,其中山水美景如画,殿宇星罗密布,围场圈山林而困百兽,可容万骑肆意驰骋游猎。美轮美奂的殿宇中更不乏清泉香汤,远望之下恍若瑶池仙境。   在这样丽阳高照的夏日,明城中已燥意难挡,可禁苑却山风轻拂,熏风送爽。马蹄轻踏,华丽的弓箭白刃闪光,旌旗猎猎,遮天蔽日,让人置身其中着实忘忧。   见锦瑟唇边一直挂着明艳笑意,和她并骑的太子妃不由笑道:“一会子放猎礼,马鸣弓吟的场景才壮观呢,你头回来一准瞧着开心,到了晚上烤肉饮酒也最是畅快。”   太子妃今日穿着一身紫金色的骑装,瞧着既雍容华贵又不失利落英爽,闻言锦瑟面露期待,笑着点头,那边却响起了一阵男儿的歌声。   “我美丽的姑娘哟,请你于我策马奔腾,你的笑容好似天上朝霞一样艳丽……”   歌声飘扬好不热情奔放,锦瑟闻声扭头望去正见一队公子哥儿们策马跟在十数步开外,正冲着这边放开嗓子吼着。   而这边跟在锦瑟和太子妃一行后头皆是宗室命妇们,后面却有不少未出嫁的姑娘们,她们个个穿红挂绿,骑装曼姿,驱马并骑,嬉笑嫣然。被这些少年郎们如此追逐着用歌声赞颂追求,有那性情柔婉的已面若桃李,娇意不禁,却也有那大胆爽朗的姑娘三五并驱地离了大队,稍稍靠近少年们和起歌来。   “山风吹,马儿骏哟,云儿飘飘歌声悠悠,谁家阿哥策马来哟,挽弓射猎载满车哟……”   锦瑟虽自到圣城起便觉出燕国的民风开化来,可观燕国贵族姑娘们也颇讲求德容妇工,只平日出门游玩等事稍比大锦姑娘们拘束少些罢了,她何曾见过这样大胆无拘的情景,即便知晓特定节日燕国民众们会男女对歌,互诉情意,可到底是从书上瞧见的,这猛然见之,倒是被惊地瞪大了眼睛。   太子妃便笑着道:“怎么,吓着了?跳月节时姑娘们比现在更无拘束,还可向倾慕的男儿单独邀歌呢,我燕国尚武,姑娘们更追崇英雄,像六皇弟那样的可是极受欢迎的哦,每年跳月节,向六皇弟邀歌的姑娘当真是数不胜数,只可惜那小子一回也没回应过。还有不少姑娘猜英武不凡的武英王只怕是五音不全呢,今年许能托弟妹的福听听六皇弟的歌喉。”   锦瑟闻言倒想起当年完颜宗泽夜探夕华院和她闲谈燕国跳月节的情景来,彼时他还曾炫耀过他得到的彩带总是最多,还曾说要带她参加跳月节,她是怎么回答他的,是了,她说“以后自有王妃陪王爷跳月共舞。”,便是这么一句冷语恼恨地他咬牙切齿,扭了头再不和她多言。而如今她却已是他的妻,注定了以后的每个跳月节都要陪伴在他身侧,一起跳月祈福的那人。   念着这些,锦瑟感叹的勾起浅笑来。太子妃见她笑容甜美,明眸低垂,便只会意一笑,不再多言。   半个时辰后,围猎场上,号角吹响,万鼓擂动,皇帝高坐金鞍马上,其后跟着的是众皇子,大臣,贵胄子弟们,他们个个手握长弓,腰挎刀剑。   随着鼓声骤落,侍卫们将被圈起的百兽从笼中放出,那些兔狸貂雁早被鼓号之声惊地在笼中乱抓乱撞,这会子笼子一开登时便尖声鸣叫着争相冲了出来本能地往空阔无人的山林处四下逃窜。   万兽奔走好不壮观,太子手握长弓振臂一呼,率先策马冲了出去,登时便有一队人跟随身后驱马追逐那四窜的猎物,几乎同时,完颜宗泽腰际宝剑出鞘,寒光一闪,呼啸一声,亦带着一对人从另一个方向如箭射出。   锦瑟陪伴皇后等人端坐在围场外的高看台上,远远望去,只见完颜宗泽身下白色战马如流星飞逝,他一身银盔薄甲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白色披风如云在身后翻卷,胜雪出尘,一人一骑竟如同夺目寒光激射而出,遥遥领先,带着一队玄甲转瞬便和皇帝引领的大队分立成势将那四处逃散的百兽圈在了中间。   两队人又追逐围赶了一段,待猎物不得不蹿成一团,这才挽弓挥刀,一时间战马嘶鸣,飞箭如雨,紧随着的侍卫们举着刀剑背驰呐喊,当真是天地失色。   这便是放猎礼,每次皇帝狩猎皆已此放猎礼开场,这般场面便是最凶猛的禽兽见之也会心惊肉颤,待两队人马驱赶着那些走兽远去,围场上便剩下一地的猎物,哀哀鸣叫,血腥味随风弥散。那扎在猎物身上的白羽箭远远望去,如簇林立,蔚为壮观。   箭支上皆刻有各自的印记,一会子自有侍卫将猎物汇集起来,将各自猎到的野兽分开统计,分送其帐,待夜里便可烤肉吃酒,享受一日的战果了。   这场面虽是血腥非常,但也会叫人瞧的热血沸腾,豪情满怀,锦瑟心跳如鼓,眼瞧着两队人驱赶着万兽奔的远了,方怔怔地收回目光。她扭头去瞧却见太子妃还蹙眉盯着那烟尘腾起处,目有担忧。   这回狩猎太子也是来了的,往年放猎礼皆是由皇帝亲自主持,今年皇上却令太子代为,太子体弱,这狩猎场上又混乱,太子妃难免担忧。   见她仰着头,倾着身依旧盯着远方,锦瑟便道:“有侍卫们跟着,太子殿下又弓马娴熟,二嫂不用过于担忧。”   太子妃闻言这才收回视线,点头一笑,道:“这放猎的百兽中唯有一头豹子,谁能猎到便算是拔了头筹,皇上是另有赏赐的。一会子母后便会带咱们也下场解解馋,等咱们回来那边便也见了分晓,下午大家才能进山林狩猎。”   她言罢那边主台上皇帝扬声而笑,却是举杯道:“大丈夫在世,乐事有三:天下太平,家给人足,一乐也;草浅兽肥,以礼畋狩,弓不虚发,箭不妄中,二乐也;**大同,万方咸庆,张乐高宴,上下欢洽,三乐也。今日朕于众卿狩猎,实乃一大乐事,众卿和夫人小姐们皆无需拘谨。”他说着便又瞧向女眷这边,道,“我燕国女儿也个个能骑马弯弓,巾帼不让须眉,只怕这会子众夫人小姐已是跃跃欲试了,皇后便带着夫人姑娘们也去活动下吧。”   皇后闻言却笑着道:“臣妾如今不比从前,老胳膊老腿,还是在此陪皇上吃酒赏景,看她们年轻人展现风姿吧。”   皇帝听罢佯怒,道:“皇后老胳膊老腿,朕较皇后年长,这话岂不是说朕也老了,无法再纵马弯弓了?”   金皇后却笑着道:“皇上正值壮年,文治武功皆天下无双,铁骨昂扬,弓马娴熟,在座众卿谁人不知皇上是瞧不上猎捕这些惊兽,养精蓄锐等着下午进山一展雄姿呢,臣妾贪懒,不过一句话皇上倒编排起臣妾来了。”   皇后言罢,皇上扬声大笑,淑妃几人也凑趣两句,一时引得场上一阵轻松,待平静下来,皇后才冲太子妃道:“太子妃便领着夫人姑娘们去玩会儿吧,不必拘束在此。”   太子妃闻言起身领了命,这才带着跃跃欲试的夫人姑娘们往东面的矮树林去。这处矮树林早已放了不少攻击性不强的山鸡野兔等猎物,夫人姑娘们或策马扬弓,或放鹰走犬。   锦瑟虽会骑马,可却未曾学过射箭,好在她身边还带着兽王,兽王一路飞掠空中早便引得众人侧目,这会子锦瑟和十几位夫人姑娘登上高高的撒鹰台,兽王便在天空长啸一声俯冲而下在她头顶盘旋不去。   今日狩猎驯养有猎鹰和猎犬的人着实不少,其间也不乏名贵的海东青,但像兽王和雷音这样上乘的海东青却并不多,两只鹰还一路飞在一起,甚为惹眼。这会子完颜宗泽带走了雷音,兽王倒也乖巧,虽早已亟不可待,却依旧守在锦瑟左右。   这会子它被锦瑟招唤下来,已是扑棱着翅膀,兴奋难耐。花样郡主完颜古青也饲养了一只玉爪海东青,瞧着倒比兽王更大更雄武一些,只是驯服的却没兽王这样通人性,有灵气,一直由一个侍卫专门用锁链拴着,这会子她见锦瑟不过取个指头长的金色小哨子吹了两声兽王便俯冲而下,不由啧啧称奇,好不艳羡的道:“王妃这只海东青真是有灵性,是六哥所赠吧,也不知六哥是怎么得来的。这样通人性,又被熬的如此好的海东青真是少见呢。”   锦瑟闻言抿唇一笑,一旁的左丽欣闻言便也笑着道:“都说武英王爷极爱重王妃,今日只看这鹰便知不假,来日我得嫁男儿能有王爷一半用心,我也满足了,王妃真是好福气。”   锦瑟见她一脸天真烂漫,一张年轻的面庞在阳光下愈见娇美俏丽,便笑着打趣道:“左妹妹这般俏丽明艳,方才我可瞧见好几位公子追着姑娘邀歌呢,何愁将来嫁不了如意郎君。”   左丽欣被锦瑟打趣的脸红,一由佯怒地挥着手帕来打锦瑟,道:“好个没上没下的王妃,王妃取笑小女,小女不依。”   她这笑着扑上来,岂料竟惊动了她身后婆子手中牵着的猎犬,那猎犬猛然发出两声叫便挣脱了婆子的牵扯飞跳而起向锦瑟扑来。   这一幕来的突然引得众人尖叫,左丽欣忙住了手,大喊一声,“惊风别咬!”   谁知几乎同时,盘旋在锦瑟头顶的兽王见锦瑟有险,便也长啸一声同时带着雷鸣之势飞扑而下,直冲惊风而去。左丽欣一声喊,惊风已停了攻势,兽王却飞冲而下一爪钳在惊风背脊上,登时便抓出了一道血痕来,猎犬惨叫一声,反身去扑兽王。   一犬一鹰撕咬着,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便已战了两回,带起一阵混乱来,锦瑟恍过神来,忙唤了兽王一声,它才尖啸一声,飞冲而起。   兽王到底技高一筹,那惊风已被抓伤多处,左丽欣见爱犬狂吠着在原地踉跄打转欲过去安抚,转司伺候这猎犬的婆子恐其伤了她忙止住,上前安抚半响才匆匆将惊风带下去医治。   锦瑟见左丽欣面带担忧,而几个胆小的夫人小姐也被方才一幕惊的面色微白,登时便有些过意不去,冲左丽欣歉意地道:“真是抱歉,是我疏忽了。”   左丽欣却回眸一笑,道:“不愿王妃,是我不该在此时玩闹,王妃方才未曾受到惊吓吧?”   见两人互相道歉众人便笑了起来,一边完颜古青不由道:“左妹妹的惊风和王妃的兽王倒皆是爱主忠心的,只是历来都闻猎犬护主,这猎鹰护主的却不多呢,王妃这兽王真真难得。”   听她又满是艳羡的如此说,几个姑娘便都笑了起来,谦义侯夫人打趣道:“华阳郡主今儿什么都莫干了,便使劲眼红武英王妃的鹰吧,王妃可看好了,莫叫偷鹰贼顺了这难得一见的玉爪去。”   众人闻言皆笑起来,左丽欣却抬头又望了望空中盘旋的兽王,若有所思地道:“这鹰这般护主,确实难得呢……”   ☆、一百九八章   这撒鹰台建造在高高的山坡上,上面芳草萋萋,周围矮树丛绿叶葱葱,台下一分湖水清亮,烟波茫茫风景极佳。下头骑射好的夫人和姑娘们已进了林子驰马找寻林中猎物。   林子中早被放生了不少性情温顺的猎物,此刻被马嘶声人喊声所惊动难免四处逃窜起来,从高高的撒鹰台上看,只见下头矮树丛中兽过草动,瞬间已引得猎犬和猎鹰躁动不已。   见兽王已急不可耐,不时发成长啸,锦瑟抬手挥了下,笑道:“去吧。”   兽王得令又是一声尖啸飞冲而去,身影矫健的如同离弦之箭,而诸夫人和姑娘们也都放开了自己的猎犬和猎鹰,下头箭羽弓弩乱发,此刻又放鹰走犬,当真是鸟不得飞,兽不得逸。追逐鏖战,不足一个时辰猎获物便堆积成山。   而下头小围场的一圈都竖满了竹杆,竹杆与竹杆之间分上中下系了三排活套,经猎犬猎鹰驱赶,又被箭雨所惊,猎物冲出小围场便会被这种活套给套住,瞧收获甚丰,姑娘不由一阵欢笑。   太子妃早已在林中策马弯弓,她恐锦瑟头一回来和大家不熟悉,再被这场面惊吓到,便令华阳郡主完颜古青陪着她,完颜古青见锦瑟明眸如星,兴致颇高地盯着下头,便笑着道:“可惜都是些山鸡,野兔,和男子们那边比,咱们这里可真是小打小闹,一点都不过瘾,等下午进林子才好玩呢。那里的猎物种类多不说,还都是未被抓捕过的,更机灵野性,能猎到才算是真本事,下午我一定要进山里猎个大的回来。”   平安侯府的姑娘姜美燕闻言便笑着道:“我听哥哥说,今次还弄来两只大虫,一会子便要放进山中,供下午射猎呢,大虫足够大了,只不知华阳郡主敢不敢去猎?”   她言罢,完颜古青便眸光一亮,道:“当真?我为何不敢去猎!若是将之猎回来,那才过瘾呢。”   她壮志酬筹,威永伯家的大小姐陈薇掩嘴笑道:“郡主若真将大虫猎来华阳王爷可就要愁苦了。”   她说罢见完颜古青一脸茫然,显是不解,便又道:“公子们被郡主气势所震,王爷招不到贤婿可不得愁苦嘛。”   完颜古青因是华阳王的独女,故而华阳王早便决定给女儿招婿进门,来日完颜古青的孩子便是华阳王世子。可华阳王即便招婿也不愿委屈了完颜古青,非要说那等相貌佳,出身好又才华出众的公子为婿,这便使完颜古青年近十八还待嫁闺中。   陈薇这话分明是嘲笑完颜古青嫁不出去,完颜古青却也不恼,只瞥了陈薇一眼,扬眉傲然一笑,道:“真若因我猎得大虫便被吓跑,这样的男子我还不稀罕呢,我都瞧不上,父王便更不屑了,才不会愁苦呢。”   她言罢却不知为何瞧了含笑而立的锦瑟一眼,方才又道:“这姑娘出嫁,家中选婿还是宁缺毋滥的好,遇不上本郡主倾慕看上的男子,便是老死在闺中本郡主也懒得嫁,若是本郡主瞧上的,任他是谁,本郡主都有耐心也有能耐虏获他,占为己有。这个道理陈妹妹是无法明白了,不过相信武英王妃应也是如此,方能得六哥哥倾心以对。”   完颜古青这话说的极大胆清傲,可她身份高贵,即便说了此话姑娘们也不敢笑话,只羡慕她的肆无忌惮,恣意无羁。她说话间目光望来,清澄有神,锦瑟只觉她此话似意有所指,微微一诧,见她已扭头去瞧陈薇,锦瑟便也未放在心上只清浅一笑。   禹王早年定下了宁国公家的小姐,无奈那姑娘未出嫁便染上时疫香消玉殒,使得禹王的亲事便被耽搁了下来,如今完颜宗泽已经娶妃,禹王的婚事已然也是亟不可待了。一个月前,贤妃已为禹王求来了婚旨,选定了一正妃,两侧妃的人选。   其中正妃便是这位威永伯家的陈薇,而两个侧妃也皆出身不凡,一个是吏部右侍郎家的王二小姐,一个是奉安侯家的刘小姐。王二小姐乃汉女,今日因身子不适并未来禁苑,而她平日和完颜古青却是极要好的手帕交,当日在圣城皇后宫宴,锦瑟便见过完颜古青和几个汉人闺秀一起笑闹的情景。   想来也是因此,陈薇才会出言讥笑完颜古青,而完颜古青的话却暗指陈薇无法独享禹王,还没出嫁两位侧妃便已等着被抬进府去。完颜宗泽立下大功,贤妃显然是着急了,这才匆匆给禹王定下正侧妃,聚拢势力,婚期便定在了一个月后,彼时正妃迎娶后两日,两位侧妃便会同时抬进府去。这无疑是在打威永侯府的脸,然威永侯府却也敢怒而不敢言。   陈薇正是因为如此才对那两位侧妃怀恨在心,今日另一外侧妃刘思思便一直跟随在陈薇左右,讨好奉承,却仍被陈薇连番撒气。这会子陈薇被完颜古青刺到,登时便起了怒意,可她也知完颜古青性子拧,得罪不起,于是回身便用袖子甩了下身边的刘思思,道:“挨那么近做什么,想热死我啊。”   刘思思长的娇小玲珑被她一甩踉跄着后退两步才堪堪站稳,当众被如此责吼,一时涨红了脸,满是无措,两个圆圆的眼睛也充满了泪意。她在家中不过是庶女,以后嫁入王府也要仰陈薇这个正妃的鼻息,故而泪盈于睫却也不敢吭声,咬着唇低了头,模样好不可怜。   众女见此便各自唏嘘,锦瑟见气氛凝滞便笑道:“呆在这里干瞧着这会子也是无趣呢。”   “说的是,我方才瞧那两只大虫就圈在撒鹰台不远的小围场里,要不咱们去瞧瞧吧。”左丽欣接过锦瑟的话笑着道。   众女闻言便都来了兴致,锦瑟在大锦时性子沉静,也不爱出门,却无缘瞧见大虫长什么样子,自和完颜宗泽相识她性情中深敛的活泼似都被他激发了出来,这会子听闻众女都要去瞧大虫便也起了兴致。   年长的夫人们都不爱凑这个热闹多是陪同帝后还在观赏台那边,来此小围场的多是年轻的媳妇和未嫁的姑娘们,这会子姑娘们嘻嘻哈哈地去瞧大虫倒也热闹非常,片刻也都将方才的不愉快给忘了。   这禁苑离近京城,大虫这样凶猛警觉的动物一般都不在此安家,故而每次皇帝来狩猎皆是由人从远处深山中捕了一路运送过来,等狩猎一开始才将已被圈养的狂躁不安的大虫放进山林,这样等皇帝和众卿进山猎捕时,大虫再度面临危险便更为凶猛,猎捕起来也会更为刺激。   锦瑟一行到了暂时围放大虫的小围场却有一队禁卫军专门守着两只大虫,见贵妇们过来那领头的小参领忙过来见礼,听闻锦瑟一行是来瞧大虫的,一时间面露难色,道:“大虫凶猛,只恐伤了贵人们。”   锦瑟便笑着道:“无碍,我们都不靠近便是。”   姜美燕的哥哥平安侯姜思詹如今正领着禁卫军统领一职,此次皇帝携百官来狩猎,负责安全戒备的便是他所领的禁卫军。姜美燕倒认识那参领,笑着道:“刚子哥哥便让我们过去看看吧,反正都关在笼子里,不会伤到我们的。”   众女闻言纷纷附和,禁卫军曾被完颜宗泽领过一年多,那蒋思詹如今不过二十又七,年纪轻轻便稳坐统领一职也皆是得完颜宗泽提携。这叫李刚的参领亦被完颜宗泽带过,见锦瑟含笑殷殷望来,便不敢拂逆,又念着这么些侍卫看守着,且两只大虫都圈在铁笼中,当不会有危险,便让了道,放锦瑟一行进了小围场。   锦瑟早听到了大虫的如雷叫声,远远瞧着已是心惊,可越是这般便越想走近了瞧个清楚,这会子和贵女们一起走的近了,瞧清那两只大虫威猛的样子,一时间她瞪大了眼,捏紧了完颜古青的手。   被抓来的这两只大虫皆长的膘肥体健,扑上铁笼站立而起,直有三人高,眼瞧他们锋锐的爪子抓在铁笼上在阳光下发出寒光来,那大掌似有盆大,血口一张獠牙更是又长又尖,血盆大口像是能将人整个吞去,两个铜铃大的虎眼盯着你,让人呼吸困难,头脑发空。   锦瑟没见过这样的猛兽,瞧着不自觉便心跳如鼓,远远站定再不敢靠近。   完颜古青见她如是倒笑了,扬眉道:“平日见王妃似泰山压顶都不变色的沉静,人又长的俏,又有才情,我便道这老天着实不公。如今瞧王妃被吓成这般,我方知人总会所短,起码胆量上我是能比得过王妃的。”   锦瑟却步,闻言苦笑,道:“郡主于我比什么,郡主胆略过人,前些时日还曾随华阳王出征,在西古口大败丰州府兵,听闻王爷便用的是郡主所献长索阵,此阵扬长避短,威力无穷,后若非遭逢萧大人,破了此阵,说不的燕国大军可早一个月夺下宴州城呢。论胆识,论洒脱我可不如郡主多矣。”   锦瑟口中萧大人说的正是萧蕴,听闻自萧蕴到了圣城,完颜古青便缠上了他,非要和他在布阵排兵上比个高下不可,萧蕴狡猾,每每都能避开她,没两日便又领了监军一职随军南征了,大军誓师当日听闻完颜古青还追出了城,引起一段笑谈来,锦瑟想到此事不由心思一动瞧了仔细地完颜古青一眼。   却见完颜古青闻言目光一晃,接着才盯向锦瑟,极认真地道:“王妃真这么想?”   锦瑟点头,完颜古青便爽快地笑了起来,接着才道:“那我今儿便借王妃些胆识,王妃抓牢我的手便不怕了,走近了瞧更刺激。”   她说着拉了锦瑟又往前去,锦瑟见贵女们皆跑到了前头好不兴奋地对着两只大虫指手划脚,又见那铁笼关的极紧,大虫在里头转来扑去都撼动不了那铁锁,加之被完颜古青握着手,便也生出勇气来又靠近了两步。   见她过来,几个贵女们让出位置来,岂料锦瑟刚站近还没瞧清,那两只大虫便突然躁动起来,其中一只扑上铁笼抓着铁杆狂暴地摇晃着,锦瑟刚感不对,铁笼一面竟被它摇地散开一条缝来,眼见便摇摇欲坠,再不能阻挡它扑跳出来。   锦瑟头脑一空,被这场景吓的心都跳了出来,倒是完颜古青反应的快,抓了她便往远处跑,同时大喊一声,“快!射死它!”   贵女们过来围观,那刘刚到底放心不下,令侍卫们警戒而立,这会子瞧形势不对,忙一声令下,“弓箭手射,保护姑娘们离开!”   姑娘们惊恐地尖叫着逃散,扯扯绊绊,已有人摔倒哭喊起来,瞬间场面便乱成一团,锦瑟被完颜古青拉着只知疯跑,可她没跑两步便听身后一声大响,那是铁门砸落在地上的声音,接着是大虫兴奋又畅快的一声吼叫。   伴随着这声音是刘刚的一声大喊,“跑出来了,别射,仔细伤了姑娘们,拔剑,上!”   那只大虫却已扑了出来,似被侍卫们的寒刃吓到,跳下笼子在原地扑打了两下,这才猛然冲四散的姑娘们扑来,侍卫们围上,无奈那大虫已是狂躁状态,屁股上方才中了两箭,更是狂怒威猛,几下便伤了数人,接着便冲出侍卫们临时组成的包围圈飞扑向被护着远离的贵女们。   锦瑟听到两声猛兽落地的扑打声,又被越来越近的嘶吼声惊动,再闻身旁响起完颜古青的大喊声,她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直惊地她腿一软,险些没跪倒在地。   只见那只大虫正凶猛非常地直直扑向她和完颜古青,那锐利的爪子,张开的血盆大口在锦瑟和完颜古青惊恐的眸子中一点点放大。锦瑟惊的连跑的能力都似失去了,只感身旁完颜古青推了她一下。   接着她便一个不稳跌滚了出去,回头正见那大虫已扑向了完颜古青,而完颜古青抽出了挎着的长弓尖声叫着冲那大虫无力却恐吓的挥动着。   可大虫怎会被她吓退,锦瑟眼见大虫便要挥向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尖叫出声,岂料就在此时两支利箭射出,直直没进了大虫因窜起而暴露的肚腹上。   ☆、一百九九章   那两只箭却是刘参将瞧准时机射出的,箭羽没进大虫肚腹登时血流如雨,溅在了完颜古青的脸上,那只大虫受到攻击倒是暂时减缓了动作,它嘶吼着被那两箭伤地趴在地上打了个滚。可大虫皮糙肉厚,那两箭显然并未射中要害,它嘶嚎两声竟爬了起来大吼一声,狂怒地再次冲完颜古青扑去。   完颜古青方才见大虫被伤便忙往后奔了两步,不想脚下慌乱一下子绊倒,跌滚两下就在锦瑟身边趴倒,她本已松了口气,谁料大虫爬起来竟依旧追着她不放。她抬起身,就见那大虫飞扑而来的情景,只因刚刚心神一松这会子竟再难聚起力量来,一时便被吓得呆住,只能本能地抬起手中长弓企图阻挡。   眼见那大虫瞬间便扑到了完颜古青身边,而贵女们根本不及逃离,吓得跌散一地离那大虫都极近,侍卫们恐乱箭会伤到完颜古青和贵女们,根本不敢再放箭。他们呐喊着冲来却一时鞭长莫及,见大虫到了完颜古青近前已张开虎掌高高扬起,众人只觉下一刻完颜古青便会被大虫撕裂开,登时尖叫声哭喊声一片。岂料跌在完颜古青身边不远的锦瑟却在大虫挥掌的瞬间突然扑了过去,狠命地推开了完颜古青。   完颜古青跌出去,锦瑟却觉眼前黑影笼罩,她瞪大眼睛,眼瞧着那大虫挥着利爪向她抓来便只能咬着牙闭上了眼睛。然而令众人惊奇的场面出现了,那大虫掌风已扇在了锦瑟面上,利爪离她一张煞白的小脸只剩下两拳距离时,它却突然像入魔了一般,骤然停下动作,接着大吼一声便又转了方向往完颜古青跌滚之处扑去。   它那声嘶吼就震在锦瑟的头顶,从它口中滴落的涎水甚至落在了锦瑟的额头上,一股腥臭之味,然而锦瑟体会到这些时它已带起一股风离去了。锦瑟心知她是猜对了,忙大喊一声,“所有禁卫保护华阳郡主,它只攻击郡主!”   众侍卫原还被大虫放过锦瑟之举弄的愣住,听到她这声嘶喊才恍然明白过来,皆蜂拥着向完颜古青围去。本来留在这小围场的禁卫们便有限,方才情况来的突然,刘参将一下令,一队侍卫直接冲上来对付大虫。一大部分侍卫却被分散开来守护贵女们赶紧撤离,他们多是瞧见大虫离近哪位贵女便忙冲过去保护,而贵女们又被吓得六神无主,多已腿软,便更加大了他们的保护难度。   此刻听了锦瑟的喊声,分散的众侍卫放弃保护其她贵女,都聚合起来只守护完颜古青一人,这便使得战斗力一下子增强不少。而很显然,锦瑟的决断是正确的,那大虫竟果真只认准了完颜古青,它扑向完颜古青时分明经过两位贵女身边可竟真视而不见。   见此情景,刘刚也忙大喊着,“保护郡主,只保护郡主!”   锦瑟喊罢那一声便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踉跄站起来往小围场后退了几步,听到刘刚的大喊声,见大虫果真如所料,她这才惊魂未定地长出了一口气。   方才紧要时刻她自然不是舍身救人,只是猜想到大虫只认准了完颜古青攻击的这个事实罢了。   这却是她方才跌坐在地上瞧见大虫受伤后爬起来竟不是去攻击离它最近的陈薇,也不是攻击冲它放箭的刘刚,反倒依旧认准了完颜古青,她脑中才飞快闪现的想法。   禁军统领姜思詹是完颜宗泽一手提携,娶的又是金氏族女,完颜宗泽又曾亲自领过禁军,今次负责禁苑安全的是禁卫军,她信任完颜宗泽也深知完颜宗泽的能耐,故而根本就不担心安全问题,更想不到圈着大虫的那笼子会出问题。   更加之贵女们一同来看大虫,她便更没什么可担忧的了。然而就是这万无一失的情况下却偏偏生出了这样的意外。眼见大虫冲出来,她一时惊惧脑中一片空白哪里能多想,直到方才瞧见大虫的古怪之处,她才意识到蹊跷,这一诧倒叫她脑中电光疾闪地想起一件事来。   早先她曾向完颜宗泽感叹过海东青那样野性的飞禽竟能被驯化的听人吩咐,实在奇妙。完颜宗泽却笑着冲她道,不管是多么凶猛的野兽只要肯花时间费工夫,都能被人驯化,便是百兽之王的大虫也不例外,他还说有人能将大虫驯化的和狗一般听话。   听闻此事锦瑟还惊异一场,如今想到这个,锦瑟便猜想这只大虫是不是也是受过驯化的,专门攻击完颜古青。   明明笼子出现问题,完颜古青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拉着自己逃离的也最快,可何故那大虫竟越过众女,直冲她二人而来,这点太不合常理了。   笼子不可能好端端的出现这么大的问题,是有人动了手脚,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么是谁要故意放出大虫来害人?!方才瞧见大虫扑向她和完颜古青,锦瑟第一念头是有人欲害她,只因方才分明她和完颜古青没靠近时那大虫虽躁动可却并不曾发狂,是她和完颜古青一靠近大虫才突然发起狂来的。   可此刻见大虫受伤之下再度扑向完颜古青,她却猜大虫的目标不是她,一直都是完颜古青,那幕后之人欲害之人是完颜古青。   想到这些她又忍不住飞快地思考起幕后人费尽力气杀完颜古青的目的来。   今日完颜古青受太子妃之托陪在她的左右,刚才情景若完颜古青出事,只怕人人都会觉着她是因保护自己而惨死虎口的,彼时会怎样?   完颜古青是华阳王的独女,其母更是秦安伯家的嫡长女,华阳王以皇叔之身在朝中颇有几分威信,自辅皇帝登基有功被封为九门提督,这些年便一直掌控京城九门兵马,即便前些日燕军南攻,皇帝令王爷为监军南下,也未曾免去其九门提督一职。   这样一个重要人物,独女因她而逝,华阳王必定会记恨于完颜宗泽,且还不止这些,完颜古青死了,禁军统领姜思詹便势必要被皇帝和华阳王问责,华阳王府和武英王府反目成仇,太子一系再搭进去一个禁军统领,禹王一派起码是要开怀庆祝的。   且不论此事是不是禹王所做,单单考虑到完颜古青死在虎口下的后果锦瑟便不能眼看着她惨死面前,更何况完颜古青方才在危急时刻还保护了她,将她推了出来,便是念着这个,她也要豁出命堵上一把。   此刻见众禁卫已护在完颜古青身边,围成一个圈冲着大虫亮起剑来,锦瑟再度庆幸自己赌对了。而众女们失去禁卫庇护,又见大虫果真不袭击她们,便忙跌跌撞撞地往远处跑。   大虫一时被剧增的侍卫们惊到,又被他们手中寒刃吓得犹豫,嘶吼着瞪着完颜古青却暂时不敢靠近,只这片刻功夫形势已变,贵女们已撤远,而大虫却被孤立了起来。   “放箭!”见此,刘刚大喊一声,侍卫们拉弓搭箭同时护着完颜古青往后退。   被森森寒箭瞄准,大虫此刻才欲做最后搏击,又吼一声扑向完颜古青,然而却正撞上一阵箭雨,十数支箭瞬间射进虎躯,它哀吼两声庞然大物的身体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锦瑟瞧那大虫倒下再没爬起来,这才似被抽空了最后一丝力气跌坐在地上,风一吹瑟瑟发起抖来,却原来身上的亵衣,单衣和夏衫竟皆已被一层层的冷汗给打湿。   众贵女见大虫已死,一时间互抱互依着哭了起来,也是在此刻,小围场外才有大批禁卫赶了过来,当头打马飞驰在前之人一身薄甲白氅翻滚正是刚从围场回来听闻消息焦急赶来的完颜宗泽。   他一眼便瞧见了跌坐在地上正瑟瑟发抖的锦瑟,刘刚见他飞驰而来忙赶上前,他在锦瑟近前不及勒缰人已跳了下来,弯腰将锦瑟拉起来抓着她的肩头着急而惊慌地查看着。   刘刚却已简单地在他身侧将方才这里发生的事禀了一遍,听闻锦瑟扑过去推开完颜古青,这才不至完颜古青惨死,完颜宗泽脸色便愈加铁青。   “你是傻子吗,逞什么强!哪里受伤了吗,为什么不回答我?微微,你别吓我,你这是怎么了?!”   完颜宗泽听了刘刚的话,又见锦瑟被他扶着不管他怎么叫喊,她都只瞪着眼睛盯着他,整个人都显得痴痴傻傻的,眉头也紧紧拧着,一脸痛苦。小脸苍白,额发尽湿,却就是不开口说话,他便慌得嘴唇都发白了,只能捏着锦瑟的肩头不停问着。   他却不知,非是锦瑟不回答他,而是这会子锦瑟根本就听不到他说话,方才大虫就吼在她头顶,那声音如雷,震的她听觉暂时失常,这会子她只瞧着完颜宗泽嘴张嘴合的却根本不知他在说什么,偏完颜宗泽担忧之下还一直晃着她,直弄的她两眼发花,几欲晕厥,这才忙道:“你再晃,我便被你摇死了。”   ☆、200 二百章   200二百章   锦瑟因听不到,说话声便也没个分寸,这一声喊声音着实不小,完颜宗泽被她吼的一愣,又见她中气十足的一时便有些哭笑不得起来。倒是一旁刘刚见素来目空一起的完颜宗泽为锦瑟竟惊惶地当众失态,不由瞪了瞪眼睛,摸了摸鼻子,好心地提醒道:“王爷,王妃只怕是方才被虎啸之声震了双耳……”   完颜宗泽闻言,这才恍然过来,见方才因这边情景已引得小围场上的众人皆看向了他和锦瑟,他面上讪色和赧色一闪而过,面色才沉冷下来,凛冽的目光扫向场中诸禁卫。   此刻在矮树丛那边狩猎的众女才闻讯赶过来,而皇帝和皇后也带着那些因年长而歇在观景台的众命妇们赶了过来。众夫人们忙拥上来劝慰自家受惊的姑娘们,场面一时微乱。完颜宗泽这才收回目光,扶着锦瑟上前给帝后见礼,皇后上前一步关切地安抚了锦瑟两句,见她确没伤到,而众贵女除了受惊严重,也都没有大碍,这才大松一口气。   皇帝见锦瑟虚弱的靠在完颜宗泽怀中,而贵女们虽极力不御前失仪,可却个个啼哭涟涟,他面色沉冷,紧蹙眉峰,道:“先安置夫人和姑娘们休息,速请太医,安抚事宜便交给皇后和太子妃了。”   皇后点头,忙吩咐宫人将诸夫人和贵女们送往宫殿那边安歇,完颜宗泽见锦瑟确实无大碍,这才将她交由太子妃照顾。而锦瑟被扶着上了车辇,华阳王妃却亲自过来致谢,道:“今日若非王妃只怕小女已遭遇不测,王妃大恩,请受我一拜。”   她眼眶微红,面色还极是苍白,神情也惊魂未定,显然被惊吓地不轻,说话间已满是感激地在婢女搀扶下冲车中锦瑟拜谢,锦瑟这会子已好了许多,见华阳王妃欲拜,她一惊,忙令白芷扶住,又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皇婶这不是折晚辈的寿嘛。”   白芷也忙上前两步扶住了华阳王妃,华阳王妃三十岁上才得完颜古青一女,极是钟爱,对锦瑟的感激半点不是作假,见锦瑟满脸不安已从软榻中惊地坐起来,这才不再坚持。   锦瑟便又道:“那大虫只攻击郡主一人,当是受过人的驯化,可即便如此,兽在受到攻击危险之时也会发狂,不再受人指挥,遵人指令。可那只大虫即便身负重伤还不曾放弃攻击郡主,此事着实有些蹊跷。我曾看过一本杂书,上讲百兽皆对黄,紫之色各位敏锐,有些兽亦会对某种味道敏觉,皇婶不若先查下郡主身边婢女,兴许会有所发现。”   华阳王妃闻言已明白了锦瑟的意思,今日完颜古青身上所穿正是一件明紫色绣大朵黄色牡丹的骑装,极是明丽夺目,黄色和紫色竟然皆是动物喜爱攻击的颜色,这绝非偶然,只怕完颜古青身边婢女是有问题的。她方才因担忧女儿根本没多想,此刻听闻锦瑟的话面色一变,忙道:“多谢王妃提醒,我这便速查此事。”   言罢她便匆匆去了,锦瑟这才靠着软垫躺下,闭目歇息。   众女离开,禁军统领姜思詹才诚惶诚恐地跪下请罪道:“臣治下生出此等意外,臣不甚惶恐,请陛下降罪。”   他言罢完颜宗泽便忙跪下请命道:“禀皇上,大虫只攻击华阳郡主一人分明是有人欲加害郡主挑弄是非,儿臣王妃险些丧命于虎口之下,儿臣恳请皇上允儿臣全权查察此事。”   听完颜宗泽这般说,又见皇帝沉吟不语,禹王心中却有些打鼓。今日所出之事若真成事,太子一系受挫,无疑是有利于他的。只怕这里所数人都会怀疑到他身上,可问题是,姜思詹极为能耐,禁卫军中他虽安插有人,但那些人用处并不大,根本做不来这么大的手脚,此事当真不是他所为。   既不是他做的,他便怀疑此事是完颜宗泽故意弄出来陷害于他的,现下见完颜宗泽跪下请命,他当下一急,眼珠一转也跪了下来,道:“父皇,六弟妹受惊不轻,六皇弟当多照顾陪伴王妃才是,儿臣愿替六皇弟查明此事,替父皇分忧。”   皇帝见两人同时请命目光在两人身上巡视一圈这才瞧向华阳王道:“郡主遇害,朕亦震怒,此事必要查个水落石出,给华阳王一个交代,老三和老六皆欲查察此事,华阳王看此事该当如何?”   爱女险些丢命,华阳王早已满脸怒容,完颜古青是锦瑟所救,加之爱女惨死,禹王无疑是得利之人,故而华阳王在此事上更倾向于完颜宗泽。见皇帝竟令他拿主意,他当即便道:“臣信得过武英王。”   皇帝闻言点头,道:“那么此事便由老六负责查明吧。”   禹王听的额头冒汗,已认定是完颜宗泽欲害他,可此刻皇帝已下令,再争便更落了嫌疑,他只能暗自蹙眉。却闻完颜宗泽领命后又道:“父皇,姜大人虽是有护卫不利,有失察之罪,但也算是受害之人,加之禁苑半月前便已由禁卫军接管排防,禁苑中各种情况姜大人也最是熟悉,查查此事当最为便利。儿臣恳请皇上能允他协助儿臣查明此事,戴罪立功。”   完颜宗泽既要陷害于他,他便也不能束手待毙,起码要趁机拉下一个禁军统领来,这般想着禹王忙道:“父皇,能在铁笼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脚,此人绝不寻常,多半是禁卫军中的高职之人,姜大人亦有嫌疑,令姜大人协助此事,儿臣觉地事有不妥。”   皇帝闻言便道:“言之有理,此事便由武英王主审,刑部刘侍郎协助,速速查明回报。”   刘大人上前领了旨,皇帝才和众卿离开,完颜宗泽这才再度下令道:“方才守卫在此的禁卫全部关押待审,违抗者按谋害皇亲之罪,诛其三族!”   完颜宗泽安排好各项事宜便匆匆赶回了承平宫,内殿中,锦瑟早已沐浴更衣躺在了床上,太子妃亲自将压惊汤捧给她,见她面色依旧苍白,便道:“用过汤药赶紧睡上一觉,莫再思虑伤身。”   锦瑟笑着点头,恰完颜宗泽火急火燎地进来,太子妃便笑着拍了下锦瑟的手,道:“六皇弟真是将你放在了心尖上,瞧的二嫂都眼红。行了念着你们新婚小夫妻,难免腻歪,二嫂便不在这里碍人眼了。”   她说着起了身,这才冲大步过来的完颜宗泽道:“太医已瞧过了,说是无碍,惊吓过度,脑子也受了震荡,多休息少移动,用上两幅药便无碍了。”   “多劳二嫂了。”完颜宗泽冲太子妃点头,太子妃才拍了下他的肩头去了。   锦瑟灌下安神汤,将汤碗递给白芷,白芷忙招呼几个丫鬟退了下去。殿中一静,见锦瑟靠在墨蓝色玄色丝绣大引枕上,散着微湿的长发笑意盈盈地瞧着自己,完颜宗泽却在床边三步开外站定,定睛一瞬不瞬地瞧着她。   锦瑟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神幽深而专注,倒像是头一回见她一般,一时微怔,笑着道:“你这是怎么了,怎……”   她话未说完,完颜宗泽已猛然跨前一步到了床前扑过去压在了她的身上,双臂环住她手臂收紧,狠狠拥住了她。锦瑟声音戛然而止,感受到他的两臂微微发颤,这才浅笑着抬手去抚他的发,他的背,道:“我没事,这不好好的嘛。”   完颜宗泽却冷哼一声,锦瑟失笑,他才松开她,瞧着她因笑意而盈润的明眸,恶狠狠地瞪着,复又俯身擒住她的红唇,使劲的咬着吮着。察觉到他的担忧和后怕,锦瑟微微抬头顺从地迎上他,待眩晕感再次袭来,这才忙拍了完颜宗泽一眼。   他放开她,见她拧着眉,微微皱着小脸,缺乏血色的唇紧紧抿着,忙道:“怎么了?”   锦瑟因仰头一阵头晕欲吐,这会子好些方一笑,扶着完颜宗泽因紧张而再度紧绷如弦的手臂,道:“你放我躺着便好。”   完颜宗泽这才轻轻将她搁在枕上,锦瑟便拍了下身侧,又道:“躺下,这么仰视着你好累啊。”   见他乖乖躺在身边,她才轻轻挪了下依过去,道:“可查到什么了?那大虫是在华阳郡主靠近后才发狂的,若它是受人指挥,那指挥它的人便必定在场。华阳郡主也驯养有玉爪海东青,那幕后人只怕是料定了她会同我一起上撒鹰台,又料定二嫂会令她照顾我,而那两只大虫就圈养在撒鹰台下不远,姑娘们多爱热闹,好奇玩闹心也重,在撒鹰台上无趣,必会前往观虎。幕后人将这一切都料的精准,才设计的这一切,此事分明是冲着我们来的。还有,禁卫军和九城兵马皆是拱卫京师的主要军队,那幕后之人若非要谋逆篡位,何故如此算计禁卫军统领和华阳王……”   完颜宗泽闻言却抬手覆上锦瑟的双眸,只沉声道:“睡觉!再瞎操心试试!”   锦瑟听完颜宗泽声音中蕴着恼意,便再不敢多言,轻轻勾起个笑来。完颜宗泽匆匆自围场上回来,身上还不及沐浴换衣,带着股干净的汗味和尘土味,锦瑟依着他,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反觉安心,片刻便睡了过去。她这一觉睡的却并不安稳,似被噩梦缠绕,片刻就挣扎一下,完颜宗泽陪着她,每见她梦魇便轻轻拍抚她的背,握住她的手,直折腾了快一个时辰见锦瑟彻底沉睡过去,他才悄然起身。   ☆、二百零一章   虽是出了大虫袭人之事,狩猎却不会因此受到影响,下午皇帝依旧带着众卿进山围猎。燕国狩猎技艺已极繁多,火攻、围猎、网捕、索套、骑马射箭等技被贵族子弟们舞弄的淋漓尽致。   夏季山林中野兽甚多,众人进了山,兴致也被勾的颇浓,并不受早上一场意外的影响。文青此次和廖家几位公子也参加了狩猎,他听闻锦瑟出事自然也被惊吓了一场,后见姐姐无碍,这才放下心来。他下午随众人一起进山,早先还有些忧心忡忡,受到早上之事的影响,可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年郎,玩心也重,加之以往也没参加过这样大规模的狩猎活动,很快的他便将早上之事都丢在了脑后,挽弓飞射,好不畅快。   原本他还和廖书意几个相伴,随着深入山林各自追赶猎物,渐渐便分散了。文青这些年虽勤于学问,弓马上却也颇下了几分功夫,这一路收获倒颇丰,两个小厮的马背上早已挂满了猎物,但因一直未曾猎到出众的故而他心有不甘,依旧往林子深处去。   “公子,天色已不早,咱们还是折返吧,一会子天黑便不好再出山,只怕今日就得在山中过夜了。”白易见天际已有火烧云不由劝道。   文青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见霞光后已露苍灰色的夜幕,便抿了唇。原本今夜在山中过夜也不是不可的,只他到底还是担忧锦瑟,便道:“走,回去。”   言罢调转马头,可是还没走两步便觉右侧树丛后一阵骚动,他凝眸去瞧正见一只山鹿敏捷地跑远,他登时便来了精神,忙搭弓掉马,直追上去,道:“快,猎到这只鹿咱们便回去!”   说话间已冲了出去,白易和白言匆忙吆喝一声跟上,其后方是寸草和春晖二人,两人这些年一直守护在文青身边。文青带着白易两人奔远,二人又仔细留意了四周动静,这才对视一眼去追文青。   文青所猎那只鹿是头成年雄鹿,极为敏捷,每每见它停下来歇息,文青箭刚瞄准,它便似有所觉般迅速跑走,文青追赶稍慢一些,它便又停下歇息,倒似故意在逗弄文青一般,惹的文青愈发紧追不舍。   一行人被带进林深处,树影斑驳落阳照射不到,便愈见天沉了。那雄鹿似玩够了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跑至一处山谷便几下跳跃没了身影,见文青还欲追赶,寸草不由上前拦住他,道:“公子,咱们这一路一直有队人跟随在附近。早先属下只当是一同进山狩猎的,凑巧一路罢了。可方才公子追赶雄鹿走的越来越偏,那队人却依旧紧随着,属下觉着不大正常,春晖已暗自潜了过去。”   寸草的判断必不会错,文青闻言一惊,见四下黑沉,唯白易三人跟随在身边,便暗悔自己不该玩性大起,失了分寸,他暗自捏了捏手中长弓,这才道:“这般明目张胆的跟着即便是有恶意,多半也只是想吓唬吓唬我罢了,若是如此我倒能猜出是谁来,大家各自小心,往回走。”   言罢他率先掉转了马头,他到明城时日短,又不曾和人结仇,加之今日来狩猎的又是三品以上京官及其子弟,再以及之前进山时国公府二公子有意无意的挑衅眼神,文青已有决断。   寸草闻言知文青心中有数便不再多言,和白易二人护着文青往后走,片刻春晖回来禀道:“属下潜到了那队人身后瞧的清楚,是肃国公府的二少爷。”   文青听罢讥笑一声,金家二少爷找上他,多半是因忠勇侯贪墨一事,文青料想金忠治不敢真将自己怎样,又瞧了瞧黑沉沉的林子,便道:“一会子他们若有所动,只需护着我快速离开便好,无需和他们对上,这里坏境复杂,莫再被有心人利用了。”   白易四人闻声应了,便前后左右地将文青护在中间快速往回疾驰,果然他们还没奔出一盏茶功夫,不远便有喊声传来。   “它跑到那边去了,堵住了,快放箭,放箭!”   伴着几声喊便有两只利箭飕飕地携风向文青飞来,因文青几人早有准备,两只箭飞来便被寸草打飞,而文青已大喊一声,道:“金二公子,这里没什么猎物,你若不是想杀了我,最好……”   文青喊着话不过是想告诉金忠治,自己已经发现了他,并且也知晓了他的图谋,他若不是真想杀人便该停手,不然等回去,廖府寻上肃国公,他便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岂料他话尚未喊罢,便又有两支利箭飞了过来,且这次的箭势竟极为狠辣猛烈,直锁他咽喉要害而来。   文青面色一变,寸草已惊呼一声,道:“他当真要杀公子,保护公子!”   他喊罢便和春晖护在文青身边睁大了眼睛,却见两支箭羽又飞了过来,寒刃在暮色下微光一闪,这射箭之人显然箭术精湛,箭势来的太快,寸草一下挡空忙一个错身挡在了文青身前,噗的一声响,箭羽没入肩头,春晖已是大惊,挽弓搭箭便欲往箭发处射。   他欲反击,白易几人也跟着挽弓,文青见寸草受伤一时大惊。脑筋迅速转着,难道他看错了金忠治,他竟真有胆量取自己性命?!   不对,金忠治即便再纨绔可也不是傻子,他这一路跟着自己,不可能没人瞧见,他便不怕自己死了,他也要以命抵命?而且此刻他已然被自己发觉了行踪,他取自己性命,连乱箭伤人的借口都没了,回去后肃国公岂能不严惩他?姐夫也不可能放过他,国公府和王府因此事结仇,只会叫渔翁得利,金忠治不会傻得这点道理都不明。   这处密林枝叶茂密,光线晦暗,是谁藏在暗处箭发伤人嫁祸给金忠治,这是极有可能的。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文青见白易几人已挽弓搭箭,便忙呵斥一声,“都住手,先撤离!”他言罢又大声嘶喊着道,“暗箭伤人,嫁祸金家,坐收渔利,本公子不会上当的!”   他喊罢,白易几人也跟着大喊,同时护着文青迅速离开茂林深处。   文青料想的一点不错,那藏在另一边的金忠治在听到文青的大喊后便令人停了手,他不想自己的图谋和行踪竟早已被文青察觉,便气恨挣扎起来,不知该不该继续发乱箭。这时候倘使文青那边反击,两边儿便立马会互攻起来,然而文青却没有回击,密林那边反倒响起了一声惨叫,接着是文青的再一次喊声。   闻声便有小厮道:“二爷,好像是那边有人被伤了,可咱们这会子没放箭啊,情况有点不对劲……”   金忠治闻言又听着那边文青几人的大喊声,想着那日夜里巧遇刘海江,又凑巧从他那里得知文青欲诬告父亲贪墨一事,登时便有些回过味来,怒喝一声,“格老子的,将爷当傻子耍呢!搜,给爷将暗藏的人翻出来,二爷要将他剥皮抽筋!”   金忠治说着便令人在附近密林中翻找起来,事实上那暗中放冷箭的人就藏匿在他的东后方不远的一颗枝叶茂密的树上。这人正是之前奉禹王之命前来暗杀文青嫁祸金忠治的那侍卫程义,他怎么都没料想到文青竟那般机灵,竟察觉了一切。   这倒使得他几箭失手后不好再继续发箭,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文青被护着迅速离开。可他倘使就这么回去,多半要被禹王问罪,而且如今金忠治已有所怀疑,说不定再连累到刘江海,禹王便更会责问他办砸差事之罪。   念着这些他便脑子转了起来,见金忠治竟吆喝着气急败坏地令小厮和侍卫翻找自己,他脑中灵光一闪,又自箭囊中摸出一支羽箭来瞧了一眼,瞄准金忠治勾起一抹冷笑便射了出去。   他原便箭术精湛,这一箭更是势要取金忠治性命,箭势携着雷霆之势飞去,一箭射进了金忠治的右胸,他惨叫一声,当即倒下没了动静,金家的小厮护卫惊呼声一片。   程义又瞧了一眼这边混乱情景,扬唇阴测测一笑,悄然跃下高树往远处奔,可他还没奔出两步,前方却突起大火,那火显然是有人蓄意而放,只怕浇了油,火苗冲天窜起瞬间四下便皆着了起来,火浪一**扑来,蔓延之势极为骇人。   他大惊失色,接着面色惨白,已猜是禹王要杀人灭口,不由恨声咬牙道:“禹王!”   他骂完这声但觉口鼻之中已满是烟熏,念着禹王令人纵火杀他,多半这火势之外还埋伏有杀手,只怕他有命冲出火圈也要惨死刀剑之下,他捂住鼻子,惊惶四望,转身又往密林深处奔去。   与此同时,金忠治的几个小厮和护卫也发现着火了,登时亦惊慌起来。而金忠治被一箭所伤,胸口便溢出血来,晕厥在地,他的贴身小厮八福查看了伤势,却在那箭羽的百羽尾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篆刻,正是姚字。   这箭竟是姚文青的!这个发现让他立马便明白方才他们都上了姚文青的当,姚文青分明是用那话误导他们,使得他们放弃攻击他,他好带着他的人佯装离开,实令人隐在暗处找自家二爷报仇。如今更是欲放火烧死他们,好一了百了,好生奸诈!   他想着见四下皆已起火,便忙背起金忠治,大喊道:“兄弟们咱们得冲出去,寻国公爷为二爷和咱们报仇,叫姚文青杀人偿命啊!”   却说文青被春晖等人护着快速离开茂林,待奔远了,料想已脱离危险,这才令白易几个为寸草处理伤口,岂料便在此时后头的茂林突然就起了大火,火势汹涌,瞬间便烧红了一方天空。   此次狩猎因是夏日,草木动物生长之时,皇帝严令使用火攻,如今瞬间燃起这样的大火显然是有人蓄意而为,更主要的是文青一行并未见金忠治等人出来。   方才文青令春晖等人护着他离开,一来是察觉林中危险,不宜停留,再来也是念着自己离开,那暗中人便不好再行动,而金忠治自然也会察觉到不对劲迅速离开。   他哪里想得到金忠治竟是个蠢蛋,连所谓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都不懂,明明知道被算计了,竟然还傻乎乎的留在危险之处。   一时间文青气的跺脚,见火势极快便蔓延了开来,卷起层层热浪吞噬着那片密林,念着此事蹊跷,只怕金忠治被烧死会有大麻烦,即便他不死,他如今袖手旁观也必结下仇恨,文青到底咬牙,瞧向寸草,道:“寸草可还能撑着?”   寸草不过是伤了肩头,这点伤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闻言便道:“公子单请吩咐。”   文青这才道:“你速去喊人前来,我记得那边不远便有一条小溪,其他人都速跟我前去救人!”   他言罢便率先跃上马背往山谷下的溪边奔去,到了溪边令白易几人将水囊灌满,将猎到的动物皆趴下皮来,拧成披风,又赶了马匹在溪水中侵湿马身,自己也跳进去弄湿衣裳,将临时做的毛皮披风浸满了水,这才再度翻身上马,带着白易等人往密林冲去。   ☆、二百零二章   锦瑟这日醒来已是日落时分,夕阳斜照,晕染了一殿红光,如梦似幻,她睁开眸子,坐起身来,依在脚踏上浅眠的白芷便被惊动,忙揉着眼睛起身上前,在锦瑟身后垫了腰枕才关切地问道:“王妃这一觉睡得踏实,如今可觉好些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一觉醒来已觉神清气爽,锦瑟笑着摇头,白芷方给她端来温茶,禀道:“下午时华阳郡主和平安侯夫人先后来瞧过王妃,说是晚些王妃醒来,再来当面致谢。”   锦瑟饮了两口茶润了润喉,冲白芷笑着点头时却见床角东面墙边的帷幔轻轻慌了下,后头人影一动,她今日一番惊吓,此刻还心有余悸,不由面色大变,沉喝一声,“谁!谁在那里?!”   白芷自完颜宗泽离开后便一直守在殿中,并不知殿中还有旁人,闻声她忙回头瞧去,见那帷幔又动了下,便也变了面色,她正欲前去查看,就闻锦瑟急声道:“莫过去,来人!”   她声音刚落,外头还没应声,倒是那藏在帷幔后的人影一晃自己走了出来,锦瑟瞧去那却是个年岁不大的小男孩。他穿着银红锦缎衣裳,挂着项圈,宝玉,护身符,头上盘着一圈小辫,金带束着,垂在肩头,发辫下各缀一颗大东珠,头顶还扣着一顶明黄镶边绣精致图纹的小帽,通身打扮精致,眉目清秀,粉雕玉琢,正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瞧着她。   锦瑟将他通身打扮瞧的清楚,又见他眉眼极肖太子妃,年纪也恰是五六岁模样,便猜必定是东宫的小皇孙,不由笑着道:“是庭文吗,你怎么自己在这里啊?”   小男孩闻言又瞪了瞪眼睛,却道:“你是六皇婶吗?”   见锦瑟笑着点头,完颜庭文便几步跑到了床边,目光愈发晶亮地盯着锦瑟,道:“六皇婶真好看,母妃果真没骗我,六皇婶怎么知道我是谁的?”   太子和太子妃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太子虽有两位侧妃,但多年来形同摆设,承宠极少,东宫便只完颜廷文这一个小主子,可谓得尽宠爱,因太子身体不好,皇后对这个孙子也是百般疼宠,使得完颜廷文年已六岁却还一派天真。   锦瑟见他眨巴着纯净的眸子瞧着自己,粉腮红唇,一团和气,不觉喜爱地拍了下他的头,道:“六皇婶常听你皇叔说东宫有个极懂事的小皇孙,现下见到这么可爱的小孩,自然便猜是廷文啊。告诉六皇婶,你出来母妃知道吗?”   完颜廷文闻言摇头,却道:“父王不舒服,母妃照顾父王,叫嬷嬷哄我睡觉,我都醒来了可嬷嬷还在睡。嬷嬷说今日是六皇婶将华阳姑姑从大虫口下救出来的,真的吗?”   锦瑟听他这般说便知他多半是偷着跑出来的,忙冲白芷丢了个眼色,白芷便领命出去唤人前往太子所住的华云殿知会。她再度进内殿,完颜廷文却已脱靴上了床,正嘟着唇和锦瑟说话,“我才不喜欢和云亮玩呢,他连自鸣钟都不知道,直说屋里有鬼在叫,太丢脸了。他还冲下人叫爷爷,喝粥声音也大,真粗野。”   亮子随着阿月公主进宫,后被皇帝赐了国姓,取名云亮。锦瑟见完颜廷文提及亮子一脸厌弃,却又不知想起什么来,眸中闪过执拗和懊恼来,便道:“就因为云亮弟弟不知道自鸣钟,廷文便不愿意和他一起玩了吗?”   完颜廷文见锦瑟清亮的目光似能穿透人心,便嘟了嘟嘴闷声道:“云亮会用弹弓射小鸟,我怎么射都射不到。”   锦瑟见他小脸上挂满了沮丧便拉着他的手,道:“哦?原来是这样啊。云亮跟着母亲失散民间吃了很多苦,他没见过自鸣钟,被吓到了,也是很正常的啊。廷文比云亮年长,可云亮能射中小鸟,廷文却不能,廷文是不是觉着很丢脸,怕被人笑话呢?”   见完颜廷文点头,锦瑟才又笑着道:“所以将心比心,云亮不认识自鸣钟,吃粥有声音,他也会怕被廷文笑话啊。”   完颜廷文听罢便又闷声道:“那我以后不笑话他了便是。”   锦瑟见他乖巧,便笑着拥了他,道:“光不笑话可不行,廷文作为哥哥要多多帮助云亮弟弟才是好哥哥。廷文教云亮弟弟认识自鸣钟,云亮便也会教廷文怎样才能用弹弓射下小鸟来,人呢,都是各有所长,各有所短的,只有谦虚地学会别人的长处,才能做最好的自己呀。”   完颜廷文听罢便笑着道:“母妃也说廷文要采众之长才能长成六皇叔那样的大英雄!”   锦瑟便道:“对了,就是要采众之长,廷文真聪明,六皇婶教你玩变戏法好不好。”   锦瑟说着便松开廷文,两手交叠在一起,道:“廷文看帐幔上的影子,六皇婶给廷文看个百鸟还巢的戏法……”   锦瑟言罢手指便灵巧地动了起来,随着她的动作那帐幔上的手影便成了一只落在枝头的灵动非常的小鸟,它间或引颈歌唱,间或用唇梳理着羽毛,间或抖动着翅膀,间或振翅翱翔,飞向远方的落日,它刚飞远便又有数只鸟儿从山谷间飞掠而起,生动的似能听到鸟儿扑棱棱的拍翅声……   廷文见锦瑟手肘和手指灵动地变幻着姿态,时而又曲起腿来,那帐幔上便能出现落日,山峰,树枝等各种画面,竟然像真的一般,不由惊奇地瞪大眼睛,乐得直拍手。   完颜宗泽和太子妃一前一后进来正瞧见两人坐在床上玩闹成一团的模样,见廷文高兴的小脸亮晶晶闪着红光,一个劲儿地催锦瑟多变几只鸟来,太子妃便笑着道:“文文,你六皇婶今日身体不适,你怎能这样不懂事地吵闹六皇婶!”   锦瑟闻言这才回头,完颜廷文见母亲来了,又凑到锦瑟耳边低语两句方跳下床,自己登上靴子跳到了太子妃身边,乖乖站定。太子妃便牵住他,笑着冲锦瑟道:“这孩子偷偷跑出来,差点吓坏两个乳娘,原来是跑到这里闹六弟妹来了。”   锦瑟闻言瞧向廷文,却见他冲自己吐了吐舌头,分外可爱,她便笑着道:“二嫂莫不是瞧我和廷文投缘吃味了吧?”   太子妃一愣这才笑道:“我是怕累着了你,六弟该心疼地在心里暗骂我了,你倒会排揎人。”   完颜宗泽听罢却扬眉,道:“我可没插话,二嫂和微微说话怎倒编排起我来了。”   “好啊,小两口合起来挤兑我呢,这地方我是不敢再留了,廷文快跟母妃回去。”太子妃知完颜宗泽定是听闻锦瑟醒来才匆匆回来探看的,不愿在此碍眼,打趣一句便拽着完颜廷文出殿而去。   完颜宗泽几步过去在床边坐下,见锦瑟精神极好,知她已经无碍,便露出了笑意,还未言,锦瑟却环上了他的腰,倾身过来靠在他的怀中低声道:“我们也要个像廷文和亮子那样的孩子吧,真想生个像你又像我的孩子啊……”   完颜宗泽不想锦瑟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愣住。两人分离多年,好容易他才将她娶回家来,只觉着拥着她已经是拥有了一切,加之大婚还没几日,他还真从未想到过孩子的问题。   他未想过,锦瑟却已迫不及待地想要个孩子,一来是她总觉着有个孩子才算是有了个完整的家,再来也是她加上前世实际年纪已不小,对孩子的渴望自然也来得比完颜宗泽要强烈些。她言罢见完颜宗泽迟迟不语,不觉便臊红了脸,羞恼地扯起一点完颜宗泽腰际的精肉拧了下。   完颜宗泽这才拽了她的手握住,瞧着面颊嫣红的锦瑟道:“孩子自然是要有的,可咱们这才大婚没两日,微微你也太是心急了些吧,你这样,本王很是挫败啊……”   锦瑟见完颜宗泽眸中含着别样意味盯着自己,明白他话中意思,不觉面上更臊,嗔了他一眼。却在此时,白芷匆匆进来,人未绕过屏风便惊慌地禀道:“王妃不好了,寸草负伤回来说是少爷在山中出意外了。”   完颜宗泽亲自驾马载着面色发白的锦瑟飞奔进山,赶至着火的那处茂林时已距文青进林子寻金忠治过去了尽两个时辰。锦瑟见火浪吞天,蔓延成势,不少林木已被烧成了灰烬,放眼望去,那跳跃的火光似要扑卷过来将天地都吞噬掉,又闻文青多半是被困在了林子火圈之中,一时间一身身冷汗浸湿了衣衫,即便火浪冲天都感受不到半点热度。   见她面色极为难看,而过去了这么久文青一行竟还不曾冲出来,念着时间越长便越无生还的可能,完颜宗泽便握了握锦瑟的手,道:“我亲自带人去寻,你放心,我定会安然将那臭小子给你带回来。”   他们来前已有几队人先后冲进火中,只是如今还没消息罢了,锦瑟见完颜宗泽言罢便欲转身,忙拉住他,定了定神方道:“今日事事古怪,你莫去,文青既是进林救人当有所准备,我们去逆风向先等等。”   她言罢见完颜宗泽凝眉担忧地瞧着她,这才又沉声道:“你和茂哥儿我一个也失去不起。”   听了寸草的回报,完颜宗泽自知情况不明不该以身涉险,实是见锦瑟不安,也担忧文青这才欲亲自去寻人,如今听锦瑟如是说,他狠狠一握她的手,方将她抱上马背往火势外逆风的山谷奔。   好的是,他们刚驻马,便有人自大火中冲了出来,大声喊道:“金公子和姚公子都寻到了,这便出来,金公子受了箭伤,太医,快!”   锦瑟闻声一喜,忙迎了两步,跳进灰烬中翘首以盼,片刻便见一队人跌跌撞撞地从大火中冲出来,那打头被几名侍卫护着冲出来的正是文青。   火光映亮了他的脸庞,见他好端端的,又闻他沙哑着嗓子叫着姐姐,锦瑟大喜过望地眼眶一热靠在了完颜宗泽身上。   禹王奉皇帝之命匆匆赶来协助寻人,岂料他刚过来便见文青等人冲出火海,眼见文青活蹦乱跳的,其后金忠治也被侍卫背了出来显然也还活着,禹王便心中发紧,再见随着他二人出来的还有个被侍卫搀扶着的黑衣人,分明便是他派去刺杀文青的近卫程义,登时他面色大变。   ☆、二百零三章   禹王今日上午因大虫袭击华阳郡主一事便觉有些不妙,唯恐是完颜宗泽在设计陷害他,他本是有意停止谋害文青一事的,可念及此事已安排妥当,箭在弦上,若然不发,说不得会惹金忠治猜疑,又念着若此事成功,完颜宗泽势必要焦头烂额,他也就有更多的时间做防备,缓和形势,这才照旧令程义前往射杀文青。   程义这一去迟迟不归,禹王便再度不安起来,岂料他正忐忑之时便听闻了文青和金忠治双双被困大火之中,侍卫回来求援一事。这和他所谋有太大出入,使得他再也呆不住,匆匆忙忙地便也赶了过来。   来的路上他只盼着文青和金忠治一行皆葬身火海,这样也就一了百了,再牵连不到他了,谁知老天并不曾听到他的祈祷,刚刚到此,他竟便瞧见了被人架着从火场中冲出来的程义。   这般情景分明是程义事败被抓了,虽说程义是专门执行暗杀,监视等隐秘任务的暗卫,即便他被抓到,也没有实证可以指控于他,但他若反咬一口,对他多少都会有影响。禹王不由微微心惊,捏了下拳头才快步上前,指着那程义便道:“此人如此打扮可就是行凶纵火之人?!给本王带回去严审不待!”   他喊罢程义便盯了过来,禹王忙冲他丢了个眼色,程义闻言却只眯眼瞧了禹王一眼,便转开了目光。   禹王只觉程义那一眼极复杂,他心知怕是出了什么意外,盯向程义的眸中已露杀机。那边锦瑟已扑过去拉住了文青连声询问着他可曾受伤,见文青不过胳膊和肩头受了点灼伤,并不大碍,这才彻底松下心神。   完颜宗泽听闻禹王的喝声却冷声道:“今日本王内弟和表兄同时受害,皆拜此人所赐,此人关系重大,还是由本王看管为好。”   完颜宗泽言罢自有武英王府的侍卫上前抢先一步押住了程义,禹王见此一急,沉声道:“父皇派本王来此便是有查察此事之意,六皇弟还是将人犯交由本王带回才合规矩。”   “哦?既是父皇令禹王查察失火一事,那禹王必是有父皇的口谕或诏令了?”完颜宗泽和禹王正对峙抢人,却突有一身冷清如珠玉碰撞的女声插入,禹王望去正是锦瑟缓步过来,一双明眸如碎冰覆雪的清湖正盯视着他,面容映火,火光跳动在她绝丽的面容之上,有着近乎妖冶的清冷。   茂林失火一事事发突然,皇帝只是令禹王带人过来救火,情况不明,怎会令他查察失火之事,禹王被锦瑟逼问,便沉声道:“不曾有口谕和诏令。”   锦瑟却忽而勾唇一笑,盈盈俯身,道:“既是如此,此人还是由我们王爷带回为好,免得他好容易逃出火海,回去的路上却遭遇什么意外不小心死掉了,禹王岂不是要百口莫辩了?”   锦瑟这话分明在说此事皆是禹王所谋,他此刻争抢程义也是为了杀人灭口。禹王闻言面色就阴厉起来,盯着锦瑟,道:“污蔑亲王可是要诛三族的大罪,即便你贵为武英王妃也不例外,六皇弟还是管好自己女人为好。”   锦瑟见禹王如此不由一笑,声音甜糯,继续道:“我不过是提醒王爷避嫌,免得惹祸上身罢了,王爷又何必恼羞成怒呢。”   完颜宗泽亦冷眸盯着禹王,道:“不劳三皇兄费心,三皇兄还是多为自己操些心,莫谋算不成,反落得满盘皆输才好。”   完颜宗泽言罢便拉了锦瑟转身,锦瑟被他扶上马背,不由得又回头望了眼被侍卫们押着的程义一眼。方才她对禹王的那些话皆是说给程义听的。暗卫皆是千百人中择一,忠心程度绝非寻常人能比,俺说程义行刺失败,早该自戕才是,可他却活了下来,这便说明他对禹王已起了反心,如今他自火海逃生,禹王便迫不及待,火烧火燎地赶来再次索命,只怕任谁都会寒心的吧。   锦瑟一行回到禁苑行宫已是三更天,皇帝早已安寝,诸事只能翌日再奏,锦瑟看着太医为文青清理了伤口,这才坐下细问今日之事。另一处殿宇中,金忠治却仍旧在晕迷之中。好的是,程义那一箭虽是有雷霆之势,又射的极准,可金忠治却贴身放着一个赤金的春宫图锁片,那箭被锁片挡了一下,入体不深,到底保全了他一条小命。   忠勇侯送走御医回到殿中,肃国公已沉着脸在听小厮们的回禀。   “二爷中箭奴才们皆以为是那姚家小少爷暗施诡计,岂料奴才们护着二爷尚未冲出火海,那姚家小少爷便带人折返来寻二爷,彼时奴才们因毫无准备,已被大火连伤几人,若非姚小少爷所带浸水毛皮庇护,只怕奴才们无法保全二爷到救兵寻来。后来火越烧越大,也是姚小少爷带着奴才们暂避到了逆风的一处崖壁,又斩断附近林木阻拦火势才得了一席暂容之地。老天开眼,茂林中满是浓烟,那真凶竟也被阻在了林中,乱撞乱避之下竟碰上了奴才们,奴才们和姚少爷的人群力制服了他,在他箭囊中发现了标记有二爷和姚小少爷字样的数支箭羽。”   肃国公闻言自然什么都明白了,不由冲进来的忠勇侯道:“你养的蠢货,女儿蠢便算了,这儿子也蠢的连个小他十三岁的少年郎半分都不如,他活着也是丢国公府的脸面,还不如死了算了!”   肃国公显是生气了,闻言守在金忠治床前哭的两眼通红的忠勇侯夫人面色涨红,却不敢言。   而早先忠勇侯便因文青插手他侵地贪墨一事而有怨在心,此刻听闻是文青拼命救了次子一命,他非是蠢材,念着贪墨一事不能怪文青,而国公府和武英王府内斗只会自取灭亡,便面露赧然之色,呐呐的道:“是儿子疏于管教,父亲息怒,儿子这次清闲了,定全力教导子孙。”   那日完颜宗泽到国公府劝肃国公押着忠勇侯自首贪墨一事,肃国公处事老辣,明白欲进先退,欲取先予的道理,然而忠勇侯做到工部尚书一位,却不肯此刻就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前程,他又因金依朵之事怨完颜宗泽袒护锦瑟,和国公府离了心,因知那几个告御状的百姓是文青带上京的,便更不肯自首,百般狡辩也不愿随肃国公之意。他这般,肃国公也不能硬拉了他去认罪,此事便暂且搁置了下来。   如今忠勇侯这话却表明他想通了,肃国公闻言面色才稍稍好了些,道:“今日之事不简单,你随为父拜见皇后娘娘。”   忠勇侯这才躬身一礼,跟着肃国公往皇后暂住的万安殿去。他们到时皇后刚令太子妃照顾着太子回去歇息,殿中还灯火通明,宫女迎了两人进殿,皇后询问了金忠治的伤势,肃国公才道:“因那逆子,累的皇后娘娘也不得安寝,臣心中惶恐。”   皇后见肃国公面色难看,便劝道:“父亲此话严重了,今日之事原本便是要请父亲和兄长来相商一二的。”   却于此时,宫女进来禀道:“武英王和王妃求见。”   皇后令宫女迎了锦瑟二人进来,锦瑟见礼后便笑着道:“弟弟并无大碍,唯恐母后惦记,特来问安。”   皇后将锦瑟招到身边拉了她的手,见她面色微白,便道:“今日两番受惊,难为你了。你们来的正好,本宫正和国公爷和忠勇侯商议今日之事,微微可有什么看法。”   锦瑟见皇后紧盯着自己,便道:“不论是早上大虫攻击郡主一事,还是文青和金二爷被困火场一事,瞧着都似贤妃和禹王所为。只是若当真是禹王,早上陈薇和刘思思却不该一起涉险,毕竟大虫虽经过特殊驯化,可它受到攻击后很可能会失去控制。这些年禹王任职吏部,又趁着太子身子不好,于朝政疏离,王爷远在大锦之便拉拢朝臣,结党营私,又加贤妃出自名门,多年来圣宠不断,着实笼络了不少臣子。可这些臣子多是文臣,只有笔杆子是难以成事的,武将不轻易站队,威永伯和奉安侯手中皆握有兵权,贤妃好容易才给禹王拉到了这两个姻亲做为助力,若是陈薇和刘思思被大虫所伤,岂不白费劲一场?她便不怕此事被两家所知,姻亲之家再变成仇家吗?当然,也有可能禹王是为脱嫌刻意如此,可我觉着这个可能微乎其微,更何况禁卫军负责禁苑安全,禹王的手只怕还伸不到禁卫军中。”   锦瑟言罢,肃国公便点头,道:“此言有理,大虫袭击华阳郡主一事传去,臣就在禹王身边,瞧他神情极为惊诧,倒不似假装。只是下午文青和忠哥儿一事却必定是禹王所为,方才忠哥儿那孽障醒来,臣已询问过他,他说今日会寻姚公子麻烦皆是受威西伯家三少爷的挑唆,贤妃的胞妹可是威西伯府的二夫人。”   忠勇侯也道:“必是禹王挑唆忠哥儿出手,好令人射杀姚公子,嫁祸给忠哥儿,不料姚公子机警,暗卫便又欲害死忠哥儿,嫁祸给姚公子,不料他完成禹王交托,禹王却不任意,企图放火杀人灭口,也绝了忠哥儿逃生之路,却又料错了一步,没想到姚公子竟会折返林中救下忠哥儿。”   忠勇侯说着起身,冲锦瑟一礼,道:“姚小公子以德报怨,早先臣还心胸狭小,见怪于王妃和姚小公子,实在是汗颜,王妃莫怪才好。”   锦瑟忙起身避过,道:“国公府和武英王府一荣俱荣,休戚相关,之前生出了些误会,难免被有心人利用,侯爷无需自责。救金公子也是文青他应该做的,只是方才侯爷所言我却稍有疑问……”   见众人看来,锦瑟方浅淡一笑,道:“倘使禹王令人放火烧林似有些说不过去,一来禹王没有非害死金二爷绝其逃生之路的理由,反倒金二爷逃生而回,才能指控于文青,令王府和国公府结仇。再来,禹王若然要杀那暗卫有千百种法子,为何他不等暗卫回来交差时悄无声息地杀了他,反而要放火烧林节外生枝,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以致闹到现下这般被动的地步呢?”   忠勇侯闻言一震,道:“王妃果然考虑的更为周全,这么说分明是有人欲使太子和禹王相斗,好渔翁得利!”   而能有这么大能耐的人,根本就是呼之欲出。   见众人面色皆沉重下来,锦瑟便又道:“那射杀文青和金二少爷的暗卫必是禹王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匆匆赶去火场抢人,可那把大火却定是第三人所放。这火起的如此及时,说明那人早便知晓了禹王的谋算,也就是贤妃或禹王身边早便有被埋下了别人的人,兴许那人多年来便是通过这个暗人不断挑起太子和禹王争斗的……”   锦瑟虽未说那得利之人是谁,可众人皆知。倘使皇帝真如此行事,便说明国公府已是他的眼中钉,此刻肃国公和忠勇侯倒庆幸起来,当初幸而没有一意孤行地坚持金依朵做这武英王妃。   ☆、二百零四章   锦瑟言罢金皇后的面色便雪白起来,锦瑟不由垂眸,眼中有痛惜和怜悯闪过。若当真是她所料想那般,那么皇帝这些年扶植贤妃娘家勇毅侯府马家,宠信贤妃,疼爱禹王和九皇子,便皆是为了扶植力量和太子及肃国公府抗衡。   如今天下一统,他已腾出用了手脚来,已不再需要这种制衡下的稳定,他便迫不及待地要铲除肃国公府,连带着对太子和完颜宗泽竟然也无半点手软。   若然肃国公嚣张跋扈,目中无君,而皇后放任外戚独大,聚拢势力和皇帝抗衡也就罢了,可肃国公循规蹈矩,并无谋逆背主之心,皇后更是贤良大度,深明大义,还劝说国公府收敛气焰,步步退让。   她为皇帝生育了三个儿女,荣辱与共地陪伴了他半生,统领六宫,母仪天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然而如今皇帝完成伟业,功成名就,掉转头来,头一个便将利矛对准了她的心窝。这样的事,只怕任何一个女人都要寒透了心,伤透了情。   而这样的结果兴许金皇后早便有所预料,若不然她也不会早早地将完颜宗泽送到大锦去,若然完颜宗泽留在燕国,他便不可能年纪轻轻便军功摄人,若完颜宗泽没有如今的威望,只怕如今情景会更糟。   数十年处心积虑地算计枕边人,数十年未雨绸缪地提防枕边人,貌合神离,没有夫唱妇随,相濡以沐,更没有没有父慈子孝,兄弟和睦。站在局中便只能不停地踩着他人的尸体往上爬,直至唯我独尊,哪怕在此过程中会失去一切,哪怕踩着的是至亲之人的骨肉之躯也在所不惜。这便是皇宫,站在权利的顶端,是不是人心便会变得如斯扭曲……   坐拥天下,翻云覆雨,青史留名,万代敬仰,这样的诱惑太强大,鲜少有人能够拒绝。当富有四海,傲视一切时,便再没有什么能入眼,也再没什么是不能舍弃的,一切都可以成为维护至尊权利的垫脚石。   锦瑟微微闭目,生生打了个寒颤,而皇后却已恢复了常态,道:“既然贤妃和禹王怀疑一切都是我等所谋,那便莫叫他们失望,皇上扶植禹王多年,只怕此刻还不舍得弃子,不若此次顺水推舟先剪除了贤妃再说,没了贤妃,禹王颓势便显,朝中那些见风使舵的大臣们心中便也会掂量起来,禹王便再难翻起什么大浪来。”   皇后言罢瞧向完颜宗泽,完颜宗泽和皇后目光对视,眸中纷乱繁杂,半响才道:“儿臣明白,儿臣会安排此事。”   他的声音说不出的沉肃冷清,却又压抑着一丝复杂的情绪,锦瑟听在耳中心底微微一滞。皇后却点头,道:“时辰不早了,折腾一夜本宫也累了,便都问安吧。”   锦瑟见皇后满脸倦色,心下一叹便随完颜宗泽告退回来,忠勇侯也随着肃国公告退,肃国公临出大殿却又蓦然顿住脚步,转身又折返回了内殿。   见他去而复返金皇后心知他有话要说,挥手令进来伺候的宫女们又退下,殿中静下来,肃国公才怜惜地瞧着金皇后,道:“为父心中有愧,这些年为了国公府,难为娘娘了……”   金皇后见肃国公老眼泪光微闪,满是慈爱和疼惜,愧疚和无奈,殿中灯火映的他面上皱纹纵横,鬓角白发微乱,又观他微弓着背,整个人似瞬间苍老了几岁一般,心一触,便道:“父亲无需如此,我是金家的女儿,金家贵我才能好,当年我生下阿月和阿朗,虽说双生子生养不易,伤身危险至极,可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万不会因此便留下崩漏乃至再不能生育之症,当年我便怀疑是他令太医在生产时动了什么手脚,只可惜查无实证罢了。后来他宠爱贤妃于我制衡,扶植勇毅侯府马氏,安远侯府左氏……这么些年我早认命了,我没事,父亲不用为我担忧。”   听她这般说肃国公却愈发无地自容,忍不住一叹,道:“当年倘使为父听你母亲的劝,将你嫁给彦谡,兴许便不会有今日之局,皇上念着金氏拥立之功,也能放过国公府,你也能得偿所愿,一生美满平顺,彦谡自你大婚,几十年流离在外,一生未娶,他这是心中忘不掉……”   金氏作为燕国后族,前两位皇后皆有所出,其生养的皇子从小便和金家的女儿玩闹在一起,即便没有生出情爱来,多少也有青梅竹马,血脉亲情在,金氏女儿嫁进皇宫,帝王即便忌惮金氏势大,多少念着血脉之情,也会和皇后举案齐眉。   无奈慈仁皇太后所生养的承恩太子便英年早逝,金氏被迫扶今上登基,金皇后和今上却是半点的感情基础都没有。永平帝登基时燕国已趋于强盛,肃国公夫人见女儿心有所属,怜惜之下便曾规劝过肃国公,道皇帝和金家并无血缘,慈仁皇太后和皇帝生母甚至并不和睦,只恐金家嫁女为后,皇帝反会觉着金家拥立他不过是存心利用罢了,来日他处处受到金氏制肘,岂能不对金家女儿怀恨在心?只怕金氏处处避其锋芒,他也会觉着理所应当。只怕女儿出嫁后更会过的艰难,而等数十年后待皇帝羽翼丰满,丰功伟业达成之时会再能容得下金氏。肃国公夫人的意思是,既金家没有取而代之的意思,那倒不若早早放弃所谓的后族,皇帝瞧在金氏拥立之功,识时务的份上反倒会感恩于心,放过金氏一族。   只可惜当年肃国公还年轻,也是一心欲大展宏图,哪懂得急流勇退的道理,还曾怒斥肃国公夫人妇人之见,接着便明知女儿心有所属,还是不顾她的心意,强行将她送进了宫。   如今他年老了,那些雄心壮志褪去,瞧着女儿如此黯然伤神,却不由想起当年之事来,忍不住去想,倘使当年听了夫人所言,又会如何。   肃国公说着,金皇后却面色微变,厉声道:“肃国公一日惊吓,说胡话了,还是早早回去歇息为好!”   肃国公闻声骤然回过神来,见女儿沉着脸,满目怒意,如逆麟之兽,便知她还介意当年之事,也还记挂着当年那人,想到当年出嫁前夕还跪在脚下嘤嘤哭求的小女,他便再不敢言,颤着声音道:“老臣糊涂了,老臣……老臣这便告退……”   见她一言,父亲便红了眼,诺诺不敢言,金皇后到底心软,又道:“父亲莫再多想,他生性不羁,淡看名利事,这些年颠沛流离,不过是性情所致罢了。再者如今君臣有别,还提当年事作何。父亲还是多想今日之局为好,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父亲当早做筹谋,约束好族中子弟,必要时……也当果敢决断。”   金皇后说话间轻划了两下,却分明是个“代”字,肃国公瞧在眼中身子一震,接着才敛息见礼躬身退了出去。   他身影不见,金皇后却迟迟未唤宫人进来伺候,瞧着闪动的灯影神思恍惚半响,待一个大大的灯花爆开,她才被惊醒,抬手将头上插着的层层珠钗取下,待发髻散开,脑后方显出一支雕刻简单的乌木簪来,她抚着那簪子不知不觉便眸光若水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又眼前迷蒙,掉下泪来,痴痴颠颠竟若二八少女。   而锦瑟和完颜宗泽一路往寝宫去,见完颜宗泽面色沉冷,一言不发,锦瑟便笑着上前拉了他的手,轻轻晃了两下他的手臂,完颜宗泽垂眸瞧向她,见她脸上笑意讨巧,不觉目光微暖,锦瑟便张开手臂,笑着深吸了口天亮前微凉却极为清透的空气,道:“自我学骑马便鲜少有机会施展,本以为到了禁苑能跑马旷野,恣意纵情,谁想半日惊恐,半日倒被沉睡了去,都没能好好地跑回马,这会子临近天亮,困意反去,不知王爷可有兴致陪本王妃纵马于野,同观日出呢?”   完颜宗泽知锦瑟心意,闻言一笑,便由着她拉了自己往马场走。一盏茶后,锦瑟骑在她那匹枣红马上,笑望着白马之上的完颜宗泽,道:“咱们比比看谁先到那处山坡可好?”   锦瑟言罢也不待完颜宗泽反应便扬鞭狠狠地一甩,她身下枣红马骤然被驱,猛然长嘶一声几乎原地人立而起,完颜宗泽根本不知锦瑟于马术上有几分能耐,这一路从京城上到禁苑来,锦瑟虽不曾坐马车,可打马却随大队形同散步,此刻瞧她举止莽撞,被惊地喝了一声,“小心!”   他声音未落,锦瑟却已驱马如流光闪电一般飙射而出了,他微微一愕,却见锦瑟回头冲他俏丽地眨了眨眼睛,扬声道:“且先让我一程!”   见她说话间已姿态娴熟地纵马跑远,心知她方才是故意吓唬他,完颜宗泽一时间哭笑不得,眼见锦瑟越驰越远,身影渐渐消失在黎明的浓雾中,完颜宗泽岂能放心,忙打马跟上。   无论是身下马儿,还是锦瑟的骑术,自然都不能和完颜宗泽坐下神驹,和他出神入化的骑术相抗衡,不过几息间他便追上了她,却也不急着超越她,只落后半个马头,似守护似追随地驰骋在她身侧,驽马如龙,迎着天光,溅泥扬尘,好不畅快。   待得天际露出万千金光,洒地草上露珠如水晶琉璃般七彩跳跃,锦瑟才勒马掉头,一面爱怜地抚摸身下马儿鬃毛,一面笑望旭日缓缓东升,风一吹,身上薄汗微凉,每个毛孔都张开呼吸着清爽的空气,痛快淋漓,待身上汗意渐消,整个人干爽起来,她才笑着伸了个懒腰,扭头去望和她并骑瞧日出的完颜宗泽,伸手道:“我要过去。”   完颜宗泽闻言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微微倾身,用力一带,便将她从马背上拽起,一个海底揽月扣住她的腰肢,一提一落,转瞬间锦瑟已靠在了他宽阔的怀中,舒服地喟叹一声,方道:“咱们回去吧,累了呢……”   见她窝在怀中浑身无骨般一动不动,完颜宗泽失笑,这才掉转马头,将缰绳一丢,改而环住锦瑟腰肢,将头也搁在锦瑟的肩头,轻阖眼眸,由着那马儿哒哒哒地往前慢步。   嗅着自锦瑟发间散发出来的清香,拥着她绵软的身子,完颜宗泽心中一片安宁,却闻锦瑟低声道:“母后她是极为爱二哥,你和阿月姐姐的,如今姐姐和云亮已寻了回来,当年之事你还在介怀吗?”   完颜宗泽不语,锦瑟不知他在想什么,便又道:“你们兄妹三个皆是母后的心头肉,儿女手心手背皆难舍弃,若是能三个皆保全,相信母后便是陪上自己性命也是在所不惜,当年形势,两害相较取其轻,若不令阿月姐姐引开追兵,你和母后,姐姐只怕皆难活命,若论保全其一,保你对太子助力更大。更何况,公主和皇子相较,若是被追兵抓到,公主活命的机会也更大一些。兴许你觉着母后当年将姐姐推出去,自己却躲藏了起来,避开了追杀,这样的作为不配做个母亲,可当年形势,她若去了,你和太子可还有生路?母后倘使真是那等除了权利和尊崇以外,目空一切之人,这些年她便不会劝着肃国公放权退让。倘若我是母后,当年境况下也会舍弃女儿,保全儿子,哪怕会被误解,会一生难安,我也会像母后一样忍痛活下来,继续守护剩下的两个孩子。倘使孩子离开故土,离开母亲反倒会过的更好,飞的更高,我也会像母后一样忍痛推开他。”   锦瑟心知这些道理完颜宗泽都知,可眼瞧着他和金皇后鲜少能坐下来和和气气地说上两句话,便还是忍不住多言两句,更有,这些日发生之事,让她猜疑皇帝,再想到当年金皇后回草原省亲一事,她便有些拿捏不定,皇帝会不会也在其中掺了一脚。   而倘若皇帝真丧心病狂地连自己的儿女都能狠下杀手,那么这个敌人便太可怕了,完颜宗泽极重感情,对皇帝他还是有儒慕之情的,锦瑟提当年之事,提这些年金皇后的容忍付出,也是想给完颜宗泽提个醒,恐他感情用事,比不过皇帝心狠手辣,反落算计。   听闻锦瑟的话,完颜宗泽轻轻摇头,却道:“我早便不怪母后了,只是恼她什么事都独自承担,又因年少时懵懂无知,伤了她心,致使多年来母子生分,如今反不知该如何表达心意,替她分担罢了。父皇……除了我和二哥,还有十六位皇子,只成年皇子便有八个,我却只有二哥一个同胞兄弟,孰轻孰重,谁亲谁疏,我还分得清,倘若父皇真不顾父子情,夫妻意,势要将国公府斩草除根,我亦不会坐等被敷,这世间从来都是父慈方能子孝……”   锦瑟听他这般说,抬手覆上他环在她腰间的大掌,心生一叹,又往他怀中依了依便不再多言。她一夜未睡,跑马之下愈觉疲累,片刻竟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而完颜宗泽心知近卫必远远跟着护卫两人,身下坐骑识路亦能将二人带回行宫,随着马背轻晃,他不知不觉也眯起觉来。   是日夜,贤妃宫中,禹王焦虑地在殿中走来走去,道:“没想到程义竟这般狡猾悖主,早便留了后路,如今竟然欲反咬本王和母后一口,母后,咱们不能再等了,不能再留程义性命,等到回京,父皇亲问此事可就晚了!”   程义本是暗卫,根本就没有身份,也无法证明自己是为禹王做事,更没有实证能指证禹王,他红口白牙即便告发禹王,禹王也可说他是污蔑,是受人指使陷害自己,禹王虽微慌,却也不怕程义悖主,故而在火场时抢不过完颜宗泽,他便也作罢,眼瞧着完颜宗泽将人带走。   然而谁知不过一日时间,他便后悔了。只因他打探之下,竟探知程义手中握着一封早年他写给燕州都统刘豹山的密信,当年这封密信他正是派程义前往传递的。此信他只当已被刘豹山烧毁,岂料现下却在程义这里又冒了出来,这封密信关系重大,若然真被太子和完颜宗泽得到呈给皇上,他和刘豹山都没好果子吃。即便父皇念着父子情原宥他,刘豹山却是保不住了。   刘豹山手握兵权,乃二品将军,是他手中握着的第一武将,他舍弃不得。故而此刻禹王当真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了。   贤妃见他如此,便敲打着桌面,道:“皇儿先莫急,刘豹山非是蠢材,这样重要的东西岂容落到程义手中,说不定这是完颜宗泽用的诡计,便是要虚晃一招,扰乱了你的心,引得你杀人灭口,好坐实了程义的身份。咱们万不可能轻忽上当,再想想,谨慎为好,你九弟还在宗人府吃苦,还要靠母妃和你相救呢,咱们不能再走错了。”   ------题外话------   汗,临更文居然停电了,更晚了抱歉。   ☆、二百零五章   禹王闻言耐着性子坐下,又想了想到底还是一拍膝头,道:“刘豹山秘密投靠于我一事除了本王便只有母妃知晓,这些年为避嫌,刘豹山进京述职都不曾和我多说一句话,皇后和完颜宗泽不可能知道此事,若非程义已招认,完颜宗泽何以用此事来虚晃于我。那封信上我曾允诺来日登基重赏刘豹山,倘使落在父皇手中和谋逆有何两样?线人说程义当年给刘豹山的那封手是假的,他留着本王真迹便是唯恐有朝一日被本王舍弃,他已和完颜宗泽做了交易,只要完颜宗泽能为他安排新身份,他一舀到官府所发文碟,便告诉完颜宗泽那信所藏之处,如今完颜宗泽已派心腹回京办文碟去了,此事当不会作假。”   贤妃听罢也觉不安起来,唯恐此事是真便要惹出大祸来,她心神不宁,拧眉半响,道:“完颜宗泽治下极严,手下也都忠心耿耿,按说若真有此事当被他捂的密不透风,好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才对,怎会轻易叫你打探出此事来?母妃总觉此事蹊跷,还需斟酌一二。倘若刘豹山此刻能在,问问他便好了,偏他又远在雁州,鞭长莫及……”   禹王见贤妃难以决断,便果决地道:“我恐程义不保险,这才着人打探,也是费了大气力才得知此事的。母妃想想,那刘豹山是头一个对我们投诚的武将,对我们至关重要,倘使我们不能保全他,以后还有谁肯再支持本王?没有枪杆子,又何谈大业?!此事再斟酌便来不及了,等回到京城想要杀程义灭口难上加难,此事也只有程义死了才能死无对证,叫那封密信再难现世,母妃,如今是刻不容缓,不能再等了!”   听禹王这般说,念着刘豹山手中握着的兵权,贤妃到底也不舍,咬了咬牙沉声道:“为保万一,此事你莫沾手,便不用管了,母妃会看着解决了那程义。”   禹王闻言想了想,终是点头,道:“母妃万要谨慎行事。”   待禹王离开,贤妃却冲唤了华嫔前来,密谋暗杀程义一事。小半个时辰后,行宫一处偏僻的下人房中,欢爱之声渐落,屋中并未燃灯,黑暗中那床上女子刚坐起身来,躺着的男人便伸手在她身上又是一抓,女子回头恼恨地盯了男子一眼,男子便狠力拽了她的手腕,道:“怎么这会子倒装起贞洁烈妇来了?不想给你那情郎送吃食了吗?”   女子闻言这才依偎进男人怀中,慢声细语地求道:“奴家委身于爷,就是希望爷能发发善心将这盘奴家亲自烤的鹿肉送给我那情郎,不至他临时还做个饿死鬼,爷您如今已要了奴的身子,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这女子正是华嫔身边的婢女彩月,而男子却是负责往行宫关押犯人的小牢狱送饭之人。彩月只说和那程义是对有私情的宫女和侍卫,如今情郎被抓,因犯了大事眼见就要丢了命,痴情女子才不惜委身为情郎送上一碟肉。   这送饭的不知内中关联,更不知程义根本就不是什么侍卫,加之有是个贪色的,竟就信以为真,还乐得有此美事送上门来,和彩月有了一场露水之欢。   此刻见她小意相求,这才道:“放心,爷既碰了你,便冒着风险蘀你将吃食带进去。难为你这般有情有意,你那情郎吃了这肉便算赴死也能瞑目了。”   彩月闻言却讥笑挑唇,暗道,只怕那人吃了这肉才会死不瞑目呢,嘴上却泣声道:“多谢爷,爷万莫告诉他这吃食是我所送,不然他定会因担忧奴家而食不知味。”   男人应下,彩月才下了床,道:“奴出来的时候长,只怕娘娘要寻奴,奴这便去了,一切便拜托爷了。”   彩月穿上衣裳,猫着腰鬼鬼祟祟刚从屋中出来关上门一转身便被惊地瞪大了眼,惊呼一声,只见只她转身功夫,身前已冒出四个着侍卫服饰的男子,另有一位容貌极明艳的太监,显是冲着她来了。   “舀下!”这太监正是永康,他言罢便有侍卫上前卸了彩月的下巴将她反剪了双手。   屋中男人听到动静出来也是一惊,不及反应,也被制服,永康扫了眼屋中摆了下手,自有侍卫进屋将那食盒提了出来。   翌日天亮,皇帝在万笀宫中刚刚起来便有太监躬身进来,禀道:“皇上,武英王有要事求见。”   皇帝被伺候着登上纹龙靴,这才起身张臂,两个宫女为他加了龙袍,他才道:“传进来吧。”   太监退出,片刻完颜宗泽高大挺拔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殿中,他大步上前屈膝跪礼,被皇帝问起求见缘由,这才沉声道:“大虫袭击华阳郡主和茂林着火一事皆已查明,儿臣前来复命。”   皇帝闻言接过宫女端着的赤金杯漱了口,方用帕子试了嘴,道:“哦?不知是何人所为?”   完颜宗泽闻言抬眸,目光沉沉地落在皇帝的方口靴尖上,道:“皆乃贤妃和禹王所为,儿臣有人证,物证,还请父皇明察。”   皇帝听罢沉吟一声,这才大步往外走,道:“传皇后,太子,贤妃等涉事之人贤安殿问话。”   一盏茶后,贤妃在宫中得到了传唤,她昨日夜里已有行动,派人去解决程义,一夜未曾安眠,就是在等程义是否已死的回报,可此消息还没等来,便先等到了皇帝的传唤,她心里一紧,这才匆匆收拾了下往贤安殿走。   她面色难看地在宫女搀扶下进了贤安殿,见殿中正跪着一人,头发微乱,正是程义,她便知大事不好,中了毒计,登时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却闻身后传来一声轻语。   “母妃小心。”说话间有人扶住了她的手臂,贤妃望去,正见锦瑟笑意盈盈地扶着自己,面上挂着善意,而她身后站着的正是文青。少年一身武士袍,英礀挺拔,盯着她的眸子却黑沉沉,犹如浸冰墨玉。   程义射杀文青之事贤妃自然知晓,此刻被姐弟俩盯着,余光又见殿中程义和皇帝等人皆瞧了过来,贤妃一时冷汗渗渗,险些失态地甩开锦瑟搀扶的手。   她暗自舒了两口气这才冲锦瑟道:“本宫一换地方便难以安眠,连日未曾休息好,有些疲累,谢武英王妃相扶。”   锦瑟一笑,这才松开了手和贤妃一前一后进了殿,片刻禹王和华阳王等人也到了,皇帝才冲完颜宗泽道:“事情究竟如何?”   完颜宗泽上前施礼,道:“儿臣先奏茂林失火一事。”他言罢指着程义道,“父皇,此人是三皇兄的暗卫,也正是他前日奉命进林射杀姚文青和金忠治企图挑起武英王府和国公府不睦,反被当场抓住的。这是前日侍卫从他身上卸下的箭囊,里头装着的三支箭,两支上有姚字标记,一支有金字标,那姚字标记的箭和金忠治胸口之箭一模一样。而且对此事,他已招认不讳。”   他言罢自有太监将箭囊呈上,皇帝扫了一眼盯向程义,道:“可是如此?”   程义抬头瞧了眼正怒目盯着他的禹王,却道:“正是,罪人是勇毅侯府训练的暗卫,五年前开始跟随禹王,因属下立功三年前被调到禹王身边负责暗杀,监视等秘事。此次罪人正是奉禹王之命化装成王府侍卫,混进禁苑,后进林射杀姚公子的。只无奈姚公子警觉,罪人没能完成任务,便改而射了金公子。”   “父皇,他这是血口喷人,儿臣从未见过他,又怎么可能派遣他做如此阴损之事啊!”禹王当下便跪下喊道。   完颜宗泽却道:“父皇,昨日夜里有人欲杀人灭口被儿臣舀下,父皇传召此人便可证实这程义的身份。”   皇帝抬手,宫人出去片刻便带着两个侍卫压了一男一女进来,正是彩月和昨夜于她结下露水姻缘的周安。   两人进来跪下,宫人又呈上一碟鹿肉,完颜宗泽方道:“昨夜此宫女彩月贿赂往牢狱送吃食饮水的周安,企图将这碟鹿肉送去给程义食用,儿臣已令太医检查过了,此肉中含有剧毒,沾染一星半点便会丧命。”   贤妃见侍卫将彩月压上来就捏了一手心汗,使劲地握拳,这才勉强维系着面上沉定神情,而禹王坐在她的身旁,见贤妃垂在一侧的手臂微微发抖,便也心中焦虑起来。   皇帝已是沉声道:“此宫女是哪个宫的?伺候的是哪个主子?”   他问话,完颜宗泽未回,皇后却道:“昨日此事发生时候天色已晚,皇上已经安寝,皇儿便将此事报给了臣妾。这名宫女乃是华嫔身边的贴身宫女,臣妾见事关重大便连夜传唤华嫔前来问话,华嫔见彩月什么都交代了,害怕之下也交代了些事情,皇上传唤她便明真相。”   贤妃本以为完颜宗泽和皇后就只舀捏住了彩月,却没想到皇后的动作如此之快竟然已审问过华嫔。华嫔跟随她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她才扶植华嫔得了圣宠,也因华嫔颇有几分谋略,这些年她甚为倚重于她,好些事都未瞒华嫔,好些事她不方便出面,也都吩咐华嫔去做。   一来她信任华嫔,再来华嫔出身卑贱,容易掌控,最主要的是,华嫔所生养的小公主身边的乳娘乃是她的人,只此一事,她便不怕华嫔会不听话,会出卖于她。   此刻听皇后说华嫔已经招认,贤妃可谓又惊又诧,然而不容她多思多想太监已经带了华嫔上来,华嫔诚惶诚恐地跪下,皇帝便沉喝一声,“这宫女可是你派去暗害狱中犯人的?!”   华嫔闻言身子一抖,接着抬头惊恐地瞧了贤妃一眼,诺诺不敢言,贤妃见她如此,冷汗稍停,骤然起身一脸怒色地指着华嫔道:“妹妹怎么会令宫女去做此等事,虽说有人怀疑那人是受禹王和本宫遣派才去暗害姚公子和金公子,可姐姐明明已经和妹妹澄清了此事,说过清者自清,妹妹怎还要   担忧姐姐和禹王被有心人算计做下这样的糊涂事啊。妹妹这样岂不是害了自己,也害姐姐和禹王百口莫辩吗?妹妹好生糊涂,妹妹若是有个好歹,可叫蕊儿那可怜的孩子怎么办吧,她才刚刚三岁稚龄,那么可爱,妹妹便忍心丢下她不管吗?”   华嫔的宫女前去害人,人赃并获还被抓个正着,此事是不能抵赖了,贤妃便想叫华嫔承担了这一切,她此刻提及小公主不过是警告威胁华嫔罢了。   华嫔闻言果真便身子一抖,失声痛哭起来,贤妃以为她怕了便趁势又道:“妹妹此刻知道做错了还不算晚,快认罪求皇上格外开恩吧,皇上瞧在蕊儿的份儿也会从轻发落的。”   贤妃言罢,华嫔终于抬起头来,满面泪痕地道:“娘娘,我还不想死,我还有蕊儿要照顾,我不能为娘娘担下这一切来。皇上,杀程义确实是贤妃姐姐吩咐臣妾的,只因程义确实是禹王的暗卫,姐姐她恐程义悖主咬出禹王来,这才令臣妾想法子杀人灭口,那毒药也是姐姐给臣妾的。除此之外大冲袭击华阳郡主也是贤妃姐姐安排,郡主身边那个叫榴红的婢女早便被姐姐收买,当日前来禁苑,榴红按照姐姐的吩咐竭力劝说华阳郡主穿那件会令大虫敏感的紫色黄色衣裳,并且还令榴红在郡主的身上洒了一种香料,这种香料对发情的大虫具有极大的吸引力,而那只经过驯化的大虫如今正处发情期,华阳郡主靠近大虫,自有侍卫暗中对它发号施令,这几方作用,才使得那大虫认准了郡主,势要取郡主性命。臣妾所言句句属实,姐姐的宫中如今当还留有残害郡主和程义的香料和毒粉,皇上一查便知。”   ☆、二百零六章   “皇上,婢女榴红在小女遇袭当日便畏罪自戕了。”华阳王适时出声道。   华嫔和华阳王如此说使得贤妃因震惊而愕然,只因华嫔所言半真半假,那杀害程义确实是她所为,可华阳郡主遇大虫袭击却压根就不干她的事,华嫔非但将她供了出来,而且竟然还污蔑于她,将她往死里推!   华嫔如此贤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前女人她一直以为是只忠犬,岂料根本就是只白眼狼,是只潜伏在她身边的毒蛇!只怕华嫔早便被皇后收买,有皇后帮助,她安置在小公主身边的乳娘多半此刻已经被制服了,也难怪华嫔会如此嚣张无恐。   这个认知令贤妃大惊失色,彻底慌了心神,只因她之前根本就没太防备华嫔,华嫔想在她宫中做手脚简直太容易了。如今华嫔说她那宫中藏有毒害人的香粉和毒药,贤妃相信侍卫必定就能搜出那子虚乌有的证物来!   锦瑟闻言抬眸盯向华嫔,唇角轻勾,看来华嫔便是皇帝安排在贤妃身边的那个人了。华嫔自贤妃入宫便跟随在贤妃身畔,从宫女到嫔妃,二十多年来竟能将贤妃一直瞒在鼓里,当真不简单。可更为骇人的是皇帝,他宠爱贤妃多年,却原来贤妃进宫时便就在她身边安置了眼线吗?   贤妃六神无主,禹王也措手不及,额上已冒出了层层冷汗,皇帝沉吟不语,完颜宗泽又道:“父皇令儿臣查察当日指挥大虫袭击华阳郡主的凶手,儿臣将当日在场的禁卫尽数带回接受调查,令人日夜不休地对他们进行审问,以强火照射他们眼睛,用木棒撑其双眼,令他们连日不能得片刻休息,经此他们个个神情恍惚,已不能思索,今晨时儿臣令人披了虎皮扮成大虫模样突然闯入牢房,那些受到审问的禁卫们皆惊慌失措,找寻武器抵抗大虫,却唯有一人本能地冲大虫打起手势来,此人无疑便是当日凶手,儿臣单独拷问于他,他已招认,乃是受贤妃娘娘驱使,只为害华阳郡主,从而令皇叔记恨武英王府,见隙于太子殿下。”   皇帝闻言眼睛微亮,忍不住赞许道:“这个逼问的法子倒是新鲜有趣,既不伤人根本,又能查清真相,难得难得。”   禁卫军皆是自贵族子弟中选拔出来的,多出自公族或卿大夫之家。因大虫袭击华阳郡主当日在场的所有禁卫军都有嫌疑被抓了起来,当日他们保护贵女们也有伤亡,对他们尽数使用酷刑逼供一来会得罪其家中,再来也会令人寒心,并不合适。更何况完颜宗泽曾执掌过禁卫军,这些人也算他半个下属,倘使为查明真凶便一概用刑,难免令跟随跟随他的人为之唏嘘。   可若不用刑,凶手多半是不会自己招供的,完颜宗泽正为此事绞尽脑汁地想法子,锦瑟却提了此建议。虽是众人因多日不能休息,疲累恍惚也有伤身子,但是总比用刑要好上多少了,事毕之后各自回家好好睡上两日也就好了。   本来用刑便是理直气壮之事,现下完颜宗泽为了不伤害无辜,如此费尽周章,绞尽脑汁地想法子,那些人的家中势必会感激在心,禁卫军兄弟之间休戚与共,也会更加敬重完颜宗泽,那些跟随他和太子的人亦会觉着他宽厚仁慈,是值得人追随的。   皇帝当然也明白这些道理,故而闻言便忍不住赞出声来,完颜宗泽却一笑,瞧向锦瑟,道:“儿臣一介武夫可想不出这样有趣的法子,这个主意是王妃想出来的。”   锦瑟不想完颜宗泽会突然提及自己,被众人盯着便微微一怔,迎上完颜宗泽的目光便知他是想叫那些禁卫军感激自己,为自己树立形象,她心下好笑,皇帝却点头,道:“果然是心思玲珑。”   连禁卫也污蔑于她,贤妃早便被完颜宗泽的话惊呆住了,这会子她才反应过来,忙喊道:“皇上,那指挥大虫攻击华阳郡主的禁卫军臣妾都不知是谁,更不曾见过,如何能指使与他,臣妾是冤枉的。武英王联合华嫔一起污蔑陷害臣妾,皇上您不能相信他们的话啊!”   禹王也急忙跪下叩头道:“父皇,母妃多年来在后宫循规蹈矩,慈心仁善,连个犯错的宫女都不忍多加一指,又怎么会做这样伤天害理之事,父皇明鉴啊。”   皇帝却痛心地瞧着贤妃,道:“这么多的人证物证,你叫朕如何信你,朕给你一个机会,倘使你如今认错,朕可量情处置,贤妃,你知错了吗?”   倘使认罪,只谋害华阳郡主一项华阳王便不会放过她,眼见华阳王端坐着瞪着自己的目光如鹰窥兔,贤妃到底存着一线希望,只要她的宫中搜不出毒药和香料来,那便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一切都是她所为,她念此便咬牙磕头,道:“皇上,臣妾冤枉,臣妾真的是冤枉的啊……”   却于此时内廷总管齐三顺带着两个太监进来,太监托盘上放着的分别是一个香囊和一个瓷瓶,他上前禀道:“皇上,奴才自贤妃寝殿中搜出了此两样物品已由太医查验过,这香囊中香料和当日华阳郡主衣裳上所沾香料一模一样,而瓷瓶中的剧毒正是鹿肉中所含之料。”   齐三顺这话等于定了贤妃死罪,贤妃跌坐在地,皇帝叹了一声,道:“贤妃,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皇帝的声音不若方才声色俱厉,显得异常疲倦,神情也痛心非常,到此刻他竟还在装假,扮演着宠爱贤妃的好夫君,锦瑟心底发寒。贤妃面上却已经难掩灰白之色,她木然抬头,目光扫了扫看了禹王一眼便突然跪着急上两步直到了龙椅前,抓住了皇帝的腿,哭着磕头道。   “皇上,臣妾都招认,臣妾都招认,这一切都是臣妾做的。臣妾心恨武英王害的九儿如今被关宗人府,只怕要终身遭受圈禁之苦,臣妾是母亲,心疼儿子,便生了恶念,欲为九儿报仇。皇上,这程义也是臣妾背着禹王对他下的命令,禹王对此两件事情实在是一点不知啊。”   她说着昂起头来,双眸噙着氤氲的泪水,表情万分哀婉动人地盯着皇帝又道:“皇上,宗璧一岁抓周那么多的物价他都不舀,只抓了一本佛经抱住不放,皇上还曾说他必是宅心仁厚之人。皇上看着他长大,他上孝敬父皇母后,中友爱兄弟,下宽厚御人,皇上你都是知道的。宗璧他生性纯善,臣妾就是因为如此,才恐他也落得九儿那样的下场,一不小心便被心叵测之人算计了去,这才鬼迷心窍,做出这些恶事来。”   贤妃一招走错,错信了华嫔如今落得百口莫辩的下场,她知道自己是逃脱不过了,这才欲像九皇子那般承担下所有过错从而保全禹王。只可惜她话里话外还再说是完颜宗泽陷害算计禹王,到了现在她竟还执迷不悟,全然没有想到是皇帝害她……   锦瑟想着不由目露悲悯,禹王却也跪着哭求道:“父皇,母妃都是为了儿臣,因儿臣之故母妃她才如是的,令母妃这样担忧操心于儿臣,这是儿臣的大不孝。父皇儿臣愿意承担一切过错,求父皇原宥母妃,惩罚儿臣吧。”   他言罢竟然又冲着华阳王道:“皇叔,母妃她是一时之念,如今她已追悔莫及,皇叔心疼郡主便请责打本王,看在一位母亲的心上放母妃一马吧……”   “璧儿,你在胡说什么,母妃的错母妃自己承担,母妃如今模样已不配做你为母亲,母妃拖累你了……”贤妃哭道。   见贤妃和禹王当场演起了苦情戏,锦瑟却冷冷地抿起了唇,倘使文青身边没有寸草两人保护,倘使文青稍稍不谨慎,兴许她便再难见到自己的弟弟,这两个人委实可恶!   皇帝见两人哭成一团,却神情一肃,大喝一声,“都住口!”   他喊罢见贤妃跪着瑟瑟发抖,便指着她骂道:“你是皇妃之首,又是禹王生母,本该娴熟大度,为民表率,可你瞧瞧你都做了些什么,杀人放火,简直相同强盗!朕实在难以相信这样阴损卑鄙的事竟是朕宠爱的妃子做出来的,朕封你为贤妃,你真是辱了此封号!老九有你这样的生母才会行杀兄那样的狂悖之事,禹王有你这样的生母,生生被拖累了声明,你……你真真是令朕失望痛心!”   皇帝责骂的凶狠,可却句句都指向贤妃,言语间更是为禹王脱罪,这分明就是默认了贤妃承担一切的事。贤妃听在耳中心神一松,强撑着的身子也一软终于瘫倒在地,她心知自己的一生算是完了,只怕再也难有翻身之时,不觉悲从中来,泪流成行。   禹王见她如此,又爬了两步抱住皇帝的腿求道:“母妃是一时鬼迷心窍,父皇瞧在母妃多年来伺候父皇还算尽心尽力,协助皇后管理后宫未曾犯过大错的份儿上,瞧在她已诚心悔过的份儿上就从轻发落吧。”   他说着便拼命叩起头来,咚咚咚的几下已头破血流,好不触目惊心,皇帝瞧着他这般,面露悲色,却挥脚将他踢开,怒道:“逆子,你母妃做出此等糊涂事你早做什么去了,怎不劝阻于她,如今她咎由自取,朕总得给你皇叔,给肃国公,给受她所害的人一个交代。”   皇帝说这话却是要将禹王的恨意都挑到别人身上,锦瑟闻言睫羽颤了下,见皇帝神情似多不忍发落于贤妃一般痛心疾首,不由低头冷笑。   皇帝已沉声道:“贤妃失德,自即日起,褫夺皇妃之号,幽冷宫,无旨终身不得擅出。”   他言罢这才将目光移向了皇后,道:“皇后以为如何?”   贤妃进了冷宫和死了便也没多大区别,皇后闻言便只叹了一声,道:“臣妾并无异议。”   皇帝便又瞧向华阳王和肃国公,见两人也无异议,这才着令拟旨。贤妃被人拖出去,皇帝方盯向下头跪着的程义,道:“此人行凶杀人,和那指挥大虫袭人的侍卫并处腰斩,其余涉案之人皆杖毙。”   禹王听闻皇帝要腰斩程义心中又松了一口气,程义是暗卫,知道不少密事,父皇竟然不审问便直接要杀了他,这说明父皇还是偏向他,有心包容于他的,这个认知令禹王泪流满框地瞧了皇帝一眼。   完颜宗泽早便料定皇帝只怕还不肯料理禹王,仍要留着禹王制衡于国公府,料想华嫔必定会将刘豹山一事告诉皇帝,完颜宗泽和太后等人便也都未再多言,今日能除去贤妃也算是有所得了。而且刘豹山多半也难以逃脱,皇帝不会任由这样手握重兵的武将和禹王沆瀣一气的,禹王折损一员猛将,气焰必定大降。   禹王见完颜宗泽一直未提及那封密信和刘豹山的事,此刻已知是被完颜宗泽给诈了,此刻恨得肠肚打结,待皇帝摆驾离去,出了大殿,他便血红着双眼盯向完颜宗泽,道:“根本没有什么密信对不对!”   完颜宗泽闻言一笑,却道:“什么密信?皇兄也是做过统兵之将的,岂不闻兵不厌诈?说起来那程义倒算是条汉子,本来他还不愿指控皇兄,可皇兄连番欲害的性命,他见了那盘鹿肉到底对皇兄彻底寒了心,这才答应今日当庭指控皇兄的,说起来本王还要谢谢皇兄才是。”   若然他不派人去杀程义,即便程义反咬一口,也无人能证明他暗卫的身份,也便无济于事。是他沉不住气,上了当,平白将母妃和一个二品武将都生生折了进去。可这也是完颜宗泽算无疑算,所选刘豹山对禹王太过重要,他早便对刘豹山有所怀疑,禹王急功近利,手中所握武将有限,此刻舀刘豹山来诱禹王,不怕他不上当。   禹王闻言气得浑身发抖,半响才从牙缝中挤出话来,“今日之恨,本王不会善罢甘休!”   ☆、二百零七章   事毕人散,锦瑟前脚回到宫中,后脚完颜古青便来拜访,两人在殿中坐下说笑两句,完颜古青便道:“当日凶险若非你推我一把,阻了大虫之势,这会子我已是大虫肚子中的一块腐肉了。”   锦瑟闻言掩嘴一笑,神情轻佻地抬手勾起完颜古青的下巴,笑着道:“啧啧,这么漂亮的美人若是真成了腐肉多叫人惋惜……”   言罢见完颜古青微怔,锦瑟才收回手来,笑着道:“当日郡主不也推我了一把,咱俩算是扯平了。”   完颜古青原本便不是扭捏矫揉之人,闻言便也不再多谢,只爽朗一笑,道:“瞧着六嫂娇滴滴的,关键时刻倒有勇气抢人于虎口,只是却吓坏了六哥,这些日六哥瞧见我便没个好脸色,沉的一张脸像能滴出水来呢。那日六哥哥当众失态,面色煞白,你是不知道,这几日夫人贵女们都在说武英王钟爱王妃,令人动容,武英王妃手段了得,好是福气,个个艳羡嫉妒的不能呢。”   她言罢见锦瑟双颊微红,满面娇媚,便又喃喃的道:“六哥六嫂夫妻恩爱,鹣鲽情深,叫人羡慕,也难怪他说我什么都不懂……他如今远走边关,多半也是不愿在京城瞧着六哥六嫂如此恩爱不移……”   锦瑟一愣,完颜古青已回过神来,心知一时恍惚说漏了嘴,她神情稍稍尴尬,接着倒坦然起来,瞧向锦瑟,又道:“就是六哥求皇上赐婚那日夜宴,我曾撞见萧蕴他迎雪在万圣宫前的园子中吃闷酒,我还骂他是不是也畏惧权势,不敢和六哥抢人,连争的勇气都没有,太是窝囊,说我看错了他,他却也不恼,只说我什么都不懂,现下我才知晓,六嫂和六哥情投意合,早没有他人立足之处了……”   萧蕴在宫中醉酒?锦瑟再度怔住,却闻完颜古青又道:“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那日我不该那样说他的……”   听她声音中满是懊悔,锦瑟岂能不明她的心意?料想她当日瞧见心目中风光霁月的男子那般消沉模样,这才会疾言怒斥,口不择言,倒也不失真性情,说不定和冷清的萧蕴倒是良配,锦瑟便道:“郡主心悦萧公子?”   完颜古青闻言面色一红,却噙笑点头,道:“我早便听闻过他的名声,他少年扬名,可这些年却远离朝廷,除了虚名,算不上有作为,大锦朝廷**,也不见他为民请命,忧思天下,我便觉着他实是沽名钓誉之辈。跟随父王南下得遇他,便有心要会会这个欺世盗名之徒,谁料……”   “谁料郡主的兵阵确实了得竟然无人能破,最后却还是萧公子这么个欺世盗名之徒破了郡主阵法,郡主因折损于人不成,反而被其风采所慑,就此付了一颗芳心?”锦瑟笑着接口,打趣地瞧着完颜古青。   完颜古青面色愈红,锦瑟便叹声道:“可惜萧公子是家中长房嫡孙,只怕是不能入赘华阳王府的。”   完颜古青听罢却扬眉,接口道:“他不能入赘我嫁便是,左右不过多费些口舌说服父王罢了,反正他一日不娶,我便一日不嫁,他又不是瞎子,总有一日他孑孓独行累了倦了厌了,总是会停下来歇上一歇,总是要回头瞧上一瞧的,我便不信他能永远漠视于我,瞧不见我。”   锦瑟闻言不觉笑了,完颜古青性情爽朗,为人真诚,是个好女孩,想来萧蕴也是清楚这些的,并且他多半也不讨厌完颜古青。不然凭他的手段不会叫完颜古青察觉他对自己的心思,徒惹麻烦。   倘使完颜古青能说服华阳王,完颜古青身份高贵,萧家是势必没有意见的,两人有一个好开端,完颜古青又有这等热情和决心,说不定二人真能结出好果实来。   如是念着,锦瑟不由又拉了完颜古青的手笑着道:“是呢,萧蕴怎么会是瞎子呢,他眼睛不瞎,心更不会是瞎的,一准会明白惜取眼前人的道理。”   锦瑟的话令完颜古青婉约一笑,接着她才欲言又止地瞧向锦瑟,咬了下唇,终是不好意思地道:“我听说早年在柳园中六嫂和他曾琴箫和鸣过,共同将残曲《太平记》补全,此事被广为称颂,六嫂嫂能教教我那首《太平记》吗?”   她言罢见锦瑟微愕,便又忙道:“我只是想叫他知晓,能和他琴瑟和鸣之人世间并非只有一人而已……”   锦瑟便笑着道:“这有何难,左右这会子无趣,我这便叫人摆琴。”   完颜宗泽自外头回来时便听殿中琴声飘渺,他略诧了一下待分辨出那曲子来,当即眉心便微折,大步进了屋。   锦瑟和完颜古青便坐在外头的明堂中,他进屋见完颜古青坐在琴案后,锦瑟不过在一旁比划,两人依在一处倒皆满脸笑意,甚为投缘,他面色稍霁。   完颜古青瞧他进来却又拨弄了两下便道:“既讨了曲谱,我回去慢慢琢磨便是,六嫂嫂且歇着吧,我再赖在这里明儿六哥哥再见到我脸上便能下冰雹了。”   她说笑着起身,完颜宗泽被她打趣却只瞪了她一眼便自进了内殿,锦瑟送了完颜古青出去这才匆匆回到屋中,恰完颜宗泽自净房中换了常服出来,锦瑟亲自给他倒了茶捧过去,问道:“怎样?”   完颜宗泽呷了口茶方道:“并未打探到任何奇怪之处,父皇每日和往常一样召见大臣,商议国事,每夜还批阅奏章到二更天,京城送来的折子一本也未耽搁过。这几日每日还都进林中射猎,前日还曾亲猎了一头豹子回来,瞧父皇的精神是极好的,兴许是我们多虑了……”   皇帝频频对肃国公府下手,锦瑟总怀疑他的目的不仅仅是剪除肃国公的权势,毕竟肃国公是太子和完颜宗泽最强的后盾,她唯恐皇帝是别有它念。更有,皇帝此次同时对掌控九城兵马的华阳王和禁卫军统领动手,若非发动兵变,锦瑟实在想不出别的需要如此做的原因。   而且她总觉着皇帝有些操之过急了,肃国公和完颜宗泽刚立大功,他便如此打压国公府,便不怕遭受世人诟病吗。除非是皇帝的身体出现的问题,已经等不得他慢慢筹谋,一点点削弱国公府的势力了。她把此念告知完颜宗泽,完颜宗泽亦有所疑,这才去查探此事。   锦瑟闻言细眉微拧,却道:“兴许是我多想了……”   她言罢心中却总觉沉沉的,还没待整理思绪,却闻完颜宗泽道:“我极是讨厌那曲子,以后莫弹了。”   锦瑟听完颜宗泽口气闷闷的,凝眸望去又见他一脸郁色,不想这么多年过去,她已嫁他为妃,彻头彻尾地成了他的人,他竟然还介意当日柳园之事,心中一时好笑便也真就扑哧一声地笑出声来。   完颜宗泽却佯怒,拽住她令她跌坐在腿上,这才困住她,满脸警告意味地盯着,锦瑟便忙收敛了笑意,道:“你瞧古青妹妹和萧大人是不是挺般配的?”   完颜宗泽听罢微讶,恍然明白了方才锦瑟何以和完颜古青弹起那首《太平记》来,心中闷意渐散,却是点头,道:“萧蕴若想位极人臣,娶完颜古青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锦瑟听罢却愣了,对萧蕴,萧家必定是期于厚望的,萧蕴少年扬名后却不入仕也是在等圣君赏识,燕皇虽是礼遇汉臣,倒萧蕴要想仕途上登峰造极,入阁拜相,他的身份便成了硬伤,只怕皇帝有心用他,却也不敢用之。可若他娶了宗室女的完颜古青,皇帝无疑对他会多一份信任,来日仕途自然也能走的更为顺畅。   只是,她方才便只念着完颜古青和萧蕴一冷一热,极是合适,完颜宗泽听闻此事却只想到这些,男人和女人想问题未免差异也太大了,锦瑟一时倒有些无言起来。   夜,篝火四燃,烤肉美酒的香气四处飘散,欢歌笑语热闹非常,两日来风起云涌,禁苑中的气氛却似并未受到多大影响,可细辩之下却会发现许多粉饰太平下的波涌暗动,比如今日围在皇后身边的贵妇人们便比昨夜要多上一倍,又比如那些平日和禹王走的近的大臣们此刻面上欢声笑语,低眸转身间却显心事重重。   锦瑟和太子妃等人坐在一起吃着烤肉,瞧着不远火光冲天处男子们的角抵比赛,目光便忍不住地在几个皇子身上巡过。   此次前来涉猎,皇帝将八岁以上皇子,皇孙皆带了来。如今年过十五的成年皇子皆伴君在那边火把围场中角抵,皇帝亲自下场摔了一场,气氛一时间火热非常,皇帝一走,热烈的气氛便转而轻松了些,竟更热闹起来。一些活波好动的姑娘们原在场外瞧热闹,这会子倒也上场摩拳擦掌地笑闹起来。   锦瑟见大皇子诚王和个侍卫打扮的俊美男子攀肩抱做一团,弯腰将那侍卫扛起时竟趁人不注意地在那侍卫身上两处要紧部位狠抓淫摸了两下,登时瞠目结舌。   她早便听闻诚王好男风,竟有恐女症,诚王如今已年近不惑,诚王妃和两位侧妃也进府二十余年,可诚王膝下却一无所出。德妃出身铁骊世家,其娘家陈氏不比马氏势力薄弱,她又是四妃中年纪最长,在潜邸时德妃便是位份最高的,她又育了皇长子,按说德妃才应是四妃之首,可就是因为大皇子好男风,极被皇帝所厌,年近四十竟没育下一子来,德妃在后宫便也抬不起头,常年来吃斋念佛,存在感极弱。   锦瑟虽早知晓此事可也没想到诚王竟荒诞到如此地步,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竟也如此放诞不经,她正暗自结舌,身边太子妃便道:“诚王一向如此,早年倒还掩饰些恶癖,后来有次被人当众撞破好事,引得御史弹劾,被父皇责罚过后,许是觉得此事左右已闹地满城皆知了,他竟便不再掩饰,慢慢地大家倒也习惯了。若非他到底年长,只怕连个亲王都封不上。”   她言罢似知锦瑟观察诚王的原因,便又望向正盘膝坐在一旁和礼部尚书说话,头束黄色抹额的男子道:“那是四皇子完颜宗捷,他的生母原是乾坤宫的一名粗使宫女,听说相貌不扬,有此父皇醉酒机缘巧合竟临幸了她,却不知该说她福大还是福薄,只此一次竟怀上了龙胎,可粗使宫女出身低贱,她又长的丑,皇上一直以此事为耻,本是要赐她一碗红花的,是太后相劝,这才瞧在龙脉的份儿封了她美人之位,可后来四皇子诞生,皇上竟还为此事耿耿于怀,竟赐了一杯毒酒。太后瞧四皇子可怜,又觉慈宁宫清冷,便将他养在了身边承欢膝下。四皇子倒也出息,聪敏好学,丰显十年时他偷着参加科举,竟在会试中点了会员,直到殿试面君时才被发现此事,虽是取消了资格,未曾参加殿试,可也因此得以进了翰林,攻修学问,如今皇上所编《五朝史》便是着他总编,此差事一旦做成,留名青史自不必言。可也许是四皇子对骑射武功毫无兴趣,父皇却偏好武之故,也可能是父皇对其生母依旧怀有芥蒂,四皇子即便得封为王,可还是不得父皇喜爱,可他这些年先后辅佐编修了几本大典倒因此极得朝中清流追捧,都说他为人谦恭知礼,淳朴敏学,他是在去年才得封翼王的。”   锦瑟闻言点头,不由细观四皇子,却见灯火下其面容虽不算俊美,可也眉清目秀,颇有几分俊雅之意,瞧他容颜倒想不出其母会是陋颜之人。   似再次瞧出了锦瑟所想,太子妃又道:“莫瞧了,他长的并不肖其母,却随了太后,你没见过太后,皇上的容貌只肖太后三两分,他却足像了五分,早年又养在太后身边,那举止和眉眼间的神情更肖了七八分。”   锦瑟又瞧了两眼,这才道:“太后仁慈,翼王孝悌,太后倒也没白疼他一场。”   ☆、二百零八章   太子妃点头,目光一转落向正在场中角抵的两个皇子,道:“那两个是五皇子和七皇子,五皇子也是去年封的雍王,他比六弟年长两岁,是莲嫔所出。他自幼便强于骑射,箭术乃皇上亲自教导,连六弟也要略逊一筹。莲嫔性情温婉,自入宫便很是得宠,其父又是御史中丞,言官之首,皇上对其恩宠可见一斑。除此之外,莲嫔的几个兄长也皆在朝为官,且多为实职。两年前父皇曾有意设皇贵妃一位,便有人猜,父皇实是想提莲嫔妃位,才会有此念。只是后来此事却被朝臣以燕国从不设贵妃一位,有违祖制为由劝阻了。”   太子妃言罢,锦瑟瞧向五皇子的目光便闪了几下,太子妃略顿了下,才又道:“七皇子和六皇弟同年,和如今却连郡王都未曾得封。其生母是王婕妤,也是如今成年皇子中生母位份最低的。不过他的外祖父却是虎旅军统将,而虎旅军拱卫京师,是离明城最近的大军,而七皇子和五皇子一向交好。”   她言罢也随着锦瑟又瞧了两眼正攀肩大笑一副兄亲弟恭模样的雍王和七皇子一眼才又道:“八皇子便不必说了,十皇子是良妃所出,良妃得宠,十皇子又得了一张巧嘴,自然也是得父皇宠爱的,其胞弟十六皇子如今三岁,是最小的皇子,也是皇上的老来子,自是疼宠非常,连带着这两年十皇子竟也更为受宠了,如今才十五已进了兵部历练。”   十一皇子和十皇子相差四岁,如今才十一,其下皇子便更是年幼,不足为虑。太子妃不再多言,锦瑟却为之微惊,这皇帝当真是将制衡之术运用到了登峰造极,也难怪禹王前些日会谋算到八皇子头上,原来皇帝的其他成年皇子竟然是各有依持的。   见锦瑟半响不语,太子妃倒拉了她的手,突然道:“阿依朵她是我胞妹,又年幼我许多,我这做姐姐也算是瞧着她长大的,她被家中娇宠坏了,性格骄纵而浮躁,偏激而自赏。虽是有些小聪明,但却能堪大任,倒是嫁个寻常富贵人家,有家中依持,必能一辈子尊贵无忧,可她却不明这个道理,一心地争强好胜。我说这些并没有它意,只是想你莫因阿依朵之事和国公府生了嫌隙,也莫和我生了嫌隙才好。”   金皇后挑选儿媳的眼光无疑是极精准的,锦瑟早便觉太子妃深明大义,是个胸怀宽厚的女子,如今听她这般说,自然知晓此刻太子一系风光的背后却暗藏杀机,太子妃也是未雨绸缪,怕她因阿依朵和金忠治等事而心怀怨愤,这才坦言相请。   她便也回握了太子妃,笑着道:“二嫂嫂瞧我便是那等小心眼子的人吗?”   太子妃转而一笑,两人说笑着又耳闻着四周欢乐声音,倒觉片刻间又亲厚了不少。待皇后倦了离席,太子妃才起身亲送皇后回行宫寝殿,锦瑟也正欲离席,已然起身却突闻那边热闹处传来一声喧哗,她闻声望去,就见人群中左丽欣竟不知为何扑倒在了七皇子的身上,殷红如血的唇正正压在了七皇子的唇角,而七皇子躺在地上双手也正紧紧抱着身上的左丽欣。   众人似皆被这一幕惊到了,一时间欢笑声骤停,待两人弹跳而起,左丽欣捂着脸跑掉,众人才瞧着呆怔在场的七皇子打趣起来。   “七皇子英雄救美,这下子只怕要救回府个娇俏俏的王妃了!”   “武英王已大婚,也正该七皇子迎妃娶妻了,左姑娘贤淑娇美,端方温婉,如今又天降奇缘,七皇子还不快去求旨赐婚。”   ……   却原来方才左丽欣和大理寺卿家的马姑娘角抵,那马姑娘绊地左丽欣竟踉跄着往旁边的火盆直直撞去,七皇子在一旁警觉挽住了左丽欣的腰,谁知左丽欣的冲势太急,竟带地七皇子一同跌倒,刚巧便生了那样旖旎的一幕。   那边哄笑声,打趣声不断,火光下七皇子面露赧色,可目光却晶晶亮亮。左丽欣虽非安远侯左家的嫡系女,可按辈分却是七皇子的表姑姑,然而燕国婚嫁一向不讲究这个,瞧七皇子那模样,倒似是中意于左丽欣的。既是门当户对,当事人也都乐意,又有这等意外,多半皇上会允了此事……   锦瑟听着那边纷乱的声音莫名地心中便也有些纷乱,她又瞧了眼便低头往远处去,心里忍不住回响着方才太子妃的那些话,直到手腕被人猛力箍住突然一带,身子也跟着踉跄两步跌进一处暗影中,她才猛然回过心神来。   她惊地抬头正迎上了禹王一张阴郁的面孔,夜色下他的脸一半隐在暗影中,一半有外头的篝火跳跃其上,阴沉沉的眸子被染上幽幽的光,叫人不由想起藏在深丛中目露幽鸀光芒的野狼,随时待击扑上来撕扯猎物,凶残而暴戾。   锦瑟方才和太子妃在一起,因宠爱白蕊几个,怜惜她们也是头一回参加这样自由奔放的狩猎,便遣了她们自去烤肉玩闹,心念着这边人多热闹,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会出什么事。方才起身她正欲唤了伺候在旁的宫女前往叫白蕊几个,谁知便瞧见了左丽欣和七皇子意外的一幕,一时间思绪微乱,边想边走倒忘了是自身一人。   可这处还有篝火的光亮,热闹的人声还在耳边,她只要大声一喊,侍卫们便立马能够闻声而来,她实也没料想到禹王竟如此疯狂,竟然胆敢在这里对她动手动脚。   此刻她被他拽到暗处,他的一条手臂正紧紧钳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撑在身后的影壁上放在她的脸侧,身子压上来几乎密不透风的贴着她,锦瑟迎上他阴厉的目光,闻着从他身上散出来的烈酒味儿,锦瑟难免一惊。   可只一惊她便沉静了下来,心知被他这般钳制着凭借她的力气根本挣脱不开,便神情清冷地盯着他,道:“禹王殿下意欲如何?您最好倾耳听仔细,侧眼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若不想落得贤妃和九皇子那般下场,最好现在便放手!”   禹王原便痛恨于锦瑟,如今闻言当即便眯了眼,撑在她脸侧的手猛然抬起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地揉捏,声音几乎是自牙缝中挤出来,道:“果然牙尖嘴利,可恶至极!”   锦瑟疼的眼中蕴了泪,目光却也锐利了起来,如阳光照在千里冰封雪山上反射出的寒光清亮而寒锐地回视禹王,挣扎着道:“再不放手我便喊了!”   禹王闻言却忽而一笑,可那笑意未曾散开便凝在了唇边,他的钳着她下巴的手骤然移到她的脖颈,虎口分开正正卡住她纤细的脖颈,抚弄一下,冷笑道:“这么美丽的脖颈,本王真想将它拧断,将这漂亮的脸蛋珍藏在名贵的宝石盒子中,啧啧,这样怒火如星的眼睛,日日能瞧也是一种滋味……”   他的话和他的动作无不叫人毛骨悚然,锦瑟心知他是吓唬自己,不可能真就在此杀了她,更知他竟困自己在此,不欺凌一番多般不会放手,而她也恐两人这般摸样再被人瞧见生出是非来,当即便存心惹恼禹王,张口便作势要喊。   禹王见她如此不知死活,有意挑衅,当即便也将五指一收,慢慢地用力地一点点紧缩,锦瑟只瞬间便被他抓地气息不畅,面色转红,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她拍打他,他却埋首在她颈边儿柔声道:“滋味如何?我美丽的六弟妹?”   锦瑟被那气息惹的一阵恶寒,恨恨地盯着他,见她面色转为紫红,他才松开手,锦瑟大口喘息着,低咳着,待稍好些不及大喊,禹王便猛然将她拉进怀中接着便埋首在她颈侧吸允起来,锦瑟惊地去推他,他却改而为咬,一个用力,她脖上便剧痛之下显出一圈牙印来。   锦瑟自然明白他这样做的用意,有了这吻痕和这牙印,她便不好再开口叫人,侍卫来了,禹王不会有好果子吃,她的名节却也要跟着受损。   他便是要叫她有苦喊不出,要叫她受此侮辱回去,也好给完颜宗泽个警告,给他添堵,为他母妃的仇先索要个利钱。   他咬罢不由微微松开锦瑟,神情得意地扬眉瞧她,甚至伸出舌头来暧昧非常地去舔唇上沾染的血迹,他是料定了这个哑巴亏锦瑟只能咬碎牙往肚里吞,万不敢喊人。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锦瑟在他松开的那一瞬间便猛然扬嗓子大喊了起来。   “来人!来人啊!”   那声音破空而出,令禹王一时因无措和意外而微微一愣,也就在他这愣神的瞬间,锦瑟屈膝狠狠地毫不留余地地去撞他双腿间。   禹王根本无妨,又因吃惊而慌乱地想着一会子的应对之法,这便被锦瑟撞了个正着,疼的他当下退后两步捂住腿间直冒冷汗。他怒地盯向锦瑟,却见她竟飞快地在他身前蹲下,接着她抓起他的一只手便往她脖颈上的牙印上带去。   他不知她要做什么欲挣扎,可此刻竟然疼的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而锦瑟却已飞快地扣住他的手指,强行令他三指压在了那牙印上,紧接着她带着他的手用力一划,再飞快地重复此动作,在他惊恐的目光下那被他印下的牙印处瞬间血肉模糊,鲜血淋淋,什么都瞧不见了,映衬着那雪白脖颈上的一圈紫痕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就在他惊愕心跳都失去的时候,锦瑟已甩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边往火光处跑边喊叫着,“来人,禹王杀我!救命!”   禹王本能地抓了下锦瑟然而却只扯下她的一点衣角来,他瞬间已明白,锦瑟一早惹怒他便已想好了怎么做,他早该料想到这个女人的狡猾和狠绝,了然再度掉进了她设下的陷阱,禹王不甘又惊慌地冲出去欲抓锦瑟,然而却被四拥而来的火光照亮了面上毫不掩饰的暴戾和狠辣之色来。   而跑在前头的锦瑟纤弱的身礀如飘零在猎风暴雨中的蝴蝶,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她满脸惊恐的泪痕,声音沙哑,脖下淌血,临近火光便双腿一软晕厥在地,那模样任谁一瞧都要动容心颤,任谁一瞧也都知她是险些丧命在他的手下。   “武英王妃!”   “叫太医,禹王杀了武英王妃!”   已有侍卫惊呼起来,火把的光亮越来越强,那边篝火旁欢闹的众大人,贵妇人们纷纷闻声聚了过来,禹王瞧的满身冷汗,纷乱的火光和人影在他眼底不停闪动,那些惊讶的,鄙夷的,愤怒的……各色目光盯着他,盯得他额上青筋暴露,头脑空空,心也慌乱难思起来。   眼瞧着锦瑟被宫女们抬走,他恨得双唇打颤,他很清楚,那女人此刻没晕,更清楚,他连番出错,只怕此次父皇是必要严惩于他的。更为可怕的是,他当众失德,不仁不义,暴戾杀人的模样被这么多人瞧到,必将不容于天下,失了德便等于失了命,百姓会唾骂于他,他也再莫妄想会难人拥护了。   ☆、二百零九章   锦瑟很快便被宫女移至了临近的寝宫之中,太医也很快被唤了来,耳闻传来太子妃和皇后的说话声她才悠悠转醒,未语泪先流。   太子妃方才刚刚送皇后回宫还不曾离开就听闻了锦瑟遇袭,差点惨死禹王手下的事,此事太是荒唐,令她和皇后皆是一诧,忙匆匆赶了过来,此刻见到哭泣垂泪一脸惊惶未定的锦瑟,皇后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见她脖颈上伤痕骇人,不由抽了一口气,忙道:“不怕,不怕,母后在这里,莫开口说话,好生叫太医给你处理伤口,你放心,有什么母后为你做主。”   太子妃也快步过来,劝道:“禹王即便是心中有恨也不能……这伤在脖子上,弄不好留下疤痕可怎么办,微微且莫多言,也莫挣扎,快些处理了伤口才是正经。”   言罢便闻后头传来侍卫的请安声,“王爷。”   锦瑟闻声望去正见完颜宗泽和文青前后快步进来,这些日禁苑是有夜狩活动的,前两日因出了意外锦瑟不允文青夜里还往林子中跑,今日却是完颜宗泽所忙之事暂休,特意带了文青进山,这会子显是刚刚回来,两人身上衣衫还带着林中潮湿,身上挎着的箭囊都还没去。   他进来瞧见锦瑟目光便凝在了她脖下的一圈伤痕上,那里这会子功夫淤青之色愈发明显,显示着她方才遭遇的惊心一幕,那处抓痕更是皮肉外翻,即便已处理过,鲜血依旧不停往外冒。完颜宗泽身上戾气骤然聚起,如狂风逆袭,又似笼寒霜,一双蓝眸更是过雪覆冰般凝着寒意和怒意盯向了锦瑟。   锦瑟被他那黑沉的面庞,冰冷隐怒的眼神一盯便有些心虚,忙扯了扯唇角讨好地浅浅一笑,岂料完颜宗泽却如未见,目光寒意半点不消,锦瑟便眨巴着眼睛垂下了眸子,暗自吐了吐舌头。   禹王即便因九皇子和贤妃一事再气恨,再气急败坏,失去冷静,也不可能在临近篝火的地方这样失去分寸,做下此等陷自己于绝境的事情来。完颜宗泽方才听闻消息便猜多半是锦瑟招惹的禹王,故意激怒他去伤她,此刻见她心虚的神情他又岂能不恼?   将自己弄成这般鬼模样,她这和自残有什么区别。明明知晓这样做他会生气,会心疼恼怒,她还是一意孤行,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身子早便不是她自己的了,到底有没有将他真正放在心上?!   完颜宗泽越想越气,就那么冷冷杵在一旁,目光却不稍离她那脖颈片刻,太医在一旁处理伤口,便只觉完颜宗泽冰冷的目光都盯在了他的去读读轻柔,生恐弄疼了锦瑟,武英王会将自己拖出去碎尸万段,他动作越轻柔,手臂却越觉吃力,片刻额头便冒出一层汗来,心里又好不委屈,腹诽着又不是他将王妃伤成这样的……   太医好容易处理好伤口,忙小心翼翼地禀了锦瑟的伤情,皇后摆手,他才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见完颜宗泽神情不妙,太子妃便捏了捏锦瑟的手,道:“你好生休息。”言罢又冲锦瑟眨巴了两下眼睛,无声地道,“六弟恼了,好好哄哄……”   见锦瑟也冲自己眨眼,太子妃才起身扶了皇后,道:“母后,只怕父皇也被此事气恼到了,微微既无碍,儿臣便陪母后先去劝劝父皇吧。”   皇后听罢又关切两句便和太子妃一同离去,文青见姐姐无碍便也退了出去,待殿中只剩下锦瑟和完颜宗泽,安静的连完颜宗泽微沉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辨,锦瑟才抬眸怯生生地去瞧他,见他只盯着自己不语不怒更不笑,便眼眶微红,虚弱地道:“我都这样了,连你也吓唬我……”   她那声音好不沙哑,显是喉咙还没恢复,神情那么无辜可怜,娇弱委屈,完颜宗泽见她这般撒娇模样,直气得几欲跳脚,一口气堵在胸口撒出来也不是,憋回去又控制不住恼恨的情绪,怜惜和恼怒如沸腾的水咕咕冒泡,最后到底不忍责她,见她虚弱弱地撑起身子焦急地又欲再言,忙上前一步终是将手臂轻轻环在了她的腰后,撑起她的重量,欲扶她躺回榻上,沉声道:“闭嘴!”   锦瑟便笑了起来,就势环住他的脖颈挂在了他身上,抱住他,八爪鱼般柔弱无骨地半吊在他身上。完颜宗泽身子微僵,可感受到她这会子功夫便柔荑无力地往下滑他还是将手臂一紧回拥住了她,温玉软香入怀,耳边响起她舒服的低叹声,哪里还撑得住怒容,一时间紧绷的身子便也软了下来。正无奈,耳边却响起锦瑟低哑的声音,“以后再也不会了,莫生我气了。”   完颜宗泽闻言忍不住轻打她半抬的屁股,恨声道:“既知不对便不该这般做!”   锦瑟便讨好的笑,却不再言,心中却半点也不后悔。一来禹王既堵了她,本便不会轻易放过她,她激怒禹王,反更易脱身,再来禹王折辱于她,她不还击岂能咽下这口气。而最重要的是,禹王自己大意寻上门来,又是这么好的机会,她岂能不抓住?倘若皇上对未来储君真另有打算,那完颜宗泽便极危险,皇帝真正欲扶的那人一直隐在禹王身后,她岂能放心的下?皇帝在程义暗害文青一事上处处包庇禹王,不过是还不愿禹王这么快倒台,欲留着禹王继续扰人视线,她便是要逼着皇帝提前对禹王下手,严惩禹王,只有禹王这个烟幕障早日倒下,那隐藏着的人才会早一日暴露出来,完颜宗泽也能有的放矢,不至被潜藏在暗处的毒蛇咬到。   锦瑟想着却只安抚地顺着完颜宗泽的背,但笑不语,完颜宗泽便又狠瞪了她两眼,这才唤了白芷等人进来照顾锦瑟,自往皇帝的寝宫而去。   且说皇帝刚刚歇下便被惊动,待他进了议事厅,禹王和皇后等人皆已到了,皇帝落座,见禹王形容狼狈,手上还沾染了血迹,便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皇后便回道:“禹王因贤妃妹妹一事记恨于朗儿,那也是情有可原之事,他为此行为过激,将一腔恨意和怨气发泄到了六王妃身上,那也是因饮酒之故,想来并非他的本意,皇上瞧在九皇子已因谋害八皇子进了宗人府,贤妃妹妹就只留下禹王这一线血脉的份儿上,万望从轻发落啊。”   皇后明着求情,可实却将他定了罪,还提及九皇子令人勒死八皇子的事,分明也是暗指他兄弟二人一般阴狠毒辣,不重惩便难以服众,禹王恨得双手握起,见皇上满脸失望和痛心,忙噗通一声跪下,道:“儿臣并没杀害武英王妃之意,是武英王妃见儿臣醉酒刻意用言语刺激儿臣,激怒儿臣,儿臣本便因醉酒神智恍惚,这才上了她的当,中了诡计啊。父皇明鉴,儿臣便是再恼恨,又非傻子,岂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杀人之事来?”   他言罢皇上还未有反应,便闻殿外传来一个冷寒如冰刃破空的声音,“三皇兄这是在说,臣弟的王妃刻意引诱三皇兄去杀她吗?三皇兄难道不觉这话荒诞可笑吗?!”   说话间完颜宗泽已沉面进了殿,眯眸冷冷地盯了禹王一眼这才跪下见礼,又道:“父皇,儿臣的王妃性情温婉贤良,险些惨死在三皇兄手下,竟还要遭受如此污蔑,儿臣外尚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内却连妻子都无法守护,令她被人攻歼遭人欺害,儿臣遭天下人耻笑,实妄做了男儿。”   完颜宗泽这分明是在拿军功威胁人,他立大功回来却被剥夺了主帅之位,如今王妃当众被人谋害,皇帝若再包庇禹王,天下人岂能不生非议。   他根本不屑于争辩禹王的话,也根本不屑于装大度宽容,亲爱兄长的假模样,竟直接便施加压力令皇帝严惩禹王。   皇帝垂在身侧的手微动,瞪着完颜宗泽一时无语,皇后便道:“皇上,太医说武英王妃伤的极重,已因被勒住咽喉久矣而伤了声音,若再稍有差池恐已丧命。禹王是习过武的,武英王妃却是区区娇弱女子,连弓都拉不开,这般气力悬殊,按禹王所说,难道武英王妃便不怕一着不慎当真丢了性命?更何况,女子皆重视容颜犹如生命,武英王妃的脖下伤痕极深,只怕是要留下疤痕的,难道武英王妃得了失心疯,要自毁容颜?”   她言罢这才痛心地瞧向禹王,道:“禹王酒醉犯错,只要真心悔过,你父皇方可量情处置,母后也会替你求情,可你执迷不悟,还欲污蔑六王妃,众目睽睽之下竟还要强行分辨,实在令母后失望寒心啊。”   禹王闻言不由大声分辨道:“那伤也是她自己弄抓伤的,父皇,真的是那女人陷害儿臣……”   禹王话未喊完,跪在他身侧的完颜宗泽便猛然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狠狠一箍,扯起,冷声道:“三皇兄手上还沾着血迹,指甲中还残留着皮肉,竟还花言巧语地欲欺君,皇兄睁眼说瞎话的勇气实在令臣弟佩服不已。”   禹王只觉手腕快被完颜宗泽捏断了,见皇帝蹙眉盯来,便又喊着,“是那女人抓着儿臣的手害儿臣划破她脖颈的……”   方才众目睽睽,大家都瞧见了锦瑟满身是血跌跌撞撞从他追击之下逃脱的一幕,禹王又满身酒气,满脸暴戾,他这会子根本就是百口莫辩,可若不争辩一二,他又怎能甘心,然而皇帝见他显然已是笼中困兽却没了耐心,沉声打断禹王的喊冤声,道:“住口,作为亲王本该修身修德,做万民之表率,然你却杀人泄愤,更不知悔改,强图诡辩,实在有负朕之厚望,自即日起褫夺你亲王身份,收回封地,责令搬出禹王府,另责百杖,已警世人!”   皇帝言罢便再不听禹王分辨一句,起身怒容而去,禹王被夺封号,再无翻身之机,一时间面如死灰。   翌日,七皇子的生母王婕妤向皇后表示了七皇子欲迎左丽欣为妻之事,皇后代呈皇帝,帝允。谁想七皇子的婚事刚定下来,威永伯便押着哭哭啼啼的陈薇请求面圣,皇帝将其召入,威永伯拽着陈薇进了殿便泪流满面地跪下请罪,道:“罪臣教女无方,使得小女昨夜酒醉之下竟于人做出苟且之事,脏了身子,实在无颜再面对皇上,也愧对皇后看重,请皇上处死小女,降罪臣下。”   皇上听闻此事气得直拍龙椅,怒道:“那人是谁?!”   威永伯这才抹泪道:“小女昨夜吃多了酒,不想竟摸错了寝帐,进了八皇子的帐篷,八皇子也酒熏人醉,两人便阴差阳错行了周公之礼,夫人昨夜遍寻小女不到,已急地晕倒,并不敢张扬小女丢失一事,今晨小女清醒过来才发现做下了伤风败俗之事。如今八皇子也是追悔莫及,已前往向三皇子谢罪去了,此事皆乃小女之过,恳请皇上无需姑息,严惩小女和罪臣。”   “这个逆子!”皇上闻言不由怒道。   皇后便劝着道:“左右错事已经铸成,处死陈姑娘也是于事无补了,好在皇上赐婚旨意虽下,礼部却还未曾下聘,皇上便念在威永伯立下军功的份上,且绕陈小姐一命将她赐给八皇儿全成了他们算了。”   锦瑟听闻陈薇一事时改封陈薇为八皇子昭媛的旨意已下,威永伯府宁愿女儿去给八皇子做妾都不肯她嫁给三皇子做正室,三皇子一向看不起八皇子,而今他的未婚妻却主动爬上了八皇子的床,想来完颜宗璧此刻心中滋味一定很是美妙。   不过昨夜她依稀听闻完颜宗泽令永康去见八皇子,今日就出了此事,想必此事少不了他的谋算。完颜宗璧虽是被褫夺了爵位,可到底还是皇子,皇上岂容威永伯如此践踏皇子,玩弄手段悔皇室之亲,不将皇权放在眼中?威永伯固然是为了跳下完颜宗璧这条欲沉的船不得不舍弃嫡女,可船早已抛锚扬帆,他此刻才跳却已晚了,掉进汪洋大海中未必将来便能寻到一条活路。倒是八皇子因禹王算计,平白多了两个贵女做侍妾,以后府中想必定会热闹非凡。   ☆、二百一十章   一场狩猎短短五日却风云不断,禹王几息之间势力大跌,太子一系风光正盛。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然而就在世人以为太子一系要大展拳脚,趁机独霸朝堂之际,令人大吃一惊的却是,御驾刚回到京城,肃国公便亲自押了忠勇侯进宫请罪,揭发亲子贪墨侵地一事。   皇帝震怒,然念着肃国公大义灭亲,一向忠心耿耿,所立战功无数,而忠勇侯也已经知错悔悟的份儿上,将忠勇侯削职为民,令其上缴所有贪墨之资,却到底留了他一条性命。   三日后肃国公府中办小宴,庆郡主生辰,不想竟出了郡主和八皇子酒醉误行周公之礼一事,阿依朵郡主因此被抬为八皇子侍妾。八皇子两次醉酒,竟皆有艳福,平白得了两位贵女为妾,此事一时间风行京城,为世人津津乐道许久,更有不少贵公子艳羡不已,皆道八皇子今年命犯桃花,八皇子为此也好不得意。   国公府长房受损倒压下了太子一系雷霆之势铲除贤妃和禹王的风头来,加之自禁苑回京后,上至皇后下到太子一系的大臣们行事皆比平日更为谨小慎微,朝廷上倒呈现一派风和日丽的平静景象。   一晃两月有余,几场秋雨打落园中落叶无数,雨停之后,太阳钻出云层,却没了初秋的熏暖之感,多了两分近冬的飒爽清寒之意。   这日天还未亮,晨露渐浓,内室之中一片安宁,羊角灯发出微弱的光芒闪动在香床红帐之上,轻纱浮动,依稀可见帐中人影依外头依稀传来一阵喧嚣,数声低语,接着便安静了下去,饶是如此,却也足以惊醒帐中的完颜宗泽。   完颜宗泽并未睁开眼睛,察觉到怀中锦瑟被惊动小身子动了下,他掩在被子中的大掌不由环过她的纤腰在她的玉背上轻轻地安抚地拍了两下。怀中娇人儿又安宁地沉睡过去,他才缓缓起身,披了衣裳出了屋。   屋外白蕊听到动静忙进来,见完颜宗泽披着衣衫自内室中大步出来,心知方才动静已惊动了主子,福了福身她正欲回话,完颜宗泽便抬手止住。白蕊见他径自出了明间到了外头,而内室中静悄悄一片,方才恍然过来,忙跟着出屋,这才禀道:“方才是江淮王府来了人,说是昨儿三更时江淮王世子妃胎气大动,只怕是今日便要临盆了,管家娘子已到廖府送了消息,也令人来禀王妃一声。王妃和世子妃姐妹情深,头次世子妃小产王妃便一直内疚于心,这些天世子妃临近产期,王妃早便嘱咐了奴婢们,一旦江淮王府那边有消息传来便立马禀告,可昨儿夜里王妃休息的晚,这才刚刚安寝一个时辰,奴婢们得了消息却并不敢惊动主子……”   昨日夜里完颜宗泽回府晚,锦瑟便也看书侯到了入夜,好容易等完颜宗泽归府,安寝时不知为何她又突然反胃起来,直闹得起身干呕了三回,完颜宗泽本是要唤太医的,锦瑟却说早先刚到明城时便因水土不服有过反胃的情况,想来是如今气候变幻的厉害,这便又严重起来了,说是她歇一觉不好再请太医也不迟。   见天色实在已晚,若再等太医来只怕一夜便折腾过去了,完颜宗泽又见锦瑟除了干呕并不曾有别的不妥之处,她既坚持说自己无碍,他便也未再多言,只是这般一闹便到三更天锦瑟才熟睡过去。   完颜宗泽闻言瞧了眼内室方向,自然也是不忍心现在就唤醒爱妻的,却是问道:“太医可曾来了?”   昨日完颜宗泽私下吩咐永康一早便去请太医,等着今晨锦瑟醒来便给她请脉,白蕊闻言便道:“已去请了。”   完颜宗泽点头,正欲言,岂料里面锦瑟还是被惊动了,却闻她的询问声自里头依稀传来,“出了什么事吗?”   完颜宗泽闻声蹙眉,吩咐白蕊几句,推门而入又进了内室,却见锦瑟已坐起身来正披着一件外衫探头往外瞧来,她睡眼惺忪,眼底一片青痕,面色也有些沉黯,完颜宗泽大步过去,将她又按进被中,却道:“可还难受?”   见锦瑟笑着摇头,他才将方才白蕊欲禀之事说了,锦瑟听罢哪里还躺得住,急地猛然坐起身来,岂料这一下便又是一阵的反胃涌上,她忙抬手捂住口,完颜宗泽便亲自取了鎏金的小瓮来,锦瑟又干呕数下,脸色便更难看了起来,瞧的完颜宗泽俊面黑沉。   恰王嬷嬷从外头进来,见完颜宗泽正给锦瑟拍背顺气,目光一闪上前道:“王妃可是有呕了?”   锦瑟见王嬷嬷一脸紧张,正欲安抚她两句,岂料便又是一阵的恶心难言。见她实在难受,完颜宗泽不由恼色显露,怒道:“太医怎还不到,永康做事是越来越长进了!”   王嬷嬷却突然笑了起来,道:“王爷莫急,是喜事,喜事啊!”   完颜宗泽闻言一时不曾反应过来,见王嬷嬷眉开眼笑的,不由蹙眉道:“她都这样了,喜什么?!”言罢才猛然一瞪眼睛,道,“嬷嬷是说微微她有喜了?”   王嬷嬷便笑着点头,道:“昨儿王妃夜里干呕老奴便该想到的,只是一来王妃早前刚到明城时确实也因水土不服反胃过,再来,老奴也没想都王妃这么快便怀上,倒是疏忽了。今儿一早江淮王府来禀消息,老奴又见王妃这般模样,再想想王妃的月信确实已晚了五六日了,近些日王妃食欲也不大好,倒是多犯懒犯倦,这多半是有喜了。王妃快先躺着,老奴这便去府门迎着太医!”   王嬷嬷说话间便笑着往外去了,完颜宗泽却愕了半响,盯着一脸恍惚的锦瑟蹙起眉来。   锦瑟早便渴望有一个带着她和心爱之人血统的孩子了,可和王嬷嬷一样,她也没料想到老天竟然会如此厚待于她,不过才大婚两个来月便真就怀上了,王嬷嬷出去,她的神情思绪都还处于恍惚混沌的状态,她抬手慢慢抚上小腹,只这会子功夫,因心有所念所寄,便觉那里真的有些不一样了,她不由勾起唇,笑意温柔,一双明眸也因欢喜和期待而绽放出璀璨亮光来。   她不由抬眸去瞧完颜宗泽,见他似也被惊着了,怔怔地瞧着她不言语,便笑着推了他一下,扬眉道:“你乐傻了吗?”   完颜宗泽这才回过神来,将锦瑟的欢喜看在眼中,心中感觉却好不复杂,他这才刚抱上媳妇没几日,可从没想过这么快就要个孩子啊,即便不曾做过父亲,可他还不至于无知到不知锦瑟有孕,他便要被迫开始过和尚生活的程度?一想到抱着那软玉温香却碰不得,十月怀胎方能再为所欲为,他便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可瞧着锦瑟那般欢喜,他又怎能扫她的兴,到底还是挤出了笑脸来,握住锦瑟的手,道:“也许真的只是水土不服罢了……”   他话未说完便被锦瑟捏起一块胸前皮肉来狠狠一拧,接着她便瞪他道:“才不是呢,我这几日爱吃酸食,月信确实已晚了数日,必定是有孕了!你敢怀疑,敢不高兴试试!”   她说着却扑进完颜宗泽怀中,凑上来扯起他薄唇的两边唇角来使劲往上拉扯,面上更是一脸凶悍的警告之色,完颜宗泽哭笑不得,吸吮住她放进唇中拉扯嘴皮的两根食指作势狠咬了两下,这才抱住她躺下,笑着道:“罢罢,且等这孩子生出来瞧我怎生惩罚他!”   锦瑟听他声音气急败坏中到底是有喜意的,这才笑着躺进他怀中,满足而甜美地笑了起来。   太医很快被请来,把脉之后果然便笑着起身冲完颜宗泽恭喜道:“恭喜王爷,王妃确实为有喜了,只怕不过足月,脉象极弱,但结合王妃这几日的其它反应,是有喜无疑了。”   此事被证实,锦瑟欢喜地抚着小腹笑起来,完颜宗泽却还是忍不住闷声自语道:“要命,怎会当真这般快就怀上了……”   太医闻言一怔,完颜宗泽被锦瑟嗔了一眼,这才笑着令人打赏,送太医出去,又令宋尚宫进宫报喜。一番折腾,待锦瑟用了安胎汤,王嬷嬷才扶着她出了屋,准备往江淮王府去。   马车早已备好,直接开进了琴瑟院中,完颜宗泽亲自陪着锦瑟登车坐定,在她腰后垫上了厚厚软软的腰枕,这才吩咐开车。江淮王府离武英王府原便只隔两条街,不过两盏茶功夫便到了江淮王府,锦瑟有孕之事早便送了过来,府门已有管事娘子迎接,锦瑟来不及进府便推开车窗急声问道:“你们世子妃如今怎样了?”   那媳妇上前正欲回话,却有婆子笑着奔了出来,一路大喊着道:“大喜,大喜啊,世子妃刚刚诞下小少爷了,足有八斤沉呢,快将红灯笼都挑起来,鞭炮也都放起来。”   说话间那婆子便到了车架旁边,锦瑟忙喜道:“二姐姐可还好?”   那婆子便福了福身,笑着道:“世子妃好着呢,三更天才有反应,不过一个多时辰,竟就生了。世子妃精神极好,这会子还和廖老太君和亲家夫人说着话呢。”   锦瑟闻言才算大松一口气,忙令白蕊打赏,马车一路驶进了廖书敏所住的院落,廖老太君见锦瑟到了便皆迎出来,锦瑟被簇拥着进了屋,完颜宗泽才自去寻闫峻。   屋中,廖书敏躺在大引枕上,面色虽显苍白,但精神确实是极好的,她的臂弯中银红色的襁褓中躺着小小的婴孩,孩子长的极胖,小脸红红的,乖巧地闭着眼睛,头发黑而浓密,小嘴红而水润,虽是瞧不出像谁更多一点,倒一瞧便眉清目秀,将来长大必定是个俊俏模样。   锦瑟原便喜欢孩子,此刻瞧着这小小的婴孩,又念着腹中孕育的生命便愈发挪不开眼睛,直瞧的要痴过去,竟都忘了关心几句一旁躺着的廖书敏,只痴痴地道:“他怎生的这么好,怎么能这么漂亮可爱……”   一旁廖二夫人见她喜爱的无以形状,便打趣地道:“微微莫眼热了,再不用一年你便也当娘了,这孩子啊,怎么看都还是自己生的最好看。”   锦瑟这才回过神来,依旧不舍得挪开视线,只喃喃地道:“怎么会呢,他长的已经这般好看了……”   廖书敏何曾见过这样傻里傻气的锦瑟,不由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锦瑟这才算彻底回过神来,见众人皆笑着盯着自己,她才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瞧着满脸幸福和满足的廖书敏,锦瑟却想起在圣城时廖书敏刚被发现有孕时惊惶地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的情景来,她悄然抚上小腹,眼眶微热,众人不会知晓,她和廖书敏一样也曾经失去过,作为一个母亲,她等这个孩子已然太久太久了。   于是,自江淮王府出来,马车中便出现了极为不和谐的一幕。准娘亲锦瑟一路挂着喜悦的笑,积极地筹谋着未来数个月要为即将到来的宝宝做的各种准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准父亲完颜宗泽却一路从勉强带笑,倒面无表情,再到心思沉沉,最后直至面沉如水,只因他刚从闫峻那里得知有了孩子不光意味着要清心寡欲地生活,更意味着彻底的失宠,意味着自此他们的女人要将原先对待他们的大半热情都转移到孩子身上去,而现下不过眨眼间这个可怕的认知竟马上就在锦瑟这里得到了验证。   眼瞧着锦瑟欢天喜地,只顾着瞧都瞧不见的那团肉,上车后竟然敢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他已这般模样了,她竟还兀自高兴地自言自语地说笑着,待马车驶回武英王府时,完颜宗泽的一张脸简直黑的能滴出水来,盯向锦瑟的目光更是热烈的几乎能射出控诉的锋芒来。   ------题外话------   卡文卡的真**啊,更晚了抱歉。   ☆、二百一一章   “如今是眼看就十一月了,等孩子出生正是最热之时,我要亲手为他多缝制些小肚兜才行,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各种花样的都要多做几件,婴孩的肌肤娇嫩,用料也要仔细,我以前听老人们说过,那些绫罗绸缎其实都没棉布来的舒适,就是不知王府库房有没有合适的棉布,我这便去唤了乳娘亲自去库房挑选一下……”   锦瑟说话间马车已进了琴瑟院,待马车停下,她竟说笑着就起了身,弯腰便往外去。完颜宗泽见她果真心思半点都未放在自己身上,直恨得咬牙,本能地将锦瑟给拽了回来,却又恐她伤着,手在她腰间一扶令她跌坐在了膝头,锦瑟便诧地瞧向完颜宗泽,怨声道:“你小心点!头三个月最是要紧,惊了胎可如何是好。”   见她完全不顾自己面色,竟还敢火上浇油地吼自己,完颜宗泽面色愈沉愈臭,锦瑟这才瞧出来他的不对劲儿来,不由蹙眉道:“你这是怎么了?我们有孩子了,难道你不为此高兴?”   见锦瑟眨巴着清清亮亮的明眸盯着自己,完颜宗泽哪里说地出口不高兴三字,吃自己未出世孩子的飞醋,和一团现在瞧都瞧不见的肉争宠,要是叫锦瑟知晓他是因此而不高兴,那他也太是丢脸了,且不说锦瑟会不会笑话于他,单单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将心思说出口来。   知道不该如此,可偏偏瞧着锦瑟这样兴奋欢喜,他就是觉着被忽视被遗弃了,就是高兴不起来,这样的双重折磨下,完颜宗泽被逼问,当真是有苦说不出,心闷无处表,只能蹙眉绷着声音道:“孩子还有九个月才出世呢,这些事都不用急在一时,我是怕你累着了自己。昨夜都未曾睡好,今日我沐休,便陪你再回去补个眠可好?”   完颜宗泽言罢,锦瑟听他没什么要紧事,竟也不再细究便摇头道:“你不懂,等再几个月显怀后,做什么就都不方便了,正该现在便将要准备的准备妥当才不至将来着急,再说,我这会子高兴,一点都不觉累,怎么睡得着……呀,对了,上次去库房我还瞧见了一只用机括控制能蹦跳的玉兔,那个孩子一定会喜爱,要先挑选出来放置好才成。”   锦瑟说话间眼眸一亮,双手一拍,推开完颜宗泽便轻盈地扭身出了马车,令白蕊扶着下了马车,就招呼了王嬷嬷往库房而去。锦瑟性情向来沉静,何曾这般说风就是雨过,完颜宗泽瞧着一群奴婢们簇拥着锦瑟远去,转瞬间马车旁便只剩永康一人,发觉自己被忽视的彻底,被丢弃的理所应当,他简直要愕然了。   永康见丫鬟婆子们簇拥锦瑟离开,而马车中自家王爷竟还一言不发地端坐着,尤还双眸盯着王妃消失的方向出神,察觉到完颜宗泽情绪似极为不佳,他只以为完颜宗泽是怕下人们没个章法,一起拥上说不定反会伤到锦瑟,故而便道:“大家得知王妃有喜都极高兴,难免有些失了规矩……”   岂料他话未说完便被完颜宗泽锋锐的目光扫地戛然而止,见完颜宗泽跳下马车怒气腾腾地往正房走,永康想了想也不知哪里说错了,忍不住又跟了两步,道:“王爷今日沐休原是打算带王妃去跑马的,这会子却是不能了,奴才可要再安排些别的……”   永康这话令完颜宗泽猛然顿住脚步,扭头便冷冷地又扫了他一眼,永康察言观色忙闭嘴,就见完颜宗泽霍然转身,竟往院外走,完颜宗泽既不发话,永康也不敢懈怠,忙又忐忑地跟上,却闻完颜宗泽沉声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王妃问起便说本王公务繁忙,突有要事,出府去了。”   永康停下跟随的脚步,眼见完颜宗泽甩袖而去,身影消失在院外,这才纳闷起来。   他是王府的总管,王爷昨日回来便说王妃近来精神不好,总是怏怏的,只怕是在府中憋的时间久了太闷之故,所以便准备今日趁着沐休之时带着王妃出游,吩咐他去准备马车吃食等物。今日一早王妃被发现有孕,接着王爷就陪着王妃去了江淮王府,其间他都伺候在侧,可没见有下属来禀要事啊,王爷怎么会突有公务呢?   王爷这分明是在和王妃置气儿呢,这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不过这是为什么呢,按说王妃刚刚有孕,王爷应该万事都顺着王妃才是啊。等等,王妃有孕……永康想着,又念起方才锦瑟被簇拥而去,自己王爷独自坐在马车中一脸郁结,满眼幽怨的模样,登时什么都了然了,他不由勾唇嘿嘿笑了两声,这才甩着袖子一步三摇地自去忙事。   一晃夜幕降临,锦瑟因系南方人,极为惧冷,这才初秋屋中便烧起了地龙,锦瑟早早就坐在了床上,依着大引枕捧着花架子绣着小肚兜,王嬷嬷亲自拎着一壶热水进屋,见锦瑟低着头神情柔美而安宁,唇角也勾着甜美的笑容,认真地穿针引线,不由脚步一顿,只感叹着一晃间姑娘竟也长大都要当母亲了,她不觉老眼微热,忙抬手抚了下,这才笑着道:“王妃都绣半天了,快歇歇吧,这头三月要是累到了可了不得。”   锦瑟闻言笑着又穿了两针便由着王嬷嬷上前收了针黹之物,揉了揉眼睛,见外头天色已尽黑,这才道:“都这会子了,王爷还没回来吗?”   王嬷嬷便道:“还没回来,王妃若放心不下,老奴去将管家唤来,王妃亲自问问?”   锦瑟念着今日完颜宗泽沐休可却迟迟不归府,到底反常,便点了下头,道:“也好。”   片刻后永康便被请了来,锦瑟问道:“王爷就没留下话说是去了哪里,忙什么要事吗?”   永康见锦瑟焦急,心中不免好笑,可王爷出府不归原便是要让王妃担忧焦急的,他自然是不能坏了王爷好事的,再说要叫王妃知道王爷为何如此,王爷回来看不瞧为他担忧焦急的王妃,这还不知又要闹出什么事来呢,他想着面上便不露分毫,只道:“回王妃的话,王爷出去时行色匆匆确实什么话都未曾留下。”   自大婚,完颜宗泽是极顾念于她的,平日出府在忙些什么,去了哪里,何时回来都有交代,哪日晚归也会派人先回来报上一声,这倒是他头一回如此行事。锦瑟闻言点头,见永康垂着头,多余的一句话也不说,扬了扬眉便随意地又问道:“今日王爷在江淮王府和二姐夫都聊什么了?”   永康回道:“世子将王爷迎到了外书房说话,后又进书房后世子这些日安寝的暖阁坐了片刻,倒也没说什么。”   自廖书敏显怀便嫌和闫峻睡在一处不自在,也嫌身子走样,不愿闫峻尽数瞧见,便软磨硬泡地将闫峻哄去了外书房安寝,锦瑟却是知晓此事的,此刻听闻永康的话,又想起回府马车上完颜宗泽低落的情绪,黑沉的脸,当即便回过味儿来了,令永康告退,这才闷声笑了一阵便吩咐道:“嬷嬷叫人进来伺候我安寝吧。”   这夜完颜宗泽倒也没在外久待,锦瑟不过刚躺下两盏茶时候他便回了府,在府门下马,往常他回府晚了,锦瑟总叫丫鬟提着灯笼侯在门房,夏日时她有时还亲自等在二门。今日归来竟连侯着的丫鬟也没一个,他便有些不高兴了,待进了琴瑟院,又见院中静悄悄的,红灯高挂,下人们竟半个人影都没,他便愈觉堵心。   好容易丫鬟听到动静迎了出来,进了屋瞧内室竟灯影黯淡,一丝声响都没,他便眉头打起结来,只闻白蕊低声道:“王妃等不到王爷便先歇息了,按规矩,王妃如今有喜便该和王爷分居,王妃下午已吩咐奴婢们将紫和院收拾了出来,王爷可要到那边安寝?”   平日他不管多晚回来,爱妻都会挑灯等候,何曾遭受过这等待遇,这才刚刚有孕一个月竟便要将他轰出去了,完颜宗泽听罢脸又黑了。他这一日在外头闲晃原已觉着自己委实好笑,已想通了,只念着回府只要锦瑟好好和他说话不漠视于他,便认命了。哪里能想着这会子锦瑟更加变本加厉了起来,可想着她辛苦怀胎,这般重视,小心翼翼也都是为了自己,倒是他有些不大正常,加之锦瑟也未非赶了他去它处就寝,多半只是依着规矩收拾了别的院子而已,他便又耐下了怨气,道:“不必了,本王还歇在这里。伺候本王洗漱吧,动作都轻点,莫惊动了王妃。”   白蕊闻言应了,她方才见完颜宗泽面色不对,还有些担忧,待捧来水盆等物,又听完颜宗泽细细地关切着询问了锦瑟今日可曾又孕吐,胃口如何等琐事,她才放心下来悄然退了出去。   而内室,完颜宗泽在床沿坐下,眼见锦瑟安宁地睡在床上,小脸在灯影下一片甜美,连唇角都勾着幸福甜蜜的浅笑,他不由目光一柔,又见她双手交握着放在锦被之外,压在小腹上,那小心翼翼的不自觉展露的守护动作令他目光也顺着她的手臂滑落了过去,想着她的腹中正孕育着他们两人的骨血,那孩子会将她和他彻底的紧紧联系在一起,想着那个小生命身上将会流动着他和心爱之人的血,想着以后不管身在何方,都有妻儿在家中相侯,不管做着什么,都有锦瑟和孩子会无条件地陪伴着他,支持着他,他到底长叹一声勾起了唇。   他又盯着锦瑟痴然地瞧了几眼,这才脱去靴子悄然掀起被子躺下,又轻轻拉了锦瑟在被子外的手握住,岂料他刚动了动手臂将锦瑟给揽进怀中,她便动了动,他只以为她是被他惊醒了,便忙抚着她的背,低声道:“是我……”   没想他话落,锦瑟却没像以往一样窝进他怀中取暖,反倒挣扎着推开了他,口中还迷迷糊糊地嘟囔道:“挤着孩子了……”   言罢她便彻底推开他,翻了个身滚了下自躺进里床,裹了裹被子没了动静,便只留个他一个乌压压的后脑勺。完颜宗泽傻眼半响,这下子是真暴走了,当即便霍然一下坐了起来,狠狠地盯着锦瑟,双眸都烧起了烈火来。   他张开嘴欲吼可见锦瑟睡的沉,又念着她这几日干呕疲倦的模样偏又喊不出来,他堵着一口气不上不小,却在此时锦瑟露出外头的小肩头突然抖动起来,那抖动越来越厉害,接着便响起了闷笑声。   完颜宗泽一愣,接着才蓦然反应过来,他大掌拍起扣住锦瑟肩头,将她从锦被中捞出来,就见她不知何时一张小脸竟已被笑意憋的通红,此刻正拼命地咬着红唇,忍着笑意,而她弯弯的眸子正盈盈地盯着他,还溢出了两点因憋笑而蕴出的泪光来。   意识到他是被锦瑟给戏弄了,又见她这般没心没肺的模样,完颜宗泽当真是哭笑不得起来。   ------题外话------   可怜的准爸爸得孕期综合症了哟   ☆、212 二百一二章   212二百一二章   完颜宗泽见锦瑟笑的眼泪都淌落出来,只觉哭笑不得,强自撑了半响怒色,见对她却半点威慑力都没有,到底苦笑了起来。锦瑟又捂着肚子笑了一阵这才喘息着停下,抹了抹眼泪,好容易平息下来欲张口说话,可一对上完颜宗泽那隐含怨念的眸子便禁不住又笑出来。   完颜宗泽瞧她如此便扬起眉来,突然倾身将她扑倒,压上来便擒住了她不停溢出清越笑声的樱唇,她笑,他便挤开她的唇齿逼进去,好一阵惩罚地亲吻厮缠。锦瑟先还忍不住不停咯咯乱笑,片刻便被他强势的唇舌搅乱了气息,一阵心闷气短,他却依旧不肯放过她,她讨好的回应,直被他堵住了所有呼吸,唇齿间只剩下他的气息,无力地轻拍他的背,他才目光幽深地抬起头来。   见锦瑟半眯着眸子娇喘连连,眸光似含水渍在微弱光影下媚光流动,被吮的殷红的樱唇开阖着,像藏着秘密等人探究,又像滴露的海棠花瓣待人采撷,他的目光便愈深起来。   这会子功夫,她的发髻早已散乱,黑发铺展了一背,丝丝缕缕,暗香浮动,身上的宝蓝色绣芍药的亵衣也已微散,露出一截白嫩柔腻的腰肢来,他目光落下去,沉浮起幽暗不明的光来。那视线如狼窥兔,那眼神锦瑟太熟悉不过了,吓得忙抬手护住了小腹,双腿正欲合拢却被他用腿撑住,接着他的手便探进了亵衣,俯身在她颈边儿落下一串炙热的吻来。   “别伤到孩子,你快下来……”她吓得讨饶出声,他却不管不顾,她用手推他,他却抓了她的双手压在头顶,继续四处点火,口中尤含糊地道,“怕什么,倘使今儿没请太医来,不一切照旧嘛,放心,我轻点……”   见完颜宗泽竟是真的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锦瑟才慌了起来,求饶声微颤,“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他闻声却只顾着去扯她襟带,低笑道:“知道错了?可惜晚了……”   言罢竟就空出一只手来去扯他腰间裤带,锦瑟瞧的一惊,认命地紧紧闭上了眼睛,一脸悲壮,身子更像紧绷的弦僵直着,然而预期的触感并未到来,她只觉身上一轻,完颜宗泽已翻身躺在了床侧,铁臂一伸一揽将她拽进了怀中。   耳边传来他两声轻笑,额头又被他屈指一弹,锦瑟才蓦然睁开眼睛,心知自己也是被他给戏弄了,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却闻他道:“下次再敢揶揄我可万不会再这么便宜就放过你了。”   锦瑟听出他声音中的郁结不由失笑,往他怀中又窝了窝,完颜宗泽方恼声道:“有老子才有你肚中这小兔崽子,你若再敢拎不清孰轻孰重,仔细这小兔崽子生出来老子舀他撒气。”   男人有时候真的是极幼稚的,锦瑟听完颜宗泽说出这样的话来,念着他这一日的幼稚举动便也没什么奇怪的了,只摸到他的手握住,笑着道:“阿朗,我想给你生个孩子,让他延续我们的生命,见证我们的爱情,想到他身上将会流淌着我们共同的血液,会将你和我紧紧联系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来,我便会热血沸腾,充满感激。可是这个孩子,他若非是心爱之人给我的,我又怎会如此珍视和在乎呢?这一切不过都是源于你,我怎会本末倒置呢。”   锦瑟说着拉了完颜宗泽的大掌压在自己的小腹上,完颜宗泽听闻此话,心中已柔成了一团,此刻将手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不由抚了两下,虽什么都感受不到,但心中却有一丝奇异的感觉蔓延起来,期待的,温暖的,柔情的,满足的……这些情感将一颗心填的满满的饱饱的,他到底傻笑了出来,被锦瑟含笑睨了一眼,方才嘟囔道:“好是好,只是这兔崽子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老子如今才刚食髓知味,他这不是坏我好事嘛。”   锦瑟闻言嗔了完颜宗泽一眼,方佯装厉色地道:“如今我是双身子的人了,你要更体贴我才成,我需要照顾,你可不能嫌弃我,想要搬出琴瑟院自享清福却是不能的。还有,我身边自有白蕊和嬷嬷们照顾,可不缺什么好妹妹来伺候我,分担家务,倘使有人想往王府中是塞女人,你若敢收,哼哼,那我便也敢带着你的孩子自嫁了他人去,叫你的孩子出生便唤他人父……哎呦!”   锦瑟尚未言罢屁股便被完颜宗泽狠狠一拍,耳边传来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再敢胡言乱语试试!”   锦瑟笑起来,凭借完颜宗泽的身份,如今她一有孕,王府中又没了其她女人,只怕那些官员们都会动起心思来,他们往王府赛女人,锦瑟自然不担心完颜宗泽会收。她只是害怕皇后会想给儿子抬侧妃之类的,毕竟皇后再喜爱她,也没有支持她独霸完颜宗泽的道理,更何况以唯今朝堂情景,完颜宗泽册立侧妃等,也能拉拢一定的势力。   不过瞧完颜宗泽这反应,他是未曾忘记多年前承诺于她的事情的,锦瑟心一松,便满足而安心地紧紧圈住了完颜宗泽的腰。   翌日,锦瑟醒来完颜宗泽早已离府上朝,因不必晨昏定省,伺候公婆,王府中朝廷又专门赐有官员辅佐王府各种事务,这些人皆是完颜宗泽的心腹,锦瑟实用不着多费心思,她身上犯懒,又嫌外头寒,索性窝在床上用了早膳,靠着大引枕看了小半个时辰书,见外头阳光高照,已驱散夜里的寒气这才起身。   她刚在花厅中坐下,宋尚宫便躬身进来,锦瑟见她手中捏着一张大红烫金的喜柬不由扬眉,道:“本月不宜嫁娶,这是……”   宋尚宫上前行了礼,这才恭敬地将喜柬呈给锦瑟,道:“非是哪家要迎亲,是东平侯夫人昨日也产子了,府上添了位千金,昨儿皇上已御笔封为安乐郡主,这是东平侯府送来的请柬,邀王妃去参加小郡主的洗三礼。”   锦瑟闻言一诧,接了请柬瞧了眼,见果真是东平侯府送来的,便道:“东平侯夫人如今当还不到产期才是啊……”   威远侯左云海如今出征在外,他尚未成亲,唯有东平侯夫人这一个嫡亲姐姐,皇帝如今重用威远侯,又大肆提拔左家人,东平侯夫人产下女儿便被阿册封为郡主虽说是盛宠,但倒也不叫人意外,只是上次在街上锦瑟偶遇东平侯夫人时她分明是有孕五个来月,如今不过刚过了两月有余,孩子怎就产下了。   宋尚宫闻言便道:“东平侯夫人到底年纪不小了,如今已年过四十,只怕怀此胎也是吃力,幸而虽是早产了,但却母女平安,只是东平侯盼望多年,好容易有了子嗣,却是位千金,东平侯夫人年纪已高,此胎又系早产,听说昨日情景甚为凶险连太后和皇上皇后都给惊动了,太医院也去了小半太医,这才保得东平侯夫人母女均安,只是虽如此,东平侯夫人怕是再难得孕了……”   锦瑟听罢再度诧住,忍不住惊道:“侯夫人瞧着不过三十上下,怎竟已年过四十了吗?”   宋尚宫便笑着道:“可不是嘛,东平侯甚爱夫人,府中侍妾形同摆设,侯夫人自二十五年前小产生下个成型的死婴,伤了身子后便再未有孕,这么些年东平侯竟也不肯令侍妾怀上庶子,这般爱重,实在是世间少见。东平侯老太君早逝,老东平侯又子嗣不昌,东平侯夫人一不用侍奉公婆,二也无需费心和妯娌叔姑相处,夫婿又体贴,万事无忧,都说侯夫人是嫁了好郎君,这才能青春永驻,风礀不减,成就不老奇事呢。这份福气当真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宋尚宫言罢见锦瑟不语,便忙又满脸笑意地道:“只是依奴婢看,东平侯比之王妃到底还是福薄了几分……王爷对王妃那才是爱重到了心尖上,便连皇后娘娘和太子妃也是真心看重疼爱王妃您,如今王妃刚大婚便又怀了小郡王,这份福气才是京城头一份儿呢。”   宋尚宫和孙尚宫仗着是宫中出来的女官,又有皇后撑腰,面上虽对锦瑟恭敬,然而却并不曾真正将锦瑟看在眼中,锦瑟也明白这一点,可却并不曾施威于二人,反而对两人格外的尊敬,不但自己平日都她二人好言以待,还令王嬷嬷等人也尊着两人。   然而锦瑟有什么事却也不会吩咐二人,反都交给了柳嬷嬷和王嬷嬷。这样头十多日宋,孙两位尚宫还乐得悠闲,自视颇高的觉得锦瑟是心惧于她们。可慢慢的两人才回过味儿来,自己二人竟已然在不知不觉中被架空了,做人奴才的本分便是伺候人,主子不让伺候也就失去了价值,没有了价值的东西便必然要遭受到被抛弃的下场,这个道理两人还是懂得的,两人这才着急起来。   可她们贴上来却不见得锦瑟就肯用,锦瑟又凉了两人这些日,如今两月有余,已足够孙,宋两位尚宫瞧清楚锦瑟在完颜宗泽心目中的地位了,加之锦瑟又有了身孕,使得她们真正焦虑了起来,这两日两人伺候的便格外尽心。   听闻宋尚宫讨巧的话,锦瑟自然心如明镜,只笑着道:“这倒真是一件奇事,我也是瞧过几本医书的,却也知道人如若生活的无忧,日日悦心,或是注重养生,是会显得比实际年纪年轻一些,可像东平侯夫人这般,明明已年过四十,笑起来却宛若芳龄女子的委实闻所未闻呢。”   宋尚宫心里很清楚,若论和锦瑟的感情,对锦瑟心思的揣摩,喜好的了解,伺候的得心与否,这些她和孙尚宫是永远也别想和王嬷嬷,柳嬷嬷相比的。   可若论对这京城贵妇人们的了解,各府旧事和人脉等,王、柳两位嬷嬷却也甭想和她们相比,故而听锦瑟肯问她,宋嬷嬷心中一喜,忙着表现一二,亮声道:“王妃说的是,奴婢倒是有个老姐妹在东平侯府伺候,听说侯夫人每日晨起都要进食一碗药膳汤,这汤药便是养肌驻颜的,似是早年从一个自南国来的云游和尚处得到的秘方,已经用了二十来年,药效奇佳。”   锦瑟闻言目光一闪,笑着道:“这倒难怪了,只是侯夫人既有此等佳方,却不闻众贵人前去讨要过呢。”   宋尚宫便笑着道:“这满京城的贵妇人们,哪个平日会不用些驻颜养肌的方子,只方子便千奇百怪,多不胜数,也未必便是侯夫人用的就最好了。再者这容颜若真是能永驻,那还不成妖怪了?!侯夫人用这养颜汤药的事一来不曾特意宣扬过,再来侯府主子少,是非也少,下人们嘴严,知晓此事的便也就少,奴婢若非有当年一起入宫的姐妹后进了东平侯府伺候,听她说过此事,只怕也是不知的。不过倒也听说有几位夫人向侯夫人讨过良方,侯夫人也给了方子,可却不见那几位夫人用药之后有什么奇效。奴婢想,多半还是人和人体质不同,侯夫人原便得独厚,不易变老罢了。”   锦瑟闻言只笑了下,便随意问道:“嬷嬷说的是,只不知嬷嬷可晓得是哪几位夫人向东平侯夫人讨要过驻颜方子呢?”   宋尚宫不想锦瑟竟会对此事如此的感兴趣,只道是锦瑟也欲寻方子保持这花容月色,便笑着道:“这个奴婢倒不很清楚,王妃可否容奴婢再问问我那东平侯府的老姐姐?”   锦瑟听罢点头,便端了茶盏,又道:“那便辛苦嬷嬷了,还有莲华院的四位姑娘,她们背井离乡也是可怜,嬷嬷平日也要代我多照顾她们一二才好,莫叫那些捧红顶白的下人欺负了她们。听说她们自进王府便不曾出过门,明日我到东平侯府去不防也带上她们,嬷嬷也在身边伺候着吧。”   锦瑟说的四位姑娘正是皇帝赏赐的那几位北罕国的贵女,那日被完颜宗泽杖责的女子不日便染上恶疾香消玉殒了,剩下这四位却一直住在莲华院中。   宋嬷嬷闻言一惊,早先锦瑟未曾入府时,她和孙嬷嬷两人因怕莲华院那几位会有一日得了宠,故而待几人颇为优厚,难道锦瑟是因此恼怒于她和孙嬷嬷了?   她想着便连声笑道:“王妃真是宽厚之人,王妃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地照顾四位姑娘。”   锦瑟却摇头,道:“嬷嬷误会了,倒不用特意照顾,不过是令嬷嬷暗中留意下,莫叫几位姑娘受了委屈,有什么特殊举动,或是和外府人有什么人情来往便和我说一声,也好叫我不至于有心照看她们却不知她们需要什么罢了。”   锦瑟这意思竟是真不想那几位姑娘受欺负,却也是恐那几位姑娘不老实,只令她暗中留意下几人罢了,并非是要寻几人的麻烦。宋嬷嬷闻言心知误会了,便忙堆了一脸笑,道:“她们能碰上王妃这样的主母已是修福了,又怎会受人欺负,奴婢领命,奴婢这便去准备下明日好叫她们随王妃一同去东平侯府观礼。”   ☆、二百一三章   翌日锦瑟到东平侯府时,侯府门前已车水马龙,贺客如云,锦瑟下了马车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府门口迎客的东平侯,他今日穿着一件紫红箭袖金线暗纹的武士袍,喜庆的颜色将他一张脸上堆满的笑意映衬的更见欢悦,腰杆挺直,和贺客们说笑之间,声洪如钟,整个人显得格外意气风发。   “东平侯如今已知命,才得此一女,也难怪要高兴成这般。”宋尚宫扶着锦瑟下了马车,瞧着东平侯笑着道。   锦瑟闻言亦瞧了眼那边,恰侯府的管事禀了东平侯武英王妃已到,东平侯瞧过来忙匆匆下了台阶亲来迎接。待他行了礼,锦瑟方笑着抬手,道:“东平侯不必拘礼,请起。”   东平侯起身,却道:“王妃能亲自来观小女的洗三礼,真是叫鄙府蓬荜生辉啊。”   锦瑟却笑道:“侯爷折杀本妃了,侯爷和夫人喜得千金,若非皇后娘娘凤体微恙,太子妃殿下要亲躬照料,母后和太子妃皆是要亲自来贺的。此番便只能由本妃代为恭贺了……”   东平侯闻言忙诚惶诚恐地道:“臣惶恐,实不敢劳皇后娘娘和太子妃殿下亲临。”   锦瑟却道:“东平侯严重了,东平侯府为燕国立下不少赫赫战功,几位侯爷为朝廷鞠躬尽瘁,皆乃忠勇之士,尤其是侯爷祖父英国公,沙谷口一战以少胜多,荡气回肠,救驾之功,无人可及,受封英国公,以示恩泽,当真是公卿之表率。夫人若能诞下小公子,必定也会能成为英国公那样的朝廷栋梁之才,只可惜……”   东平侯闻言却是一笑,挥手道:“夫人生下小女已是劳苦功高,凶险万分,已令下臣感激不尽,心满意足,且心惊胆颤,委实不敢再令夫人受苦。下臣已决定自族中过继一子以承侯府血脉,即便是过继之子,下臣也必会教他忠勇仁义,令他不负朝廷厚待,为国效劳的。”   锦瑟见此,笑着点头,道:“东平侯和夫人鹣鲽情深,实在令本妃动容,侯爷能这般想便对了,倒是本妃狭隘了。今日贺客如云,侯爷不必顾念本妃,本妃自往后宅便是,侯爷且去迎客吧。”   东平侯这才应了,躬身退了两步转身而去,锦瑟却瞧着他的背影悄然轻勾唇角,露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来。   两盏茶后,锦瑟见到了东平侯夫人时,她正躺在月子房的拔步床中,戴着家常的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一件极娇嫩的桃红色撒花袄,外头还披着件石青刻丝的灰鼠披风,面色虽稍显苍白,尚未恢复元气,但这通身的艳色打扮倒将人衬得颇为娇柔妩媚,头次在街上偶遇她,因不知她的实际年纪,锦瑟倒不觉如何,今次因知晓她实已年过四十,再瞧这张年轻的脸,便有一股违和感油然而生。   姚礼赫那冰莲姨娘原是窑子中的姑娘,年纪轻轻便常用那驻颜的膏药,致使受孕艰难,这才用腹中胎儿为饵去谋害吴氏,托这冰莲的福,锦瑟彼时是曾特意翻找医书,细究过那些所谓的驻颜良方的,一般的方子多以滋阴养生为主,这类方子极为温和,常常服用,倒是可以起到美肌养颜之功效,也能稍稍减缓女子衰老之态,可却万不会有东平侯夫人这般奇效。   除此,倒也有能强势阻碍衰老的所谓良方,可这类方子多用虎狼之药,因药理便有违理人和,故而此类药常服虽能起到逆反奇效,但却有损身体,会产生些不好的作用,或是有碍生育,或是会减短寿命,弄不好还要反噬其身,加快衰老。   此类药倒并不少见,像冰莲这样的娼妓女子,便有甚多服用此药,除此,官宦之家的小妾,甚至贵妇人们用此类药物驻颜争宠的也是有的,只是这类药价格昂贵,且药效也良莠不齐,又碍了生育,若用便需慎重,故若非万不得已,走投无路,甚少有人会用罢了。   像东平侯夫人这般,她若真是如宋尚宫所言每日必服驻颜汤药,那她多半用的便是后者。她贵为侯府夫人,所用驻颜药物自然要比冰莲所用要上等的多,如今年过四十育下一女倒也是可以的。若如此,那么她年过四十,却貌若花信之龄,且多年不育,如今好容易有孕却又遭逢早产,这一切便都有了缘由。   可东平侯既然甚爱于她,府中又无妾室争宠,东平侯夫人在侯府一手遮的情况下,她到底是因何故非要用此虎狼之药,哪怕绝了子嗣都要保持住花样容颜呢?   锦瑟想着这些不觉目光落在东平侯夫人身边襁褓中的小女婴身上,这女婴许是因早产之故,有些瘦弱,面色也没有廖书敏所生丰哥儿那种白里透红,粉雕玉琢之感,反瞧着皮肤皱巴巴也微微发黄。只不过细瞧之下,五官倒也精致小巧,却也瞧不出更像谁一些。   锦瑟正细瞧,却闻那边礼部侍郎刘夫人笑着道:“小郡主长的像夫人呢,将来长大一准也是个美人胚子,嫁个状元郎……”   她言罢东平侯夫人但笑不语,刘夫人身边的张夫人却暗中扯了下刘夫人的袖子,刘夫人一诧顿住话语,倒是锦瑟身旁坐着的翼王妃笑着道:“依小郡主这样的出身相貌,进宫当妃,为后也不是不可能的,等小郡主及笄,京城那些个公侯之府还不得踏破了东平侯府的门槛?六弟妹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说罢笑着瞧向锦瑟,锦瑟自笑着点头,屋中众夫人们纷纷附和,东平侯夫人方才笑着摇头,道:“我只望她将来能平安喜乐一生便好。”   “这是一定的,父皇御笔亲封小郡主为安乐郡主,便是此意啊,有真龙子如此厚爱,小郡主平乐一生还不容易?”雍王妃也笑着应声道。   今日东平侯府小郡主洗三,竟来了三位皇子妃,足可见安远侯左氏一族的兴起,以及皇室对安远侯府的重视。却与此时,有嬷嬷进来笑着道:“夫人,时辰到了,是否现在就开始小郡主的洗三礼?”   东平侯夫人闻言忙抬了抬身,亲自抱起婴孩来,此处以四皇子翼王妃身份最高,早先东平侯夫人已拜托她主持爱女的洗三礼,翼王妃闻言便也笑着站起身来,上前弯腰从东平侯夫人怀中轻轻接过了婴孩,道:“夫人歇息,本妃便先抱小郡主出去行礼了。”   东平侯夫人笑着点头,又略欠了欠身,方道:“臣妇身子不济事,起不了身,便劳烦王妃了。”   翼王妃笑着点头,这才转身抱着婴孩出屋,众夫人们也纷纷起来,前往花厅观礼。锦瑟随着众人出了屋往花厅走,恰方才说话的刘夫人便走在她的身后,便闻她低声冲方才拉了她一下的张夫人道:“张夫人方才何故不叫我将话说完呢?”   “你跟随刘大人在任上如今刚刚进京许不知道,这位侯夫人性子最是要强,人家女儿贵为郡主,那状元之才便是再风光也多是贫寒子弟,不过外放个七品小官,慢慢熬资历,若无门路一生也难成公卿,侯夫人那样要强的人岂能瞧的上这等人家?你说那话人家多半是不乐意的,说不得还要得罪人……”   “哎,倒是我没想到,多谢姐姐提醒。”   锦瑟隐约听到两人的对话,眸光略闪。洗三礼是孩子出生后诞生礼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仪式,会聚亲友为婴儿祝吉,极为繁琐,其中最主要的便是为孩子洗身。若是女婴,洗三这日还要准备好用红丝线穿好在酒盅中用香油侵泡三日的绣花针,为女婴在洗三这日扎上耳洞。   而主持洗三礼的收生嬷嬷多是从本族中请来德高望重的老妇人,今日安乐郡主洗三也不例外,请的就是陈氏族中的一位福厚的老太君,却见她将艾叶球儿点着用生姜片作托,靠近翼王妃抱着的女婴,往她脑门上象征性地炙了下,又用鸡蛋往婴儿脸上滚滚,便笑着念道:“鸡蛋滚滚脸,脸似鸡蛋皮儿,柳红似白的,真正是爱人儿,”言罢又用一棵大葱往襁褓上轻轻打了三下,道:“一打聪明,二打灵俐……”   锦瑟和众夫人们皆坐着观礼,另有东平侯府的两个下人托着鎏金托盘在众夫人面前走过,众夫人便将早先准备好的添盘礼放入其中,锦瑟见那两个端盘的妇人,一个瞧着三十上下,一个乃花信女子,皆长的极是貌美,又打扮的富贵雍容,满脸喜色,便笑着问一旁的雍王妃,道:“五皇嫂,这两位便是东平侯的那两位妾室吧?倒个个花容月貌,又温婉动人呐。”   雍王妃闻言瞧了那两女一眼,方点头,道:“正是那两位侧室,当年听说还是安远侯府向东平侯府先提的亲,侯夫人嫁过来之后果然夫妻恩爱非常,无奈侯夫人早年伤了身子,太医说恐再难有孕,东平侯夫人念着侯爷无子嗣,便想从京城贵女中择上一个为侯爷抬进府中为妾,延续血脉,可侯爷怎肯那般委屈夫人?后来夫人便只好退了一步,虽是未在贵女中择妾,可这两位侧室也皆是清白出身,且是侯夫人亲自为侯爷择的品貌出众之女,只无奈进府多年竟还是未能为侯爷育下一男半女的,最后倒还是侯夫人高龄产女,要说这世事还真是难料啊。”   锦瑟闻言点头,却道:“侯夫人大度贤淑,竟然能亲身为侯爷寻来此等美貌妾室,难得的是这两位妾室倒也安分,以侯夫人之乐为乐,这般妻妾和谐,着实令人感叹。”   雍王妃听罢一愣,接着方道:“话也不能这般说,这两位妾室不过贫寒出身,即便是良家女又岂能和安远侯府那样的门户作比?即便她们能育下侯爷的子嗣,也是被挂在侯夫人的名下,养做嫡子的。侯夫人根本便不用怕她们翻出风浪来,既然如此,为何不厚待两人?一来能博取个美名,再来侯爷也会感激夫人,待夫人更胜从前。何况这两个妾室还不曾生下庶子女来,侯夫人自然待她们更为宽厚了。而两个妾室身份低贱,岂敢和正室争锋?如今侯夫人又诞下子嗣来,她们自然是更以侯夫人之乐为乐了。”   雍王妃言罢又瞥着锦瑟笑着道:“便像六弟妹,六皇弟待弟妹你不可谓不爱重,弟妹如今有孕在身,不照样带了父皇赏赐给六皇弟的几位胡女赴宴吗?这是一样的道理呢,怨只怨咱们生为女子,便不得不做出此等大度容人的姿态来。”   她说着又摇头一笑,方拉了锦瑟的手,道:“五嫂我说话直,六弟妹可莫见怪于我才好啊。”   锦瑟却也回握着她的手,笑着道:“五皇嫂说哪里话,我在京城熟识的妇人们并不多,五皇嫂不和我见外,肯和我说知心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见怪呢?”   两人说笑间那边的洗三礼已毕,婴孩因被穿了耳洞哇哇大哭,被翼王妃抱回了房中,观礼过后侯府是留有宴席的,然洗三宴皆食洗三面,并不会有什么奇特之处,多数夫人们都不会留下来用宴,都不多留叨扰便纷纷告辞。   锦瑟也辞别了东平侯夫人,她出了院子,宋尚宫和白蕊几人已在等候,宋尚宫见她出来忙迎上来,面上却微显焦急和怒色。   ☆、214 二百一四章   锦瑟见宋尚宫神情不妥便询问地望向她,她这才禀道:“是姿茹姑娘,也不知去了哪里,这会子竟还没回来,奴婢已叫人寻去了,王妃不若先行回府。”   姿茹却是那四个北罕国女子中其中一个,锦瑟听罢尚未言便见姿茹随着两个小丫鬟匆匆而来,宋尚宫便怒斥道:“怎这么不知规矩,还叫王妃侯你不成!”   那姿茹忙惊惶地福了福身,诺诺地道:“奴婢贪恋侯府景色,不慎迷了路,王妃恕罪。”   锦瑟瞧了那姿茹一眼,见她低眉顺眼地弯着腰,不敢抬头,便笑着冲宋尚宫道:“小姑娘玩心重,遇到好看的,好玩的挪不动脚也没什么,本妃也时常如是。嬷嬷无需苛责,走吧。”   宋尚宫应是,扶着锦瑟的手往外走,见锦瑟身后不远永义伯家的夫人也告辞出来,便低声禀道:“奴婢已打听到了,寻东平侯夫人讨要驻颜方子的几位夫人有吏部右侍郎汪夫人,安国侯夫人,还有那位永义伯夫人也是讨要过的。”   锦瑟闻言顺着宋尚宫的目光望去,见那永义伯夫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不远处,她便心思一动,脚下一歪,哎呦叫了一声。   宋尚宫和白蕊忙扶住她,尚未言,后头永义伯夫人便紧赶两步凑了上来,担忧地道:“武英王妃无恙吧?”   .zybook.   永义伯原和禹王走的极近,如今禹王一倒,永义伯想来真四处寻门路保身呢,永义伯夫人一直跟在后头,锦瑟便知她是想凑上来,只是一时摸不清她的态度,不敢上前罢了。她装作崴脚也不过是为了引永义伯夫人过来罢了,闻言锦瑟笑着扶了宋尚宫的手站稳,道:“稍有不慎,险些扭到脚叫夫人见笑了。”   永义伯夫人见锦瑟和颜悦色的,心下一喜,忙笑着道:“王妃如今是双身子,腹中小郡王金枝玉叶,可马虎不得啊。臣妇扶着王妃,也沾沾王妃的福气,王妃您当下脚下,小心门槛。”   她说着凑上前来亲自扶了锦瑟,锦瑟也不拒绝抬脚过了门槛,这才叹道:“哎,这女人有了身子真是诸多不便啊,不过若然能诞下像小郡主那样可爱的孩儿倒也不算平白辛苦一场,只是生产后多半会容颜折损,不如从前,若是像东平侯夫人那样,分娩之后容颜非但不减,还愈加娇俏动人,那才叫福气呢。”   永义伯夫人听罢又是一喜,忙又道:“东平侯夫人也是注重养颜方能如此的,早先我倒也向东平侯夫人讨要过养颜方子,王妃倘使有兴趣不若我送了方子给王妃看看?不过王妃生丽质,又是如此年轻,即便是生养了小郡主,身子也恢复的快,定能风华更胜的,只怕是用不上这方子。”   锦瑟却眉眼一亮,笑着道:“怨不得东平侯夫人显得那样年轻,原来是养颜有法啊。”   锦瑟言罢瞧了永义伯夫人一眼,却也没说要不要那方子,便道:“今日也是本妃侄儿的洗三日,本妃还要到江淮王府去便不和夫人多聊了。”   说罢浅笑点头,扶着宋尚宫的手登上了马车。岂料车驾开动还没跑出东平侯府前头长街,便有马蹄声急踏而来,外头响起白蕊的禀声,“王妃,是高统领。”   白蕊口中高统领乃武英王府的亲卫统领高萤,他平日不离完颜宗泽身侧,守护完颜宗泽的安全。锦瑟闻言一诧,忙推开了车窗,只见高萤甩鞭策马而来,而他身后尚跟着五六骑,皆甲胄在身,佩剑腰侧,全是王府的亲卫兵。   见高萤面上神情极为严峻,锦瑟心一紧,忙探身出了马车,转瞬高萤已勒马车前,抱拳禀道:“王妃不好了,太子妃中毒,如今危在旦夕,王爷已赶往东宫,叫属下等人来护送王妃前往东宫。”   锦瑟听罢面色大变,见跟随在高萤身后的几人皆是王府亲卫中武功精湛之辈,心知是太子妃中毒,完颜宗泽不放心于她,特派了他们前来守护,一时间锦瑟心头便如覆了层阴云,忙回车中安坐,扬声道:“快,去东宫!”   锦瑟赶往东宫时,东宫已然变了一番模样,三步一卫,兵甲林立,满是肃杀之色。皇后早已闻讯赶到,正在安置太子妃的思蓣阁花厅焦虑地等着太医们施救,隔着博古架可见内室之中十几位太医拥在床前,依稀传来太子声嘶力竭的呼唤声。   锦瑟进了花厅,往内室瞧了眼见太医们个个神情严肃,大气不敢出,登时面上忧色愈甚。皇后这两日身子欠佳,原便面有病色,这会子因担忧,脸色更是透出青白来,显已坐不住,正扶着嬷嬷的手来回走动。   完颜宗泽端坐在东边的太师椅上,面色阴沉,目光也正盯着内室,见锦瑟安然无恙地被护送进来,和她深深对视一眼才又蹙眉望向了内室。   锦瑟见气氛极不妙,也不便多言,瞧完颜廷文被两个嬷嬷护着站在一边,六岁孩子已能查知危险,知晓事情,此刻他小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却又紧紧咬着嘴唇,眼睛中泫泪欲滴,小身子也微微发抖,模样极为可怜,锦瑟便忙快步过去拉住他的双手,将他抱进了怀中。   “皇婶婶,母妃她中毒了,脸都成青黑色的了,以前我养过一只叫喜图的小狗,不小心吃了坏东西,皮毛也变成了青黑色,没一会儿就死了,母妃她不会像喜图那样也死掉,对不对?”   完颜廷文说着抬头瞧向锦瑟,大眼睛中满是恐惧和无助,锦瑟并不知太子妃的状况,怎敢胡乱承诺,听他声音都在颤抖,像个被遗弃的小动物般往自己的怀中钻,不由蹲下搂紧他,道:“太医们正在施救,文儿和六皇婶一同为母妃祈福好不好?”   “祈福母妃便能好起来不离开文儿吗?只要文儿诚心诚意祈求佛祖保佑母妃,母妃她就不会死是不是?”完颜廷文因锦瑟的话眼眸晶亮起来,追问着,期待着锦瑟能给予肯定的答案。   他的童声童语在静寂的花厅中显得异常清晰,厅中众人闻声皆心如压了巨石,锦瑟喉间发堵,无言以对。金皇后看向孙儿,满目不忍,伸手道:“文儿过来,到皇祖母这里来。”   完颜廷文方才见大人们紧张,气氛肃静,更不曾瞧见这样面色沉肃的祖母和叔父,故而根本不敢出声,生怕影响到太医救治母亲,如今见祖母向自己伸开怀抱,他才几步奔过去投进了金皇后的怀抱中,哭着道:“皇祖母,文儿害怕……”   金皇后见孙儿在怀中惊恐地颤抖,禁不住抱紧了他,微微闭目,抚在孙儿背上的手却紧握成拳。   锦瑟不闻金皇后安慰完颜廷文,心中便是一紧,她知情况只怕真极糟,便心急如焚起来,禁不住靠近完颜宗泽,蹙眉询问地瞧向他。   见锦瑟不安,完颜宗泽握住她的手,拉她坐下,却沉声道:“是陈公公在二哥的饮食中下了药,阴差阳错地倒叫二嫂吃进了口中,陈公公已咬舌自尽,太医断出二嫂所中乃是剧毒虎锁喉,只怕……”   虎锁喉!这是一味人人都知的剧毒,诚如其名,此味毒药即便庞然大物的虎豹之躯尝后也会锁喉夺命,故得此名。因其无解而扬名下,锦瑟一听完颜宗泽此话,只觉浑身一虚,冒出一层寒冷来。   她刚听闻太子妃中毒的消息便觉蹊跷,此刻谁会刻意来害太子妃,太子妃死了于大局并无多大关系,东宫侍妾少,太子又常年抱病,故而妻妾争宠也不严重,也不可能是侧妃动的手脚。此刻听闻那毒原是下给太子的,锦瑟倒不觉奇怪了,她脑中快闪过一些事,一些想法,不由握紧了完颜宗泽的手,浑身冰冷起来。   那陈公公锦瑟是见过的,他可是伺候太子近三十年的老人,是太子的心腹,是瞧着太子从牙牙学语到长大成人,娶妃生子的近侍。这三十年来,他不知立过多少功劳,更不知陪伴太子度过了多少危机险境,只怕太子怀疑谁都不会想到陈公公会要取他的命,可在此等危机时刻,出卖太子的,意欲将太子送上黄泉路的偏偏就是这个谁都意想不到的人。   这叫锦瑟不得不去想,金皇后身边,武英王府中,完颜宗泽的身边,是否也有像陈公公这样可怕的人存在着,叫她不得不毛骨悚然。虎毒不食子,难道这。虎毒不食子,难道这一切真会是皇帝做下的吗?!他竟狠心到连亲生儿子,自己的嫡子都施以剧毒的地步吗?!   可如不是他,那还能有谁,竟会有如此强大的实力和耐性,竟能如此蛰伏数十年,只待今日一击!   锦瑟正心绪翻涌,太医们却躬身纷纷自内殿退了出来,那当前头发花白的太医院院判梁大人上前诚惶诚恐地带着众太医们跪下,颤声道:“禀皇后娘娘,臣等已尽全力,可虎锁喉之毒甚剧,且无药可解,臣等无能,只能勉强用药施针护住太子妃最后一口气,使她能够苏醒做最后交待,皇后娘娘恕罪。”   锦瑟闻言痛心地闭目抓紧了扶手,眼前却闪过大婚那夜太子妃笑容温婉地拉着她的手轻言细语的模样,她在禁苑马场英姿飒爽,端坐马上的姿态。   “阿霞,阿霞!”此刻,里头传来太子的唤声,梁院判不由回头,又叩首道,“太子妃只怕已醒,太子妃时间不多……皇后娘娘带小皇孙见母妃最后一面吧。”   金皇后虽早有所准备,然而在听闻太医的话后还是心神俱碎,身子摇晃炫目不已,若非完颜宗泽自身后稳稳扶住了她,只怕她已倒下,此刻闻太医再言,她才睁开眼眸,牵了完颜廷文的手,又给他拭了下泪水,道:“文儿听皇祖母的话,一会子见了母妃文儿莫哭,好好和母妃说话,和皇祖母一起送母妃走,莫叫母妃为文儿担忧走的也不安心。”   金皇后言罢见完颜廷文一双眼蕴着泪却死咬着牙不出一声,不由眼眶一红,转瞬便又收敛,拉着完颜廷文的手进了内殿。锦瑟跟随在后,入殿只见拔步床上,太子跪在床内弓着身子双手紧紧握着太子妃的手,正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她,轻轻唤着她的名字,那弯曲的背脊,跪倒的姿态,那悲痛的神情,一瞬不瞬的眼神,无不叫人动容。   他们进殿,恰太子妃清醒过来,略略动了下手,太子当即便身子一震,忙着又唤声道:“阿霞,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求你看看我和文儿,不要这样……”   太子妃动了两下眼皮,似费了大力才睁开眼睛,看着太子竟便露出了浅笑,那笑几分满足感激,几分温柔不舍,几分苦涩悲哀,她道:“熹哥……那……那汤幸而……幸而……你没喝……”   锦瑟听闻太子妃这话忍不住晃下两串珠泪,无力地靠在了完颜宗泽肩头。她已是如斯心痛,更勿论太子本人了,他早因此话泪流满面。   .zybook.   哭泣有很多种,或丝丝抽泣,或撒泼大哭,或嚎啕痛哭……然而锦瑟却觉无声无息的落泪最是令人动容,也只有至痛至悲,痛不能言,这才会泪落于无声,她也曾因绝望泪如雨下,也曾见过她人无声哭泣,然而却从不曾见过一个七尺男儿如是哭泣过。   而如今她有幸瞧见了,见太子跪在那里,泪水一行行自眼眶中滚出,无声无息,无止无境,尊贵似他如今跪在那里像个孩子般无助地流泪,央求地盯着爱妻,颤抖着手握着她,似在抓着最后一丝希望,锦瑟只觉心如刀割,再难忍受,终是将脸埋在完颜宗泽肩头闭上了眼睛。   ☆、二百一五章   锦瑟靠在完颜宗泽的肩头,垂在他身侧的手却被他紧紧攒住,他握地她手骨生疼,可那疼痛却不抵心间沉痛之万一。   太子生性喜静,沉默寡言,又因病体深居简出,而完颜宗泽又多年身在大锦,两兄弟聚少离多,加之太子性格寡淡,外人看来兄弟二人的感情实属一般。   然而锦瑟却知晓,太子和完颜宗泽是极亲厚的,完颜宗泽对这个哥哥一向敬重有加,他从大锦归来后,关于她的事最先告知的便是这个哥哥,也是太子帮他劝说皇后接受自己的。   完颜宗泽因阿月公主之事和金皇后母子关系僵持多年,两人每有争执也是太子和太子妃从中缓和,每次完颜宗泽遇事不决也总是寻这个哥哥,每每他出征前夕更是这个哥哥于他彻夜长谈,他们大婚当日太子并未到场吃宴,然而锦瑟却知,就在婚前两日的夜里,太子尚和完颜宗泽对酒当歌,给予弟弟美好的祝福。   而太子妃和太子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如今有人谋害太子不成反使太子妃受害丧命,这对太子的打击可想而知。   太子原本身子便亏空的厉害,能否经受住这个重击且不论,单说有人用如此手段谋害太子,使得太子如此痛苦,完颜宗泽只怕就难不感同身受。更何况,完颜宗泽对太子妃这个表姐和嫂嫂也一直是敬重信任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他们的大婚之夜,还有狩猎之行时都将她全权交托给太子妃照料。   现下太子妃惨死,留下重创失魂的太子,还有完颜廷文这样年幼可怜的侄儿,完颜宗泽心中岂能平静?   东宫和武英王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太子险些丧命,太子若死,那人下个目标必是完颜宗泽无疑,他又会准备了怎样的手段来对付完颜宗泽呢?还有她腹中孩儿,他还那么脆弱,她定要守护住他们。想着这些锦瑟死死地回握着完颜宗泽的手,深吸了两口气才逼回泪水,重新站直腰来。   她再次望去,却见太子妃正爱怜地抚着完颜廷文的头发,眸中满是不舍和慈爱,完颜廷文见父王已泪如雨下,如何还能记得方才皇祖母的交待,早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被母亲爱怜地抚过脸颊,这才勉强忍住泪水,泣声道:“母妃哪里疼,孩儿给母妃揉揉,求母妃不要离开孩儿和父王……”   太子妃听的泪光微闪,却依旧柔雅笑道:“文儿乖,母妃不疼,我的好孩子,以后要听……听皇祖母和父王……的话……”她言罢哀求地瞧向金皇后,气力不济地抬了抬身子。   金皇后便忙含泪握住了她的手,道:“你放心,文儿是母后的嫡长孙,有母后在,谁也莫想欺辱于他。”   金皇后笑着点头,复却将目光穿过金皇后的肩背竟是瞧向锦瑟伸出了手,锦瑟见她分明有话要说,忙上前两步跪在了床边,太子妃却吃力地拉住了她的手,又拉着完颜廷文的手和她的和在一处,殷殷的目光瞧向锦瑟,道:“母后精力有限……文儿年幼……失母,我恳请……弟妹瞧在你我相知一场的份儿上……多多照拂我儿……感激……”   太子妃说话间已气息短促起来,锦瑟心知她是恐太子残损之躯难以守护到完颜廷文长大,而金皇后又年纪渐老,精力到底有限,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加之太子若去,完颜廷文最大的靠山非是金皇后,反会是完颜宗泽,故而她才如是临终托孤于自己。   锦瑟不觉泪水滚下,哽咽道:“廷文我必定会视为亲出,悉心照顾教导,二嫂单请放心。”   太子妃听罢笑着闪了闪眸子,这才又冲爱子道:“孩子,我的乖孩子,要听父王,听皇祖母……六皇婶的话……好好长大……母妃不慈,看不见我的孩儿及冠娶妻了……”   完颜廷文咬牙点头,太子妃握着他的手终是一松垂落了下去,她气若游丝地最后瞧向太子,两人目光相缠便再挪不开分寸。   锦瑟见此闭了下眸子才起身和金皇后一起将恸哭的完颜廷文拉出了内殿,将最后的时光留给这对相知相伴了一生的情人。   迈出内殿,锦瑟不由又回头望了一眼,却见太子妃的脸色已黄如金箔,嘴唇却透出诡异的青黑色,然她躺在太子的怀中,半闭着眸子瞧着太子,脸上的神情却是恬淡而安宁的,好似便这么死在他的怀中已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而太子凝视着她,缓缓低下头,却将唇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亲吻,低低的喃语,那姿态饱含了爱怜和悲哀,锦瑟视线一阵模糊忙转过了头,徒留一声声哀叹在心间流淌。   殿中空寂下来,太子妃方含笑着道:“这样极好……熹哥哥……从多年前我便害怕……怕有一日熹哥哥会……会倒在我面前……会丢下我独活在世……如今好了,我……终能走在前头,不必承受……承受失去爱人之……苦,熹哥……原谅我自私怯弱……死在你怀里……很幸福……”   太子听闻她这话更是难以成言,他幼年之时已不幸中毒,那毒虽不至夺命,然在他体内多年,虽后来得以尽驱,可身子已被掏空,再难补回,那毒好似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解毒之后身子反一年不如一年。   他活不长久,这点他清楚,太子妃又怎会不明白?这些年她鲜少离他左右,照顾他更是亲力亲为,无微不至,多少个夜里他们并肩而眠,他稍有动静她便从沉梦中惊地瞪眼瞧他,她的日夜不宁,她的害怕担忧他瞧在眼中,疼在心间,只恨此生注定负了她,要累她一生。   唯今听爱妻的声音中升满了满足,幸福,太子拢着她的发,泪落无声,只柔声道:“霞儿,为夫这一生真的很失败,我生来不足月便被皇上册封为太子,彼时父皇还不足而立之年,生而便为太子,在世人眼中这是父皇对我多大的恩宠,然而我这个太子注定要在东宫呆上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五十年……自古最是难当莫过太子,太子一位风光尊崇的背后历来都是万丈深渊,史上有多少废太子一夜跌下,成为阶下囚,又有几个英主是从太子之位登基为帝的?出生便被立为太子不是宠爱,而是捧杀啊,身在此位,要面临太多的刀锋和诱惑,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数十年中,无论我是平庸还是英武,都会遭到诟病,会被父皇所不喜,这些年我借病体为由远离朝政,一来是身体力有不足,可也是因我越是成器,父皇和朝臣们便会越早拉我下马罢了……”   太子说着身子一僵,泪水成行滚落,复才又拥紧了怀中爱妻往下滑落的身子,一下下爱怜而虔诚地吻过她的额角,这才摸到她滑至身侧的手,攥紧了方又道:“我十一岁时不幸染上奇毒,十六岁时迎你为妃,及冠之后体内之毒失去控制,身子便一年不如一年。也是那时父皇开始对外戚动手,母后和外公只怕已预料到了会有今日之局面,开始一力栽培六弟……我不怪他们,只因我知晓母后是挚爱于我的,六弟出息亦是对我的保护,我只望着我这个太子,这个哥哥能站在高处,尽多地替他挡住毒箭厉芒,也是为此,六弟刚前往大锦那段时日我最是勤政……可我清楚,我完颜宗熹自出生便是一枚棋盘上注定了的弃子,阿霞,你瞧,我最亲的父母,我的父族,母族尽皆抛弃了我……我完颜宗熹,燕国尊贵的皇太子的人生是不是很可怜,很可笑,很失败?可万幸,我还有你,这世上还有一个你,不管何时何地都不曾放弃于我,陪伴我一路风雨走来,从不曾松开我的手。因此,我不曾怨怼,更不曾伤悲,甚至感激上苍,总算待我完颜宗熹不薄,可是如今,如今竟连你也要抛下我了……你怎能如此对我,怎么如此啊……”   太子的话自然是得不到半点回应的,可他却依旧死死地抱着爱妻,低低地又喃道:“你还记得小时候有回我们一起偷溜出府去捉泥鳅,我射到一只鹧鸪的事情吗……你那时非说有只母鹧鸪在等着这只公鹧鸪,哭着喊着叫我放了那鹧鸪,我无法,只好应了你的话将那鹧鸪放,可那鹧鸪已受了伤岂能远,只在空中扑棱了两下便一头栽进草丛里去了,我们寻了好久都寻不到它,你便又哭着说是我害了它,害的它再不能和母鹧鸪团聚……我那时曾说过,这一生我们都要在一起,同生同死,不会像那对鹧鸪一样分离,你才破涕为笑……阿霞,你要走慢些,要等等为夫……阿霞你的身子怎么这般冷……”   殿中的话语声伴着哽咽声艰涩难辨地传出来,每一句都融着浓浓情意,令人不忍多听。完颜宗泽便站在廊下,却将屋中的说话声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原是怕太子伤心过度有个万一会无人知晓,却不防竟听到了太子这席感叹,一时心若刀割,身若冰雕石刻,再难移动。   ☆、二百一六章   锦瑟刚安置好完颜廷文,回到院子中见完颜宗泽站在廊下神情不妥忙快步上了台阶,靠近他,见他双拳紧握,不由蹙眉。   她轻轻地触了下他的手,他便背脊一震,她瞧进他情绪翻涌的双眸,目光温柔而哀怜,他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那手骨处却因方才太过用力两根青筋突突直跳,锦瑟握住他的手,轻轻抚着那暴跳的血管,见他身子稍松,这才将头靠在了他的肩头上,扯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间。   完颜宗泽拥住她,却闻他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我好恨!”   锦瑟岂能不明白他心中之恨之痛,太子比完颜宗泽年长极多,长兄如父,只怕在完颜宗泽心目中,太子的分量要比皇帝要重得多,倘使这一切皇帝真的都知晓纵容,这叫完颜宗泽作为儿子情何以堪。   她回拥了他,像安慰自己的孩子般轻抚他的背脊,尚未言,院外却传来了通禀声和跪拜声。   “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闻声,锦瑟分明察觉完颜宗泽放在自己腰际的手一个用力,她又抚了下他的背,这才忙退开。而完颜宗泽眸中嗜血锐利一闪而过,已只剩悲色,他二人迎下台阶,皇帝已面色沉重地大步进来,伴在他身后的女子气韵温婉,容貌清丽秀美,穿一身华贵的淡紫色绣青莲的宫装,神色哀婉的跟随而来,正是不久前刚因贤妃被废黜而被皇帝赐住永露宫晋封为容妃的莲嫔。   其后还有数位大臣追随,见竟是容妃陪同皇帝前来,锦瑟目光一闪,她和完颜宗泽上前见了礼,皇帝听闻太子妃已殁,神情愤怒而哀伤,大步进了殿。   内殿中太子依旧抱着太子妃低语流泪,皇帝进了殿便直闯内殿,太子听到动静却并未瞧过来,容妃便道:“太子和太子妃感情甚笃,如今哀思过度,一时忘了君臣之礼,皇上请勿见怪于他。”   她言罢又忙冲太子道:“太子妃不幸遭害,太子殿下要节哀,皇上一听闻东宫出事便忙赶了过来,对太子真是饱含一片舔犊之情,太子便是为了皇上和皇后娘娘也要保重自己个儿啊。”   她这话分明是在指责太子目中无君父,不忠不孝,锦瑟见容妃说话间泪水滚落,好不哀伤,竟完全是一片真情流露的模样,不由暗叹,这雍王的生母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容妃怎知皇上见怪于太子了?”一声冰冷沉肃的女声响起,声落,皇后才携完颜廷文进了殿。   容妃被皇后逼问,面色一讪方行礼诺诺地道:“臣妾不过是担忧罢了,皇上甚爱太子,自不会见怪于太子,是臣妾多嘴了。”   “父皇,太子殿下忧伤过度,只怕一时失魂,还未曾察觉父皇到来。”锦瑟不由福了福身,哀伤地道。   皇帝这才点头,缓步到了床前,道:“熹儿,父皇瞧你来了。”   太子痛失爱妻,皇帝又带着人突然闯入,此刻他哪里会有心情应付这些尔虞我诈,听到容妃借机挑事,他抱着爱妻,念着妻子刚去,他们竟也不肯给她留下片刻清净,不肯让她安安宁宁地走。他心中更是充满了愤慨和恨意,一时难以压制,只能紧抱了爱妻遮掩情绪。   此刻皇帝上前他才似恍然醒过神来,怔怔地抬头瞧向皇帝,接着猛然放下太子妃,踉跄地下了床,跪下叩头道:“父皇,儿臣叩见父皇。”   皇帝见太子悲伤落泪,哭跪在地,竟然非但没有半句安慰便痛心疾首地斥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是一国储君,岂能如此失形于众,还不快擦拭了眼泪给朕起来。”   太子闻声却道:“修身齐家方能平下,儿臣贵为储君,身边却养了奸佞之人而不自知,儿臣认贼为亲,使得太子妃遭受谋害,儿臣连东宫都治理不好,更勿论治理下了。儿臣只感下愧对于妻儿,令他们因儿臣之无能遭受残害,上有愧于父皇殷殷厚望,因残损之躯而无法做个合格的皇太子,更愧于黎民百姓,妄为储君,儿臣不敢起身,请父皇责于儿臣。”   太子痛心陈诉,被谋害了妻子还这般自请其罪,倒显得皇帝不近人情,苛待太子了。皇帝面色难看起来,几位跟随而入的大臣却纷纷跪下说情。   “太子殿下爱重太子妃,重情重义,性情仁厚,正是万民表率。”   “太子殿下爱民亲民,虽一时失形也概因重情重义之故啊。”   皇帝却换上一副爱重模样,道:“朕岂不知太子仁厚,朕正是恐他太过伤心损及自身,才厉言相向啊。还不快扶太子起来,太子妃遇害一事关系重大,朕势要严查!”   他言罢宫人上前搀扶起太子来,肃国公才跪下哭道:“奸人谋害太子,谋害我一国储君,乃是谋逆之罪,只怕图谋重大,皇上圣明,老臣恳请皇上将查察一事交由老臣,老臣必不负圣望,查出真凶来。”   皇帝上前亲自扶起肃国公来,却道:“国公将孙女嫁给皇家为妃,太子妃又贤良贤淑,至纯至孝,这样好的儿媳,朕却未能照看好她,实在有愧于国公府,太子妃遇害,朕将亲自彻查,国公放心,朕定会给国公府一个交代。”   他言罢便厉声道:“东宫所有近侍皆收监,严刑拷打!”   锦瑟听罢心一寒,此刻锁拿东宫所有近侍,等于是要将太子身边的老人尽数拔除,将太子心腹一网打尽,这岂不是要让太子无人可用?要让东宫整个乱套嘛,谁知晓这些人都被收监后,皇帝又要派些什么人来伺候太子,皇帝莫不是害太子一回不成,还要再来第二回吧?到底是亲生骨肉,他竟真如此的丧心病狂吗?!   “父皇,那下毒的陈公公已畏罪自杀,东宫近侍众多,伺候太子多年皆忠心耿耿,定非全是大奸之人,倘使此刻一概惩处,恐会令人寒心,更何况,严刑招供之下恐有冤屈,太子妃生前宽厚慈善,若知因她之故累及这么多宫人遭受重刑,只怕会不安,更何况,太子妃大丧等事还需人操持,倘使将这些宫人全数锁拿下狱,只怕新伺之人一时不熟悉东宫事务,难便伺候好太子,还请父皇三思。”完颜宗泽上前跪下陈诉道。   皇后也道:“皇上,宫中已多年未用大刑,皇上爱护太子妃之心一如臣妾,可臣妾也恳请皇上三思,莫叫东宫血流成河,叫皇媳走的不安。”   皇帝听罢却蹙眉沉声道:“皇后和六皇儿所言朕岂能不明,然储君险些遇害,岂能不严查,太子妃被谋害至死,东宫之人皆有护主不利之罪,遭受严刑也是理所应当,更何况,谁知这东宫是否还隐有奸人意图再行谋害吾儿,此刻一切都没我大燕储君的安危来的重要,皇后且莫再妇人之仁!”   皇帝如此一意孤行,皇后面色又白了两分,皇帝这是铁了心要将东宫控制在他的掌心之下,见皇帝就要发号施令,锦瑟却突然上前跪下,缓缓扣了个头,便道:“父皇请容儿臣一言,儿臣听闻今秋肃,全,柳州等三州七郡皆发生了百年不遇的蝗灾,蝗虫一过颗粒无收,昏暗地,竟连月不去,百姓苦不堪言,哀嚎千里。原便战乱方息,如今又遭逢灾,实让人心忧,儿臣听闻父皇为此终日难眠,殚精竭虑,已派朝廷赈灾救济,昨日太子妃还和儿臣说起此事,亦蔚为忧心,此刻若然因太子妃之故大动刑罚,只怕太子妃灵魂真会难以安宁,亦会造成百姓恐慌,父皇爱重太子,太子妃之情世人皆知,父皇欲严惩谋害太子奸人之心,儿臣感同身受,然东宫近侍们虽有失职之罪,可定非全是奸佞之人,还请父皇能瞧在下苍生的份儿上,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遭逢灾便定然是真龙子不够英明,或杀孽太重,或生了冤狱,或做了有违道之事,使得苍震怒而降罪于苍生,今秋蝗灾不断,使得朝廷忙于赈灾安民,燕国又刚刚一统,皇帝发动战争,虽得了下,可建朝之年遭逢灾,他岂能不怕被世人诟病?   自蝗灾报上来,皇帝便忙于赈灾,不敢有丝毫懈怠,此刻锦瑟竟将他处置东宫近侍一事和灾联系在了一起,他若再要行严刑,惩治东宫诸人,那这灾再不去,岂不是要被下苍生指骂是他这个皇帝杀伐太重触怒了苍才会如此?而晓得这场蝗灾何时才能过去!有了锦瑟这些话,东宫这些人便一个也杀不得了!   锦瑟这是逼皇帝收回皇命呢,皇帝知晓此点,可却不得不就范,他见锦瑟跪在面前一脸悲哀,娇弱不依,登时眯眼,方道:“武英王妃所言有理,是朕一时心伤,操之过急了。既如此,朕便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太子妃遭害一事便缓缓查察吧。唯今最重要的是太子妃的大丧事宜,礼部刘爱卿当尽心安排方是。”   礼部尚书闻言上前领命,皇帝却又突然瞧向完颜廷文,道:“文儿到皇爷爷这里来。”   完颜廷文小小年纪却已然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他闻言乖巧地过去,被皇帝拉着手,却也不哭不喊,只红着眼睛可怜兮兮地垂着头,皇帝爱怜地抚着他的头,却是一叹,道:“太子身子不好,如今东宫乱成一团,皇后又染了风寒,只怕伤心难过之下也难以顾全皇孙,原倒可将皇孙托于武英王妃照顾,可六皇媳如今也是有孕在身,容妃温婉细致,不若将皇孙暂且安置在永露宫中由容妃暂且照看,朕也能安心,容妃你可愿意代朕分忧?”   锦瑟闻言一惊,容妃却已上前福身,道:“臣妾承蒙皇上和皇后娘娘信任,一定照看好皇孙。”   皇帝不待众人再语,便点头,道:“如此便这般决定吧,皇后也累了,且随朕先回宫去吧,也好叫熹儿得以歇息。”他言罢这才似发觉锦瑟和完颜宗泽还跪在地上,忙道,“武英王和王妃平身吧。”   皇帝非要将完颜廷文带走,皇后和太子岂能反驳,锦瑟和完颜宗泽方才已驳了皇命,这会子只怕再强势阻拦,便会引起皇帝更厉害的反击,一时皆无法再言。   锦瑟闻言起身时,却右腿一软整个人都往皇帝身前扑去,皇帝怎会料到她有此举,本能地抬手拒她靠近,又向后倾身,锦瑟却只抓住他抬起的手臂晃了晃身子,一副目眩头晕的模样,眼见便要昏倒的模样。   “王妃!”完颜宗泽起身,见此一愣,这才忙上前一步扶住了锦瑟,焦虑惊忧地道。   锦瑟靠进完颜宗泽怀中,闭着眼睛稳了稳神,这才忙站定,见皇帝站在面前和众人都盯着自己,她面露惊惶,忙噗通一声又跪下,请罪道:“儿臣御前失仪,冲撞了父皇,请父皇降罪。”   完颜宗泽方才起身,也未料到锦瑟会突然晕倒,他本能地欲伸臂去揽她,可却见她低垂的眸子正不动声色地瞧着他,迎上她清亮的目光,他才未有所动,眼瞧着她倒靠在了皇帝身上。   此刻见她惊地跪下,他也忙跟着跪下,道:“王妃自有孕便体虚严重,此刻又伤心太过,险些昏厥,绝非有意冲撞父皇。”   皇帝见锦瑟一脸苍白,跪在那里摇摇欲坠,哪里会多想,只蹙眉道:“快送回王府,宣太医瞧瞧,莫惊了胎气。”   完颜宗泽携锦瑟谢恩,这才和众人恭送了皇帝回宫,待众人皆散,完颜宗泽亲自布置了东宫事宜,这才登上马车亲自护锦瑟回府,锦瑟靠在他怀中,蹙眉道:“皇上的脉象果真不妥!”   ☆、二百一七章   方才在东宫之中,完颜宗泽见锦瑟倒向皇帝便瞧清了她借机扣住皇帝手腕的小动作,他当时便知锦瑟那么做的目的,此刻闻言不由地将锦瑟揽紧,不赞同地道:“即便有所怀疑,我自会想法子探知,你方才实不该自作主张亲自冒险,倘使叫皇上察觉,他真发难起来,可该如何是好!”   未经皇帝准许,擅自接近龙体且为皇上把脉,这算是严重的犯上忤逆举动了,倘若皇上发觉了锦瑟的图谋,真若翻脸治罪于她,那可非同小可,完颜宗泽方才便为锦瑟捏了一把冷汗,此刻听她所言难免再度表示不认同。   锦瑟闻言却安抚地靠近他怀中,道:“一来我懂些粗浅医术之事外人从不知晓,皇上他即便再警觉不知此事便难怀疑到我,再来方才我也是一事心思一动,皇上反措手不及,不会生疑,更有,皇上他一门心思都在东宫之事上,只以为我们此刻皆已悲伤失形,疲于应对,此刻我探究此事,他又怎会察觉?更何况,此事必须尽早弄个清楚才能有所准备,皇上他既有心瞒着,岂能那么容易便被探知其身体有恙?你想法子打探此事,只怕弄不清楚,反就打草惊蛇了。倒是我这莽撞行为更能令皇上不防。”   完颜宗泽知锦瑟所言有理,一叹之下,方道:“你说的都对,可我自迎了你,便没给过你几日的安宁日子,反令你因我连番遭受惊吓,还屡次涉险,如今你身怀六甲,我却不能给你和孩子一个舒心而轻松的生活氛围,我……”   完颜宗泽话未说完,锦瑟却抬手压在了他的唇上,蹙眉瞧着他,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叫我嫁给了你呢,以后莫说这样生分的话,我可真真不爱听。”   完颜宗泽说这些话却是因听太子对太子妃的那些话受了触动,太子亏欠太子妃良多,念着锦瑟自嫁给他后经受的种种事,他却也心有愧疚,忍不住惶惶然起来。见锦瑟不高兴,他才又拥她在怀,只道:“好。”   锦瑟这才又道:“我虽没能细把,然皇上的脉象极乱,分明是有重病在身,可皇上气色却极好,最近更是颇为勤政,只怕是为了掩人耳目用了什么强行逆施之药。”   她说着便发出一声懊悔的叹来,道:“上回在禁苑中我们便猜皇上的身子也许是有不妥才会着急对国公府动手,不惜用卑鄙手段,只是后来查无所嫌,又见皇上精神极佳,我们便大意地丢下了此事。皇上身子不妥,若他对储君人选真是另有打算,那无疑当务之急要铲除的就是东宫太子。倘使那时候我们能多警觉一些,多谨慎一些,提醒于太子和太子妃,兴许便不会……都怨我,我当时怎就没能想到寻机会为皇上探个脉呢……”   锦瑟说着声音便又是一哽,完颜宗泽却声音微冷,道:“即便是提醒于皇兄皇嫂,下毒之人是陈公公,也是防不胜防,你莫自责,此事只恨我到底太过妇人之仁,刀明明已架在了脖颈上竟只想着后退。”   锦瑟听完颜宗泽语气艰涩生硬,似从胸腔中挤出来一般,知他心里不是滋味,便回头抱住了他也不再说话。马车摇晃,两人相拥着汲取着自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半响锦瑟方才又道:“皇上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另立储君,诚王喜好男风,最是年长到如今却连个子嗣都没有,万不能托于江山,太子若然出事,禹王又已失宠,那便唯剩下翼王,雍王和七皇子三位成年皇子势力最强。雍王和七皇子一向交好,其生母莲嫔在贤妃一落马便被皇上迫不及待地提了容妃,这些日皇上更是多宠幸于永露宫,朝臣们闻风而动,许多原先上了禹王船的大臣们犹如无头苍蝇找到了方向纷纷改而向雍王示好,企图将来雍王登基,他们能重获生机。燕国的言官官职虽小但权力却大,皇帝所发勒令他们若觉不妥都敢将勒令退后,雍王的外祖父乃言官之首,分量举足轻重,七皇子的外家王老将军又掌控着虎旅营兵马,倘使皇上真支持雍王,那领大军在外的安远侯定也是一心拥戴雍王的。这样一瞧,其势不小足以和太子抗衡啊……”   “你说这些我皆有所感,只是我总觉这其中不会就这般简单。”完颜宗泽沉声道。他沉吟一声,方才又道,“倘使皇上培植禹王多年都是为了给他真正中意的储君竖保护屏障的话,那会有第一个禹王便可能会出现第二个。和禹王缠斗多年已使我们势力有所折损,倘使再来一个禹王,等我们两败俱伤时,他再杀出来一劳永逸,岂不更有胜算。”   完颜宗泽所忧也正是锦瑟所想,倘若皇帝欲扶雍王上位,此刻便将雍王推出来是不是过早了一些,皇帝连番对国公府下手,如今东宫又受挫这些虽是都叫朝臣们心中有所偏移,折损了太子一派的势力,可金氏在燕国势力盘综错节,并非一日能够撼动,太子亦为储君数十年,一向没有过错且以仁厚之名得百姓之爱戴,此刻雍王即便得多方支持也未必便能必胜。   也许雍王皇帝所抛出来的烟幕弹,更何况,皇帝近来抬举雍王和容妃的举动太频繁张扬了些,若说皇帝是在为雍王造势,那他这是不是也太过刻意了些?更有,容妃近来也恃宠而骄,倘使皇帝真有心辅雍王上位,容妃她隐忍这么多些,没道理到此关键时候却反而沉不住气了啊。   若雍王也是皇上抛出来的烟幕弹,那便只剩下翼王了……翼王虽是卑贱宫女所出,然而他从小便养在太后身边,这一点便足以抵消其出身上的不足,他又得朝廷中清流大臣的好感,因编撰典籍在民间百姓中也多得威望,若皇帝真属意于他,那安远侯左氏支持的便并非雍王,实是一直隐在众人视线后的翼王,左丽欣嫁了七皇子,七皇子只怕也并非站在雍王身后,彼时雍王和太子一系斗个两败俱伤,皇帝下诏翼王继位,没了大皇子,太子和禹王,翼王倒是最为年长,又得安远侯和王家的兵马,翼王登基倒是顺理成章。   这些她能想到,只怕完颜宗泽早也都已想的清楚,故而他才会心疑,锦瑟念着这些便道:“相比雍王,翼王毕竟是在左太后身边长大的,安远侯左氏支持翼王的可能性倒更高一些。毕竟支持雍王,雍王一旦登基,有容妃的娘家御史中丞魏府在,安远侯府照样是要靠边站的。倒是翼王登基,必定要倚重于太后,倚重于安远侯府才能稳坐皇位。”   锦瑟说着声音一顿,微微侧身瞧向完颜宗泽,才又道:“而且……今日我到东平侯府去,发现这东平侯府着实有趣的紧。”   见完颜宗泽扬眉,锦瑟才道:“东平侯夫人多半在用虎狼之药方能保持娇美容颜,因此她才会多年不孕,如今虽生下小郡主可却保不住未足月便已早产。倘使东平侯夫妻真恩爱不移,这点便怎么都说不通了。而且我察觉到东平侯府之间妻妾争宠之心不足,妒忌之心更是不够,若东平侯夫妻当真鹣鲽情深,也万不会如此啊。东平侯夫人是出了名的好强之人,可当年却是左家率先提亲东平侯府的,也就是说,东平侯夫人自己看上了东平侯,这才成就了这场婚事,然而东平侯相貌只属一般,能力更是平庸,整个人都看不出什么英伟引女子爱慕之处,而侯府门第已然在东平侯陈之河这一辈败落了,以东平侯夫人好强的性子,当年她又是如何瞧上陈之河的?!还有一点更为奇怪,东平侯夫人此胎非男婴,无子嗣的东平侯竟然半点不快之心都没有,若说他中年得女也是爱极,乐极倒是有的,可怎会半点遗憾和惋惜之情都没呢?今日我在侯府门前特意用东平侯祖上之荣光去激东平侯,是个血性男儿都该表现出些许遗憾来才是,可他非但没有,瞧着倒像是真心希望东平侯夫人此胎生下女儿来,他好从族中过继一子来延续血脉一般。”   完颜宗泽听闻锦瑟这些话沉吟两声,方道:“东平侯夫人早年曾有过一子,只可惜产下便是个死胎,你是否在怀疑这其中另有蹊跷?”   锦瑟点头,道:“我听闻东平侯夫人每月都要进宫陪伴太后礼佛,而翼王的容貌竟比皇上更肖似太后,而且皇上也不像是会酒后乱性之人,翼王倘若真是东平侯夫人所出,那其那位貌丑的生母便多半是掩人耳目,皇上和太后一心要将翼王扶上皇位,不惜隐忍多年,且手段用尽便都有了道理……”   左氏做为皇帝的母族却被金氏压制多年,太后好容易熬出头,自己的儿子登基成了皇帝,她按理说没道理这样深居简出,隐忍委屈才是,可她偏偏就这样低调地活了多年,这难道不奇怪吗?   以当年形势,皇帝倘若想登基便必须要倚重金氏的力量,必须册立金氏女为皇后,其后他坐稳皇位,却又肩负着一统下的重任,他的雄心壮志都还需要国公府,且他对金家动手便要掀起内斗,势必会削弱燕国的国力,故他隐忍不发,可却意欲在储君上不动声色地铲除了金氏扶其中意的皇子继位,这都不是不可能的啊。   更何况,东平侯夫人和皇帝到底是表兄妹的关系,两人也许早便互生爱慕了,这便叫锦瑟想起了早前在圣城宫宴后所遇到的事,那夜她站在黑处,瞧见那一男一女相扶而行,那男人的声音极似皇帝,她当时只以为是精神紧张生了幻觉,便未曾放在心上,之后更是因备嫁等事将此忘得干干净净了,这会子因心中生疑想起此事来,倒越想越觉那就是皇帝。   锦瑟将此事告诉完颜宗泽,见他面色阴沉,便道:“倘若我当真没有听错,只怕当时东平侯夫人才刚刚怀上小郡主,故而皇上会处处体贴,扶着她,还令她小心慢走。若真是如此,东平侯夫人注重容貌,不惜伤害自己个儿的身子也要青春永驻便也有了答案,东平侯府的一切蹊跷不处更皆不稀奇了。”   若真是这样,后宫美人众多,东平侯夫人又不能日日陪伴皇帝身侧,她为了抓牢皇帝的心不得不服食虎狼之药来保持娇美容貌那便再正常不过了。锦瑟想着便又道:“我已令宋尚宫想法子去弄东平侯夫人每日服食驻颜汤药的药渣,若能证实此点,那只需细查当年翼王出生之事便必定能寻到蛛丝马迹的。”   完颜宗泽听罢却道:“你好生养胎,此事我自会安排。”   锦瑟见他目光担忧,便乖巧地点头,不再坚持,身子刚柔软起来,便又想到了被带去永露宫的完颜廷文,一个激灵又僵起腰肢来,忙道:“倘使翼王才是皇上钟爱的皇子,那文儿可就危险了!”   完颜廷文虽被容妃带走,锦瑟原本却并不担心,容妃此刻照顾不好完颜廷文,使得他出一丁点的差池便会被世人怀疑谋害太子之人也是她,容妃不敢将完颜廷文怎样的。更何况永露宫到底在后宫之中,后宫还没易主,还是皇后的下。   可若她和完颜宗泽方才所猜想都对了,那皇帝令容妃带走完颜廷文,便是打了叫容妃雍王和太子一系河蚌相争的算盘,完颜廷文倘使在永露宫出了事,何愁两派势力不成不死不休,冰火难容的死敌?!   ☆、二百一八章   完颜宗泽自明锦瑟之意,闻言却只抚着她僵直的背脊道:“我送你回府便进宫。”   锦瑟心中担忧欲再言,完颜宗泽却强行按了她在怀中,又道:“闭上眼睛休息,莫再费神了,我心里有数。”   皇帝如今已不折手段,如今色已晚,只怕完颜宗泽是担忧她自行回府会有危险,总不放心,这才非坚持送她回去,锦瑟听他声音沉肃便不再多言,窝在他怀中闭目养神起来。   待完颜宗泽将她送回琴瑟院他才又匆匆离府,锦瑟一早出府直至此刻才回到王府,午膳更是因东宫之事耽搁,大半日滴水未进,王嬷嬷给她准备了几样简单而可口的小菜,她却毫无胃口,只用了小半碗白粥便又害起喜来,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筋疲力尽地早早躺下,却又因担心于完颜廷文而辗转反侧。   翻了几翻,倒折腾出一身的大汗来。因气转冷,屋中早因锦瑟怕冷之故而笼起了地龙,这会子锦瑟倒觉闷热的紧,她便索性又起了身,令王嬷嬷将窗户打开些透气,微凉的夜风吹进来,她坐在床上耐着性子看了会书这才算心平气和下来。   却于此时,白蕊从外面进来禀道:“王妃,宋尚宫来了,说是有要事禀王妃。”   锦瑟听罢放下书册,片刻宋尚宫便躬身而入,锦瑟赐了座,宋尚宫在锦墩上侧身坐了,才道:“王妃令奴婢盯着半月院的四个姑娘,奴婢不敢有丝毫怠慢,今日在东平侯府中,奴婢见那姿茹姑娘迟迟不归,便心有忧虑,后瞧她一直心思沉沉的模样,回府之后便偷偷叫来伺候她的泉儿丫鬟打听了下,据泉儿说,王妃大婚那日姿茹姑娘曾和恩义侯府的三姨奶奶见过面,这三姨奶奶也是皇上所赐,两人私聊了许久,恩义侯府的三姨奶奶还给了。姑娘一封信,却不知是什么书信,姿茹姑娘看过之后便每日都心思沉沉的,有时候还偷偷拿出那信来看,看着看着便会流泪。她问起此事,姿茹姑娘却只说那是一封家书,说她母亲得了重病,只怕时日无多,这才睹信悲伤。泉儿信以为真,便没再多留心,可这回王妃带几个姑娘到东平侯府去,姿茹姑娘到了侯府便寻借口打发了泉儿,不叫她跟随在身边,泉儿留了个心眼,远远跟着姿茹姑娘,就看见她和恩义侯府的三姨奶奶两人又躲在侯府的假山里头说了许久话,像是在密谋什么,可后来姿茹姑娘回来却说她是贪恋侯府的风景迷路了,才耽搁了时辰。泉儿觉着姿茹姑娘不大对劲,生恐被连累,奴婢一问,她一害怕便将这些都交代了出来。奴婢听了泉儿的话,觉出这姿茹姑娘不妥来,就吩咐泉儿赶紧回去盯紧了姿茹姑娘,谁料泉儿回去本在屋中休息的姿茹却不见了,王妃看这事该如何,是否奴婢这便带人去寻她,好细细查问……”   恩义侯府正是雍王妃的娘家,锦瑟当时不愿处置了这几个北罕姑娘,一来因为她们到底是皇帝所赐,没有犯下大过错,贸然处置后难免会给完颜宗泽添麻烦,再来便是觉着这些姑娘还有用处。当初北罕进贡了那么多的美女,这些女子被分赐给了各府,武英王府被护卫的铁桶一般,想要动手脚并不容易,而这些胡女们原就是异族人,又不得完颜宗泽宠爱,年轻又貌美的姑娘们怎能安于现状?她们原便是极好被人利用的,如今形势如此,有她们在便能做个饵,能不能钓上鱼来且不说,左右养着她们并无碍什么,锦瑟便也就容了她们。   她叫宋尚宫盯着几人也是以防万一,倒是没想到她的未雨绸缪竟真派上了用场,而且还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她闻言却摇头,道:“且先莫惊动她,只叫人暗中盯着便是,我倒要看看她要做什么。”   此刻的永露宫中正乱成一团,容妃正焦虑地在殿中走来走去,见太医从内殿出来,她忙迎上前去,道:“皇孙怎么样了,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太医闻言躬身回道:“容妃娘娘不必惊慌,皇孙不过是同时食用了笋蓉糕和羊肝,因两种食物相克,这才引起腹痛不止,现下经过下臣施针小皇孙已无大碍,只要再服用两剂汤药便可痊愈了。”   今日容妃将完颜廷文带回宫中,不过是想在后宫中立威,此刻皇帝将东宫皇孙交给她来照看,那也是皇上对她和雍王的偌大恩宠和信任,朝臣们知晓此事,对雍王自能更高看一眼,更有所倾斜。她自然不是如完颜宗泽和锦瑟所料,根本不敢也不会对完颜廷文使坏的,可谁承想,她刚将孩子带回来没一个时辰,完颜廷文便出了意外,竟突然在地上打起滚来,直喊着肚子疼。   她岂能不惊慌,忙就请了太医来为完颜廷文诊治,她已认定是有人给完颜廷文下了毒要陷害于她,可她就不明白,她明明事事小心,皆派了心腹之人照看完颜廷文,怎还是出了纰漏,她正惊忧不已,暗悔自己不该为了些虚名而沾染麻烦,以至于一着不慎落入陷阱,谁知太医竟说完颜廷文只是吃错了东西,并非中毒,她闻言愣了下,接着才大松一口气,喜的连声道:“这便好,这便好……”   “皇后娘娘,武英王到。”此刻外头已响起了宫人的通禀声,容妃原便知皇后势必要来兴师问罪,这会子已知完颜廷文无碍,她便也不怕了,整了整神色便转身相迎。   完颜宗泽刚进宫面见皇后将他和锦瑟在马车中的猜想禀告,皇后惊地正欲赶往永露宫中设法带回完颜廷文,谁知便在此时传来了完颜廷文出事的消息,皇后和完颜宗泽都以为晚了一步,忙赶了过来,此刻已是心急如焚。   完颜宗泽扶着皇后进殿,皇后面色早已煞白,进了殿也顾不上发怒于容妃,便紧盯太医,颤声道:“小皇孙怎样了?!”   太医将方才的话又禀了一遍,皇后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虚惊一场,双腿一软靠在了完颜宗泽身上,容妃见此忙上前道:“皇后娘娘莫急,小皇孙经过太医施针如今已无大碍,臣妾已吩咐了宫人去煎药,小皇孙服用了药一准便又能活蹦乱跳了。”   皇后这才怒目盯着容妃厉声道:“容妃你给皇孙食用相克的食物,到底是何居心!竟还不认罪!”   若是有人欲陷害于她和雍王,一准不会下手这么轻,只叫小皇孙服食相克的食物,容妃此刻心中已认定,必是皇后为接回小皇孙用了苦肉计,此刻见皇后问罪她岂能心服,却是冷笑着道:“臣妾今日宫中是从御膳房领了两碟笋蓉糕,可臣妾给小皇孙准备的晚膳中却并没这道糕点,臣妾实不知小皇孙是怎么吃下此糕点的!再者说,倘若臣妾真有坏心,小皇孙此刻又岂能安然无恙?可到底小皇孙是在臣妾宫中出了意外,臣妾疏于防范,臣妾认了。皇后娘娘欲加罪于臣妾,臣妾也无话可话,但请皇后娘娘处置便是。只是臣妾没有想到,太子妃刚刚殁世,皇后娘娘为给臣妾按个罪名,竟连可怜的小皇孙都狠得下心利用,若是叫太子知晓该如何寒心,难道武英王也相信本宫会傻到给小皇孙吃相克食物等着皇后和皇上来问责的地步吗?。”   完颜宗泽和皇后母子感情不好,容妃这分明是挑拨离间,闻言完颜宗泽却双眸一眯,冷声道:“服食了相克的食物情形严重亦会致命,这点容妃娘娘不会不知道吧?兴许小皇孙是有太子妃在之灵庇护这才安然无恙的!”   容妃闻言气结,皇后便又道:“容妃是否冤枉都无法掩盖小皇孙在永露宫中出事的事实,容妃难逃罪责,来人,将永露宫看管起来!”   皇后言罢再不看容妃一眼便进了内殿,完颜廷文正虚弱地躺在榻上,一双眼睛早因哭泣而红肿如核桃,小脸煞白,嘴唇发青,皇后瞧的眼眶一红,忙上前拉了他的手唤了两声,完颜廷文睁开瞧清祖母便道:“皇祖母带文儿走,文儿不要在这里,文儿肚子好疼,好难受……”   皇后忙连声应下,完颜宗泽上前给完颜廷文裹上大氅,亲自将他抱了起来,到了外殿,他瞧见容妃便是一抖,一脸惊惧模样往完颜宗泽的怀中钻,一旁几位太医瞧在眼中,自然心有所想。   待完颜宗泽抱着完颜廷文登上凤辇,皇后也上了马车,马车启动出了永露宫,皇后才沉声道:“你告诉皇祖母,那笋蓉糕可是你自己偷着吃下的?!”   容妃的话虽说的嚣张,可却没说假话,她并不傻,又怎会做出给完颜廷文吃相克食物这样百害而无一利的蠢事来?皇后方才听闻完颜廷文无碍便有所料,后又见他刻意做出畏惧容妃的模样来给太医们看便更确定了,此刻听他承认下来,当真是又气恼又心疼心酸,忍不住哑着声音怒声道:“是谁告诉你竹笋和羊肝不能同时服食的?又是谁教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你这样可叫你母妃在之灵如何安宁!”   完颜廷文被斥却红了眼,哭道:“在禁苑时六皇婶告诉孙儿好些相克的食物,孙儿……孙儿不愿呆在永露宫!皇祖母,你告诉孙儿,是不是容妃娘娘和五皇叔害死了我母妃?!我要为母妃报仇!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二百一九章   金皇后听闻小孙儿的话心疼的无以复加,又紧紧拥住了他,垂泪道:“好孩子,这些都是大人的事,答应皇祖母,以后不要再这样拿自己个儿的身体当武器了。那东西岂是能够乱吃的,倘使没掌握好分寸,你真若有了长短,可叫皇祖母如何对得住你母妃,如何不心碎难过啊。”   完颜廷文见皇祖母流泪,这才忙回抱住她,亦哭道:“孙儿错了,孙儿以后再不这样了。”   耳闻车中传来祖孙二人隐隐的哭泣声,完颜宗泽神情又冷硬了数分。皇后将完颜廷文送回宁仁宫安置好,皇帝已听闻消息赶了过来,见完颜廷文唇齿发青地躺在床上,小脸煞白,他不由怒道:“来人!去永露宫传容妃过来,将朕的孙儿照顾成此等模样,实在令朕失望,朕要亲自过问此事!”   此事若由皇后过问处置,容妃自然是要受重责的,如今皇帝却要亲自过问,又言辞多有袒护容妃之意,实叫人心寒难过,皇后闻言便道:“皇上,文儿说了是容妃身边的邱嬷嬷将他带到暖阁中去玩并撺掇他吃下笋蓉糕的,邱嬷嬷是容妃的心腹嬷嬷,臣妾已询问了御膳房,那碟笋蓉糕并非御膳房给永露宫准备的份例吃食,而是容妃身边的大宫女慈儿亲自到御膳房单点的糕点,这分明是容妃居心不良,欲害孙儿性命,皇上要为文儿做主啊。”   皇帝听罢点头,沉声道:“皇后放心,倘使容妃果真居心不良,朕不会纵容她此等恶行的,必会严惩不待。”   “容妃娘娘到。”   外头响起通禀声,很快容妃便哭着进来,身后跟随之人正是邱嬷嬷,容妃进了殿便带着邱嬷嬷跪下,哭道:“皇上,臣妾有罪,皇上信任臣妾,将小皇孙交由臣妾照顾,可是臣妾却疏忽怠慢了小皇孙,非但没能照顾好小皇孙,还因宫人懒怠致使小皇孙吃错了东西,臣妾知罪了!”   她言罢那邱嬷嬷便跪哭道:“皇上饶命,娘娘因太子妃殁了而伤心难过,回到永露宫便险些晕厥过去,便吩咐奴婢要照顾好小皇孙,奴婢却因一时疏忽竟没看好小皇孙,这才致使小皇孙误食了笋蓉糕,奴婢当真不是一时疏忽,绝非有意,也万不敢有意谋害皇孙,请皇上,皇后娘娘明察啊。”   皇帝闻言面色沉冷,盯着容妃,道:“为何宫女慈儿会特意到御膳房单要这笋蓉糕,为何皇孙说是邱嬷嬷撺掇他食用笋蓉糕的?”   容妃听罢抬起头来,泪珠滚落,又道:“皇上,今日确实是臣妾吩咐慈儿到御膳房去要笋蓉糕的,可那是因为今日雍王妃要进宫请安,雍王妃最爱吃这味糕点,她每次进宫请安,臣妾都会准备此糕点,皇上可以查查御膳房的记录,再询问宫禁,便知臣妾所言非虚。只因东宫出事,雍王妃才未能入宫,邱嬷嬷等人疏忽之下忘记收起这味糕点,才致小皇孙误食的,臣妾倘使真有坏心,又怎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罪证。臣妾当真冤枉啊,皇上。”   邱嬷嬷也哭着道:“皇上,奴婢从未撺掇过小皇孙,小皇孙进了暖阁便支开了奴婢,奴婢再回暖阁时小皇子已经在喊肚子疼了,奴婢没照顾好小皇孙,奴婢知过。但奴婢真没谋害小皇孙啊,皇上明察。”   皇帝闻言沉吟两声,便道:“皇后,朕看容妃确非有意,不若罚她一年俸禄,令她回永露宫幽禁思过一月可好?”   皇后自然也没指望因此事能将容妃怎样,故闻言便淡声道:“虽是如此,但文儿受此一罪到底是容妃没照顾好的缘故,皇上在此刻委容妃以重任,容妃转眼便害文儿遭难,分明是没将皇上的旨意放在心上,这般惩处是否太轻了些?”   完颜宗泽此刻才跪下,沉声道:“启禀父皇,文儿是东宫嫡子,是父皇的嫡长孙,身份尊贵,如今太子险些遭受谋害,太子妃又新丧,皇孙转瞬便在永露宫中出了意外,此事叫百姓们如何看待皇室?容妃虽非有意,然嫡庶有别,上下尊卑不可废,倘使父皇不严惩容妃,只怕世人会对皇室生出非议,大臣们也会自以为揣测出了圣意,望风而动,徒惹风波,为大局计,儿臣以为父皇当严惩容妃,以示父皇对东宫的看重之心。”   皇帝被话顶到此境,只恨容妃太不小心,便沉声道:“依皇后之见当如何惩处容妃?”   皇后这才道:“此事皆因邱嬷嬷疏忽懒怠而起,依臣妾看便将邱嬷嬷仗杀,容妃妹妹到底非故意,幽禁思过到底要受皮肉之苦,臣妾也非无理之人,岂不心疼于妹妹?这妃位倒是虚名,不若皇上先降了妹妹妃位,也不必委屈妹妹搬出永露宫,以后再随便寻个由头抬上来便是,这样也算给妹妹一个警醒,也不止叫妹妹忍受幽禁清苦,皇上看呢。”   皇后言罢,容妃就变了面色,她自然是宁愿被幽禁也不愿意被降了妃位的,她这妃位好容易才得来,如今还没捂热乎便丢了,岂能甘心?更重要的是,邱嬷嬷被仗杀,她又被降了妃位,这小皇孙在永露宫出事连夜被皇后带回的消息再一传扬开,她可当真是满身长嘴都说不清楚了。如今雍王在朝廷上气势刚起,她便被削成了嫔,自古子凭母贵,那东宫的病秧子看来是活不长久了,雍王原便比完颜宗泽挨上一头,好容易她也成了四妃之一,拉进了些雍王和完颜宗泽的距离,这下子岂不又要退回原来了。   容妃一急,正欲反驳,完颜宗泽却盯向容妃,道:“为了稳定朝局,使皇室能成为万民之表率,便只好劳母妃您受些委屈了,母妃深明大义,想必也是能体谅父皇和母后的吧?”   容妃听闻完颜宗泽拿尊卑嫡庶来压皇帝,非得逼皇帝严惩自己她已气得窝心难受,此刻完颜宗泽又给她扣下一顶深明大义的大帽子来,堵的她哑口无言她更是双眼冒火,浑身发抖。皇帝虽连番打压皇后和东宫,可他那些手段都没摆在明面上,他纵然尊为皇帝,可却也不敢冒下之大不韪,公然不分嫡庶,今日到底是容妃被抓了把柄,完颜宗泽又拿嫡庶压人,他只得随了皇后的意,道:“如此便依皇后所言降容妃为容嫔吧,今日皇后想必也累了,便早些安寝吧,朕便不留在宁仁宫了。”   皇帝说话间站起身来,完颜宗泽却又叩头道:“父皇,母后身子不适,文儿还是由儿臣带回王府照顾吧。”   完颜廷文到底出了事,此刻皇帝并不好反驳完颜宗泽,听罢便摆手,只道:“今日色已晚,文儿又身子虚弱,明儿太医再看过,你想接到王府去便随你吧。”   皇帝出了宁仁宫,容妃便匆匆告退追了上来,皇帝见她满脸委屈,少不得安慰了两句,容妃便道:“臣妾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福气,何况小皇孙到底是在永露宫出的事,臣妾理应受到惩处,只是那碟笋蓉糕放在高处,太子妃过世,小皇孙极为悲伤,晚膳都没用两口,臣妾实不明小皇孙怎会费大力也要贪吃那两块笋蓉糕呢,这小孩的心思真是难猜。”   容妃的意思分明是说有人教完颜廷文自残来陷害于她,皇帝自然也明白容妃是被冤枉的,便拍着她的手道:“好了,朕知道你委屈,朕和皇后不是仍允你住在永露宫嘛,你放心,朕心里有数,那蓉妃之位,朕给爱妃留着呢。”   容妃听罢一喜,被皇帝拉在掌心的手微挑,用指尖撩了下皇帝的手心,道:“皇上英明,只是皇上也知道,宫里的人最是捧红顶白了,见臣妾被褫夺了妃位一定会取笑臣妾,皇上便瞧在臣妾冤枉的份儿上,对臣妾多些体谅和爱宠,今晚便还留宿永露宫吧……”   容妃年纪已不轻,却做出此等娇媚撒娇模样,保养得当的容颜倒并不叫人觉得厌恶,反别有一番情味,皇帝瞧在眼中心里却浮现另一张娇美容颜来,便有些不耐,揉了下她的手道:“朕就爱你这直爽性情,只是皇孙到底伤在你那宫中,朕若依旧临幸永露宫,可叫世人如何看待于朕?何况朕今日还要等边关战报,改日得空再去瞧你。”   容妃也没指望皇帝随她回宫,闻言见皇帝果真没有恼怒于她,这才欢喜地的笑着应了,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皇帝龙驾尚未回到乾坤宫便收到了捷报,说是监军萧蕴已说服汝南王投诚,征南大军并汝南王的兵马围攻杨建的大军,使杨建中了埋伏受了重伤,不得不撤军,燕国已收复了五座早先被攻破的城池。   皇帝闻讯自然是龙心大悦,他进了乾坤殿,跟随伺候的内务府总管太监胡明德见皇帝满脸笑意,便道:“安远侯果然不负皇上期望作战勇猛,立下大功,想必太后和夫人听了此讯一定也高兴非常。”   ☆、二百二十章   胡明德言罢皇帝便笑了起来,胡明德察言观色便又道:“皇上,今儿夫人送进来消息,说托皇上的福小郡主的洗三礼极为热闹,还说前两日瞧不出来,如今小郡主长开了,那眉眼那鼻子嘴巴真真和皇上您一模一样呢。”   皇帝闻言喜色难掩,说来他虽子嗣不少,但公主却极少,唯得两位,如今他身体又出现了问题,能临老再得一女,他岂能不爱,更何况这个女儿还是他爱重之人给他添的。自打迁都,诸事繁忙,加之夺嫡也日渐白热化,他恐出现纰漏已很久未曾出宫和爱人相见,如今她为他辛苦诞下一女,听闻还差点造成血崩之症,他自然是极想去探望一二,也瞧瞧最小的女儿的。更何况,如今安远侯又立下大功,于情与理他都不该冷淡了她,而且,东宫的有些事他也需要问问她。   胡明德是皇帝的第一心腹,对皇帝和太后忠心耿耿,自然知晓皇帝的这些秘事,更对皇帝的心思揣测的极为精准,见皇帝面上笑意,他便闻弦声而知雅意了,躬身便道:“皇上,皇宫中的密道自建城后便从未用过,皇上看今日可要走上一回看看?”   皇帝听罢便点头,当即允道:“也好,你去先准备下吧。”胡明德应了声便躬身退了下去。   东平侯府霜叶院中,东平侯夫人左丽晶也已收到了边关的捷报,此刻她满脸笑意,气态慵懒地靠在床上,一旁伺候汤药的云嬷嬷见主子心情舒畅便笑着道:“如今侯爷打了大胜仗这可真是助夫人,侯爷在军中威望大震,只要侯爷能将征南军捏在手心,夫人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左丽晶扬唇一笑,接着却又叹息一声,摇头道:“嬷嬷不懂,只要一日我儿不曾坐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我便一日不能安心安眠。”   云嬷嬷见左丽晶神情忧虑起来,便劝道:“夫人如今刚诞下公主,又大伤元气,身子虚弱,可不能心思太重了。只要皇上的心坚定不移地向着王爷,一心要让位给王爷,王爷一定会不负夫人所望的。王爷是个至纯至孝之人,等王爷登基,他虽是不能公然封夫人为太后,但是也定然会奉夫人为母,更会念着夫人您多年来隐忍之苦对夫人恭敬顺从,到时候夫人虽不得太后之虚名,但却行太后之权,安远侯府更会因夫人而享受到至高无上的尊崇,左氏满门都将感激夫人。如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夫人您就放心吧。”   云嬷嬷描绘的美好未来令左丽晶愉悦地扬起了唇,可接着她便又神情一厉,冷声道:“哼,若非我多年来一直服用汤药保持容颜,又听话懂事,皇上他只怕早便如当年一般遗弃于我了,哪里还能记得当年潜邸时的那些情意?!如今他虽嘴上说只爱我一个,可在宫中不照样夜夜风流,孩子一个个的生下来?他到底不还是顾念金皇后那贱人,不还是不肯为我舍弃一切,还想着那贱人生的儿子下不了狠心动手!他怎不想想,当年若非是姓金的那贱人,我们又岂会被活生生的分开,我又岂会嫁给陈志成这废物!还有太后,母后皇太后还活着的时候她过的是什么日子,才区区几年她倒都给忘了,竟还和皇上一起逼着我儿立下誓言,来日登基要放金贱人所生一对儿子一条生路,哈哈,他们这么自欺欺人,难道不觉得可笑吗?自古哪个废太子能够活命的?虚伪的到了此时还要充当慈父,这不好笑吗?恨只恨连老竟也帮着金贱人,一碗毒药竟没害死东宫那病秧子!”   当年左丽晶在闺阁时已和尚在潜邸的皇上私定了终身,彼时皇上还是不受重视的寻常皇子,曾允诺左丽晶定会迎娶她为正妃,谁知不遂人愿,先太后所生的太子竟突然没了,后来金家不得不扶持今上登基,皇上登基自然不能再履行对左丽晶的承诺,可皇上却说了,等时局一稳定便让皇后做主接左丽晶进宫,只要左丽晶能生下皇子来便一定封她为妃,然左丽晶却自有一番打算,竟迅雷不及掩耳地说服老安远侯将她嫁给了东平侯世子陈志成。   在左丽晶的心中,她一直觉地皇后之位本就该是她的,是皇上当年曾允诺给她的,后来他出息了,当了皇帝,却说是情非得已要抛弃她去娶金家女为后,那便是金皇后夺了她的皇后之位,便是皇帝对不起她,负了她的一片真情。而当年她忍辱嫁给东平侯,这些年受尽了苦楚,又暗中和皇帝偷情,甚至还忍受着母子分离之苦,也都是为了夺回她本该拥有的一切。   云嬷嬷见左丽晶说话间已神情激动,满脸阴厉,岂能不知她这么多年来心中之怨,便忙道:“哎呦,我的夫人,您快消消气。太子虽是没死,可太子妃不是没了嘛,太子妃和太子夫妻情深,太子妃一没,东宫那病秧子只怕也顶不了几日了,谁说老没帮着夫人您呢。若是老没帮着夫人,夫人多年不孕,老又怎会叫夫人在这关键时刻生下小公主来,有小公主在夫人还怕皇上的心不死死地倾向于夫人和王爷吗?”   云嬷嬷言罢见左丽晶的神情平静下来,这才又道:“夫人您这些年早晚一碗苦汤实在受罪,这汤药总归是伤身子的,如今眼看就要熬出头了,依老奴看,这药还是停了吧。”   左丽晶却依旧从云嬷嬷手中接过了汤碗,尚未端近便有一股又腥又苦的味道钻进了鼻中,她厌恶地拧了拧眉,却依旧昂头几口灌下,待吃了两颗云嬷嬷奉上的酸梅干,这才压下那股恶心劲儿,道:“不吃怎么能行,这时候可万不能出事,这么多年我都忍了过来,又岂能前功尽弃?何况嬷嬷也不是不知道,这汤药一用便再也停不下来了,倘使停药很可能引起反噬,左右用此药不过折损些寿命而已,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重要的是要活出个样子来,我折寿没什么,只要我的儿子能成为九五之尊,我这辈子也算没白活,知足了,只是这汤药委实难喝,这么些年了我竟都不能习惯……”   云嬷嬷见左丽晶忍受着反胃,神情痛苦,便心疼的道:“倘使当年夫人随了皇上的意,进宫为妃,兴许也不至受这么些苦……”   左丽晶闻言却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笑了好半响,这才渐渐停了下来,翘指弹了弹眼角的泪水,道:“嬷嬷,当年皇上他能为了皇帝之位抛弃我,改娶金家女,我便死了心,也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他和这世间的所有薄情男儿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他还要仰金皇后的鼻息才能坐稳皇位,我真要进了宫还不是任由皇后搓扁搓圆?!当年国公府那样打压左氏,皇上登基为帝,左氏非但没有得到好处,反倒替皇上承受了金家的各种手段,我若真进了宫,皇上他护得住我吗?!就仅凭着我是左家的女儿这一条,不管我得不得宠,皇后首先要处掉的便是我!若皇后再知晓了我和皇上的那点事儿,只怕我刚进宫,便羊入虎口,一日都活不了!更何况,皇后当时真要杀我,皇上羽翼未丰,未必肯为了我和如日中的国公府对抗!”   左丽晶说着又是两声冷笑,这才又道:“还有,这男人啊,永远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当年若非我当机立断嫁了陈志成,皇上只怕早就被宫中那些莺莺燕燕迷的忘了我们那点情意了。当年也就是我嫁了旁人,他才觉着痛心难过,更加放不下我,后来又得知陈志成是个废人,我们一直过着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这才对我愈加疼惜愧疚起来。这么些年他也是觉着我和宫里的那些女人们不一样,爱的是他的人,而非他的皇帝之位,我不求名利地位的跟着他,他觉着愧对于我,才会如现在这般待我,嬷嬷真当他心中是爱我的吗?他不过是爱他自己,爱他的权利和皇位罢了!”   左丽晶言罢,云嬷嬷便落了泪,她压了压泪水,长叹了一声,才道:“夫人心里苦,老奴瞧着实在……老奴多嘴,引得夫人难过了,老奴不说了。夫人今日也辛苦了一日还是快些安寝吧,老奴这便叫丫鬟进来伺候洗漱……”   左丽晶见云嬷嬷欲转身却唤住她,抬手道:“不,你快扶我起身收拾下容颜,只怕今日皇上会来。”   云嬷嬷一愣,看了看色,道:“都这么晚了,而且宫中也没传消息来啊。”   左丽晶却已掀了锦被,眯起漂亮的眸子,道:“多年前太子中毒,他查来查去没个结果便曾怀疑到我身上,暗查于我,若非哥哥行事缜密,只怕就出了纰漏,此次东宫出事,又是如此紧要关头,他只怕又得疑心于我,怎会不来问个清楚?更何况哥哥这不还打了胜仗,小公主他也还未曾见过,今儿他一准会来,嬷嬷快给我收拾一下,莫叫我如此蓬头垢面的,也叫乳娘好好给小公主打扮一下。”   ☆、二百二一章   小半个时辰后,东平侯陈志成亲自提着一只风灯在前头引路,恭敬地带着皇帝和胡公公进了霜叶院,院中静悄悄一片,下人们早已被屏退,正房中燃着微弱的光线,窗影上映出模糊的人影来,依稀可见一个妇人柔美的侧影,她的怀中正抱着一个小襁褓,温柔而怜惜地拍抚着,而一旁站着一位嬷嬷正低声和妇人说着话。   永平帝目光落在那妇人温婉柔美的窗影上,脚步顿住,神情一柔,只觉那屋中流淌的温馨气息已破窗而出袭了他的心,更觉那一盏昏黄的灯,这个小小的庭院,实比那华丽富贵的宫廷不知好了多少,在这里才有他的家,只有那屋中的女人才是一心一意爱慕着他,不管何时何地都无怨无悔等待着他的那个知心人。   东平侯察觉皇帝的脚步顿住,躬身低头却不敢多看,待皇帝突然举步迫不及待地赶超过他,他才抬头瞧了一眼,借着风灯瞧清皇帝面上的柔情,他只觉心头一刺,捏着风灯的手险些没折断那灯柄。灯光一晃,胡公公瞪了他一眼,东平侯直惊出一身冷汗来,忙笑着道:“皇上您小心脚下,这地上结了冰,微臣险些……”   他话未说完,皇帝便回头抬手制止了他,显然是不愿惊动屋中之人,东平侯忙住了嘴,眼瞧着皇帝自行挑帘悄然进了屋。   “夫人差点血崩,怎能亲自照顾小郡主呢,小郡主不过是尿了,如今夫人已亲自换过尿片,又哄睡了小郡主,还是快将小郡主交给老奴照顾,夫人快好生歇息吧。”屋中云嬷嬷劝说着。   “嬷嬷,你便再叫我好好看看她吧,我那可怜的凡儿我无缘亲自看顾他,如今老厚待我,又赐给我一女,我当真是怎么瞧都瞧不厌。你看,她的眉眼长的多像她父亲,我已经三个月又二十七没见过三郎了,看着女儿,我便好像瞧见了三郎,心里都是满足和幸福呢。”   内屋又传来左丽晶柔雅甜糯的声音,那声音隔着厚厚的棉帘传出来,听在皇帝耳中只钻心头,他眼前已经浮现出左丽晶温婉而笑的模样,想到左丽晶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而他却不能给她最好的,反叫她如此偷偷跟着他,只能睹物思人,他便心有愧疚,面上也露出笑意温柔而感动的笑意,他正欲举步进屋,云嬷嬷却又开口了。   “老奴知道夫人记挂皇上的身体,夫人按照*师的妙方每日都用自己鲜血为皇上祈福,相信一定能感动上苍,令皇上的龙体大安的,只是夫人您这样透支自己的身体,老奴实在心疼……”   “嬷嬷别说了,为了三郎,莫说是流点血,便是要我的命我也在所不惜!”   左丽晶正说着,皇帝却已挥帘而入,怒目盯着云嬷嬷道:“什么用自己鲜血为朕祈福,云嬷嬷你这话是何意,还不从实招来!”   云嬷嬷和左丽晶见皇帝进来皆是一副错愕模样,云嬷嬷愣过神这才噗通一声跪下请安,她欲言,左丽晶却打断她,急声道:“外头这么冷,嬷嬷还不快去给皇上准备热茶暖暖身子,三郎,你怎么来了?你快来瞧瞧我们的女儿她可真是可爱,像极了你呢。”   云嬷嬷欲起身,皇帝却再度怒声道:“朕允你起来了吗?云嬷嬷你莫以为是丽娘的乳娘,便敢抗旨不尊!说话!”   云嬷嬷这才惊惶地道:“禀皇上,是夫人自听闻皇上龙体有恙后便寝食难安,前些日夫人机缘巧合认识了位法力超群的仙道,夫人向仙道求医问法,仙道赐给了夫人一尊太上老君神像,仙道还说,只要夫人每日肯取一盅自己身上的血供奉在神像之前,再诚心祈祷它保佑于皇上,皇上的病便一定能好转起来,夫人她信以为真,这些日一直都以血祈福……老奴没能劝住夫人,老奴知罪了,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你这死奴才!”   皇帝听罢满脸怒容上前一步便要去踢云嬷嬷,岂料左丽晶却惊得险些从床上滚跌下来,皇帝忙收了势上前扶住她,拥着她坐稳,左丽晶便哀求着道:“是我一意孤行,云嬷嬷到底是奴才怎拦地住我,三郎也知我的脾气,千万莫责罚嬷嬷。”   今日左丽晶梳着个小流云髻,乌压压的鬓边只斜斜插着一支羊脂玉精雕而成的白玉兰花簪,她身上穿着一件秋香绿绣藤枝花蔓的凌缎小袄,将生育过后丰满的胸裹的紧紧的,水袖一滑露出一大截白腻的手臂来,只可惜那上头横七竖八新结痂的伤疤严重损坏了手臂的美感。可皇帝瞧在眼中却是另一番滋味,他抓紧了左丽晶欲往后缩的手臂,瞧着那手臂上的伤疤心疼感动的无以复加,忍不住抱住左丽晶连声道:“你怎这么傻,怎能相信臭道士的话,你告诉我那道士如今何处,朕要诛他满族,屠他道观!”   云嬷嬷和左丽晶对视一眼,悄然起身退出去,听闻皇帝的声音柔的似能滴出水来,左丽晶埋在他怀中得意地扬起了唇。   她自有孕,身子到底受了影响,加之生下这个孩子本就凶险万分,她消瘦苍白了许多,容颜也稍有折损,她怎能不利用此刻病弱的模样做做文章?她不过每日在胳膊上稍稍一划便用最好的金疮药治好,并不会太痛,却能令皇帝对她更爱重怜惜,何乐而不为呢。只可笑这个男人当真以为她会每日挤出一盅鲜血来,也不想想人哪里有那么多的血可以流,更何况还是个孕妇。   左丽晶想着,面上却已满是哀色,道:“三郎切莫如此,是我自己愿意的,和那道长无关。我瞧三郎今日气色较上回我见三郎时当真好了许多,这说道长没有骗我,真的有用呢。”   左丽晶说着便满足而甜美地笑了起来,见她容颜苍白,面容憔悴,笑容却依旧是记忆中甜美若少女的模样,风姿宜人,一派纯真,和自己已衰老的容貌相比简直犹如一朵嫩生生的白玉兰花一般,皇帝不由动情地道:“这么些年,我已老了,我的晶妹却还是这么年轻美丽,让我想起当年在安远侯府和晶妹互许终身的那夜,晶妹便是这样冲我笑,便是这个样子一点都没有变……”   左丽晶闻言便俏丽地笑着道:“我只是个小女人,这些年因三郎侯府中连侯爷都对我毕恭毕敬的,我衣食无忧,生活富足,又能得三郎钟爱于我,啊我万事无虑,只潜心向佛,无欲无求,自然便容貌衰老的迟缓些,三郎是一国之君,又是勤政爱民的明君英主,因国事日夜操劳,殚精竭虑,我疼在心头,可即便三郎不知道我有多爱三郎面上这些折痕,他们每一根都是智慧的化身,每一根也都见证了我们相爱的岁月……”   皇帝听的心花怒放,柔情万丈,正欲抬手去抚左丽晶的面孔,襁褓中的女婴却突然哇哇哭了起来,左丽晶忙抱起孩子哄着,外头云嬷嬷也忙进来,待她给婴孩换了尿片,左丽晶才又抱着襁褓给皇帝瞧,皇帝见那女婴睡在红缎襁褓中,身上竟还穿着精致的小棉衣,小模小样的可爱异常,便爱怜地亲自报了过来,好一阵逗弄,朗声而笑,又冲左丽晶道:“是朕委屈了她,她该是朕最心爱的掌上明珠,该是我燕国最尊贵的小公主,可朕却只能给她一个郡主的封号,不过你放心,等机会适宜,朕一定会封她……咳咳……”   皇帝说着却突然猛咳起来,稍许面上便挂了病态,云嬷嬷忙接过孩子,左丽晶垂泪给皇帝顺了着背,道:“什么公主不公主的,我不在乎,我们的女儿也不在乎,当年我给我们的孩儿取乳名凡儿便是希望他能平凡一生,也安宁一生,如今对女儿更是如此寄望的,三郎我们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好好的……”   皇帝半响才缓过劲儿来,见爱人一脸惊惶失措,像是都塌下来了一般,他便握了她的手,劝道:“没事,我没事,你放心,有太医的药我起码还能撑两年,一定等我们的凡儿登基,瞧着你们都安好无忧再……”   左丽晶忙抬手堵住皇帝的嘴,哭着道:“不准三郎说这样的话!三郎今日身子不适就不该来,这么晚了,外头又寒地冻的,更何况,我还听说今日东宫出了事,太子妃不幸遇害了,三郎想必也伤心难过的很,正该好好休息养神……”   今日东宫出事,皇帝便有些怀疑左丽晶,他早便向左丽晶承诺过要设计令太子犯下大错废立太子,他只以为是左丽晶等不及这才提前冲太子下手,他此次来便是要就此事问上一问的,可方才瞧见了左丽晶的手臂,此刻他还如何问的出口,想到他的晶妹那样善良,那样无欲无求,当年她为自己生下皇儿还曾苦苦哀求他莫将皇儿带进宫中去,他便又在心中否定了之前的猜测。   他抚着左丽晶哭泣的面庞,道:“今日在东宫本该遇害的人是太子,太子妃只是误喝了毒汤。”   左丽晶闻言诧道:“怎么会这样,是什么人竟胆敢谋害储君?!太子妃和太子感情甚笃,太子妃那么贤淑的人,怎么会如此薄命,太子和皇后不定怎么伤心呢,还有武英王妃,上次虽是我按三郎的计划刻意惊胎偶遇她,但她却当真为我担忧,还亲自为我把脉,安抚于我,我却为了凡儿没按好心,三郎,我们收手吧,好不好,反正这下本就有金家人的一半,都好几代了,便叫皇后生的太子登基为帝好了,我只要凡儿平平安安就行……”   “不行!金家自视功高压了朕半辈子,朕贵为九五之尊岂能甘心?!更何况,朕的皇位,只有你和我所生的孩儿才配继承,朕欠你良多,不能再欠凡儿的,凡儿是我们的爱子,他该得到最好的。朕一统下,岂能容一家一姓世代联姻皇室,于皇室平分下这样的荒唐事在朕的身上发生?朕一定要终止此事!”   左丽晶心里很清楚,她越是推脱,越是表现的无欲无求,皇帝便越是要给她最好的补偿于她,更何况,因她这么些年的挑拨之故,皇上对金家,对金皇后的憎恶已然到了骨髓,她很清楚皇帝的性子,根本不怕皇帝此刻会改变心意。   闻声她忙做出惊慌模样,道:“我都听三郎的,三郎千万莫生气,顾念龙体啊。”   皇帝这才平复下来,道:“你方才说武英王妃给你诊脉?”   左丽晶便笑着道:“是啊,要说这武英王当真是好福气,王妃不仅冒昧无双,还多才多艺,竟连岐黄之术都懂呢,怨不得能牢牢占据武英王的心,不像我,除了一颗待三郎的真心以外,什么都不会也不懂。”   皇帝闻言却无心回答,只想着今日在东宫时锦瑟的那一倒一抓上,他眯眼冷声道:“竟敢明目张胆如此造次,当真可恶可憎!”   “三郎,你怎么了?”左丽晶收了笑意追问道。皇帝这才敛了怒色,心思微沉地道:“只怕皇后已知晓朕身子有恙一事了……”   ☆、二百二二章   左丽晶一惊,皇帝却又道:“没事,即便她把了朕的脉,匆匆之下当也诊不真切,定也无法确定朕还有多久阳寿,兴许朕可以将计就计……”   左丽晶面色却又是一白,道:“什么阳寿不阳寿的,三郎再这般说可叫我情何以堪,还有,武英王妃不经三郎允许擅把龙脉是有些大逆不道,可皇上瞧在武英王的份儿上且莫为难于她,她和武英王那样恩爱,若皇上怪责于她,武英王该多难过,更何况武英王妃此刻还怀着皇家骨肉,皇上切莫伤了父子情分啊。”   锦瑟诊脉一事当时皇帝没能反应过来,抓个先行惩治于她,此刻才察觉却是一切都晚了,他自然不能再责难于锦瑟。可听闻左丽晶的话,皇帝心思却动了动。   他为了将皇位传给爱子,是一定要拉太子和完颜宗泽下位的,虎毒不食子,在他看来,为了成就他多年的夙愿,只要保全了太子和完颜宗泽的性命,哪怕圈禁他们一生,他给了他们生命,更有君叫臣死臣不能不死,这也怨不得他狠心,已是对得住金皇后和他自己的良心了,人总要有所舍弃才能得到的。   可锦瑟腹中孩子如今尚未出世,看不到摸不着那便算不上是他的孙子,更何况完颜宗泽因军功又系嫡出,太子落马,其必定呼声最高,如今他的凡儿只育有一女,若再叫完颜宗泽抢先得育子嗣,在立储一事上便又占了先机,若是他这孩子没能生下来,或是武英王妃干脆因小产伤了身体再不能有孕,他那六儿的性子他是清楚的。   他既爱重他的王妃,即便王妃再不能有孕,他也不会停妻另娶,到时候一个注定了不会有嫡子的王爷,他若登基岂能保证江山稳固?!到时候那些朝臣们也会对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完颜宗泽失望,转投他人。   皇帝这厢想着,面色便微微变化起来,左丽晶瞧在眼中,清楚自己的话都起了作用,垂头间又勾起了唇。   皇帝自然是不会留宿在东平侯府的,他又待了片许便离府回宫,他离去云嬷嬷才回了屋,伺候左丽晶躺下,见主子神情舒展,便知东宫的事一准没出任何纰漏,笑着道:“这下夫人该放心歇息了吧。”   左丽晶却笑着点头,接着又不放心地道:“东宫的事皇上要亲自查,可都安排好了,不会出问题吧?”   云嬷嬷一笑,回道:“夫人单请放心,便是再查也只会查到永露宫哪位头上去。哪位容妃托夫人的福,得尽皇上宠爱,如今也该还还欠夫人的恩情了。”   却说东平侯送走皇帝以后回到书房却郁结地随手便拿起桌案上的茶盏摔了个粉碎,管家见此一惊,忙亲自收拾了劝道:“侯爷息怒,息怒啊,这府中到处都是夫人的眼线,倘使叫夫人知道侯爷后来发怒传到皇上耳中只怕……”   东平侯此刻正在气头上,此刻管家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他怒色更盛,一掌拍在桌案上,怒声道:“怎么?连你也瞧不起本侯,也取笑本侯是不是!”   管家一慌,忙低头哈腰地道:“奴才怎敢,奴才只是担忧侯爷,侯爷忍辱负重都是为了侯府的爵位能够延续,能继续福泽后代,奴才岂敢岂会取笑侯爷。”   东平侯府的爵位已世袭了四代,已从原先的英国公府降等到了此辈的东平侯府,陈志成若再不能立功,侯府的爵位便至他过世而斩了,可陈志成是个各方面都很平庸的,他如此委曲求全,一来是抗衡不过皇帝,再来也是他身体有缺陷,不得不当个窝囊废,维系有名无实的婚姻,更有,也是想以此立功从而令皇帝格外施恩,保全侯府的门第。   可此刻听闻管家的话他却苦笑,道:“我这算什么忍辱负重,算什么福泽后代,我他妈的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还福泽哪个后代?!你说,我堂堂一个侯爷却还要仰妇人之鼻息,我在自己个儿的府邸却连个屁都不敢放,祖宗给我留下的这宅邸被我弄的乌烟瘴气,我他妈算个什么侯爷,啊!”   管家听东平侯越吼声音越大,惊得忙上前拉他阻他,道:“侯爷息怒,隔墙有耳啊!”   东平侯却大笑道:“隔墙有耳,哈哈。好一个隔墙有耳,老子惹不起老子还躲不起嘛,老子眼不见为净,老子滚还不行吗!”   他说罢竟就推开管家冲出了屋,管家跌倒在地,待爬起来匆匆追出去时东平侯竟就没了身影,他跺了跺脚忙追出院子。哪知还是慢了一步,东平侯已然自乘了马离府而去了。   要说皇帝和东平侯夫人那档子事儿也非一日两日了,陈志成被带绿帽子也并非一两年,早便该习惯了,实不该有这么大的反应才对。可他到底是个男人,总是有些血性的,平日倒还好,最近小郡主出生,府中大摆筵席,好不热闹,逢人便向他贺喜,他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来,为此早已憋了一肚子委屈和怒火,恨意和不满。   此夜又见皇帝夜会自己妻子,被戴绿帽子不说,还得伺候好那偷他女人的贼汉子,完了以后竟然还要为这对奸夫淫妇养娃子,还不能表现出一星半点的为难来,这样的事任谁都不能忍受,东平侯也是近来积累的各种情绪到了临界点,这才在今夜爆发了出来。   他独自冲出府却也无处可去,最后便进了一家酒楼,要了个包间,两壶酒下去便醉了七八分,他身上,他的府中藏有秘密,使得他多年来何曾这样放纵过自己,今夜虽是郁结在心,可也不敢拿身家性命开玩笑,生恐真醉倒了会胡言乱语,他趁着还留有二分清醒便拍下银子起了身。   谁料他刚出酒楼便迎面撞上了一人,还没瞧清那人容貌,便被那人扶住了肩头,耳闻一声招呼。   “哟,这不是陈兄嘛,怎么醉成这样。”   闻声陈志成抬头一看,却见他撞上的不是旁人,却是鸿胪寺少卿家的姜二公子,倒也算是熟识之人。他打了个酒嗝,这才笑道:“是姜兄啊,没事,没事……”   说罢便欲绕开他自行去牵马回府,不想姜二公子却拉住了他,道:“陈兄可是出了名的顾家爱妻之人,难得这么晚了竟在这酒楼之地瞧见陈兄,陈兄怎能这便走了啊!不如陈兄赏个脸,和兄弟去眠月楼喝上两盅?”   他说着便拉了陈志成往灯火辉煌处走,那眠月楼可是男人寻欢作乐之处,陈志成闻言忙甩手道:“太晚了,太晚了,改日为兄一定设宴在府上款待贤弟,今儿……”   他话未说完,姜二少爷便松了手,讪讪的笑道:“嗨,瞧我,一见陈兄倒便忘了,陈兄可和我们不同,是从来不在外头沾染女色的,陈兄爱妻那是举国皆知,何况嫂夫人又是那样集才貌于一身的女子!兄弟我若有那等福分,娶了娇妻在家,也是不敢夜不归宿的。罢了罢了,陈兄便快回去陪伴嫂夫人的,在家中设宴也没什么趣儿,兄弟我不硬拉陈兄了,自去找乐子便是。”   陈志成原本就郁结在心无处发泄,此刻又是八分醉意,听到姜二公子这么说哪里能不被激起满腔放纵逆反之心来,当即便拉了欲走的姜二公子道:“谁说爷不敢夜不归宿,不就是眠月楼嘛,走!”   姜二公子当即便是朗声一笑,和陈志成勾肩搭背地便往灯红酒绿,脂粉飘香处去了。   两盏茶后,眠月楼的一处雅间中,陈志成腿上坐在个妙龄坦胸女子,右臂又揽着个娇笑连连的红衣美人,正昂头咽下怀中美人哺来的美酒,他心里郁结,这会子着意于放纵发泄,手下自然也没个轻重,直捏地那怀中紫衣美人两胸青紫发疼,那美人泪眼汪汪无限委屈地瞧向姜二公子,姜二公子却冲她又使了个眼色。   紫衣美人转头便又是一副娇媚模样缠在陈志成身上,压在他耳边一阵爷的媚叫,几下子便又哄着陈志成饮了数杯酒下去。   如此不足半个时辰,陈志成已是满面醉意,口中不住地颠三倒四地说着:“爷算他妈的什么侯爷……我是窝囊废,哈哈……我是天下第一的废物……美人,你也看不起爷是吧……来,再陪爷喝一杯……”   见他已醉的不成模样,姜二公子才冲那几个伺候的姑娘道:“紫月留下伺候东平侯爷,你们都出去吧。”   待众姑娘应命而去,姜二公子才冲紫月丢了个眼色,紫月将陈志成扶起来往内室走,东平侯醉醺醺地被拖着,口中却道:“带我去哪里……”   “爷您醉了,奴家扶爷去休息啊……”   待紫月将陈志成扶躺在床上,便又在屋中燃起了暖香,她回到床前见东平侯已睡地沉沉,待估摸着香气起了作用,这才上前缠在陈志成身上百般挑逗,陈志成片刻便清醒了过来,如狼似虎地将紫月扑倒在床上,几下便剥了她的衣裳,急切地四处摩挲亲吻。   紫月热情回应,过了片刻便察觉出不对来,身上男子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套,而且身下好似半点反应也没,紫月唤了两声没得到陈志成回应便反客为主将陈志成压在身上,一面撩火一面脱去了陈志成的衣衫,瞧到关键不由一愕,露出鄙夷的讥笑来。   片刻后,紫月穿戴齐整散着长发出来,见姜二公子询问的盯来,便道:“这东平侯根本就是个废物,不能人道。”   姜二公子闻言并不惊异,只道:“怎么?他是太监?”   紫月却撩着长发,道:“倒非太监,他根本从娘胎出来就是个废物,那里不行。”   姜二公子已明白了紫月的意思,想到东平侯夫妻恩爱一事不由哑然而笑,接着才冲紫月道:“将里头收拾好,万不能叫他察觉出端倪来,还有今日之事不可透露出去半句。”   紫月便道:“二爷放心,那东平侯吃多了酒,屋里又燃了香,他醒来什么都不会记得的。”   姜二公子这才点头,进内室将东平侯拖了出来,待他扶东平侯上了马车又给他灌了醒酒药,陈志成才迷迷糊糊醒来,想起先前在眠月楼中吃酒一事直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却见姜二公子坐在一旁笑道:“陈兄这也太扫兴了吧,就吃了两杯,兄弟还没玩呢,陈兄竟就倒下了,还害的兄弟我抛却了温柔乡送你回府。”   东平侯甩了甩头却只记得和几个风月女子吃酒的画面,听姜二公子的话似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都没发生,他才松了口气,道:“方才我吃醉了没失仪吧?”   “失仪?陈兄喝着喝着倒头就睡,害的美人们都扫兴生气了,兄弟我回头还得细哄去,陈兄失仪倒好了,哎,早知陈兄不是去寻欢的,兄弟便不该硬拉上你。”   东平侯闻言瞧了瞧天色,确定自己当没睡很久,应什么事都未发生,这才退了一声冷汗,笑着道:“今儿这局算为兄的,姜贤弟便莫气恼于为兄了。”   姜二公子将陈志成送回侯府,陈志成未回到自己的院子倒被云嬷嬷堵了个正着,肃声问道:“侯爷这么晚不归府,夫人甚为担忧,派老奴来问问侯爷这是去了哪里?”   陈志成忙赔笑道:“不过是往酒楼碰到了姜家的二爷多吃了两杯酒,劳夫人记挂了……”   云嬷嬷见陈志成人还算清醒,瞧着也不似有事的样子,方道:“侯爷也莫怪老奴多嘴,侯爷是有家室的人,可和那些个公子哥儿们不一样,这点想必侯爷自己也清楚吧,今日便罢了,侯爷以后行事还是注意些的好。”   东平侯便忙道:“是,是,嬷嬷说的是,劳嬷嬷走一趟,本侯已回府嬷嬷快回去伺候夫人安歇吧。”   待云嬷嬷点头而去,东平侯才又狠握了下拳头,往地上蹴了一口甩袖进院而去。   此刻琴瑟院中,完颜宗泽轻轻躺下,到底还是惊动了浅眠的锦瑟,见她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完颜宗泽忙轻抚她的肩背,道:“睡吧,天还早……”   锦瑟睁开微涩的眸子却翻了个身窝在了完颜宗泽的怀中,道:“可查出结果来了?”   完颜宗泽心知不告诉锦瑟,她只怕要一直惦记着,便抬手穿过她柔顺的长发道:“那东平侯陈志成是个天阉,根本不能行房事。”   ☆、二百二三章   锦瑟闻言猛然睁开眼睛,再无一丝睡意,早先她和完颜宗泽的各种猜测毕竟都并无实证,虽然种种迹象分析之后他们的猜测当是极正确的,可到底并非万无一失的,而此刻东平侯天阉一事被证实,那便进一步证实了他们的想法。   自她和完颜宗泽在马车上谈过之后,完颜宗泽立马便令人暗中将东平侯府给盯了起来,他方从宫中回来,谁知便收到了东平侯独自一人怒气腾腾地冲出府上酒楼买醉一事,完颜宗泽便又亲自去安排了查探一事,此刻方从书房得到消息归屋。   锦瑟没想到派去盯东平侯府的人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吁了一口气方叹声道:“女人狠起来可真是可怕,我实在想不到是什么力量能让一个母亲甘心放弃对自己孩子的抚养和教导,生生忍受苦肉分离之苦……那东平侯夫人还服食毒药来保持容颜,宁愿折损了寿命,她这也太叫人匪夷所思了。”   完颜宗泽闻言却微抿唇角,道:“对权利的渴望,将背叛之人玩弄鼓掌间那种报复的快感……这世上的人性格千百,有人生来便比别人要好强偏执,控制欲和自我意识也比旁人要强的多,而东平侯夫人便是这样的人。你大概也无法想象她才四岁时便曾将庶女妹妹推进火盆中,烫的整个手臂都险些残废,就只因为她那庶女妹妹碰了她最心爱的玩偶,事后她非但不悔过,反而当着长辈的面大喊大叫,说全是庶女妹妹的错,她碰了她的爱物便该死,竟还当众将那玩偶也执到火盆中烧成了灰烬。”   锦瑟听闻完颜宗泽的话便知他送她回府时只怕吩咐下头人去做的事不止盯紧东平侯府这一项,还令人去彻查了东平侯夫人其人其事,她感叹于东平侯夫人偏执的同时,也感叹于完颜宗泽手下人的办事效率,只喃喃道:“如今的东平侯夫人瞧着倒是水做的女人,最是温婉娴静的贵妇人,全然瞧不出半点狠戾偏执来。”   完颜宗泽道:“她从小到大所做的过火之事岂止一二?安远侯府鉴于她是嫡女每次都将事情给遮掩过去,可安远侯老太君也瞧出了这个孙女的不妥来,也是怕外人知晓了她的性情,后来便干脆将这个孙女送到了封州的老家,请最严厉的嬷嬷管教打磨东平侯夫人的性子,直到东平侯夫人十二岁时,见她性情收敛了,也长大懂事了,安远侯府才将她给接回侯府,这才有了后来众人所熟识的东平侯夫人。只是人再怎么被调教,有些本性却只能被压制却不能被改变,东平侯夫人当年只怕是真的少女之心萌动爱慕上了皇上,只可惜后来皇上负了她,改迎了母后……”   所以她便因爱生恨,起了报复之心,不仅要将帝王玩弄在鼓掌之间,而且要一步步将自己的儿子送上皇位,令他替她夺回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锦瑟原本以为东平侯夫人是真的爱着皇帝,这才不惜用毒药保持容颜,也要牢牢抓住皇帝的心,此刻看来能令人疯狂的除了爱,恨也同样可以办到。而有时候一个女人并不需要多聪慧,只要懂得如何制服男人,足够了解男人便可将其一步步诱入自己的陷阱,用所谓的柔情蜜意将其牢牢握在掌心。   所谓色令智昏,只怕当年皇帝瞧着东平侯夫人黯然伤魂地嫁给别人,便认定了她是个对权利和虚名无所贪恋的女子了。只是不知,当皇帝知道东平侯夫人这么多年来都是在报复于他,玩弄于他时,又该是何种的心情。   锦瑟想着便道:“东平侯夫人是嫡女,安远侯府这么些年也一直在遮掩她的这种性情,更何况如今她身上担负着安远侯府的未来,知道她成长辛秘的人当早已被安远侯府处理了才对,你又是怎么这般快查到这些事的?”   完颜宗泽闻言却道:“此消息不是从安远侯府探出来的,而是京城富商云府探知的,东平侯夫人那位被烫伤的庶女妹妹如今正是云家妇。”   锦瑟这才一笑,道:“想必皇上一定也不知道他的爱人还有这样一段成长辛秘,倘使皇上知晓了爱人的这种有异常人的性情,不知他会如何想呢,一定很有意思呢。”   完颜宗泽已然明白了锦瑟的意思,皇上被东平侯夫人哄骗这么多年,走到如今这步,并非他们三言两语或是制造些事端便能令皇帝怀疑自己的爱人的,除非皇帝自己一点点的用眼去看,去发掘,这样待他一点点瞧清心爱之人的真面目时才会恼羞成怒,对其恨之入骨。   其实对付东平侯夫人何需如此麻烦,翼王既然非那死去的貌丑宫女所生,那当年那位陈美人承宠有孕多半都是掩人耳目,而非却又其事,不然她生下的皇子又去了哪里?!   既然陈美人是假孕,那便不可能没有丝毫蛛丝马迹留下,翼王顶着这么一个生母,他的生母未曾有孕,那他的身世便叫人质疑了,只要能找到死去的陈美人从未孕育过龙种的证据……只是既然父皇能如是偷梁换柱,只怕当年知情之人也都已处理干净了,想要用此法子一劳永逸,直击要害却是需要时日和功夫的。   可好的是,对此事来说,并不需要证据确凿,即便是捕风捉影,也足够压倒翼王,只因皇帝知晓翼王是他的血脉,大臣们却不明白这点啊,只要有迹象表明翼王有可能非龙种,江山社稷便万没可能交到一个来历不明的皇子手中。   彼时父皇便是再坚持也是无用,父皇既然将事情做的这般绝,便不该怪他以牙还牙,他会叫他的父皇尝到满腹心事说不出的滋味的!   而锦瑟说的也确实有意思的紧,他不介意替二哥二嫂先讨要一些利息,也尽尽孝道,替他的父皇好好认认清楚心上人。   完颜宗泽想着便拍抚着锦瑟的背道:“睡吧,明日我接文儿入府,文儿那孩子和你投缘,他如今又刚丧母,还得劳你早起照看。”   锦瑟微笑点头,却又道:“东平侯隐忍多年,从未听说过他在外买醉,今日若然没个触动,他当不会深夜独自饮恨出府才对。”   方才外头隐约有传来钟声,那是前方有捷报传来时才会敲响的钟声,故而锦瑟也已知晓安远侯在前方打了胜仗的事,安远侯立功皇帝怎能不想起其妹来,兴许今夜便是皇上造访这才刺激到了东平侯的。   锦瑟的猜测完颜宗泽亦猜到了,他还特意询问了盯着东平侯府的暗卫,暗卫却说除了东平侯离府并未见有人夜探东平侯府,他已令人想法子去查东平侯府,听闻锦瑟的话,他垂眸见锦瑟想来黑白分明,灵动非常的眸子此刻因哭泣和睡眠不足微微红肿,布满血丝,便侧身自枕边一探摸到一个白瓷小瓶来,推开瓶塞,在手心倒了些许透明的膏状物,不待锦瑟反应便用手覆上她的双眸,这才道:“我知道。”   说话间他手掌轻推,轻柔地为她按摩着发涩的双眼,有清凉之感自他掌心传来,神奇地抚平舒散了眼睛的疼痛感和甘涩感,不想今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竟还能对她无微不至,锦瑟心一暖,勾起唇,圈住完颜宗泽的精腰安然而满足地沉睡了过去。   两日后,东宫一片素白,玉阶之上铺满了白布,挂满了白幡,各种纸扎或绸缎制作的烧活浩浩荡荡排满了各个角落,和尚道士,尼姑,道姑和喇嘛,身着法医,手持法器,跪在灵堂前不断地吹奏诵经,哭泣哀鸣声一**往外传,气氛悲恸到了极点。   而灵堂正中,摆放着一具黑沉沉的棺木,太子妃一身盛装静静躺在明黄色的锦被上,神情恬静,便似只是睡着了一般。一排排皇室宗妇,宗女们,还有各府的诰命夫人们按顺序三位三位的上前祭拜吊唁。   太子妃过世三日,今日却是钦天监选出来入殓的吉日,锦瑟一身缟素抱着完颜廷文站在一边,见太子妃的入殓礼极为隆重,一时间思绪微动。皇上有意打压皇后,东宫这已不是什么密事了,按说此次太子妃丧葬,皇帝当秉持一惯的作风继续打压才是,倘使太子妃的葬礼都办的又失规格的话,那些继续观望的大臣们又岂能不动心思,赶紧随圣意而向皇帝表忠心?   更何况,今年好几处都发生了蝗灾,皇帝完全是有借口令礼部一切从简,节约朝廷开支用来赈灾的,可他却没有这么做,相反,此次太子妃的葬礼,皇帝特意几次三番地嘱咐了礼部要隆重,而且他还下旨要京城凡七品以上的诰命皆要到场吊唁太子妃。   不仅如此,太子妃所用的棺木更是选用的上好金丝楠木制成,这可是帝后方能享受的殊荣,棺木做好之后,更是足足上了三十八道漆,今日太子妃入殓,皇帝竟然又令礼部在东宫准备了演杠活动。   所谓演杠便是在出殡前令杠夫们按照正式出殡的要求,先抬着一块和棺木重量相同的毒龙木,上面放一碗水,不停地练习,直到走时水洒不出的地步为止,这种殊荣历来都是帝王所独享的,民间倘使有人死后敢演杠,那可是要以谋逆罪诛九族的,可皇帝却赐给了太子妃这个殊荣,虽说帝王演杠需十日,而今日东宫的演杠不过才一日而已,但也足够震慑前来拜祭吊唁的大臣和夫人们了。   锦瑟方才便听有几个夫人在嚼耳朵,说什么皇上对国公府,对太子看来还是恩重有佳的,还说太子妃死于非命,皇帝这是怜惜悲痛,誓要严惩谋逆之人的表现。   锦瑟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皇帝这样做是良心发现了,是怕太子妃的冤魂会找上他,这才着意弥补。那么皇帝态度这样转变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他又在谋算些什么呢?   锦瑟想着目光沉沉穿过众人落在了包裹的严严实实被两个丫鬟搀扶着的东平侯夫人身上,她如今才产后不出十日,可正是坐月子之时,虽是皇上有旨,七品以上诰命皆要前来吊唁,可那些有重病在身的,实在下不了床的,即便不来朝廷也不会不近人情的治罪于人。只是像得病这样的事,病轻病重,能不能下床参加葬礼有时候是说不清楚的,为了避免因此事再被政敌抓住硬要按上个蔑视圣旨,不敬皇室的罪名,京城的诰命夫人们还是无一缺席地皆来了。   燕国是有孕妇产前不能参加丧礼的风俗的,可却没有妇人月子中不能参加丧礼的习俗,相反,妇人月子中倘使父母过世是必须要守丧送葬以示孝道的。即便如此,太子妃到底非东平侯夫人的父母,众人又皆知她是高龄产子且还在月子中,她今日即便不前来吊唁也没什么,可偏偏她来了。   锦瑟早在两日前皇帝下旨时便料想东平侯夫人为了向皇帝表现她的纯良,今日多半会前来吊唁,已早做了一些安排,此刻她目光落在东平侯夫人身上,眼底一丝极寒之色破水裂冰转瞬而逝。   不管太子妃的死到底是皇帝所为,还是东平侯夫人所为,今日这个女人既然敢来此向太子妃的遗体示威,那她便别想轻易走出东宫去!   “宁安侯老夫人,承平侯夫人,东平侯夫人上前祭拜太子妃。”   一旁主持吊唁的礼部小吏高唱完,东平侯夫人便满脸哀戚之色地推开搀扶着她的两个婢女,和另两位夫人一同躬身进了灵堂,锦瑟冲一旁伺候高香的丫鬟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跪~一叩首……”   随着小吏再度唱声,东平侯夫人落泪跪倒,哀切而恭敬地朝着棺木跪拜,见她面上神情竟半点都不见异样端倪,锦瑟唇角微抿,凝寒如冰。   “起~”小吏喊罢,东平侯夫人正欲起身,可就是在这个时候却发生了令人惊异的意外。   东平侯夫人只觉有股酥麻凭空打在她的腿弯上,接着她便不受控制地惊叫一声,半起的身子一下子失衡往面前太子妃的棺木撞去,她本能地抬手去撑棺木,谁知她刚刚稳住身子,松了一口气,便发生了令她惊惧地差点心脏猝停的一幕。   棺木中本静静躺着的太子妃竟在此刻突然就弹坐了起来,她一张脸就停在东平侯夫人面孔的寸许之处,唇角竟然也猛然勾起一抹阴冷冷的弧度来。东平侯夫人甚至能感受到一股阴测测的风吹拂在了她的面颊上,那是死气,是阴气,是太子妃找她索命来了!   她本就心中有鬼,如今见太子妃竟当众诈尸,惊惧之下便出现了幻觉,好似看见了太子妃猛然睁开眼睛冷冷的盯着她,又好像太子妃马上就会从棺木中跳出来抓住她以命抵命。   东平侯夫人吓得尖叫出声,大喊着道:“不是我杀的你,不是我,不是我!你走开,别找我,滚开啊!”   她说着抬手便猛然推了太子妃一把,太子妃的身子便重重的又倒了回去,而东平侯夫人已尖叫着疯狂挥舞着双手跌滚在地,满脸惊惶害怕,六神无主,面色惨白地往灵堂外爬去。   也就在此刻众人才反应过来,尖叫者有之,腿软跌坐在地者有之,可众人的反应却都没东平侯夫人那么古怪激烈,而锦瑟已带着完颜廷文扑向了棺木,摇着太子妃道:“二皇嫂!二皇嫂你醒醒,醒醒啊,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们你有冤屈,想告诉我们谁是凶手啊,二皇嫂,我们都知道你去的冤枉,必不会放过那害你之人的!太子妃显灵了!大家快看,太子妃显灵了啊!”   ☆、二百二四章   太子见太子妃突然坐了起来,面上竟还露出笑意来,一愣之下,猛然扑向棺木将太子妃拉进来抱着晃着,大声唤着她的名字,然而太子妃却没了半点回应,他不由泪流满面,道:“你是怪我不顾念自己,放心不下文儿吗,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完颜廷文也跟着哭道:“母妃你睁开眼睛看看孩儿,你醒醒,醒醒啊……”   众人原本被吓得失魂丢魄,几声尖叫之后鸦雀无声,此刻听闻锦瑟和完颜廷文的哭喊声,又见棺木中再没有了半点反应,又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万不是阴鬼出没的时候,便皆也觉得是太子妃显灵了,一时间噗通通的跪了一地人,灵堂内外哭声震天。   “你推我母妃,你这个坏女人,是你害了我母妃!”   完颜廷文突然扑向滚趴在地上尚未回过神儿的东平侯夫人,又抓又拍起来,此刻众人才回味起方才东平侯夫人的古怪举动来,虽有些人觉得任谁瞧见方才情景都会惊慌失措,可东平侯夫人系出安远侯府,左氏又是皇帝的母族,不可能在夺嫡之中置身事外,再稍稍联想朝廷上的局势,东宫太子妃是东平侯夫人谋害的这也并非没有可能啊。   更何况,为何别人拜祭的时候太子妃不曾显灵,偏偏东平侯夫人一上前太子妃就突然显灵了呢,鬼神之事历来都是极具传播性和煽动性的,什么事沾上鬼神一说那便再难弄个清楚,只这会子功夫众人瞧东平侯的神情便有些不对起来。   并且太子妃方才经东平侯夫人那猛力一推,太子妃繁杂的发髻撞上了棺木,头上别着的发钗步摇等物咣咣铛铛地落了下来,太子妃遗容被冒犯了,不光如此,方才东平侯夫人大喊着要太子妃滚开,这话在此的众人可都听的清清楚楚呢。   这会子完颜廷文小孩子不懂事自然以为东平侯夫人没安好心,是害他母妃,冒犯他母妃的坏女人,众人瞧见东平侯夫人片刻间已被完颜廷文抓破了脸,抓乱了发髻,狼狈非常,只静默看着,竟无一人敢上前劝阻。   完颜廷文发泄一阵,锦瑟才上前将他拽开抱在了怀中,太子将太子妃的长发抚顺,轻轻扶她躺下,一步步缓缓走向东平侯夫人,在她身前停步,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他的目光比腊月的寒冰更冷更沉,东平侯夫人感受到,不由抬头瞧了一眼,生生被惊地回跌两下,这才彻底回过神来,哭着磕头,道:“臣妇一时惊惧,竟冲撞冒犯了太子妃,臣妇有罪,太子万望看在臣妇一片至诚之心前来拜祭太子妃的份儿上宽宥臣妇。”   太子闻言只静静盯着东平侯夫人,可那样幽静清寒的目光映着太子深陷的眼窝,他苍白消瘦的容颜,却令东平侯夫人似又瞧见了太子妃的那双锁魂眼,她明白自己此刻应该镇定,必须镇定,可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明明死了三天的人会突然坐起来,会突然睁开眼睛冲她冷笑。要说这是有人故意害她,可这众目睽睽的,根本就没有旁人靠近棺木,而且太子妃的脸就在她的眼前,她明明动了的,除了太子妃显灵,真要找她索命,东平侯夫人实在想不到第二个可能了。   此刻她虽已回过神来,可她惊魂未定,总觉着太子妃还在这灵堂中,还在她的身边,随时都会扑上来,她费尽了力气才能不东张西望,不尖叫求饶,冷静自持,这会子却是真做不来。   “一时惊惧?东平侯夫人何故惊惧?”   太子幽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自头顶传来,东平侯夫人狠狠地握拳,这才跪禀道:“事出突然,臣妇一时想不到是太子妃显灵欲告知臣妇真相,太子妃信任臣妇,委臣妇以重任,臣妇却因胆小而惊走了太子妃的英灵,臣妇有罪,臣妇悔之晚矣。”   她说着又爬了两步冲着太子妃的棺木又是重重的几声磕,哭道:“臣妇愚蠢,太子妃心有记挂,心有冤情,还请太子妃再给臣妇一个机会,今夜托梦于臣妇,臣妇必定潜心领会太子妃之意,呈禀于皇上和太子殿下好为太子妃报仇雪恨,平复冤屈。”   见东平侯夫人竟这么快就恢复的镇定,而且将太子妃向她索命之举生生说成是显灵欲托冤于她,锦瑟不得不感叹这个女人的应变。   太子见她如是却冷声道:“本殿之爱妻,即便有冤也只会显灵托梦于本殿,东平侯夫人莫以为如此强辩便可抹去你冲撞太子妃丧礼,冒犯太子妃遗容的大不敬之罪!来人,将东平侯夫人拖出去先杖三十以安太子妃在天之灵!”   东平侯夫人听罢一惊,此刻外头却传来众人的跪安声。   “吾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锦瑟望去,正见皇帝匆匆而来,目光分明在地上跪着的东平侯夫人身上扫了一下。而他的身后跟随着众妃嫔,众大臣们。   皇帝自然是听闻这边太子妃显灵一事这才匆匆赶来的,他眉宇拧着,步履威沉地进了灵堂,锦瑟便忙拉着完颜廷文上前跪下,不用她指点,完颜廷文已哭喊道:“母妃是这个坏女人害的,她还推母妃,皇爷爷,皇奶奶为母妃做主,为文儿做主……”   见完颜廷文痛哭流涕,皇帝面露爱怜忙上前亲自将他扶起,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礼部主持丧葬的官员忙上前将方才的灵异之事以及东平侯夫人的表现细细说了,皇帝亦是心惊,见在场众人皆神情惶然,他便也觉背脊阴冷冷的,东平侯夫人便忙跪着爬了两步禀道:“臣妇冒犯太子妃,臣妇死罪,皇上皇后娘娘恕罪!”   方才皇帝没来,东平侯夫人可不曾说这死罪的话,只怕她是恐她真说了,太子会真顺势取了她的性命,此刻皇帝来了,她立马便是一副痛心疾首,急于伏法的模样,这自然也是料定了皇帝不会惩治于她。   东平侯此刻也忙上前跪下,道:“皇上,内子她只是一时被惊到了,绝非有意冒犯太子妃的,她已知错了,皇上,皇后娘娘内子她如今刚生产完,体弱,经不住杖罚啊皇上。”   东平侯夫人却抬头瞧向身旁跪着的东平侯道:“侯爷无需为妾身求情,妾身方才跪下祭拜太子妃,起身时就觉脑中一片白光闪过,接着妾身腿便一麻不自觉倒向了太子妃的棺木,其后太子妃便坐了起来,这分明是太子妃召唤于妾身,有事吩咐妾身,妾身却不明太子妃之看重,竟然惊了太子妃的英灵,妾身有罪,甘愿受罚。”   东平侯夫人口口声声如此说,可她却强调她方才腿突然发麻才倒向了棺木,接着太子妃就显灵了,这分明是在提醒皇帝有人在棺木上动了手脚,存心害她,皇帝听罢沉吟片刻,便道:“太子妃怎会突然显灵,柳爱卿,这可是上天对朕有什么告示?是否是太子妃对此次丧礼有不顺心的地方,礼部,你们是如何操办太子妃大葬的!这棺木可是用的金丝楠木,是不是太子妃对棺木有所不满!”   皇帝不发落东平侯夫人反倒问钦天监监正柳大人太子妃显灵是怎么一回事,这分明就是要包庇东平侯夫人,他又问责礼部,还特意提到棺木,也是想借柳大人和礼部官员的口来查察棺木。   只怕皇帝自己心中也有鬼,急于查清到底是有人动了棺木,还是当真太子妃显灵来了。   锦瑟听的心寒,低垂的目光轻晃,却闻钦天监柳监正道:“皇上,我燕国运正盛,太子妃遇害乃是奸人对皇权的不敬,太子妃显灵正说明邪不压正,我煌煌天国是受到神灵保佑的,微臣启奏陛下,皇上定要严查之下处谋害东宫贼子以极刑方能安太子妃之英灵,安百姓子民之心。”   礼部大小官员也忙诚惶诚恐地跪了一地,礼部右侍郎叩头道:“皇上将太子妃大葬之事交给臣等,臣等皆按朝廷规制,不敢有丝毫轻慢,这棺木也是按皇上的吩咐,选用金丝楠木打造,足足上了三十八道漆的,昨日才由微臣亲自送来东宫,今早在法事之后将太子妃装殓的,皇上明鉴啊。”   棺木是礼部选的,又是新运来东宫,一直在众目睽睽之处,想要动手脚并不容易,今日东平侯夫人也未必会来,更何况,谁都不知他和左丽晶的关系,要说是有人欲陷害左丽晶似乎说不过去,难道当真是太子妃心有怨恨当众显灵了?   皇帝拿捏不住,目光不由落在棺木之中静静躺着的太子妃身上,只觉一股阴气扑面,他此刻要查棺木到底是不占理的,更何况他因知太子妃死的冤,又心虚此刻已倾向太子妃是显灵一说了。   沉了沉面,皇帝便又道:“一切都按规制未曾疏漏怠慢便好,都起来吧。”   待众人平身,他才又盯向主持葬礼的礼部小吏,道:“方才你可瞧清楚太子妃显灵之景了?她可曾说了什么预示我燕国国运的话?”   ☆、二百二五章   小吏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问起他来,被皇帝威严的目光盯着,他一愣才惊惶地跪下,忙道:“微臣就站在香案边儿,微臣不曾听到太子妃说话,但是微臣……微臣却瞧见……太……太子妃冲微臣们笑了……”   这小吏是礼部不入流的小官,根本不曾面见过天颜,更不曾御前应对过,此刻分明异常紧张,说话间他想到方才瞧见的情景,更是吓得嘴唇都白了,声音也不住颤抖着。   皇帝锐眸盯着小吏,将小吏的惊惧敬畏瞧在眼中,更将众人的惊魂未定看在眼中,他便又道:“你们可是都瞧见了太子妃冲你们笑?”   一时间众人纷纷跪下,附和着,个个都称瞧的清楚,确实是太子妃突然坐了起来冲大家笑了。   一个人可能瞧错,不可能这里所有人都瞧错了,一个死人突然笑起来,这不是显灵又是什么?!皇帝心惊胆寒起来,总觉站在这灵堂中浑身都忍不住发毛。   柳监正见皇帝面色不对却又叩头道:“吾皇万岁,想来是我国国运必昌,必万代永续,太子妃才会显灵示笑的。”   皇帝听闻此话这才点头道:“爱卿所言甚是。”   太子妃显灵在世人看来那就是她有怨气,死的冤枉,这才会阴魂不去,可在场之人却万不敢如此说,即便有此意也皆是隐晦地说出,这是因为太子妃倘若因冤而灵魂不得安宁,那么燕国皇室的颜面还有何存,连太子妃都蒙冤了,寻常百姓们便更别指望什么朗朗乾坤了。故而柳大人们便只拿太子妃露笑一事做足了文章,非要说这是吉兆,是国运昌盛之相。   此点锦瑟早便料到了,只垂眸静待,肃国公此刻才携金氏的一杆族人们跪下,他老泪横流地道:“皇上,太子妃是服食了毒食而亡的,可那真凶却还能查出,还无法还太子妃一个公道,还请皇上严查此事,也只有严惩了真凶才能扬朝廷之威,安百姓之心啊。”   皇帝那日在东宫说了要亲查太子妃之死,然而却分明是雷声大雨点小,这都三日了什么音儿也没放出,此刻发生了太子妃显灵一事,皇帝便是不愿意深查为东宫做主也非要秉公严查不可。   肃国公言罢,在场的众大臣,贵妇们便纷纷跪下,异口同声地附和着肃国公的提议,皇帝这才沉声道:“着大理寺,刑部,宗人府同审太子妃一案,三日必定要查出个结果来,若有拖延,便说明办事能力不足,将乌纱留下,自告老还乡回去种红薯去吧。”   皇帝言罢大理寺卿,刑部尚书等三位大人忙上前领了旨。   “皇爷爷,皇奶奶,是她冒犯母妃,将母妃推地撞上棺木的,她还对母妃出言不逊,孙儿恳请皇爷爷和皇奶奶为母妃做主,重惩她!”   此刻却响起了完颜廷文愤怒的声音,棺木中的太子妃此刻发髻散开,皇帝早已瞧见,他没想到他为保东平侯夫人绕了这半天,最后完颜廷文一句话又将原本的难题丢了回来,便不得不怒目盯向东平侯夫人,道:“东平侯夫人你可知错了?”   左丽晶闻言便哀切地道:“臣妇知罪,臣妇虽是无心之过,对太子妃一片敬慕之心犹如朗朗青天,可臣妇失仪冲撞太子妃却也是事实,不重惩臣妇,不足以显示皇族威严,请皇上勿庸顾念臣妇初产而法外开恩,重责臣妇!”   今日左丽晶会来参加吊唁本便是做给皇帝看的,以示她坦坦荡荡,无惧于当面来送太子妃,谁承想竟会弄巧成拙,此刻皇帝已然有八分相信太子妃是诈尸,对太子妃独独冲左丽晶发作的事岂能毫无想法。   左丽晶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此刻才连番请求皇帝严惩于她,而且她的话说的极有技巧,一来表明她冲撞太子妃绝非有意,二来又表明她做为产妇前来吊唁本身便是对太子妃的恭敬,更重要的是她说不惩罚她不能显示皇族威严,皇族的威严无非便是皇帝的威严,左丽晶这是在说,我体谅皇上的难处,请皇上莫要顾念于我,便严惩我以安局面吧。   她如此的通情达理,重情重义,态度又是这样的诚恳,皇帝便又不确定了起来,可不管太子妃之死和左丽晶有没有关系,此刻皇帝都不忍心重惩于她,左丽晶言罢便有东平侯和左氏的几位大人夫人相继求情。   容妃此刻也道:“皇上,今日太子妃显灵一事到底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事,任谁换成东平侯夫人都会惊慌失措的,东平侯夫人又是产妇,若然严惩于她,是否太不近人情了,相信这也非太子妃愿意看到的。”   七皇子和五皇子交好,七皇子的生母亦刚晋封为安嫔,她也是容妃极是投缘,七皇子马上就要迎娶左丽欣为妻,而左丽晶又是安远侯府的嫡女,此刻正是容妃拉拢安远侯府的关键时机,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东平侯夫人被刑罚?   容妃言罢雍王妃便连声附和,而翼王妃也不甘示弱,亦出声求情,接着几位和安远侯府有联系的臣妇们便也纷纷求起情来。皇帝若要重惩东平侯夫人那早便一句话令人将她拉下去了,何至等众人求情,那些看清皇帝态度的大臣和夫人们也跟着求起情来。   皇帝面色稍缓,瞧向皇后,道:“朕看东平侯夫人确实也非有意,皇后看……”   皇后便点头,道:“东平侯夫人今日之举按燕律当处死刑,然她确非本意,又系产妇,处罚起来也不能完全不近人情,依臣妾看便杖五十,罚她给太子妃守灵三日好了……”   皇帝本想着这么多的人为东平侯夫人求情,皇后若是一意孤行非要严惩东平侯夫人难免会落人口舌,皇后当不会如此,只能忍让,可他没想到皇后居然会将燕律搬了出来。   这里人人都知道东平侯夫人是他的嫡亲表妹,一般人冒犯太子妃自然是可能被处以死刑的,可东平侯夫人却万不会因此就丢了性命。对她来说,杖三十已是严刑了,皇后对此点也心知肚明,可她却偏偏装作不知,就是将律法搬了出来去压东平侯夫人,而且她的话叫人挑不出半点错来,所谓天子犯错与庶民同罪,皇帝总不能说东平侯夫人出自皇帝母族不用按律条来定罪吧?   既然挑不出皇后言语中的错,相比死刑,五十大板守灵三日已是轻得多了,那便也不能说皇后不给皇帝和太后面子,她确实法外开恩,法外留情了啊。   皇帝被堵的无言,完颜宗泽一直冷眼旁观,此刻方道:“父皇,上下尊卑乃治国安民重中之重,乱了上下尊卑,失了规矩,国将不国,东平侯夫人冒犯太子妃,不惩不足以服众,难得东平侯夫人通情达理,父皇便成全了她吧。”   完颜宗泽言罢自有太子一派和众清流们纷纷赞同,今日东平侯夫人确实是众目睽睽之下被抓住了大错,此刻已不是皇帝想要保护她就保护的了的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他实属无奈,被逼之下只能握拳,道:“皇后做主吧。”   皇帝没来的时候太子不过是要杖她三十而已,如今皇帝一来左丽晶以为自己有救了,起码也能少受些责打,可如今非但多加了二十大板,还要拖伤为太子妃守灵三日,她可刚刚生产完啊,这不是要她的命嘛。   皇帝竟然是专门前来令她失望的吗,左丽晶心中又愤怒又害怕,此刻才忍不住抬眸盈盈地去瞧皇帝,然而皇帝却扭着头并未看她,左丽晶审时度势,知道她此刻再出尔反尔的恳求非但没用,还会令皇帝疑心,当即便再不多言也再不多瞧皇帝,竟是狠了心认了今日之祸。   眼见她被宫人压走,皇帝这才沉声吩咐胡明德道:“你去亲自执刑,万不可叫人徇私捣鬼!”   他言罢,皇后却也冲身边的闵嬷嬷道:“你也去瞧着,另唤了太医侯着,一旦行完刑便立马给东平侯夫人诊治,万不可怠慢。”   胡明德和闵嬷嬷领命而去,皇帝怎能不知皇后是叫闵嬷嬷去盯着,她今日是非处置东平侯夫人不可,一时他心中当真是又恨又恼,又心疼憋屈。皇后和锦瑟都知道仅凭今日之事不可能要了左丽晶的性命,真若动手,皇帝只怕今日就会和他们来个鱼死网破,五十大板下去,就算执行宫人有意放水,那也足够刚生产完的东平侯夫人喝一壶了,何况事后她还得来为太子妃守灵,三日后她还能不能撑着一口气回去那便看她的造化了。   东平侯又哭求了两声,眼看着东平侯夫人被拉出去,他垂下头唇角已忍不住勾起了幸灾乐祸的笑意来。   东品侯夫人受刑自然是勿庸在众目睽睽下的,她被带到了东宫专门处置犯错宫人的邢房,纵然有胡明德的吩咐,可皇后身边掌宫嬷嬷却也在盯着,行刑的太监并不敢太过徇私,那板子却也是实打实地都落在了东平侯夫人的身上,虽都没伤及筋骨可也是道道见红,二三十下打下去,东平侯夫人便晕了过去。   胡明德见次一惊忙上前焦急地唤着她,道:“夫人?夫人?”   他叫了两声东平侯夫人都半点反应也没,一张脸更是惨白的吓人,皇帝派他来就是要他照看好东平侯夫人的,东平侯夫人要是有个长短,胡明德自认承受不起皇帝的怒火,忙道:“夫人已昏了过去,都停手,洒家看还是先将夫人扶下去诊治,等夫人缓过劲儿来再继续执刑吧。”   他言罢太监正欲扶下东平侯夫人来,闵嬷嬷却道:“胡公公,杖责五十乃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共同决定,这会子才打了二十七下,这刑怎能就停了啊,皇上和皇后可还等着咱们行刑完去回话呢。”   胡明德便道:“皇上是要杖责东平侯夫人五十,可也没说要一口气打完吧。”   闵嬷嬷寸毫不让,也道:“胡公公,皇上也没说中途可以歇上一歇啊,敢问公公,那刑死刑的可否砍半头歇一下再继续砍?”   胡明德听罢气得面皮微抖,冷声道:“闵尚宫莫欺人太甚,须知东平侯夫人若是真有个长短,太后娘娘问责下来,只怕非但闵尚宫吃罪不起,你那位主子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闵嬷嬷却软硬不吃,亦冷声道:“这便不劳您胡总管费心了,皇后娘娘乃正宫之主,母仪天下,太后最重规矩,岂会为此事为难于皇后?!行刑!”  “慢着!好,好!洒家这便去禀了皇上皇后拿个主意,洒家不回来,你们谁若胆敢再动侯夫人一根指头,洒家便叫他立刻五马分尸!”   胡明德扔下狠话,转身大步而去,闵尚宫见等的就是他离去,见他走的远了,她冷冷一笑,上前一把拽住太监手中握着的廷杖,那太监拽着不松手,闵尚宫便道:“放心,不用你们为难,本尚宫亲自动手,一会子但有问责,本尚宫决不连累于你们便是。”   她言罢硬生生夺过廷杖,抡起来便往东平侯夫人的身上狠狠地打了两下,她是宫中的老嬷嬷了,行刑这点子小把戏她岂能不清楚,这两下打下去,两旁的小太监便立马白了脸,惊出一头冷汗来。而东平侯夫人被那彻骨钻心的疼痛折磨的身子剧烈得自庭登上弹起一下猛然睁开眼睛惨叫一声,接着她身子便又一抽如同一张破布垂落在了凳子上。   ☆、二百二六章   而此刻的灵堂上已是另一番情景,只因这会子功夫已惊动了左太后,且她亲自驾临东宫了,皇帝忙领着众人迎了太后进来,恭敬地道:“母后怎么来了?母后快坐。”   宫人抬来梨花木雕刻铺松香色绒垫的太师椅来,太后却摆手,并不落座,道:“太子妃是个好孙媳,她去的冤枉,哀家怎能不来送送,更何况,听说太子妃当堂显灵,哀家便更不能不来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皇上便道:“母后仁慈。”他自然知晓太后是为左丽晶而来,是来救场的,他不方便说的话做的事,太后却能做到,他本就惦记左丽晶,此刻太后提了个头,他便忙将事情说了一遍。   太后当即便满脸怒容,道:“皇后和大臣们相信是太子妃显灵倒也罢了,皇帝你贵为真龙天子,怎也全然相信?!你是天之子,上苍真要对你有什么指点也预示也该托梦于你,又怎会借助于太子妃。太子妃显灵固然是有可能的,可太子妃是遭奸人所害,谁又此次太子妃显灵是不是那奸人安排要利用此事掀起风浪来。”   太后言罢,见皇帝垂头不言便又道:“皇帝,毕竟显灵一事太过少见,百年都不闻一件啊……”   太后倒是认准了此事是有人刻意安排陷害东平侯夫人的,她倒是比皇帝和东平侯夫人要看的清,面对太子妃显灵一事也要镇定的多。锦瑟不由抬眸去瞧她,却见太后显得极为年轻,头发还是黑的,唯两鬓微霜,面旁微丰,却更显富贵,相貌和左丽晶又三分肖,果真和那翼王一瞧便是一对祖孙。   她的眉眼间有着常年吃斋念佛而积攒的慈爱和祥和之色,猛一眼望去就像个临家的富贵老奶奶一样无害慈祥,然而她话中意思却饱含锋芒,分明是要皇帝严查太子妃显灵一事。   皇帝因为心虚又顾念面子不好当众搅太子妃的葬礼,然而此刻听闻太后的话,他却醒了过来,也觉显灵之事太过灵异,当即便道:“母后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   皇后也不知太子妃显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也是突闻消息这才赶了过来的,不管如何,若叫人搅了儿媳的灵堂她这个做母后的做姑母的都心有不安,闻言她正欲出生阻止,太后却拉了皇后的手,道:“哀家也和皇后一般疼爱太子妃,只是她蒙冤而去,若是再叫她去后还不得安宁被奸人利用,那么我们也太是对她不住了。所谓怪力乱神,在这里瞧见始末的众卿家自然相信是太子妃显灵,可外头的百姓们却不知道啊,此事传来传去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儿呢,查个清楚,倘使真没人动什么手脚,这一来是可以给太子妃一个交代,再来也可以安天下百姓之心,若真是太子妃显灵,那再多做几场法事超度于她便是,哀家也会亲自为她抄经念佛祈她原谅。”   若查无实据,太后要亲自为太子妃超度,这是在堵世人的嘴,有了她这话世人便不会再觉太后是在苛待太子妃,她也是在堵皇后的嘴,皇后一时难言,却闻锦瑟道:“母后,二皇嫂本便是遭人谋害而去的,此事却不该再叫她蒙受冤屈,任人摆布,儿臣以为查查也好。”   皇后原便是担忧锦瑟在其中做了什么,此刻听她如是说,这才放心,福了福身道:“一切都听母后的。”   却于此时,胡明德匆匆进来,见太后到了他心中一喜,忙见礼禀道:“禀告太后,禀告皇上,东平侯夫人受刑一半晕厥了过去,瞧样子侯夫人她初产,身体虚弱,只怕经受不住剩下的廷杖了。”   左太后闻言一惊,在她心目中左丽晶这个嫡亲的侄女才应该是她的嫡亲儿媳妇,而不是叫金家的女儿霸占着皇后正宫,她心中恨透了皇后,面上却依旧慈善,道:“事情都还没有查清楚,晶娘到底是哀家的侄女,她又孝顺于哀家,这些年哀家在深宫之中多得她陪伴尽孝,皇后看是不是给哀家一个脸面这刑先放一放?”   太后的话听在别人耳中便好似皇后这些年都没到她面前尽过孝一般,且她态度放的如此之低,金皇后又岂能忤逆,闻言只得道:“母后说的是。”   皇帝听罢刚松一口大气,岂料此刻闵嬷嬷却进了灵堂,禀道:“奴婢回太后,皇上皇后的话,廷杖五十已全部刑完,东平侯夫人已抬下去由太医诊治,奴婢回来复命。”   胡明德闻言便知自己一时情急上了闵嬷嬷的当了,不知东平侯夫人已经被打成了什么样,他一时面色煞白。刚才胡明德进来明明说行刑一半东平侯夫人昏了过去,此刻闵尚宫却报已行刑完毕,这分明就是闵尚宫借着胡明德离开动了大刑,皇子和太后自然也想的明白,皇帝当即便没忍住怒声道:“东平侯夫人已晕厥了过去,是谁允你继续行刑的!”   闵尚宫这才满脸惊惶失措起来,忙磕头诚惶诚恐地道:“皇上饶命,太后饶命,奴婢全是按皇上的吩咐做的啊,不敢有丝毫懈怠!”   皇帝听的眸充血色,还欲发作,太后却已收拾了神态,道:“她也是奉旨行事,这样的小事不足皇帝费心,还是先查察太子妃显灵一事吧。”   皇帝这才令刑部两位大人亲自带人查验棺椁和太子妃的遗体,自己便和太后一起坐在堂上等着。太后压根不相信太子妃真能显灵,认定了是皇后等人布置的陷阱,左丽晶受刑如今不知被折磨成什么样了,太后只寄望于刑部官员们察出究竟来,顺藤摸瓜挖出真相,好狠狠地惩治皇后等人。   而刑部众官员和仵作围着太子妃的棺木敲敲打打,又将太子妃请了出来,好一阵细查,刑部尚书却复命道:“回皇上,太后的话,臣等已细查了棺木和太子妃的遗体,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皇帝本见皇后听闻太子妃显灵一事神态全然瞧不出一丝不妥来,太子等人更是毫无破绽,又念着太子对太子妃感情极深,他是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在爱妻的棺木和身体上动什么手脚的,故而他才会认定是太子妃显灵,可到底是不是真有显灵这样的灵异之事,他还是有两分存疑的,此刻听了刑部尚书的话,他算是彻底相信了,一时手脚冰凉。   太后全然没有想到结果是这样的,登时愣住,接着才道:“没有不妥便好,没有不妥便好,这样哀家也便放心了。看来当真是太子妃显灵了,皇帝要再请些得道高僧来,这法事和大葬要再隆重一些才好啊!哀家这便回宫为太子妃潜心抄经念佛超度于她。”   这里查不出事来,太后心里也泛起嘀咕来,置身灵堂自然也觉凉飕飕的,事情已毕,已没她发挥的余地,她这会子更是急于了解左丽晶的情况,自然不会再多留,她言罢皇帝也起了身,道:“儿臣送母后回宫。”   太后和皇帝前后离去,锦瑟安置了完颜廷文,亲送皇后出来,行至无人处,皇后才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方才见刑部和大理寺的人细细查验了棺木并未发现不妥便也曾想太子妃是真的显灵了,可后来细细一思方才太后欲查棺木时锦瑟的话,便又觉她若非知晓查不出什么来,万不会那么说话。   锦瑟闻言手在袖中轻轻一动,掌心竟突然多出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老鼠来,那老鼠显然是经过驯化的,竟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只咕噜噜地转着眼睛扭着头,却不动不叫。锦瑟左袖又一抖,袖囊中便又多出了一个拧成一团竹编细篾。   见皇后不解,锦瑟却道:“我平日爱看些杂书,曾在书中看到,人死后胸中实还留有一口气,若遇雷电天,有猫狗鼠类之物蹿过尸身,它们的皮毛便能激起尸身的阴极,使得尸身面容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这也就是民间所说的诈尸。民间所说诈尸之事,死人能在夜里突然坐起来,甚至能在控尸人的召唤下走动,其实诈尸现象是会有的,但人死了又岂能活动?不过尸身在一定因素下发生尸变,面部抽搐却是可以人为做到的。”   她言罢见皇后神情微恍,便又道:“儿臣猜想今日东平侯夫人许是会来吊唁太子妃,故而这两日曾令夫君寻来几具新丧的尸身供儿臣试验,发现了一种混合药草,只要涂抹在尸身口鼻处,再有小动物皮毛磨蹭过尸身,尸身便会被激起阴极,有所反映,可却也只此一下罢了。确实是机括作用才令太子妃猛然坐起来的,可那机括却没装在棺木中,而是放在太子妃的身上,儿臣今日亲为太子妃整理遗容时,便将一个主编的简单小机阔藏在了太子妃的背臀之下的衣服中,机括用一根细绳由伺候高香的碧竹控制,细线如发丝,加之璧竹站香案边儿,远离众人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东平侯夫人起身时,碧竹拉动了细绳,机括便将二皇嫂的身体弹了起来,小白鼠经过驯化太子妃的身体移动它便在此刻也飞快蹿过,二皇嫂面部便抽搐了一下,可历来怪力乱神,这情景瞧在东平侯和众人眼中却是二皇嫂在笑。后来,东平侯夫人推开二皇嫂,是儿臣头一个扑向了棺木,也便顺势取走了藏在二皇嫂衣服下的这个作用之后便缩成一团的竹编机括,又趁机抹除了涂在二皇嫂口鼻上的东西,小白鼠也跳进了儿臣的袖囊中。”   皇后闻言彻底明白了过来,微微喟叹道:“就这么简单?”   锦瑟这才又道:“东平侯夫人祭拜时,碧竹在她身上洒了一些会令人神经恍惚的香料,味道不浓,且药效也一般,散味也快,东平侯夫人原本心中就有鬼,又受香料影响,便难免产生幻觉,只怕会看到一些更惊人的景象,所以她才会大惊失色,吓成那般。刑部官员查察时,不管是东平侯夫人身上的香料早已挥散,他们自然是什么都查验不到的。”   锦瑟言罢,这才俯身,道:“儿臣擅作主张,唐突了二皇嫂的遗体,还搅了她的安宁,令母后和太子还有文儿又伤心一场,后母……”   皇后却拉起了她,道:“你的好意母后明白,太子自太子妃去了便生了死意,这些日放纵自己不吃不喝,只怕他这样是打定了主意,亲送太子妃入葬后,便也要跟着去了。倒是你这样一闹,太子他想着太子妃是责他,怨他不顾自己和文儿,又以为太子妃灵魂一直都在,未曾离开他的身边,反而能叫他激起生存之意来。何况,太子妃在天之灵,看见你整治了左丽晶为她出了气,也是高兴的,你无需自责。”   太子对太子妃感情至深,今日之事太子自然会相信太子妃是真的显灵了,因为人都有脆弱的一面,愿意相信自己肯相信的事情,这样确如皇后所说,可以激起他的生存之心来,锦瑟也正是因此才安排的此事。   ☆、二百二七章   左丽晶被闵尚宫杖责罢了便被抬进了离刑房不远的一处厢房,锦瑟虽设计令她受了刑罚,但万不会在事后阻拦太医为她医治而落下把柄,故而太医早便等候着了,她的丫鬟芳橘为她上了最好的金疮药。那药洒在伤口上便如在伤口上撒盐一般,疼的她牙齿打颤,一层层虚汗不住往下淌,伤口被处理好她已被疼痛折磨地昏倒醒来,醒来再晕倒地来回几趟。   好容易上好药,她趴在榻上简直便形同一只将要断气的癞皮狗,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可她此刻却顾不上这些疼痛,只撑起最后一丝气力令芳橘将太医请了进来,她盯向太医,气若游丝地道:“我这伤……这伤可会留下疤痕……”   方才芳橘将外头被鲜血浇湿的绸裤扒下,她只觉她的整个皮肉都被连带着扯了下来,那闵尚宫可没在她身上少下功夫,她知晓皇后的人此刻还不敢取她性命,可皇后会不会就是打着毁她娇躯的主意呢?这会子落下疤痕左丽晶只恐会影响了大事,要知道皇帝的身子虽是有了病,但少说也还能活个两年,而且此刻也还没到卧病不起的状态,若她身子有损招了皇帝的厌恶,兴许这一点事儿便能成为压倒骆驼的稻草,此刻是关键时候可不容出现任何闪失啊。   太医闻言见东平侯夫人盯着他的目光几乎是哀求的,像是他若说出坏消息来,她立马便会死去一般,他心中不由诧异,女人爱美是正常,像东平侯夫人这般年纪还如此在意容貌,实在是有些叫人好笑。更何况,东平侯夫人此刻该在意的实不该是会不会留疤这样的小事,只因……   念着这些,太医目光不觉滑到了东平侯夫人盖在被中的腿上,道:“夫人虽是皮开肉绽但若伤口结痂之后注意莫乱抓乱挠,待伤疤脱落之后再用两盒玉肤膏想来是不会留下伤疤的……”   左丽晶闻言狂喜,谁知她刚松神倒回到榻上,太医便又道:“只是夫人的右腿筋骨是被打断了,需要趁早续接固定才行。”   左丽晶听罢先是一愣,接着才猛然睁大了眼睛,饶是她不通医术也知筋骨断了再接不易,又见太医神情不对,她心里便咯噔一下,果然便听太医又道:“方才为只是隔着衣衫粗粗为夫人检查了一下,却觉夫人伤的不轻,一会子等医女来了,由她们再为夫人细细摸骨,我才好给夫人治疗。”   见左丽晶已没力气询问,芳橘便代为问道:“大人,我们夫人的腿续接了骨头,能完好如初吗?”   太医闻言却道:“若是长身体的小姑娘,接骨之后恢复的好,兴许还能恢复地和常人差不多,可夫人这般年纪,能接上骨头已是不易,若想恢复如初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左丽晶闻言只觉五雷轰顶一般,脑子轰地一下便空白了,胸腔中的空气也似一下子被抽干了,这太医居然说她会成瘸子,更甚至她可能成废人再也站不起来了!这叫她如何能够接受?!   她觉着自己就要被这个消息打击地再度晕厥过去时,外头隐隐却传来了请安声,竟然是太后和皇帝都来看她了,左丽晶空白的脑子一个精灵又转圜了过来,一边芳橘却道:“皇上来了,奴婢这就禀告皇上和太后,请他们为夫人做主!”   芳橘说着便欲往外奔,左丽晶却厉声道:“站住!作死的奴才谁叫人自作主张!”   芳橘见左丽晶满面阴厉,五官都因情绪激动而扭曲了起来,映着那散乱的头发,苍白的面孔,吃人的眼睛简直宛若厉鬼,她吓得噗通一声跪下。   左丽晶却在心中不停地呐喊着:我要成残废了,成瘸子了!不行,不能叫皇帝知道,不能!   她内心惊恐地嘶喊着,血色的目光便也盯向了太医厉声道:“关于我的腿你万不可告诉皇上和太后!”   她言罢见太医愣住半响不语,便又压着声音尖声道:“你听到没有!”   太医只觉她莫名其妙又不可理喻,他好歹也有官职在身,她东平侯夫人又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对他大吼小叫的,故而闻言他的面色也沉了下来,道:“欺君之罪,在下可担不起!”   左丽晶这才察觉失态,忙哀求地急声又道:“方才我一时激动情急,王大人见谅,王大人也知道我被惩是皇后娘娘的主意,太后会来东宫是何意王大人也该明白,若太后知道我的腿好不了了,岂不是要见怪于皇后,王大人难道是想叫太后和皇后不睦吗?!”   王太医不明白左丽晶为什么非要遮掩此事,她难道不该由着丫鬟去告状,然后再讨要公道吗,怎么会反其道而行了呢。只是左丽晶既然不肯他透露此事,他也不愿搅合进太后和皇后的那些破事儿中去,闻言便没再吭声。   东平侯夫人有伤在身,皇帝自然是不好进来探视的,也不合适,他是借着陪伴太后而来,太后进了厢房,皇帝却移驾到了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房中,他到底放心不下令太监请了王太医来,王太医得了左丽晶的劝,便道:“夫人到底是女子之身,微臣不便细查,已用最好的金疮药由丫鬟为夫人处理了伤口,也把脉给夫人开了些补血治伤的药,只是夫人产后体虚,本就失血严重,现下更是元气大伤,只若细细调理,当还无碍性命。”   皇帝听罢这才放下心来,隔壁厢房之中左丽晶却正满面委屈和伤心地瞧着太后,道:“姑母怎也这么想,倘使太子妃真是被侄女所害,侄女今日又怎会拖着残体前来亲自吊唁?何况那陈公公是太子的心腹又怎是侄女能驱使的了的?侄女实在是不知太子妃为何要向我发怒,兴许她是怨侄女生下凡儿,令太子失宠于皇上,早知如此,侄女当年应该就守着东平侯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凡儿他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胡说!凡儿是哀家的好孙儿,是将来唯一有资格继承大位的天之子,你即便是他生母也无资格说此等话。今日被人捏住把柄,动了重刑你怎就不知教训,还是不分上下尊卑!”   太后疼孙儿左丽晶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她也是知道不管太后怀疑什么,只冲着她是她最疼爱的孙儿的生母这一点,太后便什么都能不计较,原谅与她,故而她才会说出方才那些话来,此刻被太后斥责,她心头一松,咬唇道:“晶娘错了,姑母教训的是。今日晶娘冒犯了太子妃,皇后娘娘大怒要惩罚晶娘,原是应该,更何况皇后娘娘已法外开恩,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绕晶娘一命了,晶娘以后岂能不受教训,一定改改这直性子。”   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还把她打成了这个样子,左丽晶这是在说皇后根本没将太后放在眼中。太后自然也听的出左丽晶是在挑事,令她不喜于皇后,然而今日皇后强势处置左丽晶的行为也确实令太后觉着皇后不敬于自己,着实很不喜,她不由冷声道:“行了,你好好养伤,今日你冒犯太子妃,太子妃是皇后的嫡长媳,又是她的嫡亲侄女,她发作于你原是应当。”   左丽晶闻言便惶惶的垂头,不敢再言。然而她心里却清楚,太后嘴上的都不过是场面话,心中只怕已对皇后起了打压之心。太后不喜皇后原便不是什么秘密,当年金家所出的母后皇太后在世时处处压她这个皇帝生母一头,皇后也不将她放在眼中,只敬母后皇太后这个嫡母,这一直都是左太后心中的一根刺,今日皇后又不将她放在眼中,太后又怎能不怒火翻涌?   太后一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而聪明人往往是不会令人窥探半点心思的,像她这样言语挑事在太后这里不过是小孩玩的把戏,太后听了非但不会怪她,反而会认为她好操控,越发喜欢她,而她的话自然也会起到作用。左丽晶在太后面前一向便扮演着这样一个有点小聪明,但却仅止于此的角色。   而左丽晶出世时太后已进宫多年,侯府出了个性情偏执的嫡女,这样的事安远侯老夫人自然是不会告诉太后的,故而太后自以为熟知左丽晶这个侄女,实际上左丽晶却一直都在藏拙。   太后见她低着头再也不敢多言,又见她唯唯诺诺的模样映着那张惨白的脸可怜的很,和皇后对自己的态度截然不同,心中舒坦,又怜惜于嫡亲的侄女,便又道:“给太子妃守灵一事便等你伤好以后再说吧,皇后那里哀家去说。”   左丽晶闻言大松一口气,且不说她如今伤势,守灵的话必定要将半条命搭在东宫,只她此刻心中的惊惧和害怕便叫她无法在东宫多呆半日,在这厢房中她已觉着阴森可怖,战战兢兢了,更何况是去太子妃的灵堂守夜?   她是亲眼瞧见太子妃显灵许她索命的,原本还猜疑是有人陷害于自己,可现在得知太后和皇上令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查过太子妃和棺木什么都没发现,她便越发肯定太子妃的冤魂是真的没走,守灵简直是要她的命啊!   “太后慈悲,谢姑母体恤晶娘。”左丽晶真心谢恩,她言罢却又道:“姑母,晶娘如今被打成这把模样,实在是放心不下凡儿……”   太后听闻她的话眸色一闪,道:“你是担心皇后察觉了什么才会这般惩处于你?”   也许他们的秘密皇后和太子等人已经知晓了,太后和皇帝还不曾怀疑此点,是因为他们不知她的伤势情况,只以为皇后仅仅是让她受了些皮肉伤,皇后历来疼爱太子妃,太子妃惨死,而她却冒犯了太子妃的遗体,皇后恼恨非要如此惩治她泄愤那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左丽晶自己却清楚,她还受了内伤,她的腿再也好不了了,皇后倘使不是知晓了什么,又怎会下这样的狠手?   “姑母相信晶娘,晶娘最胆小,怎会又怎敢做出谋害太子的事情来?今日之事晶娘实在是遭人陷害的,太后也知道,晶娘最是胆小,所以才会失态冒犯太子妃。晶娘虽不知刑部和大理寺为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曾查出来,可晶娘心里坦荡啊。太子妃的死和晶娘无关,太子妃没道理吓唬晶娘,一定是皇后知晓了什么,这才故意陷害于我,我如何都没关系,可他们若是对我的凡儿下手可怎么办……”   太后见她神情坦荡,眸中又满是对儿子的担忧,心中便真有所动,后又摇头道:“若他们察觉了,今日当不会这么就叫人受这点皮肉伤便放过你才是啊……不过即便发觉了什么也没关系,凡儿身边高手如云,王府更是铁桶一般,侍卫们都是最勇猛忠心的,又有哀家和皇帝护着,倒要看看谁敢伤哀家孙儿一指!”   哪里就只受了皮外伤啊……左丽晶心中有苦说不出,可她却万不敢告诉太后她的腿废了,太后如知晓,皇帝便也知道了。她对皇帝没信心,若是他知晓她成了瘸子,只怕当下她便要失宠了。   她的腿是皇后的人打断的,那个该死的闵尚宫一定对她的伤势一清二楚,可此事只要太医不说,她相信皇后也不会说出去,只因说出去不过令皇帝更恨她一些,令世人更觉她得理不饶人罢了。此事瞒一日是一日,等她的腿伤好了瞧瞧情况再说吧。   ☆、二百二八章   太后向皇后求情容东平侯夫人回府养伤,伤势好转再给太子妃守灵,皇后并不曾多加为难便应了,消息传回东宫,东平侯夫人一刻也不多留便拖着伤重的身子回了侯府。   是日夜,东宫太子妃的灵堂锦瑟见完颜廷文身披孝衣一动不动地跪在蒲团上一双眼睛眨眼不眨地盯着棺木,灯影下原本黑亮的大眼睛已蒙了一层血色,小脸上更全是疲惫,她不由心生懊悔,有些拿捏不定,自己早上的行为是不是做错了,竟叫失去母亲的孩子再经受一次失去的痛苦。   她垂下眸子叹了一声便上前去在完颜廷文身边跪下,完颜廷文听到动静眨了下瞪的酸涩的眼睛瞧向锦瑟便问道:“不是说夜里阴气重的吗,六皇婶,母妃怎么还不来看我?”   锦瑟闻言心一酸,却笑着抚上完颜廷文的头,道:“文儿乖,阴气重会出现的都是鬼魅之辈,文儿的母妃那样善良贤淑,她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即便被奸人所害,她的魂魄也是要进入天庭,荣升仙身的。今日白天母妃便是在向文儿和父王告别,此刻母妃一定已进了天界。”   “那我岂不是再也见不到母妃了?”   完颜廷文闻言鼻头一酸,眼见便要淌落泪来。   锦瑟却笑道:“怎么会呢,神仙可是无处不在呢,晚上文儿想母妃的时候只要一睡着,母妃便一定进入文儿的梦中和你相见,白日里文儿想母妃了,只要闭上眼睛静静感受,一定也是能感觉到母妃存在的,她会一直在文儿身边看着文儿,看着我们的文儿长成一个坚强勇敢,有担当又有能耐的男子汉的。文儿不要因为看不到母妃便以为她不在身边了,不爱文儿了,这样母妃是会伤心的。”   “真的吗?”完颜廷文听罢不确定地问道。   锦瑟便笑着用手盖上他泛红的双眼,道:“不信的话,文儿闭上眼睛自己感受一下是不是瞧见母妃冲文儿笑了?”   完颜廷文片刻果真便笑着睁开眼睛,晶灿灿地瞧着锦瑟,道:“母妃真冲文儿笑了,母妃还摸我头了……”   锦瑟含笑点头,牵起他微凉的小手道:“那文儿和六皇婶去睡觉好不好?睡着母妃便会入梦来看文儿了。”   见完颜廷文乖巧地跟着锦瑟起身,太子饱含感激地瞧向锦瑟,锦瑟冲他点头便牵着完颜廷文出了灵堂。母亲丧,按理孩子不管多小都是要守灵的,可小孩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折腾,完颜廷文是个纯孝的孩子,前两日他都坚持为母亲守灵,今夜若然再不休息只怕真要病倒。   锦瑟亲自哄完颜廷文睡熟自暖暖的殿中出来,寒夜的风呼卷而来,挂在面上竟又丝丝点点的冰意传来,锦瑟抬手触脸,手指微湿,这还没入冬天竟便飘雪了……   雪花交杂在雨丝中平添烦躁,远处的天黑沉沉像是随时都会不堪重负地掉下来一般,锦瑟蹙眉,肩头却突然一暖,她扭头却见完颜宗泽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身后,他肩头披着的大黑狐毛斗篷落了雨雪在微暗的夜光下闪闪跳跃,俊美的面庞润雨,五官越发深刻,剑眉更似墨染,这两日常见轻痕的眉头此刻依旧不自觉地拧着,眉端挂着两点水痕,闪闪轻光。   “怎站着这里吃风!”他语气微沉,说话间圈住她的腰将她卷入怀中往廊中带了两步,令她避开自屋檐飘零而下的风雪,又顺势扯住她肩头散开的斗篷拢了拢,锦瑟目光柔柔任他动作,抬手抚过他轻皱的眉端,沾染了指尖冰寒,道:“我瞧二哥已经想通,你莫担忧。”   完颜宗泽握住锦瑟的手,用干燥温暖的掌心抹去她指端湿意,锦瑟见他眉宇舒展起来,才又问道:“都安排好了?”   完颜宗泽目光落在远处不知名处,眸色若跌进了万千雨雪,冰寒幽深,道:“今夜皇上他会去东平侯府的。”   锦瑟勾唇一笑,其实要除掉个左丽晶何等简单,根本就用不着今日安排这一场戏,只需将东平侯不能人道一事公诸天下便可,彼时东平侯夫妇恩爱的假象被揭穿,那个如今温婉高雅,容色动人的东平侯夫人便会顷刻间成为天下第一的淫荡妇人,彼时东平侯不敢将皇帝扯出来,不管他会怎么向世人解释此荒唐事,东平侯夫人偷情且还生下孽障一事却是不可否认,她会遭世人唾弃,会被世俗不容,会被陈氏族人判以极刑。   东平侯夫人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只以为控制了皇帝便能掌控整个天下,可她却忽略了最根本的,那便是在世人眼中她永远都只是东平侯夫人罢了,她和皇帝的关系永远是见不得光的,而一个小小的东平侯夫人,太子和国公府想要将她捏死简直轻而易举,因为有很多时候皇帝是不能过分袒护于她的,也没有可能为她而冒天下之大不韪,令史书留污,后人嗤骂他万代。   彼时皇帝和太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赴死罢了,可这样做东平侯夫人死不足惜,却会叫皇帝和太后恨透了皇后和他们,从而更坚定地扶翼王上位,比现在更无所不用其极,虽说太子一派势力不小,然而若皇帝不管不顾起来,和天子你死我活,未必便有胜算。   东平侯夫人即便活着也不会造成多大威胁,既然如此那便姑且先留着她,等着她失宠于皇帝的那一日,翼王也会因这个母亲而被皇帝不喜。锦瑟便不信东平侯夫人和皇帝的感情便无懈可击,自古帝王都多疑,她要利用这一点一步步动摇东平侯夫人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等到皇帝对左丽晶痛恨万分,翼王也会不攻自破,她要皇帝亲手毁掉翼王这步棋。   皇宫之中,胡明德因今日办差失利而被杖责三十,此刻他拖着伤体伺候在皇帝身边,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永平帝天资只是一般,可他却极是勤政,加之求贤纳谏,明于知将,也颇爱民,又生在了好时候,这才成就了一番伟业。御书房中,胡明德伺候着笔墨,永平帝将前线发回来的军报处理完毕,这才揉着隐隐做疼的额头,露出疲态来。   他如今虽知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但却依旧能坚持早朝,通宵达旦地批阅奏章,勤于政事,也确非一般人能够做到的。胡明德见皇帝面色发白,神情痛苦,便道:“皇上该用药了,奴才这便去准备。”   见皇帝不语,他躬身退出,片刻便端了汤药进来,皇帝用后外头却响起了太监轻微的说话声,胡明德见皇帝蹙眉便忙欲前去查看,却有小太监进来,道:“是御膳房听说皇上这么晚了还在批阅奏章,又因下雪阴冷,特送来了消寒补气的汤品和糕点……”   今日因东宫之事皇帝本便没用好膳,见胡明德望来便抬手道:“摆上来吧。”   片刻后,皇帝目光落在眼前的一碟梅花玉蓉糕上,半响未移筷,胡明德心知这份糕点是东平侯夫人爱吃的,当下便瞄了皇帝一眼,更敛声屏气起来,谁知却闻皇帝突然出声道:“朕身为真龙天子,可却也从未见过什么神祗仙姿,你说太子妃难道真能显灵不成?”   胡明德闻言心知皇帝定然是在怀疑太子妃之死是否和东平侯夫人有关,念着即便此事和东平侯夫人脱不了关系,皇帝虽心中不悦可也必定不会当真怪罪于东平侯夫人,他便道:“这世上有没有显灵一事奴才不知道,可奴才却知,皇上您是真龙天子,倘若真有神祗仙人,您一定是最先感知天恩天泽之人。”   皇帝听罢未再多言却也失去了用膳的兴致,道:“外头下雪了?”   胡明德便道:“可不是嘛,雨夹雪,那风挂在脸上冰刀子一般,这明城虽位南,却也不比圣城暖和呢。”   皇帝便站起身来,道:“扶朕出去走走。”   胡明德应了一声忙上前为皇帝系上了斗篷,沿着宫阁间雕梁画栋的回廊没走多久,皇帝便站定迎风而立,望着远方,道:“东五州郡刚生蝗灾,如今又逢早雪,饥寒交迫,必生瘟疫,也不知百姓们可以领到了朝廷的救济粮……”   “皇上忧国忧民,云英侯奉旨赈灾,感沐圣意定不敢懈怠,兢兢业业,想来百姓们一定已得到了赈济。”   这云英侯正是翼王妃的父亲,此次领了圣意前去赈灾,胡明德心知皇帝说方才的话,一来是担忧赈灾事宜,再来也是对云英侯此次赈灾委以重任,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将差事办好回来也好成为翼王的左膀右臂,便所此话以安皇帝的心。   他言罢皇帝点头,正欲走却有两个小太监缩着身子,操着手躲着雨雪过来,因缩着脖颈低着头,两人显然没有看到前头未带侍卫和随从的皇帝二人,兀自低头说着话。   “听说了,太子妃只怕是去的不甘心啊,这东平侯夫人也是撞太岁了,怎就那么倒霉,刚巧便冲撞了太子妃。”   “是啊,被生生打了五十廷杖呢,这要是寻常也便罢了,她可刚生完孩子没多久,我看这五十廷杖下去,她只怕活不了了……”   “你说这太子妃的死,会不会和东平侯夫人有什么关联?若不然她又怎会只寻东平侯夫人一个?若东平侯夫人真心中有鬼,只怕今夜是不得安宁了,说不定会被阴鬼索命呢……”   “哎呦,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可什么都没听……胡……胡公公……哎呦……叩见万岁爷……万岁爷饶命啊!”   “皇上饶命,饶命,奴才们再不敢乱嚼舌头了!”   那两个太监说着说着已是瞧见了站在阴影中的皇帝,两人大惊失色忙脸惶恐地砰砰磕着头,皇帝目光阴沉盯着他二人,半响却未发一言转身而去,胡明德飞上一脚踢在其中一个太监身上,疼的伤口一裂忙又扶住了腰,这才怒声道:“掌嘴!洒家不说停便跪死在这里!”   他言罢才匆匆去追皇帝,而皇帝回到御书房,只稍坐了片刻却合上了奏章,道:“随朕出宫。”   皇帝早便对今日东宫之事耿耿于怀,胡明德已料到皇帝听了方才的那些话多半更难以平心,闻声也不惊奇忙应了一声前去准备。   今次皇帝心中有所疑,自然不会像上回一般再提前知会于东平侯府,相反他刻意要杀左丽晶一个毫无准备,措手不及。   左丽晶自被抬回侯府在马车上时已不堪折磨体虚地晕厥了过去,回府后她请来熟识的大夫为她处理过腿伤便沉沉睡了过去,岂料没一个时辰她便发热说起胡话来,急的云嬷嬷六神无主请了安远侯老太君来,左老太君守了左丽晶近两个时辰见她体温降下去这才回了安远侯府,可就在入夜后左丽晶竟又浑身发热,说起梦话来。   云嬷嬷听左丽晶不停地喊太子妃饶命,便也不敢叫丫鬟们随意进出内室,亲自照顾着她,她正取下左丽晶额头已覆的发暖的帕子,放回水盆中,触手感觉左丽晶的额头还是滚烫一片,她端起水盆转身正欲去再换一盆凉水来,岂料一抬眸便见皇帝和胡公公站在门帘处,皇帝目光沉沉穿过她的肩头直逼床上躺着的左丽晶,云嬷嬷惊得面色煞白,手一个脱力,咣当一声鎏金水盆砸在地上水花四溅,湿了个半身,可她却似僵住了,全然感受不到一点寒冷,只耳边雷鸣般一遍遍响着身后左丽晶正说着的梦话。   “我是不得已!是太子挡了我儿的路……走开!……不要抓我!我要杀的是太子,是你命薄……不能怪我……我是要当太后的!我不想死!”   ☆、二百二九章   “别过来,我要杀的是太子,不是你!呜呜,饶命啊!”   听着左丽晶的梦话云嬷嬷又瞧着皇帝那张阴沉的脸,幽邃的眸子,登时便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她这一跪不防又撞到了掉在地上的水盆打得那鎏金铜盆在地上咣咣几下转才又归于平静。   这声音在静夜中响着,和云嬷嬷的心跳声搅在一起令她脑子一片空白,连请安都忘记了。她就不明白,以前皇帝要来,总是要提前一步令胡公公知会侯府,好叫夫人有个准备支退丫鬟下人,而今天皇帝怎会从天而降,而且外头还下了那么大的雨雪。   左丽晶自回来就开始发烧说梦话了,今日左丽晶受惩,云嬷嬷也曾怕皇帝不放心会来探望会听到左丽晶的这些胡说,可见夜色降临时突然下起大雨雪来,她便踏实了,心念着这是老天保佑他们夫人,这样的天气,皇帝又有病在身,当是不会来侯府了的,可谁知……   左丽晶在皇帝和太后面前从来扮演的都是无害又可怜的小白兔角色,皇上听了夫人的这些梦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云嬷嬷冷汗一层层冒出来,不知道此刻到底是该求饶呢,还是该狡辩到底。   她正转着糊涂的脑子,皇帝却已转身,只扔下一句话,“不必告诉夫人朕来过。”   皇帝的声音极冷,又似压抑着什么几欲爆发的情绪,语调低沉,声音没落他已转了身,待云嬷嬷回过神抬头时,只见织锦烟霞的门帘垂落着,屋中哪里还有除她和左丽晶之外的第三人?   “走开!我是不得已才杀你的……求求你……饶了我……”   身后左丽晶对此一无所知,还在说着梦话,声色充满了惊恐,云嬷嬷恍恍惚惚显以为方才的那一幕都是她的错觉,一阵风来打的窗影晃动,吹地她一声虚汗飕飕做冷,提醒着她方才皇帝是真的曾到来过的事实。   翌日,东平侯夫人病情稍稍好转醒来时便从云嬷嬷之口得知了昨夜所发生的事情,她一夜被噩梦缠着,非但没有得到休息,反觉筋疲力竭像是跑了上千里路般,这会子又乍闻噩耗,眼前一黑险些又昏厥过去。   云嬷嬷吓得忙扶着她趴好,左丽晶喘息半响才闭上眼睛平复下来,见她面色惨白,指甲狠狠插在锦被中,云嬷嬷便道:“夫人,皇上他到底是何意……”   昨夜皇帝来了又去,尤其是听到左丽晶的那些胡话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这实在是令云嬷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不明左丽晶却清楚。皇帝这是认定了太子妃之死是她干的了!可他又令云嬷嬷不必告诉自己他曾来过的事,那便说明他是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他是不准备拿此事来问责于她的,也就是说他原谅了她这回。   这是好事,可却也令左丽晶惊心。皇帝早先便曾拿东宫之事探寻过她,她当时表现的那么无辜,结果皇帝却发现她是在说谎,他岂能不气不恼?然而他却一言不曾指责地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这不正常。说明在皇帝心中已经生了一根毒刺,这就像是人身上生了什么病一般,爆发出来了便能得到及时地救治,倒不算可怕的,可怕的是那病一直深埋着,在你毫无所觉时它已蔓延成势,侵蚀你的骨血,直到将你整个吞噬。   左丽晶念着这些,冒出了一手心的冷汗来,见云嬷嬷面色忐忑,便道:“皇上这是原谅我了,嬷嬷不必担心。以后我再小心些,多顺着他的意将他哄回来便是。”   云嬷嬷听罢一喜,想到昨日皇帝阴沉的面色便又不放心地道:“皇上已经对夫人的隐瞒有所不满了,夫人的腿伤可要告诉皇上,也能令皇上疼惜于夫人,知道皇后他们的狠毒,也能明白夫人不过是逼不得已自保罢了。”   皇帝在抱左丽晶所生孩儿进宫,决定将来传位给这个孩子时等于已不在意金皇后所生两个皇子的生死了,他只是一直不愿丢开最后的遮羞布罢了,这一点左丽晶清楚,云嬷嬷也清楚。所以此次皇帝即便知晓了左丽晶谋害太子的行为,可是他还是睁一眼闭一只眼地打算忽视这些,可皇上对左丽晶的欺瞒和虚伪一定不喜,左丽晶此刻瞒着皇帝她的伤势,倘使来日这腿治不好那皇帝岂不是又要怪罪左丽晶?   云嬷嬷出于此考虑才建议到,谁知左丽晶却咬牙道:“不行,他已经生了不满,我若再告诉他我要成瘸子了,岂不是马上便要被抛弃?!一定要瞒着,母亲已经动用侯府的一切力量为我找寻续骨的神医良药了,我的腿一定有救,一定有救的!”   左丽晶这样偏执而自我的人,总会觉着自己是不一样的,是上天的宠儿,老天一定不会那么残忍地对待她,真叫她的一条腿落下残疾的,故而到了此事她还充满了信心,根本不接受会残疾的这个可能。   云嬷嬷见她一意孤行熟知左丽晶的脾气便不再多言,左丽晶却目光一厉道:“昨夜的事情不对劲,你好好查查这屋中的物件,香料,还有我昨日吃的汤药之类的!”   昨天夜里下那么大的雨雪,左丽晶又早叫云嬷嬷给皇上送了信,说她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回府便歇下了,令皇帝无需为她忧心。按说皇上不会再来探她才对,可是他偏偏来了。还有,她昨日在东宫确实是受到了惊吓,心里充满了惊惧,也恐太子妃昨晚会来找她索命,可她昨日受伤严重,体力早便不支晕厥了过去,人晕厥了当什么都不知道了才对,为何她却还是被噩梦缠绕,竟没有一刻的安宁?而且不住地说梦话,叫皇帝给撞了个正着!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太凑巧了,叫她不得不怀疑是有人在她屋中动了手脚。   云嬷嬷听罢也明白了左丽晶的意思,忙道:“夫人是怀疑有人给夫人下了什么令人神智不清的药物?”   左丽晶点头,道:“查查总不是坏事。”   云嬷嬷忙着去办此事,岂料查来查去也没发现半点不对的地方,云嬷嬷见左丽晶拧着眉,便道:“昨日夫人从东宫被抬回来后,这屋中便只有老奴和芳橘,还有老太君和马嬷嬷进来过,就算是有人想动手脚也没机会。夫人吃的汤药老奴也是令芳橘亲自煎的,食物也都检查过,夫人知道是心里的弦绷得太紧了才会被噩梦缠绕,老奴叫人给夫人熬点安神汤,夫人再睡一觉吧,这样会累坏了的。”   左丽晶听罢只得接受了这个事实,道:“兴许是我多想了……”   也许是她自己太过倒霉,昨夜的事情也许就那么凑巧,也许昨夜真是太子妃入了她的梦,又显了灵这才害她在皇帝面前穿帮的……这个念头令左丽晶生生又打了几个寒颤。   琴瑟院中,锦瑟也才刚刚醒来,她如今正是坐胎之时,最是犯困倦,可这两日赶巧便连连出事,使得她根本得不到充足的休息,可也许是因心神紧绷之故,她的害喜之状却奇异地好了许多,叫锦瑟不得不感叹自己就是个劳碌的命。   完颜宗泽心疼她连日操劳忧心,今日特叫柳嬷嬷等人莫惊动于她,叫她好好安睡一夜,锦瑟醒来瞧外头天色已大亮,不觉一诧。   柳嬷嬷听到动静进屋,见锦瑟已起身亲自挂起了烟霞色的帐幔,便道:“王爷特意吩咐不叫老奴们惊醒王妃,这会子王爷已从东宫回来,正和康总管在前头花厅说事儿呢。王妃先坐一坐,老奴叫人先摆饭,王妃这一觉睡得长只怕早饿了,可不能饿着了小郡王。”   一盏茶后锦瑟刚梳理好长发完颜宗泽便挑帘进来,见锦瑟询问地瞧来,心知她还记挂着昨夜的事便道:“皇上昨夜有一段时间行踪不明。”   锦瑟听罢便知皇帝昨夜必定是去了东平侯府的,不觉勾唇一笑。她昨日的计划,灵堂太子妃显灵不过是一序幕罢了,早在东平侯夫人离开侯府前往东宫吊唁时,完颜宗泽的人便已经趁着左丽晶的霜叶院主子出门下人稍见懒怠之机潜进左丽晶的屋中在香炉中动了些小手脚,加进去了一点能令人心神不宁,噩梦不断的香料。加的分量极少,却足以令左丽晶心神不宁到今日早上,而此香料同样是极易散发的,燃过之后便会再无踪迹可循。   之前太子妃出事,锦瑟和完颜宗泽并不确定此事到底是皇帝亲自动的手,还是左丽晶干的,左丽晶在东宫的表现令锦瑟怀疑谋害太子是左丽晶瞒着皇帝做下的,在香料中下料也不过是为了佐证这一点罢了。   倘使左丽晶心中没有鬼,即便是受到那香料的影响心神不宁,那也不会胡言乱语,可昨日下午完颜宗泽便探知,自左丽晶回到侯府,她身边的云嬷嬷便支退了所有丫鬟,根本不让人靠近左丽晶的正室一步。   这便说明左丽晶受了那香料影响开始说梦话了,既确定了此点,那作为儿女,他们自然不能叫皇帝被蒙在鼓里。完颜宗泽又安排御膳房昨夜给皇帝准备的糕点中有左丽晶最爱吃的一味,后皇帝听到两个小太监嚼舌根,都是为了引皇帝就太子妃之死一事去向左丽晶探个明白,也好叫皇帝听到左丽晶亲口承认谋害太子一事。皇帝心中生了刺,还怕不能一步步动摇他对左丽晶的信任吗?   见锦瑟含笑勾唇,完颜宗泽便道:“今日东宫要做两场**事,场面乱,你便莫过去了,就在府中歇息一日吧。”   锦瑟现在不是一个人,腹中还有孩儿需要她的保护,为防万一,场面乱的地方她一概远离,闻言她也不坚持,只点了点头。完颜宗泽陪着锦瑟用完早膳便又出府而去,一场雨夹雪将园子中本挂在树上仅剩的几片树叶也扫了个干净,雨后天晴,融雪化冰,更见寒冷。锦瑟最是怕冷,这样的天气更不愿踏足屋外半步,便依在罗汉床上继续给腹中孩子绣肚兜。   “王妃,宋嬷嬷来回话了。”片刻白蕊从外头进来禀道。   锦瑟闻言放下绣架,宋嬷嬷很快便随在白蕊之后进来。她前两日曾禀过半月院姿茹行迹鬼祟一事,锦瑟见她神情严肃,料想她是有所猎获,便笑着道:“给嬷嬷上茶,嬷嬷坐下慢慢说。”   宋尚宫见锦瑟和颜悦色的便也不多推辞,在白蕊搬来的小杌子上侧身坐下,道:“奴婢来是回上次姿茹姑娘的那件事,自王妃将这差事交给奴婢,奴婢便半点不敢懈怠,令妥善之人日夜盯着姿茹,发现她这几日有事没事地总是爱往马棚那边跑。还和车马房的一个小厮叫六子的熟络了起来,这原也没什么,可姿茹好似对王爷的两匹神驹极感兴趣,总央着六子让她好好看看那两匹马,昨儿六子抵不住她厮磨还叫她给雷音喂了草料。奴婢觉着此事蹊跷便特意检查了雷音,可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奴婢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便来禀报王妃。”   ☆、二百三十章   武英王府中建有个极大的跑马场,就在车马房的后面,半月院的那几个姑娘自进王府便被当成了半个主子对待,她们又是北罕女子,在家时也是经常骑马的,故而进府后几人倒是常常会去跑马,锦瑟进府后虽是未曾苛待她们,一切都照旧,可因上次完颜宗泽杖责打死了一位姑娘,故而那剩下的四个倒是老实了极多,连马场都不大去了。   此事锦瑟是听王嬷嬷说起过的,姿茹又突然频频地往马场去,这点确实值得怀疑,更何况这些北罕姑娘都是贵族出身,即便如今她们的处境已今非昔比了,可那姿茹当也不屑和马厩的小厮熟稔才对……   而完颜宗泽是有两匹坐骑的,一白一黑,雷音和紫冥,他极爱惜马儿,每乘几日,便要改乘了另一匹,令马倌好生伺候那匹疲累的,这姿茹靠近完颜宗泽的坐骑到底想干什么?   “今日王爷骑得可是雷音?”   锦瑟问罢宋尚宫摇头,忙道:“王爷牵了紫冥出府,雷音还留在马厩呢。”   锦瑟闻言心神略松,又道:“雷音休息几日了?”   “明儿王爷便该换马了。”宋嬷嬷闻言道,锦瑟几句,宋嬷嬷领命而去,不过一个时辰她便又回来复命道:“奴婢传王妃的命叫高翔亲自查看了雷音,高翔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兴许是姿茹还没找到机会下手。”   那高翔是府中转治马病,照看马儿的马倌掌事,极富经验,既然他说马儿没问题,难道姿茹当真是那没寻到动手的机会?   不对,如今离姿茹去东平侯府见到恩义侯府的姨娘没几日,姿茹便顶着被怀疑的风险频频动作,这说明她很着急,既然着急她昨日又有机会靠近雷音,万不会错失机会没有下手。明日完颜宗泽换马,雷音将会受到更严密和无微的照顾,彼时她更难下手了。   她一定做了什么,只是没被查到罢了。锦瑟想着,宋尚宫便道:“要不将姿茹抓起来,严加审问?”   锦瑟却摇头,道:“先别惊动她,兴许她果真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打草惊蛇便不好了,你吩咐高翔,明儿照旧给王爷换马。说起来我自进府还没好好见过这几位妹妹,也是我礼数不周,不若明儿你唤她们来给我请个安,我也好认认人。”   宋尚宫闻言便明白了锦瑟的意思,含笑应下。   翌日,锦瑟穿着一件明紫色绣大朵牡丹喜鹊的长褙子端坐在花厅上,乌黑的发髻挽成繁复的芙蓉归云髻,其上插着一长一短两支羊脂玉缠金丝的童子戏珠发簪,簪子雕刻精细,羊脂美玉在阳光下流露出动人的温润光泽,两支发簪玉花花瓣间分别镶嵌着一黑一白两颗珍珠,用金丝金片所做的花叶栩栩如生,叶片上银光一点宛若露珠欲滴。   她坐在那里目光沉静如水,花瓣般的唇角隐约含笑注视着她们,姿茹等四个姑娘便都忍不住心跳如鼓。   她们知锦瑟自查出有孕便穿戴简单起来,身上一不用香,二不戴饰物,更不涂脂抹粉,便是头发也每每挽成简单的发髻,便于随时休息。今日锦瑟又不打算出门,仅仅是召唤她们过来请安,却打扮的如此隆重华贵,这自然是打扮给她们看的。   她们不由想起这两日府中的流言来,下人们都在传,王妃那日带着她们去东平侯府中参加洗三礼便是有意从她们中选出一个来给王爷收用的。如今王妃有孕,王府中又没有了其她的侍妾侧妃,王妃自然是要早做打算,她们只身来到燕国,没有一点背景,势薄力单,既然得了宠爱,也必须依靠王妃才能生存,王妃抬举她们,自然比坐等皇后给王爷安排侧妃或是王爷自己从外头抬进女人来要明智的多。   所以几个姑娘也觉得这是她们的机会,可自上回从侯府回来王妃便再没召见过她们,这叫她们心中又没底了起来,今日王妃再度召见,而且还是这样的阵势,她们心思便再度活络了起来,一个个打扮地不可谓不用心。   锦瑟目光静静扫过四个姑娘,见她们个个明艳动人,打扮的皆含而不露,打一眼看皆穿着朴素,规规矩矩,可精细处却是用足了心的,锦瑟心知肚明,含笑道:“今日叫几位姑娘来不过是认识认识,你们也不必拘束,都起来吧,坐。”   “王妃面前哪有奴婢们的位置。”   四人起身,便有一个穿青莲色衣裳的姑娘开口道,语调恭敬,声线若幽林鸟鸣,悦耳动听。   锦瑟瞧了她一眼,端茶抿了一口没有吭声,另一个梳流云髻的姑娘便不甘示弱地道:“王妃贤名远扬,世人皆知,王妃赐座,奴婢们心有惶恐却不敢辞。”   她说着福了福身,便率先寻了下首的位置侧身坐了,她这一坐其她三个姑娘见锦瑟似目有赞许,便也纷纷坐了。锦瑟放下茶盏,那另一个未曾说话的姑娘也忙笑着道:“王妃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茶虽好但性凉,喝茶未必有益,奴婢知道一种花茶,可以根据身子来选花茶种类,和药膳一个道理,若是王妃有兴趣,奴婢略懂花茶,希望王妃给清月一个伺候的机会。”   锦瑟见三个姑娘都争先恐后的表现自己,而那剩下的一个却默不作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瞧她今日穿戴妆扮也比其她三个姑娘要逊色一些,分明心思没用在上头,见这姑娘正是当日在东平侯府迟迟不归的那姿茹,锦瑟越发肯定她一定在雷音身上动了手脚。   锦瑟不动声色转开视线,笑望着清月,道:“难得你有心。”   她言罢王嬷嬷便从外头进来,道:“王妃,王爷正要和康总管出府办事,念着中午只怕不能赶回来陪王妃用膳,便叫前头递了消息进来,叫王妃勿庸惦记。”   锦瑟闻言点头,不经意地扫过姿茹却见她在听闻王嬷嬷的话时身子一绷,锦瑟挪开目光忽而似想起什么,忙冲王嬷嬷道:“我记着王爷今儿出去没穿披风,嬷嬷快送了王爷那件玄黄织锦软毛的披风过去,今儿天这么冷,莫叫王爷着了凉。”   “王爷和王妃真是鹣鲽情深。”   “是呢,王爷对王妃真是体贴有佳。”   “那也是王妃贤惠,才得王爷倾心相待。”   几个姑娘纷纷附和,那姿茹待其她三位姑娘言罢才反应过来,忙也附和了一句。锦瑟含笑转开话题,清月三人想尽法子和她套近乎,唯姿茹虽也刻意表现,但总让人觉着她心思沉沉。   这时王嬷嬷又复命进屋,冲锦瑟笑着道:“老奴追到府门没追上王爷才知王爷是去了马场那边,说是雷音今儿不知何故有些暴躁,竟不叫小厮牵它,王爷闻讯以为雷音是生了什么病,谁知王爷一去马厩雷音便乖的像兔子一般,撒欢地往王爷身边蹭,原是摆谱要王爷亲自去牵才乐意,惹的王爷好一阵笑呢,这会子王爷已骑着雷音出府了,披风老奴也送到了,王妃不必担忧。”   锦瑟便也微微一笑,又和姿茹四个略坐了坐便以累了为由遣散了她们,几个姑娘见锦瑟根本不提侍妾一事,只以为她是还要再观察她们几日,也未心疑便乖巧地退了出去。   小半个时辰后,那姿茹便鬼鬼祟祟地出了半月院往王府后门逃去,她到了后门给看门的婆子塞了一袋碎银,两支赤金簪子,哭求道:“我母玛病的很重,我如今背井离乡连见她最后一面都是奢望,我就想叫人将我亲手做的这个祈福香囊带给母玛,也叫她知道我在这边过的极好,莫叫她去都不安宁。我那堂叔来京城跑商就住在三山客栈,求嬷嬷您发发慈悲放我出去,我见了堂叔将这香囊交给他便回来,左右不过一个时辰,不会被人发现的。求求你,求求你了。”   姿茹说着便将碎银带子和发簪往婆子手中塞,哀求着欲下跪,那婆子早便得了吩咐,只略做犹豫便收下了东西,道:“我再一个半时辰便该和刘三家的婆娘换班了,一个时辰你可一定要回来,不然咱们都得倒大霉!”   姿茹连声应下,婆子放她出去她便一溜烟地往大街繁华处跑去。她奔到街头混进人群,匆匆四望,见没人跟着,王府中也无人追来,便大松一口气,只觉劫后余生般舒畅。擦了擦冷汗,辨清方向她便忙往东面街头而去,岂知她刚拐进一处僻静的小巷,便有一人突然从墙头跃下,一掌劈在她颈后将她砍晕了过去。   这男人抱起她瞧了眼前头熙熙攘攘的街市见没人注意这边动静,刚转身欲带姿茹离去,岂料原先空空的巷尾突然就多了一个鬼魅般的身影,他一惊刚明白中了计,便觉背后一阵风来,接着他的后颈也是一痛,眼前一黑和姿茹一起跌倒在地。   两盏茶后,一头冰水兜头浇下,姿茹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恍恍惚惚地就见两个人影端坐在面前,她眨了眨眼抖落眼睛上的水珠,待瞧清面前所坐不是旁人正是完颜宗泽和锦瑟,她浑浑噩噩的头脑陡然一清,面色煞白。   “姿茹,你到底为何要谋害王爷,还不从实交代!”王嬷嬷怒声道。   姿茹见完颜宗泽好端端坐着正目光清冷地盯着她,她便知上了当,事情已然败落,心知自己交待与否都已是死路一条,她咬着唇一声不吭,锦瑟却自桌上捻起一封信来道:“你父亲冒犯了燕国的大人,已被下狱,家人向你求救,可你在王府中并不得宠,你料定便是相求于本妃,本妃视你们为眼中钉也必不会相帮于你,恰恩义侯府的姨娘是你同乡,这信便是她带给你的,她给你出了主意,只要你能为恩义侯府办事,恩义侯自会救你家人。你思来想去也没别的办法,故而便应了她,这才做下了谋害王爷的事来,我说的可都对?”   姿茹到现在才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竟一直都在锦瑟的掌控之下,她苦笑却道:“王妃既都知道了,又何必再问我。”   锦瑟却又道:“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恩义侯便会看在这份儿上,当真为你父亲说话,救你父亲出狱吗?倘若如此,你便不会前脚出了王府,后脚便差点遭遇非命。若非本妃派人跟着你,救下了你,此刻你早已尸首两处了。”   姿茹听罢感受到后颈处还阵阵发疼,登时便感绝望落了泪,锦瑟又道:“恩义侯根本没有救你父亲之心,你谋害王爷是必死之罪,可你若乖乖听话,本妃会念在你一片救父之心上,央王爷救你父亲出狱,你该知道,救你父亲出来不过是王爷一句话的事儿。”   姿茹听罢燃起希望来,瞧着锦瑟道:“当真?”   锦瑟看向完颜宗泽,姿茹见完颜宗泽点头,便咬了咬牙,道:“我相信王妃。王妃要我做什么?”   对于她的妥协,锦瑟并不意外,只道:“你在雷音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为何本妃令人连番检查都不曾发现不妥之处?”   姿茹却道:“恩义侯府的三姨娘给了奴婢一个毒瓶,里头放着一根细如牛毛的毒针,叫奴婢将那毒针扎进王爷坐骑的马腹处,毒针上虽有剧毒,可这种毒对马儿却是害处不大的,毒针插进马腹后只露一个针尖在外,又因掩藏在皮毛之下故而不易被发现,但倘使王爷骑马,毒针所在位置正是王爷夹马腹之处,毒针必然会刺破王爷的腿,剧毒便会随伤口汇入王爷身体。”   锦瑟闻言一惊,道:“难怪检查不出。”   完颜宗泽瞧了眼永康,永康便领命而去,片刻他拖着个素银碟进来,里头果然放着一根细若牛毛的针,针头锐光闪闪,其上隐有幽蓝色的光芒。永康呈上银针,禀道:“已令苟先生查过这毒,这毒是经淬炼过的,毒性极强,若被此针扎破身子,不足一个时辰便可夺命。”   锦瑟听罢一阵后怕,生生打了个寒颤,完颜宗泽抬手握住了她放在扶椅上的柔荑,安抚地捏了下,见她面色稍好,才冲姿茹道:“本王要你当庭指证恩义侯,你可愿意?”   ☆、二百三一章   “倘若我都听王爷的指证于恩义侯,王爷当真会救我父亲?”姿茹抬起盈盈的眸子盯着完颜宗泽,那翦水瞳眸像受伤麋鹿寻不到归途的无辜双眸,充满了哀怜之色。   “你没有要求本王的资格,只有赌或是不赌。”完颜宗泽却只冷声道。   姿茹听罢面色又是一白,岂能不明白完颜宗泽的意思,如今她谋害完颜宗泽不成,反被抓到,左右都是一死,又有什么资格和人谈判呢?她凄惨一笑,这才抹了下眼泪,道:“我赌王爷会救我父亲,我愿意都听王爷和王妃的安排。”   完颜宗泽听罢便只抬手示意便有两个婆子进来将姿茹给带了下去,完颜宗泽这才瞧向锦瑟,道:“你先回去歇息一下,等会儿进宫面圣只怕又要劳身,我一会便过去。”   锦瑟知晓他是要审问那名抓姿茹的男子,这男子只怕是死士身份,轻易不会脱口,免不了要动些刑,那样的血腥场面并不适合她继续呆在这里,她便也不坚持,起了身扶着王嬷嬷的手出了屋。   转瞬,屋中光线一晃两个侍卫将那在小巷中企图抓走姿茹的男人给压了上来,他此刻已被五花大绑,却依旧在晕迷之中。   侍卫将他扔在地上,屈指成拳不知在他背上脊柱脆弱处敲了一下,他便浑身一抖,疼的闷哼一声睁开了眼睛,他刚瞧清所在坏境便猛然咬牙,没有咬到预期的东西,他又探舌四寻,接着才惊诧地瞪大了眼。   完颜宗泽两指间把玩着一粒朱红色的小小药丸,道:“想死,只怕没那么容易。”   那人瞧清完颜宗泽指间药丸便欲咬舌,侍卫却先一步卸下了他的下巴,永康上前冷声道:“你主子是谁?”   那人却不言,别开了头,永康冷哼,弯腰往他口中硬塞了一颗药丸,将他下巴一抬药丸便滚了下去,片刻那人已疼的面目狰狞在地上来回打滚,用头死命地撞墙撞地,偏他的气力根本不足以撞死过去,又片刻从他的七窍中流出血线来,永康见他已被折磨地如一滩烂泥倒在地上,便趋近蹲下笑着道:“这毒名唤七日醉,你若不食用解药,只怕要如此反复七天七夜才能断气,怎么,还是不愿交待吗?”   那人闻言费力睁开眼睛,眨动了两下,永康这才将他的下巴一托,他喘了两口气却道:“我主子是恩义侯沈毕胜。”   完颜宗泽闻言双眸一眯冷声道:“看来你还是不肯说实话啊……”   他声音未落,那男人便知没能糊弄过完颜宗泽来,又欲咬舌,永康再度飞快抽了他一巴掌,一掌下去直打地他吐出一大口鲜血,脱落两个大牙,也再度卸下了他的下巴。   完颜宗泽讥声一笑,道:“将他带下去交给牛百立,本王还没见过谁能扛得住夜狼营的七十二道刑罚的。”   那人闻言当下身子便是一抖,永康冷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话间他便将人拎了起来带出了屋,一个时辰后,完颜宗泽书房,永康快步进入,完颜宗泽正伏案写着东西,闻声并不抬头,永康自行禀告道:“那人名唤程瀛,是翼王的死士,他是奉翼王之命看守在王府之外,只待姿茹逃出王府便将她拿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送进恩义侯府三姨娘的冰雪院中,他的任务便算完成,其它的事翼王也都已安排妥当。”   完颜宗泽运笔飞走,片刻才将指下公文一摊,搁笔抬头,道:“人怎么样了?”   永康便道:“牛百立知道那人王爷还有用处,没伤他皮囊和根本,这是他画押的供状。”   永康上前呈上供状,完颜宗泽看都未看一眼,只道:“派人按他说的将姿茹送去恩义侯府,给他收拾一下,放他回去复命吧。”   完颜宗泽言罢,永康微愣了下这才应命而去。锦瑟听闻那死士是翼王的人并不吃惊,恩义侯是五皇子雍王的老泰山,倘若真是雍王于害完颜宗泽,不会就直接抛出恩义侯来,万一事败直接便牵连到了他和容妃,他万不会如此莽撞的。   害完颜宗泽的若非雍王,那便只能是翼王,东平侯夫人刚对太子下手,他便几乎同时对完颜宗泽也下了毒手,两边若都能成事,有皇帝的支持,雍王根本不足为虑,他的皇位便也就十拿九稳了。   若一举成功,他既能除掉完颜宗泽这个强大的对手,又能嫁祸给雍王,历朝历代,皇位争斗,你死我活,兄弟相残,这些帝王们自己又怎会不知,只因他们也是从皇子时代过去的,帝王们对儿子们的互相残害本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心知肚明的,甚至有时他们还是乐见其成的。   相信完颜宗泽死了,彼时皇帝便是怀疑于翼王,也不会追究他的责任,反倒令恩义侯九族承受此罪。翼王便可以一石两鸟,坐享帝位。   即便谋害完颜宗泽不成,他也能顺势离间完颜宗泽和雍王,如今怎么看都是雍王在朝的势力和风头更盛一些,雍王谋害完颜宗泽也是说的过去的。   完颜宗泽显然就没将翼王的这些鬼蜮伎俩放在眼中,他令人照旧将姿茹送去恩义侯府,这是打算将错就错地除掉恩义侯。容妃和雍王虽是被皇帝推到了风尖浪口,可他们确实也有夺嫡之心,不然那日容妃也不会顺势将完颜廷文带回她的永露宫中去,雍王一向得皇帝疼爱,如今更是收揽了原本跟随禹王的力量,相比起翼王,他同样不能不防。   皇上想叫他们和雍王对上,那么便叫皇帝以为他们果真中计了,相信以此事除掉恩义侯,皇帝一定是乐见其成的。何况,恩义侯被算计,事后倘使再叫雍王知道此事皆乃他那个看起来最是无害的四皇兄所为,想必事情会变得更加有趣呢,翼王要争皇位,没道理只有他们出力对付,雍王和容嫔也该尽些心才是呢。   而那个死士,好容易自鬼门关走上一趟再次回到人间,劫后余生的人往往再不能生出伏死的勇气,完颜宗泽放他回去寻翼王复命,这等于是放了他一件生路,他已经招供,背叛了翼王,有供状在他若不想死便只能成为完颜宗泽安置在翼王身边的一颗随时会扎人的钉子。   锦瑟暗道完颜宗泽此事处理的漂亮,微勾唇角。   一个时辰后,皇宫乾坤殿,完颜宗泽和锦瑟双双跪在龙案之前,完颜宗泽陈诉道:“儿臣的坐骑被人用含剧毒的牛芒针扎进马腹,小厮因无意中碰到了那毒针被挂伤了手指,不足一个时辰竟然不及救治便横尸了,儿臣命大这才没被毒害,那下毒之人儿臣和王妃已经查到,正是父皇先前赏赐的五名北罕国贵女中的一名,名唤姿茹的,只是她已潜逃出府,请父皇为儿臣做主派人尽快搜寻此要犯。”   锦瑟早已六神无主,泪水涟涟,道:“皇上,那贼人暗害太子不成,如今太子妃还没大葬,贼人的手便又伸到了武英王府来,差点就要了王爷的命,皇上,儿臣惶恐难安,一想到那贼人竟神通广大到在东宫和武英王府随意施展,儿臣便心神不宁,惶惶不可终日啊。”   锦瑟说着哭声更急起来,皇帝见她一脸惊恐,又哭又喊,声情并茂,登时便一阵阵头疼,忍不住揉了揉额角,这才冲锦瑟二人道:“朕一定严查此事,先扶武英王妃起来,赐座。去令京兆伊全城搜捕姿茹,还有,不知那小厮的尸首如今何处,证物又在何处?”   完颜宗泽亲自起身将锦瑟扶起来坐下,这才回道:“小厮的尸体儿臣已经送交刑部验看,一干证物及证人也都送往了刑部。”   似回应完颜宗泽的话,小太监躬身进来禀道:“禀皇上,翼王殿下,雍王殿下,三皇子并刑部尚书余大人一同求见皇上。”   “宣!”   皇帝声音落,完颜宗璧几人便一起进了殿,几人请安后,翼王率先担忧而关切地冲完颜宗泽道:“为兄听说六皇弟险些遇害,担忧非常,六皇弟和弟妹无碍便好,真是万幸。”   “是谁竟有如此狗胆,连六皇弟都敢谋害,倘使叫五哥我抓到行凶之人,定将其碎尸万段,为六皇弟报仇解恨!”雍王亦不甘示弱,一副兄长亲善的模样。   他言罢完颜宗泽便冷声道:“有五皇兄这话臣弟便放心了,只愿真揪出凶手来,五皇兄还能记得这话,莫徇私包庇才好!”   雍王闻言一诧,可也听出了不妙来,沉下脸来,道:“六皇弟这话怎说的好似那行凶之人和为兄我有关联一般。”   完颜宗泽未回,锦瑟便愤声道:“难道没有关联吗?!父皇,那行凶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恩义侯,恩义侯是雍王妃的父亲,前两日容嫔有因文儿之故被降妃为嫔,兴许雍王便是因此怀恨在心,令恩义侯对王爷下毒手的!”   锦瑟没有十分的证据却说出此话来委实不妥,可是她此刻显然是受到了大的惊吓,整张脸都煞白着,面上更是挂满了激动和惊恐,一双眼睛哭的红肿,惊魂未定,完颜宗泽又是险些遇害,此刻纵然她有些过分,有些胡搅蛮缠,但皇帝却也不能指责她什么。有些话完颜宗泽不适合说,她却可以,她闹的越欢,皇帝对凶手的惩治便要欲严。   雍王闻言一愕,显然他到现在也不知被人算计了,此事竟和恩义侯府扯上了,他心一惊,脑子飞快转动着。若真是恩义侯干的,这么大的事他岂会不知晓,若不是恩义侯做的,那此事便极有可能是完颜宗泽贼喊捉贼地陷害于他。见锦瑟满口胡话,他当即便气得发抖,怒声冲锦瑟吼道:“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讲,尤其是在父皇面前,武英王妃信口胡言便是欺君之罪!恩义侯忠厚正直,怎么可能去谋害六皇弟!”   “父皇,儿臣请父皇明察此事,一定还儿臣和恩义侯一个公道。”   他话虽如此说,神情也义愤填膺,可是心中却着实着急忐忑,只恐恩义侯真的中了人家埋好的陷阱。   翼王此刻也跪了下来,道:“恩义侯是朝廷重臣,祖上便随着先祖们打江山,皆是忠勇之辈,儿臣想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只是六皇弟既然认为此事和恩义侯脱不开关系想来也必定有因,儿臣也叩请父皇明察。”   三皇子自进来便插不上什么话,此刻才得机会跪下道:“父皇,恩义侯乃朝廷栋梁,岂能任由人信口诬蔑,倘使武英王妃没有真凭实据便在圣颜面前大放厥辞,儿臣恳请父皇严惩武英王妃,不然岂不要寒了那些忠勇之臣的心?”   三皇子自被锦瑟所害失去了一切被褫夺了亲王之位便对锦瑟恨意难掩,他知自己再无缘皇位,又知道若太子或完颜宗泽登基,他多半是没有活路的,故而便投靠了雍王,如今恩义侯被锦瑟泼了污水,三皇子自然是要向雍王表个忠心的。   左右他和锦瑟的仇众人皆知,他便也无需遮掩,矛头直接对准锦瑟。   见完颜宗璧厉目瞧来,锦瑟吓得身子一抖便往宫女身上跌,坐在一旁一直未曾多言的皇后不由清声道:“三皇子倒是时刻不忘朝臣们,无时无刻不礼贤下士呢。”   三皇子虽投靠了雍王,但雍王却未必便敢用他,这会子皇后的话分明是对雍王说的,三皇子察觉到雍王身子一僵,当下便捏了双拳,恼恨地垂了头。   完颜宗泽已上前一步扶住了锦瑟,沉声道:“父皇,儿臣怀疑恩义侯并非全无根据。人证物证早已交由刑部,父皇一问便知。”   ------题外话------   亲亲们圣诞节快乐,平安夜哈皮哦。   ☆、二百三二章   皇帝冷眼瞧着下头你争我斗,此刻才开口道:“余尚书可查到了什么?”   余尚书这才忙回道:“武英王府送到刑部的那具小厮尸身仵作已验明,所中之毒正是插在马肚上毒针上的剧毒。另王府马厩的小厮六子供人,这些天就只半月院的姿茹接近过王爷的坐骑,偏巧今日一早姿茹便不见了,王府后门的婆子供认,姿茹一早便疏通了她匆匆出府了,故微臣和王爷王妃的结论一样,初步认定这姿茹便是给坐骑扎毒针的人。”   他言罢又道:“至于此事会牵涉到恩义侯,却是姿茹的丫鬟交待姿茹曾经从恩义侯府三姨娘的手中得到过一封信,自此她便有些神思不属起来,而姿茹逃走匆忙之间并未带走此信……”   他说着自袖中抽出信来,胡公公便忙亲自接了呈给皇帝,余尚书又道:“平乐郡主洗三礼那日丫鬟又曾见姿茹和三姨娘形迹可疑地在一起议事,其后姿茹便常往王府的马厩跑。倘使下毒之人真是姿茹,那这恩义侯府的三姨娘便也非常有嫌疑,故微臣已令人前往恩义侯府拿人。”   雍王闻言面色微变,却道:“父皇,儿臣以为一个小小的姨娘并不足以说明此事和恩义侯有关,倘使恩义侯真敢谋害亲王,这样重大的事他又真敢委于一个姨娘,何况那姨娘还非我族人!还有,听尚书大人所言,此刻并没有实证能证明此事就和恩义侯府三姨娘有关,王妃如今便咬定了恩义侯是不是有些太心切,不将朝廷的一品侯看在眼中了?!”   锦瑟却垂泪道:“我的夫君险些便被人害死,我又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五皇兄恕我无法做到像皇兄您这样平心静气,冷静思虑。更何况,那三姨娘总归是恩义侯府的人,倘使此事真于恩义侯无关,我愿当面向恩义侯赔罪。”   锦瑟这分明是说雍王表面关心完颜宗泽,实际巴不得完颜宗泽出事,雍王头一回领教她的伶牙俐齿,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嘴。就在这时,刑部右侍郎匆匆被太监引了进来,禀道:“微臣奉命到恩义侯府去请三姨娘到刑部问话,岂料微臣到恩义侯府时那三姨娘竟已不慎落水死了,这会子恩义侯府正在打捞尸身。”   “好端端的人怎会凑巧掉进湖中死了呢,这分明是恩义侯杀人灭口啊,皇上。”锦瑟神情又激动起来。   雍王恨的牙痒,右侍郎又道:“另外,微臣刚到侯府,京兆尹的白大人便也遁迹寻到了恩义侯府,说是有附近百姓瞧见一个胡女鬼鬼祟祟地在恩义侯府的后门徘徊。那百姓瞧了王府送去姿茹的影相图,认出了那徘徊不去的女子正是姿茹。微臣赶回皇宫复命时,白大人也已在恩义侯府搜到了姿茹,只是和恩义侯府闹出了争执,故一时未将姿茹带出侯府。”   恩义侯府的那三姨娘果然死了,死无对证,恩义侯如今就算满身是嘴都说不清了。锦瑟早便料想翼王会如此安排没,如今听了右侍郎的话心下冷笑,雍王却面色再度大变,惊声道:“这怎么可能?!这分明是有人刻意谋害恩义侯,若非如此,恩义侯莫不是脑子坏了才在这个时候竟敢收留下毒的姿茹?!父皇,您明察啊。”   皇帝见雍王哭求,却道:“朕虽也不信恩义侯会做出此等事来,但三姨娘却是恩义侯的女人,如今又死在了侯府中,而姿茹也在侯府被抓到,这些证据足以说明恩义侯府和此事必有关联,先传恩义侯,令京兆尹将姿茹也押过来,朕要亲自审问。”   恩义侯是和京兆尹吴大人,并姿茹一起被传召进殿的,恩义侯进来先瞧了雍王一眼,这才上前拜见了皇帝。雍王见恩义侯眼神微慌,便知他对今日之事是一点防备都没有的,登时心中一凉。   皇帝不问恩义侯,率先盯着姿茹道:“你可曾经谋害武英王?”   姿茹面色难看,瑟瑟发抖,却道:“没有,奴婢没有,也不敢谋害王爷。”   “既你没有谋害,何故竟到了恩义侯府中?皇上面前竟敢欺君,胆子不小!”皇帝见姿茹不肯交代,还企图顽抗,便瞧了眼吴大人,由吴大人代为审理。   吴大人问罢,姿茹便哑口无言了,张了张嘴才道:“我……我想给家人捎些东西苦于无法,便去寻恩义侯府三姨娘,她在恩义侯府得宠,我希望她能帮我这个忙……”   她言罢刑部尚书便道:“据王府今日看守后门的刘婆子说,你是要到客栈寻堂叔带东西给家人,怎么此刻又变成去寻三姨娘呢?简直是满口胡话,你再不从实交代,不仅自己要受皮肉之苦,更会连累你在北罕的家人也遭受灭族之灾!”   姿茹被刑部尚书堵的哑口无言,似真被他话中森寒之意吓到,这才哭着磕头道:“奴婢都说,是恩义侯三姨娘给奴婢的那毒针叫奴婢将毒针刺进马腹的,她说事成之后恩义侯会将我送出城,等风声过后便会送我回家,还说我的父亲他也会尽力施救,奴婢这才……这才鬼迷心窍地做下了谋害王爷的错事来,今日一早奴婢得知王爷已出门,知道王爷一旦出事,奴婢马上便会被怀疑治罪,所以奴婢便匆匆逃出了府去找三姨娘,希望她能兑现诺言,送奴婢出城,可是奴婢到了恩义侯府他们竟翻脸不认人,根本就不让奴婢见三姨娘,奴婢无法是从狗洞钻进侯府的,奴婢寻到三姨娘的院子时就听闻了三姨娘昨夜不慎落水一事,奴婢心知是恩义侯过河拆桥,杀人灭口便再不敢露面,躲了起来,正想避人逃出侯府,谁想京兆尹大人便搜出了奴婢来。奴婢都招认了,此事和奴婢家人无关,皇上绕过奴婢家人吧。”   姿茹重重地叩头,恩义侯怒道:“你胡说八道,本侯根本就没见过你,怎敢将这样的事情委于你?本侯更不曾令三姨娘做下此等伤天害理,以下犯上之事,皇上,那三姨娘是皇上赏赐给微臣的,故而微臣不敢轻怠,可微臣却也不敢贪恋美色,做出那等宠妾灭妻之事,微臣不曾宠信过三姨娘,相反因三姨娘非我族类,微臣一直都对她防范有佳,微臣怎会将这样重大的事情交给两个不信任的女流之辈?事后还引人注意地高调杀人灭口,皇上,微臣是冤枉的啊。”   “三姨娘一死便是死无对证,我看恩义侯高调杀人也是有所值得,有何不可。”锦瑟不由冷声道。   “虽然这下毒的姿茹是从侯府被找到的,她也供认那三姨娘是受恩义侯所托,但是也不能全然听她一面之词,此事若寻不到恩义侯策谋的直接证据,若冒然给侯爷定罪只怕难以服众。”翼王却在此刻躬身道。   他的声音平稳温雅,面上神情恭顺温和,果真肖极了太后,一眼望去给人以无害慈善的印象,然而想到此事都是翼王在背后捣鬼弄出来的,此刻却还一副伪君子的模样为恩义侯说好话,再公正不过的模样,锦瑟瞧着翼王那张平和的脸便觉一阵欲呕。   可惜那雍王和恩义侯到此刻还不知翼王的真面目,听翼王为他们说话,雍王还感激地瞧了他一眼,锦瑟低头讥诮微笑。   皇帝闻言却冲姿茹道:“你若拿不出实证朕便不能任你污蔑朕之爱卿,必须将你处以极刑,以示正听。”   姿茹见皇帝目光锐利,显是她位卑言轻无法撼动恩义侯,便又哭着道:“皇上,奴婢和恩义侯无冤无仇,奴婢没有理由污蔑侯爷,真的是三姨娘给奴婢的毒药,也是三姨娘亲口对奴婢说这是侯爷的吩咐啊。”   姿茹这样说却还是没有明证的,此刻京兆尹吴大人却突然进言道:“皇上,既然此女说毒药是恩义侯府三姨娘给她的,不妨搜一搜侯府,倘使侯府干干净净,也能给侯爷个公道。”   那三姨娘长相不俗,极为艳美,确实是很得恩义侯疼爱的,恩义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背叛陷害自己,今日一早他得知三姨娘不慎落湖一事还以为是他那位醋性大的夫人发作于三姨娘将人给弄死了,他还好一阵恼火气恨,心疼的亲自带人去打捞尸身,谁曾想就在这时刑部却登门拿人了。   三姨娘谋害完颜宗泽后又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湖中,姿茹竟也在他的侯府被搜了出来,这叫他心惊的同时,也清楚自己是被人陷害的,他不叫京兆尹将姿茹带离侯府就是为了拖延一些时间,令管家赶紧地搜找侯府的每一个角落,找出一切被人埋下的祸患。   此刻听到京兆尹的建议,他自然是不能反对的,相反还要大力赞成,已表清白,当下他便上前自请,道:“皇上,微臣身正不怕影子歪,不怕搜。”   “好,那便由余爱卿亲自领着御林军前往侯府搜上一搜吧,莫惊了女眷。”皇帝扬声下令,末了还不忘显示对恩义侯的恩宠。   余尚书领命退出大殿,恩义侯余光瞧着他的背影心中七上八下,只希望府中已彻查干净,莫真叫搜出什么东西来才好。   锦瑟见恩义侯眸露担忧望了眼老神在在坐着的翼王,却想翼王既然已安排到了这一步那么侯府中又怎么可能会搜不出东西来,恩义侯也是太过大意了,只怕此回是再难翻身了。   果不其然,一个多时辰后余尚书回宫复命,身后跟着的太监手中捧着个托盘,其上放着一只精美的青瓷小瓶,恩义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余尚书已跪下道:“皇上,此物乃是从恩义侯的外书房书架后的小暗格中发现的,微臣已验证,此中放着的数十根牛虻针皆含有剧毒,其毒药的成分是和扎在武英王坐骑上那根牛虻针一模一样的。”   他的外书房轻易不让人靠近,书房中确实有一个暗格,有次他自其中取东西听到屋外似有动静,出屋查看时却见三姨娘捧着食盒站在外头,当时她神情无恙,他便未曾放在心上,如今想来,这放了药瓶在他书房暗格的除了三姨娘不做二想,只可惜如今三姨娘已被人暗下杀手,此事如今人赃并获,他是再难说清楚了。   恩义侯面色不由煞白起来,余尚书又道:“三姨娘的尸体已被打捞了上来,可仵作验定她却非死于溺水,而是被人敲晕之后丢进湖中的。”   皇帝听后再没了先前对恩义侯的和颜悦色,怒容之下抄起龙案上的茶盏便向恩义侯砸来,道:“逆臣贼子!竟还敢欺瞒于朕,如今人赃并获你怎么说!”   恩义侯被打湿了半个肩头,忙跪下来哭求道:“皇上,微臣真的不知道啊,三姨娘曾见微臣开过暗格,一定是她和人串通了要害微臣,不仅托微臣之名骗姿茹为她办事,还潜进微臣的书房动了手脚,微臣是冤枉的,皇上。”   “如今三姨娘人都没了,侯爷自然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咯。可怜三姨娘一心爱慕侯爷,还曾和奴婢称赞自己命好,能跟了侯爷,得侯爷垂怜,却原来侯爷对她的好竟都是为了让她为侯爷而死!”姿茹此刻又哀声道。   恩义侯气的浑身发抖,怒目瞪着姿茹,只恨她的陷害,一时控制不住便扑上去狠狠地甩了姿茹两个耳光,道:“贱女人,说!是谁指使你陷害本侯的!”   皇后冷声道:“恩义侯御前便敢如此放肆,可见根本没将皇上尊卑看在眼中,自视功高而有恃无恐,这样的人做出谋害皇子的事情来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到此刻竟还强图狡辩,皇上,请定要严惩,已警天下人。”   恩义侯听闻皇后的话方知自己方才太过激动又做错了事,忙跪下来,可皇帝已不愿听他多言,挥手便道:“押下去,打入天牢!”   ☆、二百三三章   雍王见恩义侯被强行拖下去,还欲再求,可念着证据确凿,今日皇后等人未攀扯到他已是万幸,他再为恩义侯求情只怕非但于事无补还要自陷其中,他张了张口到底闭了嘴。   事情告一段落,皇帝令众人告退,锦瑟被完颜宗泽扶着出了大殿,下了玉阶,雍王才目光阴沉地在她夫妇面上凝滞,沉声道:“六皇弟这出贼喊捉贼可真是好算计!”   他到现在还以为是完颜宗泽自导自演了这出戏在害他呢,锦瑟听罢只淡淡转开了目光,却闻完颜宗泽道:“本王是不是贼喊捉贼五皇兄当最是清楚,本王便不信恩义侯的作为五皇兄一点不知?今日本王瞧在兄弟情分上,放五皇兄一马,没有追究到底揪着此事不放,便是仁义了,五皇兄还是好自为之的好。”他言罢扶了锦瑟便走,不再理会雍王。   这里空旷,又没有外人,完颜宗泽的神情和话语都不像作假的,难道此事当真是另有乾坤,可若不是完颜宗泽和皇后贼喊捉贼,又会是谁在害他呢。   雍王目光随着完颜宗泽和锦瑟远去的身影移动,心思却微沉了起来。   翼王府,翼王神情愉悦地坐在案后,瞧着站在书房正中复命的死士程瀛,道:“你今日任务完成的很好,恩义侯已被皇上下了大狱,只待秋后处决。雍王和太子一系仇恨激化,以后这朝堂上会更热闹起来。你不负本王重托,本王甚是欣慰。只是那个叫姿茹的何故说她是自行进的恩义侯府?”   按他的计划,姿茹一旦下手成功便会逃出武英王府,程瀛只要将她打晕丢进侯府,京兆尹是他的人,当下便会进侯府将姿茹搜出来。可今日在御前,那姿茹却自有一套说法,这却奇怪了。   程瀛早便有所准备,闻言面露诧色来,却又道:“王爷,属下确实将姿茹敲晕扔到了侯府去,属下也不明她怎说是自己从狗洞爬进侯府的。不过据属下观察,姿茹和恩义侯府的三姨娘是同乡,两人感情还算不错。许是姿茹醒来得知恩义侯杀了她的好姐妹,又以为将她掳至侯府敲晕的人也是恩义侯,她心恨于恩义侯这才那般说,令皇上更加相信于她也未可知。”   翼王闻言觉着有理,加之今日之事出奇顺利,他高兴之下也不愿再多想,便道:“你是个能干的,好好效忠本王,本王不会亏待于你的。”   “为王爷赴汤蹈火,属下虽死犹荣。”程瀛跪下道。   翼王便朗声而笑,道:“好!好,你先退下吧。”   程瀛见未被怀疑这才躬身退出,待行至无人处,他才一个无力跪倒在地,半响才平复了被刑罚折磨的剧痛之感,抹掉虚汗快步离开。   乾坤殿中,皇帝待众人皆散便一怒之下扫落了龙案上的奏章等物,面色难看地急喘着气,吓得胡明德忙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道:“皇上息怒,皇上注意龙体啊!”   皇帝半响才平复了呼吸,恨声道:“这个逆子!”   方才殿中的情形胡明德瞧的清楚,那恩义侯和雍王倘使真有害武英王之心,也不可能做出事后包藏凶手这样愚蠢的事情来,要说是武英王贼喊捉贼地去陷害恩义侯,若放在平常倒极可能,可如今太子妃还停灵在东宫,太子伤心过度,皇后也卧病在床,此刻武英王还有心情算计恩义侯就有点说不通了。瞧方才几位皇子表现,胡明德猜想此事多半是翼王做下的,他都能看透的事情,又怎能瞒得过皇帝的眼睛。   胡明德知晓皇帝现在怒的是翼王,可他更知晓皇帝并没因此就不疼爱这个儿子了,不然方才皇帝也不会装作不知,发落恩义侯了。   因知此点,胡明德还是劝着道:“武英王是爱马之人,爱马被动了手脚,自然立马便能察觉,翼王许是知晓此点,才如此……”   胡明德说着被皇帝目光一扫便没了下音,他低了头,已知,东平侯夫人和翼王频频令皇帝不满,皇帝心中是真生了芥蒂了,这可是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不过想想也是,皇帝对东平侯夫人也算是用了真情了,翼王更是皇帝众子嗣中在皇帝心目中份量最重的,人都是付出就想要得到更多回报的,尤其是对皇帝,他付出一分,别人便该回以十分亦不为过。可东平侯夫人竟欺骗了皇帝,翼王更是明明立下重誓不做杀害兄弟之事,可转眼也和皇帝玩起了心眼,皇帝心中又岂能高兴?这也就是夫人和翼王,若换做其他人只怕早便要承受皇帝的雷霆之怒了。   胡明德想着未敢再言,皇帝已自行平复了下来,谁曾想就在此刻,有小太监禀道:“皇上,大理寺卿钱大人求见。”   大理寺,宗人府并刑部同查太子妃之死一事,皇帝却早授命大理寺卿钱永详查此事,心知多半有了进展,想到那日亲口听到左丽晶承认谋害太子一事,他刚平静的面色又起了阴郁之色,挥手道:“宣进来。”   胡明德忙爬起来收拾了地上奏章,刚摆放齐整钱大人便躬身进了殿,他此来果真是因东宫之事,皇帝早便曾密令他事有进展先报于皇帝得知,他不敢怠慢,先刑部和宗人府一步查到了些蛛丝马迹便忙前来禀告。   “陈公公早年便跟随了太子,七岁入宫,说是家乡瘟疫逃难到的京城,后走投无路便自阉进宫,早已举目无亲,可微臣却查知他还有一个侄子也逃得一命,未曾死在瘟疫中。两人是在八年前重逢的,这个侄子见陈公公绝了后,还将自己次子陈家杨过继给陈公公做了孙儿,陈公公五年前曾回乡一次,便办的是过继一事。只是此事他回京之后却未曾和太子提过半句,而陈公公这孙子三年前犯下了人命官司,下了牢狱,后来被人捞了出来,具体他是怎么被放出来的微臣还没查到,不过现在此人正给个钱庄做掌柜,那钱庄的东家是潞州邓家,而邓家是恩义侯府的姻亲。”   皇帝听罢已然明白了过来,只怕当初将陈公公孙子捞出大狱的就是安远侯的人,左丽晶拿捏住了陈公公的孙儿,才能指使地动陈公公,如今她又处心积虑地将脏水往雍王身上泼,是糊弄他老糊涂了吗?!   钱大人见皇帝面沉如水,一言不发,一时忐忑不已,跪着大气也不敢出,想了又想也不知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竟惹得皇帝如此。   他额头已冒了冷汗,皇帝才开了口,只淡声道:“太子妃一事朕另有安排,陈家杨一事你处理下,朕不希望此事牵扯到永露宫和雍王掀起朝廷内乱,你可以跪安了。”   钱大人没想到皇帝听了半天竟给出这么个指示来,可他是皇帝的人,一向是食人俸禄,忠君之事,不多言一句,一愣之下便忙行礼退出。岂料他还没出宫门便被太后宫中的嬷嬷给挡住,只说太后召见。太后召见他,自然也是为了太子妃一事,他只当太后是心疼太子妃这才过问,便也不吃惊,只是他应了皇帝圣旨,自然不敢再吐露半句,便道觐见皇帝并非为了太子妃一事,太后真肯相信,雷霆震怒之下他不敢抵抗太后威仪,又料定此事即便告知太后皇帝也不会怪责,便将方才所说之话又说了一遍,太后听罢却道:“皇帝是怎么吩咐你的?”   钱大人便道:“皇上令下臣向刑部和宗人府隐瞒此事。”   太后闻言面色一变,钱大人只当太后是对皇帝包庇雍王一举太过吃惊,便垂着头不敢多言,太后自收拾了情绪,半响才道:“钱大人今日能告知哀家真相,哀家很满意,你便还按照皇帝的旨意办事就好,跪安吧。”   待钱大人躬身退出,太后才焦躁地快速拨弄起手中的佛珠来。那夜皇帝去东平侯府的事情太后知晓后便曾询问过胡明德,胡明德不敢欺瞒已将事情尽数说了,太后本便比皇帝看的清楚,听罢并不吃惊,只是左丽晶是她的侄女,翼王比其他皇子和她更多一层亲,又是她一手带大,身上还寄托着她扬眉吐气的希望,她自然不会因此事而改变对翼王的喜爱和支持。   她是很害怕皇帝因此对左丽晶和翼王生出怨恨的,这会子听皇帝没有按照左丽晶的安排将太子妃的死推到永露宫容嫔和雍王身上,太后便心惊焦急了,猜想着皇帝这是要做什么,此事总是要给东宫和世人一个交代的,皇帝不可能压下此事来,那如今皇帝如此行事,不愿雍王来背这个黑锅,他到底是意欲如何?难道他改变心意了?   太后这样想着便坐不住了,豁然起身,便吩咐身边嬷嬷道:“你去和皇帝说,今儿哀家亲自下厨准备了皇帝最喜欢吃的五味饺子,请皇帝过来陪哀家用膳。”   一个时辰后皇帝咬了一口皮薄如纸,味道浓郁的饺子,见太后殷切地瞧着他,好似恐他觉着味道不好一般,便笑着道:“母后包的饺子还是这样好吃,和记忆中一个味道,御膳房做的饺子虽是按母后的方子一丝未改做的,可就是没有母后亲手做的这个味道。只是母后如今年事已高,何必再亲自下厨为儿子烹食,若累了身子可叫儿子情何以堪。”   太后这才笑了起来,道:“我儿爱吃就行,母后常给我儿做,母后瞧我儿吃下母后亲手包的饺子,母后心里头高兴,皇帝放心,母后身子骨硬朗着呢。”   她言罢一叹便又追忆地道:“哀家记得皇帝小时候最爱吃这种饺子,每次吃饺子都极是开心,可却独独除了冬至这日。只因每年冬至百姓家都要欢聚一堂一起吃饺子,可宫中冬至,先皇却只在皇后的宁仁宫中陪伴慈宁皇后和永乾太子,延泰宫中每年都只有你和哀家二人守着一桌饺子,你的愿望便是有一日你父皇也能陪着我们娘俩在冬至这日吃上一回饺子,哪怕就吃一个也行。哀家知道我儿的心思,有一年苦苦哀求,到底叫先皇答应冬至的前一夜来延泰宫陪我们吃饺子,你非常高兴,那日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又温习了几日的功课,生怕父皇考你学问时会答不上来惹父皇不高兴,岂料那夜我们娘俩等了大半夜,饺子都凉透了,先皇也没来,后来才知是永乾太子得了太傅夸奖,皇后高兴之下亲手做了菜肴,先皇去陪皇后和太子了。你听闻这个,伤心之下砸了所有饺子,此后冬至便再未食用过此物……”   太后说着又是一叹,皇帝便也搁了筷子,道:“是做儿子的不争气,不得父皇喜欢,累了母后了。”   太后闻言却神情一厉,道:“不!是慈仁太后气量狭小,不容我们母子!她和先皇是表兄妹,自幼青梅竹马,大婚之后慈仁皇后便欲霸占先皇,全然没有一点大度贤良的模样,根本不配母仪天下,若非如此,先帝又怎会只有区区四位皇子?母后怀着你时便多次险遭她的毒手,有次夏日炎炎,她却叫母后顶着大太阳到宁仁宫立规矩,母后战战兢兢伺候她吃茶用膳,不敢有一丝懈怠,就因为母后身怀六甲脾胃不好,不小心在她用膳时出了虚恭,她便当众摔了碗碟,令母后跪在那毒日头下整整三个时辰,险些生生将你给跪没了。若非后来你父皇赶到,只怕你根本就无法来到这个世上!”   ☆、二百三四章   太后说罢神情已是激动至极,她舒了一口气平复了下表情,这才又道:“你出生后她也瞧我们母子不顺眼,视你为眼中钉,只消先帝稍稍夸你两句,她便要寻机会发作于母后,更甚对先帝使小性,先帝重情义,为她高兴便疏远我们母子,慈仁她嚣张跋扈,可却没想到老天是长眼的,令她生的永乾太子英年早逝,我儿却得了皇位,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将我们母子瞧在眼中,母后贵为圣母皇太后照样要仰她鼻息,我儿在朝堂上也要受金家掣肘……”   太后说着抽出帕子压了压眼角,这才笑着道:“好在现在都熬过来了……”   她还欲言,皇帝却道:“母后的心思孩儿都明白,多思伤身,母后莫多言了。”   太后这才道:“皇帝,非是母后偏心,向着晶娘,可人总有个糊涂之时,凡儿那孩子生下来便被你抱离了她身边,皇子们都有生母庇护,可以子凭母贵,可凡儿却是个没母妃的。皇帝你当年不愿龙脉流于民间,更忍受不了自己的皇子认东平侯为父,强行抱凡儿回宫认祖归宗,后又给凡儿选了这样一条路,倘使皇后那边知晓一切,凡儿他真能活命?晶娘她这也是心中恐慌难安,爱子护子心切才会做出此等事来。她这些年就这样跟着皇帝也算委屈了,皇帝便不能包容她这一回?”   皇帝却面带怒容,沉声道:“朕若非顾念情分,顾念她委屈多年,又怎会替她遮掩善后!”   太后见皇帝怒容满面,又听皇帝如此说倒松了一口气,道:“那皇帝叫钱永隐瞒陈家杨之事是……”   皇帝在听太后要请他过来用膳时便令胡明德打听了,知道钱大人被唤到了太后宫中来的事,对太后担虑也是心知肚明,此刻便道:“此事朕另作安排,母后便无需劳神了。”   太后听皇帝之意并非是要就此抛下翼王母子,这才放心。倘使真叫钱大人将陈家杨的事抖出来,恩义侯府无疑是雪上加霜,容嫔只怕是保不住了,皇帝宠爱容嫔多年,到底也不忍心杀她,也要借此事给翼王母子一个警告。太后明白这些,便未再多言,笑着道:“今儿这饺子中哀家多放了一味虾酱,皇帝再吃些。”   皇帝却只道:“儿子还在等边关战报,母后多用些,儿便先告退了。”他言罢也不待太后相留便起身,大步去了。   与此同时雍王也回到了府邸,正在大发雷霆,转瞬他已将书案上的纸墨砚台,各种摆设扫到地上,碎了一屋。三皇子待他出够了气,坐下喘气,这才呷了一口茶,清声道:“事情已经这般,五弟这又是何必呢。”   雍王却怒声道:“平日看我那老丈人也是个明白人,怎关键时刻如此的不济事,本王早便和他说,不可宠妾灭妻,与人把柄,还自乱了家门,他偏就贪好那个美色,不将本王的话放在心上,这下子可倒好了,叫个卑贱的小妾给背后捅了刀子去!害的本王如今也陷入被动,不知要被世人如何诟病猜疑呢,这个恩义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依为兄看,此次就是完颜宗泽和他那王妃施计害的恩义侯,恩义侯一介武夫,行事放纵,又心大胆粗,难免失之谨慎,疏于防备,被算计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为兄早便和五弟说过,武英王夫妻没一个善茬,尤其是那武英王妃,为兄我便是前车之鉴啊!他们着意要害恩义侯,恩义侯又岂是对手?!”完颜宗璧忍不住劝着道。   雍王听罢便眯了眼,道:“三皇兄上回被父皇褫夺王位,当真非三皇兄酗酒失态,而是那武英王妃陷害的皇兄?”   完颜宗璧面色阴厉起来,道:“被个女人给耍了,这难道是什么光彩事儿吗?为兄何必骗你,五弟也不想想,为兄便是再气恨又岂会分不清轻重在众目睽睽下行凶杀人,那姚锦瑟不过一女流,为兄若真有意杀她,哪里容她又跑到父皇那里去告状?!那女人表面柔弱,可却有多阴狠狡诈,今儿难道五皇帝还没领会吗?六弟和她那女人害地我母妃如今还在冷宫中受尽苦楚,为兄也遭尽世人斥骂,此仇不共戴天,为兄便只能靠五皇弟给为兄报仇雪恨了!”   “都说汉人女子温婉贤淑,这武英王妃倒是蛇蝎心肠,竟还迷的六弟神魂颠倒!三皇兄放心,只要三皇兄一心为兄弟,兄弟也会视兄为父,来日兄弟真能以偿所愿,当将武英王妃交给三皇兄处置,以泄皇兄之愤。”   雍王言罢想到今日完颜宗泽的表现却又道:“可我总觉今日之事并非那么简单……”   完颜宗璧听他如此说便道:“除了完颜宗泽贼喊捉贼,难道此事还能有其它内情不成?咱们那六皇弟最擅演戏,五皇弟莫被他给骗了也落得为兄这种下场。”   雍王这才收回神思来,道:“皇兄和六皇弟打交道倒比弟弟我要多些,依三皇兄看,如今为兄该如何扭转乾坤?”   完颜宗璧闻言敛了面上的漫不经心,细瞧雍王,见他神情严肃果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他便倾身过去,道:“为兄倒还真有一计,若此计能成武英王府必然生乱,到时候五皇弟只需稍稍推波助澜,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哦?竟有如此好计,请三皇兄不吝赐教。”雍王闻言目光一亮起了兴致,也侧身而去,完颜宗璧便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雍王听的面露诧色,道:“世上竟还有这样的蛊毒?”   完颜宗璧便笑着道:“自然是不常见的,为兄也是费了好大劲才得到,此蛊毒的母蛊乃是用世间最具毒性最凶猛的七种毒物撕咬养成,极是厉害。只要能取完颜宗泽少许鲜血喂食母蛊,为兄再选个合适的女子令其服下母蛊,再令子蛊进入完颜宗泽的身体,他便再离不开体内存有母蛊的女子,必须于其阴阳交合才能维系生命,不然将会痛不欲生。如今武英王妃正有孕在身,正是行事的好机会。为兄因被完颜宗泽夫妇所害,故对他们的性情还是了解几分的,那武英王妃看着是个柔弱大度的,实则极为强势刚烈,她必不能容忍自己有孕其间,完颜宗泽却背叛于她,和其她女子媾合。只要此技能成,他们夫妻定然反目成仇。”   雍王听的心思微动,完颜宗璧便又趁热打铁,道:“完颜宗泽的性子难道五皇弟还不了解吗?他对看重之人历来重情义,对敌对之人却极是阴狠,更能对自己下得去狠手。他对妻子那股热乎劲便不用为兄多说,相信五皇弟也瞧的清楚明白,那武英王府到现在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说明武英王妃是极在意这种事儿的,六皇弟一着不慎做出对不住妻子之事,必定会对她心存愧疚,百般弥补,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做出自残之事来,彼时五皇弟在其中推波助澜,令夫妻两人仇恨加剧,那武英王妃是个有美貌又有心机,还狠辣的女人,只她便能将六皇弟折磨地无暇他顾。”   完颜宗璧之前曾想害文青死在金家人的手中,从而离间锦瑟和完颜宗泽的关系,可谁知他计划的好,可却被文青识破,栽在了一个少年的手中,贤妃也因此折了进去,他自己更是身败名裂,可这并不能打消他这个念头,反倒因恨意的增长此念头更加疯狂和坚定了起来,以至于他瞧见锦瑟和完颜宗泽恩爱模样便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他不能容忍自己的仇人过那样神仙美眷的生活,非要亲手毁掉他们的幸福才能甘心。   故而此刻他一得机会,便又毫不犹豫地撺掇起雍王来。雍王听罢,觉着完颜宗璧说的有些道理,却不甚放心地道:“朝廷可是严令禁止巫蛊之术的,一旦发现有人使用巫蛊之术谋害人,那可是无论身份贵贱,一律极刑处死的……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完颜宗璧却道:“只要行事谨慎,万不会被发现,世人忌惮巫蛊厌胜之术,一旦发现,那中蛊之人也是不得好果的,只要能成功下蛊,完颜宗泽才是有苦说不出,除掉了完颜宗泽,太子便不足为虑了。”   雍王听的动心,却依旧有些犹豫,道:“当真有此蛊?我从未听说过此种子母蛊,总觉巫蛊之事太过诡秘无踪,未必可信,莫叫我们冒险筹谋一回,这蛊毒却毫不起作用啊。”   完颜宗璧便笑着道:“这点五皇弟但请放心,为兄机缘巧合得到了一位制蛊高人,已见识过蛊毒的厉害之处了。其实闵人制蛊已传承数百年了,没什么可质疑的,这移情蛊也是闵女常用的一种蛊,闵女多情,山中的女儿单纯,热情,天真,也敢爱敢恨,却不知人心险恶,虚情假意的山盟海誓也能叫她们为情郎掏心挖肺的,长久以来,闵女为了防止情郎始乱终弃,用情不专,为保护自己便流传下来许多传女不传男专门为情而制的蛊,这移情蛊早便被不少闵女用过,就是为了防止情郎变心的,为兄得到的此移情蛊不过是更为厉害些罢了,在闵人的深山中其实是很常见的,一定会有作用,不会白费了安排的。”   雍王见他说的肯定,极有信心,便点头咬牙道:“好!只是此事万不能操之过急,得细细筹谋,万不能出一点差错才行,再来六皇弟的血却也不是那么好取用的。”   听他答应了,完颜宗璧心头一喜,连眼瞳都因兴奋而收缩了下,忙笑着点头道:“那是自然的。”   翌日,雍王刚在外书房中起身,外头便是一片嘈杂,依稀传来雍王妃的声音,他昨日就是为了恐雍王妃找他闹,这才躲在了书房入睡,还令府中严密封锁恩义侯出事的消息,不想雍王妃这么快还是知道了消息,一时一阵头疼烦躁。   他披上单衣雍王妃已冲了进来,哭着道:“王爷,恩义侯可是我父亲啊,王爷为什么不保他?!王爷明明知道父亲他是被人冤枉,陷害的!”   雍王耐着性子道:“昨日人赃并获,父皇已经相信事情是恩义侯做下的,六皇弟又死咬着他不放,我若再坚持不但救不了恩义侯,王府也会被拖下水,你当本王乐意自己的老丈人下大狱不成?!”   雍王妃便跪下,又道:“王爷快想想法子吧,祖母听说父亲入狱昨夜旧疾便犯了,到今日都没清醒过来。父亲是糊涂,这才被人寻到机会陷害于他,妾身知道父亲他拖了王爷的后腿,可王爷若连父亲都保不住,下头人岂不要质疑王爷的能力?何况父亲手中还握着西锐军的军权,如今那三姨娘已死,父亲的罪名便算死无对证被坐实了,妾身没指望王爷能让父亲官复原职,只要父亲他能活着出狱就成,人在军中的影响力就在,对王爷也算是一种助力啊。”   见雍王妃痛哭流涕地跪在腿边苦苦哀求,楚楚可怜却又通晓事理,并不一味地责怪他没有死保恩义侯之举,还处处为他着想,雍王心中愈发歉疚,亲自扶起她来,道:“你放心,眼见便要年底了,即便要处决恩义侯,也是年后之事,我们还有时间,狱中本王会打招呼,不会叫恩义侯难过的。恩义侯这次谋害的是六皇弟,罪名虽是严重,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可想的……”   “王爷当真有法子?不管是什么法子总要试上一试。”雍王妃燃起希望来。   雍王便抓了她的柔荑将她压在了榻上,道:“本王一直无嗣,倘若你如今能争气,怀上子嗣,那便是有功之人,母妃以此事恳求父皇饶恩义侯一命,父皇定然会允准的。”   雍王说着便俯头亲吻起来,雍王妃一时没反应过来,推了下他,道:“王爷,妾身如今没心情,王爷别……”   雍王却抬头,蹙眉道:“你当本王就有心情?你好好想想如今还有什么法子救下恩义侯的?!六皇弟可不是好糊弄的,只有你有孕,皇上格外施恩,他才不得不让步吃下这个闷亏。”   雍王妃听罢一想果真也只此一法可试,便松开了抓着雍王的手。   ☆、二百三五章   待雍王妃离开,雍王整衣而出,念着现在连生孩子这样的事都成了任务,不觉憋屈地咒骂一声,愈加对完颜宗泽记恨起来。却于此事下人禀报他的幕僚年先生请见。这年先生也算个智谋之人,给他出过不少力,他此刻正心烦,闻报忙将人请了进来。   年先生正是对昨日恩义侯入狱一事有些自己的见解,这才来拜见雍王的,他道:“属下倒不觉着恩义侯是遭武英王陷害,王爷您想想,武英王何等性情,此刻太子妃新丧,太子劳神伤体,武英王和太子兄弟情深,此刻顾着东宫才是第一要事,哪里还有心情和精力去陷害恩义侯?”   雍王想到昨日完颜宗泽的态度来,也觉此事并不简单,他便沉思道:“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年先生便撸着胡须道:“王爷,那金銮殿上的龙椅谁都想坐,皇上可不只王爷和武英王,太子这三个儿子啊……”   雍王听的洞孔一缩,声音发紧,道:“先生是说有人在挑起本王和太子一系互斗,坐享其成?”   “王爷英明,属下细细了解了昨日情况,发现京兆尹前去侯府搜人的动作实在是快的出奇,那吴炳生倒好像早知姿茹藏身之处,属下想法子买通了吴炳生乳娘之子,倒真打听出了些事。”年先生沉声道。   雍王目光专注起来,年先生又道:“前日夜里吴炳生便曾和其夫人说过两句颇有深意的话,他说,‘你还莫小看我这个小小的京兆尹,别看今日有人位尊公卿,转眼便可沦为阶下囚,这也不过都是爷我翻手间的事儿。’”   雍王闻言恨声道:“可恨!一个小小的京兆尹竟敢和本王玩阴的!本王昨日便觉吴炳生有问题,怎么?他莫非不是六皇弟的人?”   年先生却摇头,道:“一个京兆尹还入不了武英王的眼,据属下探知这吴炳生曾两次和翼王府的管事私密见面,他早便投了翼王。”   雍王显然没料到是这个结果,他的那个四哥因生母出身卑微,又不招皇帝待见,即便如今在民间传起贤名来,但因他处事低调,雍王早已习惯了忽视他,更从不将他放在眼中,他不觉道:“四皇兄……他凭什么……”   年先生见雍王愣住,便沉声道:“王爷,翼王可是太后亲自教养大的,如今翼王妃的父亲云英侯又被皇上委以重任,负责赈灾事宜。这些都没什么,不足为虑,可若连安远侯左氏也是支持翼王的呢?”   雍王闻言心一跳,是啊,他那四皇兄可是太后养大的,太后是左家人啊,若连安远侯左家也支持翼王,他那卑贱的四哥还真有资格争上一争。再想到昨日翼王的表现,雍王越发觉着这个四皇兄有问题,恨声道:“难道安远侯左云海竟只是假意对本王投诚?!”   年先生便道:“人心险恶,王爷不可不防啊,需知老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因为你永远不知它会何时在何地咬上你致命的一口啊。”   雍王起身来回走了几步,站定,目光清锐地道:“先生说的对,翼王他害地本王岳丈入狱,倘使他那岳丈云英侯赈灾有功,岂不是既得民心又得厚禄,一夕回朝便会成为翼王的左膀右臂?!本王要以牙还牙,令云英侯这次赈灾有去无回!”   他言罢,年先生便笑了,点头道:“王爷所虑极是。”   雍王便也有了几分笑意,道:“先生真是及时雨,若非先生本王此刻还被蒙在鼓里呢,想不到本王这个四皇兄竟是如此的阴毒人物。依先生看,恩义侯可还有救?”   雍王自然不知这位年先生会怀疑到翼王,那也是完颜宗泽兜了几个弯子想法子提醒的年先生。而这年先生自然也没察觉其中蹊跷,他被雍王所赞倒也宠辱不惊,老神在在地又撸了撸胡须,沉思片刻道:“恩义侯如今可是被关在刑部大牢中?”   见雍王点头,年先生便又道:“刑部尚书余决乃是太子的人,这个人也算个能人干吏,这些年兢兢业业将刑部笼地是滴水不进,不过想必王爷想疏通两个牢头往恩义侯的牢饭中下点料还是有法子的吧。”   雍王听罢细思年先生的意思,道:“先生的意思是?”   “王爷令人往恩义侯的牢饭中下些毒药,只要令恩义侯出事再及时被救回来,彼时这个案子便又有了疑点,恩义侯成了受害人,加之此案本就有些证据不足,恩义侯这一遇害,案子就必须重审,到时候是不是武英王怀恨在心,动用私刑杀害恩义侯,这又有谁能说的清啊?”   年先生言罢雍王眼前便一亮,只觉这个主意可要比他想令雍王妃受孕要高明的多,他思谋着行事的可能性,道:“计是好计,只是,即便有牢头不检点收拾贿赂,往恩义侯的饭菜中下了料,只怕仅仅以此便想泼脏水在余决和六皇弟身上,还是显得份量太轻了些。到时候六皇弟和余决抵死不认,本王也奈何不了他们啊,而且,就算是武英王狭私报复,也不能洗清恩义侯谋算在前的事实,倘使查无实证,也照样还是救不出恩义侯,翻不了案啊。”   年先生吐了一口气,蹙眉点头道:“王爷说的是,容属下再想想……”他说着嘴角有了笑意,又道,“王爷可想过那对武英王下毒的直接凶手姿茹可是北罕人,兴许此点王爷可以加以利用,来个祸水东移!”   见雍王不解,年先生又道:“北罕老国王刚刚过世,新国王乃是前国王的堂叔,新国王兴许并不像老国王一样臣服于燕国,也许还在记恨当年武英王领兵荡平北罕一事,他令姿茹和三姨娘谋害武英王嫁祸恩义侯,一来除掉北罕国的灭国仇人,再来也挑起燕国朝廷内乱,事成之后他又恐恩义侯不死会有机会翻案,再被我皇发现了真相迁怒于他,便又欲杀死恩义侯一了百了,这并不是不可能的啊?而且也很有说服性啊,这样一来,恩义侯便不是杀害武英王的罪人了,相反成了为国被异族人所害的忠臣,不仅能安然出狱,官复原职,而且还必定受到皇上的补偿。而余决,令北罕人有机会对狱中的恩义侯下手,虽不能被按上一个通敌之罪,但玩忽职守的帽子他却是被扣定了!”   雍王一听眼前大亮,朗声而笑,当即拍手附和着道:“先生妙计,解本王之困啊!”   翌日,锦瑟再次令半月院的三位姑娘前来请安,姿茹昨日已被皇帝下令腰斩于市,此事她们三人皆已知晓,今日又被锦瑟召见,她们个个心神不宁,忐忑不安,早没了昨日梳妆打扮的兴致,一个个显得极黯淡惊惶,生恐因姿茹而被连累,更不知锦瑟叫她们来不是要将她们也推出去杖毙。   锦瑟依旧端坐在太师椅上悠然呷着茶,下头一点动静也没有,她润了喉,这才缓声道:“想必姿茹的事情三位姑娘也都听闻了吧。”   她一言那三位姑娘听今日寻她们前来果真是为姿茹谋害完颜宗泽一事,这谋害王爷可是大罪,她们那里能不恐慌,忙噗通通地跪了一地,道:“王妃明察,此事和奴婢们真的没有任何关系啊。”   “王妃,奴婢们虽是和姿茹住在一个院子中,可姿茹性格孤傲,和奴婢们并不熟悉,奴婢们全然不知她所做之事,奴婢们都是无辜的啊。”   她们言罢锦瑟便笑了,点头道:“本妃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自然也知道此事和你等无关,只是发生了这种事,本妃也是不敢叫你们再接近王爷了,本妃为你们安排了两条路,一条是放你们出府,给你们自由,但你们既被送到了大锦,再回北罕去却是不能了,燕国境内你们却可随意去向。只是你们需保证出府之后便和王府脱离任何关系,你们所作所为也莫攀扯王府。第二条,本妃给你们安排去路住所,你们出府后在本妃安排的铺子中凭双手自谋生计,虽清寒了些,可却也不至短了吃穿。你们好好想想,选哪条路。”   锦瑟原便不喜府中有这几个等同侍妾的女子存在,只因她们是皇帝赏赐不好处置罢了,此次姿茹谋害完颜宗泽,她即便将这剩下的三个女子皆打杀了,也无人敢表示异议。   三女原本也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了,闻锦瑟竟给她们了一条生路舒了口气,便纷纷表态。她们不能回家乡去,在燕国她们举目无亲,出了王府便没有去处,两名女子表示愿意听从锦瑟的安排,只有一女欲自谋生计,锦瑟赏了三人各白两银子这才将人打发了出去。   待几人退下,王嬷嬷便忍不住地道:“王妃如今有孕在身,有她们几个在还能当个摆设替王妃稍挡些麻烦,如今王妃将她们都遣出府,这王府连个备做侍妾的女人都没有,这不是招着下头人给王爷塞女人嘛,更何况,府中没侍妾传出去于王妃面上也不好啊。”   锦瑟闻言却嘟嘴,半是撒娇地道:“我知道,可人家就是不想瞧见她们嘛,心里不舒服,嬷嬷不也说了,女人有孕心情是很重要的,心情好才能生出健康漂亮的孩子,我这也是为宝宝好呢。”   锦瑟自有孕对完颜宗泽的依赖便更重了,虽大婚没多久,然夫妻一体,荣辱与共,这种感觉美好的令人动容,而他的影子也已那样深刻的镌刻在了她的心底,随着大婚,随着有孕愈染愈浓。也许是女人一有孕醋劲和占有欲便都会增强,原先能隐忍的,此刻竟半点也不愿让步了。   王嬷嬷难得见锦瑟任性行事,见她笑的高兴,便也不再多劝,也摇头一笑。   ☆、二百三六章   太子妃之死,皇帝令大理寺,宗人府和刑部共同查案,大理寺官员负责去查陈公公的家乡事宜,但钱永得了皇帝的指示,却隐瞒了陈公公在家乡过继过一孙的事情,陈公公的家乡本便是偏远之地,若非刻意前往查察,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会被人所查知的。   又刑部和宗人府在太子妃所中的虎锁喉剧毒中发现其中还参杂了一种碧波草的毒汁,而这种碧波草只生长在北罕国的雪山之上,故刑部,大理寺并宗人府便一致认定太子妃之死和北罕兴许有某种关联,也许正是北罕国想要谋害太子,从而引起燕国内乱,这才买通了陈公公,而太子妃却不幸做了太子的替死鬼遇难了。   这个猜测在这日下午便得到了印证,东宫陈公公收的徒弟招供吐口,说他曾经见过陈公公秘密地和北罕的富商见面,还说自那之后陈公公便出手极是阔绰,其后刑部等又在陈公公的住所翻出了塞在墙缝和地缝中的大量银票,几方会审后便将太子妃之死案为北罕国谋害,此事报于皇帝,皇帝震怒,翌日早朝便将此事公诸于众,并且遣派了使节立刻赶往北罕兴师问罪。   雍王不明其中的蹊跷,只以为真是北罕国派人来谋害太子,结果太子妃却误中剧毒送了性命。想着年先生刚刚给他出了祸水东移的主意,没想到太子妃之死便牵扯到了北罕国。这样的话,北罕国既然可以谋害太子,自然也是可能对完颜宗泽这个北罕煞星也下毒的,那么他将谋害完颜宗泽一事也栽在北罕国的头上岂不是更顺理成章,令人相信了?   雍王觉着这是老天都在帮他,筹谋着等风头一过,刑部大狱那边对恩义侯的看守放松下来,他便落实此事救出恩义侯来。而完颜宗泽自然清楚皇帝已知晓东平侯夫人下毒手谋害太子一事,见皇帝最后还是替她开脱了,还找到了北罕这样一个替罪羊,完颜宗泽对皇帝算是彻底寒了心,对这个父亲也再不抱一丝希望。   太子妃停灵四十九日下葬,日子一晃而过转眼便已入冬,而入冬之后竟便落下雪来,今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持续下了几日方停。   民间有谚语,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一场大雪像是给农作物盖上了一层御寒的棉被,又能冻死地表的害虫,预示着来年有个好收成。加之自蝗灾去后,因饿殍满地,战事刚过,不少地方都闹起了瘟疫,这一场雪下来对控制疫情蔓延也是极有好处的。   冬雪下来,满城欢喜,待得雪停的清晨,静谧的大地纷纷攘攘覆了一层素白,大雪压松,映着阳光银装素裹,显得天地也敞亮了起来。锦瑟裹着厚厚的白狐斗篷,狐毛色泽柔顺堪和雪光争锋,衬的她肌肤越发如美玉散出莹莹淡淡的光辉来。   她双手操在豹纹护手中站在廊下观雪,琴瑟院错落起伏的琉璃碧瓦上厚厚地覆着一层雪,微风下扑簌簌地扬起漫天飞舞的银色细沙,清晨的阳光虽白花花没有半点温度,然而透过残枝照在落叶殆尽的枝桠间却依旧消融了一些冰雪,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的雪水落下来,敲打着青石板地面,用心聆听,清越动人,白雪似掩盖了先前京城的紧张和风云涌动,也似带走了一切肮脏伤悲,锦瑟的心情好容易被这一场大雪扬的喜悦透亮起来。   一阵风起,不及清扫的积雪被扬起卷了锦瑟一身,锦瑟拢了拢斗篷,手指触过柔顺的狐毛却勾起了笑来,这斗篷所用狐狸皮是完颜宗泽多年所猎,积攒起来的,皆是少见的白狐整皮拼凑而成,穿在身上暖暖的,亦如他给她的感觉,温暖而安宁,即便面对风雪寒意刺骨,一颗心也是暖意融融,无所畏惧的。   见锦瑟迎风而立,白芷不由上前一步替她挡住了风,道:“王妃也站有一阵了,还是快回屋吧,若是着了凉便是再好的雪景也瞧不了了。”   两个月前锦瑟便在府中办了个小宴,认了白芷为义姐,其后她便坚持不让白芷还像以前一样伺候在跟前事事躬亲,白芷先还有些不习惯,后来见白蕊和白茹几个将锦瑟照顾的极好,这才随了锦瑟的意。   白芷五岁时进的姚府,是因家乡遭了洪灾,一家人就独活了她一个,她被舅舅家领回邻村去,后因舅舅家里也生计困难便将她卖给了人牙子,她自被带至凤京进了姚府,她便再没回过家,也从未打听过家中情况。如今锦瑟不让她在跟前伺候了,她一闲暇起来便动起了回去家乡看看的念头。   她那家乡原在云州,离明城也就大半月的车程,锦瑟原想着她这一去见了亲人,少说也得住上半年一年的才能回来,却不想她只在家乡住了几日给父母修了坟,便未再多呆赶了回来。锦瑟料想她幼年离乡,一个村子都被洪水给冲走了,直系的亲人原便只剩一个舅舅,她还是被舅舅所卖,这些年人情只怕更加淡漠,便也未多问她。   闻言锦瑟冲白芷眨巴着眼睛一笑,转身往屋中走,嘴上却道:“好好,这便听姐姐的回屋去,我们白芷姑娘这么爱管人便该早早地嫁出去当个管家婆!那谁谁谁也真是的,怎就不知道来提个亲呢,他再磨磨蹭蹭的,我可就将我的好姐姐嫁给别人了。”   白芷这次回乡,他那舅舅似有些不仁义,瞧白芷如今不同一般了,便强硬着要白芷拿出一千两银子来给他做生意,她那舅母也要白芷给她两个儿子弄个小官当当,白芷不依自免不了受气,忍无可忍便将她那舅舅一家给臭骂了一顿,带着行李便折返了京城,巧的很,她这趟回京路上竟和从南方战场回京的李云琦撞了个正着。   李云琦正是影七的本名,两人原便有过几面之交,今次回京结伴,一个是云英未嫁,待字闺中,一个是事业初竞,只待成家,这一路一来二去地倒生出了几分旖旎情意来,进城后白芷便是李云琦亲自送回来的,他还细心地和锦瑟提了两句白芷回乡之事,言辞间大有白芷只怕心情不畅快,叫锦瑟劝说关心她的意思。   见锦瑟打趣自己,白芷难得地红了脸,恨得跺脚道:“我关心你,你倒不识好人心还借机排揎我,懒得管你了!”   她说罢扭身便自进了屋,锦瑟见她的面庞被雪光一映,白瓷的两颊如同落了烟霞,又仿若妩媚的花盛开在冰雪间,异常动人,却分明是害了羞。锦瑟瞧着唇边笑意愈发高扬,念着皇帝的身子出了问题,只怕大限也就这一年两年,倘使再不将白芷给嫁出去,她便又要因大丧而耽搁三年,而白芷如今的年纪可再耽搁不起了,锦瑟便筹谋着这两日就和完颜宗泽提提李云琦和白芷的事儿。   她见白芷一扭腰身影消失在帘后,便扬声道:“嗨,别走啊,你倒是给妹妹我表个态,也好叫妹妹我莫好心之下乱点了鸳鸯谱啊!”   廊下白蕊几个丫鬟见锦瑟打趣之下羞跑了一向爽朗泼辣的白芷便皆掩唇而笑,锦瑟便眸光流转地瞧了她们一眼,道:“你们几个也一样,若是看上了什么人可都尽早和我说,若不然我点错了鸳鸯谱,瞧你们寻谁哭鼻子去。”   她一言见几个丫鬟含羞面红,这才笑着挑帘进屋,和白芷又笑闹没片刻,白茹进来手中还端着个鎏金雕花平底盘,其上白玉莲花的果盘中盛着一大碟去皮龙眼,个个颗粒饱满,龙眼被透窗而过的阳光一照,晶莹剔透,散发出明润的光泽,连里头包裹着的红黑色果核都清晰可见,和白玉盘相映成辉,异常诱人。   白茹将果盆放下,道:“这是从汝南王的番地八百里快马今早才送进宫的,统共才有八框,宫中留了四筐,皇上赏赐给各王府大人们四筐,王爷也得了些,只是少的很,皇后娘娘知道王妃爱吃这个,又知王妃因害喜食欲不振,便特将分到宁仁宫的那大半框都送来了王府。”   锦瑟听罢感念皇后的一份关爱之心,便迫不及待地挑起一颗入口,浓郁的蜜甜之味在唇齿间散开,她弯了眉眼,道:“这时候竟还有如此新鲜的龙眼可食,这汝南王倒是对朝廷尽心。”   汝南王之前一直是观望态度,前不久才在萧蕴的劝说下向朝廷投诚,现在他显然是怕朝廷再追究他之前的举棋不定,隔岸观火,尽力地向皇帝表忠心呢。   白茹并不懂这些,见锦瑟又捻起一颗吃的高兴,只笑着又道:“皇后娘娘特意交代了,龙眼虽可治厌食,又是强身健脑的良品,可有孕的女人吃多了却并不好,叫奴婢们好生伺候,莫叫王妃贪味吃多了,王妃再吃两颗便罢了,吃多了胃凉也是难受。”   锦瑟听罢郁结,笑道:“瞧啊,这一个个都管起我来了,怀孕的女人真是要不得,不让我吃,偏又收拾了这一大盘子来勾人,白茹也学坏了。”   言罢她见白芷二人皆笑,便又道:“去瞧瞧黄师傅可给文儿授完课了,若是还没便收拾一碟送过去,倘使黄师傅已离府,便接文儿过来。那些剩下的,挑了好的,赶着新鲜往姚府和江淮王府送些,莫搁坏了。”   白茹应下,道:“王妃不用吩咐,柳嬷嬷也已叫人给老太君和世子妃送去了,奴婢这便去前头瞧瞧皇孙下学堂了没。”   自太子妃出殡大葬,完颜廷文便住进了武英王府由锦瑟和完颜宗泽亲自照顾,锦瑟因完颜廷文年幼失母,念及太子妃临终之托,还有自己也年幼丧母的经历,对完颜廷文极为怜惜,文青也算是锦瑟一手带大的,对付小孩她也算得心应手,加之完颜廷文原便极喜欢锦瑟,没多久两人感情便已极好。   白茹出去,锦瑟又吩咐人准备了几样完颜廷文爱吃的糕点,刚摆上,白茹便带了完颜廷文进来,他今日穿着一件织锦夹棉的红色绣玄金福纹袍子,腰间系着扣玉环带,头发束于镂空金冠,外披一件紫貂斗篷,一身精致出彩的衣裳衬得面如美玉,脸庞圆润,倒比前一阵子面黄肌瘦,哀哀切切的模样瞧着精神了许多,也健康壮实了些。   锦瑟瞧的高兴,招手令他坐在身边,招呼他用糕点和龙眼,道:“今儿黄师傅教的什么,文儿好似上课上的很愉悦呢。”   完颜廷文送了一块莲子糕入口,这才道:“先生教了文儿治国之道。”   锦瑟见完颜廷文眉飞色舞,便扬眉道:“哦,什么治国之道啊?”   完颜廷文却道:“先生说,治理国家要先学会治理自己,要做到虚怀若谷,海纳百川,不能以一人之智为智,而要以众人之智为智,要谦卑处下,宽容包纳……”   锦瑟含笑听着,白芷几人见锦瑟和完颜廷文坐在一起挨的极近,一问一答非常融洽,便都悄然退出了内殿。岂知她们刚到廊下没多的一声惊呼。   “皇婶婶!皇婶婶,你怎么了?!快来人啊!”   白芷几人原在廊下观雪晒太阳,闻声大惊,几人冲进殿中便见原本还好好坐在太师椅上和完颜廷文说笑的锦瑟此刻正手捂小腹躺在厚厚的绒毛地毯上,面色已变得极白。   ☆、二百三七章   “王妃!快!传太医!”   白芷率先惊呼一声冲上前将锦瑟抱起,白茹已被这情景给惊得愣住,闻她大喝才忙转身往外奔,匆忙之间竟险些一头撞上门框。   这会子功夫王,柳两位嬷嬷也听到动静奔了过来,几人将锦瑟抬上软榻,她已腹痛地愈加厉害了,王嬷嬷不由惊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吃了几颗龙眼怎就至如此!王妃莫怕,太医就快来了,就快来了。”   柳嬷嬷见完颜廷文趴在榻前,一张小脸也因害怕而隐隐发白,泪眼汪汪地瞧着锦瑟,寸步不离便忙上前拉了他,劝道:“王妃不会有事的,小皇孙先随嬷嬷出去,这样才能给王妃检查身子,尽早医治,小皇孙最明事理,来,随嬷嬷先出去。”   完颜廷文听罢便站起来,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房,王嬷嬷撩起锦瑟长裙,见她身下已有漏红现象,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险些没吓地晕厥过去。小腹一阵阵抽痛,锦瑟原便心知不妙,正努力稳着心神,不停深呼吸已求不自乱阵脚,加重症状,此刻见王嬷嬷神色大变,她心一跳,一片冰凉。   好在自锦瑟有孕,皇后便特别指定了宫中擅长治妇人之病的梁太医专门照看她的胎,就住在王府的客院之中,故而太医极快便被请了来,把过脉后他便神情严肃地给锦瑟施了几针,片刻锦瑟便觉腹痛现象有所好转,见太医再度于她把脉,终是忍不住问道:“梁太医,我的孩子如何了?”   梁太医细细把了脉,见锦瑟面色煞白,显得一双大眼睛愈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神情紧张而害怕,他便忙道:“王妃险些小产,不过如今已稳定了下来,王妃无需太过紧张,对保胎不好,待微臣再给王妃开些胞胎药,王妃服下,卧床静养一段时日当会无碍了。”   锦瑟也是略知医术的,岂能不知孕妇精神紧张对胎儿也大为不利,听太医说孩子没掉,胎像已暂且稳定,她便大松一口气,忙调整了自己,道:“多谢梁太医,我明白。”   “阿弥陀佛,保住了就好,保住了就好。还请太医赶紧给王妃再开个药方子,老奴好令人煎了王妃尽快服下。”王嬷嬷闻言也大松心神,又是双手合十地念叨两句才忙催着太医开方子。   太医点头起身,锦瑟便闭上了眼睛盖在被中的手抚上小腹,静心养神起来。   “怎么会突然动了胎气!”外头传来完颜宗泽略带怒意的沉喝声,闻声锦瑟睁开眸子,咬住了唇,扭头望向屏风处。   完颜宗泽冲进屋,虽是瞧见了太医但却因担忧锦瑟,也不及多问便丝毫未作停留地快步饶过屏风冲进了内殿,他和锦瑟望来的目光一对上,锦瑟眸中便蕴起了泪意。   天知道,她虽是竭力让自己莫怕,要稳住,可前世小产的记忆还是排山倒海地向她压来,她是真的很害怕失去了这个孩子。   完颜宗泽出门时锦瑟还面色红润,因雪后天晴而心情愉悦地坐在梳妆台前整理长发,他这出院还不足一个时辰,她却已变了一番模样,满脸苍白,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没了半点活力,这怎能不令他心惊生气。   他快步上前在榻前蹲下,握住锦瑟的手,触手发凉便忙裹进掌中,轻轻揉搓着,一旁白芷忙道:“王妃的胎已保住了。”   完颜宗泽听罢只道:“没事便好,没事便好,莫哭了……仔细孩子笑话你。”他说着用手指轻抚锦瑟眼角湿意。   锦瑟这才点头,忍回泪水,完颜宗泽便道:“有我在,你放心地闭上眼睛睡一觉,起来便会好的。”   锦瑟此刻自然是安胎为第一要务,虽是她也心恨遭人暗算,想亲自查明此事,可也不敢任性而为,闻言她笑着闪了下睫羽,再度闭上了眼睛。   完颜宗泽待她睡着才起身出屋,他在花厅安坐,下头柳嬷嬷等人皆垂手而立,而伺候锦瑟饮食的几个婆子和厨娘皆也已被带了过来,她们知道王妃险些小产,此刻又观完颜宗泽面沉如水,更是惶恐难安,大气不敢出地跪在那里。   完颜宗泽目光在厨房众人面上掠过,这才冲太医道:“王妃不过是服用了几颗龙眼罢了,到底是因何险致小产的?”   梁太医闻言便道:“龙眼为大热之物,而王妃因有孕在身,身子会阴血偏虚,阴虚则会滋生内热,只有清热方能保胎,故而龙眼虽是大补之物,可却是不利于保胎的,坐胎期间不宜多食。”   梁太医言罢完颜宗泽便沉声道:“龙眼是皇后娘娘送来的,皇后娘娘岂能不知此理?还特意嘱咐王妃不要贪味每日少食几颗便罢,龙眼又非打胎之物,何至食用几颗便险些小产?!”   梁太医却道:“王爷莫急,微臣的意思是,类似龙眼这样的热物对王妃保胎都是不利的,而依王妃的脉象看,王妃她显然是服用了大量热物才会出现漏红现象的。此类物,像是花椒,胡椒,桂皮,另外还有一些食物,虽是无毒,但却同样不适合孕妇食用,吃后会导致小产,如薏米,马齿笕,山楂,波斯草……”   梁太医说到这里王嬷嬷和柳嬷嬷便面色一变,完颜宗泽目光扫向王嬷嬷,她才拿下捂在嘴上的手,道:“昨日午膳便有一道波斯草鸽蛋汤,这波斯草是刚从西域那边传过来的,听闻吃着是极好的,从未听人说过有孕的女人是吃不得这东西的,如今冬日新鲜的菜品原便不多,难得这波斯草长的油绿鲜亮,王妃还多用了两口,真没想到此物竟会是有害的。”   梁太医便道:“此物刚传入我国,不少府邸都争抢购之,有市无价,非贵胄之家想食之也没那等福气,确实是极好的,王妃不知此物吃不得也不奇怪。微臣之所以如此说也是前些日曾碰到过一个小产的妇人,她便是多食了这波斯草,微臣起了怀疑,便另寻了一个妇人,其食用波斯草后果然也出现了小产的症状,微臣这才有所肯定,只是会不会只是凑巧,还是此物果真于孕妇不利,还需再做考证。”   王嬷嬷听罢咬牙,道:“都怨老奴,便不该掉以轻心,给王妃食用这些新奇的东西。太医,王妃是不是就是因食用了这波斯草才差点小产的?”   梁太医却摇头,道:“非也,波斯草和龙眼是一样的,若非食用过量,是不会有落胎之效的,按嬷嬷所说,王妃不过是多用了两口波斯草罢了,这样的份量万不会造成小产之状,可倘使有人在王妃的吃食中每次都加入少许致内热的东西,那是很难被检查出来的,而且这些东西因都是寻常食用之物,自然也是查不出任何毒性来的。而若分量极小,又巧妙地用别的味道来遮掩这些食物的味道,只怕王妃食用时也是尝不出来的。这样的话,每一餐每一盘菜品中皆加有少许大热之物,王妃在不经意间食用入腹,积少成多,不出三两日便必定会导致内热过大,因时间短,而这些食物用后不到一定时候也不会表现出症状来,故而王妃自己也一时难以觉查。”   他说着见王嬷嬷等人面色发白,便叹了一声又道:“而像是薏米这样的东西还会引起子宫收缩,今日王妃虽只食用了几颗龙眼,但刺激之下早已内热的身体便爆发出腹部绞痛之症,更引发了漏红这样的早期小产征兆。这下手之人显然很清楚府中的情况,知道微臣每过三日才会来给王妃请一次脉,她只要把握了时机下手,微臣便也不能及时发现王妃脉象的异常。而微臣是三日前的旁晚最后一次给王妃请脉的,想来那动手之人必定是从前日清早或是三日前的夜里便开始动手脚了,王爷只需查下这几日有机会接触王妃食物的厨娘们,相信便能有所收获,这么短的时间那人只怕还来不及将罪证都神不知鬼不觉地毁灭掉。不过这些都是微臣的猜想,是不是真有其事,还需将王妃这两日所食食物端上来,容微臣细细查看。”   如此处心积虑地要害锦瑟小产,实在可恨!完颜宗泽早知会有些人不愿看到王府添丁,不愿他这么早得了子嗣好增加实力,他也早有防范,大厨房层层监护,有机会碰锦瑟食物,用物的下人们更都挑的是可信之人,王嬷嬷等人更是没有一日不绷紧了弦,瞪大了眼睛在盯着这府中,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放过。可没想到已经这样了,竟还是叫人寻到了空子,想到这些人用在锦瑟身上的这些阴毒手段,完颜宗泽便面色愈加难看了起来,沉声道:“将王妃的吃食都端上来,搜查厨娘们的住处!”   片刻,各种糕点,菜品,汤品便被摆了一桌,梁太医大致瞧了一遍,自然是看不出任何不妥来的,他在汤品的一边站定,道:“那些糕点只怕再难查出是否参杂了东西,便先瞧这些汤品吧,把汤先都倒掉!”   王嬷嬷令丫鬟将几个汤品中的汤汁尽数篦掉,将里头的料尽数倒在白绫上,梁太医检查了第一道汤品便挑出了两块碎片来,道:“果然,这是桂皮,王爷请看。”   梁太医的猜测被证实,那八位厨娘更是胆寒起来,在完颜宗泽的目光下已瑟瑟发抖。梁太医继续检查,那些汤品和菜品中虽不至于每道都有问题,可大部分却都被加了料,还不及检查糕点,完颜宗泽便怒地抄起手边茶盏砸了过去,执在铺满菜肴的桌面上,四分五裂,直砸地一桌佳肴咣当碎成一摊,王嬷嬷亦然心惊,噗通一声跪下,道:“老奴失职,王妃食用这些东西,老奴竟全然不觉,每日都端了毒药劝着王妃多食多用,老奴太是没用!”   王嬷嬷这一跪,屋中便跪倒了一地,完颜宗泽只扫了王嬷嬷等人一眼便又瞧向了那些厨娘和厨房办差的婆子们,道:“是谁做的,现在自己站出来,本王还可给个全尸,倘若被本王查出来,那便休要怪本王不念昔日的主仆情分……”   他言罢那跪倒的媳妇婆子只瑟瑟发抖,垂头缩肩,可却无一人肯站出来认罪,完颜宗泽冷哼一声,却在此刻,方才带人去搜下人房的永康带着几个侍卫进来,永康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画布包袱。   其中一个穿褐色比甲的婆子跪在人群中,一瞧见永康手中的那包袱便没了侥幸之心,不等永康进来便突然跳将起来往一旁的墙柱上狠狠撞去,完颜宗泽唇角冷笑勾起,手臂一扫,八仙桌上的插花美人瓶便飞了出去,直砸在那婆子的膝盖处,四分五裂,十几块碎裂的瓷片就势插进膝盖骨中,血色四溅,那婆子疼的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腿跌爬在地,两个侍卫上前便将她给押治住了。   永康进来,将那包袱抖开,里头果然放着些山楂,薏米等物,他道:“东**在东排第三间房中床底下的青石板砖下头,极是隐蔽。”   厨房的管事婆子便忙跪着磕头道:“第三间正是牛妈住着,牛妈虽是负责摘菜选料等杂事,可也是有机会靠近菜品汤品的,老奴没能及时发现她居心叵测,老奴该死!”   完颜宗泽目光并未从那牛婆子身上挪开,牛婆子只觉膝盖都要被那碎瓷片生生剜掉了,她忍着疼痛哭喊着道:“奴婢什么都招,什么都招,王爷饶命啊。”   完颜宗泽却目光更冷,也不待她招供便道:“本王已没耐性了,拖下去先砍掉她的十指,再剁掉她的双手,倘若还留有一口气便扔去喂鹰,海东青不爱吃死食。她的家人尽数处以鞭刑,刑毕扔去乱坟岗!”   那婆子闻言大惊失色,全然没想都完颜宗泽连招供都不听她说,就这样处置了她,她欲喊嘴已被堵了起来,只能呜呜叫着被人拖了下去。   ☆、二百三八章   待牛妈的挣扎声,悲鸣声远去,殿中还是一片死寂,跪着的众人个个噤若寒蝉,尤其是那些厨房上的人,她们更是因完颜宗泽对牛妈的处置残酷果决,不容她晚受罪一刻,而惶惶不安,不知完颜宗泽又会对她们施以怎样的惩罚。   完颜宗泽即便不审那牛妈也很清楚这次是谁下的手,伺候锦瑟用膳的皆是可靠之人,能有法子令牛妈就范之人原便不多,更何况那些龙眼,可都是皇帝陛下赏赐下来的。   因清楚,完颜宗泽才欲是恨意翻涌,他沉寂地端坐半响,待下头人已个个成了惊弓之鸟,胆寒欲裂,他才道:“这样的事再有下次,不管冤枉清白于否,一人犯错厨房众人皆连坐,牛妈是什么下场你等只会更甚之。倘使有人检举有功,本王也会厚待之,王妃的胎本王和皇后都极为重视,不容有失,啊你等可明白?”   “谢王爷不杀之恩,老奴们以后一定更加尽心尽力。”   下头一片谢恩声,今日这牛妈妈惨死,一家都受牵连,有了王爷今日之话,厨房中人只怕谁都不敢再起坏心,不管别人用什么手段威逼利诱她们,王嬷嬷想着微松一口气,完颜宗泽却已瞧了过来,道:“王妃倚重嬷嬷,本王也尊嬷嬷为长辈,可倘使这样的事再有发生,本王便不得不质疑嬷嬷是否年事已高,已难堪大任,该回乡安享晚年了。”   王嬷嬷是锦瑟的乳娘,这些年下来她已将锦瑟当亲生女儿来看待,照顾锦瑟已成她生命的一部分,她的儿子来旺成家多年已为她添了一对孙儿,这些年来旺帮文青照看店铺生意,家中也富贵体面起来,早便想接王嬷嬷回去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可王嬷嬷说什么都不愿离开王府,想趁着身子板还硬朗,多照顾锦瑟几年,完颜宗泽要送她走,那可真是对她最大的惩罚,她虽知完颜宗泽此刻正在气头上,加之又要威慑下人们,令她们再莫敢轻动歪念,难免说些重话,可她还是瞬间白了脸,忙跪下道:“老奴明白。”   锦瑟沉睡后其间又被唤醒一次服用了安胎汤药,待睡醒已是半下午时分,一日阳光暖照,外头屋脊上的积雪消融,沿着飞翘的屋檐滴滴答答地往下溅着,碎散成无数剔透的水花,屋中静谧地都能听清水花四溅的轻妙声音。   锦瑟眨动着睫毛睁开眼睛,原以为屋中没人,不想抬眸便迎上了一双慈爱含笑的蓝眸,正是皇后。她穿着一件宝石蓝绣金线凤凰的宫装,发髻高堆,云鬓蓬松,插着吊珠金凤步摇,娴静若水地端坐在床侧,见锦瑟醒过来便是一笑,蓝眸旁虽因笑意而泛起折纹来,可却不减风华,只添风韵。   金皇后自入秋便身子不适,感染了风寒,后来太子妃之死更是对她打击极大,卧床多日。而太后也趁机发作,说是因为太子妃念经超度,太过老神而凤体抱恙,非折腾的皇后到她那宫中侍疾,母后生病,皇后作为母仪天下的正宫之主,世上所有妇人之表率,自然便是有病在身也得前往立规矩的,只是太后不仁义,皇后也没傻傻承受的道理,这规矩没立两日,太后便也莫名其妙地感染了风寒,她嫌皇后过了病体给她,自然不再要求皇后伺候跟前。   饶是如此,皇后因这两日折腾也犯起了头疼的宿疾,自打太子妃大葬她便一直在卧床静养,前几日锦瑟还带着完颜廷文进宫探过病,彼时皇后躺在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白布,面色苍白,毫无神采,显是被头痛折磨的不轻,整个人都显得病怏怏。可如今不过数日,皇后不仅下床来探望她,而且人也精神了许多,眉眼间都是亮色,这叫锦瑟吃惊诧异的同时,也愣住,一时间难以回神,有些不知身在何处之感。   “醒了?睡了这么久也该饿了吧?”   待皇后温和的笑语声传来锦瑟才恍惚过来,忙撑了下欲坐起身来,道:“母后怎来了……”   皇后抬手按住锦瑟的肩头令她躺回床上,这才道:“莫动,太医说了这三日你得好好躺着养胎,不能下床,有什么要的,或是想吃什么了都告诉朗儿,这几日不用他上朝去,就叫他专门在府中照顾你,你安心休养。”   “这差事对六弟可是美差呢,母后果然还是最疼六弟和六弟妹。”一旁响起阿月公主甜美的声音,锦瑟望去却见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金皇后身侧,穿着一件烟柳色的银错金牡丹织锦短袄,套着烟霞色软纹束腰长裙,头挽如云的朝月髻,插着累金丝嵌宝石的步摇,面有俏丽笑意,整个人若一朵娇艳盛开的芍药,明媚鲜艳之极。   这才瞧见,不仅皇后围在她的床边,一旁竟还站着阿月公主,后头连廖老太君和刚出月子的廖书敏也到了,更靠后完颜宗泽正一手抓着亮子,一手牵着完颜廷文,显是怕他们顽皮不小心会惊到锦瑟。   方才沉睡时明明没有听到一点动静,却原来亲人们竟都在守着她,锦瑟望着这一张张亲人的面孔,心里暖洋洋的,早晨这些惊恐渐渐远去,她相信有这些亲人守护着她,她一定也有信心能保护好孩子,生下健康的宝宝来。   “皇婶婶还疼不疼?”完颜廷文凑上前来也学着金皇后的模样,抓住了锦瑟的手,关切地道。   锦瑟想到早上她倒下时眼前闪现的完颜廷文惊恐而苍白的小脸,不觉回握了他,道:“皇婶婶早便不疼了,今日吓坏文儿了吧?是婶婶的不是。”   完颜廷文闻言便将脸贴在锦瑟的手背上,道:“皇叔已将害皇婶婶的坏人杀掉了,皇婶婶不怕,文儿也会好好长身体,保护皇婶婶。”   锦瑟被他这样依赖的动作,和他话中的坚定闹的一阵心软心酸,知道他定然又想起了太子妃的过世,害怕自己也会如他母妃一般被人所害,永远离他而去,便忙抚着他的头发,道:“好,有文儿在皇婶婶身边,皇婶婶什么都不怕。”   “娘,我也要住到舅舅这儿来,文表哥弹弓还没我用的好的,我也要保护舅母!”那边亮子见完颜廷文和锦瑟亲近便也凑上前来,一面还摇着母亲的手臂。   见两个小家伙如是,众人一阵笑,阿月生恐两个孩子太过聒噪会吵到了锦瑟,便将两人哄了出去,金皇后才得以和锦瑟好好说话,道:“这次有惊无险,实属万幸,怨母后因你二嫂之事疏忽了你,总想着你是个稳重,谨慎的,却忘了你是头一胎,没有经验,很多事都不知道,王嬷嬷她们虽是尽心,可到底都不通医理,难免被人寻到空子……今次母后来专门挑了两个懂医术,照顾过龙胎的老嬷嬷,都是可信的,以后便叫她们守着你,你要安安心心地养胎才好。”   锦瑟闻言便笑着道:“劳母后为我操心了,母后最近凤体可还安好?瞧着倒比前些日精神了不少。”   金皇后笑着道:“你也看见了,母后好的很,前些时日因头痛的宿疾犯了,折磨的母后寝食难安,不想国公从岷州觅来了良医,原本这头痛的毛病一犯,太医多少济苦药下去都不济事,谁想到了良医这里竟然药到病除了,不仅头痛的宿疾去了,人也觉精神爽气了起来,你便莫为母后担忧了。”   锦瑟不想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药,太医不治的病竟也能药到病除,可念着那良医是肃国公寻来的,又想着民间确实也藏龙卧虎,未必良医就比不过太医院的太医们,她便笑着点头,未再多言。   皇后恐耽误她休息又略坐了坐便起了身,道:“母后回宫了,你好好休息。”   言罢转身又拉了廖老太君的手,道:“本宫出宫一回难免兴师动众,还要惊扰微微休息,孩子们这里本宫便依仗老太君辛苦了。”   廖老太君今日听闻锦瑟出事慌慌忙忙赶来王府,完颜宗泽已在王府中给她安置好了住处,准备央老太君在王府中住上一阵时日好多陪陪锦瑟,廖老太君已然答应,此刻她听闻皇后如是说,又见她对锦瑟是真心疼爱,便忙笑着道:“皇后娘娘折杀臣妇了,这原便是应该的。”   皇后便笑道:“正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外头冷,老太君便莫送了,多陪陪微微吧。”   廖老太君见皇后亲和慈善,也未再坚持,只送到外殿,待皇后和阿月公主一行出殿,她才被廖书敏扶起来重返内殿,方才有皇后在,廖家的人凑不到前头来,此刻廖老太君在床沿坐下便抚上了锦瑟的发,见她面色仍旧微微发白,眼眶便微红了,道:“我多灾多难的孩子……”   廖书敏见她如是忙劝着道:“祖母,微微这不是好好的嘛,有惊无险当开心才是。”   她虽是如此说,可今日听闻锦瑟惊了胎气也着实被吓得不轻,生恐锦瑟也会像她头胎一般有缘无分地和孩子生生错过,此刻她安慰罢廖老太君,想到自己的苦尽甘来,也是鼻头一酸忙眨了眨眼睛。   屋中锦瑟在亲人的关怀下享受其乐融融的旁晚时光,王府门前,完颜宗泽也已将皇后和阿月公主送出了府门,仪仗车架在府门前排开,占了小半条街,皇后的凤辇就停在府门外,并未进府。阿月公主扶着皇后下了台阶,正欲登上凤辇,却有一串清晰而猛烈的马蹄声自街巷尽头传来。这条街只有武英王府一个去处,听那马蹄声来的急,皇后便驻步往街尾望去。   巷口处随着蹄声渐清,绕过一前一后两骑来,夕阳正发出最后的艳丽明晖来,那两人身影被斜阳一照,笼上了一层柔美而七彩的光影,打头之人身姿挺拔,身材魁梧,瞧不清面容,却见那马鬃迎风扬起,融了虹影于鬃毛,于苍灰色的披风呼卷在一起,一人一骑似从虹光的另一个世界踏来,端的是潇洒豪迈。   那人似没料到王府门前会是此等阵仗,转过弯道,眼见黄盖招展,仪仗威严,他猛然一勒马缰,身后跟着的人似说了句什么,他回头应了一声便有意回避地掉转了一下马头,察觉到皇后和众人盯过去的目光他才又回转了马头,一个扬鞭向王府门前驰来。   那人冲开晚霞夕光驰地近来,面容才逐渐清晰起来,阿月公主见那打头之人一脸风尘之色,微黑的面庞似常年风吹日晒,有着京城贵胄们不常见的粗糙纹路,却给那张四十来岁的男性面孔凭添了粗犷豪情和几分被岁月磨砺的厚重底蕴,被风霜染的微白的两鬓也似别有一番韵致,她觉这人气质极是独特,便多瞧了两眼,正觉这人面容有几分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时,她托着金皇后的手却蓦然一痛,惊地她险些失声呼出来。   ☆、二百三九章   阿月公主回过神瞧向她的母后,只见一向沉稳的皇后此刻面色竟隐隐发白,神情虽瞧不出任何不妥来,然而眸光却不停闪烁着各种叫她看不懂的情绪,快的似天际迅速隐没的霞彩,若非她扶在她胳膊上的手还在不停颤抖,阿月公主显以为她只是瞧错了,皇后面上那些不明的情绪不过是夕光变幻呈现出来的自然表情而已。   她正不明这来者是谁,那人已勒马翻身,跪地沉声道:“微臣叩见皇后,千岁,千千岁。”   皇后站在上马凳上,眼见那人默默跪倒在身前,她并未马上答话,舒了一口气才笑着道:“原来是陈大人,大人平身。大人这是刚从北罕回来吧,一路辛苦了,虞国公夫人听说近来身子不适,卧病在床,大人不回家探望令尊,怎先到了这武英王府?”   这来人正是虞国公夫人唯一的嫡子陈彦谡,虞国公府亦是燕国勋贵之家,只是虞国公因病早已退出朝野多年,加之其子嗣多不成气候,唯嫡子陈彦谡秉承了先祖之姿,文韬武略,被虞国公寄予厚望,可惜他却是个无心朝野的,寄情山水,即便是在虞国公的逼迫下在朝廷挂了职,也都是无关要害的外任小官,燕国攻打北罕,北罕臣服后便在那里建立了宣密院,由朝廷派遣官员协助北罕国王处理朝政。   宣密院的宣密使一职关系着朝廷对附属国的控制,需得对朝廷忠心之人方能胜任,可因远离燕国,一般勋贵之家谁也不愿自家子孙去遭这个罪,一来北罕远离朝廷,就算再尽职敬业,皇帝也难看见,升官的可能性不大,再来,即便北罕安定,那也是朝廷威慑之功,不干宣密使什么事儿,可一旦北罕又起了反心,担责任不说,只怕还得将性命搭进去,尸体能不能运回来都不好说。   朝廷对此职人选商议多日,吏部举荐的人选不是皇帝不满意,便是当事人百般推脱,这事赶鸭子上架也没意思,后来有人向皇帝举荐了当时在外任上的陈彦谡,皇帝考虑到肃国公几代忠良,也觉陈彦谡是个合适人选便召回了他,一问之下他倒爽快当下便领了此职,这一去便是三年。   此次他回来正是因前些时日,朝廷问罪北罕国毒害太子一事,他一路风尘回到京城便听闻了武英王妃遇害险些小产一事,未曾回府便赶来了这里,万没想到会因此见到皇后,听闻皇后的问话,他站起身来,却不敢抬头直视皇后,只盯着她衣襟上绣着的繁复凤凰腾纹,只觉那明晃晃的黄色直灼人眼,声音却平稳沉声回道:“微臣听闻王妃遇险,因微臣这个义子还通些岐黄之术,故而才带他来了王府,希望能帮得上忙。”   皇后便道:“陈大人有心了,王妃虽已保住了胎儿,但若有良医多看看也是无碍,如此朗儿便快带陈大人和这位公子进府吧,本宫便不多留了。”   皇后言罢按耐住一切心绪,力持举止平稳优雅地登上马车,微微弯腰进入凤辇落座,黄色的帘子垂下,她瞧见马车旁陈彦谡再度锵然跪下,耳听着他微沉的声音响彻在马车旁‘微臣恭送皇后娘娘’,她听在耳中心中一片刺痛。   待凤辇缓缓而动,阿月公主又掀开垂幔往外瞧了眼,见完颜宗泽亲自扶起陈彦谡来,而陈彦谡却向这边瞧来,她便忙向他轻轻颔首致意,放下窗帘便笑着道:“原来是陈叔叔,我说怎瞧着有些眼熟呢。”   她言罢回头却见皇后怔怔的发呆,竟似完全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她一诧便又唤了一声,“母后?”   皇后这才回过神来,道:“你竟还记得他……”   阿月公主便道:“自然,我五岁才离开家的,记得小时候陈叔叔常于我和六弟玩,他还教六弟骑射。对了,我走失那年上元节他还将女儿架在肩上带女儿游花街呢。”   皇后闻言只一笑便似疲累地闭上眼睛靠在了车壁上,阿月公主扯过一旁放着的软毛毯子给她盖上,一时马车中便只闻马蹄声和车子压过青石板路发出的咯吱声。   武英王府中,完颜宗泽将陈彦谡让进府中书房,两盏茶寒暄过后,完颜宗泽瞧着和陈彦谡同来的那年轻公子道:“子哲兄当真有法子医治此病?”   这位年轻公子是陈彦谡的义子陈子哲,前些时日完颜宗泽曾送书信给陈彦谡,让他寻觅能医治天阉之症的良医,倒没想到陈彦谡所收义子竟便是通医之人。陈彦谡今日回京便先来了武英王府,正是为完颜宗泽相托的此事。   陈子哲相貌倒还真和陈彦谡有几分相像,瞧着虽五大三粗,全然不似大夫,倒更像会拿到砍人的莽夫。只是他的一双手却保养地极好,嫩白细腻地全然不似面上满是风霜刻下的粗狂痕迹,保养的就像姑娘的手一般,大夫行针把脉全靠一双手,从此倒可窥见这陈子哲的几分敬业。   他听闻完颜宗泽的话便笑着道:“一般天阉分为几种,一种并非天生如此,而是幼年时因患病致使身体损伤,后导致发育迟缓,肾气不足,此种天阉体态会渐胖,神疲乏力,面娇嫩而乳肥大,只消以紫河车、生熟地、牛膝、萸肉、鹿角等药糖以收膏,每日三次,二济药便能见效。另有天生阳物细小者,以为天定如此,其实非也,亦可以药物治之。盖人这阳物修伟者,因其肝气有余。阳物细小者,则肝气不足。所谓肝气旺而宗筋伸,肝气虚而宗筋缩,肝气寒则阴器缩,肝气热则阴器伸举,阳物之大小,全在肝经盛衰……”   陈之哲说这些完颜宗泽也听不甚懂,只明白他的意思是天阉他确实能治,故他笑着抬手打断陈之哲,道:“陈兄和本王说这些也是无用,陈兄只说这天阉之症,陈兄是否有把握药到病除便好?”   陈之哲见完颜宗泽听的蹙眉不耐,便也晒然一笑住口,道:“十之七八在下是能治的,具体还得我瞧过病人后方有定论。”   完颜宗泽自探知那东平侯乃是天阉,便曾询问过心腹的太医,太医道此病是先天不足,根本就没有法子治,可锦瑟却在古书上瞧过此病治愈的记载,建议他在民间寻访能医治此病的名医。完颜宗泽想着陈彦谡多年来游荡在外,足迹边际南北,见多识广,也识得不少江湖隐世之人,动用人脉寻找名医的同时也给他去信提了此事,倒没想他的义子竟医术了得,能治此病。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加之他是陈彦谡带来的,完颜宗泽又一直将陈彦谡当长辈对待信任,便也信得过陈之哲,深信他医术不凡,念着锦瑟,便道:“陈兄所言极是,不见病人便叫医者开方子是本王所虑不周,来日本王安排妥当再请陈兄出马。只是王妃惊胎后身子虚弱,还劳陈兄先给王妃把个脉。”   “王爷言重了。”陈之哲闻言站起身来,一旁坐着的陈彦谡便是朗声一笑,戏谑地瞧着完颜宗泽道:“你这臭小子竟也会心疼人了,不枉人家闺女跟你一场,甚好,甚好。”   完颜宗泽面色微赧,道:“说起来陈叔还没见过微微,都是自己人,也不讲究那等规矩。微微也非扭捏之人,不若陈叔同去我那琴瑟院也见上一见您那侄媳。”   肃国公和虞国公乃是知交好友,完颜宗泽幼时也承蒙陈彦谡教导骑射,带他玩耍,陈彦谡虽常不在京,但回京便必定给完颜宗泽带些他喜爱的礼物,完颜宗泽长大后两人也没少书信来往,完颜宗泽并未将陈彦谡当外人看待。   陈彦谡闻言却摆手,道:“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知道臭小子娶了万里挑一的美娇娘,也不必急着找你老叔显摆吧,老叔我虽是光棍一条,也未见得就比你过的少了滋味。”   听他拒绝完颜宗泽便不再坚持,只一笑,抬手冲陈之哲道:“陈兄请。”   翌日,冰雪消融,原便簇新的明城被雪水冲洗一新,像是一副色彩鲜明的油布画,齐整的青石板路明光晃晃,四处的勾角屋檐琉璃瓦如星闪烁,街市上小贩们几日未曾出摊,今日一早便干劲十足地将各种小摊小铺又摆了开来,四下吆喝声唱足了调子,似个个卯足了劲要将欠下的几日生意给补填回来般。   时值午膳时分,东平侯一骑快马带着三五个衣着鲜亮的小厮闯过街市在一处门面富丽堂皇的酒楼下停马,他翻身下马一甩马缰便冲那站在酒楼外恭候的青衣公子拱手作揖,笑着道:“姜贤弟恕罪,恕罪,我来晚了,来晚了。”   这正等候着东平侯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日拉了他上眠月楼快活的鸿胪寺少卿家的姜二公子,自那日后他奉命和东平侯多多亲近,在他的刻意投好之下,东平侯只觉往日没发现这姜二竟和他脾气相投,登时便一日比一日对他有相识恨晚之感,没这几日两人已是亲昵无间的贤兄贤弟了。   今次正是姜二公子在这酒楼上定了位置做东要邀东平侯来吃酒的,他笑着上前攀了东平侯的胳膊,道:“陈贤兄还和老弟我客气什么,酒菜都上齐了,贤兄今儿可得陪着兄弟我一醉方休才成。”   “好说,好说……”   两人说笑着上了楼,东平侯正欲和姜二把手言欢地进雅间,那姜二公子便笑着道:“今儿老弟我心里闷,和哥哥说点贴心话,便莫叫下人们跟着了吧,左右咱们就在里头叫上一声他们便听见了。”   东平侯便哈哈一笑,朗声道:“这有什么不能的。”他说着回头便对跟着的几个下人吩咐道,“都到下头侯着去,不必跟着本侯了。”   下人们应命下楼,姜二公子才推着东平侯打开那最东头的雅间,东平侯笑着进屋,不诚想迎面便见漆红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人,身姿挺拔,气态威仪,相貌俊美无双,正是武英王完颜宗泽。   东平侯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当是姜二糊涂进错了地方,忙欲哈腰致歉,不想身后却被人猛然一推,他一个踉跄跌进屋中,啪的一声响,后头的雅间门被关上了。他这才惊觉是出了问题,正欲回转往外走,一柄钢刀已架在了脖颈上。   “王爷,人属下带到了。”   眼看着姜二恭恭敬敬地冲完颜宗泽行礼复命,东平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间面色雪白,目光微恐,不知道完颜宗泽到底抓他做何,又疑惑完颜宗泽到底知道了什么。   他正惊惶,完颜宗泽却微微抬手,道:“将剑收起来吧,侯爷是识趣儿人,不会乱喊乱叫的。”   他言罢架在脖颈上的寒刃瞬息被抽走,那剑势快的能瞧不见剑光闪动,东平侯这才有机会四望,见屋中除了完颜宗泽和姜二以外,另有两名持刀侍卫和一个穿寻常棉布长袍束方巾瞧不出来历的高个男人。他心知自己喊叫也是没用,只怕会另吃苦头,便稳了稳心神,道:“不知王爷如此费心将下臣唤来所谓何事?”   完颜宗泽抬手指了下八仙桌旁的椅子,却道:“东平侯不必心急,坐。”   他这般东平侯更是忐忑难安,却也不敢不应命,如坐针毡地落座,完颜宗泽便道:“按民间的称呼,本王还得称东平侯一声表姑父……”   “王爷折杀下臣……”东平侯闻言一惊欲起身,完颜宗泽又抬了下手,他便只得又坐了回去,却闻完颜宗泽又道,“亲戚之间原便该多多照顾,互相关心,以前本王常年不在京城,疏忽也就罢了,今后当不会如此,本王对东平侯的身体是极为关心的,听闻东平侯身子有恙,故便请了这位陈兄来为东平侯调理身子,陈兄他医术高超,很多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他都能手到病除,东平侯当放心令陈兄医治。”   ☆、三百四十章   东平侯听闻完颜宗泽如此说,心里便直打鼓,瞧了一眼一旁站着的姜二,姜二却恭顺地垂着头并不曾看他,他便小心翼翼地笑道:“王爷是不是弄错了,下臣身体一向是极好的,并不曾患病啊。”   完颜宗泽却一笑,道:“哦?是吗,可本王听说东平侯生来便自娘胎带了一种病,多年也曾秘密地遍请良医,无奈却一直未曾得治,东平侯有病极早医治方行,只有将这病给治好了,东平侯和东平侯夫人鹣鲽情深的美谈才能名副其实不是?”   东平侯听他这样话登时面色全变,浑身微抖,连嘴唇都青紫了起来,冷汗一点点渗出他的皮肤浸透棉衣,他脑中呼啸着:他知道了,竟然什么都知道了,他的秘密,他不能人道给妻子的奸夫养着杂种的事,他都知道了。   是个男人都无法容忍妻子给自己戴绿帽,即便东平侯情况特殊,但他不能人道心理只会更阴暗,更扭曲极端而已。只是因为东平侯夫人的情人尊贵为皇帝,东平侯不敢反抗罢了。可他又怎能不担忧此种事被人知晓,被世人知晓?!   人人都知他和夫人感情极好,是难得的神仙美眷,人人都知他的夫人早年曾生下一个死婴,如今他那府中还刚得了位小郡主,倘使这个时候世人得知他是不能人道的,那他陈志成便是这世上从古至今帽子最绿的第一蠢蛋,他会成为全天下,甚至后世万代与人取笑的话柄,笑料。这不是可怕的,可怕的是因此他的族人也不能容他,皇帝更不会放过他。   倘若此事暴露,他只有死不瞑目,死无葬身之地这一条路。   东平侯惊恐地双腿发软,忽而他又去想完颜宗泽是怎么知道他的秘密的,蓦然想到那日姜二将他带去眠月楼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神志不清,他便恍然过来,如被诸如了愤恨的新鲜血液他跳将起来便扑向姜二,恨声道:“你这混蛋!”   他人没靠近姜二公子已被侍卫又扔回了椅子上,姜二公子清冷的声音响起,道:“小弟这也是为贤兄好,王爷能寻来治贤兄的病的神医,这不是大好事吗,贤兄又何必生气,又何需如此恼羞成怒呢,贤兄放心,王爷既将贤兄请到这里来还以礼相待,贤兄只要识时务,王爷自然是不会将贤兄的秘密公诸于众的。”   东平侯听到这话才渐渐找到了一丝神智,燃起希望来。是啊,只要完颜宗泽和这里的人都不将他的秘密说出去,还有神医真能治好他的病,那这当真是大大的好事,是他撞上神仙施恩了。   东平侯清醒过来,忙道:“不知王爷想让下臣做什么?这位陈神医当真能治下臣的病?”   东平侯长期过着压抑的生活,心中对东平侯夫人和皇帝自然是充满了仇恨和不满的,加之是个男人就无法拒绝重振雄风的诱惑,何况东平侯这样的天阉,只要能治好他的病,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只怕就是要他的性命他也是会考虑的。   完颜宗泽早便料到东平侯会识时务,闻言只冲陈之哲点头,陈之哲便站起身来冲东平侯道:“随我来,我需先瞧瞧你的身体状况才能下定论。”   东平侯略做犹疑便起身随着陈之哲进了内室,片刻后他跟在陈之哲身后出来,神情焦急又忐忑地盯着他,见他冲完颜宗泽点头,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抓了陈之哲的手臂,道:“陈神医当真能治好我?我这病请了不少所谓的神医,连仙姑道长之辈也都请过,什么药都吃了,什么法子也都试了,可就是没个效果,神医不是骗我的吧,神医可有把握当真治好我?!”   东平侯神情激动,陈之哲却抽了下手臂,见东平侯抓的极紧,便淡声道:“你松手便能治。”   东平侯忙放开,一脸狂喜地冲完颜宗泽道:“倘使陈神医真能治好下臣的病,王爷的再造之恩下臣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回报王爷。”   完颜宗泽却只浅笑道:“劳陈兄先给他下一剂药,倘使有效,东平侯再谢本王也不迟,本王也无需东平侯粉身碎骨,不过有一两件小事要劳东平侯去办罢了。”   东平侯忙点头称是,他心里清楚,即便完颜宗泽没有寻来什么神医,只完颜宗泽知晓他的秘密,他便没有退路,只能听从完颜宗泽的召唤。如今完颜宗泽还为他觅得良医,这般对他,已是他赚到了。   陈之哲片刻便写好了药方,却不交给东平侯,而是给了其中一名侍卫,侍卫入了内室再未出来,过了有两盏茶时候他才回来,手中却多了两小包的药粉,陈之哲细细和东平侯说了服法和剂量,这才道:“这药粉只够东平侯用两日的,服用一日当就有些感觉了,东平侯也无需研究这药粉中所含成分,这两日服后,便要换药,倘使继续吃这个药,非但无效还会造成不可逆转之恶况,东平侯可要记牢了。”   东平侯听罢心一提,关乎他一辈子能否做真男人的事,他自然不敢半点轻忽,忙郑重其事地小心接过药粉装好,道:“王爷放心,神医放心。”   事毕,姜二公子继续和东平侯在雅间中吃酒,完颜宗泽和其他人却从内室的暗道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酒楼。   完颜宗泽回到王府锦瑟正躺在床上静心养胎,她这一日一夜躺在床上连翻身都不敢,昨夜连完颜宗泽都没敢在拔步床上睡觉,恐不防之下碰到了锦瑟,令人在床边依了个美人榻歇在上头。这会子锦瑟是浑身僵硬,发疼发酸,只觉比走了一天的路还要累般,白芷坐在床上给她揉着双腿,见完颜宗泽进来才忙跳下床退了出去。   完颜宗泽走至床前抚了抚锦瑟散开的长发,这才和她相视而笑进了净房,待他换了一身家常衣裳从净房出来这才踢掉靴子在床外盘腿坐下,竟是接替了白芷方才的活,亲自给锦瑟按摩起来。阳光照在他宽阔的背上,将他俊美无俦的侧脸照的如珠光流动,见他神情专注,锦瑟便想起了多年前她扭到腰,他夜探廖府为她按揉脚筋的情景来。   彼时她还在害怕的躲避,未曾从前世的伤痛和寒心中走出来,一径地推离他,时隔多年,想到当初恍若隔世,却又清晰如昨日一般,她不由失笑,见完颜宗泽瞧过来才抿唇浅笑,道:“倘使知道如今会这样幸福,当初我一定第一时间抓紧你,再不放手。”   完颜宗泽听罢挑眉,自知她是想到了什么,不由拉起她垂在一旁的手握紧,道:“本王宽容大方,不和你计较,只要此刻乃至以后都抓紧抓牢,切莫再放手便好。”   锦瑟便乖觉地回握了他,两人眸光痴缠良久,她才道:“事情都办妥了吗?”   完颜宗泽面上柔色稍敛,点头,接着才冷声道:“他既喜欢残害自家血脉骨肉的游戏,那便叫他好好尝尝这其中滋味吧。”   完颜宗泽在屋中又和锦瑟消磨了片刻便又因事出了府,待回府已是半下午,刚巧厨房管事婆子正看着采买的新鲜蔬菜水果自角门往府中进,完颜宗泽跳下马背,亲自过去瞧了一眼,管事婆子便忙躬身小心地道:“王爷放心,这些吃食奴婢们不敢再轻怠半分,凡是要端到王妃面前的东西,必定一个菜叶也不放过,细细验看。”   完颜宗泽这才点头,转身大步往府中进,岂料跟随在他身后的一个侍卫却上前道:“王爷,属下有事要禀。”   完颜宗泽望去见是他亲卫中的一名唤袁理的,也是和他下过战场拼杀过的弟兄,瞧他分明是有事欲单独禀,便转而向书房去,道:“随本王来。”   待他在书房大条书案后落座,袁理方道:“属下也听闻了王妃险些遇害小产一事,属下观王爷这两日因紧张担忧王妃,寝食难安,故做下属的也以主子之忧为忧。”   他言罢见完颜宗泽盯着他不语,便又道:“属下听闻奸人害王妃的手段后觉着毛骨悚然,这可真是防不慎防,王爷年已双十有余膝下尚无子嗣,属下们追随王爷自都希望王妃能早日为王爷诞下嫡长子来,属下思虑再三,有一法可保王妃母子平安,保小郡王安然出世,想将此法告于王爷裁夺。”   完颜宗泽听闻他这话才微微扬眉,锦瑟自孕后王嬷嬷等人不可谓不用心,可还是出了问题,这真是防不慎防,故而说他这两日寝食难安也不为过,听袁理说有法子他倒来了兴致,道:“你起来回话。”   袁理这才站起身来,道:“承蒙王爷厚爱,属下两年前也曾置办宅院,成家迎亲,贱内如今亦身怀六甲,且比王妃月份略小一月。贱内见属下连日心思不属便寻问于属下,得知王妃遇害一事也异常不安,后属下夫妻商议,想由贱内进府陪伴王妃,王妃的吃食等物,贱内愿以身试毒,直至王妃平安产下小郡王来。属下一介穷苦贫寒出身,倘使没有王爷提携难以成家立业,还望王爷成全属下夫妻一片报恩之心。”   ☆、二百四一章   完颜宗泽不想这袁理竟提出这样一个法子来,都说虎毒不食子,他近日倒是频频碰到特例,念着此人不是大忠之人便是大奸之辈,他瞳孔收缩一下,这下眯着眼道:“怎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令自己妻儿以身试毒你便舍得?”   袁理却道:“贱内即便入府也未必能派上用场,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相信王府出了谋害王妃之事后王妃的所有吃食和用物定然会经过更加严密的排查,贱内多半是就没用武之地的。这样的话,贱内在王府中吃好穿好,还算她的福气呢。再者,即便贱内真替王妃挡去一灾,那也是她的福气。属下和贱内皆是平民出身,贱内腹中胎儿也是命贱,又真敌得过小郡王金枝玉叶?虽则属下痛失孩子,也会伤心愧疚,但能为小主子挡灾避祸,为王爷和王妃分忧解难,相信王爷定会对属下另做补偿的。”   完颜宗泽听袁理话中意思倒是要用妻儿来换取一个前程,不觉唇角微抿。倘使他答应了,袁理将妻子送进王府真出了事,袁理付出如此之大,他自然是感激之下要厚待补偿于他的,然而当真有人会狠心到用未出世的骨血来博取前程吗?若真能如此,此人的忠心又能信个几分?   同样是孩子,用别人的骨肉来为自己孩子做试毒器,这样的事他只觉荒唐,想必锦瑟也是不肯如此行事的,他们的孩子还未出世便要背负上一条生命,只怕他也承受不住。他都狠不下心来如此去祸害别人的子嗣,但却有人乐意将妻儿置于如此境地,这背后隐藏着什么,实在令人好奇,他也难以相信此事的背后便只是纯粹的忠心。倘使忠心便是要一个人抛弃妻儿,扭曲人性,那么这样的忠心便太可怕了。   完颜宗泽剑眉又挑,盯着袁理半响不语,突道:“这是你的嫡长子吧?你夫人当真愿意?”   袁理听完颜宗泽的意思是认同他的办法了,便道:“贱内深明大义,已经同意。此胎虽是头胎,然属下和贱内都还年轻,即便此次有差池,以后想要孩子也多的是机会。”   完颜宗泽点头,却道:“你这份忠心本王甚是欣慰,只是倘若本王真用你的妻儿来试毒,只怕听在下属们耳中不大好听,会令众人寒心。更何况这样的事王妃也不会同意的,所以本王还是另想它法吧。”   袁理听完颜宗泽的意思分明是很想如此,可又顾念提到的两点不能如是,便又道:“王爷所虑属下也已想到,王爷只消对人说王妃因有孕闷在府中无趣,贱内是进府陪伴王妃的便好,对王妃亦可如是隐瞒,这样王妃也就不会有负担了。”   见袁理竟还一径坚持,完颜宗泽更觉其中有问题,面上却做感动状,道:“难得你这份忠心,只是本王还是觉得这样不大好,于心难忍啊,本王再问你一遍,你当真忍心令你妻子以身试毒?”   袁理听罢一扫袍跪下道:“有王爷才有属下,属下的命都是王爷的,为王爷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属下能为王爷效劳解忧是属下之福。”   完颜宗泽这才朗声一笑,站起身来,绕过书案亲自将袁理给扶了起来,拍着他的肩头道:“好,本王不会忘记你今日的付出,你回去再和夫人商议一下,倘使她当真愿意,明日便可将她送进府来,本王会令管家为她安排最好的住所。倘使她不愿意,本王亦不会怪责,你也千万莫强迫于她。”   袁理再次表示了其夫人是乐意的,这才退出书房,完颜宗泽见他身影消失面色沉了下来。   他回到琴瑟院便将此事告诉了锦瑟,锦瑟听罢愕了半响,才冷声道:“这人莫不是疯了吧,让自己身怀六甲的妻子给人试毒?亏得他能想出来。你也是,怎就答应了,明儿他真将媳妇送进府来你叫我如何安置?”   她说话时完颜宗泽正解下外袍来,闻言他将脱下的袍子往一旁软榻上随手一扔往净房去,却道:“该怎么安置便怎么安置,他们做父母的都不在意孩子死活了,你还管他作甚?”   锦瑟闻言再度愣住,转瞬却明白了完颜宗泽的意思。他分明是怀疑这个袁理有问题,这才假意上当地允了他的建议,倘使这袁理真没按好心,舍弃自己的孩子来博取他们的信任,那这样的人原便是死不足惜的,即便袁理真是令其妻来以身试毒,那也是欲借此功博个好前程的,他们自己都不打算对自己的骨血负责,她又有什么义务去阻拦他们,担起这个义务来?   更何况倘若是前者,那这袁理送他妻子进府就是为了谋害她的,她没理由对这样的人姑息纵容,手下留情。更有完颜宗泽已经三番四次地给袁理机会,令他好生考虑此事,可他却不改初衷,完颜宗泽最后还是给他留了退路,令他回去和妻子商议,倘使反悔他也不会问责,若明日袁理依旧将他妻子送来,那真出了什么事也怨不得他人。   锦瑟想着便晒然一笑,恰完颜宗泽出来,见她神情便知她已想的明白,他上前将她揽入怀中,道:“倘使他真是受人指使不安好心,我应下来也能将计就计。”   锦瑟明白完颜宗泽的意思,若这袁理真有问题,那指使他的人见她和完颜宗泽已然中计,便会消停一阵,省的他再想其它招数,更加防不慎防。倘使那袁理不过是想立功赢功名而已,那明日他送了他妻子来,她自然能瞧出真假来,到时候再做安排也不迟。   第二天一早锦瑟刚起身没多久,那袁理果便就将妻子沈氏给送了来,彼时锦瑟躺在床上正在就着白茹的手用着一碗粥,闻讯便道:“这整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着实累人,去请梁太医来给我请个脉看看我何时才能下床走动吧。”   小丫鬟应命而去,锦瑟才令禀报的丫鬟将沈氏引进来,丫鬟出去片刻却带进来一个穿戴简朴,容貌清丽的妇人来。沈氏长的小巧玲珑,五官精致,杏眼桃腮,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瞧着极是无害,倒不像是精明狠辣之人。她上前见了礼,锦瑟便忙笑着冲白芷道:“姐姐快帮我扶起袁夫人来,她身子重,快莫见外了。”   白芷起身扶了沈氏起来,沈氏却腼腆一笑,道:“奴家闺名慧如,王妃倘若不嫌弃,便唤奴家名讳吧,实不敢担夫人一称。”   锦瑟见她说话倒是伶俐,便也笑着道:“如此本妃便也不和你见外了,我如今动了胎气只能卧床静养,一日真是闷的紧,如今慧如来了,多个人陪伴,咱们又能一处说说孩子,真是再好不过了。快搬个锦凳来,扶着慧如坐下。”   锦瑟说着又吩咐丫鬟,却在此时,小丫鬟禀道梁太医到了,锦瑟忙道:“快请。”   梁太医躬身进来给锦瑟请了脉,便笑着道:“王妃平日身体康健,如今又正是女子孕育子嗣最得益的年纪,虽是惊了胎,但恢复的也快,料想再不用两日便可下床走动了,只是这两日王妃还是不能大意,要按时服用保胎药,好生卧床静养。”   锦瑟听罢谢过梁太医,便笑着指着沈氏道:“劳梁太医也给这位妹妹请个脉吧,她也怀有身孕,太医给瞧瞧可要注意些什么,是否也要吃些安胎汤药之类的。”   沈氏闻言忙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摆手道:“奴家卑贱之身怎敢劳动太医,奴家身子一向极好,在家时也已由郎中请过脉了,不必劳烦太医了,谢王妃……”   她话未说完锦瑟却道:“诊一诊也无大碍,太医还等着呢,慧如便莫推辞了。”   沈氏这才应命坐下,梁太医把过脉便道:“这位夫人有孕两月余,脉象是极稳的,倒不必服用安胎药,只需注意休息,莫太过劳累便好。”   锦瑟听罢点头,待梁太医退下,她才屏退了屋中下人,只余白芷和白蕊两人在屋,叫了沈氏到近前来,拉着她的手道:“听王爷说,袁侍卫是和他一起下过战场厮杀力敌过的,也算是交命的兄弟,袁侍卫能叫慧如你进府来陪伴于我,足可见他对王府的忠心。只是,慧如现在到底是有孕在身,想必和本妃一样是想日日陪伴在夫君身边的,这样让你进了府,你可当真心甘情愿?”   沈氏闻言红着脸道:“奴家有机会陪伴在王妃身边是奴家的福分,再说,奴家想见夫君了,王爷和王妃定也会允我们常常见面的,没什么可恋家的。”她言罢便羞涩一笑,似不好意思承认的模样。   锦瑟见她如此镇定自若,便又道:“咱们同是要做母亲的人,本妃前两日遭受毒害,险些失去孩子,当时腹疼之刻只觉肝肠寸断,如果本妃舍弃性命,可以保全腹中骨肉,那也是愿意的。想来你也是如此,你告诉本妃,你进府来是否是袁侍卫他逼迫你的?倘使你不愿意,本妃可为你做主,现在便送你出府,而且万不会叫袁侍卫发怒于你,本妃更不会怪责你,还会领你进府的这份情,以后你也可常常进府来玩。”   沈氏听罢却当下摇头,道:“并非夫君他强迫奴家,是奴家听说王妃遇害自己愿意来的,奴家虽不识几个字,但却也知道忠义二字如何写,王妃是奴家的主子,主子遇难做下人的便该无惧一切为主子分忧解难,奴家愿意亲身为王妃试毒。”   锦瑟见她竟半点犹豫都没便如是说,当下笑意便愈加和善起来,却又道:“你可想好了,本妃前两日遇害那说明有人不愿本妃给王爷诞下子嗣来,这回他的谋算落败,下回他只会用更厉害的手段来对付本妃,可能不只是要夺本妃腹中胎儿,连本妃的性命也要一起算进去。你知道这世上很多剧毒都是无色无味用银针也探不出的,倘使你为本妃试毒用下此类毒药,可能会没命,也可能会丢掉孩子,更可能伤了身子再难有孕,你当真愿意为本妃做到此境地吗?”   沈氏许是听锦瑟说的恐怖,这才稍稍变了面色,垂下眸子掩盖了情绪,可她很快便又抬头道:“奴家不怕,只要能为主子尽一份心,奴家什么都不怕。”   锦瑟便感动地握紧了她的手,笑着道:“好,好,有你在,本妃便可安枕无忧,再也不用怕毒物入口了。你今日刚刚进府,只怕也累了,本妃早令人准备好了上等的客房便在琴瑟院的边儿上,你先过去安置歇息,待用膳时候自会有人唤你的。”   沈氏闻言起身应了,又恭敬地福了福身,才被白茹引着退了出去,锦瑟见她身影消失兀自瞧着屏风处蹙眉良久才抿唇道:“她竟没半点犹豫害怕……”   白芷面上笑容也收敛了起来,道:“做母亲的哪能不怕失掉孩子?王妃将后果说的那样严重她都丝毫不变色,不是她早知晓不会出现王妃说的那些情景,便是她为表忠心在刻意伪装。”   锦瑟亦觉这沈氏表现的太过忠心了,她叹了一声,方依在大引枕上,道:“真是一日清静日子也不给人,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多狠心的父母啊。”   见她闭上了眸子,神情恹恹的,白芷起身拉过锦被压在她身上,才道:“王妃莫多想了,再睡一会吧,左右有我们盯着她呢,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锦瑟闻言只轻动了下眼皮,许是安胎药中放了下宁神之物,她片刻便又沉睡了过去。   ☆、二百四二章   其后的数日,每至锦瑟用膳之时便会请沈氏过来同食,锦瑟用前,所有汤品和菜品,糕点等物,一概都是沈氏先用,便连平日锦瑟用的脂膏等物,沈氏也自告奋勇地以身试毒。锦瑟更是对沈氏表示极大的满意,频频赏赐于她,自能下床走动之后,更是随时将沈氏带在身边。   王府中除了贴身伺候锦瑟的白蕊几人外,皆不知沈氏到王府的真正作用,只以为她真是来陪伴锦瑟说话解闷的,还都道这位袁夫人好运气,竟和王妃投了缘,得了王妃高看,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日暖阳高挂,锦瑟扶着白芷的手到园子中散步,身边依旧还带着沈氏,见湖边冬日别有一番静美风光,锦瑟一行便进了湖边暖亭,亭下湖中各色锦鲤见有人靠近便纷纷往亭边儿游,簇成一群,冬日湖水清冽,愈见清澈透明,映着蓝色的天空,红白相间的鱼儿在这样的水中摇头摆尾,自由自在,蔚为可观。   白芷见锦瑟依在栏杆上勾唇往下瞧,便吩咐小丫鬟去取鱼食,笑着道:“前两日天冷,这些鱼儿都不见了踪影,今儿太阳倒是暖和,瞧把它们给欢实的,王妃快看那条松叶鲤,真真好看呢。”   “这锦鲤的颜色可真是鲜亮漂亮啊,奴家家中也养了几条,便没这样好看……”一旁沈氏也凑了上来,只她刚说罢便犯起恶心来,忙背转过身干呕了下,匆匆捏起腰间挂着的一个荷包来凑至鼻端嗅了嗅,这才面色好了起来,她舒了一口气,笑着回头,见锦瑟等人都瞧着她,不觉一愣笑着道。   “奴家别的没什么,就是时不时会害喜,搅扰王妃的兴致了。”   沈氏言罢,锦瑟目光却移到了她腰间挂着的荷包上,道:“你如今正是害喜之时,过了头三个月便好些了。本妃虽已过了坐胎期,还时不时害喜呢。你这荷包里装的是什么?”   沈氏笑着取下了那青莲色绣复瓣粉莲的织锦荷包来,递给锦瑟,道:“奴家在家时便害喜厉害,听老人们说了个方子,用了些花瓣姜粉等物混在一起做成了这种香包,味道极为淡雅清新,害喜时只要闻上一闻便能管用呢。王妃闻闻,要是喜欢,这个被奴家用脏了,奴家再给王妃做一个好的。”   锦瑟未曾去接荷包,白芷已笑着率先拿了过去,道:“竟有这样奇效的香包啊,我闻闻……”白芷说着嗅了嗅,便道,“真香呢,只是王妃近来吃了不少安胎药,却不知适不适合戴这香包,不若我先拿给梁太医看看,再劳慧如给王妃做好了。”其实沈氏进府时她身上和她所带的物件都已经过检查了,可小心为上,尤其是这些香料,吃食,容不得半点含糊。   沈氏闻言便一笑,道:“还是白芷姑娘想的周到,是奴家欠考虑了,白芷姑娘只管拿去问太医便是。”   白芷一笑便令小丫鬟将香包拿了下去,片刻功夫那小丫鬟回来禀道:“梁太医说了,荷包中的香料和王妃服用的安胎药并不冲撞,王妃若想佩戴也是可以的。”   白芷将那荷包还给慧如,笑着道:“这样就好,王妃最近虽是害喜较头两个月时好了许多,但偶尔还是会不舒服,便劳袁夫人也给王妃做一个这样的香包吧。”   慧如自是乐意地应下,将荷包又系回了腰间,众人说笑间却见完颜宗泽自假山那边绕了过来,便皆停了笑声忙站了起来躬身以待,等完颜宗泽进了亭子,众人见过礼便相继告退。白芷退出亭子,瞧完颜宗泽亲自扶着锦瑟依栏坐下两人依偎在一起,浓情蜜意瞧着叫人脸红,便忙抿着笑招手令伺候的丫鬟们避远了些。   亭中锦瑟靠在完颜宗泽怀中,却闻他道:“她没做什么吧?”   锦瑟自知他说的是那沈氏,便道:“我令人盯着她呢,她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可笑她还以为我真已信她用她,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想干些什么,又打算怎么害我。”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锦瑟已经充分肯定这个沈氏没安好心,可她却并不打算现在就揭穿她,而是放任她行动,可能地拖着她,只要她一日还在王府中,那指使沈氏的人以为她和完颜宗泽已经中计便不会另想法子,拖的时日越长,她的胎越稳固,想再害她便越难,她便也会越安全,相信等到东平侯的病被陈之哲治好时,皇帝便没什么心情再来关注她了。   锦瑟言罢完颜宗泽只点了下头,环在她腰间的手又紧了紧,锦瑟见他似略有疲惫,便道:“可是前朝出了什么事?”   完颜宗泽讥笑一声,这才道:“恩义侯在刑部大狱中被人下了毒,昨日夜里据说是差点死在狱中,刑部抓到了买通狱卒在恩义侯牢饭中下毒之人,那人竟是北罕国的客商,逼供之下他招认,说前次令姿茹和恩义侯三姨奶奶谋害于我也是他们所为,就是为了给他们那些在战争中被我杀死去的亲人们报仇雪恨。今日早朝皇上已下旨释放恩义侯并且官复原职,御史中丞魏炳青还借机参了余尚书一本,说他治下的刑部大狱竟发生下毒谋害犯人这样的事,这都是余尚书玩忽职守,治下不严之过,并且还寻出了刑部动用私刑,屈打成招的许多证据来,弹劾余尚书大兴冤狱,是给皇上的清明朝政抹黑,皇上大发雷霆,已经将余雍革职查办。”   锦瑟听罢却笑了,道:“这雍王倒是有几分能耐,他这才是真正的贼喊捉贼,倒将恩义侯救了出来,大狱动刑历来便有之,哪里有不动刑审案的?是不是兴冤狱,不过是用刑尺度的问题,可这个度的轻重,还不是皇上说了算的,就因为这点事儿便将余大人给革职,皇上也不怕寒了一众朝臣的心,引起朝廷上下动荡不安。”   皇帝现在可真是抓到机会就对太子一系动手,绝不手软啊。前些时日在禁苑,大虫受人控制袭击完颜古青的事情分明已查的清楚,可皇帝还是将禁卫军统领给撤了职,如今又借着朝臣们弹劾余尚书,他亦是这般毫不容情,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不到万不得已,太子一系万不会做出谋逆弑君弑父之事来,因为那样要担的风险大不说,还要背负上万世骂名,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皇帝真若这样步步紧逼,太子一系便只有取而代之这一途了。   锦瑟想着握紧了完颜宗泽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轻声道:“不管你做什么,我和孩子都会紧紧跟在你身后的。”   完颜宗泽闻言低头用下巴摩挲着锦瑟柔顺的发顶,大掌轻抚,感受到她原本平坦的小腹已有些微微鼓起,心头有股奇异的感觉涌起,这感觉令他叹息着不觉就勾起了唇角来,道:“微微,有你在,真好。”   两日后的旁晚,因完颜宗泽早便留话要晚归,故琴瑟院中早早便摆上了饭,锦瑟落座,见桌上摆着一道山药茯苓乳鸽汤,盛在青瓷广口的莲花盘中,香气四溢,目光便投了过去,白蕊便忙笑着道:“厨房见王妃近来胃口一直不大好,又知是脾虚所致,便特意熬了这山药茯苓乳鸽汤,此汤最是补脾,补肾,更兼安胎,这汤足足熬了有八个时辰,肉烂汤浓,王妃试试?”   锦瑟笑着点头,道:“上回出事将大厨房上的人吓得不轻,这几日她们都费心了,眼见就要年底,你一会子过去带本妃赏她们每人一匹红布,早早地也给家中孩子们添置两件冬衣。”   白蕊闻言便笑着道:“王妃多用些便是她们的福气,也不枉她们费心一场。”   白蕊说着正欲上前给锦瑟盛汤,沈氏倒先起了身,道,“蕊姑娘歇着,奴家自己盛便是,这汤熬的真香,奴家先试试,若是好,王妃确实该多用。”   沈氏说着便自执了汤勺,搅动了下浓郁的汤,香气愈发洋溢,她右手端了碗欲去盛汤,不想袖子一带险些扫落身前那盆虾仁芦笋炒鹅肝,这一下动静不小,扫地那盘子咣当一声响,引得锦瑟等人皆看了过去。   她惊呼一声,忙举了举袖子,待那盘子归位,这才歉意地冲锦瑟道:“倒忘了今日换了件广袖衣裳,惊扰王妃了。”   锦瑟只做一笑,道:“你有了身子,难免动作迟缓些,还是坐下叫白蕊她们盛吧。”   沈氏这才笑着放了汤勺又福了福身坐了回去,待白蕊给她盛了汤,她谢过后用了小半盅,见无不良反应,这才笑着道:“这汤味道极为鲜美,王妃可多用些……”   她说着面色却是一变,眉头拧了起来,白蕊见状忙道:“怎么了?可是这汤有问题?”   沈氏抬头瞧着白蕊,张口欲言,额头已浮现了豆大的汗珠,她抬手指了下那汤,便忙捂着肚子站起身来,压抑着道:“肚子疼……”说着已来不及请示飞快地跌撞着冲了出去。   ☆、二百四三章   不用锦瑟吩咐,白茹已匆忙跟着沈氏出去,而一直站在锦瑟身后的丫鬟红雪却上前,微微躬身冲锦瑟禀道:“她右手弄了些动静出来,趁着王妃不注意,搅汤的左手拇指和食指指盖在勺柄上碰了碰,磕了些料在那汤中。”   锦瑟上次在禁苑被禹王堵住不轨后,完颜宗泽担忧她,便亲自挑选了两个武艺不凡的丫鬟跟在锦瑟的身边,这红雪便是其中一个,她的眼力自然非一般女子可比,锦瑟闻言唇边笑意愈冷。   “将这汤端下去查查她在汤中加了什么。”锦瑟言罢,白茹应命端了那汤出去。   发生了这种事,膳是用不成了,锦瑟移坐花厅,片刻沈氏便被两个丫鬟扶着进了屋,她面色微白,显得极是无力。见她进来锦瑟忙起了身,亲自上前扶住她,道:“怎么会这样,慧如放心,那汤本妃已令人端下去查了,若真是那汤有问题,本妃一定查察到底,叫你受累了,快坐下。”   沈氏被扶着在太师椅上坐下,却面露后怕和欣慰地道:“幸而奴家试了这汤,不然……哎呦……”她说着便又一声叫,站起身来再次冲了出去。   锦瑟见她狼狈而去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觉跳梁小丑也不过如此了。她在花厅坐下悠哉地吃了两盏茶,白蕊才回来禀道:“沈氏在净房泄地双腿发软,而且还落了红,被抬回去躺下没一会便有滑胎之兆,这会子梁太医已给她施针止泻,只是胎却没保住,已经小产了。”   锦瑟听罢扬眉,起了身道:“难为她为了博取我的信任竟然连自己的亲骨肉都狠得下心舍弃啊,她这般待我,我又岂能令她失望,走,扶我去好好探望探望下这个王府的大功臣。”   锦瑟到时,梁太医已施完了针,就这么一会子功夫那沈氏已由原先的面颊红润,光彩照人,白折腾的一脸惨白,两眼红肿,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锦瑟进屋时,她正扑在枕头上嚎啕大哭,听到丫鬟报道王妃来了,她才忙收住了泪水,好一阵擦拭这才转过头来瞧向锦瑟,道:“王妃怎亲自来了……”   锦瑟却已快步走至床前握住了她的手,流泪道:“好妹妹,我都听丫鬟说了,我知道你伤心,莫这样强颜欢笑,叫我瞧了这心里更是过意不去啊。妹妹这都是代我遭罪,替我挡了灾,是我的大恩人啊,以后我会拿你当亲妹妹一样对待,你好生躺着,莫动,你放心我已令人去查那汤了,等找到凶手,定为你和孩子报仇。”   沈氏这才扑倒在锦瑟身边嘤嘤哭了起来,道:“奴家自进府便做好了准备,王妃切莫如此说,折杀了奴家啊。”   却在此时梁太医又进来,道:“禀王妃,微臣已查个了那碗乳鸽汤,那汤中被加入了巴豆,滑石,甘遂,牵牛子,木通,冬葵子等几样药粉汇合而成的泻药。”   锦瑟闻言一诧,道:“梁太医,怎么泻药也是能致人小产的吗?”   梁太医点头,却道:“这泻药药效不弱,服用下去通气利尿下泻,然而肠道受到刺激,便也进而引起了子宫的兴奋和收缩,使得胎儿着床不稳,因袁夫人现在还是坐胎期,自然经受不住这样的折腾,便引起了小产,因巴豆等物都是无毒的,放进汤中自然也查不出来。”   沈氏听罢又压抑地哭泣了起来,锦瑟便怒道:“这汤是谁做的,快给本妃抓起来严加拷问!”   她说罢又安慰沈氏道:“你放心,自上回本妃出事,大厨房的厨娘们便分工极明细起来,一道菜,一道汤从选料到出锅都是一人从头盯着做到尾,这样出事以后便于明确责任,不至牵累无辜。这汤倘使有问题便必定是做它的厨娘动了手脚,等她招供,本妃定不轻饶。”   沈氏这才垂泪点头,道:“有王妃替奴家做主,奴家没什么不放心的,奴家能为王妃挡此一灾,即便是失去了孩子也不后悔,只是觉地对不住夫君。”   锦瑟便忙握住了沈氏的手,道:“本妃一定会将此事告诉王爷令他好好地赏赐重用袁侍卫的,你安心休养,等出了月子若是想回家本妃便送你回去,若是想留在王府中,便爱住多久住多久。”   沈氏感受到锦瑟待她亲近了不少,心中喜的同时却也因巨大的付出而疼着,可想着只要这次她能取得锦瑟的信任,来日完成了任务,她的夫君便有希望封侯拜将,她也能成为诰命夫人,而孩子以后还会再有,又想到这孩子即便没了,将来她也会让王府的小郡王去给她的孩儿陪葬,她便忍下了痛苦,继续道:“奴家如今已失去了孩子,所以想在王妃身边看着王妃产下小郡王……看着小郡王平安出生,奴家心里也能有个安慰,还望王妃能够成全。”   沈氏要继续留在府中,也留在自己的身边,对此锦瑟自然不感意外,她心里微冷,面上却满是动容,惋惜地握住沈氏的手,道:“好,好,有慧如陪伴,本妃自然高兴,本妃等着你身子养好回本妃身边来。”   两人正说着话,王嬷嬷进来,禀道:“做那山药茯苓乳鸽汤的是单妈妈,老奴将她绑起来严加审问,谁想她不堪用刑,才廷杖二十来下竟一命呜呼了,至断气她都不承认在汤中动了手脚,一直在喊着冤枉。”   锦瑟听罢又是一脸怒容,沉声道:“这个刁奴,她知承认了一家都拖不过一个死字,自然是敢做不敢当的。可料是她选的,汤是她一直盯着做的,做好后更是她盛盘端进食盒的,去大厨房领食盒的又是白蕊,一路跟着大小丫鬟,根本不可能在汤中动手脚。这事儿除了是她做的,还能有谁?!她即便不承认也没关系,传本妃的命,将她扔去乱坟岗,还有她的家人全部都要为她陪葬!”   王嬷嬷领命出去,锦瑟才又回头冲沈氏道:“害你孩子的人已经偿命,虽是不能补偿你失子之痛,可到底聊以安慰,本妃出去会亲**香为这孩子祈福,你放心休养吧。”   沈氏坚持坐起身来欠身谢过锦瑟,这才目送她出去,锦瑟回到琴瑟院,才嘱咐王嬷嬷道:“那单嬷嬷如何了?”   王嬷嬷道:“打了二十多杖她便依令装死过去了,王妃放心,老奴会安置好她和她的家人。”   锦瑟点了点头,道:“为害别人的孩子竟以自己的孩子为饵,舍弃骨肉,这样的女人也着实少见,可怜了那个孩子,投错了胎,尚未成形便被狠心的父母做了垫脚石生生化成了一滩血水,嬷嬷,在法还寺给这孩子供个长明灯吧,他到底也是因我腹中孩儿去的,我不想这孩子尚未出生便杀孽太重。”   王嬷嬷闻言却道:“那孩子摊上这样自私自利,贪图权利富贵的父母,即便生下来也是受罪,是他的母亲不要他,亲手将他打下的,也是那沈氏先起了邪念,和王妃及王妃腹中孩儿又有何干?王妃莫多想了,仔细伤身。”   锦瑟听罢浅笑,也不知为何,自有了身子好似一颗心都变得柔软起来了,她自然明白那沈氏小产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可到底还是心有不安,闻言便抚着小腹道:“便算是给我腹中孩儿积德吧,嬷嬷还是令人去供一盏长明灯吧。”   王嬷嬷听罢这才点头,道:“老奴都听王妃的,这便去账房支银子叫白蕊亲自跑一趟法还寺。”   转眼已至隆冬,入夜,琴瑟院外屋檐下悬着的一排冰凌好似尖刀利刃,阶前红灯一照寒冰触目,好似要透心而入,冷意迫人。屋中地龙火盆烧的极旺,地上早已铺起了整片缝制起来的皮毛毯子,暖意融融,锦瑟穿着一身白绫亵衣亵裤,外套一件薄薄的绵袍,站在窗前正修剪着长条雕花案上摆着的一盆兰花。   完颜宗泽自外撩起织锦绣晚霞漫天的帘子入屋一眼便瞧见了她,入目见她肩头披着的袍子腰带未系,长袍拖曳摇于身后,镶着火红貂毛的长襟襟口微散开,露出里头穿白色亵衣的腰身来,但见那原本不盈一握的楚腰不知何时竟已微微鼓起,咋一瞧倒叫他吃了一惊,不觉便站定呆呆地望起她来。   锦瑟听到动静余光见完颜宗泽进了屋,半响不见他迈步便美眸流转着去瞧他,见他盯着她的小腹出神,不由扬笑,手抚上肚子,道:“怎么了?”   完颜宗泽这才挑眉走近,握住锦瑟的手自身后揽住她,和她十指相错抚上她微凸的小腹,道:“这小东西怎么都长如此大了,吓我一跳……”   锦瑟听完颜宗泽说话傻兮兮的不由被逗笑了,回头瞪他道:“怎么?瞧着可怕?嫌我丑了?”   完颜宗泽虽日日都和锦瑟相拥而眠,自然也感受到她腰身的变化了,可因近来朝事繁忙,每夜回来多半锦瑟已上床安歇,便也未曾好好瞧瞧她,而白日锦瑟穿着厚厚的冬衣,根本就瞧不出有孕在身来,这会子他乍然一见她隆起的小腹才吃了一惊,感觉神奇又美妙,哪里便有嫌弃的意思。   见锦瑟明眸中满是警告和狡黠,完颜宗泽忙做出讨好状,连声道:“哪能啊,在小生心目中,娘子就是活祖宗,如今您腹中还孕育着小祖宗,瞧瞧,往这儿一站,那便是两位祖宗啊,小生我诚惶诚恐都来不及呢,哪里敢嫌弃啊。更何况,我的微微便是长成鸡皮鹤发的老太太,那也是全天下最好看的老太太。还有啊,微微没听说过吗,这做了娘的女人那才是风韵独存,惹人肝肠欲碎呢……”   锦瑟刚刚沐浴出来,头发和身上还都沾染着暖暖的湿气,幽香袭人,完颜宗泽说着低头嗅着自锦瑟身上散发诱人气息,不由心神一荡,搂在她腰间的手也不老实地一撩亵衣钻了进去,火热的唇落在她的樱红的唇瓣上,触手之下她的身子因孕育而更加丰腴柔软,如丝顺滑,使得他身子当即便燃烧起来,血气奔涌。   举止随意念而动,他弯腰便将怀中娇人儿横抱而起往床榻走,迎上他**翻涌的眼眸,锦瑟心一跳,转瞬人已被他压在了柔软的锦被中,他的手灵巧地解开襟口环带,吻就势洒下来,袭的她若逆浪小船,只能喘息着承受着。   自有孕事,两人虽夜夜相拥而眠,可却鲜少有放浪之时,一来是锦瑟曾惊过胎,完颜宗泽不敢放肆,极为克制。再来也是这段时日两人被诸事烦扰,更多时候都宁愿享受相拥私语的安宁和温馨。即便是完颜宗泽因生理有所需求,锦瑟也用其它方法帮他疏解。   今次他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在她尚未反应过来时便已强势地脱下了她的亵裤,锦瑟到底有些担忧,忙抬手素指扯开他的袍子,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游走,媚眼如丝地笑道:“急什么,你躺下我来伺候你啊。”   她那点小心思完颜宗泽岂瞧不出来,闻声却挑眉冷哼,抓了她点火的手便压在了她的头顶,压下身子来邪笑道:“娘子瞧为夫如今模样还需你伺候吗?”   他说罢便气势汹汹地沉了下腰,锦瑟吓得咬唇,他却在她耳边低语,道:“微微,这回你甭想再糊弄我。乖乖躺着,如今都四个月余了,也该叫为夫我沾点荤腥了吧。”   锦瑟闻言失笑,想着曾惊胎一次,到底无法全心投入,挣扎欲躲,口中喊着:“等等,等等啊,王嬷嬷一会子还要给我送汤呢……”   完颜宗泽却抬头俯视着她,目光如鹰似枭,道:“谁要来都没用,早先是你说的,过了头三个月便无碍了……”   锦瑟听的一阵哭笑不得,她倒是说过此话的,可那是有孕之初,瞧他似因此事极为郁结,她才说了这话安慰于他,哪承想别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唯此话倒记得清楚,见他片刻已褪掉了衣衫,她不由扬声道:“我说的话多了,你怎就只记住了这一句。”   完颜宗泽闻言却道:“嗯……此事关乎重大,本王自然要牢记在心的。”   他说话间已又进一步,剑拨弩张只待箭发,却于此时,他抚在锦瑟腰间的掌心突然感受到一股奇异的踢打,锦瑟也轻呼一声,已因认命而微闭的眸子蓦然一瞪,瞧向微隆的小腹,那里以肉眼可见的动静像清风下温柔的海潮般又滚动了一下,分明是肚中的小家伙在抗议了。   锦瑟如今有孕已尽五个月,这十多日便时有胎动,但胎动是极微弱的,常常只一下便再没了动静,而今次,孩子分明踢了她一脚又在她腹中打了个滚儿,锦瑟头一回感受到如此明显的胎动,一时也被吓着了,半响她才恍惚地抬眸,迎上的却是身上完颜宗泽同样瞪大的蓝眸,他这会子身子早已僵住了,和锦瑟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半响,锦瑟便率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完颜宗泽的面色便唰地一下臭了起来,瞪着的蓝眸中惊异和喜悦统统转而成为恼怒和郁结,引得锦瑟笑意愈发难以抑制,她捂着肚子滚在床中好一阵扬笑喘息,这才依在大引枕上抬起粉臂,支着螓首,蛾眉颦笑,香腮染赤地瞧向完颜宗泽,见他沉着脸,一双眸子似跳跃着蓝色的火苗,登时便抬手素指轻绕着发丝如墨,媚眼若波地道:“爷说的是,常食素,是得来点荤腥的,要不爷穿上衣裳,妾身也收拾一番,咱们重头再来一回?”   经此一吓早便没有了气氛,更何况,这会子完颜宗泽只觉怪怪的,好像这床上除了他们夫妻二人,还有个小家伙无时无刻不在瞪着他们一般,哪里还有之前的心境。   见锦瑟好不悠然自得地故意气他,完颜宗泽扑下去扯开她微散的衣衫,狠狠在她身上胡乱撕咬了两口,直疼的她捶打他,他才抱着她躺倒在床上,大掌再度抚上她的小腹,兴冲冲地道:“还动吗?你快再叫他动两下我摸摸。”   锦瑟听的一阵好笑,清了清喉咙,这才抚着小腹一本正经地道:“宝宝乖啊,跟你爹爹打个招呼吧。”   她言罢和完颜宗泽静待半响却半点反应都没,见完颜宗泽依旧一脸稀奇地静待着,便掩唇扬眉而笑,道:“好像睡着了。”   完颜宗泽便气恨地道:“兔崽子,净坏老子好事,再六个月瞧我怎么收拾他。”   他这厢声音刚落,岂料锦瑟腹中便又是两下剧烈地翻腾,完颜宗泽这回感受地更加真切,愕了一下,不由朗声哈哈笑了起来。他和锦瑟又笑闹一阵,这才相拥躺下,说起后日便要冬至的事情来,道:“因是我天朝建立来头一个冬至,故皇上和母后在前往日月坛祭天之前要在宫中大宴一日,明日三品以上官员女眷都要进宫赴宴,后日还要跟随一起前往祭天。经这两三个月的休养,东平侯夫人也能下床走动了,明日是势必要前往的,她谋害二哥,害死二嫂的账明日也该清算一二了。”   锦瑟听完颜宗泽语气中满是杀机和寒意,岂能不明白他心头之恨,小半个月前她寻来了那东平侯夫人每日所用驻颜汤药的药渣,居陈之哲验看,其中有一味赤虎草的药草正是当年太子所中毒药中的一味,此种赤虎草据陈之哲说它生长在遥远西域的最高峰上,常年掩盖于雪山之下,在西域便极为稀少罕见,中原便更是难得一见了。   如此稀奇的药草,同时出现在太子所中毒药和东平侯夫人的汤药中,锦瑟和完颜宗泽想世上只怕不会有如此这般巧合之事。   太子这一生被毒物折磨,虽早年已经解毒,然却垮了身体,近些年为汤药吊命,活的何其辛苦,原本有太子妃在他还能得到片许安宁,然而太子妃却也遭左丽晶所害。这个女人一直隐藏在暗处,像地狱来的阴鬼一般在东平侯府和太后的帮助下,在皇帝的包庇下做尽了坏事,倘使完颜宗泽当年没离开燕国前往大锦,相信也未必能安然至今。要知道敌人可怕并不令人担忧,危险的是敌暗我明,那些蛰伏的毒蛇才是最危险,最令人防不胜防的。   完颜宗泽心头之恨锦瑟明白,前次在东宫对左丽晶小以惩戒又怎能解他心头之恨?隐忍这些时日不过是不想左丽晶死的太干脆罢了,想到上次完颜宗泽和她提的事情来,锦瑟听他语气大有明日便结果了左丽晶的意思,她便心思一动,抬头道:“可是东平侯的隐疾已治好了?”   完颜宗泽回握了她的手,笑着道:“陈兄的医术果真令人惊叹。”   锦瑟闻言便也笑了,左丽晶这个女人作恶多端,太子妃在天有灵想必早已等的不耐烦了,明日,便是左丽晶的大限。   ☆、二百四四章   冬至乃是一年三个节中除了万寿节和春节外的另一个大日子,虽是还有一日才至冬至,但朝臣们已沐修,不再听政,街头商旅也皆停业回家,百姓走街串巷互相贺冬。如今虽是隆冬,但皇宫之中却花团锦簇,摆放了不少花房精心培养的花木盆景,各处红灯挂起,打扫一新,宫廷的每个角落都洋溢着喜庆氛围。   往年的冬至皇宫也是要举办盛宴一遍宫中娘娘们和百官女眷相互贺冬的,不同的是往年的宴席都是由皇后娘娘来主持,而今年太后竟是要亲自于众同乐。太后多年来居于深宫,鲜少参加各种活动,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然而今年却有异往年,她开始频频活动,不仅参加起各类朝贺的宴席来,而且自入冬还曾接受了好几位命妇的请安。这叫百官和极具政治敏锐性的众夫人们再次嗅到了一些不同来。   一大早天还未亮,左太后已收拾停当,穿着一身隆重而华贵的朝服,头戴东珠赤金凤尾大朝冠,威严地坐在殿中铺了厚厚黑狐皮的暖炕上,她身侧的织锦垫高背椅上,左丽晶端庄地坐着,两手交叠放在膝上,素白的十指间拧着一条绢丝帕子,因太过用力指端显得苍白而扭曲。   见她动作和神态都显得极为局促,太后盯了她一眼,不由蹙眉厉声道:“瞧你那点出息,当初对东宫下手时怎就不知道害怕?!既动了手就要掩盖好,莫叫人抓到把柄!你自己蠢,做了糊涂事不说,如今还弄的被皇帝发觉,满城怀疑,哀家还要为你低三下四地去求皇帝,替你说尽了好话!你再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便趁早给哀家滚出去!”   自那日左丽晶在东宫挨打,皇帝夜探东平侯府得知事情真相后,他就生了左丽晶的气,这三个月来,左丽晶养病府中,皇帝竟是不闻不问。左丽晶多次向皇帝示好,可她送往宫中的那些消息却都石沉大海,得不到半点回应。太后那次在宫中亲自下厨请皇帝过来,可谓用心良苦,利用母子之情为左丽晶说尽了好话,可皇帝心中的刺显然还是没有拔出来。   这但凡是夫妻,情侣闹了问题,都是越快消除越好的,无奈左丽晶偏就伤势迟迟不愈,一直躺在床上,她进不了宫,皇帝又不会出宫去瞧她,此事便只能耽误了下来。太后一心要让自己养大的翼王登上皇位,此刻是关键时候,她自然是焦急万分的。如今好容易左丽晶的伤好了,得以进宫,她马上便安排皇帝和左丽晶见面,欲让左丽晶将皇帝的心快快拉回来。   今日她还要召见命妇们,在此之前她便令人将左丽晶唤了过来,又令宫人以她身体不适为由去请皇帝,这会子皇帝想必已在路上了。她为左丽晶铺好了路,可左丽晶却坐在那里一脸惊惶,完全不知所措的模样,太后自然是瞧不惯的。只怕她会白白浪费了自己给她创造的机会,加之她本就对左丽晶瞒着她对太子动手一事有怨,又因左丽晶拖累她而气恨,难免训斥起来。   左丽晶闻言便忙诺诺地道:“侄女都听姑母的,一会子皇上来了侄女一定哀求他原谅侄女,一定想法子挽回皇上的心。”   太后听罢这才面色渐缓,道:“此事说开了方好,压在皇帝心底难免要生出嫌隙来,民间有俗话说的好,夫妻哪有隔夜仇,这一来是隔夜仇最伤感情,再来也是多大的事儿女人只要能放下身段哄一哄也都散了。你这一伤便养了两三个月也太是娇气了些,不知这些时日皇帝是否又受了他人挑拨更怨怪于你,今次你定要拿出些手段来好好笼笼皇帝的心,要是耽误了我孙儿的事儿,哀家第一个不绕你。”   左丽晶自然也知道要尽早笼回皇帝的心才好,可她不光是受了皮外伤,重要的是腿断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三个月她能下床已然是不错的了。当时她未敢将此事告知皇帝和太后,寄希望于断腿能被医治好,然而事与愿违,她虽没有残废掉,但断腿到底是不能完好如初。   她的腿,骨头是续了起来,可却生生比另一条断了一截,而且那原本线条柔美纤直的右腿,如今脱了衣裙扭扭曲曲,再没了一丝美感可言,叫她自己看了都感恐怖的很。   她为此事已是伤透了心,不知已发了多少火,可事实已定,她无奈之下只能想法子做了一双内底要高出左边绣鞋两指的特殊绣鞋来,穿在脚上在自己的院子中来回走了两日,如今又被层层叠叠的罗裙遮盖了双腿,走起路来这才不显残损,和往常一样。   听太后要她拿出些手段来笼回皇帝的心,左丽晶自然明白太后是要她和皇帝温存一番,可如今她这般模样,一脱衣裳还不倒尽了皇帝胃口?她心里发苦却只能连声应下,心里又将皇后给一个好骂。   却在此时外头响起了脚步声,太后忙瞧了左丽晶一眼,左丽晶忙站起身来。   这来的果真便是皇帝,他听闻太后身子抱恙赶了过来,一进殿却见太后好端端地坐着,倒是左丽晶跪在地上哭泣。见太后一脸沉肃,显是在责备训斥着左丽晶,瞧此情景,他心中明了,转身便欲出殿。   太后见皇帝这般的喜形于色,心中不觉一喜,一颗心算是落了地,她忙站了起来,快步过去,追上皇帝道:“母后已狠狠地教训过她了,她也已经知错,好歹孩子是无辜的,皇帝也瞧瞧孩子再走不迟。”   今日左丽晶进宫,太后以未曾见过安乐郡主为由令左丽晶将女儿也带了过来,此刻她言罢抱着孩子的云嬷嬷便极狠心地拧了下孩子,那婴孩登时便哇哇地哭了起来,皇帝的脚步便顿住了。   见此,太后便扶着身旁嬷嬷的手悄然出了殿,左丽晶也从地上站起身来,自云嬷嬷手中接过孩子忙轻轻哄着,瞬间殿中便只剩下皇帝和她。此刻外头天光尚未大亮,殿中光线更是灰暗,燃着的羊角宫灯弥漫着晕黄的光线,照在左丽晶身上。   见她穿戴素淡,满脸泪痕,怀抱孩子轻轻摇着,贝齿咬着唇,脸上全是惊惶局促,甚至都不敢瞧他一眼,皇帝心便是一软,心里想着也许她当真是因为爱子心切,因为惶惶难安,这才做出忤逆他心意的事情来,事后又因怕失去他的宠爱才百般隐瞒。   皇帝站着不言不语,左丽晶便也垂着头,咬着唇不敢言语,不敢哀求请罪,似恐一出声便会听到皇帝不原谅他的话一般。她这样害怕恐慌的模样越发令皇帝心软起来,过了半响,左丽晶余光见皇帝既不说话也不离开,她知道自己的表现起了效果,这才抬起头来去瞧皇帝,未语泪先流地颤声道:“皇上不要我和女儿了吗?”   她今日穿着一件素雅的淡蓝色小袄,束墨绿色绣花腰带,月白色的惊涛裙,乌发只挽了个堕马髻,别着两朵蜜蜡芍药的绢花,身材经这三个月的调理早便恢复了生产前的曼妙玲珑,灯光下,小脸上泪迹斑斑,端的是清新雅致,芊芊弱质,楚楚可怜。怎么瞧也不似那奸佞阴狠之辈,瞧着她发上的芍药珠花,皇帝难免想起两人初见之时,她就是站在一捧芍药花枝前,人比花娇,引他折花相赠。   左丽晶言罢她怀中婴孩便又哇哇哭了起来,孩子百岁,瞧着和洗三时模样大变,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小模样极为可人。   此情此景,再忆及从前,皇帝心中那些怨怪和不满也就去了个七七八八,左丽晶见皇帝站着不言语忙抱着孩子快行几步哭着跪在了皇帝面前,道:“三郎,我都知道错了,我这个做娘的,对凡儿只生不养,他长这般大我什么事儿都不曾为他做过,便一时糊涂起了谋害太子的罪念,我已知过了。三郎不原谅我,我也无话可说,这些时日我夜夜被噩梦缠绕,良心难安,已是不堪所负,我愿以死抵命,换得安宁,可女儿是无辜的啊,她如今都百岁了,才见过父皇一面……我这个做娘的,有愧两个孩子啊。”   她这一哭,怀中孩子受惊之下哭的便更加声嘶力竭起来,皇帝再难保持铁面,到底发出一声低叹来弯腰扶住了左丽晶。   左丽晶身子一抖,抬头泪眼朦胧地瞧着皇帝,却没站起身来,反而抽泣着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死死抱住了皇帝的腿,哭着道:“我以为皇上不要我们了……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皇帝见她这般,气便全消了,手臂用力扶起她来,左丽晶便就势依偎进他怀中垂泣起来。外头云嬷嬷见此情景悄然进屋将孩子抱了出去,留给两人独处机会,她退下时和左丽晶对视一眼,左丽晶被泪水洗的氤氲的眸中透出的分明都是快意和得逞笑意。   ------题外话------   汗,停电了,更晚了…   ☆、二百四五章   一个时辰后,太后在宫中受了众诰命夫人的礼,这才和大家一起移步御花园踏雪赏梅,设坛祭拜,祈求丰年。锦瑟跟在皇后身边,紧随着太后,见前头左丽晶扶着太后的手臂时不时和太后指着远近景色说笑着,神情尤为愉悦轻松,她不由讥诮地轻牵起了嘴角。恰左丽晶扭头瞧过来,锦瑟唇角笑意已转而柔和,迎上她的目光含笑点头,眸中滑过明媚流转的笑纹波光,再和善不过,令左丽晶瞧地一怔。   她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东宫太子妃诈尸到底是不是皇后等人察觉了端倪在有意整治于她。要说皇后等人已察觉了,可没道理除了当日东宫诈尸一事后便迟迟再没有了行动啊。既然武英王妃已给皇帝把了脉,那当已知晓皇帝阳寿已尽之事,太子等人若知道了真相难道不该对翼王动手吗?   可这三个月来,太子和完颜宗泽和以前对翼王的态度完全没有两样,倒是太子一系和雍王一派在朝堂上连连碰撞。而且她也询问了不少人,诈尸一事确实是有之的,兴许那日当真是太子妃冤魂在作祟,而皇后令嬷嬷杖责于她,不过是皇后和太后不和,而她又冲撞了她疼爱的太子妃,皇后这才迁怒于她罢了。倘使皇后真知晓是她毒害的太子,当日完全可以借杖责生生将她打死的。   这样一想,左丽晶便又觉着皇后和锦瑟他们根本就还不知翼王身世一事,她心安之下便冲锦瑟回以一笑,转过了头,可心头却不知为何就像是覆上了一层阴云,总有些惴惴难安。   见她扭过头去,皇后才低声道:“可都安排妥当了?”   锦瑟扶着皇后的手,闻言一笑,道:“母后放心,今日是个好日子,母后莫被琐事烦扰,当静心观赏美景,享受冬日难得的暖阳才是。”   今日天公作美,阳光极为明丽暖和,将御花园的草木明湖照的愈见如诗如画,被雪洗过的亭台楼阁色彩美轮美奂,琉璃瓦和白玉石等无不反射出点点亮光来,映衬着碧天,红花,景致着实值得一观。皇后闻言拍了拍锦瑟的手,含笑观起景色来。   众夫人小姐们随着太后和皇后转了小半个御花园这才在暖亭中歇下来,太后笑着道:“老了,这胳膊腿儿就走几步路便不听使唤了,今日难得天气好,你们也都不必拘束在哀家这里了,自去赏景玩闹吧,等会前头开宴,你们再陪哀家观看歌舞就是。”   太后言罢众夫人们笑着纷纷起身告退,三五结伴地出了亭子,锦瑟因身孕倒不打算四处走动,只陪在皇后身边说笑,倒是一边的忠义伯夫人和几位妇人向皇后告退时抬眸瞧了眼锦瑟,锦瑟感受到她的目光,亦瞧向她,四目相对,锦瑟眸中闪过一丝幽光,忠义伯夫人亦闪动了下睫毛这才躬身垂首退下。   片刻后忠义伯夫人和几位夫人坐在临假山水榭的一处暖阁中闲谈,忠义侯依在栏杆边儿上含笑听着,侧耳听见身侧的假山后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她才目光一闪,转过身来,加入闲谈之中,道:“你们今儿有没瞧见东平侯夫人,她身上穿的便是宝和楼最近纺出的菱花缎,她原便显年轻,今儿被那光华流离的锦缎一衬,打一眼瞧去真就像十七八的小姑娘,当真是风华照人啊,没想到人家不惑之龄生养了孩子,身材竟还恢复的那般好,那剥壳鸡蛋一样的脸蛋儿竟是半颗斑都未留下,真真是叫人羡慕又嫉妒啊!”   原本几个夫人们正在说着这些时日京城新流行的衣饰,布料,忠义伯夫人突然插嘴,提起东平侯夫人来,众夫人们微微愣了下,想到今日陪伴在太后身边一身光彩照人的左丽晶便也纷纷表态。   “谁说不是呢,我自打生养了我们老大这脸上便落下了一片黄斑,用了多少玉肌膏,吃了多少驻颜汤都养不回来,这东平侯夫人怎就如此得老天厚待呢。”   “是啊,东平侯夫人说起来比我还要年长个五六岁呢,现如今瞧着倒似比我年轻个七八岁,我自七年前生我家二丫头,这身子胖起来便再未能回去,瞧瞧人家东平侯夫人那小蛮腰,再瞧瞧自己的,可真是老天不公啊。”   “哪里有什么得天独厚,天生丽质?!是人家东平侯夫人养颜有奇方罢了,听闻忠勇伯夫人向东平侯夫人讨要过养颜方子,不知这方子可是有什么奇特之处?”   刘,王两位夫人接口言罢,刘夫人便笑着问忠义伯夫人道,忠义伯夫人摆手一笑,道:“没什么奇特之处,反正我按那方子用了一年是半点效果也不见,几位夫人若有兴趣我倒可以将方子给你们送去一份。说起来向东平侯夫人讨要方子的也不至我一个,还有十几位夫人都是要过的,可皆都不见良效,许这驻颜方子只适合东平侯夫人的体质吧。”   忠义伯夫人言罢,先前那位王夫人便道:“只怕人家根本没将那真正的良方拿出来。”   忠义伯夫人不置可否地一笑,道:“东平侯那般爱重妻子,这女人心情舒畅了,自然便不易变老。也许就是因此,东平侯夫人才能一直状若少女呢,上回我在京郊无意偶遇过前往踏青的东平侯夫妇,两人共骑一骑,东平侯对夫人那股热乎劲儿,两人相依相偎的那股亲热劲儿,哎呦,我瞧着都没好意思上前打搅,连催着车夫将马车驰远了。还有一回我上东平侯府去,下人将我请进花厅,约莫两盏茶时候东平侯夫人才姗姗而来,那面容红润透着一股子媚态和慵懒,咱都是女人一瞧便知道她是怎么一回事儿,大白日的,人家东平侯都在府中陪着夫人,咱们哪个也没这等福气不是?人家日子过的滋润,自然也老的慢咯,这是人家的福气,艳羡不来的。”   东平侯和夫人恩爱的事儿众人皆知,一时间几位夫人纷纷附和起来。忠义伯夫人听她们附和了两句,便突然瞧向刘夫人,道:“说起来这东平侯夫人是在安远侯府的祖宅青柠长大的,彼时东平侯似也正在青柠的本家养在当时的东平侯老太君身边,两人说不得当年便认识互生情意了,要不这感情怎能如此好。刘夫人也是青柠人,可知此事否?”   那刘夫人闻言却摇头,道:“说来也是奇怪,当年东平侯夫人虽是养在安远侯府的老宅,可却被嬷嬷们教导地极严,竟是从不到各府走动。我和东平侯夫人也算是同龄,当时青柠闺秀们每每有赏花,踏青的聚会,皆会下帖子给左府,可却从不见东平侯夫人来赴会,左家倒像是刻意要藏起东平侯夫人般。我头回见她,还是在圣城的安远侯府,彼时她已被接回了侯府,不过这青柠左家和陈家是姻亲,说不得东平侯夫妻确实早便见过呢。”   忠义伯夫人就是知晓刘夫人出自青柠望族刘氏,又和左丽晶同龄这才专门拉了她一起到此处来闲聊,此刻听她如是说,忠义伯夫人唇角笑意便又弯起了几分,余光下刚好有一角明黄色闪出了身后的假山。   假山后皇帝和华阳王并几位亲王将方才水榭中忠义伯夫人等人的谈话刚巧都听在了耳中,皇帝面上未露丝毫情绪,心里却已翻涌起了不少愤怒和猜疑来。   为了掩人耳目,他自然知道世人眼中陈志成和左丽晶是一对恩爱夫妻,可即便知道此点,也没有男人听到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被人一起提起,交口称赞是对神仙眷侣,会感到开心舒服。寻常男人都无法忍受此点,做为皇帝自然更难以忍受此点。   故而即便知道左丽晶和陈志成没什么,皇帝还是觉地愤怒和难受了,除此之外他心里还有一些疑惑和猜疑控制不住地翻搅起来。为何忠义伯夫人会说她瞧见左丽晶和陈志成在郊外同骑,还举止非常亲昵?他从未在白日去过东平侯府,为何忠义伯夫人会说碰到左丽晶白日宣淫?为何众人异口同声地都说东平侯夫妇极为恩爱?即便左丽晶和陈志成是在演戏,那他们演的会不会也太真了点?还是这其中有他所不知的事情?   左丽晶年幼时被送回青柠教养,当时陈志成也在青柠陈家的老宅,两人当真早便认识了吗?要知道他头一回在安远侯府见到左丽晶的时候她可已经及笄了,也许彼时她和陈志成已经认识了……   皇帝本便是极为多疑的,加之在听到这些闲言碎语之前他和左丽晶才刚刚因太子妃之死一事起了嫌隙,这会子他心中难免生起一些疑惑和不确定来,而这些想法一旦生出便像是破土而出的草芽遇到了阳光和雨露疯狂地生长了起来。   等他自山石后走出来时心头的猜疑已像风暴席卷了整颗心,而忠义伯夫人几人也瞧见了皇帝一行,忠义伯夫人忙随众站起身来,跪下行礼,她低头间面上如释重负。   说起来她也是左家的女儿,只不过却不是嫡支,而且她还是庶出女儿,因忠义伯的原配夫人没了,她才得以做了填房。像她这样的庶出女儿,在左家根本就得不到庇护和重视,安远侯如今手握重兵,即便将来拥护新君有功,忠义伯府也沾不到半点荣光和好处。   而忠义伯早先站错了队,跟随了禹王,如今禹王的船沉了,伯府必须自寻活路。不少先前追随过禹王的大臣们都投了雍王,只因禹王和太子一系争斗多年,这些人觉着即便他们再讨好于太子也是无用,将来太子或完颜宗泽登基也会因先前他们的过错而不容于他们,倒是改而支持雍王,因他们先前不曾对付过雍王,兴许还能起死回生。   可忠义伯这回却不敢再冒然跳上雍王的船,他错过一次,这回万不敢再错第二回,忠义伯思来想去,打算向太子一系投诚,故而上次东平侯府洗三礼散后,忠义伯夫人才会跟在锦瑟后头亦步亦趋,见锦瑟稍有不妥便忙凑上去讨好。之后她见锦瑟有讨要左丽晶驻颜方子的意思便乖觉地亲自送了方子过去,见锦瑟也有收揽忠义伯府的意思,其后她更是不停示好表示投诚之意,而今次她会在此和刘夫人等人议论左丽晶,这自然也都是锦瑟的授意。   锦瑟早便知会过她,令她招呼几位夫人在此处暖阁中观景,而华阳王自然会引了皇帝过来,她此次能按锦瑟的意思办好差事,完颜宗泽便会接纳忠义伯的投诚。此刻忠义伯夫人完成了差事,自然大松一口气,她跪下给皇帝请安的同时,心中已在盘算着,这回她替侯府立下大功,是否腰杆能硬上一硬借此功令忠义伯发落了那新宠的狐媚四姨娘了。   皇帝见几位夫人跪下行礼,收敛了心绪,笑着道:“朕和华阳王,华南王等前去给母后请安,倒是朕惊扰夫人们了,夫人们无需拘束,都平身吧。”   皇帝说罢便穿过水榭,和华阳王等人一路走上了链接水榭和湖岸的九曲廊回,忠义伯夫人等人这才口中喊着“恭送皇上。”又叩了个头站起身来。   而皇帝一行刚走过九曲桥,到了湖对岸,登上一处高地,迎面便见不远坡下的一处梅林中,东平侯陈志成正和夫人左丽晶拥抱在一起,从高处瞧,陈志成抱着左丽晶,一双手已伸进了左丽晶的外衫中,正上下抚着她的背,而左丽晶也拥抱着陈志成。接着左丽晶也不知抬头对陈志成说了句什么,陈志成便埋首在她的脖颈边儿亲吻了起来,竟还将左丽晶往梅花树下推了下,扯下了她左肩衣衫。   ☆、二百四六章   虽是被粗大的梅树干挡住了视线,可众人谁也能想象那边的火热场景,华阳王当下便怒声道:“这个东平侯真是昏了头了,和夫人再恩爱也不能在宫里乱来啊!这简直是色胆包天!”   华阳王言罢,华南王却朗声一笑,道:“哈哈,刚听人议论东平侯夫妻恩爱,这可不就应上景了?这也算件妙事儿啊,人家夫妻亲热乃天经地义之事,只怕也是御花园中风景宜人,情难自禁才失了方寸,皇上是性情中人,想必不会怪罪,华阳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这华南王是先帝幼子,是个无所事事,风流成性的主儿,这会子瞧见陈志成和左丽晶在梅林中拉扯只觉热闹兴奋,瞧两人避到了树干后,他甚至还兴致颇高的踮起脚伸着脖子往那边窥探。   燕人本便性狂放,不拘小节,今日陪同在皇帝身边的皆是先帝的皇子,他们是和皇帝一起来给左太后问安的,他们多是纵情声色之辈,这才能安然地活到现在不被皇帝铲除和猜忌。若他们之辈,平日行事放浪惯了,白日宣淫之事也都做过,此刻瞧见陈志成和夫人在梅林中亲热,因他们本身荒唐成性,自也不觉有多不妥和大逆不道,便皆当场热闹看过,又因此景实在难得一见,加之今日气氛极佳,他们倒一时忘了是在皇帝面前,附和了华南王两句。   “看不出来这东平侯平日老实地连个窑子都不去,竟还这般急色……”   “都说东平侯夫妻恩爱,原先本王还不信这世上有不偷腥的猫儿,今儿算是眼见为实了!”华西王也感叹道。   皇帝在瞧见左丽晶和陈志成的那一刻面色早就变了又变,这会子他神情虽已掩饰了起来,可掩在袖中的双拳却握的险些滴出血来。   若说方才是耳听为虚,现在就果如华西王所言是眼见为实了!皇帝可瞧的清楚,陈志成拥着左丽晶,扯掉她衣衫亲她脖颈,而左丽晶非但没有推开陈志成,反而抱住了他,两人那模样任谁一看都是郎有情妾有意的。   瞧着这些,再想着方才忠义伯夫人的话,皇帝竭尽全力克制自己,这才能保持平静的神态,可他已然无法再站在此处瞧下去了,听华南王等人兴致高昂的说着玩笑话,皇帝更是胸口泛堵,转身便向远处而去。   华南王等人见此一愣,忙住了嘴,见皇帝的背影隐着一股暴戾之气,他们以为皇帝是恼怒了东平侯在宫中做下此等淫秽之事来,便纷纷住嘴,再不敢多言也不敢多瞧,快步默然跟上了皇帝。   缓坡下的梅林中,左丽晶一直背对着高坡一边,她根本就看不见皇帝等人,自然也不知道这会子功夫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她这会子正神情焦急又惊慌地拍打着东平侯,道:“你怎那般笨手笨脚!到底是什么东西掉进我衣口里去了,快抓出来啊!”   方才左丽晶本是伺候在太后身边,可东平侯却令宫女传信给她,说是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尽快告诉她,她这才匆忙赶来了这处梅林,她进宫就只带了云嬷嬷,而此刻云嬷嬷却留在太后宫中照看着小郡主,因东平侯说是有要事要告知,她自然是不放心宫女跟着的。   左丽晶一向看不起东平侯陈志成,而且自嫁给这个男人起,她便一直将陈志成操控于鼓掌之间,有皇帝在,她根本没有想到陈志成胆敢,竟会谋算于她,故而她置身来到了梅林,完全没有设防。   可她刚到便从梅树上不知落下一个什么东西来,竟好巧不巧地就掉在了她的后衣领口上,那东西毛茸茸的,竟然还会动。她被吓了一跳,忙惊叫一声去抖衣衫,谁知这一抖非但没将东西给抖落下来,那东西跐溜一下竟然钻进了她的衣裳掉进了亵衣里,就在她的背上来回爬动任她怎么蹦跳抖动衣服它就是不出来。   她不知是何物,怎能不惊慌,自然便叱令东平侯快些帮她把衣服里的东西抓出来,东平侯会将手伸进她的衣服中,而她非但没有推开他,还抓住了他,两人拉拉扯扯的靠的极近,便是因此。可远远的听不到两人说话,瞧见的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致了。   灾难已在不知不觉中降临,对此左丽晶却还一无所知,东平侯错身远远地瞧见皇帝已离开,他那三角眼中便闪动起得逞而兴奋的明光来,再不拖延,自左丽晶背上抓出一只手掌大小的小松鼠来,那小东西被抓出来,对着东平侯夫人呲牙咧嘴地发出吱吱两声叫,这才一口咬在东平侯的手上,东平侯就势松开了手,它便跐溜一下跳上梅树几下蹿上树干往远处的松林逃窜了。   左丽晶见那小东西竟是个没长成的松鼠幼崽,毫无危险可言,而且她顾目四望,也未见有异常事情发生,便只以为那小东西是今日天暖爬出来找食吃,凑巧不小心掉落下来砸到她,被惊吓才钻进了她的衣中,便没在意,慌忙整理了凌乱的衣衫,瞧着那小松鼠逃窜的方向谩骂了两句这才盯向陈志成,怒声道:“到底是什么事儿非要这会子在宫里见我!?还不快说!”   陈志成见她面色不好,语气强硬,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敢忤逆,恭顺地道:“是这样,方才我在前头无意间听到恩义侯和吏部的宋大人在密语,说是雍王已经得到了翼王妃的父亲云英侯在奉旨赈灾期间贪墨赈灾粮款,中饱私囊的罪证,并且要在冬至后发动朝臣们联名弹劾云英侯,我知此事关乎重大,这才不敢耽误片刻,忙着要见您,将此事告之也好早错筹谋。”   雍王自知道嫁祸恩义侯的实是翼王后,便在算计着反击一事,他也确实在筹谋弹劾云英侯之事,可此事陈志成却不是偶然听到的,然而被完颜宗泽告知,特意透露给左丽晶的。   翼王对云英侯此次赈灾给予了厚望,希望他立功之后回朝得到重用,成为自己的又一个坚定有力的后盾,左丽晶自然也不容云英侯有失,闻言面色大变,忙追问起东平侯细枝末节来。   东平侯绊住了左丽晶,皇帝前往给太后请安,见左丽晶迟迟不归,心中恨意和猜忌愈深自不必说,而左丽晶自梅林出来时皇帝早已离去,太后正和众夫人们一起往万圣殿赴宴,左丽晶匆匆追上,伺候在太后身边,一路和诸夫人们说说笑笑,竟全然没发现皇帝曾来过御花园。加之她一心惦记着云英侯之事,想着要早些将此事告之翼王安排部署应对之策,便更发现不了今日诸事的蹊跷来了。   是日夜,乾坤宫中,皇帝坐在龙案之后,满脸沉肃,暗卫跪在殿中,用平板的声音正禀道:“据属下探知,当年安远侯府向太后隐瞒了东平侯夫人被送往老宅长大的真正原因,也隐瞒了东平侯夫人的这种偏执性情。东平侯夫人经过教养嬷嬷的严格调教,性情虽然收敛了不少,但本性有时还是难以克制,据查两年前,东平侯夫人养的白衣宠猫因发情曾跑离过东平侯府,后它虽自行又回到了侯府,然东平侯夫人却不再喜爱豢养它,不仅亲手用绳缢死了此猫,还令人挖去了它的双眼,扔到枯井中。”   今日在御花园中听到忠义伯夫人等人的闲谈,后又亲眼目睹左丽晶和陈志成相拥亲热的一幕,虽皇帝觉得此事太过凑巧,可却抑制不住猜疑,当下他便令人去查左丽晶被送往青柠一事,如今听到暗卫的回禀,他面色已难看到了极点。   在他的认知中,左丽晶一直都是个胆小,善良,单纯甚至有些软弱的女子,和暗卫所禀的残忍,偏执又记仇的女人简直判若两人。   暗卫是不可能欺骗他的,而且皇帝也知道左丽晶以前确实是养过一只叫白衣的白猫的,后来那猫突然不见了,他还好奇之下问过,当时她只轻描淡写地说猫跑掉了,如今想来,彼时左丽晶的神情是有些发冷,原来那猫根本是被她亲手缢死了。   对一只因发情曾跑离她身边的猫,她便要狠心地处死它,当年他明明承诺要迎娶她做正妻,后来却没有兑换承诺,若她的性情当真如此偏执,只怕在当年她已恨不能亲手杀了他了!如此的话,她会如何报复于他呢?   皇帝想着这些,心更是一点点发沉,暗卫却从袖中又取出一张纸来,道:“另据属下探知,东平侯夫人常年了来每日都在服用一种驻颜汤,因此药才得以保持娇美容颜,此乃驻颜汤的药方。”   胡明德站在皇帝身边将皇帝握了又松,松了又紧的手看在眼中,早已大气不敢出,被皇帝阴冷的眸子一扫,他忙下了台阶接过那方子颤颤巍巍地呈给皇帝。   皇帝只消一眼便见方子上赫然列着一味赤虎草,而赤虎草正是当年太子所中毒药中的一味,因当年太医说过此味药的难得罕见,皇帝自然记得清楚。   想到数十年前左丽晶已在处心积虑地谋害太子,皇帝如何不知晓,今日在太后宫中自己又被耍弄了一回!他恨得抓起那方子便执了出去,手一扫将龙案上的物件都是打落了一地,吓得胡公公噗通一声跪下,不敢抬头。   皇帝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过了半响才目光阴鸷地盯着下头暗卫,咬了咬牙问道:“东平侯夫人在青柠时可曾已识得东平侯了?”   暗卫听皇帝的声音像是自牙缝中挤出来的,不敢怠慢,忙回道:“据属下调查,两人是曾见过两回面的,至于是否私下里也有交,因皇上所给时间不足,属下等还未有详查。”   果然,在左丽晶识得他之前,她已认识了陈志成!   这个想法一入脑,皇帝手下一个用力,随手抓起的狼毫笔登时便应声而断了,他的一双眼眸中也刹那浮起了嗜血和愤恨的暗芒来。   皇帝忍无可忍,终于豁然起身大步便往外走,胡明德见他背影一片阴厉的杀机,似从地狱冲出的吸血阴鬼一般,心一怵忙连滚带爬地追了出去。   此刻的东平侯府中,左丽晶对皇宫发生的巨变还一无所知,她正端坐在梳妆镜前描眉涂粉,身后云嬷嬷亲自给她挽着发髻,道:“皇上果然是离不开夫人的,容嫔等人根本无法和夫人做比,翼王殿下有夫人这样的母亲才是幸事呢。”   左丽晶闻言只挑唇一笑,见唇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淡,她便又抿了抿口脂,这才悠悠地抚着发髻,道:“外头可都安排好了?”   云嬷嬷忧心忡忡地回道:“老奴已令下人们都退下了,皇上今夜若真来了,会不会发现夫人的腿……”   云嬷嬷说到她的残腿,左丽晶的眼神才阴霾一下,一晃她又叹了一声,道:“今日在太后宫中皇上已原谅了我,我想,依皇上的性情他今夜许是会过来。我做些准备,即便皇上不来,也总比他来了我却慌慌张张无法应对好。嬷嬷放心,一会子我便躺进床中,你吹熄了烛火,皇上来了,我只要多注意一些,不叫他细碰我的腿,屋中光线暗,他当是发觉不了的。何况他如今身子已大不如以前,只怕会有心无力,以后我也用不着伺候他几回了,小心遮掩一定瞒得住。”   云嬷嬷听罢点头,扶左丽晶躺回床榻又给她压上被子,这才吹灭了屋中所有灯光,又将炭盆中的炭掩灭了些,缓步退出屋伺候在外间的添漆床上。   她刚躺下没片刻外头便传来了脚步声,她心一紧,估摸着是皇帝真来了,她便忙站起身来咳了一声,她快步到了屋外,果见东平侯府的管家在前头打着灯,后来跟着两人。那披着大毛料斗篷的人从头到脚裹得严实,可看身影,还有那月影下斗篷上浮现的龙纹绣花,自然便是皇帝。皇帝身侧躬身跟着的太监,却并非胡公公,往常皇帝到这里来身边可带着的都是胡公公啊。   而且今日这太监也恁是眼生了些,从前根本就没见过,再来往常都是东平侯亲自送皇帝过来,今儿怎是官家来打灯。   云嬷嬷想着,不觉蹙眉又瞧向皇帝,谁知她目光刚落过去,那扶着皇帝的陌生太监便厉目瞪了过来,尖着声音道:“天寒地冻的,还不快给皇上打帘子!”   云嬷嬷被喝了一跳,再不敢多瞧,忙转身弓着腰将门帘挑起,皇帝已是大步进了屋。云嬷嬷也跟进屋来,请安后道:“夫人不知皇上要来,已歇息了。”   却见皇帝头上依旧顶着风帽,一张脸都隐在暗影中竟什么都看不清,云嬷嬷越发狐疑,皇帝却出声了,道:“行了,你们都给朕退下吧。”   云嬷嬷闻声,虽觉皇帝的声音有些暗哑,可既然他自称朕,又穿着龙纹衣裳,身边还跟着一个公公,又如此出现在这里,那除了皇帝还能有谁?!又有谁敢自称朕的,不要命了吗?!   云嬷嬷这般一想,察觉到皇帝的目光望来,她便再不敢忤逆,忙躬身退了出来。到了廊下,她才低声问着管家,道:“侯爷呢,怎是你伺候皇上过来?”   管家便道:“侯爷今日在宫里吃多了酒,回来后不小心摔了一跤,许是伤了筋骨,这才叫我来伺候着。”   云嬷嬷听罢点头,又瞧向那眼生的公公,道:“不知这位公公是哪个宫的,这大冷天的还劳公公跑一趟,实在是辛苦公公了。”   她说着便往那公公手中塞了一张银票,那公公也不推辞,收入袖中,只道:“洒家为皇上办事,辛苦什么,嬷嬷折杀洒家了……哎呦……”   他说着却突然低呼一声,捂住了肚子,接着眉头拧起来,冲官家道:“肚子……哎呦,洒家这肚子一吃冷风便不争气,净房……净房在哪里?快……快快。”   见他似真有内急,管家忙道:“公公这边走。”   言罢他瞧了眼云嬷嬷,云嬷嬷不疑有他忙道:“你带公公去吧,我在此伺候着便是。”   管家这才和那公公匆匆去了,四下一静,云嬷嬷侧耳听到屋中传来女人的娇笑声和男人的喘息声,云嬷嬷原本还有些七上八下的心在听到屋中动静后便安定了下来,她扬起愉悦的笑操着手往避风处躲了躲。刚站定,却听院外突然传来管家的说话声。   她诧地去瞧,只见院外又来了几人,走在前头的正是管家,他似在阻拦另几人进院,口中嚷嚷着什么,云嬷嬷蹙眉,有些闹不清楚状况,这时候怎么会有人敢来闯霜叶院呢,皇上可在这里呢,怎么回事?   ☆、二百四八章   管家确实在阻拦人闯院,而且他阻拦的正是皇帝。   “皇上,今儿旁晚安远侯府来讯,老太君病了,夫人回了安远侯府伺疾真没在院中……”   皇帝进府不见东平侯,更见管家在左丽晶的霜叶院外徘徊便有疑惑,又被管家连番阻止进院,早便怒火中烧,他只一个眼神,便有暗卫闪身而出,啊拽住了管家,管家临被拖走还在喊着,“皇上,您不能进去啊!”   皇帝加紧脚步进了院子,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廊下的云嬷嬷。见院中安静的半个人影都没有,云嬷嬷大冷的天又亲自伺候在廊下,皇帝当下双拳就握了起来,风一般便卷到了屋檐下。   云嬷嬷看清来人是谁,整个人都愣住了,她一时根本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皇上明明方才进了屋,怎又出来了一个皇帝。   此皇帝面容未曾遮掩,一双眼睛盯着威严锐利地叫她没反应过来便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这个皇帝身边还跟着胡公公,万不是假的,那此刻屋中的又是谁!?   云嬷嬷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反应过来欲爬起身往屋中报信,不需皇帝指示,胡公公便丢了个手势,云嬷嬷只觉后背处一阵阴风吹过,脖颈一沉,她翻了个白眼昏倒在了地上。   胡公公忙打开门帘,皇帝迈步进屋,几乎同时屋中传来一声女子激越的娇喘声,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皇帝铁青的面色登时狰狞起来,大步往内室去。   “爱郎……好郎君……轻点……”   里面还在不停传出女人的娇声浪语来,皇帝一把扯下织锦绵帘,伴着撕拉一声响,那薄棉帘子掉落下来,外室的光线也同时弥漫了进去,皇帝一眼便瞧见了半掩的床幔后一对交缠的身影,那男人正骑在女人身上疯狂地驰骋着。他闻声回过头来,纵然光线黯淡,皇帝仍旧一眼认出那正是东平侯陈志成无疑,他登时一口气堵在胸口,瞠目欲裂地急喘起来。   陈志成瞧清皇帝,他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感来,接着才惊慌失措地从左丽晶身上跳起来,连滚带跌地下了床,一脸惊恐和害怕,诧异和无措地瞧着皇帝。   而他此刻浑身光裸,已足以皇帝将他和寻常男人一般无二的下身瞧个清楚。他见皇帝目光盯向他的腿间,这才似惊悟过来,回身忙胡乱地扯了被子下来裹着身子,这一扯,倒是令床上躺着的左丽晶赤条条的身子也暴露了出来。   左丽晶本是怕皇帝瞧见她的残腿倒胃口,害怕失宠,这才令云嬷嬷弄灭了内室所有的灯,见“皇帝”当真来了,她便使尽了浑身解数讨好于他,屋中光线本就不足,而“皇帝”爬上床又扯下了一边儿床幔,她便更瞧不清他的模样,他偏又不说话,上床后一双手便不规矩地摸了进来。   她本便恐皇帝发现她的不妥来而紧张着,加之方才她在屋中将外头动静听的清楚,云嬷嬷分明还给皇上请安了,她自也不会有疑,而东平侯又刻意不叫她乱摸乱动,多瞧他的脸,她便更察觉不出皇帝的不妥来了。   此刻她正飘飘然沉浸在重获圣宠和的双重幸福中,屋中猛然传来裂帛声,身上的“皇帝”更是突然停了动作跳下床去,她这才悠悠转转地慢慢醒过神来,本能地抬起身子去看,迎上的正是皇帝射过来的如猝了剧毒一样的眼睛。   她和云嬷嬷一样,一时根本就弄不清发生了什么,甚至此刻她的脸上,眉宇间都还透着妩媚之色,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这才突然瞪了眼,丽眸惊恐地瞪向跳下床的男人。   恰此刻东平侯转身来扯被子掩盖身体,她得以将他近在咫尺的面孔看清楚,瞬间她面色大变,几乎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却也是此时,身上被子被撤去,她赤条条的身子暴露出来,其上吻痕遍及,她的手还因方才的迷情停驻在自己的胸上,那躺着承欢的姿态简直叫人瞧一眼都替她脸红,替她羞耻,而那股欢爱的靡暖气味也似随着被子扯开,快速地在屋中传散开来。   皇帝此刻已分不清是何种感受了,他是九五之尊,他痛恨被人左右,因此他对皇后生不出感情来,将肃国公视为眼中钉,然而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捧在手心中珍爱之人竟更加可恶,竟然一直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他现在恨不能上前一刀刀割烂左丽晶那张脸,那副身子,他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也不能解他心头一半恨意!   被他嗜血的目光盯着,左丽晶骤然回过神来,她的脸自柔红一下子蜕变惨白,她尖叫一声跳下床来,踢打着东平侯,道:“你竟敢算计于我,你这敢死的废物!”   她踢打着,撕扯着东平侯的头发,东平侯却满脸痛心地落泪拉她,道:“别演戏了,反正都是一死,我们夫妻总算能死在一起了,和我一起死你不高兴吗?”   听东平侯说出这样的话来,见他竟泪水横流地用一双深情万分的眼睛瞧着她,左丽晶愣住,转瞬又满脸阴鸷地怒吼着,“你在说什么!?你这畜生!”   皇帝见她又发疯装傻,却再也看不下去了,怒声喝道:“够了!”   左丽晶一僵,她此刻已完全没了方寸,只知道她要解释,只怕此刻她再不申冤便再没机会了,故而她回头便也不顾皇帝的面色冲向他,口中喊着:“三郎,我以为他是皇上你,这才会和他……我是被陷害的,是被他强迫陷害的啊!”   她这一扑,却将左腿残疾暴露了出来,皇帝只见她光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过来,脸上满是泪水,那种无声的眼泪,最能打动他的心,那种可怜而无辜,害怕又惊惶的便表情,最是让他心软,那双小鹿受惊般的眸子只消瞧你一眼,便会叫你觉着你是她的天,她的所有,她是那样的害怕失去你!   这些都是皇帝所熟悉的,然而此刻看在眼中全部让他心恨难言。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个淫妇浪娃她何时变成了瘸子他都不知道,她到底还隐瞒了他多少东西,她浑身上下到底还有没有一星半点的真实?!她令云嬷嬷守在屋外给她望风,方才还叫的那样欢悦淫荡,此刻更是神智清醒,不见半点被逼迫的模样,他都看在眼中,听在耳里,她居然还敢说她是被强迫陷害的?!   胆敢玩弄帝王,到如今竟还要愚弄于他,她当他是傻子吗?!   所谓水滴石穿,一根稻草也能压垮骆驼,往往大的灾祸都是一件件小事堆积到一定程度爆发而成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能成为致命的毒箭。左丽晶浑然不觉中,近来发生的一件件小事已汇聚成了洪流冲破堤坝,冲毁了她在皇帝心中维系了数十年的信任。   左丽晶此刻已慌了神,根本就忘记了自己身上裸无一物,她不管不顾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般寄希望于皇帝会信任她,她企图求他,向他解释,然而她还没扑到皇帝面前,皇帝便猛然回身一把抓住身后暗卫手中的寒剑,锵的一声,寒芒一闪,剑已出鞘。   他回身,毫不迟疑地握剑刺向扑过来的左丽晶,左丽晶收势不及,几乎是冲到了剑刃上,嗤的一声响,寒剑没入右腰,热血涌出,她瞪大了眼睛捂住涌血的伤口瞧着皇帝,皇帝却一刻也不迟疑地猛然拨了剑,鲜血喷涌而出,溅了皇帝一脸,他原已狰狞的面孔更加如嗜血的野兽,左丽晶尚未发出声音,皇帝却又飞起一脚来,他这一脚含着雷霆之势直踹在左丽晶心窝上。   左丽晶赤条条的身子当下便被他踢得滚了出去,她一头撞在八仙桌角上,也不知是皇帝那一剑刺中了要害,还是她撞在桌角上伤了头,亦或是她惊惧太大,跌在地上竟两眼一番昏了过去。   东平侯见皇帝动怒于此,吓得浑身冷汗都冒了出来。屋中光线灰暗,他瞧去,左丽晶赤条条的身体片刻间已被鲜血染红,整个人像倒在血泊中,瞧她无声无息的,不知是死是活,东平侯心里岂能不怕?!   他早也知,按完颜宗泽说的去做,他虽是能报仇雪耻,可却也要面临皇帝的雷霆之怒,可他害怕是没有用的。他不听令完颜宗泽照样有千百种手段让他去死,更何况他实在抵挡不住能成为真正男人的这种巨大诱惑。   想要陈之哲给他治好身体,那便只能听令完颜宗泽,没有第二条路走。更何况,完颜宗泽的话也惊醒了他,倘若他真这般,将来即便翼王登上了龙椅,也不可能放过他。左丽晶更不会留着他,彼时他一定第一个被他们铲除!   而且完颜宗泽也向他允诺了,只是他肯听话,一定会保全他的性命,会寻个地方让他先躲藏起来,等到太子登基,也会给他论功行赏。   这些都成为了他背叛的理由,可倘若他现在就被皇帝给一剑杀了,那便全完了啊!他瑟瑟发抖,惊惧难言,皇帝却已手提滴血长剑一步步走了过来,东平侯害怕之下忙梗着脖子道:“皇上要杀便杀,我夫妻二人今日总算再不必偷偷摸摸,能和晶儿一同赴死我虽死无憾了!”   皇帝听他这般说,充斥着血光的眸子眯起,一剑抵在了他的脖颈上,咬牙切齿地道:“说!完颜宗捷是谁的种!”   东平侯被寒剑划破脖颈,迎着皇帝锐利的目光登时浑身发抖,却急声道:“翼王殿下是皇上的,是皇上……”   他话没说完皇帝的剑便又是一刺,血冒了出来沿着脖颈往下流,他怕的眼泪都涌了出来,却依旧颤声道:“殿下和皇上长的那样像,更何况微臣这身子是最近才治好的……”   他这样说皇帝自然更加狐疑起来,翼王完颜宗捷是长的像他,但也更像太后,而左丽晶更是和太后这个嫡亲姑母肖像,与其说翼王长的像他,倒不若说是像左丽晶,凭这点谁能知晓翼王到底是不是龙种?!   皇帝显然无法相信东平侯府的话,他的长剑又往东平侯的脖颈上划了下,登时血流的更加凶猛起来,东平侯只感皇帝再稍稍用力,他的头颅就要从肩膀上滚下,极度的惊惧令他瞪大了眼,大口喘息着,可迎上皇帝的目光他却依旧回答道:“皇上,微臣真心爱慕夫人,如今事败微臣能和夫人一起去死已是无憾,可翼王殿下真的是龙脉啊,皇上相信微臣,莫错杀龙脉,酿成大错啊!”   见他如此坚持,皇帝反倒更加狐疑起来了,东平侯既然敢和左丽晶合伙如此戏弄他这个君王,那便说明他根本就没什么忠君之念,既是如此他为何又要做出此等忠诚模样?他就要杀了他和那贱人了,而且这东平侯既胆子如此之大,那应也有胆子恨他才对,既然如此,他为何要恐他错杀龙脉,酿成大祸?   ☆、二百四九章   见陈志成都要死在他的剑下了,竟然还这般袒护翼王,皇帝越发觉着他那四子完颜宗捷可能根本就是陈志成的野种,如今陈志成活不成了,才想保护自己的儿子,留下血脉为陈家继承香火!   何况那左丽晶既是个心胸狭窄,偏执疯狂的女人,当年她对他的感情都做不了真,回头他又抛弃了她,她势必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她说的话一句都不能信。早年她嫁给陈志成时,他刚登大宝,雄心壮志,只待大展宏图将满腔热血都洒在权利的剑锋上,即便知道左丽晶嫁给了陈志成,也不过情绪波动两下便过去了。   对于皇帝,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既然她已找到了归宿,不愿等他接她进宫,那他也无需再硬拉着她。是后来无意中见她以泪洗面,听她哭诉陈志成是个天阉废物,又得知她嫁给陈志成也是对他痛心之下的举动,这才唤醒了他的怜惜于愧疚之情,令他重燃了往昔的那些情意,和她开始这种不正常关系的。   如今想来这一切都是她的阴谋,当年得知陈志成是天阉时他曾令人检查过陈志成的身体,可翼王出生却已是两年后的事情,那时也许陈志成已经被治愈,是个正常男人了!   “说!你的病是何时治愈的?还是你从来都没患过天阉?!”   皇帝又怒喝一声,他说话间寒剑又是一送,这一下鲜血疯涌而出,东平侯哆嗦起来,身下已不受控制地尿了出来,口中急急哭喊道:“夫人嫁给我半年就为我寻来了神医,皇上饶命啊!”   皇帝闻到一股尿骚味,见东宫平侯赤条的腿下竟湿了一片,惧怕成这样,自然说的是真话。原来竟还是左丽晶这个贱人为陈志成治好的病,且嫁过来不足半年便给他寻来了神医。   那贱人只怕是早在青柠时便和陈志成有了猫腻,只因得知了陈志成有病,这才弃了陈志成,转而对他这个皇子百般殷勤。后他抛弃了她,她又恰得知天阉可治便又嫁给了陈志成,他刚坐实了陈志成不能人道,她转脸便治好了陈志成的病,并且和陈志成生下了孽种,还欺骗于他准备让他们的贱种登上皇位,报复于他。   这个女人太可恨,太可恨!   他竟一直被这样的女人玩弄于鼓掌间,可笑他一国之君,九五之尊,竟然为他人养了近三十年的野种,还捧在掌心,视为爱子,呵护有佳,准备令此野种继承大统。为这样的女人和她的野种,对妻儿都可漠视伤害!   他才是这天下最蠢之人啊!   见皇帝就要崩溃,瞠目欲裂,面上肌肉都在剧烈抖动着,东平侯忙又加了一把火,道:“皇上,其实相比臣下,夫人她更爱慕皇上您,她只是空闺寂寞……”   皇帝本已心绪浮动,只觉胸口一阵剜心剥骨之痛一**袭上,此刻听闻东平侯这话,狂躁的心便似被重物狠狠捶击了一下,登时一股热流自胸膛涌上咽喉,伴着腥甜之味他猛然喷出一口血来,两眼一黑,向后栽倒,竟然昏厥了过去。   他身子被暗卫接住,手中寒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震碎了夜色。   胡明德随着皇帝进屋,已然被屋中情景惊到了,后见皇帝雷霆暴怒,他也吓得不轻,哪里敢靠近半步,此刻见皇帝晕厥过去,他一惊才算反应过来,忙连滚带爬地奔过来扶住皇帝,见皇帝双唇青紫,紧咬牙关,面色惨白,当下便喝道:“快,快送皇上回宫啊!”   暗卫抱起皇帝来,瞬间便和胡公公离开了屋。因皇帝没下令,一时间倒没人去管东平侯和左丽晶。屋中一空,早软倒在地的陈志成才感受到何谓劫后余生,他随手抓了件衣裳捂住了冒血的脖子,缠了两圈,一阵阵后怕。   心想幸而刚才他坚持下来了,武英王吩咐他一定要坚持说翼王是龙脉,还要坚持天阉之病早已治好,还和他说,皇帝早已得病,他只有这样做才能激地皇帝病发,无暇再当场发落于他。也只有这样他才能逃得一命,等他的人将他带离东平侯府藏匿起来,不至被皇帝夺了命去。   此刻他万分庆幸他每一步都听了武英王的话,想到如今他既报了仇,又治好了病成为了真正的男人,还保全了性命,他便一阵痛快。瞧左丽晶还倒在血泊中,他忙爬起来走了过去,抬脚踢了两下,左丽晶竟扭动了一下身体。   见她没死,陈志成冷笑两声,蹲下来揪住左丽晶的头发将她拽起来,挥手便是两个耳光。左丽晶悠悠忽忽地睁开眼睛,因失血头晕眼晕,半响才将东平侯瞧清,她身上因gang裸,又倒在血泊中,一醒来便觉冷风吹过,阵阵发寒,这冷意令她很快想起了发生的一切。   她惊恐四望见屋中已没了皇帝的人影,当下便用恨地嗜血的眼眸盯着陈志成,尖声道:“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皇上,太后还有翼王都不会放过你的!”   陈志成见她此刻还敢如是嚣张,手一扬又是两个耳光,直打地左丽晶险些又晕眩过去,他才冷声道:“臭婊子!皇上?哈哈,你的皇上此刻最不会绕过的人只怕是你吧?翼王……呵呵,他如今自身都难保了,还能拿本侯如何!我叫你不将我放在眼中!我叫你给我带绿帽子!淫妇!”   陈志成每喊一句就挥手抽上左丽晶一下,左丽晶方才被皇帝一脚踹飞头撞上了桌沿儿,鲜血沿着眉骨蜿蜒流在侧脸上,此刻被陈志成几下很抽,那血沾染了整张脸,似个血人。   她早已失血过多,此刻再没了气力对陈志成吼叫泄恨,被抽的险些又昏过去,待陈志成停下动作,她木愣愣地头脑半响才又找回神智来,虚弱地道:“你方才说翼王怎么了?你什么意思?”   陈志成见她此刻还有心情担心别人,不介意让她更加痛不欲生,冷笑两声道:“我的好夫人,你说皇帝他瞧见我们夫妻如此恩爱的一幕,又会怎样想翼王呢?”   左丽晶闻言血眼圆瞪,可却无计可施,她只觉不过是两盏茶的功夫,自己便一下子从天堂跌进了炼狱,她不甘地喘息着,陈志成却笑着起身将她扔到地上,像是丢一块破抹布般。   接着他往外走,管家迎上来,见他脖颈处还在往外溢血,不由道:“侯爷,您的伤……”   陈志成却是一笑,甩手道:“无妨,爷心里痛快!”他言罢收敛了笑意这才又冷笑道,“去瞧瞧那淫妇,给她处理下伤口,莫叫她就这么轻易死了。”   今日的夜空还算清朗,一弯下弦月挂在墨色如绸的天际,淡淡的乌云无风而动,游移舒卷将它半遮半掩,挡了大半皓洁,倒是天际几颗寒星显得尤为清亮,寂寂然洒落清辉几许。   琴瑟院中,万籁俱寂,清辉覆上院中一排矮矮花木,花影斑驳,冬日稀疏的花枝在夜色下更显凄靡低垂,映着廊下青石台阶上的一抹霜白之色,倒更显清净安宁了。   锦瑟自有孕以后便习惯早睡,完颜宗泽知他不在府中,她总不如平日那般安眠,故而若非有急事,夜里也鲜少外出。又知她因长在南方,素来惧冷,即便屋中地龙烧的火热,又安置了炭盆,她时常身子还是清凉如玉,偏她又不愿多加棉被,嫌太是压身,透气不过。故而他每每即便睡意浅淡也都陪她早早躺下,竟是心甘情愿为给她暖床。这会子虽天色还早,锦瑟却已入睡小半个时辰。   屋里屋外半点声响都没有,故而永康刚刚步入正屋院外,躺在床外只是闭目养神的完颜宗泽便已耳聪地扑捉到了脚步声。知是东平侯府有了消息传来,他睁开清冷的眼眸,望着低垂的淡紫色帐幔定了定神,这才低头瞧向臂弯中熟睡着的锦瑟。   见她墨发如缎,散落脑后,半张侧颜埋在他的胸口,半张小脸挂着两缕发丝,安静而恬淡地睡的极沉,他抬手将散在她面上的碎发抚开,拇指落在她略有笑意的唇角爱怜地摩挲了两下,这才抬起改而滑到她的脑后托起她的小脑袋来,抽出了被她枕在颈下的胳膊。   托着她的头轻轻放在软枕上,见她并未被惊醒,他才悄然起身,随意扯了件绛紫色广袍披上,一面系着腰带一面已出了内室。他推门而出时,永康已侯在廊下。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西厢,永康才将自东平侯府传来的消息一一禀告。   完颜宗泽听到一切顺利,并无意外,神情也不见喜色,只冷然地抿了下唇,便道:“翼王府那边你亲自去安排落实,务必不要出任何差错,确保皇上醒来后便能第一时间瞧见翼王!”   永康领命而去,完颜宗泽便也起身出了屋,他站在廊下,夜风袭身,却不感寒冷,反迎着风站定,负手仰头望着天际几颗孤星默默出神,那寒星明辉入了眼底,蓝眸清寂,幽邃无垠。   他这般也不知站了多久,只觉肩头一暖,低头却见一件玄色黑貂大氅已落在了肩头,而侧后锦瑟亦裹着厚厚的斗篷,正惦着脚仰脸瞧着夜空,眸光清亮,嘟嘴道:“什么呀,说好以后都一起看星星的,你竟敢失言!今天的夜空很好看吗?我瞧不怎么样嘛,都没几颗星呢。”   完颜宗泽方才一时失神,竟没听到她起身的动静,此刻听她娇俏地冲自己抱怨,而斗篷下身上又只穿着件薄薄的棉衣,这片刻功夫她翘挺的鼻头已冻得微红。他一惊,忙给她笼紧了斗篷,拥着她往屋中走,微恼地道:“醒了唤我一声便是,出来做什么!”   锦瑟未答,待进了屋,却回身抱住了完颜宗泽,嗔怪地道:“你明知我没你在身边睡不踏实,便不该半夜不消停,如今倒还凶起我来了。”   完颜宗泽不防被她抱了个紧实,忙去推她,沉声道:“快松开,我身上冷。”   锦瑟却非但未松,反抱得更紧了,脸贴着他冰凉的胸膛,闷声在他怀中道:“宝宝,原来爹爹还知道冷呢。”   完颜宗泽见她不放手,眉头蹙紧,又道:“别闹,真着凉了怎生是好。”   锦瑟却不管不顾,又紧了紧手臂,道:“没闹,寻常都是你为我暖身子,今次也叫我为你暖暖才好。”   完颜宗泽听罢还欲言,锦瑟却已提声,又道:“抱我!快点!”   他叹息一声,到底没再推她,拥住她将头埋在了她还发着馨暖气息的颈窝,暖意自她柔软的身子一点点传到了他的身子,一丝丝似都透心而入,将那处涨的满满的,熏地热热的,他闭上眼眸,睫毛虹影掠过挺直的鼻梁,掩去的却是眸中一碧柔色。   锦瑟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气息不再清冷孤寂,安宁沉稳下来,这才睫羽闪动也闭上了眼眸。   她知今日东平侯府的布置,虽早早安睡,但心里总是记挂,方才听到门响便惊醒了过来。听到完颜宗泽和永康的脚步声往西厢而去,后又闻脚步声传来,知是永康领命而去,后又听完颜宗泽的脚步声在廊下停驻,久久再未移步,便知事情是成了。   那永平帝不管如何,总归都是完颜宗泽的父皇,而完颜宗泽又有那样一颗纯粹若金子般的心,如斯对付自己的父亲和兄弟。他不曾手软,不会后悔,皆因他身后有要守护的人,可他一定会厌倦,会不高兴,会难受烦闷。   而她珍视这样的他,更心疼这样的他,她只想告诉他,不管何时她和孩子都会和他在一起,她感激他为他们所做的一切,更感激他给了她这样一个温暖的家。   ☆、二百五十章   宁仁宫中,夜幕低垂,殿中烛火晦暗,内殿之中,檀香自九鼎白玉玲珑双龙吐珠的小香炉中缭绕腾起,晕散了满殿安宁和沉静,然而这种令人身心放松的安神香气显然并不能平复殿中所有人躁动烦乱的心。   殿东的紫檀雕绘藤草鸟虫花样的罗汉床上,皇后一身正红镶金丝暗刻团花宫装慵懒地依着大引枕半躺着,头上一支红宝石珊瑚凤尾簪在羊角灯的照映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她唇角勾笑,一脸安宁地假寐着。   她的身侧,华婕妤坐在高背太师椅中,神情却略显局促,放在扶手上的手,染了蔻丹的指尖已掐进了扶手中。   今日她已准备就寝,却被皇后突然请到了宁仁宫中,只说令她陪她等一场戏,便令宫人将她身边的秋实带了出去,接着皇后便再不发一言,假寐起来。平日皇后甚少难为宫妃们,也不大爱叫她们过来立规矩,她因位份低,又只生养了一个小公主,自入不了皇后的眼,平日便没被皇后单独召见过。如今此番情景,因不知皇后意欲如何,她反而惊恐不安起来。   见沙漏流沙,已是二更,她愈发忐忑起来,却于此时外头终于传来的声响,片刻她宫中的大宫女秋实跟在姜嬷嬷的身后进来,华婕妤瞧去,见秋实面色发白,神情恍惚,心中又是咯噔一下。   皇后却已睁开眸子扶着姜嬷嬷的手端坐了起来,此刻她才笑着冲华婕妤道:“婕妤妹妹难道便不好奇本宫令人带秋实去做什么了吗?”   华婕妤闻言这才收拾了紧张的神情,笑着道:“臣妾愚笨,正想请娘娘为臣妾解惑呢。”   皇后抚了下广袖,方冲有些六神无主的秋实道:“告诉你主子,你都看到了什么。”   秋实今日陪同华婕妤到皇后宫中,皇后便令她随姜嬷嬷带她出去,说是要借她的眼看一场戏。她万般迷茫,不想皇后的人竟安排她出宫去了一趟东平侯府。此刻她心中已是惊惧不安,听皇后吩咐罢便忙低声向华婕妤讲述了在东平侯府看到的事情。   华婕妤面色大变,不由惊呼一声,瞪着秋实道:“皇上一剑刺伤了东平侯夫人?!”   皇后见她惊异至此,也不开口,只静候她消化听到的消息,待她平静下来,瞧她面色微白,皇后方道:“今日本宫既唤了妹妹过来,那咱们姐妹便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婕妤妹妹为皇上潜藏在贤妃身旁多年,只怕东平侯夫人和皇上是何关系定早也洞察了一二。妹妹为皇上办事,又挑弄地禹王和太子相争多年,也算是为翼王效了大力,将来翼王倘使能得偿所愿,自然少不得要回报妹妹的。可怎么办呢,如今东平侯夫人那里竟出了问题,妹妹是聪明人,依妹妹看翼王如今还有几分胜算可言?”   皇后言罢华婕妤面色更加苍白,皇后慢悠悠地低头吹了下白玉盏中的茶末,呷了一口,这才又道:“皇上如今身体如何想必妹妹也清楚,时至如今,妹妹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蕊公主考虑一条后路吧。蕊公主玉雪可爱,本宫极为喜欢,这宁仁宫太过冷清了,本宫这些日正考虑是否请了圣意接蕊公主过来亲自教养。”   华婕妤本虽面色苍白,额头冒汗,可却还能保持几分镇定,听闻皇后此话当下身子一抖,抬眸惊惶地盯着皇后。她是皇上安置在贤妃身边的一颗棋子,前些年确实在不停撺掇贤妃和皇后作对,这些皇后都已知晓,如今翼王登基眼看无望,太子一旦登基,又岂容她活命?!何况皇后如今正拿她唯一的女儿来要挟于她,皇后是蕊儿的嫡母,皇后若想将蕊儿接到宁仁宫教养甚至都不用和皇上打招呼。   皇后如今唤她来,又和她说这些话分明是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倘使她现在向皇后投诚,兴许还能亡羊补牢,至少能为她的女儿赢取一线生机。华婕妤此刻已想清了自己的处境,面色变幻几下,终是咬牙起身噗通在皇后身前跪下,道:“皇后娘娘要臣妾做什么,臣妾必不敢懈怠。”   皇后笑了起来,令华婕妤上前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两句。待华婕妤退下皇后才冲姜嬷嬷道:“太后这些日凤体违和,该静心休养,令人守着正盛宫,今夜莫叫任何人搅扰了太后安枕。”   姜嬷嬷应下,亦领命而去。   一盏茶后,乾坤宫,胡明德将皇帝送回宫中安置好,见皇帝晕厥在床,面色青黑,他却也不敢闹出大动静来,只令人速传平日负责皇帝龙体的柳,袁两位太医来为皇帝诊治。   两位太医到时,却见华婕妤正在宫外和太监争执。   “娘娘,皇上刚刚安寝,奴才实在不敢惊动,擅自为娘娘通报啊,娘娘还是快回宫去吧。”   太监言罢,华婕妤却怒声道:“小公主生病了,皇上素来疼爱公主,倘使公主有个长短,你们担待地起吗?还不快给本宫通报,本宫要见皇上!”   她正说着却见两位太医随着太监匆匆而来,登时面色一变,见太医已越过她进了乾坤宫,她满脸担忧,一掌扇在了阻拦的太监面上,道:“皇上龙体有恙为何不告诉本宫,快让开,本宫要去看望皇上!”   她说着不顾太监的阻拦便也紧跟着太医冲了进去,殿中,胡明德见太医来了心一松,瞧华婕妤竟也跟了来,不由一诧,可华婕妤已扑到龙榻前跪下握住了皇帝的手,垂起泪来。小太监上前低语道明了华婕妤会跟进来的缘由,胡明德闻言心系皇帝,又念着华婕妤也算自己人,便未多言语,只催促太医赶紧救治皇帝。   经太医诊治,一个时辰后皇帝便清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眸,在东平侯府瞧见的那一幕幕,还有东平侯说的那些话便蜂拥着冲进了脑中,这使得他刚醒来面色便瞬间又狰狞了起来,华婕妤见皇帝清醒过来这才擦拭着眼泪,道:“皇上这是怎么了,怎会突然晕厥过去,好在蕊儿不舒服吵着要见父皇,臣妾才到了乾坤宫知晓此事。皇上如今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皇帝见华婕妤竟在蹙了下眉,却没说什么,太医又为皇帝诊了脉,道无碍了,待他们退下,华婕妤才接过宫女手中的汤药一面喂给皇帝,一面道:“皇上方才情形凶险万分,臣妾真是六神无主,又不敢贸然惊动太后,还想着是否令人给翼王殿下捎信,叫殿下在王府亲卫和暗卫们的保护下连夜进宫赶来侍疾呢,幸而皇上如今醒……”   华婕妤话未说完,皇帝原本便阴沉不定的面容便骤然狰狞起来,挥手一扫便打翻了她端着的汤药。汤药飞溅,落了华婕妤一脸,汤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华婕妤不妨登时惊愣了下,才慌忙跪下,磕头道:“皇上息怒,臣妾不该自以为是,擅作主张,臣妾知错了,皇上饶命啊。”   皇帝晕厥,华婕妤既知皇帝属意于翼王,她也算是为翼王做事,此刻会有给翼王报信,使得翼王进宫以备万一的心思,皇帝并不奇怪。可这也正戳在了他的心窝上,见华婕妤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脸也白了,他才冷声道:“既是公主生病了,你便回宫照看着吧,朕这里不用你伺候。”   华婕妤不敢再言,忙跪安战战兢兢地退下。皇帝这才问起胡明德左丽晶和陈志成如今如何,胡明德恭谨回道:“皇上突然晕厥,奴才惊惶之下忙护送龙体回宫医治,不敢擅专,但奴才护皇上回宫后已令人前往看守起东平侯府来。”   一想到东平侯府所发生之事皇帝便瞠目欲裂,气血翻涌,他此刻倒不急着处罚陈志成,只一心想弄明白翼王到底是不是龙种。虽则东平侯的话已叫他有八分肯定翼王是陈志成的孽种,可他还想进一步确认。而方才华婕妤曾提到暗卫,这倒也提醒了皇帝,他早年曾给过翼王一批暗卫,这些暗卫虽如今效忠于翼王,为翼王所用,可他贵为九五之尊,又是这些暗卫的前主子,他要询问这些暗卫,他们必不敢有所期满。   皇帝想着便冲胡明德道:“令何风去将翼王府的暗卫传唤来,莫惊动翼王。”   这何风正是训练暗卫和死士的隐卫头领,当年皇帝赐给翼王的暗卫和死士皆是他教导出来的,翼王府的暗卫别人寻不到,更号令不得,何风却是能完成皇上此令的。胡明德闻言目光微闪,可却不敢违令,退出去吩咐。不足小半个时辰殿中便跪了五个穿黑色劲装的暗卫,皇帝目光如枭巡过他们,沉声道:“你们跟随翼王多年,朕当年既命令你们忠心于翼王,今日召你们来便不会强迫你们透露主子的秘事,只询问一事。翼王平日和东平侯私交如何,可曾秘见过东平侯?”   下头暗卫们虽不明皇帝深夜将他们这些人召唤过来询问此事是何意,但他们既跟随了翼王,自是要维护主子利益的,闻言纷纷道:“属下不曾见过王爷秘见东平侯。”   皇帝见他们异口同声,阴鸷的眸子便眯了起来,更觉翼王心怀叵测,他不由冷声道:“你们莫忘了,朕乃天子,更是翼王的君父,你等竟敢为翼王欺君,便不怕朕怪责于翼王?!”   皇帝言罢下头一片请罪声,然而他们却依旧坚持先前所说,在皇帝逼人的视线下唯有一人面带忐忑和犹豫地抬了下头,神情略显局促,这人不是旁人,正是程瀛。皇帝何等眼力,已将他的不安看在眼中,便道:“你们都退下吧,今日之事朕不想翼王知晓。”   众人应命退下,皇帝却突然又指着神情有异的程瀛道:“你,留下!”   程瀛闻言面露惊色,重新回身跪下,待殿中静下,他在皇帝魄人的目光下已神情微慌,皇帝又威逼震慑了两句,他终叩头道:“皇上虽将属下赐给了翼王,但天下百姓皆乃皇上的臣民,属下万不敢只视翼王一人为主,犯下欺君之罪。属下效忠翼王皆是遵从皇上之命,如今更不敢舍本求末。属下确有三次深夜护送翼王到东平侯府秘见东平侯和夫人,只是每次王爷和东平侯夫妇密探都不准属下靠近,故属下并不知他们密议何事……不过属下有次曾隐约听到王爷称呼东平侯为亚父。”   皇帝闻言登时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张脸色彩变幻,吓得胡公公忙跪下诚惶诚恐地一面为皇帝顺气,一面道:“皇上息怒,皇上万望保重龙体啊。”   皇帝半响才平复下来,面上竟再不见了今夜未消的戾气和狰狞,反如暴风雨前的海面一样平静却令人心惊,他只冲胡明德道:“传翼王即刻进宫。”   胡明德听罢一惊,此刻皇帝分明是认定了翼王是陈家的孽子,翼王进宫只怕凶多吉少,今日这一桩桩事令他焦头烂额,连连震惊,他也弄个不明白其中真假。可倘使是有人陷害于左丽晶和翼王,那事情也安排的太精妙了吧,更何况他是亲耳听到左丽晶唤东平侯爱郎,他的眼睛和耳朵总不能骗他吧。可倘若一切都是真的,胡明德又觉着今日之事处处都透着一股古怪,也太过凑巧了一些。   可即便他心中有疑,此刻皇帝震怒,他却半句也不敢为翼王求情,他身子抖了下应了命,出了乾坤殿他令人出宫去传唤翼王,可到底恐其中有诈,又招手叫了个心腹小太监来低声吩咐他速速去见太后。   这下太监匆匆赶往太后的正盛宫,可眼见正盛宫在望,却突从宫道一旁闪出两个黑影来,往他头上猛然扣了个黑布袋子,接着他脑后一疼便晕了过去。同时,应命出宫前往翼王府传唤翼王进宫的宫人刚出皇宫没多远,便见一队人正踏开暗夜快速往宫门奔来,那打头之人正是翼王,宫人不觉一愣,怎这翼王倒似未卜先知,皇帝传唤的旨意未到他便到了。不过这么冷的天,如此正好,省得他辛苦往翼王府跑一趟了。   ☆、二百五一章   “奴才给翼王殿下请安,殿下来的正好,皇上有事急招殿下,奴才正准备前往王府通传。”奉命前往翼王府通传的太监王公公一诧之后忙上前打了个千道。   东平侯府所发生的一切翼王自然还一无所知,他今夜本已抱着侍妾安寝,是因接到太后宫中传讯,得知太后身体微恙,这才匆匆赶来皇宫的。倒没想到还没进宫却又得皇上传召,他闻言心一紧,只以为皇上也是因太后的身子方才传他,便不敢怠慢,忙随王公公进了宫。   待到了乾坤宫却觉气氛沉滞肃然,他心中一抹阴云,加之一路他曾询问过王公公两次,王公公都不曾透露半句皇帝传召所谓何事,他心下便愈加有些不安起来。   “皇上,翼王殿下奉诏已侯在殿外了。”   翼王到了乾坤殿外,自有太监忙着进去禀报,片刻却是胡明德亲自出来,道:“皇上宣翼王进殿。”   翼王躬身而入,胡明德一面引着他往内殿走,一面低声道:“翼王怎来的如此之快?”   翼王觉出胡明德声音中带着一丝紧绷,瞧了眼,却见胡明德神情略带惶急和不安,他更是心下咯噔一声,却道:“太后身子不适,本王进宫伺疾,到了宫门便得了父皇宣召的旨意。”   翼王是太后亲手教养长大,未曾离宫建制之时一直都长在太后的正盛宫中,他和太后的感情自不一般。因是,皇上早便曾允,太后不管何时身子不适或是想念翼王,都可令宫人执宫牌敲开宫中门禁召翼王进宫。而这些年,翼王也曾被太后入夜召进宫中数次,有时是太后当真身子不舒服,而有时也是借此令翼王进宫和在太后宫中陪太后礼佛的东平侯夫人畅叙母子情,还有时是皇上欲召见翼王,用太后做了幌子掩人耳目。   皇上如今在盛怒之中,他连番遭受打击,此刻早已失去了冷静,而天子失去理智和冷静,那将是极为可怕的事情。皇上令胡明德传翼王进宫,胡明德惊恐不安之下令人给太后通信儿,也希望翼王能晚来一会,等到太后前来,这样兴许还能保全翼王性命。可如今天不随人愿,太后没来,翼王倒是如此快速地就出现在了乾坤宫中。   难道当真是太后不舒服才令人前往传唤翼王进宫的?这是不是太巧了些?还是当真是天意如此?!   胡明德想着,可却再未和翼王多言一句,此刻也已没时间容他多言了。他在外头多呆片刻,只怕皇上都会怀疑他早已被翼王收买。   见胡明德一脸沉黯之色,翼王握了握拳头暗感不妙,转瞬进了内殿,一股药味扑鼻而来,翼王一惊。龙榻前垂下两层纱幔,依稀可见皇上正躺在龙榻上半坐着,正凝眸看来,一张面容隐在幔帐后瞧不真切,可皇帝那过分逼人的视线却令翼王瞬间感受到了。   他按捺住越来越不可抑制的不安忙急赶两步跪下,道:“儿臣叩见父皇,父皇病情反复了吗?太医可已诊过?”   他言罢焦虑微微起身抬头,眉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焦虑,眼神中更是蕴含着不尽的担忧和惶然。以前看到这样一幅面容,皇帝只觉此子至孝,真情流露,然而此刻却是另一番感受。草草地请安,君父未曾开口喊起便敢抬头直视皇帝,他以前并没发现翼王竟是如此的不知规矩!   这到底是他不知规矩呢,还是根本就视他这个皇帝为仇人,没将他放在君父的位置上看待!   皇帝念着这些,眉宇间阴霾之色更甚,唇角已抿出了冰冷弧度,他一瞬不瞬地用暗沉无波的眸子盯着外头半跪着僵住身体的翼王,一言不发。   外面翼王一进内殿味到浓重的药味便心一惊,只以为皇帝龙体出了意外,这才急招于他,他心急之下匆匆见礼后便心急知道皇帝到底怎么了,何况他平日私下见皇帝,两人相处本便是少了份天家的拘礼规矩,多了些寻常百姓之家的随意的。   故而他未曾听到皇帝叫起便已准备起身也问出了关切的话来,按平日,他起身时皇帝刚好会允他平身才是。可谁料想他身子倒是起了,可里面却久久不闻皇帝的喊起之声,这使得他动作微僵在那里。感受到皇帝的视线落过来,有着前所未有的锋芒和压迫,他才冷汗润掌,急声道:“父皇您可是身子不适?来人,快传太医!”   他喊罢里头才响起了皇帝的声音,低低沉沉,平平淡淡听不出息怒来,“不必了,朕不过略感不适已用过药,朕唤你来是有两件事要问你,你需老实回禀。”   翼王闻言心生狐疑,今日一早左丽晶和皇帝在正盛宫中见了一面,并冰释前嫌,这他自然是知晓的。按说,现如今皇帝对他该是慈爱温和的才对,可怎么看现在的情形都似相反。感受到皇帝投注的目光,他却也不敢迟疑,忙又跪了下去,道:“父皇吩咐,儿臣自不敢欺瞒圣听。”   “前些时日陷害恩义侯借北罕侍婢之手谋害武英王一事,可是你一手安排的?”   皇帝的声音再度传来,翼王万没料想到他问的竟是此事,心头又是一阵猛缩。此事早已以北罕国奸细寻武英王报仇为真相而落幕,那恩义侯也已被放出天牢多日,害的他白白安排了一场。他以为此事早已过去了,怎么现下皇帝会突然过问起此事来,竟然还如此逼问于他!   难道皇帝又发觉了什么证据,此事泄露了?转念,翼王却又否定了此点,当日之事,涉及的几人,那投毒的姿茹已死,给姿茹毒针的恩义侯府三姨娘也死了,只有暗卫程瀛知晓此事,可程瀛跟随他多年,他还是信得过的,不然当时也不会派遣他负责此事。   也许皇帝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只是听闻了什么或是有人挑拨了两句,皇上疑心之下才如此质问试探于他。   想到前些时候皇上才为了东宫之事而发怒于母亲,此刻若叫皇上知晓他谋害武英王,只怕刚刚修复的关系又要出现裂痕。故而翼王只一转念便诧声道:“父皇真会如此想儿臣,儿臣既立下誓言必不敢轻易违誓谋害六皇弟的性命啊!东宫太子妃伤逝亦是母亲她爱子心切,才做下错事,父皇难道是因此便见隙于儿臣了吗?儿臣对此事真一无所知,不敢欺瞒父皇啊。”   皇帝听翼王说的信誓旦旦,又隐含伤心,他便眸心溢冷。只觉这翼王当真是和他那母亲一般,没有一句真话。他心里恨意涌起,声音却反倒柔和起来,又道:“那去年武英王妃奉命前往招安义军在湖州遇刺一事,你是否知晓呢?”   翼王再度怔住,锦瑟在湖州遭遇刺杀,那场刺杀原便是安远侯府所为,一来阻止完颜宗泽再立大功,再来也是杀锦瑟使皇后母子反目。此事几乎倾侯府之力,做的极为谨慎小心,更何况当时那些死士便已死绝,又时隔如此长时间,皇上更不可能查知才对,怎皇帝又如是问。   他想着,可却觉着皇帝连番质问必定有因,有些不敢一口咬定自己是不知情的。可倘使他承认了此事,当时锦瑟对招安影响至深,杀她便是不顾大局,是相帮镇国公的叛军,是弃燕国利益与不顾,想到皇帝平日便嫌他资质平庸,他此刻便更不敢承认了。   犹豫了下,他终究是又道:“父皇明鉴,此事儿臣更是一无所知啊。”   他言罢心中忐忑,然而皇帝此次却没再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继续逼视他,而是很快便接口又问道:“你看东平侯此人如何?”   翼王还在方才的紧张对答中没回过神来,听闻皇帝突然又问到东平侯来便本能地道:“东平侯对皇上忠心耿耿,不愧为忠良之后……”   在翼王看来,东平侯掩盖皇帝和自己夫人的不正常关系多年,确实担得上忠心了。然而他连番欺骗皇帝,愚弄皇帝,此刻又说这话,听在皇帝耳中自然是刺耳异常。   他还未说完,便感床幔后传来一声锵然之音,接着帐幔被大力扫开,皇帝一身明黄凌缎亵衣竟是赤足从龙帐中冲了出来,口中喊着:“忠良?!好个忠良!”   他话说完竟抬手持剑便向跪着的翼王直直刺来!那寒光一闪,翼王和伺候在殿中的胡明德才瞧见了他不知何时执在手中的尚方宝剑。翼王抬头只瞧见向来对他慈和的父皇面色狰狞,神情激动和暴戾地向他冲来,他不防之下怔了下,接着便感动了寒刃反射的冷光直刺眉心。   燕国尚武,皇帝亦是弓马娴熟,武艺不俗,更何况他如今心绪浮动,激动失控,他一剑朝翼王刺来,翼王只来得及瞪大眼睛,身体还未做出反应,皇帝的这出其不意的一剑,那冰寒刺目的剑尖儿已在他惊恐的眼神中骤然清晰放大,准确无误地直直没入了他的胸腔,钝疼传来,他面色一下惨白,一阵晕眩,只闻一旁胡公公的高呼声惊了不安的夜色。   “皇上,不可!”   ☆、二百五二章   伴着胡明德这一声大喊,皇帝手中的寒剑早已一剑没入了翼王的胸膛,剑尖透背而出,犹自滴答答地往下流淌着殷红的红,一条血线沿着清寒的剑身自翼王身体中涌出,映着剑刃寒光触目惊吓。   胡明德喊过那一声,这偌大的殿中便突然奇异地陷入了死寂,方才充斥在大殿中的那些不安焦躁尽数没了,唯剩下那血滴落地的微弱声息却搅地人耳膜震荡。   翼王显然是被刺中了要害部位,半响只能圆瞪着身前持剑而立的皇帝,他的父亲,苍白的面色下一双圆目满是不置信,茫然,惊惧。他缓缓低头瞧向胸口,他的双手抓住了刺入身体的剑刃,鲜血像是水流般沿着指缝不住往外淌,阻都阻不住,他的身体已经瞬间被疼意击垮,指尖一片冰冷,甚至感受不到那血液的温度,他眼中一切色彩终于汇聚成唯一的恐惧,身子已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   皇帝瞧着这样的他,突然心头涌出一股狂乱和蚀骨的不安来,这种感觉之后,头脑中更是许许多多的情景画面纷至沓来。左丽晶依在他怀中欢笑的模样,她为他生下完颜宗捷他得知消息欢喜地在御书房来回转圈的样子,他欲抱翼王进宫左丽晶哭着跪求的样子,他手把手教翼王写字的样子……这些东西一闪而逝,转而便是左丽晶在东宫受罚,夜半惊梦的样子,还是今日在御花园的一幕幕,后来在东平侯府瞧见的那一幕幕,忠勇侯夫人们的那些话,暗卫调查的回报……   这些画面,那些吵杂的声音齐齐向他席卷而来,像是洪水卷过一片残叶,登时激地他不堪重负骤然向后踉跄着退了两步,他这一退不要紧,可手中还本能地握着那柄尚方宝剑,没在翼王身体中的寒剑被带出,血气喷涌如注,直溅了皇帝半张脸。被那温度一激,他手中剑咣当一声落地,人也像被雷电击过的树干一般颠坐在地。   而翼王更是捂住伤口,缓缓躺倒了下去,皇帝愣愣地看着他倒下,看着他一张脸迅速褪去了苍白呈现出灰白的死气来,更看着他望向自己,沾满了鲜血的手不甘地伸向自己,他蠕动着的唇角溢出两声呼唤来,赫然便是,“父皇……为什……么……为……”   他的话根本就没来得及说出,冲他伸出的手臂便垂了下去,接着他躺倒在血泊中再没有声息。殿中地龙烧的极热,浓重的血腥味躁动地弥漫了整个大殿,皇帝鼻翼间全是那血腥味,沿着他的七窍钻入身体,那味道令他几欲呕吐出来,脑子一阵空白,后又什么轰然倒塌。   他猝然而起扑至翼王身前,一手握住了他的手,见他未曾闭起的双眼依旧圆瞪着,那眼中虽是失去了幻彩,可却分明还写着茫然和不解,那样的无辜,刺痛了皇帝的心。   他突然暴喝一声,“快!快传太医!传太医!”   胡明德已经被皇帝的举动完全震呆了,他虽早知翼王今日进宫凶多吉少,可也不曾想皇帝竟然会当下便亲自动手手刃翼王。今日之事桩桩件件都透出蹊跷和凑巧来,可却又件件桩桩都叫人挑不出问题来。又因事情发生的太过紧促,前前后后也不过小半天的时间,根本不容人冷静下来细想,故而胡明德虽是对皇帝忠心耿耿,可却也没想明白到底翼王是不是龙种的这个问题。   他因心中有疑,可如今皇帝正在怒头来,龙颜震怒,他岂敢在此刻来逆龙鳞,当下也不敢为翼王所请,只恐这样非但帮不了翼王,提醒不了皇帝,反倒惹帝心不快,猜疑连他也是翼王之人,反对翼王更加不利。   胡明德以为皇帝即便有七八分肯定翼王不是龙种,可就冲着那一丝不确定也会先将翼王软禁或是如何,以待查清此事再做处置。故而他令人去给太后送信,见翼王来见驾也并未太过惊惶,哪里料到最后竟是如此收场。   他此刻被皇帝一声怒吼给惊醒过来,眼见皇帝紧紧抱着翼王一手还按着他的伤口,他才两腿发软地踉跄两步跪在了翼王身侧,哭道:“皇上节哀,翼王……翼王……已经没了……”   皇帝闻言身子猛然一震,接着便再没了半点举动,胡明德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皇帝却已蓦然收回了压在翼王伤口上的手,又颤巍巍抬手抚上了翼王圆瞪的眼眸,接着他竟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   他这一站,也不知是心理上被打击地过重,还是身体上经此一番也太过疲累,尚未站起身便险些跌倒,胡明德一惊忙起身扶住,皇帝撑着他的手站稳,转身往龙榻去,只道:“翼王今夜暴毙王府,抬走吧……”   听皇帝的声音低低沉沉,胡明德心一震,他不由得抬眸瞧了眼皇帝,却见他转身间侧脸映烛,面色竟平静的不见分毫情绪,却又叫人觉似翻涌起巨浪的深海般令人惊恐不安。他不及细查,皇帝身影已没入了层层幔帐后。   听到了方才皇帝惊惶至极的那声可谓歇斯底里的喊叫令他叫太医,这会子又见皇帝如此,胡明德心里也明白了过来,一时僵立,后背被不知哪里来的风一吹透心凉,这才忙抬袖抹了抹一脸老泪转身而去。若叫天下人知晓翼王死在皇帝的剑下,对皇帝的声明影响便太大了,他此刻半点也不敢耽搁忙去处理皇帝吩咐之事。片刻,有太监进来拖走了翼王的尸体,又清理了地面,窗户被推开,香炉中被洒了浓浓的两把香。   片刻这屋中便没了半点方才激烈惨景,就连那股血腥味儿也消失的无影无踪,龙榻上皇帝却背对外头将头埋在了掌中。   此刻的宁仁宫中,皇后已接到了消息,得知翼王死在皇帝剑下,她怔怔的出了回神,分不清心里是酸,是痛,是喜,是忧。半响才眨动了眼睛瞧向垂立一边儿仍惊魂未定的华婕妤道:“你放心,本宫早已安排妥当,今夜不会有人知晓你曾来过本宫这里,你弹在皇帝身上的东西也早已挥散,查不出什么的。万一皇帝疑心于你,你只要不自乱阵脚他便只会以为是自己心乱之下,太过激动罢了。本宫也累了,你跪安吧。”   皇帝固然见到东平侯府那一幕,正在怒头上,又因华婕妤的话而引出了程瀛的告密,愈发对翼王不是龙种深信不疑,但为保万一,皇后实还给了华婕妤一点药粉藏在了她的指甲中,华婕妤将那药粉弹在了皇帝龙袍上,药粉慢慢挥发才有药性,两盏茶时候药性发挥到最强,今日的每一个环节都经过精准的掐算,那药粉虽少,但药性发挥到最强时却正好便是翼王进乾坤殿面圣之时。那药粉却也没有毒性,不过能使人一时更易激动罢了。   皇帝在东平侯府受了打击,又晕厥过去,胡明德纵然六神无主,必定要不会允随便什么人接近皇帝,今日换做其她妃嫔去闯乾坤宫,非但不能成事,反而会令皇帝和胡明德警觉怀疑,唯华婕妤是皇帝之人,为皇帝做事多年,今日之事也非她不能成事。   见华婕妤恭谨地行了一礼退下,皇后端直的背脊弯下,面上露出了倦色不郁来,见她神情怔怔的,姜嬷嬷不由一叹,道:“娘娘就是太过心软。”   皇后闻言却只幽声道:“嬷嬷你看,这煌煌贵胄,泼天富贵下掩盖的全是兄弟相残,父子反目,夫妻互戮,勾心斗角,这皇宫的每一片瓦光鲜之后都肮脏不堪。嫣儿十四被迎进宫,三十三年了,原以为这心已经像这座巍峨的禁城一般无波无绪,无悲无喜,像草原上的冰山一般坚硬如铁,嬷嬷你瞧,这么些年了我怎还这样累……”   姜嬷嬷听皇后声音低低浅浅满是疲累,又听她自称在国公府时的乳名,眉宇间便落满心疼,忙道:“这都是皇上他太过心狠,娘娘快莫多想伤身了。”   皇后却是一叹,道:“我只是心疼我的孩子,我的孙儿,为何偏生在这样身不由己的皇家……”   此次的事原便是完颜宗泽一手安排,太子自太子妃去后虽已打起了精神,但身子也是大不如从前,如今多在东宫由陈彦谡的义子调理着,而皇后进来身体也欠佳,外头的事多是完颜宗泽在撑着。皇后此次也不过听了他的安排安置了下宫中之事,想到完颜宗泽那爱恨分明,爱至极致,又恨至极致的性子,不由也跟着一叹。若非皇帝当真寒透了王爷的心,王爷又怎会算计皇帝亲手杀死爱子,这也是爱之深恨之切吧。   姜嬷嬷一时难言,皇后也再无言,半响却又闻她低语一声,“嬷嬷,他回来了,可我如今这副肮脏模样,连我自己个儿都认不得了,他可还识得……”   她这话说极轻,声音破碎轻颤,如同梦中呓语,姜嬷嬷还不曾分辨就以消散在了风中,而皇后已背过身躺在了床上。   ☆、二百五三章   翌日,翼王夜半突发恶疾,暴毙而亡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置身朝堂的官员们听闻此讯惊诧之后难免心思微动,对于京城的百姓们来说这个消息却还没有家中的鸡今日多下了两个蛋更引他们关注。因百姓们从不闻翼王平日有什么顽疾,加之翼王又是暴毙在夜半,便会那吃饱了的无聊之辈信口猜测翼王乃是夜御数女,乃至精尽而亡。   许是世间之事但凡沾染上了香艳二字便会特别令人相信和激动,这个说法竟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像荒草一样疯传起来,不及一日便传的有头有尾,倒像真的一般。   武英王府中,锦瑟神情怏怏地半躺在床上,靠着大引枕听白蕊禀着事情。   “……奴婢说王妃如今甚好,又说女人小产最伤根本,王妃因上回的事甚为愧疚,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好好做月子,不急着过来伺候。她却说自己已经无碍,又心系王妃,非要这两日便要过来伺候。”   白蕊口中正说的是袁理之妻沈氏,前次她自动手脚堕了胎取信于锦瑟,锦瑟便令王嬷嬷以养身子为由愣是拘着她坐起了月子。原本她不过有孕两个月便小产对身体损伤并不到,在床上歇息几日便罢,可锦瑟偏以愧疚,担忧为由,叫人看着她做足了三十日的月子。   待这沈氏该出月子,又动了些手脚,令沈氏突然头疼发作起来,梁太医看罢按锦瑟的意思说了病情,开了方子令沈氏继续做足双月子。这沈氏不知锦瑟早已识破她,只当自己的身子真因小产伤了根本,没奈何便只得又在屋中拘了一月。   如今她双月子坐满,惦记着此次自己进王府的任务,自然迫不及待地要回到锦瑟身边来。   白蕊言罢见锦瑟不语便面色愤恨地道:“这女人着实可恨,王妃要不要奴婢再往她吃食中下点料?令她继续坐月子去,最好永远别出月子,害不得王妃。”   锦瑟闻言却噗嗤一声笑了,道:“哪有女人一直坐月子的,行了,她既然赶着要来送死那明儿便放她出来吧。”   白蕊听锦瑟如是吩咐倒是一愣,接着才眨巴了下眼睛,微露笑意,道:“王妃不留着她做挡箭牌了吗?”   沈氏自害腹中骨肉,锦瑟之所以不揭露这沈氏,事后又硬逼拘了她这两个月,不过是有她在那幕后致使她的人便只会以为自己已经中计,不会再轻易使出别的法子来害她的孩儿,这沈氏自送上门来又不安好心,欲害她孩子,锦瑟将计就计拿她当个临时的挡箭牌也毫不心虚理亏。   她猜想到派遣这沈氏夫妻的多半是皇帝,若不然如今不是时令,当日万不会那般恰巧有新鲜的龙眼被赏赐下来,她既猜到了,完颜宗泽又怎会没猜到?只怕也正是因此当日他才没审问那牛妈妈便令人直接拉下去打杀了,锦瑟到现在尤其还记得她惊胎那几日完颜宗泽的沉冷的面色,即便对着她时他刻意隐忍,那眸中的深寒还是令她察觉了出来,望之心疼。   她虽早和完颜宗泽提及那天阉有法可治,也是打定了主意要离间皇帝和左丽晶的,可她和完颜宗泽本意却并没想将事情做的如此之绝。   只是想令皇帝知晓东平侯早已非天阉一事从而对翼王生疑,一旦生疑,再沿着那心头裂缝一点点地剥扯,那皇位是容不得半点龙脉混淆的,早晚皇帝会自己放弃翼王。可偏皇帝竟狠心地将主意打到了她腹中孩子头上,就为了不让完颜宗泽诞下子嗣,在夺嫡中更加占据优势。   他为翼王竟然做到这一步,简直是丧心病狂,也因此事完颜宗泽彻底寒心,亦然起了报复之心。那日他曾对她说,既然皇帝这样爱骨肉相残,他会叫皇帝尝尝这其中滋味,听到他那话,又听他当时口气极为冰寒,厌恨,锦瑟便多少猜想到了他欲做什么。她亦恨别人算计她腹中孩儿,自然不会劝阻。   锦瑟自惊胎儿一次,便再未多思多虑,一切都靠给了完颜宗泽,她只想静下心来,好好地生下她和他的孩儿,这些时日她在王府中除了照顾完颜廷文外,日子过的实在是两辈子最悠闲随性的。   那日听他说要和左丽晶算个总账,又知东平侯的病已被治好,昨夜又见他夜里独立寒宵,锦瑟便知一切,今日一早果便听到了翼王暴毙王府的消息。除此之外更传来了太后不堪打击吐血卧床,而皇帝因忧心母后亦病倒的消息。   如今翼王没了,皇帝遭此重击,只怕那本就有恙的龙体更加不堪负荷了,他原就阳寿不多,唯今只怕时日又减,此刻他哪里还有功夫搭理于自己。再来那沈氏原就当不得长久的挡箭牌,再不放她出来皇帝自便知晓是沈氏已被识破,若当真还欲害她,自然还会用它招,沈氏在府中两月有余,也该做个了结了。   “知道你们日日去和她虚与委蛇辛苦的很,我哪里敢再留她,唤她明日来伺候便是。”锦瑟想着冲白蕊轻笑道。   沈氏坐月子,为了不叫她起疑,锦瑟虽不曾去瞧过她,但白蕊几个每日却都要轮番去瞧沈氏以便叫沈氏知晓锦瑟无时无刻不在牵挂感激着她,她们对沈氏好言好语自然回来要忿忿两句,尤以性子直的白蕊为最。   白蕊见锦瑟打趣自己,面上却欢喜一笑,干脆道:“奴婢早便不耐和那样狼心狗肺的畜生同在一个屋檐下了,这便去传话。”   见白蕊一扭柳腰兴冲冲地跑了出去,锦瑟掩嘴一笑美眸流转倒瞥向一旁坐着正穿针引线的白芷,道:“白蕊这性子可真是肖了你七分,说风便是雨的,不愧是你调教出来的。”   白芷听罢却扬眉,笑着道:“呸,哪个和那疯蹄子肖似了。”   锦瑟便连连点头,戏谑更甚,道:“是呢,是呢,如今咱家白芷也是等着嫁人的官太太了,又是沉静又是端庄的,自然是白蕊那疯丫头比不得的。”   她一言,白芷雪白如瓷的面上便飞快染上了一层红云,又羞又恨地嗔着锦瑟,憋的满脸通红却说不出话来。一月前李家便托了媒人来为李云琦定了亲,因白芷和李云琦年纪都不算小,成亲的日子便也迅速定了下来,就在来年春上,如今白芷正待嫁闺中。   锦瑟见她娇羞,不由又道:“快莫给孩子绣那小衣小裤了,这活计多的是人干,赶紧的将你那嫁衣绣起来才是正经,免得来日出嫁没绣齐妥,耽误了吉日,影七寻来给我吃挂落。”   “他敢!”白芷闻言本能地出口道,迎上锦瑟愈发笑意荡漾的眸子,这才觉出话中满是娇嗔之情,登时面色火辣辣便似要烧起来般。她正窘迫,好在脚步声传来,完颜宗泽挑帘进来,白芷这才忙站起身来,匆匆福了福礼,在完颜宗泽惊诧的目光下落荒而逃了。   锦瑟瞧着她的背影笑了几声,这才起身亲自给完颜宗泽宽去了外头的素色广袍,道:“翼王府今儿没出什么事吧?”   今日锦瑟醒来天色早已大亮,完颜宗泽早便离去前往翼王府,却特意吩咐王嬷嬷不必叫醒她来,也令她不必赶往翼王府,说他自有理由替她圆了礼数。她知今日翼王府必定人多事杂,他只怕恐她去了会遭意外,便也乐得在府中呆着。此刻见他归来,到底不放心开口询问。   “没什么事,你放心。”完颜宗泽安抚地拉着她,扶她又在榻上坐下,锦瑟这才细问昨夜之事,听完颜宗泽说了事情始末,又听他道:“太后一早得知消息吐了两口血晕厥了过去,今日清晨翼王府云板响彻,左氏得知翼王暴毙,没撑过去,方才我回府时收到消息,她已在侯府咽气了。”   锦瑟听闻皇帝一剑刺在了左丽晶的腰腹处,知那腰腹之处最是脆弱,稍不留神便伤及内脏,即便是侥幸未曾伤到要害,只怕也会血流不止,这样的伤无疑于钝刀子割肉,最是折磨人。想着左丽晶一世要强,最后这般死在情人手中,也不知是可怜还是可叹,不觉便微怔了下。   察觉到完颜宗泽握住自己的手,锦瑟才回神,不由道:“你虽安排的精妙,但皇上也不过盛怒之下才做出了此等悔事,想必他此刻已明白了过来,往后他只怕会更加……”   锦瑟没有说下去,眉宇间微带担忧。   皇帝并不是好糊弄的,东平侯能行人道之事缓缓地用温和法子令皇帝知晓,皇帝方会疑心大作,像完颜宗泽这般行事,虽是能用这连番的事叫皇帝心绪大乱,丧失判断,只凭着一腔男人的热血连杀左丽晶和完颜宗捷二人,但翼王一死,皇帝冷静下来必定便知上了大当,遭了算计。   完颜宗泽也定知道这点,这才会在皇帝晕厥清醒的第一时间将翼王送到他面前去。皇帝既知遭了算计,自然会将心头恨,将爱子的死算在太子和武英王府头上,以后他手段只会愈加阴狠。   完颜宗泽听罢却握了锦瑟的手,道:“我本便是要逼他动手,还怕他不动呢。”   锦瑟闻言自明完颜宗泽的意思,皇帝原本隐忍不发,倒叫人防不胜防,且虽不知他欲如何对付太子和他们,只一点,皇帝准备的时间越长,计划便会越周详,如今完颜宗泽这般逼他,经此一事他身体必大不如前,不管是因身体之故,还是因心中恨意之故,势必要着急起来,人一旦急躁,便会自乱阵脚。左右事已至此,也不是担忧便能避祸的,锦瑟转瞬便笑了起来。   ☆、二百五四章   冬至这日皇帝原本是要带着文武百官前往京郊祭天的,不想这日却发生了翼王暴毙一事,翼王虽不得皇帝宠爱,但到底是龙子,皇帝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病不起,便使得冬至这日无法成行,前往祭天。   翼王固然身份尊贵,可这天下也没有因他之死便要耽搁朝政要事的道理,而冬至祭天乃是朝廷大事,自然是不能取消的。皇帝实在起不了身,原本该是太子代为领百官前往祭天,可皇帝却以太子缠绵病榻为由生生将此差事交给了雍王。   大皇子行事荒诞,三皇子禹王又早失德于天下,翼王如今暴毙,其下便是雍王,若太子当真不能成行,那皇帝此举也算合乎规矩。可完颜宗泽却是皇后所出嫡子,即便同为王爷,可身份却要比雍王高贵,且他战功赫赫,在民众心中颇有威信,太子又是其一母同胞的兄长,太子既不能代君主持祭天,完颜宗泽却该是最理所应当的人选才对,如今皇帝如此行事,百官难免心思各异,满怀猜测。雍王喜从天降自然将此次露脸的机会把握的极好,一举一动沉稳有度,行事也颇有天家风范,祭天后归京的途中还到附近的一个村庄在民家家中吃了顿饺子,体察了回民情。   锦瑟翌日依在廊下置着的美人榻上晒着太阳,听到宋尚宫说起昨日雍王代君祭天之事,不由抿唇。翼王惨死,她早便料想到皇帝会将错就错地将原本给翼王做烟幕弹的雍王给推出来,真正扶持雍王为继承人,却没想到皇帝会如是的迫不及待,这是否说明皇帝是真被完颜宗泽给逼急了?   锦瑟正想着,却听脚步声传来,她望去正见沈氏在白茹的带领下缓步往院中而来,不觉扬起了柔和的笑意。   沈氏进了院子见锦瑟正依在美人榻上含笑向她瞧来,冬日暖阳照在她绝丽的面容上将她盈盈眼眸中的笑意,和眉宇唇角的和善之色照的极是清晰,不容错认,沈氏原本还略感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便稳稳落回了心窝。   她还未上台阶,锦瑟见白茹冲自己轻点了下头,心知沈氏身上没什么不妥物件,这才忙站起身来,不待沈氏冲自己行礼便忙扶住了她,道:“怎不多休息两日?如今可已全好了?”   沈氏一直被拘在屋中,任她嘴皮子都磨破了,王嬷嬷等人偏不叫她出屋半步,更不准她见锦瑟,只说锦瑟担忧她的身子,令她好好坐月子,补身子。她原本还担忧是锦瑟已察觉了她的不妥,现下见锦瑟对自己和颜悦色,热情至此,分明是感激在心,且瞧不出一丝作伪的模样,沈氏更是心安起来,忙道:“奴家是穷苦人家出身,哪有那么娇贵,还没谢过王妃这些时日对奴家的关心和照顾呢。”   沈氏说着便又欲拜谢,锦瑟忙托她一下,道:“慧如说这话本妃便不爱听了,若非慧如本妃母子只怕早已遭人所害,要谢也当是本妃谢慧如才是。以后,你便是本妃的姐姐,快莫说这等见外的话了。我这些日给孩儿绣了好几件小衣,你快坐下帮我瞧瞧花样可好。”   锦瑟说着便要拉沈氏和自己同坐美人榻,沈氏大惊,推辞了半响见锦瑟坚持才侧着身子坐在了榻尾,见锦瑟拿起放置在一旁的针黹篓子捡起两件婴孩衣服给她看,她当即便红了眼睛,泪水滚落,锦瑟瞧她满脸伤怀忙令白茹收了东西,握住她的手歉意地道:“都怨本妃思虑欠妥,真真是不该拿这东西勾你伤心,听说女人小产百日内都不宜落泪,快莫哭了,伤了眼睛可如何是好。”   沈氏这才侧身取出帕子试了试眼泪,道:“奴家早先也曾为腹中孩儿做了好些小衣物,如今却是用不上了,这会子触景生情,在王妃面前失态,还请王妃莫怪。”   锦瑟又劝慰了沈氏两句,见她腰间还挂着先前那个用来治害喜的香囊,不由诧异地盯着,沈氏顺着锦瑟的目光瞧去,便抚摸着那香囊道:“有这香囊在,我嗅上一嗅有时竟会觉着孩子还在我身边,并未离开……”   锦瑟听罢便又是一叹,她不耐烦瞧沈氏这副假惺惺的嘴脸,只觉沈氏装的起劲,她却替她累的慌,不过又和她虚与委蛇了两句便露了倦容。沈氏果然识趣的很,瞧锦瑟连连打呵欠便告了退。   其后几日她每日都来琴瑟院中陪伴锦瑟,她行事谨慎,几日都没有动作,待至第四日,见锦瑟和王嬷嬷等人当真对她毫无设防这才动了手。   这日她再度前来琴瑟院陪伴锦瑟时,锦瑟依旧令人将美人榻搬出了屋子安置在廊下悠闲地享受日光,所有的景致都和往常并无二致,可沈氏却一下子就察觉出了不对劲来,只因锦瑟和柳嬷嬷等人面上再没了前些日对她的温软笑意,相反,白蕊等人皆目光幽冷锐利地盯着她,而锦瑟面上虽不显冷意,可唇角笑意却似笑非笑,一双眸子也幽深如鸿,叫人心头发麻。   沈氏脚步顿了下,却暗自握拳不动声色地笑着往锦瑟身边走,谁知她尚未靠近便有两个侍女不知从什么地方闪了出来,一左一右按着她的肩膀瞬间便将她给押跪在了地上,一人用冰冷的手按着她的脖颈令她的脸狠狠撞在了青石板地面上。   她心一惊,知自己八成是暴露了,可却不甘心,生存侥幸地喊道:“王妃这是何意?!”   锦瑟未语却是白芷怒气腾腾地下了台阶在她面颊方寸之地稳站,俯视着她,冷声道:“你做了什么心中清楚,竟还有脸质问王妃!”   她言罢见沈氏面上颜色尽褪,弯腰自沈氏腰间一把扯下她平日带着的那个香囊来,又道:“这香囊里放了什么太医一查便知,你还不老实交代吗?!”   沈氏见白芷上来便扯掉了那香囊,已明白锦瑟早便识破了她,她知此番必死无疑,惊惧之后倒愤恨了起来,大声道:“这香囊里的香料,只要王妃接触三日便必定会小产,且这香料厉害,必能连带伤及王妃身体,使她再难受孕!我死便死了,只恨却不能为我那孩儿报仇雪恨!当日我已怀有身孕,王爷和王妃却为了自己孩儿罔顾我夫妻意愿令侍卫强逼我进府为王妃试毒,可怜我那孩儿果真替人遭祸,还没出生便化作了一滩血水,我那男人为王爷出生入死,却得如此对待,天理不公,我为我孩儿报仇乃天理所向!”   听沈氏说这香囊中的香料竟能致锦瑟不但小产,而且绝子,白芷已然怒不可遏,再闻这沈氏竟还倒打一耙,白芷恨得弯身便闪了沈氏两耳光,厉声道:“好个阴毒妇人!当日你进府明明是你夫婿自请此命,你也是甘愿入府,你那腹中孩儿更是你亲手往汤中弹了泻药,害得小产,如今倒全赖在了王妃头上,我今日便要挖出你的心瞧瞧它到底是怎么长的!”   白芷言罢还欲动手,锦瑟却出了声,道:“沈氏,本妃早便令人屏退了琴瑟院中的下人,如今这院子中的人又皆是本妃的心腹,你便是喊得再大声,你的这些话也是传不到他人耳中的,更不会翻起风浪来。”   沈氏闻言心一寒,却又讥讽道:“王妃果真心思缜密,我自问不如。”她言罢咬了下唇,终是不甘地道,“王妃是何时识破我,又是如何识破我的?”   锦瑟见她非但半点愧疚之色都没,反而眼神阴狠怨毒地盯向自己,不觉冷笑,却不答她这话,只道:“自本妃有孕,王爷便将本妃守护的极为严密,加之本妃自己也处处小心,吃穿用物无不排查,又鲜少出府,那欲加害本妃的人即便手眼通天却也难以寻到机会。即便威逼利诱令牛妈替他办事谋害本妃,但一来厨房人多,本妃的吃食又非牛妈一人盯着,牛妈没机会下毒。而即便有机会,在吃食中放入堕胎的红花等物,也定然要被查出来,根本就入不了本妃的口。无奈之下便只能令牛妈每次在本妃的吃食中放燥热之物,这样即便是被其她厨娘瞧见,这些东西并无害,自也不会在意。费这么大心思害的本妃惊胎不过就是为了给你进府铺路罢了。王爷素来紧张本妃,见吃食千防万防之下竟还是出了问题,自然日夜忧心,恰你夫君出谋献策,王爷又怎会不接受他的建议?而你入了府,自害小产,便必定能获取本妃的信任。毕竟,虎毒不食子,谁能想到那泻药是你自己下到汤中的呢?即便厨娘不招认,本妃也只会以为是她嘴硬,万不会怀疑你。而你得了本妃信任,还愁找不到动手的机会吗?”   锦瑟言罢轻轻一笑才又道:“本妃有孕后,屋中还有这院中丫鬟便皆不准用香,可你因是外头进府的,进府时所穿所带又经过了太医检查,那佩戴香囊又是治害喜的,料想本妃不好苛责于你,便得以留了这香囊随身,那日你在园子中故意引本妃注意你这香囊便是要本妃再检查这香囊一回以便彻底放心。随后你自害小产,博取了本妃的信任,前日你见我并不曾疑心于你,便叫你那夫君进府看望于你,趁机将你腰间香囊掉了包。这新香囊和平日你挂的一般无二,甚至香味都不曾改变,可里头的香料却是大变。我既已信你,加之这香囊又连番经过检查,你今日和往后几日佩戴着它来请安,我自然不会发现。待得香料中香气起了作用,我小产伤及身体无法再生养,彼时太医们自会将此消息宣扬的满朝皆知。王爷他身份贵重,不能没有嫡子,皇室不容休妻这样的事发生,但是皇上体恤爱子,令王爷三妻四妾,迎娶个平妃却是能的,彼时王爷若执意不肯,你们的计谋便成了。”   完颜宗泽倘使不愿迎娶其她女子,那便是个只爱美人的,又怎能不寒了下头追随之人的心,也徒惹天下人笑话。锦瑟说罢见沈氏不言语便又笑着道:“本妃出事,你自会将香囊再换回来,说不得到最后本妃也怀疑不到你身上去。你那夫君更是会成为王爷的心腹,待过段时日,谁再不小心将你进府的真实用意传播出去,令人知晓本妃拿你做那试毒之物,王爷便更会失去人心。”   见锦瑟不再言,沈氏这才笑着道:“王妃都说对了。”她言罢神情又是一厉,接着道,“我技不如人,认命便是,可惜不能为我孩儿报仇雪恨了!”   白芷听她到如今还厚颜地将黑的说成白的,竟将小产之事怪在锦瑟头上,登时没忍住插口道:“难道你有健忘症,竟忘记那堕胎的泻药是你自己下的吗?”   沈氏却不搭理白芷只盯着锦瑟道:“王妃这般聪明,一定要知致使我的是何人,那人要我夫妻如此,我夫妻岂有第二条路走?我那孩儿皆因王妃腹中骨血才注定不能来到世间,这个罪难道不该王妃来担吗?!”   锦瑟讥笑一声,只道:“倘使这样想你能不受良心谴责,便随你吧。”   沈氏闻言神情出现一刻的龟裂,接着才道:“你还没告诉我是如何怀疑于我呢,我死也做个明白鬼。”   “王爷和本妃从一开始便不曾相信过你们,那是一条无辜性命,草菅人命这样的事本妃也不会做。你错便错在不了解王爷和本妃,将这世上之人都想的和你夫妻一般冷血自私,错在你不该以己之心来猜度于本妃。沈氏,倘使你真想护腹中骨肉,自然是有法子的,袁理只要向王爷言明此事,王爷自然会保你夫妻,本妃也必定会全力护你和你腹中骨肉。可你夫妻试都未试此法便屈从了,这是因为你们被厚利所诱,根本早已放弃了自己的骨血,你们为人父母者已不要他了,本妃又有何义务帮你护他?何况他即便生下来,有你们这等自私自利的父母也是不幸。”   沈氏和袁理所为,倘使换做那翼王之辈只怕不会疑心,只因他们自私自利,将自己看的太重要了,也将人命看的太轻贱了,见手下如此行事只会觉着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做人手下自当如此,而皇帝显然是拿自己来猜度于她和完颜宗泽了。   锦瑟言罢,沈氏面色变幻,知锦瑟没理由骗她,面上挂着的凌厉和不甘之色终被击垮,落下泪来。锦瑟见她如是却只挥了下手,两个侍女拽着沈氏往外拖,沈氏再未挣扎。   ☆、二百五五章   夜,皇宫,乾坤殿的内殿之中九鼎香炉中燃着浓浓的安神香,可龙榻之中,皇帝睡得却还是极不安宁。   自那夜手刃翼王,他当夜便一病不起,原本身体还能拖上两年光景,用凶猛药石压制尚且能不表现出病态来,如今却是再难维系,面色枯黄干瘦,眼窝深陷,颧骨却略显病态的潮红。   他闭着眼睛,眼皮却不停地抖动,眼前和脑子中全是红色,他看到他的爱子向他伸出血粼粼的双手,七窍流血,却瞪着不甘的眼睛盯着他,一遍遍地问着,“父皇,为什么……父皇,为什么……”   他惊恐地被他逼地步步后退,口中喊着。   “父皇糊涂中了计,父皇不是故意的,你莫怪父皇,莫怪父皇啊……”   他的话不仅未令爱子释怀原谅,反倒令他面色扭曲起来,淌出鲜血的五官狰狞着向他扑来,那血肉模糊的双手便死死掐住了他的脖颈,他冲自己怒吼着。   “父皇,儿才不足而立,儿这么年轻却惨死父皇剑下,儿不甘心,儿在阴间鬼蜮好冷啊,父皇来陪儿吧,来陪儿吧……”   那声音在脑中回响,躺着的皇帝便像是果真被一双手遏制住了咽喉,他伸出手拼命地挣扎,张开口像脱水鱼儿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息,接着惊叫一声猛然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眼睛和面上全是扭曲的痛苦,惊惶和挣扎。   “我的儿啊,这遭的是什么孽啊……”   身边响起太后略显苍老疲惫的哭声,皇帝扭头才见太后不知何时已坐在了床边,正垂泪瞧着他,满目心疼和哀伤。   皇帝醒来,那梦中的一切却还在折磨着他,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楚身在何方,哪是真的,哪是假的。这几日虽已不朝,白日黑夜地都躺在龙榻上歇息,可他噩梦不断,睡得极不安宁,只觉非但没有得到休息,反像是打了几日几夜的仗般,身心颇为疲惫,已然被折磨地龙体大损。   此刻他被太后自梦境中唤出来,但觉整个人便似那被驱赶着奔袭千里的老马骤然停了下来,整个人便猛然又直挺挺地瘫倒在了榻上。   太后见他突然又倒下,满头大汗,面色灰白,竟似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登时吓得忙令胡明德传太医。一番折腾,待皇帝又服用了新药,太后才询问了太医。她听太医给皇帝开的药方和之前皇帝服用的药大不相同,先前用的多是凶猛之药,而现下竟全是温补之药,药方毫无特色,平凡至极,登时便心神俱碎。   纵然不识得医理,她也清楚,顽疾用猛药,真到了不治之时,身子经不得折腾,虚不受补,便只能用一般的温补之药来吊命了。   她那日见左丽晶重获圣宠,原本已高枕无忧,谁知翌日清晨便听到了翼王暴毙的消息,翼王乃她亲手带大,对这个孙儿实看的比皇帝还要重要,更将自己的后半生都寄托在了翼王的身上,骤闻听闻翼王没了,她不堪打击,登时便气血攻心,口吐鲜血晕厥了过去。翼王的身体她清楚,待她清醒过来,头一件事自然是弄明白此事的,她召来胡明德,胡明德自不敢欺瞒,将事情道明,太后便一口气上不来险些生生气死。   左丽晶死了,翼王没了,且全葬送在皇帝的剑下,而皇帝如今也缠绵病榻,眼见着不知能否挺过这一关去,太后连番遭受打击,一下子便也病倒了。如今数日过去,她才算缓过些劲儿来,前往探望皇帝。   见皇帝被折磨地似苍老了二十岁,又闻太医的方子,太后纵然心有准备,也禁不住打击,靠在椅背上喘息半天,她才问太医,道:“皇帝还有多少元寿?”   太医听太后的声音阴冷发颤,心中害怕却也万不敢欺瞒,道:“皇上倘若再这般日夜不安,只怕也就能撑到明年春了……”   如今已尽年底,明年春天,也就是说皇帝只能再撑三个月,太后听在耳中无疑如听魔咒。她身子抖了起来,她筹谋多年,岂知人算不如天算,燕国如今一统天下,她只等着皇帝实现对她的诺言,扶她心爱的孙儿登基,谁想皇帝竟突然被查出了隐疾,将不久于人世。好在皇帝多少还有两年时间,两年想要搬到太子一系,虽是仓促,但也不是全无可能的。眼瞧着太子等已经上当,和雍王杀了起来,她正为此事欣喜,谁想他们的谋算竟早已被洞察,根本是别人在将计就计麻痹他们,好一击而中。   如今皇帝只剩下三个月时间,倘使不能成愿,太子登基,皇后成了太后,她这个太皇太后的结局可想而知。她身子一向健朗,好容易熬到了今日这份尊荣,岂能甘心再受人所制,去过那暗无天日的日子?   太后抖了半响才猛然握拳,盯着太医道:“哀家会劝皇上好好休养,只是哀家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务必令皇帝撑过明年夏天,倘使不能便休怪哀家手段残忍!”   两位太医惶惶然应命,太后重回内殿,皇帝已服了药,正有气无力地躺着,太后如今怎还会责骂怨怼皇帝,左右无济于事,她便垂泪劝说了皇帝半响,这才又道:“当夜胡明德发觉事情蹊跷,曾派人前去正盛宫告知母后,然而母后却根本没见到前往通禀之人。母后那夜安好,早早便已安枕,又何曾令人前去传凡儿进宫?他们如此处心积虑得令皇帝手刃亲子,心中可曾还有半点的忠君爱父之念?可怜我那孙儿……皇帝倘使不保重龙体,有个三长两短,母后便也跟了皇帝去,左右活着也是遭人欺凌,过那猪狗不如的日子。”   皇帝见太后垂泪,又观她双鬓白了许多,面色再不复红润,老态尽显,他怎会不明太后之怨。他亦心存恨意,喘息两声才道:“母后,儿会扶雍王登基……雍王秉性纯良,恭俭孝顺,荣嫔虽爱使些小聪明,可也还算温婉娴熟,会敬重母后的。”   如今已然没有二选,雍王登基在太后看来总是比太子或完颜宗泽来的强,她早便知皇帝定是此意,如今听皇帝明确说出来心才算落地,又道:“荣嫔的位份是不是也该晋回容妃了?”   皇帝面露疲态,尚未答,胡明德从外头进来,禀道:“禀皇上,太后。容嫔听闻皇上今夜又发病了,还惊动了整个太医院,许是听闻皇上情形不大好。容嫔伤心惊惧之下在永露宫自缢,说是再不愿经受担忧之苦,愿先走一步,为皇上做马前卒,永陪皇上……”   太后闻言一愣,自然明白荣嫔这么做的意图,她更明白荣嫔自缢定是不成的,在关键时刻被宫人救了回来。她唇角微露笑意,这才回头冲皇帝道:“荣嫔也算个识趣的聪明人,皇帝休息吧,母后去瞧瞧荣嫔。”   一炷香后,永露宫中,太后又坐在了荣嫔的床边,容嫔躺在床上,面色煞白,雪白的脖颈下还有这一道深深的紫青色淤痕,瞧着触目惊心,可见荣嫔为做戏,也是下了狠心的。   太后怜爱而动容地握着荣嫔的手,劝道:“你怎如此想不开呢,且不说皇帝只是偶感微恙,如今服用了太医的药,已无大碍,不必数日,龙体必会痊愈,只你如此行事,便是任性胡为,置皇上和雍王于何地啊!”   荣嫔闻言泪水滚落,道:“母后说的当着?皇上……咳,咳……皇上当真无碍了?”   她的声音还因自缢而沙哑着,说话间咳了半响,太后道:“自然是真的,若非哀家拦着,皇上本还坚持要亲自来瞧你的,快躺下休息,难为你对皇帝的这份心了,也不枉皇帝宠爱你一场。只是以后可莫再胡思乱想了。”   荣嫔喜极而泣,此刻外头传来宫女的请安声,是皇后到了。   皇后进了殿,给太后请安之后也瞧见了荣嫔脖颈上的淤青,还不曾言,太后便道:“皇后,荣嫔今日之举也算坚贞了,她一个嫔妃能为皇帝做到这一步着实令人动容。依哀家看上回她也非故意害文儿吃了相克之物,今次便将她的妃位再晋回来吧。”   太后这话非分指责皇后作为正妻,皇帝生病却不见如何,实在不如荣嫔多矣,皇后听闻这话却福了福身,道:“母后,殉葬制度残忍,有违天理,在太祖时已被废止,荣嫔今日所作所为非但不合规矩,更是对太祖之令的违背,是不敬祖宗,更会叫天下人误会惶恐。皇上不过龙体微恙,她便如此任性胡为,必定引起宫廷慌乱,人心惶惶,儿臣以为非但不能奖赏荣嫔,反该严惩于她,以安人心,以正视听。”   荣嫔听闻此话登时惊慌起来,瞪大了眼睛,欲言却剧烈咳了起来,太后面上笑容尽褪,目光锐利地盯着皇后,咬牙半响却突而又平静了面色,诧色道:“谁和皇后说荣嫔是在殉葬?皇帝还好好地,谈何殉葬?!她不过是太过担忧皇帝,不堪忍受惊惶这才行了糊涂事罢了。她对皇帝的这份心,哀家都动容,皇后此刻若再争风吃醋,那便太令哀家失望了。”   荣嫔今日如此行事,已是料定了太后和皇帝必定会帮她重拾妃位,皇后也知此点,方才拿殉葬来说事,不过是敲打荣嫔,也令世人对荣嫔今日之举有个分辨,更令世人知道荣嫔晋封,她这个皇后并不赞同罢了。此刻听太后将话说到了此等份儿上,却是又福了福身,道:“母后如此说,儿臣岂敢再言,儿臣领命,明日便向皇上请封荣嫔为妃。”   ☆、二百五六章   许是皇帝经过打击身体真不堪重负,容嫔被晋封为妃之后,他便再没有了任何动静。一晃又是一月,天寒地冻,但因新年到来,街面上倒是镇日熙熙攘攘,异常热闹,京城之中一片歌舞升平,四处花团锦簇,呈现繁华太平之象。   锦瑟自有孕便鲜少外出,整日闷在琴瑟院,闲来无事便叫王嬷嬷亲自到廖府自文青那里将早先祖父和父亲留下的一屋子书搬到王府,整理起书稿来。只想着将书中批注还有两位老人读书的心得整理成案,将他们偶得的妙词妙句摘录成册,好好规整起来存放,免得天长日久,那些书被虫蛀或受潮,书中字迹会遗失,再难觅踪迹。   她这么做一来是出于本心,缅怀祖父和父亲,再来也是她本便是爱书之人,乐得如此。更有每日闷在琴瑟院,王府事务皆有永康等人搭理周全,她又不必晨昏定省伺候公婆,实在也闲的无事。   却不想这一上手此事倒有些痴迷之状,窝在书房有时从天亮到天黑一日都不肯出来,还得完颜宗泽回府才将她强行拉回。见她如是痴迷,完颜宗泽也不忍阻她,但眼瞧着她肚子一日日像吹气一般鼓大,双腿也有些微浮肿,坐在书案后一日下来常常累的腰酸腿疼而不自知,到了夜里躺在床上才冲他哼哼唧唧地撒娇,夜夜缠磨地他给她拿肩揉腿,才在他的伺候下含笑沉睡。谁想到了翌日,她却依旧不长记性,照旧等他一走便爬起来直奔书房,坐在书案后又是一日不移不动。   完颜宗泽倒不觉每夜给她揉捏身子辛苦,实在担忧她伤身。见她越发过分,这才想着阻止,可锦瑟原也是执拗的性子,撒娇耍赖,面上答应转眼又我行我素,他拘了她二日,眼瞧着她整个人都怏怏的,魂不守舍的模样,到底投降。既管不住便只能让她整理书稿的时候能更舒服一些,完颜宗泽想了想便令永康将琴瑟院小花园中的一个名唤梅吟小筑的独立暖阁给收拾了出来,亮堂又宽畅的屋中半点多余的家具物件都不放,只在地上铺上厚厚的毛料毯子,将炭盆,火墙都烧的火旺,令屋中开着窗也能温暖如春,又在四周随意放置了几张矮榻,矮桌,皆摆上笔墨纸砚。   这才令人将锦瑟的那些宝贝书全数挪了过去,就按类别堆积在地上,使得她想看那本书寻了书便也不必非走回书案坐下瞧。随意躺在地上,依着矮案,跪着伏在榻边,甚至站在窗前,安放了平板的窗台上都放置着笔墨。   锦瑟进了暖阁便觉如鱼得水,一日下来果真便不觉那么累了,又因这暖阁建在一片梅海之中,极为安静,从洞开的窗户望去便是层层叠叠的梅花花海,风景极佳,她偶尔抬眸转身间瞧见那窗外风景如画,免不了要多看上两眼,有时见外头阳光明媚,花落无声,也会生出去走走的念头,倒不再像入魔一般沉迷于整理书稿而不自知了,慢慢的那股疯魔劲儿被压下去,又感念于完颜宗泽的那份担忧之心,锦瑟也知她现在身为孕妇,不该任性行事,也不易太都劳累,又知这整理书稿也并非一日两日之事,这才算是慢慢恢复了正常。   她这书稿足足整理了两年有余,编录成了一套《梅吟锦集》,这书她原是要在自家珍藏的,却不想后来此套书却渐渐流传了出去,最后竟成为了凡读书考取功名的书生们人手必备的状元秘籍,被传的神乎其神,而她也自此得了一个梅吟夫人的称号,留名史册。   这些都是后话,且说这日她正伏案将自己的两句心得备注在书页下,却闻一轻一重两个脚步声踩雪而来,她尚未抬头,完颜廷文的唤声便传了进来。   “婶娘,叔叔今儿闲暇要带文儿和婶娘上街玩呢,婶娘快些回去换套衣裳,马车都备好了。”   太子身体不好,无暇照看完颜廷文,自太子妃去后完颜廷文便一直住在武英王府,只每日回东宫看望父王,许是这孩子因母妃遇害一事伤了心,竟是不再认雍王等人为叔,也再不称呼完颜宗泽六皇叔,只唤起了叔叔,婶娘来。锦瑟听他这般唤更显亲近,便也都随他。   她抬眸眼瞧着完颜廷文甩脱完颜宗泽的手几步上了台阶,跺了跺脚上的雪便冲进来拉她,小脸上满是欢愉之色,自然是不会拂了他的兴致的。往书中夹了张素签便就势被他拉了出去。   小半个时辰后三人便已置身闹市之中,昨日刚下了一场大雪,街头不少店铺门前还堆着雪山,街道上的积雪却早已被勤劳的人们清理干净。年节将至,街市之上越发热闹,人们熙熙攘攘,携家带口出来采买过年所穿所用,一张张交错的脸庞都洋溢着浓浓的喜色。   锦瑟许久未上街,此刻被完颜宗泽牢牢牵着手,见他一面关注着前头在人群和各个摊铺间窜来窜去兴奋异常的完颜廷文,一面却将她护的妥善安稳,她不由笑容荡漾,整个心都飞扬了起来,被完颜廷文拉着兴致颇高一路逛于街市间,走了两条街竟也不觉累。   一行人转过富宁街,却突闻人声鼎沸,喧嚣冲天,原来是到了灵安街,此街因位于灵安寺前而得名。这灵安寺位于闹市之中,香火极旺,平日庙外街上便有许多杂耍卖艺之人,如今年节将至,便更是热闹了。吸引了不少百姓一堆堆的围观叫好,完颜廷文瞧着稀罕,甩了锦瑟的手便钻进了人群。   永康忙在完颜宗泽的示意下跟了进去,锦瑟踮着脚尖瞧了眼,却依稀可见里头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单手撑在凳子上,倒立而起,头上顶着一摞瓦片。每年宫中佳宴,自然也不乏这种杂耍表演,这些在百姓们眼中神奇百怪,叫好如雷的杂耍,想来在完颜廷文眼中却粗鄙平常。   锦瑟正念着,果便见完颜廷文嘟着嘴从人群中又挤了出来,可听另一堆人群也爆发出如雷掌声,他转瞬便又兴致勃勃地冲了过去,这般三回下来便再提不起精神来,自行又过来牵了锦瑟的手,道:“婶娘我饿了……”   自太子妃去后,锦瑟鲜少见完颜廷文这般开心无虑过了,爱怜地抚了下他沾染了汗水的发,谁想她还未答话,完颜廷文乌溜溜的眼睛一转便似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视线,惊异地呀了一声,丢了她的手跐溜一下又跑远了,转眼间小身影已钻了一圈人群中不见了。   见他半响未出来,锦瑟不放心才拉了完颜宗泽也挤了进去,却见人群围着的空场上,一名穿花布罗裙,编着满头花辫的妙龄女子正翩翩起舞。她的手腕,十指还有发辫末梢和脚踝上都挂着银铃铛,随着她轻灵的舞步,那银铃铛便发出清脆而悦耳的乐声,甚是好听。女子肌肤微黑,面颊却有着健康的红润之色,唇若樱绽,美如墨染,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更是传神灵动,瞧打扮似是闵地山中的闵女。   她长的美,舞跳得好,自然片刻便引来了众多围观之人,可令众人叫好不断的却并非她的人和她的舞,而是被她乐声操控的十数条花斑蛇。那十几条花纹蛇皆颜色鲜艳明丽,头呈三角,长短不等,却皆吐着长长的信子,竖着身子随着少女的舞步,也摇摆着身子,竟是跟随着她也在跳舞。   少女后仰灵蛇般的腰肢,它们便也排成一行甩着身子向后倒,少女左右摇胯,它们便两两交颈转圈而舞,各种动作和那铃声出奇合拍,引得围观之人惊呼连连,喝彩不断。   如今正是隆冬,这些蛇当冬眠才是,即便不冬眠,蛇也该晚上出没,而这些蛇非但顶着太阳不惧人群,还当众跳舞,实在叫人叹为观止,更何况这十几条蛇色彩斑斓,只怕尽是剧毒之物,锦瑟虽知有驯蛇饲蛇喜蛇之人,可将毒蛇驯养成此般程度,却叫她感受有些诡异不安。   她不由握紧了完颜宗泽的手,他感受到她的情绪,大掌包住她安抚地揉了揉她的手,这才拉着她向被永康护着正兴致勃勃瞧的高兴的完颜廷文而去。岂料两人还没挤开兴致勃勃的人群过去,便见那少女舞步一顿,铃声骤停,那十几条蛇登时也直挺挺如一根根绳子般立在了半空,接着她嫣然一笑,摇了下手腕,一串铃声响起,其中那条最小的白唇竹叶青便游向了人群。   人群一阵骚乱,众人纷纷尖叫着退后数步,这一动倒是暂且阻挡住了锦瑟二人的脚步,人群见那蛇并未攻击人这才渐渐又安宁下来,兴致勃勃地继续观看,却见那蛇突然盘旋在一个少年面前舞动不去,摇铃少女便笑着道:“它喜欢你呢,你张开手它便会在你掌心跳舞,你不想看看吗?”   少年见摇铃少女一双浓丽的水眸盯着自己,笑意盈盈,满是善意,又瞧那条小蛇实在可爱,又不攻击他,脸一红竟就抬起了手掌,那小蛇果真便顺着他的腿爬了上去,爬过肩头滑过手臂,竟当真游到他的掌心动了起来。   围观百姓们哄然叫好,因那少年就站在完颜廷文身旁,完颜廷文更是瞧的目瞪口呆,跃跃欲试,也禁不住双手掬起,兴奋地喊着,“我也要它来我掌心跳舞!”   少女一笑素手又摇了两下,那蛇竟自少年掌中一跃而下掉在了完颜廷文小小的掌心,那蛇不过成年人拇指粗细,背为翠绿色,腹面为黄绿色,各腹鳞的后缘呈现淡白色,尾端却是明艳的红色,落于完颜廷文掌心他只觉冰凉滑腻,被吓了一跳,可还不等将蛇丢掉,它已舞动起来,完颜廷文便又被吸引,乐滋滋地瞧了起来,见锦瑟和完颜宗泽靠近,还扭头冲二人兴奋地大喊。   “婶娘快看,真有趣!”   他话语未落,锦瑟便惊恐地瞧见那小蛇突然像一张拉紧的弓般绷起了身子,接着小眼一股微凉之光闪过,竟是吐出信子猛然向完颜廷文近在咫尺的咽喉攻击而去,四周惊叫声一片,掩没了锦瑟堵在喉间的暗哑呼声。   ☆、二百五七章   永康就护在完颜廷文身后,见状大惊,左手扯住完颜廷文往后拉,右手探手便抓向那尾灵蛇头下七寸,哪知那蛇竟极为刁钻,身子一闪竟令他抓了个空,可它躲过永康的攻击,却未躲过完颜宗泽的,转瞬它已被完颜宗泽抓了尾巴,可它反应却极灵敏,完颜宗泽还来不及抖动手腕,它已甩起身子朝他臂间吐了下长长的信子。艾拉书屋   “它没恶意!别伤它!”   少女的惊呼声传来,于此同时她已满脸急色地扑了过来,可完颜宗泽却已甩了两下那小青蛇将它扔了出去,他显然是用了些狠力的,那蛇撞在一旁的一颗树上,竟然被枝桠一截两段。它跌落尘土,扭动两下,再没了动静。   完颜宗泽的动作太快,那少女还未反应过来仍旧向他扑来,完颜宗泽却已扔出了一锭银子,直钉在她脚尖方寸之地,银子砸入地上半截没进青石地中,显然也是用了力道的。倘使少女多行一步,只怕她那双莲足便要被生生打出个大洞来。   他这一举动威胁十足,显是不愿少女靠近,那少女吓得面色苍白,瑟瑟发抖,半响才明眸含泪,跺脚道:“它的毒牙早被拔了,你明知道它伤不了人怎还如此残忍!我不过见小弟弟可爱的紧想逗逗他罢了……”   锦瑟方才见那小蛇甩着身子冲完颜宗泽吐信子,便又是一惊,见它并未碰到完颜宗泽便被丢了出去,这才一颗心落了地忙又奔过去查看和安抚受了惊吓的完颜廷文。待他扑进她怀中,她拍抚着他的背,这才抬头去瞧那少女,见她一双浓丽的大眼睛泪光点点好不可怜地控诉着盯着完颜宗泽,神情委屈又倔强,恼怒又娇蛮,极为勾人,锦瑟登时目光便闪了闪。   瞧这女子模样倒似瞧上了完颜宗泽,在打他的主意,难道她只是为了吸引完颜宗泽的注意才令小蛇去惊吓完颜廷文的吗?锦瑟直觉不会这样简单,可见少女确实再没了其它举动,她又想兴许是自己多想了。   而面对那少女的控诉完颜宗泽却未发一语,甚至没多瞧她一眼,只冷着脸过来牵了完颜廷文,冲锦瑟道:“走吧。”   经这一闹,远处跟着的十几个侍卫也都拥了过来,眼见一群人簇拥着完颜宗泽等人离开,方才围观的人群大概知晓几人身份必不一般,恐惹事上身,加之他们也受惊不轻,失了看戏耍的兴致,便哄拥而散了。   少女却也不在意,努了努嘴便摇了几下铃铛,那其它的蛇自行爬回竹篓里,她也不再表演便捡了银子自去了。   而完颜宗泽带着锦瑟和完颜廷文离开闹市,完颜廷文到底是孩子,经此一吓半响都回不过劲儿来,也没了兴致再逛,直嚷着要回东宫。待他上了马车,锦瑟到底不安,冲完颜宗泽道:“那女子……”   街头卖艺的姑娘,自恃貌美瞧见贵人想要攀扯上,弄些动作引人注目,这也是常有之事。可锦瑟总觉那少女不会这样简单,她也有些说不好是哪里不对劲,总觉心里像朦了阴云。见她蹙眉,心思沉沉的模样,完颜宗泽轻拍她的手,道:“我已令人跟着她了。”   锦瑟这才点头,登上了马车,待一行到了东宫太子所居思蓣院外,远远便听院中传来阿月公主和陈之哲的争执声,锦瑟和完颜宗泽不约相视而笑。   太子身体不好,陈之哲已受完颜宗泽所托住进东宫为太子调养身体,因东宫没了女主子,皇后住在深宫,自然也看顾不上太子,故阿月公主便亲自搬到了东宫来照看哥哥的病情,谁知她见陈之哲每日鼓捣药粉等物,倒对岐黄之术起了兴趣,如今正学着辨认中药草。   “这根部棕灰色,有香味,味微苦涩,分明是能杀虫止痒的羊蹄,怎就成了大黄了。”   “我说了它是大黄就是大黄,辨识之法都于你说明了,你怎这般认死理儿!你好好当你的公主便是,学什么草药,赶紧让开,我还有事,你别再纠缠我了。”   “你!谁纠缠你了!”   锦瑟和完颜宗泽进院正见阿月公主涨红了脸正一脸怒气腾腾地盯着正欲往院外走的陈之哲,而陈之哲似也察觉说错了话,脸上神情有些僵硬无措。两人显然没想到会被锦瑟二人撞到,齐齐一愣,接着便皆露出了不自然的笑来。   陈之哲率先咳了两声,道:“王爷来瞧太子吧,太子刚用了药还在书房,我和人有约便先告退了。”   他言罢匆匆行了个礼便大步离去,阿月公主却也扯了完颜廷文的手要带着去寻亮子,转瞬方才还火花四射的庭院便安静了下来,锦瑟和完颜宗泽竟被扔到了院中,两人再度对视,显然皆瞧出了方才窜动在这院中的那点爱情的苗头。   阿月公主命途多舛,受尽苦楚才得以和家人重逢,她还那样年轻,如今重新焕发出活力来,锦瑟自然是替她高兴的,想着那陈之哲并非迂腐之人,生性洒脱,便道:“你何时试探下陈先生,我瞧平日亮子也爱跟在陈先生身后,陈先生也极喜欢他,倘使此事能成,倒是一桩好姻缘呢。”   完颜廷文要留在东宫一日,锦瑟和完颜宗泽自东宫出来已是半下午,完颜宗泽派去跟着那戏蛇少女的侍卫也已回返,只禀道:“属下暗中跟着她,就见她进了福牛巷的一户小院,那福牛巷一带住着的都是三教九流之辈,也有不少进京讨生活的外乡人,那少女进去后便再未出来。属下暗中打听了下,街坊说那院子中确实住了几个闵地人,已经好几个月了,每日都上街头杂耍卖艺的。”   完颜宗泽听他回禀并无异常之处便暂且放下了此事,他陪锦瑟回到王府尚未换下衣装,永康便神色严肃地进了琴瑟院,禀道:“王爷,今晨皇上病又重了,太后极为忧心,下了懿旨,要接王爷和王妃进宫去侍疾,这会子宫人来接的马车已快到王府了。”   完颜宗泽闻言蹙眉,锦瑟正坐在梳妆台前散着头发,听罢顺着长发的动作也是一顿。太后竟在此刻要接他们进宫去住,她打什么主意……   “其他王府可有收到进宫侍疾的懿旨?”   完颜宗泽又问了声,永康便道:“好似雍王和雍王妃也要进宫。”   “知道了。”完颜宗泽应了一声,待听永康脚步声去了,这才回身站在锦瑟身后瞧着镜中她娇美的容颜,道,“我想法子,我们不会在宫中久住的。”   太后以进宫侍疾为由令他们进宫去住,这根本就不容他们推诿不去,锦瑟自然也知此趟入宫避不过,便只一笑,道:“宫里那里好,又能和母后多亲近,还能为王府省些开销,咱住着就是,急着回来做什么。”   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有人不叫你安宁就算是呆在王府中也是一样的。   此刻的三皇子府中,完颜宗璧正满脸不悦,道:“你竟失手了?!”   他的对面太师椅上慵懒地坐着一个绿衣女子,正是换了打扮的那舞蛇少女,她身软无骨般依坐在大大的太师椅中,手臂上竟还缠绕着一条细蛇,蛇身绕着她纤细的五指指缝钻来钻去,恍若一根流动的翠色细线,她不时抚摸过那小蛇的三角头,动作温柔异常。听到完颜宗璧的吼叫声她也不怕,只抬了抬眼皮,道:“他非常警觉,根本就不允我靠近,我没寻到机会。回去时他竟还令人跟着我,只怕是盯上我了,你还是再想它法吧。”   却原来今日这少女正是为完颜宗璧寻来那情蛊之人,因那子母蛊需得拿到完颜宗泽的血来喂蛊,可此事又不能令完颜宗泽察觉到,这便有些难办了。完颜宗璧思来想去没有妙招,这便请了这少女想法子。   少女今日舞动的那小青蛇毒性甚强,即便被拔去了毒牙可只要近了人身,它的唾液也能使人的肌肤有片刻的局部麻痹而不自知,她好容易令那小蛇靠近了完颜宗泽,就是在等它麻痹完颜宗泽的手臂她好趁机上前放出一只吸血蛭摄取他的血液,可谁知他还是察觉了端倪,根本就不准她靠近一步。想到今日钉在地上的那块银子,还有完颜宗泽凛冽如刀的眼神,少女便心有余悸。   她言罢,完颜宗璧却是一惊,忙道:“他怀疑你了?我早告诉你要小心些,我那六弟不是一般人物,极为敏觉,你定是露了破绽。好在我准备周密,为你安排了一个没有破绽的身份。为了安全其间你这两日还到街上卖艺,若是叫他察觉端倪,我便更难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他血液!”   少女被完颜宗璧训斥两句,面色已不好看,听闻他竟还要她继续上街卖艺,登时便冷了神情,起身便走。完颜宗璧还要靠这少女来行那子母蛊之计,此刻哪里敢得罪她,见此忙站起身来几步追上抱了她,小意地哄了起来。群书院   ☆、二百五八章   宫阙深深,朱墙黄瓦,巍峨肃穆。艾拉书屋   许是因龙体欠安,缠绵病榻之故,皇宫气氛显得有些沉寂,使得原本就肃穆的宫廷变得有些死气沉沉。   锦瑟和完颜宗泽进了宫便被安置在了清安宫,此处位于前庭和后宫之间,是专门为开府建制的皇子们偶然在宫中留宿而建的居所。而雍王和雍王妃便住在相距不远的承安殿中。   锦瑟刚安置好,外头便响起了宫女的禀报声,“王妃,正盛宫的左嬷嬷求见王妃。”   锦瑟听闻自己这才刚到,太后竟就派人来了,她挑了下眉,缓步而出。敞亮的外殿中,一个穿戴讲究的瘦高老嬷嬷正不卑不亢地站着,见她出来福了福身,道:“老奴是正盛宫的掌事嬷嬷,听闻王妃已进宫安置太后心念王妃还有孕在身,特意派老奴来给王妃请安,王妃有哪里住的不惯,或是这宫里欠缺了什么,但请告知老奴,老奴一定禀明太后为王妃都置办妥当,务必叫王妃住的舒适安逸。”   虽说长辈病了,晚辈侍奉汤药,伺候榻前是天经地义,但她如今正大着肚子,太后将她接近宫来伺疾弄不好却要落个苛待之名。想必太后也是因此,才在她刚进宫便派这老嬷嬷来说这些话,可若她真嫌这宫中不好,刚入宫便令人添置这个那个的,只怕不足一日这宫人们都知道武英王妃是个娇气不孝的,根本就不愿进宫侍奉老人了。   锦瑟优雅地抚着白蕊的手坐下,这才笑着道:“这皇宫之中哪里会有什么欠缺的,本妃瞧着哪里都极好。再说,本妃是进宫来侍疾的,也不是来安胎享受的,却不知太后如今凤体可还安好?”   左嬷嬷也没指望锦瑟会蠢的上当,闻言又福了福身,叹声道:“太后见皇上病体缠绵,迟迟不好,便日夜担忧,常常夜不能寐,起身为皇上抄经念佛。加之翼王不幸离世,太后身心俱伤,凤体大不如前。今日午后太后晕倒,醒来后念着皇后从太子妃过世便也多病,唯今偌大的宫廷倒没个济事的,这上万的宫女太监便似少了主心骨,便是太后也总觉不安,太后刚强,本是不愿惊动王爷王妃,此刻却顾不得了,这才令人请了王爷王妃进宫侍疾。”   锦瑟面露担忧,忙道:“太后今日竟晕倒了?!嬷嬷是太后身边的得力人,只怕太后离不开嬷嬷,劳嬷嬷先一步回去侍奉着太后,容本妃换件干净的衣服这便去亲自侍奉。”   左嬷嬷此刻奉命过来本就是为了将锦瑟给弄到正盛宫去,本以为要费些口舌的,倒不想锦瑟竟答应的如此痛快,她心里诧异,面上不动声色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锦瑟换了件繁复的碧色宫装,白蕊一面给她整着长发,一面担忧地道:“那正盛宫是龙潭,王妃急什么,好歹先见了皇后娘娘再去给太后请安也能安心些……”   翼王死了,太后势必恨死了她,此次进宫自然不会放过她,锦瑟明白这点,左右侍疾是躲不过的,早去总比晚去好,起码也能叫这宫人们瞧瞧,她对太后可是真孝敬的。这宫中上万双眼睛盯着,她倒不信太后敢公然虐待怀了孕的孙媳。倘使雍王妃不进宫侍疾,那她大着肚子便更不该进宫了,太后为了接她进宫,将雍王妃也接近了宫,一会子请安雍王妃必定也是要到的,太后总不能区别对待,左右雍王妃做什么,她也做什么便是。   太后的正盛宫锦瑟还是第一次来,修建的庄重大气,摆设等也极为雅致古朴。   太后瞧着面色果真不大好,她躺在罗汉床上,靠着大引枕,身上穿着件暗紫色翔凤宫装,腿上盖着条棉绒薄毯。见锦瑟请安,便抬了抬眼皮,道:“哀家身子不争气,皇帝的几个妃子年纪也都大了,养尊处优,自己都是一身的病,甭说伺候哀家了,那些美人什么的,上不得台面,瞧着就叫人生气。便只能辛苦你们这些孙媳了,哀家也知你有孕在身,叫你进宫侍疾是难为你了些,你不会不愿意吧?”   锦瑟忙笑,道:“孙媳伺候祖母乃是应当的,太后如此说,岂不是置孙媳于不孝了。”   太后说前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更好的使唤锦瑟罢了,听她答了,也厌弃和她多言便道:“愿意就好,哀家想用口粥,你来伺候着吧。”   “是。”锦瑟应后上前从宫女手中接过汤碗坐在床沿一勺勺的喂太后,她刚吃两口便道口中味寡,又使唤着锦瑟给她换着样的夹菜,偏她又道闻了菜味就难受,不肯将那些菜品支了炕桌放在炕上,更不肯宫女将菜品捧近,而是尽数远远的放在五步开外窗前的条桌上,使得锦瑟每夹一回菜都得起身来回奔走。   锦瑟心道这老东西闻不得菜味儿倒吃的香,自然明白太后这是在故意折腾自己,可却面颊含笑,半点恼色都未露出,还不时地主动开口问太后想吃哪个。她这厢粥味到一半那雍王妃才进来请安,不待雍王妃说话,太后便道:“哀家头疼的很,你是个妥帖的,上榻来给哀家揉揉头吧。”   雍王妃应了一声,脱履上榻跪坐在软软的锦垫上给太后揉头。太后如此厚此薄彼,可锦瑟却说不出个不是来,毕竟雍王妃也在伺候太后。又两盏茶,太后除了将锦瑟支使的团团转倒也没什么别的举动,她依着太后的意思点上安神香,转身回到榻前又为太后捶起腿来。   锦瑟今日在街市上逛了那许久,这会子还真感觉疲累的很,见太后靠着大引枕闭着眼睛,唇角愉悦地勾起。锦瑟心里有些不明所以,也不耐烦再继续演戏了。   她方才听话非常不过都是为了探探太后到底意欲如何,此刻见她只如此不停折腾自己,锦瑟也懒得奉陪了,见太后抬起眼皮要喝茶,她忙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取出袖中绢帕试了下额头上的浮汗,这才自宫女的手中接过泡好的温茶。   只她刚转身回到榻前便毫无征兆地哇地一下直吐出一大口的秽物来,她这呕吐来的太过突然,发作时她神情痛苦,身子前倾,使得那一口秽物半点也没沾在自己身上,可是全数都吐在了太后的身上,瞬间她那胸前便挂满了秽物,半张脸也溅得脏污起来。   “啊!呸,呸!”   太后本闭目悠然地等着锦瑟伺候的香茗,这般折腾她虽是难解自己的心头之恨,倒是到底也出了些气,太后只觉通身舒畅,哪知接着便觉一股温热而难闻的东西浇在了身上,她先还不明,睁开眼睛瞧清楚身上挂着的东西,再被那股难闻之味充斥着鼻翼,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尖叫一声,拽着脏了的衣裳惊魂失措,除了尖叫,她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后!这可怎……”雍王妃跪坐在太后身后,身上虽也溅了些东西,但却还算干净,她忙惊叫着抽了帕子去给太后抹身,可话没说完,却觉脸上一湿,却是锦瑟惊吓之后,慌乱地来扶太后,谁想惊慌之下脚下一绊,手中捧着的香茗飞出便那么不偏不倚地都泼到了她的头上和脸上。   雍王妃忙又去抹脸上茶末,锦瑟却已冲到榻前惊惶地为太后摸起脸来,“太后,孙媳已好久不曾这样害喜了,许是方才伺候用膳也闻不惯那汤菜之味儿,竟又害起喜来,都是孙媳的错,都是孙媳的错……”   她说话间拿着那帕子摸向太后脸上脏污之处,原本那污秽只挂在下巴脖颈,这会子经她一抹,那秽物却沾了半张脸。太后何曾经受过这样的事,已恶心不已,不知所措,一时竟也顾不上阻止锦瑟,此刻被她越抹凌乱,锦瑟的帕子再度擦过她的鼻子,她便再忍不住,推了下锦瑟,人没扑出床榻便也忍不住胃里翻江倒海,哇哇大吐起来。   锦瑟来时岂能毫无准备,她那帕子上抹了些药粉,制人呕吐,原是怕太后真有所谋,她也可借呕吐不适为由脱身,此刻她用那帕子给太后抹脸,早便知太后必定得吐,就着太后那一推早闪在了一侧,眼瞧着太后扑在床沿片刻便吐的面色青白,锦瑟心里痛快,面上却惊惧愧疚非常。   这会子宫女们才算反应过来,忙着上前来伺候,太后被扶着下了榻,也顾不上锦瑟了,软着腿便往净房一阵风地赶,后头几个宫女忙着跟上。   见雍王妃跟了上去,锦瑟也慌里慌张地哭着紧跟,她大腹便便动作不便,这慌张之下难免跌跌撞撞,不小心便将放在墙边的一盆玉石盆景撞了下来。那盆景用红宝石珠子做果实镶嵌翠树,摔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红宝石的珠子跳跃在青石地面上,瞬间滚得满地都是。   前头太后步履匆匆往净房赶,一步抬起,落脚时刚好踩上滚过去的宝石珠子,登时直挺挺地往后倒,她倒势汹汹,宫女又不防,哪能掺扶得住,纵使拉了她一把,她却依旧后仰着嘭地一声直挺挺倒在了地上。群书院   ☆、二百五九章   太后一脚踩在向前滚动的珠子然后毫无预兆地直挺挺仰头倒下,这摔的有多重可想而知,她年纪不小了,又养尊处优,这一下摔下去整个人都懵了,半响都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就隐约听到耳边尖叫声呼喊声一片,直到也被惊吓住,哭声呜咽的锦瑟忙也跪下来,扑到她的近前来,她恍恍惚惚地看到那张近在咫尺的可恶面容,这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来。艾拉书屋   “太后,太后都怨孙媳不好,孙媳身子重,笨手笨脚,这可怎么办,太后您处罚孙媳吧……呜呜……呕……”锦瑟扑过来见太后的目光有了焦距和惊恐,痛苦,愤恨之色,知道她已回过了神来,当即便哭泣谢罪起来,那脸上神情就别提有多真挚惶恐了,只是没喊着两句她便又做出了欲吐之状来。   太后此刻瞧见锦瑟便觉像是瞧见了一条对着自己吐信子的蛇,这种惊惧和恶心,都是被她那一吐给吓出来的,此刻瞧她跪在身边紧紧挨着自己,她若非浑身痛的都没了知觉一般,不敢轻易乱动,根本恨不得一掌将锦瑟给拍飞,离她远远的。本就最不愿她靠近,如今见她竟突然张嘴又做出呕吐的模样来,且这一吐势必要喷她一脸,太后登时便尖声叫了起来,“走开!把她给哀家弄走,快弄走!”   太后这一嗓子着实声音不小,面色狰狞,失态非常,简直都似精神崩溃了。宫女哪里敢怠慢,忙上前请锦瑟离开,锦瑟原就是要脱身的,此刻遂愿却也不想太后好受,一面好不委屈的哭着,一面惴惴不安又担忧非常地不停回头去看,一面还不停做干呕状。   她那边每弄出点动静,太后便觉胃里翻搅一回,身上沾染的怪味便也气味更浓郁一下,锦瑟一脚踏出殿门,如愿听到里头又响起了太后的呕吐声来,久久不绝,想必是连胆汁都要吐个干净了。   锦瑟出了殿却也不走,只拉着那奉命送她出来的宫女哭,眼睛巴巴地还望着里头,道:“太后这样本妃怎么能离开,都怨本妃太笨重,本妃要留在这里,起码也要等太医来看过太后……呕……才能放心……”   她说着便又垂下泪来,真是不胜内疚和担忧,宫女瞧她这般心里一阵发寒,竟是瞧不出眼前人到底真无意间弄了那屋中一团乱,还是蓄谋的。不管怎样,她是不敢再叫锦瑟呆在这里了。正欲劝锦瑟离开,皇后刚巧到了,见锦瑟站在廊下哭泣,她心一紧忙快步过来,待听了宫女的禀报,嘴角忍不住抽了下,这才冲锦瑟道:“你想留下伺候太后是好的,可也要量力而行,你如今自己都顾不上,留在这里更加添乱,行了,秋霜,你送武英王妃先去宁仁宫歇息,唤了太医给瞧瞧,本宫进去伺候太后。”   锦瑟这才顺从地依命,却是一路垂泪去了皇后的宁仁宫令地路遇的宫女太监都在猜测,这武英王妃刚进宫怎就被太后给训斥了,这还怀着身孕呢,真是可怜。   正盛宫中,太后因摔的重,嬷嬷宫女们根本不敢随意移动她,只将太后身上的脏污就地处理了,太后忍受着身上的怪味,直到太医瞧过说是并未伤及骨头,她才被抚着进了净房。   可虽是未伤骨,待她躺回床上时,却已脱了两层皮般有气无力。胃中空空,一阵阵绞痛,可她偏一口粥都喝不下去,看着饭菜就泛恶心,浑身僵硬疼痛,料想起码得躺上七八日才能恢复,她恨得咬牙,偏又不能发落锦瑟。毕竟锦瑟是真吐了出来,众目睽睽锦瑟对她可是极恭顺的,而且虽太后不相信锦瑟都六个月了还会孕吐,可孕妇的身体原就古怪的很,只怕就算是太医给锦瑟把了脉,也是说不清这事儿的,怨只怨她就不该叫个孕妇来伺候人,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想到外头人说不得还要说是她这个祖母难为孙媳,太后更是憋了一身气发不出,险些内伤。   而锦瑟在宁仁宫却已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正吃着香气浓郁的米粥。虽是恶整了太后,可催吐原便是极伤身的,她吃了小半碗粥才觉身子熨帖起来,想到自己吐了一下都这样痛苦,太后却连胆汁都吐没了,只怕更痛不欲生,锦瑟心情便向外头的晴天一般明媚。   皇后自正盛宫回来,锦瑟听闻太后并没受什么骨伤倒也不意外,太后若真骨折了,此事便没那么容易善了,她也是算准了,太后踩到净房大理石上滚动的珠子,身子却定是倒在了内殿厚厚的毛绒地毯上,最多受些罪,应不至于骨折这才去撞那盆景的。   “你呀,多等片刻母后便会去给你解围,何必如此折腾自己,折腾我的孙儿,在太后身上也敢随便用药,也不怕太医查出端倪来!”皇后见锦瑟笑得眉眼弯弯,不由笑着嗔她,语气却满是宠溺。   锦瑟笑了,道:“太后故意为难我,就算母后去解围,她也有能耐扣着我不放。母后放心,太后吐的八荤八素的,太医检查宫女定就给她沐浴更衣,我那催吐药粉原就没什么份量,这便更无从寻找踪迹了,即便太后事后怀疑也是找不到证据的。”   “就你鬼主意多。”皇后摇头失笑,笑容扩散却又凝在了面上,神情突然痛苦起来,见她蹙眉抬手揉头,面色也微白起来,锦瑟不由一惊,忙道:“母后头又痛了吗?上回不是我国公给母后寻来的奇效药甚好吗,怎瞧着倒又加重了?!”   锦瑟说着忙起身走到金皇后身边抬手替她揉起头来,这才察觉十多日未见,皇后竟又瘦了不少,两颊已凹陷了进去,连眼窝也似深陷了不少,瞧着有些骨瘦嶙峋起来。   “那药也是刚吃时管用些,吃了这些日倒觉不出效用来了,也就吃药时能忘一时之忧,这头疾发作起来着实辛苦。行了,你今日也累了,早点回宫歇息去吧,母后躺会儿。”   见金皇后面色着实不好,锦瑟原想再问两句,可瞧她实在痛苦,便不再搅扰。姜嬷嬷亲自送锦瑟出宫,锦瑟才问起她来,道:“母后近来可是还为二嫂过世而伤神?怎瞧着瘦了那么些。”   “太子妃都去小半年了,娘娘已接受此事,倒没前段时日神伤,只是胃口却一直不好,最近又时常恶心,头晕,失眠,对什么事儿都怏怏的提不起精神来。太医瞧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见娘娘一日比一日消瘦,老奴也担心的很……”姜嬷嬷不无担忧地道。   锦瑟闻言秀眉越蹙越紧,以前便只听说皇后又头疼的宿疾,可也没听说身体这么些毛病啊,她想了想便道:“肃国公给母后求的是什么药,嬷嬷可否取了药方我送去给陈先生细细瞧瞧,看看能否再完善一二。”   姜嬷嬷却道:“这药是没有药方的,都是每月肃国公亲自送进宫来的成药,吃着也和寻常药略有不同,倒不口服,而是吸食,用起来烟雾缭绕的,不过娘娘用过确实是能安宁一阵子,一会子老奴给王妃送些过去。”   锦瑟听罢秀眉不展,道:“倒没听说过这样的药,嬷嬷莫忘送过来我也见识见识。”   却说雍王妃自太后宫中出来却往容妃的永露宫而去,容妃听闻太后欲折腾锦瑟却反被弄的人仰马翻,不觉目光一凛,道:“太后如今对我母子高看,你此次进宫要好好在太后身边尽孝。这武英王妃真是不除不快,前次三皇子和王爷提的那个主意进行的怎么样了?”   雍王妃恭敬地道:“关键是要拿到六皇弟的血,可六皇弟夫妻警觉,此事还真不容易做到。”她言罢便将今日三皇子令闵女舞蛇靠近完颜宗泽的事儿说了。   容妃便哼了一声,道:“三皇子如今是越发没用了,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她言罢舒了口气,这才笑了起来,慵懒地依着美人榻,道:“最近皇后的身体只怕便要出大问题咯,皇后病倒,有太后撑腰,本宫便能如愿掌理后宫,四儿在前朝也会水涨船高。左右如今武英王夫妻住在宫中,此事母妃会做安排的,叫三皇子歇着吧,此事叫他这般折腾早便打草惊蛇了。”   容妃说着眸中闪过一道精芒,雍王妃忙应了。   经锦瑟这一闹太后其后的数日一想到锦瑟就觉反胃恶心,她原就吃不下饭,叫了锦瑟过来只怕见到她便又要想起那日情形,呕吐不止,加之她浑身都是疼的,之后四五日她都没再叫锦瑟前往侍奉,只吩咐她好生养胎,等身体养好了再去问安。锦瑟乐得逍遥,每日只在清宁宫中好吃好喝,倒是雍王妃日日过去陪伴太后,听闻祖孙相处的极为融洽。   这日清晨锦瑟正欲往宁仁宫去看皇后,却见完颜宗泽自乾坤宫而回,这几日,完颜宗泽和雍王白日皆在乾坤宫中侍疾龙榻前,每夜里也是两人换着给皇帝守夜,昨夜正是完颜宗泽留宿乾坤宫。   见他回来锦瑟忙迎上前,完颜宗泽笑着抬手抚她,尚未言却觉鼻下一热,锦瑟已是蹙眉惊呼一声,“莫动,你流鼻血了!”群书院   ☆、二百六十章   锦瑟说着忙用帕子给完颜宗泽按压鼻子,拉他在花厅中坐下,一面已摸上了他的脉,口中急声道:“你有哪里不舒服?昨儿在乾坤殿有没食用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完颜宗泽见她就这片刻功夫面色已苍白,神情焦虑不已,身体上倒没什么不适,只是心中却似被一手心狠狠揪了一下。锦瑟的性子他是知晓的,她喜静,素不爱和人纷争,性子淡薄,她渴望的是平静安宁的生活。可自打嫁给他之后,他却没有一日让她过的安然无忧过,虽说她从未有过一句怨言和要求,然而瞧着她大着肚子却还要如斯为他担忧受怕,完颜宗泽的心便泛起一股股的闷和痛来。   他怜惜地抬手揽住了她的腰身,不过轻轻一使力便将她抱了个满怀,抬手去拉她按压在鼻上的手。   锦瑟正焦虑,见他如此不由急声道:“你干嘛,我正把脉呢,快放开,怎会好端端流鼻血呢。”   完颜宗泽却不管不顾地抱着她,动作不见多用力,可却也不由她挣开,他坐着,她站着。他揽着她的腰将面颊贴于她隆起的肚皮上轻轻地磨蹭着,道:“还有三个月咱们就有孩子了,微微,等此间事了,我便辞了朝中职务只陪着你和孩子们,你想去哪里,我们便陪你去哪里,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锦瑟见他动作温柔和依赖,又闻他语气中有着些许懊恼和歉意,心知他身体必然没事,这才笑着道:“那怎么行,我可不想我的孩子们成长之时,整日里就看着他们的老爹无所事事,就擅长逗狗遛鸟,倘使潜移默化,将孩子们都教养成了纨绔,那我们下半辈子就有的苦头吃了。”   完颜宗泽一愣,锦瑟却微微推开他,深深望进他的蓝眸,嗔了他一眼,方道:“不管做什么,不管在哪里,只要有你一直陪着我,我便只会觉着幸福。”   她说着抽出被完颜宗泽拿走的帕子又给他细细地将鼻下血色擦拭干净,道:“可觉着喉干,肿痛?”   完颜宗泽也不过是一时有感而发,此刻已收敛了浮动的心绪,闻言点头,道:“你放心,在乾坤宫我所食所用皆和五皇兄别无二致,确感有些口干燥热,当是这两日食多了辛辣鱼腥,上火内热罢了。”   锦瑟的医术原也是半吊子,算不得高明,虽见完颜宗泽确实无碍,鼻血也已不再流出,但终是放心不下,又吩咐人去请太医。片刻一位姓黄的太医便匆匆而来,却并非锦瑟要白茹去请的,见锦瑟询问地瞧过来,白茹忙上前低声禀道:“梁太医和刘太医都没在太医院。”   锦瑟扬眉,那边黄太医已给完颜宗泽请过脉,恭顺地垂首道:“王爷身体无碍,只因体格强健,阳气旺盛,蕴热偏盛,又正值血气方刚,心绪烦扰,便使心火内生,这两日又多恣食鱼腥、辛辣之品,伤及脾胃,郁而化热,三管齐下,导致血热,这才会流鼻血。微臣给王爷开上两剂药,去去火气两日便好……”   见完颜宗泽面有不耐之心,那黄太医便又道:“倘使王爷嫌喝药麻烦,微臣给王爷扎上几针放血排火,王爷这两日再食些清淡的食物也可。”   锦瑟听黄太医和自己所诊一致,自不放心完颜宗泽在这宫廷中喝药,太医院人多杂乱,谁晓得会不会有人在药中动什么手脚。完颜宗泽流鼻血显是火气太旺,放任不管倘使火气一直不下去是极容易引发其它疾病的,加之这点刺放血的疗法锦瑟倒也听说过,正欲令黄太医给他扎针,便闻完颜宗泽已率先开口,“施针放血吧。”   完颜宗泽的声音微哑,确实也喉间肿痛,体内燥热,便感烦躁,他甚少生病用药,自不耐烦因这些小病服药调理,听了黄太医的诊断便毫不犹豫选择放血。   黄太医取了一套三棱针,熟练地在完颜宗泽的金津、玉液两穴以及拇指少商穴和中指中冲穴扎了几针,便有暗红色的血流了出来,他接进一个小痰盂中,待流出的血渐渐转为鲜红,便用干净白布擦拭了针孔,不过按压两下便不再流血,完颜宗泽两颊潮红之色已褪了些,感觉浑身轻松不少。   见此黄太医利索地收拾了针具等物,恭声道:“王爷只需这些日注意莫再食用鱼腥,大燥之物便可,微臣告退。”   待他告退离开,锦瑟才蹙眉道:“御膳房是怎么安排的,难不成净给你们食用大补大燥之物?”   完颜宗泽这些日都在乾坤宫用膳,他对吃食一向不甚在意,可御膳房却不该如此不知菜色搭配才对,见锦瑟不愉,完颜宗泽却一伸手将她拽着跌坐在了腿上,抱着她柔腻的身子轻蹭她的脖颈,道:“我这不是许久不曾要你了,原便血气方刚,自然容易心火内生,雍王和我吃喝一样,未见他有所不适,这两个小家伙快些出来吧,不然他们爹爹便要先欲求不满,毙命于火大了。”   锦瑟如今有孕六月有余,肚子却已比那些要分娩的妇人还要大上一些,早在一个月前太医已诊出她腹中乃是双生儿。完颜宗泽和阿月公主便是一胎双生,对此锦瑟并不太意外,还格外欣喜,可完颜宗泽却被吓得不轻,双生子分娩要比寻常产子危险的多。眼见锦瑟的肚子越鼓越大,他便一直有些提心吊胆,哪里还敢纵欲无度。   锦瑟听他如是说,不由面颊发红,见他怨念地盯着她的肚子瞧,倒有些不好意思,虽是心疼他,可却也知最后三个月不敢马虎,便笑着道:“要是叫人知晓王爷因欲求不满还需点刺放血,只怕这天下多少女子都要嫉妒我到发狂呢。”   完颜宗泽扬眉,一脸你知道就好的邀功神情,锦瑟笑着低头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落下一吻,方道:“等孩子们出生,我好好补偿你……”   她的声音低柔,妩媚,又含着几分娇羞便响在他的唇畔,那兰芷芳香直钻鼻孔,完颜宗泽心一荡,狠狠咬了口她的唇,这才抱着她道:“李聪从潞州出来了。”   当初太子妃被陈公公毒害,完颜宗泽便派这李聪前往陈公公的家乡秘查,自然也查到了陈公公的孙子入狱后被捞出为潞州邓家所雇,做起邓家钱庄管事一事。邓家是安远侯府的姻亲,料想此事和安远侯府必定脱不开关系,李聪忙赶往潞州找寻陈公公的孙子陈家杨,只可惜他到底去晚了一步,他到时这陈家杨已辞去了掌事一职,带着全家老小离开潞州不知所踪两月有余,李聪自然知道他们多半是已被灭口。   倘使能寻到陈家杨,兴许便能手握安远侯谋害太子的罪证,此人关系重大,虽知多半是死无全尸了可完颜宗泽却抱着一丝希望令李聪继续在潞州寻找蛛丝马迹。此刻他既然提到此事,那必定是李聪有所收获。   锦瑟闻言目光一亮,完颜宗泽便道:“陈公公受安远侯的胁迫背叛了太子,可他却信不过安远侯,在动手前便令人秘密赶往潞州提醒过陈家杨,陈家杨因有所防备,虽一家老小皆已被杀,可他却捡了条命,一直就藏在潞州,被李聪寻到已带来了京城,他愿意指证安远侯且手中是握有证据的。”   锦瑟为之惊喜,安远侯左云海如今手握南征大军,又打了几场胜仗,还伤了镇国公,如今风头正盛,在军中的威望也正慢慢积攒起来,俨然便是太后和皇帝如今手中所握的重要筹码。左云海原本自然是翼王的拥护者,如今翼王没了,他岂有不投向雍王的道理,此人不可不除。   如今有能证实他致使陈公公谋杀太子的罪证,纵然皇上想保左云海也不能了,太后只有一个同胞兄弟,且早就离世,她那兄长只留下左云海和左丽晶这一子一女,左丽晶已经死了,现下左云海也护不住,不知太后能否承受这个打击。   锦瑟又和完颜宗泽说了会儿话,待他离开,她才吩咐白茹去趟御膳房,一来吩咐御膳房这两日都给完颜宗泽准备清淡吃食,再来也打听下前些天乾坤宫的膳食都是谁负责安排的,为何会那般没有分寸。   白茹回来却道:“奴婢打听清楚了,是容妃说雍王和王爷日夜侍疾本就辛苦,还要辅佐太子处理朝政,委实耗损体力,便令御膳房多给两位王爷食用补物,御膳房这才酌情改善了菜品。”   容妃心疼儿子令御膳房多做大补的菜色,这倒也是合情合理的,可听闻是容妃特意交代,御膳房这才改了菜色,结果就导致完颜宗泽流鼻血,锦瑟总觉这其中有些古怪,心也忍不住漏跳了一拍,隐隐有点不安起来。   可她思来想去,完颜宗泽确实除了火旺并没别的不妥之处,便暂且放下此事。而此刻一个小太监匆匆进了永露宫,将一只小瓷瓶交到了容妃手上,容妃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来,道:“取点血罢了,有何难的,给雍王送去吧。”   ☆、二百六一章   容妃令人将那一小瓶血送给雍王,雍王大喜过望,此事他已筹谋多时,只无奈完颜宗璧办事太是不利,竟是迟迟取不到完颜宗泽的血液。不过欲取人之血,还不能令其知晓,以免打草惊蛇,此事着实有些难度,他也没有妙招。不想这事儿母妃竟然如此容易便办到了,雍王笑容满面,冲雍王妃笑道:“还是母妃有法子,不枉费本王吃了那么些燥热之物,如今这鼻孔还在冒烟。”   “母妃心思缜密,有王爷和六皇弟同食,六皇弟自然不会有防备,不过是寻常的上火,六皇弟和弟妹任是再聪明也不可能猜想到咱们在打那些污血的主意啊。这下好了,只是我总觉着那巫蛊之术甚为玄乎,真不知道能不能成,我可是拭目以待呢。”雍王妃说话间将一杯清热的药茶捧上,笑容若花。   雍王妃素来温婉,此刻见她依旧是一副娴静良淑模样,可说出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雍王非但不恼,反倒一愕,觉得极为有趣,一扯便将雍王妃抱坐在了腿上,道:“爱妻这般幸灾乐祸可叫本王我着实吃惊不已呢。”   雍王妃却笑,素指轻点雍王的胸膛,媚眼如丝地道:“臣妾原便是王爷的妻,王爷是臣妾的天,王爷的利益就是臣妾的利益,夫妻一体,王爷的敌人臣妾岂会心慈手软。”   她言罢又勾唇一笑,道:“再说,武英王妃得尽宠爱,这份福气实在是叫臣妾又羡慕又嫉妒呢,臣妾得不到的,瞧着别的女人也一样得不到,臣妾这心里方能舒服一些……”   雍王妃这话说的恶毒,可偏她嘟着嘴唇,神情一派纯真无辜,话中又一股子酸味。因前些时日恩义侯入狱,雍王又正值笼络人心,稳固势力之时,难免在侧妃和其她两个有来头的侍妾处流连的时间久些,冷落了雍王妃,见她如今吃味,雍王倒觉心神一荡,朗笑道:“真真是最毒妇人心,不过本王喜欢。”   他说着手便上下放肆起来,两人厮缠半响,雍王妃满落桃花地靠在雍王怀中才道:“王爷准备何时动手?”   雍王又瞄了眼放在桌上的那小瓷瓶,道:“宜早不宜晚,免得夜长梦多。而且如今身在宫中,正是下手的好时机,武英王府被守得铁桶一般,等六皇弟回了王府只怕更难行事。只是这服用母蛊之人本王尚未想好……”   他说着收回目光垂眸探究地瞧了眼雍王妃,才又试探地道:“本王记得你那个庶女妹妹今年也及笄了,还没说上人家……”   雍王妃闻言一惊,猛然抬起头来,柳眉横竖地道:“王爷怎将主意打到了我妹妹头上,这不是将她往火坑里推吗?!”   雍王轻拍雍王妃的手,却道:“虽说是用蛊控制人,可这食下母蛊的女子却是要国色天香才能发挥最大效用。最好能果真迷了六皇弟的心,你那妹妹本王是见过两回的,那模样着实少见,虽是不及武英王妃气质出众,可起码容貌上是不差的。再来,这若是身份太低,进了武英王府也难以掀起什么风浪来,起码要有个侧妃之位方能成为武英王妃的威胁,你让本王一时上哪里找这般合适的,想来想去倒只有你那庶女妹妹堪能担此重任。你放心,只要她帮了本王此忙,本王将来必会厚待于她,她的这份功劳也是落在恩义侯府的头上,再说了,那刘姨娘手段不俗,常常令岳母伤神,本王这还不都是替你出气?”   雍王妃听罢渐渐平静下来,眸光变幻几许,终是嗔了雍王一眼,道:“王爷是何时发现我那妹妹姿色动人的?哼。”   雍王见她如是便知她是答应了,便笑了起来,捏了捏她的手,道:“瞧你,本王又不是瞎子,任她姿色动人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哪里及得上我的娇妻……”   雍王妃这才笑了,两人又商议片刻便说定由雍王妃以恩义侯夫人病了为由,当日便出宫一趟,亲自上恩义侯府说明此事。雍王也央容妃去讨太后的懿旨,接雍王妃的庶女妹妹恩义侯的四小姐叶塘荷进宫陪伴太后,顺便也令完颜宗璧将闵女送进宫来以行蛊毒之术。   雍王妃出宫的消息锦瑟在当日下午便知晓了,虽说是恩义侯夫人病了,雍王妃出宫探病,但锦瑟却觉不对劲。如今雍王正在造势,太后和恩义侯夫人孰轻孰重天下人共知,虽说母亲生病当女儿的去探病乃是天理,可雍王妃舍太后而去,在此时此刻却显得有些不寻常了。   锦瑟的心又提了一提,雍王妃一出宫,太后倒是又想起了锦瑟来,再度令人唤锦瑟到了正盛宫。   太后摔了那一下如今还躺在床上歇着,见锦瑟低眉顺眼地给她行了大礼,太后却不敢再叫她近前来伺候,只道:“皇上龙体迟迟不好,哀家前些日每日都要为皇上抄二十遍《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以求佛祖保佑圣体安康。叫你来不为别的,如今哀家摔倒不能下床,这也是你所惹之祸,哀家念你有孕在身,也是笨重,不怪于你,这为皇上抄经祈福一事便恩赏你来代替哀家吧,这写字不会也弄的一塌糊涂吧?”   二十遍?锦瑟听罢心道一天抄写二十遍经书还不得将手抄断,可太后年迈尚且每日抄经书二十遍为皇帝祈福,她即便有孕在身也是没太后金贵的,太后既这般说了,锦瑟便没借口推辞,只得福了福身,道:“孙媳一定用心抄写,诚心诚意为皇上祈福。”   每写一个字定都会祈求上苍早点收了那渣帝的。   太后令人将锦瑟带到偏殿,看着她抄经,锦瑟这回倒老实的很,只是抄的却极慢,写一行字便要停笔歇上一歇,到用膳时连小半本都未抄到,太后原意是要留她抄到深夜的,不想还没天黑,清安宫便有宫女来禀,说是完颜宗泽发烧已请了太医。太后虽心知定是完颜宗泽搞鬼替锦瑟解围,可夫君病了,却没道理再扣着锦瑟不叫她回去守着伺候夫君的道理。太后只能吩咐锦瑟两句令宫女送她出去,锦瑟自宁仁宫出来时却见几个宫女正在东暖阁忙碌,看样子倒像是在整理房间以备人住。   锦瑟诧了下,回到清宁宫便令宫女月怜去打听一二,皇后虽是不能阻止太后接锦瑟入宫,可清宁宫近身伺候锦瑟的几个宫女却全是皇后费心安排的,这月怜是个机灵的,很快便得了消息回来,禀道:“说是雍王妃瞧过恩义侯夫人,夫人的病并无大碍,明儿雍王妃便回宫继续侍奉太后,念着太后前日说正盛宫闷得慌,便想带了庶女妹妹进宫陪伴太后,给太后解闷,太后已恩准了,这才令人收拾暖阁。”   锦瑟听罢已确定这里头果真有问题,且不说太后此刻忙着折腾自己万不会有心思找小姑娘们解闷,便是真有此意,一个恩义侯府的庶女哪里进得了太后的眼。更何况,恩义侯夫人病了,那庶女正该留在嫡母身边照顾尽孝,怎偏要进宫陪伴太后,太后还答应了。   故翌日雍王妃一行刚进宫门,锦瑟便得了消息前往迎接。雍王妃一进凤阳门,见一行人迎了上来,打前便是锦瑟,她心一紧,只道难不成锦瑟发觉了什么?她忙盯了身旁叶塘荷身后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一眼,这女子身段窈窕,面色微黑,正是那行蛊毒之术的闵女。   闵女似也瞧见了锦瑟,将头又垂了垂,一张脸隐在长长的刘海下,她扮作叶塘荷的婢女进宫,脸上已稍做了掩饰,容貌略有改变,这下低眉顺眼的更瞧不出本来面貌了,雍王妃料想锦瑟只见过此女一面当认不出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转瞬锦瑟已到了近前,雍王妃笑着迎上,道:“弟妹怎在这里?”   锦瑟亦笑,福了福身道:“五皇嫂,我听闻恩义侯夫人身体有恙,皇嫂出宫探望便一直不安,不知恩义侯夫人如今可已安好了?”   雍王妃便道:“太医看过,如今已大好了。”   锦瑟点头,目光落在雍王妃身侧一个穿粉衣的少女身上,见那女子鬓发如云,粉面娇媚如月,盈盈眸子顾盼生辉,眉梢眼角亦自带一股风情,撩人心怀,甚为美艳,便笑着道:“想必这位姑娘便是五皇嫂那位身在闺阁便美名远扬的妹妹吧?昨儿便听说太后要召皇嫂的妹妹进宫陪伴,料想必定是位貌美又温婉的妙人,今儿一见她这模样,我便喜欢的紧,也难怪会得太后高看。我便是听闻五皇嫂今日要带妹妹进宫,这才在此等候想一同前去给太后请安呢。”   听锦瑟这般说,雍王妃便以为是太后又为难了锦瑟,锦瑟不敢独自前往正盛宫,这才在此等候她们一起去请安。又见锦瑟至始至终都没将叶塘荷看在眼中,更是不曾扫那闵女一眼,雍王妃松下心神来,笑道:“原是如此,那咱们便快些去给太后请安吧,莫叫太后久候。”   锦瑟笑着点头,待转身垂下眸子,眼中才有异色滑过,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到了叶塘荷身后婢女垂在腰间的手上。   ☆、二百六二章   那婢女的手肤色和脸上一般微黑,只是五指关节之上分明有着一圈淡淡的微白之色,在晨曦的照应下环指而生,清晰非常。那是常年佩戴指环,肌肤未经太阳照耀而留下来的痕迹。   方才锦瑟靠近雍王妃一行便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这种香气极淡,若是寻常人自然便会忽视掉,可锦瑟开药铺,喜种花木,对气味是极敏感的。那若有若无的香味一入鼻端便令锦瑟感到了熟悉,她当即便想到那味道和那日舞蛇少女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如出一辙。   当时她还在想,这少女整日和毒蛇亲密接触,身上必定会留下蛇的腥味,怕是用这种香味来掩盖那蛇身上的腥味,难得此香味淡雅竟能掩盖住蛇身上浓郁的腥味,也不知是用何香料所制。   因有此感叹,今日这股淡香刚一入鼻,她便认了出来。因此她更不敢将目光落在那婢女身上,生恐引起雍王妃的察觉,只余光见那婢女身段粗壮,不似舞蛇少女玲珑妖娆,锦瑟便有些不大确定。此刻见她指上一圈白痕,锦瑟才肯定了。   闵女一向爱佩戴银饰,往往十指皆戴指环,那日在街头瞧见舞蛇少女,她非但手上挂着铃铛,十指上便也戴满了宽窄不一的指环。这闵女果然有问题,如今完颜廷文并不在宫中,这闵女却进了宫,可见她的目标一直非完颜廷文,而是完颜宗泽。那日她会令蛇去惊吓完颜廷文也是冲完颜宗泽去的,可雍王到底要她对完颜宗泽做什么呢。   “六弟妹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锦瑟正想着雍王妃却突然问道,锦瑟回过神来,见雍王妃笑容浅淡正探究地盯着自己,便忙回以一笑,道:“不过在想一会子见了太后该如何令她老人家开心罢了。”   雍王妃听罢越发觉着锦瑟是拿她做挡箭牌才在此等候,她的心彻底放下来。锦瑟和雍王妃等人见过太后,锦瑟便为难地道:“昨日王爷高烧太医说是焦虑上火引发的,王爷恐过了病给皇上,今日未敢前往乾坤宫中侍疾,王爷的脾气太后是知道的,不耐吃药,也不知宫女是否能伺候妥帖……”   太后今日倒没为难锦瑟,当下便道:“既如此,你便回宫伺候着吧。”   雍王妃带了庶女妹妹进宫,想必太后定有交代,她在太后宫中本便不妥,故锦瑟见太后允她离开并不感意外,福了福身便退下。她快步回到清宁宫将此事告知完颜宗泽,因她到现在都想不清楚雍王等人到底在谋算什么,故而神情便显得有些焦躁惶急。   完颜宗泽却神情无常,见锦瑟恐慌只将她拥进怀中,道:“三皇兄如今投靠于五皇兄,领兵南攻大锦时三皇兄所率西路军所经战线正涵盖闵地,闵地多丘陵而少平地,山岭绵延起伏,地势险要,山岭间常有黑雾弥漫,谷中又多毒物,其地闵人风俗习惯等也皆和中原腹地不同,大锦时闵地便是由闵人自己推举酋长统领百姓,而朝廷在那里所设的官衙实是名不副实的,族中事务多由酋长安排。我听说三皇兄入闵地时曾受到过闵人阻挡,后闵人部族内部发生内乱改换酋长,西路军才得以顺利通过了闵地。这中间事由我并不清楚,但此闵女却多半是三皇兄向五皇兄所献,你放心,我这便令人去查这闵女的身份来历。虽不知他们到底意欲何为,但我既有防备,又岂能叫他们轻易得逞?”   听了完颜宗泽的话,锦瑟才渐渐安心一些,见他前去安排她又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理了理,只除黄太医给完颜宗泽瞧过病且取走了他一些血液外,其它倒没什么可动手脚的。   那日黄太医所用针灸的针具她特意检查过不会有问题,那容妃辛苦安排一场令完颜宗泽内火过旺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那些血?可他们要完颜宗泽的血有何用。   锦瑟不明所以,见一旁白茹正挑着炭火,便道:“你说一个人处心积虑为得到敌人的血是为何用?”   白茹闻言见锦瑟正盯过来,微微愣了下才回道:“要一个人的血?又不能吃不能喝,倘使是鸡血鸭血还能做成吃食,若是狗血听闻巫师道术之士能用以驱鬼,这人血奴婢实不知有何用,难道是要滴血认亲?”   她话刚说完,锦瑟便面色大变,急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白茹见锦瑟神情惊惶,吓得连着拨弄炭火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本是漫不经心的神色一下子紧张起来,道:“奴婢说……滴血认亲……”   她说未说完,锦瑟已起身冲了出去,白茹惊地忙将火钳一扔追了出去,心里想着难道雍王怀疑王爷不是皇上的骨肉要滴血认亲?她却不明白锦瑟并非因她此话而大惊失色,而是因她那前一句话。   她说巫师道士常以狗血驱鬼,这叫锦瑟一下子便想到了巫蛊之术,那闵地正是蛊术发行之地啊。巫蛊厌胜之术太过诡秘,书中记载极少,锦瑟一直不曾见过,虽知有此事可却从不相信此道,她一时间哪里能联想到此事上去,更何况,行那巫蛊厌胜之术是有损阴德的,因会令人心惶惶,故也是朝廷严令禁止,凡有发现一律严惩。锦瑟实没想到雍王胆子竟如此之大,更没想到太后会纵容雍王等人行此阴损之事。   经白茹方才提醒,她才惊悟过来,这巫蛊之事兴许真有其事,倘使雍王真要用巫蛊来害完颜宗泽,此刻他的血已被取走,岂不是防不慎防,极为危险?!   此刻的正盛宫中,太后却正盯着那叶塘荷瞧,见她娇面艳美,身段曼妙,肌肤柔腻,触之无骨,果真是天生的尤物,便点头道:“不错,你可当真愿意为哀家所用?”   叶塘荷被太后称赞,腮染桃色,面露诚惶诚恐,道:“臣女能为太后办事,为王爷分忧是臣女的福分,臣女愿意。”   容妃提出让叶塘荷进宫却并未和太后言明蛊毒和那闵女的事,只隐晦地透露了想给完颜宗泽身边安置一名女子的意思。又将这叶塘荷好一番称赞,说完颜宗泽见了此等尤物必定把持不住,太后虽觉容妃过于高看了叶塘荷,可容妃愿意折腾,太后却也不会拦着,兴许真能成事,于她也没害处。   此刻她见叶塘荷果真容颜不俗,又心甘情愿被用,便点头冲雍王妃道:“她头一次进宫,你是她的姐姐多带她四处走走。哀家累了,你先带她下去安置吧。”   太后的意思便是人她已经弄进了宫,其它的便令雍王妃看着办,雍王妃忙应了一声,带着叶塘荷行礼告退。   两盏茶后雍王妃已将叶塘荷和那舞蛇少女带到了雍王面前,雍王目光落在婢女打扮的那闵女身上,道:“你便是闵族前酋长的女儿乌桑施?”   “正是。”   见乌桑施见了他即不行礼,腰背挺直,连回话也半句敬语都没,雍王心中不悦,却未曾表示出来,只道:“你是三皇兄推荐给本王的,本王并不质疑你的能力,只是巫蛊之术本王从未见过,只觉诡秘难信,你确定你的子母蛊能有效用?”   乌桑施见雍王质疑倒也并不恼怒,只从袖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来,倒出了些许白色粉末来走至雍王身旁侍立的侍卫面前,摊手道:“吃下去。”   那侍卫闻言见雍王未曾表态便毫不犹豫地将乌桑施手中白发粉末接过吞入口中,待他咽下,乌桑施才道:“可有不适之感?”   侍卫细查身体方摇头,道:“未曾有任何不适。”   乌桑施只勾唇一笑,抬手轻拍两下,那侍卫便瞬时面色发白,她又拍,那侍卫捂住肚子面上已有痛苦之色,随着她的拍击声,侍卫竟疼的面渗冷汗,伏地打滚,她这才停下拍击的动作,侍卫似瞬间便好了许多,片刻已再无痛感,站起身来,只是此刻他盯向乌桑施的目光再无锐色,取而代之满是惊恐和不安。   雍王瞧的大惊,拍了拍手见那侍卫全然不受影响,这才面露喜色,道:“好厉害,你方才喂他吃的是何物?”   乌桑施却道:“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蛇蛊罢了,此蛊是用蛇的唾液晒干做成,入体那人闻下蛊人的击掌声便会腹痛不已。王爷并非下蛊之人,掌声对他自然无碍。”   乌桑施言罢又拍了两下掌,侍卫果又面色大变,雍王瞧向乌桑施的目光收敛了漫不经心,隐含敬畏,道:“乌姑娘果乃高人,有姑娘相助本王可高枕无忧矣,不过这侍卫乃本王心腹,还劳姑娘解他体内蛊毒。姑娘单请放心,只要姑娘能帮本王达成所愿,本王定释放你的父亲。”   乌桑施这才目光一闪,道:“此蛊不过雕虫小技,喝些醋便自解。”   那侍卫听罢眸中惊惧之色才渐褪,雍王忙拿出装了完颜宗泽血液的瓷瓶来,道:“这瓶中装的正是本王六皇弟的血液,姑娘可否现在便放出蛊虫来吸取血液施展蛊术?”   ☆、二百六三章   锦瑟想到巫蛊之术便一刻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地奔出了屋子,白茹见此也忙追了出去,锦瑟出了屋被清冷的空气一扑面颊这才冷静下来。   “王妃,您慢点,小心孩子!”   身后传来白茹的惊呼声,锦瑟已停步,面上焦虑的神情转瞬消弭,她一面吩咐宫女去唤完颜宗泽回来,一面召白茹靠近,低声道:“你速速去承安宫中,打听下今日随雍王妃进宫的叶塘荷姑娘是否在承安宫中。”   白茹心知必定是出了事儿,闻言不敢轻忽忙点头应命而去。锦瑟转身又回了内殿,唤了月怜来,道:“你去宁仁宫中寻姜嬷嬷过来,母后身子不好,仔细莫惊动了母后。”   待月怜去了锦瑟才舒了一口气,只想着雍王不过拿走了完颜宗泽的血,巫蛊之术虽诡秘,她并不懂,但想必只有血也是不能成事的,但愿如今警觉还不算晚。   完颜宗泽很快便被唤了回来,相交于锦瑟的紧张,他却沉静淡定的多,不怒反笑了起来,道:“三皇兄和五皇兄倒看得起我,竟连巫蛊这样有损阴德的法子都拿了出来,说来闵人有蛊毒秘术傍身,此事我早便有所耳闻,可还真没见识过,听闻闵人并非全族皆懂此术,只有闵地的贵族,那几个有机会问鼎酋长之位的闵族古老家族才有豢养蛊虫,施展蛊毒的秘术。而且为了不将秘术外泄,这几个家族一直都是内部通婚。微微想必也是没见识过这蛊毒之术的吧,这回倒要瞧瞧闵人的巫蛊之术是否真有其事。”   锦瑟见完颜宗泽目光中满是寒意,唇角噙着一抹讥诮之色,虽冷然可却分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由蹙眉,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既然雍王已将那闵女带到了宫中,多半巫蛊之术是真有的。”   完颜宗泽正欲安抚于她,白茹从承安殿打探回来,禀告道:“奴婢打听清楚了,雍王妃从正盛宫请安后便带着叶姑娘回了承安殿,未有一炷香时间雍王便也从乾坤宫而回。”   那个闵女是以叶塘荷婢女的身份进的宫,锦瑟听闻雍王妃将那叶塘荷带回了承安宫便知闵女必定也已在承安宫中,雍王也回了承安宫,这是不是就代表几人正在秘施巫蛊之术?   她面露急色,拉了完颜宗泽,道:“我已叫月怜去宁仁宫请姜嬷嬷,原是不想惊动母后,此刻看来他们是一刻都肯等要谋害于你,不行,我这便去寻母后,说服母后带人现下就围了承安宫,雍王秘施巫蛊之术此乃重罪,必抓他们个现行,看他们还如何害人。”   完颜宗泽见锦瑟说着就要下榻忙拥住她,道:“瞧你,真是关心则乱,且不说五皇兄他们在行巫蛊之术不过只是咱们的猜测,即便果真如此,不等母后带人冲进去搜出证据来,只怕五皇兄也已将罪证毁灭了,即便有那闵女在,也不能说明什么。如今太后和皇上都在等着咱们犯错,这样大动干戈若是什么都找不出来岂不是要陷入被动?”   锦瑟听罢蹙眉,她确实是心急如焚,关心则乱了。完颜宗泽抚平她的柳眉,才又道:“不急,要行蛊毒之术和下毒异曲同工,毒要进口,蛊要入体才成,只要那蛊虫未曾进得身体一切便都是枉然,如今我已有防备,岂会让蛊虫轻易进入体内?”   话虽如此,理也是这般,锦瑟心里也清楚的很,可万事因不知而生怖,因为她对蛊毒一道毫不了解,更不知道雍王到底要如何对付完颜宗泽,这才难免紧张害怕,恐会出现意外,而事涉完颜宗泽她承受不起任何意外。   她又舒了两口气,这才压下躁动的情绪,道:“凡事知己知彼方能克敌制胜,你说的对,现在贸然围了承安宫也没用。那闵女虽曾当街献艺,如今又扮作婢女,可她的眼神我曾留意过,桀骜不驯,似不像居于人下的女子。你方才也说了,会蛊毒之术的皆是闵人中的贵族,想必此女出身定也不凡,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闵女的身份来历和她为何被雍王所用。”   锦瑟平静了下来,恰白茹来禀刑部余侍郎有事面禀,完颜宗泽又安抚锦瑟两句赶往前朝去见余侍郎,他这一去却不足一炷香时间便回来了,面上略有思忖之色。   锦瑟迎上去,他便将一枚银制的圆环递给了她,锦瑟见那圆环肖似女子的耳环,上面花纹极为精致,细细的圆圈上竟雕刻着绕环游动的一红一绿两条小蛇,远观似丝线缠绕,近瞧却连蛇身上隐约可见的鳞片都栩栩如生,制作工艺如此令人惊叹,锦瑟当即便知此物定有来历,不知为何她瞧见那圆环上雕刻的精美蛇图纹便想到了那舞蛇少女。   她细细瞧了两眼挑眉询问地去看完颜宗泽,却闻他道:“闵地前酋长因阻我西路军经过闵地,完颜宗璧便动用了些手段扶闵地另一世家白家的家主做了新酋长,老酋长名唤乌桪,在那场闵族权利争夺中,他因事败累得嫡系子孙惨遭屠戮,他自己和女儿乌桑施也落到了完颜宗璧的手中一路被押在西路军中为囚,后来完颜宗璧吃了败仗被皇上召回,这乌桪父女便也被带回了京城。乌桪被皇上下了终身监禁之令,软禁在刑部死囚牢中,而他那女儿乌桑施听闻途中得病死了。这乌桪可能也是水土不服,半年前已病死在了牢中,因乌氏乃闵族大姓,乌桪虽丢了酋长之位,但其族人却依旧不服白氏的统领,闵地酋长已是三代乌姓,闵人也许多不服如今酋长的统领。皇上恐乌桪已死的消息传到闵地,会引起其族人对朝廷的不满,生出叛逆事端来,使得闵地再起争端。又顾念着闽地和宁沽之地相连,而此刻安远侯的征南军正和南锦大军打的激烈,闵地生乱,征南军便要分神镇压,难以一力对付镇国公,故便将乌桪已死的消息压了下来。此物是从乌桪身上取下的遗物,你瞧了可有所感?”   锦瑟闻言已是笑了起来,道:“你是否怀疑那闵女便是乌桪的女儿乌桑施?”   完颜宗泽点头,锦瑟便急声道:“若她真是乌桑施,完颜宗璧害了她的家人,使她颠沛流离,远离故土,又将她父亲押送京城入狱,她没道理为完颜宗璧所用。唯一的可能便是她以为她的父亲还活着,所以想立功救父。还等什么,我这便去寻乌桑施,万不能叫她被雍王之流利用。”   却说雍王将那盛血的瓷瓶递出,乌桑施便从袖囊肿取出了一根细细长长的小竹管,她将竹管前端的塞木打开,摇了两下右臂上的银铃,片刻便有两只大小不一的蝎子从竹筒中爬出,进了书案上的一平底广口白瓷瓮中。   “这便是母子情蛊。”   乌桑施言罢,雍王等人望去,却见那两只蝎子颜色大小不同,样子也和寻常所见的蝎子不大一样,小的一只通体发红,如一团火焰,连双钳似都被烧成了透明状,而那大的一只却呈现诡异的蓝色,且蓝色似一缕云烟竟似一直在蝎子的躯体中流动一般。   蝎子本便叫人瞧着生惧,这两只蝎如此古怪,更令瞧者毛骨悚然,雍王倒还好些,雍王妃瞧之当下便面色发白地低呼了一声。而那叶塘荷早便知自己此行的任务,也知子母蛊中的母蛊是要入她的身体方能施行蛊术的。   她是庶女,可却貌美,貌美的女子往往都孤芳自赏,自视其高。她见嫡出的姐姐模样平平便能嫁入雍王府为妃,将来倘若雍王能成事,姐姐将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同是一父所生,她自然是不甘随便嫁个凡夫俗子为妻的,此次她面上虽是被雍王妃威逼利诱地进了宫,可实际上她心里是愿意的。因为她觉着这是她的机会,她一定要抓住,倘若这个机会把握好了,也许将来嫡女姐姐成为阶下囚,而她却能母仪天下。   更何况武英王那样的男儿,即便是没有这子母蛊,她也有自信凭借她的美貌和才智赢得他的青睐,如今若再得子母蛊,让他再离不开自己,那便更是如虎添翼了。姨娘说的对,这世上男儿都喜新厌旧,她便不信凭借她的姿容会比不上那武英王妃。当然,也许完颜宗泽知晓了蛊毒一事会因此而憎恨她,但是从来富贵险中求,她愿意赌上一赌。   她原以为已经做好了准备,谁知瞧见这蛊虫的骇人模样,又想着这东西即将进入自己的身体,以自己的血液**来豢养此物,登时她便面色惨白,尖叫一声,差点没两眼一番晕厥过去。   乌桑施似很满意雍王妃和叶塘荷的反应,讥诮地笑了两声,雍王缓过气儿来,瞪了尖叫的叶塘荷一眼,雍王妃忙去安抚于她,雍王便道:“不是说需母蛊吸食血液才能成吗,这便开始吧。”   他言罢乌桑施尚未答倒是外头传来宫女的禀告声,“王爷,王妃,武英王妃来了,说是知王妃将叶姑娘邀来了承安宫便也来凑个热闹。”   雍王闻言蹙眉,雍王妃便站起身来,道:“倘使不迎客只怕武英王妃要生疑,王爷还是先侯上一侯,妾身带妹妹见见她便来。”   雍王妃实是怕了,这会子只觉心惊肉跳的,也正想出去透口气,闻锦瑟来了忙如是道。雍王念着万事俱备,也不急在这一时便点了头,乌桑施便又用那竹筒收了两只蛊虫,又扮作婢女模样跟着叶塘荷出了书房。   ------题外话------   有亲说文文拖沓了,我想说每天万更兴许大家就不会这样认为了。蛊毒事件下章就写完了,更的少我很抱歉,但我不会压结局,更没有凑字或故意拖延。写是因为有必要,文文写了一百多万字不可能说完结就能马上收住尾,离完结也不过剩十万字左右,想必追到现在大家也不希望文烂尾掉。实在觉着没劲,拖沓的可以养养文直接看结局,或是弃文都行,只能说句抱歉,我尽力了。   章节名:二百六四章   承安宫花厅外,雍王妃迎了锦瑟,众人往花厅走,锦瑟方笑着道:“今日我一见叶妹妹这样玲珑的人儿便喜欢的紧,因是去给太后请安,故没来得及和妹妹多亲近,这不听闻五皇嫂将叶妹妹带回承安宫中说话我便不请自来了,吾皇嫂可别嫌我讨饶你们姐妹亲近才好。”   雍王妃听锦瑟不住夸赞叶塘荷心一紧,笑着道:“哪能啊,平日巴巴地请六弟妹过来都不赏面子,这回来了,吾皇嫂高兴还来不及呢,外头寒,快进花厅坐。”   她说着让了锦瑟往花厅走,锦瑟见叶塘荷乖巧又羞涩地跟在雍王妃身后便上前一步主动拉了她的手,又打量了两眼冲雍王妃道:“早便听闻五皇嫂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不想五皇嫂藏的紧,一直不得见,我这人就爱那美的俏的,今儿叶姑娘可得好好陪我说说话……哎呀……”   锦瑟正说着不防脚下一绊,惊呼一声往叶塘荷身上倒去,雍王妃和叶塘荷原便觉着锦瑟来的蹊跷,此刻经她一吓,忙盯紧了她,注意力皆被锦瑟吸引,而白茹也惊呼一声“王妃小心”忙凑上前来去扶锦瑟,可她动作间却趁人不注意迅速地往叶塘荷身后婢女手中塞了一物。   锦瑟被白茹扶住,感觉她手指轻拍自己手臂,便知她已将东西交给了那闵女,她惊魂未定地一笑,才道:“瞧我,这身子沉的走个路也绊住腿。”   雍王妃见锦瑟已站起身来,并没发生其它的事,这才笑道:“早知六弟妹这胎乃是双生子,弟妹便莫显摆了,仔细惹我嫉火太旺这便赶了你出去。”   雍王妃这话虽是打趣,可却着实带了一股酸味,她进雍王府已有三四年,却只为雍王生下一女,岂能不急不妒?完颜宗泽倘使有了嫡子对无嗣的雍王也会形成压力,如今锦瑟腹中双生,总不能两个全是丫头吧,故而雍王妃瞧着锦瑟鼓地若球的肚子时很有压力的。   锦瑟和雍王妃说笑着进了花厅,闲聊两句,雍王妃见锦瑟扯东扯西,正摸不清她所来目的,便闻锦瑟道:“叶妹妹还未议亲吧?似妹妹这样的人品相貌可不能随意许人,怎么也要在公侯之家做个正室,太后素来慈爱,妹妹这回进宫陪伴太后,她老人家高兴了便是进宫做娘娘也是使得的。”   锦瑟这话试探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如今皇帝还躺在病床上,叶塘荷这样的美人进宫自然不是给皇帝看的,身在宫中的男人除了皇帝便只剩下完颜宗泽和雍王,叶塘荷自不会是为雍王进宫,那便只能是冲完颜宗泽去的,正何况如今锦瑟还大着肚子,太后给完颜宗泽指一两个侧妃却是说的过去的。   鉴于此,雍王妃听了锦瑟的话便知她是担心这个,故专门前来试探虚实的。叶塘荷确实是冲完颜宗泽来的,可却并非是太后赐婚,因雍王妃知道太后赐婚完颜宗泽也不会要叶塘荷,故为卸下锦瑟对叶塘荷的防备,雍王妃当即笑着道:“我这妹妹品貌都好,母亲一直养在身边,比我这正经女儿还用心,自然是于人做正室的,她如今刚及笄,母亲还想着再留她一两年呢。”   锦瑟听罢便露出了高兴和放松的神情来,连连点头附和两句便起身告辞,她这般雍王妃愈发不疑有他。   待锦瑟走后,雍王妃才又带着叶塘荷和乌桑施进了书房,雍王见三人面色无异,却依旧不甚放心询问地盯向雍王妃,雍王妃一笑,道:“王爷放心,那武英王妃不过是恐妹妹会被太后指给六皇弟特来打探虚实罢了。”   雍王闻言点头,这才又瞧向了乌桑施道:“乌姑娘,咱们这便开始吧。”   雍王言罢,乌桑施却挑眉,淡声道:“王爷急什么,今日我累了,明天再说吧。”   乌桑施竟是说完就走,见她如此雍王恼恨的蹙眉,闹不明白怎就这片刻功夫她就情绪大变,见她就要出屋而去,便沉声道:“还是现在就开始吧,免得夜长梦多,万一被我那六皇弟察觉端倪此事便不宜再行了,到时候姑娘的父亲可就莫怪本王不手下留情了。”   乌桑施闻言捏了捏手心那枚冰冷的银环,那是她父亲的耳环,也是乌家第一位酋长传下来的东西,代表着乌氏一族的荣耀,父亲从来都不离身,曾言环在而人在。如今这东西怎么会落到了武英王妃的手中,这说明父亲已经被武英王的人掌控了,还是说明父亲出了什么意外!那武英王妃约她今夜子时见面,不管怎样她在确定父亲情况之前是必定不能轻举妄动的。   雍王不提乌桪还好,提到乌桪,乌桑施心中的不满便愈大,她垂下的眸中闪过一丝憎恨和不快,这才冷眸盯向雍王,道:“你懂什么!这蛊虫饱尝血液后要尽快将子蛊送进武英王的体内,才能保证这情蛊产生最大的效果来。王爷有功夫,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将子蛊送进武英王身体中吧。”   乌桑施言罢转身便出了屋子,雍王头一次被人如此对待,气得面色涨红,雍王妃忙上前抚着他上下鼓动的胸膛,道:“那乌桑施就是一个蛮女,一点礼数都不懂,王爷和她置什么气,等到事成之后这些通晓蛊毒之术的人还是都不要留着的好。”   却说锦瑟刚从承安宫回去太后便令左嬷嬷又传唤于她,到了承安宫,不过又拘着她去抄写经书,除此之外倒没为难于她。只是锦瑟如今大着肚子,纵然她坐在那里没写多少字,但因左嬷嬷亲自看着她,拘着她不能起身走动,两个时辰坐下来也累的腰酸背疼,腿涨人疲。   更重要的是她总觉着太后这样变着法地折腾她一定不光是为了叫她不好受,定然还有其它目的,可偏她思来想去就是想不明太后意欲何为。   是日夜,子时刚过,位在清安宫不远的一处临湖山石暗影中,锦瑟和完颜宗泽如愿等到了前来赴约的乌桑施。她神情戒备地盯着锦瑟,开口便亟不可待地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枚银环?我阿爹如今怎样?”   见她如是,锦瑟一叹,面有不忍之色,道:“乌姑娘,你父亲早在半年前就已经病逝在了刑部天牢之中……我不知道三皇子和雍王他们是怎么和你说的,但是这是真的,我没有理由欺骗于你。”   乌桑施闻言面色大变,她瞪大了眼睛,显然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她和父亲被完颜宗璧押往京城,为了救父她不得不和完颜宗璧虚与委蛇,并非没有想过对完颜宗璧用蛊,可完颜宗璧因在闵地时见识过蛊毒之术,防备的甚严,她想寻到下手的机会并不容易。而且寻常的蛊毒,她即便下给完颜宗璧也是没用,白家的人也能帮他解蛊。   她手中唯一厉害的便是这母子情蛊,只是她对那完颜宗璧只有恨,没有爱,此蛊她若用在自己和完颜宗璧身上,纵然能叫完颜宗璧痛苦一生,可也要将自己搭进去,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这样做的。后来机缘巧合下,完颜宗璧知道了她有此蛊,便提出了要她帮他谋害武英王,事成之后放她父亲的交易来,她自然当即便答应了。   他们闵人一向说什么便是什么,她全然没有想到父亲已经死了,完颜宗璧只是在诓骗于她。今日见到这枚银环,乌桑施便有不好的预感,此刻听闻锦瑟的话,又想着这半年来她多次向完颜宗璧要求见父一面,却皆被他以各种理由推辞拖延,登时心已凉了半截,有五分相信了锦瑟的话。   她压抑了半响情绪,这才眯着眼盯向完颜宗泽和锦瑟,道:“我怎么能确定你们说的就是真话?倘使我阿爹已经死了朝廷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传出!”   听乌桑施这般说,锦瑟愈发肯定完颜宗璧和雍王是拿乌桪为饵来利用乌桑施为他们办事的,她叹了一声未语。完颜宗泽便轻抬了下手,当下他身后的太监便上前一步,道:“乌姑娘,在下是刑部天牢的狱卒,令尊在天牢其间便是由在下看管的,半年前令尊便因水土不服不治身亡,他临终将那银环交给在下,还曾吩咐在下,倘使有一日能见到乌姑娘,便传他一句话。他说‘阿芜,要回闵地去,嫁给木颜,好好过日子,阿爹都同意了……’,乌姑娘放心,老酋长去的很平静,没受多少折磨。”狱卒见乌桑施闻言泪水滚落,一脸悲恸不由又加了一句。   且不说那阿芜是她的乳名,大锦之人并不知晓,她和木颜哥的事情更是连闵人都不知晓的,乌桑施听了狱卒这话已经完全相信了锦瑟的话。完颜宗泽和锦瑟静静侯她神情平静下来,她抹了泪才重新盯向锦瑟二人,却果决地将雍王和完颜宗璧的打算一一细说了,又道:“我可以帮王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是王爷需要帮助我拿回父亲的尸身,并送我父女回闵地去。另外,我知道一条密径可直接行军绕过溪尾山,直插南锦大军后背,只要王爷肯出力帮我乌氏重掌控闵族酋长之权,我便可将此秘密小道画给王爷,我听说朝廷的南征军和南锦大军在溪尾山已拉锯了小半年,无奈不占地利,无法进一步攻破敌军防线,南征军已水土不服兵勇生病者甚多,且大军在外,每日军备耗费甚大,有我的帮助朝廷便可打破如今僵局,这个交易王爷不亏。”   锦瑟只猜想到雍王要行巫蛊之术,却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子母情蛊这样霸道可怕的东西,闻她说罢已是后怕地惊出了冷汗来,完颜宗泽安抚地握紧了她的手,这才扬眉,几乎不曾犹豫便沉声冲乌桑施道:“成交!”   翌日,锦瑟刚起来便被左嬷嬷又请到了太后的正盛宫去,太后依旧没叫她到跟前伺候,仍是令左嬷嬷瞧着她抄写经书,锦瑟不明太后用意,便按兵不动,假意受制,无奈地老老实实端坐着抄书,意在引蛇出洞。   内殿之中,太后依旧躺在床上,左嬷嬷令宫女看着锦瑟,前来回话道:“太后令武英王妃抄写经书为皇上祈福,武英王妃这下是没法寻借口推脱了。宫中谁不知晓太后金贵之躯每日还不定亲自抄写佛经为皇上祈福呢,倘使这个差事她都办不好,自然要落个偷奸耍滑,不忠不孝的骂名。太后放心,武英王妃这两日老实着呢,我瞧她昨日回宫时被宫女掺扶着,路都走不好,想必是累的不轻。”   太后闻言唇角勾起阴冷的弧度来,道:“清安宫那边可都安排好了?”   左嬷嬷点头,笑道:“太后放心便是。”   太后这才舒了一口气,舒展了神情,道:“你还是亲自去看着她抄经吧,那贱女鬼主意多,只怕小宫女压制不住她。”   左嬷嬷应下,回到暖阁时却见锦瑟依旧老老实实地端坐在书案后正伏案落笔,神情极为认真。一日倏忽而过,到外头天色渐暮,太后才召见锦瑟,锦瑟进了殿,太后见她面上满是疲累之色,心中舒坦,难得地赞道:“你这两日辛苦了,相信有你这般为皇上抄经祈福,龙体一定能转好,哀家知道你有孕在身,可为人子女便该如此万事以孝为先,尤其是身在皇室,更该规范自己的一举一动,做万民之表率。”   “谢太后教导,孙媳定不负太后所望,牢记于心。”锦瑟恭谨地福身。   太后满意地点头,道:“哀家知道你定累了,哀家也要就寝,这里便不必你再伺候了,你且回宫去吧,明日莫忘了过来就好。”   锦瑟再次应了,这才扶着白茹的手往殿外退去,岂料她刚出了殿,迎面一个端着鎏金盆往殿中走的宫女不知怎地脚下一滑,整个人哎哟一声叫便直直向前栽倒,白茹忙护着锦瑟匆匆退后,牢牢挡在了锦瑟身前。   那宫女摔倒在地,可手中盛满水的鎏金盆却直冲锦瑟二人翻倒而来,纵然有白茹挡着,锦瑟还是被那水兜头浇了半个身子。   锦瑟倘若在正盛宫出了事儿,太后也会有大麻烦,故锦瑟这些天前来正盛宫并不十分担忧,可白茹却一直提心吊胆的,方才她见宫女扑来,着实惊的不轻,此刻见宫女不过泼了她们一身热水,并无它事,这才略放下心来,也顾不得自己头脸滴水,忙戒备地盯着四周,又护着锦瑟检查她可曾有恙。   “作死的奴才,端个盥洗水竟也能冲撞了王妃,来人,还不快将这贱婢拉下去乱棍打死!”左嬷嬷听到动静忙出来,见此情景大愕,接着才怒斥两声,当下便有宫女上来将那跌坐在地上的宫女堵了嘴巴,拉了下去。   “还不快扶王妃进殿暖暖身子,再取干净的衣物来,送热水供王妃沐浴……”左嬷嬷连声吩咐。   锦瑟却打断她,道:“太后刚说要就寝,本妃留在这里还要打搅太后安歇,不过是身上洒了一点水罢了,此处离清安宫也没多远,轿中又有炭火,本妃回去再收拾也是一样。”   发生这样的事,锦瑟自然不肯在正盛宫中久留沐浴的,左嬷嬷见她不愿留下倒也没勉强,令人速送锦瑟回宫。   那一盆盥洗水不烫不凉,温温热热浇灌在身上倒没什么,可如今年关将近,正值数九寒冬,温水迅速腾起热气来,遇冰冷的空气,未几便成了冰水,片刻那衣裳便似结了冰,寒意透骨,纵然锦瑟上了暖轿,便脱去了外头湿衣,但回到清安宫也还是被冻得浑身发抖,双唇乌青。   完颜宗泽惊地褪了她的衣物将她拥进厚厚的棉被中,又不停给她揉搓身体,她才好了许多,见沐浴的热水一时未能烧好,月怜便急声道:“只怕寒意已经入体,要不王爷还先带王妃去泡下温泉,驱下寒意,温泉也最能疏解疲累,王妃原就疲累,人一疲累就容易生病,免得王妃再得了伤寒。”   完颜宗泽闻言这才想起这清安宫中确实是有一处温泉的,只是锦瑟有孕,因觉侵泡温泉发不舒服,这才从未用过。他听了月怜的话正欲裹了被子将锦瑟抱起来,锦瑟却抓了他的手,冲月怜道:“你先下去。”   月怜愣了愣,这才应命退下,锦瑟方道:“太后整日折腾于我,伺候在太后身边的宫女怎可能连端水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今日那宫女泼我一身水,我原本想着是太后又在变着法地难为我,可太后怎会是耍弄此等小手段的人。”   完颜宗泽方才也是焦急,并不曾多想,此刻听她如是说,目光便沉了沉,道:“你怀疑月怜是太后的人,太后故意要引你去温泉沐浴?”   锦瑟摇头,道:“月怜是母后安排在我身边的,这些天她一直伺候的很用心,相信若非可信之人母后是不会安排在我身边的。倘若月怜真有问题我早便出事了,哪还用太后费尽心思。也许月怜是当真觉着我如今情形该去泡温泉,刚才她才会提那样的建议。毕竟温泉驱寒,疏解疲累,人人都知,也许太后就是算准了这点才做那种种安排呢。那温泉是不是真有问题,咱们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完颜宗泽闻言已明白了锦瑟的意思,他眸子眯了眯,这才又给锦瑟拥了拥被子,道:“你歇着,我去安排。”   一盏茶后,雍王自乾坤宫回来,尚未进承安宫便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自承安宫偏门出来,一晃往清安宫的方向溜去,雍王见那身影分明就是乌桑施,不由一惊。方才他刚出乾坤宫,又恰遇两件急事,将身边跟着的两个太监都遣去办差事了,这会子他孤身一人,眼见那人影转瞬不见,只怕等他回承安宫再唤人来去追乌桑施早没了踪迹,雍王自视武艺过人,又念着宫廷之中当不会有人敢谋害于他,便未及多想追了上去。   岂料他刚追过甬道,便听到一声隐隐的铃声传过,接着一个东西自一旁的花木中向他猛然袭来,他眸中锐光大作,忙出手成钳本能地向那黑影袭去,一掌拍上那一团黑影,将其击飞了出去,借着月光见那竟是一条小青蛇,他一怔,但觉虎口处传来一阵疼痛,凝眸去瞧就见手上赫然被留下了两个被蛇咬过的血印,他还来不及心惊,接着便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他倒下前头的花木间才有个身影绕了出来,正是乌桑施,她冷冷地瞧着地上躺倒的雍王,勾了勾唇几步过来蹲下,自怀中摸出那根细竹管来,像那日一般放出了母蛊,不过摇了摇铃,那只蓝蝎便摇摇摆摆地自竹管中爬出扑在雍王虎口的伤口处吸起血来。   接着它的身子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待那颜色和子蛊一般,乌桑施才摇了摇铃,母蛊似已饱腹,又慢慢爬回了竹管,那子蛊却沿着雍王的右耳缓缓钻了进去。乌桑施冷冷地瞧了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雍王一眼,这才站起身来,道:“好了,你可以带他走了。”   她言罢,不知何时已默然站在身后静侯的那人影才上前扛起了雍王,也不多言已健步如飞地往清安宫方向去了。   ☆、二百六五章   夜色微沉,霜华宫中七皇子的生母王婕妤尚未安寝,正端坐着梳妆台前由着宫女给她卸妆,宫女散开长发用梳篦细细地给她通着长发,赞道:“娘娘这一头乌发真是漂亮,又顺滑又浓密柔   软。今儿奴婢在御花园中瞧见了刘嫔娘娘,年纪轻轻都已经早生华发了,还是娘娘您天生丽质,这头发乌黑的都能映出亮光来呢。”   刘嫔和王婕妤是同一年进的宫,比王婕妤还小上两岁,两人自免不了争过宠的,宫女说这话原是要讨个好,王婕妤闻言却只讥诮一笑,道:“再天生丽质,容颜不老又有何用,再用不了多   久也都要荣升太妃,太嫔,不过是一生幽居这深宫,坐等韶华老去罢了。”   皇上龙体有恙,这霜华宫已一年多未曾有过男人的身影了,宫女见王婕妤神色幽怨,不由劝道:“娘娘和那些没生养,或是生养公主的妃嫔可不一样。新皇登基,她们只能在宫中等死,可   娘娘不是还有七皇子殿下呢。殿下他侍母至孝,又和雍王殿下亲近,如今雍王和殿下都得皇上宠爱,寄予厚望,等将来七殿下立了大功,封王辅政,殿下是一定会接了娘娘出宫奉养的。到时候   娘娘才是有享不尽的福气呢,宫里规矩大,奴婢说句冒犯的话,到时候娘娘比宫中太后还要福大自在呢。”   王婕妤被宫女讨好的话逗笑,正欲起身便有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禀道:“娘娘,七皇子殿下跟前的双喜求见娘娘,如今就在殿外候着呢。”   双喜是七皇子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这大晚上的求见于她,必定是七皇子进了宫。而且双喜来寻她,一定是出了什么要事。   王婕妤一惊,忙起身披了件衣裳,又令宫女去将双喜带进来。   须臾,王婕妤端坐在外殿的太师椅上,见双喜面色不佳,眉眼间满是急色可却四处瞄着不肯说话,王婕妤担心儿子,便忙挥手令殿中伺候的宫女太监都退了出去,只留贴身的大宫女鸣歌。   双喜这才忙道:“娘娘,方才征南军传来军报,说是那南锦皇帝因为箭伤复发不治身亡了,如今圣体违和,太子殿下监国,殿下和雍王等皇子辅政,太子得到军报便令人速传了殿下进宫议   政,殿下商议完朝事出来,本是要出宫的,可殿下今儿在府里和武义侯府的小公爷多喝了几杯酒,出了议政殿不知怎的酒气就上了头,不想又撞上了个小宫女,那小宫女有几分姿色……所以…   …殿下就……就……”   王婕妤听到这里已经猜想到出了什么事儿,宫里的女人哪里是皇子能随便动的,见双喜吞吞吐吐地,王婕妤便道:“如今殿下和那宫女呢?可弄清楚那宫女是哪个宫伺候的了?”   双喜这才忙道:“在清安宫附近,殿下完事儿后便醉死了,那宫女哭着喊着不依不饶地闹,奴才……奴才没了主意,这才言语暂且安抚了那宫女,赶紧来请娘娘过去,奴才一时糊涂,没能   规劝地住殿下,使得殿下酒后误事,奴才知错了,可是这事儿还得娘娘给殿下收拾残局啊。”   王婕妤闻言哪里还能呆地住,忙披了斗篷跟着双喜出了霜华宫,因此事不便张扬,她也未叫宫人随从跟着,便就只带了鸣歌一人。谁知快到清安宫附近时,鸣歌突然闹起肚子来,王婕妤便   只好叫她去方便,自己随着双喜继续往前走。   她跟着双喜七拐八拐地便到了一处幽静的园子,依稀瞧出正是清安宫和承安宫近旁的碧云池附近,她正想着七皇子议政后出宫并不走这个方向,怎会跑到这里来欲问双喜两句,双喜便率先   开口,道:“娘娘快,殿下和那宫女如今就在那边温泉的假山后藏着呢,这么冷的天,殿下醉死了也不知会不会着凉。”   王婕妤听了这话心下一急,忙又快行起来,好容易到了温泉旁,她见四处无声,半个人影都没有,焦急四望不曾发现端倪,正欲回头去问双喜,不想背后被人猛然一推,她整个人噗通一声   便落进了一旁冒着热气的泉池中。   她呛了两口水,扑腾着爬出水面,浑身上下湿漉漉,见泉池附近早没了双喜的人影,她才惊觉出了事儿。   她正欲往池岸上爬,哪想半个身子挂着岸上就要爬出时,却突然从身后冒出一双铁臂来,箍住她的纤腰便将她整个人又拽回了池水中。   那力道,那臂膀坚硬的弧线,还有身后粗重的喘息声,宽厚滚烫的胸膛,分明是个男人。王婕妤面露惊恐之色,本能欲喊可声音没发出又被她生生遏制在喉间。倘使这会子来了人,她照样   清白尽损,也跟着完蛋。   她勉强稳住心神,那腰肢上男人的手已猴急地四处乱扯乱拽,瞬间撕裂扯落了她大半衣物,男人的吻急切而热烈地落在了她光luo的身上。王婕妤挣扎着回头,氤氲的水汽间她瞧见了一张   怎么也没料想到的脸,竟然是雍王!   七皇子和雍王自幼亲近,七皇子又迎娶了安远侯左氏的嫡女左丽欣,如今雍王和七皇子可是一条船上的,在宫中她也是容妃的臂膀,故而王婕妤见竟是雍王在作祟,如今还企图对自己这个   母妃做下此等畜生不如的事情,她脑子便一片空白,实在想不明白雍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不容她想,雍王已埋头亲住了她的嘴,她这才猛然挣扎起来,怒骂着道:“你疯了吗,混账东西,瞧清楚我是谁!”   她喊着恨得一巴掌拍向雍王,雍王却一把抓了她的手腕,见她往池边儿一推,逼地她无处可退,背死死抵在白玉石的池子上,一手扯落了她身上仅剩的衣物,口中胡乱喊着美人便埋下了头   。   王婕妤见雍王面色潮红,神情狰狞,双眼也有血色,整个人都似疯魔了一般,一惊之下便觉出不对来,雍王这分明就不认识她是谁,是被迷了心志。   她大惊,正因这个发现而惊惶难安,随着雍王的亲热,她的身体却也不可抑制地燥热了起来,脑子也越来越糊涂,只剩下身体里的一把火在疯狂地燃烧着,不知不觉中她竟再不愿推开雍王   ,反而改之用自己一双粉白的莲臂狠狠攀住了雍王的肩背,也疯狂地迎合起他来。   这边两个身影难舍难分地纠缠在一起,疯狂地像是要一遍遍榨干对方一般,而不远处的山石后,完颜宗泽正面色铁青地抱着因愤恨而身子微微颤抖的锦瑟,静静地瞧着池水中疯狂厮缠着的   那对身影。   锦瑟此刻早已泡过热水,驱散了一身寒意,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料斗篷,周身都暖和舒畅,可眸中却一片冰冷,幽凉的若冰潭,她心里更是寒澈透骨。   这温泉水果真如她所料想是有大问题的,瞧雍王和王婕妤这模样,多半水中是有催情药物的。不然雍王被扔进去不足一盏茶时候不会醒来就心性全失了,倘使他还有半点理智也不会这样对   待王婕妤,更何况如今王婕妤也瞬间迷失了自己。   倘使方才她真一时大意,任完颜宗泽抱着她来泡这温泉,此刻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想而知。   她如今有孕六月余,腹中又是双生子,正是该小心再小心之时,若是侵泡了这温泉,这般没理智地行房事,只怕孩子早已不保。此刻锦瑟全明白了,太后每日变着法地折腾她,不过都是为   了令她浑身酸软疲乏,又令宫女泼她水,令她浑身湿透,就是要诱完颜宗泽带她来泡这早被动了手脚的温泉,让他们失去理智,亲手杀死自己的一双孩子!   太后这是要他们有苦难言,要他们日夜品尝悔恨的滋味,忍受亲手杀死自己孩子的痛苦。若因此而失去了一双成型的孩儿,想必她和完颜宗泽也会一辈子都背负阴影,他们以后还如何能够   平静地对待彼此,夫妻之间说不得便会相互折磨,再难得安宁。   太后,真真是好毒辣的心思!   完颜宗泽听了锦瑟的怀疑,却也并不知这温泉是否真有问题,但他却做下了一些安排。一是制造了些事端引开了雍王身边的太监,又吩咐乌桑施去引诱雍王,顺利弄晕雍王丢在了温泉中。   再便是借着边关战报,将七皇子唤进了宫中,而七皇子身边的双喜早已是他的人,他令双喜骗了王婕妤过来,将王婕妤和雍王凑在一处,不过是想看看太后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如今明白一切,他和锦瑟一样愤恨难平,他舒了两口气这才轻拍锦瑟,道:“咱们先离开吧,一会子承安宫那边便该发现雍王失踪了,我令人留下了线索,他们很快便能找到这里来,我很   期待一会子雍王妃和七皇弟瞧见这般香艳的一幕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呢,还有正盛宫里我最亲爱的皇祖母,她得知自己费心准备的这一池香泉便宜了五皇兄,不知又会如何。”   ☆、二百六六章   却说乌桑施收拾了雍王之后便悄然回到了承安宫中,她换了身干净衣服便施施然直接前去雍王妃所住的正殿寻找叶塘荷。   她去时,叶塘荷正和雍王妃坐在内殿低声说着话,见她进来神情略显不安。乌桑施方才出承安宫去引雍王前便和雍王妃假传了雍王的命令。   说是,雍王已经想好了送子蛊入完颜宗泽身体的法子,就要在今夜行事,令雍王妃速速去太后宫中将叶塘荷给带过来,等候他安排。这也是如此晚了,叶塘荷却在承安宫的原因。   叶塘荷见到乌桑施进来神情便又是一提,雍王妃已率先问道:“王爷呢,果要今夜行事吗?”   乌桑施只一笑,将一枚盈绿的扳指拿给了雍王妃,道:“王爷已经带人前去清安宫做安排了,令巴禄过来吩咐于我,先将母蛊送进叶姑娘的身体。巴禄说王爷怕我等有疑,特将此贴身而戴   的扳指脱下来交由巴禄带回,叫我拿给王妃一观。一会子王爷自会诱武英王过来,王爷自有手段叫武英王和叶姑娘成就了好事,到时候有太后和王妃为叶姑娘做主,武英王就必须接叶姑娘进府   ,有蛊毒作祟,随着时日越来越长,武英王也会觉得越来越无法离开叶姑娘。”   听了乌桑施的话叶塘荷紧张的神情微松,明眸中已浮现了亮光,待乌桑施将那母蛊放出来,她和雍王妃见母蛊已然变了颜色,虽是大惊,可知母蛊必定是饱足了完颜宗泽的血液才会如此,   当即便不疑有他,随着乌桑施的铃声,叶塘荷忍耐着惊恐和不安,还是顺从地任由那母蛊进了自己的身体。   雍王妃见那血红的蝎子沿着叶塘荷的耳朵一点点往里挤爬不见,直被吓得心惊肉跳,心里越发打定主意,等到雍王坐登九五之尊,一定要灭了闵族,令巫蛊之术这样可怕诡异,防不胜防的   邪道彻底消失才行。   雍王妃回过神来,这才道:“王爷可说了几时带武英王过来?又需要本妃如何配合?”   乌桑施却又勾唇一笑,道:“王妃只需和叶姑娘慢慢等着便好,王爷不足一炷香时间必归。王妃和叶姑娘慢等,我还需去助王爷一臂之力。”   雍王妃完全没有料到乌桑施已背叛了他们,更想不到雍王已经受人所制,见到了雍王贴身佩戴从不离身的扳指便信了乌桑施,这会子闻言便点了头,道:“你去吧。”   乌桑施这才转身而去,她出了承安宫没两下身影便绕进了一条暗巷,那里已有一个小太监等候多时,见了她便忙道:“乌姑娘,皇后娘娘都安排好了,姑娘这便快随洒家出宫去吧。”   雍王妃和叶塘荷等了一炷香时辰却迟迟不见雍王回来,雍王妃便有些心急担忧起来,却于此时今日跟随雍王前往乾坤宫的两个太监巴福和巴禄却回来了。   乌桑施明明说是巴禄传了雍王之命令她先送母蛊进入叶塘荷身体的,可现在巴禄却说他被雍王派出宫办了点事儿,根本就不知道乌桑施所说之事。雍王妃这才知晓受了骗,知雍王是失踪了   ,她又想着那乌桑施的蛊毒手段,雍王妃岂能不怕,当即也顾不得别的了,急慌慌地便令人速速都去寻找雍王。   她这厢刚带着人出了承安宫,却碰上了七皇子,七皇子上前见了礼,道:“皇嫂这是要做什么?我五皇兄呢,我有些事儿要寻五皇兄商量。”   雍王妃将雍王不见了的消息告知,七皇子不觉大惊,忙也随着人四下寻找。倘使有人要对雍王不利,自然清安宫住的锦瑟夫妻最有嫌疑,故而雍王妃根本就没犹豫便带着人先往清安宫的方   向找。   这一找,还真叫小太监发现了一块雍王所用的帕子,雍王妃大惊,忙遁迹寻过去。没多久一众人便寻到了那温泉附近,雍王妃和七皇子等人见这清安宫中竟然连半个宫人的影子都没有,越   发认定雍王必是出了事儿,将寻找范围瞬间锁定在了清安宫。   不消细找,很快便有人听到温泉那边有动静,见并无宫女等伺候在泉边儿,心知必不是主子在沐浴,雍王妃当即便带着人冲过去查看。待众人举着宫灯到了泉边,只见一对男女正在泉边行   着好事。   女子被整个推在了泉池边靠着池壁,两腿紧紧环在男子的腰上,一双手臂自男子的肩头绕过死死攀附着男子,而男子也正狠狠钳着女子纤细的腰肢,正借着水的浮力拼尽全力地冲杀着。   随着男人狠辣地动作,那女子不时发出似畅快似痛苦的叫声,伴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女子身子后仰,身前一对白花花的肉在宫灯下波浪翻涌,直晃人眼。   再瞧那男人背上被抓出的一道道血痕,真不知这两人已在此偷情了多久了,竟是专注地连来了人都未曾察觉。   这情形怎一个**了得,温泉水汽迷蒙,雍王妃和七皇子瞧不清那两人身影和容颜。人遇事都更愿意往自己所愿的方向去猜想,这是人性使然,加之这清安宫又是锦瑟和完颜宗泽住着,那泉   池里的女人腰肢纤细,显然不是锦瑟。雍王妃当即便猜男子必是完颜宗泽,趁着锦瑟有孕,便在此和哪个宫女厮混。   却没想到竟会被他们撞破,雍王妃尤且一阵窃喜,她当即便面容一厉,喊道:“这是哪儿来的宫女和侍卫,真是胆大包天,竟敢yin乱宫闱!”   雍王妃喊罢,所带的宫女太监便冲上前去,那池中厮缠的一对男女显然是被惊动了,惊惶失措地抱在一起忙没进泉水中遮挡着身体。   见那男子头上还歪歪斜斜地挂着赤金冠,分明不是侍卫能用之物,七皇子更觉池中就是完颜宗泽,当下也沉喝一声,道:“还不快将这一对贱人拖上来,别叫他们跑了!”   他喊罢便有几个太监跳进了水中,此刻池中的雍王早便清醒了过来,他脑中蓦然想起一切来,感觉怀中抱着的女人身子一僵,接着剧烈颤抖起来,他才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只觉五雷轰顶,怀中明明抱着的是个娇香美人,他却觉那是冰刀**,恨不能立刻便将怀中人推出去。可他不会忽略方才那声大喝,那是七皇弟的声音啊。万不能叫七皇弟瞧见自己怀   中抱着的是他的母亲!   雍王欲将王婕妤推出去,可这念头一闪,他便又抱紧了王婕妤,见她的头脸整个都藏在他的怀中,护的一丝不露。   王婕妤此刻也清醒了过来,和雍王所想一样,她一个宫妃被人撞破和雍王在此欢好,即便是查出有人陷害于她,她的清白已然没有了,也只能是死路一条。她此刻哪里敢露面,只恨不能钻   进雍王身体里面去。   见这一对男女紧紧拥抱着,藏头露尾,雍王妃越发兴奋起来,大声吩咐道:“快去请武英王和武英王妃,令禀过太后和皇后娘娘,此事关系重大,本妃却是做不得主的。”   闻言雍王已气得脑子嗡嗡作响,他如今是跑不掉了,念着和宫女厮混,总比太后等人来了发现他和王婕妤偷情要罪行轻的多,他当即也不敢藏了,抬起头来沉喝一声,“都莫过来,是本王   !”   他这一喝,众人看去却见他的面容在宫灯照映下清晰地显露了出来。见他双眼锐利,神色狰狞,满脸暴戾之色,众人皆愕然,宫女太监一愣之下已不敢再多看,纷纷跪地。   雍王妃彻底愣住了,再瞧雍王面上还带着激情后的潮红,又见他将怀中女人护地紧紧的,似生怕她会吃了那美人一般。雍王妃脑子轰鸣一响,将雍王是被陷害的这个念头给推翻了。   倘使他是被陷害的怎可能到现在还抱着那女人,早该推出去一刀砍了撇清自己才是正理。   “五皇兄,你怎会……都退出去!”七皇子愕然地喃了两声,率先想到为雍王掩饰。   他见雍王妃站在那里浑身发抖正怨责地盯着雍王二人,忙劝说道:“五皇嫂,我五皇兄不是随意乱来的人,只怕是遭人陷害,或是醉酒误事了。只要查明真相,想必父皇不会过多苛责五皇   兄。皇嫂,大局为重,不过一个小小宫女,弄回王府去还不是任皇嫂搓扁捏圆?!再来,今日的事情透着古怪,还是先护五皇兄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   皇子收用了宫女自然是不对的,可皇子若真看上了哪个宫女想弄回去,求到了皇帝面前,皇帝也是可以开恩赏赐了的,只是哪个皇子也不会为个宫女如此去败坏自己的名声,惹得天下人耻   笑,皇帝厌恶。   所以王婕妤听闻七皇子和个宫女乱为,会急急忙忙出来欲为他遮掩,可如今雍王已经闹成这样,遮掩是不成了,那便只能雍王妃大度一些,替雍王将这宫女讨要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雍王妃闻言心虽不甘,可却只能如此,她还未言,却见锦瑟和皇后一左一右扶着太后缓缓而来,太后面色显然不大好看,雍王妃心一跳,而七皇子和已披了件外衫正欲上岸的雍王登时面色   也都变了。   ☆、二百六七章   太后本是在正盛宫中等待好消息,结果她等来等去却也没有等到清安宫中她安排的宫女前去报信儿。舒蝤鴵裻眼见天色渐沉,她便焦急起来,生恐完颜宗泽并没中计,没能带锦瑟到温泉沐   浴,她便白费了功夫。   翼王是她亲手带大的孙儿,更是她娘家侄女所生,平白就那么惨死在了生身之父的剑下,太后悲伤之下只恨不能那些害她宝贝孙儿的人都承受一样的痛苦才好。她费心安排这一切,又折腾   了这么些天,如今迟迟不闻消息,焦虑之下便令宫女前来探查。   而宫女回报却说清安宫温泉池这边果真有了动静,太后听闻便以为她的计谋成了,再按耐不住兴冲冲地就移驾清安宫,准备亲眼看着锦瑟为她孙儿偿债,可谁知凤驾到了这清安宫却见完颜   宗泽和锦瑟双双前来接驾。   锦瑟挺着个大肚子,气态雍容,分明好好的,太后惊诧失望之下更是心惊,倘若他们两人都好好的,那么温泉池那边又是怎么回事?唯一可能的便是她的计谋被识破并且被人将计就计地算   计了别人。   也正是此刻月怜禀报说清安宫的跨院温泉池出了事,雍王妃和七皇子抓到了一对yin乱宫闱的侍卫和宫女。这清安宫虽紧连前庭,可却也背依后宫,等闲不会有侍卫出没,太后觉着其中大   有蹊跷,她本能地欲离去,可完颜宗泽和锦瑟却不容她来了又走,而此刻皇后也以探望锦瑟为由到了清安宫,得知泉池出了事,皇后和锦瑟竟是半拖半拉地将她拽了过来非要她亲自主持大局不   可。   太后无法只能移驾过来,她刚临近泉池便瞧见了面色难看至极的雍王妃和七皇子,会让两人如是,那泉池中的男人不用看太后也明白是谁。   翼王没了,她如今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希望寄托在了雍王身上,谁知晓现在她设的局,竟又让雍王尝了苦果。太后恨得脸色铁青,只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憋的她喘不过气儿来,眼前一阵阵   发黑。   而听到太后呼哧哧的喘气声,锦瑟心里痛快,面上却是一副惶恐模样,急声地道:“太后千万莫为这等不知廉耻为何物的畜生气坏了凤体,他们竟然有胆子yin乱宫闱,太后严惩了便是,   犯不着为此生气啊。”   锦瑟这话声音实在不低,雍王妃和七皇子听到锦瑟公然骂雍王是畜生,心恨难耐,此刻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后不可能好端端就到了清安宫,加上之前乌桑施的谎言,这分明就是完颜   宗泽夫妻设局来坑害雍王。   太后听的双眼冒火,锦瑟这分明是揣着明白当糊涂,非得逼地她严惩雍王不可。   察觉到太后的身子又抖了起来,像是抽羊角风一般,锦瑟心里发笑。   抽吧,抽吧,一会子看清王婕妤那张脸,还有得你抽呢!   雍王妃想清楚一切都是完颜宗泽夫妻谋害雍王,可她依旧不懂,雍王为什么到现在还死死抱着那个女人,难道王爷是被这情景给惊糊涂了?   雍王妃想着便忙冲水中雍王道:“王爷,太后和皇后娘娘来了,王爷还不快澄清此事,诚心请罪!一定是这宫女狐媚祸主,王爷快恳请太后和母后宽宥啊。”   她这话就是提醒雍王赶紧推开怀里女人,哪想雍王此刻僵直着身子,面色更加阴厉,可还是不肯放开怀中人。   方才已有太监给雍王丢了衣裳,此刻雍王身上勉强挂着一件外衫遮挡住了重要部位,可他方才却背转过身去将怀中的王婕妤给包裹的严实,故而到现在众人都还未瞧清他怀中女子的面貌。   雍王妃见雍王到现在都不肯放开那女人,气恨的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心想那宫女究竟有多国色天香,竟媚惑地雍王这般昏头转向。   她这边恨着,那头却传来了完颜宗泽极度诧异的声音,“五皇兄?五皇兄你怎在池子里,不是说抓到偷情的侍卫和宫女了吗?那侍卫和宫女呢,啊,一定是五皇兄亲自下池抓人!五皇兄身   份尊贵此事岂劳皇兄亲自动手!来人,还不快将雍王扶上来参见太后!雍王怀中犯事的宫女也一并抓过来问罪!”   完颜宗泽喊罢便有太监欲依令行事,雍王见完颜宗泽装糊涂,对他连嘲带讽的,心里恨的抽疼,一张脸却还是被讥的涨红。可他此刻却顾不上这些,只因他已确定完颜宗泽既陷害他至此,   便不会容他和王婕妤轻易脱身,怀中女人是王婕妤此事是瞒不住了。   七皇子对他至关重要,王婕妤的父亲乃虎旅军将军,对他控制京城更是举足轻重。他不能就这样失去如此强大的助力,雍王正焦头烂额地还想着法子,不甘就这样损失了费心拉拢了十多年   的兄弟,谁知那边完颜宗泽却不叫他如愿。   却见一个清安宫的太监抱了一堆衣物过来,禀道:“太后,皇后娘娘,这是奴才在那边池边寻到的衣物。”   雍王瞧见这一幕手一抖,险些将怀中王婕妤丢进水中。只因望去,那太监捧着的衣物最上头赫然放着的便是王婕妤那件绣金牡丹滚貂毛的华丽外裳。那精美的绣图,华丽的金丝银线在宫灯   照映下熠熠发光,流光溢彩,任谁一瞧都知非宫女能有。   皇后当下便惊呼一声,道:“呀,这……这可是华云缎所裁衣物,这华云缎是西琴国今年才进贡的,统共也不过三匹,本宫觉着颜色过于艳丽,便未曾留用,三匹分别赏赐给了德妃,容妃   和王婕妤,这……这衣裳怎会出现在此……”   皇后的话重重地敲打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中,太后身子当即便是一晃,锦瑟本扶着她,此刻却突然扯手,太后不防腿一软险些跌进一旁的泉池中去,好在左嬷嬷反应地快扶住了她。   经此一吓太后面上越发苍白灰败,她怒目盯向锦瑟,锦瑟却抚着肚子,满脸诚惶诚恐地道:“孙媳身子笨重,一时被母后的话惊吓到,没能扶好太后,太后您没事吧。”   太后见锦瑟神情焦虑,眼中却分明是笑意,分明就是故意气她,她恨不得上前亲手抓烂了锦瑟的脸,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却不能苛责有孕的孙媳。   她咬着牙站直身来,半响才道:“雍王醉酒……”   听她刚起个话头,锦瑟便知她是想将此事糊弄过去,岂能让太后如愿,当下她便又上前扶住了太后,做出太后不曾责怪,感激不已的模样来,扬声便打断了太后的话,道:“就知道太后慈   爱,不会责怪孙媳的。”   那边完颜宗泽不待太后再言,马上扬声,道:“既这华云缎只三位母妃有,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哎……”   他说罢目光却落在了七皇子身上,神情饱含了同情和可怜,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衣服必定是雍王怀中女人的,这点不用说谁都清楚。雍王怀中根本就不是什么宫女,所以他才死死护着不叫人看。   既然这衣服只有可能是德妃,容妃和王婕妤的,那德妃年近五十,早便色衰,五皇子怎可能和她在此偷欢,而容妃是雍王的生母,这衣服更不可能是她的,除了这两人外池中女人除却王婕   妤还能是谁?   这点道理在场谁人心中不明,七皇子早在听了皇后的话,便面色铁青,双拳紧握,额头青筋直跳了。他心里正经受着前所未有的挣扎和痛苦,煎熬和害怕,他双目盯着雍王怀中被包裹的严   密,可却依旧颤抖不停的女人,眼神像是要穿透那层衣料瞧个清楚,却又似害怕那衣料散落看到里面真相。   他正煎熬着,完颜宗泽同情又可怜的眼神,还有他那一声叹息,终于引得众人纷纷瞧向了他,大家的表情几乎都是同情讥笑,悲悯古怪的,这叫七皇子再难承受,终于被一根稻草压垮了心   里的最后一丝挣扎,他突然愤怒地跳下了泉池,瞬间便到了雍王近前。   接着他一把扯住雍王怀中女人的手臂,狠狠一拉便扯落了她头上蒙着的衣服,当即一张惊慌失措,却又美艳万分的脸终于清清楚楚地展露在了宫灯下,令众人瞧了个真切。   雍王面色大变,雍王妃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太后身子又摇晃了起来,张大了嘴喘气不停,像是离了岸的鱼,随时都会断了气一般。   而七皇子圆瞪着双眼盯着近在咫尺的母亲,那神情像是一头发疯的野兽,恨不能毁灭了整个天地。那眼神复杂地在王婕妤和雍王的面上来回扫视,不置信,屈辱,愤恨,痛苦厌弃……   在儿子这样的视线注视下,王婕妤慌了,她忙去抓七皇子,口中喊着,“皇儿,不是你想的那样,母妃是被陷害的……”   她这一抓,身上的衣裳便散了开来,露出光洁的脖颈和半个胸脯来,其上吻痕遍及,好不叫人脸红,七皇子方才分明瞧的清楚,两人庞若无人的欢爱,难舍那分,后来雍王护着他的母妃,   而他的母妃也像是鸟儿依赖蓝天一样蜷缩在雍王的怀中,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恋。   若说他们是被陷害的,是被冤枉的,他此刻根本就不能相信!他愤怒地甩开王婕妤的拉扯,雍王也已慌声道:“七弟,你听我……”   他话未完,七皇子已抡起拳头重重地砸在了雍王的脸上,直将他打地没进水中,人翻水溅,未待雍王冲出水面抹掉一脸水光,七皇子便又扑了上去,揪着雍王的头发便又是一拳,口中愤恨   地喊着。   “你这畜生,不准再喊我七弟,我他妈废了你!”   雍王被打,原本是理亏,由着七皇子撒气,可见七皇子根本就没个节制,像是当场就要弄死自己。他不反抗之下眨眼间就被凑地晕头转向,当即也不再由着七皇子了,飞起一拳还了手。   雍王的武艺在众皇子之中算是出挑的,他这一拳打在七皇子身上将七皇子打的撞上池壁,胸口闷疼,险些吐出血来。算是将最后一点兄弟情谊也打没了,七皇子见雍王睡了他的母亲,现在   居然还干动手打他,气得双眼冒火,大喊一声又冲了上去。   雍王只记得被蛇咬了,待他完全清醒过来时已和王婕妤成就好事,被雍王妃等人撞个正着,接着发生的一切他根本应接不暇,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气,心烦意乱,焦头烂额。此刻被七皇子厮   缠他再不理会其它,也恨得拳头直飞,口中喊着。   “说了是被陷害的,你他妈听不懂,打两下解气了就好,还想杀了我不成!”   “你该死!”   两人缠斗起来,嫌水中缚手缚脚竟还心有灵犀地打上了岸,样子像是两头受伤的公牛。顿时场面乱成一团,雍王妃的尖叫声,王婕妤的哭喊声,宫女太监们的哄乱声,雍王二人厮打的谩骂   惨叫声。   这情景哪里还像是威严的宫廷,简直比闹市还混乱,太后何曾见过这样的情景,瞧见雍王几乎半裸着和七皇子厮打在一起,连声喊了几下都没人理会,正瞪着眼睛喘粗气,锦瑟却又凑了上   来,道:“太后,依孙媳之见,雍王不会做出这样畜生不如的事情,说不得他和王婕妤真是被陷害的,平日照看这泉池的宫女孙媳已经令人绑下,此事闹成这般只怕得父皇出面处理才行,不若   儿臣这便令人去请父皇,细审此事,也好还雍王清白,免得兄弟成仇?”   太后本已气得不行,强自支撑着,此刻听闻锦瑟的话,又见她满脸真诚,登时便张大嘴急喘起来,接着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二百六八章   太后仰面直直倒下去被左嬷嬷扶住,锦瑟便忙惊呼着神情焦虑而担忧地跟着半蹲着佯装去掺扶太后,口中颤声喊着,“太后,即便雍王惹您生气和失望了,您也要以自己凤体为重啊……”   左嬷嬷见太后面色惨白,双眼禁闭,头上都是冷汗,即便晕厥了过去双手和牙关也都咬地紧紧的显是没有脱离痛苦,而太后都这样了,锦瑟竟然还用话来激她,气她,左嬷嬷恨得瞪向锦瑟   ,口不择言地道:“太后已经被王妃气晕了,武英王妃也该省省了吧!”   锦瑟却露出惊异神情来,道:“左嬷嬷也被气糊涂了吗,太后是被雍王气晕厥的,和本王妃有何关系。可怜太后一向疼爱雍王,谁知道他竟如此辜负太后厚爱,不过说不得雍王真是被谁人   陷害的也不一定哦,也许是这温泉水惹的祸呢,此事还真是得好好查查,弄清楚了,还雍王一个清白,太后便不至于如此难过伤心了。若这温泉水真被人动过手脚,总是能查到罪证的,左嬷嬷   您说是不是?”   左嬷嬷是太后自宫外娘家带进宫的,伺候在身边已经五十余年,是太后的头号心腹,她自然清楚这温泉的秘密,此刻听闻锦瑟威胁的话,左嬷嬷面色一白。   按照太后的计谋,那两个照看温泉的宫女一旦得手便要离开清安宫前往正盛宫传信儿,彼时太后自然不会叫两人活命。等两人死了,即便完颜宗泽和锦瑟查到温泉有问题也是死无对证,奈   何不得谁。   可是如今那两个宫女不知去向,听锦瑟的话她们分明是落在了完颜宗泽的手上,虽说两个宫女攀咬太后,没有证据,空口白牙,锦瑟等人也奈何不了太后,可太后被攀咬总归不是好事,宫   中难免要传些流言蜚语的。而且,听武英王妃的话,竟像是那两个宫女手中握有能指控太后的罪证,难道这两个宫女多长了心眼,真留了一手?   左嬷嬷面色难看起来,收回盯向锦瑟的怨毒目光,担忧起来。   而皇后见太后晕厥便也忙抢步过来,谁知还未言语她便也双腿一软晕倒了,锦瑟大惊,垂眸掩饰了眸中笑意,高声喊道:“快请太医!”   言罢她又冲完颜宗泽扬声道:“太后和皇后都被气晕了,这般情景无人主持大局不行啊,王爷还是叫人禀报父皇吧。”   完颜宗泽这才忙令人去请皇帝,又和锦瑟忙着将太后和皇后暂且安置在清安宫中歇息。   这使得雍王和七皇子竟无人管制了,锦瑟跟着宫人握着皇后的手满脸担忧地往宫殿方向去,后头见雍王和七皇子还在厮打,雍王妃根本拦不住,而王婕妤已六神无主地坐在地上哭,她不由   勾唇一笑。   只怕等皇帝来,他的这两位好儿子也互伤的差不多了。王婕妤清白尽毁在雍王手中,令七皇子成人笑柄,有此仇,加上这一顿打,七皇子即便知晓雍王是遭受陷害,和雍王也不可能兄弟和   睦如初了。   待皇帝被匆匆请来清安宫时看到的便是扭打在一起的雍王和七皇子,两人早已不成人样。雍王几乎全luo,头发披散着,狼狈不堪,七皇子身上衣裳尽湿,发冠歪歪斜斜地挂在头上,两人   皆鼻青脸肿,哪里还有半点平时的皇家威仪,高贵气质。   再瞧哭倒在一旁,衣不蔽体的王婕妤,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眼前又闪过那夜左丽晶光着身子从床上跳下来的情形,只觉心头锐疼,他忙闭了眼睛,待再睁开这才勉强镇定下来   ,沉喝一声,“逆子!还不给朕住手!”   他喊罢雍王二人才浑身一震,眼见皇帝面色灰白,血眼圆瞪,满身凛冽地站在不远处盯着他们,他们这才触电般分开,匆匆跪下请罪。   片刻,皇帝在清安宫中安坐,锦瑟和完颜宗泽垂首坐在下首,七皇子也被太医处理了身上的伤,他右臂骨折被吊着白锦带坐在椅子上,目光痛恨和复杂地在跪于殿中的雍王和嘤嘤哭泣的王   婕妤身上来回扫着。   雍王身上虽是换了件干净衣物,也整理了仪容,可是脸上的伤却未几处理,青青紫紫,状若猪头,他见皇帝厉目盯着自己便忙磕头道:“父皇,儿臣真是被冤枉的,儿臣伺候父皇安歇从乾   坤宫出来,不知怎的便被一条小蛇咬了手,接着儿臣便人事不知了,等儿臣清醒过来,已经是在泉池和……和……儿臣真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啊。父皇,这清安宫是六皇弟住着的,温泉边儿怎   会连个看守的宫女都没有,儿臣怎就到了清安宫,还请父皇明察啊。”   他却不敢提乌桑施半句,只因乌桑施分明已背叛了他,此刻再提她,只会自惹麻烦,若叫皇帝知道他行巫蛊之术,且将这等邪术引进宫廷,也只会罪加一等。   他喊罢,王婕妤便也哭着道:“臣妾本已安寝,是双喜来报,说七皇子吃醉了酒,醉倒在清安宫这边臣妾担忧儿子才匆匆过来,被人撞下泉池,后来便失了心性,皇上,那温泉水定有问题   ,皇上明鉴啊。”   两人喊罢,皇帝目光盯向了完颜宗泽,他自然不会相信是雍王和王婕妤背着他偷情,两人即便真有苟且,也不可能偷情到这清安宫来,还被雍王妃和七皇子给捉了个正着,闹出这么大的动   静来。   见完颜宗泽面色无愧地端坐着,皇帝恨意翻涌,沉声道:“泉池为何无宫人伺候?”   完颜宗泽这才起身,躬身禀道:“回父皇,今日王妃在正盛宫中被宫女泼了盥洗水,回来便不大好,儿臣惊忧之下发了火,宫人们被儿臣吓到皆在此忙乱伺候,因混乱一时失了规矩没人看   守宫门,或是趁机偷奸耍滑也是有的。不过,儿臣得知泉池出事,已在第一时间将看守泉池的两个宫女锁拿,父皇可审讯她们。”   完颜宗泽言罢,皇帝见他底气十足,不由握拳,他正欲传唤那两个宫女,吩咐人去查那温泉,岂料太后于此刻扶着左嬷嬷的手出来,沉声道:“出了这样大的丑事还嫌不够丢脸吗,真要闹   地天下皆知才算完吗!这样的事儿还查什么,还有什么好查的,皇帝别再闹的满宫风雨了。”   太后的意思竟是不必查就让雍王和王婕妤认罪了!雍王和王婕妤闻言震惊地抬头盯向太后,便连皇帝也诧异地瞧向她。   太后却在左嬷嬷的掺扶下在皇帝身旁坐下,她此刻也是有苦难言,总不能说是她醒来后听了左嬷嬷的话,怕那两个宫女真有证据指证于她,所以才要快刀斩乱麻地了结此事吧。   皇帝见太后如是,一诧之下倒有些了然起来。太后不可能偏帮完颜宗泽,加上方才完颜宗泽还提了锦瑟在正盛宫被泼水一事,只怕此事多半是太后所为,却事与愿违,被利用地反害了雍王   和王婕妤。若是太后所为,确实不宜再查下去了。   皇帝面色愈发铁青,只觉被人当头一棒还要笑脸对人一般憋屈难受,太后却已再度沉声道:“雍王酗酒犯下重过,王婕妤受辱,念两人皆非有意,便罚雍王禁足三月思过,罚俸两年,王婕   妤送往太庙,削发为尼吧。”   雍王和王婕妤闻言又是一愣,太后这个惩罚算极轻的了,难道太后这是想放完颜宗泽一马,不深究此事,作为交换也叫完颜宗泽同意太后这个处罚?   完颜宗泽敢做,那便必定毁灭了一切证据,查了大概也查不出什么来,也许太后这样做是最好的,可就这么白白吃此大亏,实在是不甘心啊……   雍王犹豫起来,而王婕妤却微微惊喜,削发为尼,总好过直接赐死,或是打入冷宫。等将来此事淡去,七皇子也会想办法照拂于她,说不定可以假死脱身。   众人皆不再言,完颜宗泽却道:“儿臣以为这般处置只怕对七皇弟不公平,王婕妤何其无辜,因五皇兄一时失德一生尽毁,叫七皇弟至孝,怎能不为生母不平。何况,方才之事只怕宫中已   有风传,若不严惩五皇兄也难以服众。”   雍王听罢恨地抬头盯向完颜宗泽,怒声道:“六皇弟你莫欺人太甚!”   完颜宗泽挑眉,诧道:“五皇兄这话是如何说的,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倘使五皇兄不服,可请太后和皇上做主,不妨将此事细细再查上一查,也省的臣弟被五皇兄怀疑,蒙受不白之冤   。”   “宫中若有流言那也是六皇弟故意放任之故,六皇弟方才为何不控制局面关押那些宫女太监?分明居心不良!父皇龙体有恙,此事本不宜父皇知晓,六皇弟偏要惊动父皇又是何故?!”   雍王恨声喊罢,完颜宗泽却无辜地道:“方才皇祖母和母后双双晕厥,臣弟一时惊慌只顾安置皇祖母和母后,哪里还顾得上看押那些宫人,五皇兄和七皇弟打成一片,臣弟无力阻拦,若非   六神无主又怎会惊动父皇。五皇兄惹下此等祸事,怎还不知自悔,却还要来谴责别人?!”   方才皇后装晕,不过就是不愿为雍王收拾残局,也不愿落人话柄,令那些瞧见雍王和王婕妤厮缠的宫人偷溜出去传播此事罢了。也只有这样,即便皇帝事后处死那些宫女和太监,为了压下   流言也不得不重惩雍王。   听完颜宗泽和雍王针锋相对,太后越发觉着完颜宗泽是有恃无恐,越发害怕查下去牵扯去自己来,她正欲言,皇帝已不待雍王开口沉声道:“雍王褫夺封号降为郡王,禁闭三月,王婕妤送   往太庙,七皇子也已开府建制多年,如今又迎娶了皇子妃,又一向纯孝,便受封郡王,此事就如此吧,谁都不准再多言嚼舌!”他言罢豁然起身,甩袖离去,待出了清安宫尚未登上龙辇,却觉   气血翻涌,哇地一下吐出一大口血来。   ☆、二百六九章   皇帝甩手而去,太后才面色难看地扶着左嬷嬷的手站起身来,目光幽深地盯了锦瑟两眼,也离开了。   而殿中,瘫坐在地上的王婕妤这才似反应过来,猛然抬手神情阴厉地向雍王扑了过去,她扬起手便狠狠地给了雍王一巴掌。   啪地一声响,雍王无防备被打了个正着,右脸更是被王婕妤的指甲刮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他神情一下子狰狞起来,见王婕妤还欲再打,他豁然抬手钳住了王婕妤的手腕,怒声道:“疯妇   ,你有完没完!”   皇帝心知一切都是太后闯下的祸事,且不说太后是他生母,仅太后倒了,安远侯等他费心扶植的左家人便要受到牵累这一点,皇上便非护着太后不可。为保太后,皇帝褫夺了雍王的封号,   降他为郡王。这已算是很严重的惩罚了,简直比打雍王个半死还令雍王难受。   雍王此刻还在因皇帝这个旨意而愤恨,王婕妤却偏要来挑他的怒火,他下手怎会有分寸,一握之下便听咔嚓一声响,王婕妤当即便惨叫起来,冷汗直冒。   “混蛋!放开!”七皇子见母亲被雍王欺负,怒喝一声又冲上前去欲揍雍王,雍王这才松开王婕妤的手。   王婕妤那手腕被他松开,却当即软趴趴地垂了下去,竟是被生生捏断了,七皇子气得面色紫红,拥住王婕妤便怒火三丈地欲踢向雍王。   完颜宗泽见两人又要打起来,这才沉声道:“七皇弟还是快扶王婕妤回宫请太医给她诊治一二吧,只怕一会子便有宫人送她出宫,倘若不医治,这一路可要受些苦楚了,且到了太庙那边却   也是无医可为她医治的。”   完颜宗泽这话提醒了七皇子,七皇子这才平复了怒气,神情复杂地瞧了眼完颜宗泽,扶着王婕妤离开。   殿中只剩下雍王,他目光如鹰枭阴鸷盯向完颜宗泽和站在他身后不远的锦瑟,几乎用尽全力一字一顿地咬牙道:“六皇弟夫妻可真真是好手段啊!皇兄我自拂不如!”   完颜宗泽听他声音含恨,讥讽连连,却懒得和他多费口舌,只一笑,道:“不过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罢了,不敢当五皇兄的夸赞,五皇兄还是快回去处理伤势的好,恕臣弟不送了。”   他言罢转身扶了锦瑟,两人再不搭理雍王,出花厅自去了。雍王愤恨地盯着二人身影,待殿中只剩他孤身一人他才一拳头捶打在地上。   他本以为今日至此所有的倒霉事都已经叫他尝尽了,也遭遇完了,以为完颜宗泽那句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不过是指他有意将叶塘荷送给完颜宗泽,完颜宗泽便将王婕妤送给了他,谁曾想他   回到承安宫,雍王才蓦然明白完颜宗泽那还彼之身是何意来。   却是雍王妃见他终于受审回宫,听闻皇上夺去了他的王爷封号,便面色惨白,垂着泪将他迎坐内殿给他处理着伤势。   要知道如今皇帝阳寿将近,这时候雍王正是需要在朝中立威笼权之时,雍王却突然被皇帝夺了封号,幽禁王府三月,这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雍王已经参与了夺嫡,他们早没了回头路,不成功便成仁,雍王妃此刻岂能不担忧,倘使雍王最后失败了,她的九族也得跟着陪葬啊。   她这边哭的凶,那边雍王却烦的要死,当即怒瞪她一眼,恨声道:“哭什么!本王还没死呢!今日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你和七弟会寻到清安宫去?!”   雍王妃被雍王提醒,想到乌桑施的事儿,一时面色又惨白了几分,这才抹了眼泪,忙道:“王爷今日迟迟不回,是乌桑施来传王爷的命令,并带了王爷的扳指为信物,说王爷已经想到了送   子蛊进完颜宗泽身子的法子,令她给妹妹先行蛊毒之术……”   雍王妃将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陈述过程中她已察觉到了不对,越说越是心惊,神情也越来越惊恐。   而雍王也听的浑身一僵,他不会忘记就是乌桑施将他独自引开的,如今乌桑施又失踪不见了,想到自己曾晕睡过一段时间,他又猛然抬手将虎口处两个血口印瞧的清楚,雍王的心一下子沉   到了谷底,又恨又惧地豁然站起身来,随手便抄起炕上的炕桌扔了出去,登时桌上的包扎用品,绷带,药膏等物四溅碎裂,炕桌砸在墙上发出嘭地一声响。   雍王妃见雍王面色狰狞,被吓得捂着嘴后退了,雍王却尤嫌不够,冲了两步到床前博古架前将上头物件砸了个稀巴烂,这才怒目盯着雍王妃,大喝道:“这么大的事儿,没有本王亲口吩咐   你就这样深信不疑,你这个蠢妇!”   雍王妃见他如此也确信了,被乌桑施送进叶塘荷身体里的母蛊饮的一定是雍王的血!她原是要将叶塘荷送去给锦瑟作对的,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眼见这个庶女妹妹便要进了雍王府,且身   上又被下了情蛊,在此蛊不解之时,必定要得雍王宠爱,若此蛊毒真无解,雍王便再离不开叶塘荷,这个庶女妹妹会永远受雍王保护和呵护,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且还拔不得,只能容着   。   雍王妃想着这些,眼前再浮现叶塘荷那张妖妖娆娆的脸蛋儿,念着这个庶女妹妹原就不是老实吃素的,还有她那卑贱的姨娘几次三番将自己的母亲恩义侯夫人气得卧病。再见雍王怒目圆瞪   ,那神情满是厌弃,似想冲过来杀了自己一般,雍王妃登时便觉自己一夜间被打进了十八层地狱。   她想着以后自己的日子都要这样暗无天日,雍王府必定再无宁日,一时间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两眼一翻也晕厥了过去。   乾坤宫中,吐血的皇帝已被安置在龙榻上由太医看过,服用了汤药,太后也匆匆赶了过来,见皇帝面色灰白,神情萎靡,额上两根青筋却突突直跳,她不由心生惊忧,忙愧疚懊悔地道:“   都怨母后,是母后太冲动,急于报仇,这才因操之过急,露了破绽,可到底是兄弟,那王婕妤又是皇帝的女人,为人子女者怎可如此……”   太后未曾说完,皇帝却冷眸扫向了她,那眼神里都沉浸了什么情绪,太后竟辩不分明,只觉一股冷风袭了后辈,她浑身一僵,再不敢言。   她这会子心里岂能舒服,本来设下的局结局害了自己人,这世上最苦之事莫过于哑巴吃黄连,她贵为太后,现如今被人摆了一道,却只能吃这个闷亏,如今又被皇帝责怪,她已憋出了内伤   来。   皇帝见太后面色消瘦,神情黯然,似老了十岁般,这才道:“事已至此,母后还是想着如何善后吧,不必在此守着朕,朕想清净一会儿。”   太后闻言一个激灵,今日之事闹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对那些目睹雍王和王婕妤欢爱的奴才们处置了。这会子流言风语只怕已经扩散,如今皇后不知是真晕了,还是假晕了,总之皇后肯定是不   会去做这善后之事的。她确实不该在此浪费功夫,太后闻言便慌忙地站了起来,道:“皇帝说的是,皇帝休息吧,母后先出去了。”   言罢也不再瞧皇帝,她便快步出了屋。瞧她匆匆而去,皇帝只觉一颗心被掏空了般没个着落。他的母后并不关心他,不过是担忧于他走后,她能否继续得享尊荣,握住权势。他的儿子们更   不关心于他,对他的孝敬不过是表面文章,心里头恨不得他早死。   他如今寄予希望的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根本就难当大任。他贵为九五之尊可所谋之事却没一件能成,步步落空。皇后所生的那两个孩子各有所长,可一想到皇后根本无心于他,一想到   多年前听到的那些话,即便是捕风捉影之事,但皇后确实数十年如一日地在发髻中藏着一根特殊的发簪。他心里就像有根刺,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也许那两个孩子并非他的,这使得他根本无法   和他们生出父子之情来。   仇恨会在猜疑和日积月累中的嫌隙中一点点生根,长成参天大树,如今他早就没了退路。皇帝想着这些,精湛清明的老眼扫过殿中威严又华丽的摆设,瞧着这空荡荡没有半点人气儿的殿堂   ,只觉眼前这些死物都在嘲笑着他的一无所有,不知为何眼神慢慢浑浊起来,感觉一颗心被什么揪着,拧着,难受的让人喘息不够,他猛然抬手抓住心窝衣裳,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而清安宫中,皇后自装晕过后便一直在内殿歇息,锦瑟和完颜宗泽送走雍王便回到了她的身边。见皇后面色枯黄地靠在大引枕上,眼底一片青痕,本清亮神彩的双眸近来也黯淡了不少,整   个人都显得少了灵魂,锦瑟不由担忧地道:“那御米花当真如此厉害?”   完颜宗泽见锦瑟蹙眉望来,沉声道:“陈兄说此花功极繁茂,三四月抽花茎,结青苞,花开则苞脱,花大如碗,罂在花中,须蕊裹之,花开艳丽,取其果,将果汁烘干便制成了母后所吸食   的福寿膏。这种福寿膏吸食之时有香甜气味,初是确实可以起到安神、安眠、镇痛、忘忧的功效,可长期吸食便会对身体产生无法挽回的损害,令人吸食成瘾,最后甚至夺命。陈兄说母后如今   无法集中精神、常常白日也会梦幻,疲惫消瘦,万事倦怠便皆是受此福寿膏之害,好在还不算太晚,必需速速停止吸食此物,佐以药物戒除方不至药石无救,被这福寿膏夺取性命。只是要戒除   此物却会经受千难万难,饱受折磨……”   完颜宗泽声音低下来,神情忧虑地瞧向皇后,心中却充满了恨意。   那日锦瑟见皇后情形不对便令姜嬷嬷拿了皇后吸食的福寿膏令人送出宫去给陈之哲查看。今日她到太后正盛宫中抄经,肃国公却进宫见过完颜宗泽,为的便是皇后吸食福寿膏之事。   据陈之哲说,这福寿膏乃是自海外漂洋过海传过来的,如今见识此物的并不多,只以为是好东西,可却是害人之物。肃国公见皇后头疾痛苦,太医无用,便在民间为皇后寻找良药,得到此   福寿膏,他令人试过,因见果真能祛除痛苦,也没毒性,这才当是良药宝物进宫献给了皇后。   父亲所寻之物自然是可以放心用的,哪里能想到如今此物却险些夺了皇后的性命。肃国公听闻陈之哲的话便又严查了当日将此物荐给他的幕僚,查察之下才发现些端倪,这东西会传到肃国   公手中,分明和太后及王婕妤脱不开关系。   肃国公这才知晓上了当,今日进宫将一切告之了完颜宗泽。王婕妤生养七皇子,七皇子和雍王早在一条船上,可完颜宗泽对兄弟从来宽仁,若非迫不得已必不会率先欺人。七皇子和王婕妤   虽帮雍王和容妃做了不少事,可没触碰完颜宗泽的底线,他万不会如此算计王婕妤。   锦瑟原本在池边见到王婕妤时还有些吃惊,此刻方才从完颜宗泽口中得知肃国公进过宫的事,又见皇后这般疲倦不振的模样,登时恨的咬牙,道:“叫王婕妤去太庙实在便宜了她。”   完颜宗泽却微眯了眸子,唇角勾起冰冷的弧线来,道:“太庙那种地方可不是好待的。”   锦瑟听完颜宗泽如此说便知他必定会安排下去叫王婕妤生不如死,这才压了压怒火,道:“太后和王婕妤这么做,只怕是想叫母后病倒,容妃能接掌六宫,雍王便也可子凭母贵在前朝更上   一层台阶。太后即算盘打的精,便不会轻易瞧着母后戒除了这福寿膏,我恐母后在宫中治病会有不测,再来陈先生医术虽精湛,可到底不是太医,常常进宫为母后瞧病既麻烦又不能全心全意,   还容易生出事端来,还是寻个理由送母后出宫养病吧。”   ☆、二百七十章   锦瑟的顾虑完颜宗泽自然明白,如今皇后身体虚弱,听陈之哲的意思,想要戒除这福寿膏并非容易之事,而宫中太后又处心积虑地要迫害皇后,他无论如何也不放心皇后在宫中治病的。最   好的办法便是寻个理由令皇后出宫,由陈之哲亲自照看,早日调理好身体。   皇后听了完颜宗泽关于福寿膏的事,这才明白自己何故会一日日消瘦倦怠,听了锦瑟的话,她却目光一凛,道:“此刻母后怎能离宫,母后统领六宫,母仪天下多年,宫中太后还做不到一   手遮天,她的手想伸到母后的宁仁宫中却是白日梦,你们放心,母后会多加注意的。”   锦瑟自然知道皇后不愿离宫都是为了保护太子和他们,她不在宫中镇着总是不能放心。感念于她的一颗慈母之心,锦瑟却坚持地握住她的手,劝道:“母后先前离宫,太后必定会抬举容妃   ,令她掌理后宫,可如今雍王做下此等名声败坏之事,被降为郡王,他的生母岂有统领六宫的资格?德妃年长宽仁,多年来礼佛淡泊。如今皇上和太后相继病倒,母后可以请旨到万佛寺去给太   后和皇上祈福,宫中事务由德妃暂代,岂不是一举几得?”   锦瑟言罢,皇后目光一亮。如今皇上病重,她离宫去寺庙为皇上,太后伴青灯木鱼,斋戒诵经,即能表现她的贤淑,又能安心养病,待皇上和太后病情好转,她还能记上一功,被天下人称   颂,实是一举两得之事。   更有,德妃年长,又育有皇长子诚王,如今容妃不宜掌理六宫,由德妃暂代六宫之权,谁也说不出个二话来,不容太后拒绝。而且,她抬举了德妃,德妃便要领这份情,大皇子虽然不得人   心,更不被皇上所喜,但他毕竟是皇长子,关键时候他一句支持的话还是能够左右人们心中所想的。   最重要的是,德妃尊贵起来,这便无形中压下了容妃和五皇子的气焰,这一抬一落间,更会叫大臣和世人们瞧清楚,容妃再得宠,也尊贵不过皇后去,照样要看皇后抬不抬举她。皇后抬举   她,她便能露露脸,皇后不抬举,她便只能埋没进众多妃嫔间,没什么尊荣可言!   皇后想明白这些,当下便也笑了,回握了锦瑟的手,道:“难为你,本该好好养胎的,却还要为母后费心,母后都听你的便是。”   锦瑟和完颜宗泽见皇后答应下来这才放下心,待两人送皇后回宫,得知太后已下令将瞧见雍王丑事的数十个宫女和太监全部关押,锦瑟不由叹了声气。   今次完颜宗泽借着太后的安排,谋算了雍王和王婕妤,其实那两个看管温泉的宫女手中根本就没有能指证太后的实证,可太后却还是不敢叫皇上细查此事,可见太后是做贼心虚的。   如今她又处死这么多无辜的宫人,只怕她的心会更加不安,太后不值得同情,只是可怜了这些宫女太监,进了宫他们的命便像蝼蚁,只能成为权利争夺的陪葬品,命薄如纸。   这一夜宫中血流成河,人心惶惶,连夜里的风似乎都带着凄厉的呜咽声。太后这般,宫中众多太监宫女必定会生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动摇人心,锦瑟原该高兴的。可听着外头呜咽的   风声,总觉浑身发冷。   她缩在完颜宗泽的怀中小半夜才渐渐沉睡过去,可正盛宫的左太后却无法成眠,纵然她已令左嬷嬷将门窗都关的紧紧又塞上了一圈棉絮,纵然她用厚厚的棉被盖住了头,可是那呜呜咽咽,   似哭似喊的声音却还是不停往她耳中钻,她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是一张张染血的面孔,一个个都伸着血淋淋的双手向她扑。   她浑身发抖,担惊受怕,加之早先便被锦瑟给气了个半死,终于折腾到三更天时发起高烧,一病不起。   而此刻位于正盛宫后罩房的一间耳房中,一个太监正偷偷地烧着东西,那是一条绣着精美花纹的汗巾,他眼瞧着那汗巾被火焰一点点吞没,眼泪便成行流了下来,压抑着哭泣道:“水红,   我一个没了命根不男不女的公公能得你跟我一场,我知足了。太后要杀你,我没用,救不了你,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叫你白死的……你走好,记着慢着点,等等我……咱们下辈子做一对真夫妻   ,生儿育女,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而承安宫中今夜也注定了是个不眠夜,雍王身上的蛊毒发作了。   刚入二更天,他便觉全身上下都忽冷忽热,又好似有成千上万只蚁虫在一点点啃噬他的躯体,痛意和难以抵挡的瘙痒齐齐袭击而来,他难过地蜷缩在地上不停打滚可也止不住肆虐的痛苦将   他整个席卷。   雍王平日身体健壮,不可能突染恶疾,加之这不适之感来势汹汹,毫无预兆便袭击了他,他很清楚必定是体内的蛊毒作祟,哪里敢请太医,熬了一阵子发觉根本无法抵抗,这才忙吼着要雍   王妃去正盛宫叫叶塘荷。   雍王妃本已晕厥,被灌了药才悠悠转醒,谁知还没来得及缓口劲儿,便听闻了雍王发病的消息,她眼见雍王的脸色已经青白,额头青筋直爆,痛苦的似随时都会死过去一般,又被他嘶吼着   要她快去太后宫中将叶塘荷带过来,她虽不甘心,可也已无法,只得咬碎了牙往肚中吞,应命前去带那叶塘荷。   小半个时辰后,当她站在廊下听着屋中传来男女纠缠欢好的声音,听到自己夫君如狼似虎般疯狂地在妹妹身上发泄欲火,听到妹妹似凄婉又似娇媚的哀求声时,她只觉浑身上下比这落水成   冰的寒夜更要冷寒。   翌日一早,锦瑟便接到了出宫的旨意。既发生了雍王和王婕妤的事儿,完颜宗泽和雍王自然不适合再呆在宫中了,锦瑟对此并不意外。   回到武英王府已是近正午,这些天在宫中虽也没受多大罪,可宫中规矩大,她又时刻提着心,回到府中方知自在为何物。   王嬷嬷和柳嬷嬷等人见她平安回来,虽瞧着消瘦了一些,但精神却极好,欢天喜地地为她准备了一桌子爱吃的菜肴,锦瑟沐浴后换了家常衣裳,尚未用膳,廖老太君便和廖书敏前后脚地到   了,心知她进宫,亲人必定都惦记着,锦瑟心头暖暖。   待她送走廖老太君等人天色已尽黄昏,完颜宗泽自外归来,却道宫中虽极力压制流言蜚语,可雍王突然被降为郡王,还是有不少流言在京城中传了开来,各种说法都有,却皆是对雍王不利   的。而皇后年节后便前往万佛寺为皇帝太后祈福之事也已定了下来,礼部已在安排凤驾出宫之事。   许是太后和皇帝经这连番的打击,身体都吃不消,又许是年节到来,百官都已沐休,接下来的一个月京城倒呈现一片繁华喜庆之状,唯雍郡王执意要迎恩义侯府庶女叶塘荷为侍妾一事引得   京城一番风议,京城倒还算平静。   哪里知道,上元节一过,百官重新上朝,京兆尹便接了一件大案。却是一个身负重伤的庶民,自称是被安远侯左云海追杀,走投无路前来投案,要状告安远侯左云海谋害东宫太子!   安远侯远在南方战场,且不说他怎么会派人在京城追杀一个庶民,单说你一个庶民却知安远侯的辛秘之事,这便不叫人相信。   可这自称陈家杨的庶民却说的头头是道,且大喊自己是有实证在手的,京兆伊细细一问,这才弄明原来这陈家杨竟是早先东宫掌事大太监陈公公的侄孙,且早在八年前就被过继给了陈公公   做孙子。   而他状告安远侯谋害东宫太子一事竟和陈公公毒害太子妃是同一件事,京兆尹知此事不简单,当下便将这个案子上报朝廷,不足一日此事便在朝廷掀起了轩然大波。   太子妃被害一案经查明明是北罕人所为,如今却又冒出来个庶民,指证乃是安远侯所谋,这令百姓们也议论纷纷,满城风雨。   琴瑟院,年节刚过,喜庆的红灯笼却还挑在屋檐下,冬雪融后天气便一日日变暖,院中草木已有复苏之相。   锦瑟如今已有孕七月有余,行动愈发不便,因听陈之哲说孕妇多动才有助于顺利分娩,她如今每日早晚都要在园子中慢走小半个时辰。   她刚扶着白芷的手回到琴瑟院,见院角的一片芍药开的正好,花形妩媚,花色富丽,绿叶潇洒,便亲执了水瓢笑意融融地给花浇水。   完颜宗泽回来正瞧见她一手执瓢,微微弯腰将小巧秀丽的鼻凑近一朵芍药花上闭眸细闻的一幕,他含笑而立,静静瞧了两眼才迈步过去。   锦瑟听到动静瞧过去,见他神情愉悦轻松,当下眸光一亮,笑道:“可是皇帝已下旨重审太子妃一案了?”   完颜宗泽上前握了锦瑟的手,这才点头,道:“皇上已经下旨,太子主审,三司共审此案。你放心,我早已安排妥当,此次必叫左氏满门给皇嫂嫂陪葬谢罪。”   =   ☆、二百七一章   锦瑟听完颜宗泽说皇上已经下旨重新审理太子妃之死,而且是由三司会审,由太子来主审,一颗心这才算是彻底落了地。   上次虽说也是三司会审,最后却还是被皇帝将罪名按在了北罕国的头上,可是上次他们手中是毫无证据,只能按兵不动,隐忍不发。可这回不同,有陈家杨这个证人指证,而且完颜宗泽又安排多时,此事一经掀起,便不容皇帝再一手遮天,黑白颠倒,世人的眼睛可都看着呢。   而且三司有了上次的错审,如今此案又被翻出来等于是狠狠地扇了三司一巴掌,百姓们也会更加关注此案,三司即便得了皇帝密旨压下此事那也不敢公然糊弄百姓,更何况还要看太子和完颜宗泽答不答应呢。   估计这会子皇帝和太后一定急的吐血几升了吧。锦瑟想着不由愉悦而笑,心情像天上的晴空一般,万里无云,素指轻抚,顺手便折了一朵红艳艳的芍药,飞指挂在了完颜宗泽的鬓边。   瞧着他面露无奈,摇头而笑,花朵娇艳,滴露展娇,映着他深邃俊美的五官,称着他蓝眸中毫不掩饰的宠溺温柔,他的笑便如一缕醉人的清风拂过心头,令她的心像少女一般怦然而跳。   她倒想起了多年前武安侯府覆灭,她去见柳莲心的那夜。他拿一朵芍药逗她,她夺了芍药插在他的鬓角,后来他一路背着她穿街走巷回到廖府,伏在他的背上,她便曾想他的背脊那样宽阔温暖,他的步伐那样沉稳舒缓,他当是个有担当的男儿,也许做他的家人感觉并不差。   是呢,彼时他还是少年郎,偶露少年心性,惹的她又气又恼,却又渐渐被他勾出少女情怀来,如今他已蜕变,刀削斧凿的面颊之上再不见了稚嫩青涩,俊伟挺拔,不怒自威,乃顶天立地一男子汉,她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他的呵护关爱,即便面临何种危机,因有他,她的心便有一方安宁和踏实。做他的家人,她幸之,做他的妻,她想她的心此生都会为他所迷,因他而动。   见锦瑟的眸如雾笼罩怔怔地瞧着他,痴爱的流波妩媚醉人,完颜宗泽的眸光瞬间深沉,心狠狠一抖,抚掉鬓角的花插在锦瑟的发髻上,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撩我,难受着呢。”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引得锦瑟倾身过去,将额头抵在他的肩窝悦声而笑,待完颜宗泽警告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这才嘟嘴道:“这么英俊的夫君倒不准人家多瞧两眼了……”言罢痴痴一笑,才收了逗弄之心,道,“三司会审那日我要带文儿一起去听审。”   此刻的皇宫之中,太后确实已被气得吐血几升了,她这个年节过的本便不如意,整日被噩梦缠绕,精神受到莫大的折磨,整个人被骨瘦嶙峋起来,这才年节刚过,岂料便就爆出了陈家杨状告安远侯一事来。   这分明是皇后太子等人又出手了,而且此事既被掀了出来,只怕他们早便准备好了罪证,必会一举歼灭安远侯府。太后得知案子已被重申,哪里还呆得住,匆匆赶到乾坤宫找皇帝说项。   “皇上好不容易才将军权自肃国公手中取回,交由安远侯,安远侯也一直不负皇恩,捷报频传,当此时刻,皇上若是任由安远侯被陷害,使得肃国公再掌了军权,皇上和哀家还不都成了砧板上的肉,要任人宰割?皇上,那是哀家的亲侄子,你那可怜的舅舅英年早逝,就留下这么一根独苗,他如今又为皇上做事,皇上说什么也得护着他啊,怎能让太子主审此案啊。”   太后满是焦虑,皇帝闻言却怒目盯向太后,道:“他做下了好事,却不处理干净,如今被人抓到把柄捅破了天,母后是没见到今日上朝时百官联名上书请朕重审此事的样子。太子当殿痛哭流涕,为太子妃鸣冤,大臣们也便罢了,可老六竟然还拿出了万名百姓请奏重审此案的万民书来,岂容朕推脱遮掩?何况,如今春闱在即,各地学子们如今齐聚京城,安远侯被告一事引得这些书生纷纷上书言事,闹得京城沸沸扬扬,三司大臣上朝都被书生围堵质问太子妃之死何故已结案却再生今日之事。倘若朕此刻还包庇袒护安远侯,只这些书生意气便能口诛笔伐将朕淹没!他们准备周密,步步紧逼,朕一意孤行,执意维护,如何面对天下人?!母后真以为朕可一手遮天不成!”   皇帝今日被步步紧逼,不得不下旨,他做皇帝被儿子逼迫到此等境地,缚手缚脚,不能自主,已经是窝了一肚子火气,只觉一整天都胸口闷疼,如今被太后质问自然没有好脸色也没有好语气了。   太后此刻也无暇顾念皇帝对她发火于否,听了皇帝的话她的心又沉了沉,越发觉着绝望。只怕这个陈家杨早已被完颜宗泽寻到了,他和太子迟迟不动手就是在等布置完善,在等书生们进京……如今连皇帝都无能为力,这样安远侯岂不是真没救了,安远侯完了,左氏这颗大树主干也便倒了一半,她这个太后也离倒不远了……   太后面色又惨白几分,摇摇欲坠勉强扶住桌案,才颤声道:“真没有它法了?若是那陈家杨病死在狱中呢?”   太后言罢皇帝叹息一声摇头,道:“没用,朕已令大理寺查过了,那份证明安远侯罪名的密函并不在陈家杨身上,只怕早已到了东宫,即便陈家杨死了,他在京兆尹衙门留下的供状也能顶事,且当日京兆尹审理此案,围观百姓不少,都曾亲耳听闻他指证于安远侯。陈家杨死了,只会更令世人心疑罢了。”   太后听得不停喘着粗气,竭斯底里地道:“难道便只能眼睁睁瞧着哀家的侄子被拖去斩首吗?!”   皇帝却疲累地道:“安远侯保不住了,母后还是提点两句,莫叫左氏其他人再搅进去的好。”   太后听皇帝说安远侯不保已成定居,不由浑身发抖,眼前一阵阵发晕,险些又晕厥过去,见皇帝也面色灰白地闭了眼,她才被左嬷嬷扶着失魂落魄地出了殿,整个人哪里还有半点先前的凛冽凤仪,连背脊都失去了挺直的力量,老态龙钟。   两日后,三司重审太子妃之死一案,锦瑟早早便带着完颜廷文坐在了完颜宗泽的下首位置。堂上最中太子一袭明黄朝服端坐着,其边儿上下首分别坐着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官员。   而在刑堂之外,密密麻麻地站着一众围观百姓,太子妃身份尊贵,更何况,早先太子妃被害百姓早便知晓太子妃是替太子而死,这谋害太子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又牵连到安远侯,这样的大事,欲凑热闹的人着实不少。   自爆出此案,皇帝已令人传旨召回安远侯,可这才不过数日,安远侯尚未回到京城,故而今日审案,却是安远侯的堂叔左威偕同管家刘进海跪在下面。   待时辰一到,太子敲响惊堂木片刻便有衙役押了一身囚服的陈家杨上来,百姓们见这陈家杨断了一只臂膀,残了一条腿,脸上也有两道深可见沟的疤痕,登时哄得一身议论了起来。   “伤成这样实在可怜啊。”   “安远侯要斩草除根,杀人灭口,害死了这人一家,这人也是命大,伤成这样竟还逃脱了安远侯,保下命来,也是不容易啊。”   “谋害太子,杀人灭迹,这安远侯可真是胆大包天啊,可怜太子妃宽仁贤淑,年纪轻轻就那么送了命。”   “是啊,瞧小皇孙哭的那样伤心……这安远侯造孽啊……这左家人怎如此心黑,谋害储君,罪当诛灭九族,即便是太后母族也该如此啊!”   “谋害储君,诛灭九族!”   下面议论纷纷,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便纷纷高喊起来。太子素得民心,太子妃也素有贤名,百姓们见陈家杨被伤成这样,又见完颜廷文扑在锦瑟腿上哭的厉害,当下群情激奋。   太子抬手又敲了惊堂木,外头才渐渐肃静下来,陈家杨在堂中跪下,太子拿出早先陈家杨的供状给他认,道:“陈家杨,这份是京兆尹呈上你状告安远侯谋害本太子,且事后杀人灭口,害你全家,又追杀你半年的供状,你仔细辨认,这可是你亲口供认画押。”   有人将供状拿给陈家杨辨过,陈家杨点头,叩首道:“正是草民画押供认。”   太子点头,又道:“你可是遭人胁迫,或是屈打成招,签字画押?”   陈家杨又道:“草民乃被追杀无路可走,自到京兆尹投案,并无人胁迫,也并被屈打成招。”   太子再度点头,扬声道:“很好,你现在将你供状上所言再大声陈述一遍。”   太子言罢,陈家杨还未开口,却闻一声清亮尖锐的唱声自人群后传来,“太后驾到!”   对于太后的到来锦瑟并不诧异,她唇角甚至扬起一抹愉悦的浅笑来,心道,很好,太后既敢来,今日便叫她沾一身腥,走着进来,横着出去!   ☆、二百七二章   锦瑟随着众人起身迎接太后,很快围观的百姓们纷纷跪地让出一条通道来,太后一身暗紫纹金腾凤朝服,头戴宝珠赤金掐丝暖玉火凤含住的朝冠,扶着左嬷嬷的手仪态威严地缓步而来。   锦瑟拉着完颜廷文走到堂中,随着太子等人跪拜相迎,俯身间见太后放在左嬷嬷手臂上的右手食指微翘,指上镶嵌着碧蓝宝石的赤金护甲在阳光照耀下发出冰冷而锐利的光芒,不由唇角扬起讥诮来。   今日太后盛装而来只怕是想倚老卖老,靠着身份为安远侯硬挡下一劫来,她会叫太后知道什么是自作自受。   见过礼众人平身后,太后见刑部等大臣面露诧色和揣度,便笑容慈爱地瞧向太子,道:“太子妃是哀家的嫡亲孙媳,又素来温婉贤淑,纯孝端庄,她惨遭谋害,哀家一直悲恸至今,可如今竟有人指证太子妃乃是被安远侯迫害,安远侯是哀家的嫡亲侄子,这真是叫哀家震惊之余,又痛彻心扉,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今儿此案得以重申,哀家倘若不来听个明白实在坐立不安,太子不会怪哀家前来添乱吧?”   太后言罢,太子恭敬地道:“皇祖母能来全因皇祖母疼爱关心孙儿,孙儿高兴还来不及呢,相信太子妃在天之灵见到皇祖母如此惦记着她,也必感念在心。”   太子说罢,太后便想起了太子妃灵堂上诈尸一事来,此事她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此刻被太子又提太子妃,她当下便觉刑堂之上阴冷冷的。加之她这些时日不知为何总是心神不宁,夜夜梦魇不断,也着实梦到过太子妃几回,登时她便浑身汗毛直竖,不自在地抽回了拉着太子的手。   咳了一下,太后见衙役已在太子身旁安置了太师椅,便不再多寒暄作秀,盯向跪在地上的陈家杨,沉声便道:“就是你指证安远侯谋害太子妃的?”   陈家杨跪在地上到底是升斗小民,被太后的盛装仪仗,威严气势吓到,瑟缩两下才道:“正是草民。”   太后便又道:“你手中果真有指证安远侯的确凿罪证便好,哀家必不会徇私包庇,不仅要安远侯为哀家那可怜的孙媳偿命,更会记你大功一件。”   太后说着双眼一眯,语气沉了下来,又道:“可如若你是信口开河,或是拿出假证来诬陷安远侯,安远侯乃皇亲国戚,又是我大锦二品将军,威名赫赫,战功卓著,守护一方,不容你诋毁构陷,哀家势必要将凌迟处死!哀家贵为太后,不管是记你大功,还是凌迟处死你,这里谁都不能阻拦!公堂之上,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   太后这话前轻后重,分明就是在威胁陈家杨,令他识时务,好好想明白了再答话,倘若他肯反口太后必定记他大功一件,倘若他敢胡言乱语便将陈家杨凌迟处死。   见那陈家杨哆嗦着应命,外头百姓们虽莫敢乱议论,可神情却都透出几分对太后的看法来,锦瑟不由冷笑,太后这可真是穷图匕现了。当众威胁,哪怕是遭人诟病也要先保住侄子和家族。不过今日只怕要叫太后失望了,陈家杨不可能因太后两句威逼就反口的,更何况,指证安远侯的罪证如今可不在陈家杨的手中,陈家杨早便没有了反口的机会。   太后见自己威逼陈家杨,锦瑟等人竟也冷眼看着,半点不急,她的心便又沉了沉,又说了两句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这才算罢,扶着左嬷嬷的手在太子身后侧方端坐。   锦瑟见太后瘦的皮包骨头,脸上生生多出了好几道褶子,又见她眼底青黑一片,神色憔悴,即便脸上覆了厚厚的一层脂粉也难掩疲累颓败之态,却还是坚持端坐在那里,目光锐利威仪地盯着堂中,她不免低头抚了抚完颜廷文的发,道:“太皇太后瞧着精神不佳,婶娘身子不便,文儿可愿替婶娘过去陪伴侍奉着些太皇太后?”   完颜廷文自母妃去后便长大了极多,他又天性聪颖,加之近来发生的事情锦瑟也没刻意瞒着他,他岂能不明白太后如今是来干什么的。方才他的小手被锦瑟包裹着已是紧握成拳,此刻倒忍耐了下来,小脸上不见丝毫不妥。   听闻锦瑟的话,又见锦瑟黢黑的眸子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他当下便明白了锦瑟的意思。下头百姓都不是傻子瞎子,他越对太后恭敬,太后袒护左家人便越会令百姓不满。完颜廷文乖巧地点头,退出锦瑟的怀抱,恭谦的行了一礼,道:“文儿愿意陪伴太皇太后。”   说罢便向左太后去了,不容拒绝地亲自端过衙役新奉的茶捧给太后,完颜廷文脆声道:“太皇太后吃茶,太皇太后要保重身体,不要为不值得的人累及凤体。”   完颜廷文彬彬有礼,谦恭懂事的模样瞧在众人眼中立马引得赞赏目光无数,方才锦瑟幽幽静静的声音虽低,可因堂中安静,太后却听的清清楚楚,她岂能不明锦瑟令完颜廷文过来的目的,见下头人群骚动,太后面色发白,却也只得接过完颜廷文端上的茶,手指发白,目光慈祥地道:“文儿乖。”   这时太子才重新道:“陈家杨,你且继续说吧。”   陈家杨吞了下口水,润过喉咙这才道:“草民乃潜州人士,草民之父原是陈志曾,系陈公公的侄子。洪熙八年,陈公公回香祭祖,草民生父见其背井离乡,又进宫当了太监,断了子孙缘,又见其得了太子爷高看,锦衣玉食,实在不可同日而语,便想将草民过继给他当孙儿,一来续了香火,再来也叫其老去后不至于家财无人承继,更借此巴结逢迎,从而改善家境。就这样草民便被过继给了陈公公做孙儿,后祖父得太子爷召唤回京,草民按其所教导专心打理祖父为草民留下的两个钱庄,不想草民因一时醉酒失误竟错杀人命,下狱后案子未曾细审便被判了死刑,竟是不容草民通知祖父便要即刻行刑,任是草民家人变卖家产,官府也油盐不进。草民原以为就只有坐等砍头了,谁承想行刑前一天竟被潞州邓家的二爷救出了死牢,邓二爷为草民安排了新身份,一年后风声小了又接了草民全家团聚,草民原想着这邓二爷是侠义之人,不想他的目的竟在祖父!他控制草民全家就是为了胁迫草民祖父为他所用谋害太子!祖父疼惜草民,几年来先后为邓二爷提供过三回从太子爷那边打探的消息。而前些时日,邓二爷更是奉安远侯之命,以草民全家老小性命为要挟令祖父毒害太子,草民祖父对不住太子爷全怪草民全家,草民给太子爷叩头啊!”   陈家杨说话间已冲太子咚咚咚地叩起头来,几下额上便鲜血横流,太后见下头百姓嗡嗡议论开来,忍不住冷声插嘴,道:“你所说这些不过都是捕风捉影,可有实证能证明陈公公乃是受安远侯指使谋害本宫?再说,那陈公公对太子忠心耿耿,你不过是其过继孙儿,他岂会因你而背叛太子?!那潞州邓家和安远侯府素无往来,安远侯怎会和邓二爷联合谋害太子?!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面对太后的厉声质问,陈家杨并不胆怯,又叩一头,道:“草民过继之后,祖父待草民宛若亲孙,不仅令草民衣食富贵,更悉心教授草民认字认理等事,草民见此感恩于心,亦侍祖父至孝,我祖孙二人相处颇为融洽,祖父在家乡住有小半年,后每年都要回乡祭祖扫墓,平常也多有信件来往,我祖孙二人感情日渐加深,虽是过继之孙,却有亲祖孙之情。祖父乃是家中独苗,因无奈进宫当了太监,一直愧对祖宗,有草民承袭了香火,自然更不肯再失去草民。何况那安远侯心思叵测,一开始用草民威胁,不过是令祖父做些无伤大碍的事情,诱祖父一步步背叛太子,直至祖父再不能回头。祖父他谋害太子实属被逼无奈,下毒之后祖父自知罪孽深重对不住太子殿下的赏识信任之恩,这才自裁谢世啊……”   陈家杨的声音不低,外头百姓们都听见了,闻他言之凿凿,说的又在情在理,顺理成章,众人心里怎会不信,不由叫骂安远侯心思歹毒,处心积虑。   太后恨得咬牙,又道:“好个言辞狡辩的刁民!你若有证据,哀家自然肯信,可你若信口开河,任你吐出花来,哀家也万不相信安远侯一国忠良会做出此等事来!”   陈家杨却扬声道:“草民有证据!太后,太子殿下,各位大人,草民祖父被逼谋害太子,心中便极为不安,为救草民全家祖父下了决定,便也想好动手后不管成不成事便结果了自己性命,祖父唯恐他死后,安远侯和邓家不依诺言仍旧不放过草民全家,便在动手前派亲信拖镖局将一份能指证安远侯谋害太子的亲笔信件和安远侯所给毒药秘密送到了草民手中。那信件上有安远侯的私印,大人们一验便知!”   太后听的浑身一震,早先陈家杨只说自己手中握有证据,可就是不肯透露到底是何物,皇帝也曾费尽心思想要得到这证据,可陈家杨却将其藏了起来,如今听闻那证据竟然是安远侯的亲笔信,上头还盖着私章,太后两眼一黑,心底最后一丝奢望也化成泡沫了。   百姓们哄哄又议论起来,太子一拍惊堂木,道:“此证据如今何在?还不呈上堂来!”   陈家杨这才道:“证据草民塞在了城西柳芽巷最东头那颗歪脖柳树的树干里,殿下可令人取来。”   太子和刑部等大人商议后由三司各派差驿数名,太子亲卫一队,迅速点齐人前往取信。太后放在膝头的手握了起来,忍不住瞧了左嬷嬷一眼,左嬷嬷轻点了下头,太后眉目稍展,眸中却有焦虑。   完颜宗泽将这一幕瞧的清楚突然站了起来,冲太子道:“臣弟亲自带他们去取信。”   太子点头,完颜宗泽便领着人出了堂,那柳芽巷并不算远,然而完颜宗泽这一去却用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还未归,围观的群众们早已议论纷纷,几位审案大臣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见太后端坐在那里,神情虽力持平静,可眼角偶尔却泄露出一丝期许,焦躁和担忧来,锦瑟轻轻抚着衣襟褶皱,心中一片安宁。   临近正午,外头早春骄阳已露暖热火辣,在众人翘首以盼中完颜宗泽总算带着人回来了,众人见那离去的一队人明显衣衫散乱,便知是出了事,一时间议论声更大了起来。   完颜宗泽进得殿中,迎上太子焦急的目光,清声道:“臣弟在路上碰到了一些意外,回来晚了。”   太子见他不细说便也不多问,只道:“证据可已得到?”   完颜宗泽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太后一眼,取出一封书信来放在了长案上,道:“不负所望。”   太后见此身子明显一抖,目光紧盯太子案前那封书信,像是要盯出一朵花来,眼见太子拿了信欲打开,太后却突然出声,道:“安远侯的字哀家还是识得的,太子可容哀家先看看这信?”   太后言罢,太子微微一犹豫,还是恭敬地将那信双手呈给了太后,谁料太后抽出瞧了两眼,竟豁然站起,几下便将那信撕了个粉碎,怒声道:“哀家仔细辨过这信中字迹绝非安远侯的,印章更是模糊难辨,来人,给哀家狠狠地打,拷问是谁令这贱民诬陷朝廷命官的!”   太后说着怒目盯向陈家杨,手指微抖的指着他,分明是怒不可遏。   众人皆未想到太后竟就这么将信给撕了,顿时心中各有所想,可却皆愕然在场,一时偌大的衙堂死寂无半点声音,锦瑟望去见太后的眼中分明有股如释重负的亮光在闪,不由讥诮冷笑。   ☆、二百七 三章   “皇祖母,这……这封信是证物啊,您这……”太子最先反应过来,蹙眉道。   太后闻言这才露出恍然的神情来,见地上碎了一地纸片,她不由惊呼一声,道:“哎呀,这……这可如何是好,皇祖母一时情急,怒火攻心竟就……这可怎么办,将这些碎纸片再拼凑起来,当还能辨出字迹真假来吧?”   太后的神情和表现便好像真一时怒火攻心,迷障了,根本不知方才做了什么一般。   锦瑟起了身,好笑地瞧着太后表演。太后此举固然会留下万千议论,可她这么做一不是傻了,二不是疯了,只怕还是经过千思万虑想出来的唯一办法。   要知道安远侯若被证实谋害太子,这谋害储君可形同造反叛逆,安远侯府和左氏弄不好都要陪葬,太后岂容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如今是当众撕了证据,可只要她一口咬定那不是安远侯的字迹,证据是假的,她是怒火攻心才做下了失误之事,她的身份摆在那里,谁能,谁又敢说个二话出来?   太子不能,完颜宗泽不能,这些大臣们更不好说什么,百姓们就更不敢了。   是,谁都不是傻子,太后这样会留人诟病非议,可是那又如何呢?她坐在宫中,被说两句也不疼不痒,谁能拿她如何?只要她保全了安远侯,等新皇登基,统治者想要叫不利他们的舆论消失还不是容易的,再不济时间也会消磨一切,只要保全左氏。   是,她是当众耍无赖了,但是也达到了目的。没有了证据,便不能治罪安远侯,她保全了她的族人,那便都值得。因为左氏若没了,她这么多年的心血努力便什么意思都没了。   太子的面色难看起来,几个大臣面面相觑。笔迹本就难辨真伪,如今被毁成这样,就算能拼凑起来,还顶个屁用,神仙也辨不出真伪来了。   一时四下俱静,太后面露懊悔自责,道:“安远侯是皇亲国戚又是国之栋梁,如今还领兵在外,太子乃是储君,这刁民口口声声说安远侯谋害太子,这便是挑动内乱,令血亲互相残杀。其心可诛,其罪滔天,哀家方才一见那字迹分明是模仿的,又观私印模糊不辨,实在太过生气,一时忘形竟然……哎,这可怎么办,如今哀家亲手毁了能证明安远侯清白的证据,这可真是……”   太后懊悔难言,却在此时完颜宗泽才笑着上前,扬声道:“皇祖母英明,火眼金睛,竟一眼便瞧出那封信是伪造的,真叫孙儿佩服万分。”   见完颜宗泽不怒反笑,而且竟然就顺着她的话承认了那信是伪造的,太后当即一诧,愕住了。   半响,她才道:“安远侯的字乃哀家之父已故宁国公亲授,伪造的再真,哀家一眼也能看出不同来的。”   完颜宗泽点头,说出了令众人皆惊的话,“方才那封信确实是伪造的。”   他一言场面一静,接着百姓们哄得议论开来,几位大臣也露出了惊诧神情,完颜宗泽却又撂下一记响雷来,只见他从怀中又取出一封信来,扬声道:“因为,这封才是藏在柳芽巷树干中的证据!”   他言罢,又是一静,众人皆被这一番番惊变弄懵了,太后本松了一大口气,此刻见完颜宗泽又掏出一封信来,且说出这样的话来,登时头脑半天发空,接着才蓦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明白了一切。   难怪方才那封信她毁灭的那么容易,原来是太子等料定了她会这么做,故意弄了一封假信来耍弄她,此刻她出了丑,令全天下人都知道她对太子薄恩寡义,丢了名声威严,失了所有,却还救不了安远侯徒惹了一身腥。   她突受如此打击,大口喘着粗气,被左嬷嬷扶着才勉强站稳。   百姓们先闻那封被太后撕毁的信当真并非安远侯真迹,还在想难道太后刚才真是怒不可遏,失了行事分寸?此刻见太后一副不堪打击的样子,多半已想的明白,太后是真打定主意要袒护安远侯,不然不会这种反应。   太后缓过劲儿便道:“怎么故意拿封假信给哀家看,哀家方才气的险些晕过去。”   太后这分明在说完颜宗泽不孝,故意气她。完颜宗泽却面露冤枉,道:“孙儿因怕今日取证物的途中生变,这才令人准备了一封假信,孙儿取到信时便将这真假两封信掉了包,将孙儿令人伪造的假信众目睽睽交给了柳侍郎,果真柳侍郎在回来的路上便遭人袭击,险些被顺了信去。好在被孙儿等拦截又夺回了这信,而且还抓到了那欲劫信之人,本是虚惊一场,可太后也说了,安远侯被控诉谋害太子一事关系重大,安远侯又是皇亲国戚,孙儿也恐辨认字迹的先生们难以服众,或是沽名钓誉,认错了字迹,便想以那封伪造的假信件试上一试,倘使先生们能一眼分辨出是假的,皇祖母,孙儿和各位大臣以及百姓们也能安心。可没想到,皇祖母眼光毒辣,有此本事,一眼辨别出真伪来,孙儿真是多此一举,自作聪明了。”   完颜宗泽说着还冲太后躬身一礼,太后被他这一套冠冕堂皇的道理说的哑口无言,浑身皮肉抖动,五脏痉挛,差点没当众吐血。   她的眼光毒辣?天知道完颜宗泽不知费了多大心思伪造书信,那上头字迹她若非认定了是安远侯亲笔又怎会匆匆一眼便撕了个粉碎!如今他还不忘讥讽于她,混账,混账!   太后重喘起来,完颜宗泽却心中冷笑,前日锦瑟和他提起要他多准备一封信,好提防太后耍无赖,他还觉着太后应该不至如此,幸而还是听了锦瑟的,有备无患,要不然……   他想着,将信呈给太后,道:“皇祖母要不再辨辨这封信的真伪?”   那信就在眼皮底下,太后却没气力去拿,她盯着那封信,老眼简直能喷出火来。她不用看也很清楚,这封是真的!她亦很清楚,这封信她不可能再撕毁,且不说第一次这样做还有借口说是怒不可遏,行为偏失,第二次再这样做就是不打自招,只完颜宗泽站在她身前她便清楚,他不可能叫她毁了这信,她也没能力再毁一封信了。   太后咬牙切齿,虚汗直冒,半响才道:“皇祖母方才就失态了,此封还是由大理寺等官员验看吧。”   太后言罢扶着左嬷嬷的手坐了下去,心已空了般,她知道她是保不住安远侯了,只能期许能否令左氏一门免去九族尽灭的下场。   果然,那信经分辨,很快便有了认证结果,信确实是安远侯写给陈公公的,吩咐他对太子下毒。   听闻这个结果,陈家杨当即便又哭喊起来,道:“太子,各位大人,安远侯是准备在我祖父谋害太子,事成之后再派人杀了祖父,搜回这信的,却没想到祖父早有防备,将证据送了出来。安远侯猜想到祖父可能将信暗中给了草民,便丧心病狂,寝食难安,令邓二爷折磨草民家人想问出信的下落,草民抵死不说,他许是觉得将草民一家都灭了口,这信便永远石沉大海,只没想到草民全家皆死,草民虽身负重伤,断腿残臂,可却得老天保佑,捡了一命,终于费劲千辛万苦来到京城得以将真相大白于世,大人们要为草民全家做主啊。草民当年会误杀人命也都是安远侯费心安排的,草民有千古奇冤啊!”   陈家杨哭喊着,下头百姓也纷纷议论斥骂起安远侯来。   “真是胆大包天,险恶之徒,这样的人就该凌迟处死!”   “好在老天开眼啊,这下真相大白就好了,太子妃在天之灵可以安歇了。”   “这样的人太后怎还……太子难道不是太后亲孙子吗……怎这般不慈……”   “不要命了!快别说了。”   ……   下头百姓议论纷纷,有些话过了太后的耳,又感受到不时扫来的目光,太后控制不住一阵阵哆嗦。   却在此时,太子敲了惊堂木,肃静之后,他却问完颜宗泽,道:“六皇弟方才说取信回来的路上有人要截信,这是怎么一回事?”   太后见完颜宗泽面带笑容有意无意地瞥了自己一眼,登时大感不妙,她是派了死士沿路截信的,如今既然信到了此,那些死士显然是没成事,而且完颜宗泽方才也说,死士被抓住了,可那些死士全选的是极忠心之人,万不会出卖于她,太后本不担心。而且既然完颜宗泽没将死士带进堂,那便说明没出意外,可他干嘛那样看她。   太后狐疑胆寒间,完颜宗泽却道:“是一对夫妻假装打架,撕扯间撞上了带着信的柳大人,那女人趁人不防顺走了信,好在及时发现抢了回来,而且抓住了那女的,男的却逃了,臣弟已令人去追,那女的虽是被抓住,可却当场吞食毒药毙命。只看侍卫能否追到那男的了……”   太后闻言刚松一口气,却见完颜宗泽的亲卫统领高萤匆匆进来,禀道:“属下回太子,王爷话,属下领人紧追那夺信男子,他却逃进了安远侯府,属下奉王爷的命,不管其逃去哪里一律搜找,务必抓到活口,便领人冲进了侯府,不想那男人没能搜到,可属下却搜到了这个。”   高萤说着呈上一物来,众人一瞧登时抽气声不断,太后目光落过去,瞪大了眼睛,一口气没上来浑身抽搐着直接瘫倒在了太师椅上。   ☆、二百七四章   太后急火攻心,抽搐不已过去,可惜此刻便连她身边的左嬷嬷一时都没顾及到她。众人的目光尽数都盯在高萤捧着的那样东西上。   衙外围着的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前头瞧清楚的自顾抽着冷气,本能往后退着,想要离那东西远点,别沾染上了。外头瞧不见里头情景的百姓不知发生了何事还在往里头挤着,登时场面有些混乱。   锦瑟也瞧着被高萤捧着的物件,那不过是一件很寻常的衣裳而已,可它又不大寻常,因为这衣裳它是明黄色的,且胸前赫然绣着金线腾龙,高萤将袍子抖开,袍上的龙前后身各三条,左右肩各一条,襟里藏了一条,不多不少正好九条,赫然吻合帝位九五之尊,很显然,这是一件私藏的龙袍!   私藏龙袍是什么罪,就算是个白痴用脚趾头想也能想个明白,更何况安远侯才刚刚被确定指使人投毒谋害储君。   左氏满门算是完了,就算是出了个太后,这样的谋逆罪名,那也不能看太后的颜面姑息啊,不然这江山这天下岂不是随便什么人想反就能反的了?   可安远侯不过刚刚得势,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就敢谋朝篡位呢,他又有什么能耐谋朝篡位呢?难道就凭借那几十万的征南军?   众人正想着,却听高萤又道:“除了这件龙袍,另还有数封书信被一同搜出,不过属下等人没用,书信已被安远侯府的护院抢回,可属下瞧的清楚,那书信上的字确是北罕文,且盖有北罕果勇国王的龙印。”   众人闻言又是一惊,刑部尚书当下便上前,沉声道:“这便是了,早先陈公公谋害太子的毒药中便有两味药乃是北罕国所特有,凭借安远侯之力想要谋逆有些自不量力了,可倘若他已和北罕国秘密往来,企图和北罕国合谋,来个里应外合。北罕作乱,势必牵制我燕国小半兵马,安远侯再趁机挥兵南上,说不定还真能成事……”   刑部尚书言罢,众人惊悟了,原来如此,这安远侯好大的野心!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啊!   “这安远侯谋害储君,分明是叫我燕国陷入内乱,好阴毒的心思!”   “安远侯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到底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量!”   “人家可姓左呢,依仗的是什么还用说嘛……”   百姓们议论纷纷,因有方才太后的表现,如今百姓们越发觉得太后也很可疑。他们就不明白了,怎么会有女人袒护娘家人多过自己的亲孙,这样的女人嫁给了皇家,居然还当上了太后,真是老天不开眼。   “太后!太后您怎么了?!”   太后从方才瞧见高萤将龙袍捧出来说是自安远侯府搜出来的,她便宛若得了羊角风瘫倒在太师椅上不停抽搐。她没想到完颜宗泽竟还有这一手准备,要一举铲除左氏,更可恨的是,他竟还利用她对付了安远侯。   说什么那夺信的男人逃进了安远侯府,这才进去搜人,结果却翻出了龙袍,那夺信的死士乃是她遣派,和安远侯府并无关系,怎么可能逃到安远侯府去。这人能够逃脱定也是完颜宗泽刻意为之,好寻这样个借口叫人去搜安远侯府,也顺理成章地将这件栽赃的龙袍翻出来!   还有那什么写了北罕文的书信,她就不信安远侯府的护院能从完颜宗泽的亲卫手中再将信给多回去,这分明也是完颜宗泽令手下故意让他们将信抢走的。   因那信分明是假的,是栽赃的,等皇帝抄家时,即便发现信是假的,完颜宗泽和世人也可以说是安远侯府的人毁了真信,又伪造了假信出来。那果勇国王正是北罕国已死了的先帝,鬼知晓他是不是和安远侯勾结过,简直是死无对质,安远侯这回就算满身是嘴也都说不清楚了。   左氏完了,这回是真完了,太后正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此刻再闻刑部尚书的推断,又听外头百姓一脸恍悟地连声叫骂认同,她再受不起此等打击,两眼翻了几翻,折腾两下最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彻底晕厥过去。   而左嬷嬷这才发现太后的症状,见太后这次晕倒显然比前几次要严重的多,整张脸呈现纸金色,她惊恐地叫了起来。   完颜宗泽和锦瑟等人回头见太后倒在太师椅上,这才齐齐惊呼着扑过去。   “太后!”   惊呼声一片,跪倒声成片,待太后被宫人匆匆抬着出去,锦瑟见跪倒的百姓眼中显见幸灾乐祸,像在说着活该,她扬了扬眉。   事情闹成如今这样,显然三司和太子都已无法抉择了,只得进宫奏报皇帝。这方散去,完颜宗泽亲自扶着锦瑟自衙堂中走出来。   上元节一过,已有早春气息,太阳明媚,照在脸上暖意融融,清风拂面褪去了冬日寒冷刺骨,清清爽爽扫过面颊,暖暖的痒痒的。锦瑟只觉心情无比愉悦,见她唇角勾着轻笑,完颜宗泽不由道:“叫你料对了,你是如何知道太后会来这一手的?”   锦瑟闻言却只一笑,道:“因为太后是个贪心且又不肯服输的人,而人没了办法都会狗急跳墙,不择手段的。”   乾坤殿中,三司会审的卷宗已摆在了龙案之上,那件从安远侯府搜出的龙袍也被皇帝愤怒之下丢在了地上,殿中跪着太子等文武大臣,态度空前统一地皆奏请要严惩乱臣贼子,其中还包括雍郡王和三皇子等人。   皇帝心如明镜,安远侯不可能和北罕国合谋要改朝换代,做下此等谋逆之事,下头跪着的大臣们只怕多数也心知肚明,可龙袍从安远侯府搜了出来,太子妃惨死确实已被证实是安远侯所为,如今他们除了死谏严惩安远侯之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甚至进谏的态度稍微显得不够坚定,他们就有可能被指是安远侯的合谋者,这时候还是撇清自己,保命要紧,安远侯是不是真正谋反已经不重要了。   对于皇帝来说,也是如此,安远侯是被冤枉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龙袍从侯府被翻了出来,重要的是有人挑战了皇权,他作为皇帝便必须无选择地维护他的统治和这至高无上的皇权。   作为皇帝已经很难感受到什么是郁结在心,什么是有苦难言,什么叫被逼无奈,可最近这种感觉时刻都在纠缠着永平帝,见下头跪着一片请求严惩安远侯的大臣们,皇帝此刻胸脯起伏,真恨不能挫胸顿足两下,发泄心头憋闷。   半响他才盯着最前跪着的太子和完颜宗泽,一字一顿地下旨,道:“左云海勾结外邦企图谋逆,这等乱臣贼子姑息不得,传朕旨意,安远侯诛满门,移九族,念在太后年迈,不堪打击的份儿上,特许三族之外可留全尸。”   他言罢不待众人反应便又下旨便又道:“征南军统帅一职不可一日空缺,着虎威将军魏海携圣旨随同捉拿左云海伏法,继任征南军统帅一职,钦此。”   他声音落,跪着的完颜宗泽目光微眯,虎威将军魏海官职不过四品,如今却直接被提拔为征南军的统帅,不为别的,只因他是御史中丞府的嫡长子,是容妃的兄长。   皇帝虽是没办法按照他们所愿处置了安远侯,可转瞬却又提了魏海接掌大军,原本这样的大事是要百官商议方能决定的,可此刻皇帝在盛怒之中,乾纲独断下了圣旨,谁又敢再当众去驳斥,在此刻去拔虎须呢。   皇帝这也是在告诉他们,他是帝王,能扶植起第一个左云海来,即便被铲除了,也便顷刻间再竖起一个来。   可完颜宗泽却转瞬又不屑地勾起唇来,魏海即便接掌了军权关键时刻他也得有能耐统御大军才成,这需要足够的军威和声望才能办到,可如今形势紧迫,魏海即便战神下凡,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掌控大军。   故而听闻皇帝的旨意,完颜宗泽和太子谁也没有多言一句,只恭敬地随众大臣领旨。   而太后自正盛宫中醒来得到的便是皇帝已下旨诛灭安远侯府九族的消息,她自进宫成为先帝的女人,这一生都在努力地往权利的顶端攀爬。   她的儿子成为皇帝,她成为尊贵无比的太后,可这些都还不够,她还要她的家族因她成为天朝最权贵的家族,她要享受到至高无上的尊崇,要唯我独尊。多年来她一直在为这个而不懈努力,可如今眼见希望就在眼前,她的所有努力却都付诸一炬了。   没有了左氏,将来即便雍王登基,她这个太后也是形同虚设,雍王能供奉着她已是孝敬了,不会给她任何实权,容妃成了太后,依容妃那性子便更不会将她这个太皇太后放在眼中。   左太后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的未来,左不过就是在这正盛宫中仰着容妃的鼻息一日日孤寂地等死,这和她之前的期许简直天差地别,这个现实对她来说太残酷了,她不能接受。   可太后也清楚的很,如今一切都不能再挽回,事情也不可能有任何转机,这个事实,她不接受也得接受,这使得她在不甘,愤恨等情绪下一病不起。当一个人希望破灭,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而当一个病人失了希望,那便真只剩下苟延残喘四个字了。   ☆、二百七五章   太后屡遭重击,听闻左氏满门皆已下狱只待安远侯被押解回京便依圣旨诛其九族,她作为太后,却只能这样眼睁睁瞧着亲人赴死,当真是痛不欲生,她醒了又晕,晕过去却也不得安宁,梦里全是血色。这样折腾了两日,眼见竟有些撑不下去了。   皇帝令太医院的一众太医守在正盛宫两日,药虽灌了下去,可效用却不大。太后似也感受到自己大限将至,这夜将皇帝拉到身边,哀求地道:“皇帝,哀家这都是心病,你莫再为难太医们了……”   皇帝虽觉比起他这个儿子太后更在意权利和尊荣,可母子情分却还是有的,此刻见一向钻心经营,精神灼越的母亲躺在床上,面色灰败,出气多而进气儿少,似随时都会咽气一般,不觉心生悲凉,握着太后的手,道:“母后的意思儿子都清楚,母后生养儿子一场,儿子虽做了皇帝可却也没能让母后享受到太后应有的权威。儿子又何尝不想保住安远侯和左氏,可此事儿子也是被逼无奈,毫无办法啊,儿子只能尽量保全母后不被牵扯进去,赦免七皇子妃。母后莫再多想,安心养病……”   太后闻言却拽紧了皇帝的手,道:“不,皇帝,有办法的!安远侯如今还没有入京,京城的事儿要传到边疆去少说也要半个月,皇帝,倘若……倘若这十几天中京城又生大变,太子谋朝篡位,逼宫造反了呢?”   倘使能坐实了太子谋逆逼宫之举,倘使五皇子能在左氏满门被处斩之前提前登基,倘使太子等成了阶下囚,倘使安远侯能抓住最后的机会为新皇登基立下功劳,安远侯谋逆的案子兴许就可以重申翻案,也许左氏就不会被诛灭九族了。   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族覆灭,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太后言罢便目不转睛地盯着皇帝,面上也因为这份希望和期许,紧张和激动而染着上一片不正常的红晕,映着那发亮的眼眸,消瘦的面孔,显得有些诡异。   皇帝闻言抿唇未语,太后眼泪便淌了出来,道:“皇帝,哀家贵为太后,若是连娘家人都保不住,哀家会死不瞑目,到了地下也无颜面对父母亲人啊。”   皇帝见太后松了抓着他的手,一下子倒在了床上,泪流满面,心被扎了下,只道:“母后安心休养,儿子改儿再来探望母后。”   他说罢便起身去了,太后闻言却松了一口气。片刻,一个太监捧着个粉彩汤碗进来,他小心翼翼地垂头到了床前,左嬷嬷上前接了汤碗,里头盛放着的正是太后的汤药,她触手温度正好,正准备回身服侍太后用药,却见那太监面色苍白,神情显得极为惊惶。   这太监是太后身边伺候的老人了,名唤福明,平日里行事算沉稳的,也甚得信任,见他神情不对,六神无主的,左嬷嬷不由蹙眉问了一声,“这是怎么了?”   福明闻言却一抖,结巴着左右瞧了下,倒像是这屋里有什么东西不敢说话一般,半响才吞吐地只说无事,见他这般左嬷嬷越发狐疑,冷声道:“到底何事!还不快说!”   这边的情形已经惊动了太后,她蹙眉看来,福明抵不过左嬷嬷和太后的眼神,这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禀太后,奴才……奴才刚才端着汤碗往殿中来看见……看见有白影在殿中晃,还听见好多哭声……”   “住嘴!”左嬷嬷猛然出声打断了他,声音却又些尖锐,在这空寂的殿中回荡,越发让人觉着阴森,恰不知哪里吹进内殿一缕风,摇曳起床幔和灯影忽闪一下,福明惊恐地四望,跪在地上便磕起头来,口中慌乱地喊着,“不是我杀的你们,不是我,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床上躺着的太后见福明跪在地上,面白如纸,抖个不停,四望的眼睛中充满了惊恐,好似真看到了什么脏东西。她被这种情绪感染,也惊恐地四望起来,伸出手四处抓拍,双眼原突地喊着,“快,快赶她们走!哀家不怕!巧心,巧心!”说着她伸手喊着左嬷嬷,却是瑟瑟发起抖来。   自从太后处死了承安宫的近百名宫女太监,太子妃诈尸一事便又在宫中重新掀起了流言蜚语来,有人说太子妃死的冤枉,冤魂一直都没有走,就在这宫中。如今这些宫女太监们也冤死,便在太子妃跟前伺候,每夜都在宫中飘荡泣诉,要讨还公道。   还有人说夜半听到承安宫一片哭声,又有人说在正盛宫瞧见有鬼影在晃,等等,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太后虽下令不准传播流言,一经发现便直接杖毙,可尽管如此却还是堵不住人们心中的恐惧,加之太后又一病不起,夜夜被噩梦纠缠,不得安宁,原本精神矍铄的一个人,眼见着不足一月便像病入膏肓,那些流言便好似都被得到了佐证一般,传的越发有鼻子有眼起来。   太后自然也是听到过这些流言的,她心中有鬼,自然就觉真有鬼魅作祟。虽极力令自己镇定不惧,可有些事入了心,岂是轻易能驱赶地了的?加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越是害怕梦到,那梦魇便越是纠缠着不放,这使得她精神一日比一日紧张和惊恐,梦中便越发不得安宁,整个人如今已是惊弓之鸟,闻鬼色变。   这是一个药石不治的恶性循环,已成了太后的心病,怨只怨她还不够狠辣,有毒心杀人,可却抵不过良心的谴责。左嬷嬷早便令正盛宫中不准胡言乱语,为此还处死了三个宫人,哪里想到平日沉稳的福明竟当着太后说出这等话来。   她见太后瞬间精神崩溃,举着瘦骨嶙峋如竹节的手抓向自己,面色狂乱地叫着她的名字,在摇曳的灯影下瞧着这样的太后,左嬷嬷竟觉一阵阴冷。   她怵了一下,这才将汤药放下,上前握住了太后的手,安抚两句又令人进来将福明拖下去杖毙。那福明听闻自己要被杖毙,竟然像没听到一样,也不求情更不做半点反应,被两个太监拖着往外走,却只神情惊恐地瞪着太后身后,道:“棉芯,是棉芯!别抓我,不是我要杀你的,不,是我对不起你……”   他话没喊完已被堵住嘴拖了下去,太后却回头瞧了一眼,扑进左嬷嬷怀中瑟瑟打起抖来。左嬷嬷见她如此,念着那汤药中有安神的药,便劝着太后将药喝了下去。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太后才算迷迷糊糊地睡着,可她只睡了小半个时辰便猛然惊醒,浑身冷汗。彼时左嬷嬷已离不在,宫女红雯守在身边,见太后醒来满头虚汗,忙拧了热帕子给她净面。太后呆呆地任她动作,突然开口,问道:“棉芯是谁?”   红雯愣了一下,却不敢答,太后猛然盯向她,厉声道:“说!”   红雯吓地一抖,这才忙道:“回太后,棉芯是承安宫当值的宫女,和福明乃是同乡。棉芯被太后处死,福明没为棉芯求情,许是因此不安,这才会胡言乱语,惊扰了太后,太后乃天子生母,受神灵佛祖庇佑……”   红雯说什么,太后已听不到了,她就想着原来那棉芯也是被她处死的宫女中的一个,却不知方才她梦中闪过的那一张张鬼脸有没有她,哪个是她。   太后想着待再去瞧红雯,却见她的眼睛里竟冒出两行血来,就像她梦中瞧见的那些曾经被她所害的人一般,太后惊地瞪大了眼睛去看,那血没有消失,连她的嘴巴,鼻孔都开始涌出血来。   太后蓦然坐起身来,尖叫着用尽全身气力往床中避,挥舞着双手,口中尖声喊着,“别过来,你别过来,是你们命不好,看了不该看的,不怪我!啊!”   红雯不明白太后怎么突然竟癫狂起来,惊慌地欲去扶太后,可在太后眼中却只见她伸着长出尖甲的手来索她的命,红雯的手刚抚到她的肩头,她便奋力甩开她,竟然跪在了床上,磕头喊着,道:“惠妃,我不是故意的……刘婕妤,你别怪我,我是被逼无奈……梅常在,你那孩子不是我杀的,不是我……你们都别过来,都走!走!”   太后这样子,使得红雯面色惨白,这若是太后清醒过来,知道自己瞧见了她这般失态的一幕,岂能放过她,红雯不敢再留,当下便道:“太后奴婢去给您请太医!”   她说着也不待太后反应,转身便跑了出去。太后眼见那鬼走了,蓦然安静了一下,可眼见殿中空空荡荡,她心中便升起更大的惊惧来,突然眼前好似一下子凭空出现了十数个熟悉又陌生的鬼影来,曾经那些和她一起进宫,那些一同伺候过先帝早已如昙花一现成为她走向权利之巅的踏脚石,那些早已被她抛在脑后多年,已想不起容颜甚至性命的女人,此刻她们的面容是那样清晰,她们伸出手向她荡来。   太后禁不住“啊”地大叫声音,接着便两眼圆瞪,满脸惊恐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   待左嬷嬷等人赶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副惊悚的情景,左嬷嬷见太后表情凝然不动,眼皮大张也是纹丝不动,大惊之下扑到床边,颤巍巍地一触太后鼻翼,身子一僵接着跪倒在地,哭喊道:“太后薨了!”   ☆、二百七六章   丧钟一敲,太后薨逝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京城,待天亮时,锦瑟和完颜宗泽进宫时,灵堂已被设了起来,四处都挂满了白绫白幔。昨日在衙堂上太后虽被气得晕厥过去,瞧着不大好,可因之前太后的身体一直还算康健,加之昨日在衙堂太后还精神甚好地折腾,锦瑟怎么也没料到仅一夜她竟就薨了。   此刻锦瑟置身在灵堂中,见太后无声无息地躺在棺木中,这才有些恍惚过来。她和完颜宗泽依礼上前拜过,岂料太后身边的左嬷嬷却突然面色狰狞愤恨地自地上跳起来扑向锦瑟,口中喊着,“太后是被他们害死的,他们非要害得左氏灭门,太后才被气得晕厥,他们竟还不甘心,还要对太后下手,皇上,太后身体不至病逝,太后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她这一举动来的毫无征兆,转瞬便扑到了锦瑟近前,完颜宗泽一手揽住锦瑟,将她牢牢护在身后,抬脚便踹在了左嬷嬷的身上。却未曾踹及要害,即便如此,左嬷嬷也被踢的飞了出去,跌在地上唇角溢出血来。   “放肆!太后的灵堂岂容你一个奴才哄闹!本王乃是太后嫡孙,又岂容你胡乱攀咬!”完颜宗泽怒目盯着左嬷嬷,上前一步冷冷地说道。   锦瑟原便觉着太后去的有些突然,此刻见左嬷嬷突然如此闹起来,心中咯噔一下,难道太后的死真有蹊跷?还是太后要以死来陷害于他们?太后当真会有如此魄力,舍得用自己的命来给他们布陷阱吗?   锦瑟本能觉得不会,太后太珍惜如今拥有的一切了,权利尊荣地位,她这样贪心的人又怎会轻易放弃生命!   这般想着她便哭着跪在了皇帝面前,道:“太后薨逝,臣媳和王爷也万分悲痛,因安远侯谋害太子一事,使得太后对臣媳和王爷有所误解,左嬷嬷许是因此便也误会了,可太后她深明大义,母仪天下,最是公正明理的,即便因左氏被诛一事而一时迁怒臣媳等,过两日也会原宥臣媳等。太后是臣媳和王爷的皇祖母,臣媳等敬重孝敬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因这点子嫌隙便做出谋害长辈那等畜生不如的事情来。安远侯谋逆,乃是众大臣们一致查明,铁证如山,又和臣媳于王爷有何干系,臣媳和王爷亦痛心万分,倘使因安远侯一事一个奴才便可胡乱怀疑王爷王妃,攀咬污蔑太后的嫡亲孙儿和孙媳,那左氏满门乃是皇上御笔亲书诛灭九族,岂不是连皇上也有可能谋害太后了!”   “住口!武英王妃,不敬父皇,冲撞龙颜,你该当何罪!”锦瑟说着雍郡王却怒声道。   完颜宗泽却跪下,冲皇帝道:“父皇,王妃她心急之下,难免口不择言,望父皇恕罪。只是,左嬷嬷污蔑儿臣,实在该杀,请父皇查明此事,还儿臣一个公道。”   他言罢,太子也跪下,道:“父皇,六皇弟没有任何理由会害皇祖母啊。”   皇帝自然明白完颜宗泽杀太后简直是损人不利已的,他万不会这样做,可想到昨日太后还拉着他的手想尽办法央求他救左家人,可没一个时辰便薨逝了,他也觉这其中不对劲。   闻言他怒目盯着左嬷嬷,道:“你即这般说可有证据,倘使无凭无证污蔑王爷王妃,你该知道是何下场。”   左嬷嬷跪着爬到皇帝脚下,道:“奴婢万不敢随意怀疑王爷王妃,昨夜伺候太后的太监福明当着太后的面胡言乱语,怪力乱神,奴婢只当福明是心虚作祟,并未放在心上,可奴婢给太后喂了药,没一个时辰太后便薨逝了,奴婢今日越想越觉不对。宫中早已严令禁止宫人胡言乱语,这福明平日是个稳重的,何以便当着太后的面突然没了分寸,太后的药正是福明端来的,奴婢怀疑那药中有鬼!”   见左嬷嬷言之凿凿,皇帝心中也生起了狐疑,有和锦瑟方才一样的疑惑。而雍王更是目光发亮,只希望此事真能叫左嬷嬷办成,若是给完颜宗泽按上个谋害太后的罪名,太子势必也要撇不清,那他……   雍郡王想着,左嬷嬷已再度开口,道:“那福明昨夜原是要杖毙的,可行刑一半太后却薨逝了,这会子福明还剩下一口气,皇上只要叫太医检查汤碗,再审问福明便知奴婢所料真假。”   皇帝令太医即刻去查太后昨夜所用汤药,很快太医便来禀报,道:“回禀皇上,微臣在汤碗的残余汤汁中查到了金洋花的粉末,金洋花能使人精神恍惚,产生幻觉,太后薨后表情惊惧,想必是这金洋花之效令太后产生幻象,精神过度紧张惊惧,这才……”   太医言罢,锦瑟心一紧,她方才也瞧了太后的遗容,虽已化了妆,但她面部扭曲狰狞,死相可怖,显然死的并不安宁,难道太后真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来陷害他们……   左嬷嬷闻言却愈发激动起来,大声哭喊着,道:“皇上,奴婢没有猜错,太后果真是遭人所害啊,皇上,您要为太后做主啊申冤,不能放过谋害太后的人啊。”   左嬷嬷喊罢,登时雍郡王和容妃等也来了劲儿,扑倒棺木前撕心裂肺地哭喊了起来,其他人见此也都跟着大哭。这会子众大臣们都在殿外的广场上跪着,灵堂中全是皇室宗亲,外头大臣见灵堂中哭声不对劲,难免都交头接耳起来。   皇帝跪在棺木前哭着请罪后,这才盯着锦瑟二人,道:“你们还有何话说?”   完颜宗泽又叩头,道:“皇祖母遭人谋害,儿臣痛心万分,请父皇彻查此事,以安皇祖母在天之灵,也还儿臣清白。那身龙袍却乃儿臣的侍卫从安远侯府中搜出,但事实如此,并非儿臣以公徇私,陷害安远侯,左嬷嬷因此便怀疑污蔑儿臣,儿臣不服,那叫福明的太监,儿臣更是见的未曾见过,请父皇当堂审讯福明,儿臣愿意当堂和他对质以示清白。”   皇帝见此,当下便令人去押福明过来。约莫两盏茶后便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太监被拖了进来,正是已被打的半死的福明,他被扔到灵堂中,竟不待审讯便招认道:“太后汤药中的金洋花花粉是奴才趁人不备放进去的,奴才昨夜胡言乱语也是故意的。昨日太后从前庭回来,因为左氏被诛九族而晕厥,身体越发虚弱不堪,奴才就是算定了这些药粉能令虚弱的太后产生幻觉,惊吓过度,无力承受,这才如是做的……”   见福明如此干脆便承认自己谋害了太后,容妃率先忍不住,哭着厉目瞪向他,道:“你是正盛宫的太监,太后一直对你恩宠信任有佳,你为何要谋害太后,可是有人指使你这样做的?你老实交代,兴许皇上还可以看在你已知过的份儿赏你一个全尸!”   她说话间还看了一眼完颜宗泽和锦瑟,只差没明说令福明攀咬上二人了。   锦瑟见此情景,心中难免不安,连皇帝也在想今日之事多半真是太后安排的,谁知福明却出乎意料地回道:“奴才这样做全是为了给棉芯报仇,并非受人指使,棉芯死后,奴才便也没了生念,全尸碎尸又有什么不同。”   他如此回答,众人皆诧,半响容妃才最先反应过来,忍不住道:“什么棉芯?棉芯是谁?”   她不知道,雍王妃却是清楚的,她和雍王前些时日住在承安宫中贴身伺候的宫女中便有一个棉芯,后来因雍王和王婕妤的事儿,被太后赐死了。   “棉芯是承安宫的宫女,她也是和奴才对食多年的妻子,已经被太后赐死,所以奴才要太后一命抵命!”福明回道。   显然,就是因为太后杀死了棉芯,这才使得福明怀恨在心,竟然对太后起了报复之心。   可容妃却并不满意这个结果,不由尖声道:“那棉芯不过一个卑贱的宫女,她的命如何能和太后金尊玉躯相提并论,什么一命抵命,这简直荒唐!你这奸猾的奴才,不要以为用这个借口便能骗得过皇上,还不老实交代,到底是谁指使你谋害太后的?!”   容妃喊罢,福明却只讥讽一笑,道:“棉芯的命在你等眼中卑贱如蝼蚁,然而她却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对我好,不低看我,真心待我的人,是我的妻子。在我眼中,十个太后的命也抵不上棉芯一个!太后会丧命在金洋花的花粉之下皆是因为她心中有鬼,罪孽太重,倘若她内心无鬼,坦坦荡荡,又怎会被生生吓死,哈哈,你们这些人看不起我们做奴才的,却不知这世上蝇营狗苟之辈不知比你们干净多少!如今我为棉芯报了仇,该去和她团聚了!”   福明说罢竟突然用尽全部力气一跃而起往棺木上撞去,他此举突然,不及阻拦他人已撞在了棺木上,直撞的棺木晃了一下,发出嘭地一声响,接着他便逶迤在地,没了声息。   一个奴才竟敢如此,皇帝被气得面色发白,恨声令人将福明拖下去鞭尸,容妃等心有不甘,可皇上显已身心俱疲,不愿再多提此事,只挥手道:“此事有碍太后威严,谁若再提,朕绝不轻饶。”   太后之死像一场闹剧匆匆结束,锦瑟瞧着躺在棺木中神情扭曲的太后不由想,太后一生追求权势,不将众生的性命看在眼中,最后竟因一个宫女而丧命,却不知这算不算是她一生最大的悲哀。   ------题外话------   祝亲亲们蛇年大吉,万事如意!   ☆、二百七七章   太后是被吓死的,此事确实有碍天家威仪,自然不好传扬出去,皇帝言罢自有宫人上前将福明的尸身拖下去。眼见皇帝面色疲累,雍郡王抢在锦瑟和完颜宗泽开口前便上前躬身道:“父皇本就龙体有恙,又因皇祖母薨逝伤心伤身,儿孙们自会在此尽孝守灵,万望父皇顾念龙体回宫休息,想来皇祖母她在天有灵瞧见父皇您这样不吃不眠定也会怨儿子们不知规劝一二。”   锦瑟便心生冷笑,左嬷嬷方才诋毁她和完颜宗泽,雍郡王这会子忙着劝皇上离开,皇上走了,谁来处置左嬷嬷,左嬷嬷不得惩处,以后岂不是谁都敢往武英王府头上泼脏水了。   她见皇上欲起身,正要开口,完颜宗泽已沉声道:“父皇,左嬷嬷无根无据便凭空诬陷儿臣夫妻,陷儿臣夫妻于不仁不义,万夫所指之境地,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皇帝尚未答,雍郡王便蹙眉道:“六皇弟,父皇累了,你的事儿便不能缓上一缓吗,何况,皇祖母刚刚薨逝,六皇弟和六弟妹便要逼迫父皇发落皇祖母身边最得力的嬷嬷,这恐怕不大好吧。左嬷嬷也是对皇祖母一片忠心这才会胡言乱语,六皇弟便不能……”   雍郡王这话简直就是在骂锦瑟和完颜宗泽不忠不孝,明明是左嬷嬷一个奴才无礼在前,他却黑白颠倒,只说是他们咄咄逼人要发落太后身边的得力嬷嬷。锦瑟听的心头冒火,不等雍郡王话落便插声道:“五皇兄此言差矣,皇祖母德厚流光,以身作则,慈爱晚辈,平生最重规矩二字,最疼子孙晚辈,可如今皇祖母刚薨,左嬷嬷一个奴才便敢没规矩地诬陷主子,皇祖母她看在眼中岂能高兴?若是因左嬷嬷是皇祖父身边的得力嬷嬷便能不尊这规矩二字,只怕皇祖母第一个英灵难安。更何况,这是皇祖母的灵堂,左嬷嬷竟敢大闹太后灵堂,她可曾将太后威仪真正敬在心中?想必父皇不惩处了左嬷嬷,回宫也不能安寝,令皇祖母英灵和父皇皆心生不安,这才是做儿孙的不孝,五皇兄说呢?”   雍郡王被堵地哑口无言,左嬷嬷面色发白起来,皇帝头疼欲裂,眼前一阵阵发黑,早不耐在此被吵吵下去,闻言豁然起身,沉声道:“太后薨逝,朕恐她孤独,既太后平日最看重左嬷嬷,嬷嬷便依旧随在太后身边尽忠吧。”   竟是要处死左嬷嬷,左嬷嬷闻言跌坐在地,面色惨白,容妃也面色难看起来,她方才虽没明言,可也接左嬷嬷的腔了。她心恐锦瑟收拾了左嬷嬷,又将矛头对准自己,不由瞧向锦瑟,却正见锦瑟似笑非笑地瞥向她。容妃手捏了捏,浑身紧绷,一瞬不瞬地盯着锦瑟。那边皇帝的身影已到了殿门处,容妃见锦瑟忽而一张口,心神一紧,只道锦瑟果然是要对付她,她忙心思百转,想着如何应对,谁知皇帝人已出了殿,锦瑟却又施施然地闭上了嘴,一字也没吐出。   容妃心惊肉跳,瞬间冷汗湿了一身衣裳,转瞬才知被锦瑟给耍了,她气恨地盯向锦瑟,却见锦瑟压根就不再瞧她一眼,容妃不由越发郁结起来。   七皇子府中,七皇子自宫中回府便进了书房,未及一盏茶功夫,丫鬟便进来禀道:“殿下,夫人跪在外面要见殿下。”   丫鬟口中的夫人正是早先嫁给七皇子的皇子妃左丽欣,左家获罪,可左丽欣因已怀有七皇子的骨血而逃得一劫,可却也被削了正妻的名分,降为庶民。只是她刚嫁不久便有了身孕,和七皇子的感情却还是好的,故而虽已失了娘家庇护,又丢了正妻名分,府中婢女们却还尊称一声夫人。   七皇子听闻左丽晶跪在外头求见忙站起身来,快步而出,就见左丽晶连件斗篷都没披,衣装单薄,面色苍白地跪在地上。她一身素服,乌压压的发髻上只插了良多白绢花,使得那张清丽的容颜越发显得楚楚弱质,可怜动人。   七皇子大惊,忙上前亲自扶她,道:“你要见我,叫丫鬟来说一声,我过去瞧你便是,你这般又是做何!”言罢又冲跟随的丫鬟怒声道,“夫人出门也不知给她加件衣裳,养你们何用!”   左丽晶就着七皇子的掺扶起了身,却道:“如今贱妾乃待罪之身,不敢劳烦殿下去见,殿下疼惜贱妾,贱妾感念在心,可倘使被那些御史知道,岂不又要给殿下惹来麻烦。不怨她们,是贱妾听说宫中之事,情急要见殿下,出来的急了。”   听她这般说,七皇子越发觉着亏欠于她,忙将她迎进了书房,左丽晶这才道:“殿下,贱妾听闻太后薨逝其中另有乾坤,可是当真?”   她说着眼泪已流了下来,七皇子见此忙道:“是哪个多嘴的乱嚼耳根,太后是病逝的,何来另有乾坤之说,我知你为太后之事伤心可也该顾念自己的身体,你腹中乃是我的长子,我寄予厚望,切不可听信流言蜚语烦扰忧心。”   左丽晶却哭道:“殿下,贱妾家人已尽被入狱,只等堂兄被押解进京便要九族尽灭,太后是贱妾唯一的亲人和指望了,可如今……太后身体一向健朗,又怎会突然病逝,贱妾不知真相岂能不思虑忧心?恳请殿下将实情告诉贱妾,贱妾感激不尽。”   左丽晶说着便又要下跪,七皇子忙扶住她,叹了一声,才将宫中灵堂所发生之事告之,左丽晶登时泣不成声,半响才抹了眼泪,抬头目光愤恨地盯着七皇子,道:“殿下当真相信那叫福明的公公是为对食的妻子报仇这么简单吗?”   见七皇子蹙眉不语,左丽晶便又道:“殿下,莫说太监和宫女不是真夫妻,即便是那生儿育女的真夫妻,妻枉死,夫不计后果为其复仇者能有几何?更何况,太后赐死棉芯乃事出有因,那棉芯并不算枉死。福明在正盛宫也算得太后重用,平日都忠心耿耿,怎会因棉芯之事竟至对主子下手?依贱妾看,这福明分明是武英王的人,他既能依武英王的令谋杀太后,原便是活不得了,事后也依令担下所有罪责借口是为对食的棉芯复仇又有何不可?”   七皇子闻言一凛,沉吟一声,道:“可六皇兄谋害太后于他也没什么便宜啊,还要担那么大的风险。”   左丽晶却道:“殿下,太后薨逝对武英王和太子怎会没有好处呢,太后素来不喜他们,因左氏的事,他们又和太后成仇,有太后在,安远侯的事情便有可能出现变数,太后也能左右皇帝的一些想法,更何况,皇上龙体一直欠安,倘若因太后薨逝,皇上不堪打击,此刻驾崩,那太子当下便可登基,还有何忧?”   七皇子目光阴沉起来,显是觉得左丽晶说的有理,左丽晶见此便又垂泪道:“殿下,武英王夫妻如此阴狠毒辣,连至亲的祖母都不放过,简直是狼心狗肺,殿下之前做了不少对太子不利的事,倘使将来太子或武英王登基,依他们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手段又怎能放过殿下?殿下此刻不该和雍郡王起嫌隙啊,倘若殿下因母妃之事和雍郡王反目成仇,那岂不是中了武英王的离间计?那母妃的屈辱才是白白生受了,也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啊。”   自七皇子在宫中和雍郡王打了一架后,原本极亲近的两兄弟便再不复从前,雍郡王倒是前来七皇子府数次,率先放下身段来求得七皇子原谅,可七皇子却一直不肯冰释前嫌,这一方面是他忘不掉当日之辱,另一方面也是他察觉出雍郡王的手段实在比不上完颜宗泽和太子,既他已和雍郡王闹翻了,便想着借此全身而退,不再参与夺嫡。   此刻听闻左丽晶的话,七皇子难免心中发沉。当日清宁宫中雍郡王和王婕妤的事,他事后细细一想自然明白是完颜宗泽所害,他心中虽恨完颜宗泽,可对雍郡王却也不能就此释怀。   可和富贵尊荣,性命利益相比,这些恩怨都在其次,近来完颜宗泽对他也多有拉拢,他便也揣着明白当糊涂,假装不知清安宫之事的真相和完颜宗泽亲近起来。   可如今一想,确实,他和雍郡王交好多年,早已被绑上了雍郡王的战船,此刻再想置身事外,或是换条战船,是否真太晚了。莫再弄巧成拙了,将来太子登基只能任人鱼肉。   左丽晶见七皇子变了面色,便又道:“殿下好好想想,便是殿下此刻投向太子,等来日太子登基,念着那日母妃之事,他也恐殿下知道真相报复,不得不对殿下动手。倒是雍郡王,倘使殿下不计前嫌原谅雍郡王,依旧支持他,将来雍郡王登基,才会对殿下越发感激歉疚,念着多年的兄弟情谊善待殿下。殿下,母妃的事到底雍郡王也是受害人啊!”   七皇子听罢忍不住道:“可是依如今形势看,即便我继续支持五哥,也没多大胜算可言啊。”   左丽晶见七皇子松了口,心一喜,道:“将来谁承大统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皇上心中可是偏着雍郡王呢。倘使殿下心意已决,贱妾倒有一计可献,此计若成定能陷太子于谋逆篡位,百口莫辩之境。”   ☆、二百七八章   七皇子闻言不由挑眉,见左丽欣目光沉沉,眉宇间满是笃定,当下便起身扶着她坐下,道:“夫人有何妙计不妨说来我先听听,再做定夺。”   七皇子是熟知雍王秉性的,雍王气量狭小,并不容人,先前他和雍王交好,为雍王马首是瞻,雍王参与夺嫡,因他们兄弟情深,加之他早已被视为雍王战船上的人,故他也没有二路,只一心想着拥护他的五皇兄上位,将来也可以做个权贵王爷。   可发生了王婕妤和雍王被算计私通一事后,七皇子便有些骑虎难下了,一方面他和雍王已生嫌隙,依他对雍王的了解,即便他不计前嫌原谅雍王,依旧支持雍王,雍王将来登基恐怕也不会容忍他这个曾经对自己大打出手的兄弟。另一方面,兄弟感情生了裂纹,他便也萌生了退意,可他欲退却又觉着太晚了些,尤其太后之事经左丽欣这么一说,他也觉着极有可能是他那好二哥和六哥做的好事,倘使太子等真连太后这个亲祖母都能下手,只怕将来若是太子或他那六皇弟登基他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左丽欣方才所说之话虽是有她的私心在里头,可是却也正中七皇子的心事,他此刻确实犹豫不定,闻她竟有妙计,难免感兴趣。   左丽欣端坐,一手抚着还不显怀的小腹,神情温柔,眼神却透着股狠辣,道:“殿下可还记得上次皇上带百官前往禁苑狩猎的情景?”   七皇子闻言一愣,却不明她要说什么,挑眉示意她继续,左丽欣便笑着道:“那次狩猎贱妾和武英王妃有过些接触,当时曾发生过一件事。彼时贱妾和武英王妃嬉闹,不想贱妾饲养的猎犬却以为贱妾和武英王妃起了争执,因此突然扑向武英王妃,谁知武英王妃的那只名唤兽王的海东青竟从空中直扑而下,对着贱妾的猎犬便是一阵攻击,海东青能驯养的如此听话通灵,贱妾实是头一回得见,故而对武英王妃豢养的那只玉爪海东青印象极深。贱妾听闻那海东青乃是武英王亲自为武英王妃觅得,和他的那雷音乃用同一种秘技驯化,而武英王所豢养的雷音更是还有一只同胞兄弟,正是太子殿下豢养的雷鸣,那兽王既然如此听话护主,想必雷音,雷鸣更是如此。”   七皇子闻言若有所思,道:“你是想利用此点?”   左丽欣又是一笑,笑意温婉柔美,只是那笑意却未曾扩散到眼中,接着她道:“贱妾想狗咬了人,人不能和畜生计较,这责任原便是要狗的主子来担的。殿下,下个月皇上可要领着文武百官前往进行亲耕礼呢……到时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若是出了意外,有左都御史魏大人带头弹劾煽动,皇上又心有所向,不知形势又当如何?”   七皇子目光闪了下,已然明白左丽欣的意思,只是有些事他还需要再琢磨一二,故而便五指敲击着桌面,道:“你先回去好好安胎,我再想想。”   左丽欣起身,未再多言便福了福,转身去了。   武英王府中,锦瑟从宫中回来沐浴过后正坐在梳妆台前由着丫鬟将散着的头发绞干,去见王嬷嬷匆匆自外头进来,手中捏着一封信,却是禀道:“王妃,是刘管家自江州送来的信,因是叫禄生亲自赶快马送过来的,故而老奴怕是急事,这便拿过来给王妃过目。”   王嬷嬷口中的刘管家是替锦瑟姐弟打理姚家铺子田产的总管事,原先文青年幼,这些事自免不了由锦瑟帮他做主,可自锦瑟嫁人之后,便将这些事儿都交给了文青自己,刘管事平日遇到什么事儿也都找文青去讨主意,文青不懂的也自有廖老太君在旁提点,故听闻刘管事送信到王府来,而且是派其儿子亲自赶快马送过来的,锦瑟也微微诧了一下。   她接过王嬷嬷手中奉上的信,一目十行地看过,却扬了扬眉,瞧着梳妆台前闪烁的灯影有些发怔。   王嬷嬷见她如是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面色不安起来,忍了忍终是不放心地唤了声,“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锦瑟闻声被惊醒,见王嬷嬷面色担忧,不由扬唇一笑,将信递了过去。王嬷嬷看过却是一诧,道:“三姑爷被下了大狱,判了死刑?这……”   王嬷嬷口中的三姑爷不是旁人,正是姚家三姑娘姚锦红的夫婿宋琪永,姚锦红的母亲小郭氏还算有点见识,当年眼瞧着锦瑟姐弟进京后就住进了廖尚书府中,又因姚锦玉的事儿多少影响了姚家女儿的名声,再观姚礼赫在江州同知一位上越走越不顺,她恐姚家会被带累,前途堪忧,便早一步给姚锦红订了亲。   锦瑟自凤京回江州前两个月姚锦红便嫁出了姚家,所嫁虽不是什么有名头的人家,可也是江州一带的富户绸缎商宋家。这宋琪永虽是宋家的嫡子,可却是偏房嫡子,姚锦红嫁过去两年,宋家老太爷过世,便分了家。因宋琪永的父亲是庶出,他那嫡母却是个厉害的,故宋琪永这一房被宋老太太随便分了些薄田,便向打发叫花子一般给赶出了宋家大宅。   宋琪永的父亲妾室众多,庶出的子女便有十四五个,一大家子人花销便有些无处着落,没半年就撑不下去,索性宋家是商户,也不讲求什么规矩脸面,干脆就分了家。原本便没什么家产,这一分即便宋琪永是嫡子也没剩下什么家底。   索性姚锦红是个能干的,出嫁时姚家又陪了不少嫁妆,姚锦红那些嫁妆倒成了夫妻二人的指望,那宋琪永倒也是个做生意的料子,颇有些干才,和姚锦红两人有商有量的到运州宣城开了几家绸缎庄,几年下来渐渐做大,日子倒也过的富庶。   姚礼赫这几房被从姚氏族谱中除名,姚四老爷和小郭氏也无颜再在江州生活下去,便带着四房的人投奔了姚锦红夫妻,彼时宋家还未分家,姚锦红因此事没少受妯娌排挤取笑,好的是她那夫君却对她多有体谅,还亲自买了小院给老泰山一家安身。   后来宋家分了家,姚锦红撺掇着宋琪永离开江州,前往运州做生意,姚四老爷等也跟着。这些年姚锦红为宋家生育了两儿一女,极得宋琪永看重。姚四老爷当年在姚家时便管理着家中铺子生意,在运州也自立了门户,虽是世人碍着其被驱逐出族的名声,生意难以做大,但也勉强算衣食无忧。说起来,这姚家四房倒是姚礼赫这几房中如今过的最体面的一房了。   当年锦瑟在姚家也就和姚锦红还算有些交情,四房小郭氏虽工于钻营,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并不曾触碰过锦瑟的底线。后来其被清理出姚氏,锦瑟虽从未和姚锦红联系过,却曾隐晦地向刘管事表达过曾和姚锦红交好,以及姐妹成仇的遗憾。意思就是要刘管事留意下四房,他们有什么难处能帮便帮上一二也无不可。   刘管事必是明白她的意思,这才送了此信过来。信上说姚锦红的夫君宋琪永因和另一个绸缎商胡姓商人争抢收购两个村子的蚕丝发生了口角,后来因宋家见胡家收购蚕丝的价格更加好一些,村民都愿意将丝卖给胡家,便恨胡家抢了自己的门路,生出怨恨,宋琪永一怒之下令活计火烧放了生丝的仓库,谁知竟活活烧死了两个村民。   宣城知县老爷判定宋琪永是故意伤人很快便落案将宋琪永下了大狱,断了个斩刑。而姚锦红四处求人无望,如今已赶来了京城,欲想法子救出其夫。刘管事觉着这是一桩大事,思来想去,觉着还是叫锦瑟知道的好,这才派了自己儿子快马送了这封信来。   当年姚礼赫几房被清理出姚氏,锦瑟知晓他们面临的是什么,也清楚他们即便有恨,也再无力来危害自己,她并未特意留意过姚家人的消息和结果,只除了令刘管事照顾下姚锦红以外。   她已多年未曾想起过姚家人,此刻突闻此消息,方才才会突然发怔,只觉恍然隔世一般,听闻王嬷嬷的话,见她欲言又止,锦瑟便笑着道:“乳娘有何话对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王嬷嬷听锦瑟唤起乳娘来,见她瞧过来的眸中满是柔色,便也一笑,叹了一声道:“老奴是想着三姑娘是个有心气的,到底和姑娘是血脉相连,当年姑娘在姚府上也和姑娘投缘,所谓元结宜解不宜结,更何况是同族同宗的血亲,姑娘能帮,便帮帮三姑娘,三姑娘这些年也不容易。”   宣城知县虽给宋琪永判了死刑,可这死刑却是要上报了朝廷进行死刑复核的,宋琪永的案件要先由知府复查,然后,在最终定判之前报请刑部裁定进行死刑复奏,刑部核准了才能执行,即姚锦红已赶来了京城活动,想必这案子已递到了刑部。   锦瑟闻言目光闪了闪,笑道:“我明白,天寒地冻的,禄生跑这一趟也是辛苦,我如今身子不方便就不见他了,乳娘留他在王府住着,熬了热汤,告诉他刘伯此事做的甚合我意,辛苦了。”   ☆、二百七九章   王嬷嬷应命而去,锦瑟便又令白蕊去外院请永康过来,片刻后永康便隔着屏风站在了明间回话,锦瑟将方才的事儿说给他听,吩咐道:“不知康总管可否知晓这宣城的知县是什么来历?”   永康闻言恭谨地答道:“奴才这便令人去查,王妃可是觉着此事乃有人刻意兴风作浪?”   云州原便偏远,宣城知县官职低微,永康自不会知道,若是锦瑟只是想救下宋琪永,大可令他去刑部支应一声,甚至都不用他这个总管亲自过去,便能将此事办妥了,根本就无需去弄明宣城知县是谁。可现在锦瑟张口便问他这知县的来历,永康便也起了一丝疑心,可他想了想也着实不觉事情有何不妥之处。   锦瑟也只是觉着这事儿太过凑巧,宋琪永早不出事,晚不出事,怎就偏偏在如今朝廷形势剑拔弩张之刻就出了事呢。   “这个时候还是查一下,万事小心为好。你再派些人前往云州到京城的路上暗中迎下我那三姐姐,也不必现身,只要保证她能顺利抵京便可。希望是我想多了,查下,也能安个心。”   永康闻言尚未应声,倒是完颜宗泽刚巧从外回来,显是听到了方才锦瑟的话,道:“查什么?”   永康忙见礼,完颜宗泽却不用他禀报,只摆了下手,道:“去给王妃办事吧。”   永康应了声低头退了出去,完颜宗泽进了内室,锦瑟已为他拧了条热帕子,低声细语地又将姚锦红的事儿陈述了一遍,完颜宗泽敷了面,却道:“云州知府钱安士原已官至工部侍郎,八年前曾负责果蕖羼水一带的堤坝修建,因其酗酒失职之过险些酿成水患,犯下大过,彼时父皇龙颜震怒,是要将其斩首泄恨的,是太子念在钱安士为人方正清廉,除了嗜酒,还算一名好官干才,又顾念他修建堤坝一直用心,那日饮酒失职也是事出有因,事后敢于承担责任,努力挽回,未曾酿成大祸的份儿上,为其求情,父皇才将其发配到云州做了个七品知县,三年前其政绩突出,升为云州知府。这宣城在他的管辖之下,此事……查查也好。”   锦瑟闻言自然明白完颜宗泽的意思,眸光闪了下。钱安士既受了太子恩惠,想必在朝野上早便被视为太子的人了,而众多周知,姚锦红一房是被她这个武英王妃驱赶出宗族的,如今姚锦红的夫君被问罪,若是有心人在背后谋划,自然可以告到皇帝面前,污蔑武英王府仗势欺人,以权谋私,结党营私,滥杀无辜。   锦瑟抿了抿唇,将此事暂且搁下,接过完颜宗泽手中帕子丢回鎏金铜盆中,道:“明日一早我想和你一道前去接母后回宫。”   完颜宗泽闻言蹙眉,未言,锦瑟便拽了他的胳膊靠了过去,道:“万佛寺离京城又不远,虽是山路但地势并不陡峭,更何况如今我胎像是极稳的。梁太医可说了,这胎稳不稳和心情也是有关系的。这京城里闷得慌,我想出城转转,有你在身边,也不会出什么事儿。更何况,母后去万佛寺,原本我这做儿媳的是该陪伴在侧悉心伺候的,可如今因着这肚子无法成行,这已是不孝了,我若连去探望一次都未曾,哪里说的过去。我不瞧瞧母后的状况,心里也不安啊。”   完颜宗泽见她靠过来,满脸娇俏地撒娇卖乖,哪里还说地出一个不字,摇头一笑,默许了。   太后薨逝,前往万佛寺为太后和皇帝祈福的皇后自然是要回宫的,原本皇后昨日便当归宫,可因皇后听闻太后薨逝的消息便晕厥了过去,卧床不起,不宜移动,皇帝这才令完颜宗泽今日亲自带人前往万佛寺探望侍疾,顺便接皇后回宫。   天尚未亮,外头便响起了叫起声,完颜宗泽见臂弯中锦瑟睡的正沉,便自行起身,穿戴齐整后令永康将马车驶进琴瑟怨,索性回屋将锦瑟连人带被地裹着抱进了马车,锦瑟恍恍惚惚只躺上马车时睁开眼睛瞧了一眼便又睡了过去。   锦瑟醒来时天色已亮,马车也已驶上了山道,随着马车摇晃,她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完颜宗泽并未在车中,火盆中银丝炭烧的正旺,矮几上燃在素银缠枝海棠底座中的红烛却已即将燃尽,微弱的光随着车子晃动闪动着。   锦瑟半眯着眸子迷糊了片刻才清醒过来,挑起厚厚的车帘,推开车窗一股清冽又清新的山风吹进来,她缩了下身子,这才探头去瞧。前些天下的雪覆盖了苍茫山体,尚未融化,远山白雪皑皑,近松经雪苍翠。   万佛寺外围数里皆种苍松,锦瑟满眼松林,松香扑鼻,知是万佛寺在望,不觉一惊,忙踢了下车上挡板,马车停了下来,须臾白茹和白蕊上了车,锦瑟已自行坐起,正套着衣裳,见两人便道:“王爷呢?怎不叫醒我。”   白茹一面给锦瑟准备盥洗水,一面笑着道:“王妃昨日进宫太是劳累,是王爷吩咐不叫奴婢们搅扰王妃的,王爷已先一步进寺了。”   锦瑟闻言便也不再多言,匆匆忙忙配合着两人收拾好自己,寺门已遥遥在望。待进了寺,锦瑟直接便到了皇后所住的禅院。皇后此次进寺主要是为戒除福寿膏,故而除了近身伺候的几个宫女嬷嬷,其他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搅扰。   故而锦瑟一进禅院便听到了自禅房发出的痛苦的嘶叫声,那声音扭曲沙哑,在这静谧的禅院中响起甚至透着一股诡异,令人却步,和皇后平日温和柔雅的声音无一丝想象,可锦瑟心中清楚那就是皇后。   早先她闻要戒除福寿膏不容易,需吃不少苦头,却也没想到这苦头竟会叫素来坚韧不让须眉的皇后也受不住,以致竟然发出这样大失其态,发出如此痛苦的嘶吼来。她心一紧,忙加快脚步往前走,转过一处游廊便见禅房在前,此刻那禅房的窗户和房门上都已被木条板钉了起来,封的死死的。   而那痛苦而凄厉的嘶叫声却还是从屋中撕心裂肺地传了出来,屋外,完颜宗泽面色铁青地站着,不远处随同一起前来的阿月公主正在趴着窗子垂泣,陈之哲站在一旁低声不知对她说着什么,神情温和,眼神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怜惜。   “啊!放开我!我受不了了,真受不了,求求你放开我……”   “娘娘,您再坚持几日,只要再四日便能好些了,王爷和公主都在外头看着您呢,娘娘不能让他们失望啊!”   屋中传来皇后的嘶喊声,接着是姜嬷嬷的劝声,耳听皇后竟放下颜面和自尊对姜嬷嬷喊出方才的话来,锦瑟的心又沉了沉,暗道这福寿膏之霸道,此刻心中对太后和雍王等人的恨当真是翻江倒海般剧烈,恨不能将他们碎尸万段。   “母后,女儿和六弟都在外头,母后再坚持坚持……”阿月公主说着一哽咽,才又扬声道,“等过了这几日,母后就再也不必忍受这种痛苦了……”   里头皇后闻声安宁了片许便又哭嚷着道:“阿月,阿朗,我求你们了,你们不要管我了,我真受不住……”   外头阿月公主闻声泣不成声,忙噗通一声跪下,道:“母后再忍忍,女儿……”   一旁如一座冰雕般铁青着面站着的完颜宗泽闻声迈了一步,目光沉锐,他张口欲言,不想里头却传来了姜嬷嬷的一声大喊。   “皇后不可!”   接着却是一声痛叫,听着却是姜嬷嬷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阵呜呜咽咽的喊声,却是皇后的,似是她被什么堵住了嘴。   阿月公主被吓得面色惨白,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完颜宗泽询问了一声不听姜嬷嬷和皇后回话便一脚踹开了房门冲了进去,锦瑟也快步上了台阶,进屋一看,只见房中竟空旷如野,只放着一张简易的木床。皇后缚手缚脚躺在床边的地上,而姜嬷嬷跪在她身边,右手两指竟正被皇后咬在口中,鲜血横流,沿着皇后消瘦而蜡黄的下巴往下流,姜嬷嬷痛的五官扭曲却咬着牙一声未吭,而皇后发髻早已散开,披头散发,从发丝间露出来的一双眼睛似饱食鲜血般红透,燃烧着疯狂的亮光,可瞧着她那眼神却分明是失了神智。   瞧这样子只怕是皇后一时迷障欲咬舌,而姜嬷嬷欲阻止被咬了手指,眼见皇后竟仍死死咬着,锦瑟便忙道:“快阻止她,会咬断的!”   完颜宗泽显然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已被这骇人的一幕给惊愣了,闻言才快步上前一面唤着皇后,一面企图用劲儿掰开她死咬的嘴,可任是他怎么叫皇后都没反应,且他越用力扣她两颊,皇后便愈撕扯姜嬷嬷的手指,姜嬷嬷忍不住呻吟出声。   完颜宗泽却又不敢再加大力道,生恐震碎皇后的牙齿,片刻他已额头冒汗,锦瑟也急的蹙眉,可任她怎么劝说,皇后却都充耳未闻,竟似已听不到她说话了。   锦瑟正想问问陈之哲可不可以将皇后敲晕过去,却听几声马头琴的琴音悠忽传来,且越来越清晰,琴声深沉粗犷,激昂婉转,且穿透力极强,声声入耳。锦瑟正惊诧,却见皇后身体突然一震,接着竟是如被蛇蝎咬了一把,猛然松开了口。   ☆、二百八十章   那琴声还在继续,一声声悠悠荡荡地传进来,皇后松开紧紧咬着姜嬷嬷指头的两排牙齿僵了一下却突然尖叫了一声滚向墙角,缩起身子瑟瑟发抖起来,虽瞧着情景依旧不好,可比方才疯狂的模样却安宁了许多。   锦瑟见皇后将头埋在墙里,缩着身子整个人都躲在阴影处,似想寻个地缝将自己掩藏起来,不被人瞧见,又见她消瘦的肩头颤抖着,散落的发丝间隐约发出似小兽舔舐伤口的压抑低吟声,锦瑟便蓦然明白了什么。   她侧耳细听,果然从那琴声从听到了丝丝缕缕的安抚和担忧,还有淡淡涩涩的情意,眸光一闪,不由回头瞧了眼院外方向。   听那琴声就在院外,却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这人能在此刻不顾一切来到这里用这样的方法陪伴在金皇后身边,可见其真心,而瞧金皇后的反应……   锦瑟不由暗生叹息,却又有一丝喜意从心底滋生。皇帝不算个东西,从前她见皇帝绝情狠心每每心疼怜悯皇后,皇后既然从未心仪于皇帝,想必对皇帝的畜生行为心里也能稍稍好过一些。皇帝如今已经病入膏肓,皇后今次倘若能戒除福寿膏,还有大好年华,等做了太后幽居深宫,即便得众生不可奢求的尊荣和富贵,在锦瑟看也是情非得已,委屈了皇后所受的这么些苦。   经此一难,皇后若能戒除福寿膏,重站于阳光之下,也算重获新生了,该恣意随心地活着才对不住自己,若是这院外之人也……   锦瑟心中想着,不由去瞧完颜宗泽,却见他神色平静,倒像是早明此事一般,她正微愕,完颜宗泽已扶住了她,示意她随他出去。   瞧皇后如今这样确也不需要他们留在此间,且她只怕也不想如今情形落于儿女眼中,锦瑟随着完颜宗泽出了屋。完颜宗泽吩咐两声只留了贴身伺候皇后的大宫女一人进屋守着皇后,以防万一,便引着锦瑟三人自穿山游廊绕过进了旁边的小跨院。   完颜宗泽做此安排,倒叫锦瑟心中又升暗喜。很显然这来人是极得完颜宗泽信任和尊敬的,不然他不会是此种反应,她细细一想,又瞧了眼面有悲悯叹息之色的陈之哲,登时明便明白了过来。   陈之哲的义父陈彦谡锦瑟虽只见过一回,可对其印象却是极好的,又念着他半生漂泊未娶,一时心头更是似点了一团火,决定等尘埃落定必要撮合这一对苦情人终成眷侣才好。   锦瑟想着已进了跨院的一间禅房,四人坐下,半响沉默,完颜宗泽才瞧向陈之哲询问起皇后的情况来,道:“母后还需这样多少日才能将体内的毒都排解出来?”   陈之哲迎上完颜宗泽幽深的目光,抿了下唇,这才道:“少说也还得三日,如今正是戒毒的关键时刻,皇后娘娘若是此刻回宫,恐出岔子,最好还是想法子推脱几日,等皇后娘娘好些了再行回宫较好。”   太后过世,皇后自然要回宫守灵送葬,尽孝道的,可皇后因闻太后死讯病势汹汹,实在无法回宫,也没人能拿刀硬逼皇后回宫,不过可能会遭到世人构陷罢了,如今形势皇后实也不不着怕这些。   “一会子我便回宫禀明父皇,母后会继续留下养病,太后薨逝,父皇悲恸,此处到底没有宫中安全,为恐奸佞之人趁机做乱,我会留下一队王府亲卫在此防守护驾,以保母后安心养病,不被杂事烦扰。”   完颜宗泽言罢,锦瑟又是一喜,虽说皇后现今情形确实不适合回宫,但完颜宗泽后一句话分明是暗示陈之哲,这里他会防守的如铁桶严密,叫他出面留下陈彦谡来。   完颜宗泽这般态度,很明显和自己是怀着一样的心思。锦瑟愕然片刻便恍然低头一笑,完颜宗泽从来都不把礼数规矩放在眼中,燕国对女子改嫁原便不似汉人那样抵触,加之皇帝又早已令他寒心,倒是陈彦谡颇得完颜宗泽尊重和亲近。完颜宗泽原本对皇后这个母亲颇有些微词,可随着阿月公主回来,瞧着姐姐一日日开朗明媚起来,他心里的那些不满和积年的怨愤已散去,加之近来发生的事情也都叫他认识到金皇后这些年的不易,他心中除了更加敬爱自己的母后,又多出了许多对早年自己年轻气盛,拿母亲泄愤这种幼稚行为的后悔和羞愧来,他如今会这般积极地促成此事倒也合情合理。   锦瑟原想着作为儿子,完颜宗泽就算是恨了皇帝,对母亲改嫁也会抵触,不想他倒想的明白。那陈彦谡既肯为皇后终身不娶,此刻又到了这里,也不是个拘泥于世俗眼光的男人,这般看,只要金皇后愿意,此事便没什么不能行的。   这般想着,锦瑟心一乐,倒是冲散了方才因瞧见皇后受尽折磨的那股愤恨和阴郁来。   见陈之哲听了完颜宗泽的话目光也盛亮起来,有了笑意,又观阿月公子诧然地瞧了眼完颜宗泽,背过身去抹泪,锦瑟便知他们是达成了共识,听闻那边琴声飘忽,显是弹琴之人入了禅院,锦瑟勾唇一笑,方道:“母后可是忍过了这几日便能于常人无疑了?”   “皇后只要熬过这些天身体中的毒便驱的差不多了,此后两三个月只需继续配合诊治便可以摆脱福寿膏之瘾,可这福寿膏对人的影响却是终身的,身体中的毒虽驱,可心中之瘾却一生相随,需要皇后毕生克制,再不碰此物。倘使不慎再沾染,再想戒除便是难上加难。”   陈之哲言罢,完颜宗泽便蹙了眉,锦瑟也微微变色,只想到皇后的性情坚毅,此次沾染福寿膏也是不妨之下遭人算计,依她的性子,康复之后必定可以抵制住心魔和诱惑,便又疏散了忧虑,道:“这福寿膏如斯霸道,着实令人惊心,陈先生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减轻些母后的痛苦?”   锦瑟自然明白陈之哲会尽心尽力为皇后医治,会有此问也不过是瞧见皇后那模样太过心疼罢了,话落便觉问的不妥,倒好似不大信任陈之哲一般,不由又歉意一笑。完颜宗泽见此,抬手抚上锦瑟微凉的手,眸光渐暖起来。   陈之哲也不在意,只叹了声,摇头道:“健康的人阴阳平衡、气血充盈。而吸食了福寿膏后,损耗脾肾的阴气,引起阴阳失调、气血亏损,造成湿浊内生,全身各通路堵塞,进而阻塞心窍,损害大脑。所以要戒除福寿膏便需调节阴阳、通心窍,我每日都会为皇后施针,熬药,助娘娘早日康复,可关键还得看娘娘自己的意志力。”   此刻的禅院中,陈彦谡已进了院落,可他尚未靠近禅房,便听里头传来磕碰之声,接着是一声宫女的低唤,他心一紧,琴声蓦然如刀割断,本能地迈步慌乱地赶了两步,可接着他便又生生顿住,提声道:“我不进去……”   他言罢还有无尽的话想说,可耳闻屋中突然陷入了死寂,连先前听闻的那压抑的痛吟声都不见了,岂能不明其中缘由,因明了,知晓这么些年不曾改变的,默默守着一颗心的并非只有他一人,心头便更锐痛起来,眼眶蓦然一热,却是无法成言。   复又怕里头人因压制而自伤,他便再不多言,只又默默拨弄起琴弦慢慢退出了院子,却也不曾走远,就在院外隔着一道院墙贴墙坐了下来。   屋中皇后听他来了又去,松了一口气却也淌落了两行眼泪。一旁伺候的冬青见皇后手中捏着一根粗陋的木发簪默默落泪,不由也心酸掉泪,这些日主子虽曾歇斯底里,精神崩溃,可她却也未见主子掉过一滴眼泪,没想到如今只一句话主子便如此垂泪,难以自持……可瞧着那琴声分明勾走了皇后的心神,分散了她的痛苦,又见皇后垂泪的眼眸熠熠闪光,又有了神彩,人也似精神了极多,冬青便又抹掉泪,在心中默默祈祷起来。   四日后,皇后终于熬过了最难的几日,顺利回宫,虽人消瘦了极多,但精神却是大好。且因皇后消瘦之态,百官便也当真相信皇后是听闻太后死讯病倒在了万佛寺,对皇后纯孝贤淑盛赞不已。   锦瑟因此也觉大松一口气,她和完颜宗泽刚从宫中回府,换了常服,白茹便道永康求见,已在外头侯了一会。锦瑟琢磨着怕是宋琪永一案他查出了什么,便随完颜宗泽移步明间,片刻永康,知两位主子从宫中回来必定也累了,便也不多啰嗦,直接便禀道:“宋琪永一案果然另有乾坤,奴才查出那和宋琪永争抢收购蚕丝的胡家原便是宣城世代做绸缎布匹生意的,其所需蚕丝早有固定且稳定的供货来源,而此来源并不包括此次胡宋两家争抢的王家村,而且今次胡家突然和宋家抢着收购王家村的生丝,竟不惜将价格抬得高出了市价足足五成。”   ☆、二百八一章   胡家高出市价的五成和宋琪永抢购这些生丝,这分明便是蓄意挑事儿。虽说商家相互倾轧也是常事,或许这胡家是仗着财大气粗要整治了宋琪永,好在宣城吃独食,可锦瑟总恐这其中有别的猫腻。   所谓家丑不外扬,像姚礼赫几房这般被清出族谱,对姚氏满门声誉影响是颇大的,这样的事儿也不常见。当年此事闹的沸沸扬扬,谁人不知她和姚家那几房人的仇恨,如今姚锦红等失去家族庇护,早已翻不起什么浪来,依锦瑟如今身份自然不怕他们报复,更不会将他们放在眼中。可她却也恐有心人会利用他们大做文章来攻击完颜宗泽和太子,而且有此仇在,姚锦红等的身份又低微,是极好拿捏摆布的,若雍王等想利用他们来做文章那简直太容易了。   这非是她多想,而是当此之时,她不得不谨小慎微,防范未然,她不想因自己之故给夫君带来任何麻烦。故而听了永康的话,锦瑟便冲完颜宗泽道:“三姐姐当年和我还算亲近,这些年不见倒还有些念想,此事便交由我来处理可好。”   完颜宗泽闻言只道:“你仔细莫将自己累着便好。”   锦瑟笑着点头,见完颜宗泽进了内室这才吩咐了永康一些事,也入了内室。   三日后,三更鼓一敲,明城之中便更安静了,京城不曾宵禁,入夜之后还有哄闹的夜市,这进了三更却连那做晚上生意的勾栏柳巷也安宁了下来,纵横阡陌的一条条街巷如棋盘静沉在夜幕下,只闻偶尔传来两声犬吠。   临近皇城便更是安静,一座座高门府第唯有高挂的红灯随风轻摇,此时武英王府的后巷却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入。这车中所坐乃是一个女子,她穿着一件莲青色绣折枝梅花的缎面小袄,下套同色绣樱花瓣的马面裙,头上梳着流云髻,插了两支赤金钗,手腕上挂着一只成色一般的碧玉镯,穿戴瞧着还算富贵,然身上衣裳却已沾染了风尘之色,许多地方也已褶皱,显是赶路所致。   她体态丰腴,容颜不过中上,眉眼间却有精明之色,映着眸中神采倒给整张脸增色不少,只是此刻她神情分明有些紧张忧虑,眉头紧蹙着,坐姿也略显僵硬,交叠握在膝上的手显示了她的拘谨和不安。   这女子正是被永康暗中安排来见锦瑟的姚锦红,她今次携子进京全是为了入狱的夫君,她跟着宋琪永虽吃穿不愁,算得上富户,可历来民不与官斗,今次宋琪永入狱,她散了不少家资却都没能将夫君从狱中救出来,那县衙上下简直油盐不进,分明是要将宋家往死里逼。   她这才想着进京来疏通,来时几乎变卖了所有家业,日夜急赶了近二十天的路,这才京城在望,她正愁进京后无处着手,苦无门路,却不想竟是锦瑟的人先寻上了她,对此她因摸不清锦瑟的态度,着实不知该喜该忧。想着当年的那些是是非非,再念着如今她那四妹妹再非寄养在族中孤苦无依的孤女,而是燕国最尊贵得势王爷椒房独宠的王妃,姚锦红便心生忐忑。   当年家中最富贵时,她的叔父也不过是区区同知,她从未见识过皇室宗亲是何等威仪,今次又正逢大难,想到捏死他们一家只怕对现在的锦瑟来说和捏死一两只蚂蚁也不过尔尔,姚锦红又怎能不担忧拘谨,何况这次的大难还有可能和这高高在上的王府脱不了关系。   感觉进了王府她却也不敢掀开车帘看上一眼,只觉着马车又绕来绕去有两盏茶时候才停了下来,外头响起低而轻的说话声,她一时恍惚竟未听清,接着却有一个声音在马车旁响起,使她吓了一跳。   “宋夫人一路辛苦,王妃等候多时了。”   姚锦红愣了下,门帘已被掀开,她忙弯腰出来,待扶着小丫鬟的手下了车,谢了声,抬眼才见那说话的乃是个身段窈窕,打扮富贵的姑娘。身穿一袭水蓝色的右衽腰袄,下套宝蓝色的襦裙,襟口银丝藤纹在灯光下熠熠闪光,裙摆浮起的花纹更是勾着一层金丝,璀璨耀眼。   瞧着眼前姑娘穿戴富贵,气质出众,并不似下人,可头上又梳着姑娘的发式,显也非武英王的妾室,倒似哪个府邸的大家闺秀,姚锦红便又是一愣。   她再观之下,才发觉眼前姑娘杏眼桃腮,容颜极佳,却是有些面熟的,姚锦红目光随即一闪,不由面露诧色,惊道:“你是……白芷?”   这来接姚锦红的正是白芷,她瞧姚锦红认出了自己便是一笑,道:“三姑娘总算是认出奴婢来了,更深露重,三姑娘快随奴婢进屋喝口热汤暖上一暖。”   姚锦红见当真是白芷,又见她已提步往灯火通亮的屋中走,虽口中称着奴婢,可举止却不似丫鬟,且身边还跟着数个穿戴簇新绫罗的丫鬟伺候,不由更是惊诧,可一颗心却因白芷对她的态度而落了下来。   而一旁跟着的小丫鬟却似瞧出了姚锦红心中所想,笑着解释道:“白姑娘是我们王妃的义姐,已经和年轻有为的兵部右侍郎李大人订了亲,春上便要嫁过去了。”   姚锦红闻言一惊,兵部右侍郎那可是正四品的官,白芷嫁过去岂不是要当官夫人了,她对姚锦瑟的性子也算了解,也素来知道她对身边的人宽厚,可也没想到姚锦瑟竟会如此这般厚待白芷。   想到这王府府邸规矩自是严的,这小丫鬟这般向她一个陌生人多嘴多舌,只怕是得了吩咐才如此,姚锦红目光一闪,心思动了动,笑着冲正嗔小丫鬟的白芷道:“王妃在闺阁中时便厚待白芷姑娘,白芷姑娘好福分。民妇今日劳白芷姑娘亲自来迎,心里着实不安。”   白芷却笑了,道:“三姑娘折煞白芷了,王妃在江州时和三姑娘最是亲近,王妃的性子三姑娘岂有不知的,从来都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王妃看重白芷,抬举了我一个身份,是白芷的福分,也就在那等不知我底细的跟前儿敢装装样子,若在三姑娘面前也张狂起来岂不是惹人笑话了?姚府时,三姑娘没少照顾白芷,白芷来迎三姑娘是理应的。”   姚锦红听了白芷这话心思又是一转,白芷说这些分明是在暗示她,锦瑟恩怨分明,她未曾害过锦瑟,故而锦瑟还念着当年两人在闺阁时的那些情意。   有锦瑟这态度,自己的夫君定会无碍,姚锦红的一颗心落下,这些天一直紧蹙的眉头总算松了开来,可她一阵喜悦之后却又涌起百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见白芷笑着望来,这才忙道:“谢白芷姑娘提点,民妇也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心里都清楚。”   姚锦红在姚府时便已算个通透人,见她此刻眼神清明,显然心里清楚,白芷一笑,不再多言。   姚锦红随着白芷进了一处暖阁,入目但见装饰等物无不雅致精巧,她不敢细瞧,低眉顺目地跟着白芷绕过博古架,见屋中唯正对着的罗汉床上坐着一个人影,旁边站着两个嬷嬷,当下便上前行了跪礼,口中喊着,“民妇叩见王妃,王妃万福。”   “三姐姐快请起。”   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响起,说话间姚锦玉但觉那端坐在罗汉床上的人已站起身来,竟是要亲自掺扶于她。   在锦瑟起身时,白芷已抢先一步扶了姚锦红。云州虽偏远,远离京城,可武英王妃一介汉女不仅嫁了武英王为正妃,且深受皇后和武英王的疼爱,没多久便怀了子嗣,福气之大羡煞天下女人,这些姚锦红却是知晓的,她知锦瑟有孕在身,哪里敢等她过来掺扶自己,匆忙起了身,抬头时才将锦瑟给瞧清。   眼见她穿着一件极朴实无华半新不旧的烟青色家常衣裳,一头青丝也不过仅用一支上好的羊脂玉莲花簪挽着,却自有一番含而不露的高贵威仪和雍容华贵,姚锦红不由一触。又见她容色较闺阁时更为逼人,艳光潋滟,正含笑瞧着自己。姚锦红心下一叹,多年来那些怨怼和恼恨不知为何都尽数散去了,只剩下了羞愧。   当年姚家几房被驱逐出宗族时她已出嫁,在娘家听闻自家父母兄弟被锦瑟姐弟害的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念着疼爱自己的老祖母也是被锦瑟气得中风,她在闺中所拥有的东西被自己真心以待的姐妹尽数摧毁,她心中又怎能不恨?后来因娘家之事,她被婆家低看,受世人白眼,甚至她的子女也遭人耻笑,她心里又怎能无怨。   可如今面对锦瑟那张含笑的面庞,当她所怨之人已高高在上,身份有着天地悬殊,当所怨之人以施恩者的姿态出现,姚锦红方知,她原来连怨怪的资格都没有,且细想当年之事,到底是自家亏欠于人,怨不得别人以牙还牙。   ☆、二百八二章   姚锦红这般想着,不由自嘲一笑,接着却是直挺挺地跪在了锦瑟面前,磕头道:“当年是我们姚家对不住王妃,王妃是宽厚大度之人,还情看在幼时的那些情分上救救民妇的夫君,民妇感激不尽。”她说着便咚咚地叩了两个头。   锦瑟见她如是,忙再次起身,一面去拉她起身,一面急声道:“都是同宗姐妹,三姐姐这般叫我情何以堪,三姐姐快快起来,我既将姐姐唤来,三姐夫遇害,自然是没打算袖手旁观的。”   姚锦红这才起身,瞧着锦瑟温和的面容,感激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欲言又止,满眼羞愧。锦瑟只笑着令白芷扶她在一旁的高背椅上坐下,自己也落了座,便转开话题,道:“多年不见三姐姐,原本不该这更深露重的劳动三姐姐辛苦赶路进府的,可事出有因,三姐姐勿怪才好。且先喝了这碗碧梗粥暖暖身子,咱们姐妹再细谈。”   锦瑟言罢王嬷嬷便亲自送上了一碗温度适中的热粥,姚锦红忙站起身来,接了又冲王嬷嬷福了福,这才侧身坐下缓缓喝了。   她这趟进京因恐来晚了,错过刑部审核死刑的日子便夜以继日地赶路,现在冬日虽已过,但春寒料峭,夜里着实冻人,如今随她同来京城的儿女仆从都还在离京半日路程的寒山镇,她连夜被接进王府,虽马车中安置了火盆,但还是抵不过夜寒凉意袭身。   这会子热热的粥滑进腹中,只觉五腹六脏都熨帖了不少,软糯香甜的米香充斥味蕾,念着锦瑟的那份用心,略有动容。   待她用过粥,锦瑟才盯着她,微笑着道:“姐夫今次被害入狱,不知三姐姐可曾怀疑是我示意的?”   姚锦红不想锦瑟张口竟就如此问,她目光略动了下,这才愧歉地道:“确实这般想过,且也有平素交好的亲友如是提醒于我。不瞒王妃,便是方才进府时民妇也还存有此疑心。”   锦瑟听闻姚锦红这话唇际的浅笑倒是荡漾了开来,却也不意外,且因姚锦红的坦白而高兴,挑了下眉,问道:“三姐姐和姐姐的亲友何以会做此猜疑呢?”   姚锦红面上愧色渐去,道:“王妃有所不知,那和夫君争夺抢购生丝的胡家本就是宣城几代做绸缎生意的,其商铺中所需要的生丝都有固定的收货来源,夫君乃江州人,迫不得已才到宣城做生意,实无法和胡氏抗衡,不过是捡着些胡氏做剩下的,瞧不上的小买卖糊口罢了,并不能威胁胡氏世代经营的地位。这些年也一直都相安无事,并且那王家村一村所产生丝数量虽可观,但像胡氏这样的大商铺并不看在眼中,且胡氏多经营上等绸缎生意,王家村生丝的品质也只能算是中下剩的丝,胡氏一直便看不上眼。可王家村的这些生丝却是宋家绸缎铺所需要的主要货源,今年胡氏突然来争抢这些生丝,还不惜将价格一再抬高,分明就是冲我宋家来的,且他定也知道我宋家商铺刚签下了一个买卖,要在一月之内织染一千匹素绫,倘使无法按期交货便要翻倍补偿,而织染这些素绫全靠王家村的这一匹生丝,倘若收不到这些丝,再零散收购或赶远地收丝,必定来不及,一样误工,胡氏这么做就是在挑事。”   她言罢在锦瑟的示意下呷了口茶,润了下因激动而略甘涩的喉咙,这才又道:“我宋家急需这一批生丝救急,就算是胡氏将生丝的价格抬高得比市价要高五成,夫君无奈之下还是考虑要加价购得这些生丝,试问这种情况下我宋家又怎会因抢购不得便为泄愤去火烧库房,以至于闹出人命来呢?”   她说着眼睛微红,这才又道:“可当日出事,官府却连夜来了衙役二话不说便将夫君给锁拿了去,当夜便是一顿的严刑逼供,夫君誓死不签字招供,岂料翌日县老爷升堂,便有村民指证亲眼瞧见夫君领着家仆纵火,又有一个宋家的伙计也招了此事,加之官差在火场附近发现了夫君随身佩戴的腰佩,那县老爷便不顾夫君反驳,当即判了死刑,且强行令夫君画押认罪。”   姚锦红忆及当日她在堂外所瞧情景,不由垂泪两行,被王嬷嬷劝了两句才又道:“那县老爷并不算什么清廉之人,也曾收过宋家保平安的孝敬,民妇见此情况,只以为是打点不到,见喊冤无用便赶忙回到家中筹措银财四下打点孝敬,更曾托人向县老爷表明,只要夫君能平安出狱,那怕是宋家倾家荡产民妇都在所不惜,可是县衙中人孝敬照收,却再三推脱,竟连让民妇见上夫君一面这样的小事都是不允。民妇这才缓过神来,此事分明是有人早已疏通了官衙要将宋家逼到绝路,可若说是胡家所为,那胡家不过是一介商户,虽在宣城一带算得上得势,可家中并无官场之人,且胡宋两家虽生意上有些竞争,却绝无深仇大恨,民妇怎么想都觉胡家不至于费这么大的心里来对付宋家。”   姚锦红将事情交待清楚,这才道:“所以民妇便又使了银子令人去探此事,后来有人从县衙师爷口中听到了一句话,说是县老爷这样做都是为个前程,为了讨好上意。民妇的亲朋也皆觉,倘使没有靠山县令必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作践宋家,且那云州知府曾得过太子厚恩,是太子的人,民妇夫妻多年来又谨小慎微,从不曾得罪官家中人,想来想去便也只有当年……”   姚锦红说着歉意地瞧向锦瑟,锦瑟却不介意地一笑,接口道:“所以你们便皆觉是我心存报复,如今又寻你们的麻烦,以权压人,是不是?”   见姚锦红脸红,锦瑟不待她言,又道:“三姐姐听闻此讯,必定绝望,知晓倘若此事真和武英王府脱不开关系,那宋家便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而就在此时,雪上加霜地三姐姐又得到了县衙已将姐夫一案送往京城复核死刑的消息,姐姐便想,与其在宣城坐以待毙,倒不若变卖家产前来京城申冤,天子脚下,武英王府不可能一手遮天,起码这样做虽希望也不大,但运气好的话还能有一线生机。这便有了三姐姐今日之行,可是如此?”   宣城离京城相趋甚远,锦瑟是三日前才得到刘管事送来的书信,刘管事身在江州,所以也只知宋琪永入狱判了死刑一事,具体情况如何刘管事并未提及,而锦瑟叫永康去查此事,永康也没时间跑到宣城去了解,只从刑部的案宗上看出了些蹊跷,现下锦瑟从姚锦红口中听明白前因后果,却也听明白了其中的阴谋勾当。   姚锦红闻言诧了下,道:“确实如此,听闻案宗已送来京城,民妇更加六神无主,思来想去再不敢耽搁,这便变卖家产,携儿带女赶来了京城。其实如今想想,民妇实不该怀疑王府,倘若王妃还介怀当年的事儿,夫君早先便无法在宣城立足脚跟,也不会有民妇这几年的安然日子。当年王妃念着血亲都不曾赶尽杀绝,如今几年已过,一切皆淡,王妃又怎会突然发难,许是夫君真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这才惹来如此大祸吧。”   听姚锦红如是说,锦瑟倒又笑了起来,道:“三姐姐倒也没冤枉王府,这次宋家之祸还真和王府脱不开关系呢。”   姚锦红一愣,见锦瑟笑意盈盈瞧着她,语气却并不是玩笑,这才心思一转,道:“难道是宣城知县曲解了王妃的意思,想讨好王府,却不想竟办了错事?”   也许当真是这宣城知县知道了她和武英王妃有仇,这才自作主张对付宋家,一来讨好王府,再来也借机吞噬了宋家的家财。   姚锦红这般想着,锦瑟见她还不明白,便道:“三姐姐,倘若那知县真欲讨好武英王府,又岂会将事情闹大,还容你携儿带女地跑到京城来横生枝节,给王府添乱?县衙收了宋家的银子,却又不给办事,这般作践分明就是为了逼急三姐姐,引得三姐姐相信那师爷的话,想到王府头上来,亲朋好友们若非听到了有心人特意放出去的风声,又怎么会一致觉得是王府要逼宋家上死路呢?三姐姐正慌乱无主时,恰好案宗就在此时被送来了京城,这分明就是逼着三姐姐进京申冤呢,三姐姐还不明白吗?”   姚锦红听罢恍然大悟,张大了嘴,万没想到宋家此次大难竟是被人拿来当成了攻击武英王府的刀,锦瑟见她明白了过来,便又道:“只怕三姐姐进了京,这京城中还有杀招等着姐姐呢。所以这次的事儿实在是我对不住三姐姐一家,还叫姐夫平白遭受此难,我定会叫姐夫安然回家的,三姐姐不怨我便好,微微实不敢当姐姐的谢。只是,想要三姐夫安然归家只怕还需三姐姐帮我演上一回戏,倘若三姐姐不愿也没关系,我会另想法子,这便令人先送姐姐和侄儿侄女们回家。”   ☆、二百八三章   闻言姚锦红犹豫了,敢对武英王府动手的自然不是常人,且这背后隐藏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倘若她配合锦瑟演习,便被扯了进来,宋家不过是小小的商户人家,万一这次的事败了,那些人不能将武英王府怎样,可只消动动嘴皮子便能让他们宋家九族尽灭。   只是,倘若按锦瑟说的,由武英王府送他们母子回乡,那也等于被牵扯了进来,那些人费了如此大的心力安排,岂容他们家全身而退。即便现在有武英王府护着他们,事后只怕照样会想法子收拾了他们。到时候武英王府未曾会再管他们,想想,其实早在他们家被盯上开始便已没了退路。   要不任由人摆布,要不便是配合武英王府反击,与其此刻被送回去躲在人后,倒不如按姚锦瑟的安排行事,此事到底是他们家受了无妄之灾,到时候再立了功,也算和姚锦瑟冰释前嫌,重归于好了,想必她看在早年的情分上,又有今次的这份愧疚和感激,以后会对他们家多加照看的。   而且那些人的阴谋诡计既已被武英王府识破,那么此事武英王府应该是有极大胜算的,为武英王府办事,靠上王府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一向深谙精打细算之道的姚锦红不过微微一想便有了主意。   她当下便起身,道:“民妇虽不过一介蝼蚁,可却也不甘心被如此欺辱,夫君他如今还在狱中生死不知,民妇愿听凭王妃安排,配合王妃,尽一份力也算给夫君报仇雪恨!”   锦瑟对姚锦红的反应自不惊奇,拉了她的手方道:“自家姐妹何需如此多的礼数,三姐姐快坐下。夜已深,原该留姐姐在王府中过夜的,可事成之前,还是谨慎一些好。一会子还得趁着夜幕将姐姐悄悄送回去,以免打草惊蛇。需要三姐姐做的,我都已吩咐永康,一路他会和三姐姐详说。等此事了却,我再请三姐姐和侄子侄女进府常住。”   两人又寒暄几句,锦瑟便亲送了姚锦红出屋,眼见她的身影上了马车,缓缓出院而去,锦瑟才浅笑着往琴瑟院去。白芷见锦瑟面上含笑,脚步轻快,不由笑着道:“奴婢恭喜姑娘和三姑娘重归于好,这样的好事,姑娘可得多赏奴婢两个大红包才成。”   锦瑟瞧白芷打趣玩笑,便也眼波流转地瞧着她,笑道:“红包没有,倒是姐姐出阁时,做妹妹的怎么也要多给姐姐添两抬嫁妆,好叫姐姐嫁的风风光光的。”   白芷闻言竟也不羞,反是扬眉一笑,道:“那感情好,到时候我可要擦亮了眼睛,王妃拿寻常物件打发白芷,白芷可不依的。”   锦瑟从前一提婚事,平日大喇喇泼辣非常的白芷便羞涩不已,难想今儿竟变了一副模样,练就出厚面皮来了,锦瑟闻言愕然,王嬷嬷和柳嬷嬷难得见她如此,又瞧白芷一脸得意,便皆笑了起来。   两日后,位于铜锣巷尽头的一处小院,姚锦红一身宝蓝色绸缎衣裳,通身富贵从院门出来,和身后紧随的瘦高嬷嬷说着话,道:“行了,你好好照顾少爷和姑娘,哄他们早些歇下,就不必送我了。”   那嬷嬷闻言瞧了瞧渐沉的天色,满脸担忧地道:“都这么晚了,夫人一个女人,又是那种地方,还是莫去了,等明儿再去衙门那边想想法子吧。”   姚锦红却道:“嬷嬷不必再劝说,我这都进京两日了,可却根本见不到刑部的人,莫说是尚书了,便是侍郎也见不到,我多方打听才探知到刑部刘大人今夜在鸳鸯楼有个酒局,说什么也要去守着看能否见上一面的。我等得,夫君他等不得啊。”   那嬷嬷闻言叹了一声,不再多言,眼瞧着姚锦红扶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远远而去,她便转身回了院子。待巷子恢复静寂,却有三个身影形如鬼魅般从巷尾显现了出来,其中一个穿暗蓝缂丝衣裳的人道:“确定她没和武英王府有任何接触?”   声音落,便有人答道:“大人请放心,宣城那边是属下亲自安排的,这宋家娘们只以为那个夫婿入狱都是武英王府所害,如今进京鸣冤又怎敢惊动了武英王府,躲都来不及呢。这一路属下都叫人盯着,并没发现异常,这两日属下们也是十二个时辰不眨眼地盯着宋家主仆,并不曾见其和太子那边有任何接触。太子那边也根本没有留意到这等小事,大人尽管放心。”   那人闻言点头,沉吟一声才道:“既是如此,你等再在此监控一个时辰,倘使到了二更一切正常,今夜便动手!本大人先回去给主子报讯。”   他说着抬起右手狠狠在空中一劈,目光阴毒地射出杀意来,听闻后头两个黑衣人应命,他又瞧了眼不远禁闭的小院院门一眼转身而去。   一个多时辰后,夜幕降临,天际弯月被乌云遮挡,愈显巷子幽深黑暗,此处远离闹市,多是些寻常百姓居住之处,此刻各家各户早已安歇,平常百姓之家自然不可能通宵点燃灯火,家家户户都黑着灯,愈显夜色静沉。   突然三个黑影如电般闪过暗巷,一瞬间翻越过最尽头那家的小院引没了在了院墙中,这三个黑影落于院中便迅捷地分开,其中两人提着两只油桶,迅速地靠近正室沿着房顶,房前后将桶中菜油浇下,一人见两人浇的差不多,便飞快地将准备好的木板拍在门窗上订了起来。   不过是眨几下眼的功夫,三人已熟练地做好了这些事儿,那钉木板的声音显然是惊动了耳房中的下人,耳听那边传来人声,三人也不惊,分别引燃一根火把便自三个方向往正屋扔去,轰的几下,火遇油木则燃,几乎瞬间已窜起了如浪的火苗来。   耳房中一个婆子披着件衣裳出来查看,却只瞧见院中黑衣人越出院墙的人影,见正房已火势冲天,婆子惊愕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大喊起来,“快来人啊,失火了!有人纵火杀人了啊,两位小主子都还在屋里呢,救人啊!”   她因惊恐声音便显得极为尖锐,在这静夜中更显凄厉,喊着她向正房跑去,欲入可火势实在太大,根本就接近不了,只能哭着大喊,“少爷!姑娘啊!这可怎么办,救人啊!”   这厢的动静很快便惊动了铜锣巷的百姓们,未及两盏茶功夫小院便聚满了前来救火的百姓,可那正屋早已着的火势冲天,如火焰灼人,无法靠近,里头早不闻一点人声,只能听到梁木燃烧发出的噼啦声,还有熊熊燃烧的木头不停向下坠的声音。   一个前来救火的汉子见火势实在太大,一桶桶水泼上去就如雨水落于翻涌的大海一般,根本起不到丝毫作用,又见屋子早已整个被火焰吞噬,屋中人莫说是两个孩子,即便是个壮汉一定也早死于火中,不由叹了一声,道:“哎,瞧这样子,人是救不出来了,这火太大,扑是扑不灭了,大家还是赶紧想法子阻止火势,莫叫蔓延整巷吧。”   他言罢,众人纷纷赞同,救人无望,当前自然控制火势蔓延是最重要的,却于此时,一声凄厉的嘶喊自人群后的院外传来,“华儿!莺儿!”   那声音中所带的悲恸惊恐太触动人心,使得众人皆回头望去,却见一个穿戴体面,却形容狼狈的妇人跌跌撞撞地自院外奔了进来,冲过人群竟便哭喊着往失火的那两间正房扑去。   火光照亮了这妇人的面容,她的面色惨白,泪流满面,眼睛直盯那火场,跳跃着疯狂的光芒,口中尤在喊着,“娘回来,我的孩子莫怕,娘这就救你们,这就来救你们!”   “快!拦住她!”   妇人一面喊一面已不管不顾地冲向了火海,众人一时愕然待反应过来眼见她竟已要迈进熊熊火焰中,这才有人大喊一声,三个离近火场的汉子上前死命拉扯,将妇人拖了出来。   饶是如此那妇人的衣襟上也已沾染了火苗,头发更是被火燎了几缕。这妇人自然便是姚锦红了,她被拖出来由两个好心的临家婆娘困住,灭了身上的火,便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瞧着眼前大火嚎啕大哭起来,“你们为何要拦我,我那两个可怜的孩儿啊,我救不了我的华哥儿和莺姐儿便和他们一起去了……”   “夫人啊,您可不能想不开啊,老爷如今还在狱中等着您救命呢,还有小小姐,她小小年纪不能没了娘啊。”先前送姚锦红离开的那嬷嬷扑过来跪下痛哭道。   姚锦红这些年生养了两女一儿,这次前来京城,她不放心孩子们在家中,便将大点的一女和儿子给带在了身边,次女因如今才不满一周岁,年纪太小便托付给了亲朋。   此刻她听闻嬷嬷的话,两眼蓦然冒出血光来,恨地抬手便诓了那嬷嬷两巴掌,喊道:“我出门时明明叫你好好照顾我的华哥儿和莺姐儿,一定是你这狗奴才偷懒耍滑这才会如此,可怜我的两个孩子葬身火场,你这狗奴才怎不去死!我打死你!”   “夫人,奴婢冤枉,是有人故意纵火要烧死两位小主子啊!”   嬷嬷大声哭喊起来,众人听到这里轰然一声议论起来。   ☆、二百八四章   “我说这火势怎如此惊人,原来竟是有人蓄意放火害人!”   “天杀的,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这家妇人不知得罪的是什么恶煞!”   “到底是京城天子脚下,竟做出此等嚣张跋扈,伤天害理的事儿,必不是一般人。”   “是啊,孤儿寡母的,听说这家汉子入了狱,妇人才带着儿女进京申冤来了,这只怕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要杀人警告。”   ……   众人议论纷纷,姚锦红闻言也猛然顿住了哭声,瞪大眼睛盯着那嬷嬷,尖声道:“此话当真?何以这般说!”   嬷嬷这才战战兢兢地道:“奴婢伺候两位小主子歇下便在耳房中眯着,听到院子里头有动静便出来查看,奴婢分明瞧见有三个黑衣人影从院墙跳了出去。再看,正屋已烧起了大火,奴婢想进屋救人,可却发现屋子的门窗都被人用厚木板给钉死了。夫人啊,奴婢怕少爷和大小姐起夜,只是眯下眼,若不是浇了油,屋子怎能瞬间烧起来,何况还被钉了门窗。这事儿不只是奴婢一人瞧见了,翠如,二狗子他们也看到了!”   这嬷嬷言罢,便有一个丫鬟和护院打扮的汉子也跪了下来,口中喊着和嬷嬷一样的话。虽则家中小主子出了事儿,这些奴才恐担责任,于利益上自会狡辩推诿,可这几个人异口同声如此说,又观火势确实大的诡异,众人便皆深信不疑。   有人见姚锦红哭天抢地,已愤恨悲怆难抑,又见她一个妇人家背井离乡,遭遇这样的惨事儿,家中连着能顶事儿的汉子都没有,当即便同情心大起,道:“这天子脚下,老子就不信有人能一手遮天,胡作非为,这位夫人且放心,你既住在此处,便算是咱们的邻里,咱们都不会袖手旁观的,小老儿这就带几个娃子上京兆尹报案去,来日开堂咱都去给你鸣冤抱屈!”   这说话的是一个胡须泛白的老汉,显在这一带是有些威望的,他言罢便有几个汉子站了出来要相随而去,姚锦红忙哭着谢了,又派了家中一名仆从跟随,那一行人便气势汹汹的去了。   此刻却也有一身从人群中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又望了眼已被烧成火海的正屋,瞟了眼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姚锦红,勾了个阴毒得逞的笑,转身匆匆没入了夜色中。   近天明时,两具已烧的焦黑的尸身才被衙役从依旧冒烟的废墟中抬了出来,姚锦红哭地险些晕厥过去,见一个穿戴墨绿官袍的中年官员被几个衙役簇拥着进来,知是京兆尹苏大人,当下便扑了过去,哭喊着磕头道:“大人,民妇一双儿女死的冤枉,大人要给民妇做主啊!”   另一旁已有差役禀道:“大人,已查证,正室两间房外确实是被浇了油,门窗也果被人自外封了起来,另,还在东面墙头发现了一个泥脚印。”   差役言罢,姚锦红又大哭鸣冤起来,围在附近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们更是个个义愤填膺,群情激奋。   苏大人面上怒意显而易见,厉声正色地道:“朗朗乾坤,竟然真有人胆敢于天子脚下行此令人发指之恶事,委实可恨,百姓们且放心,不管此人是何来路,本官定是要将此等恶人揪出来以安民心,以正天理的!夫人也勿庸担忧害怕,快快起来回话吧。”   他言罢,姚锦红才在嬷嬷的掺扶下起了身,苏大人这才道:“听闻夫人是进京为狱中的夫君鸣冤的,如今突遭此横变,依本官的推断,很有可能是有人不乐夫人申冤辩白,这才行凶杀人,欲造成失火之状,令夫人一家皆葬身火海。倘使夫人一家皆遇害,唯剩几个下人,即便察觉此火乃有人蓄意放之,恐也会畏惧之下三缄其口,自然是不会为夫人一家鸣冤,那人也就目的达成了。好的是,苍天有眼,昨日夫人夜出并不在家中,这才躲过一命。本官猜想,敢如此行事之人,只怕在京城颇有些来头。夫人可否告知,你那夫君究竟是缘何入狱?可有得罪京城得势之人?夫人提供了线索,本官才好进一步查察此案啊。”   这苏大人将话说的如此明显,分明便是引她说出幕后之人便是武英王府,她来京之前便被引诱地怀疑夫君入狱都是武英王府所为,倘若不是锦瑟先一步找上了她,令她清醒过来。此刻进京再发生儿女被毒杀一事,她将更加悲愤,哪里还能有一丝清醒的神智,只怕将用一腔恨意去对付武英王府,心甘情愿地被人当那枪使!   这般被人利用也就罢了,只是那人既要栽赃给武英王府一个以权压人,为非作歹,目无法纪的恶名,怕是对她的夫君也不会手软,倘使夫君死了她这把刀岂不更得用?怨不得锦瑟说已提前派人去了宣城保护她的夫君,她彼时还有些不明所以,此刻算是都清楚了,这些人竟狠毒至此,幸而他们的毒计被识破了,不然她当真要为杀子仇人所用了……   这般想着,姚锦红惊出了一身冷汗来,见苏大人正满脸温和亲善地瞧着自己,她更是手指发颤,稳了下心神却面露惶恐,目光大闪,欲言又止后诺诺地道:“大人……民妇家中不过宣城是小门小户,实在是……得罪不了什么京城大人物啊……夫人夫君的案子却是……”   她细细地将宋琪永入狱一事说了,可却决口不提武英王府。这苏大人确实是应了雍郡王之命前来的,只以为他露出为要姚锦红撑腰的态度来,姚锦红便会大声鸣冤,喊出武英王府来,令这些百姓们都听个清楚,谁想她竟不上道。他不由一愣,见姚锦红懦弱模样,便想大概她是真以为武英王府放火杀人,被此手段所震慑,念着自己一介小小府尹无法和声名显赫的武英王府相抗衡,这才不敢言语。   这般想着,他面上神色便更温和了,又耐着性子道:“你莫怕,有什么线索或怀疑都可告诉本官,在这京城即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众王爷,那也不能做此伤天害理之事。皇上亲民爱民,更不会容谁在天子脚下一手遮天,本官是定会为你做主的。只要你肯配合,即便是本官力量微薄,也可为你直奏天听,你想想你这一双玲珑的儿女,想想你那夫君,倘若你畏惧权势而隐瞒,使得本官无法为你申冤,怎对得住你的夫家,还有这一双枉死的孩子。”   苏大人说的何其真情实意,当下那些听到两人谈话的百姓们便觉这真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官,不畏权势,如此为苦主着想,不仅不怕惹事上身,还这般苦口婆心地劝说苦主,真是难得啊。   姚锦红面露动容和犹豫,片刻却依旧哭着道:“大人,非是民妇畏惧权势,实在是……实在是民妇不知得罪了何人才遭如此毒害啊……”   见姚锦红不愿说,这苏大人心下微恼,只以为她为人谨慎,还是不肯相信自己,可他今日是势要借着姚锦红的口,将蓄意放火,非为作歹的名头安置在武英王府头上,令得这些百姓将此事宣扬地天下人皆知的。   故而他便道:“宋夫人还是不肯信本官啊,宋夫人借一步说话。”   他言罢率先往无人的墙边儿而去,姚锦红跟上,众人见此情景皆停下议论,瞪着这边。苏大人将姚锦红带到了墙边,这才又道:“不瞒夫人,夫人和武英王妃的关系和仇怨本官已经查到,想必夫人一家遭遇因何而起,夫人心中早有计较。本官不防告诉夫人,在这京城武英王虽得势,但也不过是皇上数个儿子中的一个罢了,他再跋扈嚣张,也不能以势压人,一手遮天,更有雍郡王,七皇子等皇子和满朝清贵正直,为民为国的大臣们辅佐皇上,为民请命,此次的事儿已惊动了雍郡王,和好几位朝廷重臣关注,夫人若肯不畏权贵,指证武英王,众王爷大臣们自然会替夫人讨还个公道,可倘使夫人没此勇气,那本官也无能为力,夫人的一双儿女是真就枉死了。”   这苏大人是将底牌都露了出来,姚锦红闻言却面露惊恐,惊异的神情来,面色苍白,瑟瑟发抖,接着她突然跪下冲着苏大人便是一阵的叩头,又猛然抬起头来,大声祈求着道:“请大人不要……民妇都听大人的,什么都听大人您的!”   她这一番举动来的突然,苏大人一愣,只以为姚锦红是被他方才的话惊着了,又太过激动,怕她方才的举止惹恼了自己,自己当真不再管此事,见她肯说了,他便也未觉姚锦红这两句话颇能引人生出它念来,只因目的达到而高兴,他虚扶姚锦红一下,这才扬声道:“夫人莫这样,本官说了会为夫人做主,便必不会畏惧权贵,夫人不必有任何顾念,只管说出来便是。”   姚锦红这才大声道:“大人,民妇实和武英王妃是嫡亲的堂姐妹,可因早年民妇的父母做了愧对武英王妃的事,使得民妇双亲被自族谱中除名,武英王妃对民妇怕也多有误解,民妇除了和武英王妃有些旧日仇恨外,实在想不出还能有哪位权贵会如斯残害民妇一家,大人万望为民妇做主啊。”   ☆、二百八五章   姚锦红言罢四下一静,接着众百姓便轰然议论起来。   “武英王府?竟是武英王府做下的此等恶事?”   “不能吧,武英王妃素有贤名,武英王更是铁骨铮铮,立下战功无数,光明磊落之人,怎会做下这等伤天害理,欺凌妇孺之事!?”   “未必吧,这样的事儿我看也就王府这般门第才做的出,才敢做!”   “是啊,若非肯定,这妇人一介妇孺,又怎敢污蔑于武英王!”   ……   苏大人听到百姓们的议论声大松一口气,眸中喜色微闪,接着才忙做一凌冽之色,冲姚锦红怒道:“这话可不能浑说啊!”   姚锦红却跪了下来,哭着道:“大人,是您说要为民妇做主,民妇才如此说的,您可不能不管民妇啊。”   苏大人见她终于上道了,又闻那边议论声又大了几分,这才冲衙役们招手,吩咐道:“此事关系重大,需夫人随本官回官衙细细审问调查,来人,回衙!”   “大人回衙,闲杂退步!”随着衙役的开道鸣锣声,苏大人带着姚锦红等一众涉案之人迅速离开。   百姓们见这苏大人一听武英王府四字便大惊失色,再不公开审理此事,当下心中愈发认定此事就是武英王府所为,眼见这好好的小院一夜间变成废墟,想到那两具焦黑的孩童尸骨,不免群情激奋,自然免不了将今日之事四下流传,不足一日,武英王府仗势欺人,残戮人命,为非作歹,引人发指的行为便被传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天幕渐黯,一晚夕照,霞彩漫天,浮散无忧。御史中丞魏府中,雍郡王负手站于书房前的廊下远望天际夕阳碎金,愉悦地勾着唇,显是心情颇佳。   身后魏府管家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今日被传的大街小巷都知的流言,道:“王爷您是没看着,今儿武英王回府时脸都是绿的,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武英王府欺凌屠戮无辜妇孺,害人妻离子亡,这下武英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是,属下不明,王爷为何不干脆让人在案发现场留下点武英王府的物件之类,如今虽有苦主状告武英王府行凶,可这总归没有真凭实据,也是奈何不了武英王的啊,那王爷岂不白筹谋了一场!”   雍郡王闻言却冷笑着瞥了管家一眼,道:“你懂什么,武英王府若要杀人,又怎可能留下罪证?京兆尹什么都查不到,世人才越会觉着就是武英王府所为。本就是栽赃,再留下假的罪证,只会弄巧成拙!没有罪证,什么都查不到,我那六皇弟才是满身嘴说不清!更何况,本王原也没打算用此事叫武英王府如何,此事只要令太子和武英王大失民心,便不负本王所望!”   只要能毁了完颜宗泽夫妻在百姓心目中纯善的形象,令他们失去了民心,他接下来的计划才能更顺利的进行。   雍郡王想着面色不觉又微微沉了下来,管家不敢再打搅,正准备退下,却明眼瞧见院外一穿紫色官服的人正大步过来,显是他家老爷御史中丞魏大人回府了,他忙禀道:“王爷,老爷回来了。”   雍郡王闻言瞧过去,见外祖父大步进了院子便忙下了台阶迎了上去,道:“辛苦外公为本王筹谋奔波,本王实在有愧,只是不知是事情如何了?”   魏大人只抚须一笑,一面由着雍郡王扶着自己往书房走,一面道:“王爷但请放心,明日弹劾武英王的奏章便会如雪飘到龙案上,明日早朝,老臣定联合诸大臣定了武英王这结党营私,鱼肉百姓之罪!”   雍郡王听罢大乐,当即便朗声笑了起来。   太后大丧,依汉人历朝的规矩,是要朝臣们不能回家,集体侯在衙门斋戒的,而宗室勋爵更是要齐聚宫中,和众女眷守灵七日,皇帝不朝,诸多国家大事也都暂且搁置。而燕国却没有此规矩,为恐耽误朝政,皇帝和大臣们照样要上朝理政,朝后皇帝和诸宗亲皇室需马上到灵堂为太后守灵。而像锦瑟这样的宗室女眷每日更是需卯时进宫守灵,至子时方可离宫归府,相比而言倒是诸大臣们在此时比较轻松,只需在家中服丧斋戒便可。   故而翌日早朝,言官们丝毫不减平日风采,依旧精神饱满,个个卯足了劲儿地抓着前夜铜锣巷的事儿弹劾起武英王完颜宗泽来。皇帝听闻此事,自然大怒,盛怒之下将一摞弹劾折子当庭便执向跪着的武英王,武英王自不会认罪,因京兆尹并无能指证武英王的实证,又因此事已引地满京百姓议论纷纷,满城风雨,故皇帝决定金殿之上亲自受审此案,当即便令禁卫军带命案苦主姚锦红上殿问话。   小半个时辰后姚锦红便被带至了金殿之上,她战战兢兢地跪在殿中,感觉到从金殿玉阶之上射来的那道锐利视线,虽则早有准备,也知一切都在完颜宗泽和锦瑟的掌控之中,只要她说几句话便可,但面对这满朝文武大臣,还有高高在上的天子,她还是不觉汗意湿身,瑟瑟发抖。   她这样的表现看在雍郡王眼中却是满意,当下便道:“皇上勤政爱民,宽厚待民,你有什么冤屈只管向皇上禀明,皇上会给你做主的,不必害怕!”   姚锦红闻言磕了个头,皇帝才沉声问道:“下面所跪可是宋姚氏?”   “回皇上的话,民妇正是宋姚氏。”   待姚锦红言罢,皇帝便怒声道:“大胆宋姚氏,你一双儿女被恶人所害,原是值得同情的,朕也必定会为你讨还一个公道。可你竟以此为持口出恶言,红口白牙当众污蔑武英王。你可知道污蔑亲王该当何罪?到底是何人指使你污蔑皇室宗亲,如此兴风作浪的?你若从实招来朕尚可念着你一介愚昧妇人的份儿上格外开恩,若依旧说不出个说已然来,朕定不轻饶!”   皇帝这话自是要姚锦红好好思量一番也好将前因后果讲清楚了,令完颜宗泽无从辩驳,可他言罢,姚锦红却软倒在地上,一张脸吓得惨白起来,惊惶地抬头顾目四望了一圈,待见完颜宗泽正站在一边盯着她,她便一缩肩膀像是惊惧一般又垂了头,一言不发。   雍郡王暗恨她上不得台面,一旁御史中丞魏大人面上挂起温和的笑意来,宽慰她道:“你不必害怕,天子脚下,不容任何人胡作非为,目无法纪,你只需将那日所说之话再复述一遍,皇上英明神武,自有决断。”   他言罢,姚锦红抬头瞧了一眼,见魏大人满脸鼓励之色,神情温和而良善,当下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拉住了他的官袍衣摆,道:“大人,民妇只要说实话,皇上当真便会为民妇做主申冤吗?”   魏大人见姚锦红抓着自己的衣摆使劲扯着,朝堂之上委实不像话,不觉眉头微蹙,暗恨京兆尹苏大人不会办事,怎这妇人临到此刻,却又犹豫不绝,畏首畏尾起来。且不说这般拉着他不好看,说不得有些人还会以为这妇人和自己有什么私下交往呢。   他尚未言,上头伺候在皇帝一旁的太监胡明德便怒喝一声,“大胆,皇上驾前岂容你如此失仪!”   姚锦红这才惊地浑身一抖,忙又磕了个头,惊惶万分地哭着道:“民妇都说,民妇都说。不是民妇要污蔑王爷的,民妇没这个胆子啊。是京兆尹那个苏大人,是他指使民妇污蔑王爷的,是他威逼民妇这么说的啊!皇上明察,皇上明察啊!”   姚锦红不说话也就罢了,这一开口直震的满朝文武大臣全部呆若木鸡,连龙椅上端坐着的皇帝也被她这话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算怎么一回事,这妇人明明该痛斥武英王,状告武英王才对,怎么开口竟然为武英王辩白起来?!   看雍郡王和御史中丞魏大人的态度,明明是要用这件事儿狠击武英王府一次的,怎么这妇人临到关键时刻反水了呢?   饶是众大臣们见多识广,可也没见过这么喜剧化的事情啊,一时间金殿之上除了姚锦红诚惶诚恐的磕头声再不闻一丝它响。   半响雍郡王才反应过来,怒目盯向京兆尹苏光炎,这苏大人还瞪着姚锦红在惊愕之中,感受到殿中众大人们反应过来后都朝自己看来,又接收到雍郡王那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的阴厉目光,直吓得浑身一抖,才满色涨红地怒指着姚锦红,有些气急败坏地道:“你这刁妇,众目睽睽,明明是你亲口告诉本官,说你和武英王妃原是堂姐妹,可却有些仇怨,你怀疑你家中连连遭害全拜武英王府所赐,这干本官何事?怎如今攀咬上本官了!”   他说着忙出列,在金殿中跪下,磕头道:“皇上,微臣怎会威逼她做此等事,当日众目睽睽,却乃此妇亲口向微臣控告武英王,衙役和围观百姓皆可作证啊。”   ☆、二百八六章   苏大人喊罢,姚锦红便惊恐地抬起头来,直盯着苏大人颤声道:“明明就是苏大人指使民妇的,民妇原本痛失一双儿女,伤心欲绝,根本什么都想不到,是苏大人要和民妇借一步说话。后来便暗示民妇谋害民妇一双儿女纵火伤人的是武英王和武英王妃,叫民妇大声说出来,民妇心中害怕得罪武英王府,不敢张口,苏大人见诱骗不成,便又说民妇一双儿女其实并未葬身火海,还说火海中不过是两个早寻好的童尸。苏大人威胁民妇,倘使民妇不听你的话喊出武英王府来,便要让民妇当真失去一双儿女。民妇无法,这才当众污蔑武英王。苏大人,人在做,天在看,你又是朝廷命官,说过的话可不能不承认啊!你说,民妇那一双儿女如今到底在何处?!他们到底是生是死?!你说……”   姚锦红说话间,突然神情激动起来,竟是当场膝行地到了跪着的苏大人身旁,对着他便是一阵的抓打,摇晃。   苏大人正因姚锦红的控诉震惊,他想起那日先前姚锦红确实什么都不肯说,自己和她远离众人密语了几句,她又惶恐地跪下对着自己说了好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来,当时他并未留意多想,可此刻一听她的控诉,当时情景倒和她此刻所说两厢吻合,只怕当时在场的那些衙役和百姓被唤来,也会成为姚锦红的证人,真以为是这疯妇受了自己的威逼利诱才攀咬污蔑的武英王府。   这分明是有人早识破了他和雍郡王等人的诡计,且早便和眼前疯妇通了气,和起伙来和他们演了一出请君入瓮的戏,且将他们给耍的团团转,以为计谋得逞了,却徒惹笑话罢了。   苏大人心念急转,瞬间冷汗涔涔,他正惊惧懊悔,谁知姚锦红竟当堂扑了上来,对着他便是一阵扑打,他因不防,白皙的脸上便被抓了两道血印子,官帽也被打脱了下来,不觉猛推了姚锦红一把,愤声道:“你这疯妇,本官不知你在说什么,你怎能喧闹朝堂,放开本官!”   姚锦红被推的跌坐在地上,一众文武大臣,何曾在金殿之上瞧过这种连连的闹剧,方才竟皆目瞪口呆地瞧着姚锦红去扑打苏大人忘记反应,此刻见她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这才纷纷反应过来,轰声一片。   “大胆!金殿之上,岂容泼妇行径!”上头胡明德尖声怒叱,众大臣察觉到皇帝龙颜震怒,这才噤若寒蝉地垂首而立。   姚锦红也被吓得止了哭声,又恢复之前上殿时的怯弱模样,跪地瑟缩起来。   皇帝见她如此,心若明镜,只恨雍郡王等人办事实在欠妥,手段太是拙略,竟能闹出如此大的纰漏来,当下他冲姚锦红厉目而视,沉声道:“宋姚氏,你既当日受苏光炎的威逼,不得不出口污蔑于武英王,何以此刻又金殿反口?你可知道,不管是武英王,还是京兆尹,皆非你能信口开河胡乱指证污蔑之人,你这般反复多变,愚弄于朕,可知该当何罪?!”   姚锦红闻言又是一抖,虽觉上头皇帝盯向她的目光像是能将她割成碎片,可因早想好了说辞,故虽惊恐可却不至无所应对,当下她便叩头诚惶诚恐地道:“民妇早先按苏大人的意思污蔑武英王,不过是想救出民妇的一双儿女,可这两天民妇被苏大人看管在京兆尹,却因污蔑于人而愧疚不安,民妇家人早先便曾做下对不住武英王妃的违背良心之事被驱逐宗族,民妇对武英王妃实在有愧,此刻再行此污蔑之事,于心难安。今日民妇上得金殿,面见圣颜,被龙威所慑,想到污蔑亲王之罪民妇难以承受,哪里还敢犯下此重罪又一并犯下那欺君之罪。民妇见皇上英明神武,又想民妇倘若实情禀奏,皇上定能替民妇申冤,救出民妇一双生死未卜的儿女,故而才会反口,皇上明鉴啊。”   姚锦红这一番说辞可谓滴水不漏,合情合理,还说什么震慑于龙威,又感皇帝英明必会为她做主,才道出实情来,直气的皇帝胸口起伏,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雍郡王见事情发展至此,更是怒不可遏,他也想到了,姚锦红不会无缘无故地反水,而自铜锣巷出事,他为恐武英王府得知了消息便会寻上姚锦红,便令苏光炎将姚锦红安置在了妥当的地方,这两日根本就未曾让她见过任何人,那么姚锦红就只可能是在进京之前就已经和完颜宗泽串通好了,若是这样的话,那完颜宗泽要姚锦红演这么一出戏,便不可能只是为了此刻这般,他一定还有什么后招……   雍郡王气恨之后,更加担忧起来,可他完全猜测不出下一步完颜宗泽会怎么做,他正心思急转,和外祖父魏大人交换着眼神,却有太监进殿禀道:“皇上,定鼎侯奉旨回京述职,请求金殿面圣,如今已在宫门之外。”   这定鼎侯乃是燕国老臣吴棋圣之子,父子两个以忠孝耿直闻名燕国,素得百姓爱戴,吴棋圣过世后,其子承袭了定鼎侯的爵位,镇守燕国西疆,今次奉旨回京述职,进了京城自然是该先进宫拜见君父的。   现在金殿上的形势正不利于雍郡王,皇帝正想缓上一缓,听闻太监的禀报便摆手道:“吴爱卿这么快便回京了啊,速速传其上殿。”   雍郡王微松了一口气,正想着应对法子,却见一旁他那六皇弟今日竟一直冷眼看戏,竟是一言不发,便是方才形势急转,有利于他,他竟也淡漠地站着,未置一词,这不对劲儿啊……   雍郡王的心提地高高的,额头冒了汗,而殿外定鼎侯已躬身快步地进了殿,待他见了礼,皇帝赞许几句,他便沉声禀道:“启禀皇上,微臣急于面圣实是因微臣在京外三十里的村中遇到了一件事儿,不得不面见圣上禀奏。”   皇帝闻言一诧,见定鼎侯神情凝重,便道:“吴爱卿讲来。”   定鼎侯这才道:“微臣是昨日夜里路过那村子的,竟在路上遭逢了一个饿地奄奄一息的小女童,微臣见女童昏倒路边便将人救了下来,待女童醒来,微臣才得知,这女童竟是和弟弟一道遭受了绑架,并被囚禁在附近的一处私宅中。好在女童机灵,趁夜寻了机会从狗洞爬了出来,寻求救助,可却又因体力不济,连日遭遇虐待晕厥在了路边。由女童引路,微臣在一处田庄救下了其被关在酒窖中的幼弟,微臣原以为这绑架幼童之人不过是为了勒索钱财,或是因私仇拿孩子泄愤。可令微臣没有想到的是,那田庄竟然是御史中丞魏大人的庄子,魏大人自不会是因钱财绑架孩童的……”   定鼎侯话尚未说完,姚锦红便尖叫一声,扑了上去,口中喊着,“这位老爷救下的定是民妇的一双儿女,那女童是否五岁模样,唇角长着一米粒大的胭脂痣?那男童略小些,只有三岁大小?”   定鼎侯被姚锦红的疯癫模样惊愣了一下方才点了头,姚锦红便冲着定鼎侯拼命地磕起头来,哭喊道:“谢大老爷救了他们,民妇当牛做马也还不尽大老爷的恩情,不知民妇那一双儿女如今可安好?他们现在身在何处?”   今儿这一出一出,真比唱大戏还有看头,众朝臣们直被弄地一愣一愣。明明是御史中丞带着众言官们弹劾武英王滥杀无辜,为非作歹,结党营私,可这怎么突然间那被谋害的一双孩童便被发现绑缚在魏大人的田庄中。   照这么说,分明是魏大人联合京兆尹绑架了这妇人的一双儿女,又借机威逼妇人污蔑武英王府,之后更是联合了众大臣言官们一起弹劾武英王。谁知天不随人愿,这妇人竟关键时刻害怕了,又良心发现,反了口。而那一双被绑做人质的孩子也命大,托老天保佑,好巧不巧地便被回京述职的定鼎侯给救了下来。令得魏大人的毒计当场败露。   可表面是这样,事实如何却不好说,且不说这妇人临时突然反口太过叫人难以置信,便是那一双幼童能从魏大人的挟持下逃脱这便比话本故事还传奇百倍,事情巧成这样鬼才相信都是天意。要是魏大人这般没用,连两个幼童都看管不好,那又怎能官至一品。   这事儿啊,看来还是雍郡王谋算武英王,可却被人将计就计给算计进去了,即便众人心里头都清楚,可这会子却也只能揣着明白做糊涂,谁叫苦主当场反口,谁叫那一双被害的小女儿偏偏就在魏大人的田庄中给救了出来呢。这事到现在,御史中丞魏大人和雍郡王算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即便他们的冤屈是如此的显而易见。   看来今儿这事儿是没法善了了,可却不是雍郡王令武英王不能善了,而是武英王不会轻易放过魏大人和雍郡王。   众大臣们这般想着,也确实,一直以沉冷之态站着旁观的完颜宗泽终于不再沉默,他迈步出列了。   ☆、二百八七章(含完结公告)   完颜宗泽锵然跪地,神情沉痛而愤怒,声音沉肃而痛心地扬声道:“皇上,御史中丞魏大人受皇上简拔,位于御史言官之首,理应铁骨铮铮,公正刚直,剀切天良,为皇上办差,不负皇上厚望于重恩,可其却身在其位,只谋其私,非但不报效朝廷,以还重恩,反而暗中笼络言官为己所用,以丧尽天良之能事,以莠言乱政为攸归,如此阴险诡谲,德政不修,儿臣虽深受其害,然却不屑于此种人计较,可朝廷言路不能不开,更不能被这种寡廉鲜耻之人把持,令言路倒成为奸佞之臣攻击忠良的武器,如此乱国之举,恐会令朝臣惶惶不安,令百姓深受其害,还请皇上严惩魏大人及其合谋苏大人,以安天下人之心。”   完颜宗泽言罢,立马便有几位大臣上前愤慨有佳地谴责附和。   “皇上,魏大人辜负圣望,联合言官,借言路肆意攻击亲王之尊,以下犯上,以公谋私,愚弄圣上,按大燕律,当立斩不赦!”   “皇上,魏大人身为御史中丞,领言官为朝廷广开言路,是为皇上的耳,皇上的口,然其却持身不正,不仅不思报君恩,还欺瞒圣听,为己谋私,简直是御史言官的耻辱,还请皇上为王爷做主,以正此歪斜之风,安民心,匡朝政啊!”   “皇上,言官可风闻奏事,微臣等也是听说了铜锣巷一事被魏大人和苏大人蒙骗,这才冤枉了武英王,愤怒之下弹劾言事,微臣等身为言官不辨是非,被奸佞之徒诱导,实在有愧君恩,微臣等知罪了。”   ……   这边大臣们纷纷出列跪于完颜宗泽身后痛斥魏大人,请求皇上严惩。亦有不少方才还跟随魏大人弹劾完颜宗泽的言官们,此刻见形势大变,而且事实并非武英王府滥杀无辜,当即便也跟着跪下请罪起来。   那边御史中丞魏大人此刻面色早已惨白一片,他万没想到事情只一瞬间便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正在为苏光炎被姚锦红反咬而惊忧,谁知这素来和太子一系毫无交情的定鼎侯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使得不过片刻间他便毫无一点准备地成了众朝臣的攻击对象。   他见片刻间便有半数官员跪下请求皇帝惩罚自己,这才浑身颤抖着噗通一声跪下,道:“皇上明鉴啊,臣根本不知定鼎侯所言为何,臣从未令人绑架那一双孩童,更不曾于苏大人合谋污蔑武英王,臣冤枉!”   雍郡王这才明白,今儿完颜宗泽根本就是冲着自己外祖父来的。大燕广开言路,厚待言官,建朝之初出过许多耿直不阿,为民请命,不畏生死,受世人称颂的言官,这使得燕国御史言官们的地位颇高,在批评朝臣的同时,甚至连皇帝也敢顶撞,不少言官更是以死谏抄家挨打为荣誉,以顶撞批评皇帝为事业,故百姓和文人们也敬重言官,在这种风气下,他的外祖父身处言官之首,对他的助力自然是极大的,可以为他造势,更可以为他轻易打压敌对势力,也是太子等人这些年都行事谨慎,才未被外祖父寻到把柄肆意弹劾,毁其名声,可太子之下一些行事不严谨的官员,这些年却也有不少因言官而丢了性命和官职。   外祖父是他最大的靠山,然而这次他稍有差池,略有轻忽,竟然便叫完颜宗泽以这样粗略,浅显的手段便置外祖父于不明不白之地,这可真是懊悔不及,他只恨他操之过急了些,没能在行事前好好摸清姚锦红和武英王府的牵连。   完颜宗泽和众大臣虽不曾提他一句,可他们指责外公以公谋私,便将他扯了进去,自然谁也明白外公和苏大人合谋是为了谁,故而这时候他连求情为外公辩驳都有些不合适,稍不留神便会被陷进去。而且他还不知道,完颜宗泽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招在等着自己往下跳。   雍郡王急的头冒大汗,眼见外公跪下喊冤,才忙冲身后官员丢了个眼色,那人便快步出列跪在了魏大人身后,道:“皇上,魏大人身在御史中丞位上多年,从来耿介忠正,连先帝都夸其有君子节义之风,他怎会做出此等愚弄君上,把持言路之事?那一双孩童若真是魏大人挟持,又怎可能让孩童轻易逃脱,还被定鼎侯相救?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于魏大人。”   “皇上,一双孩童被发现在魏大人的田庄之中,实在蹊跷。请皇上查明此事,再论处此事,倘若真是魏大人所为,魏大人死不足惜,可倘若是有人陷害污蔑于魏大人,那魏大人今日不过是依本分,风闻奏事,便不能算诽谤亲王,皇上明鉴,需细查此事再做论处!”   又有几位大臣出列为魏大人说情,那苏大人见此也悌流直下,叩头道:“皇上,下官当真没有和魏大人合谋污蔑武英王,那疯妇信口雌黄,污蔑下官啊。”   雍郡王见差不多了,才亲自跪下,道:“皇上,盛世之下不可用重典,更何况,此事还没查清楚,倘若这便重惩了魏大人,斩杀言官,可是……”   “是亡国之兆吗?五皇兄,你这是逼皇上赦免魏大人吗?这妇人当庭指证苏大人,又有定鼎侯在魏大人的田庄中救出了一双被挟持的儿女,人证和事实俱在眼前,岂容魏大人三言两语便推脱的干干净净?!魏大人贵为御史之首,以公谋私,乃言官之耻,倘若这般皇上还要因其是言官,便不能惩处,袒护放过,那才会令人心惶惶,国家动荡!”完颜宗泽打断雍郡王的话扬声道。   雍郡王气得浑身发抖,心念完颜宗泽今儿是打定了主意不善了!谁知他刚念着,一直不曾言语的太子却突然表示,道:“父皇,魏大人是先皇赏识的老臣,宣力有年,即便是偶有失节,做下什么错事来,那也是瑕不掩瑜,更何况,重惩魏大人,也确实会令众言官们噤若寒蝉,并非朝廷不福,可事实俱在,倘若不处置魏大人,只怕也会令百姓议论纷纷,发生了此种事儿,想必依魏大人之忠直不阿,想来也不肯在事情查明前继续担任中丞一职,依儿臣看,不若先将魏大人革职查办,一来也可给武英王一个交代,二来,魏大人为朝廷鞠躬尽瘁多年,年事已高,也可趁此休养休养。待此事查明,真相大白,倘若真是有人诬陷魏大人,再官复原职,令武英王亲自登门给魏大人道歉。”   太子这话听在众人耳中简直就是宽厚仁人的典范,可其实太子这般做却也并没便宜魏大人半分,依今日之状,即便形势对魏大人不利,可证据不足,皇帝又向着雍郡王,是万不会真像完颜宗泽所请一般斩杀了魏大人,最后必是暂且罢免魏大人的官职而已。   可这对太子和完颜宗泽来说也已足够了,锦瑟令姚锦红闹这一场也不过是为了叫魏大人罢官罢了,当此之际,魏大人丢官对雍郡王来说已是极大的打击,而且姚锦红的那一双儿女从魏大人田庄被发现,这事儿根本就查不清,此事只要查不明白,而姚锦红咬死了是被苏大人威逼,那魏大人便不用想有官复原职的一日,这便足够了。   皇帝见太子表了态,也明白不将魏大人罢官今儿这事儿便过不去,故而便沉声道:“御史衙门乃清苦之地,魏大人一向是正派的御史,忧心天下,硁硁自守,这种风骨连先帝也曾赞过,可如今竟被陷于把持言路,以公谋私的烂泥中,朕心甚痛,着罢免其御史中丞一职,此事交由三司会审,朕希望待查明真相,魏大人和武英王都能够不负朕望。”   皇帝言罢便拂袖起身而去,完颜宗泽起了身和太子往殿外走,见雍郡王扶起魏大人也站起身来,目光阴厉地盯过来,却只一笑,拱了拱手,道:“五皇兄承让了。”   雍郡王面色狰狞起来,正欲说些什么却被魏大人捏了下手,他咬牙间,完颜宗泽已勾了勾唇角,一甩广袖,转身潇洒地和太子出了金殿。   铜锣巷一事,百官们虽心知肚明,可百姓们心里却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知道了姚锦红御前反口,又得知姚锦红的一双儿女是从魏大人的田庄中被定鼎侯救了下来,更有皇帝罢免了魏大人的官,他们便皆信了姚锦红的说辞,一息间,流言蜚语便转了方向,又射向了魏府和雍郡王府。   因三司要继续会审此案,姚锦红便只得暂且留在了京城,锦瑟不顾人疑将其和她一双儿女皆接进了王府安置,她此举毫不避嫌,坦坦荡荡,倒叫世人更加相信武英王府事先并不曾和姚锦红合谋,又皆赞武英王和王妃心胸宽广,为人宽厚,不计较姚锦红事先污蔑之举,只念亲情和其最后悔改之情。   而宋琪永的案子也得到了云州知府的重审,十日后,宋琪永无罪释放,和其争夺生丝的胡家老爷却已恶意挑事,蓄意谋害村民性命,意图独霸宣城绸缎生意的罪名下了狱。   ------题外话------   素素请假六天,想来这次请假亲们是乐见的,因为素要请假码大结局章了。大结局会在三月一号的早上八点钟准时更新,会是五万字的大章,亲亲们一号记得来看文哦。   ☆、二百八八章 大结局   今年的春季来的快,盛放的也极热烈,天暖之后,不过三两日功夫,琴瑟院的草木便在日趋明媚的阳光下纷纷复苏,繁花盛开,争起了春色来。   锦瑟如今已怀胎尽八个月,许是这些时日过的悠闲顺心,胃口也变得极好的缘故,她的小腹便似滚雪球般不足两月竟就鼓成了大圆球,以至于走路都要用力挺着腰身,人也瞧着丰腴了一圈。   这日风和日丽,因听白芷说园子中的一株魏紫开了,锦瑟便起了兴致,被白蕊等人簇拥着往花园去,岂料她刚出琴瑟院便见永康神态严峻,步履匆匆地奔了过来。   永康虽年轻,但行事一向稳妥,性子也还算沉稳,倒是鲜少见他如此,锦瑟站定,心头微微一跳。   永康到了近前倒也不多啰嗦便禀道:“王妃,今日早朝接到潞州府的奏报,潞,扈两州郡因去岁那场蝗灾朝廷赈灾不利,如今眼见春种,百姓们却也未得到朝廷派发的种粮,偏这春日病症肆虐,竟又闹起了瘟疫,两地官员恐朝廷责难,竟企图隐瞒实情,致使情况更加严重,结果激起了民变,如今已有一支乱民举起了反旗,皇上震怒,已令王爷领一支兵马前往平息。因事态紧急,今日便要出发,这会子王爷正在宫中和户部商议随后的赈灾安抚事宜,令人回来先禀过王妃。”   锦瑟闻言一惊,忙回身折返了琴瑟院,知圣旨已下,完颜宗泽又派人传信回府,这趟必定是必去的,便亲自给完颜宗泽收拾起行囊包袱来。她这边正令白蕊再给完颜宗泽在箱笼中放置一件厚点的棉袍,却听外头响起清脆的禀声。   “王爷回府了。”   锦瑟移步出屋便见完颜宗泽一身金盔银甲,腰悬宝刀大步而来,阳光洒在身上,甲衣反射出刺目而冰寒的光泽来,随他步伐鳞片相撞,梭梭作响,惊动了满院的融融春意。   锦瑟迎了两步,他已快步上了台阶握住了她的手,两人进屋,完颜宗泽亲扶锦瑟在美人榻上坐下,锦瑟才禁不住急声道:“非你不可吗?”   自魏大人被罢免,雍郡王便安宁了下来,太后下葬之后,这十几日来京城简直平静地叫人心慌,这种安静使得锦瑟每每有种暴风雨前最后平静之感,皇帝自今春虽日日早朝,勤政一如往昔,但他愈是如此,锦瑟便愈加不安,这个时候完颜宗泽离京前往平乱,怎么看都像皇帝在调他离京。   虽说此刻完颜宗泽离开京城,说不得皇帝是放虎归山,令他能够腾展开手段掌控大军,但自己临到产期,又怀着的是双生子,眼见如今肚皮鼓囊的似个大圆球,和她娇弱的身姿极不和谐,锦瑟是每日都表现的很乐观,深信已自己的毅力必定能平安生下孩子们,更是配合着陈之哲的吩咐锻炼调整身体,力图以最佳的状态迎接分娩,可生孩子这种事儿也是靠运气的,万一胎位不正,或是出现其它情况……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纵使她不惧,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安,这个时候她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够陪在自己身边,而不是远离了她,还需要她时刻为他担忧,更独自承担分娩的辛苦。   见锦瑟眉宇蹙着,完颜宗泽岂能不知她心中所忧,他抬手抚平她的柳眉,这才道:“事出突然,皇上看过奏报龙颜震怒,当场便下了圣旨,不容我推脱。何况,如今大局初定,南锦政权却还在苦苦抵抗,潞扈若真发生了民变必须尽快镇压平息。我此去必定会万非小心,见机行事,倘使这其中真有诈,我亦可将计就计……”   他的话虽说的精简,锦瑟却明白他的意思,是啊,也许此刻他不在京城会是好事,她和太子,皇后,他们才能更安全。就算皇上此番令完颜宗泽离京其中有诈,他们也可以将计就计,只要完颜宗泽出了京,那便是天高任鸟飞,相信他必有见机行事,逢凶化吉的本事,不管皇上此番有什么谋算,他定然能够将其击碎,对于这点,对夫君这些信心和肯定,锦瑟是从来不缺的。   眼望着身前男儿坚毅的面容,沉稳如山的身姿,锦瑟到底心里轻叹一声,不再言语。故而此刻能留他在身边更好,可倘若他离开能更好地保护她和孩子,她也不是那娇弱的花朵,亦是能做到让他安心对外,无需为她担忧的,她一直也是如此,从不是被他护于身后的娇弱花朵,而是和他同翔于天空的比翼鹏鸟。   想来完颜宗泽也是知道此点,才会接了离京的圣旨。   见锦瑟不再言语,只是目光盈盈不舍得盯着自己,完颜宗泽心软的如一池荡漾的碧波,他突然在锦瑟身前单膝跪下,揽着她的腰将英俊的脸颊贴在了锦瑟鼓起的肚子上,声音有些低哑含歉地道:“原本曾承诺于你,再不分离,即便上战场也定带你在身边,却不想如今竟要失言。只是,微微,你放心,我此去必会照顾好自己,多则一月,在咱们孩儿出世前我必归!”   不光是她还有月余就要分娩,更因为此刻京城的形势紧张,他自然是担忧于她的。锦瑟听他语气中含着歉意和隐约的担忧,她却笑了起来,抚上他的脸,道:“我和孩子等你回来,你放心,遇事我必会和母后商议,按计划行事,好好地等着你回家。”   完颜宗泽捉住她抚在面上的手饱含怜惜地亲吻过她的指尖,在她含笑的明眸下站起来,又捧着她的脸颊,怜惜无比又温柔无比将细碎的吻落在她的额头,细眉,眼眸,鼻尖……缓缓揉捻在她樱红艳丽的唇瓣上,气息相交,探进舌去,贪恋地吸允她唇齿间那股令他熟悉而痴迷的香甜,缠绵,升温,激烈,直至他贪婪地允吸的她喘不过气来,这才退开,又抚了抚她被他抚弄的微乱的柔发,这才又在她的眉心印下一吻,和她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他豁然转身出了屋。   完颜宗泽走后的七日京城仍是一派平静,锦瑟在王府中赏赏花,和姚锦红说说话,间或亲自关心下白芷的备嫁情况……倒是悠闲自在的很。   到了第八日却有圣意传进武英王府,原来是春色到来,皇帝要携带文武百官到城郊举行盛大的祭农耕种之礼。大锦的习惯,历来是皇帝亲耕而皇后亲桑,然而燕国,却历来都是皇后带领众宗室命妇们随同皇帝一起亲耕,祭天劝稼,企盼丰年的。   祭农礼关乎重大,更何况如今燕国一统之初,又连逢天灾**,今年是否丰年关乎燕国的国运能否永昌,天下能否太平,皇帝自然不敢疏忽,便连锦瑟这样身怀六甲的宗亲也必须前往参加耕种礼,祈祝丰年。   参加耕种礼的朝服当日便被礼部送了来,锦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在接旨时稍稍动了下心思便将此事放开了,到了亲耕礼这日,三更天她便被王嬷嬷唤了起来,锦瑟因孕事显是极费精神的,也贪睡的很,见她困顿的不行,王嬷嬷索性令丫鬟们扶起她来,先轻手轻脚地穿衣,梳头,捯饬着装,锦瑟便也由着她们折腾,只闭着眼睛继续迷糊,待弄好了一切,王嬷嬷便令白蕊等送了她上马车。   锦瑟上了马车歪下便继续睡了,有白茹和白蕊在一旁伺候,她半点也不怕会将身上礼服和头上繁复的发型给弄乱,待马车到了地方,已是破晓,白茹和白蕊才伺候着锦瑟净面漱口,锦瑟这才神清气爽地醒了过来,少不得美滋滋的暗赞王嬷嬷和丫鬟贴心。   两盏茶后,当一轮红日缓缓自地平线升起,散发出万丈光芒,给春寒料峭的大地送来了第一抹温暖时,锦瑟身上穿着厚厚的白貂滚边朝服也在白蕊的扶持下随着前头跪下祈祷的皇后缓缓拜下。   再往前的先农坛上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也正面朝东方跪拜,神情庄重而虔诚地祭祀先农,他的身后跟随跪下的是太子单薄却亦庄严的身影。而祭坛下雍郡王及文武百官亦叩首敛目,企盼丰年。   众人随着皇帝拜过三回,皇帝起身将高香插入香坛之中,礼部主持祭祀的官员才大声喊道:“礼毕,起。”   锦瑟随着皇后和众宗室女一同起身,待皇帝从先农坛走下,她身后的众诰命夫人们和那边的百官才得以起身。祭祀过先农,众人还要随皇帝到观耕台,皇帝和皇后要亲耕以示重农劝稼。   皇帝和皇后并肩携手往观耕台走,身后百官命妇随从,莫不神情庄重,气氛庄严。观耕台坐北朝南,高足有两个成年男子叠加,东南西三面出台阶各九级,乃汉白玉雕砌而成。观耕台的台基更是雕有精美而华丽的莲花图案,其上更饰有流光溢彩,色彩斑斓的琉璃瓦,彰显皇家大气。   而观耕台前的一亩三分地便是皇帝今日要率领众卿们耕种之处,此刻田间太子已先一步到达,牵着耕牛等待了。铁骊族人历来注重弓马,即便入主中原多年,他们对弓箭的崇尚,他们游牧民族的习性还无时无刻不表现在各种活动中。比如这亲耕礼,在皇帝亲耕之前,便要先站在观耕台下用弓箭将装在明黄绸袋中的谷种自高挂在高杆上射下,令其袋囊散开将其中装着的谷种尽数洒落在杆下的金斗中,预示着铁骊人虽入主中原,远离草原,但依旧不忘本,不忘祖宗。   礼部官员奉上了缠金龙纹的长弓,皇帝接过,瞄准绸带口上束着的带子环节处,搭箭,拉弓。锦瑟站在皇后身侧,便紧随着皇帝,和众人一起屏息瞧着这一幕,眼见皇帝目光微眯,眼中精芒骤闪,锦瑟总觉着他的脸上有一抹狠戾之色闪过,一瞬而逝,这令她本就不安的心微微一提。   皇帝的弓拉到了饱满之态,也就在此时他面上蓦然露出了痛苦之色来,似旧疾突发,他脚步踉跄着蓦然退了两步,竟是险些跌倒。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未曾收回拉着的弓箭,他这两步踉跄便使得身子偏离的原本的方向,手中弓箭恰恰便对准了牵着耕牛等候在田间的太子。   众人尚未从这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却突闻长空之中响彻起一道尖锐刺耳的长啸来,伴着这啸声,一只雄鹰自天幕飞冲而下,竟直扑皇帝而来。那赫然是一只极品海东青,双翼如伞,遮天蔽日,利爪如勾,锐锋骇人,身影似电,携风御雷。   人们尚摸不清它是从什么地方飞冲而出时,它已飞到了皇帝头顶的那片晴空,俯冲而下,利爪直袭皇帝胸膛。   “雷鸣!不可!”   “雷鸣!回来!”   皇帝像是被这一幕给惊呆了,他手中弓箭蓦然脱落,瞪大眼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海东青飞扑而来,就在众人的抽气声中,两声大喊一前一后尖声响起,一个清亮,一个低哑,却同样尖锐急切。   这两声喊,一声发自锦瑟,而另一声却发自太子。皇帝原本只身站在观耕台前挽弓而立,方才他踉跄那两步却使得他和皇后的距离蓦然拉近。而皇后身后便站着锦瑟和德妃等人,雍王和百官此刻皆已站在了太子那边,等候皇帝带领他们亲耕。这使得此刻突发急变,锦瑟不过往前奔了两步便靠近了皇帝。   她一声喊出,人已经踉踉跄跄地挡在了皇帝的身前,冲着俯冲而下的雷鸣尖呼。而太子喊罢亦扔下耕牛往这边奔了几步。两人声音落,禁卫军统领万显达亦沉喝一声,“护驾!”   锦瑟刚挡在皇帝身前,便感受到了雷鸣扑来时带起的凌冽风声和寒气,它锐利的爪在锦瑟收缩的瞳孔中无限放大,待到锦瑟已感受到那利爪抓来的锐气时,却不知是因为它听到了太子的那声召唤,还是因为她身上沾染有雷音身上的气息之故,它长啸一声未曾落下,可也是在它停下攻击的一刻,一支箭羽携带着破空之声以绝对的力量噗地一声射入了雷鸣的身躯,它发出一声尖利而凄惨的啸声,扑棱着双翼似企图飞冲天际,来躲避这凶险,然而却已来不及了,又一支利箭飞来竟是直没它的喉间,穿透喉管而过。   雷鸣甚至连叫声都不及发出便直接从半空坠了下来,雄健的躯体嘭地一声砸在了地上,就落在锦瑟的三步开外,肚皮朝上,一动不动,只剩那插入它胸膛的白羽箭在风中颤颤巍巍地摇晃着。   锦瑟盯着这一幕,指尖冰凉一片。雷鸣和完颜宗泽的雷音乃是一窝所生的兄弟,被捕获后分别由完颜宗泽和太子驯化,两只鹰的习性等都所差无几。而她的兽王是完颜宗泽亲自为她驯化的,驯化的过程自然和当年他于太子驯化雷音兄弟时一模一样。她蓦然想起了一年前那场禁苑狩猎,兽王曾因左丽欣的猎狗攻击于她而和猎狗撕扯的一幕来,想必是有人瞧见那一幕后便生出了今日之计。   雷鸣是太子豢养的猎鹰,受太子使唤,它在众目睽睽下攻击于皇帝,等同太子弑父!虽则是皇帝的箭先对准了太子,但是这根本就不重要,君父要你死你便只有听从才是忠孝,何况皇帝方才弓箭所对方向,除了太子还有众大臣们,人们不会去想是海东青护主,只会说是太子弑父。雷鸣袭击皇帝已足以治太子谋逆弑君之罪了。   故而当瞧见雷鸣扑向皇帝时,锦瑟的第一反应便是扑上前去护驾,她是完颜宗泽的妻,这样起码能为太子洗脱掉一些嫌疑,更何况,方才心念急转间锦瑟已算准了雷鸣伤害不了她。一则,完颜宗泽离开王府,雷音一直都是她在照顾,她昨日旁晚还曾亲自喂过它,她身上有雷音的气味,雷鸣极为通灵,只要嗅到她身上的气息便应不会攻击于她,二则,这既然是皇帝设下的陷阱,那么雷鸣最后必定是无法伤害到皇帝的。   所以,此刻锦瑟瞧见雷鸣被两箭毙命她并不吃惊,只是心头却涌现出了浓浓的愤恨来,她望着雷鸣无声无息的躯体目光颤了下,这才抬眸,望去,雍郡王自禁卫手中夺来的长弓还不曾放下,他一双冷厉的眼眸却也正好也盯着她,显然对她突然扑出的这个意外极不满。   锦瑟亦冷眸回视着他,转瞬才蓦然捂着肚子滑落在地,一脸痛苦。借着这个动作,她也掩饰去了脸上的愤恨,那次听太子妃说雍郡王箭术超群,连完颜宗泽都要甘拜下风,如今才知此言不假,盛怒之下的海东青速度如电如雷,他却能直穿雷鸣的咽喉,有这份实力在也难怪皇帝敢行此计而不担忧真被护主暴怒的雷鸣所伤。   “好痛……痛……我的孩子……”   锦瑟瘫倒在地,面色惨白,手捂肚子,她的痛呼响起,这一方天地才似被唤醒了,瞬间响起各种声音。   大臣们忙着奔过来惊慌失措地护驾,表示惊吓,容妃等也忙一哄而上关心皇帝,太子亦过来无措而担忧地搀扶皇帝,道:“父皇……”   岂料太子还不曾靠近,皇帝便一甩袖袍,怒道:“休要碰朕!”   皇帝的语气森寒,令人惊恐,太子忙跪了下来,面孔苍白,神情却极为伤心,可却不见丝毫的惊慌,叩首满眼沉痛地道:“父皇,儿臣冤枉。”   皇帝被雍郡王扶住,并不去看太子,只是瞧着被皇后亲自扶着的锦瑟。他好不容易令人趁夜将爱子的爱鹰自东宫悄然弄了出来,又令人将其带至离此处不足白步的密林中埋伏,只待他挽弓之时便发鹰升空,令其刚好瞧见他瞄准太子的这一幕,好攻击于他,本来一切都进展的极为顺利,谁知竟出现了锦瑟护驾这个意外,真真是可恨之极!   皇帝面上却是关切之色,盯着锦瑟,道:“武英王妃护驾有功,还不快将她扶下去召太医诊治!”   他说这话时眼中分明有寒芒闪动,随行的宫女忙上前搀扶锦瑟,锦瑟却面色痛苦地挣扎着在皇帝身前跪下,道:“皇上……太子忠厚纯孝,必定是遭人陷害……皇上要严查……此事,莫受奸人离间,伤了父子之情啊……”   她额头已浮现冷汗,手捂着小腹显然是惊了胎,可却坚持跪在那里为太子求情。皇帝心恨不已,可众目睽睽,刚刚是锦瑟一介妇孺,还是大腹便便的妇孺挡在了他的身前,她是护驾功臣,她的请求他若置若罔闻,不细查便以太子谋逆论处,那便太令人寒心和不服了。   皇后也忙跪下,道:“皇上,太子此行不曾带雷鸣,雷鸣出现在此着实蹊跷。更有,方才众目睽睽,太子根本不曾召唤雷鸣,更不曾给它任何指令。太子即要谋逆又怎会令自己豢养的鹰在这样的情况下袭击皇上,他便不怕落下一世骂名吗?更何况,方才众人都曾听见太子试图阻止唤回雷鸣,他若存有歹心岂会如此?”   皇后言罢,容妃却突然插嘴,道:“不管怎么说,都是太子豢养的海东青攻击了皇上,若没人指使,海东青怎会如此行事?皇上遇刺,太子便能登基即位,到时候他是九五之尊,谁还敢追究今日之事?!太子随便寻个替死鬼出来便能将此事抹平了。”   “容妃,太子乃一国储君岂是你能随意诋毁猜测的?!你一个小小妃嫔这里岂有你说话的资格,还不给本宫跪下!”皇后厉目喝道。   容妃被皇后逼视训斥,即便不甘却不得不跪下,皇上才又苦求道:“皇上,倘使此事查察之下当真是太子所为,臣妾自不会包庇,定第一个不绕他。可太子生性仁厚纯孝,此事万不是他所为啊。”   锦瑟也适时地又痛呼两声,道:“求皇上明察……”   身后不少拥护太子的大臣们纷纷跪下,情形至此,皇帝只能沉声道:“此事关乎重大,朕自会明察,若太子当真无辜,朕会给他一个公道。”   小半个时辰后,锦瑟躺在床上,见宫女端来了安胎药,她寻借口挥退了宫女却将汤药尽数都倒在了窗外,她刚在床上又躺好,外头已响起了宫人给皇后请安的声音。转瞬皇后令姜嬷嬷守在门外,便自行进了屋,锦瑟欲起身她却快行几步到了床前,见锦瑟目光盛亮,皇后的心放了下来,拉住锦瑟的手道:“熹儿已被金乌卫提前送回东宫软禁,今日好在你反应的快,不然皇帝只怕查都不查便能将太子问罪。千防万防不想还是出了这样的纰漏。”   锦瑟却安慰皇后道:“谁能料想到他们会将主意打到雷鸣身上,他们欲栽赃嫁祸本便是防不慎防的。皇上和雍王一计不成,必生二计,我在宫外还好些,母后在宫中儿臣实在担忧……”   皇后轻拍锦瑟的手,道:“四日后便是万寿节,不能再坐以待毙。”   锦瑟也猜想皇帝若再行二计多半会在万寿节百官进宫贺寿之际,见皇后和自己想到了一块去,她和皇后目光相对,回握了皇后的手,道:“母后放心,微微会依计行事,母后万望珍重。”   皇后还欲言外头却已响起了禁卫军副统领的声音,“皇后娘娘,皇上令微臣前来护送娘娘和王妃回城。”   皇帝出城行亲耕礼,却险些遇害,疑心是太子所为,已软禁了太子,并且匆匆率领百官回城,因恐逆党叛乱,皇帝回宫便下令封锁了九门,巡城兵勇的马蹄声震人耳膜,京城一夕之间兵戈旦旦,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锦瑟被护送回王府便令王嬷嬷准备安胎药,她在先农坛虽是被太医诊过脉并有随性宫女熬了安胎药,可她根本就不敢入口。一番惊吓,她虽感觉孩儿无碍,但到底有些心神不宁的,生恐没有将腹中宝贝照顾好。   待她用了安胎药,永康进来复命道:“王妃所料一点不差,属下仔细探查,王府的各个门外都有可疑之人隐藏暗中窥探监视王府。”   锦瑟听罢抿唇,素指轻敲了两下椅背便站起身来,冲王嬷嬷道:“乳娘令人守好琴瑟院的门户,我有事吩咐。”   一个时辰后,一辆宝盖马车缓缓从王府侧门而出,永康亲自送到府门,神情担忧地道:“王妃今日刚刚护驾惊胎,王爷走时特意嘱咐奴才要照顾好王妃,王妃此刻该在王府中休息……”   他话未言罢跟随在马车一侧的白茹便道:“廖老太君听说王妃惊胎一事竟惊吓过度晕了过去,王妃不亲去看看又怎能放心。康管家便莫再拦着了,奴婢们会照顾好王妃的。”   马车滚滚而动,行了两边街,白芷推开车窗见行在车边的王府亲卫肖云冲她点了下头便知那些潜藏在王府外盯梢的人紧跟在后,她关上窗冷笑了下。待车到廖府,白芷扶着锦瑟下车,那一路跟随,暗中盯着的方脸男子不由一愣,道:“怎戴着帷帽!”   另一个瘦高个也蹙起眉来,道:“许是早上惊了胎身子虚弱,怕再吹了风得了风寒吧。武英王妃刚回府,廖府便有婆子前去探望,瞧神情却是不大好,应是廖老太君晕厥无疑,而且瞧那大腹便便的模样还有那姿态身影当是武英王妃。”   那早先说话的沉吟一声便又道:“主子令我等一定看牢了武英王妃,可不容马虎,一会子她回府路上你试上一试。”   一个时辰后,见胡氏亲自扶着武英王妃出了廖府,那方脸男子见武英王妃的另一边扶着她的姑娘低着头因天色渐晚有些瞧不清模样,不过看衣裳打扮正是早先扶她进府的那红衣姑娘,他便也未曾多留意,只冲瘦高个丢了个眼色。   王府马车驶离廖府门前巷子刚转过了街角便突然冲出一个手持酒壶的瘦高醉汉来,差点撞到开道侍卫的马蹄下,他吓了一跳,跌倒在地往马车方向滚了两下,马车骤然停下,侍卫纷纷抽刀,引起一阵纷乱。利刃寒光一照那醉汉才似醒过神来,吓得瑟瑟发抖,连连喊着饶命,而马车门恰也被推开一条缝,里头响起一个声音来。   “发生了什么事儿?”   “回禀王妃,一个醉汉挡了道。”侍卫禀道。   “将他拖开便是,不必为难,本妃累了,尽快回府。”   醉汉忙大声叩头谢恩,借着动作抬眸飞快窥视了眼马车。隔着车缝依稀见女人躺在软榻上,正用手抚着高高鼓起的肚子,虽是依旧没瞧不清容颜,但那声音举止皆是王妃无疑,瘦高个儿登时放下了心。   马车再次滚动,车中白芷按着塞了软枕的肚子勾了勾唇角,她从小伺候锦瑟,锦瑟的声音和举止要模仿个**分又有何难?   是日夜,华阳王的书房中,一身粗布衣裳做婆子装扮的锦瑟坐在书案对面的太师椅上,过分宽大的面袍遮掩了她纤细的身体,也恰好挡住了她突兀的腰身,她见华阳王此刻还有些惊魂未定地瞧着她,便笑着道:“晚辈脸上长出花来了吗?”   华阳王方才见女儿将这样的锦瑟给带进来都惊呆了,此刻听闻她这般问才收拾了神情,道:“你还是请回吧,如今京城宵禁,你深夜来访若是被抓连本王也要被带累,更何况本王如今手中并无你需要的权势。你当知,本王的九门提督之职已被皇上撤了。”   锦瑟却一笑,宛若春花绽放,道:“王爷以为晚辈收拾成这样又借着给府上送菜的老农身份进府是为什么?想必王爷也已察觉了潜藏在王府四周的暗探们。皇上一月前以荣养为由撤王爷提督一职,此刻又令人监视王府,这说明什么想必王爷比晚辈清楚,王爷真当以为您不参与这场夺嫡之争便能独善其身了吗?晚辈告诉王爷,在皇上心中王爷您早已被划定成了太子的人了。”   华阳王闻言却沉声道:“本王多年来忠于皇上,循规蹈矩,从不曾涉足皇子间的党争,本王只忠于下一个坐上皇位的人。本王这些年和太子并无来往,皇上又怎会将本王视为太子之人,本王可不是被吓唬长大的。”   锦瑟却又是一笑,扬眉道:“王爷可想知道翼王是如何死的?让晚辈来告诉王爷吧。”   华阳王不料锦瑟会突然换了话题,正愕然,锦瑟已自顾娓娓道来,待她言罢华阳王的面色已黑沉如水,锦瑟又笑道:“王爷该不会忘记那日带皇上前往御花园给太后请安,致使皇帝凑巧听到永义伯夫人等人的谈话,后又正好瞧见东平侯夫妻在梅林中亲热的人正是王爷您吧?”   当日在禁苑之中锦瑟曾救过完颜古青一命,前些日她便以此恩情令华阳王为她办一件事,正是在那日宫宴时在她指定的时间带皇帝到花园一事。当时华阳王觉着此事甚是容易便不曾多想替她办了,如今才知这其中竟然还隐藏着如此多的辛秘。他见锦瑟笑语盈盈的,登时便怒目拍案,道:“你敢算计本王!”   锦瑟见华阳王动怒笑容愈发温婉善意,道:“当日晚辈并不曾想到今日,只是觉着皇上一向信任王爷,此事由王爷来做方不至于引起皇上的怀疑,确实只是请王爷帮个小忙而已,何谈算计?今日晚辈提起当日之事,也是不想王爷蒙在鼓里,遭受凶险。王爷想,皇上因您之故杀了爱人和爱子,他心中之恨何其深,待京城风波平息,皇上又岂会绕过王爷?更何况,王爷您手握京城九门兵马这么多年,地位何其重要,您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物又怎会不被皇子们争相笼络?皇上他怎会相信您一直不曾涉足夺嫡之争呢?在禁苑时古青妹妹遭受大虫攻击一事想必王爷也清楚绝非禹王和贤妃之势能够做到的,那事是皇帝指使王爷定然也有所悟,皇上倘使真相信您,当时当日便不会令大虫去伤害古青妹妹,以便达到令王爷和武英王府成仇的目的了!王爷您心如明镜,皇上这样,只怕若雍王当真登基,雍王此人最是气量狭小,他必定会因王爷您不曾拥护于他而对您生恨,到时候王爷未必能独善其身,王爷如何也便罢了,您是皇叔,即便新帝再不待见您也不敢冒下之大不讳对您怎样,可王爷难道想古青妹妹从此也不能再肆意生活,憋屈地过一辈子?!”   见华阳王面色变幻不停,锦瑟方站起身来冲华阳王盈盈俯身,道:“晚辈不瞒皇叔,其实一直在国公府别院养病的老国公早已离开京城前往征南军营,肃国公战功赫赫,岂是那魏海一流能够比肩的,且不说他,便是已落了大狱的原安远侯左云海也不过是在老国公爷和王爷铺好路的情况下才打过两回胜仗,在征南军中根本就积累不下什么威信,这个魏海毫无战功,就算是皇上钦定的统帅,只要肃国公到了边疆,重回军营,那便是潜龙入海,其锋芒无人能挡。更何况,我家王爷也不是会任人揉搓之辈,更有忠武侯手握重病镇守北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会留在京城,受人所制不过都是迷惑敌人的障眼法罢了,休说太子一直深受臣民爱戴,太子登基才是民心所向,即便是皇上一意孤行,雍王最后成了事,皇叔以为他可否能保住那张龙椅?”   安远侯左云海被押赴进京之后,因恰遇上太后薨逝,皇帝便以此为由,暂且压下了对左氏满门的处决,左云海和左家的人同被扔进了刑部大牢。皇帝派了御史中丞的嫡长子魏海接替安远侯的征南军统帅一职,如今魏海到军营还不足月,在军中别说威信了,只怕连当个花架子军中将领都不买账,肃国公一到征南军,控制征南军简直轻而易举。   锦瑟说的话并没有半点夸张,她见华阳王已面色惊变,瞬间却又压制了下去,便又盈盈一俯身,道:“太子和王爷一向敬重皇叔您,皇叔又是瞧着他们兄弟长大的,侄媳请求您拉他们一把吧。”   “父王,微微说的都对,皇上他心性多疑,他是不会放过我华阳王府的,父王,女儿不想死……呜呜……女儿也不想看着太子哥哥和朗哥哥死,还有皇后娘娘,娘娘一直都很疼爱女儿,要是他们出事,女儿会很伤心……”完颜古青说话间已扑到了华阳王的身边将头枕在了华阳王的膝上,泪眼婆娑地哭着道。   华阳王岂能不知自己的爱女,性情坚毅,胆识也比一般女子要强,见她如是心知她都是在装哭撒娇,可瞧捧在手心的独女如此,他还是心软不已,他原想独善其身,有他的身份不管谁登基都得敬重着华阳王府,如今听了锦瑟这些话却知此刻想独身起身早已晚了,不由恨恨地盯着锦瑟道:“想必本王现在将王妃绑缚了送进乾坤宫去,皇上势必会相信本王是无辜的。”   锦瑟并不惊慌,完颜古青却是一怒,瞪着泪眼道:“父王,微微救过女儿的命,您若这么做便别想女儿再唤您父王!”   “古青妹妹不必担忧,皇叔义薄云天,乃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不会如此为难我这么一个柔弱孕妇的。”   锦瑟言罢,华阳王却轻叱一声,道:“承蒙武英王妃高看,本王实没瞧出来王妃是个柔弱孕妇。”   锦瑟听华阳王如是说知他已被自己说服,只是还在介怀被算计一事,被他讥讽便也只苦笑一下,倒是完颜古青破涕为笑,摇着华阳王的手臂道:“父王原本便是义薄云天的大丈夫,微微没说错啊,女儿将来也要找个父王这样的真男儿做夫君。”   华阳王被爱女打趣一下没绷住脸露出了笑意,叹了两声才冲锦瑟道:“王妃意欲本王如何?”   锦瑟一喜,道:“当务之急是派人将京城的情形告知我家王爷,如今九门紧闭可皇叔您掌管京城九门多年,想必送个人出去对别人来说难如登天,对皇叔来说却轻而易举。还请皇叔告知我家王爷万寿节必定生变,请我家王爷速归!”   锦瑟翌日清晨才随王府采买的下人们从华阳王府中出来,她却并没有回武英王府,而是被护着在一户农家中换了身衣裳又歇了口气直接往虞国公府而去。   如今太子谋逆一事尚在查察之中,皇帝并不敢明目张胆地派遣兵马封锁监禁太子一系的官员府邸,但是像华阳王府,肃国公府这样的府邸却暗中密布了暗探们。虞国公府因多年来远离朝廷权利中心,故并未受到严密监控,倒使得锦瑟没费什么波折便得以轻松进府。可她进了府才听陈之哲说他没能拦住陈彦谡,他竟是带着两个亲信到东宫打探情况去了。   心知他是关心被软禁在东宫的太子,锦瑟心中一暖,忙请陈之哲前往将其义父寻回。锦瑟在虞国公府中等了尽两个时辰,陈彦谡总算被找了回来,他一进书房便安慰锦瑟道:“侄媳妇既已出了武英王府便莫回去了,暂且先留在此处。你放心,我已打探清楚,如今看守太子的乃是金吾卫,金吾卫中有一参将曾和我有故,我今夜便去寻他,定会设法营救太子。一会子我便前往打探城守情况,得先将京城情况送出城去,说什么民变多半是子虚乌有之事,阿朗真去了那潞扈之地倘使被虎旅军和征南军前后夹击包了饺子,再来个借刀杀人将过错都推到乱民头上去,这可如何了得啊,得赶紧令阿朗回京才成。”   见陈彦谡当真急他们所急,忧心如焚,锦瑟倒有些不好意思将来意说明了。面颊微愧窘地红了一片,这才将肃国公已远离京城,完颜宗泽出京虽是迫不得已,但也并非全无防备等事一一道明。   陈彦谡听罢却也并无恼怒之意,反倒爽朗而笑,道:“太子经营多年,阿朗也绝非吃素之辈,肃国公更是历经多朝风云,我说怎这般容易便陷入了险地,原是早有安排……哈哈,是我关心则乱了,有应对便好,有应对便好。”   见他如是,锦瑟更因先前的隐瞒而羞愧起来,陈彦谡似瞧出了她所想,已转而道:“侄媳妇此来是否有用得着老叔的地方?但说无妨。”   锦瑟这才从怀中摸出一张密道图来撑在了桌面上,道:“王爷走前便秘密组织了一队武功不俗的死士,吩咐倘若京城有变,就令我拿了此图来寻陈叔叔,并将这一队死士交由陈叔叔调遣……”   虽则因太子谋逆一事使得京城气氛威沉,人心惶惶,然而万寿节却还是如期而至了。万寿节乃是一年三大节之一,皇帝生辰之日,百官岂敢轻忽,许是为了掩饰京城的剑拨弩张之势,即便因太后薨逝,不宜大肆宴饮,可宫中还是令百官进宫参加宴席,为皇帝庆寿,虽欢闹的气氛因太后大丧略见压抑,可也稍稍为阴云密布的京城带来了一丝热闹和喜庆。虽京城九门依旧被把守地密不透风,但巡街的兵勇却明显少了些,使得城中的百姓们也得以走上街头为皇帝庆生。   至夜,宫灯高挂,数以万计的寿字彩灯将宫廷照的亮如白昼,百官进宫参加夜宴,少了红毯铺地,也没有应有的乐声喧天,各色美食的香气却也撩人鼻尖,正圣殿中,百官以次而坐,以茶代酒为皇帝庆生,虽则细瞧之下那一张张笑颜之后皆是紧张,惶急之色,然表面却呈现的是一副欢声笑语,繁华太平之景。   因大丧这个万寿节寿宴到底显得仓促,皇帝不过端坐上上头接受了百官的朝拜庆寿,也没有欢歌笑舞,更没有美酒欢饮,宫女们便袅袅婷婷穿梭于各席案呈上了夜宴最后的一道告别香茗。吃过这道香茗,这万寿节便算是过完了,高别香茗众大臣们皆是一盏杨河春绿,而皇上却是一盏茉莉雀舌毫。   容妃坐在皇后下首,见宫女呈上了用碧玉茶盏盛着的茉莉雀舌毫,皇帝掀开茶碗含笑盯着那茶汤瞧,便笑语晏晏地道:“皇后娘娘为筹备今日的万寿节夜宴可真是费尽了心思,知道皇上因太后薨逝这些时日神伤不已,没个开颜,这万寿节便更是卯足了劲儿要让皇上高兴,臣妾听说今儿这每一道御菜都是是皇后娘娘亲尝后定下的,不仅色香味俱全,而且这每道菜的名字都取的分外吉利,意头甚好。这最后的告别香茗更是皇后娘娘亲手调制,皇上可一定要多吃一些,莫辜负了皇后娘娘一番心意呢。”   皇帝听罢笑望皇后,抚了她的手,温柔地道:“辛苦皇后了。”   皇后见皇帝笑容温柔,按捺住将他握着的手抽回的举动,亦回以一笑,皇帝这才享用起那盏茉莉雀舌毫来,他食用了两口,便笑着点头道:“皇后果然用心了,这茶……”   岂知他话未说完面色就是一变,笑容隐没,显然痛苦之状,接着他竟在众目睽睽下口吐黑血,手中玉盏砸在龙案上碎落成片,他的面色也迅速地呈现一片青黑,显然是中毒之相。   也不知是容妃坐地离皇帝近,还是怎么,众人全部因这一幕愕住,她却最先反应了过来,登时便大喊一声忙扑了过去,恰恰就抱住了皇帝往后仰倒的身体,惊慌地道:“皇上,皇上,这是怎么了!快,太医,快!”   皇帝倒在容妃的怀中,却指着那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的茶汤,断断续续地道:“茶中……有毒……皇后……”   他话未说完便倒在了容妃怀中闭上双眼,竟然瞧不出死活来,雍王等人纷纷喊叫着拥向皇帝。   万寿节皇帝所吃的告别香茗皆需皇后亲自来煮,以视帝后恩爱,皇后贤淑端庄,母仪天下。皇后早便料定了今日百官聚首宫中为皇帝庆生,皇帝倘使有动作多半会在今夜进行,她有认知,明白今日的夜宴定然不会平静。   她其实也早便想到皇帝极有可能会拿这道香茗来做文章,方才那茶汤被端上后,见容妃异常兴奋,又说了那么多的话,她心里便更加肯定之前的猜测了。   香茗是她亲手所煮,皇帝吃了却发现其中有毒,不用想也知道她这个皇后会被判个什么罪,现如今完颜宗泽被皇帝遣出去了京城,太子又因亲耕礼上谋害皇帝而被看管在东宫,她这个皇后再因给皇帝下毒而被惩处,雍王也就得偿所愿了。   有些人的谋算是美妙的,只是谁能笑到最后却不一定呢。故此刻皇后面上虽显惊愕焦急,心中却寒冷如冰冻之水起不了一丝波澜,只跪下惶急地道:“皇上,臣妾并不知这茶汤中怎会有毒……”   “皇后娘娘,臣妾知道太子因被诬陷谋害皇帝,被软禁在了东宫,皇后娘娘一定觉着皇上不相信太子,对皇上有所怨怼,可众目睽睽,到底是太子豢养的鹰差点要了皇上的命,皇上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皇上心里也是不相信太子会做出此等弑父之举的,而且皇上已令三司会审此事了,皇后娘娘怎么还……皇后娘娘就算是担忧太子弑父一事三司没能力彻查清楚,无法还太子清白,恐太子最后还是被冤枉,可也不能下先手为强,谋害皇上啊……皇上……”   皇后话没说完,倒是容妃垂泣不已地抱着皇帝怒声谴责起来,此刻外头的禁卫军也已呼啦啦地涌入了殿,将殿中惊惶无措的大臣们尽数控制。皇后却缓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冷眸盯着容妃,扬声道:“你给本宫住嘴,有本宫在,这里还轮不到你一个妃子插口污蔑正宫皇后!”   容妃没想到都这时候了皇后还如此硬气,见她背脊挺直地站在身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自己,目光凛冽如刀,眉眼间满是不屑而冷傲,全然没有一点她想象中的胆怯和恐慌,容妃恨得咬牙,却又有些害怕,只本能地一垂头嘤嘤哭泣起来。   众朝臣们都不是傻子,见皇后和容妃当场掐起来,皇帝又面色灰白,情形吓人,而外头的禁卫军更是像早安排好了一般,里头不过刚有动静便都冲了进来,剑拔弩张,自然明白,这燕国的天明儿就要易主了。   此刻是到底是皇后下毒谋害皇帝,还是容妃陷害皇后,雍王准备谋反夺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到底那股势力能最终掌控京城局势,能够名正言顺地登基。   百官们各有所思,瑟瑟发抖,口中哭喊着皇帝,几位皇子请了素有威望的三位一品大臣维持场面,这才有太医院医正为皇帝把脉施针,皇帝到底悠悠转醒,有气无力地靠在雍王身上。   “父皇,您总算醒来了,总算醒来了!”雍王见皇帝睁开眼睛,当下便热泪盈眶,好一副孝子的模样。   皇帝却似刚刚醒来有些摸不清状况,只虚弱地道:“朕……朕这是……怎么了?”   见雍王看来,太医忙跪下禀告道:“皇上所中乃是一种噬心散的毒,此毒人服食之后要两三个时辰之后才会发作,一旦发作便有噬心之痛,若不得解必死无疑。只是皇上前些时日龙体欠佳,微臣给皇上的汤药中用有一味龙骨,龙骨和噬心散相冲,这才使得皇上刚刚服食毒药便发作了出来。此乃好事,皇上请容微臣速为皇上熬药驱毒。”   太医的话说的掷地有声,在场之人皆听的清楚,皆是一副大惊失措的惶恐模样,跪倒一片。   “皇后!你怎么如此毒辣,对皇上下此毒手……皇上啊!”容妃再次哭喊起来,只她嚎了两声便又做出愤怒万分的模样来,冲依旧站着的皇后满是痛心地斥道:“皇后是正宫之主,臣妾不过小小妃嫔,原不该也不敢对皇后不敬,可皇后怎能用噬心散之毒来谋害皇上呢?皇后必定是欲趁皇上今夜发病,联合东宫太子及肃国公等叛逆势力行那逼宫之举,可皇后没有料到皇上日常服用的养身药中竟含有和噬心散毒性相冲的龙骨,皇上竟然会当场毒发,皇后,如今你的阴谋败露,这真是天理昭昭!皇上他乃真龙天子,得上苍庇佑,岂是叛逆之辈能够谋害得了的?!皇后即便是太子,也不能这般对待皇上啊,臣妾劝皇后娘娘快快悔过,请求皇上原谅啊。”   皇后冷冷站着看容妃做戏,容妃见此,心里却直冷笑,只道,皇后,百官都瞧的清楚,皇上喝了你亲手煮的茶便中了毒,你如今是百口莫辩,也没有机会为自己申冤辩白了,竟还做此高高在上的模样,我且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等过了今夜,我儿奉旨登基为帝,我倒看看你还怎么傲!   容妃想着,面上却装作被皇后清冷姿态吓着,一缩又跪在皇帝身前颤抖起来,皇后这才缓缓在皇帝面前跪下,背脊却挺的笔直,她神情坦然,毫无愧色地沉声道:“皇上明鉴,臣妾不曾做下弑夫弑君之事,是有人陷害臣妾!”   皇帝却面沉如水,发令道:“来人,将皇后和金氏九族尽数看押,待查清此事再行发落。”   皇帝下令后,禁卫军便将皇后等人全数押了下去,方才还气氛和谐的正圣殿几乎转眼间便被一片肃杀取代,殿中殿外布满了腰悬宝剑,虎目眈眈,甲胄森然的禁卫军,大臣们心思各异,跪在地上,冷汗直冒,莫不敢言。   直到皇帝被送往乾坤宫进一步清除余毒,殿中还是死寂一片,没有一点声音。而皇帝回宫后,胡明德早便准备好了解毒汤,皇帝服用过解毒汤又被太医施了针人才精神了一些。为了真实,他确实是服用了毒药的,他本便龙体欠佳,此刻又自服毒药,身体损伤严重,躺在那里面色已呈青白之色。   雍王见此面露担忧,忙凑上前去,跪下哭道:“父皇您可还好?父皇,您为儿臣不惜自伤身体,儿臣可如何报答君恩啊。”   皇帝握住雍王的手,这些年他为掩人耳目,不曾对翼王表现慈爱,却对雍王宠爱有佳,虽说有演戏的成分在,但父子之情却也是真的。此刻见雍王泪流满面,皇帝也欣慰了,颤抖着乌青的唇冲胡明德道:“传位圣旨……给朕取来……交……交给雍王……”   胡明德闻言抹掉眼泪这才快步出了内殿,片刻他便捧着一个紫檀雕龙盒子进了殿,雍王瞧着那盒子登时心跳如雷,不待皇帝言语,竟丢掉了皇帝的手,豁然起身便一把夺过了盒子,匆匆丢下一句也不等皇帝再言便冲了出去。   “如今京城并不安定,儿臣先掌控全局,父皇歇息吧。”   皇帝见他如是一愣之下虽心有不悦,但想着大局为重,便也释然了。他原意是令雍王请几位重臣来,由他当面宣读传位诏书的,此刻见雍王等不及便拿了诏书走了。他想着等雍王掌控了全局,到时候再请朝臣来宣读诏书也不迟,便闭上眼睛安心休息起来。   岂知他刚闭上眼睛松一口气,只觉万事顺利之时,外头却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叫声。   “大胆,你们是谁,竟敢私闯乾坤……”那声音尚未喊完便戛然而止,接着传来脚步声,皇帝分辨出那声音正是胡明德的徒孙守在殿外的小安子所发,心头一惊,可见殿中一晃眼直闯进了一队兵勇,那打头之人手持滴血寒剑,穿禁卫军服饰,然而皇帝一瞧其冷峻如霜染了血迹的面容时却大惊失色,呼道:“怎么是你?!”   皇帝言罢面色狰狞变幻,见那人步步逼近,他撑起圆目来,便怒声道:“你果然和皇后藕断丝连,当年你远走他乡,可皇后怀上完颜宗熹和完颜宗泽姐弟时你偏就在京,虞国公祖上便曾育有双生子,偏皇后也育下龙凤之胎,你说,皇后所诞三子是不是皆是你之孽种?!”   这来人正是陈彦谡,他闻言气得面色赤红,鄙弃而愤怒地瞪着皇帝,提剑两步上前,胡明德见陈彦谡杀气腾腾忙挡在了龙榻之前,道:“尔等要造反不成!”   陈彦谡一剑穿透胡明德,将他甩开便错身到了榻前,恶狠狠地拎起皇帝的襟口便将他拽了起来,怒道:“混蛋!似你这般有眼无珠,自私自利,连妻儿都疑心的,不配为人夫为人父!老子只恨当年太是迂腐,忠于你这样的君王,才眼睁睁看着她被迎进皇宫受苦这么些年,似你这般齐家无能之辈老子便是反了又如何!”   陈彦谡说着抡起一拳便砸上了皇帝圆瞪的右眼上,竟生生将皇帝给砸晕了过去,他拖着皇帝便将人拽下了龙榻。   此刻皇后的宁仁宫中,容妃亲自将皇后押了回来,瞧着一直压她一头的皇后如今面色惨白,孤立无援,不由心情大快,好一阵冷嘲热讽,见皇后并不似平时一般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而是垂着头任她说尽难听之话也不敢回嘴,她更是笑容满面,却没瞧见她转身离开时,皇后唇角讥诮的笑意。   而另一边,雍王得了传位诏书,念着百官们都被禁卫军和雍王亲卫控制在正圣殿中,便也不急着去宣读诏书,只安排下头人前往锁拿锦瑟,完颜廷文等太子亲系。今日万寿节,锦瑟作为武英王妃自然应该参加的,可众大臣都知道她因亲耕礼时救驾而惊了胎,需要在王府中静养,不能下床,故锦瑟便以此为由未曾来参加夜宴,锦瑟乃是完颜宗泽椒房独宠的正妃,此刻完颜宗泽出京后不知道有没有按照他们的计谋已经中计,被王老将军和魏海夹击灭掉,雍王自然第一要务便是控制住锦瑟,倘若完颜宗泽真还有命回京来,有皇后和锦瑟等人为质,想必也奈何不了他了。   加之他又提前一步持传位诏书登基为帝,这便得了先机,又有太子和皇后的弑君之举,完颜宗泽就算不服,也不得民心,会沦为人人得而诛之的谋逆乱臣贼子。   还有,他要尽快赐死在京郊养病的肃国公!   想着这些雍王匆匆安排好进一步控制京城的各项事宜后,便亲自往东宫而去,他要亲手赐死太子和皇长孙完颜廷文,只有将这些阻碍他登基的势力一一拔除控制,他才能安心到正圣殿宣读传位诏书,等着登基为帝。   岂料他安置好一切事务到达东宫,太子竟然早一步察觉了皇宫所发生之事已在东宫侍卫的拼死护卫下带着完颜廷文冲出了金吾卫的软禁,逃离了东宫。   雍王气得怒火三丈忙令人追击太子,想着京城九门此刻定然已被恩义侯全权控制,而太子党的府邸也必定皆被他的人围死,太子根本无处可逃,京城已尽在他的掌控之中,等到他在正圣殿向文武百官宣读了皇帝传位于他的诏书,虎旅军七皇子的外祖父王将军和南征军统帅魏海所率南征军将完颜宗泽夹击杀死,两支勤王大军一抵达京城,即便那肃国公的次子忠武侯镇守北疆,手握大军他已登基为帝,又有强兵可依也半点不惧,雍王这才又压下了火气和担忧,踌躇满志地被护着往正圣殿去。   他回到皇宫时东方已露鱼肚白,他正欲往正圣殿去,岂料容妃却匆匆赶来,面带急色地道:“不好了,乾坤宫遭变,皇上不见了!”   方才皇帝被送回乾坤宫,容妃却忙着在正圣殿中进一步落实皇后在汤水中下毒一事,后又亲自将皇后关押回了宁仁宫中,她被皇后压制多年,自免不了一番奚落发威,待她想起去看看皇帝时,这才发觉乾坤宫早已被血洗,而胡明德也惨死龙榻前,却独独不见了皇帝。   雍王闻言大惊,宫中早已被他控制,他得到了传位圣旨哪里还顾得上半死不活的皇帝,将有限的禁卫都调去守宫门和控制正圣殿中的百官,哪里能想到乾坤殿会被袭击,袭击乾坤宫的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却说皇帝在宫中修有密道乃是为了方便出去探望左丽晶,此事皇帝是未曾告知雍王的。而完颜宗泽发现皇帝和左丽晶的秘事后自然也就查明了这条宫中密道,皇帝也恐密道已被他得知,故派了两队人马守在密道的入口和出口,以防不测。   可皇帝没有料到的是完颜宗泽一发现这条密道便沿着密道边缘在近旁悄无声息地挖出了一条简易通道,直通密道,却余两指未凿通。今夜陈彦谡带着一队死士进入通道,冲进密道,杀了密道出口那些伏兵一个措手不及,又换上他们的衣裳,诈了皇宫中密道入口的金吾卫们,轻松便进了皇宫,直袭乾坤宫。   如今皇帝已失踪,雍王毫无头绪,却见他派往宫外办差的一队人马也匆匆回宫,禀道:“殿下,微臣奉命前往武英王府捉拿武英王妃,不想王府中并无武英王妃的踪迹,另外,肃国公也未在别院中养病。”   雍王骤然听闻此讯惊得面色大变,早先肃国公因太子妃之死称并不朝,已搬往国公府在京郊的别院中休养,其子和媳妇们每日都不辞辛劳地赶往别院晨昏定省,做足了戏,而雍王安置在国公府别院的人也一直回报说肃国公确实在别院养病,并无发现任何异样。故而雍王根本没想到肃国公竟没在别院中。如今肃国公,太子,完颜廷文还有锦瑟,这些他率先要消灭和控制的人竟然统统就这么消失了,便连皇帝也不知所踪,雍王岂能不大惊失色?!   “皇儿,只怕事情有变,肃国公多半是到北疆搬救兵去了。你速速到正圣殿宣读诏书,在百官面前登基为帝,只要明日七皇子和王将军还有魏海的兵马一到,即便太子有肃国公的兵马保驾,先有他弑君之举,事败又兴兵谋逆,必被天下人共诛之,不足为惧,当务之急,是我儿先登大宝,占此先机啊。”   容妃言罢,雍王便忙令禁卫军严守皇宫,带着亲信侍卫匆匆往正圣殿赶去。他到了正圣殿便手捧圣旨向众臣宣读,又将圣旨传于几位公卿尚书以辨真伪。   朝臣们见圣旨无假,又被禁卫军刀剑侍立之势所慑,已不敢违逆于雍王。   雍王站在正圣殿高高的玉阶之上,睥睨殿中众大臣,意气风发,双手负于身后,沉声道:“太上皇得苍天庇护,经太医诊治已经无碍,只是太上皇身体到底经此一难太是虚弱,已难料理朝政,故下此废立太子,传位于朕的诏书,就是为了安定众卿之心。太上皇已令恩义侯严守京城门户,并令京畿卫肃清太子叛党。太子偕同皇后等人弑君谋逆之举天怒人怨,人人得而诛之,却于诸大臣们并无干系,凡臣服于朕者,朕可不计前嫌,一律任贤为用,然执迷不悟欲随废太子谋逆者,朕必灭其九族!”   雍王已以新帝自居,他言罢百官便纷纷山呼万岁,雍王含笑转身,一步步走向梦寐以求的龙椅,可就在他手已抚上龙椅赤金雕龙的扶手时,殿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骚动声,转瞬禁卫军统领高鹗已浑身染血地奔进了大殿,口中惊惧地大喊道:“皇上,大事不好了,废太子在华阳王的拥护下,领着城防所的兵马自朝安门杀进了皇宫,禁卫军难以抵挡,此刻废太子一行已直逼此处来了,皇上快随微臣避上一避吧!”   雍王突闻噩耗,面色狰狞,已知他到底是大意了,华阳王必定已将升任了九门提督的恩义侯杀死,重夺了城防兵马,如此迅速地攻破皇宫,只怕禁卫军中也有太子余孽为其策应。他心惊不已,可唯今他刚刚宣读诏书,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哪里肯在百官面前做出逃逸之举,忙抽出腰际宝剑,道:“废太子弑父谋反,谁能斩废太子和华阳王这伙逆贼首级,朕封其侯爵之位!虎旅军王将军,七皇子和南征军魏海魏将军马上就会进京勤王,众将士给朕顶住了逆贼,朕必重重恩赏!”   雍王喊罢,那高鹗也忙大喊道:“护驾,保护皇上!废太子谋反,杀之重重恩赏!”   此刻溃败的禁卫军都向此处撤来,加之雍王为控制众臣本便留了大量兵勇在此,听闻雍王号令,这些本有些慌乱,六神无主的兵勇们登时又充满了立功建业的血性和勇气来,杀机腾腾地肃整队伍护在了正圣殿前听侯雍王调令。殿中的诸大臣们一下子经受几番变故,此刻乱成一团,而雍王刚被护卫着走出正圣殿,殿外广场上已铁甲蜂拥,杀来了大队兵马,喊声震天,鼓角大作。   晨曦自天际徐徐上升,照亮了每一片玉瓦青砖,初生的太阳诡异地呈现火红之态,似血暖红,正圣殿瞬息间被血腥味充斥。华阳王所领兵马和禁卫军混战不休,寒光如练,枪戟刀剑纵横间惨叫声震耳欲聋。雍王拔剑而立,被密密麻麻的侍卫前后左右地保护着,见华阳王护着太子过来,剑指太子,怒声道:“二哥,父皇已钦定朕登基,你弑君不成,竟敢公然谋逆篡位,你可将祖宗礼法放在眼中?似你这般不仁不义,人人得而诛之,即便一意孤行,杀朕于剑下,也不能令天下苍生信服,不能令这满朝文武臣服!华阳王,你难道也要随废太子于天下人为敌吗?”   雍王这一喊,外头两方人马呈拉锯之势,倒暂歇了厮杀,殿中文武百官不由纷纷谴责起来。却闻华阳王怒喝一声,道:“雍王,你自东宫趁夜盗走太子殿下的雷鸣,陷害太子,又伙同容妃在今日皇上的香茗中下毒,又逼迫皇上传位于你,你才是行逼宫夺位的不忠不孝之贼子,你此刻竟还黑白颠倒,本王今日必拥护太子拨乱反正!”   华阳王言罢,太子亦肃容道:“五皇弟,父皇识破了你的奸计,得知禁卫军统领和京畿卫统领皆被你收买,这才令人偷偷出宫传口谕给华阳皇叔令他掌控城防所的兵马并解救本宫,杀进皇宫来向众大臣们揭露你的恶性,五皇弟,你此刻若然幡然悔悟还来得及,父皇定会念父子之情,绕你一命,你若执迷不悟,本宫必代父皇惩治于你!”   太子声音清朗,他语落,雍王便怒声道:“废太子红口白牙,凭空捏造,污蔑于朕,众卿不要相信!诛杀废太子,诛杀逆党,朕封爵拜候,重重恩赏!”   雍王喊罢,那些侍枪而立的兵勇们便再次刀剑相向,气氛再度剑拨弩张,然而却于此时人群外响起一声惊天震喝。   “太子殿下的话尔等可以不信,可难道皇上的话尔等也要质疑吗?!”   这一声喊,威沉如雷,却又清朗如风,分明便是完颜宗泽的声音!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民变,皇帝以民变为由将完颜宗泽调出京城就是要令虎旅军王将军和得到密令的魏海各自领着虎旅军和一部分南征军在完颜宗泽前往镇压民变的路上前后夹击,将其包了饺子,歼灭在京外。   而京城中,没有了完颜宗泽,太子,皇后,锦瑟和完颜廷文,哪怕是肃国公也不过都是些老弱妇孺,根本不足为虑,好对付的多。岂料这样的安排,却还是出了岔子!在完颜宗泽离京不久,七皇子便也悄然离开京城前往虎旅军传令其外祖父虎旅军大将军王将军夹击完颜宗泽,按雍王预料,此刻完颜宗泽应该已被虎旅军和南征军夹击合围无法脱身才对,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在种种惊变之后依旧豪不失色,寄希望于魏海和七皇子等人的勤王军马上便要抵达京师。可现下听到了完颜宗泽的声音,那便说明虎旅军和南征大军都出意外了!   雍王面上血色登时褪尽,太子等人纷纷让开,雍王及众人望去,正见完颜宗泽领着一队兵马气势汹汹地自广场尽头而来,而他身旁端坐在肩舆之上,被人抬着的赫然便是自乾坤宫消失了的永平帝。   “父皇,儿臣没能护好父皇,导致废太子等逆贼将父皇掳出宫去,儿臣有罪。父皇,您快告诉众卿儿臣是您钦定的新帝啊!”雍王转瞬冷静下来便大声喊道。   只要皇上开口,说明真相,让大臣们都知道父皇是要他这个五子登基的,那么就算完颜宗泽和太子控制了军队,太子也甭想留下好名声,顺顺利利地登基!甭想堵住百姓的悠悠之口!   雍王看到皇帝,当下便大声喊道,可显然他想到太天真了,皇帝既然已被太子和完颜宗泽控制,他们又岂会容皇帝胡说?!故而雍王声音落下,皇帝虽果真开口了,可皇帝说的话却登时将雍王置身于数九寒冬,令他呆若木鸡!   “逆子,你伙同高鹗诬陷太子,又拿剑逼迫朕写下禅位诏书,欺哄百官,无君无父,朕一向宠爱于你,却教养出你这般谋朝篡位的逆子来,幸而朕建宫之时留有密道以备不测,方能力挽狂澜,逆子还不伏诛!”   这声音分明便是皇帝所发,众目睽睽,可没人用剑抵在皇帝颈上胁迫于他,百官们瞬间呈一面倒,纷纷跪地,山呼万岁。簇拥在雍王近前的众兵勇们也开始三三两两地丢下兵器,跪倒于地,直至十数个,上百个纷纷投降,跪倒声轰然响彻殿堂宫阁间,最后唯剩十几人还簇拥着雍王。   皇帝离的远,众大臣们只见他面色激动,嘴巴张张合合,可雍王却瞧的清楚,皇上的口型和他所发之音根本就对不上。他所瞧不差,皇帝早已被制服,此刻发声的不过是他身后的一个侍卫罢了,可他却将皇帝的声音模仿的难辨真假,大臣们此刻人心惶惶,莫敢抬头多看,岂能察觉这其中异常?   雍王察觉,正欲大喊指明此事,完颜宗泽却突然自身旁侍卫手中夺过长弓,他蓝眸收缩眯起,骤然撤臂拉弓,广场间登时死寂一片,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充斥天地,似连风声都冻结成冰。   雍王还来不及反应,那浓重的杀机已令他难以喘息,在他瞪大的眼眸中,他瞧见完颜宗泽刀削般的唇角微微一凌,箭羽破空裂冰而来,随着灼目寒光瞬息已呼啸至他面门,雍王甚至还不曾感受到痛意,那箭羽便已风驰电掣地盯进了他的眉心,他的身体直挺挺倒下,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脑中疾光电闪闪过的竟是:此一箭威力迫人,我不及也,原来他一直在藏拙并非比不过我,愿赌服输,我若成事也不会放过他的,罢了,来生但愿莫再生于皇家……   雍王已死,成败已定,百官心里明白,他们将要迎来新帝,太子原本就是正宫嫡子,自幼年坐上太子之位,这么多年来,一直未有大过,且宽厚仁慈,甚得民心,太子登基原本就是理所当然,民心所向,此刻有此结果,多半朝臣还是乐见的,虽依旧跪于地上不敢多言,可不少大臣皆露出放松的神情来。   锦瑟等人皆做好了准备,并不曾进宫来,倒是皇后一人不得不留在宫中以身为饵,故而完颜宗泽领兵冲进皇宫后,第一要务自然是解救出身在宁仁宫中的金皇后。   此刻他刚令人将雍王的尸首拖走,便见皇后在一队兵勇的护卫下缓缓而来。虽则完颜宗泽之前便想过,雍王没有得到他已被夹击死掉的消息,不会处置皇后,必定会留作人质,可到底怕有个万一,此刻见皇后好端端地过来,完颜宗泽总算是放下心来。   太子亦是如此,他面露放松的笑容,待皇后走近,才和完颜宗泽领着众人跪下给皇后请安,皇后叫了起,待众文武大臣和兵勇都站起身来,她才扑到了被人抬着的皇帝身边,哭着道:“不想雍王竟然伙同容妃做出给皇上下毒嫁祸臣妾,又威逼皇上下传位诏书,收拢禁卫军统领和恩义侯等趁机谋反这样的事情来,皇上,雍王也是臣妾的孩子,臣妾作为嫡母,统领六宫,竟没能教导好雍王,约束好容妃,臣妾有罪,请皇上责罚。”   皇后说着便又跪了下来,态度要多诚恳就有多诚恳,要多痛心就有多痛心。方才皇帝当众痛斥雍王,众臣子不敢抬头,而且离的又远,只以为那痛斥声当真是皇帝亲口所发。   想着皇帝一毒发,禁卫军便冲进了殿,其后雍王又令禁卫军将他们都控制了起来,更是关闭京城九门,令其岳丈恩义侯严守宫门,这些举动分明便是早有准备,而且皇后便算真为太子要谋害皇帝,又怎会在亲手煮的茶中下毒,令皇帝当众毒发,皇后不会这样蠢!   有此种种,又有皇帝亲口痛斥,众文武大臣此刻见皇后如此,心中都相信是雍王伙同了容妃,恩义侯和禁卫军逼宫谋反。而皇帝此刻就那样半躺在软榻之上,他被陈彦谡砸了一拳,又被陈彦谡粗鲁地从密道拖出宫出,已经折腾的出气儿多进气儿少,岂料陈彦谡竟然又生生给他灌下去了一碗辣椒水,这才将他丢给了华阳王抬进宫来。   此刻虽没有人拿刀架在他的脖颈上,可他躺在软榻上根本连换个姿势的力气都没有,喉咙更是肿胀不堪,似乎连一丝空气都挤不进,哪里还发得出什么声音来?他眼睁睁看着,有人模仿他的声音喊出那些申斥雍王的话来,眼睁睁瞧着雍王就那么被毙于箭下,他一口血涌上来,竟连吐都吐不出来便被看着他的侍卫又堵了回去,生生又吞进腹中。   他是九五之尊,此刻当着他的文武百官竟然任人摆布,毫无尊严,却连表达自己真实意思的声音都发不出,这种感觉,简直生不如死,他面色狰狞地瞧着皇后跪在身前情真意切地请罪,瞧着百官被其感动,登时便又涌出一口血来。   这次已离近百官,侍卫自然不敢再迫他咽回去,那鲜血瞬时便染红了他身前龙袍。他看见皇后惊恐地抬头扑向自己,看见太子担忧地喊着父皇跪倒在地,膝行过来,他的面容狰狞起来,心中各种悲恨,不甘,屈辱冲天翻涌,令他想要呐喊,可他张开口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又生生涌出一口血来。   “皇上,都怨臣妾,臣妾不该再提雍王和容妃,害皇上如此生气。太医!快送皇上回乾坤宫!”   “父皇,保重龙体啊!”   皇后和太子前后扑向皇帝,众朝臣抬头看来,见皇帝口吐鲜血,神情狰狞,一只眼睛竟紫青肿胀,显是遭受过毒打,不觉大惊失色,却都以为皇帝是受了雍王的胁迫,被逆子毒打才致此刻听皇后提起雍王便反应剧烈,皆将皇帝的狰狞神情理解成了他对雍王的恨来,一时间纷纷跪倒,也跟着哭喊起来。   “皇上息怒啊!”   “雍王已经伏诛,皇上保重龙体啊!”   ……   见朝臣们竟如此,甚至有不少大臣用那等悲哀又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皇帝再受不了这种刺激,两眼一番彻底晕厥了过去。   “皇上!快,快送皇上回乾坤宫去。”皇后忙站起身来令侍卫将皇帝抬回乾坤宫,又冲太子道,“本宫照顾你们父皇,事急从权,太子和武英王便不必跟随亲自伺候了,要尽快肃清乱党,顾全大局才好,也免得你们父皇醒来再度因生气而累及龙体。”   “儿臣领命,恭送父皇,母后。”太子和完颜宗泽跪下来恭送,众大臣们也跪倒一片,纷纷哭着恭送,待皇后一行远去,太子喊了起,众大臣们刚刚缓了一口气儿,却见一个穿侍卫盔甲的侍卫神色匆匆地奔了过来,众大臣们只以为又出了事儿,心再度提了起来,却见那侍卫直奔完颜宗泽而去。   这来人却是武英王府完颜宗泽的亲卫统领高萤,完颜宗泽离开京城并未带着王府亲卫,将保护锦瑟的职责交给了高萤,他今日领兵冲进京城便得知锦瑟已不再武英王府,被护送到安全地方隐避起来,如今安全无虞的消息,这才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地冲进皇宫来。   此刻已经控制了大局,眼见高萤竟在此时神情匆匆地冲进宫来,他登时便面色大变,只以为锦瑟出了意外,不待高萤行礼,他便急声道:“快说,王妃出了何事?”   高萤自然深知自家王爷对王妃的在意,便也不顾虚礼,忙道:“禀王爷,王妃胎动,怕是就要生了!”   “什么?这……这还没到产期……二哥……”完颜宗泽闻言想到锦瑟离预产期分明还有几日,如今竟要生了,这分明是惊了胎。想着今日京城的这些剧变,也不知锦瑟是不是因保护不利而惊胎儿,此刻她定不在王府之中,也不知身边带没带着产婆等,如今她的情形又如何,再念着她怀着的是双生子,本就比一般分娩更加凶险……   高萤一向沉稳性子,此刻若非锦瑟危险,他只怕不会如此形色匆匆地来禀报自己此事,难道是锦瑟她情况不好了?   他是越想越害怕,转瞬之间面色便苍白惶然起来,本能地惊叫了两声,他竟有些六神无主起来,转身面对太子便露出了求助的神情来,连君臣礼仪也忘了,太子也忘记叫了,本能地唤了声两人独处时称呼的二哥来,声音都颤抖个不停。   太子见他身子都是晃的,面色苍白如纸。那神情倒像是个惊慌失措的孩子,暗叹了一口气,实在也拿他没办法,知道要他留在这里以大局为重只怕是不能的,便道:“六皇弟妹吉人自有天相,六皇弟不必着急!雍王谋逆,雍王府中只怕还有余党会拼死一搏,宫中自有皇叔和本宫镇守,六皇弟便带一队人马前去剿灭雍王府中余党吧。”   雍王进宫将亲卫都带了过来,雍王府现在除了女眷便是些幕僚,这些人何需完颜宗泽前去亲自料理?太子这话不过是给武英王找个借口回去守着武英王妃罢了。   这种时刻,武英王只顾着王妃,这可真是……   想到武英王方才面对雍王时泰山压顶都不变色,现在不过听说王妃要生产了,竟就成了这幅摸样,连正经事儿都顾不得了,众大臣们个个愕然不已,虽皆知武英王夫妻恩爱,可这也太……   他们兀自感叹着,完颜宗泽却没精力顾及和关注他们心中所想,听了太子的话才猛然反应过来,此刻自己不能在这里惊慌失措,得赶紧赶去守着锦瑟才是正经。他甚至连领命都忘记了,转身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下了玉阶,疾风一般冲出广场,消失不见了,直惊地百官又齐齐愕然当场,半响才听闻又窃窃私语传出。   “早听闻武英王甚为爱重王妃,今日才算眼见为实了!”   “可不是嘛,往日多沉稳的人竟惊成那般,可见是爱妻如命啊。”   且不说这些大臣们见这般情景心中如何感叹,只被此事一搅,一直肃杀的气氛倒是轻松了一些。   而完颜宗泽冲出广场,夺了一匹马便直出了皇宫,他出京时便有安排,自然知道此刻锦瑟不在武英王府中,而是被暂时安置在了东城的一个极普通的二进民家小院。他一路驰马飞奔,高萤自后追了一路却也没能追上,只能远远望着自家王爷飞驰的身影坠在后头,心里却在想着王爷也真是,王妃不过是正常要分娩了,怎就惶急成了这个样子……   完颜宗泽也确实是自己吓自己,他因锦瑟这胎儿是双生,本就一直绷着一根弦,眼见锦瑟那高隆的腹部越来越大,似随时都有撑断她纤细腰肢的可能,念着双生本就比一般分娩要来的骇人,锦瑟又不似铁骊女儿那般腰圆膀粗,她看上去那样脆弱,是他呵护在掌心中生恐一碰就碎的娇人儿,要她经受双生子分娩的疼痛和危险,任是完颜宗泽再沉稳的人,也难免紧张害怕。   他这紧张害怕就免不了询问了下王府的嬷嬷们,听闻嬷嬷劝他,说这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一关,是有人没挺过这一关,福薄的,可多数女子不都能母子平安,听了诸如此类的劝说,他非但没安心下来,反倒被越劝越紧张起来。   此刻高萤也不过按常理来通知他一声锦瑟要分娩了,他却自己就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净往不好的地方想,加之这预产期本就做不得准,锦瑟此刻分娩确实也比太医原先说的提前了三两天,完颜宗泽便更惊惧,可不就自己被自己个儿给吓着了。   他这边在前头一阵狂风似地往小院赶,后头高萤一阵无奈地追,好容易没被完颜宗泽甩掉追回那民居小院,他跳下马背,完颜宗泽已冲了进去。   锦瑟安排好陈彦谡进密道的事儿后并未赶回武英王府,直接便来了这处不起眼的小院,王府中都是由白芷假扮成她掩人耳目。   这小院看着和周围的一排排民居并无任何不同,其实内有乾坤,修有能藏数百王府近卫和死士的暗室,完颜宗泽未曾赶回京时,这小院自然不能暴露,关门闭户,安安静静。   而完颜宗泽一进京,便派了一队兵马将小院守护了起来,那些暗卫们也都从暗室中出来,将小院护卫的铁桶一般,倒是将周边的百姓给惊了个不轻,皆不知出了何事。   此刻完颜宗泽冲进小院,也不顾外院侍卫兵勇们的见礼便脚步匆匆地奔进了内院,内院倒相对比较安宁清净,没有兵甲林立,却见婆子丫鬟们有条不紊地端着热水等物进进出出,也不闻锦瑟的叫声。   完颜宗泽瞧见此景倒是一愣,脚步不由蓦然一顿,正从正房出来的柳嬷嬷恰瞧见完颜宗泽,一愣之下面露欣喜,忙笑着冲里头喊了一声,“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说话间她便下了台阶忙迎了过来,笑着道:“王爷可算回来了,这可真是不早不晚,刚刚好,刚刚好!”   完颜宗泽被这情景弄的有些不明所以,不由问道:“王妃呢?”   “王妃在里头被白蕊几个伺候着沐浴呢,王爷且先进屋喝口茶……”   柳嬷嬷答着,完颜宗泽便更傻眼了,本能地又问,“不是说微微惊了胎,要生了吗?”   “是胎动了,要生了啊。王爷不知,这女人生孩子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胎动到孩子生下来有的要几天几夜呢,王妃这才刚有动静,这不非要趁着孩子没下生前沐浴清洗下,说是生了孩子就要坐月子,再不得碰水了……”   完颜宗泽听了柳嬷嬷这话,脑子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不由恼怒地回头瞪向刚刚追上来正气喘吁吁地高萤,分明是在怪他没将话说个清楚,高萤被自家王爷锐利如刀的眼眸一盯,心里那个委屈,只道分明是王爷您太紧张没给属下我说清楚的机会便自己个儿折腾起来了,好在完颜宗泽这会子也没功夫再和他计较,瞪了眼便大步进了屋。   正房不过并排三间屋子,东边的暗间已挂了厚厚的帘子隔成了产房,完颜宗泽挑起帘子进了明间正好见锦瑟在王嬷嬷的掺扶下散着长发从产房中走出来,头发已被绞地半干,身上还带着水汽,果是刚沐浴的模样。见她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外,一切完好正笑意盈盈地瞧着自己,完颜宗泽一颗心彻底落了地。   接着他又觉不对,心再度一提,忙上前亲自扶了锦瑟,道:“不是说要生了吗,怎还不快躺床上去!”   “老奴也说躺着才好,是陈先生说这会子多走动才生的快,接生嬷嬷也说王妃有精神的话,多动动有助分娩。”王嬷嬷笑着福了福身答道。   完颜宗泽见屋中已有数个接生嬷嬷侯着,丫鬟等也都仅仅有条,一丝不乱,知道锦瑟虽离了王府暂避在了此处,可却也做好了生产的各项准备,以防万一,这才略松了松心神。   见他神情,锦瑟岂能不知他的紧张,一面扶着他的手在屋中走着,一面一瞬不瞬地盯着完颜宗泽,心知外头一切必定都好,大局已定,尘埃落定,只觉心中一块巨石落了地,只待将全部心神都用在生产上,而此时她的爱人也及时的赶了回来陪伴在她的身边,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她有信心生下健康的一双孩儿来。   “瞧你,满头都是大汗,我这才刚觉有了动静,不过是阵痛罢了,还能忍受,多走动走动好。”锦瑟一面笑道,一面抽出帕子尚要亲自给完颜宗泽擦拭满头的大汗,倒是将完颜宗泽吓了一跳,忙抽了她手中帕子胡乱抹了两下,扶着她满目紧张,只却不再劝她躺着。   锦瑟搭着完颜宗泽的手在明间中走圈儿,轻声细语地问着外头的情景,皇后,太子都是否皆好,完颜宗泽耐心地答着,王嬷嬷和白茹等惯常伺候锦瑟的都知王爷和王妃感情好,倒不觉怎样,几个接生嬷嬷却是头一回见有男人在女人生孩子时不嫌晦气,就这么贴心温柔地陪着,见这武英王和王妃相处的倒似那寻常百姓的老夫老妻一般亲昵无间,互依互靠的,不由都瞪大了眼睛。   锦瑟扶着完颜宗泽的手在明间中来来回回地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开始疼的厉害了,接生嬷嬷见差不多了,这才令白茹和白蕊扶着她进了产房,产房中早已收拾齐整,王嬷嬷还在吉位上摆上了桌案,供奉起了送子观音,一旁的方几上更是佛家,道家的辟邪物件一个都不少,摆地满满当当。   锦瑟躺下便赶着完颜宗泽出去,一来他进了产房已是不合规矩,这再陪着她生产传出去当真是要叫人笑话死了,于她自己,也是不能想象自己狼狈不堪,难为情的模样都被他看见的。   完颜宗泽原不放心,见锦瑟坚持这才又嘱咐了接生嬷嬷好一阵,一步三回头地被王嬷嬷给赶了出去。皇宫中皇后找送来了几位擅妇科的太医,连带着陈之哲也赶了过来,都侯在院中等着。完颜宗泽刚到院中便闻里头锦瑟喊了一声,惊地他面色一白转身便又要冲进屋去,柳嬷嬷赶忙拦住,劝着道:“王爷放心,太医都说王妃这胎虽是双生,但怀相是极好的,王妃又康健,必不会难生,王爷这会子进去不是添乱嘛,王妃怕也不好全心全意的使劲儿了。”   皇后身边一等得力的姜嬷嬷也被指派了过来,不由笑着道:“这女人头一胎都是要疼上一疼的,遭这一次罪才知道疼孩子,后福才大,王爷且等着当爹吧,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必能母子平安。”   完颜宗泽听罢这才稍稍安定了些,一旁陈之哲显没想到完颜宗泽这样沉稳的也有这等六神无主的模样,见他两手不停挫着,像热锅上蚂蚁一样来回在廊下走动,半刻也停不住脚,不由抱胸靠着廊柱饶有兴致地看,倒是姜嬷嬷见此笑着道:“男人头一回当爹都这样,谁也甭笑话谁,想来陈大夫到时候也差不多这样。”   陈之哲为皇后祛福寿膏的瘾和阿月公主日久生情,皇后对两人的事儿也是乐见其成,只等着太后的大丧过后便给女儿主婚,姜嬷嬷是皇后身边的老嬷嬷,太子也敬她半个长辈,她这般打趣陈之哲,倒叫陈之哲面色难得地窘迫一红。   锦瑟知道头一胎,又是双生,势必不好生,好在她如今年纪已不小,不是那十四五便要分娩没长成的女孩,可即便这样只怕弄不好也要丢半条命,故而她痛了连喊都生生忍着,剩下气力都用在了正经时候,嬷嬷喊着用力她便毫不犹豫地配合。饶是这样折腾了三个时辰也没能生出来,直磨得她气力越来越不济,不停含那百年老参片补充力量。   里头是难熬的折磨,外头却也是漫长而难熬的等候,屋中每响起一声喊叫,完颜宗泽的心便被凌迟一道,他在廊下来回地不知搓着手走了多少圈,也不知冷汗出了多少遍,足六个时辰,火把大亮时,一对麟儿总算不再折磨他们的母亲,一前一后相隔不足一炷香时间来到了这个世上。   嬷嬷还未来得及给完颜宗泽报喜,他已冲进了屋,见锦瑟面色苍白闭着眼眸安静地躺着,竟似毫无声息,他登时大惊,扑过去抓住她的手便大吼起来,“陈之哲,微微她这是怎么了?陈之哲!”   陈之哲听到喊声便忙跟着冲了进去,却只站在床边没了动作,又被完颜宗泽连声催促,他只觉双耳都被震的嗡嗡乱响。他一眼便瞧出锦瑟根本什么事儿都没,可见完颜宗泽怒目瞪来,他心里默默念着抓狂的男人惹不起,爱妻如命的男人更惹不起,这才在榻边坐下为锦瑟把了脉,道:“她很好,吃几幅补血药便更好了。”   完颜宗泽听他语气敷衍,登时便面露恼意,急道:“没事吗?没事她怎么不出声,也不看我!”   陈之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起身,被完颜宗泽抓了袖子,这才无奈地道:“她只是睡着了……”   完颜宗泽一愣之后,这才呆呆地张了张嘴,松开了陈之哲的衣袖,引得屋中姜嬷嬷等人皆笑了起来,完颜宗泽被取笑却也不恼,转瞬便又傻笑着瞧向了锦瑟,目光爱怜而温柔,接着却是唇边挂着满足的笑意毫无一点预兆地头一低栽倒在了床沿边儿,竟是晕了过去!   王嬷嬷等人一愣之后登时惊声一片,倒是陈之哲反应快,给完颜宗泽把了脉却是摇头一笑,道:“他也没事,就是太过劳累,又太紧张,一放松便支撑不住晕倒了,好好睡一觉便妥了。”   完颜宗泽这次出京,带着平乱的队伍出京七日过了华宁道便觉出不对来,逢民变往京城逃难的流民必极多,可他一路却并不曾见大队的难民,他稍稍一思,又令亲信打探了虎旅军的动静便什么都明白了,没等七皇子领着虎旅军夹击,他便趁夜杀了皇帝派给他的副将,令大队兵马依旧佯装中计往灾区平乱,自己却只领了三百人的精兵强将躲了起来,三日后领着这仅仅三百人的人马趁着夜色突然杀进了虎旅军营地。   七皇子只以为完颜宗泽中了计,真平乱去了,还在等着和魏海一起夹击完颜宗泽,哪里想到完颜宗泽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折返袭击虎旅军?他没防备,完颜宗泽虽只三百人,可却擒贼先擒王,又靠着在军中积威控制了虎旅军,而同时魏海那边也出了问题,在监军萧蕴的协助下,肃国公很轻易便夺回了南征军的军权。   因燕国内乱,南征军的动作被南锦政权探知,南锦大军发动了攻击,顾肃国公没等和完颜宗泽汇合便又带着人马南下压阵,而完颜宗泽不日也接到了皇后和锦瑟传的亲耕礼皇帝和雍王发难,令他万寿节定要赶回的消息。   他带着人马往京城急赶,五日的路程生生缩短到了三日,这才得以在关键时刻到了京城,进了京又是领兵逼宫,本就日夜不眠三天,再经锦瑟这分娩六个时辰的提心吊胆,便是铁打的人也是承受不了,又怎能不生生晕厥过去。   听闻陈之哲的话,姜嬷嬷率先心疼起来,忙令人去扶倒在床榻边儿,头枕着床沿已人事不知的完颜宗泽,谁知将完颜宗泽小心地抬起来,他的手却死死地扣着锦瑟的,和锦瑟十指两缠,怎么都分不开。   没法子王嬷嬷便令丫鬟又抬了张紫檀木的罗汉床,又去掉了床的脚踏,将罗汉床并在床边儿,这才将完颜宗泽给安置在了上头和锦瑟并肩躺着。   锦瑟这一觉睡的极为香甜,一觉醒来竟已是第二天的黄昏,睁开眼睛屋中却极暗,窗户上早便垂下了遮光的黑绒帘子,她一动,趴在床边的白蕊便醒了过来,忙笑着道:“可算是醒来了,必是又渴又饿,王妃且等着,奴婢这就传饭去。”   她说着便欢欢喜喜地出了屋,脆声吩咐着,锦瑟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虽是身上都是疼的,可这最大的感觉却是饿,见白蕊这般便也未拦,眼见屋中静悄悄的,孩子并不在身边,便巴巴地望着门口。   片刻帘子掀起,王嬷嬷等人鱼贯进了屋,后头两个奶娘抱着两个百家被包裹的婴孩,大家都笑容满面,进了屋王嬷嬷便笑着道:“知道王妃醒来第一件准是找孩子,这便叫乳娘抱了过来。王爷在这里守到今儿中午这才被传进了宫,王妃先瞧瞧孩子,健康漂亮,可真是一对玉娃娃啊。”   王嬷嬷不待锦瑟张口,倒是将锦瑟最关心的问题都交代了个清楚。锦瑟喉咙发干,便只抿唇一笑,奶娘将襁褓让在床边,她迫不及待地瞧去,却见一双儿子长得果真一般模样,都穿着银红色的精致小袄,兄弟俩皆眉清目秀,虽是皮肤发红,小脸还有些皱皱巴巴,可却也能瞧出是一双玲珑可爱的孩子,一个正睡的香,一个却睁着眼睛盯着她,黑溜溜的眼珠像一汪水般纯净地叫人瞧一眼便心软的不行。   锦瑟见他挥着小拳头一摇一晃的,不由轻轻的抚了下他的小手,那么软绵,那么玲珑小巧,像是稍不留意就会融化掉一般,她十月怀胎,将来要唤她母亲,唤她最爱那人父亲,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的生命,她的孩子啊……   临到此刻,锦瑟才知做母亲的感觉,很温暖,看着他们就会由衷的感谢苍天,就会忘记一切只留下暖暖的感激和安然。看着他们便觉着受多少苦,遭多少痛都值得了。   见锦瑟小心翼翼的,王嬷嬷便笑了,道:“哥儿没那么娇弱,王妃抱抱也是可以的。”   锦瑟这才温婉一笑,道:“可以吗?总觉着他们那么小,一碰就会碎一般。他们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啊,这如此想象,以后哪里分得清啊。”   一屋子人闻言便都笑了,王嬷嬷倾身一面将孩子抱起来教着锦瑟抱孩子,一面道:“王妃说的傻话,孩子长的再像也是瞒不过母亲的眼睛的,那可都是心头肉,哪有分不清的。”   一边柳嬷嬷却也笑道:“便是陌生人也能分得清,两个哥儿长的虽一模一样,可有处五官却大不相同……一眼就分的出来,王妃如今抱着的是弟弟呢。”   锦瑟正诧异地看着柳嬷嬷等她说哪里不同,她怎就瞧了半响没瞧出来,却突觉有个绵绵软软却又力气不小的力量攥住了她的手指,她诧的低头一瞧,却是那一直睡着的另一个宝贝不知何时竟醒了过来,正睁着一双清透剔莹如蓝宝石般的眸子瞧着她,而紧紧攥着她手指的正是他调皮伸出襁褓的一只小手。   锦瑟一下子便被那双纯净的蓝眸吸引了,那眸子像秋日最晴的一方天空,干净透明,像高山之巅一池碧水,清澈晶莹,和完颜宗泽的眸子极肖,不同的只在于完颜宗泽眼睛中那些岁月和阅历沉淀下的东西。锦瑟也一下子明白柳嬷嬷的话了,这两个孩子竟是一个承袭了父亲的蓝眸,一个承袭了母亲的黑眸!   她又惊喜地又去逗弄躺着的小宝宝,倒是一时将怀中的小家伙给忘记了,小家伙许是感受到母亲的心跳,也更受到母亲转移的注意力了,登时便哇哇大哭起来,他这一哭,躺着的那个也跟着起劲,只闹得锦瑟一脸失措,王嬷嬷却笑了起来,道:“这黑眼睛的是哥哥,蓝眼眸的是弟弟,王爷眼见着更疼哥哥一些,如今老奴瞧着王妃倒是更疼弟弟,这倒也公平了,两个哥儿莫争宠了,谁都不该哭。”   她一言屋中人便都笑了起来,恰完颜宗泽回来,见锦瑟已经醒了,精神极为不错的样子便放下心来,倒是锦瑟一个好惊,忍不住道:“你怎进来了!”   按着规矩这月子房男人是进不得的,先前完颜宗泽进来,那时候她还尚未生产心里也确实害怕也就罢了,此刻见他又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难免为规矩所束,完颜宗泽却只一笑,进来便抱了黑眼睛的老大,亲了两下,道:“如今不在王府,没那么多规矩,那贫家不过两间房子的,男人不住月子房又住哪里去?可见这规矩二字未见得都是有理的。儿子,想老子没?”   这规矩可还有抱孙不抱儿之说呢,显见的完颜宗泽是一桩也没放在心上,锦瑟知他性子便也抿唇一笑,心里却满满的荡漾的都是比蜜更浓郁的甜意。倒是王嬷嬷笑了,瞧着正抱了黑眼珠长子亲的完颜宗泽,道:“王妃瞧老奴说的对不对?”   明眼人一瞧便知这嫡长子因了一双眼睛之故更得父亲宠爱,想着方才王嬷嬷的话,又见锦瑟正抱着蓝眼睛的老二爱怜地抚着他的头发,便皆又笑了起来。   热闹一阵子孩子才被抱了出去,完颜宗泽坐在床边令锦瑟靠在自己怀中爱怜地抱着她,相拥半响才道:“这些日子让你受累了,钦天监算好了吉日,后天举行登基大典,二哥登基,微微,这回我说到做到,定再不离你身边半步了……”   三日后,皇宫,一场盛大的登基大典扫除了宫廷一年多以来那股沉闷压抑的气氛,又系繁花盛开之时,骄阳明媚,照的红墙玉台,琉璃瑞兽,熠熠发光,一片喜庆。下至宫女太监,上到文武大臣,九五之尊,无不肃穆中难掩喜意。   不管怎么说,新朝新气象,加之雍王之乱被平定,太子继承大统,民心所向,乱臣贼子皆已伏诛,百姓们皆盼着在仁厚新君的统治下日子能红火起来,朝臣们也都盼着在新朝能被新君慧眼识珠,大展宏图。就连宫中的太监宫女们脚步也轻松了,笑容也多了,只因天下大定,金銮殿里那把龙椅终于迎来了新主子,尘埃落定,这弥漫宫墙间的惊惶压抑也该散去,叫大家伙都舒口气儿了。   到处都是一派祥和喜庆,这可喜庆却并未蔓延到紫御宫,偌大的紫御宫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听不到,竟比那冷宫更加凄切一些,像一座死宫一般,可这座宫殿如今的主人却是再金贵不过的太上皇,原永平帝。   此刻他独自一人躺在空荡荡的大殿中,遥遥地传来前庭登基大殿的鼓乐和鸣声,那欢庆的气氛和他四周死寂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叫他原本以为已备受摧残再感受不到疼痛的心又一下下揪紧,他想到当年自己登基时的意气风发,想到初登大宝时的万丈豪情,睥睨霸气,指点天下,掌控权势的快感满足,唯今这些他在乎的东西,比他的命更为珍视的东西生生被抢走了,这便像是一个人被挖去了心,只能行尸走肉地苟活在世。   他被圈养在此仅仅数日已度日如年,而显然金皇后,如今的太后是没打算让他轻易死去,平日他就躺在这里,没人会跟他说话,没人会来看看他,他没有气力下床,却也没有病到立马死去的地步,吃喝不曾受到苛待,可送饭的太监却也不会和他多一句的话。他要出恭喊破嗓子也无人搭理,可他解决在身上,污秽了满床却有人进来收拾。   他们这是在羞辱他,此时此刻他已感觉不到恨,感觉不到愤怒了,唯剩下浓浓的悲凉裹着苟延残喘的躯体,他甚至连自裁的机会都没有,太监看到他那里不舒服立马便会请太医,会给他灌下最好的药,他的骄傲不容他自戕,事实上他知道这屋中隐着暗卫,他们也不容他自杀。   这样的他活着比死了难受,如今他无法再恨了,他甚至在想,这些年他是否都做错了,是否是他的自私狭隘才将自己逼到了这一步,令兄弟残杀,夫妻成仇,父子反目?这样想着,他又觉着自己是真的老了,就要死了……   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他原未在意,只想着大概是到了用药时候,听到不同往常的脚步声,这才猛然瞧了过去,已经浑浊不堪没了神采的老眸突然有被注入了亮光,他紧紧盯着那个一身盛装,眉目端方气质与生俱来尊贵的女子一步步走来,她身上穿着的是皇太后的朝服,华丽威严,她是后族嫡长女,生来便注定是燕国最尊贵的女子,她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和矜贵,他永远无法忘记初次见她的情景,那时候她一身红色骑装高坐在马上,和一众京中贵女们聚在一处,不知因什么正高兴地笑着,在那一群贵女中她的容貌不过中等,然而却叫他看直了眼,只觉那笑格外放肆,像怒放的曼陀罗热烈,像艳阳灼人,即便那时候她不过年方十三,比他足足小了七八岁。   她的身上有着天生的犀利和锐气,强势和张扬,这种气场即便他身为皇子都需仰视,这种贵气,是天生的,自非当时他一个区区不受宠嫔妃所出的庶皇子能够比拟。那时候他明白了什么才是天之骄女,什么是自行惭秽,这样的女子只怕是个男人都想征服,因为征服了这样的女子,便也证明了自己是最强势的男人,彼时想到东宫他那嫡出兄长,他竟觉酸意弥漫……   他没有想到的是,真有一日,她成了他的皇后,大婚那日,她端坐在喜被上,在明黄的重重礼服包裹之下,她的脸被重重脂粉抹的看不清五官,她看着他,目光沉静,神情恭谨,可是她只怕不知道,她小小的下巴扬起,端庄大气中依旧透出了与生俱来的傲气和高高在上,眼睛疏离,清澈,可却失去了他印象中的那明亮吓人的神采,那一刻他莫名失落黯然。   最早他们也是帝后和睦过,是什么时候开始疏离的他已经不记得了,唯记得知道她心有所属,每日在发髻中深藏一根木簪时他的愤恨和怒火,唯记得那日的借酒浇愁,痛意难挡,至今想起竟还犹在心间般。   他这一恍惚金太后已站在了榻前,却并未靠近,只站在离床五步开外的地方瞧着他,她的神情平静,瞧不出一丝神色来。他瞧着她,不知怎的便是一笑,只道:“你到底来看我了……你可是恨极了我?”   皇后见他如是,神情却也无一丝变化,他自被圈禁在此便一直喊着要见她,她今日来不过是全了一场夫妻情分罢了,见他如是问她倒笑了,声音淡漠,只道:“这般对你,无关恨,我那三个儿女皆是重情的好孩子,大儿子年幼中毒,被累一生,唯一在意的妻子亦因你而去,我那眼珠一般的姑娘,因你流落民间,受尽折磨,我那么儿,爱若性命,却因你之故,背井离乡,和我母子生分多年,我是他们的母亲,我要为我的儿女们讨要欠下的债。讨完了,你我也两清了。”   皇帝听的剧烈咳了起来,他早年受人挑拨,虽不曾相信皇后所出的三个儿女非龙种,可心里却总扎着一根刺,如今听她这般说只觉有万千重锤砸在心窝,他其实早该知道的,已她之骄傲,岂会做那与人苟合之事。   见皇帝咳得声嘶力竭,金皇后却只冷眼看着,又道:“我不恨你,反倒有些可怜你,九五之尊,富拥天下,却不过是个自私,自卑,连爱是何物都不懂的可怜虫罢了,一个可怜虫有何值得我去恨啊……”   金皇后言罢床上那具干枯的躯体咳地更加厉害起来,金皇后却不愿在此多留,转身雍容地出了大殿,一旁一个穿领事太监服侍的中年太监垂首迎上,金皇后仰望了眼被宫墙割成方块的天空,却觉今日的天特别的阔亮,想到心生的一双孙儿,登基的大儿,已在准备嫁妆的女儿,想到那人明日便要进宫正式做完颜廷文的授业师傅,她唇角溢出柔美的笑意来,半响才举步,淡声道:“给太上皇停了药吧……”   太监闻言愣了下这才忙恭谨应了,心里却在想太后娘娘到底是慈善之人,还念着夫妻之情,却不知金皇后折磨永平帝是为三个儿女讨要公道,放过永平帝也不过是为三个儿女罢了,那总归是他们的生父啊。   一月后,太上皇病逝宫中,而听闻雍王被当场毙于完颜宗泽箭下消息后便疯掉的原容妃也在之后不久**于冷宫之中。   太上皇驾崩,举国皆丧之时锦瑟也出了月子,这才从那民居的小院回到了武英王府中。两个孩子被皇上御笔分别赐名为完颜廷砚和完颜廷墨,孩子的满月宴因在大丧之时,故王府早散出消息不会举办,但新帝登基,完颜宗泽这个王爷也跟着更加水涨船高,嫡子满月宴,虽是早说了不欲举办,只请几位亲朋来观下礼,可却还是惊动了满京城的大小官员,只给两个孩子的满月礼便添满了几间库房。   又三个月,肃国公在边关病倒回京荣养,新皇令胞弟武英王挂帅再度领征南军剿灭南锦残余,这次完颜宗泽果然没撇下锦瑟,武英王携王妃随军。   锦瑟此去一来是经历了这重重波折,不愿和夫君再两地分离,饱尝相思,再来也是不放心身在边关的平乐郡主,杨松之等人,南边的对峙已有两年,双方或战死或染病,兵士损伤都极大。南锦的皇帝杨建因箭伤复发驾崩,杨松之登基为南锦皇帝,虽是隔着父仇,依杨松之那般性子多半只有鱼死网破,没有投敌议和的可能,可锦瑟到底还是想试上一试。   故而此次她随完颜宗泽南下,到了永州一带便改了要随他一路南下的决定,硬磨了十多日,软硬兼施,最后连美人计都用上,这才叫完颜宗泽答应拨给了她一支兵马护着她在永州一带滞留了近月,而完颜宗泽则快马加鞭离了她赶往边疆。   锦瑟滞留在永州一带不为别的,只因当初被镇国公杨建带走的大锦主力兵马多数是从这永州一带中原腹地招的兵员,她此次能否成功议和,在永州所谋之事能否成功却是关键所在。   完颜宗泽走的第二日,锦瑟便写下了告示,令兵丁在永州等四个州郡所有的大城小镇张贴,这告示不为别的,只道新皇仁厚,不计较跟随镇国公反叛燕国的那些将士们的过错,相反圣上甚为体恤他们背井离乡之苦,更体恤他们的家人因家中壮丁不在,老弱妇孺生活困苦又忧思在南锦的儿子夫婿等的生活精神双重苦难,故而圣上严令禁止有人骚扰欺凌那些有亲人卖命南锦政权的家庭,要求上至官府,下到百姓要一视同仁对待他们,朝廷更给予困苦家庭一定的抚恤。并且,有思念亲人想给亲人写信的,各地县衙府衙将有代笔先生无偿为其写信,且由官府负责送至边关,想办法交到其亲人手中。   此告示一贴出,整个永州几郡无不哗然,百姓议论纷纷,皆道当今圣上是百年不遇的圣主明君,爱民如子,宽厚四海。那些原本家中有亲人跟着杨建走了的家庭,一来因家中缺了壮丁,少了重要劳动力而困苦,再来因家中有和燕国朝廷作对的叛逆贼子,便也受尽了地方官的压榨欺凌,乡邻们更是远远的避着他们这些门户,生恐惹祸上身。   如今突得圣上这样的恩旨,当然是喜从天降,先他们还恐官府会骗人,其中有诈,后来见有些胆肥的真跑到官府去写信寄信,而官府里头平日鼻子冲天的小吏差役们竟格外客气,而且那代笔先生也笑容满面,当真不收任何费用。事后几日也不曾有人上门寻麻烦,登时那官府门前便排起了长长的写信队伍,直从官衙门口排到城门口去。   他们感叹于官府难得的亲和,都道圣上威势摄人,却无人知晓各地官员尽心尽力督办此事,皆因此事乃武英王妃亲自吩咐,且坐镇永州府督查此事。那武英王妃何许人?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上胞弟武英王的正妃,是太后极宠爱的儿媳,武英王爱妻如命,人人皆知,得罪武英王妃,那比得罪武英王后果要严重的多!   如今王妃就坐在永州府督办此事,这些大小官员哪个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不能得罪,尽心尽力,唯恐自己州郡收上来的信件少了会令王妃不悦。一时,各地排队写信的百姓竟得衙役们提着水桶,陪着笑脸送水送食,引得路人惊叹,成为以后数十年百姓们还津津乐道的难见景观。   锦瑟见她吩咐下去的事儿各地都落实的极好,便又令完颜宗泽留给她的一个参将亲自到永州各处收拢一些愿意跟随她前往边关寻亲的老弱妇孺来,也不必人多,只两百人便已足够,好生安置。   那副将虽不明锦瑟这是作何,可却不敢怠慢,他是一名干将倒将事情办的妥帖,不足十日便将人带到了府衙暂时安置,又几日待各地收上来的信件都送到了永州府,锦瑟这才再度动身往边关赶。   她这一路因带了两百名老弱妇孺,加之她也不是前往边关打仗的,并不急赶路,故走的并不快,路过孝南王和柳莲心所住潞州府时才滞留了一日,又因完颜宗泽是日星夜驰地赶到边关的,故锦瑟倒比完颜宗泽足晚到了两个月才到军营。   她到达边关时,完颜宗泽已带着南征兵打了一场大胜仗,却是他助乌桑施的家族重新掌了闵族酋长之权,又在闵人的帮助下带了一队兵马穿过峡谷,直插南锦军背后奇袭制胜,迫使杨松之不得不领兵退守到了鹰嘴关。   锦瑟到时,正值边关将士们庆胜,气氛热烈之时,营寨中篝火跳跃,酒香四溢,四处都是聚在一起欢歌吃酒的将士们。完颜宗泽听闻锦瑟到了,亲自出迎将她接进了帅帐,他早已听说了锦瑟在永州的所作所为,哪里还想不到她这般做的用意。耳听着外头副将正安置那些随军前来的老弱妇孺,他不由用醉人的眸光盯着锦瑟,将她紧紧拥进怀中转了个圈儿,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半是叹息半是激赞的道:“为夫早便知道夫人是七窍玲珑心肝,却不想连着议和之事也是信手拈来,有这般聪慧的娘子替给为夫助阵,只怕为夫明儿就能平了南锦,也不用等年节了,中秋都能回京和砚哥儿,墨哥儿一起看月亮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锦瑟听他一副与有荣焉的口吻不由便笑了,莲藕双臂挂着他修韧的脖颈,歪着头用一双盈盈眸子盯着他,道:“王爷对本妃很有信心嘛,怎知本妃的计谋一定能成?”   完颜宗泽见她神情俏丽,俊美的容颜在火光下跳跃着珠玉般莹润的诱人光泽,当下身子便是一热,低下头亲磨她的唇瓣,哑着声音道:“本王对王妃一向有信心,也素知王妃的能耐……”   锦瑟听他这话说的一股旖旎之情扑面而来,只撩拨的她心一颤,身子发软,当下便嗔地锤了完颜宗泽一眼,小夫妻原便是小别胜新婚,登时偌大的帅帐空气便稀薄了起来,四目相对,似有火花在眼前爆开,在心头噼里啪啦地炸着。   两人身子越贴越近,哪里知道那帐篷上一男一女,一阳刚一娇柔的影子也痴缠的好不羞人,直到外头爆发出一阵狼吼般的笑声怪叫起哄声,锦瑟才蓦然回过神来,几乎是惊恐地瞧了眼晃荡在帐幕上的影子,迅速躲在了完颜宗泽背后,原本绯红动人的面也唰地一下涨红一片,羞得直捶完颜宗泽的背。   “王爷继续,咱们什么都没瞧见啊!”   “今儿这月亮可真是圆哦,是个好夜晚,大黑子,咱记着有个词叫花什么月什么,耳什么鬓什么来着……”   “花前月下,耳鬓厮磨!”   “对对对,说的就是这月圆之刻最是适合谈个那个情说个那个爱!”   ……   外面传来一声声笑语声,直闹得锦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虽知这些将士们都没有恶意,反是因为和完颜宗泽有同生同死之义才会如斯放肆,可她生在诗礼传家的首辅之家,两辈子也没被人这般打趣过,真真是要被羞死了。   完颜宗泽自然不觉有什么,铁骊人本就豪迈,这军队里的男人们自然更是口下无斯文可言,事实上他们打趣锦瑟和他的这些话已经是碍于他的身份斯文了不知多少倍了,知这帮兔崽子们不是省油的灯,不任他们打趣两句便消停不了,完颜宗泽便也由着他们闹了几句,见锦瑟实在羞涩,这才大喝一声,“都给我滚,再不滚碍了本王的眼,明儿便全部收拾包袱给本王滚回京城去!”   他这喊罢,外头一阵哄笑倒是渐渐收敛了,完颜宗泽却不管外面情景,更不顾锦瑟受惊兔子般的模样,转身便将她给打横抱了起来,索性大步就往床榻走,锦瑟耳听外头笑声大作,直恨地捶在完颜宗泽胸膛上的拳头都是酥软无力的,莫说那脖颈耳朵,便是脚趾头也红若蒸笼里的虾子。   完颜宗泽却是畅快,朗声一笑一手托着锦瑟翘tun,一手不知怎么弹弄了两下那帅案上的两盏油灯竟便噗的一声尽数灭了。   这一灭外头哄声更大,完颜宗泽却将扑打踢蹬着的锦瑟不管不顾地强势压在了榻上,低沉的笑在她耳边震荡,“宁沽之地民风倒开化的很,咱们老夫老妻了,微微含羞什么,岂不知你这般模样叫我心肝都化了,好微微,疼疼我吧……”   他说着那手便不老实起来,锦瑟怎不知完颜宗泽有着一颗奔放的心,被他这般对待却不知该恼该恨,该欢喜该无奈,只嘴上连声骂着混蛋,身子却先就妥协在了他的一双狼爪之下。   迷蒙中只听到远处一阵阵歌声荡漾在夜色下,那唱女声的刻意夹着嗓子,却唱的情意绵绵,引得喝彩声阵阵传来,那接男声的歌声嘹亮,亦不乏情思,听在耳中羞人不禁,却是:   明月之下,哥哥说我闭月羞花,清酒一杯,盼望早日凯旋,这又逢花前月下,妹妹等哥哥无论海角天涯……   山岗之上,哥哥思妹妹娇艳若花,心若奔马,定早日归家,盼妹妹侯哥于村头花下……   翌日夜,山谷幽静,蓝丝绒一样的天际孤寒地悬了稀落几颗星,时而闪烁。身后山谷军营中早已肃静一片,帐中灯火尽熄,唯巡夜兵勇手中火把和那燃在帐间的篝火散出零星光点来,夜正浓。   北方此刻已寒暑交替,又至隆冬,然而这宁沽之地却还温暖如春,绵延的山谷葱翠浓郁,夜幕下铺展开去,愈显幽深静谧,草木茂密。   玄月如钩自云中探出,清辉洒下,映亮的锦瑟清丽的面容,她扬着脸遥望着对面被两处险峰夹在中间的一处谷地,隐约见关碍沉沉,据守一方山谷,险关之上火光点点,便叹了一声,道:“希望这场仗不要再打下去了……”   一晃完颜宗熹已登基大半年,天下安定,可南锦政权却依旧顽固抵抗,完颜宗泽插入南锦军背后奇袭制胜,迫使杨松之领兵退守鹰嘴关,因燕国大军军备精良,粮草充足,士气高昂,人数也多,如今倒是占了上峰,形势乐观,可南锦军却也占了地利,拒险而守,两方峥嵘铁血,再打下去自然还是免不了伤亡皆是惨重的结果。   一阵夜风吹来,完颜宗泽替锦瑟拢了拢肩头披风,道:“我会按你的意思先劝降,实在不行再强攻,夜风凉,我们回去吧。”   完颜宗泽说着已掉转了马头,锦瑟今夜想着明日便要攻关,辗转反侧都睡不着,便央了完颜宗泽带她上山头来遥望南锦大军如今据守的关隘,此刻闻言她叹息一声,忍不住又回头望了眼对面黑沉沉的山谷,这才靠进了完颜宗泽怀里,被他一裹斗篷整个遮进一方温暖天地,御风而驰,沿山道疾驰而过。   翌日,天刚露出青白之色,南锦军所据守的鹰嘴关外便传来了震天的马蹄声,关中天地震动,关外鼓声震天,杨松之一脸沉肃身披盔甲自帅帐迈出已有小将牵来了他的坐骑,他翻身上马直冲关门。关中将士兵勇们略有惊慌,片刻便各依命令整肃军容,准备迎战。   杨松之在高高的关墙下勒马,行云流水地跳下马背,几大步登上关隘,却见外头燕军已铁甲如潮,在关下严阵以待,可却并不攻关,只不远不近的站着,望着这边关隘,倒像是在等什么人。   他正诧异,却见那边队伍自中间裂开,有两架模样肖似投石机的架子被缓缓推了过来,其后却没有推着大石的车马,反而有一队兵勇两两抬着麻布袋子上前,瞧那姿态,麻布袋子的重量当并不沉。那似投石机的架子被摆开,便有兵勇将麻布袋固定在了上面,可也不投,只静静望着这边。   关隘上的守关兵勇们早便挽弓以待,此刻倒被敌军一番奇怪的行动给弄的微懵,杨松之蹙眉,也正在揣测敌军的意图,却见对面铁甲之后驰过并骑两骑来,那分明是一男一女,男子身姿雄健挺拔,女子英姿清傲,一个玄袍翻滚,一个红衣绝艳。   杨松之心一紧,盯着那两骑驰至阵前,果见马上之人正是完颜宗泽夫妻。杨松之不知锦瑟竟也跟完颜宗泽来了边疆,此刻骤然见她,他心不受控制地一缩,凝眸望去。她端坐在马背上,控马持缰,姿态娴熟,镂空刻花的银色头盔下还是那张清妍绝俗的容颜,所不同的是那面容之上少了他所熟悉的温婉恬静,取而代之是飞扬恣意,明艳无双。可以看出,她现在的生活该是很合心意的,听闻她初夏时刚给完颜宗泽添了一对麟儿,想必他待她是极好极好的。   这般想着,杨松之心里便泛起一股又酸又甜的热潮来,他压了压情绪,这才沉声道:“传令下去,敌军主帅就在关下主战,不可放松,随时准备迎战!”   小将领命大喊传令,可却在此时,对面敌军却在完颜宗泽挥手之后终有了动静,只是他们依旧没有攻城,反倒是突然唱起了歌,那歌声先还只有前头数队人在唱,渐渐的后面的兵勇们也加入了进来,如泣如诉的歌声飘荡在山谷间,渐渐声震九天,震耳欲聋。接着那列队齐整的前军突然向两边分列,慢慢地有一群衣衫破旧的百姓从军后过来,杨松之极目望去,那竟是一群老弱妇孺,个个瘦骨嶙峋,皮包骨头,面色枯黄,饱经风霜,他们互相掺扶着缓缓而来,他们口中用浓浓的乡音唱着思念的歌儿。   孤江千山远,曲径万谷川,游子异乡慈母盼,梦醒泪沾襟……   一曲罢他们已站在了阵前,又接着唱起了另一曲,所唱之曲皆是中原腹地一带流传甚广的民谣,而且这些民谣无不是游子在外,慈父慈母,娇妻稚儿寄托思念期盼之情的歌。歌曲唱腔曲调都带着浓浓的家乡口音和乡情,听在耳中,震在心头!   而令人更加震慑的是他们望向关中将士们的目光,那是怎样的目光啊,思念,担忧,祝福,盼望……混着老泪,和着鼻涕,流在因岁月折磨而满是折痕的面颊上,叫人看着听着,酸涩的心膨胀地像是随时要爆炸开,可即便这样却也像入魔般移不开眼睛。   此次被镇国公带进这宁沽之地的数十万兵马皆征自中原腹地,他们随着镇国公且战且退,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致使远离家乡,不能归乡,这皆非他们所愿,都是迫不得已,有家难回。   他们远离故土,不仅要承受水土不服这样身体上的痛苦,更重要的是思乡情切,不少兵勇都会在夜里对月流泪,他们之所以坚持据守在这里,一来是不敢做逃兵,怕被抓回军法处置,二来也是恐逃回家乡也不被官军所容,反要连累家人。   可越是不能归家,便越是想家,此刻耳闻家乡歌声,见着家乡父老对着他们唱起这样的歌,他们如何能不心神大乱,更何况南锦才刚刚打了一场大败仗,兵退关中。杨松之祖籍正是离永州不远的西河县,这乡音他不陌生,故而他初时也被蛊惑了,甚至热了眼眶,待杨松之自歌声中醒过神来,顾目四盼时却见方才还面容坚毅的兵勇们,此刻虽还挽弓搭箭,可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庞上却已满是泪痕,有不少兵勇竟然已不知不觉跟着低唱了起来。   杨松之岂会不明白完颜宗泽令这些人对着关隘唱歌的用意,他面色大变,然而却无力阻止那歌声飘扬而来,眼见着关隘之中像是染上了一场瘟疫,迅速弥漫起一股悲恸,反逆之情来,他心知军心已乱,再这般下去当真是不战而败。   因敌军并不在箭的射程之内,他忙传令击鼓,大开关门,主动出击!   而他将令刚下,岂料外头的敌军却突然掉头竟是一边继续歌唱,一面退军了。杨松之握拳望去,那最后撤军的两队人终将投石机上的麻袋抛了过来,麻袋飞至,完颜宗泽的箭也紧随而至,一箭穿透麻袋上系着的环结,漫天的信件犹如雪片一样分落而下。   连抛过去十数袋信件,完颜宗泽才冲关隘城楼上高高而立,面色铁青的杨松之高声喊道:“本王体恤关中将士思乡情切,特为信使,捎来书信八千封,杨兄无需言谢。”   他喊罢朗声一笑,这才掉转马头,指挥后军缓缓退离,而城楼上,兵勇们已乱作一团,纷纷按麻袋上所写大字指明的州郡期许能找到自己家人带来的信件来,有那当真找到的,欢喜难禁,引得其他人更加疯狂地哄抢信件,方才还严阵以待的关隘上此刻宛若闹市,哪里还有半点军营模样。   “都不准捡!不准碰那些信件!都给本将军放下!放下!”   跟随在杨松之身边的一名大将怒喝着,然而此刻却无人肯听令,文士站在杨松之身后见杨松之面色复杂只看着这哄闹的一幕也不出声,不由担忧地道:“皇上,这样会动摇军心的,微臣建议将这些蛊惑人心之物尽皆烧毁,谁敢私藏立斩不赦!”   他言罢,杨松之却像是根本就没听到他的话般,神情凝然不动地又默默瞧了眼那些捧着信热泪满眶的兵勇们,他竟蓦然转身,一言不发地下了城楼。他上得马上,才有一名小兵匆匆自城楼上追了下来,手捧一封烫金信封呈上。   杨松之接过却见信封上的字正是姐姐平乐所写,他睫羽轻颤,默然接过收入怀中,却并不扬鞭,只盯着马前跪着的小兵,道:“你可想家?”   小兵一愣,咬了咬牙,到底说了实话,道:“俺离家时俺爹刚给俺娶了一房媳妇,俺娘早逝,俺爹年迈,俺家只俺这一根独苗,俺不怕媳妇改嫁,她就算跟了别的汉子,俺也不怪她,就只怕俺爹养俺一场,老后却无人送终……”   杨松之闻言面部线条愈加凌冽,小兵惊出一声冷汗,正懊悔说了实话,也许就要小命不保,却闻头顶传来一道轻浅却沉肃的声音。   “你放心,我不会叫他老人家无儿送终的。”   小兵恍若梦中,待回过神时,杨松之早已策马远去。   是日夜,位于两座军营间的一处山顶,山风清凉,朗月明照,锦瑟耳听山道间传来依稀的马蹄声,不禁快行两步翘首而望,随着蹄声清亮夜色下显现出一骑孤绝的身影来,见杨松之竟只身前来,未带半个随从,锦瑟心一触。而站在她身后的完颜宗泽已是轻嗤一声,阴腔怪调地道:“单枪匹马,他可真信得过你啊。”   见他吃味,锦瑟收回目光好笑地微微摇头,这片刻功夫杨松之已到了近前,他勒马望了眼不远处静静侍立的一队骑兵,这才将目光落于锦瑟身上。未言,倒是和锦瑟并肩而立的完颜宗泽抱胸勾唇道:“杨兄,久违了,没想到杨兄如今做了皇帝,行事竟还如此洒脱不羁,单枪赴会,实令本王吃惊不已。”   杨松之这才转眸淡扫完颜宗泽,自然听出了他口气中的酸意和讥讽来,他却只淡然一笑,目光重落于锦瑟面上,道:“南锦的皇帝没来,今日来的只是她的杨大哥。”   完颜宗泽听他如是说,目光一眯,几欲再言却被锦瑟扯下了衣袖瞪了一眼,他这才转而露出温柔地几欲溺毙人的笑容来,替锦瑟拢了拢披风,道:“有什么话快些说完,山顶风大,倘使着凉了,为夫可没法向儿子们交待,为夫去那边等着你。”   儿子才半岁,需要交待什么,锦瑟闻言险些没翻个白眼,暗笑这男人越来越小气,感受到杨松之的目光只觉一阵尴尬,忙推了下完颜宗泽,待他走开才冲杨松之歉意一笑,道:“杨大哥今日能来我很高兴。”   杨松之翻身下马,瞧着锦瑟亦回以一笑却未说话。他接到的那封信确是平乐郡主所写,信中姐姐并未规劝他任何事,只简单地将她和李冠言已大婚的消息告之,令他勿以她为念。而信中还夹着一纸素笺,却是锦瑟夫妻约他今夜子时此处一见的邀函。   两人并肩而立,遥望远山近树,半响杨松之才道:“你是要劝我归降燕国吧……”   锦瑟却扬眉而笑,道:“我听闻杨大哥今日并没阻止兵勇们找寻家中信件,杨大哥心中自有决断,又何需我相劝?”   其实自燕国立足稳定后,南锦政权便注定是历史长河中的瞬杀烟花,长久不了。完颜宗泽在闵人的帮助下驱南锦大军退入关中,依杨松之之能,怎会瞧不出南锦气数已尽,再抵抗也不过是平白多死些无辜兵士罢了,更何况当此时机,南锦大败,军心又被锦瑟这四面楚歌一击捣毁,此刻他若同意议和,尚能保全妻儿性命,若是不议和便只会拖着万千无辜生灵累了家小一同陪葬罢了,他唯今已经没有了第二条路可走……   杨松之和锦瑟对视,见她清亮的眸子满是愉悦和慧黠盈盈若水地盯着自己,唇角便也落了清浅笑意,复又收敛,沉声道:“其一,我关中将士归降后将不接受任何整编,直接驱散回乡,永不服役。其二,他们归乡后燕国朝廷不得追究他们今日之罪,亦不可区别对待。其三,将士归乡倘使家中遭难,田产皆失,官府需为他们分良田两亩以为糊口。其四,宁沽之地原是疆毕王之番地,我大军归降之后,朝廷需保有他此封号,和在此地原有的权利和地位。”   锦瑟静默地听杨松之说着,见他半响再不言语,这才挑眉,道:“杨大哥提出四条要求,却没一条是关乎自己的,杨大哥这是要做那舍己一人,成全千万的大英雄吗?”   杨松之却自嘲一笑,“败兵之将,何来英雄?即便军心不乱,这场仗也是胜败早分,我又何必拖着那些将士们于我陪葬呢。”   锦瑟见他眉梢眼角终是显露了几分黯然落魄来,张了张嘴却吐不出话来,到底一叹,道:“杨大哥放心,朝廷既然招安便不会为难关中的将士们,做那失信于民之举,如今遭逢大乱,朝廷别的没有,荒废的土地却是不少,正少人去播种耕耘。至于疆毕王,他治理这一方土地多年,此处自成一体,民风民俗和中原颇不相同,相信此地的百姓们也都更愿接受他的治理,有疆毕王替朝廷镇守此地,皇上想来也是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锦瑟说罢,语气微顿,又道:“杨大哥……皇上听闻杨大哥祖籍在永州,想来杨大哥常年离乡必也是想回去看看的……皇上的意思是倘使杨大哥肯归降,便册封杨大哥为英王,赐王府,回乡祭祖后以后还是长居京城好……”锦瑟说着声音已是低了下去,垂下眼眸有些不忍去瞧杨松之。   锦瑟不忍伤他颜面说的隐晦,可杨松之岂能不明白,他是举过反旗,建了朝廷,当了皇帝的人,这英王的封号不过是虚名,图个好听罢了。等进了京城,那英王府便会是困兽的井,圈鹰的笼,此生他怕是再难踏出京城半步。不过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求之难得的善终了,他也许该满足才对。   杨松之再度自嘲一笑,道:“三日后辰时我会开关递降书。”   锦瑟听得心头一涩,咬了下唇才笑着道:“不管世人如何瞧,史书又如何评,在微微心目中杨大哥始终是那个正直善良,心系苍生,担当重义,顶天立地的磊落男儿,担得上英雄二字。”   听锦瑟如是说,杨松之倒朗声笑了起来,道:“微微这话倘使叫那位听到,只怕杨大哥这京城也不必去了,今时今刻便要丧命于此咯。”   他说着冲完颜宗泽的方向扬了扬眉,锦瑟顺着他的目光瞧去正见完颜宗泽蹙眉盯着这边,脸色果真不大好看。她面颊微红,杨松之已是再度开口,道:“快过去吧,山风确实凉意沁骨。”   他说罢已动作利落地翻身上了马,锦瑟见他掉转马头,忍不住追了两步才道:“杨大哥,稚子无辜,侄儿年仅三岁,我会求皇上恩准他在疆毕王身边长大,皇上仁厚,想必不会不允。”   杨松之勒马回头冲锦瑟投以感激一笑,并未言谢,驱马如一道疾电划破夜色,瞬间身影便淹没在了浓浓的夜色中。他身影消失锦瑟却还怔怔的望着,蓦然想起前世自决时见到杨松之冲进屋来的情景,那张脸意气风扬,带着勋贵子弟的矜贵和清傲,杨松之性刚正,不好权贵,不贪浮华,是极洒脱淡泊名利之人,只可惜被家世所累,亦被其父杨建所累,到底做了杨建九五之尊黄粱美梦的陪葬人。   锦瑟心下微叹,待完颜宗泽恨恨地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带上马背,迎上他控诉的目光,锦瑟才忍不住露了好笑,嗔他一句,“醋缸王爷!”   却说那边杨松之回到军营已是三更,他挥开帐帘一脚跨进帐中身子却是一僵,却见靠东的榻上端坐着一人,柳叶眉,丹凤眼,正是他的妻子晚晴乡君。杨松之不过一刻僵住,接着便迈步进了屋,一面扯下斗篷,一面淡声道:“你怎到这前线关隘来了?”   他问出此话时正背对晚晴乡君将斗篷挂在衣架上,半响不闻妻子开口这才回头,却见她已自床上站起,正冷眸盯来,素来含笑的面上如笼冰霜,接着在他的注视下,她大步走来,在他三步开外站定,这才举起掩在袖中的手来,那芊芊素指间正抓着一张薄纸,不用看杨松之便知那是他前日派人送回疆毕王府的休书。   他眉宇又蹙了起来,而晚晴乡君却突然扬手瞬间将那休书撕了个粉碎,竟是朝他扑头盖脸地扔来,恨声道:“杨松之,你没有心!”   那纸屑扫过眉梢在眼前纷飞飘落,眼见妻子烧红着眼喊罢竟扭身便走,身影愤恨而孤冷,杨松之心一颤,手臂已本能地抬起牢牢扯住了她的手腕,一扯便将她牢牢抱在了怀中。   晚晴乡君浑身一僵,转瞬泪流满面,抬起粉拳便急雷骤雨便落在了杨松之的胸肩之上,泣不成声,道:“混蛋……我是你妻子……是你妻子……你到底知不知道……”   杨松之任她扑打,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半响才道:“玉靥,那日夜里我写下休书方知原来我是在乎的,这两夜我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原以为是为取舍抉择,方才瞧见你坐在这里,我才知道我是恐你真就收了这休书,连你也弃我而去……”   他话未说完,怀中娇人儿已是嚎啕大哭起来,他微仰了下头,轻抚妻子发丝,也掩去了眼角热潮之意。   三日后杨松之果真携妻晚晴乡君卓玉靥递交降书,在南方昙花一现的南锦政权至此灭亡,此后天下一统,彻底结束了动乱。   冬去春来,翌年,春色倏忽而去,夏风熏人,草木经了暖风润雨,郁郁葱葱地舒展起苍翠的枝叶来,娇阳初生,京城已弥漫了燥热之气,街头花团锦簇,自皇城而出的数条街道上都挂满了红绸绢花,万人空巷,翘首以盼,喧嚣如尘,一片喜庆。   明媚的阳光下,百姓们七嘴八舌地打着招呼,闲聊着。   “今儿皇上亲自为四对新人主婚,这样的热闹老头我活了一辈子还真没见过,一会子可得睁大了眼睛好好瞧瞧。”   “热闹自是要瞧的,这喜钱可也得抓住了,且不说那阿月长公主下嫁,天家自要泼洒喜钱,与民同庆,那其它几家办喜事,迎亲嫁女的,可也都是公卿府邸,高门大户,今儿这喜钱定要拾到手软啊!”   “听说这回皇上亲自为四对新人主持婚礼,那都是因为几位新郎官在此次平乱中建了大功,皇上要恩赏他们,也是新朝初建,又除了服,过了不宜嫁娶的大丧,皇上与民同乐之举,奴家孤陋寡闻,却不知这新郎官都是何等人物,建立何功了?”   四对新人由皇帝主婚同一日自皇宫出嫁的消息早已传遍了京城,被百姓们传颂多日,无人不知,这说话的妇人显然不是京城人士,见她对此事竟似不甚了解,当即她身旁便有几个妇人七嘴八舌兴奋不已地表现起博识来。   “阿月公主的驸马陈神医乃是虞国公所收义子,听说太上皇当时被下了噬心散之毒,后来是陈神医妙手回春这才保得太上皇又享了两月阳寿,若不然当年宫变时便要遭逆贼所害了。”   “华阳郡主要嫁的吏部萧侍郎,乃是望族萧氏下代家主,年纪轻轻却极得皇上赏识信任,将来必是要做丞相的。那时候雍王之乱,若非他以监军之职协助了老肃国公控制征南军,说不定乱贼都攻到京城了。”   “白姑娘虽身份没前两位高贵,但却是武英王妃的义姐,巾帼不让须眉,早年便曾救王妃于箭下,宫变时就是她乔装成王妃,吸引了版贼的注意力,这才使王妃未曾受叛贼所害。她要嫁的李将军便是当日第一个冲破宫门之人,以后必定受到皇上中用,成为我朝虎将。”   “这最后一对新人乃是前朝的平乐郡主和江宁侯府的次子李冠言李大将军,妹子,这对新人嫂子可得给你好好说道说道,只因这新娘和新郎原是叔嫂关系……”   ……   宫外百姓们热闹非常,此刻的皇宫正圣殿中却早没了宫变时的肃杀之态,取而代之是一片繁华欢闹之景,新皇承安帝完颜宗熹端坐龙椅之上,笑望着殿中四对新人,抬手冲礼部右侍郎张大人示意,张大人领命上前高喊一声,道:“吉时到,新人拜堂,跪!”   “一拜天地~二拜君父~”   随着他的高唱声,下头四对新人在百官祝福的目光下缓缓拜下。锦瑟坐在玉阶中阶安置的席面之后,亦满脸笑意地瞧着殿中的四对新人。去岁,太后和永平帝先后过世,按燕国规矩,大丧百日内禁止嫁娶,一年内不得饮宴,故而白芷几对佳偶的婚事便被推迟了一年,那日她进宫和太后说起给白芷备嫁的事儿来,婆媳两人聊着聊着便又说起了阿月公主和陈之哲的婚事,后又忆及华阳王也要嫁女,这么三聊两扯的锦瑟便说这来回赴宴也是麻烦,倒不若一道拜堂才热闹省事呢,本就是一句逗趣儿话,谁知皇太后听了竟兴致大起,最后索性拍案,干脆来个皇帝主婚,四对新人在皇宫拜堂,也叫京城百姓们跟着高兴高兴,算是新朝新气象。   锦瑟也觉这注意甚好,这才有了今日的这场空前集体婚礼。此刻四位新娘皆穿着自己亲手绣制的嫁衣,虽嫁衣样式花样各不相同,但那艳丽的红色,落于她们身上,却被笼罩着相同的美丽和幸福之光。而四位新郎手握红绸牵着自己的新娘,却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色喜服,束着同样的赤金头冠,一样的笔挺俊朗,面含喜色,风华意气。   手被身畔完颜宗泽温暖的大掌握住,锦瑟抬眸见他目光闪烁着祝福盯着殿中一处,随着他的目光瞧去,正见陈之哲亲自扶起盈盈拜下的阿月公主。   皇后不慎沾染福寿膏全赖陈之哲的药和诊治才能戒除,凤体好转过来,在宫变当日,陈彦谡恐身在公主府的阿月公主会遭受意外,便令有武艺傍身的陈之哲前往公主府保驾,后来新皇登基,陈之哲更是常住宫中为皇后调理身体,这一来二去的,他对在宫中陪伴母亲的阿月公主自然早已情根深种,成婚早已是水到渠成,筹备多日。   阿月公主历尽艰辛,尝尽苦楚,如今总算是拨云见日,时来运转,得到了幸福,心知完颜宗泽为姐姐高兴,锦瑟不由回握了他的手,安慰地用拇指抚了下他微凸的虎口筋骨。   “三拜高堂~”   玉阶之下的殿中分别安置了几张太师椅,坐着四对新人的父母高堂,喝声再起,锦瑟见白芷被李云琦牵着冲其父大理寺少卿李大人夫妻跪拜,不由勾起唇角,心里亦如灌了蜜般替她感到幸福愉快。   她目光一转却又瞧见了白芷右边也正冲江宁侯夫人叩首的李冠言和平乐郡主,这回平乐和江宁侯夫人等被押赴前线威逼镇国公杨建,李冠言不顾镇国公命令,单枪匹马离开大军冲入征南军的兵营誓于家人共患难,当日征南军的大帅还是左云海,平乐和婆婆不知受了多少罪,便连小小年纪的桥哥儿也在军营中受尽欺辱,李冠言这般固然有事母至孝的缘故,可平乐郡主也不是傻子木头,自然也明白还有一部分是李冠言放心不下她和桥哥儿,父母迫于无奈也好,贪恋权势也罢,终究是弃了她,可李冠言这些年来却一直坚持着,默默地远远望着她,不管何时,只要她回头他始终站在那里,给她力量给她依靠,女人的心都是软的,平乐郡主又岂能不被打动?又因在边关经历了万千磨难和生死,平乐郡主更是看开了,什么世俗眼光,什么谩骂谴责,都比不上叫爱你之人为你所累来的叫人难过,她终是心疼了,不愿再叫李冠言这样傻傻地难过下去,也不再顾及于世人眼光,决定接受李冠言的爱意。   而江宁侯夫人见儿子如此执着,又因两人侍母至孝,亦心疼于他们,对两人的决定到底也点了头。平乐郡主和李冠言皆不再畏惧世人的别样目光,他们的这份纯粹的爱,他们的勇敢,令锦瑟有所感,免不了在太后面前念叨几句。而此次皇上为两人主婚,也是因叔嫂成婚这样的事在铁骊族并不算稀奇之事,更是出自几层考虑。   一来是皇上恩赏李冠言独入敌军军营,侍母至孝之举,令百姓知道皇帝以仁孝治国,再来也是表示新朝将继续施仁政,善待汉人,更善待前朝皇室。   不管世人将如何议论两人,锦瑟是由衷为两人高兴的,她正笑意盈盈,不想却和李冠言感激的目光撞上,锦瑟冲李冠言含笑眨眼,目光落在被他牵着的平乐身上。意思是叫他不必多谢,只需好好善待平乐,李冠言了然她的意思,冲她郑重地点了下头。   这时礼部张大人已再次喊道:“新人出宫,迎入各府,送入洞房咯。”   外头烟花鞭炮齐响,锣鼓唢呐奏响,眼见四对新人在晨光下缓缓转身,不少大臣和命妇们都站起身来欢笑着相送,锦瑟也不觉站了起来,她目光再度望去却不意迎上了萧蕴黢黑的眸子,一身红色喜袍将他温润清朗的俊颜衬托出几分英朗之气来,对上她的目光,那深邃的眸中似有光华沉淀散去,他冲着她遥遥含笑点头,垂眸时面庞滑过温柔笑意,抬手扶上她身旁新娘的手,带着完颜古青迈过了正圣殿高高的门槛。   萧蕴如今年纪轻轻已经官拜礼部侍郎,极得圣宠,可他想要入阁拜相,娶铁骊女子却是有必要的,萧家韬光养晦数十年,也雪藏了萧蕴十数年,一直压着不叫他早入官场,为的就是今日他的一飞冲天。萧蕴的身上给予着萧氏一族复兴的厚望,他娶完颜古青固然有政治联姻的因素在里头,这点完颜古青那么聪慧自是明白的,可她却毫不在意,用完颜古青的话说,她相信总有一天,萧蕴视她为妻,会只因她是她!完颜古青是个好姑娘,锦瑟相信他们会有好结果的。   肩头突然一紧,锦瑟被占有性地拥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感受到完颜宗泽宽厚硬朗的胸膛,又闻头顶传来他讥诮的一声冷哼,锦瑟不觉失笑出声。这个小心眼的男人啊,萧蕴那样通透之人,完颜古青又是那般好的姑娘,他自然是明白惜取眼前人的道理的,他方才那一眼不过是告诉她,他终放下罢了,也只她身后这个男人才会将她当成无可取代,独一无二的宝贝,而她所求所愿,也唯他一人而已,只盼执手偕老,今生无憾。   送亲的喜乐声愈来愈远,锦瑟抬头望进完颜宗泽沐于晨辉中剔透如蓝宝石般的眸子,笑道:“只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完颜宗泽含笑和她十指交错而握,柔声道:“会的……”   承安帝完颜宗熹爱民如子,登基两年先后施行数十道仁政,与民休养,减免税赋,四海安定。翌年,九州丰收,百姓饱腹;次年,国库充盈,商贸繁荣;又年,承安帝宿疾复发,崩于乾坤宫,皇嫡子完颜廷文做为嫡子又是承安帝唯一的血脉毫无疑义地登基,改元征和。因新皇年幼,百官奏请静懿太皇太后临朝听政,武英王辅政,帝允。   这年秋闱,姚文青已年十七,锦瑟拘着他一直未让他过早下场考试,今年却是放开了,亲自为他准备了备考之物,遥遥地将文青送出京城,看着他踌躇满志地赶回江州祖籍参考,文青果真不负所望,一举夺得解元,次年春闱,锦瑟又亲自瞧着他走进礼部贡院,自己在府中茶饭不香的等到考罢又亲自侯在贡院门口接他,见他脚步从容面带温润笑意从里头出来,怎么看都已长成风度翩翩的男儿郎,又念着外祖母已连番催促她给文青挑选媳妇,自文青乡试之后更是不知多少贵妇们明着暗着地给她相看家中未嫁贵女,又想着早年两人相依为命在姚府的那些岁月,一时感叹时光流逝,竟然恍然若梦。   揭榜时文青果然又名列榜首,再夺会元,一时间朝野轰动,街头巷尾便连那摆摊买菜的大娘都要说叨叨两句姚家有个会读书的天才儿郎,只怕要三元连中。殿试时,皇帝钦点了文青为探花,状元却被一名名不见经传的中年举子占得,世人皆言探花郎的文章实比状元公的出彩的多,皆因历来探花都点那俊俏的,而作为武英王内弟,武英王妃不愿弟弟风头太盛,皇上这才委屈姚文青做了探花。   一时间姚氏五郎才名,俊名传遍了燕国大街小巷,不知痴了多少闺中少女的芳心,许是风头太盛,不久便有疯言疯语谣传姚文青才气不过尔尔,皆因其是武英王的内弟才能连连名列榜首,皇帝却令人将姚文青乡试,院试和殿试的文章抄录后送往各郡传颂,很快这谣言便压了下去,此后姚门祖孙三杰的名头却又传了开来。   读书人都说姚家有科考的法宝,以至于锦瑟早先整理的祖父和父亲的书稿传了出去,竟然成为读书人科举人手必备的宝典,自此也再无人提及姚氏祖上不过区区铜臭商人,皆奉江州姚氏为诗书传家的书香门第,这也带动了姚氏族学,其后中举者不知凡几。   而对文青的去处锦瑟却和完颜宗泽商议了一番,鉴于新帝年幼,完颜宗泽又辅政,便只安排文青领了闲散的虚职。五年后,武英王征战时所受箭伤复发,不良于行,请奏辞去辅政之权,帝再三推辞后终准奏。   是年,太皇太后废帝后只出金氏一族旧制,广选天下佳丽为帝择后。再年,帝大婚,太后还政于帝,同年冬病逝于慈安殿,临终传懿旨曰永平帝安葬多年,不忍再去惊扰先夫,又因心系孙儿,只望不再于永平帝同陵同穴而葬,唯愿葬于离明城不远之辛安,以求就近看顾孙儿。帝悲恸,思虑十数日,终按太皇太后之愿安葬于辛安。   可后世有野史却记载,有人在呼赫草原瞧见过一双牧马的老夫妻,其妇颇类已故静懿皇太后,只多数人却觉这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且不说薨逝入葬的太后怎会重新复活,只太后之尊去牧马放羊便是黄口小儿听了也会徒惹一场笑话说是无稽之谈。   武英王归隐之后不久便携王妃儿女离开了京城,不久帝顶着纷纷众议毅然启用武英王之内弟姚文青,并对其信任礼遇有佳,姚文青也不负圣望,和萧蕴萧伯约成为政和五十七年间最富盛名和清名的两位辅政贤臣,并共同在明君的领导下缔造了青史盛赞的政和盛世。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时光回到政和六年,夏日,旁晚。   夕阳洒金,漫天云霞绯红如染,暮霭下草原绿波无垠,高低起伏,蔓延着深深浅浅的绿茵,成千上万的野花被清风吹拂了柔软的腰肢,倾斜向天之尽头,那尽头一汪明净溪水如玉带蜿蜒,铺洒了落日红光,风起,波光粼粼,几匹野马于溪边悠闲饮水,被吆喝声和急踏的马蹄声惊吓,溅过溪水碎散向远处奔去。   那惊吓了这如画美景的却是一前两后的三骑,三骑正奔驰如电在追赶着一匹毛发黑亮的野马,那紧随在野马之后的神驹上,男人一袭黑色武士袍,蓝眸炯炯,英俊的面容上此刻已挂满了汗水,真是传言腿疾复发不良于行辞去辅国之权的完颜宗泽。   此刻他手握套马杆,蓝眸紧盯着前头如一道黑色闪电般在草原上肆虐驰骋着的宝马,目光中尽是征服和兴奋的光芒。   那马通身黢黑发亮,毫无杂色,长鬃扬风,双眼奕奕,被他连追了这许久依旧桀骜不驯,反倒傲气十足地带着他在此兜起圈来,此马乃无双良驹,丝毫不比他的玄夜和紫冥差。最主要的是这马是匹半成年的马儿,前年猎得的那匹霜髯他坐着给了老二,老大做哥哥没表现出不快来,可他心里失落,他这当爹的岂能不觉?也不愿厚此薄彼,今次这匹马,正好猎来补偿老大。   “爹!快呀!”   “再快些,就要套住它了,爹爹,快啊!”   身后传来两声高喊,正是他那一双儿子紧追而来,听着他们兴奋的叫喊声,完颜宗泽瞅准时机,双眸一眯,精光大作,猛然挥臂将手中的套马杆甩了出去。   那绳索在暮色渲染的天空下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接着精准无误地套在了前头黑马的脖颈之上,后头立马响起两个孩子欢快的叫喊声。   “套住了!套住了!”   “爹爹快收索套,他要挣开了!”   那马骤然失去了自由,嘶鸣,踢跳,狂奔,挣扎起来,完颜宗泽只一抬臂那索套便收紧,死死套住了马儿的脖颈。   马儿更加拼力挣扎起来,登时展开了一场较劲,烈马甩脖蹿蹦,完颜宗泽亦自马背上跃起,立于马背,一手持缰,一手紧紧拽住套马杆,用腋窝和手臂支撑着牢牢将马儿钳制在手。   那马杆直被拉出惊人的弧度,似随时都要断裂,马背上完颜宗泽的身影临渊峙岳,将夕阳余晖挡尽,黑影线条刚硬,每一笔都凝结着令人惊叹的力量。   眼见后头两个儿子策马跟了上来,完颜宗泽才沉喝一声,道:“墨儿,跃上去!”   自后面紧赶上来的完颜廷墨闻言明眸晶灿如星,扬声道:“得令!”   说话间身影已自马背上一跃而起,身姿敏捷的在身下马头上一踏向那挣扎的烈马扑去,谁知那马竟似感受到了他的靠近,猛然又是一阵狂奔,眼见哥哥无法成功跃上马背,后头完颜廷砚自马背上飞身跃起,大喝一声,“哥,弟弟助你!”   他跃起的同时,双臂伸出,双手交叠,完颜廷墨默契地踩着他交叠的双手一个借力本已落势的身姿又是一个腾空急窜,敏捷地抓住马鬃,正落于那力图挣扎的黑马背上,而完颜廷砚被借力身子坠落之际大喊一声霜髯,他那匹通体雪白的宝马便若一道流光急蹿到了他的近前,完颜廷砚抓着马缰转了一个圈,携了冲力,这才稳稳落于马背上,凝眸去瞧,前头黑马突被哥哥完颜廷墨骑住,长嘶一声更加暴躁起来,忽而人立,忽而甩背,可不管它如何烈性挣脱,哥哥完颜廷墨都紧紧抓着马鬃,在父亲间或的控马辅助下,身躯牢牢伏在马背上,知这马多半是跑不了了,完颜廷砚登时便笑了起来。   完颜廷墨如今已有八岁,长的却比一般男孩要挺拔许多,飞扬的眉梢和眼角此刻尽是明光,尤且显得稚嫩的面容上满是坚毅之色,蓝眸若星辰明灿,已能瞧出几分卓越风姿来。   他这样紧紧贴于马背使得黑马挣脱不过又欲狂奔起来,完颜宗泽并不急着去拉紧套马杆控制那马,反而只在儿子惊险时才用套马杆辅助一二。此刻马儿狂奔,他便也拽着套马杆策马赶上。   一旁完颜廷砚亦骑着他雪白的霜髯紧跟在侧,见哥哥到底年幼,气力不足,那马又极烈,竟险些将他甩脱下马背去,便忙喝着,“哥哥再坚持一会,这马已快服软了!”   完颜廷墨闻言清啸一声,夹紧马腹,任是那马儿如何动作,他瘦高的身子都随着马背起伏,却牢牢钉在马背上。这般直折腾了将近小半个时辰,那黑马才渐渐地老实顺服下来,显然已接受了他从此将脱离野马行列,多了个小主人的事实。   完颜宗泽甩脱套马杆,眼瞧着一双儿子兴奋地驰马奔远,这才朗声一笑,转掉马头,远远的那溪边树下仍能瞧见一个绯色身影面朝这边静坐着,像是一朵开于绿缎上的海棠花。   他目光在触及那抹绯色时已柔光若水,随手扔了套马杆,策马向那处静谧的天地奔去。   树下,锦瑟盘腿坐于草地上,衣袂在晚风中翩翩舞动,她墨发只编了条长辫子垂在胸前,一根鹅黄丝带系着,直垂草地,发梢和青草交错飞扬。   她的腿弯静静地躺着一个四岁大小的小女孩,红唇粉腮,漂亮的有些失真,就像以人间精华借了最灵巧的手雕琢而成的玉娃娃,此刻她长而翘的睫毛低垂着,正睡的香甜,粉嘟嘟的唇微张着,露出两粒可爱的贝齿来。   锦瑟手抚着女儿柔软的头发,心意盈盈的瞧着完颜宗泽越驰越近,见夕阳下他身姿雄健而洒脱,俊美的面上还闪动着汗水光泽,衣襟微散,露出阔而紧实的胸部线条来,性感的要命,她不由心一触,忽而手抚一旁放着的琴弦,一串清扬的琴音扶摇而起,她瞧着他轻声地唱起了最动听的情歌来。   霞云漫天,飘在天边,清风温暖,拂过面颊,有个身影奔驰如电,驰骋在辽阔的草原,他的马儿就像离弦的箭,他的雄姿让我流连忘返,他挥舞起套马杆,英姿令夕阳黯然,他扬起迷人笑脸,占据我的心田,我眷恋他就像马儿眷恋草原,我拨响深情的琴弦,为我凯旋的英雄……   她方唱两声完颜宗泽已勒马近前,便那样端坐马上直勾勾地盯着她瞧,眼神火辣而炽烈。   今次他带着她来草原上参加跳月节,她面皮薄,当着众人和儿女们,死活都不愿为他对歌一曲,却不想此刻竟遂了他的心愿。   被她盈盈秋水的目光瞧着,耳闻她唱出如斯真挚而动情的歌声,完颜宗泽已然痴了,待她声落跳下马背便走过去勾了她如玉的下巴,俯身吻上那能吟唱出醉人歌声的樱唇。   缠绵,升温,擦出火花,激烈燃烧……待完颜宗泽气息不稳地撤离那片温柔,却蓦然对上了女儿兴致勃勃的黑眸。   他愕住,见女儿竟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似非要等个答案,他力持镇定地道:“蕊蕊醒了啊,你娘亲嘴巴上沾了脏东西,爹帮娘亲擦掉。”   他言罢却见女儿若有所思地眨巴了眨巴眼睛,道:“哦,原来是这样啊,下回哥哥们吃东西不斯文嘴上沾了东西,蕊蕊也帮哥哥们擦擦。”   她言罢,锦瑟原就红透的面颊更加艳若滴血,完颜宗泽已忍不住俊颜红染,好在他的女儿极通情达理,已转开目光不再执拗这个问题,跳起身来向远处跑去,只她跑了两步却又突然回头,盯着依旧一站一坐挨的极近的父母道:“爹爹,你的谎言真拙劣,蕊蕊还想要个妹妹呢,爹爹和娘亲继续努力哦。”   她言罢古灵精怪地又瞧了眼僵硬的父母,这才咯咯一笑转了身,完颜宗泽松了一口气,岂料蕊蕊又陡然转过身来,两手举至小嘴前做喇叭状,喊道:“爹爹放心,蕊蕊不会亲哥哥们的,不过舅舅家添了小弟弟,二姨母也为江淮王府添了小郡主,这回爹娘带蕊蕊进京贺喜,蕊蕊见了叡哥哥却是要亲上一回的。”   女儿口中的叡哥哥正是萧蕴和完颜古青的长子,自己辛辛苦苦捧在手心养到四岁的小宝贝岂能就这样被人占了便宜!?完颜宗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来,登时暴走,正欲怒喊女儿回来好生教育一回,手却被锦瑟拉住。   迎上她含笑的目光,完颜宗泽不由焦怒地道:“这丫头片子真是越来越没正行了,整该请个教养嬷嬷好好管管!”   锦瑟却是一笑,道:“前儿这丫头还说萧家的小子小小年纪爱装大人,老气横秋的最是没趣。你放心,你女儿鬼着呢,瞧不上萧家小子。女儿可是你的心头肉,只要你舍得,我倒极愿意有个嬷嬷来帮我拘着她。”   自己这个女儿小小年纪却极是早慧,鬼主意颇多,时常哄的两个哥哥都连吃闷亏,完颜宗泽心知自己被女儿撞破好事,一时窘迫,竟也被女儿给戏弄了,不觉笑道:“这丫头,她比那萧家叡哥儿还小两岁呢,倒说人家小小年纪老气横秋。”   他言罢却蓦然将爱妻拥进了怀中,弯腰在她耳边低低哑哑地道:“不过这丫头胡话多,却也有说对的时候,微微,你瞧文青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妹夫闫峻也后来居上有了四个儿女,咱们是该努力努力给蕊蕊添个妹妹了……”   锦瑟见他又将教养嬷嬷的事儿岔了过去,显然就没真想过要让人来管教他那宝贝闺女,念着这丫头小小年纪就这样有主意,不知将来长大会成什么样,能不能找到婆家……   她这边儿走神,完颜宗泽却是不悦,滚烫的唇落下惩罚地在她颈边激起一抹菲丽的红霞,她揽上他的腰,唇角含笑,眸底映了天际霞光,潋滟波光,脑中却蓦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奢望。   愿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子孙绕膝,同叙天伦。   她何其有幸,今生得之享之啊……   ——全文完——   此文没番外,到此完结了。   ------题外话------   此文从开坑卡到完结,素一度提心吊胆,生恐烂尾,头发一缕缕的掉,希望大家追至此不会失望   素的文一般,却追求进步,名媛费心力不少,成绩却不及上本三分有一。见订阅不停掉,没月票没留言,素一度失落,彷徨,生恐叫大家失望都弃我而去   所以,在此要特别感谢一路追文,留言,投票砸钻鼓励素的姑娘们,没有你们,缺乏自信的我一定坚持不到最后,也是你们让素决定顶着出版社的追杀也要先完结网络版,没按承诺压着结局章应该不用负法律责任吧,汗……   书上市会发公告,希望亲们能支持下,不叫销量太难看,热吻给善良的姑娘们   新文不知想继续看重生还是穿越?没看过素《侯门嫡女》记得去瞧哦,同样精彩   老公奉天《残暴公主,柔弱夫》求友情收(*^__^*) ━━━━━━━━━━━━━━━━━━━━━━━━━━━━━━━━━ 本文内容由【honey前辈】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