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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唐装的男人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或者更加年轻,这样的年龄放在别的人身上也许还不过是被父母操心的半大的孩子,但是这个男人周身的气势却让人完全忽略了他的年龄,沉稳、干练,甚至带着只有饱经风霜的老年人才有的舒缓的威压。同样,这样的气势也遮掩掉了他俊秀姣好的容貌,如果只是评论模样的话,也许那些夜店里的受人追捧疼爱的“少爷们”拍马也赶不上他。   男人只是悠闲甚至散漫地站在那里,却似乎完全找不到破绽,女孩很快再次放弃了趁人不备偷袭的打算,放松了身体让自己显得更加柔顺而无害。   只可惜,这样的尝试没有给男人带来任何的改变,女孩没有办法从那双微微噙着笑意的眼睛中读出任何的讯息,这让她感觉更加忐忑与焦躁。   “叫什么名字,小丫头?”男人的视线在女孩身上停留了一下,随即缓缓扫视了一圈整个仓库,重点在两具尸体上停留了一下,最后又回到了女孩身上。他柔声问道,如果忽略此时此刻的环境的话,完全像是巧遇到出色后辈的慈爱温和的长辈。   “凌晓。”女孩回答,软绵甜美的童音却混杂着锐利与生硬,尽管她看上去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柔和一点。   “凌晓?”男人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思考,见到他这幅模样,他侧后方带着眼睛的男人轻轻上前一步,凑在他身侧低声解释道,“是凌家的大小姐,之前有消息传来说被绑架的那个。”说罢,他像是看什么稀奇东西一样瞥了女孩一眼,显然也很奇怪于女孩的身份,或者说这个身份与女孩此时此刻的表现之间的差异。   女孩的眼神茫然了一瞬,有些惊讶,又有些怀念,甚至还有刻骨的嘲讽,这样的情绪令男子有些捉摸不透,他同样不明白为何女孩会对那一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介绍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三少爷,警察来了,派人过来问问您打算怎么安排。”戴眼镜的男人又说了一句,他的样貌书卷气十足,精明又文雅,像是大学的讲师,又或者是律师。作为一个个体,他同样也是耀眼的那一类,只可惜站在那被称作三少爷的男人身后却被掩盖住了光彩,乃至于女孩直到他说话之前都完全忽略了他。   “让他们等一会儿再过来。”三少爷毫不在意地回答,目光仍旧徘徊在女孩身上,饶有兴致,“凌家的小丫头,你过来。”   女孩犹疑了片刻,便顺从地举步走了过去,虽然她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但是疼得似乎要断掉的左腿仍旧让她的步伐踉跄,摇摇欲坠到让人看上去有些心惊胆战。   但是没有人阻止她,或者帮助她,女孩也毫不介意,倔强地走到离三少爷三四步远的地方,紧紧抿着嘴唇,扬起精致却带着乌青的下巴,仰视着掌握着她生杀大权的男人。   “挺有趣的孩子,我挺喜欢的。”三少爷懒洋洋地笑了起来,抬起骨节分明的修长的右手,似乎打算摸摸女孩的头发,但是,在他看到女孩戒备的神情——关键是那被汗水、血液与灰尘打湿污浊的发丝——后,又带着嫌弃的目光收回了手。   “抱下去收拾一下,然后再带回来见我。”三少爷微微偏头,吩咐道,立即,一个保镖模样的健壮男子应声走了过来,蹲下.身,有些僵硬地将女孩抱了起来。   女孩坐在男人的手臂上,抓着他的西服领子,僵硬着身体,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三少爷像是被取悦了一样笑弯了眼睛,似乎心情很好。   女孩被带走了,戴着眼镜的男子有些不解,“三少爷,您这是打算……?”   “养着玩玩吧,看上去是个省心的。”三少爷转身,优雅闲散地踱着步子离开了仓库,“反正最近一阵子我需要韬光养晦,没事儿干,弄个玩意儿打发一下时间也不错。”停顿了一下,三少爷像是肯定自己的想法一般点了点头,“正好给杰诺特找个伴儿,省得他没事儿的时候总粘着我,烦。”   戴眼镜的男子微抽了抽嘴角,虽然口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着实为了那位从意大利来的杰诺特小少爷抱屈。   就冲着这位爷的气场,往那儿一戳杰诺特小少爷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粘着他”啊!   不过,这位爷说什么就是什么,杰诺特小少爷也就只能继续背着“粘人又烦人的孩子”这口黑锅了。   当三少爷带来的人全都走得一干二净之后,警察才姗姗来迟,“击毙”了两名绑匪,成功地“营救”了凌家的大小姐。   至于凌家大小姐目前在哪?当然被是暂时扣在警局里“压惊”并“做笔录”了,等到那位爷玩腻了送回来,才能被允许接回家去。   ……希望他能快点儿玩腻,中年发福的警局局长一脸惆怅,他真心一点也不想被起诉“非法扣押幼童”啊……   =========================================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扔个新文……好久不写BG,咳咳,换换口味……   ☆、第二章 重生(二)   凌晓有些惊悚地盯着面前的镜子,镜子中的小女孩满脸的乌青,还贴着几块创可贴,几乎完全毁掉了原本精致可爱的外貌。只不过令凌晓震惊的并不是她此刻被毁容了,而是她突然缩水,回到了七八岁的模样。   身上的伤口被仔细地处理过了,虽然看上去很糟糕,但是凌晓多年的经验仍旧让她在打斗中最大限度地保证了自己的健康。   原本身上的白色繁复的公主裙被扔掉了,现在,她身上穿的是一身简洁文雅的淑女装,大概是按照那位三少爷的口味换上的。凌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眨了眨眼睛,仍旧无法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凌晓拧着秀眉沉思的时候,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凌晓猛地扭头,警惕地盯向门口,一只手也不动声色地抓住了化妆台上修眉用的小刀——虽然算不上锋利,但是如果使用得当的话,也是一件让人不能忽视的武器。   不过,看上去是凌晓的反应有些大,探进身来的是一个和她目前外表看上去差不多年龄的男孩,金色微卷的头发不服帖地乱翘着,蓝色的大眼睛散发着惊喜的光芒,大概极其满意凌晓的外表——尽管她看上去鼻青脸肿。   “你就是三叔接过来陪我玩的女孩子吗?我叫杰诺特。”男孩蹭进屋子,有些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背带裤,磕磕巴巴地用着不标准的中文说道,那眼巴巴的模样,像是只耷拉着耳朵求抚摸的苏格兰牧羊幼犬。   凌晓微微放松了捏着修眉刀的手,矜持地点头问候:“我叫凌晓,但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三……少爷接过来陪你玩的人。”   “哦……”杰诺特看上去有些失望。   “对了,杰诺特,你知道今天是哪一天吗?”凌晓停顿了一下,没有给杰诺特再次说话的机会,立即反问道。   “四月十三日。”杰诺特奇怪地眨了眨眼睛,却仍旧乖巧地回答。   “哪一年?”凌晓有些紧张地追问。   “是1917年。”杰诺特更加疑惑,特别是当他看到凌晓因为这个答案而失神之后,“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就是问一问。”凌晓摇了摇头,她明白了一些事情,却反而更加糊涂了。   她不是身体缩小了,而是回到了自己八岁的那一年。   凌晓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回来的,记忆中只是她的任务失败了,被抓了起来,然后被注射了某种未知的药物,失去了意识。等到她苏醒后,虽然仍旧是被捆绑的状态,但是不仅换了身衣服,身体还缩小了,对此,她一直认为这是神秘药物的作用外加俘虏她的人的变态嗜好的原因——虽然听起来同样扯淡,但是总比一睁眼又一闭眼地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靠谱多了。   凌晓将近三十年的生命中大起大落,经历了各种事情,所以不管她如何猜测疑惑,却仍旧迅速做出了自救。也许是被注射药物后变小让敌人觉得她失去了威胁,所以捆绑她的手法简直外行到令人发指,凌晓轻而易举就挣脱了绳索,偷袭得手抢了枪械之后毫不手软地杀掉了明显是业余的看守,一切顺利轻易到让她不敢置信。   然后,也许是被她的枪声吸引,那个叫三少爷的人出现了,她就被带到了这里,处理完伤口后,才有时间正视并思考自己之前的遭遇。   如果这时候是1917年的话,凌晓便轻而易举地知道了那位三少爷的身份。就凌晓本人而言,她更习惯称呼那人为“三爷”,神秘莫测、总是宛若一道影子般隐居于幕后,却没有任何人敢招惹的三爷。   当然,凌晓只是知道这位三爷罢了,无论是身为凌家小姐的少女时代,身为沈家夫人的贵妇时代,还是身为间谍凌晓的最后几年,三爷都是她只闻其名而未谋其面的人物。   没有人不知道三爷,但是有资格见到三爷的人却屈指可数,凌晓显然从没有那种尊贵的资格。   凌晓早就不记得自己曾经的八岁是否也经历过一场绑架,但是她很明确的知道,八岁的她从来没有见过三爷,更不用说被三爷带回了宅子。   也许在她开枪杀掉绑匪的那一刻,命运的轨迹就改变了。不过,就算此刻不变,凌晓也绝对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再次走那么多弯路,被那么多人欺骗、利用、抛弃,最后陷入无法挣脱的肮脏的泥沼。所以,第一次改变就意外地帮她带来了见到三爷的资格,凌晓觉得自己实在是幸运极了。   与杰诺特聊了没两句,凌晓就被人抱着,再次见到了三爷。   三爷换了一身绣着暗色竹子的长衫,懒洋洋地斜靠在塌上,看上去跟凌晓曾经听闻过的三爷没什么两样。但是现在的三爷还只是三少爷,虽然只是相差一个字,却意味着在他上面还压着其他人。   三爷——或者说三少爷看上去很满意凌晓的装扮,悠悠然招了招手,示意仆人将凌晓放到他身边,然后揉了揉凌晓被清洗地很干净的头发。三少爷的手指白皙而灵巧、修长而有力,尽管看上去更像是一件艺术品,却没有任何人敢于忽视其中所蕴含的能力。   “丫头,以后跟着我怎么样?”三少爷笑道,语气温和地垂询,却不知为何让人完全不敢反抗。   当然,凌晓也没有反抗的意思。   “好。”她的回答异常干脆。   “真是乖孩子。”三少爷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先送你回凌家,以后有时间就让人接你过来,有什么事情,你也可以来找我。”   “我知道了。”凌晓乖巧地应声。   三少爷又询问了凌晓几句,却只是关于她平常的习惯。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喜欢玩什么,喜欢学什么——当然这些三少爷是不需要记住的,而是交由仆人来安排——亲切和蔼地就像是普通的长辈。   或者说,应当是凌晓印象中的长辈应有的模样。   不得不说,从来没有被长辈如此关怀过的凌晓有些恍惚地受宠若惊。也许从小就缺乏来自长辈的关爱,凌晓对于这样的情况完全没有抵抗力,即使早就心冷如铁,也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的孺慕。   尽管凌晓知道,从这位三爷身上寻找长辈的感觉,从根本上就像是一个笑话。她之于三爷大概只是一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不过,即使只是与三爷搭上一点点关系,也能让她接下来的人生受益无穷。   即使尊贵又冷情,但是据说三爷对于他看得上眼又完全顺服于他的人,还是很好说话的。   三少爷没有询问凌晓为何身为凌家的大小姐,却可以毫不眨眼地杀人,可以流露出那种完全不属于孩子的神情,也许他根本不关心,也许他觉得无论凌晓的原因是什么,都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的威胁。但是不管怎么说,凌晓都觉得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在三少爷那双温和却洞悉一切的眼睛下撒谎,同样,她也不知道如何将自己诡异的遭遇说出口。   总之,凌晓在三少爷的身边和乐融融地呆了一个下午,并且与自己未来的玩伴杰诺特再次相认了一遍后,终于被送回了警局。   看到凌晓被平安健康地送来,发福的警察局长长长松了口气,再三叮嘱她回家之后一定要说自己是被警察营救并留在警局处理伤势、做口供的,又马不停蹄地将她送回了凌家。   凌晓被激动地痛哭流涕的管家白叔抱着,漠然地望着自己少女时代的家,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那些曾经伤害、抛弃并把她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人们啊,她该回报给他们一份怎样的大礼,才能对得起她凌晓重新回来一次呢?   ☆、第三章 童年(一)   “你泡的茶难喝死了!我要你重新给我泡!”刁蛮的凌家大小姐毫不客气地打翻了自己手中的茶杯,傲慢地看着棕色的茶渍染上了对面少年昂贵的小西服。   少年因为愤怒与羞恼而涨红了脸,却偏偏不敢发作,半晌后才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忍气吞声地弯腰,将滚在地毯上的茶杯捡起来,柔声回答,“好好,我再帮你泡一杯,晓晓你的口味真刁,看起来我得为你好好去学学茶道了。”   “好啊,你去学嘛!”凌晓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晃荡着两条纤细修长的小腿,娇俏地歪头吐了吐舌头,“学好了之后要专门泡茶给我喝!学斌哥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是啊,除了我,还有谁能受得了你这个刁蛮的小公主呢?”宋学斌带着稚气却英俊初显的脸上满是宠溺,抬手刮了刮凌晓的鼻尖,却被对方手疾眼快地抬手拍开。   “学斌哥哥你手上还有茶水呢,不要碰我!”凌晓皱了皱鼻子,不满地嘟起嘴,似乎丝毫没有察觉那不客气的一巴掌在宋学斌的手上留下的红痕,和对方因为疼痛而一瞬间僵硬的表情。   “行啦,我去洗手,然后帮你泡茶。”宋学斌强忍住想要揉手背的冲动,在忍耐力告罄前留下一句话之后匆匆离开,完全不知道在他转身后娇美的凌家小公主嘴边扬起的满是恶意与舒爽的笑容。   每天揍一揍宋学斌,心情真好!   凌晓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跳下沙发,思考着待会儿再做什么难为对方一下。   宋学斌——对于这个在她人生中留下第一抹灰暗的家伙,凌晓显然是不打算手软的。   其实,凌晓跟宋学斌之间的故事也很简单,不识愁滋味的青涩少男少女之间的爱恨情仇对于凌晓之后的人生经历而言更多是像一个笑话,她可以抱着恶作剧的心理去报复,觉得解气之后便一笑置之。   宋学斌的父亲是凌晓父亲公司的二把手,上辈子她和宋学斌一起青梅竹马着长大,宋家与凌家都默认了他们是一对,默认了宋学斌基本上相当于倒插门女婿的身份。凌晓的父亲生不出儿子,只能让女婿继承公司,而宋学斌是公司上层决定的最好的人选。   上辈子的凌晓并不排斥这一段由长辈凭借利益订下的婚姻,她是喜欢着一直陪伴着她的学斌哥哥的,只可惜她的学斌哥哥却在长大后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女。宋学斌为了爱情而反抗家里的安排,却没想到巧合的是,这位真命天女竟然是凌父和外面情人的私生女,凌晓同父异母的姐姐。   宋学斌对她的姐姐一往情深,凌父也不在乎到底是自己的哪个女儿嫁给宋家,于是,在所有人的支持下,凌晓被炮灰了。看着宋学斌与自己的姐姐喜结连理,看着原本是外室的继母堂而皇之地当了凌夫人,那时候还不成熟的凌晓被妒忌与不甘冲昏了头脑,走出了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步。   接下来,一步错,步步错,凌晓由一个富家女变成了时刻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宛若蝼蚁的间谍,不仅是因为其他人的推波助澜、利用抛弃,同样也是因为她自己的自作孽。   凌晓有恨的人,却不是宋学斌,她对于宋学斌的报复,只是想讨回自己曾经所付出的,然后狠狠捉弄他几年,就放他一条生路。对于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孩子,她能够要求什么呢?反正曾经的她也是这样的人。   她曾经为宋学斌学过茶道、学过钢琴、学过画画、学过做饭,只是为了让宋学斌更加喜欢她。所以这辈子,她要逼着宋学斌为她而去学这些,为她而付出业余休闲的时间,去学这些令人厌倦的功课。   她曾经为宋学斌端茶倒水、洗手作羹汤,装作是淑女地体贴他讨好他,所以这辈子,她要当个刁蛮的千金,让宋学斌知道一颗心扑在对方身上却被对方视而不见、百般挑剔的恼火。   反正不管她如何温柔都栓不住他的心,她干嘛还要克制自己?反正她现在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当一个公主被殷勤照顾的感觉,其实真的很不错,宋学斌此生只是她的仆人。   至于曾经抢走了宋学斌的姐姐,凌晓还没有决定该用何种态度,如果她真的是“无心伤害她只是真爱无法控制”的话,凌晓也不打算在她身上浪费过多的时间,但是如果她有其他的打算的话,凌晓也并不介意让她好看,让她知道凌家真正的公主到底应该是谁。   光着脚在柔软的地毯上走了一圈,深感无聊中的凌晓瞥见客厅敞开的窗台上“扑棱棱”落下的白色雀鸟后,眼睛猛地一亮。   快步走向门口,换上外出的鞋子,凌晓刚刚冲到大厅就看到宋学斌端着托盘回来,却脚步不停地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晓晓?我泡好了茶——”   “不喝了!我要出去玩!学斌哥哥再见!”凌晓笑着抬手挥了挥,连回头都懒得回,不过却可以想象对方是如何因为被耍而愤恨地咬牙切齿。   出了门,坐上了车子,凌晓看着司机驶离了凌宅,三拐两拐之后,停在了某个小巷之中。   凌晓下了车,立即就看到另一辆停在小巷内的黑色车子。习以为常地走过去,坐上车,等到凌晓再次下车的时候,就已经身在三少爷的宅子院内了。   被仆人引着来到后花园,过了搭在潺潺流水之上的石桥后,凌晓就看到被垂柳掩映的凉亭内与人对弈的三少爷。   坐在三少爷对面的人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正微皱着眉盯着棋盘苦思,他的头发有些花白,却仍旧精神矍铄,一看就是稳居上位的气质斐然,而三少爷仍旧一副懒洋洋半昧着的模样,斜靠着宽大的竹椅,悠悠然端着茶杯品茗。   当凌晓来到凉亭边的时候,三少爷才转过视线看向她,笑着抬起手招了招。即使腹诽着这模样越来越像是唤狗,但是凌晓仍旧快步走了过去,轻车熟路地爬上竹椅。   三少爷放下茶杯,抬手圈住凌晓的腰,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来,放到腿上,笑道,“今天很无聊?来得这么快。”   “嗯,无聊死了,就算您不唤我过来,我估计也要跑过来讨嫌呢。”凌晓回答,软着声音撒娇,顺服地贴着三少爷的胸膛。   “这位就是凌家刁蛮的小公主?”对面五十多岁的男人终于从棋盘上抬了抬眼,打趣儿般问道,“听说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怎么这会儿见就成了温顺的兔子了?”   “她哪里是狮子,充其量就是只猫罢了,不过知道该对谁温顺,该对谁撒泼。”三少爷笑道,揉了揉凌晓的头发,“这是刘爷,唤一声。”   “刘爷。”凌晓乖巧地唤道,眨着眼睛不再吭声,她知道三少爷和刘爷说话——即是说的是她,她也没有插话的资格。   她能坐在这里,靠得是她是三少爷宠爱的玩意儿,至于凌家,这些人是根本看不上眼的,凌家的小公主对于他们而言也与草芥没什么区别。   刘爷笑着应了,然后从搁在手边的扇子上解下玉制的扇坠,递给凌晓当做见面礼。   凌晓有些惊讶,抬头看了三少爷一眼,发现他笑眯眯地不动声色,这才道着谢接过来,小心地收进自己的小包里。   虽然凌晓并不知道刘爷真正的身份,但是从他能够跟三少爷坐在一起下棋就能看得出他的身价,这样的人,竟然拿扇坠这样一直带在身边、见物如见人的东西当见面礼,显然是给足了三少爷的面子,这次来也必然是有所求的。三少爷没有拒绝这份见面礼,应当也是应承下了这件事。   虽然收礼的人是凌晓,但是从头到尾其实都没她什么事儿,只不过是充当了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桥梁罢了。而且这个扇坠估计从此也很难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毕竟凌晓是没有资格使用它的。   果然,当凌晓接过扇坠之后,刘爷的情绪顿时高扬起来,然后,他就被一直岿然不动的三少爷在棋盘上杀了个片甲不留。   ☆、第四章 童年(二)   刘爷无奈地投子认输,不过虽然输了棋局却达到了目的,所以他的心情仍旧愉快。又跟三少爷客套了几句,夸了夸凌晓的可爱懂事儿之后,刘爷很快便告辞离开,只留下凌晓皱着一张脸,痛苦地看着三少爷将棋子塞到她手里。   “跟我把棋局下完。”三少爷一手搂着凌晓的腰,一手轻轻扣着玉石桌的桌面,舒缓地命令道。   “肯定是输啊,为什么还要下……”凌晓异常痛苦,她大概天生就对围棋没什么天赋,怎么教都不开窍。   “就算重新来一盘你也一样是输,有区别吗?”三少爷慵懒地挑眉,调侃道。   “是没区别……”凌晓沮丧地撇了撇嘴。   “这一局跟我上次让你背的棋谱有七分相像,正好验证一下你到底是不是对我阳奉阴违。”三少爷居高临下地垂眼看向登时浑身僵硬的凌晓,微微眯了眯眼,“没背?”   “背……是背了……”凌晓哽咽。   “但是又忘了?”相处了才不过一年,三少爷却显然对于凌晓了若指掌。   凌晓心虚地撇开视线,答案不言而喻。   “回去的时候带两本棋谱,背下来,下次来我要检查的。”三少爷轻笑了一下,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打乱,然后抱着凌晓站起身。虽然语气完全不严厉,却仍旧让凌晓痛苦地将头埋在他的颈弯处。   “我不想学围棋……”   “我教你什么,你就得学什么。”三少爷的回答淡淡的,却毫无回旋余地,“之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来着?”   凌晓不敢再吭声,所谓自作孽不可活。   适当的撒娇三少爷愿意纵着她,但也只限于适当的撒娇罢了。   一年前,在与三少爷见了几次面之后,凌晓便提出了想要跟着三少爷学习的请求,因为她深深折服于三少爷的博学多识。   在这个年代,除了极少数能够将自己的孩子送出国留学的大家族外,大多数人的目光仅仅被局限于狭小的圈子。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精彩,不知道外国的风云变幻,坐井观天又夜郎自大,甚至于那些出国深造过的贵族子弟,也仅仅是学了些皮毛,弄得自己中不中洋不洋,只是为了吹嘘自己多添几分砝码。   但是三少爷却完全不是这样的人,他的眼光长远,交往广泛,即使大多数时间仅仅只是呆在自己的宅子里,却又像是随时随地都能够接触到整个世界。   凌晓不知道三少爷是怎样做到的,她只知道三少爷的宅子里总是来往着很多人,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俄国人……甚至连那位金发碧眼名叫杰诺特的男孩子,也是意大利某个黑手党家族首领的私生子,被托付在三少爷这里代为教养,寄希望于将来他能够子承父业地接手黑手党家族。   凌晓不希望走原来的道路,她以自己曾经身为间谍而接触过世界的眼光、以自己成年人的心智、以希望自己飞得更高活得更精彩的信念,恳求三少爷能够为她打开一扇通向整个世界的窗户。   她饥不可耐地汲取着三少爷给予她的曾经闻所未闻的知识,迫不及待地将目光投向井外的天空,也许正是有着更加辉煌的渴望,也许是逐渐有了更加广阔的视野,重生回来之后渴求于复仇的凌晓逐渐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   她不会放过伤害过她的人,但是复仇却绝对不是她新的人生的全部,甚至,那仅仅只是占据了最小的一部分罢了。   凌晓要的是彻底的蜕变,是破茧成蝶,幸运的是,重生回到童年的她有着充足的时间。   当然,即使有着充足的时间,她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太多太多,所以……   背围棋棋谱什么的,还是算了吧……QAQ   满是怨念地被三少爷抱着来到练武场,凌晓立即发现了正一边扎马步一边眼巴巴看着她的杰诺特。被三少爷放到地上之后,凌晓立即自发主动地跑去了更衣室,换上了练武用的衣服,然后来到了杰诺特身边。   “凌,你讨厌死了!”杰诺特立即急不可耐地抱怨道,连称呼都换成了姓氏。   “我怎么了?”凌晓茫然地反问。   “你明明是我的玩伴,但是每次来都要先去找三叔!都不理我!”杰诺特控诉道,幽怨又委屈。   凌晓瞥了杰诺特一眼,不可置否,反正她的确对于陪小孩子玩没有任何兴趣。   原本,凌晓的身份的确只是杰诺特的玩伴,每次来三少爷的宅子,都会被直接带去杰诺特那里,陪他学习、练武、打枪,连三少爷的面都很少见到。但是,等到她向三少爷提出要学习之后,情况便逐渐改变了。凌晓跟在三少爷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骄傲一点说,她认为是自己的决心、耐心、毅力与大概还算聪慧的脑子让三少爷对她的态度逐渐从散养变成了圈养,甚至隐隐压了杰诺特一头,成为了三少爷身边最受宠的小辈。   当然,她敢于顶住压力向三少爷撒娇卖乖又懂得进退,而杰诺特小少爷只能战战兢兢地呆在一边这样明显的对比,大概也是凌晓更加受宠的原因之一。   爱哭爱闹的孩子,总是会更加容易得到大人的关注。   凌晓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以成年人的心智、可爱的外表和年龄的优势踩着杰诺特上位有什么不对。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显然,曾经经历过将近三十年大起大落颠沛流离生活的凌晓,比真正的孩子杰诺特更加适合三少爷身边宠物的位置。   “你们两个,如果想要聊天就练练英语口语。”三少爷懒洋洋地打断凌晓与杰诺特之间的交流,瞬时间,打算好好诉苦一番的杰诺特就苦逼了。无论再怎么聪慧的孩子,仅仅是学了几个月的英文,显然不可能毫无交流障碍。   “也许我们可以换意大利语。”杰诺特用英语小声提议道,“我可以教你意大利语。”   凌晓沉默了片刻,扫了一眼正在打太极拳的三少爷,发现他并没有不满的样子后,点头表示了同意。   杰诺特顿时眉开眼笑,虽然他在武术和枪械上天赋惊人,但是文化课却一直是软肋,即使在中国呆了快两年,中文也仍旧只是仅仅能够用于日常对话的程度。   反倒是凌晓肯耐下心去学,语言天赋也不错,曾经间谍的身份也让她粗通英语、日语甚至一点法语,对于学习外语经验丰富的她每每都让杰诺特羡慕不已。   扎了马步,做了体能训练,然后打了一套拳,与杰诺特对磕了一阵,最后是枪械训练,等到日落将至,凌晓终于筋疲力尽地离开了三少爷的宅子,怀里抱着两本棋谱,脑袋里塞了一大堆意大利语词句,基本上,算是收获甚丰。   坐车回到街上,中途又换乘了先前从白宅离开的汽车,车上装了几件衣服首饰,名义上是凌家大小姐逛街所得,其实是三少爷的友情赠送——拜三少爷所赐,凌晓衣柜里原本华丽可爱的公主系服饰,在这一年内几乎被符合三少爷审美的文雅淑女系与旗袍所代替。凌晓真不知道,自己这还没发育的小身板,怎么可能撑得起来旗袍这种衣服。   不得不说,三少爷驭人的手腕是很给力的,凌晓与他将近一年的频繁来往,却丝毫没有一点风声传出来。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她一直被三少爷带在身边宠爱,而不该知道的人却绝对没一个人知道,凌晓觉得即使三少爷此刻仍旧还是三少爷,但是其势力也差不多可以跟“三爷”的时候相媲美了。   也许,这个人跟她一样也是个重生的?不然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做到这种程度?而且,喜欢宅在家里打打太极种种花养养鸟什么的,实在像是一个老年人惬意的养老生活,完全没有一点年轻人的朝气与锐气——凌晓曾经很阴暗地揣测。当然,也仅仅是揣测罢了。   回到凌宅,管家白叔早就等在了外面,和蔼地询问凌晓这一天逛街是否愉快。宋学斌早就离开凌宅回家了,凌父在外流连花丛几日不着家是常态,再加上早就意外车祸身亡的凌母,凌家宅邸从来都是空空如也,主人只有凌晓一个。   也许,正是因为童年时期孤单一人的时间太久了,所以凌晓才特别希望有人陪伴,才会将自己的感情全部都倾注在宋学斌的身上。   轻车熟路地笑着向白叔杜撰了自己一下午的行踪,凌晓愉快地展示完三少爷的礼物,独自吃过晚饭后,就苦逼地回房背棋谱去了。   谁知道下一次三少爷的召唤是什么时候呢?要是明天就被叫过去,凌晓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五章 童年(三)   凌家的大小姐是个极其泼辣刁蛮的家伙,无论是谁只要稍稍招惹到她,都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这是凌晓用了三年的时间,在所有人心中刻下的深刻的印象。   拜三少爷的教导所赐,十一岁的凌晓被调.教地能文能武,不仅在学业上琴棋书画文史理化样样精通,一根鞭子也使得打遍天下无敌手——当然,仅限于同龄的小孩子和不入流的小混混们。   凌晓并没有像上辈子那般与大家族少爷小姐们一起去新式学校上学,而是请了家教在家中教导,当然,这位家教也是三少爷那边的人,职责就是督促凌晓认真按照三少爷的要求完成功课,不许贪玩。   读了一下午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凌晓终于在家教文瑾满意地眼神中松了口气,暂时获得了休息的时间。   喝着管家泡好的红茶,凌晓用叉子叉起一小块蛋糕,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少了什么。   “学斌哥哥呢?现在应该放学了吧?”凌晓扭头看向管家白叔,询问道。   “宋少爷……说是今天放学后与同学有约,所以就不过来了。”白叔站在凌晓的侧后方,恭敬地回答。   “说起来……最近有一阵子没有见到他了。”凌晓眯了眯眼睛,缓缓回忆道。   白叔一脸的无奈,完全用眼神阐释出了“您这才发现啊”的感想。   “怪不得,这段时间一直觉得缺了什么……”凌晓放下茶杯,站起身,“让人查查学斌哥哥在哪,我去找他玩。”   看着凌晓精致漂亮的面孔上满是愉悦又恶劣的笑容,白叔虽然有些纠结,却仍旧答应着退了下去,按照自家小姐的要求派出了人手。   在这几年的观察下,即使是将全部精神都放在小主人身上的白叔,也搞不懂凌晓对于宋学斌到底是喜欢还是厌烦。如果是厌烦,那为什么喜欢时时刻刻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如果是喜欢,那为什么宋学斌被折腾得越惨,小姐就越是开心愉快?   以正常小女孩的心思推测的白叔,当然不明白凌晓这种“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就开心了”的扭曲报复心态。   三年的时间,足够凌晓对宋学斌进行异常惨无人道的身心折磨了。如果说凌晓在三少爷的悉心调.教打磨下焕发出越来越璀璨的光彩的话,宋学斌也同样在凌晓的悉心调.教打磨下越来越“出色”,起码比曾经凌晓记忆中的宋学斌“多才多艺”、“活泼健康”得多。   不得不说,玉不琢不成器,人不打不成才。   在凌晓的刻意刁难下,宋学斌去学了茶道、钢琴、料理、插花,甚至舞蹈,这些大多属于世家女子才涉猎的科目显然对于宋学斌的大男子主义心理造成了无法弥补的创伤。   在凌晓记忆里一直温和而善于隐忍的宋学斌终于无法忍耐自己一直混迹于女子群体,被同龄的男性朋友们嘲笑越来越“女性化”,于是,他终于爆发了上辈子没有的叛逆期。   不再围着凌晓团团转,不再对她的要求有求必应,不再温和微笑着对她包容体贴,宋学斌为了逃离凌晓的高压统治,终于学会了如何反抗家里对他人生道路的安排,学会了与凌晓冷战、争吵、大打出手,甚至专门学了如何打架以便在她的鞭子下逃出生天。   只可惜,即使身为男子,起步比凌晓晚了太多、又没有凌晓骨子里透出的狠辣无情的宋学斌,仍旧每每倒在了凌晓的暴力手段之下,求生无门。   怪不得那些性格暴躁的男人们都惯于殴打自己不成器的儿子们呢,果然,一看到宋学斌那副梗着脖子恶狠狠瞪着自己的模样,凌晓就极其手痒。   叛逆期的小屁孩就是要狠狠打一顿才知道收敛、知道应该听谁的话,不是吗?   凌家派出的人在傍晚的时候才传回来宋学斌的下落,显然,为了防止被心血来潮的凌晓找到,宋学斌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反侦察、隐藏自己的行踪。只可惜,他的手段仍旧稚嫩,尽管给寻找他的人造成了一定的麻烦,却无法从根本上杜绝行踪的暴露。   得道消息的时候,凌晓正一手拿着法语词典,一手端着纯法文的《基督山恩仇记》,痛苦并快乐着。   得到消息后,凌晓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她身侧,正随着她的阅读讲解语法与法国历史的家庭教师文瑾。   察觉到凌晓渴望的目光,文瑾笑着将书签夹在摊开的书页上、合上书本,纵容地点了点头,“去吧,适当的放松也是好的,不过记得下手不要太狠,你是大小姐,不是小混混。”   深深体会到文瑾那文雅正直的外表下同样隐藏着一颗黑色的心灵,凌晓干干地笑了笑,随即从椅子上跳起来,脚步轻松愉快地出了书房。   坐上车后,凌晓这才得知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家最近新开张、生意还算比较火爆的“夜总会”。看来宋学斌在抽烟、喝酒、打架、赌博、飙车之后,终于再接再厉地学会了如何逛夜店嫖女人,凌晓有一种森森地吾家有男初长成的感慨。   ——宋学斌难道不知道,他越是放纵堕落,凌晓就越是能揍他揍得理所当然吗?真是个傻小子。   看着曾经上辈子历史清白地如同一张白纸的宋文斌被自己逼到如此田地,凌晓心中的自豪感不是一般二般地爆棚。   自我感觉良好的凌晓觉得自己实在是以德报怨的典范,她不仅将宋学斌调.教得多才多艺,还劳心劳力地在对方堕落叛逆的时候跑过去教训他,试图将他“打”回正途,这种站在道德制高点、揍了人之后还会被对方家长咬牙切齿却有苦难言地“感谢”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怀着如此愉悦的心情,凌晓在灯红酒绿的夜总会门口下了车,却没想到踏进夜总会之后见到的不是夜夜笙歌的糜烂,而是人人噤若寒蝉的对峙。   其中的一方凌晓看着有点面熟,大约是从三少爷那里的资料上见到过的人,而另一方,则是凌晓此行的目标——宋学斌。   只可惜,原本打算教训一顿的目标此时此刻已经被人捷足先登,殴打地鼻青脸肿奄奄一息。凌晓不得不惋惜地发现,目前急需去医院治疗的宋学斌如果再挨上她一鞭,大概就能直接被送去太平间了。   曾经眉目清俊的少年被人高马大的男子抓着头发,如破布娃娃一般提着,在他的身后,狼狈地坐在地上的柔弱清丽的少女努力挤出讨好的笑容,颤抖着对高大的男子撒娇邀宠。   “铭哥,你知道我是真心真意跟着你的,绝对没有背叛的想法……是这个家伙不长眼先来搭讪我的,我、我真的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宋学斌奋力地扭头,看向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试探着接近男子的少女,唯一还能看得出本色的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就在少女柔若无骨地攀附着男子肌肉结实、刺着虎头纹身的手臂,笑着讨论该如何处置宋学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的时候,一直在一边不动声色地看好戏,却不能让宋学斌在此香消玉殒的凌晓终于动手了。   ☆、第六章 童年(四)   长鞭如灵蛇般狠狠地抽在了男人的手臂上,男人吃痛地松手,不再管瞬时间瘫软在地的宋学斌,愤怒地扭头看向凌晓:“谁?!”   “不好意思,你刚刚打的可是我的人。”凌晓笑意盈盈地偏头,手中泛着血红色的长鞭明确地昭示了她的身份,“既然我来了,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总要帮他出头的。”   男子的脸色变了数变,眼前含笑精致如娃娃一样的女孩与血色的长鞭让他毫无疑问地联想起某个传言。最终,男子还是咬着牙一挥手,示意他身后的手下将凌晓围了起来,眼神中却透出了深深的忌惮与忐忑。   接下来自然是众人喜闻乐见的“英雄救美”,当宋学斌死里逃生地躺在了医院的病房中时,终于在历时将近一个月的冷战、热战之后,第一次纠结着给了凌晓一个愧疚又别扭笑容:“……今晚,多谢你了。”   “你是应该多谢我。”凌晓毫不领情地挑眉轻哼,“今晚如果不是我及时赶过来,就能直接帮忙准备你的后事了。”   宋学斌被噎了一下,负气地扭头拒绝继续搭理凌晓,但是明知道他听得见的凌晓自然不会去管他愿不愿意继续听。   “你还能再蠢一点吗?你知不知道那个胳膊上有虎头刺青的家伙是谁?就算他把你我都拆了,凌家和宋家也不敢吱一声!搞不清楚状况就去泡他的女人,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色胆包天了吧?”凌晓的言辞毫不客气、甚至相当粗鄙,而她却丝毫没有感觉自己这副仍旧带着奶气稚气的模样与这番话有多么地不搭界。   宋学斌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又是憋屈又是后怕又是委屈地回过头,“不是那样的,我才没有……是那个女人,她明明……”   “行了,我不想知道你和那女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你这个笨蛋闯祸了,给我添了麻烦,这就足够了。”凌晓打断他的话,鄙薄地睥睨着他。   宋学斌涨红了脸,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恼怒,片刻后才顺好了气:“既然他这么厉害,你……你今晚揍了他的手下,不会出问题……吧?”   “谁知道。”凌晓耸了耸肩肩膀,就算她知道自己靠山过硬不会被报复,也不打算告诉宋学斌——看着他担惊受怕的脸真是令人格外愉悦,“放心,如果我要是因为你而被报复,一定会从你身上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看着凌晓恶劣的笑容,宋学斌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放心,却实在不敢多说什么。   “……我第一次知道,女人这么会骗人。”宋学斌将视线从凌晓脸上移开,失落而怨愤。   “相信我,你这绝对不是第一次被女人骗,只不过凭你的智商,这是第一次拆穿女人的谎言罢了。”凌晓完全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击嘲笑宋学斌的机会。   “为什么?”宋学斌习以为常地过滤掉凌晓的嘲讽。   “这有什么好问为什么的?你到底是有多蠢?”凌晓撇嘴,“骗人当然是因为有需要有企图,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她想从你身上得到某些东西,谎言是最简单方便的方法,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用?”   “她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宋学斌仍旧迷茫。   “你长得帅,有钱,装样子的时候温柔体贴又绅士……”凌晓捏着宋学斌的下巴,挑剔地审视着这张明明被揍得凄惨却仍旧看得出漂亮轮廓的面孔,嘴里吐出的话却完全不符合她此时此刻纯净可爱的相貌与凌家大小姐的身份,“既然你这么出色,她自然是想让你喜欢她,想嫖你呗!”   “凌晓!”宋学斌瞬时间炸毛,恼羞成怒地涨红了脸,“注意你的言辞!”   “被嫖还被揍,不得不让我出马英雄救美的小白脸没资格教训我。”凌晓放开宋学斌的下巴,鄙视道。   宋学斌恶狠狠地磨着牙:“就凭你这幅泼辣粗鄙的样子,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你!”   “你以为我稀罕你喜欢?你没发现我一直都是在逗你玩呢?”凌晓恶劣地嘲笑,丝毫不给宋学斌翻身的机会,“省省吧,自恋也要有个限度!”   眼看快要到入睡的时间了,为了防止明天早晨起不来床而被尽职尽责的家教文瑾告状到三少爷那里,凌晓不得不暂停了今晚对宋学斌的打击报复,准备回白宅洗洗睡觉。   不再理会咬牙切齿却不知该如何反驳的宋学斌,凌晓站起身,理了理自己干净整洁的淑女裙,转身走向病房的大门。   拉开门,思索着应该趁机再恶心恶心宋学斌,顺便为他那尚未出现的美好的初恋情人上上眼药,凌晓回眸浅笑。   “对了,通过你的表现,我可知道你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了。柔弱、文雅、清纯、善良和以你为天的崇拜,对不对?今晚的这个女孩子就是装得这样一幅模样来骗你的,对吧?据我所知,大多数女人都是最喜欢扮成这个样子骗男人疼她了,而你竟然傻乎乎地就这么一头热地上当受骗了!”挑了挑眉,凌晓语带调侃,“下次见到这样的女孩子之后可要多思量思量,看看是真是假,我想你的智商应该还没有低下到不会吃一堑长一智的程度吧?”   “滚!!”宋学斌中气十足地回应,随后是扯到伤口的倒抽冷气与止不住的咳嗽。   成功地对宋学斌虐身又虐心的凌晓心满意足地走出了病房,关上门,顿时感觉心旷神怡。   宋学斌果然是她的开心果,每天逗一逗,笑到九十九。   出了医院,凌家的车子已经等在了外面,专属于她、已经被三少爷调.教好了的司机正垂首等着她,一见凌晓出现,立即恭敬地替她打开后车门。   “三爷刚才派人传话过来,要小姐明天下午去他那里一趟。”在凌晓侧身准备坐进车里的时候,司机低声开口道。   凌晓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是因为今天晚上的事情吗?”   “是的,小姐。”司机回答,“三爷说,小姐像今晚这样玩玩没什么问题,但是有点小麻烦要趁早解决,这样大家都舒心。”   “我知道了,明天下午我会去的。”凌晓毫不意外,停顿了一下,才发现了另一个问题,“等等,你刚才称呼三少爷为……三爷?”   “是的,从今晚开始,三少爷就是三爷了,小姐也要尽快习惯新称呼才好。”司机的回答很沉稳,似乎完全不知道这个称呼的变化之中蕴含着怎样震慑人心的改变。   “我明白。”凌晓放松身体,看着司机帮她关上车门,紧接着将目光投向车窗外璀璨的灯光。   没想到,一场本应惊天动地的权利交替竟然在这一晚悄无声息的落幕了,凌晓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觉得失望,还是应该发自内心地崇敬。   就连早已有心理准备的凌晓都被这个消息弄得措手不及,不知今天晚上会有多少人惊掉了下巴、摔碎了酒杯、辗转难眠。   将头贴在车窗上,冰凉的触感让凌晓越发清醒。   从今晚开始,三爷,就是名副其实的三爷了,而跟着三爷的凌晓,自然也能鸡犬升天。   ☆、第七章 童年(五)   第二天,凌晓自然是早早地准备妥当,等待三爷派人来接她过去。因为昨晚狐假虎威了一把,所以凌晓今天特意打扮了一下,把自己弄得更加符合三爷的审美观,以求顺利过关,而三爷也没有让她久等,非常守时地派了人过来。   轻车熟路地换车来到三爷的宅子,凌晓很快被带到会客室,见到了闲散地斜靠在榻上喝茶的三爷。   见到凌晓过来,三爷抬眸微瞥了她一眼,虽然面色仍旧温文、沉静如水,但是凌晓仍旧不由得一凛,连忙走过去跪坐在榻上,殷勤地帮他斟了一杯茶。上辈子凌晓就学过茶道,之后为了讨好心上人、丈夫和任务目标就从来没有放下过,自然做的熟练优雅、满是韵味,三爷也最喜欢她伺候着他喝茶,为了献殷勤,凌晓自然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三爷喝了杯茶,看上去心平气和多了,他放下茶杯,朝着凌晓招了招手,如蒙大赦的凌晓连忙靠进他怀里,眨巴着眼睛努力让自己显出孩子的单纯稚气。   “知道做错了?”三爷垂眼扫了凌晓一眼,轻笑。   “我知道三爷宠我。”凌晓笑道,“我恃宠而骄呢!”   “恃宠而骄倒是无所谓,但是也要看清对象的。”三爷轻哼了一声,“我可不会因为你这个小娃娃而得罪什么大人物。”   “在三爷眼里,还有不能得罪的大人物?”凌晓轻拽着三爷的衣襟撒娇,双眼里满是对他的崇敬。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自然是有的。”三爷淡声说道,“我教导了你这么久,这个道理还不懂?”   “懂!我当然懂!”凌晓连连点头,自知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连忙更正,“我昨晚也是知道那人的身份的,所以才敢这样做。三爷前阵子手里不是有他的资料吗?我看到了,他是刘爷的孙子刘铭,交到您手里来受教来着!大水冲了龙王庙,大家本是一家人,所以我也没下死手,都是做样子呢!您知道,我也有难处的,宋文斌是我父亲同僚的孩子,跟我们凌家很是亲密,我既然到了现场却不出手相助,怎样都说不过去的!”   见凌晓这样忙着解释,三爷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满意的微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有分寸就好,这才是我教育出来的丫头。”   凌晓松了口气,腆着脸直笑。三爷对于任何错误都有容忍度,但是却万万容忍不了原则性上的错误和恃宠而骄、狂妄自大。凌晓一直注意着分寸,绝对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阴沟里翻船。   “三爷这次来就是让我跟那位刘哥道歉的吧?我明白的,保证完成任务!”做了个俏皮的鬼脸,凌晓明白这次危机算是过关了。   “这本就算不上大事,都是自己人,道个歉也就过去了。小辈间的打打闹闹我本是不打算插手的,看在你这丫头是第一次惹麻烦的份上,我就为你出一次面,要是再有下一次,你就自己想办法解决吧。”三爷抬手弹了弹凌晓的额头,宠溺中带着令人不容忽视的警告。   “多谢三爷!”凌晓笑道,又往他怀里偎了偎。   敲打完凌晓,三爷抬起手拍了拍,门外自然有人应声,将早就等在另一间房间内的刘铭带了过来。   就像凌晓知道刘铭一样,刘铭自然也是知道凌晓的,所以昨晚两人才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做戏来平息这一场争端。虽然刘铭表面上是吃了亏,但是当他进了会客室看到凌晓和三爷相处亲密时,却眼睛一亮,暗自庆幸自己昨晚的选择。   首先,自家严厉苛求的爷爷将自己交到三爷手下,他自然不敢得罪三爷宠着护着的人,借此表达自己的态度,其次,他在这女孩子手上吃了亏,三爷自然是要补偿他,而三爷的补偿就算再微小,也绝对会比他吃的亏更丰厚。   看到刘铭进来,满脸挂着亲切友善的笑容,愣是将他那满脸的横肉扯得更加明显,三爷在心里点了点头,暗道这小子的确识时务。   “久等了。昨晚,我家这丫头给你添麻烦了,今天请你来,就是让她道个歉的。” 三爷矜持地点了点头,虽然明着说道歉,但是那维护的态度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刘哥,对不起,昨晚是我冲动了,您大人大量。”凌晓立即激灵地跟上。   “哪里哪里,凌小姐真是折杀我了!是我该多谢小姐手下留情!”刘铭哪里敢真让凌晓道歉,连忙摆手,竭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加真诚可亲,“昨晚让凌小姐在我那儿玩得不痛快,我还自责不已呢!下次凌小姐再去的话我一定让小姐玩个痛快!”   凌晓抿唇微笑,还不等答应下来,就被一直旁观的三爷挑眉打断:“刘铭,你那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还敢让这丫头去?要是把她带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刘铭嘴角一抽,尴尬着连说不敢,但是心里却一个劲儿腹诽三爷这实在是“严于待人、宽于律己”。不让他带坏凌晓?看这丫头昨晚进去那轻车熟路还闹事儿的样,绝对是老江湖了!谁能带坏她?她不带坏别人就该烧高香了!   被诬陷了的刘铭异常郁闷,看着坐在三爷怀里的凌晓一个劲儿朝他眨眼睛,似乎是做了坏事儿在恳求他向自己家长保密的孩子。顿时,刘铭又乐了,这种狼狈为奸的感觉立即就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再加上双方都有意的示好,很快便亲密如亲兄妹一般,连称呼都改了。   刘铭唤了凌晓一声小妹,凌晓也在刘铭的要求下叫了他一声虎子哥,据说虎子是刘铭小时候他爸给他起的小名,所以他长大后便在手臂上刺了个虎头,一般关系的人是不敢这么叫他的。   对于多了个哥哥,凌晓是很满意的,她很小就希望自己有哥哥,一旦她出了什么事情立即二话不说掳袖子帮忙。倘若真得有这样一个哥哥,有人在困境中引导她、帮助她、劝诫她的话,那么上辈子她大概也不会混得那么惨了……   虽然刘铭现在被凌晓称一声哥是看在三爷的面子上,但是感情这种东西是需要经营的,只要经营得当,面子上的事儿也能变成真感情,凌晓微笑着乖巧倾听刘铭口若悬河地讲述自己在道儿上混的趣事,心底盘算着要将这个哥哥牢牢抓在手里。   这个刘铭,今后成长起来的确是沪省的一只老虎,与三爷总是隐居幕后不常出面不同,刘铭则是个嚣张霸道、谁都不敢招惹的主儿,最后更是混成了手握重兵的一方军阀,想来,这一切也是有三爷在他背后支持的原因。   刘铭跟凌晓聊了一会儿就开始向三爷汇报自己的工作了,凌晓自然也被三爷拍拍屁股赶出去,找杰诺特打发时间。   杰诺特小少爷看到凌晓的时候特别兴奋,只是鼻青脸肿的模样完全破坏了他原本秀气的外表,显得格外狼狈。   “怎么回事?谁敢把你打成这样的?”凌晓惊叹道。   “是刘!”杰诺特完全不在乎地抹了一把还有些淌血的鼻子,兴奋地双眼都在冒光,“我第一次认识打架这么厉害的人!他是不是比三叔都厉害?!”   “这我可不知道,你我又没跟三爷练过,不过我觉得就算虎子哥能打得过三爷又怎么样?三爷一直是头脑派,虎子哥功夫再厉害,也是要在他手下混的。”凌晓耸了耸肩膀,有些嫌弃地拿出一条手帕递给杰诺特,示意他把自己擦一擦。   “三叔说,以后刘就是我的武术老师了,我要跟他学真正的中国功夫呢!”杰诺特非常习惯地忽视了凌晓的泼冷水,仍旧兴致勃勃。   凌晓想了一下刘铭那五大三粗、肌肉虬劲的模样,再看看细皮嫩肉、五官清秀的杰诺特,不由得惋惜又一个花样美男就将这样长歪了……   “对了,晓晓,为什么大家都突然称呼三叔为三爷了呢?”将自己勉强收拾干净的杰诺特睁着那一双纯净的蓝色大眼睛,好奇地问道,“三叔有爷爷那么老吗?而且,我叫他三叔,你叫他三爷,按照你们中国的辈分儿,你是不是也应该叫我一声叔?”   凌晓翻了个白眼,将自己的手帕夺回来,鄙视道:“你那点儿蹩脚的中国常识就别拿出来显摆了,小心笑掉别人大牙!这个‘爷’是尊称,跟‘爷爷’的辈分儿是不一样的,基本上代表了三爷的地位提升了,上面没人压着了!”   “上面没人压着?”杰诺特对于凌晓的回答很是失望,不过也没有多纠缠,只是纠结了地问道,“什么叫上面没人压着?”   “大概的意思就是……”凌晓顿了顿,“他的长辈去世了。”   “长辈……去世了?!”杰诺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哦!上帝啊!这可是一件大事!为什么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你大概今天没出园子,也没看报纸吧?”凌晓耸了耸肩膀,“外面都传疯了,不过这里的仆人被三爷□得好,还是老样子,处变不惊。”   “三叔的长辈去世了,三叔不是应该很难过吗?为什么我完全没有看出来……”杰诺特皱着眉,一副涉世未深完全想不通的单纯摸样。   凌晓无语地看着他,抬手摸了摸他的狗头:“你还小,不理解很正常,等到你长大了,大概就明白了。”   杰诺特:“…………把手拿开!你比我还小上半岁呢!”   去世的那个人是三爷的父亲,三爷会难过吗?三爷这个人,真得会难过吗?   这一场死亡到底是意外所致,还是出自敌人出手,亦或是死在自己人的手里?而三爷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这一问题凌晓不想知道,因为她明白,但凡知道的越多,就越麻烦。   ☆、第八章 童年(六)   虽说刘铭现在只是个混混头目,但是背后有三爷和他爷爷刘爷的影子,整个沪省敢招惹他的的确没有几个——对于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混黑的人,一般的商人都是有多远跑多远的。   宋文斌初生牛犊不怕虎,在刘铭开的夜总会里招惹了他的女人还被抓包、而凌晓竟然挥鞭子打伤了对方好几人,凌家宋家乃至其他数个相关联的小家族中简直是一片混乱,人仰马翻。   刚刚出院的宋文斌对此是完全始料不及的,也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凌晓为了救自己得罪了什么样的人物,更加愤怒于几个胆小怕事的大人们竟然还有将他们交出去以平对方怒气的打算。一切的一切,都让从小被当成天之骄子备受爱护的宋文斌觉得格外难以接受。   对此,凌晓倒是淡定得很,她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也早就看清了世态炎凉,任凭凌父等长辈们如何火烧眉毛也依然悠闲自得,该干什么干什么,甚至有心情去看看被打击得灰心丧气、又宛若惊弓之鸟的宋文斌,被愉悦到后还大发善心地安慰劝解上一番,享受对方难得的温顺甚至崇敬。   ——当然,在宋文斌眼里,这就是难兄难妹的相濡以沫、互舔伤口了。   共患难才易出真情,宋文斌原先对于凌晓的不满怨愤很快灰飞烟灭,剩下的只是感激她不顾自己危险舍身相助,敬佩她面对苛责却镇定若斯,还有两人相互彼此安慰时的脉脉温情。   俗话说做戏要做足,利用就要利用个彻底,虽然三爷不打算公开自己和凌晓的关系,但是刘铭却显然没有这样的忌讳。凌晓与他商量了一番,轻而易举地说服对方配合,借此来增加自己在凌家的地位和筹码。   按照刘铭的性格,吃了亏不报复回来显然是说不通的,再加上凌晓的鼓动,刘铭理直气壮地找了凌宋两家的麻烦,表示要讨个说法。   赔礼、道歉都不能让这只被捋了虎须的老虎满意,想尽了办法的凌宋两家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屈服,将刘铭指名要教训的凌晓和宋文斌交了出去。   刘铭指定的地点是自己的宅子,虽然房子不大,比不上三爷的亭台水榭、绿荫垂柳,但是一群气势凌厉嚣张的大汉们往门前那么一站,立即就让人噤若寒蝉,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   如今政治形势混乱,先不说全国没有一个统一的政府,就是当地的头目也是三天两头得政权交接。没有上面的人撑腰,警察们混吃等死,无所作为,根本不敢惹那些大佬儿们,就算是刘铭将凌晓和宋文斌生吞活剥了,估计看在三爷和刘爷的面子上,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   被带到刘铭宅子里的两个孩子就像两只被抛弃的小猫,只能任人宰割——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看而已。   早就控制住事态发展的凌晓自然不会害怕,而让她吃惊的是,宋文斌即使害怕地脸色煞白浑身都在发抖,却仍旧在关键时刻挡在了她的面前,表示闯祸的人是他,有什么责任,他会一力承担。   即使看上去俊秀软弱,宋文斌也算得上是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了,就像上辈子他也如此挺身挡在了凌晓的姐姐凌霞面前,替她担负起了所有的责难那般。   想起曾经的事情,再看看如今宋文斌一副稚气未脱的孩子相却神情坚忍,凌晓一时之间又是感慨又是哭笑不得。宋文斌一夕之间长大,而她也得到了曾经少女时代梦寐以求的东西,只可惜凌晓已经不是当初天真软弱、渴望被保护的孩子了,她不是菟丝子,而要做一朵霸王花。   不管宋文斌如何打算舍命当一回英雄,凌晓是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的,所以刘铭最先传唤进去的是凌晓,而不是宋文斌。   当凌晓被首先带走的时候,宋文斌一直伪装出来的坚强瞬时间崩溃,他嘶吼着想要拽住凌晓、以身代之,却被刘铭的手下毫不客气地踹倒在地,三两下地绑了起来。   凌晓回头看了看再也顾不上温文帅气形象的宋文斌,觉得自己心里对他的怨气倒真是消散地差不多了,只要他能继续保持下去,那么凌晓也愿意让他今后的生活平安喜乐。   凌晓被带去见了刘铭,自然不是像宋文斌想象中那样备受折磨屈辱,她和刘铭喝着茶聊天,等到眼见时间差不多了,才双双出了屋子,而十一岁的凌晓是坐在刘铭粗壮的胳膊上被抱着走出来的。   瞬时间,宋文斌满是担忧愤恨的面孔直接呆滞,而凌晓搂着刘铭的脖子,偷偷朝着他甜甜一笑,做了个“一切解决”的手势。   第二天,凌家的小公主口璨若花,不仅惹怒了刘铭却没有被报复,反而被对方爱不释手,直接认了义妹的消息便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城市。没有人知道在那间屋子里凌晓与刘铭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只有一点大家都明白,从此凌晓横行霸道的依仗又多了一个。   原本做好了可能少一个女儿的凌父被这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得晕晕乎乎,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因祸得福,抱着凌晓亲了又亲,直呼她是自己的小福星,全然转变了先前那恨不得直接将她塞回娘肚子里,省得到处惹祸的态度。   凌晓仍旧甜笑着,任由自己的父亲夸张地表达着自己的疼爱,幽黑的眼眸里却冷漠若冰,透着深深的讽刺与凉薄。   虽然对于凌父的亲情早已磨灭,但是凌晓这辈子却要求他的疼爱入骨,要求他努力把所有好的东西都捧到自己面前,要求他发誓只有自己,才是他唯一的女儿。   ——这是上辈子他欠她的,是上辈子他轻轻松松就将自己丢弃、然后换了个女儿的惩罚。生恩如天,凌晓无论如何不会害了自己父亲的性命,她只会拿回本应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所谓的父爱。   不管是因为利益还是因为感情,凌晓都要让自己的父亲离不开她,一辈子,都离不开!   破天荒的,凌父表示今晚要在家里吃饭,好好为自己的小公主压惊,也庆祝一番她新认了个义兄。   被凌父放到地上后,凌晓冷眼看着凌父喜气洋洋地离开、安排今晚丰盛的饭菜,手却被人试探般握住。   凌晓回头,正迎上宋文斌担忧的目光,随后,她微微一笑:“干什么这幅表情?”   “你……还好吧?”宋文斌自然也将凌父态度的转变看在眼里,如果说他的父母是挣扎无果不得不屈服将他交出去换全家安宁的话,那么凌父就是不在乎,从最开始就不在乎凌晓这个女儿的死活。如今凌晓成了刘铭的义妹,瞬时间便从孽女变成了宝贝,大人的无耻变脸简直让十来岁的宋文斌叹为观止,又鄙薄厌弃。   “当然好啊!”凌晓笑着侧头,“父亲难得回来跟我吃晚饭,而且还说我是他的宝贝,我怎么能不好?”   “……他……”宋文斌欲言又止,“你不觉得他实在是……太……”停顿了一下,宋文斌看着凌晓笑靥如花,一时间实在找不出什么适当的词汇来形容凌父的做法。   “我的父亲,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凌晓略略收回笑容,淡声说道。   “他不配当你的父亲!”正处于叛逆期的宋文斌咬牙,大声说道,“这样虚伪冷酷的家伙,根本不配被称为父亲!”   “但是无论如何,他就是我的父亲,我唯一的父亲。”凌晓垂了垂眼睛,长长的睫毛宛若要遮挡住悲伤那般掩住她的瞳眸,而嘴角却是仍旧微翘着的。   宋文斌不由得失语,第一次发觉这个每每让他气得牙根发痒的女孩儿是如此的幼小、娇弱,引人不由自主得想要怜惜保护。他伸出手,将凌晓轻轻搂在怀里,抚了抚她黑色的秀发,低声、却郑重地说道:“这种父亲,有和没有根本没有区别,从此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对你很好。”   凌晓抬起头,勾着嘴角看着宋文斌。宋文斌只觉得她的黑眸里笑意盈盈、流光溢彩,轻眨的羽睫像是能扫到人的心里去。仍旧带着婴儿肥的面颊圆滚滚胖乎乎,配着白里透红、宛若凝脂的肌肤,简直比被精心制作出来的娃娃还要可爱数倍。   虽然从小就被父母教育要善待甚至讨好凌晓,而先前素来听话的宋文斌也很少违抗父母的要求,但是被要求和自己心甘情愿那完全是两码事。   “没有父亲无所谓,我会对你很好。”重重地点了点头,宋文斌在凌晓的注视下,再一次若发誓般重复了一遍,而凌晓因此而露出的笑容,更让他坚定了这一份信念。   无关情爱,这只是一个有些男子主义的大男孩儿对于一个幼小又可怜的小女孩的怜惜与疼爱。   ☆、第九章 童年(七)   在解决了凌宋两家与刘铭的恩怨之后,另一项紧随其后的大事就是三爷父亲的葬礼了,只不过,这件大事与凌家这种小世家是没什么关系的,能接到吊唁的邀请函已经令凌父感到异常受宠若惊了。   凌晓不知道这张邀请函是从三爷那里来的还是刘铭帮忙弄的,总之凌父对于能够给他带来这份请帖凌晓更是看重了几分,慈父的面具戴得更加牢靠,连凌晓撒娇要求他多回家吃饭多陪她也一口答应了下来,没有半分的犹豫敷衍。   凌父是冷漠、薄情的,却并不蠢笨。他识时务,一切以利益得失为重,不仅仅是女人,连子嗣都不会过多放在心上,凌晓若是想成为他唯一的宝贝女儿,自然要给他带来利益——巨大的利益。   而这,也是凌晓的目标。   对付像凌父这样精明的商人,要想让他上钩,总要先给些让他无法拒绝的甜头才行,而当鱼儿真正上钩了,要蒸要煮,就全凭钓者的个人喜好了。   三爷的父亲被称为孟爷,自然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不过他风光的时候凌晓年纪还太小,并不了解这位大人物的事迹,只是知道他曾经的地位与如今的三爷差不多,而三爷则是他的第三个儿子。   孟家在沪省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甚至影响到了周边数省,而孟家上一任当家出殡,自然也是一大“盛事”。   无论接到请帖还是没接到请帖,但凡是想要试着跟孟家扯上关系的人都到了孟家老宅,并准备了丰厚的吊唁礼。   凌晓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胸口系着黑色的纱结,纯真稚气,三十来岁的凌父则是笔挺的黑色西装,在左腕围了一条黑纱,成熟英俊。两人坐车来到孟家老宅,递交了请帖之后,便被请进了大厅。   大厅内肃穆庄严,虽然有低声交谈的声音,却并没有人啜泣,以三爷为首的孟家人站在棺木边,看着吊奠者们一个接一个走到棺木前脱帽鞠躬,看起来神色平静。三爷仍旧穿着淡青色的唐装,挂着淡淡的和煦笑容,俊秀的外表让不少女客涨红了脸颊偷眼观察,但是那通身的气派却让人望而却步,不敢稍有逾越。他时不时向来客点头致意,仿佛这并不是一场殡礼,而只是一场普通的亲友聚会。   当然,没有人敢指责什么,也没有人敢在微笑着的三爷面前哭泣,所有人都摆着一张平静恭顺的面孔,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整个大厅井然有序。   孟家旧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今站在棺木旁的是新的赢家,沪省新的时代。   轮到凌晓的时候,她跟着凌父走到棺木前,凌父三鞠躬,而凌晓作为小辈则跪在地上,行拜礼。这是1912年颁布的《礼制》所规定的,虽然中国大多数地方对于新的礼仪颇为排斥,但是作为最为开放的沪省,对于这类西方的礼节倒是接受地相当平顺。   站起身后,凌晓忍不住又看了三爷一眼,正好对上他微微含笑的双目,那眼眸里虽然和煦温文,却并非是想要与她过多接触的意思。   凌晓心领神会地收回视线,刚要随着交上吊唁礼的凌父走到一边,就听到门外撕心裂肺地大声呼号。   “孟乔!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随着这一声女人的唾骂,又传来不少哭喊的声音,大厅内的众人微微骚动了一瞬便安静了下来——对于失败者的狗急跳墙,显然是不需要过多注意的,即使是有心想要看热闹,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看热闹的本钱。   本名为孟乔的三爷微微皱了皱眉,抬起手随意地轻轻挥了挥,转瞬间,那哭嚎咒骂的声音便安静了下来,想要来砸场子的人连大厅的门都没有进得来,就被弄得不见踪影。   三爷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笑容,连眼神都没有丝毫的波动,看来他赢得毫无悬念,而他的对手连翻身的余地都没有。   吊唁完毕后,凌晓和凌父并没有久留的资格,很快便离开了孟宅,坐上了回家的车子。   孟宅外的路上停了不少的车子,似乎整个城市的汽车都集中在了这里一般,看上去蔚为壮观。凌家的车顺着车流缓缓向前移动着,随着离孟宅越来越远,凌父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了下来,舒展身体靠在了座椅上。   “孟乔这个人,别看才二十岁出头,却着实是个不容小觑的狠角色啊!”凌父望着车窗外感慨道,颇有几分心有余悸的味道,看似忌惮,却又有些跃跃欲试。   “是吗?”凌晓松松地揪着凌父的衣袖,眨巴着眼睛宛若不谙世事,“我看那哥哥挺和善的,还冲我笑呢!”   “他对谁都笑,还没有人见过他发怒的样子呢!”凌父理了理凌晓的头发,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这种笑面虎,可是最可怕的,谁知道他怎么笑是高兴,怎么笑是生气?说不定笑着,就拿走了你的小命呢!”   凌晓装作吃惊的样子,瞪大了眼睛。   “孟家的水多深啊,旁系嫡系一大家子,厉害的能人数都数不过来,他竟然不声不响就填平了,还偏偏让人揪不着错处,顺理成章地连让别人连扑腾都扑腾不出水花儿来!不仅对于旁系妄图插手的人狠,对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狠,连同父同母的大哥也没在他手里捞到什么好处,这才是彻彻底底的狠!”凌父自言自语着,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即话锋一转,“晓晓,你那位义兄刘铭可是被这位三爷亲手调.教的,据说在他面前很是能说得上话,你可要好好跟他相处,千万别把你那小孩子脾气发到他身上,知道吗?”   “知道了,父亲!”凌晓乖巧地说道,非常给凌父面子,而凌父自然奖了她一个笑容,连声夸赞她是个好孩子,又旁敲侧击地提醒她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要试着让刘铭带她去见见三爷。   据说,那位爷口味奇特,珠宝古玩美女烟酒什么都不喜欢,就是喜欢养孩子,明明没有结婚、也没有相熟的女伴,身边却已经养了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若是私生子倒也罢了,偏偏这两个孩子跟三爷没有半分的血缘关系,还是被他宠得如珠似玉,带在身边亲自调.教,倘若自家的女儿入了三爷的眼……凌父畅想了一下,随即轻哂着掐断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   凌晓仍旧甜笑着,对于凌父的嘱咐只是俏生生地应诺,眼底却一片晦暗——想要由她牵线、通过刘铭搭上三爷,可不是一个笑容、一句夸赞就能换来的。   回到凌宅,凌父没有下车,说是还有工作要做,放下凌晓后便彻夜未归,凌晓对此也习以为常,只要不带回家,她也懒得、或者说没有能力去管凌父是去哪个外宅找女人。   第二天,吊唁完毕之后就是出殡了,殡仪队伍蜿蜒数里,白幡纸钱纷飞宛若冬雪,从此,沪省便没有了孟爷,有的只是三爷,孟乔。   ☆、第十章 少年(一)   时光荏苒,转眼间凌晓便长到了十四岁,自小在家由家庭教师教导的她终于被有些看不过眼的凌父托关系送去了新式的高级中学,以便让她多认识些同龄人——所谓的交际,也是一位世家大小姐所不可或缺的责任。   对此,三爷倒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她不能贪玩,落下自己布置的功课,不过,仅仅只是这一句话,可也实在是把凌晓愁坏了。   凌晓自小学东西快,不过是依仗了自己成年人的定性和思维理解能力,只可惜三爷却把她的“聪慧”当成了与生俱来的能力,认为她是个天才,随着凌晓年龄的增长,教给她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弄得凌晓在欣喜地如饥似渴吸收知识的同时也郁闷不已,几乎把自己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贡献给了三爷的功课。如今白天要去学校上课,空闲时间急剧缩水,想要再应付三爷那边,可就难上加难了。   发愁了半天却没有想到应对的方法,倘若要告诉三爷一声请他放慢进度的话凌晓是万万不愿的,只好安慰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先去应付高中的入学。   凌父为凌晓选择的是一所英国人和中国人合办的高级中学,名为英华高中,招生对象自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所受的教育也是以西式为主。英华高中的女子校服有两套,一套是清丽的青色旗袍,一套是活泼的西式百褶裙,几乎被三爷同化了审美观的凌晓自然是选择了青色的旗袍。早就开始发育的凌晓终于不复小时候穿旗袍的尴尬与不伦不类,初显曲线的身姿与沉静的气质让身着旗袍的她优雅大方——当然,这仅仅指的是她不耍性子的时候。   大凌晓四岁的宋文斌同样也是在英华高中上课,由于凌父“忙碌”,送凌晓入学的任务就被移交到了宋文斌的手上,而宋文斌这些年也的确守住了当初的承诺,对待凌晓体贴又谦让,越是显得两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好,在长辈们眼中,两人亲密地基本上就只差一个订婚仪式了。   换好衣服,凌晓下了楼,看到宋文斌已经等在了大厅里,一身白色的西装更显英挺,十八岁的他已经基本褪去了稚气的轮廓,时常带着笑意的眼眸、微勾的嘴角,再加上过来叛逆期后愈显成熟稳重的气质,让他完美的代表了沪省名门公子的招牌。   “晓晓,这身校服穿在你身上真漂亮。”宋文斌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凌晓也笑着回了一句,然后大大方方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自从宋文斌发誓之后,无论怎么折腾他都一声不吭地宛若甘之如饴,逐渐地凌晓也没有了兴趣,毕竟她本身并不是刁蛮地以折腾人为乐的性格,既然达不到报复的效果,那么她也就暂时偃旗息鼓了。   宋文斌笑着向凌晓大概讲了讲学校里的事情,生怕她头一次上学不习惯,一边挽着她走出凌宅,一边习惯性地接过管家白叔手里装有凌晓课本的包,并朝他笑了笑,半分没有贵公子傲慢矜持的架子。   白叔将一切看在眼里,一张老脸几乎笑成了一朵菊花。   英华高中作为沪省知名的男女混校,校园自然也是非常气派。宽广的校门之后是平整的道路,绿树掩映之中白色校舍漂亮异常,远处还能看到离这所学校不远的圣玛利亚女子高中教堂高耸的尖顶。原本,凌晓差一点就要去这所教会女校入学的,只不过后来考虑到宋文斌的问题,最终还是选择了英华高中。   宋家的车子在英华高中门口停住,凌晓跟着宋文斌下了车,立即就受到了少男少女们热烈的注视。倒不是因为凌晓如何令人惊艳,而是因为宋文斌在这所学校里太出名,而且鲜少有人能让他如此殷勤地帮忙开车门。   对此,凌晓倒是适应良好,上辈子她也是这么众星捧月过来的,这辈子被三爷带着,更是备受瞩目,自然不会将这些十多岁的孩子的目光放在心上。   凌晓在宋文斌的带领下见了校长、老师,随后又被他亲自护送去了教室,简直称得上呵护备至。当凌晓进入教室的时候,原本乱糟糟的室内静谧了一瞬,少男少女们侧目看着宋文斌帮凌晓整理好书本,不厌其烦地教导她在学校里该如何与老师同学相处,并且再三提醒放学后要等他来送她回家。   凌晓坐在座位上,一脸的无语,最先还看在对方好心好意的份上点头应诺,最后着实有些不耐烦了,轻拍了一下桌子,扬起纤细的柳眉:“行了文斌哥,一路上都说了多少遍了?你这是把我当小孩子呢?还是你打算当我奶妈?!”   “奶妈还不至于,不过保姆倒是比较贴切。”宋文斌这么多年来被折腾地处变不惊,微笑着将凌晓反噎了回去。   凌晓撑着下巴,默默扭头,决定不跟这家伙一般见识。   宋文斌见凌晓的确是烦了,好脾气的笑了笑便停止了啰嗦,转而带着和煦的笑容拜托周围颇有些受宠若惊的学生们与她好好相处。如此再三后,宋文斌才在凌晓有些崩溃的注视中出了教室,让她着实松了口气。   凌晓觉得,宋文斌显然已经练就了能够反折腾她的盖世神功,此功一出绝对能让人退避三舍、五体投地。   “是谁啊?你哥哥?”身侧的女孩双目放光地询问道,面颊上仍旧没有褪去羞涩的红晕——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是情窦初开、年少慕艾的年纪。   “算是吧。”虽然在凌晓的眼中,如今的宋文斌只能算是小屁孩,但是为了合群,她仍旧笑着点了点头。   “那是宋文斌吧?我知道他的,我姐姐也在这所学校上学,经常提起他呢!”另一个女孩也凑了过来,情绪看上去极其激动,“他不仅长得英俊,学习好、家世好、气质好、脾气也好,而且多才多艺,据说不仅能文能武,连音乐、茶道、舞蹈之类的都会呢!简直是个天才!”   “他还会做饭。”凌晓笑着补充道,她也非常满意自己将宋文斌养成到现在这个模样——以后生了孩子肯定不用发愁了,绝对能教育好!   不知不觉逐渐围绕着凌晓聚集起来的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发表着各种关于宋文斌的事迹和对他的观感,托了宋文斌的福,作为“宋文斌妹妹”的凌晓立即就成为了女生中炙手可热的存在,直到一个有些冷傲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姓凌,他姓宋,怎么可能是兄妹?我倒是听说宋家和凌家的关系不错,长辈们有意让这两家的小辈结亲呢!”   顿时,原本热闹的讨论安静了下来,不少发表过对于宋文斌好感言辞的女孩都尴尬地看向说话的女孩,又扭头看了看凌晓,气氛一下子冷凝住了。   “长辈是有这样的想法,但是现在是新时代了,讲究的是自由恋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的已经不时兴了。我和宋文斌觉得彼此都不太合适,所以兄妹相处,只不过碍于被长辈啰嗦才秘而不宣罢了——你们也要替我保密哦!”凌晓抬起食指抵住嘴唇,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女孩子们心有灵犀一般抿唇轻笑了起来,纷纷松了口气的模样,显然,这样的“小秘密”是有助于女孩子们之间感情的发展的。   气氛重新恢复了方才的热烈,凌晓不动声色地瞥向刚刚说话的女孩,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个叫做张芝雅的女孩也是当年宋文斌的热烈爱慕者之一。只可惜,这个女孩总是一副清高傲慢的模样,更不符合宋文斌的口味,所以炮灰地比凌晓还彻底。   “你是张家的芝雅小姐吗?我们曾经见过的,我父亲在生意上多亏了令尊的提携呢。”丝毫没有因为对方小小的拆台而不悦,凌晓大大方方地笑着问候道。   张芝雅此时也只是个孩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地红了脸,矜持地朝着凌晓点了点头。   游蛇上棍的凌晓亲昵地挽住了张芝雅的手臂,与她聊了起来,隐晦地鼓励了一番她追求宋文斌的举动,惹得对方春怀荡漾,对凌晓逐渐热情了起来。   作为一个间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项技能已经被凌晓运用得如火纯情,哄一哄这些半大的孩子简直不在话下。当学校生活结束之后,长相甜美可爱、性格大方开朗的凌晓已经成为了班里最受欢迎的人物之一,被前呼后拥着出了教室。   自然,宋文斌也早已经等在了教室外,微笑着看着凌晓在一群同龄的少男少女之中笑得张扬绚丽。   “第一天上课感觉如何?”宋文斌笑着走过来,与周围的学生们点头致意,自然地接过凌晓手里的书包。   “当然好极了!”凌晓挽着张芝雅,爽朗地回答,随即偏头问道,“芝雅,芸芸,要不要和我一起走,我们的话题还没聊完呢!正好我们三个坐在后座,让文斌哥送你们回家!”   “这……”张芝雅有些为难地轻轻皱了皱眉,看起来既期盼又有些自持身份。   “好啊!”被唤作芸芸的女孩却没有张芝雅的顾忌,连忙点头应道,似乎生怕凌晓反悔。   “芝雅,来嘛!”凌晓脸皮极厚、毫不羞涩地摇了摇张芝雅的手臂,撒娇道。   “……那,好吧。”张芝雅悄悄看了一眼仍旧温文尔雅微笑着的宋文斌,轻轻点了点头。   凌晓笑得眯起了眼睛,遮盖了算计的眸光。   学校,的确是发展关系网的最佳的起点,可以假借天真无垢的友情的名义肆无忌惮地示好,对方喜欢什么就给什么,总有一天,能够收取到足够的回报。   凌晓挑选的“朋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有的是家世好、有着广阔的人脉关系,有的是本身聪明有能力、未来发展潜力大,而有的,则是“性格好”,只需略加推动,便能够成为最好的枪、最好的刀,除掉凌晓看不顺眼的存在。   挂着纯真面具的凌晓左拥右抱着自己的“新朋友”,说笑着跟在宋文斌的身后出了英华高中的大门,却不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眼神掠过那穿着圣玛利亚女校校服、站在树荫下宛若白色雏菊般纯洁的少女,凌晓脚步未停,嘴角却愈发扬起。   ——终于见面了,我的“好姐姐”,真是久等了呢!   ☆、第十一章 少年(二)   自从那日惊鸿一瞥后,凌晓的好姐姐凌霞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也不知那次的“相见”到底是另有所图还是仅仅只是巧合。不过凌晓也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不重要的事情,她需要完成的任务还有很多……很多……   “不行,如果我帮你完成作业的话,你学的知识就不牢靠,这只是害你。”宋文斌停下钢琴的弹奏,一脸无奈地摇头拒绝。   “我发誓!就算我不写作业,也一定能获得好成绩!”凌晓趴在他的钢琴上,锲而不舍地磨蹭着,发誓要在今天将宋文斌拿下。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宋文斌撑着脸颊,淡定地任凭对方发动各种攻势。   “……把你的课本拿来!”撒娇耍赖胡搅蛮缠都没有效果之后,凌晓一狠心,一咬牙,决定好好露一手。   然后,她相当骄傲地将宋文斌震撼到了。   看着凌晓非常顺畅地翻着比她高四届的课本,解答着一道又一道的习题,国文、历史、地理、外国语、数学、博物、理化……直到凌晓非常镇静地将所有课本都合上之后,宋文斌才难以置信地喃喃:“……你这都是什么时候学的?!”   “你忘了,我虽然没有上过学,但是一直有个家教呢!”凌晓微微扬着下巴,坐姿端庄中带着傲气,“我不想写作业,只是不想浪费时间而已,去学校也只是为了应付父亲的要求,而我本身还是要继续跟着家教的进度往下学习的。”   宋文斌沉默了片刻,用着一种特别复杂的眼神看着凌晓,似乎是隐隐的骄傲,又似乎是浓浓的失落。   “……我知道了,那么,你就按照自己以往的进度去学吧,作业的话可以交给我。”宋文斌终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但是千万不要让凌叔叔知道,不然我可是会被骂死的。”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他还是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送我去学习,只不过是利用我多交际一些人脉关系罢了。”凌晓轻笑着撇了撇嘴,一脸的淡漠。   震撼了一把宋文斌,省得他觉得比自己大四岁,而总是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待后,凌晓的心情特别舒爽——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解决了自己的作业问题。   有了深厚的底子作支撑,凌晓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充分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在课堂上阳奉阴违:教师在讲台上将他们的,凌晓在底下自己学自己的,加上她和班内同学的关系都不错,有不少学生愿意帮她打掩护。教师在提点了她几次,发现她即使开小差也能将知识融会贯通后,逐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她了。毕竟在这所高中上学的孩子大多都是有身份的,学校老师管不起也不敢管。   很快,凌晓在学校里的表现自然也传到了三爷的耳朵里,对此三爷表面上只是一笑置之,说了句“小孩子就是贪玩”便略过不提,不过私底下却又是给凌晓增重了几分的学习量,弄得凌晓苦不堪言。   总体而言,在凌晓的长袖善舞之下,她的高中生活还是比较轻松愉快的,只可惜人不是银元大洋,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喜欢,自然也有一些人看凌晓不顺眼,喜欢找她麻烦。对于这样的人,凌晓自然也露出了自己狰狞凶狠的一面,唯独比较可惜的就是对方也是一位世家的大小姐,即使凌晓寸步不让睚眦必报,但是因为都只是些小孩子间的小打小闹,又碍于身为地位不能骂又不能打,反击力度着实有些低。   在对方第三次挑衅的时候,凌晓终于觉得有些不耐烦了,然后,她找到了自己的义兄刘铭。   “你是说广昇堂的唐大小姐唐语嫣?”刘铭马大金刀地坐在沙发上喝着酒,脸带笑意,明显没有将凌晓的话放在心上的模样,“怎么?她欺负你了?还有人敢欺负你这只小母老虎?”   “我只不过是没法在明面上动手罢了。”凌晓耸了耸肩膀,“说起来也不算是欺负,只不过她对我名义上的未婚夫有好感,长辈也跟我家那位不算太对盘,所以总是喜欢挑衅一二罢了。”   “听说这位唐家大小姐也是个泼辣的主儿,跟我们凌丫头倒是半斤对八两。”刘铭笑道,将酒杯放下,“那么你打算怎么给她点儿教训?”   “我知道,虎子哥你手底下有这么一批人,没人知道他们跟你有关系,但是实际上却受你差遣,对吗?”凌晓俏皮地一笑。   “从三爷那里听说的?”刘铭微微摆正了脸色,坐直了身体。   凌晓轻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三爷其实并没有教给她这种东西,但是凌晓毕竟不是真正十来岁的孩子,这种事情自然是懂的。   “行啊,我会让那些人给你出出气的,让她在医院多呆两天,最好连学都别去上了,省得再碍着咱们家小祖宗的眼。”刘铭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他自来不是会怜香惜玉的主儿,刀头舔血的日子过多了,信奉的也是心狠手辣、斩草除根,如此处理对于一个小女孩儿而言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去医院什么的倒是不必了,我有个更好的打算。”凌晓凑到刘铭的身边,挽着他的胳膊,浅笑着低声说了几句。顿时,刘铭失笑:“你这丫头,还真是喜欢耍心眼!一个宋文斌还不够,想要多来几次么?”   “只是单纯教训一下,还不能让她知道这是我干的,这多无聊?”凌晓微笑着,摊开手,“我让她吃了亏,还偏让她买我的人情,不是更有趣儿吗?”   “知道了,那就顺了你的意吧!”刘铭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大大方方地应承了下来,“就按你说的时间地点,到时候你自己过去就行了!”   凌晓心满意足,万分觉得有个和她一样三观不正的义兄狼狈为奸实乃人生一大乐事。   为了这一次小试牛刀,凌晓也算是花了心思的,为此她认真打探了唐嫣然的性格爱好,得知她是古武世家的小姐,颇喜武术,对于宋文斌的好感也是因为曾在武馆看他与人喂招。同时,唐嫣然也喜欢吃甜食,几乎每日都会光顾一家学校边的法国甜品店。恰好,凌晓认识的人里也有喜欢甜品的,只不过家境不算富裕,很少去高档的甜品店,凌晓趁机邀请了她,然后跟唐嫣然来个“巧遇”,一举两得。   于是,在从甜品店出来后,凌晓与王芸便遇到了正在被“欺负”的唐嫣然。   虽然英华高中这一带算是城里治安比较好的地段了,但是如今本就是乱世,治安再好也着实称不上安全。刘铭手下的暗桩都是些横行霸道的家伙,不仅手上有功夫,私底下里也是有一些门路的,当唐嫣然身边的男男女女们跑得跑伤得伤,躺了一地特别凄惨之后,即使有过路人,也不敢多事,全都加快了脚步视而不见地匆匆走过。   唐嫣然被拽住长发,称得上有一种英气之美的面孔被揍了一下,微微有些发青红肿。当凌晓拉着王芸闻声赶来的时候,唐嫣然也自然看到了两人,眼睛在亮了一瞬后那光芒却又骤然熄灭,倔强地将目光移开。   凌晓的目光闪了闪,她就是看中了唐嫣然这种性格。直率不会来阴的,倔强而不会因为遇到困难而对敌人摇尾乞怜,爱与恨都分明,一旦入了她的眼,那便会不管不顾地维护到底——虽然也许方法即冲动又愚蠢。   对于凌晓而言,这样的人,虽然做敌人她并不会放在眼里,但是倘若只是做敌人的话,未免有些太可惜了……   “凌晓……咱们快走吧……”王芸看着围着唐嫣然的那群五大三粗面向凶恶的男人,不由得面露惧色,连连拉着凌晓的胳膊想要将她拽走。   凌晓抿了抿嘴唇,踌躇了片刻,仍旧断然地摇了摇头,反拉住王芸低声交代她报警,随后用力将她推开。   王芸踉跄了几步,难以置信地瞪着凌晓大踏步朝着唐嫣然的方向走去,终于一咬牙扭头便跑,至于是真得去报警还是逃走就不得而知了。   而这,也正是凌晓所希望的。   凌晓带王芸来这里,不仅是因为她爱吃甜品,更是因为她很胆小——或者用一个比较褒义的词来说,就是会审时度势。面对这样的情况,她绝对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与凌晓一同强出头,而一旦她退却,便会更加衬托出凌晓的勇敢与义气,给人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   王芸跌跌撞撞地跑走,而凌晓此时已经抖开了一直缠在腰间看上去就像是腰带的血色皮鞭。   唐嫣然不比上一次被凌晓英雄救美的宋文斌,那时候的宋文斌对于武术还只是粗通皮毛,根本看不出什么道道儿,而唐嫣然家里便是开武馆的,虽然学得不怎么样,但是自小耳濡目染眼光倒是也有一些。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凌晓这一次在唐嫣然面前丝毫不打算做戏,要打便要实打实地打,受了伤效果更好。   做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更何况是在这样的乱世。凌晓早就学会了将自己的身体置之度外,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活得更好,无论付出什么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而这样的狠劲儿,就是三爷最为看重的。   唐嫣然缩在墙角,双手紧紧捂住嘴唇以防自己惊呼出声分散凌晓的注意力,圆睁的眼眸里只有凌晓挥动长鞭时犀利若刀的身影。   鲜血、痛呼、锐利的眼神,当一个女孩子遇到困难和威胁的时候,总会希望能有一个英雄从天而降。这样的方法虽然老套又狗血,却是震撼并征服一个少女心灵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   ☆、第十二章 少年(三)   因为这一次刘铭并未交待要手下留情,所以凌晓以一抵五、又是十来岁稚龄的少女,自然被打的尤为凄惨,当警察姗姗来迟的时候,直接就被送去了医院。   闻声而来的宋文斌被吓了个半死,抓着凌晓的手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安慰她还是该狠狠唾骂她一顿,上次她替他强出头没有受伤也就罢了,这次却为一个关系并不算好的女生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真让宋文斌恨得有些牙痒痒。只可惜,碍于家教和涵养、再加上与唐嫣然认识,宋文斌是在说不出“管她去死啊”这类的心里话,所以只能借着以眼神凌虐凌晓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相反,凌晓本人倒是一派毫不介意的淡定,充分揭示了什么叫做“皇上不急太监急”,让医院里的医护人员与来探病的学生们不由得刮目相看、惊叹不已——大概不用等到明天,凌晓这一光辉事迹就会在学校里传扬开来了。   与凌晓一同被送到医院来的还有唐嫣然等一众被波及的群众,他们的伤势都比较轻,在处理好伤口之后也纷纷来道谢,唐嫣然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不同于其他人的殷勤热情,唐嫣然一直站在最外侧,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凌晓打得就是欲擒故纵的算盘,自然连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分给她,只是笑着应付其余的小角色。   终于,病房里的人逐渐散了,在王芸和张芝雅离开后,病房里就只剩下了宋文斌和唐嫣然。   这时候,凌晓才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投向唐嫣然,不过仍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毕竟,她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就是针锋相对、冷嘲热讽。   ……其实,做一个合群的幼稚的孩子,也是挺难的。   “为什么?”唐嫣然走到凌晓的病床前,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双手不自觉地抓着自己身上的百褶裙。   “什么为什么?”凌晓撇了撇嘴,明知故问,“为什么救你么?”   凌晓的语气不怎么样,但是唐嫣然却没有恼火,只是点了点头:“我们的关系……不算好吧?”   “当然不算好。”凌晓理所当然地回答,“所以我也不指望你会道谢。”说罢,她扭头看向宋文斌,颐指气使地撒娇道,“我要喝酸梅汤,冰镇的那种,你去给我买!”   宋文斌无语地瞪了她一眼,又警告般看了看唐嫣然,站起身离开了病房。唐嫣然看着凌晓和宋文斌的互动,有些泄气地一屁股坐在了病床上。   “喂!干嘛!”凌晓皱眉,不满道。   “我真觉得自己是吃饱了撑的!”唐嫣然的口气有些糟糕,不爽地瞪着凌晓,却伸出了手,“喂,我们和好吧。”   “用不着。”凌晓将头撇到一边,“我救你又不是为了跟你和好,你少自作多情。”   唐嫣然看着凌晓仍旧带着几分婴儿肥的脸——此时它正因为有些生气而鼓着——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立即就被凌晓怒目而视着拍开。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配不上文斌哥。”唐嫣然毫不在意地甩了甩自己的手,低声说道,“他最开始学武术就是在我们家的武馆,当时我经常听他提起你,说你特别刁蛮任性,让人喜欢不起来。”   “我记住你这句话了,一会儿一定要跟宋文斌算账!”凌晓磨了磨牙。   “也许你不记得了,我也见过你不少次的,那时候你的表现的确不怎么样,我就越来越讨厌你,觉得文斌哥要跟你绑在一起,真是亏大了。”唐嫣然大大方方地说道,“而且我承认,我其实挺喜欢他的,觉得你是我的情敌,还是那种不入流的情敌。文斌哥不喜欢你,照顾你只是迫于家长压力,而你也不过是长辈们定下的未婚妻,他暂时没有拒绝的能力,一旦他有了,自然会毫不犹豫地甩了你。”   凌晓不是很给面子地翻了翻眼睛。   “虽然你这个人的确泼辣又不讲理,总是折腾文斌哥,但是不管以前文斌哥有多不愿意,现在看上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地倒是显得我多事了。明明这次我也算是受害人,结果他看着我的眼神跟想把我生吞活剥一样,真是让人心寒。这样一对比,就显得你这个人其实也挺不错的,起码有胆量,有正义感,身手也好。既然文斌哥喜欢你,我也就不插手了,不然多掉价儿?”唐嫣然勾住凌晓的脖子,晃了晃,“喂,说好了,我们和好,以后我不招惹你了。”   凌晓被晃得有些晕,咕哝了一句“随便你”,颇有几分的傲慢:“如果不是你最先找我麻烦,我才懒得理你呢!”   “是啦是啦!是我小心眼,行了吧?”唐嫣然笑道,“好歹以后见面叫我声学姐,别没大没小的。”   凌晓嫌弃地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拿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着唐嫣然,像是一只不服气等待着亮爪子机会的家猫。   当宋文斌拿着冰镇酸梅汤回到病房的时候,凌晓和唐嫣然已经有说有笑了,唐嫣然喜武,凌晓跟着三爷自是见识不凡,当她想要与谁结交的时候,总会投其所好,有说不完的话题。   宋文斌在学校里自然是听说过凌晓跟唐嫣然有多不对盘,简直一见面就天雷勾地火,不过看来小孩子之间闹得凶和好得也快,打架打出来的感情,倒是与一般的情谊不可同日而语。   唐嫣然受了伤,要早些回家好让家人安心,宋文斌也需要回去,而凌父意料之中地久久没有来医院露上一面,凌晓在医院里是由管家白叔照料的。   因为受伤,晚上的家教自然是耽搁了,凌晓拜托白叔去给家教文瑾打电话说明情况,而白叔刚刚离开,病房的门就被再次推开了。   看到来人,凌晓刚打了一半的呵欠顿时被憋了回去,连忙坐直了身体,尴尬地咧了咧嘴角:“三爷……”   “你这个丫头倒是有本事,一天不惹祸就觉得不舒坦吗?”三爷微微挑眉,坐到了病床边的椅子上,打量着浑身上下青青紫紫的凌晓,微微有些惋惜地抬起手刮了刮她的面颊,“女孩子就别这么打打杀杀的,毁了容可就不好看了。”   “我小心着呢!”凌晓笑道,看三爷不像是生气的模样,胆子也大了起来,“我倒是觉得女人不靠脸也无所谓,这样更踏实呢!”   “我可不愿带着一个毁容的丫头在身边,丢份儿!”三爷轻哼了一声,“毁了容你就给我滚远点。”   “三爷您舍得么?”凌晓腆着脸笑,看着三爷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拔开瓶塞,用食指挑起一小块带着香气的透明软膏,细致地涂到了她的脸上。   软膏接触到皮肤,顿时清凉舒爽无比,凌晓乖乖将脸迎向三爷,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而三爷也看到了她那暗藏得意的模样,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地斜睨了她一眼。   涂完药膏后,三爷将瓶子塞到了凌晓的手里,叮嘱她每日擦一次,直到彻底恢复原样为止:“至于身上就别涂了,这东西可是珍贵货,经不起你这样挥霍。”   凌晓笑着,脆生生地应了,小心收好,抬头却看到三爷正安静地注视着她,那双黑色的眼眸里带着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犀利。   “……三爷?”凌晓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问道。   “刘铭将事情都告诉我了。”三爷淡淡地开口。   凌晓点了点头,对此一点也不意外——要是刘铭敢瞒着三爷,那才是奇迹。   “他说,你一点也不像是个孩子,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为了得到一个人的心,将自己算计进了医院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心性,绝对不是一个孩子能有的,而你的出身经历,也注定不会让你变成这幅模样。”三爷看着凌晓逐渐收敛起笑容,黑色的瞳眸变得冷漠而晦暗,轻轻叹了口气,“我可也不记得,是我将你教成这个样子的。”   “这些自然不是三爷教我的。”凌晓平静地回答,平静下面隐藏着自嘲与自厌,“三爷教我自珍自爱,无论是什么,都比不上自己重要。”   “是本性?”三爷想起了最开始见到凌晓的时候,那个干净利落、毫不犹豫地杀了人、看起来像是生活在最阴暗处的孩子。   “大约是本性。”凌晓轻轻点了点头。她是不会说出关于重生之类荒谬的经历的,无论是对谁,都不会说。   而且,从上辈子带过来的脾性,大略也能称得上是“本性”了吧?   三爷叹了口气:“虽说最开始我看中的的确是这一点,但是现在却有点不喜了。亲手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费了这么多心血,中途却被弄死了,真是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凌晓无语地望着一脸惋惜的三爷,深觉自己在三爷心中的地位似乎跟宠物越来越像了。   “我也不会莽撞行事的,若无很大的把握,我是不会轻易动手的。”顿了顿,凌晓发誓道,“我一定会活下去,不会再让任何人把我的命夺走。”   三爷若有所悟地扬了扬眉,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你若是真能做到,那便好了,不过从你这么小就喜欢如此冒险来看,我实在有些不太相信你的说辞。”   “……那三爷打算如何?”凌晓心里有些忐忑。   “也没有打算如何。”三爷微笑了起来,“不过就是再让你多学些东西吧。以前觉得你一个女孩子,打打杀杀地没什么意思,所以就放任你在武术方面落下了课程,如今看来,还是都捡起来补上吧。”   凌晓:“…………”   “如此,多给你找点事做,你也就能老实一点,对不对?”三爷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凌晓的头,表面上端得是万分和蔼慈爱,而私底下却是真正的严厉警告。   凌晓:“…………”   ——现在的日子都让她恨不得将一天十二个时辰掰成二十四个时辰来用,如果课业还要继续加重的话,那该怎么办?!   ☆、第十三章 少年(四)   介于凌晓目前还是伤患,所以三爷的武术指导暂时搁置了下来,不过凌晓却得到了一把可以随身携带的女士小手枪,英国货,相当稀有。   ……勉强算是三爷对于凌晓接下来水深火热的生活一点小小的补偿吧……   其实,凌晓的伤看着严重,实际上却并不难痊愈,在医院住了三天后,凌晓便一身轻松地出了院,第二天便去了学校,立即就收到了学生们如膜拜英雄一般膜拜的目光。   凌晓这一次的做法,不仅仅是为了获取唐嫣然的好感,更是为了“杀猴警鸡”,告诉那些看她不顺眼的人,她一点也不好惹,连专门混黑的五大三粗的男人都能被她抽得满地滚,一旦惹急了,那么谁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不得不说,凌晓的做法还是很有用的,面前少了很多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人,看着他们明明厌恶不甘却再也不敢凑上来挑衅、只能在暗处腹诽磨牙,凌晓就觉得心情极好。   她实在是懒得应付这类小孩子间的挑衅吵闹,如此一劳永逸,虽然暗地里落下个“母老虎”、“母夜叉”的称呼,但是真正敢于捋虎须的人实在是寥寥无几。   经过医院里的和解,唐嫣然果然说到做到,虽然对于凌晓算不上特别热情,但是好歹偶尔也会来关心一下她的身体恢复情况。而凌晓自然也抓住了并不算多的机会,不着痕迹、自然而然地展露自己的能力。   她的钢琴弹得并不比宋文斌差、她还学过古琴琵琶;她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下得一手好棋,泡茶的手法熟练优雅,还会做不少极其精致可口的小吃;她身手了得,一根鞭子所向披靡,她的功课突出、知识面广博,即使是高年级的学霸宋文斌也自愧不如……   随着这些才艺一样一样地展示出来,凌晓在唐嫣然的眼中逐渐从一个不学无术只会耍鞭子、正义善良还有点冲动的女孩,逐渐变成了一个能文能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又矜持内敛并不张扬的真正的世家淑女。   唐嫣然的性格向来都是崇尚强者的,凌晓在几乎每一个方面都杰出的表现,让她逐渐放下了成见甚至转而变成了一种崇拜,连带着也不由自主地与凌晓走得更近。   开学之后很快就是“双十节”,庆祝革命成功、推翻了封建君主□制度,学校里自然也会组织一些活动。   因为最近展露的才艺,凌晓自然也被推到了台前,要在庆典上出一个节目,而宋文斌自然也是台上的常客,几乎每次演出都会有他的身影。   凌晓嫌麻烦,干脆撒了个娇,将自己的节目与宋文斌的合并在了一起,然后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宜全都甩手丢给宋文斌去干,而她只需要偶尔练习一下做做样子就可以了。   为了能更好的地偷懒,凌晓的节目选择了和宋文斌的双人钢琴演奏,曲目改编自贝多芬的《降E大调第三交响曲》,或者称为《英雄交响曲》。虽然双人钢琴表达不出真正交响乐的规模宏大,但是两人娴熟的技巧也足够将这首曲目的奔放、自由与革新精神表达出七八分。   《降E大调第三交响曲》篇幅极长,凌晓和宋文斌选择的是最为着名的第一乐章,交替的乐曲在四只手的跳跃中流淌而出,精致、巧妙、变化无穷,宛若一幅庞大的画卷。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之时,整个练习室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愣愣地注视着阳光中坐在钢琴边、看上去无比契合的少男少女。   “你倒是没有给我拖后腿,不错嘛!”凌晓傲慢地夸了一句,引得宋文斌无奈苦笑。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凌晓身上的才华有多么出众,这一首曲子他埋头练了许久才赶得上她的进度、能够跟她配合默契,而凌晓却似乎从来没有花时间练习过,一放学回家就不见了踪影,也不知跑到哪去了。   “其实……我觉得他俩还真是挺配的。”唐嫣然轻叹了一声,小声对身边的王芸说道。   王芸点了点头,一脸“我早就看出来了”的模样。她向来是理智的,虽然最开始对于宋文斌也有着不切实际的妄想,但是随着观察他与凌晓之间的相处,早就将这份念头丢到了脑后:“不过,我倒是觉得凌晓对宋文斌只是兄妹之情,你看她的模样,半分没有恋爱中的羞涩感觉。”   “这倒也是。”唐嫣然耸了耸肩膀,斜眼看了看另一边的张芝雅——她对于宋文斌的心思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了。   张芝雅紧紧抿着嘴唇,脸色有些难看,双手抓着自己的青色旗袍,双眼紧紧盯着正毫不客气地指出宋文斌应当改善的地方的凌晓,几分的失落、几分的不甘、几分的沮丧。   相对于比较豁达的唐嫣然和王芸,张芝雅对于凌晓又爱又恨的心思就复杂多了,既感激她不遗余力地制造自己与宋文斌相处的机会,坦然表示如果她能够让宋文斌喜欢上自己,就无条件支持,但是另一方面,却又不由得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在各个方面都比不上凌晓,又如何能让宋文斌倾心?   “行啦,该说的就是这么多,你回去自己练吧!”凌晓拍了拍手,果断结束了今天的练习,一边招呼着其他人走出练习室,一边担心拖得时间有些晚,也不知三爷那里会不会等得不耐烦。   看到她的举动,宋文斌甚是无奈:“怎么,今天又约了人去哪里玩么?这两天每次去找你你都不在家,白叔说你的应酬多得很,不是去喝茶看戏就去逛街!明明说自己学业忙碌没有时间,连——”宋文斌及时刹住闸,没有将“连作业都是我代写”这句话说出口,但是那表情却满是被欺骗冷落的不满,“你就不能抽出点时间多陪我练习一下?这节目可是我们共同的!”   宋文斌委屈,凌晓比他更委屈,明明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却偏偏不能说,还被误会是好吃懒做的贪玩的家伙,真是怎一个郁闷了得!   “不就是没人陪你练习你无聊吗?”凌晓眼睛一转,便习惯性地拉上了张芝雅,“这有现成的人呢!芝雅的钢琴也厉害得很,正好可以陪你啊!”   宋文斌微微皱了皱眉:“我的节目是和你合奏,又不是跟张小姐,和她培养默契又有什么用?!”   “对啊。”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张芝雅也一反常态地开口拒绝,“而且我也还有自己的节目要准备,这次……就算了吧……”   凌晓微愕,她自是知道张芝雅早已将节目准备妥当的,不过,转瞬间,她很快明白了这小女儿的心思,立即不好意思地笑道:“哎呀看我这脑子,竟然忘了芝雅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文斌哥你就只好孤家寡人了!”   张芝雅有些僵硬地朝着凌晓笑了笑,以示自己明白她的好意,只不过张芝雅现在有些心绪烦乱,并不想继续与宋文斌过多接触。张芝雅觉得自己很矛盾,她不想放弃宋文斌,却又不知如果不放弃的话,自己该怎么做。   倘若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各项能力都差不多的话,正胜之心才能有所体现,而若是癞蛤蟆妄图与天鹅争胜,那便只能是一桩自不量力的笑谈。   张芝雅不愿意自己变成一桩笑谈,她还没有对宋文斌爱慕到能够放弃自尊的程度,而她的自尊心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看着身边的朋友一个又一个放弃,也许也该是她好好思量一下的时候了。   凌晓挽住张芝雅的胳膊,看她并未有什么厌恶或疏远的举动后心满意足,也并未花心思在这上面,反正一切都是按照她的预想在走,几乎已经不用她再多做什么了。   凌晓展示自己,张芝雅望而却步,但是倘若站在宋文斌身边的不是她,而是只有容貌能与张芝雅比肩,身份、地位、学识、礼仪等等诸多方面都处于下风的凌霞的话,凌晓相信,张芝雅是绝对不会放手,必定要争上一争的。   而那时候,凌晓只需要当做一个被对比的角色坐山观虎斗就足够了,也算报了上辈子的一箭之仇。   轻轻捏了捏张芝雅的手以示安慰,然后获得了她一个苦涩的笑容,当凌晓走出校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凌家的车子正停在门口,而属于三爷的司机则等在外面,看上去有几分的焦急。   凌晓顿时心里一紧,连忙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便匆匆走了过去,以眼神示意,询问是不是自己出来的太晚了。   司机回了她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顿时让凌晓郁闷不已。   如今能够让三爷那尊大佛等的人,还真没有几个,凌晓可也一点也不想要这一份荣幸啊……   ☆、第十四章 少年(五)   当凌晓来到三爷宅子的时候,三爷正在会客,虽然有些意外,但是也让凌晓略微松了口气。   由仆人领着来到专属于凌霄的小书房等待,凌晓路上正好遇到拿着文件的周宣华。   周宣华就是凌晓最开始遇到三爷的时候,三爷身边的那位戴着眼镜的男子,他大约应该是三爷的助理,代替三爷出面处理各种事宜,算得上是大忙人一个。凌晓跟他见过不少次,但是交谈的机会却并不多,只不过前两天得到了他的点拨,竟然才发现他虽是一幅精明的生意人模样,却在钢琴上有着极高的造诣,着实让凌晓吃了一惊。   “周哥!”见到这位三爷的左膀右臂,凌晓自然是乖巧得主动打了个招呼,周宣华也停下脚步,推了推眼镜,点头回了她一个微笑:“如何,上次教给你的小窍门有用吗?”   “很有用,托周哥的福,我终于可以不用花太多的时间在那种无聊的节目准备上了!”凌晓笑着回答。   “三爷对你的要求倒是挺高的,看上去是真得上心了。”周宣华略有些感慨。不同于杰诺特是外国人,早晚要离开回国,而且那副洋人的样貌并不得三爷喜欢,凌晓长得便及其复合三爷的审美观,先不论性子如何,从外表上一看就是文良贤淑的中国淑女,而且在三爷面前伶俐乖巧聪颖,简直能称得上是三爷的心头宝。这样的孩子从八岁一直养到了十四岁,看上去还要继续往下养,只要三爷这棵根深叶茂的大树不倒,凌晓这朵被庇护在树荫之下的小花必然前景绚烂。   这一点,凌晓自然也是知道的,她抿唇浅笑,并未过多附和或炫耀。   “之前你受伤,可把三爷气到了,以后可不能这样冲动了。”周宣华认真地嘱咐,随即询问道,“如何,身体已经康复了吗?”   “康复了,今天过来就是要做训练的。”凌晓的笑容垮了下来,带着几分的忧愁,“三爷说要让我将落下的武术训练补上,你说我是不是也跟杰诺特一样,是随着虎子哥学?”   “这就看三爷的安排了,我可不知道呢!”周宣华笑着摇了摇头,揶揄道,“怎么,跟谁学还有区别么?”   “当然有!”凌晓果断点了点头,“好歹虎子哥是我义兄嘛!说不定能对我手下留情什么的……”   “你想都别想!”三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凌晓猝然回头,目瞪口呆地看着三爷,随后又猛地扭头看向正冲着门口、明显能看到三爷到来的周宣华,那指责的眼神几乎能将他射穿。   周宣华轻笑着拍了拍凌晓的头,做出一副“这是你自己祸从口出而我爱莫能助”的表情,随后走向三爷,将手里的文件递给他。   三爷低头扫了一眼,便朝着周宣华点了点头,随手放在了一边,然后朝着凌晓走来。   “怎么,在学校偷懒不够,还想要将这阳奉阴违的手段用到我身上吗?”三爷半是责怪半是调侃地点了点凌晓的眉心,随后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十四岁的凌晓已经一米五的个子了,但是在三爷这里还像是个孩子一样,抱起来无比轻松,凌晓也习惯性地伸手搂住三爷的脖子,极其心安理得。   凌晓从小被三爷抱着长大,即使现在已经过了可以被大人抱着的年龄,但是三爷那副无论做什么都不容置喙、令人无可指摘的气场也完全阻止了凌晓抗议的决心,只能由着他高兴。   听着三爷淡声教训,凌晓将目光投向了门外还未离开的周宣华。周宣华给了她一个眼神,凌晓会意地轻轻点头,周宣华这才露出一个放心兼鼓励的笑容,转身离开。   看来,三爷方才会面的人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周宣华知道这一点,所以伙同着凌晓闹点小事情,转移一下三爷的注意力,而凌晓现在的任务就是借着方才的话题,撒个娇,重新让三爷的心情好起来。   ……虽然,没有人能看得清楚三爷怎样是心情好,怎样又是心情不好。   在三爷身边这么久,让凌晓在三爷的底线之上爱娇地胡搅蛮缠一下绝对是小菜一碟。   坐在三爷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凌晓娇声地从习武说到受伤又说到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儿,三爷的眼神明显和缓了下来,噙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听着凌晓絮絮叨叨,看上去不像是很感兴趣,却也没有出言打断。   当凌晓说到唐嫣然对自己的态度明显改变的时候,口气里是故意装出来的骄傲,仿佛是刚刚长成的孔雀抖着并不算漂亮的尾屏。   三爷失笑,抬手刮了刮凌晓翘挺的鼻子,有些不赞同地责怪:“这么点儿小事情,不过是对付个毛孩子,还用得着你如此兴师动众,连自己也搭进去?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了。”   “就是因为只是小事,对手也只是孩子,才能成功嘛!”凌晓倒是很理智,“这种手段要是用在那些老成精的大人身上,那才是只会做无用功的小儿科。”   三爷看了看凌晓,微微点了点头,大约是赞许,随即话锋一转:“说起这事儿,你的伤估计也痊愈的了吧?”   顿时,凌晓的表情就沉痛了下来,默默扭头轻轻点了点:“那,三爷,我是跟着虎子哥学吗?”   “不是。”三爷将凌晓放到地上,站起身,示意她随着自己走,“是我来教你。”   “您?!”凌晓吃了一惊。虽然她和杰诺特最开始打基础的时候也是三爷亲手来教,但是很快便将他们交给了其余的人,如今又重新接手来管,实在是让凌晓有些受宠若惊——而且也有些担忧忐忑。   在三爷的手底下,肯定别想偷懒了,必然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的。   “对,是我。”三爷笑意盈盈地看着凌晓复杂的神色,颇有种恶劣地看热闹的好心情,“男孩和女孩在身体条件上的优劣本就不同,自然也不能用一样的方式来训练。刘铭的套路过硬过刚,适合杰诺特,却并不适合你,倘若你也跟着学,只能事倍功半,说不定还会损伤身体。”   凌晓点了点头,表示这个原因她非常理解,既然三爷是为了她好,而且决定也从来不容置疑,凌晓也懒得多说什么,笑着奉送上几个马屁,拍得三爷高深莫测地似笑非笑,基本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凌晓觉得三爷实在是古怪极了,他并不喜欢别人用夸张的言辞赞美他,不喜欢别人逢迎拍马,却偏偏喜欢看着凌晓这番的做派,就宛若是人们看着小狗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直转得自己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一边觉得实在是蠢透了,一边却又觉得简直可爱至极。   凌晓跟着三爷到了练功房,换上衣服,便开始了被三爷蹂躏的生活。   三爷教给她了很多,以柔克刚、借力打力、顺势而为……这些套路手段凌晓也自己摸索了大半,不过自己摸索显然不如系统的教学,仅仅是半天的时间,凌晓就获益颇深。   因为早就有所感悟,所以凌晓学习的速度特别快,简直称得上是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三爷教得也兴起,毕竟他对于这些只能称得上是玩闹的东西向来没有太长时间的兴趣,最先教凌晓和杰诺特也不过是一时的兴致,很快就厌烦地丢到了一边,不过凌晓反应迅速又学习认真,教过她的东西从来不用重复第二遍,既让三爷有满足感,又不会因为觉得无趣而厌烦,怎能让三爷舍得丢开手去?   在凌晓浑身是汗、全身酸疼的时候,三爷终于大发慈悲地表示今日暂且先学到这里。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凌晓可以回家休息了,她还有下一个学习项目,枪械。   ☆、15·第十五章 少年(六)   “既然你有了专属于自己的枪,那么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好好熟悉它,每天都练上一段时间,保持对于它的手感。”三爷拿着凌晓的女士手枪,轻柔地抚摸着,宛若爱.抚自己的情人,“别看每一把枪看上去外表相同,又是用机器以同样的步骤生产的,但是每把手枪在细微之处都是不同的,而就是这样细微的差异,才是是否能够百发百中的重点,也是在关键时刻能够救你一命的法宝。”   凌晓郑重的点了点头,从三爷的手中拿过枪。她并不是没有接触过枪,无论是上辈子自己摸索着无师自通,还是这辈子曾经在三爷的指导下学习过基础,但是凌晓知道,现在才是她真正学习什么是枪,怎样才能最有效率地用枪杀人的时刻。   眉心、太阳穴、喉咙、心脏……这些是能够让人一击毙命的重点部位,手筋、脚筋、膝盖、肩胛骨……这些是让人丧失反抗能力捉活口的下手方位。凌晓学的极其认真,但是那速度不一的靶子却着实让她伤透了脑筋,十枪有两三枪能够命中指定部位,还不排除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没有猎物是会站着不动任你开火的,所以你必须学会预判他们的行动轨迹。其实,这比射箭容易多了,子弹的体积小,速度快,几乎不用考虑风速的影响。”三爷坐在一边,悠闲地喝茶打扇,看着凌晓对着移动的靶子愁眉苦脸,“这只是脱离了固定靶子的第一步,也是最简单的一步,虽然都是在动着,但是速度均匀,只要预判准了位置,很容易击中,而真实的情况显然没有这样简单。猎物不可能一直按照同一速度向同一个方向跑,他们会跳,会躲,会改变方向速度,而最终你需要学会的,就是如何通过他们的表情与眼神判断他们的想法,提前预知他们的动作。”   凌晓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虽然有些意外于三爷这看上去是要将她往杀手的方向培养,但是她却并不排斥这样的情况——甚至,相当地亢奋与激动。   凌晓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总结、领悟,三爷默默在一边看着,眼眸中闪烁着颇为复杂的光芒。   在看到凌晓的手臂微微发颤的时候,他叫了停。   “对了,我似乎没有跟你说过,杰诺特的父亲去世了吧?死于黑手党火并。”   三爷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凌晓惊讶地手臂一颤,一枪打偏了。不过,她没有理会,只是扭头愕然看向三爷:“……杰诺特,他知道了?”   “自然是知道,我为何要隐瞒?”三爷微微点头,理所当然的模样。   “那……杰诺特还好吗?用不用我去陪陪他,劝解一番?”凌晓迟疑地询问道,她与杰诺特虽然相处的机会并不多,但是好歹“年龄相仿”,又同是落在三爷手里备受折磨的难兄难弟,平白中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亲近——对于一个孩子,特别是如杰诺特那般对他的父亲崇拜至极的孩子,这实在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他自然是难受的,如今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哭去了。”三爷漫不经心的回答,“你也不必去寻他,倘若他自己想不开,熬不过这一劫,那便是废物,不值得上心。”   凌晓沉默,虽然这番话的确冷漠而不近人情——毕竟那是他养了六七年的孩子——但是,三爷却从来不是什么慈善家,他世故、冷漠、锐利,从来不会没有回报地付出,也从来不会培养没有未来的孩子。   “若是他能走出来,那你便陪陪他,让他尽早开朗起来,我可一点也不想看到一个整日愁眉苦脸的小鬼。”三爷拿扇稍轻轻点了点自己的下巴,沉吟,“就说要和他一起商量着给我弄份礼物吧,我的生辰也快要到了。”   “三爷要过生日了?”凌晓讶然,她从来不知三爷的生辰,毕竟倘若没有三爷的允许,没有任何人胆敢透露关于三爷的私人讯息。   凌晓在三爷身边这么久,却从来没有被邀请去参加三爷的寿宴,这一次能够有机会去,也不知是因为她长大了,还是因为三爷终于进一步认可了她。但是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绝佳的好消息。   三爷的寿宴,必然是那些只闻其名而未蒙其面的人汇聚的场合,虽然凌晓目前和他们搭不上什么关系,但是能混个脸熟也是极好的。   “那……三爷想要什么礼物?”凌晓腆着脸问道,即使在三爷身边呆了这么久,她也没有弄清三爷的兴趣喜好。这么重要的场合必然要挑选一份拿得出手去又符合三爷心意的礼物,这让凌晓感觉异常棘手。   “你问我?”三爷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凌晓一眼,轻叱,“偷懒的小东西,不会自己想想么?”   “三爷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这等小辈能猜得到的……”凌晓一看三爷的神情,就知道这样打探是没什么效果的,只得沮丧地点了点头,“好吧好吧,我会和杰诺特商量着看的,倘若不合适,还请三爷多多包涵……”   三爷轻笑,在凌晓头上揉了一把,说了声他“会期待”便将这事儿略到了一边,不过凌晓心里却显然不算平静。   三爷的寿礼是一个重要的问题,马虎不得,而杰诺特的遭遇也给凌晓敲响了警钟。别看三爷现在对她和蔼可亲,但是一旦她的表现不符合三爷心意了,那便也是转手就被抛的命。伴君如伴虎,她果然还是需要再小心谨慎一些……   因为心里有事,所以凌晓那天晚上回到凌家后辗转反侧都没有睡好,脑子里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纷乱不已。   第二天早晨起来,她的脸上便挂上了两个黑眼圈,看得来接她一同上学的宋文斌频频侧目,直看了浑浑噩噩昏昏欲睡的凌晓一路,才忍不住抱怨,“你这是怎么了?昨天放学后到哪里疯玩去了?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凌晓幽怨地瞥了宋文斌一眼,深深羡慕这孩子的无忧无虑,只可惜这事儿实在没有办法跟他说,只能傲慢地一扭头:“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宋文斌最先被凌晓看的头皮发麻,又接着碰了个钉子,哭笑不得之间又不由得有些郁闷,抓了抓头发没有继续追问。   凌晓对待他一向不客气,那可是说翻脸就翻脸的。现在已经到了校园,周围人来人往,宋文斌可一点也不想因此而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   校门口,两人又见到了王芸和张芝雅,她们自然也对凌晓颓然苍白的脸色表达出了关心,凌晓笑着只是说昨晚没睡好,勉强将这个问题敷衍了过去。   “……那个……请等一下,宋……学长。”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众人闻声回头,正看到一个身穿圣玛利亚学校校服的女孩儿俏生生站在那里,双手抱着一件白色的西服上衣,我见犹怜。   “是你?”宋文斌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白霞……对吧?原来你是隔壁学校的学生?”   “是的……”白霞腼腆一笑,盈盈的眼眸扫过王芸和张芝雅,最终在凌晓的身上停顿了一瞬,随即又看向宋文斌,满是感激地深深鞠了一躬,双手平伸着将校服递了过来,“感谢学长昨日的仗义相助,这是您的校服,我已经洗干净了……”   “不用这么麻烦的。”宋文斌笑着将校服拿起,含笑说道,逗得女孩更是双颊泛红,“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倒是你一个女孩子,在那种地方勤工俭学未免有些危险了,要小心才是。”   “多谢学长提醒。”白霞轻言细语地说道,笑容坚强中带着柔弱与苦涩,“只是,我想帮助家里,虽然只能尽微薄之力,但是能帮一点也总是好的……”   “你是个好女孩。”宋文斌有些感动地点了点头,毕竟并不熟悉,虽然担心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嘱咐她要小心。   白霞双颊泛红地轻声应了,剪水般的双眸望着宋文斌,纯净中含着羞赧,端得是能让人的心化成一汪春水。   因为马上就要上课了,所以白霞并未停留多久就告辞离开,时机把握地不错,恰好是引起别人好感而又不会拖沓得令人不耐。   宋文斌目送着白霞离开,一扭头,便看到身边三个女孩各不相同的眼神。   张芝雅微皱着眉,隐忍着不悦;王芸略有些担忧,左顾右盼;而凌晓则更为古怪了,那完全承袭于三爷的似笑非笑与高深莫测让宋文斌不由得面颊发热,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那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明明,他没有做什么不对的事情啊?   “英雄救美,嗯?”凌晓微微挑眉,调侃着问道,“你倒是还真喜欢学我?”   “才不是学你!”宋文斌很是无奈,“任谁有点正义感、遇到那种情况也不会视而不见的!况且英雄救美着把自己救进医院里的你有资格说我吗?我好歹是先判断清楚了情况再量力而行的,不比你行事冲动、不计后果!”   “行了行了,我不过就是说了一句,你倒是拿一堆话来堵我,这么激动干什么?”凌晓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转身走进英华高中的大门,张芝雅和王芸看了宋文斌一眼,都跟在了凌晓的身后,只留下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宋文斌,着实无法理解为什么气氛突然变得这么怪。   ——他自然不知道,凌晓看着满不在乎的淡定,实际上心里却比他还要激动。   白霞,目前还随着母姓的凌霞,终于自己蹦出来了,凌晓期待已久的情感大戏正缓缓拉开帷幕。   ☆、第十六章 少年(七)   常春藤架下,凌晓相当痛苦地抱着德文版的《□宣言》,硬着头皮一字一句地往下读,时不时翻阅着身边的字典,查找着无法理解的词汇。   暖洋洋的日光透过常春藤的枝叶,斑驳地洒在凌晓的身上,虽然这静谧的场景在外人眼中异常唯美,但是只有凌晓一人才能理解其中的艰辛——学习一种新语言没多久就被逼着阅读原版书籍加深领悟的感觉真是让人想要悲伤逆流成河……   “凌晓!凌晓!”唐嫣然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怒火与焦急。   凌晓脑子里正转悠着各种德文词汇,抬起手示意她稍等,却被急性子的唐嫣然一巴掌拍到了书页上。   凌晓大惊失色,连忙将那本《□宣言》从唐嫣然的爪下解救出来,再三查看发现并无损毁后,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本书是她从家教文瑾那里借来的,这个书虫平时除了喜欢给三爷打小报告外,一向都是平易近人的老好人,唯一的爆点就是他的书。一旦让他的书略有损伤,文瑾发起火来简直比三爷都令人胆寒。   “书书书的,你都快成了书呆子了!”唐嫣然皱眉,万分看不上凌晓这副嗜书如命的模样,“你的书能有你的文斌哥哥重要吗?!”   ……书——特别是文瑾的书——可比宋文斌重要多了!宋文斌出了问题她可一点都不心疼,但是书倘若出了问题,她可一定是要遭受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的!凌晓在心里回答,无可奈何的将书签夹到书页上,合上书本:“文斌哥出什么事了?今早见他不是还挺好的吗?”   “他过的当然好,温香软玉的,风流得很呢!”唐嫣然冷哼一声,挨着凌晓坐下,拉着她的手一副知心好姐姐的模样,“这男人最是耐不住寂寞的,你总是做自己的事情,不理他,他可就要跟着其他女人跑了!”   凌晓心里门清,却装成一副懵懂茫然的表情,疑惑地歪了歪头:“嫣然姐,你在说什么啊?我都听不懂……”   唐嫣然同情地看着凌晓,抬起手顺了顺她的头发。在凌晓的刻意卖乖之下,唐嫣然逐渐忘记了她那一根鞭子所向无敌的模样,只是将她当成了醉心于学习却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常常以姐姐自居,将凌晓纳入了自己的保护圈之内。此番看到她这样傻乎乎地大难临头却不自知,当真是让唐嫣然伤透了脑筋。   ——当然,除此之外,她也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   “你不知道吗?最近宋文斌跟隔壁圣玛利亚女子高中的那个叫做白霞的女生走得很近,不少人见到他们在下学后同进同出,一副亲密的模样!”唐嫣然撇了撇嘴,一脸的不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唐嫣然、张芝雅等一众大家女子自然是跟着自己的母亲学过不少保全自己地位的手段,也见过不少平民女人上位争宠的事情,在发现白霞与宋文斌走得极尽的第一时间,她们就开始搜集关于白霞的消息。当然,白霞文静坚强、好学上进之类的正面传闻她们是不会在意的,她们所关注的重点,是她的家世。   一个靠着教会慈善捐助才入学、只跟着母亲生活的平民女孩,显然是入不了她们的眼的,更让她们鄙视的是,白霞的母亲似乎是什么人上不了门面的情妇,这样的出身简直站在宋文斌身边都似乎是要污浊了他!   她们可以容许凌晓与宋文斌未婚夫妻的关系,一来是因为两人门当户对、父母之命,二来是凌晓从各方面讲的确配得上宋文斌,三来凌晓从未对宋文斌表露出任何男女之情,甚至还会主动帮忙,并不会碍了那些对宋文斌心生恋慕的女孩们的眼。但是白霞可就完全没有这些条件了,她们争不过凌晓,却也不能容忍白霞的后来者居上。   只可惜,她们当然也知道自己是没有资格与立场来质问宋文斌喜欢谁这件事情的,倘若表达地太过主动,未免会落了自己的身价、受人嘲笑。而最有资格过问这个的人,是挂着未婚妻身份的凌晓。怎可惜凌晓总是来去匆匆,稍有空闲就捧着书本埋头苦读,简直称得上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左等右等却等不到凌晓表态,唐嫣然等人自然是坐不住了。   “白霞……?”凌晓微微皱眉,偏头思索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哦,我记得她的,文斌哥给我说过的,他说这个女孩子身世可怜得很,而人又坚强上进,他想要帮帮她,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的。”   唐嫣然一阵的无语,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凌晓:“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男人的话最不可信了!因为他们从来管不住自己的心还有下.半.身!”   唐嫣然是古武世家出身,从小就在男孩子堆里长大,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说,虽然这几年长大了,开始注意自己的淑女气质,但是一旦着急起来,就会本性毕露。   自然,凌晓从善如流地涨红了脸,一副小女儿的娇态,挽着唐嫣然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嫣然姐,你不要乱说,我相信文斌哥的,他为什么要骗我?”   “你啊!”唐嫣然抬起手点了点凌晓的眉心,“算了,懒得说你,这下倒是我左右不讨好了!你就等着看吧!以后有你后悔的!”   凌晓轻笑,总之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她相信宋文斌,被自己培养的枪反过来当枪打,她才没有这么傻呢!   反正这种事情,谁最不着急便是谁稳占上风,凌晓不在乎宋文斌,自然稳坐钓鱼台,而其他春心萌动的少女们,可就没有凌晓这般的淡定了。   凌晓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姿态放得高高的,在地位和心理上藐视敌人,而自然有人会为她冲锋陷阵——此乃上策。倘若行了下策,一旦放下身段跟别人去斗,只会让自己也跟着掉价,简直是对凌晓重生一次的浪费和侮辱。   凌晓适当地表露了自己对宋文斌的信赖,为的也不过是让这些女孩子们师出有名,凌晓自己不会去挣去抢,却也需要给其他人一个名义,让她们有借口去“替自己”争夺。   唐嫣然又说了半天,发现凌晓仍旧不为所动后也不得不放弃,转而拽着她往校门走。   凌晓看出大概是校门那边会发生些什么,自然也笑着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随着唐嫣然向前走去。   基本上已经到了下学的时间了,校门口人来人往,与往常微有不同的是,有不少女学生们三三两两地驻足闲谈着,目光时不时扫过一位穿着淡雅学生装的女孩,看上去颇有些敌意。   女孩自然也感受到了,有些无措的拽着自己上衣的下摆,我见犹怜的模样倒是也吸引了一些男生的目光,围在她身边搭讪了几句,更是让那女孩羞涩地满脸通红,垂下头去。   上辈子,宋文斌除了长相还算是不错之外,无论是气质还是才艺都与如今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也入不了这些眼界甚高的大小姐们的眼,没有现在宛若校园贵公子般的地位。白霞与宋文斌之间的感情虽说并非没有受到阻挠,却也并没有这么多人会关注,也不知这一世白霞凑在宋文斌身边,是否能顶得住诸位大小姐们的敌视。   “那就是白霞。”唐嫣然撇了撇嘴,凑在凌晓耳边轻声说道,表情不屑,“看她的样子,真是令人不爽。”   大家女子接受的教育就是端庄娴雅、贵气大方,这样的女子适合做妻子,处置家务、外出交际,而男人却总是更加喜欢娇弱柔美、令人心生怜意的小女人,做妾或是做外室,可以放在手心里肆意把玩。   “我记得她的。”凌晓笑着点了点头,神态间落落大方,没有一丝的不悦,反而不动声色地添上了一把火,引得周围窃窃私语声更甚,“真是漂亮的女孩子!看到她,我终于理解文斌哥为什么对她念念不忘如此担忧了,连我也忍不住想要帮她一把呢!”   唐嫣然嘴角一抽,无可奈何地移开视线,而凌晓则在白霞看过来的时候回了她一个友善的微笑——友善,却又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顿时便分出了高低与贵贱。   一个是可以肆意散播同情的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一个则是乞求着别人怜悯之情的女仆,隐藏在善意下不经意流露的嘲讽鄙薄,也许才是最伤人的。   白霞的嘴角微僵,差点自卑地想要扭头离开,却突然看到了那个她等待了许久的身影,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停在了原地,满怀期待。   只可惜,那个人最先看到的,却并非是她,而是似乎浑身都在散发着光芒的公主。   ☆、第十七章 少年(八)   “晓晓?你也要回去吗?”宋文斌有些惊喜地走到凌晓身边,询问道。   凌晓笑着点了点头:“文斌哥也回家?”   “还不回家。”宋文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愉快地提议道,“倘若是有时间的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如何?一个音乐茶座,倒是典雅地很,茶点什么的也都不错,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文斌哥最近都在那里?”凌晓轻轻歪了歪头,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充分调动了宋文斌介绍的欲.望。   “对,我的一个朋友在那里勤工俭学,我去过几次,就喜欢上了那里,一直想带你去看看呢!”宋文斌笑道,“我那个朋友也跟你说过的,叫白霞……”说着,宋文斌这才想起约着一起去音乐茶座的同伴,扭头寻找着,终于注意到已经眼巴巴看了他许久的白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手招呼她过来。   白霞挂着羞涩地笑容走到宋文斌身边,有礼貌地向凌晓和唐嫣然问好。   唐嫣然毫不掩饰地皱了皱眉,嫌弃地将目光移开,随后傲慢而敷衍地扬了扬嘴角,凌晓的态度则平易近人地多,但是也称不上多么热情,只是一般□际的笑容罢了。   “如何?一起去吧?”宋文斌没有看出三个女孩子之间涌动的波涛,仍旧热情地游说着凌晓,“白霞是那里的钢琴师,弹得不错,正好晓晓你去帮她指点一下,你的水平可比我强多了!”   白霞的笑容有些僵硬,她最为引以为傲的除了相貌外就是钢琴这项才艺,但是从宋文斌的口中说出来,却似乎完全不及凌晓,这种事情放到谁身上,谁都高兴不起来。   凌晓满意地微笑了起来,稍稍谦逊了几句,却带着对自己钢琴技艺的自傲。   看得出来,她从小给宋文斌灌输的“凌晓是天才,事事拔尖,任谁也比不上”的信念颇有成效。如今,在宋文斌心里,能够在某方面跟凌晓相提并论的,已经是不错的夸赞了。只可惜他还不懂,女孩子希望的并不是可以与谁比肩,而是成为最出色的那一个。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宋文斌还只是将白霞视为普通的朋友,尚且没有到达倾心相许的程度,甚至连些许的暧昧都没有,自然也不会太过关注白霞的所思所想、尽自己所能地维护她。同时面对白霞与凌晓的时候,宋文斌也没有什么心虚之类不自然的表现,这令凌晓在欣慰之余又不由得有些失望。   欣慰于自己从小调.教长大的人在前世真爱面前还把持得住,头脑清醒,没有被分分秒秒地冲昏头脑,失望又在于这出戏离高.潮似乎还有一段距离,需要再升温一段时间才能更好地愉悦她。   不着痕迹地引导着宋文斌在白霞面前赞扬了自己几句,也让她明白“凌晓”这个人在宋文斌心中的地位。凌晓看着这一把火加得差不多了,略有些歉疚地作了总结:“哎呀,时候不早了,我还约了人呢!今天是没空了,下次文斌哥一定要带我去这家音乐茶座看看哦!”   难得看到凌晓如此乖巧甚至是甜美,几乎每次约凌晓出来都以失败而告终的宋文斌颇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应承了下来,那一脸的惊喜让凌晓都有些目不忍视。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一旦你总是围着他团团转,他就容易对你视而不见,但是倘若你一直对他若即若离,略微给一点好脸色,就能让他喜悦上大半天。   担米养仇、斗米养恩,不外乎就是这个道理。   看到宋文斌为了凌晓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承诺而如此喜形于色,白霞的笑容更是僵硬,却仍旧不得不笑着表示欢迎凌晓的光临,并承诺倘若她去,一定会好好招待。   凌晓笑着道了声谢,这时候,校门口的人群里发出了几声的惊叹。   凌晓等人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正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迈着悠闲地步伐,边走边四处张望着。   一头金发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蓝色的眼睛宛如最纯净的蓝宝石,十来岁的外国少年发育得比东方人要早,挺拔的身材,因为常年练武而紧致结实的肌肉让他有着同龄的中国男孩所没有的成熟味道与异国的风情,令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虽然沪省有不少外国租界,对于大家子女们而言,洋人也并不算陌生,但是漂洋过海来到中国的洋人大多都是中年发福的政客和商人,鲜少有如此青春洋溢又面容英俊的少年,顿时让周围同龄的少男少女们好奇不已。   杰诺特已经成功地从丧父的悲伤中走了出来,这一次的打击带走了他先前孩子般的稚气,似乎一夕之间长大了一般。再加上他与三爷的一番深谈,令杰诺特变得成熟、冷静,甚至锐利、冷酷,宛若一把开始被打磨、出露锋锐的匕首。   曾经最爱笑闹的他开始习惯性绷紧了面容,蓝色的眼眸冰冷阴翳,埋藏着深深的仇恨。凌晓知道他要为自己的父亲报仇,只可惜现在他还没有这个力量,所以只能暂且背负着这段仇恨蛰伏起来,等待着破茧成蝶、以仇人的生命和鲜血祭奠先父的那一天。   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厚道,但是凌晓着实觉得现在的杰诺特才是和她一个世界的人,才是能够真正相互了解的同伴与友人。曾经的杰诺特太过纯洁天真了,毫无心事活得自由自在,乃至于凌晓根本没有心思去与他深入接触——因为不同世界的人,是注定无法相互理解的。   “杰诺特!我在这里!”凌晓抬起手,用意大利语打了声招呼。   对于自己的母语更为熟悉的杰诺特立即闻声看来,在双眸锁定住凌晓的一瞬间,原本冷漠的少年突然展颜一笑,宛若太阳神阿波罗那般的灿烂。   “他是谁?!”唐嫣然忍不住看直了双眼,有些急切地握住凌晓的手,询问道。   她自然看得出杰诺特的好身材是怎么锻炼出来的,再加上那举手投足间武人的力度,使得一向爱武成痴的唐嫣然不由得心跳加速。不笑时气质冷硬,一旦笑起来简直春暖花开,唐嫣然觉得自己又感受到了心动的滋味,就仿佛看着宋文斌在武馆中被打倒,却又一而再再而三倔强地爬起,直到最后顽强地将对手击败的时候一样。   ——只可惜,虽然目前崇洋媚外的风气使得外国人在中国的地位极高,但是如今传统的中国大家族也不太能够接受一位外国的女婿。   “他叫杰诺特,我刚认识的一个朋友。”凌晓微笑着向其余几人介绍道,“他有位很重要的长辈就要过生辰了,而他又对中国文化不太了解,不知该送什么贺礼比较好,我今天就是帮他参谋一下的。”   杰诺特抱了抱凌晓以示亲昵,接着用有些生涩的中文朝着宋文斌等人说了句“你好”,很快地又转向凌晓,异常干脆地询问她是否可以走了。   这一切是杰诺特与凌晓早就商量好的,而且杰诺特目前也是在没有心情与凌晓身边这帮没什么太大用途的“朋友”寒暄,仅仅是分给了他们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所幸在中国的洋人们大多都有一种自傲自持的心理,瞧不起普通的中国百姓,杰诺特的表现也并不算突兀、让人难以接受。   同样早就有些不耐烦地凌晓自然从善如流地点头,被杰诺特半拖着歉意地向其余几人致歉并道别,匆匆跟在了杰诺特身后。   “凌晓总是能给人以意外的惊喜。”唐嫣然看着两人说说笑笑的背影,喃喃地感慨。而宋文斌则微微皱了皱眉,有些担忧,又有些不满,直到白霞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才回过神来。   宋文斌早就察觉,随着凌晓越来越光芒四射,围绕在她身边献殷勤的男孩子也越来越多。不过他向来都很自信,认为自己是其中最好的那一个,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今日不过是惊鸿一瞥的外国少年杰诺特,却令他下意识地产生了一种地位被威胁的警惕之心。   ——这还只是一个杰诺特而已,凌晓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多少个杰诺特呢!   ☆、第十八章 少年(九)   在离开人群、坐上车之后,杰诺特的中文瞬时间流利了起来,双手交叉着枕在脑后,烦恼地询问凌晓关于寿礼有什么比较好的建议。   凌晓先是告诉司机去藏宝楼,随后转向杰诺特:“一般送长辈,都会送一些古董字画之类的东西,我们先去藏宝楼看看,说不定能遇到些好东西。”   杰诺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全权将礼物的事情丢给凌晓处理。虽然在中国生活了一段时间,但是他仍旧无法理解中国人对于寿辰的重视,也完全无法对于凌晓的兴师动众产生认同感。   与凌晓一直住在自家、自然不会在三爷寿辰的时候受到召唤不同,杰诺特是一直都出席三爷的寿宴的,而这位来自外国的孩子送寿礼的时候也沿袭了西方的特点,小时候自制一张贺卡就算是心意到了,长大后稍显郑重,却也完全及不上中国人斥资重金只为博得三爷一个微笑颔首。   这一次三爷将带着杰诺特挑选寿礼的任务交给凌晓,大约也是打着让她好好教教杰诺特中国风俗习惯的意思,别让他再送些掉价的东西丢人现眼了。   藏宝楼是沪省老字号的古玩交易市场,自明清沿袭至今,里面有高档的古玩店,也有普通的地摊,火眼金睛者可以在此淘到不少好东西,不识货的也能在那些信誉极佳的店铺里买到真品——当然,价格是否公道就是两说了。   介于凌晓与杰诺特都不了解三爷在这些古玩收藏上的嗜好,毕竟无论是送瓷器字画雕刻玉石三爷都是一个反应,所以转了大半天也没有找到合心意的。加上凌晓本人对这一方面的确不在行,最先的时候还有些考量,到最后直接挑花了眼,抱着宁缺毋滥的心思哪个都看不上,最终只得与杰诺特在人来人往的藏宝楼街道上大眼瞪小眼。   “我觉得,我们不一定要买贵的东西。我们毕竟是小辈,三叔也不缺这些,只要心意到了就好……”杰诺特也是感激三爷的,对这次送礼也下了些功夫,思考了一下提议道,“比起花大价钱买,也许亲手做会更加符合三叔的想法。”   凌晓沉吟了一下,赞同地点了点头,抬手指向不远处一家卖文房四宝的老店:“我们去那里看看。”   杰诺特茫然点头,跟在了凌晓身后。   这家老店不仅卖文房四宝,也买一些品质不错的作为印章的石材,供爱好这类东西的人自己篆刻。   凌晓带着一头雾水的杰诺特在店里转了半天,选了几块适合初学者练习的乳石印章作为练手材料,随后又选了两块质地上佳的田坑寿山石,暂时算是满意了。   “晓,你这是做什么?”看凌晓打算付款了,仍旧摸不清头脑的杰诺特立即找机会询问道,“刻印章吗?”   “嗯,小辈亲手给长辈刻个闲章,心意应当是到了,也风雅些。”凌晓点了点头,扭头问道,“你学过刻章吗?”   “没有。”杰诺特诚实地摇头,好奇地将那几方石料拿在手里把玩着,询问了一些不同石料间的差距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找人去问问!这点子听上去不错!”   “喂!你怎么都拿走了?!”眼睁睁看着杰诺特将石料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凌晓立即有些着急,扑上去想要抢,却被杰诺特灵巧地闪开。   “两个人都刻章,未免有些太无趣、太没新意了吧?”杰诺特嬉皮笑脸地连连后退,笑道,“我觉得刻章很适合我,就由我来吧!”   “那我呢?!”凌晓有些崩溃,自己费尽周章思考了这么久,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这可绝对不是凌晓的风格。   “我这里有个独家消息,是从周哥那里听说的,我觉得更适合你!”杰诺特按住凌晓的肩膀,示意她冷静,“周哥可是三叔的左右手,必然懂得三叔的心意,我可绝对没害你!”   “既然有从周哥那里得来的独家消息,你为何不早说?”凌晓不信任地眯起眼睛,质问道。   “那是因为,那个礼物实在不适合我,我这不是怕你得到那个消息后就忙着准备礼物去了,把我丢在一边不管,这不是为难死我吗?”杰诺特瞪大了眼睛,义正言辞。   凌晓撇了撇嘴,算是暂且接受了这一解释,不过杰诺特竟然学会了耍心眼,这倒的确是一个进步,只可惜坑的是她这个队友:“那么,你快说周哥提议的礼物是什么?”   “荷包。”杰诺特为了自己又学了一个中国传统词汇而自豪,“周哥说三叔最近想要个荷包,我特地查了一下,发现那东西我可做不了,你做正合适!”   “合适你个头啊!”凌晓真恨不得结结实实给他一巴掌,“荷包那是我能做了送给三爷的吗?!再说了,你觉得我会绣荷包吗?!”   “你难道不会?”杰诺特以看新大陆的眼光看着凌晓,“哈!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刺绣不是据说是你们中国女人的一项基本技能吗?”   “那是旧时代了。”凌晓无奈地扶额,“现在一般的新式家庭不会要求女孩学这个,我就从来没有学过!”   “那不是正好了?”杰诺特丝毫没有悔过之心,反而笑得异常开心,“这样你不会绣荷包,我不会刻章,我们统统要一起学才行,这更是公平!”   眼见杰诺特过河拆桥地如此干脆利落,凌晓就算是想要跟他一般见识也无法,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心满意足地揣着她亲自选又亲自买的石料离去,皱眉苦思自己该怎么办。   ……总不能当真绣个荷包吧?首先不说绣不绣得出来的问题,就算绣出来了,也不能送吧?荷包这东西往浅里说晚辈送给长辈倒是也合理,但是往深里说,女人送给男人,那可就不是一般的含义了。   左思右想,除了印章之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礼物,凌晓头疼地在店里又转悠了一段时间,最终决定买了些一丈八尺的徽宣。刻不成印章,那就班门弄斧的画点画、写点字,聊表心意吧,起码这方面凌晓的技艺还是略微能拿得出手去的。   回到家,凌晓便开始研究这寿礼该如何下笔,不过尚未研究出个大概来,客厅里的电话便响了。   凌晓窝在书桌前没有动,是管家白叔接的电话,随后,白叔便敲响了书房的门:“小姐,是一位自称是周先生的人打来的电话,您认识吗?”   凌晓反射性地就想要摇头,不过却又连忙打住,因为她的确想起了一个姓周的人。   迅速站起身,走向客厅,凌晓极其疑惑地拿起听筒:“您好,我是凌晓,请问您是……”   “我是周宣华。”电话另一边的人笑道,声音虽然有些失真,却是的确像是周宣华的语调。   “周哥!”凌晓本就端正的态度更加慎重,“请问有什么事情么?”   “听杰诺特说,这次你的寿礼打算给三爷绣个荷包?”周宣华的声音中满是调侃,根本不理会凌晓妄图打断他解释的话,自顾自往下说道,“我这里有些样子,都是三爷喜欢的,已经寄到你家里了,还有些不错的布料针线,我觉得你可能没有,也一并寄过去了,你从中选一个样式就好,三爷必然会喜欢的。”   “等、等一下,周哥,您饶了我吧!”凌晓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我不会刺绣的,绣出来的东西肯定上不了台面,而且……我为三爷绣荷包,这也不太合适啊……”   “绣工练练就好,你这么聪慧,很快就能上手,三爷也没有要求地太多,心意到了就好。”周宣华笑着安抚道,“至于合适不合适,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只要三爷喜欢,那就是合适的,其余人谁敢多说什么?再说,小辈给长辈绣个荷包,这也很正常,算是孝心嘛!现在又不是封建社会了,讲究的是民主开放,你就不要担心这么多了!”   凌晓拿着话筒,异常纠结。   周宣华自然是不敢拿三爷开玩笑的,他的态度基本上也就代表了三爷的态度,只不过凌晓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三爷竟然会通过周宣华的口,经由杰诺特,如此一波三折地隐晦提示她该送什么礼物。   ——也不知是三爷的恶趣味发作,还是底下人擅自揣摩他的想法,这真让凌晓无从取舍。   谨慎地,凌晓表示自己已经选好了寿礼,打算以字画作为礼物。周宣华沉吟了一下,语气中微有些不赞同:“这份礼倒是普通了点。”   ……普通了,也总比诞辰送荷包惊世骇俗得好吧?凌晓在心里腹诽着,干笑着应了一声。   “随你吧,刺绣的东西我已经寄出去了,你是打算送字画也好还是刺绣也罢,都随你,不过送字画,我可不能保证三爷会喜欢了。”这一句话,虽然看上去温和公允,却私底下带上了几分威胁的味道,凌晓不由得苦笑,表示自己会慎重考虑一下才打发走周宣华,挂上了电话。   很快,周宣华寄送过来的针线样式就被送到了凌宅,凌晓看了看书桌上摊开的宣纸笔墨,又看了看手中的荷包图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份寿礼,还真是棘手到要了人的老命了……   ☆、第十九章 少年(十)   凌晓开始苦功刺绣,这件事情着实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作为学校里备受瞩目的人员之一,凌晓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时尚、见多识广、永远走在潮流最前端的新时代女性,虽然同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实在无法与旧社会时候的女性搭上边。   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女性,推崇西洋的事物、鄙薄中国传统“糟粕”基本上已经成为了一种定式,以新时代女性自居的少女少妇们不仅讲究自由、民主、个性解放,更是严厉批判作为旧时代女性守则的《女戒》、《女则》,连带着也抛弃了旧时代女性们必修的针线女红,认为那是无趣、古旧、束缚女性的东西。如今,看到精通西洋事物的凌晓竟然拿起了针线,像是旧时代女性那样认认真真地练习刺绣,不仅同龄人无法理解,就连白叔这样偏向于中国传统教育的老人也震惊不已。   不少人借此奚落凌晓向传统糟粕屈服,而凌晓却完全将这些言论当做是耳边风,任凭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她早就过了会在乎舆论的心理年龄了,上辈子比这些更恶毒百倍千倍的流言都经历过,如今小打小闹的程度甚至激不起她任何的心绪波动。   凌晓这辈子是为自己而活的,只为了自己,所以只要认定了什么,她就会一鼓作气走到底,无论是什么都无法阻止她的脚步。   凌晓要壮大自己,首先就是要借助三爷的“势”,既然有这个好的机会,那么她是无论如何不能错过的。   在再三思量之后,凌晓决定准备双份的寿礼,一份是字画,上的来台面、却并不出彩;而另一份则是荷包,不算得体、却是很得喜爱、只是私下才送给三爷的贺礼。   虽然这样准备会花费双倍的时间和精力,但是于公于私都是极为妥当的,既讨好了三爷,也不会受人诟病,一箭双雕。   唯独让凌晓有些暴躁的就是刺绣这项技艺似乎天生就跟她不对盘,凌晓自认为还算是心灵手巧,却被一根绣花针折磨地欲生欲死。右手握针的手指被磨得起了薄茧,左手五指则被刺了深深浅浅不知多少个针孔,红肿到无论碰什么都会钻心的疼,甚至第一件绣品上都染满了她一滴又一滴的血迹,堪称惊悚。   让凌晓略微欣慰地是,杰诺特那里也没讨什么好。先前凌晓买的几块练手用的乳石都被他刻废了,杰诺特不得不又跑去了藏宝阁买了一堆材料回来。与凌晓被针刺一样,杰诺特的双手上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刻刀留下的伤痕,看上去比凌晓还要恐怖上几分。毕竟凌晓用力不慎只是被针扎,而杰诺特用来刻印章的刻刀,却锋利了很多,一划就是一道口子。   两个小辈被寿礼折腾地苦不堪言,这件事情三爷自然也是知道的。   凌晓为了有充足的时间练习刺绣,忍痛将家教文瑾的课暂时停了,而文瑾在听说凌晓的原因后,甚至还自告奋勇地帮她在三爷面前讨些空余时间,让凌晓专注刺绣。   既然三爷已经知道了,凌晓和杰诺特自然是不敢半途而废的,即使内心深处如何憎恨着刺绣或刻章,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将这件事情做到底——毕竟,三爷最为不喜的,就是一遇到困难便退却的人。   不得不说,刺绣的确是一件很锻炼人耐心的技艺,在苦练数日之后,凌晓都觉得自己贤妻良母的贤惠温婉属性简直突飞猛进,就连宋文斌在围观她刺绣之后,也露出了一脸“这人是谁啊?这人是凌晓吗?!”的震撼,完全颠覆了以往在他心中凌晓那刁蛮跋扈、古灵精怪的印象。而宋文斌这样的表情,每每都让凌晓想要戳他一脸的绣花针。   在被刺绣逼得暴躁的时候,自然是需要寻找消遣的方法的。于是,凌晓就想起了曾经被宋文斌提起的音乐茶座。   当然,凌晓的真正目的不是这间据说雅致的店铺,而是在里面打工的白霞。   虽然宋文斌介绍的时候,曾经说过白霞是里面的钢琴师,但是实际上,白霞只能算是在真正的钢琴师上班前后暖场的人。毕竟虽然自小跟着母亲学习钢琴声乐,白霞的技艺仍旧略显稚嫩,加上年龄小、也不出名,是不可能被高档娱乐场所正式聘请为钢琴师的。在偶尔谈几首钢琴曲之外,白霞的工作主要就是当侍应生,为客人们提供服务。   当凌晓带着唐嫣然、张芝雅等一众架子较足是世家小姐们进入音乐茶座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白霞的身影,宋文斌自然也是不在的。钢琴边坐着的是一位三四十岁年纪、气质高雅的女性,技艺精湛、乐曲中感情充沛,不愧是被高薪聘请的钢琴师。   凌晓等人被守在门口的侍应生态度殷勤地请了进来,询问她们是选择普通座位还是雅座、包厢,凌晓与其余几位女孩商量了一下,选择了雅座,然后笑着问道:“是不是有一位叫做白霞的小姐在这里工作?”   “是的,几位打算指名白霞服务吗?”侍应生连忙点头,询问道。   “我们与白霞认识,就叫她过来吧。”凌晓的态度不冷不热,令人摸不清对白霞是喜还是不喜。侍应生摸不准情况,自然不敢多口,躬身领着她们前往雅座的同时,又让其余人转告白霞快点过来。   等到凌晓等人落座的时候,穿着同样侍应生服饰的白霞也匆匆赶了过来,习惯性连连致歉后抬头才看到坐在主位上淡然含笑看着她的凌晓,顿时愣了一下。   “早就听文斌哥说这里不错,你的服务他也很满意,于是今天有空,就来了。这一次是我做东,几位小姐就拜托你侍候了,请务必让她们尽兴而归。”凌晓开口道,声音文雅平和。   如今自由、平等这类思潮刚刚被人所知,大多数人心里仍旧存在着鲜明的等级观念,主是主、仆是仆、贵人是贵人、平民是平民。这句话倘若是主人对仆人、贵客对服务者来说的话,已经算得上是礼貌和善的了,但是这刺人就刺在一主一从的地位差距上,而凌晓与白霞也并非只是单纯的主仆。   凌晓一句话就轻描淡写地将宋文斌与白霞之间的相处归在了贵客与侍应生上,若是旁人也许并不会多想,但是说者有心,听者更是有意,在白霞看来,凌晓的一举一动都将她视为低自己一等的存在,根本不会放在眼中,面带笑容隐晦地示威让她连反驳和表达不满的办法都没有,只能挂着有些僵硬的微笑,点头应诺。   凌晓隐晦的态度,其余几位大小姐自然也是听懂了,早就看白霞不顺眼的她们自然找准了机会为难她,各种名贵的茶品、精细到吹毛求疵的调制手法层出不穷,弄得白霞应接不暇,在那一句句看似文雅其实带着刺的调笑与那隐藏着蔑视的目光中难堪地低下头,深深体会到了自己与这些见多识广、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世家贵族小姐们之间的差距有多么得宽广。   凌晓托着下巴,微微眯着眼睛仿佛在倾听着回荡在餐厅内的钢琴曲,意态闲适。她向来便是以折腾自己不喜欢的人为乐的,小时候折腾宋文斌,如今折腾的对象就变成了白霞,看着她涨红了脸满是屈辱却只能隐忍不发,凌晓觉得自己被刺绣折磨的身心顿时舒爽了很多。   凌晓就是要让白霞知道,她与自己的差别到底是什么。她白霞只是一个被不得宠的外室养起来的私生女,而凌晓则是被众星拱月、娇生惯养着长大的正牌小姐。即使身上有一半的血液是相同的,她们之间也宛若云泥天堑,永远不可能有平等的一天。   这是隐晦地警告,同时也是一种变相的激励,端看接收到这一讯号的人是何等的性格。倘若白霞有自知之明、没有多余的野心,便会安分守己,而如果她最初就是打着想要进入凌家、取而代之凌晓的地位的心思的话,那么凌晓的做法无疑会更加激起她的渴望,让她更快地行动起来。   若是前者,凌晓便不会在意,宋文斌再喜欢上她,便让他们双宿双飞,反正她现在在凌家的地位是不容动摇的。而一旦是后者……凌晓自然不会吝啬让她也尝尝自己上辈子的遭遇。   不得不说,白霞上辈子之所以会成功,最重要的原因大略就是她懂得隐忍、韬光养晦。尽管遇到过不少嘲讽,但是白霞从来都不会失态,一向都以温婉柔顺、楚楚动人的形象示人。她越是受苦、越是被奚落、越是忍耐顺从,宋文斌便越是同情她、敬佩她、恋慕她,非卿莫娶。   如今,白霞承受着世家小姐们隐晦地挖苦嘲笑,表情从最初的涨红了脸咬牙忍耐,逐渐到了后来的平静温和、虚心受教,凌晓看到时候差不多了,再放任下去只会适得其反,终于开口阻止了这一场闹剧。   “行了,这里的东西自然是不如我们家里细致精美的,不过就是来尝尝鲜罢了,一个两个都这么挑剔,别人不知道你们这是嘴刁,还以为是来砸场子的呢!”凌晓轻笑着,勾着嘴角朝白霞歉意地点了点头,“不要管她们了,我大概也听明白了,就由我来替她们点吧。倘若不合胃口,下次你们再去我家,由我亲自为泡茶做茶点,算是赔罪,如何?”最后一句,是对唐嫣然等人说的,几位小姐自然是买凌晓的面子,笑成了一片。   “你这样说,那我们可是一定会说不和胃口的!”唐嫣然挽起凌晓的手臂,大笑道,“只要能吃到你亲手做的东西、一饱口福,就是撒谎也绝对在所不惜!”   凌晓笑着瞪了她一眼,随后开口报出了一连串的名字,让白霞记下。看其余几位小姐的神色并没有不满意的地方,白霞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有些失望,道了声谢“稍等”便退了下去。   “怎么就让她这样下去了?还没玩够呢!”当白霞离开后,一位小姐噘了噘嘴,不满地说道。   凌晓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玩什么?我们是来喝茶的,不喝茶算什么玩呢?”   看着凌晓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少女们都有些无奈,丝毫不掩饰对白霞的恶意,而凌晓则装模作样地劝阻了她们几句,让她们不要太过为难白霞,随即说出了真正的原因:“看时间,一会儿文斌哥就快要来了,看到你们为难白霞,他可是会不高兴的!”   顿时,少女们闻言立即噤声,恍然大悟地相视而笑起来。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宋文斌与另外两个少年便走进了音乐茶座,被凌晓笑着挥手,招呼到了一起。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月落涟漪 妹子扔的地雷XD   ☆、第二十章 少年(十一)   能够与宋文斌走在一起的,自然都是各方面都不错的大家子弟,几位少男少女坐在一起,正是少年慕艾、青春萌动的时候,自然是各种欢声笑语。   宋文斌被几个女孩半开玩笑着推到凌晓身边坐下,凌晓对他侧头浅笑,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弄得原本就意外于凌晓会记得约定的宋文斌更是受宠若惊,那副样子看在众人眼中有的失落有的欢欣,等到白霞端着茶具茶点来到的时候,就看到宋文斌因为众人的调笑而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凌晓也轻轻垂着头,似乎是在羞赧。   白霞掩住脸上失落的表情,将托盘放下,为诸位方才堪称吹毛求疵的大小姐们布置好茶具茶点,这一回,在心仪的异性面前,少女们都落落大方地一副大家风度,并未继续挑刺,让白霞不由微微有些怨愤。   待到伺候好了这帮大小姐,白霞迫不及待地询问宋文斌等三位男士需要些什么,只不过宋文斌被少女们缠着追问些事情,而他的性格与教养也不允许他对女性的问题视而不见,于是只能抽空丢给白霞一句“一切照旧”便又扭头继续与张芝雅谈论关于紫砂壶的话题。   白霞失落更甚,只得记下点单接着离开,随后,她也一直没有找到与宋文斌搭话的机会。   因为白霞是凌晓指定的侍应生,所以她需要站在桌边一直侍候着,不能离开,眼看少男少女们谈论着各类话题,而她既碍于身份又碍于学识根本无从插口,白霞只觉得明明自己与宋文斌相距不过一米,却宛若相隔着两个世界。   许多名词她听不懂,许多知识她不了解,看着宋文斌与少女们谈笑风生,白霞逐渐有些走神,回想着先前宋文斌独自来这里时,总是迁就着她的认知范围聊天,原来并非是他们之间没有距离,而是宋文斌体贴而绅士地将这种差距遮掩了起来,直到今天才赤.裸裸地袒露在白霞的面前。   ——她和宋文斌,从始至终都是两个世界的人,宋文斌虽然同情怜悯她,却根本不了解她的生活,而她对于宋文斌的生活圈子也同样是一无所知。   这一走神,就容易出状况,白霞在接连犯了几个小错之后,便被终于抓住她小辫子的女孩子们心满意足且顺理成章的挑刺了。   比起先前,少女们矜持委婉了许多,如张芝雅这类高傲冷淡的女孩只是微微皱眉,隐晦地嫌弃,表示不需要她伺候,而唐嫣然则大大方方又直率地指出了她的错误,并示意她重新再来。   因为有错在先,而少女们也并未有什么失礼的举动,白霞只能涨红了脸连连道歉,又为了在宋文斌面前丢脸而羞愧不已。   看到白霞一双剪水的双眸盈盈注视着自己,仿佛是在求助,宋文斌自然没有办法坐视不理,笑着打了个圆场:“白霞她家境不好,这些上流社会的东西都是刚刚才接触的,自然不太熟悉,你们就不要要求她太多了。”想到白霞曾经流露出的对贵族生活的欣羡与好奇,而自己也曾答应有空带她去见识一番,宋文斌轻笑了一下,“等到以后她见识的多了,也自然就懂了。”   “见识?怎么见识?你带她去么?”一位少女语气里难言好奇,“那些地方可不和这里一般,没有人带着,可是进不去的!”   宋文斌有些尴尬,虽然当初答应的时候感觉并无不妥,但是如今被众人盯着,似乎只要他点头就异常令人惊异一般,宋文斌也有些发毛:“呃……我带她去,倒是也没什么……”   少女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宋文斌莫名其妙的目光中掩唇轻笑。张芝雅优雅地端起自己的红茶,冷傲的皱眉说道:“带她去高级会所见识一番,只是为了让她更好地当侍应生?这未免有些本末倒置到可笑了吧?倘若被那些会所里的常客们知道,还不知该怎么想呢!”   宋文斌哑然,张芝雅一向言辞锋利,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是让人听着有些刺耳的话。她早就看不顺眼宋文斌对白霞殷勤小意许久,如今又见他处处维护白霞,语气自然不算好,而这一番话听在宋文斌耳中,也令他异常不虞。   宋文斌微微皱了皱眉,温言反驳道:“我并非是这个意思,你未免有些颠倒黑白了,去高级会所并非是为了学习那里侍候人的东西,而是为了提升本身的品味、气质与学识。”   “你这样说,岂不是在暗示白霞她没有品味、气质和学识么?”唐嫣然大笑了起来,虽然口气听上去像是开玩笑,却实际上丝毫没有留情面,顿时就让白霞难堪地咬紧了下唇。这时候,宋文斌也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手足无措起来,连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凌晓挂着与其余人一样宛若看好戏的笑容,异常满意自己火眼金睛挑选出来的女孩子们实在是聪慧绝伦,起码这番打击情敌的手段着实巧妙。   无论她们说什么,白霞都可以充耳不闻,但是倘若同样的意思从宋文斌的口中流露出来,那么白霞可就绝对做不到淡然以对了。   不管宋文斌潜意识里是否有这个意思,在爱多想、又刚刚深切意识到自己与宋文斌之间差距的白霞看来,这无疑就代表了宋文斌确有这样的想法,而被自己心仪的对象看低,哪个女孩子能受得了呢?   看着宋文斌慌忙地解释,而其余少男少女们则笑作一团,即使再善于隐忍,白霞如今也不过只是十六七岁的少女罢了,一而再再而三被同龄的世家子弟们瞧不起、视为笑料,让她实在有些难以忍受。   当即,原本就水汪汪的的眼眸里更是如含泪一般,脉脉地委屈地看着宋文斌,宋文斌更是无措,下意识地扭头,求助般看向凌晓。   白霞脸色微僵,而凌晓则满意一笑,从小到大她不知给宋文斌出过多少主意,终于让他养成了一有麻烦就询问凌晓的习惯,而凌晓这次自然也没有让他失望,有些嗔怪地看了宋文斌一眼,站起身走向白霞,习以为常地替他收拾惹下的麻烦。   掏出一方洁净的丝帕,挨到白霞身边,将虽然年长她两岁,却显得更为娇小柔弱的白霞搂在怀里,凌晓一边装模作样地替她拭泪,一边软声替宋文斌说着道歉的话,更显得她和宋文斌关系亲昵、非比寻常。   白霞自然是知道自己没有拿架子的身份,也明明并不想哭,只想抓准机会委屈却故作坚强一番,让宋文斌对自己更加歉意。没想到被凌晓这么一掺和,却变成了她委屈到哭了出来,还让身为世家小姐的凌晓放下身段哄劝的不识时务,一下子从被众人衬托到了衬托凌晓的善良温柔,这样的转变实在让白霞有些措手不及。   白霞连忙推拒着,表示自己没有哭,已经没事了,凌晓却固执地依然温言劝慰、说尽了好话。直到侍应生长的目光频频投来,看到白霞放着自己的工作不做、只是哭泣,被一位世家小姐劝说却依然如故,乃至于被她侍候的那一桌的世家子弟们都微有些面露不满的时候,余光看到这位领班表情阴郁恨到不得将白霞立即拖过来掐死的凌晓这才终于笑着将丝帕塞到白霞手里,转身施施然走回自己的座位。   看到白霞捏着手帕终于不“哭”了,宋文斌终于松了口气,投向凌晓的目光满是感激。他虽然有些大男子主义、喜欢怜惜弱小,否则也不会对楚楚可怜的白霞一而再再而三的施以援手、不会在凌晓小时候被父亲抛弃却故作坚强的“脆弱”时许下一直会对她好的诺言,却仍旧有些少年心性,偶尔的相处可以,但是倘若让他时时面对这“如水一般”的女孩子,他还是有些吃不消的。   相比经常泫而欲泣白霞,情窦未开的宋文斌还是觉得,跟凌晓这样独立自主、开朗乐观的女孩相处更为自在。   看着白霞频频受挫,而宋文斌则吃一堑长一智,在道歉后再也不敢多说涉及到白霞的话题,凌晓笑得若抓到耗子的猫咪一样,满足而自得。   其实,倘若白霞卯足了劲儿想要往上爬的话,凌晓并不是不能理解,甚至还非常有认同感——因为她如今也正是这样的人。   只不过,倘若被踩着上位的人是她的话,就是凌晓无论如何都忍不了的了。   并非所有的好人都能和平共处、也并非所有的恶人都会臭味相投,而好人与恶人之间,也有可能产生深刻的感情。一切的人生际遇,其实端看利益的交叉。利益相同的便是友,利益相悖的便是敌,而凌晓与白霞,注定是死敌。   这是一场战争,一场无论对错、无非公允、各有立场的战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上一次凌晓输了,而这一次,她势必要做胜利的那一个,而且要赢得漂亮,赢得高高在上。   ☆、第二十一章 少年(十二)   英华高中与圣玛利亚女子高中的承办人都是英国人,只不过一个是英国商人而另一个则是英国传教士,再加上两所学校几乎只有一墙之隔,所以彼此间的关系也格外亲密,连“双十节”的校庆都是一起度过的。   其实,所谓的一起度过,也不过是两校的学生聚集在一起观看表演罢了,晚上还会有英式的晚宴舞会,不过凌晓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早早就把晚上的活动推了,因为三爷的寿辰也越来越近,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比起学校的活动,显然三爷那里要重要多了。   “双十节”校庆的晚上,凌晓已经与杰诺特约好,看一看彼此准备的礼物。毕竟两个人都对于自己的作品不是很有信心,又不好找其他人商量,觉得甚是丢脸,所以也只能相互安慰一下了。   ——当然,在此之前,凌晓还要随便应付一下校庆的节目。   心不在焉的凌晓坐在后台,双手无意识地搅在一起。想起自己辛辛苦苦、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绣完的成品,凌晓就各种的绝望,而一旦将那种东西与三爷的寿礼联系起来……凌晓觉得自己还是直接找一堵墙撞死算了。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拿得出手?果然还是烧掉毁尸灭迹,然后打死也不承认比较好……凌晓紧紧握着双手,思维发散地想着。   “紧张吗?”宋文斌坐在凌晓的身边,惊奇地看到她难得如此犹疑不定的神色,温声询问道。   凌晓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一想到寿礼的问题,她的整个人都觉得不对了!   “放心吧,你的钢琴技艺大家都非常欣赏,只要放宽心,按照平常的水准发挥的话,一定会博得满堂喝彩的。”宋文斌轻笑了起来,觉得一向坚强骄傲地凌晓流露出如此的彷徨迷茫的模样竟然格外可爱,让人想要好好护着,“而且,我也在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在一起,帮助你。”   凌晓扭头看了看宋文斌,半晌才从自己的贺礼上收回思绪,略显僵硬的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虽然她担忧的和宋文斌安慰的完全不是同一件事情,但是凌晓还是对他的关心表示了接受。   “手指好一点了吗?”宋文斌看着凌晓松开纠缠在一起的十指,捧起她的手,有些担心地看着那纤细手指上包着的绷带,“上台真的没有问题?要是很疼的话,我可以跟老师们说一声,把合奏改成独奏,我虽然弹得不如你好,也足以应付了。”   “小伤而已,我根本没有看在眼里。”凌晓微笑着摇了摇头。比起她受一点伤就大惊小怪的宋文斌,三爷对待凌晓的手段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心狠手辣,根本没有把她当成是一个孩子或者是一位女性。   凌晓知道三爷这样做是为了她的成长,所以从未抱怨,无论被如何要求都咬牙坚持,而早已习惯被三爷摧残的凌晓自然也从来没有将手指上的针刺伤口当成一回事。当然,虽然自己不在意,但是宋文斌所给予她的备受爱护的感觉,也同样让凌晓倍感愉悦。   当白霞来到后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宋文斌与凌晓双手交握,相视而笑的情景,顿时,原本挂在脸上的笑意就有些滞涩。   “从小青梅竹马的感情,的确是别人不能比的。”一直关注着凌晓与宋文斌情况的唐嫣然虽然也有些吃味,但是一看到白霞的模样,顿时又情绪高涨了起来,漫不经心地走到她身侧,笑着赞叹,“听说,他们可不仅仅只是青梅竹马、从小就定下的娃娃亲,而且还是共患难过的过命交情,倘若不是那一次,他们之间的关系大概也没有如今这样亲密,晓晓对于文斌哥可是有救命之恩呢!于危难之中并肩扶持所培养出来的情谊,一辈子都无法磨灭吧?”侧头,看了看面颊有些失了血色的白霞,唐嫣然毫不留情地刺激道,“是不是很令人羡慕?”   白霞僵硬地扬着嘴角,在周围人一片的附和之声中不得不点了点头,然后匆匆说了声失陪,朝着宋文斌与凌晓走去。   身后,英华高中的女孩子们一片关于她冷淡、不近人情、甚至是失礼的议论声被白霞丢到身后,她想要尽快隔开凌晓与宋文斌之间亲密的姿势、打破他们之间似乎无法有其他人介入的氛围,急切到甚至有些许的失态。   在白霞进入后台的时候,凌晓和宋文斌就发现了她,此时见她走来,宋文斌温柔有礼地站起身点头问候,而凌晓也随之站起来,双臂却自然而然地挽住了他的臂弯。   上一世,因为宋文斌对她纯粹而炙热的感情,白霞总是有恃无恐、温柔大度的,甚至敢于以退为进地数度“迫不得已”地与他分手。白霞了解宋文斌赤子一般的心,知道他很难移情别恋,所以总是笑着冷眼看待其余女孩子对宋文斌的纠缠。   而这一世,凌晓本就在地位与身份上占有优势,又阴差阳错地在与宋文斌的感情上占据了主动,白霞大概再也做不到上辈子的胸有成竹、淡定洒脱了。   英华高中与圣玛利亚女子高中的节目的相互交叉的,又分为几个大部分,类似于钢琴之类演奏声乐的节目都被放在了一起,所以宋文斌、凌晓的合奏和白霞的钢琴独奏相距并不远,只不过一个略微靠前,而另一个则是备受瞩目的压轴。   因为面临演出,所以谈话的内容三句两句自然而然就提及了彼此的节目。白霞在说完自己准备的节目后,有些欣羡地赞美道:“你们的衣服真漂亮,特别是凌小姐,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宋文斌穿着一身黑色的燕尾服,而凌晓身上的也是凌父花大价钱专门定制的白色女式燕尾服。凌晓长得本就漂亮,又兼之练武养成的习惯与骨子里带出来的冷硬锐利,举手投足间既有少女的柔美又有少年的英气,与宋文斌站在一起,和谐地宛若一对璧人。   而白霞因为家中拮据,并没有找到适合的演出服,所以只试穿了一身圣玛利亚女子中学的校服,虽然这身校服同样漂亮,但是在各种华丽服饰云集的后台,未免就显得有点寒酸了。   “是吗?”看出白霞遮掩下的意气难平,凌晓故作不知地露出幸福的笑容,“其实我也觉得没必要为一场演出就做一身昂贵的新衣服,但是父亲的爱护也不能拒绝啊,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曾经,凌晓与白霞争抢的一个是男友,而另一个就是父亲。既然宋文斌已经几次炫耀过了,凌晓自然也会抓住机会炫耀一下凌父对她的爱护宠溺——不管这到底是真是假。   白霞被凌晓这一句打击弄得半晌没说出话来,良久才挤出笑容应和着凌晓赞美了一下凌父对她的关爱。也不知是她现在还不成熟、本打算就这样说,还是连番受打击、有些冲动失控,白霞露出失落又羡慕的表情,轻声说道:“可惜我家里没有这样合适的演出服,也没有钱去购买……”   白霞的模样楚楚可怜,着实让人想要好好安慰一番,知晓她家中境况的宋文斌神色微动,刚想要开口安抚,就被凌晓皱着眉打断了:“白小姐,你这样说可就有失妥当了。”   白霞愕然,看着面露不赞同神色的凌晓,有些不懂她的含义。   “首先,这并非是如何正式的演出,服装并不重要,只要节目精彩,都会博得观众们的喜爱,太过于关注外在的东西未免落于下乘,难道白小姐对自己的节目与钢琴技艺并不自信吗?”凌晓一副道貌岸然,严肃却又诚恳地柔声说道,“其次,圣玛利亚高中的校服很漂亮,很适合你,白小姐就算不喜,也不应当说出来,这将其余那些与你一样身着校服的同学置于何地?未免有些嫌贫爱富之嫌。最后,你的母亲独自抚养你长大,虽然没有办法供给你富裕的生活,起码也令你衣食无忧,因为没有演出服便失望怨怼,也有些对不住她的含辛茹苦吧?”   白霞几乎被凌晓突然扔出的大道理砸懵了,待到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泫而欲泣地否认自己并没有这些意思。凌晓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立刻顺坡下驴,真挚诚恳又有些手足无措地表示自己也只是有感而发,说得太过火,的确有不对的地方,向她道歉的同时也表示自己自然相信白霞的本意并非如此。   凌晓的话本来就有点道理,加上认错态度格外良好,让人实在找不出能过多斥责的地方,顶多就是有些嫉恶如仇,说话太过直白罢了——当然,这也于她的家世身份有关,鲜少有人愿意无故驳了她的脸面。   只不过,虽然凌晓看起来是满怀歉意地收回了刚才的话,但是听到的人却不会就此当成耳旁风。对于不喜欢的人,只要她被指责、不管理由多么牵强附会,众人也都是愿意当成一件喜闻乐见的事情,在茶余饭后传一传的。   白霞又在凌晓这里吃了个闷亏,以她目前的性格和身份是一定不可能反呛回去的,而凌晓也自然是抓住了她想要装可怜当淑女的想法,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她。不敢再和凌晓多说什么,白霞又寒暄了片刻后有些狼狈地转身去了圣玛利亚女子中学的学生之间,只不过她的校友们对她的态度也有些复杂,特别是那些同样身穿校服的女生们,看上去颇为冷淡。   凌晓耍弄了白霞一番,立即心情大好,甚至连刺绣的问题也可以暂时抛在一边不去心烦。   转头看到宋文斌有些无可奈何的表情,凌晓挑了挑眉,调侃道:“怎么?我那样说她,心疼了?”   “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宋文斌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那番话有些太过苛责了。”回想了一下与白霞先前的相处,宋文斌摇了摇头,“她还是个女孩子,看重钱财、向往富足的上层生活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要不过分,也算不上什么大的错处。”   “我知道的,所以我说完之后也有些后悔了。”凌晓点了点头,态度非常良好。   介于凌晓一向表现不错,对待白霞也从未表露出敌意,所以宋文斌并没有想到凌晓是专门对着白霞下黑手,稍稍说了几句便没有再多提。   凌晓很是满意,白霞在宋文斌的心里似乎留下了一个略显贬义的印象,而她也顺便开了个引子,憋屈了对方一下——至于乘胜追击的事情,就留给其他人去做好了。   ☆、第二十二章 少年(十三)   “双十节”的演出很成功,凌晓与宋文斌的合奏获得了全场作为热烈的掌声,以绝对的光辉完全掩盖住了白霞在众人心中的印象。   当凌晓与宋文斌相携接受祝贺的时候,她看到了人群中白霞那挂满了不甘与怨愤脸——曾经,少女时代的凌晓也是如此,被淹没在人群中,以一模一样的眼神注视着作为最终胜利者的白霞挽着宋文斌的手臂、被众人的贺喜与恭维围绕着的。如今想来,那时的自己还真是可笑至极,又可怜至极。   凌晓微微勾唇一笑,丝毫不在意地移开了目光。   “真的不参加晚上的舞会吗?”身侧,宋文斌不知道多少次的追问,“你可是我的舞伴!”   “我相信,会有不少女孩子愿意担任这个职责的。”凌晓轻笑着,眉眼飞扬,“祝你今晚有一场美妙的邂逅!”   “不要再拿我开玩笑了,晓晓……”宋文斌无可奈何,却也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没有办法改变凌晓已经决定的事情,尽管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妥协,“那么,你今晚有什么事情?”   “约好了一个朋友,帮他看一看礼物。”凌晓并没有隐瞒的意思。   “还是那位叫做杰诺特的意大利人?”宋文斌皱了皱眉,一提起礼物,自然就想到了那个少年。说实话,宋文斌并不喜欢凌晓与他接触过密,但是也没有立场甚至没有能力阻止这件事情。   “对,就是他。”凌晓点了点头,微微锁起眉,“我们……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必须要解决的麻烦。”   “……好吧,希望你们尽快达成所愿,但是记得不要呆到太晚,告诉你的司机和管家,并且注意好你自己的安全。”宋文斌细心地叮咛着,凌晓笑着点头一一应了,想起给三爷的礼物,顿时又有些愁眉不展。   演出结束后,凌晓就立即告别了宋文斌,走向校门口早就等在那里的汽车。唐嫣然、张芝雅、王芸等跟凌晓走得很近的女孩子都对于她竟然将宋文斌独自一人丢在夜晚的舞会上表示了极度的难以置信,而凌晓则轻松地一笑置之,并且半开玩笑地将宋文斌交给了她们“照顾”。   凌晓相信,只要有她们在,白霞肯定不会捞到什么太大的好处的,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根本分不出时间和精力处理这种小儿科的东西。   凌晓与杰诺特相约见面的地方是杰诺特在英国租界内的一栋小洋馆,确切的说,这栋洋馆的真正所有者是三爷,而杰诺特在被三爷“赶出”了宅邸、开始学习如何一个人独立生活之后,便暂时借住在了这里。   租界内,凌晓见到了不少熟悉的外国人,大多都是与三爷有联系,常在宅邸内走动的。凌晓一路上用着各种语言熟练地同他们打着招呼,偶尔闲聊几句,维持自己在他们心中良好的印象。虽然暂时用不到,但是当她长大之后,与外国人的关系网将是她的一大助益。   汽车开了并没有多久,就缓缓停在了杰诺特的洋馆前,杰诺特早已等在了外面,大概是刚刚锻炼身体洗完澡,头发还带着湿气,隐隐似乎散发着香皂的味道。   看到凌晓,杰诺特连忙迎了上来,看起来颇为急切。凌晓朝他点了点头,嘱咐司机等在外面之后,跟在杰诺特的身后进入了洋馆。   洋馆内部的装潢偏向华丽型,跟杰诺特本人不算搭调,不过没有人敢擅自改动里面的东西,杰诺特也住得很小心,不敢有任何的损毁。   换上拖鞋,踏着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制成的地毯走进客厅,凌晓与杰诺特面对面在沙发上坐下,然后看着彼此手上拿着的一个小包,愁眉苦脸地相对无言良久。   “你做得怎么样?”杰诺特率先开口问道。   “我都快绝望了……”凌晓无力的摆了摆手,反问,“你呢?”   “与你一样。”杰诺特叹了口气,整个人都瘫在沙发松软的靠背上。   又是一阵沉重的沉默之后,轮到凌晓首先开口了:“先看你的,还是先看我的?”   “你说呢?”杰诺特迟疑道。   “你的!”凌晓斩钉截铁。   “……好吧,反正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杰诺特犹豫了一下,随即大义凛然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解开了自己面前的小包。   杰诺特的闲章看上去还像一点样子,起码买的印石的模样还在,凌晓拿起其中一枚据杰诺特说应当是刻得最为成功的寿山石,仔细观察了一下印章的部位,然后沉默了。   左看右看也没有看懂,凌晓打开印泥的盖子,沾了沾,然后在纸上印了一下,端详了半晌后仍旧摸不着头脑——确切的说,似乎连哪个方向正确、一共有几个字都分不清楚。最终,凌晓不得不放弃了研究,询问道:“……你这刻得这是什么字?”   “万寿五福。”杰诺特哭丧着脸一张脸,“用的是你们古代的篆书,小篆吧?我不太知道,是从书上找的,我费劲临摹学习了很久呢……”   “小篆什么的,我还真不懂,不过先不论字怎么样,这手法还真是有够差劲,不仅深浅不一,而且这个地方……”凌晓用手指指了指,“是刻坏之后又修补了的吧?”   “……对……”杰诺特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我看了一些其他人的印章,也偷偷去三叔的书房看过,当真觉得拿不出手去。”   凌晓拍了拍杰诺特的肩膀,想起自己手里的“杰作”,自然也没有立场继续打击他。   “看过我的了,那你的呢?”杰诺特看着跟他一起愁眉苦脸的凌晓,振作了一下精神,打算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凌晓的手顿了顿,才一狠心掀开了自己的小包,拿出了自己忙活了一个多月的最终成品,递给了杰诺特。   杰诺特满是好奇地翻来覆去瞧了瞧,说实在的,荷包的样子凌晓做得还是的确不错的,很有诚意,为了装饰,她还特意学会了如何打流苏。只不过,凌晓不会讲荷包做不成太复杂、能够装东西的模样,只能勉强做成了一个香囊,塞上了珍贵的养气安神的香料。唯一损坏了荷包美感的,便是那上面耗费了凌晓绝大部分精力的图案。   “……好奇怪,为什么要绣长颈鹿在吃树叶?这在中国有什么讲究吗?”杰诺特思考了一下,抬头望向凌晓,一脸的求知欲。   “……长颈鹿吃树叶?!”凌晓顿时有些崩溃,劈手将杰诺特手里的荷包夺过来,“我绣的是松鹤延年!”   “松……鹤?松树和仙鹤?原来是这个意思!”杰诺特恍然大悟,歉然地轻咳了一声,安抚道,“其实……咳,仔细看也是能看出来的……”   “真的像长颈鹿吃树叶吗?”倍受打击的凌晓自己端详着自己的作品,虽然仙鹤和长颈鹿是完全两种毫无相似之处的动物——好吧,大概脖子长是唯一的共同点——但是竟然越看越觉得的确……有些像……   ……这物种跨得有够远的!   “这可怎么办?离三爷的寿辰还有几天的时间,要想重新绣肯定是来不及了,这个又实在拿不出手……”凌晓将凝聚了自己心血的荷包泄气地扔到了一边,完全束手无策。   “……其实,我又准备了另一份寿礼。”杰诺特迟疑着说道,“我从一个认识的欧洲富商那里花大价钱买了一瓶1880年的Brunello Di Montalcino,据说很不错,如果实在不行,我打算就拿那个充数了。”   “如果你打算这样做的话,我也把寿礼换成我一直准备着的万寿图吧?”凌晓缓缓点了点头,“这样的话,就算三爷生气,起码两个人能够分担一下他的怒火?我想三爷也不会太过和小辈计较的……”   如此这般,杰诺特与凌晓彼此安慰鼓气着,终于下定了决心,将自己那制作的上不得台面的手工品束之高阁,别拿去碍三爷的眼。尽管新的礼物毫无新意,却好歹中规中矩,外人应当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当然,三爷本人另当别论。   虽然仍旧有些提心吊胆,但是好歹算是解决了一件大事——之后三爷的反应就不是烦恼能有用的了——凌晓略感轻松地出了杰诺特的家门,钻进了汽车。   “小姐,一切还顺利吗?”司机一边发动车子,从后视镜里看到如释重负的凌晓,笑着询问道。   “勉强算是顺利吧?”凌晓干笑了一下,并不敢多说甚么,因为这位司机也是三爷的耳目,她可不想让三爷这么早就知道自己和杰诺特已经决定更换寿礼。   回到家后,凌晓立即将自己的针线活计连同那一个成品荷包丢到了一边,努力描绘自己那一幅万寿图,尽量让自己显得诚心诚意,以消减三爷的不满。   虽然凌晓在绣品上着实没有天赋,但是书画方面还是有些心得的,几天的时间应当足够她将那副万寿图整理妥当,而三爷的寿辰在那时候大概也已然近在咫尺了。   凌晓唯一的期盼就是杰诺特不要临阵掉链子,要是不得不被三爷骂的话,一定要两个人一起承担!   ☆、第二十三章 少年(十四)   当凌晓第二天早晨疲惫地从床上爬起来,没什么精神地来到学校的时候,迎接她的赫然是女生们略显激动的狂轰乱炸。   凌晓捂了捂有些嗡嗡乱叫的脑袋,良久才闹明白事情的大概,无非就是她家的宋文斌在昨晚的舞会上又被她那楚楚动人的姐姐霸占了,甚至,宋文斌还将原本打算要送给凌晓的晚礼服送给了白霞。   凌晓无语了片刻,第一个反应是白霞果然手段不错,竟然能在众女生们的严防死守之下达成所愿,而第二个反应,则是……   “你们是不是欺负白霞了?”   听到凌晓这么问,女孩子们安静了一瞬,最后还是张芝雅轻咳了一声,解释道:“只不过是看不惯她的样子,稍稍给了点教训而已。以我们的身份,也不会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万一闹大了,对我们的名誉也是有损害的。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张芝雅顿了一下,大概在思索该用什么比较文雅的词汇来准确形容白霞的所作所为。   看上去,并不如凌晓那般了解白霞的女生们昨晚吃了个大亏,亦或者是她们看白霞连连在凌晓手里败北,便有些轻敌。总之,事态有些超出了凌晓的预期,让白霞抓住机会扳回了一局,不过,倘若反过来想,这也许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文斌哥的性格就是这个样子,有时候会因为同情心泛滥而行为有些冲动。”凌晓微笑着回答,一切只是点到为止,希望这一次的教训能够让女孩子们明白,敌人也是有一些手段的,而她们也应当更多一些技巧。   上课的时间逐渐进了,在凌晓这里得不到什么回应来满足她们自己的心愿的女生们也逐渐散去,凌晓朝王芸招了招手,从较为置身事外又遇事冷静的她口中得到了更为详细的讯息。   事情无外乎就是凌晓想的那样,凌晓这个正牌舞伴不在,白霞就与宋文斌走得略近,几个女孩子看不顺眼,便拦住她小小教训了一番。也不知是这几个女孩的本意如此还是被故意顺势设计,白霞的衣服被弄脏,而当她独自哭泣的时候,又“恰巧”遇到了宋文斌。宋文斌见此情景自然英雄主义情结发作,不仅出面维护白霞,而且还将本来应当是送给凌晓的礼服交给白霞当成替换的衣服,又照顾安抚了她将近一晚。   这一系列的举动虽然小儿科到一目了然,但是要是能做的自然、天衣无缝,也着实要耗费一些功夫和心力。如今的白霞虽然只是个孩子,也已经隐约有了长大之后的手腕。   大多数人都认为宋文斌做的事情是对凌晓的侮辱,毕竟虽然没有送出手去,但是这套礼服几乎已经人尽皆知是属于凌晓的东西,此番却又被宋文斌擅自转送给白霞,无疑是在打凌晓的脸。于是,今早女生们便跑来气势汹汹地告知凌晓,想让她向宋文斌讨一个说法,为她们出一口气,而凌晓的反应无疑让她们倍感失望。   凌晓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跟宋文斌去闹,无论外界闹得如何厉害,她只是笑着将这件事情一带而过。反倒是宋文斌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的举动为凌晓带来的负面影响而满是愧疚,找到她又是诚恳解释又是道歉,凌晓大度地微笑接受,但是却拒绝了他想要补偿的礼物。   于是,在又一次于校门口遇到白霞,面对她面带忐忑胆怯的郑重致歉的时候,凌晓微笑着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文斌哥送给过我很多东西,家里的新衣服我也都穿不过来,怎样都不会在乎这一件的。当时毕竟是特殊情况,这一件衣服能够解你的燃眉之急,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凌晓的一番话听起来和善大度极了,但是听在有心人耳朵里却是字字若刀刃见血,立即将白霞原本有些高扬的气焰打压了下去。   凌晓不在乎的东西,白霞却偏偏当成是宝贝,如此,高低立见。   白霞最近的生活有些不如意。音乐茶座的领班似乎开始看她不顺眼,严厉了许多,特别是当她打工时侍候宋文斌的时候,经常被领班教训,说她没有一个服务生的样子;而学校里也开始流传一些关于她攀龙附凤的不好传言,弄得不少同学对她开始疏远冷淡,使得她逐渐被孤立。   敏锐的白霞隐约明白,这一切都是拜凌晓所赐。不会叫的狗才会咬人,表面和煦温柔、爽朗大方的凌晓,才是在背后推动一切的那只手。   只不过,白霞的挑衅反击对于凌晓而言似乎无关痛痒,她高高在上像是看跳梁小丑一样将白霞的举动照单全收,毫不在意,这更让白霞感觉到挫败、憋闷,却又无从发泄。   白霞的所思所想自然不在凌晓的思考范围之内,倘若她有心的话,的确可以借这件事情给白霞连同宋文斌一个难以忘怀的教训,只不过三爷的寿辰像是一座大山一般压在她的心头,令凌晓完全无法分出精力思索其他不算重要的事情,于是对于白霞,凌晓只是小小的打压一下,便丢开手不再理会。   在寿辰三天前,凌晓才赶制完成了那幅万寿图,达到了她尚且满意的程度,随后又紧赶慢赶地寻到了技艺精湛的老匠师,花费重金将其装裱。当准备就绪的寿礼在寿辰一天前送到凌晓的手中的时候,她才略微松了口气,接着却又开始担心三爷是否会对她临阵换枪的行为有所——毕竟这个时候,三爷肯定早就接到这个消息了。   思索了片刻,凌晓最终决定还是先带上那个早就被她丢到一边的荷包。倘若被问起,而三爷又有些生气的话,凌晓可以将荷包拿出来,用以证明自己的确努力过,但是结果却糟糕透顶,实在不想拿出来丢人献丑。   不是不努力,而是时间短又没天赋,这样的解释,大概能够稍稍缓解一下三爷的不满吧?   如此想着,凌晓又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那个荷包,只不过她明明记得自己将荷包收到了床头的抽屉里,却死活也找不到。急出了一身汗的凌晓连忙唤来管家白叔,让他指挥这仆人们四处寻找打探,最终却没有一个人找到,也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荷包的下落。   荷包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消失,如果哪里都找不到的话,必然是被什么人拿走了。   凌宅虽然称不上守卫森严,但是房子内随时都有人看守,处于富人区、周围治安也不错,论起安全性应当是比一般的住宅要好得多的,进小偷的可能性很低——况且小偷也不可能只偷了个没什么大价值荷包。   外贼的嫌疑排除的话,那么剩下的就是内鬼了。   但是……又是什么会在凌宅自由出入的人会拿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呢?凌晓想了一圈,找出了几个有嫌疑的人,然后拨响了宋宅的电话。   接起电话来的宋文斌对于荷包的事情同样一问三不知,并且还安抚她即使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让她切莫因此而沮丧。凌晓恹恹地应了,挂上电话后,将心中名单上的宋文斌划掉。   既然不是宋文斌,那么就是其他人……当凌晓思索的时候,楼下的大门传来了动静,听声音大概是凌父难得回来了。凌晓立即从床上跳起来,快步跑下楼,迎上了归家的凌父。   受到女儿如此热情地欢迎,凌父有些受宠若惊,凌晓在家里虽然也是温顺甜美可爱,但是却鲜少跟他撒娇邀宠,凌父张开双臂,将凌晓搂进怀里,笑道:“我的小公主,这么急着干什么?”   “父亲,你见到我之前绣的那个荷包了吗?”凌晓急忙询问道。凌父,也是和宋文斌一样,对于那个荷包表示出了好奇与收藏欲的人。   “看到了,你最近不是一直都在摆弄那个吗?”凌父奇怪地问道。   凌晓不打算跟许久没有回过家的凌父解释最近她根本就没碰荷包,只是伤心地表示,荷包哪里都找不到了,并且询问是不是他拿走的。   “是我拿走的又怎样?我家小公主的第一份绣品,难道不应该由我这个父亲收藏吗?”凌父挑了挑眉,略有些不满。   “不行就是不行啦!这个荷包我还有别的用处呢!”凌晓拽着凌父的衣袖,摇晃着撒娇,“父亲你要是拿了就还给我吧,求你了!”   “行了行了,这么宝贝,连我这个父亲都没资格要?”凌父失笑,揉了揉凌晓的头发,揶揄着调侃道,“是不是给你文斌哥哥的定情信物?”   凌晓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住,没有好好教训一下自己这个为老不尊的父亲。   “只可惜,我这里真的没有。”凌父惋惜着说道,“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丢到哪里去了?你不是经常将这东西拿到学校之类的地方吗?”   “我确定自己一定是将它拿回家了,但是家里哪里都找不到……”看到凌父的确不似作伪——也没有撒谎的理由——凌晓沮丧地回答,松开凌父的衣袖,叹了口气,划掉了心中名单上的又一个姓名。   倘若不是凌父也不是宋文斌的话……凌晓抬手扶额,那么剩下的最有嫌疑的人,就只剩下一个了……   虽然,凌晓一点也不希望这个猜测是正确的。   又打电话问了几个人,苦寻无果之后,凌晓不得不带着忐忑地心情爬上床睡觉,为明日三爷的寿辰养精蓄锐。   第二天很早,她就被早就接到要早起消息的白叔叫了起来,呵气连天地开始换衣服、梳妆打扮。   凌晓的品味是从小就养成的,后来当了间谍后,更是进一步了解了该怎样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出自己身为女性的魅力、引得任务目标上钩。如今,虽然身体仍旧青涩,却已然初显风韵,凌晓选了一身不艳丽却也不冷清的旗袍,然后对着梳妆镜为自己上了个淡妆。   镜中的少女弯唇浅笑,青涩中透着丝丝的动人妩媚,甜美中又带着清冽,可见长大后应当是何等的尤物。对自己的装扮极其满意的凌晓整理好自己要携带的物品,略略吃了点早餐后,便登上了去三爷宅邸的车子。   汽车穿过凌晓熟悉至极的大街小巷,直接驶进了宅邸。客厅大堂内已经有宾客陆陆续续到来了,但是三爷却还没有露面。凌晓让司机带着寿礼稍后,而自己则被仆人引着,率先去了后面的书房寻找三爷。   轻轻敲了三下门、报出姓名,得到三爷的淡声回应后,凌晓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正看到三爷拿着一本书歪在榻子上,闲情逸致得很,似乎外面那群宾客并不是来为他贺寿的,一切都与他无关那样淡然无波。   凌晓放轻缓了脚步,靠近了三爷,步伐却突然一顿,停在了离三爷五步远的地方。   ——因为,她看到了三爷手里正在把玩的那个熟悉至极的荷包。   ☆、第二十四章 少年(十五)   看到凌晓停住脚步,三爷放下书,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她一眼,像是在看着顽皮的小辈:“怎么了,瞪着那么大的眼睛?”   凌晓讪笑着凑了过去,有些期期艾艾地看着三爷手里的荷包:“三爷,这荷包……”   “怎么,这不是你绣来送给我的?”三爷挑眉,调侃道。   “……是……”凌晓咬了咬牙,沮丧的点头。   “既然是,那么它现在到了我手里,又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三爷神在在地说道。   “只是……这做的实在上不来台面,我不敢拿出来碍了三爷的眼……”凌晓搅着手指,忽闪着大眼睛,竭力让自己显得诚挚恳切又可怜。   “我什么东西没见过、什么东西没有?”三爷失笑,看似平静无波却让凌晓感觉到了一种极大的压力,“我喜欢的是这份心意,不管结果怎么样,你尽力做了,那么我都是喜欢的。可你倒是狠心,费了这么大功夫做出来的东西,说扔就扔了,倘若我不是派人一直盯着点,大概如今也到不了我手上吧?”   “哪能呐~”凌晓依在三爷身畔,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不过是觉得这东西实在太丑,配不上您,想要把最好的给您罢了。等到我多练练,绣工好了,自然会给您做个更好的,能带的出去的!”   “是么?”三爷笑看了凌晓一眼,满意地微微颔首,“那我就等着这一天了。”   凌晓表情一僵,顿时想抽自己一嘴巴,做什么不好竟然嘴一欠揽下这么一个活计,难道她这辈子都要跟刺绣为伍?!要知道,上辈子三爷可是比她活得时间还长!   看着凌晓懊恼不已,三爷笑着揽住她的肩膀,愈发觉得这女孩养得真好,既贴心又逗趣,有他护着,又懂得努力,未来前途着实不可估量,最终也不知便宜了哪家的臭小子。   想到此处,三爷微微皱眉,略觉烦闷,觉得这大约就是父亲嫁女时候不舍的感觉吧?看哪家小子都觉得不上档次,配不上自己掌上的明珠,恨不得留在身边一辈子。   见三爷脸色转淡,凌晓心里也忐忑,猜不到他为何看上去心情不算太好。不过反思自己应当也没有做什么错事、说什么错话,凌晓也略略安下心来,沉默地伴在三爷身边。   三爷很快回神,扫到凌晓大睁着眼睛、带着疑惑注视着自己,终于展颜一笑,将手中的荷包举了举,端详了一下:“你这荷包,我还是很喜欢的。”   凌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白皙的面颊微微泛红,眼神中羞赧而愉快——虽然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荷包的确不怎么样,但是毕竟也是辛辛苦苦一针一线的缝出来的,被收到礼物的人、特别是三爷如此夸赞,她自然也是高兴得很。   “这荷包倒是也稀有得紧,能够将仙鹤绣得宛若长颈鹿一般惟妙惟肖,在全世界估计就是这独一份吧?”见凌晓愉悦忘形,三爷笑着调侃,立即便见她笑容一僵,几分的愤愤几分的埋怨几分的羞愧,扭头撇了撇嘴。   三爷笑着下了榻,将荷包递给凌晓。   凌晓拿着荷包发愣,有些茫然:“三爷……?”   “系上。”三爷简练地发布了命令,不容任何人质疑。   凌晓迟疑着伸手,动作缓慢而小心地将荷包系在三爷的腰间,难以置信又手足无措地问询:“三爷,这样不好吧?带出去实在有些……让人笑话……”   “笑谁?”三爷轻笑了一声,“笑我,还是笑你?”   凌晓呐呐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三爷大家自然是不敢笑的,那自然是……笑自己了?而笑自己,又碍着三爷什么事呢?   “行了,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三爷轻叱,抬手拍了拍凌晓的头,打断了她的思绪。   三爷向来是喜欢这丫头识情识趣儿的,什么话都在脑子里转三圈才说,该撒娇的时候撒娇,却从不会招人厌,但是如今却又觉得她太过谨慎了,一直将他捧得高高在上,半点也不敢触怒,这让三爷心里又颇有几分的不是滋味。   既想让对方听话懂事、不顺杆子爬,又想要对方轻松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种矛盾的心情还真是有些奇妙。   “别人不敢笑话我,自然也不敢笑话你,你就大大方方地跟着我出去,自然会有人夸你绣得这荷包漂亮美观,心意至诚。”三爷牵起凌晓的手,缓步走出书房。   凌晓跟在三爷身侧,嘴角微抽着看着那随着三爷的步伐微微晃动的荷包,心里感慨权势果然是一个好东西。   古有赵高指鹿为马,如今三爷带出去的东西,就算再糟糕再可笑,那也是千金难求的宝贝。   如此一来,荷包的问题算是彻底解决了,凌晓将心事放下,这才有了闲情逸致,关心一下自己的战友杰诺特。   既然三爷知道自己用万寿图代替了荷包,又派人将荷包拿走,那么杰诺特用红酒代替闲章的事情三爷自然也是了若指掌,也不知杰诺特是否也会像她一样,中途发现自己刻的印章神秘失踪。   听到凌晓的问题,三爷轻笑了起来:“你当我这么贪念小辈的东西,人家不给,还总是派人过去偷?”   凌晓轻咳一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这是自然不敢说的,但是“不是”的话……她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看出了凌晓心里在嘀咕什么,三爷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你的东西我是喜欢得很,着实舍不得,才让人拿了来,以防你丢到一边,或者随手给了别人。至于杰诺特的,他愿意给,我自然会收,但是倘若他不愿,我也不会强求。毕竟,连我也不知道自己的书房里有多少方印章呢!”   凌晓抬头看着三爷温和的眼睛,这个刚刚二十五岁冒头的青年面若冠玉、意态闲适,安静看着她的目光中满是从未遮掩的宠爱。凌晓知道三爷一向都将对她与对杰诺特的区别对待表现地淋漓尽致,就连有些神经大条的杰诺特也知道,在三爷眼里,他是完全及不上凌晓的。   不过,尽管早就知道这一点,凌晓面对三爷直白的喜爱时仍旧有些无措,她眨了眨眼睛,握紧了被三爷牵着的手,视线却带着羞赧移了开:“若是三爷喜欢,我相信三爷的荷包也会收到手软呢!”   “呵……”三爷轻笑了起来,“我可不敢随便收别人的荷包,这其中的文章大了去了,万一我收了,第二天一睁眼就多了个姨太太,那可怎生是好?”   凌晓喷笑,连忙掩住嘴唇以掩饰自己的失态,但是那双黑珍珠一般的眼眸仍旧弯着,流露出难以自持的笑意。   似乎,整个沪省的人都看不惯三爷如今身边竟然连一个温香软玉的解语花都没有,简直是绞尽脑汁想要帮他拉媒牵线,似乎倘若他没有上七八房姨太太,就对不起全国人民一般。   毕竟,送什么礼都不如吹一吹枕边风,拜倒在温柔乡中的英雄好汉从古至今不知有凡几,有谁能保证如今一手遮天的三爷不是其中之一呢?倘若自己能够跟三爷宠爱的女人拉上关系,三爷稍微从指缝里漏点东西,那么对他们而言都是天大的好处。   只可惜,也不知是三爷的口味刁,还是情报网发达、为人也深沉机敏,众人明着暗着送到他身边的女人都被他轻而易举地挑出来扔掉,又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番那些想要插手他床榻上事情的人,尽管如今此事基本上算是消停了,但是众人暗地里的小算盘,估计将会一直打下去。   三爷自是明白这一点,于是对于女人也更加谨慎,在凌晓看来,对女色并不热衷三爷到如今也仍旧洁身自好,大概跟那群人的处心积虑也是脱不了关系的。   别人送他女人,根本上的目的是影响他、控制他,而三爷最厌恶的便是被如此对待。几次三番之后,三爷一看到女人下意识就会认为对方背后有人、有所图谋,自然便产生不了任何的好感。   凌晓微微回想了一下,似乎上辈子直到她死,也没有听过三爷有什么要好的红颜知己,反倒是有一阵子大概是喜欢上了黄梅戏,跟一个当时声名鹊起的演花旦的俊俏男人走得很近,曾一度引起过众人的关注与哗然。只不过这件事情随着三爷的兴趣转移而不了了之,最终被证明大略是以讹传讹的虚张声势。   不过,那个花旦最后的下场似乎并不算好,也许是因为与三爷走得近的时候没有把持住,收了太多人的好处,行事又有些张狂,一旦失了三爷的庇护,便被那些忌恨的人好好收拾了一顿,最终连戏子都当不成了。   三爷有这样的魅力,当他愿意宠着你的时候,你便会误以为自己在他眼里是最重要的,被他宠得从谨小慎微到肆无忌惮。但是三爷的心其实一直都是冷的,安静地冷眼旁观、评估着一切,待到他兴趣全消,毫不拖泥带水地抽身离开之时,那便是曾经被宠爱的人的末日。   前车之鉴近在眼前,凌晓又怎能不谨小慎微,步步思量呢?   ☆、第二十五章 少年(十六)   凌晓被三爷牵着,一路从书房走到了前院的客厅,这时候,宾客基本上已经都来齐了,凌晓一眼就从其中分辨出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比如杰诺特,比如刘爷、刘铭。   凌晓朝着杰诺特和刘铭挤了挤眼睛,刘铭满脸横肉,极力笑得和蔼可亲,而杰诺特则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显然看到了三爷腰间的荷包,望向凌晓的目光中满是委屈和控诉。   凌晓觉得有些汗颜,她担心了大半天杰诺特会掉链子,结果似乎两人之间最终被迫掉了链子的人,其实是她……   当凌晓与杰诺特互使眼色的时候,三爷突然放开了她的手,微微弯下身,将她抱了起来。   凌晓吓了一跳,连忙勾住三爷的脖颈,身体也僵硬了起来。饶是她自认为上辈子也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但是像是此刻被这群沪省、甚至是其他省份数得出名号的大佬们行注目礼,还是让她有些承受不住。   凌晓知道,三爷这样做是在所有人面前给她脸面,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所以即使心里再忐忑,脸上也丝毫不露,搂着三爷笑得异常甜美,配上那副漂亮的面孔,简直称得上是人人见之心喜。   当先所有人迎上来的,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者,不过却仍旧矍铄硬朗。老人很是富态,笑眯眯地宛若一尊弥勒佛,但是凌晓却知道,他可是北平数一数二的人物,据说,如今担任北平政府临时大总统的袁宪就是在他的支持下赶走了真正领导革命推翻帝制、建立北平政府的孙先生,而袁宪自然投桃报李地给了他更胜往昔的地位,简直称得上是“军民合作”的典范。   这位被尊称为马四爷的老人凌晓在上辈子倒是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虽然袁宪的复辟帝制失败与其余年轻势力的崛起让他在北平的地位大不如前,却仍旧是一方响当当的人物,备受尊崇。   马四爷大笑着拍了拍三爷抱着凌晓的手臂,斥责道:“你这个小子怎么来的这么晚,大家都等你大半天了!”   如今,马四爷正是与袁宪合作地正风生水起的时候,势力如日中天,人也是春风得意得很,即使三爷的年纪几乎的确比在场的人都小,但是能够以长辈唤小辈的姿态当众叫他一声“小子”的人,大概也只有现在的马四爷了。   看着三爷一方的人流露出不悦的神情,凌晓便知道这看似和善的言笑晏晏之下应当是一种隐晦的示威,大略是马四爷觉得北平已经无法满足自己的胃口,打算把手伸到沪省的地面上来,借此试探试探三爷的底细。   三爷微微一笑,将凌晓放到地上,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略显狭长的眼眸仍旧温和一片,语气也不温不火,不徐不缓:“这倒的确是我的错处了,看书看得入了迷,还是这丫头过去唤我,我才想起时间来,让马四爷这样的老人家就等,孟乔在此赔礼了。”   三爷说完,拱了拱手,马四爷的笑容一滞,显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却也没有发作的理由,只得笑着将这一次的针锋相对揭过不提。   给了马四爷一次下马威,三爷又与他寒暄了几句便走向了刘爷。与马四爷的表里不一不同,刘爷与三爷之间的合作由来已久,算是上了一条船的人,相处起来便多了几分的真心。   刘爷看了看被三爷牵着的凌晓,又扫了一眼他腰间那格外醒目且“独特”的荷包,顿时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你倒是半点不愿吃亏啊?我刚刚给你炫耀完小孙女儿绣给我的荷包,你这一转头,倒是也弄来了一个!”   这一句话,顿时让凌晓知道了三爷一时兴起想要弄个荷包的理由,看向身为罪魁祸首的刘爷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的控诉。刘爷一笑,蹲下身,询问道:“丫头,以前练过刺绣么?”   “没有,这是第一次,所以做得不好……”凌晓眨巴着眼睛,甜声说道,状似羞赧依赖地抓着三爷的衣袖,口齿却很是清晰。   “不错啦,这么短的时间能做成这样,真不错!”刘爷夸赞道,顿时引得周围其余人连声附和,仿佛将凌晓夸成了刺绣天才一般,饶是凌晓觉得自己还是属于厚脸皮的,却也有些招架不住,而头顶上三爷那似笑非笑一副“看吧,果然如此”的模样,更是让她哭笑不得。   “行了,你们就别夸她了,这丫头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再这么说下去,她估计就要找个地缝钻下去了。”三爷笑着淡声说道,好歹把凌晓解救了出来,结果下一句话就露了炫耀尾巴,“她知道自己绣得不好,藏着掖着还不愿给我,说是要等练好了,再给我做个更好的呢!”   自然,等待凌晓的又是一阵的夸奖,说她有孝心、知恩图报、贤惠温婉,简直是女儿中的典范,凌晓当真不知道三爷这是在帮她还是在借此给她下绊子,以报她将荷包藏起的一箭之仇。   ——这样一来,三爷当众垮下了海口,她就是再不甘愿,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做了,而且还要做的广为人知……   幸而,凌晓并不是这一次聚会的重点,三爷不需要向其他人介绍她,因为在场的都是些有心人,自然对她的情况了若指掌。三爷只是领着凌晓在几个比较重要的人面前寒暄了几句,便将手放开,让她自己玩去了,而自己则真正坐到了主人的位置上,开始了这一场寿辰。   送上真正的寿礼“百寿图”、又得到一番夸奖之后,凌晓终于松了口气,窜到杰诺特身边,却没想到换得了一个白眼。   “那荷包真不是我要送的!你刚刚也听到了,我是要藏起来的,结果却耐不住三爷能耐大,派人取了去,我就是想拦,也拦不住啊!”凌晓垮着肩膀,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是三爷派人去拿的?”杰诺特完全没有想过这一种可能性,简直惊呆了!   “嗯。”凌晓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好歹遇到了难兄难弟,不由得大诉苦水。当然,她也是知道分寸的,所说的话都是意大利语,旁人完全听不懂。   杰诺特的表情由不满变成惊异又变成同情,当他得知以后凌晓就要与针线为伍之后,更是庆幸三爷对他没有那么“喜爱”,不然要是让他以后有事儿没事儿就刻印章,他都能疯掉!   凌晓和杰诺特两个小辈凑在一起交头接耳,旁边大人们则是觥筹交错地寒暄交际,因为有三爷时不时扫来的目光,凌晓二人并不敢太过忘形,不过,他们身边仍旧逐渐聚集起了小一辈的孩子,毕竟,那些孩子的长辈们也是愿意后辈跟三爷座下的这对金童玉女打好交道,以后长大能多一层倚仗。   这些孩子都是比凌晓所在的凌家更高一层次的家族的后辈,算得上是沪省真正有实权的贵族,跟凌家这等只是有钱、做生意起家的富贵人家不同。因为阶层的区别,他们平时跟凌晓也并没有多少交集,虽然看着面熟,但是却连点头之交都不算。   能够被长辈带到三爷寿宴上的,自然都是被寄予厚望、备受宠爱的小辈,而这群小辈自认为高人一等,也个性十足,幸而被教育地不错,很懂事理,并没人敢在三爷的寿宴上撒野。   凌晓自然知道这群人长大后大多都是非同小可的,不会放过这一次交际的时机,而她来三爷的寿宴除了讨好三爷之外,最重要的也是建立自己更高一层次的交际圈。   对于凌晓而言,她的身份那些功成名就的大佬们自然是懒得看一眼的,而等到她长大了,他们也大多都过世、交权、不问世事了,于凌晓也没什么用处,显然不如这些与凌晓同辈的孩子们交往起来顺利、对未来也更有益处。   凌晓自然与这群有意交好的孩子相谈甚欢,出乎她意料的,待她最为亲密的倒是一个叫做邵杰的少年。凌晓是知道这个邵杰的,他任性嚣张跋扈,算得上是沪市一霸,如果是他不想做的事情,连天王老子都奈何不了他,当然,他上辈子也最终很是令人惋惜地年纪轻轻死在了这份任性之上,只不过没想到现在却殷勤得很,看起来倒像是发自内心的想要与凌晓亲近。   凌晓显然不可能拒绝他,她的配合加上邵杰的主动,两人之间交谈起来显得格外亲密,看在一旁的大人眼里,倒是有了几分特别的意味。   “我这个孙子,倒是难得对人这样亲热呢!”极其了解自家孙子的邵杰的爷爷笑着捋了捋胡须,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对三爷提议道,“我看,不如做个亲家如何?凌小姐自幼从您身边长大,自然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也不知我们是否有这个荣幸?”   邵杰爷爷的声音并不大,但是突然安静了一瞬的众人却让这一句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凌晓的耳朵里。   凌晓愣了一下,不由得惊呆了,而邵杰倒是双目放光,满含期待地看向自己的爷爷。   三爷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连脸上的笑容也不由得滞了一滞。   ——没想到刚刚体悟到嫁女的不舍就面临了真正的挑战,不知算不算得现世现报?   ==========================================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周四,8月1号入V,到时候上午一更,下午两更,希望能够继续追文的姑娘们多多支持^_^   ☆、第二十六章 少年(十七)   邵杰期待地看着自己的爷爷,而凌晓自然也是看着三爷的,只不过那目光中的含义却完全相反,满是担忧。   实话说,邵杰虽然小时候跋扈,但是长大后倒是也不失为一个年轻有为的青年,只不过就算他再优秀,凌晓也不想嫁给他早早的当了寡妇,也对那些什么闹革命之类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如此志不同道不合,显然成不了一对佳侣。   ……当然,凌晓这辈子也基本上对男人死了心,男人永远是靠不住的,女人要想过得好,就要自强自立,做得比男人更好、站得比男人更高!   凌晓恳切的目光最终与望过来的三爷对触了,三爷眸色暗沉,也不知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自然,凌晓倒是不怎么担心他会兴起什么拿她联姻、巩固势力的念头——三爷的江山都是自己打下来的,从来不屑用女人去换。   不过,就算不担心联姻,凌晓也希望以眼神传达自己的想法,否则万一三爷真得认为她对邵杰有好感,点了头,那一切就全完了。   三爷看了凌晓一瞬,嘴角微扬着垂下视线,将茶杯的盖子合上,放到桌上,轻笑道:“邵叔真是说笑了,这丫头我不过就是看着喜欢,所以弄到身边养两天罢了,与我一来没有血缘关系,二来尚有父亲在世,那里轮得到我做主呢?”   “三爷这话倒是太过自谦了。”邵杰的爷爷抚了抚胡须,“只要是三爷出面,哪里还有做不成的事情?我想凌家想必也是没什么意见的。”   ——凌家自然是没有意见,凌晓能嫁到邵家去,怎么看都是高攀了,比起嫁给宋文斌,对于凌父更为有利。更不用说,其中还夹着一个算是半个媒人的三爷。   三爷笑着摇头,表示这是小辈之间的事情,他不打算过多介入。   看到三爷虽然委婉但是拒绝的意味却十足,邵杰的爷爷也识趣儿:“三爷这是不信任我们家的小子呢!倒是也对,这小子年龄不大,也太皮,自然不能让人放心。我当年嫁女儿的时候也是这样,千挑万选着哪个都看不顺眼,最终还是女儿有主意,自己挑了一个,死活要嫁!我逼不得已这才点了头。这女儿啊,都是当爹的心头宝,恨不得在身边多留两天呢!”   三爷轻笑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凌晓,邵杰的爷爷也随之看了过来,笑眯眯地望着两个小辈:“现在的年轻人,都提倡什么恋爱自由!我们看就让他们相处着吧?说不定彼此合意、缘分到了,这事儿就当真成了呢?”   三爷闻言,目光又沉了沉,虽然仍旧是那样一副笑模样,却让凌晓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阿杰啊,你也挣点气,媳妇儿是要自己追的!当年,我也是死皮赖脸,才追到了你祖母!”邵杰的爷爷大笑道,众宾客也随之一阵哄笑,调侃又暗含打量得看着凌晓与邵杰,也不知是不是有些懊悔自己的孩子没那么机灵、出手的晚了,还是在怨愤邵家出手太快。   邵杰抓了凌晓的手,响亮地应了一声,顿时让凌晓头大如斗。她自是知道邵杰那任性执着的性子的,只要决定了,连自己的性命都能不顾,万一当真招惹上了,那实是在是一个大麻烦。   既然三爷已经表示不多插手了,凌晓觉得自己该表达一下意见,以防被大人们三言两语弄得一发不可收拾。她憋红了自己的脸,装出羞涩的模样甩开邵杰的手,垂头小声地说道:“但是,父亲已经说过,我长大后要嫁给文斌哥的……”   说着,凌晓在心里给宋文斌烧了一炷香。虽然她从未将宋文斌当成未婚夫看待,但是好歹凌宋两家早就有口头上的婚约在先,她与宋文斌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危急关头拿出来当挡箭牌还是相当顺手、也很令人信服的。   虽然这些世家大族不会将凌家宋家放在眼里,但是既然他们都说了恋爱自由婚姻自主,一切都由小辈自己拿主意,那么她倘若心里早就有了喜欢的人,别人自然也是拿她没有办法。况且,有三爷在这里,谁敢难为逼迫她?   至于往后嫁不嫁宋文斌……这世上不是还有“移情别恋”这样一说吗?总之先把今天的事情蒙混过去再说!   凌晓的话,显然出乎了众人的意料,他们知道凌晓,却只是关注她和三爷之间的关系,至于凌家怎么样、她是否另有婚约另有心上人,先前没有人在意过,自然也不得而知。   邵杰的爷爷无言了一瞬,夸了自己孙子几句,却也无奈于凌晓一副“非文斌哥不嫁”的懵懂天真、纯情羞涩。   邵杰的爷爷无法,只得放弃了这一话题,表示交给小辈自己去处理,而凌晓这一天几乎就都被邵杰“文斌哥是谁”、“他有多好”之类的问题包围了,令她不得不维持着春心萌动的少女情态,内心深处却不耐其烦地恨不得将他揍一顿、好让他消停消停。   听着凌晓不住地夸赞宋文斌有多么好,不仅邵杰吃惊,连与宋文斌有过一面之缘的杰诺特也受惊不小。他先前倒是也从凌晓口中听说过宋文斌,却实在没有发觉她已经对宋文斌“情根深种”。在杰诺特眼里,从小就要强、打起架来比他还凶狠拼命的凌晓完全与别的女孩子不同,根本没有办法跟恋爱之类粉色的词汇联系起来。如今看到她这幅模样,杰诺特觉得自己的三观完全被颠覆了,整个人都有些凌乱。   忙着应付邵杰的凌晓没有发现,三爷一直在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含羞带怯地将宋文斌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之时双眉不由得越锁越深,最终忍不住朝着一旁的周宣华扬了扬手,然后在他走到身侧、躬身凑到他嘴边之时,轻声说了几个字。   周宣华镜片下的眼睛有些惊异地闪了闪,随即好笑地点头,快步走出了厅堂,临出门的时候,还略显感叹地扫了凌晓一眼。   当寿辰结束,宾客们逐渐散去之后,也终于将邵杰送走的凌晓简直身心俱疲,急不可耐地想要回家洗个澡,上床休息,却没想到被佣人告知,三爷在书房等她。   三爷传唤,凌晓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到了书房,正看到三爷拿着几页文件,面沉如水。   凌晓不由忐忑,不知是不是自己今日做错了什么——比如说拒绝邵家——让三爷不喜,摆出一副乖巧的姿态轻轻凑了过去,   “宋文斌?”三爷将手里的几张纸扔到桌子上,微眯着眼睛抬头扫了凌晓一眼——这似乎是凌晓第一次看到三爷这样明显的不悦——“我怎么没有看出他这么好?”   凌晓看了一眼那几张纸,上面赫然写的是关于宋文斌的详细资料,不由得有些愕然,有些难以置信,而紧随其后的,则是几分的暖意。她看得出来,三爷是真心在帮她评估要托付终身的对象,而非若自己的父亲那样,只看到婚姻之后的利益。   两世为人,却第一次被长辈操心婚事,这真是一种让凌晓感到无比新奇的经历。   “这种男孩,虽然看上去人模人样,有点小才华小聪明,但是实际上优柔寡断,同情心强却又天真无知耳根子软,最容易被利用,未来想必没什么大成就。你嫁了他,当真是白瞎了!”三爷嗤之以鼻,毫不留情地挑着刺。   凌晓抿唇轻笑,依在三爷的身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不嫁他呢!方才那样说,不过是堵别人的嘴罢了,我也不想跟那邵杰扯上关系的!”   “哼,那个邵杰也不怎么样,不算聪明又冲动任性,如今这个世道,倘若运气不好的话,估计也是个短命的货色!”三爷一声轻哼,一针见血地评价道。   凌晓大睁着眼睛,一脸膜拜:“您看人真准!”   ——的确准啊!上辈子一个一生碌碌一个短命早死,与三爷说的没有半分的偏差,大概三岁看老果然有其道理。   见凌晓乖巧,神色间也不似作伪,当真是对什么宋文斌邵杰之流不感兴趣,三爷的神色也缓和了下来,眼中终于有了些笑痕,抬手顺了顺凌晓的发丝:“我看人自然准,现在坐到这个位置上,一旦看错了一个人,可就是一个大麻烦。不过,我这回倒是看错了你,竟然也被你给骗了,当真是好演技啊?”   虽然三爷语含微讽,但是凌晓却敏锐地发觉他并未生气,于是舔着脸挽住三爷的胳膊,笑嘻嘻地撒娇:“您看错了,这是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三爷轻哼了一声,“这词用得倒是贴切,我还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跟这个词搭上关系。”   凌晓吐了吐舌头,被三爷轻笑着点了点鼻尖:“以后倘若你看中了什么人,就带来给我看看,若是过得了我这一关,那便一切由你。”   凌晓脆生生地应了,见三爷说完后又神色转淡、不知在想些什么,思量片刻后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随意打搅比较好,干脆好奇地探头去看被三爷随手扔在桌上的关于宋文斌的文件。   显然,这些东西都是刚弄好的,看样子是周宣华的手笔,条理清晰措辞精准,不带任何私人的情绪。文件上的东西相当细致,还有很多凌晓都不知道的事情,不过一路看下来倒是也没有出乎她的意料,的确都是宋文斌会干的事情。   虽然经过凌晓的调.教,但是宋文斌毕竟还是宋文斌,变不成另一个人。人的本性已定,除非遇到颠覆人生的遽变,否则很难改变。   见凌晓看关于宋文斌的消息,三爷也没有阻止,只是撑着头看她的反应,见凌晓毫不在意上面的消息,反倒是连连夸赞这调查做得好,不由笑道:“你又不是时时刻刻贴在他身边,自然很多事情不知道,而宣华辛辛苦苦建立的情报网若是连你的都不如,他就该羞愤而死了。”停顿了一下,三爷的笑容淡了下来,微微蹙眉,“这个叫白霞的,你是如何打算的?”   “她?”虽然文件上有不少白霞与宋文斌一起的事情,也附有白霞是凌父私生女的消息,但是凌晓还真没想到,三爷也会注意到这样的小角色,“还能如何?”   “她看上去心思可不小,明知是你的还敢动手去抢,怎么,你就打算放任着?”三爷点了点纸上白霞的名字,略显惊讶地挑了挑眉,“这可不符合你的性格啊?”   “不是放任,是留着,逗个趣儿罢了。”凌晓笑道,颇为不以为意。   “逗趣……”三爷扬了扬嘴角,将目光移向一边桌上的西洋盆景,感慨道,“有时候,留着逗趣儿的东西也危险得很,稍不留神就阴沟里翻船,陷了下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凌晓微怔,不由自主地有些对号入座。她最先就是三爷留着逗趣儿的玩意儿,五六年的处心积虑、步步小心,终究在三爷身边占据了一席之地。倘若当真像三爷所说的那样,陷下去了,就收不回付出的感情了,那实在是物超所值了。   但愿,三爷对她的这份宠爱,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第二十七章 少年(十八)   三爷的寿辰尘埃落定,凌晓从中得到了不少的益处,起码她现在是名正言顺的三爷身边的人儿,不仅仅是他带在身边解闷儿、上不得台面的玩意了。凌晓认识了许多人、结交了许多人,虽然大多数人都是看在三爷的面上才高看她一眼,而她目前也没有办法走出三爷的荫蔽,真正挺胸抬头做自己的主人,但是在凌晓看来,未来是异常光明的,只要她如此坚定不移、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她一定能够成功、达成所愿。   ……当然,寿辰之后也有不幸的消息,比如她依然不得不与该死的刺绣为伍,也比如她似乎沾上了一朵执着的烂桃花。   凌晓真不知道邵杰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头,竟然莫名其妙地跟她看对了眼儿,要知道上辈子她跟这位少爷可是没有半点的交集,虽然她知道他在沪省横行霸道,而对方却大概从来不知道还有凌晓这么一个人存在。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邂逅当真是奇妙。或许只是因为一眼、或许只是一时的感兴趣,就能改变一生的机遇——比如她与邵杰,又比如她与三爷……   虽然凌晓知道以邵杰的性子大概不会这么轻易就被说服、放手,但是当她第二天上学之时就听说宋文斌被叫去了学校门口,被邵家的小公子找了麻烦的时候,仍旧忍不住在心里哀嚎一声,捂住头,感觉整个世界都开始乱七八糟了。   欠什么不能欠高利贷,惹什么不能惹桃花债,凌晓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拿宋文斌当了挡箭牌,却似乎把事情闹得更大了。   邵杰比凌晓大上一岁,但是上的却并非是新式高中,原因是他实在是太过跋扈任性,邵家的长辈不放心将他放在外面害人害己,于是干脆找了家教在家管束着学习。   有时候,教育孩子就如同大禹治水,宜疏不宜堵,邵杰大概就是小时候被堵的太厉害了,所以对于那些家中不让他接触的东西格外感兴趣,于是这一感兴趣,就赶上了个要了他命的“革命”。   当然,凌晓现在担心的并不是邵杰未来的死活,而是现在到底该怎么让他死心。   有心想要不出面,由着他们自己去闹,但是理智却告诉她,这件事情她无论如何都是躲不过的。要想将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闹得满城风雨让自己成为一个三角恋中的笑谈,凌晓就不能逃避,必须尽早解决。   趴在书桌上无语凝噎了半分钟,终于鼓足勇气的凌晓霍然起身,在周围正叽叽喳喳讨论邵家小公子到底为什么要教训宋文斌的女孩子们担心惊愕的目光中,大步走向门口。   “凌晓!”唐嫣然连忙随之站起身,抓住她的手臂,“我知道你担心文斌哥,但是邵家小公子可不好惹,得罪不得,三思而后行啊!”   “我知道。”凌晓挤出一抹无奈的微笑,对她点了点头,“我会小心应付的。”   唐嫣然认真地看了看凌晓,见她的确冷静,终于缓缓松开了她,转而搂住了她的肩膀:“那我跟你一起去。”   随着唐嫣然的表态,其余的女孩子们也稀稀落落地站起身,表示要同去。也不知是想要看热闹的居多还是想要帮忙的居多。凌晓真心不想让更多的人围观这场闹剧,却也没有办法阻止,只得苦笑着点头道谢。   邵杰来英华高中找宋文斌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学校,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自然对此异常关注,只不过碍于邵家小公子的身份和脾气不敢表露出来。此刻见到凌晓当了回出头鸟,不少人都有些蠢蠢欲动,打算跟着去瞧瞧热闹。   当凌晓带着自己那群关系不错的女生、后面又或明或暗地跟着不少双看热闹的眼睛来到校门口的时候,正看到宋文斌独自一人被邵杰带来的几个高高壮壮的男生围着。邵杰微微仰头,任性嚣张到不可一世,而宋文斌则微微皱着眉,极力掩藏起自己的忐忑与心烦。   与宋文斌的成熟沉稳、温文尔雅不同,邵杰还带着几分孩子的稚气,飞扬的眉眼、俊俏的脸蛋,让他的跋扈看上去有些像是张牙舞爪的猫。不得不说,邵杰的行为总是让人心烦却也并不会太过厌恶,大多都是拜这张好面皮所赐。   此刻,他就是用这样一副有是让人气的牙痒,却又有些哭笑不得的模样,逼得宋文斌也差点丢掉了一直以来的风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比什么?这本就是你先提出来的,不是吗?!”   “哼,也不看看你提出来的都是些什么?弹琴、茶道、写字画画儿,都是些娘娘腔的玩意儿,你还好意思说?”邵杰轻哼,“怎么不说比比刺绣?你应该更擅长吧?”   从小就被讽刺过总是学些女孩子玩意、导致一度爆发了叛逆期的宋文斌那种白皙的面孔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虽然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过这类的评论了,但是曾经的阴影仍旧深刻心底,如今一提起来,顿时让他心里针刺一样的不舒服,显然是被踩到了软肋。   “那你说要比什么?”宋文斌咬牙。   “这个么……”邵杰眯起眼睛,微微思索了片刻,突然双目一亮,“那就比个男人的东西,枪!你敢不敢?!”   宋文斌一噎,不得不说,心下果然怯了。   枪火可是好东西,一般寻常人家是得不到的,就算像是凌家宋家这类的有钱人,花上一大笔钱能够买上一两把,那也绝对不是会给小孩子玩的东西。宋文斌没有摸过枪,而看邵杰的模样,显然是对于枪械有一定研究的。   宋文斌不想认输,却又不知如何拒绝,更不敢应承下来,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这时,一声宛若天籁的“文斌哥”瞬时间将他从窘境中拯救了出来。   回头,看到凌晓快步走来,宋文斌心中一喜之后又是无尽的忧虑,皱眉喝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   凌晓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仍旧直直向着他走来。跟她一起的女孩子们都有些怯了,远远停住脚步不敢跟过来,当凌晓走到围着宋文斌的几个男生面前时,自然被他们拦住了。   这些男生大概是邵家下人、或是依附邵家的小家族的孩子,有了邵杰的命令,哪里敢让凌晓靠近宋文斌?连忙抬手想要阻止,却不曾想还未碰到凌晓,就听到小主人一声厉喝:“谁敢碰她!”   邵杰一发话,哪里有人还敢?凌晓紧紧抿着嘴唇越过退开的男生、走到宋文斌身边,挡在他面前,直面向邵杰。   凌晓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目含质问,邵杰突然脸上一红,全然没有了方才气焰嚣张的模样,有些忐忑地张了张口:“我……我没有要寻他的麻烦……”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凌晓一脸的不信任。   喜欢的女孩子的怀疑、警惕与排斥显然伤了这个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情窦初开的少年,邵杰狠狠地瞪了宋文斌一眼:“我只是来看看他到底有多好,能让你这么喜欢他!没想到也不过如此,一个娘娘腔的胆小鬼!”   此刻,宋文斌终于明白了自己被莫名其妙找茬的缘由——原来是因为凌晓。随着女孩一天天长大,她的出色也引来了越来越多觊觎的目光。先是外国少年杰诺特,又是邵家跋扈的小公子,也不知道往后还有谁。对方的身份、地位越来越高,这让宋文斌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和恼火,同时,却又因为邵杰那句“那么喜欢他”而心中有些隐隐的窃喜与骄傲。   不论宋文斌对凌晓是否有男女之情,但凡是众人争相追逐的东西却最终却落在自己手里,是个人都会产生这般的感觉。   宋文斌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围观的其余人也自然明白了。两名少年为了一个女孩子而产生争执这种事情虽然并不少见,却也依旧是一件令人喜闻乐见的八卦,更不用说当事人都是沪市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那一类。   看着邵杰的不忿甚至有点委屈,而宋文斌则一反刚刚被欺压的憋屈、隐隐的扬眉吐气,凌晓极其郁卒。她实在懒得掺和这种小孩子争风吃醋的事情,却知道如果要平息此事,她必须稳稳地站住一个立场,切不可左右摇摆。于是,她仍旧秉承了昨天的作风,抬起手,带着倔强的表情挽住了宋文斌的手臂。   “文斌哥才不是什么娘娘腔胆小鬼!”凌晓恼火地对邵杰斥责道,“他学钢琴是因为我喜欢听他弹琴,他学茶道是因为我喜欢喝他泡的茶,他学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喜欢,是为了顺着我的要求,天底下哪有第二个人会对我这般好?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瞬时间,宋文斌被闹了个大红脸,邵杰则面色发白,望着凌晓半晌后咬了咬嘴唇,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也能!”   凌晓嘴角一抽,差点按耐不住想要揍人的冲动。   “我可以证明给你看!他能做到的,我也能!他能为你学那些东西,我也能!”大概是被激起了傲气,从小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容不得自己半点不如别人的邵杰在大声说完之后深深盯了一眼愕然的凌晓,随后猛一摆手,转头带走了那帮围着宋文斌的男生,动作坚决而毫不拖泥带水。   凌晓看着他的背影,无力地有种想要给他跪下的冲动。   ……真是够了!为什么把话说到这份上还不放弃?!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摆脱他?倘若邵杰当真为了她去学什么钢琴茶道……想到此处,凌晓一脸的天崩地陷。   “放心吧,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我会保护你……”宋文斌将手放在凌晓的肩膀处,安慰般轻轻拍了拍,面颊上还残存着红晕,目光也有些羞赧的闪烁。   凌晓无言地看了看他,勉强笑了笑,扭头欲走,余光却突然瞥见两个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东西”。   一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围观,紧咬着嘴唇神色变幻莫测的白霞,而另一个,则是让凌晓极其眼熟的汽车。   在看到汽车的一瞬,凌晓立即将邵杰啊宋文斌啊白霞之流丢出了脑海,紧张地有些不知所措。   见到凌晓直直盯着汽车,宋文斌也投来疑惑的视线:“怎么了?那辆车有问题?”   “……没……”凌晓干巴巴地回答,然后见到那汽车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三爷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还没得凌晓研究透彻三爷脸上所表露的含义,三爷早已转过头,轻声吩咐了一句,随后,汽车缓缓启动,驶离了英华高中的校门。   “那个人……是谁?”宋文斌低声问道,不知为何,他在那俊美青年那看似温和的眼神中却产生了本能的敬畏,也下意识地察觉到,对方对他完全没有抱任何的好感,评判、估测,并且轻视、厌烦。   凌晓轻轻摇了摇头,总觉得自己的生活开始乱了套,不仅仅是半路杀出来的邵杰,还有令人捉摸不透的三爷。   没有任何事情,只是开着车到了她校门口,看了一眼后就离开,即使说是出去办事顺路的,对于三爷而言似乎也太过不同寻常了。起码,在凌晓认识三爷这将近六年的时间里,这是第一次。   凌晓觉得,三爷的心思,她似乎更加摸不透、理不顺了——而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变化。   ☆、第二十八章 少年(十九)   凌晓基本上一天都在坐立不安之中,不是因为自己成为了学生们八卦的中心,也不是因为陷入三角恋的绯闻,而是为了三爷离开前那令人捉摸不透的一瞥。   最终,想不透的凌晓准备破罐子破摔地放弃为难自己。反正她自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若是三爷认为她错了,肯定会用某种方式指出,然后她改正就是了。   邵杰找茬事件过后,一切在表面上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三爷那里没有任何的反应,邵杰也像是突然失踪了一样,让凌晓不由得隐含他已然放弃的希望,至于被凌晓“当众告白”了的宋文斌也没有给她任何正面的回应,仍旧是用原先的态度与她相处,友达以上、却似乎又与情爱无关——这令凌晓非常满意。倘若宋文斌当真将那番话当真了,她反而还要琢磨着该怎样让他死心。   宋文斌就是这样,最初在感情上摇曳不定、模棱两可,对谁都好,只有待到真正情深了,才会显露出坚定不悔的一面。   就当凌晓以为事情大约过去了的时候,却没想到,在某次凌父难得回来的餐桌上,邵杰的事情又被翻找了出来。   “晓晓,你是在哪里遇见邵家小公子的?”凌父礼仪得体地吃完小半碗米饭后,终于有了心情,打破了“食不言”的古训。   “在一次宴会上,是杰诺特带我去的,说是当做我帮他选择礼物的回报。”凌晓的动作顿了一下,优雅地放下筷子,不慌不忙地回答,话语中五分真五分假,反正她相信以凌父的能力,是不可能得知真相的。   “你跟那位杰诺特少爷也走得很近?”凌父欣喜,却极力掩盖住,仍旧维持着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他可是和你义兄一样,也是三爷身边的红人……你见到过三爷吗?”   “父亲说的哪里话,三爷怎么可能是我能见得到的。”凌晓遗憾地摇了摇头。   凌父有些失望,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这样很正常,所以并未追问下去,只是鼓励凌晓多多与杰诺特和义兄刘铭相处,随后又将话题转回到了邵杰身上:“今天,我见到邵家的大爷了。”   邵家的大爷,就是邵杰的父亲,凌晓倒是没见过,她只见过这位大爷的父亲,也是这位老人提出了那该死的提议,给凌晓惹来了一身的麻烦。   邵杰作为邵家目前最小的子辈,虽然很得宠爱,却并不是被寄予厚望、继承发扬家业的那一位。他有两个出色的哥哥,已经开始接触家族中的事物了,而他对家族最大的贡献,大概就是娶一个好妻子,为邵家多拉一个助力。目前,凌晓最得邵家青睐的,就正是她背后的靠山——不是凌家,而是三爷。   听凌父提起邵杰的父亲,凌晓自然明白他接下来的含义,心里不屑嘲讽,脸上却茫然而无辜,带着全然的疑惑。   凌父轻咳了一声,表情复杂:“他跟我说,他家的小儿子邵杰喜欢上你了,正在热烈的追求呢……”   凌晓嘴角一抽,忍耐住想要扶额的冲动,貌似羞赧地垂下头。   凌父看着自己出落地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优秀的女儿,心中感慨万千——一家女百家求,大约就是如此的意思吧?   今日在会所,邵家大爷竟然主动与他攀谈实在是让凌父有些受宠若惊,而当攀谈的意思竟然是邵家小公子邵杰与自己的女儿凌晓的时候,更令凌父又是忐忑又是不可置信。   凌父是审时度势的生意人,冷酷而多疑,当他听说邵家小公子因为自己女儿的一句话而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堪称疯狂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对方这是在兴师问罪,哪怕对方看起来再和善,在凌父眼里也是笑里藏刀。   不过,随着攀谈,自认为看人精准的凌父却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对方的态度实在是好,太好了,好到凌父几乎都以为自己不是一个稍稍富有的商人,而是能够和邵家平起平坐的老派贵族!这对于凌父而言是完全难以理解的事情。   上层社会讲究门当户对,而凌家显然不是能够跟邵家般配的,邵家备受宠爱的小儿子为了一个地位低他许多的女孩做出这样的事情,对于邵家而言应当是不能接受的,但是,他们的反应却反而让凌父觉得是乐见其成。   ……自己的女儿有这么好?好到让那些向来眼高于顶的贵族们放弃门第成见?这分明不可理喻!难道还真是邵家对邵杰如斯宠爱,这般发疯也纵着么?倘若邵家是这般溺爱孩子的家族,那么它也不可能走到如今这一步的。   凌父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所以看着自家女儿的眼神格外复杂。看凌晓低着头没有回答的意思,凌父轻叹了一声:“晓晓,你是怎么想的?你对那位邵家的小公子……”   凌晓抬起头,本着做戏要做足的想法,面颊羞红地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拒绝他了,父亲,您说过我要嫁给文斌哥的,我……也喜欢文斌哥。”   凌父表情一黑,虽然他依然拿不准邵家的态度,所以暂且按兵不动,但是倘若女儿有机会能攀上高枝的话,他也绝对不会容许宋家和宋家的小子去扯他的后腿。不过,既然女儿似是早已对宋文斌情窦渐生,极有手腕的凌父也知道此刻不是硬生生的插手的时机,需要从长计议。   一边暗恼自己先前总是鼓动女儿与宋文斌交好,这么早就许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凌父一边摆出无奈的慈父面孔,温言道:“父亲自然是知道我家的小公主喜欢她的文斌哥哥,但是有时候事情也不能回绝地毫无余地,伤了对方的脸面。父亲希望你能够对邵家的小公子稍稍温和一些,最好是成为朋友,毕竟父亲的一些生意,还是要多多仰仗邵家的,晓晓不会令父亲为难吧?”   凌晓心中冷笑,乖乖地点头应了下来,有些似懂非懂的模样。   凌父很满意,思量了一下,却又添上一句:“但是,却也别走得太近了,容易引人误会。”——起码,在他真正弄清邵家的意图之前,要稳妥,以防进了别人的圈套。   凌晓又是点了点头。   凌父彻底放了心,凌晓在他眼里向来都是听话乖巧的,一旦嘱咐了什么事情,从来都没有阳奉阴违过,极是贴心。   叮嘱完关于邵杰的事情,凌父看着漂亮可爱的女儿,又不由得心中一动:“晓晓,除了邵家的小公子,你还有什么别的比较要好的朋友吗?”   早就对这个问题有所准备的凌晓笑了一下,极其顺畅地从口中吐出了一大堆少年少女的姓名。凌父听着又惊又喜,惊异于女儿的交际广泛,喜在他将要获得的隐性门路。   看凌父连连夸奖她懂事乖巧,凌晓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上辈子,少女时代的她总是围着宋文斌转,早就“名花有主”又除了一张脸以外没有其余耀眼的地方,自然引不起世家公子们的青睐,反而因为宋文斌与一些大家小姐们关系冷淡疏离甚至互有不满。于是,除了凌父以外毫无依仗的她被毫不留情地换掉,也没有人出来为她多说一句。如今,凌父要是再想要威胁她的位置,可就要多多掂量一下她身后的那些“朋友们”了。   一顿饭下来,父女俩“言谈甚欢”,凌父甚至难得在饭后抽出一段时间,听女儿弹了一首钢琴曲。   只可惜,这样“和乐融融”的时光并未持续多久就被一声刺耳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凌晓停止了弹奏,看着凌父走到电话机边,接起电话,严肃的表情瞬时间柔软了下来,微微上扬的嘴角写满了风流与得意。   凌晓垂下视线,凭借着多年训练而更为敏锐的五感,听到了那话筒中隐隐约约传来的女性甜美妖娆的声音,感受到了其中蕴藏着的挑.逗的意味。   凌父没有说几句话,就挂断了电话,随后摆出遗憾的神情向凌晓致歉,表示自己还有工作需要处理,便匆匆拿上大衣,春风得意地出门了。   凌晓合上钢琴的琴盖,讽刺一笑,纤细的手指拂过不染微尘的琴盖,随后停下,轻轻敲打了一下。   随着重生之后的时光,凌晓知道了上辈子的时候仅仅可以当成参照,却并不能完全信任,随着她的改变,其余的事物也随之改变,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将会会发生什么。   所以,上辈子凌父一直没有儿子,却也不代表,这辈子也同样。   生男生女全靠几率,一般情况下几率是相等的,凌晓在书里见过关于生殖学的研究,也特意关注了一下。凌父只生女儿不生儿子,也许是他自身的问题、患有某种疾病,比如含有Y染色体的精.子活性太小,但是凌晓却也不敢保证不是因为另一个原因——凌父运气不好,次次都中了生女儿的那一半几率。   为了不让自己亲爱的父亲意料之外地生出一个小弟弟来坏了自己的计划,凌晓觉得,她应该帮自己的父亲,好好管理一下他那堆活跃的小蝌蚪们。   心动不如行动,凌晓一直以来都是个行动派,当即走到了电话边,拨通了周宣华的电话。   当凌晓将自己的请求说了一遍之后,周宣华那边起码持续了一分多钟的沉默,弄得凌晓都以为是电话线路出了问题。   良久,周宣华才轻咳了一声,干巴巴地说道:“我倒是可以帮你找医生问一下这个问题,但是前提是,你需要征得三爷的同意,当然,这一点我会代你询问的。”   这下,轮到凌晓抓着电话听筒,僵硬地沉默了。   “……这个,跟三爷有关吗?”凌晓迟疑地询问道。   “我希望没有关系。”周宣华有几分高深莫测地回答,“但是,还是给他提一下醒比较好。”   “……你这样的说法,就像是我会将同样的东西弄给三爷吃一样。”凌晓沉重扶额,完全无法理解周宣华的思维回路。   “我并没有这样说。”周宣华叹了口气,“我只是希望三爷能知道,他的教育大概出了些问题,希望他能及时做出修正。”   凌晓一脸纠结地挂了电话,虽然她知道十多岁的孩子就想要给自己的父亲节育实在是有些耸人听闻,最好不要宣诸于口,但是,她的年龄与身份注定了她不可能自己出面去做这件事情,也不能派她身边不能完全信任的人去做。   思来想去,最好的求助对象就是情报网发达、有手段、又与凌父没有利害关系,最重要的是嘴严、不会乱说话的周宣华。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要将这点小事儿捅到了三爷那里!这根三爷有哪门子的关系?!因为教育出了问题?!   ……好吧,凌晓现在只能祈祷,三爷的接受能力够强,不会因此而大惊小怪吧……   ☆、第二十九章 少年(二十)   凌晓的祈祷大概并未得到应验,因为第二天,她就受到了三爷的召唤。   忐忑不安地,凌晓登上了前往三爷宅邸的汽车,正巧在门口遇到了周宣华。   周宣华提着公文包,行色匆匆,看到凌晓后抬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表情微妙。   “周哥。”凌晓礼貌地问候,随后迟疑着问道,“那药……”   “药我已经拿到了,放在三爷那里,如果你要的话,就去找他吧。”周宣华露出了几分看好戏的神情,说道。   凌晓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一想到要向三爷要那种东西,她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有些晕眩。三爷……跟这种东西搭上关系简直像是一种亵渎。   “三爷,有没有生气?”虽然周宣华看上去还有其他的事情,但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凌晓还是伸手拽住了他的西服,可怜巴巴地询问道。   周宣华目光怜悯地看着她:“三爷摔了一个茶杯。”   凌晓浑身一个激灵,第一个反应就是转身要跑,不过却被周宣华看出了想法,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如果不想让三爷更生气的话,我劝你还是乖乖去见他。”   凌晓哭丧着脸望着周宣华,实在不敢迈动脚步——摔了个杯子!以三爷的涵养气度竟然摔了个杯子!凌晓实在不知道,接下来三爷会不会把她也当成杯子摔一下。   周宣华挂着和蔼的微笑,双手按住凌晓的肩膀,将她转了半个身子,朝着内院推了推,状似催促。   凌晓僵硬地向前走了几步,求助般扭头去看周宣华,却只是看到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然后转身毫不拖泥带水的快步离开。   “凌小姐。”为凌晓带路的佣人也低声提醒了一句,告诉她不要让三爷久等。凌晓深深吸了口气,满怀悲壮地踏入了三爷的书房。   书房内,三爷正垂眸品茗,另一手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面前摆着一张围棋棋盘,似乎是在自己与自己对弈。   房间里点着安气凝神的熏香,香味袅袅,却仍旧让凌晓无法安下心来。她轻轻朝前走了几步,垂首乖巧得站在离三爷五步远的地方,一副等待听训的严肃慎重。   “啪”,围棋棋子敲击棋盘的清脆响动让凌晓精神一震,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终于想好了一步棋的三爷在落子之后抬起头,看向了恭恭敬敬的凌晓。   “告诉我,是什么让你想到这种方法的。”三爷缓声开口,听声音倒是并未隐含怒气。只不过凌晓却知道,三爷的语音语调、面部表情、乃至于眼神都是不可信赖的,因为他能够将其控制地极好,不流露丝毫令人得以揣摩的痕迹。   凌晓自然不敢隐瞒,立即将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就连那本讲述生殖学内容的生物学书籍的名字也讲得明明白白——反正那本书是家教文瑾让她看的,并非是什么闲杂书籍。   听完之后,三爷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指了指旁边一个柜子:“药就在那里了,你去拿吧,如何使用,里面也已经写好了。”   凌晓愕然地抬起头,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这么轻松就过关了。不过,她也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走到三爷指出的柜子边,拉开抽屉,取出了一个檀木盒子。   盒子内放着几颗深棕色的药丸,边缘处还有一封黄色的信笺,上面清清楚楚写明了使用方式、用量之类的讯息。凌晓迅速扫了一眼,确定的确是自己需要的东西后,合上了盒子,再次转向了三爷。   三爷一直在注意着她的举动,看到凌晓转过身来,露出一缕笑意,朝她招了招手。   凌晓立即快步走过去,依着三爷座下,脑袋里仍旧有些茫然,像是做梦一般。   “丫头,长大后你打算做什么。”三爷缓缓开口,“不想要弟弟,你是打算继承凌家吗?”   凌晓迟疑了一下,随后诚实地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想好自己长大后要做什么,我只想要活得自由、有尊严,不用向任何人卑躬屈膝。”   “自由……尊严……不卑躬屈膝……”三爷轻笑了一下,“倒是有志气,但是谈何容易?这世上总是人外有人,你总会遇到比你更强、而你却需要求助于他的人。”   “求助,并不意味着卑微。”凌晓抿了抿嘴唇,“只有毫无依仗的人才会卑微、毫无尊严。而真正有能力的人,即使暂时弯下了腰,也会很快重新得以昂首挺胸。”   “所以,你要让凌家成为你的依仗,要将凌家紧紧握在手里?”三爷挑了挑眉。   凌晓点了点头,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念头,而且她相信,三爷并不会因此而责怪她,反而也许会是会持支持的态度——毕竟,三爷一向喜欢的是有野心、有上进心的人。   “那你可曾想过,这个时代虽然开始呼吁女性权益的崛起,但是女人仍旧是男人的附庸。”三爷抿了一口清茶,“即使凌家在你手里,一旦你嫁了人,大概就要成为你的夫婿的东西了。”   “那我就不嫁人。”凌晓回答地极其迅速,并且斩钉截铁。上辈子看多了男人的丑陋嘴脸,倘若是让凌晓再去伺候男人,她宁愿一辈子独身一人。   “你啊,真是孩子心性……”三爷失笑,抬手刮了刮凌晓的鼻子,大略是将这一句话当成了孩子的赌气,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凌晓也没有多说什么,反正别人信或不信,她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意志。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能够让她委曲求全地嫁人——就连三爷也不行。   “男人的社会地位高,因为男人把持着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而倘若你想要与男人平起平坐的话,不仅需要与他们拥有一样的能力,甚至需要超越他们,才能够弥补在性别上的劣势。”三爷轻轻敲了敲凌晓手中的檀木盒子,语含不屑,“你需要学的是真正的魄力、手腕,而不是这类上不得台面的暗中的小动作。这次,看在你年龄尚小的份上,我帮你一次,但是倘若还有下一次,你便想都不要想了。”三爷抬起头,紧紧盯着凌晓的眼睛,“你快十五岁了,虽然说起来也还能算是一个孩子,但是,若是你有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话,也该想想自己今后要往哪一个方面发展,要在哪一个男人的领域占据一席之地了。我希望你的眼光能够放得更长远一点,而不是仅仅局限于一个小小的凌家。”   凌晓若有所思,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着迷茫却又隐含激动的光芒,三爷镇定淡然的语调让她似乎隐隐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那个能在这个男权社会与男人并肩而立的未来。   凌家在三爷眼里根本什么也不是,但是三爷将药给了她,便是表明了赞许她以凌家为起点。   是的,起点,获得凌家仅仅是一个起点,却绝对不是凌晓停止脚步的终点。   “是,我知道了,三爷,我会好好想一想的。”凌晓点了点头,郑重地回答。   三爷赞许地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叹了一声:“你啊,便是思虑太多,即使你什么也不做,我也不可能允许凌家亏待了你。不过这样也好,能够自己去争取的,总比被别人赠与的拿着更为安心。”   凌晓吐了吐舌头,挽着三爷的手臂轻摇着撒了个娇,接下来,直到凌晓拿着檀木盒子心满意足的离开,两人都并没有再多谈论什么严肃的话题。   凌晓离开后,早已办事归来的周宣华笑着走进了书房,看见三爷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便轻咳了一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三爷回头扫了他一眼,带着淡淡的不满,抬手接过周宣华递过来的文件。   周宣华等到三爷浏览完,将文件放到一边,开口的时候却并未就这份文件展开话题,反而笑道:“看来,您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训斥她一顿?”   “一点小事而已,哪里用得着训斥。”三爷轻描淡写地端起茶杯,回答。   “小事?当时听完后,您的脸色都变了呢。”周宣华莞尔,“我可从未见过您那副模样。”   “你是不是太闲了?”三爷微微蹙眉,斜了周宣华一眼。   顿时,周宣华立即缄口不言。虽然他与三爷关系甚好,比起上司与下属更像是朋友,但是却仍旧不敢在他面前太过放肆。   “那丫头虽然看着与我亲,但是实际却隔得远得很,我养了她近六年,除了最先求我教她学习东西以外,几乎从未开口求过我什么。”三爷垂下目光,略微透出了几分的烦恼,“倘若我这次再驳了她,也不知下次她求到我面前是什么时候。”   “这一次,她求的是我。”周宣华难掩笑意,开口订正。   三爷抿了抿唇,看向周宣华的眼神里又带上了几分的恼意。   “不过,这一次是父亲,下一次说不定就是夫婿了。”周宣华意有所指,“晓晓这丫头的性格,显然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三爷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弯了弯嘴角:“如果男人没能力,受不住诱惑,又没有管辖女人的能力,那么活该如此。”   “的确。”周宣华点了点头,赞同道,“像是三爷您,受得住诱惑,又有能力,自然是不必担心的。”   三爷微微蹙眉,放下茶杯:“你的意思是什么。”   “您自然懂的,不是吗?”周宣华笑着眨了眨眼睛,随即话锋一转,表情严肃地谈起了先前递给三爷的文件。   三爷难得对于除凌晓以外的人产生了无奈的情绪,这种似乎被人抓到了小辫子调侃的感觉,让他尤为新奇。   当下属聪明的时候,上位者会感觉极其舒心,因为他会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不用让你操心任何事。但是倘若对方聪明敏锐到过了头,似乎能看透你的所思所想的时候,那可就是一件麻烦事了……   ☆、第三十章 少年(二十一)   从三爷那里离开后,凌晓想了很多,关于未来要做什么,关于她想要走多远。   凌晓上辈子其实并未学过什么货真价实的本事,除了勾.引男人、窃取情报与如何逃命是用生命在学习,所以深刻心底以外,凌晓完全不知道,自己还会做些什么正经的行当。   就像三爷说的那样,她自重生后如饥似渴地学习者各种知识,努力填充自己,却并未对未来有一个合理妥善的规划。知识是无穷的,她永远也学不完,在为自己奠定好基础之后,凌晓所需要做的,就是选择一个发展方向,然后着重向这一方面发展。   那么,她要选择什么呢?   凌晓躺在自己的床上,有些迷茫地将视线投向窗外阴沉的雾霭,突然想起了自己上辈子曾经与一位军火商在海上的经历。   那个军火商是个冒险主义者,喜欢各种刺激的事情,他的商船遍布整个东亚,甚至横渡大洋前往美洲和欧洲。这个给自己取了个叫弗伦的外文名字的男人是凌晓成为间谍后第一个接触的目标,凌晓在他身边呆的时间最长,逐渐从一个普通的女人,变成了一名尚算合格的间谍。   不得不说,弗伦是凌晓上辈子一生中第三个重要的男人,并非是因为感情方面,而是因为他教了她很多,也带她经历了很多,其中令凌晓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某次在暴风雨中的航行。   凌晓从未感觉到自己有那么渺小,狂风暴雨、波涛汹涌之中她几乎每时每刻都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死亡,而当风平浪静之后,橙色朝阳中粼粼的海面,在劫后余生的她看来简直是世间最美的景色。   凌晓深刻体会到了大海的神秘、瑰丽、力量无穷,从那时候开始,如浮萍般飘零、身不由己的凌晓就对于海洋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渴求,但她却从未将这种感受宣诸于口,因为那对于当时的她而言是毫无意义的。   凌晓觉得,如果有机会的话,也许她可以试着,去感受弗伦那曾经令她羡慕的生活。   凌家本就是以经商起家,虽然凌晓并未特意接触这方面,却也算得上从小耳濡目染;失败的少女时代之后,她被迫嫁到了沈家,也在沙龙晚宴交际之时接触过不少外国商人;最终,她跟在弗伦这个沪省有名的军火商身边,更是对于这方面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再加上凌晓对于海洋的渴望,对于想要开阔眼界,想要看一看整个世界的不可遏制念头,也许,跨国商贸可以是她今后的目标。   当然,凌晓知道,一切并没有这么简单,甚至她也不确定凭借自己的资质,能否达成所愿。但是也许她可以尝试一下,试着多学一些这方面的知识,起码比连行动都没有要好得多。   凌晓并未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三爷,因为就连她自己都不确定、仅仅止于尝试的事情,只是会耽误三爷的时间罢了。不过,她将这个消息透漏给了自己的家庭教师文瑾,表示想要多学一些经济与外国地理、物产、航海学之类相关的事情,至于文瑾是否会将事情转告给三爷,那就不是凌晓需要操心的了。   听到凌晓的要求后,文瑾表示要思考一下,然后在三天后给她带来了一名新的家教,名叫韩家麟,专门负责凌晓专业知识的辅导。   韩家麟不比文瑾书卷气十足,看上去反而比周宣华还要狡猾精明一些,仅仅与他接触了一天,凌晓就明白了韩家麟身后的人是谁。   能让一个并非是池中物的人来教授自己这样十多岁的小女孩,除了三爷有这样的大手笔之外,凌晓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不得不说,三爷对于凌晓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有求必应,甚至凌晓没有说出来的需求,他也会提前帮她处理铺垫好,让她可以安安心心顺顺利利地继续往前走。   三爷的宠爱让凌晓在感动之余也是忐忑的,毕竟没有人能够受得了被捧得高高的,然后突然从云端下落的感觉。凌晓不知道万一自己习惯了三爷的溺爱与保护,却又在有朝一日失去之后将会如何,所以她只能逼着自己尽量做得好一点、做到更好,让三爷永远不会对她失望。   就在凌晓初步选择了自己人生的方向,开始努力的时候,她的十五岁生日也到了。往年,她都是邀请几个学校里的友人、聚在一起玩一玩便算是过了生日了,却没想到这一次,凌父不知是抽了哪门子的疯、或者说是另有小算盘,打算给她举办一场大型的生日Party。   十五岁,正是女孩子齐笄的年龄了,虽然现在如沪市一样的大城市并不兴齐笄礼之类的仪式,但是从古流传下来的风俗注定了十五岁代表女孩子长大成人,可以真正步入婚姻与家庭了。   即使现在许多新时代的女性并不想过早成婚,一般会拖后到十□岁甚至二十多岁才嫁人,但是她们的父母亲族大多都在十五岁左右便开始为她们物色适合的夫婿了。   大约,凌父给凌晓办这一次生日Party,就是表明自己的女儿长大,已经是待嫁的年龄了。   凌晓的生日Party非常热闹,英华高中的同学们来了很多,更令凌父又惊又喜的是,许多他曾经并不奢望的世家大族的晚辈们也出现在了凌晓的生日Party上,而不仅仅是被凌父盯上的邵杰一人。   因为凌晓背后的三爷,这些向来眼高于顶的少爷小姐们在家族的暗示下对她的态度极其热情亲热,甚至看上去比与凌晓朝夕相处的同学还要亲密。凌晓被众星拱月在当中,言笑晏晏,是这一晚上当之无愧的公主。   虽然年龄并不算大,但是阶级的隔阂仍旧深深刻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当凌晓被世家少爷小姐们簇拥着的时候,其余身份略低的少男少女们是不敢擅自插入其中的,因为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比自己高等的人尊敬、谨慎小心。   就连本应以未婚夫的身份站在凌晓身边的宋文斌也不得不被排除在了人群之外,只能隔着人群看着邵杰像是只围着主人乱转的大型犬一样向凌晓献着殷勤,自己却连阻止的立场也没有。   宋文斌心里闷闷地憋气,出尽风头的凌晓这里其实也很是苦恼。   邵杰显然没有放弃对她的示好,竟然当真跑去学了他一直不屑的“娘娘腔”一样的东西,还当众坐在钢琴边,生涩却又极其认真地为她弹了一首曲子。   看着邵杰在弹完后闪亮亮地望向自己的双眼,凌晓实在不忍心在说什么会寒了人心的话——当然,也同样因为她不会蠢到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而再再而三地驳了邵家的脸面——只得大大方方地笑着夸赞了一句,顿时让邵杰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   宋文斌将一切看在眼里,眼见着人群之外坐在座位上欣慰看着这一幕的凌父微微点头,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他已经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了,他看得明白,凌父的态度到底是什么,起码,他并未有阻止邵杰追求自己女儿的想法,反倒乐见其成。   而一旦邵杰真正在凌晓身边占据了一席之地,那么他宋文斌即使有未婚夫的名义,却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是。   宋文斌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将凌晓当成是需要照顾的小妹妹,但是如今发现自己的地位被确确实实的动摇了,他却难得地产生了一种惶恐与茫然,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指间缓缓流走,而他却没有任何方式阻止。   当Party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杰诺特也带着礼物来了。自从父亲死后,杰诺特一直对自己的要求非常严格,除了三爷寿辰那天没有训练之外每日都严格要求自己,简直风雨无阻,自然,凌晓的生日也不可能让他又片刻的放松。   训练完之后的杰诺特浑身上下的煞气尚未完全消散,一进入凌宅,就令原本喧嚣的少男少女们静谧了一瞬。杰诺特的目光冷硬凌厉,即使仅仅是十来岁的少年,却让人忍不住在与他对视的时候移开视线。凌晓知道,这是真正在死亡边缘摸爬滚打、染过血的人才能有的气势。   愉快地笑着,凌晓越众而出,迎了上去,杰诺特也在看到凌晓后目光柔和了一瞬,扬起一丝微笑将手中的礼品盒递给她:“生日快乐。”   “谢谢。”凌晓大方地道谢,然后当众将礼盒打开,发现里面放着一件月白色绣着凌寒白梅的旗袍。   凌晓勾了勾嘴角,压低了声音:“这可不是你的礼物吧?”   “猜对了。”杰诺特笑道,“这是三叔让我带来的,你可是要抽空去道谢的。”   “那是自然。”凌晓点了点头,挑眉调侃道,“既然这是三爷的礼物,那么你的又在哪?别告诉我你没有准备。”   杰诺特干笑了一声:“怎么可能没有呢?我当然带了。”说着,他按住凌晓的肩膀,在她的面颊上轻轻贴了贴。   大厅内传来细微的声响,虽然贴面礼只是很普通的外国礼节,但是在国人眼中,男女之间行这样的礼仍旧是太过亲密了。   凌晓甚是无奈地斜睨了杰诺特一眼,带着淡淡的责备,而杰诺特则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笑道:“周哥让我好好看着你,别被其他男人拐走了。那个叫邵杰的家伙还没死心呢?他看我的眼神简直像是要将我戳死一样。”   凌晓白了杰诺特一眼,倒是也没有反对他成为自己的另一面挡箭牌,反正知道她与三爷关系的人也都明白她与杰诺特之间亲密的原因,而不知道的人,更是不需要在意。凌晓大大方方地挽住了杰诺特的手臂,将他带向邵杰等人。   倘若说邵杰敢在宋文斌面前嚣张跋扈的话,那么在杰诺特面前,他就不由自主地气势逊了一筹。几次三番的挑衅都被杰诺特轻描淡写地挡开,这让邵杰觉得万分挫败,却也同样让他的争胜之心熊熊燃烧了起来。   与宋文斌跳了开场舞——毕竟,凌父尚且拿不准邵家的态度,也并不愿意太过疏远宋家——随后是邵杰,当凌晓换了第三个舞伴的时候,杰诺特握住了她的手。   对于跳舞,在三爷身边长大的杰诺特其实并不算熟悉,但是他动作灵活,带着被从小训练出的优雅,又与凌晓配合默契,翩翩起舞的时候倒是也颇为赏心悦目。   只可惜,他们聊天的内容却有些奇怪。   “你有没有发现,三爷总是喜欢送你衣服。”杰诺特看上去若有所思。   “从小不就是这样吗?”凌晓撇了撇嘴,“大概是我小时候的衣服都是那种繁复的类型,不合三爷胃口的缘故,后来便养成了习惯——有什么不对吗?”   “周哥先前告诉我一件事情……”杰诺特有些纠结地犹豫着开口,“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才总觉得明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却又有些很不对劲。”   “什么事?”凌晓好奇道。   “周哥说……”杰诺特顿了一下,“男人喜欢送女人衣服,潜意识里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将它们脱掉。”   凌晓保持着一副囧然的表情沉默了良久,轻轻叹了口气:“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周哥看上去很奇怪?”   “当然有!”杰诺特立即回答,语气里充满了对于凌晓感叹的认同感,“总是莫名其妙就笑,然后说一些从未说过的关于那方面话,简直太奇怪了!”   “是不是恋爱了?”凌晓沉吟,“据说,恋爱的人都会很奇怪,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甚至像个傻子。”   杰诺特恍然大悟:“的确,周哥也早就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但愿他尽快抱得美人归,然后重新变的正常起来。”凌晓无奈地说道,“他最近看我的眼神简直让我寒毛直竖!”   沪市的另一个角落,被恋爱了的周宣华突然打了个喷嚏,无可奈何地揉了揉鼻子,站起身将书房的窗户关上。   有些事情果然是不能随意说的,有些八卦也果然是不能随意围观的,每日被三爷增加了不少工作量的周宣华看着窗户上自己模糊的面孔,又看了看看身后办公桌上堆积的文件,懊恼地抬手摸了摸脸。   他最近简直憔悴极了……   ☆、第三十一章 少年(二十二)   第二天一大早,凌晓就换上了三爷的那一身生日礼物,坐车去了三爷的宅邸致谢,没想到却在书房正巧遇上才与三爷商量完事宜的周宣华。   周宣华瞥了一眼身穿月白色旗袍的凌晓,又看了看垂头品茗的三爷,笑得意味深长:“如何,这身衣服还喜欢么?”   “自然是喜欢的。”凌晓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不由得想起昨晚杰诺特说的那番话,对上周宣华的眼神更觉得满身的不自在,   眼见凌晓的目光从坦然变得游移,周宣华更是兴致盎然,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到了三爷的一声轻咳。   顿时,想起自己书房里那一堆亟待处理的事物,本就劝诫自己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插手为妙的周宣华立即住了嘴,讨好地看了看三爷,然后被他那似笑非笑中隐含警告的目光刺得连忙转换了表情:“那么,三爷,我就先退下了。”   “去吧。”三爷淡声回答,看着周宣华退出书房,这才将目光移向凌晓,眼眸微微柔和下来,显然非常喜欢她这一身的打扮。   “周哥是不是恋爱了?感觉他整个人都奇奇怪怪的,还会教杰诺特一些男女间乱七八糟的事情。”凌晓抱怨着,主动走到三爷的榻边,偎着他坐下,目光扫过三爷腰间那出自她手、似乎从不离身的荷包,心中微动。   “恋爱?”三爷微怔,随即好笑地点了点头,“的确,他也的确该找个女人了,省得整天自己像个女人一样,打听别人的私事。”   听着三爷的语气,似乎周宣华并未有什么交往过密的女性,觉得自己大概是猜错了的凌晓便也不在意地将这个话题略了过去。   “昨晚玩得如何?”三爷轻笑着回答,抬手将凌晓鬓角的一缕碎发勾到耳后。   “还算是不错,起码没有出什么大差错。”凌晓其实并不喜欢那样的Party,也从未在三爷面前掩饰过。仰着脸任由三爷的手指沿着耳廓划过面颊,最终虚虚拂过嘴角,凌晓笑道,“谢三爷的礼物。”   “这算什么礼物。”三爷轻哂,“不过就是一件衣服罢了,估计连那些人送你礼物的零头还不够呢吧?”   凌晓心里一紧,连忙挽住他的手臂,撒娇道:“单是要看送礼的人是谁呢!若是三爷送的,就算是一张废纸,在我眼里也是最喜欢的呢!”   “少来,若是我当真送你这玩意,还不知道你这小丫头在心里怎么腹诽我呢。”三爷笑着点了点凌晓的眉心,虽然语带斥责,却根本没有生气的意思。即使明知道凌晓这纯粹是在拍马屁讨他欢心,但是被区别对待了的三爷仍旧颇感愉悦。   “我哪里敢腹诽三爷您啊……”凌晓撅了撅嘴,反驳道,随即脸色一正,“这次来,除了道谢以外,也有些事情想让三爷您帮着拿主意呢……”   “哦?是什么?”三爷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   “就是……那些礼物。”凌晓迟疑道,微微蹙着眉,“有些东西太珍贵了,我约莫着收下的话着实有些烫手,三爷您看……?”   三爷稍稍眯了眯眼睛:“若是他们送,你便拿着就是,都是些马屁精,他们吃不了亏的!”   “我自然知道他们都是精明的,所以才不敢收。”凌晓有些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三爷的神色,发现他脸色淡淡的,看不清喜怒——一般而言,这就说明他心里有些着恼了,“我一个小丫头,自然是没什么利益给他们的,他们送那些礼物,也都是看在三爷的面上,势必想要通过我从三爷您身上找回来,我怕我收了不该收的,到时候给三爷您添麻烦……”   凌晓的语气真挚,也着实是在为对方着想,令人挑不出错处,三爷原本应当是喜欢凌晓这般识时务、知进退的,但是如今这番话听在耳里却颇为不顺,连心里也有些烦闷。   “那些家伙我还没放在眼里过,需要注意的我自然会提醒你,不说的,你也不用瞎操心。”三爷有些冷淡地回答,眼神也暗沉了下来,“真不知你一天到晚为何如此小心翼翼,难不成还觉得我护不住你,或是转手就会丢开么?”   凌晓愕然,完全不明白自己本应妥帖的话为何会引出三爷如此的责备。即使三爷的语气尚算温和,但是听在凌晓耳里却仍旧令她心惊肉跳、忐忑不已。   凌晓的脑子飞速转着,思考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难道是因为她的话语中透露了不信任三爷的讯息,让三爷觉得自己被看低了?但是经常教育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人就是三爷,教她小心谨慎不能留给别人任何的小辫子的人也是三爷,她不过是学以致用,又有哪里不对呢?   凌晓在这边绞尽脑汁,那厢三爷看出她镇静中隐藏的不安,终究还是首先软了下来,暗恼自己实在是迁怒,明明是自己这一段时间总是有些奇怪的念头,却将这些念头带来的烦躁发泄在了一无所知的凌晓身上。   ——有时候,正是因为一无所知,才更为恼人。   “行了,我只是让你凡是不要想太多,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总有我在这里帮你撑着,小姑娘家家的,轻轻松松的就好了。”三爷缓和了语气,将凌晓搂进怀里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既然三爷先示了好,凌晓就算心里再惊疑不定也必然不能表现出来,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蹭着三爷点了点头,甜甜地应了一声,便是将这件事情从表面上揭过了。   至于双方心里真正是怎么想的,那便没有人会知道了。   也不知是三爷愧疚自己刚刚发了无名火,亦或者是早已准备好了,当两人之间的关系恢复先前的融洽之后,三爷便领着凌晓到了后花园,要给她看一件有趣儿的东西。   这件东西,是一只雪白的海东青。   海东青向来珍贵,极难以捕捉驯养,从古以来一直都是外族朝奉中原王朝的名贵贡品,被认为是万鹰之神。由铁链拴在三爷后花园里的这一只海东青并不算大,只有鹊儿大小,却双目炯炯,指爪锐利,羽毛毫无杂色,一看就并非凡品。   见凌晓瞪大了双眼,红唇微启着看得入迷,三爷轻笑了一声:“这是下面的人刚送来的,海东青向来以纯色为上品,这只‘玉爪’更是出色,倘若你喜欢,那便拿回去玩吧。”   “送给我?”凌晓惊讶地看向三爷,她自然是对于这只海东青喜欢得紧,但是这么珍贵的东西轻描淡写就送给她了,凌晓实在是觉得有些烫手。   “就当做是生日礼物吧。”三爷笑道,“你十五岁齐笄,我却只送你一身衣服,未免也有些太说不过去了。”言罢,三爷顿了顿,低声感慨,“十五岁了,说起来,也算是大姑娘了……”   凌晓并未注意到三爷最后那一句,满腹心神都放在了那只海东青身上。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凌晓最终还是没有抵得过对这只海东青的喜爱,渴求地望着三爷:“真的能给我么?那我就多谢三爷了!”   见凌晓显而易见的雀跃,三爷的心情也愉快了起来,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示意凌晓与他一样带上能包裹住小臂的厚皮手套,以防海东青锐利的爪子抓破衣服、刺入肌肤。   海东青越名贵,就越凶猛、有灵气,且异常骄傲。它分得清谁才是能对它造成威胁的,谁又是值得它顺服的,于是,当凌晓伸手打算触碰的时候,在三爷手里明明很乖巧的海东青却突然发难,一声啼鸣,锐利的鸟喙便向凌晓啄来。   凌晓大惊,连忙想躲,却根本躲不开爆发力极强的海东青,就当凌晓以为自己身上要开个口子的时候,却发现三爷已然抬手挡在了她的面前,徒手抓住了那凌厉的鸟喙。   铁锈的味道弥漫开来,让凌晓呆滞了一瞬,更是激起了海东青的野性。三爷眸光一厉,淡声让凌晓退开,另一只手抓住了海东青扬起的双翼。   凌晓后退了数步,震惊地看着三爷带着淡然镇定的表情,双手却毫不容情地折起海东青的双翼。鸟儿最怕的就是翅膀受损,它们是属于天空的,一旦没有了翅膀,便不可能存活下去,更不用说像海东青这样天空中的王者。   海东青的叫声从高亢变得凄厉,努力挣扎着想要从三爷的手里逃脱,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那双修长白皙宛若艺术品的手的挟制。   雪白的翎羽纷飞,当海东青的力气逐渐耗尽,连挣扎都变得有气无力的时候,三爷才松开了手,将那只几乎垂死的海东青扔到了地上,淡声说了句“畜生”。   海东青原本锐利的眼神变得有些涣散,白色的羽毛凌乱,染上了尘土和血迹,再也不复方才的光鲜亮丽,只有微微起伏的身体还昭示了它仍旧活着,却连动一动的气力也没有了。   凌晓呆看着这一幕,完全没有想到三爷能够挂着清浅的笑容,用着如此从容优雅的动作做出如此心狠手辣的事情,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她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捧起三爷先前抓住鸟喙的手:“您受伤了?!”   三爷轻笑了一下,满不在乎地看了看自己被锐利的鸟喙划了一大道口子的手心,说了句“无碍”后便扬声叫了人。   早已听到动静、却不敢擅自接近的佣人们立即围了过来,被三爷指挥着将海东青提下去治疗,而消毒、止血的药物和绷带也被送到了凌晓的手边。   凌晓二话不说,连忙拉着三爷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下,半跪在他身边,手法娴熟地开始为三爷包扎。当伤口处理完毕后,凌晓一直提着的心才勉强放下。   ——倘若因为她而让三爷受损,那她的罪过可就实在是太大了。   当凌晓抬起头来的时候,正遇上三爷柔和的目光。三爷居高临下地看着凌晓,漆黑的双眸中似乎酝酿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凌晓不由有些发怔。   但是很快,随着三爷移开目光,这种异样的感觉便消失了,三爷歉然笑着开口:“让你受惊了,看来这畜生还没有训练好,现在可不能给你,这两天你来的频繁些,也好叫它认一认,谁才是它今后的主人。”   “……是,三爷。”凌晓轻声应了,佯装镇定地垂下头,心底仍旧还因为那刚刚的一瞬的感觉而惶惑迷茫。   ☆、第三十二章 少年(二十三)   自从凌晓惦记上三爷的那只海东青后,往那里跑的频率瞬时间提升了很多,也亲眼见证了三爷是如何讯鹰的。不得不说,这些方式别说是一只鹰,就算是人,也难免会熬不住,不得不俯首称臣。   海东青在三爷的调.教下收敛了野性,更不敢随意去啄或者抓凌晓,因为每当它做出这样的举动后,必然会遭到严酷的惩罚。逐渐的,海东青不仅学会了不去排斥凌晓的接触,甚至在得到些甜头后,有时还会讨好地回蹭她示好。   几周之后,三爷微笑着告诉凌晓,这只海东青已经训练好,可以被她带走了。   凌晓让海东青停在自己的小臂上,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它最近才恢复光泽的雪白羽毛,认真得听着三爷的叮嘱。   “海东青是猛禽,即使被驯化了,也要保存它的凶性才能有价值。喂它带血的生肉,多多放它出去自己捕猎,莫要太拘着它。”三爷端着茶杯,眼神柔和地看着凌晓对海东青爱不释手。   凌晓连连点头,不论这只海东青本身的价值还是赠送它的人,都值得凌晓像是供祖宗一样供着它,更何况凌晓本人对它也喜爱异常呢?生怕出半点纰漏的她极其仔细地将注意事项记在脑中,油然而生一种自己责任重大的感觉。   这是凌晓第一次养活物,也不知能不能养得好……   就在凌晓忐忑的时候,一个仆人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行了个礼。   三爷瞥了那人一眼,轻轻点头示意他过来,那人立即走到三爷身边,弯腰附耳,轻声说了几句。   三爷听罢,微微挑眉,随即抬手让那人退开,转而看向凌晓。   正在逗弄海东青的凌晓立即就察觉到了这件事情似乎跟自己有关系,不由得端正了坐姿,等待三爷开口,而三爷自然不负她所望,淡淡说道:“宋文斌惹了点麻烦。”   凌晓一愣,疑惑道:“怎么了?”   “有些急功近利了。”三爷用茶杯盖子轻轻滤了滤茶水,“你应当知道的,他早就年满十八岁,算是成年了,已经开始接手家里的生意。大概是年轻气盛,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证明自己,所以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挡了别人的路。”   凌晓恍然点头,明白宋文斌惹出的麻烦,大概也有她与凌家的原因。   宋文斌并不傻,所以他自然感受到了凌父态度的改变。不管他是否在意凌晓未婚夫这个身份,凌父在尚未对他明说、结束这一关系之前又极力想要促成凌晓与其余男人的感情,这对于他而言无疑是一项侮辱。   初出茅庐,尚未被阶层之类的局限磨平了棱角的宋文斌自然是不服的,他自认为除了出身稍差以外,并不输给邵家那位备受娇宠的小公子,所以他希望能够向凌父、向所有人证明,即使出身稍逊,但是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弥补这一缺陷。   抱着这样的信念,宋文斌越来越急于证明自己,而这样的急切,也自然让他失去了稳重与谨慎。   凌晓微微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是需要负一定责任的,幸而看三爷的模样,宋文斌并未出什么大事,她也没有太过焦急:“那么,他现在怎么样了?”   “一切平安,只是受了点小伤,接受了点教训。”三爷回答,看到凌晓神色平静,并未因为这一消息而表现出急迫、担忧之类的情绪,脸上微微带了点笑意。   “那就好。”凌晓点了点头,也弯了弯嘴角。这样的回答并未出乎她的意料,宋文斌此番受了教训、吃了亏,也能让他吃一堑长一智,并非是什么坏事。   “不过,还有另一个消息。”三爷顿了顿,紧盯着凌晓的双眼,说道,“他现在在白霞那里。”   “白霞?”这一次,凌晓倒是当真吃了一惊,一时想不到自己那个都快被她遗忘了的姐姐是怎么跟这件事扯上关系的——难道是宋文斌逃到了白霞家里,或者半路上遇到白霞,被她救了?   仔细想来,似乎上辈子的确有这么一段事情,只不过当年的她知道得并不清楚,而这段记忆也被随后的时光抹除,只余下浅浅的影子,直到现在才被凌晓想起来。   如此一来,就说明宋文斌这一劫是命中注定,不管凌晓怎么样,都要来这么一遭。想到此处,凌晓立即就淡定了,心中那一点点歉疚的感觉也烟消云散,一身的轻松。   看到凌晓听到这一消息后不但没有担忧失落,反倒释然愉快,一直在注意她反应的三爷倒是有些惊讶,不过也让他安下心来。   “你救我了又反过来我救你,一旦遇到麻烦他们就能遇到彼此,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吧?”凌晓托着腮,若有所思。明明她的蝴蝶翅膀已经扇得很厉害了,却还是没有将这一段机遇扇跑,凌晓还真是不得不佩服宋文斌与白霞之间果然是“天作之合”。   “缘分?”三爷轻哂,有些不屑地笑道,“倘若这算是缘分的话,那便是吧,不过我倒是欣慰自己没有遇到过这类缘分。”   听到三爷的话,凌晓的眼睛一亮:“难不成,这其中并非是偶然的巧遇,而是有什么其他的缘由?”   眼见凌晓兴奋期待的模样,三爷有些无奈地抬手点了点她的眉心,轻叱:“你这模样就像是我特意跟你八卦这些一般,想知道什么自己去打探,别浪费我的时间。”   凌晓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吐着舌头缩了缩头,尽管仍旧好奇,却也不敢再拉着三爷继续这类没有营养的话题,不得不遗憾放弃。   待到凌晓带着宝贝海东青回到凌宅的时候,特意问了问管家白叔关于宋文斌的下落,只可惜对方一问三不知,大约是宋文斌遇到麻烦的事情还没有传扬开。   凌晓当真佩服三爷手下的耳目,似乎只要他愿意,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就连宋文斌这样一只小虾米的情况,他都一清二楚。   ……不过,话说回来,三爷为何要一直关注宋文斌的情况呢?将精力和人手浪费在根本没有必要的地方,这可着实不是他的风格……   对于海东青的来历,凌晓只是说了句是朋友送的。白叔虽然知道海东青珍贵,却不知这只是海东青中的上品、价值连城,所以并未过多追问。   凌晓的海东青让凌家上下又是稀罕又是担心,当白叔想要帮凌晓喂食,反倒差点被海东青啄到之后,这种担忧就达到了顶峰。   海东青骄傲透顶,先前只有三爷一个人可以碰,如今虽然又多了个凌晓,却不意味着其他什么人也能够被允许触碰它。凌晓无奈,只得亲自帮它喂食、安顿好,这才松了口气。看着傲慢地环视四周,打量自己新住处的海东青,凌晓越发觉得自己请回来的是一个祖宗。   当然,拒绝所有人的示好,却只允许她一个人抚摸的海东青,也让凌晓产生了一种自豪的感觉。   第二天是周末,当凌晓睡了个懒觉,被等得不耐烦的海东青从床上吵起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了。   懒洋洋地给饥肠辘辘的海东青喂了食,又唤佣人端来早点,凌晓看着走进餐厅的白叔欲言又止,心里也大概知道他将要说什么。   “小姐,宋文斌少爷……昨日出了点事情。”白叔的语气很是不自在,看着凌晓的目光满是担忧与忐忑。   “严重吗?”凌晓用餐巾轻轻擦了擦自己的嘴唇,询问道。   “不算严重,宋家已经请了医生,说是休息几天就能够痊愈了。”白叔回答,“小姐……打算去看望一下吗?”   “既然文斌哥出了事,于情于理我都是要去的。”凌晓摸了摸五分饱的肚子,从餐桌边站起身。   虽然凌晓以行动表示自己要去换衣服出门了,但是白叔却并未像是往常那样退开,仍旧站在原地良久,直到凌晓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凌晓吓了一跳,连忙将白叔扶起来,惊疑不定地询问:“你这是干什么?!”   “小姐……小姐,我……我对不住您啊!请您看在我一直勤勤恳恳服侍您的份上,网开一面吧!”白叔被凌晓搀着,却仍旧坚持跪在地上,涕泪横流。   凌晓看着白叔,微微皱起眉,随即缓缓放开手站直了身子,问道:“白叔,起来说话,你到底在说什么?不说明白的话,我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网开一面呢?”   凌晓的声音虽然温和,但是长年服侍她的白叔却自然察觉到了其中蕴含的不悦。凌晓向来恩怨分明,却最讨厌被挟恩图报,上辈子的经历让她学会了谨慎,她不会轻易许诺什么,除非她能够判断出这份许诺一定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白叔不敢再继续哭求,凌晓早就不是几年前那个依赖他的孩子了,她变得有主见、有魄力,真正像是一家之主,让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白叔没有起身,却压低了声音,将事情说了一遍,大多数情况凌晓已经从三爷那里知道了,却有两点让她意外。   第一,从白叔那里,她得知了宋文斌大概与白霞之间发生了什么,毁了她的清白;第二,则是白霞其实是白叔的外孙女,白霞的母亲,是白叔唯一的女儿。   白,说起来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可笑凌晓竟然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原来,上辈子凌晓被白霞取而代之,而那个除了宋文斌以外凌晓最为信赖的白叔,那个一直照顾她长大、对她疼若孙女的白叔并未反对,仅仅沉默着接受了这一改变的原因,并非只是凌晓一直以为的身为下人而无法反抗主人的决定,而同样也是因为,比起自己这个“孙女”,白霞才是真正与白叔血脉相连的亲孙女。   凌晓弯了弯嘴角,一时间觉得,自己上辈子还真当是被抛弃地彻底啊……   =========================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萝卜一箩筐 和 窝萌的作者才不渣 两位妹子扔的地雷XD   ☆、第三十三章 少年(二十四)   白霞母亲与凌父之间的故事其实老套至极,无非就是富家少爷看中了仆人貌美的女儿,于是展开了追求。不谙世事的少女被少爷英俊的外表与浪漫的金钱攻势迷了心窍,以为自己遇到了此生的良人,终于将自己交付出去,却没想到这不过是富家少爷闲暇时的一场恋爱游戏,跨越阶级的伟大的爱情仅仅是一场谎言。   少女伤心欲绝地离开,却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因为无法下手杀掉自己的亲子,她不得不忍辱负重地将孩子生下,独自抚养成人。   孩子带来的生活压力,还有周围人对于这位未婚的独身母亲的冷漠、轻蔑都让少女抬不起头来,若非她长相漂亮,有一副好嗓子,又会弹钢琴,也许根本生活不下来。为了缓解自己女儿的压力,她的父亲不得不继续留在凌家,无法放弃这一份待遇尚算优渥的工作,每月将自己大部分的工资交给女儿,以承担外孙女的养育费用。   即使有了父亲的支持,生活的压力仍旧巨大,原本娇憨的少女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为了女儿终于向玩弄并抛弃了自己的富家少爷低头,成为了他真正的情妇。只可惜,富家少爷这时候已经有了订婚的对象——同样也是一位富家千金——同时也有了其他的新欢,对她失去了兴趣,待她再也不复先前的温柔体贴、出手豪爽,就连流着他血脉的女儿也不屑一顾,因为他已经有了不少的私生女,只想要一个儿子。   在这个时代,如此悲惨的女子不知有多少,白霞从小耳濡目染自己母亲与凌父的关系,看到凌父一掷千金、生活奢华,而自己却不得不与母亲挤在一间小房子里,每日为了金钱而奔波忙碌。当白叔发现自己的外孙女与宋家的少爷走得极尽、频频示好后终于察觉到不对,却已然无法阻止她的意志与行为。   白叔自小照顾凌家真正的大小姐,自然也非常了解与这位大小姐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的宋家少爷,知道他并非和凌父一样是一位冷漠无情的人。他有同情心、心思柔软、有旺盛的保护欲,既然白霞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被宋家少爷坏了清白,那么能够跟着他也是万不得已中最好的结果了。   ——而这样的结果,必然需要凌家的支持,凌晓作为凌家的大小姐、宋文斌名义上的未婚妻,自然也是有着很高的话语权的。   白叔了解凌父,也知道他的算盘,随着凌晓的长大、越发光彩照人,他的野心不再停留于宋家,而是看向了最高的地方。倘若凌父认了白霞,将她代替凌晓嫁给宋文斌做正房太太、维持与宋家的联姻,那自然是最好的。但是倘若做不了正房太太,却能够让凌晓接受她被宋文斌收入房中,做姨太太的话,也算是有了名分,总比白霞的母亲那样被搁在外面做没名没分的外室来得好得多。   白叔知道凌晓在凌家的发言权,于是在第一时间就向凌晓哭求,希望她能大度地放过自己的孙女,给她一条生路,但是凌晓却在沉默半晌之后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只是将白叔扶了起来。   “关于这件事情的处理,我会看情况的,现在没有办法给你任何的承诺。”凌晓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黑色的眼眸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看得白叔忍不住心中发憷。所以,他不敢再说其他,只能默默帮凌晓安排出门去宋家“看望”宋文斌,在心里默默祈祷能一切顺利。   凌晓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换上衣服,心中方才的震动已经迅速归于平息。白叔更加在乎白霞于情于理都是很正常的,况且,凌晓现在早已过了会依赖其他人来寻求心理上安慰的时代了。人生道路是她自己的,即使只有一个人,她也会挺直了腰板独自走下去。   一边换衣服,凌晓一边思考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宋家夫妇、宋文斌和白霞。目前而言,宋家夫妇对她是极好的,几乎比对亲生女儿还要亲热,只不过凌晓知道这不过是因为凌家的关系罢了,她忘不掉当白霞取代自己的时候,宋家夫妇变脸的迅速。目前,凌晓在凌家的位置仍不容动摇,宋家夫妇自然是会站在她这一边对付白霞的,至于宋文斌和白霞……倘若想做一对苦命鸳鸯的话,凌晓自然也乐见其成。   换好了衣服,凌晓坐车去了宋宅,一进门就看到宋太太迎了上来,亲热中带着愧疚与不安。   “我来看看文斌哥,听说他受伤了,我真是担心呢。”凌晓露出一抹忧心笑靥,温文有礼地说道。   宋太太窥视了一下她的表情,见凌晓如此平静友好、担忧地如此真挚,约莫着她大约还不知道白霞的事情,不由有些动摇。   有心想要隐瞒白霞,却也知道那个姑娘不好对付,更明白自己儿子不可能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既然这消息早晚会传到凌晓的耳中,宋太太一咬牙,最终还是决定现将这件事说出来,起码她现在可以先将对自己家族不利的情况轻描淡写地抹开,得到凌晓的谅解,以掌握主动权。   见宋太太神色,凌晓自然知道她要做什么,干脆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装作急切的模样匆匆对她点了点头后便快步走向宋文斌的卧室。   宋太太大惊,连忙示意佣人去把那位现在不该出现的人弄走,以防碍了凌晓的眼。只可惜,无论是凌晓还是那个人,都半点不会配合。   当凌晓推开宋文斌房门的时候,正好看到白霞被宋文斌抱在怀里,小鸟依人地哭得梨花带雨,宋文斌护着白霞,挡住两名佣人,抬头正看到门口的凌晓,顿时愕然地僵硬住。   紧随其后赶过来的宋太太看到这个场面,顿时整个脸色都变了,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两个没有完成任务的佣人,而佣人虽然满肚子的委屈怨气,却也不敢多说一句,只是低着头默默退了出去。   虽然宋文斌有心想解释,但是白霞哭得伤心,让他根本做不出将她推开的举动,只得仍旧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看向凌晓的目光满是歉疚急切。   凌晓默默看着这上辈子无比熟悉的一幕,只不过上辈子她从未受过这等侮辱、性格强烈耿直,做出了错误的反应,于感情上更是较白霞又处于弱势,所以输得惨烈,而这一次,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她倘若再被白霞踩在脚下,那就当真还不如自我了断了干脆。   凌晓沉默半晌,贝齿微咬着红润的下唇,双眸也微微有些湿润,满是不解、迷茫地看着宋文斌:“文斌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文斌从未见过凌晓这幅脆弱的模样,她向来万事不放在心上的开朗坚强,如今的表情让宋文斌不由得心头乱跳,瞬时间觉得令她露出这幅表情的自己,简直罪大恶极。   若说白霞是菟丝子,柔弱可怜地依附着男人,令人不忍心推开的话,那么凌晓就是带着雨露的傲然热烈的玫瑰,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替她撑起一片天空。   “晓晓,你听我说,这其实只是我身不由己……”宋文斌心神巨震,话语脱口而出,一时间完全想不到这句话会伤到怀中哭泣的少女,“我被人暗算,被白霞救了,却没想到……竟然……所以……其实,我那时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   宋文斌磕磕绊绊地想要解释,却总觉得在凌晓面说这种事情实在是对她的亵渎。凌晓也懒得听他啰嗦,怔然片刻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眼睫轻眨,挤出一滴晶莹的泪水,却在那滴泪水滑过白皙的面颊后将嘴角扬了起来。   明明哀伤到极致,却强颜欢笑,凌晓知道什么时候的自己是最美的,更知道自己摆出什么样的神情最惹人怜惜。美丽是容颜是女人天生的武器,既然是武器,那么凌晓就会利用它,就像她努力去学会怎样用枪保护自己、怎样用枪去杀人一般。   凌晓不如白霞柔弱清丽,她的美是热烈而张扬的,所以她从不会摆出娇柔的姿态,而即使是坚强,也可以坚强到让人痛彻心扉、满心爱怜。   “那,文斌哥,你打算怎么办?”凌晓含泪带笑,紧盯着无措的宋文斌,问题却直指要害,“你要拿她怎么办?”   自从凌晓进来,白霞就感觉事态有些超出她的控制。凌晓不吵不闹,却吸引了宋文斌的全副心神,就连自己在一边看着,也不由得为她坚强中带着脆弱的姿态心悸不已,宋文斌又哪里能够承受得了?   白霞自然知道宋文斌心智不坚,容易被人带着走,她柔弱的时候,他便安抚附和她,而倘若有人比她更加惹人怜爱,那么宋文斌的心倾向的就会是那人了。   白霞明白自己不能继续坐以待毙,她必须要说些什么,将形势挽回——既然已经付出了这么多,那么她一定要踏进宋宅的大门才行!   “我什么都不要!”白霞用力推开宋文斌的怀抱,柔弱中也带着凛然的坚强,“就像文斌……不,就像宋少爷说的那样,这一切只是意外,他不过是身不由己,我救了他,也并非是想以此来获得什么好处,我……我不会破坏你们之间的关系的!”   凌晓有些倒牙,看着宋文斌看向白霞感动、感激又愧疚的目光,自然知道他心中的天平又偏了。   原本,凌晓就知道以宋文斌的性格,是不可能放着被自己毁了清白的白霞不管的,她方才说那些做那些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埋下一颗小小的种子罢了。果不其然,白霞话音未落,就被宋文斌急切地打断了,随后,他转向凌晓,眼神中愧色更甚:“抱歉,晓晓,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放着她不管,我需要对她负责……”   在一边旁听却找不准插话时机的宋太太听到此处几乎都快晕了,再也不管什么时机不时机,连忙说道:“晓晓,你要知道,文斌这孩子向来正义感十足,又有同情心、负责任,其实,他真正喜欢的是你啊!”   白霞咬了咬唇,宋文斌默然无言,也不知是不是默认。   凌晓转向宋太太,苦涩一笑:“那又如何?”   宋太太握住凌晓的手,贴心状安慰道:“虽然现在是新时代了,我也知晓你们这些女孩子都喜欢西方一夫一妻,但是咱们中国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是外国男人,外面也有不少情妇呢!文斌只是一时糊涂,身不由己,但是心还是在你这里的,这世上,谁能不发不犯错呢?特别还是被人陷害、并非出自本意的犯错。你就原谅他这一回,阿姨发誓,他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了,一定会待你如珠似宝!其他女人只是不得不背负的责任,只有你才是他钟爱的妻子!”   宋太太的话,还有宋文斌默认般的沉默无一不像是利刺,刺进白霞的心里,但是以她的立场却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只能默默承受着。   “宋阿姨……”凌晓瞥了眼脸色难看的白霞,轻轻摇了摇头,迟缓却坚定地将手抽了出来,仍旧带着水光的眼眸异常黑亮,“有的错可以被原谅,有的错却不行,这一次错误,我做不到原谅。”说罢,她转向宋文斌,终于说出来此行的目的,“文斌哥,我们解除婚约吧,以后只是兄妹。”   宋文斌木然看着凌晓决绝地转身,而凌晓则在那一瞬间看到了白霞目光中隐藏的得偿所愿的兴奋与轻松。   是的,白霞的目的就是从宋家入手,先把宋文斌攥在手里,然后由宋家向凌家施压,让她成为凌家名正言顺的小姐——上辈子,她便是这么做的,然后成功了,只可惜,这辈子她大概是没有办法走完后面这几步了。   凌晓微微垂下睫毛,遮住自己眼中的笑意,给予人希望再让她跌落谷底才是最有趣的,在此之前,就先让亲爱的姐姐高兴几天吧。   ——以退为进,可不是她白霞的专利。   ☆、第三十四章 少年(二十五)   凌晓与宋文斌解除订婚关系的消息在凌晓的刻意纵容之下像是长了翅膀一般瞬时间飞遍了整个沪市,虽然只是凌晓在没有征得双方家长的意见之前擅自做出的决定,但是对此凌父却保持了沉默,因为他察觉到邵家对待凌晓似乎当真是有心想要收做儿媳,并非有什么其他的心思,于是干脆打算顺水推舟地撇清和宋家的关系。当然,在宋家送来不少好处,希望他能劝说凌晓回心转意、挽回这一场联姻的时候,凌父也将东西大大方方地收下,表示自己会尽力而为,只是却从未在凌晓面前提起过半句。   既然原本关系融洽的凌晓与宋文斌突然闹到了解除订婚的程度,那必然是因为一些事端,知道这消息的人稍加打听,就能得知白霞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自然不会放过这只飞上了枝头、却尚未站稳的麻雀。   凌晓最先展现出的与宋文斌情同兄妹却并无私情,让她获得了大多数女孩子们的好感,也让不少男生对她暗生情愫,加之她一向大方爽朗、开朗乐观又博学多才,终于一步一步巩固了这样的好感,成为了男生女生们心目中的红人。   后来,她虽然在大门口为了拒绝邵杰而表示出了对宋文斌的情谊,也为此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与排斥,但是先前打下的基础仍在,大多数人仍旧在她的潜移默化之下认为她与宋文斌金童玉女相当般配、又是青梅竹马的世交,早早订了婚约,渐生情愫那也是人之常情。   比起凌晓与宋文斌在一起的理所应当,白霞接近宋文斌几乎引起了所有对家世看重的人的暗讽与不满,如今,因为白霞的插足,凌晓与宋文斌之间的关系宣告结束,本就对白霞厌恶的众人将全部的同情心都投诸在了凌晓的身上,越发对白霞不待见,甚至连宋文斌在同龄人之间也有些抬不起头来,被冷嘲热讽为因小失大的糊涂。   比起少男少女们的舆论打压,凌晓一方当然还有出手更为狠厉的人撑腰。在得知这一消息的第一时间,刘铭便找到了她,恶声恶气地询问是不是需要他让宋家小子知道知道厉害,给他送上一份“大礼”。   凌晓万般无奈地看着自己满脸横肉的义兄,轻松地笑着摆手,表示并不需要。刘铭紧紧皱着眉,仍旧气息不畅:“不用?你确定不用?我的妹妹,哪里容得了这般的羞辱?!吃着碗里还敢瞧着锅里,这种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真该打断他第三条腿!”   凌晓冷不丁听到最后一句话,忍不住呛得咳嗽了起来,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   刘铭这才想起自己面前的是金贵的妹妹,而不是他手下那群五大三粗、皮糙肉厚的男人,说不得这样的荤话,顿时也手足无措了起来,连连替凌晓拍着后背,自责不已。   凌晓好歹气息顺畅了,笑着瞥了刘铭一眼,表示自己无碍,又被刘铭再三叮嘱千万不能将这事告诉三爷,不然他可就有得罪受了。   凌晓笑着应了,一副乖巧的模样,更是让刘铭喜爱不已。   “说真的,别怕麻烦你哥,我这个当哥的还没怎么帮你做过正经事呢!”刘铭拍了拍胸口,极其豪爽,“你知道的,宋家我还不放在眼里,就算是我把他儿子弄死,他们也绝对不敢吭一声!”   “这个宋家无关。”凌晓轻轻摇了摇头,眼眸里精光闪烁,“关键是凌家。”   刘铭皱了皱眉,虽然他四肢发达,但是头脑却并不简单,迅速抓到了重点:“你父亲?”   凌晓点了点头:“虎子哥大概不知道吧?那个白霞,其实是我父亲的私生女儿。”   刘铭微眯起眼睛,恍然大悟:“怪不得你父亲对于你擅自解除婚约反应这般平静,原来还留着一手!所以?你打算让我怎么做?”   “施压。”凌晓轻轻吐出两个字,微笑着解释,“你要让我父亲知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凌家只能有我凌晓一个大小姐,至于什么白霞黄霞的,统统都没有资格来抢我的位置,甚至,她们都没有资格姓凌!”   刘铭随着凌晓的话,缓缓地笑了,立即心领神会了她的意思。   因为白霞和宋文斌的关系,宋家得罪了凌家,没有了婚约保障的宋家自然会心神不宁。白霞即使进了宋家的门,必然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只会被宋家夫妇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见就痛恨不已。   为了摆脱这样的境地,白霞必然会说出自己也有着凌家血脉,是凌父私生女的事情,走投无路的宋家必定也会以此为踏板,督促凌父认回白霞,真正将联系凌家与宋家的这块断掉的木板重新搭上。   对此,以凌父的角度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一个女儿嫁去邵家攀高枝,另一个女儿嫁去宋家安稳同盟,简直是双赢,若是没有被施加相反的压力,他必然会一口应承下宋家的要求,甚至也许会主动提出,让白霞成为凌家真正的小姐——而这,是凌晓所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   凌晓不想在宋家花费太多的精力,因为白霞认祖归宗这件事情的关键是凌父。只要凌父点头,这件事情便顺理成章,但是倘若凌父绝不点头,那么就算白霞的身上流着凌家的血液,那也跟凌家没有半点的关联。   积累了这么长时间的人脉,如今算是第一次排上用场——虽然只是处理这么一件小事情,但是,也该是时候让凌父知道,凌家真正有发言权的人并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他的女儿凌晓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可以任他摆布的小女孩了。   认清这一现实,对凌父和凌晓而言,都是有利而无害的。   谁能想得到呢?当所有人都认为凌家当家作主的是凌父的时候,绝对不会有一个人察觉,其实真正操纵着一切的人,是凌晓。   也许,凌晓应该感谢凌父性格中的冷酷与唯利是图,只要有利益,那么他便会顺利而为,即使自尊受挫,也不会任性妄为——正因如此,凌晓才能这么顺利地操控他。   仅仅诱导舆论是不够的,要想要真正让白霞永无翻身之地,首先是要靠凌父的拒绝,其次则是要靠宋文斌。   当然,目前这个时间,宋文斌还不是派上用场的时机,凌晓首先要安排的是凌父,让他狠狠给正在做白日梦的白霞破碎梦想的一击。   凌晓身后站着三爷,而凌家又不是什么有地位有影响力的大家族,不少人愿意给凌晓一个面子,替她向凌父施压。   这辈子,凌晓终于也品尝到了上辈子白霞的待遇,不需要去做什么、去争什么,只是摆出一副委屈的泫然欲泣、露出一个故作坚强的苦涩笑容,就会有层出不穷的人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只不过,上辈子愿意帮白霞的只是宋文斌和一帮小角色,而如今,给凌晓撑腰的,可都是稍稍跺一跺脚,整个沪省地界都需要晃三晃的人物。   没有了凌家和凌父的支持,亲爱的姐姐,但愿你能够品尝一下我上辈子品尝过的苦果。凌晓在心中默默说着,握紧了唐嫣然安慰她的手,露出一个带着轻愁的笑容。   唐嫣然用力搂着凌晓的肩膀,望着她的目光满含担忧,张芝雅、王芸等一众女孩将她包围在当众,柔声安慰、低声咒骂着宋文斌的背叛。即使是前一段时间因为凌晓向宋文斌示好而对她稍有疏远的人在此时此刻也因为凌晓彻底斩断了与宋文斌的关系而放下了曾经的芥蒂,建立了统一的战线,排斥着她们共同的敌人——白霞。   走到校门口,正好看到垂着头、身形有些萧瑟的宋文斌与白霞。   这一段时间的舆论压力与感情纠葛让这两个人再也难展欢颜,彼此相处的气氛也沉闷了许多,简直称得上是僵硬。   “呸!不要脸的狐狸精!母亲是做情妇的,女儿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女孩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进了白霞的耳中。白霞身体一僵,抬起头来表情柔弱中透着坚韧,怎叫一个忍辱负重!   宋文斌的脸色也不好,毕竟白霞是因为救了他才落到这一境地,他对她一直抱有同情、怜悯与责任感。听到这句带有侮辱性的话语之后,宋文斌沉着脸抬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自然首先看到了被女孩子们簇拥在当众,正用哀伤隐忍的目光望着他的凌晓。   瞬时间,即使心中对于那番话仍旧耿耿于怀,宋文斌仍旧反射性地将刚要出口的反驳咽了回去。   白霞心中暗喜,她一直暗示宋文斌是凌晓因为心气不顺,所以放出了那些鄙薄她的流言,而宋文斌却从来没有表示,似乎并不相信。今天这一遭,算是抓了个现行,看她还如何惺惺作态下去。   白霞这般想,却不知上辈子凌晓已经站在受害者的位置,将“惺惺作态”的方式摸了个通透,一旦真正运用起来简直称得上是炉火纯青。   凌晓早就十年如一日地在宋文斌的心中深深印下了“大方、爽朗、直率,该说的时候就说,该动手的时候就动手”的印象,根本不相信她是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地搬弄是非的人,于是对于白霞的那些暗示不仅无动于衷还甚是厌烦,总觉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反落了下乘。   同样,谨小慎微凌晓的自然也不会有露出任何能让白霞翻盘的马脚,既然宋文斌放弃了反驳,凌晓可不能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扭头扫了一眼身边的女孩子,凌晓笑容微涩,语气却真挚诚恳:“请不要这样说,白霞小姐不是这样的人的。”顿了顿,直到自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凌晓才轻声开口,“她是为了救文斌哥才不得不这样做的,文斌哥也是为了承担应付的责任,他们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我气量太小,眼里容不得沙子,所以才解除了婚约。”   这一番话说得中肯至极,丝毫没有添油加醋,反而站在了宋文斌与白霞的角度替她们辩白。白霞咬牙低下头,宋文斌更是目露感激与歉疚,却不知这段话落在其他人耳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因为白霞与宋文斌的事情尚处于传言之中,暂时没有人知道其间真正的经过,而凌晓的话无疑证实了这些传言,证实了白霞的确已经失身于宋文斌。   女孩子的清白如今仍旧是最为重要的,尚未成婚、甚至连订婚都没有便被男人毁了清白、而且还不是强.暴的女人,从来都会被人白眼相待,被视为不自爱甚至是荡.妇。置身事外的女孩子们才不在乎什么不得已而为之,什么为了救人,她们只知道,白霞的身子已经脏了,甚至,早就因为白霞隐晦追求宋文斌的举动而对她厌恶至极的她们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这一次“不得已而为之”的“意外”,认为这一切都是白霞为了傍上宋文斌而出的计策——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呢?   说完之后,凌晓垂眸,避开宋文斌灼灼的目光,苦涩地朝自己身边的女孩子们笑了笑,以示自己无碍,但即使嘴角翘起,也难言目中盈盈的泪光。   仿佛不想再面对宋文斌与白霞,凌晓与其余人匆匆道别,没有再看两人一眼,便快步走向了停在校门口的汽车。   宋文斌目送着凌晓离开,终于将想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有些颓然地垂下头。   求不得,与原本拥有却最终失去都永远令人心心念念,宛若心头的朱砂,再难抹除。而那个交换了心头朱砂才获得的东西,尽管先前如何喜爱,也终归会被懊悔与怀念抹去色彩。   ☆、第三十五章 少年(二十六)   凌晓坐进车里,轻轻松了口气,深觉演戏实在是一个力气活,尽管她最先兴致勃勃,如今也不由得有些不耐烦。幸好效果也差不多达到,凌晓也终于可以开始慢慢从“情殇”中“恢复过来”,回归本色了。   凌晓愉快地思考着,却发现原本应该归家的汽车却在离学校不远一个拐角处突然拐弯。凌晓瞬时间紧张了起来,不由懊恼自重生之后自己的生活果然放松了很多,都快要忘记上辈子总是以命相搏时的警惕心了。   紧盯着自己那熟悉的司机,凌晓刚想有所动作,却发现车子已然停了下来。   第一个动作就是去摸车门,不过凌晓刚刚抬起手,车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随后,三爷弯腰,坐进了车里。   凌晓愣了半天,还没有反应过来三爷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而坐在她身侧的三爷已然侧首,神色不虞地看着她。   车子缓缓启动,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可惜车内的气氛再也寻不到先前的轻松惬意,变得压抑沉闷。   凌晓眨了眨眼睛,方才做戏时尚未完全收回的泪水颤巍巍地沾在睫毛上,甚至还有一滴从眼角滑落。三爷的眼神又是一沉,低声呵斥道:“哭什么哭?这般矫揉的模样!”   凌晓吓了一跳,连忙抬手擦去泪水,噤若寒蝉地默不作声,忐忑地观察着突然性格大变的三爷。她实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碍了三爷的眼了,被训斥地莫名其妙。   凌晓知道三爷向来是最不耐烦别人哭泣的,所以她从未在三爷面前哭过,无论受到什么苦都咬牙忍耐下来,克制着不会流露出半点的委屈。只是如今……她这也不算是哭吧?   三爷冷冷地看着凌晓,直看的女孩瑟缩僵硬,这才深深叹了口气,缓缓合了合眼。   伸出手,将不敢有丝毫动作的凌晓圈进怀里,轻轻理了理她的黑发,又碰了碰她仍旧濡湿的睫毛,三爷缓下了语气:“你又何必如此……”   凌晓微微松了口气,见三爷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怒火渐消了,这才胆敢小声开口辩驳:“我没有哭,只是做戏而已……”   “我自然知晓你是做戏。”三爷微哂,将凌晓的头压向自己的颈弯,阻断了她窥视自己神情的目光,轻轻感慨,“我向来对‘眼泪是女人的武器’这句话嗤之以鼻,却不曾想,果然名副其实。”   凌晓嗅着三爷周身淡淡的熏香味道,因为看不见他的表情,所以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沉吟了一片刻,凌晓只得试着干笑了一下,故作轻松地附和:“女人的相貌、身体、笑容和眼泪,向来都是利器。”   三爷冷哼了一声:“我教过你这些么?还是文瑾、宣华、韩家麟他们教的?亦或是你自己无师自通?”   凌晓一哽,立即发现自己这句话正好踩到了三爷怒火的引爆点,顿时噤声,不敢再擅自搭话。若回答是其余人教的,看三爷的反应,必然会给那人一个铭记终生的教训,而倘若回答是无师自通……凌晓当真担心三爷会如何看待自己。   没有得到凌晓的回应,三爷也没有追问,似乎也并没有打算知道答案,他将凌晓稍稍推出怀抱,深深看着少女谨慎小心的模样,心中翻江倒海的满是不知该如何下手的无奈。   三爷本意是作壁上观,打算好好瞧一瞧凌晓此番是打算如何处置宋文斌与白霞的。因为他知道这一次白霞的动作如此之大,表面上是关于宋文斌,实际上却是直指凌家小姐的位置,凌晓不可能再视而不见、若逗趣儿般纵容。   只不过,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当他从派去关注凌家与宋家动向的线人那里拿到那张凌晓在宋宅伤心欲绝、含泪带笑的相片后,却硬生生捏碎了自己最为喜爱的秘色茶杯。   明知道那是做戏,明知道这丫头私底下还不知笑得多么开心、幸灾乐祸地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但是三爷看着那相片,却总觉得胸口堵得难受,那股令他想要发泄的怒火烧灼着他的神经,却又不知该如何排解。   三爷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感情淡漠的人,如今突然尝到了七情六欲,着实令他有些无措。他从小辛辛苦苦教养大,心心念念地惦记在心里,不舍得令她有丝毫伤心的小丫头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露出这样的表情,这实在令三爷忍无可忍。   即使是做戏,所有让她哭泣的人都该死,即使只是做戏,在其他人面前哭泣的丫头也该好好收拾一下。   三爷是这样想的,所以来到了英华高中的校门前,却不想又看到方才那一幕。   虽然凌晓的情绪已经控制收敛了很多,仅仅是目含哀伤、笑容苦涩,但是在三爷眼里却仍旧怎么看怎么碍眼。   瞬时间,原本稍稍平息下去的怒火再度翻涌,同时还有沉闷的胸口和心脏针刺般的绞痛。好不容易等到她脱离了人群上了车,想要好好教训她一番的三爷在真正面对惊疑不定的凌晓时,却又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肠,甚至连说上一句重话也不舍得。   从小到大,三爷从未感觉如此的挫败。   “行了,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像我要吃了你似的。”三爷叹了口气,将凌晓的碎发缕到耳后,“我不是说你这样做不好,我只是觉得,不值得。”   凌晓抬头,怯生生看着三爷,目露疑惑。   三爷微微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他们不值得你这样对待,不值得你扮出这般楚楚可怜的弱者姿态,更不值得你用眼泪去打动——即使那是假的。”   凌晓的目光由疑惑转向怔然。   “我们家的凌丫头应当是一直笑着的,笑得开心、张扬,肆无忌惮,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值得你去为他而掉眼泪,就算是虚情假意的也不行。”三爷缓缓抚着凌晓的发,柔声说道,“我知你想玩,这次便先罢了,但是绝对不准有下一次。女人的眼泪是武器,但是这项武器,你不许用。”顿了顿,三爷又补充了一句,“不仅是眼泪,还有什么相貌、身体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也都给我小心着收好。”   三爷的语气和缓,却带着令人无法拒绝的霸道,凌晓怔了怔,不由自主地点头回应。   三爷的神情更是柔和,轻轻拍了拍凌晓的头,以示嘉许,随后又伸手将她搂回怀里:“以后,你不需委屈自己,也不需为了迎合什么人或者是对付什么人而遮掩,只做你自己就足够了。”   凌晓轻轻应了一声,靠在三爷的怀里,听着他低沉的声音,没来由地感觉无比安心,似乎只要有三爷撑着,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害怕,什么都不需要担心,甚至也无需算计,只要肆意翱翔。   就在早已忘记该如何安心依靠的凌晓为这样的感觉茫然不已的时候,三爷原先搂着她肩膀的手顺着她的手臂滑落到她手边,轻轻握住。   凌晓一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与三爷的手心相对,十指相扣,心里突然狠狠一动,动得她有些心惊肉跳。   天地君亲师,这是五类最不容亵渎的存在,凌晓不信天不信地,乱世中更无君,唯有亲与师才是需要敬重的。凌晓有父亲,但是有父还不如无父,自从重生,她便再也没有将他当成父亲看待。   唯有三爷,凌晓这辈子唯有三爷,既似父兄又是师长,凌晓觉得自己仅仅是刚刚一瞬间的悸动,也似是对他的亵渎。   ——她一定是从未被人如此关怀过,于是昏了头了。   ☆、第三十六章 少年(二十七)   因为有了三爷的那番话,凌晓迅速从“情伤”中“振作”了起来,恢复了以往的乐观与活力。众人在感慨她坚强开朗的同时又不由得欣羡她这堪称没心没肺的自愈能力,而另一方面,宋文斌与白霞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宋文斌很失落,因为凌晓在走出阴影后再也不会待他向以往那般亲昵了,她会礼貌的微笑,会彬彬有礼的问候,就像是面对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一样,中间隔着厚厚的透明的墙壁。即使凌晓曾经说过做不成恋人还会情同兄妹,但是这句话也只是说说而已罢了,不管是凌晓、宋文斌亦或是所有人,都不会相信。   凌晓让宋文斌真正尝到了得而复失的苦闷,每每在远处看着凌晓神采飞扬地与其他人交谈,但是面对他的时候笑容便立即淡了下来,宋文斌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有些灰暗。   倘若说宋文斌只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话,那么白霞那边可当真是水深火热了。   虽然因为宋文斌的坚持,白霞终于在名义上成为了宋家的人。即使她如今真正搬进了宋家,但是这般没名没分的寄人篱下却绝对不是她想要的。宋家夫妇待她极其冷淡疏远,甚至隐含恶意,宋家的下人也在私底下对她诸多刁难、冷嘲热讽。白霞只能告诫自己要一忍再忍,有朝一日翻身,便能将今日所受的苦楚统统报复回去。   即使有心想要寻求宋文斌的庇护,希望他能为自己出头,但是男主外女主内向来是中国的传统,男人极少插手后宅里的事情,更何况,宋文斌此刻也沉浸在懊悔忧伤之中,有哪里来得多余的精力与耐心去照顾白霞的感受呢?   思考再三,由于情况实在是越来越不妙,白霞终于打算翻出自己手里的最后一张底牌,利用自己凌家的血统和宋家希望与凌家联姻的想法,为自己争取一个名正言顺的位置。   宋氏夫妇听到白霞的表述后很是吃惊,在诸多探查、确定白霞所言属实之后终于动了心思——既然凌晓这个儿媳妇是得不到了,那么有一个凌霞在也勉强能稍加弥补。   最为关键的是,让凌父承认白霞的身份,真正认祖归宗。   于是,在某日晚餐的时候,凌父突然开口问道:“晓晓,关于白霞这个人,你是怎么看待的?”   凌晓的动作一顿,拿起餐巾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嘴角,目光宁静澄澈:“我不是很了解,原先我以为她还是不错的,但是如今……无论她是被迫还是自愿,我都永远不会喜欢她。”   凌父尴尬地捏了捏手中的叉子:“其实,她……”   凌晓抬头,紧紧地盯着凌父,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让凌父竟然产生了一种似乎被看透了一切的恐惧。   最终,凌父还是没有将下面的话说出口,因为他被警告过。   那些或明或暗的人物似乎在一直窥视他的思想一般,对他的一举一动洞若观火。想起刘铭用张凶狠狰狞的面孔,警告他凌晓是凌家唯一的大小姐,倘若他胆敢让凌晓有半分的伤心难过,那么也许第二天,沪市就没有一个凌家了。   凌父当然不是被吓大的,但是对方毕竟势大,也是敢说敢做的蛮横人,凌父不得不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收下白霞,与宋家联姻,却会失去诸如刘铭、邵家之类更大的助力,这无疑是得不偿失的。   凌父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面前正用优雅仪态用餐的女儿,实在想不通,发生在她身边的风吹草动怎能引起这么大的波澜,而那些向来忙碌又眼高于顶的家伙,又怎么可能为了她而降尊纡贵地威胁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   ——一定是有什么他忽略掉的,但是,那又是什么呢?   第一次真正体会到隐藏在凌晓身后的巨大势力,这让凌父又是兴奋,又隐隐有了种被威胁到地位的警惕。仅仅是想收下一个私生女罢了,就遭遇到了如此大的阻力,倘若说这其中没有凌晓的功劳,连凌父自己也不相信。   但是,那又如何呢?就算如何忌惮自己的女儿,凌父此时此刻也不得不对她退避三舍,以求双方相安无事,共同追求最大的利益。   看着凌父神色凝滞阴沉,凌晓垂下视线,微微勾了勾嘴唇,非常满意于自己的父亲识情识趣儿,懂得不要拿白霞之类会坏了人胃口的东西来询问她的意见。   也不知当信心满满地甩出自己最大底牌的姐姐得知最后的结果时,会是如何精彩的表情呢……不能亲眼看到,还真是有点遗憾。   白霞的表情当然是精彩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天崩地裂般的绝望。   在宋宅的大厅内,凌父与宋家夫妇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表情冷淡地说出了自己唯一的选择:“凌家只有一位大小姐,那就是凌晓,至于白霞什么的,即使她是我的女儿,也与凌家无关。”   宋先生同样难以理解凌父的回答,皱眉问道:“尚峰,我们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了解你的为人,你向来不会是感情用事的理智的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样表态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明明是一件双赢的买卖!”   “倘若与我们两家而言——不,应当说是对宋家与我而言,这的确是双赢。”凌父声音低沉,他与宋先生一起创业起家,虽然后来因为经营问题偶有冲突,却仍旧是良好的合作关系。今日拒绝了宋先生合情合理的提议,凌父必须要给他一个能够说服他的交代,“但是,对于其余人而言,也许会触犯到他们的利益。”   “其余人?”宋先生沉吟良久,疑惑地问道,“我实在想不出什么人,会因此而被触犯到利益。”   “想不到?”凌父冷笑了一声,抬起手揉了揉自己一直都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是,我最先也的确没有想有到过——我们都太看轻晓晓了。”   “晓晓?!”宋先生吃了一惊,“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是,她只是一个小姑娘,一个小姑娘按照常理说是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的,顶多哭哭闹闹发发脾气罢了,我也从未放在眼里过。”凌父叹了口气,“但是现在我发现,晓晓是不同的,她平静得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却架不住有疼她爱她的追求者和义兄,还交往了一大帮子身份非凡的朋友!倘若我们提了一个与她有怨的人和她平起平坐、侵占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还不知那些站在她身后的人会怎么帮她讨还公道、对付我们两家呢!”   宋先生沉默了,自然也想起上次在凌晓生日宴上出现的那些人,却仍旧有些难以相信:“只是些晚辈而已,就算感情再好,也不可能影响这么大啊…… ”   “我本也不信的。”凌父摇了摇头,“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却容不得我不信!”   宋先生沉默了下来,将烟卷在烟灰缸里按灭,神色莫测。   在一边听得一知半解的宋夫人神色惊疑不定,而白霞的脸色则更显灰败。   她太小看凌晓的力量了,原本只以为不过是个被娇纵坏了的小孩子,倘若没有了凌家撑腰,便什么也不是,但是此时此刻,当白霞亲眼目睹了凌父与宋先生对于凌晓毫无办法、只能面面相觑着感叹不已的时候,简直心惊肉跳。   ——她到底招惹了什么人?凌晓到底是什么人?!想起自己先前从未在凌晓面前讨到半点好处,每每出击都会被对方轻描淡写地挡过,白霞就暗自懊悔自己早该有所察觉。原本以为自己终于赢了,没想到最终却发现,自己似乎反而被凌晓将计就计地困住了,困在了宋家。   倘若得不到凌家的支持,那么她在宋家还有什么意义?但是如今她与宋文斌的关系已经闹到了人尽皆知,她又该怎么办?!白霞不知道,她的脑子乱套了,努力想要找出一条出路,却只觉得未来一片惨淡。   “如果……我是说如果,当真是晓晓做的一切的话……”宋先生干涩地咽了咽口水,神色间惊惧不已,“我们宋家会不会……她会不会因为忌恨而对付我们?我们需不需要表个态?”   宋太太捏紧了绣帕,神色紧张,与自己的丈夫双双将目光投向因为听懂了他们言外之意而面无人色的白霞,眼底里是深深的忌惮与恶意。   ——表态?怎么表态?自然是处置了惹凌晓不快的白霞,而处置的力度,自然越强越好。   白霞的身子微微发着颤,水濛濛的眼睛里满是哀求与恐惧,让宋氏夫妇都有些不忍。但是不忍是一方面,而自己家族则是更为重要的。   凌父在思考了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暂时,就先维持这样吧。晓晓从未对此表过态,而那些人的意思也只是注重她在凌家的地位,并未关注过其他。这件事情已经在沪市闹得沸沸扬扬,也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处理得太过只会让人猜忌,反而落了下乘。以不变应万变,我们什么都不做,白霞只是宋家少爷的姨太太,与凌家无关。”   宋先生点了点头,也悄悄松了口气,他只是彻彻底底的生意人,尚算得是良民,若是让他做太过分的事情,他也是下不去手的。   “白霞就交给你们照顾了。”凌父缓了缓神情,看了白霞一眼,说道,“凌家与宋家的关系即使没有婚约也同样牢靠,而白霞尽管不算是凌家人,好歹也算是我的女儿,将她放在宋家,我也安心了。”   宋氏夫妇连忙应承了下来,明白了凌父的意思。   即使没有名义上的关系,但是凌父私底下也算是认下了白霞,好歹也是给了宋家一点心理安慰。   谈妥了相关事宜,凌父便告辞离去,宋氏夫妇将他送走后看向白霞的表情相当复杂。   宋先生没有说话,给了宋太太一个眼神后拿上自己的大衣帽子也出了门,而宋太太在沉默片刻后走到白霞身边,第一次拉起了她的手, 安慰般轻轻拍了拍:“这些事情,你也是都知道的了,只要你对宋家一心一意,我们也不会亏待了你的。”   白霞仍旧止不住颤抖,带着死里逃生的侥幸。虽然宋氏夫妇态度缓和下来也算是稍微达到了她的目的,但是心中对于凌晓的恐惧却仍旧无法消散。   白霞只是十多岁的孩子,尽管心思深沉,却其实并未见过世界上那最阴暗的一面,更没有被威胁到生命的经历。   确切的说,这一次凌晓根本什么都没有做,她一直是一副被害者的角色,却隐居于幕后操纵着一切,让白霞真真正正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小,弱小到凌晓甚至只需要伸一伸手指,就能够将她捏死。   多行不义必自毙,凌晓从未主动出击,只是顺着她的所作所为反击罢了,仅仅只是这样,就已经让白霞招架无能了。   白霞垂下头,逐渐收敛了自己的野心,她一向是有些小聪明的,终于明白与其继续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与凌晓争斗,还不如收敛锋芒,安安心心的做宋文斌的姨太太,毕竟宋文斌年轻有为,对她也温柔体贴,在宋家更是能衣食无忧,她也应当满足了……   当宋文斌回到家的时候,迎接他的是白霞柔和缱绻的笑靥。   再也没有什么隐晦的抱怨与小性子,想通了的白霞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去讨好宋文斌,因为,这将是她这一辈子唯一的依靠了。   宋文斌有些惊异,却仍旧不无法抵挡美人伏低做小的温柔诱惑。既然白霞无论是身体还是名义都已经是他的人了,那么宋文斌也没有必要去抗拒,在白霞的刻意之下,他很快就被温柔乡淹没,忘了凌晓的冷淡与疏远,开始与白霞柔情蜜意起来。   靠在宋文斌的怀中,白霞赤.裸着身体,娇喘微微,心中却很是悲凉,因为她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整个人生。   只能依靠着男人的宠爱,与其余女人在后宅中为了那些许的宠爱争斗不休,表面上风光,实际上却只是个奴婢、是妾,万一遇到了一个有手腕有心计又心思狭隘的正房太太,那便更加是有苦说不出……   幸好,白霞一直都是一个懂得忍耐、明白该如何卧薪尝胆的人,她永远不会缺乏想要让自己过得更好的冲劲儿。白霞知道自己目前还有两个优势,那就是宋文斌对她的歉疚,还有,她是宋文斌的第一个女人。   宋文斌是心思柔然而恋旧的,同样也富有正义感与责任心,只要她将这两个优势利用得好了,在宋文斌心中保持一个美好的形象,那么也许这辈子,她不会过得太艰难。   想到此处,白霞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开始朝着新的方向前进。   ——首先,是用感情攻势抓住宋文斌的心,其次,是向凌晓低头——希望她能够放自己一条生路。   ☆、第三十七章 少年(二十八)   当凌晓在自家门外看到一脸苍白柔弱的白霞时,说不惊讶那肯定是假的。   凌晓不知道白霞跑到凌家是为了什么,也许是她知道了凌父拒绝承认她的身份,于是亲自过来恳求哭诉?   从车里钻出来,凌晓漫不经心地思考着,打算对白霞视而不见,却没想到对方在见到她后眼睛一亮,匆忙地向她走来。   凌晓微微皱眉,但是碍于大庭广众之下需要维持良好的风度,不得不停下脚步,默默注视着白霞。   白霞看上去很是局促不安,在凌晓冷淡的注视下理了理稍显凌乱的鬓发,低声下气地询问道:“能不能……请您喝一杯咖啡?”   凌晓打量着白霞,此时她已经是一副少妇打扮,容颜虽然仍旧美好却略显憔悴,也不知是为博同情装出来的,还是这段时间的确过得不算好。   沉吟了片刻,凌晓矜持地点了点头。她对于白霞的来意还是有些好奇的,抽出些时间听一听她的话也没有什么,反正凌晓有恃无恐。   看到凌晓同意了,白霞松了口气,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为了谨慎起见,凌晓并未上白霞的车,而是仍旧返回了自己的车子,带着白霞去了她经常光顾的咖啡馆。   两人进了咖啡馆,寻了个隐蔽的位置面对面坐下,然后点了咖啡。等到咖啡上来之后,白霞立即迫不及待地开门见山:“凌小姐,其实,你知道一切吧?”   没有了以往的娇柔情态,白霞将最真实的一面展现了出来,因为她知道,要取信于凌晓,她就必须毫无遮掩。   凌晓观察着白霞,自然也看出了她今日的不同寻常,但是这却并不意味着她也会配合。拿着小勺优雅地轻轻搅动着咖啡,凌晓微微一笑:“知道什么?你和文斌哥早有私情?”   当过间谍的凌晓自然知道什么是隔墙有耳、什么是窃听,她从不会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说出任何被隐藏起来的话语。   “我的身份,我的目的,我的一切。”白霞并未理会凌晓的反问,语气沉重地说道,“我是你父亲的私生女儿,这件事情你也早就知道了,对吗?”   “你是父亲的私生女?”凌晓惊呼了一声,但是眼神却很是戏谑,如此的装模作样让白霞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被像是小丑一样逗弄。   但是,她不能发脾气,因为她是战败的一方,是来求和的。   “是,我是你父亲的私生女,我最初接近文斌哥也是有意的,因为我想要成为凌家真正的女儿,像你一样,锦衣玉食、身份高贵……我羡慕妒忌着你所拥有的一切。”白霞自顾自地说道,第一次对着另一个人剖白着自己,“我一直以为我是不输你的,除了身份。如果我的母亲是凌家真正的太太的话,我会比你更加优秀……”   凌晓沉默地听着,其实她对于这些并没有兴趣,白霞的想法,她早就一清二楚。   “但是,我发现我错了。”白霞深深地低下头,“我不如你,即使你不是凌家真正的大小姐,即使我不是一个私生女,即使我们的身份是平等的,我大概也不如你。”顿了顿,白霞抬起头,满是复杂地看着凌晓,“论心计、论伪装、论能力,我都不如你。”   凌晓的神情依旧冷漠,像是毫无感情的精致人偶:“这些,我都知道,你自然是不如我的,我也从未将你放在眼里。”   白霞噎了一下,紧紧抿了抿嘴唇。   “于是,你叫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凌晓挑了挑眉,带着几分的无聊,“不会就是说这些有的没的吧?那可就请恕我无法奉陪了。”   白霞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然后缓缓跪在了凌晓的脚边。   凌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波动,甚至连胜利的喜悦也没有。   ——因为早就预见到了这一天,因为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因为对手实在不上档次,所以根本连高兴的价值都没有。   “是我错了,我贪心不足,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求求您,放过我吧。”白霞深深埋着头,语调颤抖,“我不会再给您添任何麻烦了,其实您对宋文斌一点也没有喜爱之情不是吗?看在我帮您顺利解除了婚约的份上,看在我和您有着同一个父亲、流着一样的血脉的份上,求您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说得真是好奇怪。”凌晓笑了,艳丽地像是妖冶的罂粟,“即使没有你,我也能顺利解除婚约,而且,你是我父亲的私生女,我不是应该更加看你不顺眼吗?怎么还会放过你?——况且,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你了,又谈何说放过?”   白霞抬起头,看着凌晓冷酷的笑容,有些绝望:“我该如何做,您才能不再计较我先前的愚蠢?”   “如果赢的人是你,你会放过我吗?”凌晓不答反问。   “我不知道。”白霞诚实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要让自己生活的更好一些……其实,我并不想害什么人的。”   凌晓垂下睫毛,想起上辈子白霞似乎的确并未斩尽杀绝,只是自己不肯认输,又骄傲地不愿意低头,最终才走到了被厌弃的绝路,被凌父像是处理滞销货物一样地嫁去了沈家。   思及此处,凌晓心里稍稍软了软。   “你喜欢文斌哥吗?”凌晓问道。   “……喜欢的。”白霞移开视线,有些悲凉,“我的确是喜欢他的,只是,他……”   “那么,你打算一辈子跟他一起过,以姨太太的身份?”凌晓打断白霞的倾诉衷肠,因为她没有丝毫的兴趣。   “……是。”白霞点了点头,“我已经认命了。”   凌晓在心里叹了口气,感慨自己果然还是挺善良的。   倘若白霞执迷不悟,那么她自然会进行下一步的动作,让她被宋文斌所厌弃,一辈子孤苦流离,但是既然她已经服软示弱,凌晓反而觉得再继续跟这个弱女子计较,有些过于小肚鸡肠了。   如果白霞当真从此以后安安分分的,那么,这件事情便到此为止吧。反正凌晓没有任何的损失,也无意多负孽债。   “起来吧,跪在这里像什么样子,你想让别人看到,然后传出我苛待你、仗势欺人的跋扈名声么?”凌晓端起咖啡杯,浅抿了一口。   白霞愣了一下,窥视着凌晓淡淡的神色,突然间灵光一闪,忙不迭地站起身,连连道歉。   “坐。”凌晓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   白霞堪堪在对面坐了,双眸满含期待地注视着凌晓。   “那么,就到此为止吧。”凌晓将喝了没有一半的咖啡放下,瞥了白霞一眼后拿起自己的手提包,站起身。   白霞又是莫名又是不安,看着凌晓头也不回地离开,却根本不敢开口叫住她。   ——到此为止?是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还是……她答应了不再与自己计较?白霞忐忑地思考着,出神地望着面前由热转凉的咖啡,却没有丝毫的胃口。   凌晓自然是不会给白霞任何一个明确的答复的,她就是要让白霞提心吊胆、步步小心,否则万一她小日子过得太过顺遂,又故态复萌的话怎么办?毕竟是曾经的仇人,即使不赶尽杀绝,凌晓也不想让她太过愉快。   其实,让白霞沉沦于后宅,整日与其他女人勾心斗角,也算是重演了她上辈子失败后的归宿,算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了吧。   凌晓脚步轻快地出了咖啡馆,钻进了汽车。司机从后视镜上看到她的脸色,笑着问道:“小姐心情还不错?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了却了一桩宿仇。”凌晓笑着回答,颇有些自得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其实,我发现自己还是挺善良的。”   “小姐自然善良。”司机奉承地回答,“得饶人处且饶人,三爷知道后必然会高兴的。”   “……是吗?”凌晓疑惑地沉吟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三爷一直教导我要斩草除根呢。不过我看她翻不出什么大风浪来,也就懒得计较了。”   “三爷这样教导小姐,只是怕小姐吃亏。”司机是三爷派到凌晓身边的,自然也是深得信赖,又经常因为凌晓的消息而与三爷联络,对三爷的性格、处事方法略知一二,“不过小姐既然有三爷护着,必然是吃不了亏的,也就不必管这些了,只需放宽心就好。其实,三爷也不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脏了小姐的手。”   凌晓面上一红,突然想起上次靠在三爷怀里,被他握住手的感觉,连忙轻咳了一声移开视线,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可决不能被三爷宠得忘了型,又错付了真心。世界上男人如此多,就算是随便抓一个过来,也总比喜欢上三爷要安全得多。   凌晓这边纠结着返回了凌家,白霞那厢则是将凌晓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语气、每一次表情都反复咀嚼推测,试图推断出她的真实含义。   越想越觉得自己大概是逃过了一劫,白霞心里隐隐的雀跃,面带笑容地返回了宋宅。   因为宋氏夫妇的态度变化,宋宅的仆人们也收敛了先前嫌弃刁难的态度,白霞相信,只要凌晓不再出手,那么以她的能力,一定会逐渐在宋宅占据一席之地——一个受宠的姨太太,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怀着这样的想法,白霞今天极其殷勤和善,帮着佣人们收拾这收拾那,还专门去厨房为宋文斌煲了汤。   白霞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特别是煲汤,无论是谁喝过后都会赞不绝口。勾画着宋文斌喝汤后满足的赞美,白霞嘴角微微弯起,带着真心的愉快。虽然她接近宋文斌最初是利用,但是一颗芳心仍旧忍不住沉沦在英俊又多才的他身上,所以才每每因为宋文斌对凌晓态度的暧昧而心如刀割、愤恨不已。   如今,既然凌晓与宋文斌已经一刀两断,那么便是她上位的时机了吧?   汤煲得差不多了,大门也发出了响动。白霞连忙换下围裙,擦好手,笑着迎了出去。   但是等待她的,却并非是宋文斌温文尔雅的笑容,而是沉寂若水的冰冷。   白霞顿感不妙,小心翼翼地靠近,柔声询问道:“出了什么事了?你的脸色有些难看啊?”   “被人算计却蒙在鼓里,自然难看得很!”宋文斌冷声说道,看着白霞的目光满是失望、责问、愤怒与厌弃,“不要告诉我,这些你都不知道!”   随着话音,一叠东西被甩到了白霞的面前,白霞木然地低头,看到那散落一地的文件与相片,突然面色一白,身子也摇摇欲坠。   ——最终,凌晓还是没有放过她……   ☆、第三十八章 少年(二十九)   翻看着一份又一份的文件,还有数张黑白的相片,白霞感到越来越绝望与恐惧。绝望于证据确凿到她似乎连狡辩都无从下手,恐惧于凌晓的情报网如此发达,竟然能查找到她如此详尽的一举一动。   ——不!不可能!凌晓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能耐!那么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在暗中帮助她?为何如此心狠手辣,为何要将她这样一个弱女子逼上绝路?!   白霞捏着手中的相片,遮掩住眸中的绝望与怨毒,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又已然是脉脉含情、梨花带雨:“我只是……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文斌……我想跟你在一起,却知道自己的身份根本不够,所以才不得不……”   “太爱我?”宋文斌冷笑,“你这样的爱我可承受不起!你这个——”最终,良好的教养仍旧还是没有让宋文斌吐出太过恶毒的言辞,他重重地一甩手,甩开白霞牵着他衬衫袖子的手,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晓晓早就提醒过我,让我小心.女.人的花言巧语、惺惺作态,而我竟然还是栽在了这上面,竟然还让晓晓因此而——”紧紧握住拳,宋文斌愤恨地挥了一下,转身快步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任凭白霞如何哭泣求饶,宋文斌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径直上楼走向宋太太的房间。   宋太太早就听到了一楼的动静,刚打开书房的门想要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就看到自己的儿子大步走来,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自从叛逆期过去,宋太太就极少看到宋文斌如此不可自己的暴怒模样,不由得大惊:“这到底是怎么了?!”   宋文斌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走进书房,然后捂着脸坐在沙发上。   宋太太走到宋文斌的身边,靠着他坐下,抬手搂住自己儿子的肩膀,柔声唤道:“文斌?”   “母亲,我真后悔……”宋文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的呜咽,这是他自长大后第一次在父母面前露出这般脆弱的模样,“我没想到,我竟然被一个女人骗得这么惨。成为了众人的笑柄不说,连晓晓都失去了,而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她却——!”   “冷静一些,文斌。”即使心中急切,宋太太也不得不告诫自己要冷静,才能劝慰自己的儿子,“告诉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白霞——她到底做了什么?”   “我和她发生关系,并非是她为了救我而迫不得已,反而是她早就安排好的。”宋文斌深吸了一口气,抹了抹脸,抬起头,一向柔和带笑的眼眸里是从未有过的阴霾冷冽,“她与上次打伤我的人其实相互利用,她向他们透露了关于我的讯息,暗中协助他们将我灌醉,然后在我受伤逃跑的时候救了我,趁机在我的水里下药,接着——”   宋文斌的话很简洁,显然不想重复那一日的遭遇,更不想重新回顾自己被白霞欺骗的每一幕:“若非是今天有人寄给我那些证据,我也许会被蒙在鼓里一辈子!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我……我真恨不得……”   “寄给你证据?”宋太太微微皱眉,抓住了重点,“是谁给你寄的?可信吗?会不会是伪造的——”   “不可能是伪造!相片、口供、交易记录,这些还能是假的?!”宋文斌有些暴躁地打断宋太太的话,“我不在乎寄这些东西的人到底是谁,又有什么目的,只要这些是真的,那就足够了!”   言罢,宋文斌希冀地看着母亲:“将白霞赶走,好不好,母亲?我是被陷害的,是无辜的,白霞才是罪魁祸首!若是晓晓知道这些——若是她知道,会原谅我吗?”   原本就对凌晓的离开惦念不舍,只不过碍于白霞的恩情又对她同样有好感,宋文斌最终才选择了白霞。如今证实一切都不过是假象,美好的面具碎裂之后只剩下丑陋不堪,令人见之作呕,同时,凌晓的形象便在瞬时间更为清晰起来,简直像是某种救赎。   看着宋文斌期盼的模样,宋太太深深地叹了口气:“晓晓,她不是那么容易能回心转意的,她——”她其实比白霞更加可怕——宋太太将最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握住了宋文斌的手,“她一向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放下了就是真正放下了,况且,你凌叔叔其实也早就为她相中了更好的婚约对象。”   “……是邵杰吗?”宋文斌咬了咬牙,阴沉着面孔说道。   宋太太默认了宋文斌的话,怜惜地看着自己一向出色、令人骄傲的儿子:“而且,我们也不能将白霞如何。”   “这是为什么?!”宋文斌惊叫,他对于凌晓与邵杰的事情有所准备,虽然期待却实际上并未抱太大的希望,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连白霞都无法对付。   “白霞,她其实应当姓凌,是你凌叔叔的私生女,晓晓的姐姐。”宋太太垂下视线,她自然也愤恨自己的儿子被白霞欺瞒利用,导致凌家父女名正言顺地解除婚约,只可惜,先前的一番运作却让他们如今进退维谷,“你凌叔叔不能认她入凌家,因为晓晓才是——也只能是唯一的凌家大小姐,但是白霞毕竟是你凌叔叔的骨血,既然他将白霞托付给了我们家,我们——必然是要好好照顾的……”   “母亲?!”宋文斌愕然,他完全不知其中的这些弯弯绕绕,更不知白霞竟然与凌家挂上了关系。既然白霞有凌家的血脉,那自然不可能像一般孤女那般随意处置了。   联想到那些资料上些的内容,并不蠢笨的宋文斌自然顺藤摸瓜地猜测到了白霞真正的计划,不由得更为齿冷,觉得当真是美人若蛇蝎。   “忍字头上一把刀,文斌。”宋太太叹了口气,“白霞已经是你记了名分的姨太太了,整个沪市都知道,为了凌家,更是为了我们宋家的颜面,她——除不得啊!”   宋文斌颓然地耷拉下肩膀,整个人泛着心灰意懒的气息。   宋太太看着心疼,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虽然我们不能将她赶出宋家,但是她在宋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们也是能拿得了主意的。你凌叔叔对那白霞并不在意,而白霞更不可能在明面上与凌家扯上什么关系,我和你父亲不会强求你对白霞如何,你尽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只要——”宋太太狠狠咬了咬牙,“只要她活着就好,我和你父亲会管好她的嘴,不会任由她到处乱说的!”   宋文斌微惊,他的母亲一向温婉恬静,这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表露出狠厉的一面,但是怒火仍旧未熄的他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倒同仇敌忾地感动于母亲对他的体贴关怀,翻涌的负面情绪也终于稍稍平静了一些。   “是的,既然成了宋家的人,那么如何处置,那就是宋家说的算了。”   当凌晓得知发生在宋家的遽变时,她正在与三爷对弈。听到周宣华像是开玩笑说故事般的八卦完毕后,凌晓整个人都有些发愣,直到三爷有些不耐烦地拿墨玉棋子敲了敲棋盘,才让她回过神来,却完全忘了自己本来想好的路数。   凝视了棋盘片刻,实在静不下心的凌晓有些耍赖地将手里的白玉棋子丢回了棋盒,腆着脸看三爷的反应。   三爷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也跟着将手中的棋子放下,这种极度纵容的模样让从小被三爷严厉教导长大的凌晓万分的不适。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并非是这个。   不用在棋局上费心,凌晓急切地询问了周宣华好几个问题,直到他都一一答了,才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来。   周宣华见时机正好,便机灵得向三爷告辞,将独处的时间留给了这两个人,毕竟,他们之间肯定是有一些话要私下说的。   果不其然,当周宣华离开,随手关上书房的门后,凌晓面色复杂地看向三爷:“这……是您做的吗?”   “是我。”三爷微笑颔首,似乎一切都很正常的模样,“既然你下不了手去做,那我便替你做了就是了。”   “我也不是下不了手……”凌晓担心三爷不满她妇人之仁,连忙反驳,“我只是觉得丧失的斗志的对手就根本称不上对手,不值得我再浪费精力了。”   “你说得对。”三爷赞许地点了点头,“做得也不错。”   虽然被夸奖了,但是凌晓却没有丝毫的高兴,反而忐忑地疑惑:“那为何三爷您——?”   “你若是要搜集那些资料的话,必然会耗费时间和精力,得不偿失,但是于我而言也只是动动口而已,根本不算是事儿。”三爷轻笑了一下,端起茶杯押了一口,“你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损失,可以轻轻松松地放过他们,而我却是不行的。”顿了顿,三爷抬眼看向迷茫的凌晓,眼神里溢满了柔和与疼爱,“我说过的,凡是让你委屈的,敢威胁到你的,我都不会放过,无论是什么白霞、宋家,还是你的父亲——对了,你的父亲最近如何?药效还好吗?”   凌晓喉头一哽,被三爷最后亲切的问候弄得连连咳嗽了起来,半晌才在他含笑的目光中讪讪地点头,干笑道:“还好,还好……”   仿佛被凌晓的狼狈愉悦到一般,三爷轻笑了起来,满是戏谑:“那药若是长期服用,不仅会不育,大约连做那事的兴致也会逐渐消失,年纪这么大了,你父亲也该好好修身养性一下了。”   凌晓窘然,她的父亲还不到四十,正是男人最年富力强的黄金期,哪里称得上“年纪大”?而且,她当真不知道当一向风流惯了的凌父在面对自己……不举的事实时,将会是怎样一番光景——三爷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是狠的,让人毫无翻身的余地,无论是对于凌父还是对于白霞。   失了凌家的庇护,又被宋文斌厌弃,白霞的这辈子大概应是被毁了,除非她能有自己上辈子的际遇,最终逃离依靠男人的命运,学会自己站起来——只不过,即使是这样,没有男人庇护的女子们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像她,不也是九死一生、颠沛流离,最终死的不明不白吗?   上辈子一对人人称赞的眷侣如今却变成了两看相厌的怨偶,凌晓当真不知是否该感慨造化弄人,虽说这其中也有她的不少功劳,但是白霞也应当算是咎由自取。   “你在担心什么?”三爷见凌晓目光微沉,询问道。   “我也没有担心什么,只是想到了狗急还会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凌晓皱了皱眉,“既然将她逼上了绝路,那是否应该……”凌晓抬起手,伸出食指和中指,谨慎地在脖子上划了一道。   “死掉,太便宜她了,就要生不如死才好。”三爷笑意盈盈地回答,“她将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用来懊悔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而且,我还需要她的聪明才智与坚强韧劲,折腾得宋家家宅难安呢!”   凌晓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看着三爷笑得越发柔和雅致,终于对凌父先前对他的评价有了深刻的体悟——他会笑着拿走别人的小命,更会笑着将人折磨地痛不欲生。   “至于你的担忧,就早早将它丢到一边吧,既然是我要做的,他们便必然没有翻身的余地。”三爷看到了凌晓神情的异样,却并未点破,也是时候让她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了,“白霞的事情你便不用管了,我保证,除非你刻意去打听,不然从此以后她就会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你的世界里。”   既然三爷这样说,那么凌晓自然是相信的,也同样对于如此狠辣毒厉的三爷接受良好。凌晓从未认为三爷是和善的人,若非是有这样的手段,那么他永远不可嫩站在现在的位置上。   至于对待白霞,上辈子积怨甚深,这辈子又针锋相对,凌晓向来对她没有什么富余的同情心,既然确定她没有报复回来的机会,那么自然也没有必要去挂怀了。   况且,凌晓不得不承认,与其看到宋文斌与白霞恩恩爱爱,她倒是更喜欢听到他们之间争吵翻脸相互拖后腿的消息,毕竟,这才应当被称作是“复仇”,不是吗?   ☆、第三十九章 少年(三十)   正如三爷所说的那样,自从那日以后,白霞就彻底地消失在了凌晓的世界内,除非她闲得无聊专门打探她的消息,否则便如人间蒸发一般,再也见不到踪影。   凌晓曾经远远地瞧过白霞一次,说起来也是意外的偶遇。白霞看上去仍旧如往常一般的柔弱,却似乎已然少了曾经那迷人的楚楚动人。公婆——或者说根本称不上公婆——的冷待,丈夫的厌弃,众人的轻蔑,一切都让白霞失去了青春的活力,提早从一位妙龄少女变成了深闺怨妇。   人人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是娇贵的,但是倘若没有一个人愿意将她捧在手心里爱护,又有哪一个女人能够真正娇贵地起来呢?一旦嫁了人,又没有丈夫的呵护,水做的女儿便如贾宝玉所说的那般,被污成了泥,浑浊不堪,令人一见就心生厌弃。   随着白霞一起沉寂的,还有曾经在少男少女的交际圈中风靡过一时的宋文斌。   不得不说,他与白霞之间的事情令所有曾对他心怀爱慕的少女们失望万分,连正房太太都还没有娶,便有了一个不入流的姨太太,这显然是他身上一个很难抹去的污点。如今受到新思潮冲击的少女们都幻想着能有一个专心待自己的男子,可以效仿西方的一夫一妻无妾,一生一世一双人,加之宋家并不是什么人人趋之若鹜的高门大户,宋文斌自然被大多身份较好的待嫁少女们从择婿的范围驱逐了出去,也不知未来当真娶到的正房太太将会是什么样的家世、人品。   也许是被白霞开了荤,于是再也难以克制“男性的本能”,或者是知道自己所憧憬的婚姻被毁,于是干脆自暴自弃,宋文斌很快便学会了成年男人们寻欢作乐的生活方式,即使凌晓没有刻意去打听,也被告知过许多次,有人曾经看到他在高级会所里左拥右抱。   大略是她曾经与宋文斌有过婚约,见到宋文斌堕落地如此迅速,许多人都不由得感慨她实在是命好,没有被表面所蒙蔽,当真嫁给这个曾经看起来如此完美的男人。   沪市的交际圈内从来不缺少名媛与贵公子,宋文斌的黯然失色,使得他很快就会被其他人所取代,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取代他成为少女们心中的所憧憬的婚姻对象的人,颇有些讽刺意味地竟然是邵杰。   由于凌晓曾经声名自己对宋文斌心有所属,最初对于该如何追求佳人毫无头绪的邵杰自然是一切向宋文斌看齐,学习他的待人接物,学习他的温文有礼。只不过邵杰有着宋文斌所没有的跋扈与张扬,这令他的一举一动就像是太阳那般绚烂夺目,却又不失贵气与优雅,加上比宋文斌更加强大的家世背景,使得他迅速成为了沪市交际圈中的新星。   最让凌晓头疼的是,自从她与宋文斌的关系宣告终结,自认为时机已然到来的邵杰追她追得更加殷勤露骨,以极大的热情展示着自己的心意,几乎让凌晓避无可避。   “最近,邵家那小子倒是殷勤。”某次,当凌晓与三爷闲话的时候,也不知为何,话题就被莫名其妙得引到了追逐在凌晓身后的那几只狂蜂浪蝶上。   凌晓苦恼地叹了口气,却又不知该如何说什么。虽说三爷是她的长辈,但是察觉到自己对待三爷的感情稍有出格的凌晓一直非常谨慎,一旦谈到这类话题,就各种地不自在。   “邵家倒是又跟我提了几次,眼见你年纪渐长,又有几家的男孩子有些蠢蠢欲动,他们似是也有些坐不住了。”三爷垂眸,茶杯盖一下一下扣在杯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更衬得书房里寂静至极,“你是如何想的?觉得邵家那孩子是否是良人?”   “三爷……您不是觉得他不算好吗?”凌晓小心地观察着三爷的脸色,听他声音淡淡的,总觉得其中似乎压抑着不悦。   “我说他不好,你便听吗?”三爷抬头,目光平静中透着锐利,仿佛想要将凌晓的脑子剖开看看一般,“现在的孩子,自己有想法得很,崇尚恋爱自由,总是不愿将长辈的话放在心里,总觉得那是古板的教条,是封建的糟粕。”   “……我怎么可能会这样想!”也不知三爷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就像是凌晓当真为了一个男人要与他翻脸一般,尽管觉得奇怪,凌晓还是连忙挽住三爷的手臂,挨到他身上,笑着撒娇,“我自然是听三爷话的!”   三爷不可置否地勾了勾唇角,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斜眸看向凌晓挽着他的白皙柔软的手,与那紧挨着他的手臂上日渐丰满的胸口。   凌晓顺着三爷的目光看了看自己,顿时意识到不对,连忙拉开距离,讪笑着解释:“瞧我,从小给三爷撒娇都习惯了,都快忘了自己已经长大了!”   三爷轻笑,抬头看向明明涨红了脸色、却努力做出不在意模样的凌晓,伸手将她搂回自己身边,那姿态甚至比先前还要亲昵上三分:“无论你长成什么模样,在我眼里都和小时候没什么差别。”   凌晓干笑着应了,但是身体仍旧僵硬着,不知该如何放松下来。   是的,她已经长大了,在这个岁数,已经又不知多少个女孩早就嫁为人妇,甚至生下了孩子,而尚且不到三十的三爷,更是正年富力强的成年男子。   即使这个时代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注重男女大防,但是一个待嫁年岁的少女与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男人如此亲密的接触,仍旧是有些不妥的。从小到大,已然熟悉了三爷怀抱的凌晓一直将三爷视为父兄,并未察觉到异样,但是方才那一瞬间,她却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与三爷早已不是可以如此亲密的年岁了。   有时候,就是如此不起眼却又令人无法忽视的瞬间,足以改变一个人所固有的想法。凌晓靠在三爷怀里,感受着那隔着衣衫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再也无法将这胸膛视为可以安心休憩的港湾,反而觉得那紧实的肌肉与禁锢的力度,充满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侵略性。   “对邵家那小子,你是如何想的?”三爷的声音清淡低沉,在凌晓的耳边响起,令她被那喷洒在肌肤上的热气激得一颤。   凌晓垂着头,良久才找回自己的神智,对三爷的问题做出了反应:“邵杰……我觉得他还挺不错的……”话音刚落,凌晓就感受到三爷圈着她肩膀的手臂微一收紧,只不过她本身也紧张得很,根本没有将这一瞬间的改变放在心上,“不过,我不想嫁他。”   “哦,为何?”三爷的语调微扬。   “因为我觉得自己跟他不是一路的人。”凌晓诚实地回答,“而且像邵家这样的世家,必然规矩是很大的,我不想被禁锢住,然后一辈子当一个安守后宅的女人。”凌晓抬起头,看向三爷,黑曜石般的眼眸熠熠闪光,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对自由的向往。   三爷垂头看着她,鼻端萦绕着少女的馨香,怀中是少女温软的身体,少女娇声向他倾诉着自己的理想,这一切都让三爷的神智有一瞬间的动摇,几乎想要去吻一吻那璀璨若星辰的眼睛。   但是他克制住了,只是微笑着轻轻颔首,宛若赞许:“那你想要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这……”凌晓有些迟疑地皱了皱眉,确切的说,她的人生规划里从未有过男人和婚姻这类的东西,此时突然被问起,对方又是三爷,根本不能遮掩撒谎,这难免让凌晓有些苦恼。   不知道自己理想中的丈夫人选是什么样的,更加有不敢照实说自己根本没有打算嫁人,毕竟这实在有些离经叛道,即使开明入三爷,大概也是无法接受的。   三爷并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凌晓去思考。思前想后,凌晓的眼睛突然一亮,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我想要找一个男人,家世不如我,能力不如我,相貌一般,性格懦弱,我说东他不敢往西,我说南他不敢向北,我可以完完全全将他控制在手心里,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敢说半个‘不’字!”凌晓高傲地宣布,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简直是绝妙至极。   她早已不相信女人必须依附于男人,自古以来,女人总是对男人言听计从,不就是因为自己毫无能力,必须依仗男人养活自己吗?那么倘若她凌晓有手腕有能力,然后养一个必须依附于自己的男人,打断他的傲骨,消磨他的意志,堵死他的退路,让他温顺若女人,这不就能够解决一切问题了吗?   然后……说完这一番豪言壮志之后,凌晓就被突然黑沉了脸色的三爷赶了出去,站在书房外一头雾水。   “三爷不喜欢我这样的想法么?这样可就没有臭男人能压在我头上了啊……”凌晓疑惑地挠了挠面颊,潜意识里忽略了另一种可能性。   思考良久还是没有想明白三爷突然生气翻脸的原因,暂时放弃思考的凌晓耸了耸肩肩膀,决定按照三爷说的那样,先回去“自己好好想一想”。   反正过不了多久,三爷的气就会消了,自然也不会再提今天的事情……逐渐习惯了三爷的宠爱与放纵的凌晓很坦然地放宽了心,抓住恰巧路遇的周宣华,表达了希望他能够将自己的歉意与后悔传达给三爷的要求后,便心情愉快地离开了三爷的宅邸。   临时被抓了壮丁的周宣华也是一头雾水,但是好歹他也明白三爷心中的小九九,在汇报完工作之后,便将凌晓的话原原本本传达给了三爷。   三爷支着额头,听完这一番完全没有抓住重点的致歉辞后颇有些哭笑不得。沉默片刻,在周宣华隐含着八卦精光的注视下,三爷轻轻叹了口气:“你说,我的教导是不是的确出了岔子?”   “晓晓的性格本就是强硬机敏的,甚至带着些戾气,生活的环境看似平顺安稳,其实也暗藏汹涌。”周宣华托了托眼镜,认真得回答,“再加上您从小就严格教育她要自立自强,不能依靠任何人,不能对敌人心软,要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如今长成这副模样性格,其实也算不得令人太过意外。”   三爷有些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原本只是个打发时间的小玩意,自然是越独立便越省心,只可惜如今情况变了,他就是有心想要将她收拢在羽翼之下加以庇护,对方也早已习惯了在狂风暴雨中独自振翅高飞,再也受不得任何的约束。   ——看起来,这教育女儿的方式,果然不能用来教育情人……   ☆、第四十章 青年(一)   1926年,担任北平政府临时大总统的袁宪自认为地位已然稳固,突然宣布解散原本对他多有掣肘的国会,表示人民滥用民主自由、人民政治认识尚在幼稚时代,不适宜真正推行,并修改总统选举法、延长总统任期,隐隐有了恢复帝制的兆头。   1927年,在“全国人民的请愿”下,袁宪多次“推让”,最终却不愿辜负众人的“期待”,终于接受皇帝的尊号,成立中华帝国,改总统制为君主立宪制。与此同时,南方的几位军阀则突然宣布独立,反对袁宪称帝,并发动“护国战争”,而曾经被袁宪派系排挤出政府核心,又因数度反对袁宪所作所为而被迫害暂时流往海外的孙先生也发表了声明,希望全国的有识之士能够站起来,为了捍卫共和制度而奋斗。   作为南北的要冲地带,又是诸多新思潮泛滥的地域,沪省自然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这一场内战,瞬时间,战火击碎了原本和平的假象,更是击碎了少男少女们原本无忧无虑的鸳鸯蝴蝶梦。有的担心战火延及自身,有的义愤填膺地想要为了国家与民族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心力,上流社会的交谈内容也不再有什么纸醉金迷的影子,反而充满了对于战争局势惴惴不安的猜测,任何一方的一次微小的胜利或失败都能引起一番轩然大波,而上次阶级也同样出现了支持护国军、支持袁宪,还有中立观望的三类派系。   关于这一次内战,凌晓的消息自然都是从情报网极其发达的三爷那里探听到的,虽然曾经经历过一次,但是当时的凌晓仍旧沉浸在与白霞、宋文斌的感情纠葛中,几乎没有抽出精力去关注这些,而这辈子,她则每一条消息都没有错过。   趁着凌父打算趁着战争发一笔战争财、正忙得不可开交,无暇对她过多关注的时候,凌晓几乎每日都泡在三爷的宅邸里,一边学习自己原本的课程,一边听三爷讲述自己对于这场战争的理解分析,深感获益良多。   “一个女孩子,偏偏对这些感兴趣,我看你是错投了女胎,本应是个儿郎吧?”三爷端着一杯清茶,无奈地看着凌晓专注观察着画满各种进军路线的地图,略显郁卒。   即使想要将凌晓独立好强的性子掰过来,但是长到这么大,她已然定型,三爷就算是有诸般手段也无法在凌晓身上使,不得不束手束脚。   虽然一直有教给凌晓琴棋书画陶冶情操,但是三爷却从未有过想要将她教成宜室宜家的贤妻良母的想法,她想要学文,那么他便教她勾心斗角,她想要学武,那么他便教她如何杀人,原本是觉得有趣,但是如今有趣的确也是有趣了,却着实让人感觉后患无穷。   所幸,三爷也不是什么顽固的人,教不成也便教不成了,反正他从未想过要找个三从四德的传统女性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大略反倒是凌晓这不同寻常的狠厉性子恰恰对了他的胃口,让他逐渐舍不得丢开手去。   雄狮的身边就应当是有一只雌狮的,就算在三爷眼中,凌晓还远远够不上雌狮的格,但是好歹也算是一只骄傲独立、凶悍好斗的猫,勉强算是同一科目。毕竟,在捕猎者的眼中,温顺的绵羊永远只能是猎物,而不可能成为能够并肩而行的同伴。   当然,虽然三爷放弃了将凌晓扭转为传统文雅娴静的女性,但是却绝对不意味着他会愿意她上战场。战场那种地方是拼运气的鬼门关,任凭你有泼天的能耐,在子弹面前也与芸芸众生毫无区别。   眼看着凌晓几乎入迷地对着地图研究战略部署规划,三爷的心里颇有些七上八下的不安,忍不住出言试探。   凌晓听到三爷的声音,有些茫然地扭头看向他,片刻才展颜一笑:“我倒是还真希望自己是个男孩呢!”   “能建功立业?”三爷挑眉。   “……只不过为了谋取安身立命的本钱罢了。”凌晓迟疑道。她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更好一些,至于什么建功立业,离她还远得很,说到底,凌晓仍旧还是女人的思维方式。   三爷心中稍安,笑容也和缓下来,非常出乎凌晓意料之外地竟然没有叱责她胸无大志:“那你对着地图研究什么?对战争形势还这么上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打算上战场做女将军呢!”   “三爷,您就别开我的玩笑了!我肚子里那点东西,能作女将军才怪呢!”凌晓讪讪地抓了抓头发,“我只是觉得,这乱世来了。护国战争不知要打多久,结束后大约还会有其他的,多学一些对形势的判断,无论如何都是好的,省得不仅赚不到战争财,反倒是被打到家门口尚不自知,平白损了小命。”   三爷赞同地颔首,一边喜悦于凌晓看的通透、有远见,果然不愧是自己一手教育出来的孩子,而另一方面却又觉得她这般刻苦努力,就像是认为万一大难临头,自己会丢下她独自飞那般,令人颇为不喜。   “那么,你看出这两方谁会赢了吗?”三爷将自己矛盾的念头抛开,温言问道。   “护国军。”凌晓自然知道最后的结果,斩钉截铁地说道,“但是,也称不上完全的胜利,顶多就是阻止袁宪称帝罢了。”   三爷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这下,就轮到凌晓磕磕巴巴了,虽然知道结果再来分析过程可谓事半功倍,但是凌晓毕竟还是初出茅庐的小崽子,只能尽量让自己显得有理有据些,不要太过天马行空,平白惹了笑话。   三爷笑意盈盈地听了,时不时纠正几句,将凌晓的思维导向最正确的方向。两人正说得热火朝天,却不料突然听到有人在门外轻咳一声,然后敲了敲正敞着书房门。   扭头看向门口拿着文件,一脸“不好意思打搅一下”的周宣华,凌晓这才惊觉自己又在不知不觉之间越过了与三爷之间的安全距离,一起站在摊着地图的桌前,几乎被三爷完全拥在怀里。连忙有些局促地错开一步,凌晓竭力装成一副坦然的模样,朝着周宣华微笑点头问好,却不知这一举一动在旁人眼里,更显得像是被抓奸的心虚。   三爷有些埋怨地瞥了周宣华一眼,看他歉然赔笑中透着揶揄,也懒得跟他多说什么,直接开门见山:“怎么了?”   “刘铭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三爷您说一声,就能行动了。”周宣华扶了扶眼镜,正色道。   三爷微微点了点头:“那就让他等着吧,他应当知道时机是什么的。”   周宣华欲言又止,看了看凌晓的方向,三爷微微蹙眉,刚想要让他继续说,不用防着凌晓,却发现早就在关注他们交谈的凌晓已然识情识趣儿地站起身,自然而然地告退。   三爷有些无奈地看着凌晓快步出了书房,深感自己任重而道远。先不论感情上的更进一步,最紧要的,大概就是要首先敲碎隔在自己与凌晓之间那毕恭毕敬、阶层分明的墙壁。   既然三爷有正事要忙,深感自己实在耽误三爷时间的凌晓回到自己家,却在门口见到了正紧紧抿着嘴唇来来回回踱步,面色焦急中隐含着愤怒的邵杰。   凌晓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停下脚步想要躲开,却被眼神犀利的邵杰逮了个正着,根本不给她任何回避的机会,就快步朝着凌晓走了过来。   看着邵杰来势汹汹,又想到最近邵家的事情,凌晓不由得头大如斗。   关于邵家,凌晓也不知是三爷做了什么还是他们有了更好的目标,在不久之前突然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全然没有再提嫁娶之事,仅仅是将她当成了普通的晚辈对待,同样,也限制了邵杰与她的接触。   对此,凌晓倒是坦然以对,甚至称得上是隐隐松了口气。反倒是凌父有些接受不了,明明求女若渴的邵家却突然变了卦,非但决口不再提凌晓的婚事,待他也冷淡了下来。思前想后找不到原因的凌父不得不将一切都归咎在了凌晓的身上,认为是自己的女儿对邵家小公子的追求反应淡漠,最终惹怒了邵家,亲家做不成,反倒是成了仇家。   再加上……身体方面多有“不适”,工作压力又大,凌父这一阵子对凌晓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所幸凌晓早就知道凌父是什么德行的人,对此毫不意外且接受良好,根本没有被他影响到自己的好心情。   邵家态度的改变,却并不意味着邵杰也会当一个乖孩子,因此而改变。他本身就是个倔强的性子,别人不让他做什么,他偏偏就更想要坚持去做,最近为了此事简直跟家里闹得翻了天。凌晓虽然对邵杰有些好感,但是却一点都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而得罪邵家,自然是顺着邵家的意,对邵杰能躲就躲,倘若不能躲……那就只能硬着头皮顶上了。   “……阿杰。”凌晓讪笑,原本因为邵杰坚持而改的称呼此刻也有些僵硬,这份僵硬,邵杰自然也是能感受的出来的。   不过,邵杰并没有理会凌晓的退缩之意,伸手强硬地拽住凌晓的手腕,目光热情而炙热:“晓晓,跟我一起走吧!”   ☆、第四十一章 青年(二)   “走?去哪?”凌晓愕然,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去广州!”邵杰有些狂热地说道,“孙先生已经联合了西南军阀,打算在广州成立新的政府!我早就厌倦了这里上层社会的奢靡腐败,政府的懦弱无能,这个世界就应当有像是孙先生这样的人去改变!”   听着邵杰讲述着自己的凌云之志,凌晓很是头疼,她当然不会轻视这样有抱负、有理想、又有实践力、并非纸上谈兵的空想的“革命志士”,但是这样似乎能让血液沸腾起来的炙热感情向来与她无缘。   凌晓上辈子早就看穿了很多,血也早就冷了,在三爷的教育下,她更是提前接受了世界各地的新思潮,学会评判、估测利弊,而非被三两句话便鼓动,甘愿付出一切。   在凌晓的眼里,这些所谓的军阀政客不过是一丘之貉,尽管也有孙先生这样可敬的人,也有邵杰这样一腔热血的青年,但是在现阶段,曲高和寡的他们只能一再受挫、孤掌难鸣。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孙先生即使本意是好的,但是他却选错了联合的对象——不,应当说是,他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真正信赖的对象。军阀,都是一样的,无论是袁宪所领导的,还是如今新崛起的西南军阀,都不是真正能够全心全意维护共和的力量。   大约,只能等到革命者掌握了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之后,革命才有可能实现。   当然,这些想法,凌晓是不会跟邵杰说的,就算说了,他也未必能听得进去,只会认为她太过谨小慎微,妇人之见。   凌晓觉得,人这一辈子似乎有些事情的确就是上天注定的,是本性所导致的无法避免的道路。比如宋文斌终究没有逃得过白霞的红粉陷阱,而邵杰就算跟家里闹得再厉害,也仍旧被革命宣传所洗礼,要义无反顾地踏上这一条不归路。   说实在的,凌晓并不想看他去死,但是,在邵杰这样的人眼中,也许为革命而死也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邵杰神采飞扬地讲述着自己的志向,却并未得到凌晓的回应,不由得停下,侧头去看她。   凌晓黑白分明的眼眸清亮却淡漠无波,隐隐透着些许的悲伤与遗憾,邵杰冲上脑袋的热血终于稍稍冷却了下来,渴盼地看着凌晓,乞求道:“我知道你和普通的女孩子不同,我说的这些你都是懂的,我跟你聊过这些,我觉得,你甚至比我都明白,对吗?所以你一定会懂我的,跟我一起去广州,一起并肩奋斗好吗?我们去那里结婚,我会一辈子待你好,只跟你在一起,绝对不会多看别的女子一眼!”   邵杰的深情款款也许任何女孩子都无法抗拒,凌晓知道他的性格,邵杰一言九鼎,说出的话就绝不会反悔,甘愿为了革命奉献生命的他本性必然也是纯洁无垢的,倘若是上辈子的凌晓,如果有一个如邵杰一般的男子愿意对她说这番话的话,她大概会义无反顾地跟他走,就算死在一起也绝不后悔。   只可惜,时过境迁,一切都不同了。凌晓不再是上辈子飞蛾扑火的热情少女,她冷静而审时度势,头脑明晰绝对不会被感情所左右,所以,现在的她是注定不会顺了邵杰的意的。   更何况,上辈子空有一腔热血却横冲直撞、不懂得运用智慧的她,邵杰大概是绝对不会看上的,邵杰喜欢的凌晓,就是这般冷酷却聪慧,将一切看得通透的人。   上辈子的凌晓与邵杰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可能交汇,而此生的凌晓与邵杰则注定是两条相交的直线,在片刻的重合之后,最终也只能渐行渐远。   凌晓迎着邵杰的目光,思量着该如何拒绝才不会伤他太狠,却没想到话尚未出口,就被一个男声打断:“你想都别想!”   凌晓与邵杰闻声偏头看去,正看到宋文斌紧紧锁着眉快步走来,脸色阴沉。   真正踏入社会,又经历了白霞一劫,宋文斌飞速地成熟着,虽然染上了成年男人的坏毛病,却也不得不说,的确沉稳老练了许多。他气势十足地快步走到凌晓身前,挡住她,然后抬手拽开了邵杰的手。   邵杰与宋文斌就像是天敌一般,从来没有看对眼过。此时看到宋文斌出来搅局,邵杰顿时横眉立目,怒火中烧:“你不是早就跟晓晓没有关系了吗?这是我跟晓晓之间的事情,干卿何事?!你简直是狗拿耗子!”   宋文斌挑眉冷笑:“就算我与晓晓解除了婚约,我依旧是她世交的兄长,一个登徒子在拐带我的妹妹,想让她没名没分地跟着他私奔,你认为我作为一个兄长,有可能坐视不理吗?!”   邵杰被说得涨红了脸,却也知道宋文斌的确理由充足,只能反驳道:“我自然会娶她,怎么会没名没分!”   “娶她?”宋文斌冷笑,“你当我们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孩子,任由你忽悠吗?得不到邵家的承认,就算你娶了,也只能算是个外室!”   “这、这不过是封建的老思想,早该被淘汰掉了!”邵杰担忧地看着凌晓,生怕她被宋文斌说服,   “封建的老思想?”宋文斌不屑地撇了撇嘴,“什么时候你们革命、真正把这些传统都革掉了,再来说这件事情吧!总之,我是绝对不会让晓晓就这么跟你走的!”   被宋文斌于情于理都站得住脚的疾言厉色弄得灰头土脸,邵杰在凌晓委婉地表示出不想离家之后,不得不沮丧地离开。   看着邵杰颓然的身影,凌晓微微有些伤感与歉疚,她不知今天这一别之后,他们是否还能有见面的一天——毕竟,上辈子的邵杰就是年纪轻轻便去世了的。   “阿杰!”凌晓咬了咬嘴唇,突然开口叫住了邵杰。   邵杰猛地停住脚步,迅速转身,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都透着浓浓的期盼——期盼凌晓回心转意,愿意与他携手共进。   凌晓顶着宋文斌如临大敌的紧张视线,轻轻叹了口气:“今日一别,也不是能否重逢,你走的这一条路是很危险的,我知道你肯定也明白。明处的敌人是可怕的,但是最可怕的却是隐藏在暗处、披着朋友外衣的敌人,对于他们,无论如何小心谨慎都是不为过的。如今革命初成,派系林立,都各自有着各自的小算盘,真正为了大义不求其他的人很少,你只能坚持本心,然后警惕所有人。”   邵杰期盼的神色淡了下来,虽然透着几分的失望,却仍旧认真得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将凌晓的话放进了心里。   凌晓心中稍安,她其实并不了解上辈子邵杰是如何死亡的,只是隐隐听说是因为叛徒。凌晓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能否帮助邵杰度过死劫,但是目前,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另外,还有……不要过分依靠和相信军阀。武装力量,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更加稳妥一些,所以,从古至今的帝王们,每到国泰民安的时候都会开始想尽办法地回收兵权,让军队仅为自己所用。”凌晓其实并不指望邵杰能够因为自己的这番话而做出什么改变,毕竟他自己也只是个初生而懵懂的革命青年,在党派中根本没有任何的发言权,凌晓只希望邵杰能够记住这句话,然后传递出去,也许,有些有足够力量做出改变的人,会有所领悟呢?   凌晓在心里有些自嘲,觉得自己也不过是对此一知半解罢了,跟着三爷学了几天,倒是还真当自己是什么远见卓识的人物了。   邵杰再次点了点头,也许是从凌晓的语气中读出了她的不舍与担忧,也许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儿女情长远不比家国大义——这一次回头,邵杰转身后的身形挺拔了许多,步履也更加坚定有力。   送走了邵杰,凌晓微微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了宋文斌。   宋文斌一怔,尚来不及收回自己满是眷恋柔情的目光,被凌晓逮了个正着。   不过,凌晓自然不会蠢到点破,见宋文斌迅速收拾好外露的感情,重新变回最近一直维持的“哥哥”形象,便装作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一般笑道:“今天还多亏了文斌哥呢,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邵家的小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竟然连私奔这种愚蠢的主意都能想得出来!”宋文斌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故作老成地说道,不过反倒是过犹不及,有些不伦不类。   凌晓抿唇轻笑,说了几句邵杰的好话,却又暗暗提及自己与他并无私情,让宋文斌安下心来。   自从白霞的事件尘埃落定,宋文斌与凌晓之间的关系便维持在了世交的兄妹上,半步不多,半步不少。   凌晓其实并不是很明白宋文斌为何要这样,苦心维持着这样一种不远不近的关系。只是这样一种一无所求,一心一意只想要守护的模样,让凌晓万分地不自在,恨不得宋文斌能不堪往事地干脆疏远她,又或是忏悔恳求她回头,让她能够找机会狠狠教训他一番。   宋文斌如此的做法,简直让凌晓不吐不快,却又无从发泄,如鲠在喉。   虽然这样说有点奇怪,但是宋文斌毕竟也是凌晓从小教育、看着长大的孩子,若说没有半分的感情,那也是不可能的。白霞的事情就像是一根刺,插在凌晓与宋文斌之间,让他们无论是碍于礼貌还是感情,都不得不绕过不谈。而一旦绕过了,这心结就永远打不开。   “既然打不开,那这根刺就让它插一辈子吧,虽然只是个小角色,但是倘若他能一辈子对你歉疚惦记,愿意尽自己所能地维护帮助你,也算是有那么一点用处的。”当三爷听到凌晓的抱怨时,这样轻描淡写地回答,“我们家的晓晓,无论有多少护花使者,都是不未过的。”   “明明您先前对他很是贬低厌烦呢,怎么这会儿就改口了?”凌晓又是诧异又是调侃。   “先前是先前。”三爷顿了顿,垂下眼眸喝了口茶,阻断了凌晓窥视他神情的目光,“现在他早已毫无任何更进一步的能力,我为何还要在他身上浪费多余的情绪?宋文斌,也不过就是你今后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   回想着早就看透一切的三爷不带一丝感情的评价,再看看面前宋文斌步步谨慎,生怕露出半点异样,凌晓不由得轻轻感慨,果然这人与人,在阅历与智商上的差距,还是相当大的……   ☆、第四十二章 青年(三)   在三爷那里听说了半句关于刘铭的事情,让凌晓恍然发觉竟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刻了。   上辈子,大约也是在此时,刘铭突然翻身,从一个混黑的大哥变成了一名掌控整个沪省的军阀,几乎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   那时候,凌晓跟刘铭没有任何的关系,凌父为了自己的生意,自然是与原本沪省的“政府”走得很近,被卷入了这一场争夺。   尘埃落定后,胜利的一方自然需要杀鸡儆猴一番,告诫其余人真正掌握沪省的是谁,于是挑中了凌父这类无足轻重,却又有着警示意义的目标下手。   为了逃脱这一惩戒、并谋求东山再起,凌父当机立断地将已经毫无用处的凌晓嫁给了刘铭手下一名颇受他信赖的军官,通过这种方式向刘铭表示屈服,寻找新的后台。   这辈子,因为凌晓与刘铭义兄妹的关系,凌父反而与刘铭走得颇近,事事仰仗他,大约不会再被这次事件波及了——这令凌晓感觉略有些失望。而且,不知不觉间,凌晓上辈子唯一的丈夫,也是她第二个将心献了出去却没有得到回应的人,也快要出现了。   沈随钰,这个人凌晓恨过、怨过,不过这样激烈的感情在上辈子便已经淡了。   说起来,嫁给沈随钰的时候,凌晓虽然不情不愿,但是他却的确对她不错,关心体贴、从不在外沾花惹草,几乎算是模范的丈夫,否则凌晓也不可能逐渐将本在宋文斌身上的心放到他身上,心甘情愿地做他的贤妻良母。   沈家原本是东北一代的望族,但是由于当时军阀割据的混乱导致了沈家被卷入,为了活命,一家人不得不败退,逃离东北,辗转流落到沪省。沈随钰长相清秀、书卷气十足且见多识广,为人更是谦谦君子如玉,被刘铭看中留在了手下,担任谋士之类的角色。   与宋家联姻,也是为了巩固沈家在沪省的地位,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沈家流亡在外,又只有沈随钰一个人有出息,真正的豪门望族攀附不上,便只能屈就宋家这类不上不下的阶层。有了宋家的支持,接了地气,沈家才能在沪省真正站稳脚跟。   嫁给沈随钰之后,仍旧少女心性,对于男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的凌晓一直认为他只是本性冷淡矜持,所谓君子大略一向都是不喜欢床上这类腌攒事的,所以并未注意他不喜欢碰她的事实。沈随钰大多以工作繁忙为借口住在司令部或者留在书房,即使夫妻二人同床也鲜少做那种事情,几乎都是各占一边,安睡到天明。   后来,凌晓才逐渐得知,沈随钰也有一颗心头的朱砂,是当年他在东北青梅竹马、唤名做陈怡的表妹。二人两小无猜几乎就成了眷属,却被那一场动乱搅得有缘无份。沈随钰随着沈家南下去了沪省,而那陈家也阻止陈怡想要一同前往的念头,强行将她嫁给了另一个在斗争胜利的家族。   不过,在这个乱世,土皇帝今朝你做,明日就轮到了别人,那家人也没有横行多久就被人掀了底,无奈之下,陈家打探到了沈家已然在沪省站稳,沈随钰也有了出息,干脆带着陈怡投奔了沈家,希望沈随钰能够顾念旧情,拉他们一把。   虽然沈家仍旧对于陈家当年的翻脸不认人耿耿于怀,但是却阻止不了在沈家说一不二的沈随钰对于陈怡的念念不忘。两人本就心心相映,却因为时局与家人不得不被棒打了鸳鸯,心中却始终惦念着对方,如今再度相逢实乃可歌可泣——尽管其中一个已经有了正经的太太,而另一个则已非完璧,成了带着孩子的寡妇。   沈随钰毕竟是君子,并未应陈家的请求,纳了陈怡当做姨太太,只不过是购了所宅子,将陈家一家安顿好,时时关心照料罢了。   凌晓当时一颗心已然落到了沈随钰身上,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不能充耳不闻。担心自己的丈夫与老情人旧情复燃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凌晓与沈随钰闹了几次,却除了让自己灰头土脸之外没有任何的效果。   所有人都在赞沈随钰高义,不顾前仇收留世交,却又不贪恋美色,对原本的恋人以礼相待,而为此而大闹的凌晓,便自然成了妒妇的典范,被嘲笑为无理取闹。   凌晓抓不住沈随钰与陈怡有染的证据,自然逐渐地也只能不了了之,倘若事情到此为止,凌晓还不至于对沈随钰心灰意冷、愤恨不已,只不过在某次刘铭与邻省军阀的一次战斗失利、沪市被敌军攻克之时,沈随钰拼命护着的不是妻子凌晓,而是陈怡与她的孩儿。   陈怡与沈随钰渡过了难关,逃离沪市,最终由跟着东山再起的刘铭重新回到这里。陈怡已经成了沈随钰的发妻,怀了他的孩子,而凌晓彼时则已经成了沈家的一个牌位,历经千难万险、将自尊摔碎在了地上,为了活命而不得不重新爬起,变成了一名间谍,与沈家再无瓜葛。   那时候她才明白,沈随钰一直拒绝纳陈怡为姨太太,并非是顾念她这个正妻,而是觉得这样的身份对于陈怡而言,只不过是一种亵渎。大概,沈随钰一直在等待着机会,能够停妻再娶,给陈怡一个风风光光的再嫁吧……   在那一段时间里,凌晓对沈随钰与陈怡的恨简直深入骨髓,若是有机会,就算是生啖其肉也不会眨一眨眼睛。只不过随着逐渐步入新的人生旅程,见识过了不曾见识过的世界,凌晓逐渐意识到,其实做得最错的人是自己。   是自己愚蠢地妄图依靠男人,最终才落得如此下场,是自己愚蠢地认为将自己的一颗心奉上就能换回真情,所以才被贱弃至此,是自己愚蠢地妄图寻找什么真爱,才一再被“真爱”嘲弄。   男人信得过,母猪都会上树,在这个乱世,能够真正保护自己的人,只有自己。倘若她不是顾念着沈随钰的安危而迟迟不随着沈家一同离开,或者不将希望放在他身上,及时自救,也许最终的结果会改变很多呢?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她凌晓太蠢了,一个宋文斌还不够,非要再经历一次沈随钰,才能接受教训,明白这个真理。   教育不当,真是误人子弟、害人不浅,凌晓从小就被教育要大度、奉献、依靠,尽自己所能地维护自己的家,却不曾想过,这一切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   凌晓托着下巴,手指轻轻划过面前刚刚裁剪好的淡青色布块——这是要给三爷绣的帕子——突然发现,虽然她对于曾经的往事仍旧记忆犹新,却已然想不起沈随钰与陈怡的模样了。   所谓的恋人与仇人,其实也不过如此,完全抵不过时间的冲刷洗礼。   凌晓定了定神,开始描帕子上的花样。   经过几年的磨练,大概是度过了最初的瓶颈期,凌晓的刺绣技术简直称得上突飞猛进,虽然仍旧算不得精湛,但是起码也能做得出能拿出手去的东西了。如今,三爷身上的小东西基本上都是出自她手,就像是在他身上打满了记号一般……凌晓甩了甩头,将这种自不量力的妄想丢到一边,抬头看了看时间。   已经是晚上了,若是今天凌父还没回来,那就是失踪第五天了。   外面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凌父五天没有露面,也没有传来任何的消息,整个凌宅简直乱作了一片,大概凌晓是唯一一个能够镇定以对的人了,于是无论是她的身份还是态度,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凌宅唯一能够发号施令、安抚人心的存在。   新管家王伯走进房间,恭敬地询问凌晓该如何是好——之前服侍了凌家将近一辈子的白叔已经被凌晓做主辞退了,虽然这样的做法有些不合情理,但是凌晓当真一点也不想看到一个与白霞有关的人整日在自己面前晃荡。   其实,三爷曾经想要派一个可靠的人来当凌晓的管家,却被她委婉地拒绝了。凌宅已经有了太多三爷的人,凌晓下意识里仍旧是警觉的,不希望自己的一切都被掌控在三爷的手里。   “怎么办?”凌晓侧头想了想,“那就吃饭吧,正好我也饿了。”   王伯哽了一下,却没有多说什么,躬身退下。他早已明白凌晓的手腕和凌父的态度,也从前任白叔那里了解了很多,更是亲眼看到了凌家父女的貌合神离,凌晓这般完全不在乎凌父的模样,虽有些让人心寒,却也无可厚非。况且,身为仆人,是没有资格对主人家置喙的。   人心惶惶之中,凌晓自在地吃着晚餐,不料刚吃到一半,凌宅的大门便被推开。凌父狼狈地跌跌撞撞走进来,一眼就看到悠闲自得的凌晓,自然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敢训斥她——毕竟,她的义兄刘铭,如今可是在明面上掌握了沪市的人了。   “父亲,您回来了?”凌晓优雅地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微笑道,宛若以往凌父每次归家时候那般问候,“您看起来很累了,去洗个澡,然后一起来用餐吧?您想吃什么,我立刻让厨房帮您安排。”   以往听在耳中的贴心话语在此时此刻吐出来,却显得犹未冰冷,凌父狠狠瞪了凌晓一眼,哑声说道:“你什么都知道吧?!”   凌晓眨了眨眼睛:“父亲您指的是什么?”   “你义兄的准备和计划!既然知道,为何不提醒我?!”凌父虚弱地喘了口气,满是愤怒,“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吃饭?你可知道这几天我都经历了什么吗?!”   “无非就是知道您与虎子哥走得近,所以被另一方请去做客了而已吗?”凌晓镇静地回答,微笑道,“幸亏虎子哥去的及时,您这不是毫发无损吗?”   “你!”凌父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因为接连遇到白霞与邵家的事情,父女俩几乎算是撕破了最后一层伪装,与其说是亲人,还不如说是相互算计利用、随时都有可能拆伙的合作者,“我如果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父亲怎么这样说呢?我怎么可能希望您死呢?”凌晓无辜地摊手,“看在我的面子上,虎子哥不是去救您了吗?”   着重强调了“我的面子”四字,警告凌父他能有今天是托了谁的福,凌晓毫不意外地看到凌父颓然耷拉下肩膀,默不作声地转身走向楼上的浴室。   凌晓看着凌父的背影,嘲弄地轻哂,重新拿起了碗筷。   凌晓的报复是温和的,她不喜欢要人性命或是夺走对方所有的东西,因为她的方式只是毁掉对方最为看重的存在。   上辈子的宋文斌最在乎的是与白霞的真爱,而白霞所在乎的则是凌家小姐的位置——或者还有宋文斌。于是凌晓这一次将他们最在乎的东西都毁了,让他们求而不得,辗转匍匐在地不断寻觅,却永无达成所愿的那一天。   凌父,他最在乎的无疑是凌家与权势、金钱,于是凌晓自然不会放过。她将他捧得越来越高,让他春风得意,现在却开始让他明白,他的一切都是构筑在凌晓的支持之上的,一旦凌晓不愿了,他的权势、地位、金钱甚至生命都宛若沙上的城堡,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全部坍塌。而凌父,他除了苦苦挣扎然后向凌晓屈服以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至于沈随钰,又该如何去教训一下呢?   ☆、第四十三章 青年(四)   在一阵子的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之后,沪市终于再度逐渐恢复了平静。凌晓在刘铭正式接手沪市的第一天便出了门,直奔三爷的宅邸。   这几天,她一直没有去见三爷,一来是因为外面不安全,二来是三爷应该在忙,大概不应去打搅。不过,也不知是不是习惯所致,没有跟三爷联络的这几天凌晓总感觉缺了点什么,虽然称不上坐立不安,却也着实惦记。   凌晓觉得这种大概可以称得上是“依赖”的感情有些危险,虽然她相信三爷不是上辈子她遇到过的那些低劣的男人,但是早就决定自己不能再依靠男人、再将心放在男人身上的凌晓仍旧对自己不受控制的感情唾弃不已。   但是,无论如何,于情于理,凌晓都应当在第一时间去见一见三爷,问候他一下。   当凌晓来到三爷宅邸的时候,却被告知,如今三爷正在孟家老宅。   孟家老宅凌晓只去过一次,是随着凌父给过世的孟老太爷祭拜的时候,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三爷突然从孟家老宅搬了出去,自己买了个院子,充当了宅邸,就连他真正成为了孟家的当家人之后,也没有搬回去住。   凌晓踌躇了片刻,不知自己是应当回去还是再去孟家老宅,而这种犹豫自然被一边的仆人发现了。   “凌小姐,三爷说过,倘若您来了,就去孟家找他。”仆人的一句话,迅速打消了凌晓的疑虑。凌晓笑着点头道谢,反身回到车上,让司机开去孟宅。   ——虽然不知原因是什么,但是三爷的安排便是三爷的安排,凌晓自然是要听从的。   倘若说三爷的私宅是山灵水秀、曲径通幽的花园的话,那么孟宅就是真正的深宅大户。不仅宅邸的面积比私宅大了三倍,而且错落有致的房屋一间挨着一间、一院挤着一院,放眼望去,简直像是一座小型的城镇,不过,这里的绿荫却极少,显得有几分冷寂与庄严,甚至带着些许的萧条。   三爷的私宅只住了三爷一个主子,仆从也不算多,经常走上大半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影,而孟宅则满满当当地住了孟家嫡系旁系好几房,百十多口子人,站在门口就能看到穿梭其中的仆人一个接着一个,步履匆匆。   孟老太爷育有五子二女,女儿早已出嫁,很少回老宅,五子中老大与三爷同父同母,另外三子都是妾室所出,如今皆已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唯独排行第三的三爷尚未娶妻,据传连一个女人也没有。   正院原先是孟老太爷住的地方,后来孟老太爷过世了,按理说应当是三爷搬进去,不过三爷仅仅将孟老太爷的妻妾们迁到了别院,却似乎没有入住的打算,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将正院一直闲置着。   当然,原本属于三爷的小院子没有三爷发话的话也没有人敢占,原本住在里面的人在三爷当上家主后便主动搬走了,算是颇识时务。   与三爷同父同母的孟家老大残了腿,闭门不出,另外三位老爷一死一病,正正常常活着的只有四老爷,不过同样也是夹着尾巴做人,从来不敢多说半句话。原本住在孟宅里的几房旁系也被三爷赶出去好几房,剩下的几乎都是孤儿寡母,也不知三爷将他们留下是念他们过活不易心生怜惜,还是认为放在眼皮子低下容易监视,不会多生事端——当然,凌晓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凌晓一边走一边听身边带路——大概是管家一类的人絮絮叨叨地讲述关于孟宅与孟家的事情,大概理清楚了脉络。虽然凌晓并不觉得自己将会跟孟家有什么过深的纠葛,但是作为三爷身边的人,能够多知道些关于他的事情,也是有益无害的。   如今已经是春末夏初,正午太阳高照,颇有些炙热,凌晓抬手遮了遮阳,有些怀念三爷私宅那道路两边的绿树茵茵。   “……刘,刘总管。”有些怯弱的声音响起,引得凌晓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个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少女拽着手里的帕子,脸上挂着些许僵硬的笑容。   “五小姐。”被唤作刘总管的仆人不亢不卑地行礼,随后向凌晓介绍道,“这位是四房的五小姐。”   凌晓笑着问候了一句,然后做了自我介绍,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位古代仕女味颇浓的小姐,有些惋惜她虽然容姿上佳,却有些小家碧玉,很难相信是孟家这种高门大户里养出来的小姐。   其实,凌晓一直在怀疑三爷到底为何要将自己叫到孟宅来,毕竟这里人多眼杂,自己一旦来了,和三爷的关系大概就瞒不住了……这不,刚走了没几步,就遇到个五小姐。   五小姐连忙笑着回礼,表情却仍旧忐忑不安,不过,她最终还是没有将似乎张口欲言的话说出口,见礼过后便匆匆走了。   随后,凌晓又遇见了大房的二小姐,这位二小姐性子倒是大方了很多,甚至称得上有几分的泼辣跋扈,看着凌晓的目光满是高傲的审视,不过当听说凌晓是三爷的客人后,二小姐便立即收敛了高人一等的感觉,虽然极力平静却透着难以掩饰的忌恨与恐惧,连话都没有说几句也同五小姐一般匆忙而去。   当凌晓跟着刘总管来到正院书房的时候,她已经对于三爷在孟家的地位有了非常直面的了解。简单来说,就是人人惊惧,却又不得不依靠。显然,虽然外人不明,但是对于孟家的人而言,几年前的那一场权利更迭所留下的伤口,至今仍旧隐隐作痛。   凌晓并不愿跟孟家有过多的牵扯,一路上眼观鼻鼻观心,不多看人一眼,也不多说一句话,终于来到了书房,却不料一进门就看到刘铭坐在三爷下手的位置,正汇报着什么。   此时想缩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凌晓当真不知道刚刚那刘总管是不是专门来害她的,明知道三爷在会要客也不打声招呼就直接让她进来,犯了这样的忌讳,他还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成?   听到动静,刘铭一惊之后扭头,看到是凌晓,表情中顿时带上了几分的古怪,而三爷倒是早就知道了一般招了招手,唤她过去,随后半搂着她,让凌晓在身边的榻子上坐了。   顿时,刘铭看上去更显怪异,似乎惊觉到了什么,一双眼睛在三爷和凌晓身上转来转去,直到三爷提醒他继续往下说,才勉强收回心神。   凌晓自然也不是傻的,连刘铭都明白的事情,她怎能想不到?显然,这一切都是三爷有意安排,否则那位刘总管也不可能这么胆大,而三爷如此做的原因,大约是想告诉凌晓,他愿意交给她足够的信任。   回想起前几次自己主动在三爷会客的时候避开,三爷虽然不动声色却也称不上和悦的表现,凌晓越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心里不由得逐渐激动起来,心脏跳动的速度也似乎加快了几分。   倘若她真能得三爷的信任,能够在他手底下做事,证明自己的用处和价值,那么凌晓便不用像如今这样事事谨慎小心,唯恐自己说错做错了。   毕竟,放在身边逗趣的玩物和得力的属下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可以在没了兴趣之后随手就丢,而后者除非犯了大错,否则不会被轻易处置。   ——只要三爷能给她信任的话,她一定可以抓住机会,证明自己!这样一来就算宠爱不复存在,她也能凭着自己的能力有一席立足之地!   凌晓的目光灼灼,压抑着兴奋与期待,双眸璀璨若星,开始凝神倾听刘铭与三爷的对话,而一直分了些许心神在她身上的三爷自然不可能错过这一丝的变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刚刚整肃了沪市,就打算把爪子伸到外面去了?你倒是野心不小。”   “嘿,这不是三爷您教的吗?斩草除根,一鼓作气!沪市虽然现在是在我手里,但是周围虎视眈眈这块肥肉的家伙可多了去了,我若是止步于此,大概过不了几天就会被困死在这里,还不如乘胜追击!”刘铭摩拳擦掌,信誓旦旦。   “后防不稳也无所谓?”三爷挑了挑眉。   “后面,我会留些信得过的人,而且,不是还有三爷您嘛!”刘铭有些谄媚地说道,“有您在,晚辈我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放心!”   “少来!”三爷笑骂,“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怎能插手?如今你闯出了名堂,不再是我手下的人了,自然要分割清楚些才好。”   刘铭闻言,面色一肃:“三爷,您认为我刘铭是那种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之辈吗?!你的教导提携之恩刘铭没齿难忘,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我!晚辈知道您不屑这个,以您的能力,倘若想要,整个沪省早就是您的了,哪里轮得到其他人?其实,我也不在乎这个,我只是想让人知道,我刘铭不只是个混混头子,也是能像大丈夫一样闯出一番天地的!倘若三爷您因为这个跟我生分了,要划清界限,这个沪市老子不要也罢!”   说到激动处,刘铭一拍案几,连以往在三爷面前不敢说的混话也冒了出来,虽然刚出口就发觉不对,却仍旧梗着脖子没有改口,涨得面红耳赤。   刘铭一片赤诚,三爷面上的神色也暖了暖,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应道:“行了,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倒没想到你这样激动。你的就是你的,我本不愿插手过多,免得落人口实,以后也因此而跟你闹出矛盾,但是倘若你有难处,我自然也是会帮忙的,而我若是有了难处……”   “三爷您有难处,刘铭就是拼了这条命,赴汤蹈火也会帮你办妥了!”刘铭打断三爷的话,拍着胸口保证,字字铿锵。   话已说到这份上,便没有必要再多言了,三爷微微一笑,赞许地点了点头:“你想去肃清周边便去吧,沪市还有我呢。”   刘铭大喜,连连谢过,像是得到父母师长嘉许的孩子——虽然看外表,三爷比他还要年轻上几岁。   多年的投资终究有了回报,三爷早就看准了刘铭这个人,将他从一文不名扶植起来,虽然如今仅仅是沪省,未来几年却会成为雄踞一方的军阀。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这个乱世,只要你停止攀登的脚步,就有可能成为别人的耳食。三爷虽然看上去清净淡泊、无为无治、与世无争,却以极为精准的眼光网罗、培养各个方面的人才,让他们死心塌地、感激涕零、尊敬钦佩,而三爷只需要坐在他们的背后,既安享和平、风雨不侵,又令人望而生畏、不敢有丝毫轻慢。   这样的做法是极难的,因为首先你便要已然站到了高处,令人只能仰望,其次你要慧眼识才,不浪费时间在庸才身上,也不能培养会反咬主人的白眼狼,最后,你要能一直维持住这份崇拜与感激,永远用着高人一等的眼光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不留任何的败笔,不让任何人有小觑的机会。   凌晓自问就算重生个十次八次,自己大略也是达不到这种高度的,所以,她也只能当三爷手下被驯服的兽,就像是刘铭那样,早已习惯了为三爷的每一次嘉许而兴奋不已,为了三爷的每一次蹙眉而暗生懊悔。   连如今的刘铭都仍旧习惯性地依靠三爷,以三爷的意见为准绳,为三爷马首是瞻,自己同样这样的话,大概也称不上有什么太过丢人的,不是吗?凌晓暗暗安慰着自己,依在三爷怀里,悄悄松了口气。   ——她也只是和刘铭一样,被三爷完全驯化了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考试归来~按照约定来继续更新啦,大家么么哒~虽然说好是下周见面,但是上午考完了下午就动笔写了,看我多乖!   感谢 lingling 和 花殤丶落(X2)妹子扔的地雷=3=   ☆、第四十四章 青年(五)   三爷似乎是打算搬回孟宅居住了,在打发走刘铭之后又立即开始整顿孟家的内务,虽说自古有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但是三爷没有娶妻,孟家便没有名副其实的女主人,就算是有人想要越俎代庖,也绝对不敢在三爷没有松口的时候跳出来自找麻烦。   尽管男子插手内宅之事有些受人诟病,但是却显然没有人敢管到三爷的头上来,一众仆人噤若寒蝉地听着他淡声吩咐,不敢有丝毫的反抗,就连受到传唤匆匆赶来的几房太太也只能安静地坐在一边倾听,没有人多说一句话。   凌晓坐在三爷的身边,颇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因为尽管没有人敢说什么,但是那些审视的视线仍旧刺人得很。   凌晓知道,按理说,自己是绝对没有资格坐在这里的、旁听别人的家务事的,但是三爷不吩咐,她就不敢走,也只能这么直挺挺地坐着,实在是有苦难言。   家中各种细碎的琐事实在是太多,偏偏还可大可小,让人不知应当管还是不应管。三爷听了片刻就有些厌烦了,斜靠在榻上微微蹙眉,修长的手指摆弄着腰间荷包上的流苏,突然用套在拇指上的玉扳指轻叩了一下荷包上的白玉挂坠。   清越的碰撞声打断了被唤作杨嬷嬷的中年女人的汇报,顿时让她噤口,不知是否应当继续说下去。   杨嬷嬷是孟老太爷继夫人的陪房,一直协助继夫人管理家事,三爷上位后将继夫人迁了出去,自然也夺了她的管家权,却将杨嬷嬷留了下来,经她之手处理内宅的事情。   杨嬷嬷显然了解三爷的为人,尽管忐忑至极却连偷看一眼、辨明三爷的脸色都不敢,当她不说话之后,整个厅房内显得寂静一片,似乎连呼吸的声音都停止了。   片刻,三爷终于缓缓开口,交谈的对象却并非是孟家中人:“晓晓,这些事情,你都听明白了没有?”   凌晓连忙坐直了身体,看了看三爷的表情,然后乖顺点了点头:“都听明白了……”   “看起来,你学过这些?”三爷满意地微笑了起来。   “这……”凌晓哑然,她会管家还是因为上辈子做过沈家太太的缘故,虽然沈家经历大劫破败了许多,却也仍旧有着先前东北望族的排场,作为沈随钰的妻子、沈家扎根沪市的帮手,凌晓在嫁过去之后也理家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当然,这个原因是不可能说给三爷听的,凌晓沉吟了一下,斟酌着用词,“我的确是学过一点,毕竟父亲说我也到了要出嫁的年纪,应当学学这方面的事情了,但是虽然稍有涉及,却并不精通……”   “稍有涉及便好。”三爷轻轻颔首,“我乏了,懒得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以后就都交给你吧。”   话音未落,整个大厅内就响起了一片抽气之声,就连凌晓也愣在那里,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三爷……?”凌晓试探着发问。   “怎么,你不愿?”三爷挑眉。   “这如何使得!”证明自己的确没有听错,凌晓觉得脑袋瞬时间就乱了,下意识就站起身,打算拒绝。   “为何不行?”三爷微一眯眼,语气一沉,“我养你到这么大,这点小事儿都不能帮我做?”   凌晓站在当地,张口结舌,倘若她是姓孟的话,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她可是姓凌啊!跟孟家没有半分的关系,这要用什么身份去管孟家后宅的家事?!况且孟家这么一大家子人,竟然交到一个丝毫没有管家经验的小女孩手里,三爷这未免太过于儿戏了吧?!   脑子里千言万语,但是对上三爷暗沉的墨色眼眸后却半句也吐不出,凌晓有口难言,虽然她刚刚兴奋于自己终于找到了新的位置,发誓要做好三爷交代自己的事情,以证明自己的用途,但是……但是……但是这任务未免也太……太……   三爷倒是好耐性,漠然看着凌晓,等待她理清思绪,做出决定。大厅内其余孟家人也惊疑不定,几房的太太张口欲言,却正对上三爷冷冽中隐含警告的目光,顿时又将话吞回了肚子。   各色的目光绕着三爷与凌晓不停的打转,看得凌晓寒毛直竖,但是掂量再三,凌晓最终还是一咬牙,点了点头:“是,三爷,我……会尽力的。”   三爷神色微缓,薄唇微勾,眼眸里也带上了淡淡的暖色,赞许地轻轻颔首:“这才是我乖巧的丫头。”   凌晓挤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算是回应了三爷的夸奖。   ——此时此刻,她还真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将事情打发给凌晓,三爷便心安理得地离席,回书房休息去了。凌晓目送着三爷离开,转身跟着厅内众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这才摆正了脸色,在三爷方才的主位上坐下。   既然接了任务,那么必然是要用心去做的,否则还不如拼着触怒三爷的危险拒绝。凌晓脸色一沉,大大的黑眸闪烁着冷冽的幽光,即使身后有三爷能让她狐假虎威,凌晓可也容不得别人小觑了自己。   毕竟当过几年沈家的太太,虽然管家的本事搁下好几年了,重新捡起来却并不算太过生疏,再加上这些年被三爷练出来的眼光与气势,凌晓轻而易举地便杀鸡儆猴了几个妄图愚弄她的婆子媳妇,算是给自己新官上任烧了第一把火。   因为有三爷的震慑,孟家人即使看不上凌晓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丫头,也不敢翻出什么大浪来,凌晓很快就理顺了大体的事情,反正水至清则无鱼,刚刚接手的时候对于一些事情还是睁只眼闭只眼比较好,待到真正坐稳了位置,才是放手大干一番的时候。   等到凌晓理完了事,遣散了一众仆人,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几房的太太们了。   但是,凌晓却并不打算跟她们过多寒暄,喜欢谋定而后动的她在不了解这些人的品性之前是懒得被她们糊弄的,反正凌晓不是他们孟家的人,又有着三爷做后盾,根本不怕得罪了她们,被穿小鞋。反之,一副高贵冷艳的生人勿进,反倒能让别人高看凌晓一眼,知道她不是可以被随随便便糊弄的小女孩。   当凌晓摆脱了孟家人之后,便匆匆去三爷的书房告辞。三爷并没有询问她关于内宅琐事的处理,也不知是因为不感兴趣还是交付给了凌晓足够的信任,而凌晓在没有做出成绩之前也不敢妄自开口,只怕出了差错,让三爷失望。   毕竟时间晚了,凌晓没有跟三爷多说什么,就匆匆告辞,三爷笑着颔首,告诉她以后随时来孟宅,让凌晓深感自己肩上压力沉重,简直是任重而道远。   凌晓潜意识里并不想深思三爷将孟家交给自己管理是什么含义,有些时候、有些事就是因为太过胡思乱想、自作多情,才会出了差错。凌晓当真不想在三爷面前丢这个人,出这种丑。   为今之计,就是按兵不动,三爷让做什么便安安心心、认认真真去做什么,不多问也不多想,如果三爷的确有什么深意,那么时机到了自然会说出来。   自我安慰之后,凌晓又坦然了,三爷那边也听仆人说了凌晓今日理家时的表现,满意于自己果然没看错人,在自己的教育下,凌晓不管做什么都相当出色,另一方面却也有些遗憾她太过于出色,根本不用来求助他,倒是让他少了亲近的时机。   一想起以后凌晓空闲时间又要分精力在孟家的家事上,三爷便不由感叹果然是有得必有失,不过为了长远的计划,如今一时的损失也是可以容忍的。   离开孟宅的路上遇到周宣华,凌晓立即顺道拜托他整理一些关于孟家人的详细资料。虽然最开始刘总管给她大略说了一下,但是这些消息对于真正开始着手理家的她而言还是远远不够的。   周宣华听到凌晓的要求后愣了一下,随后一口答应了下来,显然,他也没听三爷提过要让凌晓管理孟家,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着实有些惊讶。   不过,不愧是一直跟在三爷身边、见多识广的人,周宣华迅速接受了这个事实,似乎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一般,还戏谑地笑着询问她初次理家的心得。   知道他这是在借机寻找揶揄自己的话题,凌晓懒得跟周宣华多说,只是大略讲了讲,一副沉稳老练的模样。   周宣华听得连连点头:“看起来,真有一副孟家主母的模样!”   凌晓嘴角微抽,低声警告:“什么话都乱说么?小心传到三爷耳朵里,惩罚你倒是没事,可别连累了我!”   “这你就放心吧,三爷可不会计较这种事情!”周宣华轻笑,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睛之后快步离开,留下凌晓瞪着他的背影片刻,随后又有些丧气地垂了垂肩膀。   因为被三爷分配了一项重大的任务,凌晓感觉自己用脑过度,实在是有些疲惫,回到凌家第一件事就是打算补一觉,却不料刚进家门,就看到凌父正坐在客厅里,殷切地招待着一位穿着军装的年轻军官。   虽然懒得理会,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凌晓挂着得体的笑容走进客厅,看到来客后却微微一愣。   “沈少校,这是小女凌晓。”凌父连忙带笑介绍道,“晓晓,这位是沈少校,今次是特地代刘将军来慰问我们家的!”   被称作沈少校的年轻人礼貌地欠身,看着凌晓的目光温和中透着审视:“凌小姐,您好,刘将军一直都将您这个义妹挂在嘴边呢,此番特地派我来,就是看看您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这一段时间沪市这么乱,真是打搅到您了。”   凌晓同样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嘴角微扬,笑意略凝:“沈少校……沈随钰对么?您的大名,我可也早就有所耳闻呢!”   ======================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 咕咕鸡 和 文熊仔 妹子扔的地雷=333=   ☆、第四十五章 青年(六)   当真正与沈随钰面对面的时候,凌晓心中关于他的记忆才真正复苏了过来。   沈随钰长得很是清俊,言谈举止间也是落落大方,一派大家气质,再加上他看上去前途远大,家世颇丰,算得上是大多数少女心中如意郎君的人选,只不过此次重新面对他的时候,凌晓心里也只剩下淡淡的厌恶。   大略是看到三爷谈论要事的时候不再避讳凌晓,甚至对她举止亲密,刘铭重新评估了凌晓的地位和价值,打算将这义兄妹的关系牵得更加牢固一些,凌晓对此早有准备,却没想到刘铭派来的人竟然是沈随钰。   看起来,刘铭对于沈随钰仍旧像上辈子那样信赖提拔,连这种称得上是私事的任务都交给他去处理。凌晓有些无奈,因为虽然并未言明,但是刘铭的意思便是最近他要出去打仗,不在沪市,倘若凌晓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那就去找沈随钰。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交浅言深是大忌,凌晓只是维持着礼貌淡淡地与沈随钰寒暄了几句,便告辞回去自己房间了。虽然现在很少有男女大防一说,但是既然有凌父在,那么招待沈随钰的事情自然是由他来做更为恰当,况且凌晓实在是有些厌烦他这番将言谈进退都拿捏得当的谦谦君子之风。   沈随钰什么时候离开的,凌晓并不知道,因为她一回屋子便倒头就睡,甚至连晚饭都睡过了。第二天清早,昨日她拜托周宣华调查的孟家人的资料便被送达到了她的手上,不得不说周宣华的动作真是非常迅速。   大概是因为身体逐渐“不行”了,最近凌父已经很少在外面过夜了,一想到凌父在那群红颜知己的面前却无论如何都“人道”不起来,凌晓就不由自主地有些幸灾乐祸。   下楼与凌父一起吃了早餐,凌父言谈间提到了昨天来拜访的沈随钰,看上去对他颇为欣赏,不过凌晓的反应却有些不冷不热,让凌父碰了颗不大不小的软钉子。   ——对于如今的凌晓,凌父再想拿她的婚事获利可不仅仅只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还要问问她本人乐不乐意呢!   精明的凌父自然是三两句话便判断出了凌晓的态度,打住了关于沈随钰的话题,无奈的起身出门工作。   此时,凌晓已经基本上完成了高中的课程,每日只需要下午去学校晃一晃、维持社交就足够了,毕竟现在对于女子的要求仍旧是“无才便是德”,学校并不算关注女子教育,正好给了凌晓偷懒的机会。   比起可上可不上的课程,凌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将手头孟家的事情理顺。   早饭之后,凌晓回到自己的屋子,打开周宣华找来的资料,将孟家大宅内需要注意的人物标注了出来。   首先的大房,大爷作为与三爷一样孟老太爷原配所出的嫡子,继承孟家的呼声一向比较高,却不料半路杀出了一个三爷。兄弟阋墙,大爷惜败,残了条腿,如今只留下了一个女儿,比凌晓略大两岁,可见当初三爷下手之狠。   二房、四房是妾室之子,不过二爷上进心强,凡是总是想要争上一争,于是如今只能卧病在床,徒留膝下一子一女,却也没什么大出息;四爷则向来懦弱无能,不怎么受待见,终于因祸得福健全地活了下来,可惜只有两个女儿,也因为从小的环境而与四爷一般懦弱。   五房是继夫人的儿子,这个据传也觊觎过孟家家主之位、且与三爷关系极差的五爷死得很是干脆利落,也没剩下一个男丁,只留下了一个寡妇,独守空房。   除了嫡系一脉之外,剩下的旁支就更不必关注了,几个有出息的都在三爷的手底下做事,没出息的搅家精也被处理了个干净,一连串的名单顺下来,凌晓实在有些哭笑不得,深深叹服于三爷对于家事的处理方法着实简单粗暴,却也极有效果。   这该杀的都杀了,不该杀的也弄残了,整个孟家在三爷的手底下已然是风声鹤唳,恨不得自己越不显眼越好,哪里还敢多生事端?她倒是似乎也不用太过多事,只要不闹出大问题来,无为而治便好——毕竟,她和孟家,好歹也还隔着一层“外人”的关系呢,名不正言不顺,便不好行事。   看完了资料,凌晓的底气立即便足了,对于如何管理孟家的事情也有了分寸。   将自己收拾干净后,凌晓便坐车去了孟宅,召集了内院的各个管事,稍稍敲打了一番后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   孟宅众人自从昨日莫名其妙空降了一个掌家的“女主人”后都很是紧张了一番,如今看凌晓并不打算有什么大动作,一切仍旧维持原样都不由得松了口气,待她的态度也更为殷切了几分。   凌晓上辈子就跟这类人打过不少交道,自然知道他们心里盘算的都是些什么,不过这时候还不是整治的时机。倘若他们乖一点,她自然也乐得当个弥勒佛,受人供奉笑脸示人,但是倘若他们敢让她在三爷的面前丢脸,凌晓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敲打完了仆人们,凌晓下一个任务自然是要去见见孟家的那些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毕竟他们在名义上也算得上是这里的主子,三爷的亲人,凌晓必须要给他们脸面上的尊敬,于是并未像传唤仆人那样叫他们过来,而是带着仆人一房一房地拜访,说不上是混个脸熟,但是起码让他们知道如今当家做主的人是谁。   大房老爷闭门不出,凌晓自然是没有见到,大太太和二小姐凌晓已然见过了,前者温婉柔和,一看就是大家出身的女子,而后者虽然骄纵却也不敢在凌晓面前发作,只是那眼神让凌晓很是不舒服,仿佛是看什么脏东西那般。   比起大房仍旧维持着几乎所剩无几的自尊,被三爷整治过的二房就老实多了。二爷拖着沉重的病体见了凌晓,态度和蔼,二太太有几分小家子气,颇有些刻薄与斤斤计较,却也不是什么心恶之人。二房所出的三少爷去了学堂,没有见到,四小姐则很是肖似母亲,却更懂得掩饰,对凌晓巴结得不着痕迹。   四房的四爷出去工作了,不过凌晓留了一份相当丰厚的见面礼,以示友好,四太太娇弱羞怯,与五小姐倒是如出一辙,而年龄更小的六小姐尚在天真烂漫的时候,很是可爱,为四房增添了不少的活力。   至于五房的五太太,凌晓没有见到,据说自从三爷继承孟家之后,五房树倒猢狲散,只留下五太太一人心灰意冷,如今在家里设了个佛堂带发修行,不理俗务。   除了四房以外,其余三房都有几位姨太太,不过当家的夫人大约都挺有手腕,没有一个生下子嗣,所以对于她们,凌晓也没有多加关注。   几房挨个走下来,凌晓对孟家人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想到孟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孟家人丁兴旺的场景,凌晓不由得有几分唏嘘。成王败寇一念间,三爷一朝成王,脚下显然踏了不少人的尸骨——甚至还有不少是老弱妇孺。   拜访过了嫡系,时间有些不够了,凌晓便没有往旁支那里走,只是让仆人替自己送去了问候礼,便转身去了正院。毕竟,既然来了孟家,不见一见三爷显然是说不过去的。   凌晓今日在孟家的一番走动自然逃不过三爷的耳目,当凌晓一路走来顺畅地到达书房门口,遇见的仆人们无不躬身行礼,连半句阻拦询问都没有,倘若再叫上一声“太太”,凌晓大约都会怀疑自己回到了当初在沈家的时候。   在书房门口定了定神,凌晓抬手敲了门,得到回应后才推门走了进去。三爷手里拿着一册《春秋》,看到凌晓后放下书本,微微招了招手,神色中很是惬意满足:“事情都理得差不多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要理的。”凌晓笑意盈盈地走了过去,迟疑了一下将手放到了三爷平伸的手心中,然后被他一拉,不由自主地侧坐到了座椅的扶手上。   眼看凌晓浑身毛都炸起来一般如坐针毡,三爷却视而不见,一手扶着她的腰,微微挑了挑眉:“这都还浪费了一上午呢,等你到现在,这才有时间来见我?”   凌晓哑然,看了看三爷的脸色,觉得他并非是生气或者责备,反倒是……像被忽略的埋怨,脑子不由得有些发木:“场面上的事情还是要做的,孟家这么大,每房去坐上一坐,这一上午也就过去了,这不,看到时间不早了,旁支的地方我都没去呢,就急忙到您这儿来了。”   三爷轻轻一笑:“孟家的事也算不得太多,以后来了你就到我这里来,有事情让他们到这里找你就是了。”   “是。”凌晓连忙应了,反正她也是这样打算的。   虽然想要在三爷面前表现一下自己,但是凌晓也并不想花太多心思在孟家上,毕竟她也是很忙的,要学要做的事情还有一大堆。   “听说,我们家晓丫头很有大家气度,进退合宜、行事公允,就算是当孟家这样大家族的主母也很是像样呢。”三爷的眼角微微上挑,浅浅的笑意让凌晓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也错过了其中似乎隐含的深意。   凌晓谦虚了一句,看三爷心情好得很,不由将心底一直的疑惑翻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三爷,昨日我便一直想问了,您为何要将管理孟家内宅的事情交给我?这……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吧?孟家已经被您整肃地清清静静,无论交给谁都能管得妥妥帖帖的。”   大略是凌晓已经接手了这烫手的山芋,并且做得尽职尽责,三爷并未像昨□迫凌晓接受那般表露不悦,反而轻轻扯了扯嘴角,抬手将凌晓因为走动而有些凌乱的鬓发缕到耳后:“这哪里是谁都能做的事情?其他人我都信不过,就算信得过也都干不长,若是你能做好,那自然是最好的人选了。”   说罢,不待凌晓再说什么,三爷突然高声唤了仆人进来,随即有些责备地蹙眉看向凌晓:“天这么热,瞧你还走得这么急,出了一身汗,快点去擦把脸换身衣裳,也不嫌难受?”   凌晓茫然地站起身,看三爷不似作伪的心疼模样,总觉得一切都奇怪极了。   ——她不就是在大太阳底下多走了几步路,出了几身汗吗?连皮都没磨破一块呢。这还是那个能把她训练得跟死狗一样,半点没有怜香惜玉意识的三爷么?   ……或者说,其实三爷是在隐晦地表示嫌弃,觉得她一身汗味碍了他的鼻子?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阿T 和 xxx 两位妹子扔的地雷wwwww   ☆、第四十六章 青年(七)   虽然三爷只是吩咐凌晓去擦把脸,但是孟宅的仆人们显然都很有察言观色的本事,不需要多说,自然给予了凌晓最为细致贴心的照料。只可惜凌晓虽说应该是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孩子,但是上辈子的经历早就磨去了她的富贵命,反而觉得被一堆丫鬟围着伺候实在是各种别扭,干脆将她们都赶了出去,好歹还了自己一个清净。   趴在浴桶壁上,凌晓漫不经心地往身上撩着水,终于定下心来,开始回想一些方才她来不及想的事情——比如三爷的那一番回答。   凌晓不蠢,三爷态度的改变虽然潜移默化,但是她显然仍旧能够感受得出,只不过是自欺欺人地不愿意正视罢了。只不过,有时候一味的逃避也并非什么好的解决方式,反而有可能将原本简单的事情拖得更加麻烦。   大约是对三爷有一种盲目的崇拜感,所以凌晓并不认为他会说没有意义的废话,三爷的本意总是隐含在各种看似轻描淡写的言谈之间的,值得去细细揣摩深思。凌晓凝神垂眸,将记忆里三爷方才的话掰开了揉碎了一个字一个字地思考,越想越有些心惊,就算是泡在温热的水中也无法阻止她后背逐渐冒出的冷汗。   虽然受到三爷信赖是一件好事,但是什么叫做除了她以外,其余受信赖的人都干不长?   不管现在是谁管理孟家的家事,一旦三爷成婚了,必然是要交还给那位夫人的,自然都干不长。但是三爷确认为她能够干得长,倘若由她来做是最合适的,换而言之的含义便是……   凌晓紧紧扣着浴桶的边沿,连指关节都微微有些泛白,脑子里乱七八糟地翻江倒海。   虽然很想将这一切归咎于三爷的一时心血来潮,但是凌晓认为这并不可能,三爷可绝对不是什么任性妄为的人,更何况是这等关系孟家与他婚姻的大事?   不顾周遭人的反对与异样的眼光,便将名不正言不顺的凌晓推上了这个位置,显然是经过足够的权衡利弊与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也怪不得仆人们几乎都将她当成未来的“三太太”和“家主夫人”来对待,若说其中没有三爷的纵容与暗中示意,凌晓可怎么都不会相信。   猛地吸了口气,凌晓突兀地沉入水中,透过水幕定定地看着天花板,试图让自己混乱的头脑冷静下来。   水波荡漾,也隔绝了周围所有的声音,似乎连心都慢慢平静了下来,直到气息几乎用尽了,凌晓才从水里冒了出来,抬手擦去脸上的水渍,然后站起身,拽过一边的浴巾。   三爷要做什么,目前的凌晓是没有任何方法去阻止的,幸而他看上去也并不想强迫她,手段虽然霸道到不容她拒绝,却也能称得上温和隐忍,从未激起她半点的不悦与反抗意识。   凌晓知道,自己也对三爷动心过,像那样出色的男人,会有哪个女人整日守在他身边却还能够如木头一样视而不见呢?只不过对三爷的尊敬与惧怕让她每每稍有意动就仔细妥帖地压制住,才没有出了什么大岔子,却不料对方竟然也有同样的想法?   只可惜,此时此刻凌晓的心里却并没有什么两情相悦的欣喜或轻松,反而满是冷静的判断与评估。   对男人的不信任与排斥已经深入骨髓,倘若将三爷视为父兄师长的话,凌晓还可以放纵自己去信赖依靠,然而一旦角色转变为了男人,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凌晓完全不相信自己有什么魅力能让三爷那般的人情根深种——这根本就是个笑话!   也许是连凌晓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其实是自卑的。上辈子接二连三被抛弃让她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够有将男人拴住的魅力,即使曾经喜欢过,当遇到更喜欢的“真爱”的时候,这份“喜爱”也会烟消云散。   现在真正的问题不是是否接受三爷,而是她根本拒绝不了三爷。   凌晓在三爷身边呆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他看中的东西能够逃得出他的手掌心。不管三爷看上去如何地与世无争、和蔼可亲,都遮掩不了他心狠手辣、志在必得的本质。三爷可以隐忍、可以按兵不动,但这都是建立在最终将猎物捕获到手的基础之上的,想要让他放弃,简直是天方夜谭。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是尽管凌晓十分之了解三爷,再“知彼”也只能想的出“该怎么死得痛快”或者“该怎么死得又慢又折磨”这两条路。很显然,懂得审时度势的凌晓只会选择前者。   倘若适当的挣扎还可以视为情趣的话,挣扎得过了头损了三爷的颜面,那可就是自寻死路了。凌晓笑得有几分自嘲,没想到重来一世,她又要栽在男人的手里,只不过这一次,她会努力让自己不要那么难看。   对于大多数男人、特别是像三爷这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男人,求而不得、却又暧昧多情才会让他们将兴趣维持地更为长久。倘若凌晓顺了他的意,让他得偿所愿的话,大概过不了多久三爷就会腻味了,到时候找个机会功成身退,三爷顾念旧情大概也不会太过为难,甚至还会补偿一二——凌晓拿起屏风上搭着的衣服,穿在身上,心里暗暗有了计划。   上辈子的经历早就让凌晓对于女儿家所谓的“清白”不屑一顾了,今后她也不打算找个男人恩恩爱爱,自然更加不会在意这件事情。若是三爷想要,那么让他拿去便好,为了最后能达成所愿,这样的代价凌晓还是可以付得出来的。   果然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她想要三爷的庇护,自然就要拿自己作交换,也算得上是公平合理。   凌晓将旗袍领口的盘扣口上,站在落地镜前照了照。   已经年满十八的她身段儿已然出落得玲珑有致,合体的旗袍裹在身上,更衬得她清纯中带着妖娆妩媚,显然是男人最喜欢的那一类型。   凌晓有些失神地抚了抚身上的衣服,轻轻叹了口气。   三爷对她从来都是上心的,这旗袍显然是专门为她订做,款式花样也是最新的,看来就算是到了孟宅,三爷也没有忘了她,反而一早就都准备齐全了。   ——尽管这些都是下人们去做,三爷只需要吩咐一句,但是对于三爷这样身份的人而言,这样无时不刻的惦念照顾也足够了。   ……倘若,她和三爷的情份能够一直持续下去,那该有多好?   只可惜,感情这种东西,有时候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凌晓对于自己难得的多愁善感轻轻一哂,拿起毛巾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同时扬声唤了仆人进来,替自己梳妆打扮。   房间的门被推开,听脚步却并非是女子细碎的步伐,凌晓愣了一下,刚待要转头去看,拿着毛巾的手便被另一只手覆上了。   凌晓自然是熟悉这双手的,是这双手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写字作画,如何摆弄枪械,从八岁一直握到十八岁,即使不回头,凌晓也知道来人是谁。   不得不说,刚刚一直在想关于三爷的事情,尽管应当算是“想通”了,但是猛地这么一见面就,仍旧让凌晓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身体也反射性地紧绷了起来。   三爷没有说话,只是从凌晓的手里接过毛巾,轻柔地擦拭她的头发。   他显然没怎么做过这种事情,动作有些生涩,却依然带着惯常的优雅闲适,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凌晓微微低着头,心脏如擂鼓一般跳动了起来,从来没有一个男人会在她沐浴之后亲手为她拭发,这种被宠爱的感觉让她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想到自己方才的决定,凌晓轻轻呼了口气,放松了身体,放纵自己靠在了三爷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依赖与亲昵。   三爷的动作一顿,随手将半湿的毛巾丢到一边,然后用手指轻轻顺了顺凌晓黑色的发丝。   仍旧带着水汽的黑发缠绕在修长的指尖,顺滑的触感让三爷心底一片熨帖,他微微弯下腰,自身后将凌晓环入了怀中,感受着她因为羞赧与紧张而微微颤动的身体。   原本白皙如玉的耳朵已经染上了绯红,连脖颈都似乎带上了淡淡的粉色,黑色的发丝垂下,遮住了凌晓的侧脸,但是三爷似乎能够想象得到,那张漂亮的小脸上此时此刻将会是何等的神色。   与聪明人交往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仅仅是轻微的改变就能令对方心领神会,连说出口的必要都没有。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大约只有相处了这么久、又将对方真正放进了心坎里的人才能够拥有。   三爷将凌晓搂得更紧,后背与胸膛紧贴在一起,似乎连心跳都变成了同一个频率。   浅浅地一笑,三爷垂首,轻轻在凌晓的发顶印下一个吻。   这是三爷第一次亲吻凌晓,尽管浅淡、不沾情.欲,却也真正明明白白昭示了两人之间关系的改变。   从此,凌晓不再是三爷养在身边的玩物,而是他的情人。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rica妹子扔的地雷~~   缩头乌龟的日子过去啦,让我们迈入心照不宣的暧昧的时代╮(╯▽╰)╭虽然在一起了,但是妹子的心结还需要慢慢解~   ☆、第四十七章 青年(八)   曾经为了工作,为了活下去,凌晓学过不少勾引男人的手段,也知道若是当男人的情妇、情人之类的角色要如何做,只不过,凌晓并不认为,三爷会希望她用那样谄媚讨好的态度去勾引他。   倘若说凌晓知道如何把男人分成三六九等各种类型的话,那么三爷显然不在凌晓的任何一个分类之内。跟了三爷将近十年,凌晓却从来不知道三爷的弱点是什么,甚至连他的喜好都不能准确掌握,这讨好起来的难度无疑是最大的。   不过,如果三爷喜欢上的是之前的她的话,凌晓最明智的举动就是不做任何改变,仍旧当“自己”,何时三爷觉得需要更进一步了,那么她只需要配合就够了。   毕竟,三爷这样的人,大概更喜欢掌控的感觉。   凌晓完美地扮演了一个从未谈过恋爱的十八岁少女,“初陷爱河”的她不知该如何主动,每每面对三爷亲密的举动,凌晓只会柔顺地靠过去,垂下头,面色绯红地任对方予取予求。   而三爷对于这样的凌晓也并未有什么不满,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两人都没有做出昭告天下之类的举动,但是能得到三爷青睐的无疑都是些很有眼色的人。   第一个发现他们之间异样的是周宣华,只不过这位三爷的左膀右臂没有表露出丝毫的差异,只是推了推眼镜,给了他们一个“你们终于在一起了,我也终于安心了”的欣慰的眼神。   凌晓这才知道,三爷打自己主意显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举动也很露骨,不然不可能让周宣华露出这样的神情,这让凌晓有一种自己被看了很长时间笑话的懊恼。   不仅仅是周宣华,三爷的其余手下、孟宅的仆人等等对凌晓的态度也有了极为明显的改变,甚至连脑子有些缺根筋的杰诺特也隐隐发觉了些什么。   “你到底做了什么?”对凌晓一向直言不讳的杰诺特完成了自己的训练任务,趁着三爷去客厅见客的时候灰头土脸地爬起来,直直地扑向一直坐在一边看书品茗优哉游哉的凌晓。   凌晓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他,干笑了一下。   “你一定做了什么对不对!”杰诺特瞪着蓝色的眼睛,其中全然是不满与指责,“快说!你到底怎么讨好三叔了?他非但减少了你的训练任务,还怕你累着呢!我刚刚还亲眼看到他竟然给你擦汗!擦汗!!”   越说越悲愤,其实杰诺特并不介意被区别对待,也希望能不断锻炼自己变得更强,但是这区别性的差异也太明显了吧?!明明原本三爷在训练学习上对待他与凌晓的态度都是一样的,但是现在突然宝贝起了其中一个,立即就衬托地他宛若路边的杂草一般,可怜至极。   森森的,杰诺特有一种被原本同甘共苦的同伴抛弃了的委屈感,看着凌晓那略显尴尬的模样更是愤怒,忍不住双手就虚抓上了凌晓的肩膀,悲愤地摇晃着:“一个人偷跑真是不公平!起码你也要把经验传授给我一下啊!”   凌晓被晃得东倒西歪,很是无奈。   传授什么?让杰诺特使美男计去诱惑三爷么?……呵呵。   “咳咳。”两声轻咳打断了杰诺特对凌晓的威逼,两人都是身子一僵,反射性扭头看向门口,正见到归来的三爷抱胸斜靠在那里,淡到没有丝毫情绪的视线在杰诺特抓着凌晓肩膀的手上扫过。   瞬时间,杰诺特就像是被针扎到一般放开手,后退了三步拉开与凌晓之间的距离。虽然脑子里还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显然身体的本能反应告诉他——这样做才是最正确的。   无疑,杰诺特已经拥有了野兽般准确的直觉。   三爷浅浅地一笑,没有看凌晓,只是注视着杰诺特,宛若最和蔼的长辈,亲切地问询小辈的功课:“布置的训练都完成了么?”   “完成了!”杰诺特连忙大声回答,生怕三爷觉得他偷懒耍滑,来个双倍惩罚什么的。   “完成了啊……”三爷微微眯了眯眼睛,貌似很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看起来,你最近进步挺大呢,完成了训练还这么精力旺盛。”   被“夸奖”了的杰诺特“嘿嘿”笑着抓了抓自己那一头金灿灿的头发,不由自主地骄傲挺了挺胸膛。最近三爷对他的要求严格了不少,已经鲜少这样夸奖他了,今天突然的表扬实在是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凌晓有些目不忍视地撇开视线,不愿在看杰诺特傻兮兮的模样。   果然,在杰诺特谦虚地表示自己还需要继续努力之后,三爷赞许地微笑颔首:“不错,你还需要继续努力,既然还这么精神,那么训练量就翻倍吧。”   杰诺特:“………………!!!”   “对了。”三爷微微一笑,补充道,“我指的是,从今天开始,你的训练量都翻倍。”   杰诺特:“………………QAQ”   看到杰诺特哀莫大于心死地磨蹭着出了房间,凌晓这才颇为后知后觉地放下书,起身迎上三爷,被他虚搂在怀里。   一手抬起凌晓的下巴,三爷认真得看了看,确定她没有少一根汗毛之后这才缓下了脸色。   “我和杰诺特闹着玩呢。”对于杰诺特的不幸遭遇,凌晓也是有些惭愧与怜悯,不由得开口替他求情,“别罚他了吧……”   “不是惩罚,他的训练量这两天也该翻倍了,不仅仅是因为你的原因。”三爷笑道,牵着凌晓的手拉着她走回椅子,“不过,他也该受到教训了,省得得寸进尺,越发不知道分寸。”   凌晓被三爷拉到腿上坐下,顺从地伏在他怀里,心中为杰诺特暗暗默念了一声“珍重”。   打发了杰诺特,自然就剩下凌晓与三爷的独处了,每到此时凌晓的心跳都会有些失速,因为不知道三爷会对她做什么——毕竟,虽然角色转变了,但是凌晓还没有完全熟悉自己的新岗位,难免束手束脚。   大概是察觉了凌晓的紧张,三爷并未点破,只是轻轻一笑,一手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梳理着她的黑发,另一手则拿起了凌晓看到一半的书。   听到三爷低声询问她读书的心得,似乎并没有什么进一步动作的模样,凌晓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懒洋洋地开口与三爷一问一答,身子也逐渐放松下来,甚至不着痕迹地挪了挪,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   三爷眼中闪过淡淡的笑意,突然垂下头,吻了吻凌晓的眼睛。   凌晓吓了一跳,反射性地闭眼,长长的睫毛扫过三爷的嘴唇,微微地颤动着,眼皮上传来嘴唇温热的触感,轻柔、缠绵,舒缓的力度让凌晓再次放松了下来。   三爷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凌晓的身体紧贴在三爷身上,紧密的距离让她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热发软。凌晓自然是尝过男人味道的,虽然她对此并不热衷,甚至隐隐有些反感,但是此时某种难以言表的渴望却仍旧悄悄地冒了头,让她对自己唾弃不已。   有时候,凌晓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三爷的含义。   无疑,在那天的心照不宣之下,她与三爷之间的关系骤然间亲密了许多,三爷更加喜欢抱着她,亲吻她,却始终没有表露出任何对她身子的企图,甚至连她的嘴唇都没有碰过。   凌晓有些惶然,她不知道三爷到底要做什么,明明她顺从了,却只是点到为止。   君子之风?还是她的身体对于他而言根本没有什么吸引力?凌晓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同样举动的沈随钰,心里不由有些发冷。   三爷正是年轻力壮、精力充沛的年龄,即使自制力再强,也不可能完全不为所动吧?除非他一点也不喜欢她,甚至是排斥她,或者……不.举。   第二个可能性凌晓连想都不敢想,不过上辈子似乎也的确没有听说三爷与哪个人关系亲密,所以也……不一定能完全排除。倘若是这种可能性倒也好,凌晓愿意当三爷的挡箭牌,替他遮挡外界的流言蜚语,但是如果是前者……那就糟糕透了。   而如果是前者的话,那么三爷又为何要做出那样的暗示?   凌晓趴在三爷的怀里,思想已经不知道飞到哪个地方去了。三爷问了几个问题,只得到了她猫咪一般漫不经心地哼声,不由低下头看向凌晓,只见她半睁着眼睛,眼神迷茫中透着不安,闪闪烁烁明明灭灭间,似乎在思考生死攸关的难题一般。   三爷轻笑了一声,并没有打搅她,只是将书本合上放到一边,自己则靠在椅背上,合眼小憩了起来。   于此同时,凌晓也做了一个连她自己也觉得胆大包天的决定——她一定要搞清楚,三爷是否对她有意。   即使是上辈子,凌晓也没有做过主动向男人献身这种事情,大多不过是不动声色地勾引男人死皮赖脸地缠上来,然后半推半就罢了。要想让她真正豁出脸面去自荐枕席,即使对于目前的凌晓而言,也是一件相当需要做足心理准备的事情。   但是,不管怎样,都要比如今不上不下、完全摸不透三爷的用意要好得多。   如果被接受了,凌晓便也可以安安心心地当三爷的情人,不用再多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如果被拒绝了,那么也要闹清楚到底是为什么被拒绝的,三爷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就算是变成挡箭牌,凌晓也会认认真真、甘之如饴地做下去。   当然,最坏的一种情况就是被三爷瞧不起,然后被丢开……凌晓在心里叹了口气,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无论做什么,都一定是有风险的……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桃子、王茶茶 和 Erica 三位妹子扔的地雷=3333=   ☆、第四十八章 青年(九)   即使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主动向三爷献身以试探对方的态度,但是该如何做得不着痕迹、不惹人厌烦也是一件相当棘手的事情,凌晓告诉自己这需要从长计议,然后便每日都陷入了纠结沉思之中。   想过酒后乱性,但是三爷却向来自持地很,对于酒类总是浅尝辄止,从未醉过,倘若硬是灌酒,那意图必然暴露得太过明显,甚至会被怀疑有二心。   想过向三爷讨教武术,然后擦枪走火,但是以三爷的身手要制服凌晓显然绰绰有余,而且她的一招一式也都是三爷教的,稍有更改都会被发现,露了行迹。   凌晓归结出一个又一个方案,然后又一个又一个地舍弃掉,简直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解哥德巴赫猜想一样,怎么想怎么不对。   “晓晓,晓晓!我说的话你有听吗?”唐嫣然喊了凌晓几声,见她仍旧木然地看着地面,一副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的模样,终于趴到了她的耳边,大声叫道。   凌晓身子一颤,抬手揉了揉自己被震得有些发疼的耳朵,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看向一脸郁卒又不满的唐嫣然:“……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   “有什么心事吗?”王芸柔声问道,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   “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唐嫣然揶揄地眨了眨眼睛,用手肘顶了顶凌晓,“除了这个,我真想不出你有什么值得如此烦恼的!”   凌晓尴尬地笑了笑,不能否认,却也没有办法认同。   见她这幅模样,几个女孩子们都来了兴趣,就连自持身份、总是矜持冷淡的张芝雅也好奇地将视线移了过来。   凌晓的感情问题一向是少男少女们无聊的时候八卦的焦点,谁让不仅曾经备受青睐的宋文斌对她态度暧昧,就连后来受人追捧的邵杰也相当热烈地追求过她。   如今宋文斌已经淡出了年轻人的社交圈,邵杰也跟家里闹翻,离家出走后不见了踪影——据说是去参加革命去了——剩下的世家公子们虽然同样出色,却也没有了一枝独秀的境况,各有不同的人追捧,然而无论风水怎么轮流转,女生中最受欢迎的人却一直都是凌晓。   对于凌晓的出色、备受男生喜爱,女生们从最开始妒忌到后来的羡慕,又到了现如今的将其视为理所当然。不过,就算是再理所当然,危机感也是有的,一日凌晓心无所属,那么那些自认为出色的少年公子们便一日不死心,她们便同样无法安心。   说实话,比起凌晓神在在地享受单身的时光,女生们都恨不得她能快一点被男人套牢,不要再出来祸害苍生。   被众人的视线刺得万分不自在,凌晓环视了一下眼神殷切的女孩子们,心中略略沉吟。   毕竟相处了这么久,凌晓对她们的友情也有几分是真心的,自己如今已然成了三爷的人,今后免不了与三爷同进同出、举止亲密,被人发现后公诸于众。与其让她们那时候才知道,不满自己秘而不宣,也许这倒是一个适当的透露时机。   当然,因为与三爷的关系尚不稳定,而三爷也绝对不是一个“可以拿得出手来炫耀”的角色,凌晓并不打算将一切都挑明了,只是模棱两可地羞红了脸,垂下头,小声回答:“……我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得……”   这是凌晓自宋文斌以来第一次表达出对某个人的好感,顿时,女生们都有些轰动,顾不得还在校外的露天咖啡馆、需要作出矜持的大家之风,纷纷围拢了上来,追问详细的情况。   凌晓羞涩地推了推其中最为热切的唐嫣然,一脸的别扭与不自在:“哎呀,你们就别问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喜欢他?”唐嫣然盯着凌晓的眼睛,问道。   虽然只是假装的,但是凌晓的脑子里依然闪过三爷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有些面颊发烫,轻轻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那他呢,喜欢你吗?”王芸追问道。   凌晓的眼神黯了黯,有些困惑地回答:“他对我很好……但是,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少了什么?”连张芝雅也加入了进来,难得地迫不及待。   “……他不喜欢碰我。”凌晓许久才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   “他是什么样的人?也许是因为珍惜你呢?”王芸抬手点了点下巴,“倘若真的是因为珍惜你而不随意碰你,那么真是个好男人,赶快嫁了吧!”   看着周围的女生们纷纷提出自己的意见,或是安抚或是中肯或是理智或是敦促,凌晓的心里不由得有些发热。   上辈子她从未与女生们建立过亲密的友谊,自然也没有体会过闺蜜到底是什么模样的,更不用说与之讨论自己的情感问题了。虽然女孩子们的见解并非完美,但是仍旧让凌晓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感觉与她们之间的距离更加贴近了几分。   当然,凌晓是不打算将自己的决定说出来的,就算是其中最为豪爽不拘的唐嫣然大概也不会接受甚至理解她的想法。不过,凌晓仍旧相当认真得听取着女孩子们的意见与讨论,时不时点头附和,引得她们更加谈性高涨。   当然,女生们也趁此机会从凌晓的嘴里“套”出了她的心上人是什么模样的。虽然并未得到真正的姓名,但是对方的年纪比她大、长相俊秀、成熟稳重、学识渊博、社会地位较高、谦谦君子如玉之类的特点还是基本上组合出了凌晓所喜爱的男人的模样,这让少女们都安心了不少。   ——看起来,凌晓喜欢的是年龄稍大的成熟男性,而不是同龄的乳臭未干的男孩子。   “凌小姐?”   正当女孩子们讨论地热火朝天的时候,一声清越的呼唤声传来,打断了众人的交谈。   闻声望去,正看到几名穿着军装、军官模样的年轻人站在马路的对面,为首一人表情中带着几分的惊喜,殷切却又不引人反感。   据说,军装是最能凸显男人气质的一类装束,三分的俊俏能硬生生提升到七八分,几名军官都是二十多岁年纪,风华正茂,一身军装衬得他们英挺俊朗,身姿飒爽。为首的那人更是显眼,嘴角微翘着文雅温润,书卷气十足却又并非瘦弱,再加上军服上象征着中校军阶的两朵梅花的肩章,让人不注意到他都困难。   ——也不知最近他又立了什么功劳,竟然已经从少校升为了中校。   “沈少校……不,应当称呼您为中校了吧?恭喜您升职。”凌晓虽然在心里皱眉,却仍旧站起身,走出人群落落大方地问候道。   沈随钰朝身边的人低声嘱咐了几句,随后快步穿过马路,来到凌晓的面前,行了个礼军礼:“承您吉言。”   凌晓沉默了,不知该继续寒暄些什么。对于这个人的了解与失望让她在面对沈随钰的时候完全没有交谈的兴致,却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失礼。   “这几日有些繁忙,没有再拜访您,实在是抱歉。”沈随钰低下头,看着比自己矮上一头的凌晓,语调温软,“令尊嘱咐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本想今日去您家中说一声,却不曾想在这里遇到小姐,就拜托小姐帮我将话带到吧。”   凌晓这一次当真没有掩饰得住自己皱眉的动作,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拜托沈随钰做了什么,同时也实在不喜欢欠他的人情:“虽然家父并未对我提及……但是仍旧是麻烦您了,我们必将备上厚礼致谢。”   “这就不必了。”沈随钰抬了抬自己的军帽,“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   凌晓浅浅一笑,却并未答话,心里已经决定了要在回去后好好查清楚沈随钰与凌父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交易。当然,不管是什么,一份丰厚的谢礼是必不可少的。   见凌晓似乎并没有继续交谈的兴趣,沈随钰眼底微微闪过一抹失望,却也懂得此时不宜继续纠缠,进退有度地行礼道别,在凌晓礼貌性的注视中转身回去了马路对面。   对面的军官们表情上都带着几分的戏谑,视线在沈随钰与凌晓身上兜来转去,沈随钰在穿过马路之后,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凌晓一眼,正对上她尚未收回的目光。   军官们一声哄笑,虽然距离隔着尚远、听不真切,但是凌晓却能从他们说话的语调与表情中品出那调侃的意味。   沈随钰被说的有些羞恼,责怪地瞪了几人一眼,当先快步走开了,几名军官则在又看了凌晓一眼之后,跟上了他的脚步。   凌晓的脸色有些糟糕,虽然她一般并不介意自己被和别人硬凑成堆——毕竟只是八卦娱乐罢了——但是一想到对方是沈随钰,她就心里很是发闷。   明明这辈子她与这个人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了,却为何总是觉得他有些阴魂不散呢?   深深的叹了口气,就连对面那些仅有一面之缘的军官们都那般表现,凌晓就算不回头,大概也能猜得出此刻自己身后的女孩子们会是何等的表情。   ……毕竟,从自己方才特意透露出的那些描述来看,大半都能跟沈随钰扯得上关系。   凌晓无可奈何,无法逃避地转过身。   身后的少女们都带着“我懂”的高深莫测的笑容,抿唇笑得矜持又狡黠,凌晓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认真、却在其他人眼里显得尤为欲盖弥彰地反驳:“不是他。”   随着这三个字,少女们终于憋不住哄笑了起来,看着凌晓站在那里脸颊微红,又羞又恼又是无奈,突然都感觉尤为扬眉吐气。   ——谁让凌晓总是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几乎没有任何的瑕疵呢?此时被调侃到发窘的凌晓,才越发像他们的同龄人啊。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胡桃 和 圆润娘 扔的地雷=333=   ☆、第四十九章 青年(十)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被所有人喜欢,所以在那日之后,当凌晓听到那些关于她恋爱的风言风语的时候,反应是相当平静的,更何况,这其实正是她想要达到的效果。   ——只可惜,那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破坏了一切。   凌晓可以算到人心,可以掌握别人的喜爱甚至妒忌为自己所用,但是却绝对算不到会有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意外地出现,将本应在正轨上行驶的列车歪到了另一条轨迹上。   凌晓本意就是借助他人之口将自己恋爱的事情传播出去,一来为将来也许会发生的公开做铺垫,二来可以试探三爷的态度,三来,这也符合初次谈恋爱的十八岁少女的行事风格——这样的孩子显然不可能将一切都瞒得严严实实的。   但是,凌晓却没有想到,沈随钰非常不恰当地出现了,正正好好嵌入了她辛苦为三爷而所准备描绘的恋人模板。   其实,凌晓与沈随钰当时表现地都非常礼貌,没有丝毫亲密的举止,若是普通来看也不过是彼此认识的人罢了。只不过当时无论是凌晓还是沈随钰身边都有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加之他们都一向洁身自好,鲜少会与异性接触,于是在有心与无心之下,流言便那么逐渐传播开了。   三人市虎,沈随钰与凌晓就这么“被恋爱”了,甚至连凌父都有所耳闻,看着她的眼神那叫一个得意洋洋又满是算计。   于是,当凌晓尝试扼止这一消息、或者将沈随钰从中剔除却收效甚微只后,气得直接摔了一个杯子,然后,她就被三爷召唤去了……   凌晓从来没有奢望过三爷会不知道这个消息,而且从过往的经验来看,他大约也不会对此充耳不闻。毕竟连当初凌晓是他的晚辈与学生之时,他就多次表达出了对宋文斌甚至邵杰的不喜,如今凌晓真正在名义上成了他的女人,三爷显然不可能放任她的名字被和另一个男人联系在一起。   不过,好的消息应当是三爷不会对此有太过激烈的反应,毕竟凌晓的一举一动都在三爷的眼皮子低下,他必然知道凌晓与沈随钰根本没有半点不清白的关系。   这一次,三爷是将凌晓叫到了自己的私宅,凌晓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在这里长大的,一来到这里格外轻松自在。   从前,凌晓与三爷见面大多数都是在书房或者演武场,而这一次,她却被直接带去了三爷的起居室。这里是三爷的私人领域,凌晓从未踏足过,初次来访不由得有些忐忑、甚至隐隐地兴奋——这是对她身份的肯定。   三爷似乎也是刚刚回来,正懒洋洋地换着衣服——只可惜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凌晓什么不该看到的都没有看到。   见到凌晓进来,三爷一边系着外衫的扣子,一边转过身,调侃地挑了挑眉:“看看,谁来了?已经与人私定了终身的晓丫头?”   凌晓嘴角微抽——她还真不知道,不过几日而已,这流言又升了一级,连私定终身都出来了,天知道她这辈子还只见过沈随钰两次!   ……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凌晓为了自己这一次愚蠢的举动扼腕不已。   佯怒地抿了抿嘴唇,露出几分的委屈几分的愤慨,凌晓快步冲进三爷的怀里,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口闷声不吭。   扣子才系了一半的三爷不得不伸手将凌晓搂住,难得衣冠不整,却也无暇去注意。揉了揉凌晓的头发,三爷话锋一转,音调也低沉了下来:“不过,那沈随钰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也正纳闷着呢。”凌晓抬起头,看着三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郁闷,“我只知道他是虎子哥手下的军官,似乎颇得重用,其他的一概不知——哦,对了,最近他和我父亲似乎走得挺近,有些不让人省心。”   三爷似笑非笑地看着凌晓,听她解释完却并未缓下神色,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有些漫不经心地梳着她的发,缓缓开口:“虽然,我也听说你跟那个沈随钰只见过两次,但是,我为何有种感觉——你对着沈随钰熟悉得紧呢?”   凌晓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眼眸中划过一丝的惊疑不定却又被她妥善地遮掩住,只是那真真切切的一惊也不知是否能逃得过三爷那双犀利的眼睛。   凌晓不知道三爷是怎么看出的,三爷似乎的确有这样一种魔力,任谁都不能妄图去欺骗他。   他不说,不代表不知道,他只是不在意,所以纵着你罢了。但是倘若过分利用这份纵容,在前方等着你的可绝对不是什么好结果。   凌晓的身体有些微微发僵发冷,却又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有些迷茫无措地抬眼看着三爷。   三爷与凌晓对视片刻,终于轻轻叹了口气,抬手遮住她的眼睛,又吻了吻她的头顶:“算了,这次便先罢了。我知道你有许多小秘密,连我都不愿说,一次两次我可以容忍,但是我可不知道,我还能忍多久。”   凌晓顿了顿,轻轻将三爷遮着她眼睛的手拉开。试探着再次看向他。三爷的目光已经缓和了下来,带着几分是纵容几分的无奈,同样,还有几分遮掩下的冷冽与警告。   凌晓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突然心中一动,抬起双臂搂住三爷的脖颈,微微踮起脚尖,毫不拖泥带水地吻住了三爷的嘴唇。   三爷吃了一惊,连动作也停了下来,措手不及地被凌晓用力推倒在了床上。   即使是此时,三爷的第一个反应也是扶住凌晓,以免她一个冲动磕到床沿。看着少女跨坐在自己身上,用娇嫩的嘴唇生涩地摩挲着自己的唇,双眸紧紧闭着,又长又密的睫毛微翘、因为紧张而发着颤,三爷不由得想要哑然失笑。   少女大略是没怎么接过吻,亲吻的动作反倒像是小猫小狗想要跟主人亲密那样,尤为惹人怜爱。三爷在心里一声轻叹,抬手扶住凌晓的后脑,微微开启原本紧合着的唇瓣。   若论到接吻,凌晓显然是理论远胜于实践的,她可以容忍男人触碰她的身体,却无法接受这份嘴唇含着嘴唇、相濡以沫的亲昵。倘若对象是旁的男人,凌晓也许还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理论上的知识,起码不会糟糕到让人没有兴致,但是此时的对象却是三爷,凌晓一想到自己竟然一时头脑发热地将三爷推倒强吻了,顿时都觉得整个身体僵硬地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有时候,刻意地安排永远不如恰好遇到的机会,凌晓认为,当一个女孩子被自己的恋人怀疑跟别的男人有染的时候,冲动点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解释也许苍白无力,而实际行动则是最有利的证明,当我连清白之躯都愿意给你的时候,你又怎么能怀疑我喜欢别人?   所以,灵光一现的凌晓瞬时间决定心动不如行动,这样一来不仅能蒙混过关方才的危机,更能解决一直以来困扰她的难题,简直是一举两得!   只不过,想想是一方面,实际行动却又是另一方面,就算三爷不说,凌晓也知道,自己的表现有多么糟糕。   ……算了,反正她现在的身份是毫无任何经验的纯洁无暇的女孩子,生涩点什么的……才正常,不是么?   凌晓如此安慰着自己,一边试图点燃三爷身上的热情,但是她显然收效甚微,三爷纵容她在自己身上作乱就像是纵容一只向主人撒娇宠物。   就在凌晓沮丧万分,并且有几分打退堂鼓的时候,她舔舐着三爷嘴唇的舌尖却突然触碰到了对方微启的唇缝。尽管这原本就是凌晓所希望的,但是她仍旧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将舌头缩了回去。   三爷没有给凌晓后退的机会,用力将她想要抬起的头按了回去,更紧密地贴上了自己的嘴唇,随后化被动为主动地含住了凌晓的双唇。   显然,比起经验不足的凌晓,三爷对此就擅长多了。或者也许不应当说是擅长,因为无论做什么,三爷都带着一股顺理成章地慢条斯理,和缓却霸道,这种气质让他在面对任何熟悉或不熟悉的事物时,都不会露出半分的不足。   凌晓的舌被三爷所俘获,被动地纠缠,随着他的节奏而动,三爷的吻很深,很认真,没有半分的敷衍或排斥,这令凌晓有些安心,但是同时,却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是的,少了一些,凌晓从这个吻中只感觉到了一种安抚的意味,就像是三爷在抚着她的头,让她不必那么担心一般。没有不顾一切的热情与冲动,更没有所谓的情.欲,三爷的吻相当干净,干净到让本打算趁机自荐枕席的凌晓完全不知所措。   原本搂着三爷脖颈的手慢慢下滑,穿过三爷原本就半敞着的外衣抓住白色的中衣,凌晓此时此刻其实很挣扎,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自己的计划。   而且……与其率先将三爷扒光了什么的,她大概应该先解开自己的衣服吧?说实话,凌晓其实还不太敢在三爷身上肆意妄为。   犹犹豫豫间,凌晓将原本放在三爷胸口的手又伸向了自己的衣领,刚刚挣扎着解开一个扣子,却被三爷伸手阻止。   三爷缓缓撤开与凌晓的距离,看着被自己吻地娇喘微微、眸色含春的少女,眼中满是柔软的歉意。   握着凌晓手腕的手很坚定,微微施力,便将她的手从领口移开,而原本扣着她后脑的手也缓缓抚摸着她的发,和煦而轻柔。   “你不需这样的……”三爷轻轻叹息,“抱歉,是我逼你太甚。”   凌晓有些惶然地看着三爷,不知他阻止自己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在道歉。   凌晓能够感觉得出,三爷并不排斥她的这番举动,但是同样,也没有别的男人那种对她身体的迷恋与渴求,即使到了这样的情况,他的头脑仍旧是冷静的,举止仍旧是内敛的。   如果不是在这个姿势之下,她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出三爷下.半.身的反应,也许凌晓真的会怀疑他患有什么男性无法宣诸于口的疾病——但是,既然三爷正常得很,那么又是为什么?   他不讨厌她、不排斥她,却又为何拒绝她?   “不要这么着急,晓晓,我等得起。”三爷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随后将手移到凌晓的肩膀,微微施力。   被明确拒绝了的凌晓不敢、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再继续下去,顺从地从三爷身上爬起来,站在床边,仍旧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等得起?等什么?   只可惜,凌晓不知该不该问出口,而三爷此时此刻也显然没有了向她解释的耐心与精力。   “晓晓,先出去一下。”凌晓的离开让三爷似乎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温言说道。   凌晓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却又迟疑地停住脚步。   “晓晓,出去。”三爷又说了一遍,语气微沉,带上了些许命令的意味。   这一回,心中微惊的凌晓终于转过身,走到门边,仍旧不由得在推门之前回头望了望。   三爷斜靠在床上,带着几分凌晓从未见过的狼狈,待到看清三爷目光中敦促的意味,凌晓终于埋下头,推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在合上门的一刹那,凌晓听到了里面传来了一声压抑的喘息,让她似乎不由自主地全身燥热了起来,无力地靠在门边,抬手捂住了自己通红的面颊。   ——好丢人……平白出了这么大一个丑,最终却似乎什么都没有搞明白,这绝对是凌晓重生以来最大的一次滑铁卢!   ☆、第五十章 青年(十一)   献身遭拒,这绝对是凌晓重生后最丢脸的一天,无颜再见三爷的凌晓没有跟任何人说一声便急匆匆灰溜溜地逃走了,并且打定主意要将这件事情当做黑历史深埋在心里,再也不要重新翻出来。   只可惜,就算她本人是这样打算的,也要看三爷同不同意,凌晓回到家之后就有些浑浑噩噩的,就连凌父拿她和沈随钰的传言试探她的态度都没有激起凌晓半分的兴致,满心满脑都在思考该怎么将这件事情圆过去,下一次该怎样面对三爷。   凌晓不打算再去管三爷是怎么打算的了,很显然,她的试探除了让一切更加糟糕以外别无用途。三爷从来不能以常理来估测,甚至,你都不能将他完全当成一个男人。   不妄自揣测,不擅自行动,三爷要做什么自然会去做,她只要安安心心等待就够了,不应再自作聪明。   凌晓有些恹恹地合上书本,下午的阅读课她基本上什么都没有看进去,白白浪费了时间。眼见时间差不多了,凌晓干脆打算直接闭目小憩一会儿——昨晚因为心里有事情,她翻来覆去转转反侧,几乎根本就没怎么睡着……   刚刚闭上眼睛,就听到外面走廊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随后就是图书室的门被用力推开的声音。   在静谧的图书室里,这声响非常大,让凌晓不由得蹙眉,睁开眼睛,打算看一看这个没有礼貌的家伙到底是谁,却没想到来者竟然是唐嫣然。   唐嫣然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微微喘着气,面颊泛红,目光在图书室内搜索了一圈后立即锁定住了凌晓,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图书室内除了凌晓以外并没有什么学生,唐嫣然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是否会打搅别人,只是冲到凌晓面前,双手撑在桌上,倾身紧盯着凌晓,急切地询问道:“其实,你喜欢的那个人不是沈随钰,对不对?!”   凌晓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我都说了多少次了,当然不是,可是你们都不相信啊……”   “我信了!”唐嫣然狠狠地点了点头,看上去特别激动,“这一回,我真的信了!”   “……怎么回事?”凌晓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诧异地看着唐嫣然。   “真是不够意思呢!竟然有了这么好的男友却不说一声!”唐嫣然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随后将凌晓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推了推她的肩膀笑着催促道,“他来学校找你了呢!快去看看吧!”   “什么?!”凌晓简直称得上大惊失色,忍不住抓住唐嫣然,急切地追问,“谁来了?他?!”   “还能有谁?当然是那位令你心心念念、魂不守舍的恋人喽!”唐嫣然揶揄地眨了眨眼睛,“大概是听到你和沈随钰的风言风语,终于坐不住,要出来抢回自己的位置了呗?”   凌晓觉得脑子有些发晕,她完全不相信三爷会做这种事情,这根本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但是倘若来的人不是三爷的话,那又是谁?   怀着忐忑与不安,凌晓连手里的书都没时间放回书柜,直接留在了图书室的桌子上,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了出去。唐嫣然自然跟在了她的身后,满是看好戏的跃跃欲试。   凌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期望来者是三爷,倘若不是,那么那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而如果是的话……凌晓反而觉得更为棘手。   无论是上辈子的印象还是这辈子的了解,在凌晓心里,用句不恰当的比喻,三爷一直都像是一朵高岭之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他应当隐居在自己的家里,暗中掌控着一切,很少有人能够有资格见他一面,而不是……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堆少男少女们围在当中说说笑笑。   所以,当凌晓亲眼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三爷并未穿自己一向最喜欢的复古长衫,反倒是平易近人地做出了时下年轻人都喜欢的海派打扮,白色的西服衬衫与长裤让他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和煦温雅的笑容、优雅沉稳的举止谈吐,还有精致俊美的容貌,都让围绕在他身边的少男少女们崇拜痴迷不已,简直像是对待偶像一般众星拱月。   显然,这些孩子们都不知道三爷真正的身份,毕竟能够真正与三爷面对面的几乎都是各家族老一辈的掌权者与极有潜力的年轻人,他们是远远够不上资格的。   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者无畏,倘若他们知道三爷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存在,大概无论如何都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交谈喧哗了。   三爷笑意盈盈地坐着,姿态慵懒闲适,看上去并未有什么不耐,大概连手腕都不用使,便能将这些少男少女们的心牢牢扣住。   凌晓面色有些诡异地在一边站了片刻,仍旧觉得这一切太过不真实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要扭头离开,然后让自己好好冷静一下。   但是,显然她没有这样的机会。   三爷的视线很快就捕获到了凌晓的踪影,立即,他停下了谈笑风生,隐含笑意看着仍旧呆愣的凌晓,就在凌晓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抬手招她过去,并准备举步响应召唤的时候,三爷却反而站起了身。   没有多说一个字,原本聚拢在他周围的人们便不约而同地让出了一条路,虽然三爷身上的气势已然收敛了很多,也并未表露身份,但是却依然没有一个人敢没有眼色地招惹他的不快——这是是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   于是,凌晓就这么看着三爷迈步朝她走了过来——这是第一次,三爷没有像是对待宠物或晚辈那般唤她过去,而是主动地靠近了她。   凌晓咬住下唇,心底微微地颤动了起来,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这一举动会让她有如此的感触。凌晓只是能感觉得出,她与三爷之间真得不同了,三爷试图在改变,甚至愿意将她放在同等的位置上,而不只是高高在上地俯瞰着她。   “怎么了?看上去傻乎乎的。”三爷来到凌晓的身边,见她仍旧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失笑,抬手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尖。   凌晓缩了缩脖子,终于讪讪地将视线移开,张口欲问,不过刚出口一个“三”字便被三爷按住了嘴唇。   顿时,凌晓觉得周围的视线刺得她浑身上下都有些发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与三爷之间的动作实在是太过亲密。毕竟她与三爷独处的时候是一回事,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另一回事,不同于自己的习惯成自然,大众的接受度还是很有限的。   只可惜,凌晓会注意这件事情,而三爷却绝对不会。将傲慢深深藏在温文有礼的外表之下的三爷根本不会去管别人是如何看待他的,搂住凌晓的肩膀,侧头浅笑:“你应当要叫我什么?”   凌晓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发现在这个场合唤“三爷”的确不太合适,且不论是否有人会因为这个称呼发觉什么,如此疏远有礼地呼唤自己的恋人也着实有些太过奇怪了。   凌晓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一个音来,停顿了片刻,又尝试着开口,仍旧苦恼地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改成什么样的称呼。   “三爷”这个称谓从小到大唤了十年,已经深深地印在了凌晓的骨子里,一时之间让她叫三爷别的什么,凌晓总觉得各种不对头。   看到凌晓如此为难的模样,三爷略有些失望,却也没有继续强迫她,只是略过这个话题,笑着与周围的少男少女们点头打了声招呼,便在众人的目送中带着凌晓离开了学校。   凌家的车自然是停在校门口的,毕竟司机都是三爷手下的人,待到上了车,凌晓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连昨日发生的尴尬事都抛到了脑后。   “什么怎么回事?”三爷漫不经心地反问,“我不过是不想被别人沾了光而已。是我的,怎么能记在别人名下?倘若我不出现,还不知沈随钰这个名字要碍我的耳朵多久。”   凌晓哑然,即使猜测被证实了,也仍旧有些不可置信三爷这番动作的确只是为了宣誓所属权。   不过,凌晓显然没有资格、也并不愿意质疑三爷的决定,她只是有些担心:“您这样做,没问题吗?”   “是‘你’。”三爷更正道,“我可以先不逼着你改称呼,但是也要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敬语都去掉才好。”   凌晓抿了抿嘴唇,实在觉得敬语很无辜,莫名其妙就变成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仍旧顺从地改了说法。   三爷满意地一笑,揽着凌晓的肩膀:“自然是无碍的,原本深居简出只是懒得出门而已,又不是不能出来。”   凌晓有些无奈,以三爷对沪市甚至沪省的掌控,别说是出个门,就是横着走也没有任何问题,关键是其他人适应不适应的问题。   这种想法凌晓虽然没有说出口,却清清楚楚地摆在了脸上,三爷自然一看便知。   “不过,你的担心也有道理。”三爷抚了抚凌晓的后背,赞许道,“虽然我觉得没关系,但是若是其余人不自在,也总会造成些麻烦,所以我已经叮嘱好了,目前对外的身份只是个学校教授而已。”   凌晓惊讶地瞪着三爷,半晌才消化了这个消息:“也就是说……现在您——不对,是你——你只是学校教授?不会露馅吗?”   “露馅?”三爷似乎有些不满凌晓将这样的词汇放在他的身上,勾起嘴角微微颔首,“倘若这么轻松就露馅了,周宣华就该去回炉重造了。况且,就算露馅又能如何?”   凌晓干笑了一下,为周宣华有了这样一位高标准严要求、且最近似乎有些喜欢乱来的上级默哀了三秒钟。   在凌晓尚未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素来雷厉风行的三爷就这么突然从幕后走到了前台,真正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牵住了凌晓的手,占据了彼此身边的位置。   没有一个女人甘愿无名无分地跟着一个男人,连公之于众都做不到,所以尽管不知道这样的改变到底是福还是祸,凌晓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里洋溢着淡淡的喜悦与安心……   ——她,并不是三爷见不得光的情人,而是光明正大的恋人。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云海之城 和 13484436 扔的地雷=333=   ☆、第五十一章 青年(十二)   自从三爷那一次现身之后,凌晓的名字终于与沈随钰分割开,也不知到底是人民群众终于擦亮了眼睛认清了真相,还是三爷的人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   令凌晓有些惊讶的是,三爷真正的身份似乎的确没有传扬开来,大多数人都认为他只是一名学校教授。   因为政府提倡教育,各个辖地的军阀们也喜欢做出礼贤下士的模样,无论心里是否不屑一顾,也会将这些读书人捧得高高的,以便让他们在公众面前为自己说几句好话,提升一下自己的舆论支持。所以在这个年代,大学教授是一个相当风光的职业,薪水充足、受人尊敬,即使出身寒微,也能凭着自己的本事与学识风光霁月。   虽然摆脱了沈随钰的名字,但是凌晓的烦恼却并没有结束,反倒有越演越烈之势。   三爷无论走到哪都是令人难以忘怀的那类人,尽管他只在凌晓的学校里停留了十来分钟,却显然成为了一段广为流传的佳话。见过他的总是缠着凌晓旁敲侧击他的消息,希望能再见一次,而没见过的看其他人如此崇拜也不由得心动不已,更加想要亲身接触。凌晓被搅得烦不胜烦,就连看到三爷时也不由得多了几分的怨气。   凌晓终于明白了三爷为什么总喜欢窝在自己的宅子里,懒得外出走动了,经此一役,就连凌晓本人也不愿意让他出来了,简直是平白给人添乱。   对此,三爷只是笑得有几分无辜,心下却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倘若三爷当真想要不受到关注的话,也是可以做到的。他手下能人异士颇多,乔装改扮不过是小菜一碟,只是介于凌晓所展露出来的招蜂引蝶的能力,三爷还是觉得自己应当适当地展示一下自己,以便让那些蠢蠢欲动的男人男孩们知难而退。   尽管这样的举动的确有些麻烦,三爷也不喜自己像是耍猴一样被人围观,但是若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凌晓的归属问题,三爷本人还是可以勉强接受这样的牺牲的。   凌家算不上什么世家名门,凌家的女儿喜欢上大学教授,在大多数人眼中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更何况三爷的出色一传十十传百,良好的外表、谈吐、修养与学识极大的弥补了在“家世”上的不足。   不过,对于凌父而言,女儿嫁给一个大学教授,显然不如嫁给掌握沪市的军阀手下得力的军官更能给他带来助力。在大多数掌权者眼里,文人不过是卖弄卖弄笔杆子的家伙,平时有需要的时候鼓吹生势,而若论到真正干实事,却是上不来台面的了。   没有钱,没有权,只不过有几句好名声而已,能有什么太大的出息呢?   于是,当听到传言改变的时候,凌父可不像是当初那样坐得住、甚至乐见其成了,直接黑了脸,将凌晓叫到了书房,询问她关于这件事情的感想。   凌晓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自然不可能否认,含羞带怯地肯定了这一消息,还干脆利落地补了一刀:“父亲,您想要见见他吗?”   “我工作忙碌,可没有这样的时间去见他!”见了家长的男友,就带了几分名正言顺的意味,凌父气得狠了,想也不想就拒绝,看着凌晓微露失望的神情,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缓下了语气,“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但是你怎可以如此不自重,竟然与一个男人私相授受甚至私定终身?!听说你们男未婚女未嫁却在大庭广众之下举止亲密,外面都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了,你让为父的脸往哪儿搁?!”   凌晓笑容微淡,眼神也冷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又重了,凌父抓起放在书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大口,才勉强将心底的火压了下去。   如今,刘铭带军队在外面连战连捷,几乎掌握了整个沪省,甚至还有继续扩大地盘的趋势,凌父自然不敢太过得罪凌晓,只不过尽管他也知道自己很难掌控凌晓的婚事,但是她选择的结婚人选未免也太令凌父失望了。   “沈中校是世家子弟,前途无量,我私底下也与他接触了一番,发现他的人品也不错,风评也是好的,哪里比不上你看中的那个教书匠?”凌父难得地苦口婆心,“别看大学教授表面上风光,但是这个时代真正有能力的都是手里有枪、手下有兵的!晓晓,我知道你聪明,也有主意,这种大事上可千万不能犯糊涂!”   凌晓嘴角含笑着听了,心中却想着倘若凌父知道自己现在正贬低的人到底是谁,不知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越想越觉得有趣,凌晓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随后就立即看到了凌父若煤灰一般的脸色。   毫无疑问地,凌晓被凌父赶出了书房,她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膀,暗想自己的父亲还真是越来越暴躁,也不知是不是很久没有“发泄”的原因。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凌晓没有丝毫的愧疚之心,喊管家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就回到房间去做功课了。   虽然已经成了三爷的女人,但是凌晓显然不可能就此止步不前,不管今后她与三爷能走到哪一步,这些安身立命的本事都是不可或缺的。分开,她可以借此活得更好,而如果能够一直在一起,那么她更是不能被三爷甩得太远。   凌晓第一个家庭教师文瑾已经很少再教她什么东西了,大多数都是凌晓遇到不懂的问题,再打电话请教他,现在与凌晓来往最密切的,是她的第二个家教,专门教授她经济类知识的韩家麟。   凌晓与韩家麟之间的关系并不如与文瑾那般亲密,毕竟文瑾算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为人也温和善良。而韩家麟不同,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商人,一举一动都带着精明与算计,这似乎成为了他的本能,诚然,凌晓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却并没有办法像是与文瑾那样交心、亦师亦友。   最近,韩家麟给凌晓的任务是理账,似乎是一个商会的账册,他需要凌晓从中整理出这家商业行会的情况,越细致越好。   对于初次接触这个的凌晓而言,这无疑是一件大任务,而且要凭借自己的力量与理解,不能求助别人。   花费了好几个星期的时间,不仅仅是从账册上理解,还打听了关于这家商会的风评传言,凌晓终于将一切理得差不多了,今晚再归纳总结一下,基本上就可以交差了。   最后的收尾工作,凌晓做得很认真,她知道这是韩家麟给自己的一次测验,也许测验的结果还会被拿到三爷面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关系的改变,凌晓越发不愿意在三爷面前表露出不足,从前她是小辈,做错了事撒撒娇也没关系,但是如今她的目标可不仅仅是如此了,她想要和三爷并肩而立。   大概,这种想法在其他人眼里只是一个笑话,所以凌晓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只是默默在心底里立下了这样一个目标。   一直整理到天蒙蒙亮,凌晓才完成了手头的工作,交代管家将材料在明天一早送出后便扑上床蒙头大睡,直到将近中午才醒过来。   吃完午饭之后,凌晓自然又是要去找三爷的。   刚出了们就正巧遇到来拜访的沈随钰,凌晓这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没有出门,尚留在凌宅处理事务。   见到凌晓,沈随钰显然有几分的无措,白皙的面颊也微微有些发红,大概是因为前一段时间的流言。凌晓余光看到司机很是关注这边的情况,不由得嘴角微抽,匆匆地与沈随钰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快步离开,甚至称得上有几分的失礼。   凌晓还记得先前三爷那被她蒙混过关的警告呢,虽然不知他是如何看出来的,但是显然已经对沈随钰有所关注了,凌晓一点也不想顶风作案,再惹出三爷的怀疑。   虽然在心里仍旧对于沈随钰有些意气难平,不过凌晓知道,三爷可不会管这么多,他必然不希望自己对于沈随钰过分关注,就算是伺机报复,也不愿她将精力放在别的男人身上。   有了男人,就是麻烦。凌晓在心里嘀咕着,弯腰上了车,却也并不觉得这算是什么负担,比起过往的恩怨,显然凌晓更加注重当下。若是为了已经过去的事情而惹恼了三爷,显然是只有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倘若沈随钰不要来碍她的事,也许就这么将他丢到一边也不算太糟……凌晓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凌宅的大门,沈随钰正在与管家王伯低声说着什么,神态谦恭温良,彬彬有礼。   凌晓收回视线,其实,她还是有些相信沈随钰的人品的,尽管上辈子在危急关头舍了发妻护了心头挚爱而有些不厚道,但是他也应当不会与凌父同流合污,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来算计她。   心下微定,凌晓一路坐车去了孟家大宅,接着又直接被带去了正院三爷的卧房。   虽然未婚女子频繁出入男人的卧房算是相当不自爱的表现了,但是凌晓完全不在乎这些——她都自荐枕席过呢!还被拒绝了!   因为天气很热,屋里放了冰盆温度开了电扇也仍旧居高不下,三爷仅着了中衣,披着外衫,领口微敞着露出精致的锁骨,看上去在自己的私人地盘上很是放松。不过,凌晓所关注的并不是悠闲疏懒散发着几分诱惑味道的三爷,而是他手上拿着的一叠纸张。   在判明那叠纸到底是什么之后,凌晓立即紧张了起来,举步走到三爷的身侧,乖巧地袖手而立,瞬时间便反射性地从恋人的位置回归到了小时候那被考核的学生模样——虽然早就想到韩家麟会将自己的考核送到三爷手上,但是凌晓却没有想到他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看到凌晓的样子,三爷失笑,又有些懊恼自己将这东西摆出来,瞬时间就夺走了凌晓的注意力,反倒让他本身当了陪衬。三爷将手里的纸张丢到一边,拽着凌晓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膝上。   前一秒还在等着听训,后一秒就被对方揽在怀里动手动脚,凌晓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任凭三爷扣着她的后脑给了她一个绵长的深吻,晕晕乎乎间视线还是一个劲儿地往被丢在桌上的那一叠纸瞟,显然还有些在状况之外。   三爷甚是无奈,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一筹,抬手如凌晓所愿地将那叠纸重新拿回手里。   顿时,凌晓的身体紧绷了起来,表情也变得更为严肃,很难想象方才还一片旖旎。   “虽然还有些不足,但是总体而言做的还不错。”三爷缓缓开口,看到凌晓微微放缓了脸色,双眸忽闪忽闪地,压抑着喜悦和激动。   三爷不由得有些不爽,总觉得自己的位置在凌晓心里一跌再跌,甚至已经连考核成绩都比不上了。   不过,就算再怎么不满,三爷也不会将这种想法放在脸上——这未免有些太掉价了——他抬手抚了抚凌晓的头发,温言道:“既然你对这类东西感兴趣,又对这个商业行会已经有所了解了……”   顿了顿,引得凌晓有些迷茫又期待的目光直直看向自己,三爷这才微微一笑,将话补充完:“那么以后,我就将它交给你,而你就开始学着打理它,如何?”   凌晓抓着三爷衣襟的手瞬时间收紧,眼睛亮得有些惊人。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皓水莫负 和 胡桃 妹子扔的地雷~~   皓水莫负这个名字看着真不错,好文艺~   ☆、第五十二章 青年(十三)   商业行会产生于清代,有的是按地域结合的不同业联合组织,有的则是同业组织。三爷交给凌晓的属于后者,行会内的商人大多都是从事海贸的,当然,其中有能力走出国门、与外国通商者并不算多。   所谓的商业行会,主要通过行规的强制性作用﹐从流通环节上调剂商品买卖的组织﹐行会的会长大多是德高望重、或者在这一领域独占鳌头的人。凌晓不知道三爷手里的这个商业行会是怎么来的,不过在接替三爷管理行会的同时,她也接手了三爷名下的船只与贸易线,这令完全没有料到的凌晓有些受宠若惊,同样也深感烫手。   凌晓的确是想要成为海贸商人的,三爷这样的做法无疑让她提早数年、甚至十数年达成了自己的愿望,但是,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凌晓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替三爷打理这些罢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囫囵交出去。   ……况且,虽然说是打理,也不过是听着好听罢了,刚刚接触这一行当的凌晓只能算是学徒,管理什么的完全不够资格。   原本替三爷管理这些的是韩家麟,凌晓的介入无疑侵占了他的利益,也不知三爷是如何安抚他的。幸好凌晓也算是韩家麟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比旁人亲近了几分,同样,她也很有自知之明,新上任的一段时间内将自己的姿态摆的极低,就像是自己仅仅只是跟着韩家麟进一步学习一样,不指手画脚,不喧兵夺主,就算是发表自己的意见也借着委婉求教的语气,从不会招人厌烦。   原本,尽管有三爷的威慑,商会的成员们对于自己竟然被交到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手里也有着诸多的不满的,直到一段时间的接触之后,发觉凌晓好学而乖巧,不惹是生非,甚至存在感极低,根本没有对他们产生任何不良的影响,才勉强接受了这一安排。   凭借着自己年少的伪装,再加上三爷的后盾,凌晓与商会内的商人们在表面上打成了一片,亦师亦友,虽然私下仍旧被不少商人当成是可以愚弄的孩子,不过凌晓却始终忍而不发。目前,她的当务之急是真正将商会的情况摸透,而后立威才能立地更加理直气壮、也更加有效果。   比起管理沈家的无为而治,凌晓对于商会可以算得上是尽了十二万分的心力了,天天跟着韩家麟满沪市得跑,早出晚归,连去三爷那里的时间都一减再减。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三爷除了暗自吃味以外却也别无他法,毕竟事情是他交代凌晓做的,三爷实在做不出自己打自己脸的事情来,只能不动声色地敲打了敲打韩家麟,督促他尽快帮凌晓将事情理顺。   本以为将这么一大摊子事情交到凌晓手里,破格提拔她,她必然会手忙脚乱一通,甚至引得众人不满排斥,然后,受到委屈、求助无门的凌晓就会想到向自己求助,而自己也好顺理成章地亲近一番,展现一下自己的能力,结果事实证明,三爷又一次失策了。   多年打雁,也可能被雁啄了眼睛,三爷看着凌晓收敛自己的傲气,放低了姿态融入到商会之中,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孩子。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她明白的比谁都透彻,即使再骄傲,为了目的,也能毫不迟疑地弯下腰。   ——就像是曾经,初次见面的时候,那个警惕、凶悍、对任何接近的人都能毫不迟疑地露出獠牙的小兽在明白自己无法与敌人对抗的时候,便一转头露出柔软的肚皮、摆出温顺的姿态,谋求全身而退。   三爷觉得,当时的自己大概就是被这样将强悍与柔顺都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女孩有了兴趣,才破天荒地将她带在了自己身边。   三爷一直在思考,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懂得这些东西,尽管装得稚气,但是凌晓的眼睛里从来都只有沉稳与审时度势,尽管表面上喜欢依赖他,但是一转身,凌晓又会变成那个独自扛起一切、解决一切的女孩,似乎从没有想过她也可以向别人祈求帮助。   在又一次试图让凌晓依赖自己的计划宣告破产后,三爷不得不惋惜地在心里叹口气,彻底放弃了这一打算。要想让倔强的凌晓主动走近自己,还真不如自己放□段,主动向她靠过去来得便捷,掉点面子也就掉点面子吧,总比一直都毫无进展好得多。   凌晓自然不知道自己又被三爷算计了,反之,三爷的慷慨让她认为这是一次考验,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来应对,以证明自己的能力与存在的价值。凌晓这一段时间的异动自然也引起了凌父的警觉,毕竟他也是一位成功的大商人,跟沪市乃至沪省的商人们都有着来往,只不过他终究还是看低了凌晓,就算因为她对商贸的好奇而给予了关注,也认为年龄尚小又初出茅庐的她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成不了气候——直到在一次舞会上,亲眼看到她与几位沪省有名的大商人有说有笑,凌父才恍然惊觉对方快到不可思议的成长。   舞会上的凌晓化了浓妆,一身暗红地旗袍衬得她成熟而妖娆,还有着几分神秘的魅惑,举手投足间带着成年女人的风姿,半点也不像十□岁的青涩少女。   刻意展露自己美好的凌晓显然成了舞会的焦点,只不过她却并没有对那些向她献殷勤的年轻男人们多加关注,只是端着酒杯游走于知名商贾之间,神态自若地谈笑风生。   凌父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似乎看到了凌晓正在迅速挤压着他的生存空间。每当商人们对她流露出赞许的神色,甚至带着几分的恭敬,凌父都觉得倘若凌晓愿意,她随时都有可能拿走目前他所掌握的的凌家的一切。   “那位是……凌大小姐?”身边的女伴惊讶地压低了声音惊呼,偏头窥视了一下凌父的神色。凌家父女貌合神离几乎已经成为了这个阶层心照不宣的事情,而凌父的表情显然也验证了这一点。   自然,凌晓也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在接到请柬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刻,所以没有丝毫的意外,与身边的人告罪之后盈盈走向凌父,挂着漂亮却疏离的微笑。   “你怎么在这里?”凌父表面上也挂着笑,语气也并不算好,甚至称得上是在质问。   凌晓轻巧地眨了眨眼睛:“因为接到了请帖,却之不恭,自然就来了,正想着给父亲一个惊喜呢!”   的确是“惊”了,“喜”却完全谈不上,凌父咬了咬牙:“你最近到底在搞什么鬼!”   “只是对商贸这一方面有兴趣罢了。”凌晓淡淡地回答,“跟在韩先生身边学些东西,以后也好帮助父亲,不是吗?”   见凌晓如此赤.裸裸地揭露了对凌家的想法,凌父心里一紧,怒到极致却反而笑了:“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这么抛头露面怎么行?还想不想嫁个好人家了?穿成这个样子,还对男人笑得那么殷勤,和那些交际花有什么区别!”   凌晓眼眸暗沉,嘴角的笑容却更加绚烂,简直能迷了人的眼。凌父大概以为这样的说辞能够刺伤她的自尊心,却根本想不到她曾经堕落到连交际花都不如,而这其中,可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呢!   想起以前的糟心事,凌晓也懒得与凌父虚与委蛇,更耐不得再听他的讽刺“教导”,微笑着朝凌父举了举酒杯之后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凌父的脸色更加难看,盯着凌晓的背影就像是想要在她身上戳出两个窟窿,弄得他身侧的女伴不由瑟缩,惊疑不定地将视线在凌父与凌晓身上徘徊,暗想这有个出色的女儿本是件好事,但是倘若女儿太出色,连父亲都压不住了,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舞会上的大多都是精明人,就算凌晓与凌父对话的时候都是挂着笑的,留声机播放的音乐与周围的喧哗也盖住了他们的声音,但是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得出这对父女之间的矛盾。   知道凌晓背后之人的自然都是些能耐非凡的大商贾,精明的他们审时度势,看到情形都不由得对凌父散播了几分廉价的同情怜悯,随后便更为疏远了几分,令感觉出受到冷遇的凌父内心更是焦躁愤怒不已。   当凌父品尝到碰壁的滋味时,凌晓也刚刚摆脱了邀舞的宋文斌,却不想又被一个人拦住,彬彬有礼地提出了邀请。   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凌晓看着沈随钰的目光隐含不耐。   作为刘铭留在沪市的得力助手,沈随钰自然也要替他接触这些有钱又有门路的商人们,会来这次舞会也并不意外,不过凌晓却没想到他也会主动过来邀舞,甚至看上去殷勤备至。   “抱歉,我有些累了。”凌晓稍显冷淡地拒绝道,感觉这场面颇有些熟悉。   当年,凌父要将她嫁给沈随钰的时候,他也曾这般“追求”过她一阵。那时候的凌晓尚未从宋文斌的打击中走出来,对他不冷不热,与现在的态度相仿,只不过曾经的她的态度没有任何人会关心,所以她仍旧被凌父嫁给了沈随钰。   所以……这是沈随钰又打算来“追求”她,然后与凌家联姻?   凌晓简直都想笑了。   显然,这一次沈随钰显得更加主动,因为凌晓的价值更大了。她不仅可以让沈家与凌家联合起来,帮沈家在沪市站稳脚跟,更是沈随钰顶头上司刘铭的义妹、深受宠爱,同样,身为沪市最出色的名媛之一,凌晓似乎在各方面都吃得开,任谁都会买她几分的薄面。   尽管,外界已经沸沸扬扬地传言她有一位大学教授的恋人,但是既然没有订婚更没有结婚,那么沈随钰并不想放弃尝试的机会——好东西,总是需要抢的。   邀舞被凌晓冷淡地拒绝了,沈随钰也没有强求,不过却并未就此离去,而是带着几分的遗憾几分的殷切,注视着凌晓:“最近拜访过您家几次,却没有见到凌小姐,真是有些遗憾。”   凌晓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冷静地回答:“这一段时间有些忙,几乎脚不沾地,连觉都没怎么睡好,希望沈先生不要见怪。”顿了顿,她公事公办地发问,“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沈随钰哑然,凌晓将自己说得如此忙碌,那么他想要提邀请外出的话自然也说不出口了,反正都会被她以“繁忙”的借口拒绝。沈随钰微露失望,笑着摇了摇头:“也没事,只是一直没有见到您,有些……想念。”   凌晓真得笑了,她这辈子与沈随钰满打满算也就见过四面,话都没说上几句,就“想念”上了?男人还真是说谎不打草稿的生物。   被凌晓突然的一笑弄得有些莫名,心脏却不由跳得微快,不得不说,沈随钰有些受宠若惊。   凌晓向来对他很是冷淡,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排斥,这让沈随钰在疑惑的同时又有些头疼。如今她突然对自己笑了,沈随钰自然不想错过这一次机会,只可惜尚未等他继续说什么,就被人插.入其中,毫不客气地打断。   “抱歉,打扰一下,沈先生,凌小姐。”韩家麟挂着精明的笑容介入到两人之间,先是朝着沈随钰点了点头,随后又转向凌晓,“凌小姐,能借一步说话吗?有点生意上的事情想要跟您说一下。”   “当然。”凌晓迅速回答,迫不及待想要离开。既然凌晓表了态,沈随钰也没有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对自己行了个礼后转身,跟着韩家麟走向一边。   离开了沈随钰,凌晓觉得周围的空气一下子轻快了很多,甚至直到随韩家麟走出了舞会大厅,才有些反应过来:“这是去哪?”   韩家麟对她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一句,仍旧往前走着。凌晓一头雾水,却也信赖他,并没有继续追问。   没有走出多远,韩家麟就带着凌晓停在了一扇门前,示意她自己推门进去。   看着韩家麟那微带同情的目光,凌晓骤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整个身子都有些僵硬。   咽了咽口水,凌晓推开门,走了进去,意料之中地看到屋内斜靠在沙发上的三爷。   这间屋子与舞会大厅只有一墙之隔,而这面墙壁也被打通,只用一块厚重的红布隔着,只要掀开红布帘子,就能在所有人注意不到的情况下纵观整个舞会的情况。   想必,凌晓之前的一举一动都在三爷的注视之下。   凌晓先是松了口气,因为她自认一举一动都很规矩,没出什么岔子,但是随即却又紧绷起了神经,因为她想起来,自己在被韩家麟打断之前,是在跟谁说话。   ……她对沈随钰笑了,对吧?凌晓有些寒毛直竖。   凌晓面部的每一丝改变都映在三爷的眼里,看着她由疑惑到放松再到警觉,三爷知道聪慧的凌晓已经抓住了重点。   “丫头,玩得挺开心的,对吗?”三爷和善地笑了起来,看着凌晓的眼神也柔和得紧,只不过,被这样的目光沐浴着的凌晓却像是炸了毛的猫咪一样,果断地一头扎进三爷怀里,妄图用撒娇示好蒙混过关。   ——沈随钰你真是我的克星!每次跟你见面后都没有一件好事!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沐水蓝 和 胡桃 姑娘扔的地雷~ 摸摸胡桃,扔了这么多雷真是辛苦了~=33=   ☆、第五十三章 青年(十四)   人,是一种会被习惯操纵的生物,凌晓被三爷从小抱到大,对于这样亲密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抵触,如今关系更近了一步,自然也习惯了三爷的亲吻。对于她而言,小时候做了错事,能撒娇的都不算糟糕,如今做了错事,只要亲一亲,三爷自然也能云消雨霁。   抱着这样的想法,凌晓自然而然地抬头索吻,却不想居然被对方微笑着阻止。   凌晓心里“咯噔”一声,第一个反应是这事儿不能善了,随后有些迷茫地看着三爷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递给她。   凌晓呆呆地接过,仍旧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块手绢她是认得的,显然是出自她手,还是比较早期的作品,兰花绣得跟杂草有得一拼,但是……三爷这是什么意思?   见凌晓傻乎乎的模样,三爷轻笑了一声,柔声敦促道:“把口红擦一擦,看你这都是什么样子!”   听出了三爷语调中隐藏的嫌弃,凌晓木然地用手帕抹了抹自己的嘴唇,结果对方仍旧不算满意,直接将手帕夺了回来,捏着她的下巴仔细擦拭。   “以后不要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听说对身体不好。”三爷轻声忠告,待到凌晓点了点头,才满意地放过她。   擦掉口红后,凌晓的双唇看上去似乎更是红艳了几分——也许是因为擦得狠了点的缘故——三爷的眼眸黯了黯,低头含住那两片唇瓣,温柔地吮吸舔舐,似乎是在抚慰。   凌晓微微眯了眼,伸出双臂搂住三爷的脖颈,顺从地将自己贴了上去,直到气息有些不够用了,才被对方放过。   抚着凌晓的长发,看着她毫无防备地偎在自己怀里,一副轻松惬意的模样,三爷嘴角微勾,觉得自己这一阵子调.教得不错,显然等待还是有价值的。只不过心念稍转,又想到凌晓在舞会上的模样,不满又逐渐升了起来:“说是忙,没时间去找我,却有时间来参加这些劳什子的舞会?你最近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凌晓眨了眨眼睛,仰头去看三爷的表情,惊讶地发现这绝对不是开玩笑,顿时有些呆愣。   三爷自然是知道这种舞会的价值的,于交际上积累人脉对于商人而言很重要,三爷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而责备她?   “谈生意就谈生意,笑得那么勾人做什么?”三爷抬手捏了捏凌晓的脸颊,微蹙了眉,“还有,那个沈随钰,给我离他远点!”   凌晓无语地抱住三爷的手臂,表情委屈极了,这种明知道对方无理取闹、而对方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的情况,还真是有些棘手——这都无理取闹了,解释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   “……好吧,以后我会注意的……”最终,凌晓有些干巴巴地回答,算是给了个交代,不过她知道,这也仅仅是“交代”罢了。   三爷自然听得出她语气中敷衍的意味,叹了口气将凌晓搂在怀里,只想要将她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才好。可惜,这种事情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   “你不用这样八面玲珑地四处讨好,想让谁帮把手就直接说便好,我倒是想要看看有谁能拒绝。”三爷淡淡地开口,话语中威慑力十足。   凌晓轻笑了一下,亲昵地蹭了蹭三爷的脸颊,在他耳边有些甜蜜地回答:“我可不想当狐假虎威的那只狐狸,总是仰仗三爷您算什么呢?我要自己来的!”顿了顿,她轻轻撇嘴,“况且,就算我现在不把您抬出来,那些人也都记着您呢,倘若不是您,我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混得如鱼得水?您已经帮了我大忙啦……”   “听口气,你这是在抱怨我呢?”三爷无奈地失笑,每次面对凌晓他都很矛盾,欣慰于她的聪慧独立,却又心烦她太聪慧独立。   “哪儿啊,我这是夸您呢!”凌晓轻嗔,又向三爷怀里钻了钻,“就是总觉得,我差的太远,总是借了三爷的光,无能得很……”   “若你比我都厉害了,估计早就飞远了。”三爷哼了哼,“所以,我还是压着你点吧!”   凌晓甜笑着,再三发誓自己心里只有三爷一人,绝对飞不跑,这才将这一话题扯了过去。   既然三爷来了,凌晓自然也不可能重新回去舞会了。再说,这一阵子她的确将三爷冷得狠了,竟然让他跑到最为厌烦的舞会上劫她,凌晓实在有些心虚不已。   三爷给她商会是宠爱她,而她自然万万不能舍本逐末,忘了自己还是三爷的情人,不然对方一不高兴,将一切都收了回去,她简直是想哭都找不到地方。   为了长久的发展,凌晓觉得自己还是先将三爷哄好最要紧。   所幸,三爷好哄得很……   连续三天,凌晓都守在三爷身边,陪他下棋聊天,简直尽职尽责地令人感动不已,只有晚上回家才会开始处理商会的事情,这就直接导致了凌晓睡眠开始严重不足。   第三天,当三爷会客结束回到房间的时候,就看到凌晓趴在桌子上,已经昏睡到不省人事。站在她身边看了半晌,三爷才很无奈地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虽然在三爷的面前仍旧是一副活力十足的模样,但是眼底微微的青黑却明明白白地昭示了凌晓此刻的疲惫。   凌晓睡得并不沉,大概因为意识到三爷随时会回来,在三爷将她包起来的时候,身体忍不住挣了挣,似乎是挣扎着要醒过来,却仍旧抵不过睡眠的召唤,死活都睁不开眼睛。   三爷轻笑了一声,与凌晓一同合衣躺在床上,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了拍。   似乎是三爷的安抚起了效果,凌晓的身体逐渐放松了下来,乖巧地将头埋进三爷的颈弯内,呼吸逐渐趋于平缓。   见凌晓睡沉了,三爷也合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虽然凌晓舍得自己折腾自己,但是三爷却舍不得,闹了这么一出,以后少不得要多给她些时间去处理生意上的事情。   也许这正是凌晓的苦肉计呢?可是就算知道,三爷也不得不中计,果然在恋爱的时候,谁更狠心,谁就会赢。   这一觉,凌晓直接从中午睡到了黄昏,一睁开眼睛,整个屋子都笼罩着橙色的光晕。近在咫尺的是三爷的睡颜,他合着眼,锐利的气势被温润平和所取代,更凸显得他面容如玉、眉目如画。   凌晓知道三爷睡得并不沉——就像她一样,这似乎是经历复杂的人的共性——所以她并未动作,只是用目光描绘着三爷的面容,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眷恋。   这是凌晓第一次睡在三爷的怀里,只觉得安心至极,浑身懒洋洋地一点都不想动弹。明知道时间已经很晚了,她也该回家了,但是凌晓却半点也兴不起起身的想法,没有挣扎多久就顺着自己的心意再次合上了眼睛。   ——至于如今每晚都回到凌宅的凌父在得知她夜不归宿后会怎么想……管他呢!   凌晓心安理得地再次沉入梦乡,却不料片刻之后,她原本不想吵醒的人却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看到凌晓仍旧乖乖地窝在自己怀里,三爷目光柔和含笑,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没想到再次合眸之后却睡意全消。   鼻端萦绕着少女淡淡的馨香,紧贴着身体的是温软玲珑的曲线,就算觉得有些不该,但是三爷仍旧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试图让自己冷静起来,身体却逐渐开始发热。   喜欢的人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偎在自己怀里熟睡,就算是自控能力极强的三爷也有些吃不消,抬眼看着帐顶试图思考些正经事以分散精力,不过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滑落到身侧少女的脸上,然后就再也不想移开。   至此,三爷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自控是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说到底,早已美人在怀的他完全不需要这样辛苦的自虐。   想到此处,三爷眼眸微沉,缓缓起身,将手臂撑在凌晓的另一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仍旧睡得正香的女孩。   不知危险将近的少女微微张着水润的唇瓣,双颊也泛着淡淡的粉色,看起来极其幸福,三爷俯□,含住微启的双唇,另一只手则没入上衣的下摆,覆上光滑细腻的肌肤,在纤细的腰肢上轻抚着。   如今仍旧是夏季,比起旗袍,凌晓更喜欢穿一些宽松凉爽的衣服,不过舒服是舒服了,却也方面了别人的为非作歹。   三爷的动作自然弄醒了凌晓,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少女迷茫得很,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淡淡的水雾,像是被狠狠欺负了的羔羊,只能在三爷的身下浅浅地喘息。   见到凌晓醒了,三爷仍旧没有停下动作,只是亲吻更加柔和了几分,手指沿着身体的曲线爱.抚着,更紧地将她贴合在自己身上。   凌晓先是僵了僵,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后也没有反抗,只是放松身体,搂住三爷的脖颈,顺从地任他为所欲为。   发育良好却仍有些青涩的身体微微颤着,仿佛情.动一般羞涩地迎合着三爷的动作,衣衫被撩起,原本白皙的肌肤被夕阳打上了一层橙色的光晕。三爷的吻顺着脖颈移到锁骨,最后停在胸前,红色的果实在唇齿间逐渐成熟,三爷轻声喟叹,抬起头看向少女的时候,却不由得一怔。   凌晓微合着眼睛,明明身体已然被情.欲所侵蚀,眼底却只有一片的漠然,似乎灵魂已经脱离了身体,事不关己地旁观着一切。   发现三爷停了下来,凌晓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几分,主动地缠了上来,却又被轻轻推开。   冷漠被茫然所取代,凌晓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三爷,却只是看他抬起手,仔细地将她已经半场的衣服整理好,扣上扣子。   “……三爷?”疑惑地换了一声,却只得到一个印在额头的安抚的吻,可惜凌晓非但没有被安抚到,反而更添上了几分的不安。   将凌晓打理好,三爷柔声将她赶下床,告诉她,她应当回家了。   凌晓茫然地站在床边,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三爷明显已经有了反应的下.半.身徘徊,她不知道三爷为什么要停止,更有些担心,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克制会不会憋出什么毛病来。   “……三爷,您……”凌晓咽了咽口水,“用不用我帮忙……?”   “不用。”三爷无力地扶了扶额,“你快些出去,就是帮了大忙了。”   凌晓踌躇了片刻,被再三的拒绝让她实在没有脸面继续提议如何为三爷泻火,于是,她再次灰溜溜地被三爷赶出了屋子,心里万分不是滋味。   她主动的时候,被三爷赶出来还情有可原,但是明明这一次主动挑起火的人是三爷,为什么最后还是她被赶出来?!   凌晓觉得自己实在是冤枉透了……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胡桃 妹子的地雷=333=   ☆、第五十四章 青年(十五)   回家路上,凌晓的心情绝对称不上好,三爷的做法让她郁结于心却又无法宣诸于口,只能自己生闷气。   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从来不喜欢跟自己过不去、却又不敢对着三爷爆发的凌晓在车上看到街角的那两个人之后,微微眯了眯眼睛,选择了一个无辜却又不算太无辜的发泄对象。   说到底,前世做了孽,今生又这么背运地恰好出现在心气不顺的凌晓面前,这倒霉地实在有些天时地利人和。   “停车。”凌晓对司机说道,双眼紧紧盯着那两人,像是要俘获猎物的猛兽。   虽然有些莫名,司机仍旧很顺从地将车在路边停了下来,而凌晓则打开车门,向方才看到的两人走了过去。   站在街角的一男一女算得上是男的俊女的俏,彼此间虽然守礼地隔着一段距离,却萦绕着几分的暧昧,凌晓微微勾了勾唇角,仍旧觉得这一幕有些碍眼。   “沈中校。”含笑着,凌晓第一次主动招呼了这个她先前连正眼都懒得看的男人,然后在对方惊喜地转过头来的时候,给了他一个难得友善的笑容。   “凌小姐!”沈随钰显然很是受宠若惊,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幸好,凌晓也不打算在他身上耽误太多时间,主动地找了话题:“这两天有些忙,那日舞会上也被人突然叫走,来不及向您致谢。”优雅地颔首,凌晓带着矜持的笑容,“最近您帮了我的父亲很多忙,真是多谢了。”   “哪里哪里,这都是我应当做的,当不得您一声谢。”沈随钰连忙摆手,刚想再说什么,却又被凌晓趁机截住了话题。   “这位是……?”将目光投向沈随钰身边明显已经步入婚姻的女子,凌晓目露疑惑,带着并不惹人厌烦、却也清晰可见的审视与排斥。   沈随钰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似乎在迟疑该如何介绍。   凌晓微微一笑:“方才在车上看两位神态亲密,敢问是沈中校的太太吗?”   “不,她不是!”沈随钰有些急切地反驳道,随即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对,尴尬地放缓了声音,解释,“只不过是曾经世交的妹妹罢了,因为家里出了些麻烦,丈夫遭遇不测,所以来沪市投奔我们家……”   凌晓的眼眸闪了闪,打量着这位上辈子几乎没怎么接触、却让自己吃了大苦头的女人。   陈怡也算是世家小姐了,举止文雅娴静,但是大略因为被逼着嫁给了不爱的人,婚后过得并不幸福,所以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唯唯诺诺。夫家遭难,一路颠沛流离地南下来到沪省,连日的心惊胆战令她的容颜很是憔悴,身上的衣衫也显得破旧土气,在明艳照人的凌晓面前,就像是白天鹅身边的丑小鸭。   对于沈随钰的介绍,陈怡的表情明显苦涩了几分,面对凌晓又有些抬不起头来,只是低声问候了一句,并没有进一步交谈。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沈随钰对于凌晓的殷勤,更何况是一直关注沈随钰、对他无比了解的陈怡?失落与妒忌被压在心底,令她温婉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   “原来如此……”凌晓轻笑了一下,似乎松了口气,目光又在陈怡的面上打了个转,看得她更为忐忑,这才将视线重新移回到沈随钰身上,盈盈一笑,“天色有些晚了,我正赶着回家,就不多聊了,有机会的话,下次见面再请沈中校喝杯咖啡。”   “当然没有问题。”沈随钰将惊喜压抑住,彬彬有礼地点头回应,望着凌晓转身,优雅地走向停在街边的汽车。   临上车之前,凌晓回头看了一眼沈随钰,欣然看到他仍旧在注视着自己。   凌晓轻轻一笑,明亮的眉眼与上挑的嘴角似乎昭示着少女微微萌动的春心,令沈随钰不由得心跳加速。   自然,他也没有看到,身侧陈怡愈加阴沉的表情。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凌晓满意地上了车,甚至心情愉快地哼起了歌。   “小姐,您这是……”司机自然也目睹了一切,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有些迟疑地问道。   凌晓这才想起三爷来,面色僵了一下,随后赌气般轻哼了一声,看上去并不打算回应。   司机想要告诉三爷就让他告诉去吧!凌晓觉得无辜的自己被赶下床实在是憋屈得很,不由得想要耍一耍小脾气,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司机无奈,主人和小姐闹别扭,倒霉的只是他们这些被夹在中间的下人们啊……   虽然也有些担心三爷对于自己主动接触、甚至称的上是主动勾.引沈随钰会有什么反应,但是一想到他是怎么把自己赶下床的,凌晓就坦然了,况且,她也想到了一个试探沈随钰的好点子。   略施手段就拆散了宋文斌与白霞这对“真爱”,还令宋文斌对自己念念不忘,凌晓成功地证明了这份爱情的廉价,这一回,就轮到沈随钰与陈怡这一对在战火中都相互扶持、不离不弃的亡命鸳鸯了。凌晓期待着,希望这一对可不要让她太过失望,倘若连他们都不能情比金坚,那凌晓上辈子岂不是输得太没有价值了?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凌晓已经嫁给了沈随钰,甚至逐渐开始倾慕于他,而对于已经借助凌家、在沪市站稳了脚跟的沈家来说,却意味着那个时候的凌晓几乎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名利双收的沈随钰春风得意,见了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才有心思百般呵护,全心全意想要给她最好的,但是倘若这辈子的情况变了,沈随钰还会这样温柔体贴吗?   没有了凌家,沈家仍旧飘在沪市,扎不下根,倘若再遇到些麻烦,沈随钰到底会选择根本帮不上忙的落魄的青梅竹马,还是会放弃她,选择一位能够助他解决困境的大家闺秀?“真爱”到底能不能抵得过生活的压力、抵得过全家的安危、抵得过名利权势?   倘若抵得过,那么凌晓就放弃上辈子的成见,真心实意地祝他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嘴角微微扬起,凌晓的眼眸闪烁着慑人的光华,其中明明白白昭示的算计让她像是引人堕入迷障的恶魔。   “你说……”她缓缓开口,对着车内唯一的一个人说道,又像是自言自语,目光则微凝着望向车外一闪而过的街景,“以我目前的能力,给沈家,给沈随钰施点绊子,让他们焦头烂额、自顾不暇,能不能做到?”   “沈随钰怎么招惹您了么?”司机有些无奈地问道,不过却并未奢望凌晓的回答,反而认真地分析道,“其实,根本不需要您亲自出手,只要像刚才那样对他亲近几分,别说让他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就是让沪市从此以后都没有这个人、没有沈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说罢,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凌晓一眼,颇有几分的意味深长,“您明白我的意思的。”   凌晓:“………………”   司机的话果然言中了,第二天,凌晓就接到了消息,说沈随钰办了件错事,被怒气冲天的刘铭专门打了电话过来申饬了一番,连军阶都被降了一等,变回了少校。同时,沈家试图扎根沪市的举动也连连受挫,想要经商的被砸了店,想要从政的被驳了脸,就连几位几乎已经融入交际圈的沈家小姐也受到了排斥,被嘲笑为落魄的外乡人。   当凌晓得知这些情况后,忍不住地抽了抽嘴角,深感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这还没有动手呢,就已经有人提前帮她把想做的都做了,甚至做得比她想象中还要漂亮,简直堪称是面面俱到。   本以为被别人插手这样的事情,自己起码会隐隐有些不满,但是凌晓却只感觉扬眉吐气的愉快。细细想来,似乎在三爷插手白霞的事情时,她就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悦,满满的只是被关心爱护的喜悦。   ——我也是有人喜欢,有人愿意保护的人了呢……虽然凌晓对此并非深信不疑,却也开始逐渐试着想要去相信、依靠。   思考了一下,凌晓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三爷,一来是道谢,二来么,也是解释一下,让三爷别当真将沈随钰和沈家弄死了,否则她的乐趣可就少了很多。   显然,三爷不仅从司机那里知道了凌晓主动与沈随钰接触,同样也得知她想要算计一下沈家,压迫他们的神经,所以当凌晓说完后,三爷并没有惊讶,只是微微颔首:“虽然不知道这沈随钰和沈家怎么得罪你了,但是我可以让你尽情去折腾,不过唯一的一个条件就是你自己要离他远一点。身为猎人却将自己当成诱饵,这是一个愚蠢的做法。”   “但是我不想将其他人牵扯进来。”凌晓皱了皱眉,正色道,“这是我和他们之间的恩怨,要自己亲手解决才会更畅快。”见三爷面色微寒,凌晓讨好地搂着他的手臂,赌咒发誓,“虽然会跟他接触,但是我发誓绝对不让他碰我一根手指头!别说他没有这个胆子,就算他有,也要问问我手里的枪同不同意呢!”   凌晓得意洋洋地挑眉,拍了拍自己隐藏在外衣之下的女士手枪——自从三爷给了她这玩意,凌晓变从来没有离过手——“您知道我的身手的!他要是想对我做什么,我就给他一颗子弹!”   见凌晓如此坚持,三爷也只得有些不甘心地妥协了,反正凌晓一直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有他护着也出不了什么大差错。   ……就是凌晓与沈随钰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一向不在意其他人的凌晓如此费心,还真是一件令三爷有些心心念念的事情,也许,他真要好好查一查关于凌晓的事情了……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咕咕鸡 和 胡桃 妹子扔的地雷=333=   ☆、第五十五章 青年(十六)   向三爷报了备,凌晓自然就能放开手脚去做了。当然,她是不打算将自己赔进去的,只是充当一根掉在蠢驴面前的胡萝卜,勾引着它一直向前走,却无论如何也吃不到口。   对于这一项技术,凌晓显然是熟能生巧的,上辈子她勾.引过不少男人,连流连花丛的花间浪子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更何况是沈随钰这般自持身份,一看就鲜少经历过女人的“正人君子”?   只可惜一时的迷恋却不等于一世的守护,凌晓有自信抓住男人一时,却无法抓住一世。   当然,关于沈随钰的事情,也只是凌晓忙碌生活中微小的调剂罢了。只是偶尔一个回眸、一个微笑,几句关怀的话语,凌晓就能将沈随钰牵得牢牢的,而她本身却因为没有做出任何不检点的事情而不会受到任何苛责,毕竟,被一个优秀的男士追求是身为女性的自豪。   同时,在牵制沈家与沈随钰这方面,也少不了凌父的功劳与大环境的逼迫。   沈随钰是凌父先前看中的女婿,就算凌晓对他冷淡至极,也一直私底下鼓动、支持沈随钰,率先引起了他对凌晓的念头,可以说,凌父本身的算计却反而帮了凌晓一把,助她的计划开展顺遂,也算是阴差阳错。   而大环境的逼迫,则让沈家敦促着沈随钰紧紧抓住凌晓,以期能帮家族度过这一道难关。   沈家在沪市事事不畅,更希望能有个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姻亲,权衡再三,凌晓显然是最佳人选,而凌父的支持与凌晓逐渐“软化”的态度也无疑助长了他们的信心。再加上背后三爷的动作,沪市中凡是耳聪目明的家族都对沈家不着痕迹地退避三舍,间接切断了沈家搭上其余家族的可能,让他们也只能选择凌晓。   已经将沈家抓进手掌心里的凌晓如今需要做的,只是与沈随钰保持不亲不疏的关系就足够了,自然能看着他自发主动地往陷阱里跳,估计别人连拦都要费些力气。   下一步动作,则是散播出一些传言,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她曾经与宋文斌、白霞的那一段往事。   凌晓要借助别人之口让沈随钰了解到,她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女孩子。   凌晓的强势几乎在沪市人尽皆知,她并不仅仅靠父辈荫蔽,反而有着自己的门路,就算是凌父也要参考她的意见。同样,凌晓的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当年她的未婚夫宋文斌便是与另一个女人有了首尾,而被凌晓雷厉风行、自作主张地断绝了关系,自然,强势、且有能力如此强势的凌晓绝对不会甘愿与别的女子共享自己的丈夫。   一系列的动作、传言放了出去,剩下的就要等沈随钰的决断了。   到底是放弃绝对不可能与陈怡共处的凌晓,还是被家人与形势逼迫着放弃陈怡,凌晓便坐等他的选择了。   除了沈随钰的事情以外,凌晓在生意上也有了长足的进展。如今,她虽然还没有能力行使商会会长的职权,却已经逐渐成为了商会中的一份子,同时开始经手三爷交给她的贸易线,在其余大商人们的指点下,真正踏上了海贸一途。   商会的事情逐步走上正轨,凌晓也终于有了点时间去她已经很久没踏足的学校露露面。凌晓步入社会、有了自己的事业的消息已经在学校内一传十、十传百地广为流传,迎接她的自然是少年少女们羡慕与崇拜的目光——凌晓永远走在他们的前面,并离着他们越来越远。   与学校内的朋友们交流了一下感情,忙碌的凌晓并未呆多久就打算离开,却没想到在校门口见到了陈怡。   凌晓一直在等着沈随钰表态,却不曾想最先坐不住的却是他的青梅竹马。   不过,看最近一段时间沈随钰的模样,大概也已经昭示了他的选择。因为听到传言后,沈随钰并没有疏远凌晓,反而仍旧像是先前那般对她殷勤备至,也许正是因为如此,陈怡才开始坐立不安,直接找到了凌晓。   “你是……?”凌晓迟疑着上下打量着陈怡,显然已经“忘记”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她。   如今的陈怡穿着打扮时尚了很多,想必跟着沈随钰,受到了颇为细致的照顾,只不过她的面色却依然不算好,憔悴而焦虑,大概已经心烦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我叫陈怡,曾经见过您一次的……”陈怡低声说道,总感觉一段时间不见,凌晓的气势更胜了,简直压得她抬不起头来,“上次,我和……沈大哥在一起……”   凌晓侧头思考了一下,若有所悟:“我似乎想起来了,那么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陈怡欲言又止,见凌晓在等候片刻后露出有些不耐的神情,不由有些焦急,壮起胆子刚想说话,却被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打断。   凌晓看向声音的方向,毫不意外地见到了沈随钰,他有些气喘吁吁得,显然是接到陈怡私自来找凌晓的消息后紧赶慢赶才匆匆赶过来,看上去很是狼狈。   凌晓心里了然,却面露恰到好处的疑惑:“沈少校,出了什么事?这么焦急。”   沈随钰不等喘匀了气,就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迅速将凌晓与陈怡隔开:“没事,就是……世交的妹妹突然不见,有些着急罢了。”   凌晓眼眸轻转,在沈随钰与陈怡身上扫了一眼,微笑中透出了几分的不悦:“沈少校与这位陈小姐的关系真好,只不过是不见了一会儿罢了,就如此关心,实在是令人羡慕不已。”   沈随钰噎了一下,半晌才有些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她是个可怜人,又是我的世交,刚来沪市人生地不熟,我难免会担心一下,只是……人之常情罢了。”   凌晓目光闪了闪,隐藏起其下的失望与冷厉,转而看向沈随钰身后听到他的解释有些面色灰败的陈怡:“对了,陈小姐方才还没说,来找我是为了何事呢?”   陈怡张了张口,看了一眼沈随钰隐含急躁与警告的目光,想到自己一家老小不得不依仗着沈家,终究不再敢将真心话说出口——况且,就算她说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陈怡已经不是年轻冲动的女孩了,她逐渐学会了世故与妥协。   “……我不过是人生地不熟,终于见到一个认识的人,便想要问一下路罢了……”陈怡垂下视线,轻声回答,“现在沈大哥已经找到我了,就不需要了,多谢凌小姐相询……”   “原来如此。”凌晓缓缓点头,没有进一步追问。看着沈随钰与陈怡早已不复最先见到时的融洽暧昧,凌晓即使不问也能猜得到,这一段时间内两人之间发生的冲突与矛盾。   沈随钰最终迫于压力放弃了陈怡,而陈怡自然无法轻易接受这样的结果,却对该如何让沈随钰回心转意束手无策。   陈怡并不是那类烈性的女子,况且她如今也只能依靠沈随钰,一时冲动来到凌晓面前,大概已经鼓起了最大的勇气,而沈随钰的到来,无疑戳破了这虚幻的勇气,将她彻底打回原型。   所谓的“真爱”也不过如此,没有了物质上的支撑,一切都不过是空谈。   看着沈随钰身侧唯唯诺诺、似乎已经失去一切色彩的陈怡,凌晓不由得有些怒其不争,就像是看到曾经的自己那般,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男人的身上。   同样一个男人,在万事无忧的时候选择了“真爱”,而又在内忧外患之下选择了“助力”,如此的摇摆不定又懦弱无能——这就是男人。   原本以为这个选择与挣扎的游戏能够玩很久,却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落下了帷幕,凌晓很是意兴阑珊,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陈怡,又冷漠地扫了一眼沈随钰,扯出一抹淡笑后点了点头,连告别都懒得说,便转身离开。   本就心虚的沈随钰遭遇冷对,自然更加忐忑,他早就听说了凌晓的聪慧,虽然抱着渺茫的希望能够蒙混过关,却显然被她锐利地一眼看透了真相。   沈随钰的后背满是冷汗,心底也有些发寒,他不知道该怎样挽回,而倘若没有成功,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得罪了凌晓,就是得罪了刘铭,得罪了他目前在沪市唯一的依仗,沈随钰的脑子微微有些眩晕,缓缓扭头,看了眼努力想要将自己缩得更小的陈怡。   有时候,也要壮士断腕,即使不知道能否成功,也值得一试。   看着沈随钰眼底的痛惜与愧疚,陈怡的心觉得更冷了……   “小姐,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当凌晓坐上车的时候,司机恭敬地请示道。   “去商会。”凌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行程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吗?”   “我指的是,对他们的安排。”司机以眼神示意,扫向不远处仍旧尚未离开的沈随钰和陈怡。   “我有些懒得管了。”凌晓撑着下巴,语气夹杂着显而易见的冷淡,“沈随钰随你们的便吧,看三爷怎么想,至于陈怡……”凌晓顿了顿,为叹了口气,“就别太难为她了,随她去吧。”   “明白了。”司机回答道,顿了顿,又叮嘱道,“三爷说,最近形式可能有点紧,刘先生太过激进了,冲得太猛,大概会受点挫,沪市可能也有些危险。”   凌晓望着车窗外,默默点了点头,就算司机不说,她也知道。   ——那一天,军队攻进沪市的那一天,她可是记忆犹新,不仅一辈子,连两辈子也忘不掉啊。   ☆、第五十六章 青年(十七)   虽然离着凌晓记忆中的灾难日还有一段时间,但是三爷那里显然已经提前接到了消息,开始着手准备了。   此时的刘铭还只是初出茅庐,靠着一股狠劲拼出一片天下,远不如三爷旁观者清,提前预见到了问题所在。   凌晓不知道上辈子三爷是否插手了沪市沦陷的事情,但是既然三爷直到她死掉都仍旧屹立不倒,那么在他身边显然是最安全的。   在听到司机的传话后,凌晓便开始安排自己家里的问题,毕竟,她身为主人,也是有责任护得自家仆人们平安的。同样,她也隐约将消息透漏给了与自己关系不错的人,算是借这个东风给自己赚几分的人情。   凌晓的动作自然逃不过凌父的眼睛,看到她开始安排仆人们避难,凌父也跟着紧张了起来,他虽然没有接到任何消息,但是却相信凌晓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而凌晓毕竟是刘铭的义妹,大概也有比旁人更加灵通的消息来源,能够提前预见到沪市面临的灾难。   与凌晓同样的,凌父也迅速准备了起来,如临大敌地将自己手头的工作迅速完结掉,即使赔了些进去,却也总比将身家性命都搭上来得妥当。   不得不说,身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凌父是有着壮士断腕的决心的。   只可惜,他却不知道,沪市虽然的确沦陷了,但是没有过多久便被刘铭重新夺了回来——大概,除了经历过一次的凌晓以外,也只有暗中控制并促成了这一切的三爷能够想得到了。   了解未来发展的凌晓没有费多少工夫,便以极低的代价将不少好生意从凌父的手里购买了过来,等待沪市的风波结束后就能大展身手。到时候,凌父的势力大概会基本上被凌晓全部架空,也不知得知一切的他是否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随着时间的推移,沪市的的风声越来越紧,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面临的危险,胆小的早就携家带口离开了沪市,胆大地则暂时留在原地、提心吊胆地观望。   沈随钰自然也没有了来凌晓面前晃悠的闲暇,一头扎进了沪市守军的布防之中,不过,凌晓倒是听闻沈随钰和沈家已经与陈怡所在的陈家划清了界限,再也不复先前的亲密扶持。显然,沈随钰是打算用这一动作向凌晓证明自己的选择。   陈怡一时冲动暴露了自己与沈随钰的私情,再加上凌晓自此之后的冷对,一切都不得不逼迫沈随钰舍鱼肉而取熊掌,不再幻想着能够两者兼得。所幸,沪市的风声鹤唳绊住了他继续向凌晓献殷勤的举动,倒是让早已懒得敷衍他的凌晓省心了不少。   不久之后,沪市周围的几个小城镇相继陷落,刘铭所率的军队回援失利,暂时退败以养精蓄锐,沪市仅余五千守军,岌岌可危。   得知这一消息后,沪市迎来了一次大迁徙,凡是有门路的家庭都纷纷避走,其中自然也有凌父、宋家、沈家。   “晓晓,别闹了!我不信你不知道留下有多么危险!”宋文斌紧紧抓着凌晓的手臂,似乎随时打算用强将她带走,“倘若你不想跟你父亲一起离开的话,那跟着我们走也是一样,我绝对不能让你一个人留下!”   “文斌哥,我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凌晓很是无奈地抓住门口的护栏,稳住身体:“我发誓,我绝对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我知道你对自己的身手很自信,但是无论如何,血肉之躯也抵不过枪炮!”宋文斌咬牙切齿地劝告,倘若不是碍于身份,当真想要亲手将凌晓抓着护栏的手指一一掰开。   这厢宋文斌努力劝告凌晓,那厢宋家已经开始着急了。   在沪市停留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宋先生与宋太太频频催促,却无法撼动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的宋文斌的坚决,而白霞则默不作声地坐在车里,极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生怕惹出什么事端来,毕竟,宋家在逃难的时候还能想着带上她,已经算是烧高香了。   “你的父亲都已经走了,你留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宋文斌的眼里闪过一丝嫉恨,想起先前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而他自己却因为立场而无法有任何置喙,不由得愈加恼恨,“是为了那个大学教授,还是沈随钰?!”   凌晓皱眉,万分不喜宋文斌质问的语气,但是看在他的确是在关心自己的份上忍而不发:“这是我的事情,不需要跟你报告。”   “晓晓!”宋文斌提高了声音,没有注意到凌晓略微怔楞地向他背后扫了一眼。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宋文斌被身后的人干脆利落地击中了后颈,软绵绵地倒了下来,然后被对方有些不耐烦地抓住了后衣领。   比一般中国男人高了一个头、力气也不容小觑的杰诺特阴着一张脸,将被他轻轻松松提着的宋文斌扔到了宋先生的怀里,看着宋先生几乎扶不住自己的儿子,吃力地后退了数步,冷漠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蔑:“唧唧歪歪的,烦死了。”   凌晓:“…………”   打晕了宋文斌,杰诺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扫了一眼敢怒不敢言的宋先生与急切地查看自己儿子情况的宋太太,轻嗤了一声:“还不带着他赶快走?愣在这里干什么?”   虽然杰诺特的态度很糟,但是明白势比人强的宋家夫妇却也不敢过多言语,毕竟杰诺特不是他们能对付的,而现在形势混乱,人人自危,过往的地位人脉也派不上用场。   确定了宋文斌的确只是晕过去了,宋家夫妇松了口气,将宋文斌扶上车后就绝尘而去,毕竟他们早就急着要走了,若非宋文斌坚持,不可能仍旧在沪市停留这么久。   街道上一片兵荒马乱,原本整洁的街道上被扔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没有人去收拾,时不时有路人匆匆走过,表情中难言惊慌与不安。   目送宋家的车子离开,凌晓终于略微松了口气,揉了揉刚才被宋文斌拽得生疼的手臂。胳膊上的五个手印清晰可见,让凌晓有些心烦地皱了皱眉,随后抬头看向杰诺特,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三叔让我来接你。”杰诺特耸了耸肩,面对凌晓,他方才的冷冽瞬时间烟消云散,透出来几分的孩子气。   “我一个人又没问题,干嘛还派你来?”凌晓摇头失笑,她早就在几天前派人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送到了三爷那里,此番凌父离开,她自然也是要住到三爷的宅子里去的。   “你现在可是三叔的心头肉,沪市开始乱起来了,他哪里放心你一个人?”杰诺特撇了撇嘴,停顿了片刻,好奇的问道,“喂,他们都说你跟三叔是恋人,真的?”   “……嗯,怎么了?”凌晓脸上有些发热,却仍旧装出淡定的模样,随意挑了挑眉。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不太适应。”杰诺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表情中带上了几分的纠结,“按你们中国人的习俗,咱们本来是平辈,结果我突然成了你的晚辈,真奇怪。”   凌晓哭笑不得:“你一个意大利人,把辈分弄得这么清楚干嘛。”   “就算我是意大利人,这也很奇怪好不好!”杰诺特不满的反驳,“谁能轻轻松松接受自己的玩伴突然变成自己的继母啊?!”   “什么继母?乱七八糟的!”凌晓噎了一下。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可是一直将三叔当父亲看待的。”杰诺特耸了耸肩,上下打量了凌晓片刻,皱着一张脸抱怨,“我可叫不出来你一声‘阿姨’。”   凌晓:“……你要是敢叫,我就揍死你。”   一路上听杰诺特抱怨三爷“老牛吃嫩草”给自己带来的心理压力,最终有些不耐烦的凌晓只用了一句话,就成功得让他闭了嘴。   “要抱怨的话,去找你三叔。”   杰诺特:“……我要是敢跟三叔抱怨,就不来找你了。”   大约是对孟家也有着保护的责任,三爷在沪市戒严后就搬回了孟家老宅,而凌晓自然也是要住到那里去的。   孟家毕竟家大业大,又有三爷撑着,所以沪市的紧张感几乎没有干扰到孟家人。凌晓一路走进去,过往的下人们纷纷停下脚步恭敬地问候,与以往无异。   “你不住过来吗?”凌晓一边向其他人点头致意,一边询问身边的杰诺特。   “我住在外国租界区,那里安全得很,就算你们中国人闹得再厉害,也不敢对外国人下手,不然可就是国际纠纷了。”杰诺特懒洋洋地回答,然后看着三爷在不远处的转出来,而凌晓则迅速丢下他,快步走向三爷,不由得有些幽怨地轻哼了一声。   三爷伸出手,抱了抱凌晓,又在她的额上轻吻了一下,随即抬头看向杰诺特,淡淡地吩咐道:“这两天你去军政部报个道,就说是刘铭说的,安排你历练一下,该干什么已经安排好了。以前那都是小打小闹,真正经历过战争的,那才是见过大场面。”   “是!”杰诺特眼睛一亮,雀跃地回答,反射性地站直了身体。   凌晓挽着三爷的胳膊,看了看杰诺特,又偏头看了看三爷,所有所思。不过,还没等她开口,早就看穿她意图的三爷便驳回了她的妄想:“你就算了,给我老实呆着,直到沪市安全了,都不准出院子。”   凌晓嘴角一抽,不满地抿了抿嘴唇。   杰诺特终于心理平衡了。即使明知道三爷不许凌晓出去是为了护着她,但是看凌晓那不甘不愿的模样,而自己却可以真正上一回战场,杰诺特就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了起来。   “真的没问题吗?”看着杰诺特快步离开,似乎迫不及待跑去军政部报道,凌晓有些担忧地问道。   “倘若出问题了,那就是他自己学艺不精,或者运气太差。”三爷携着凌晓转身走回房,漫不经心地回答,“无论缺了哪一种,都成不了大事。我不能护着他一辈子,而他还有血海深仇要报,早一点经历这些,对他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凌晓点了点头,既然三爷这样说,杰诺特又很高兴,那么自然没有她置喙的余地。将杰诺特的事情丢到一边后,凌晓打算为自己争取一下权益。   虽然她本人并不想跟杰诺特一样,在战场上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但是倘若要被一直关在院子里,凌晓还是会有些不愉快的。   听到凌晓的抱怨,三爷也知道自己不能迫得太紧,不过要让凌晓面临危险,他更是不愿。   “我知道把你拘在院子里有些过了头,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你真的出了事,那我可真要发疯了。”三爷压低了声音,捧起凌晓的双颊,低头抵住了她的额头。   凌晓愣了,僵硬着身体,突然之间都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摆了,只能怔怔地看着三爷近在咫尺的眼睛,被那里面柔和的担忧与难得的祈求所俘获。   三爷在示弱,这个认知让凌晓的脑子完全没法转动了,只能顺着他的心意呆呆地点了点头,应承下了这份她原本有些不满的决定。   三爷轻轻一笑,赞赏地拍了拍凌晓的头,而凌晓则扭头默默捂了捂通红发热的脸。   倘若三爷多用几次这种招数的话,就是让她上天摘星星摘月亮,凌晓估计都得帮他办到……美人计用得多了,终有一天也会栽在这上面,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吧?   ☆、第五十七章 青年(十八)   凌晓在孟宅显然被保护地尤为周全,颇有种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无论外面的沪市闹成什么样子,凌晓每日只是在书房里学习,偶尔管一管孟家的内务,几乎可以将外面的枪炮声当做打雷一般,岿而不动。   因为战乱,商会的运作完全停止了,无事可做的凌晓简直闲得有些发霉,从未如此期待过战争早些结束,而自己也能出去放放风。   虽然凌晓闲得很,但是三爷却开始忙碌了起来,经常好几日不见踪影,让凌晓不由得有几分失落与惦念。大概也知道凌晓无所事事,孟家的几位小姐倒是经常来她的院子里坐坐,一来多多接触这位未来的“女主人”有益无害,二来也能聊聊天打发时间。   只不过,凌晓师承三爷,对于少女们的风花雪月所知甚少,很难跟她们有共同语言,反倒觉得陪她们聊天有些浪费时间。   自古以来,就算是七老八十的男人娶十来岁的姨太太也算不上什么太过耸人听闻的事情,虽然凌晓是三爷一手带大的,比他小了十来岁,却也并没有人会质疑两人之间的关系,毕竟凌晓虽然跟着三爷学习,也没有真正拜过师,算不得是真正的师徒。   三爷与凌晓的事情,连外人都知道,孟家人自然也不会不了解。虽然凌晓与几位小姐的年龄一般,但是交往的时候,却被她们当成长辈一般尊敬,这让凌晓在浑身不自在的同时,却也不能阻止。   中国人毕竟是很注重辈分的,即使是同龄,对待长了一辈的人也需要拿出表面上的恭敬,再加上凌晓背后令人胆寒的三爷,就算是心里对她很是不满的二小姐也不得不低下头颅,不敢拿过于刺耳的言辞试探凌晓的底线。   除了二小姐以外,凌晓与四小姐、五小姐与六小姐倒是相处愉快。四小姐逢迎地令人心情愉快;五小姐温婉柔顺,从不会说半句重话;而六小姐虽然天真烂漫,却并不骄纵,反而乖巧懂事。   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向了如今沪市的情况。   几位小姐也是被拘在家里、不允许出门的,甚至不如凌晓还有渠道知晓外面的事情,一旦凌晓聊起这个话题,几人都听得很认真,在听说沪市已然沦陷,新的掌控者开始全城戒严、搜索余党的时候,都不由得露出心有戚戚焉的神情。   正聊着,孟家的管事却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脸的焦急。   几位小姐很有眼力地闭口不语,而凌晓则微微蹙眉:“出了什么事?”   “刚刚接到消息说,杰诺特少爷被抓走了,还受了伤,送信的人希望三爷能够出面将他带出来,不过现在却找不到三爷在哪……”管事很是为难。   “杰诺特?新来的军阀看起来挺有胆子啊?连外国人也抓?”凌晓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烦恼。   毕竟,不是所有的中国人都会害怕外国人,还有一些中国人对于外国人抱有敌意,这类人大多是草莽起家,并不会在乎所谓的“国际局势”,行事自然大胆。   “是的,听说有些危险,所以才派人来求助。”管事恭敬地询问道,“凌小姐,您知道三爷的去向吗?”   “我知道,但是他现在在外面,最好不要去打扰,而且远水救不了近火。”凌晓皱眉摇了摇头。   管家有些迷茫:“那该怎么办?”   “凌小姐能够处理好这件事情吧?”二小姐突然插话道,“既然三叔不在,那么只有凌小姐能替他出面了。”   “二姐?!”五小姐惊讶得看了二小姐一眼,连忙反驳,“这怎么可以呢?这么危险的事情……”   四小姐沉默不言,六小姐则懵懵懂懂,凌晓的目光在四人脸上扫过,沉吟了片刻:“二小姐说得对。”   二小姐一惊,正对上凌晓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由得有些心虚地低下头,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被看了个分明——活脱脱,就像三爷那般,令人无所遁形。   凌晓淡淡地移开视线,道了声失陪后便带着管事一同离开。先不管二小姐心里打得是什么主意,凌晓知道,她的话并没有错,现在也只有自己才能助杰诺特一臂之力。   三爷不在,周宣华也随他一同离开,唯一能够轻易指挥动三爷手下势力的就只有凌晓了。   凌晓不知道三爷先前将这些交到自己手里的时候是不是打着倘若他与周宣华都不在的情况下,还有另一个人能够处理紧急事物的盘算,但是凌晓不得不为了这种信任而动容,也努力想要回应这份信任。   既然杰诺特有危险,不能拖太长时间,那么也只有她借助三爷的声名出面解决这个问题了。   在书房内,凌晓首先打电话给了周宣华,询问了一下妥善的处理方法,同时也托他在恰当的时候将事情汇报给三爷。毕竟,周宣华跟着三爷的时间最长,也深得信赖,比起擅自妄动,还是听一下他的建议比较妥当。   周宣华听完后,自然也知道了情况的紧急,迅速将处理方式说完后又叮嘱她务必要小心。大概是听出了凌晓有些紧张,他还开玩笑地表示,倘若因为救一个杰诺特而将一个凌晓搭进去,那么三爷的怒火大概会毁掉整个沪市。   有了周宣华的建议,凌晓就胸有成竹地多了,几个电话之后就安排好了一切,接下来就要等底下的人运作完毕,再由她真正出面了。   虽然沪市明面上的掌权人换了一个,但是三爷在沪市的势力却不是三五日就能连根拔除的。强龙难压地头蛇,更何况三爷可绝非是地头蛇所能形容,新掌权的人要想坐得稳,绝不可以对三爷下手,反倒要礼遇有加。   凌晓并未等候多久,就有了消息,希望她能够亲自去将杰诺特接出来。对此早有准备的凌晓自然是一口答应了,毕竟她不是三爷,对方肯把杰诺特放出来,就已经是给了她面子了。   时隔许久第一次出门,孟家管事如临大敌,给凌晓安排了好几个配枪的练家子以保护她的安全,一群人坐着车去了市政府,见到了这个短暂掌控沪市的男人。   然后,凌晓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原因无他,而是这又是一个熟人。   男人其实很年轻,不过晒成古铜色的皮肤与下巴上青色的胡渣让他看起来硬生生地大了十多岁,好好的一身军服穿在他身上却总给人一种颓废的感觉,与他此时懒洋洋地坐在座椅上的模样如出一辙。   他的眼睛很亮,像是猎鹰一样锐利,又黑又硬的短发与左颊上的疤痕让他称不上英俊,却有一种野性的魅力,极其能吸引女人的视线。   凌晓努力控制住自己,掩饰住流露的异样,礼貌地朝对方笑了笑,而男人的目光却仍旧失礼地徘徊在她身上,显得有几分兴味盎然。   跟在凌晓身后的人都有几分的愤然,而凌晓却不以为意,因为她早就熟悉了这个男人的德行,知道他并无恶意。   显然,凌晓的坦然给她加了不少的分,男人满意地收回目光,勾起了唇角:“你就是三爷的女人?看着倒的确有那么点味道,我喜欢!”   凌晓无奈地笑了一下:“多谢夸奖,苏伦先生。”   “你可以叫我弗伦,我比较喜欢被叫做这个名字。”男人眨了眨眼睛,“对了,先生二字就免了,我可不喜欢被漂亮的女人如此生疏地称呼。”   弗伦,的确没错,凌晓的目光闪了闪,这个男人可以称得上是她上辈子第三个重要的男人。只不过当时凌晓遇见他的时候,弗伦是个冒险家与商人,没想到如今见面,他竟然成了和刘铭作对,并且成功击败他占据沪市的军阀。   ……倒还真符合他喜欢尝试各种危险事物的习惯,也不知接下来被刘铭轻而易举地将沪市夺走,到底是他当真敌不过,还是恰巧玩腻了,趁机抽身——就凌晓对他的了解,这并非是毫无可能的。   毕竟对方是老熟人——即使这辈子才第一次见面——但是凌晓一下子轻松了很多,惬意地坐在弗伦的对面,与他海阔天空地闲聊了起来,似乎都忘记了自己前来的目的——当然,只是似乎罢了。   对于弗伦的了解,让凌晓能够准确跟得上他的思路,并一再提起符合他口味的话题,令弗伦不由得万分惊异于她的知识广博。一段时间之后,兴致高昂的弗伦轻松地同意了她将杰诺特医治并带走的请求,凌晓摆了摆手,让一部分人迅速前去安顿杰诺特,而自己却仍旧留了下来,与弗伦天南海北地调侃。   凌晓之所以能成为今日的凌晓,不仅仅有三爷的功劳,也有面前这个男人的作用。第一次进行间谍任务的时候,为了讨好弗伦,凌晓努力按照他的喜好去塑造自己,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习惯,再也难以改掉。   显然,弗伦对于女人的喜好从始至终都是相同的。看着侃侃而谈的凌晓,弗伦的眼睛越来越亮,总觉得她举手投足间都是吸引人的风情,就像是为他的喜好量身定做那般。谈起海洋,两人如出一辙的品味更是令他欣喜万分,同样也越发惋惜这样的女人早就名花有主,而主人还是一个自己惹不起的人,连强抢都做不到。   ……不,也不应当说是做不到……弗伦微微眯起眼睛,遮掩住眼底有些贪婪的光芒,愉快地提议道:“既然凌小姐这么喜欢在海上冒险,而我也自认为对海洋有些了解,不知有机会的话,是否可以邀请小姐跟我一同出海?”   凌晓微笑,只把他的话当成是一般性的社交提议,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如果有机会的话,这是我的荣幸。”   “我记住您的话了。”弗伦捏起凌晓的右手,紧盯着她的眼睛,暧昧地在她的指尖轻轻吻了一下。   凌晓笑容不改,而她身后的人却再也忍不住了,逾举地跨前一步,用着不大不小的音量提醒她时候不早了——毕竟,身为仆人,要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女主人被挖墙脚,这实在是一件极其考验人心的事情。   弗伦惋惜地放开凌晓的手,与她同时站起身,绅士的亲自送她离开,而凌晓在对他嫣然一笑以示感谢后,毫不拖泥带水地弯腰钻进了车里。   直到汽车消失在道路尽头,弗伦仍旧没有移开目光,而坐在车里的凌晓在离开没多久之后,却在路边见到了一个算不上熟悉、却印象极其深刻的人。   “停车。”凌晓扬声说道,然后在汽车停在路边后凝视着那个有些狼狈的身影,微微蹙眉思考自己该怎么做。   见死不救,或者施以援手?   ☆、第五十八章 青年(十九)   陈怡看着逐步逼近自己的两名士兵,惊恐地逐步后退着,新接管沪市的人显然不怎么喜欢约束手下的军队,只是放任他们在沪市烧杀抢掠。明知道此时危险,不应当独自一个人外出,但是陈怡却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寄希望于能运气好一点,不要碰上什么心怀不轨的兵痞。   只可惜,她的运气显然很糟。   由于陈怡的冲动,陈家被沈家彻底厌弃,像是扔掉一块烫手的山芋那般急切地丢开手去,自然,在举家离开沪市的时候,他们没有想起也带上陈家。   陈怡的双亲本就在从东北辗转流落到沪市的时候伤了身体,没有修养多久便又逢遭此难,情绪大恸之间一病不起。无法眼睁睁看着父母遭遇不测,陈怡不得不偷偷离家,希望找一间仍旧开着的医馆抓药,却不料没走出多远就被拦住。   耳听着士兵的污言秽语,陈怡几乎想要将自己瑟缩成一团整个消失不见,却无论如何挣扎求饶都无法让对方放过自己。   就在陈怡绝望的时候,一声清冽的嗓音吸引了两名士兵的注意,陈怡心中一喜,抬头却只见到一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女孩子,不由得更为绝望。   凌晓皱了皱眉,扶住有些跌跌撞撞的陈怡,不悦地看向两名士兵:“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未免有些不太厚道吧?”   陈怡茫然侧头,看向扶着自己的凌晓,半晌,因绝望而混乱的思绪才稍稍清醒了过来,认出了身边的女孩子到底是谁。随后,陈怡不由得有些发愣,因为她不知道凌晓为何要冒着被牵扯进来的危险搭救自己,她难道不是应当讨厌她,所以才逼着沈随钰抛弃她吗?   “你是谁?这里没有你的事情!”虽然凌晓长得比陈怡更为美艳,但是那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衫与凌人的气势仍旧让士兵不敢随意招惹,狠声想要将她吓走,却毫无效果。   凌晓并不想与弗伦手下的士兵起冲突,以眼神制止了因为担心她而蠢蠢欲动的随从,打算以语言结束这一场纷争,却不料尚未等她多言,便又看到一抹熟悉的影子悄悄从士兵身后潜过。   沈随钰虽然是文人出身,但是几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在偷袭的情况下击败两名普通士兵还是不算太过困难的。凌晓冷眼看着他气喘吁吁地将其中一人搁到,却无法阻止另一人快步逃开,然后走向凌晓与陈怡。   “随钰哥!”喜极而泣的陈怡想也不想就扑进了沈随钰的怀里,死死抓着他的衣服微微颤抖着,沈随钰下意识地扶住她的肩膀,随后有些尴尬地看向凌晓。   与饱受惊吓的陈怡不同,凌晓安静地站在那里,表情镇定,微微扬起的下巴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气势,看上去非但不像是孤身一人遇到麻烦,而更像是身处上流宴会之中,等待着男人们对她百般殷勤。   沈随钰怔了怔,连忙将陈怡推开,皱眉问道:“外面很危险,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最危险的应当是你吧?”凌晓反问。现在的沈随钰已经换下了军装,伪装成了平民的模样,大概是为了躲避所搜,“我们毕竟是真正的平民,而你则是虎子哥手下的军官。”   “我原本躲得好好的,却看到你们遇到了麻烦,所以过来帮忙。”沈随钰急促地说道,“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间,我们快走!”   沈随钰想要带着凌晓与陈怡离开,但是这时候,却有些晚了。方才跑掉的士兵在跑出不远之后迅速吹响了警笛,立即便引来了周围的士兵。   沈随钰脸色很是难看,微微后退几步环视着听到报警后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士兵,明知不敌的他狠狠咬了咬牙,抬手突然抓住凌晓的手腕,低喝一声:“跑!”   凌晓一怔,被他拉着踉跄了几步,突然感觉这情形是如此的熟悉。   当年,她也是这般与陈怡巧遇,相互扶持着四处寻找沈随钰,却在终于找到他后被敌人发现。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沈随钰毫不迟疑地伸手抓住的人,却是陈怡。   凌晓踉踉跄跄地追在沈随钰与陈怡之后,大声呼唤着,希望他们能稍稍等待一下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跑越远,而她无论如何努力,也追赶不上。   这个场面曾经反反复复出现在凌晓的噩梦里,令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品味着那时的绝望,却只能无助地在黑暗中醒来。如今情况逆转,凌晓心里却只余下无尽的嘲讽与冰冷,丝毫没有得偿所愿的快.感。   凌晓眼眸暗沉,稳住自己的身体,停下脚步。随三爷习武多年,凌晓的下盘不能说稳若泰山,却也比一般人稳固得多,沈随钰一下子没有拽动,莫名地扭头看向她,不知她为何要停下来。   “为什么要拉着我?”凌晓开口问道。   沈随钰皱眉,完全不懂她为何要这么问。   “为何是我,而不是离你更近的陈怡?”凌晓冷冽地微勾起嘴角。   沈随钰有些心虚地随着凌晓的视线看向踉踉跄跄追过来的陈怡,烦躁地催促:“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凌晓施力,将自己被握在沈随钰手中的手腕挣脱开,却反而后退了三步。   此时,陈怡也跟了上来,脸上虽然带着被抛弃的绝望,却也有着对生的渴望,就像是曾经的凌晓那般,无论如何挣扎也要继续活下去。   凌晓当真觉得有些可笑,上辈子心心念念不断追求、却总是失之交臂的东西,如今反而唾手可得,凌晓却已然不再在乎了,只是觉得更加心灰意懒。   就像曾经的自己是一个笑话。   没有再去看陈怡与沈随钰的表情,凌晓转身跑向了另一个方向,然后在沈随钰的惊呼声中扑到了一个男人的怀里,就像方才陈怡将突然出现的沈随钰当成救赎那般。   男人伸手将凌晓纳入怀里,原本有些阴沉的表情猛地平和下来,温柔地抚了抚凌晓的发,似乎是在安抚。   在他的身后,是数十名气势迫人、训练有素的私军,与周围的散兵游勇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自然让原本追击沈随钰三人的士兵们望而却步,不敢再擅自靠近。   见那男人显然来头不小,沈随钰也略略安下心来,不再急着逃跑,反而定睛去看那显然与凌晓颇为亲密的男人。   他看上去年纪并不算大,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眉眼细致温和,却气势凌人,沈随钰越看越心惊,只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潜意识里便觉得对方危险得很,绝对不能招惹。   这时候,扶在男人怀里的凌晓也终于冷静了下来,抬起头,笑靥如花:“三爷,您怎么来了?我以为你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办完事情呢。”   “原本是这样。”被唤作三爷的男人淡淡地回答,语带责备,“但是听说你一个人跑去见那个苏伦了,我自然要快些赶回来。”   凌晓眼眸晶亮,抬手搂住三爷的脖颈,猫儿一般蹭了蹭他的面颊,笑道:“三爷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我哪里是那么冲动的人,自然是安排好了一切才去的,不会出事。”   “不会出事?”三爷嗤笑,“那刚才被人拉着狼狈逃窜的人到底是谁?”   凌晓面上一红,虽然知道三爷不过是夸张,但是被他看到那副场面的确有些丢人,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不过是没有防备罢了,我有带人来呢,对付几个兵痞还是绰绰有余的。”   三爷顺着凌晓的话扫了一眼那几名负责保护她的随从,看得几人忐忑地低下头,生怕被迁怒。所幸三爷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虽然气他们放任凌晓乱来,也明白真正的责任是在凌晓身上,而他们也只是不得不听命行事,稍稍教训教训就够了。   至于凌晓么,到时候他自然会亲自好好收拾一下。   听到凌晓称呼对方为“三爷”,又听到那人说话不紧不慢的口吻,沈随钰脑中灵光一现,终于记起了男子的身份。   “三爷”这个称呼,在沪市只有一个人能应承,而沈随钰也曾亲眼见过刘铭亲自将他送出司令部,看上去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见凌晓与三爷神态亲密宛若一对恋人,沈随钰的脸色更是有些发白,真真切切意识到了自己做错了什么。   原本以为凌晓是刘铭的义妹,才被他如此重视,却不料事实却并非如此。   一想到自己曾经竟然妄图挖三爷的墙角,先前沈家遭遇的一切便立刻有了解释,甚至,三爷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仅仅只是让沈家在沪市难以立足罢了。   而凌晓呢?她为何不说明一切?是在耍他?还是在害他?!   仿佛就像是印证沈随钰的猜测那般,斥责完凌晓后,三爷便将视线投注在了他的身上。那目光看似温和却冰冷得很,仿佛是看死人一般,令沈随钰冷彻心骨。   “这个人你要他怎样,生,还是死?”三爷柔声说道,似乎是在商量今晚的晚餐。   沈随钰身体僵硬地无法动作,只能无力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凌晓扫了沈随钰一眼,像是看陌生人一般的满不在乎,轻巧地回答:“三爷想如何便如何吧。”   三爷笑了一下,看上去很满意这个答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揽着凌晓的肩膀转身离开,留□后的人面面相觑半晌,最终还是没敢擅自揣摩三爷的意图,将沈随钰干掉。   毕竟,倘若三爷想让他死,那很简单,而如果杀了,三爷却想让他活着,那他们可当真找不出一个活的沈随钰来交差了。   等到一群人走得干干净净,沈随钰才脱力般后退了几步,靠在了墙壁上,狠狠抹了把脸。   死里逃生的感觉其实并不算好,因为你不知道,真正的死期又会在哪里。   ☆、第五十九章 青年(二十)   那厢沈随钰劫后余生,这厢凌晓的苦难却才刚刚开始。   跟着三爷回到车上,刚一落座,凌晓就感觉到周遭气氛有些不对,果不其然,侧头一瞥就看到了三爷合眸坐在她身旁闭目养神,面无表情的模样简直让人寒毛直竖。   想到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凌晓浑身上下的毛都忍不住炸了起来,倘若只有不顾自己安危出面营救杰诺特这一条错处的话,凌晓倒是还能蒙混过关,但是她方才与沈随钰在街上那一番一看就有些猫腻的交谈与拉拉扯扯,无疑又准又狠地踩中了三爷的雷区。   就算三爷对她无情,凌晓如今已然是他的情人了,却和别的男人牵扯不清,这必然狠狠地打了三爷的脸,挑战了他的权威——况且,在三爷的心里,她显然是有些分量的。   凌晓无法形容自己今日看到三爷时的感受,明明手头有重要的事务,明明不应当是这个时间归来,但是听到她遇到麻烦,三爷却仍旧还是来了,这让凌晓在受宠若惊的同时又有些惶惑不安,觉得自己欠三爷的东西越来越多,简直无以为报。   人情债,是最重的一种债。   对比三爷对自己的牵挂担忧,再看看自己趁着他不在与沈随钰扯上了关系,凌晓觉得就算三爷现在将自己赶下车,再也不见也无可厚非。   凌晓想要找一种方式赎罪,却又束手无策,因为三爷什么都不缺,甚至她的一切几乎都是三爷给的,而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就是用身体去取悦对方,只可惜想到前两次的后果,凌晓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尝试了。   凌晓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该如何做,三爷也保持着沉默,车内的空气极为沉重阴冷,弄得司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生死间徘徊那般。   好不容易挨到了孟宅,司机停下车,见凌晓和三爷双双推开车门下了车,这才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趴在方向盘上只觉得自己后背已经湿冷一片。   周宣华显然提前是接到了三爷归来的消息,也赶了回来,等在了门口,见到三爷和凌晓都平安无事,他绽开一抹微笑迎了上来,但走了没两步却看清了三爷的表情,顿时方向一改,低着头退到一边,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只有傻子才会在这个时候冲上来捋虎须,在三爷身边呆了这么久,极为擅长察言观色的周宣华显然不是这种傻子。   三爷漠然扫了周宣华一眼,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应该没有什么大事,便也懒得理会,径直通过孟宅的大门走了进去。   凌晓忐忑地跟在他身后,求助地望向周宣华,却只得到对方一个催促的眼神,尽管很想就这么逃之夭夭,她也不得不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三爷向来是能忍的,极会做表面功夫,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和风细雨,不管多大的事情也能轻而易举地揭过,但是在私底下,却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了。   今日,三爷直接在沈随钰与手下面前变了脸色,可见是气得狠了,就算凌晓当着沈随钰的面跟他撇清关系,也无法全然地化解。   倘若三爷罚了她,凌晓倒是能松一口气,因为三爷从来一码归一码,绝对不会因为同一件事情而处罚两次。此刻凌晓最担心的,是三爷自己生闷气,却不动她,生完气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那般重归于好,那凌晓估计接下来几个星期都会提心吊胆地做恶梦。   大不了……负荆请罪吧?三爷不罚她,她就主动请罚?   想到此处,凌晓开始转而思考什么样的处罚不会太严重、妨碍到自己做事却又显得很有诚意,不过还没等她思考出结果,三爷的书房便到了。   推门走进书房,三爷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极不符合他以往作风得一口喝干。   沉思了片刻,三爷将茶杯放下,叫侍立在书房门口的下人传了命令,派人去看看杰诺特的情况。那人应了一声迅速退下,从背影上看颇有些迫不及待。   三爷无奈地笑了笑,终于将视线转向凌晓,朝她招了招手:“今日的事情,其实你处理的很好。”   凌晓的心里“咯噔”一声,心想着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却仍旧乖乖地凑了上去,被三爷拉着在他腿上侧坐下。   三爷虚搂着凌晓,顺了顺她的头发,沉吟着开口:“那个苏伦,我接触过,总觉得这人有些奇妙,让人很容易就能看得透,却又很难猜得到他下一步的举动。——以后你离他远一些,省得出什么篓子。”   凌晓安静地点了点头。她自然是知道弗伦的性格的,他不喜欢掩饰自己,却又从来性格跳脱、做事只凭一时冲动喜好,完全不合一贯的逻辑,就连三爷这等擅长揣摩人心的老手对他都有些棘手。   见凌晓应了,知道她有分寸,三爷便不再多说什么,絮絮地问了她这几天做了些什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凌晓自然一一答了,心下却越发忐忑,抬头看三爷已经恢复了平静温和的面容,终于一狠心,挣脱了他的怀抱,在三爷脚边跪了下来。   三爷一愣,下一瞬就知道了凌晓的意思,无奈地将她拽起来,重新搂回怀里:“你倘若以后不再跟他有牵扯,这次便算了。其实,早在你针对沈家的时候,我就想到会有这一日了,只不过没想到真正看到了,还有些不喜。”   凌晓将头埋在三爷的颈弯里,心脏都快要被愧疚填满了。   其实若说起来,这件事情本不大,一旦被罚了,凌晓就能稍稍安心一点,就算是被冷待了,她也能找机会赎罪,但是三爷的态度一如既往,即使有不满也不舍得说一句重话,就更衬得她对不住三爷。   也许,这就是三爷的目的?   凌晓觉得自己被三爷拿捏得死死的,百炼钢都化成了绕指柔——虽然似乎角色颠倒了一下。   幸好,自此以后她不会再为了沈随钰分半点心思。   凌晓抬起头,吻了吻三爷的下巴,然后辗转覆在了他的唇上,带着几分羞赧与生涩舔吻。三爷眼神微黯,微微启唇放凌晓的舌头探了进来。   一边半眯着眼睛,不着痕迹地观察凌晓的神情,一边抚着她的后背,聊做安抚,三爷原本和缓的心跳逐渐急促了起来,目光也缓缓发亮。   不知是否是心怀愧疚的原因,凌晓努力想要将自己的歉疚通过吻传递出去,异常专注而认真——这与以往不同。以往的吻她从来都是冷静的盘算或被动的接受,不厌烦,也不投入、不期待,说到底,她其实并不喜欢与男人过分的贴近。   但是这次不同,凌晓希望三爷能回应她,真正让她感受到对方的原谅。她不希望自己让三爷失望,无论是因为她羽翼未丰、不愿让对方将自己丢下,亦或是因为她对三爷早早萌发却又秘而不宣、却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三爷的放纵而逐渐滋长的感情。   三爷的动作重了起来,不再是先前安抚不安的孩子那般的和风细雨,反而添上了男人对女人的情.欲,宛若捕获猎物那般的凶狠、精准。   凌晓逐渐有些无从招架,无力地被对方的手臂支撑着,细碎的喘息。衣领的扣子被解开,精致的锁骨被吮吸着,纤细的腰部被紧紧扣着,灼热的温度让她忍不住有些战栗,然后发觉另一只手已经探入裙底,沿着肌肤细嫩的腿部逐渐移向那隐秘的部位。   凌晓的目光中划过一丝深深的恐惧,紧紧地抓住三爷的衣襟,而这一瞬自然被三爷捕捉到了,他停下动作,轻声问道:“在害怕什么?”   “……害怕你再把我赶出去。”凌晓闷声回答,却并不是实话。   三爷失笑了起来,低哑醇厚的笑声满是愉悦,气息吹拂在凌晓裸.露的肌肤上,立即让其泛起了淡粉色。   “小骗子。”笑声中,三爷缓缓吐出三个字,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凌晓的谎言。凌晓尴尬地扭过头去,抓着对方衣襟的手却又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一分。   “这没有什么值得羞愧的,女孩子对于第一次,总是会有些紧张不安的。”三爷轻笑着,插.入凌晓双腿间的手缓缓抚弄着,引得女孩不由自主地夹紧,仿佛是徒劳地阻止。比起先前的淡漠,现如今的反应才是正常的——不,说是正常,却又似乎不是,总是有一丝抓不到头绪的违和。   三爷的动作逐渐缓了下来,带着几分的深思。   凌晓并未注意到对方的改变,因为早就将头更深得埋进三爷怀里,以躲避接下来的回应。   她知道自己在恐惧,也知道恐惧的原因,却说不出口。或者说,连她也觉得这份恐惧来的实在是莫名其妙。   三爷在凌晓的眼中是完美的,他对她越好,她便越希望能够将自己也变得完美起来,才能毫不自卑地站在他身边。但是有些事情凌晓可以改变,她可以让自己变得更聪明、更有手腕、有能力,但是有些事情,她却无力改变。   只有凌晓知道,她真正的第一次早就被葬送了,更是曾经不得不为了活下去而习惯用肉体进行交易。即使重生,身体重新变得干净,但是心却早已经被污染了,变得肮脏。越是将三爷捧得高高地,看不到他的任何瑕疵,她就越是觉得自己会玷污他,而自己则成为了他的瑕疵。   她努力让自己冷漠起来,告诫自己三爷待她也不过如此,她可以将一切当成以往那样纯粹的交易——三爷给她庇护,而她用肉.体支付——谁也不欠谁,合理而公平。   但是,三爷的一举一动都在打破她竖起的壁垒,动摇她的心神,让她知道自己的自欺欺人有多么可笑,越是退避固守,对三爷便越是愧疚,而她自己也越是无法坦然。   一旦将自己真正放在三爷心意相通、并被他珍惜对待的恋人的位置上,原先压制隐藏的自卑便瞬时间暴露了出来,让凌晓手足无措。   ——倘若被三爷知道自己已经不干净了该怎么办?即使明知道如果自己不说,那么便绝对不会有人知道,凌晓却仍旧如此忐忑着。   脑子中乱七八糟地转悠着各种念头,凌晓不注意地突然被三爷抱着站了起来,忍不住身子一僵。   虽然没有抬头看,但是身体却能够感受得到,凌晓知道自己被三爷抱进了书房里间用来小憩的屋子,然后放在了榻上。   当三爷的气息远离后,凌晓才悄悄睁开了眼睛,心中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庆幸三爷这次终究还是放过了她。   蹭了蹭被子,凌晓暗暗告诫自己要冷静,终于觉得大概恢复了平常心,她翻了个身打算坐起来,却看到三爷正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宽衣解带。   凌晓愣了一下,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三爷,您要梳洗吗?我去帮你说一声?”   按照三爷的习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必然是要先好好收拾一番的,但是这还没有喊仆人去准备就脱衣服,是不是早了点?   “不用。”三爷瞥了她一眼,将褪下的绸缎外衣随手挂在一旁的架子上,“那个一会儿再说吧,省得还要洗两次。”   凌晓:“………………”   ——一定是她想得太多了!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荷塘玥瑟 妹子扔的地雷=333=   ☆、第六十章 青年(二十一)   当凌晓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尝试着撑起身子,却发现浑身上下都在酸疼,就像是曾经被三爷毫不手软地训练了一整天那样。   不过话说回来,似乎这两者之间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凌晓原本以为自己的体力算是很不错的了,足以应付各种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不过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要跟三爷比,她还差得远,大概要等到二三十年之后,对方开始走下坡路了,她才能占据上风……   只不过现在,她只有被三爷蹂躏的份儿。   凌晓的动静传到了一直守在屋外的仆人耳中,很快便有人端着衣服与吃食走了进来。   凌晓拿了杯茶,润了润自己干涩到开始有些沙哑的喉咙,耳听女孩子小声恭敬地禀告:“三爷有公事,现在正在会客厅,说是太太如果醒了,就先吃点东西垫垫,等他回来再用餐。”   凌晓原本安静地听着,直到听到“太太”两字顿时岔了气,连连咳嗽了起来:“我知道了,我会等他用晚餐,还有,别叫我‘太太’。”   女孩双眸含笑,看着一脸紧张的凌晓,安抚道:“太太别担心,是三爷告诉我们,让我们该改口了的,说是最近世道乱,婚事先拖一拖,等到沪市安定下来,再给您大办。”   凌晓将茶杯放下,看着一旁托盘上精致的点心顿时胃口全消,倘若说她不高兴那是假的,但是高兴却比不上心底泛起的惶恐。   一切发展的太快,让凌晓有些无法接受,她早就想过要将身子给了三爷,却从未想过要真的嫁给他——这完全是两回事……   见凌晓脸色不怎么好,服侍的女孩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终究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柔声劝凌晓吃点东西。凌晓沉默地随便吃了几块点心,便起床穿衣梳洗。   情.事结束后,三爷已经帮她打理过了,因此身上除了酸痛外没有其他的感觉,很是干净。下.体微微的胀痛,让她清晰地记起先前的一幕幕,三爷看出了她的恐惧,却并没有像先前那般放过她,反倒是更加用力的占有,似乎要让她深深铭记住自己是属于谁的。破瓜时的疼痛与鲜血混合着三爷的体温与气息,映刻进了她的心里与身体,似乎连上辈子不堪的记忆都连带着被模糊、覆盖掉了那般,不再鲜明。   凌晓搂了搂自己的肩膀,不由得有些茫然。   当三爷完成了工作,迫不及待转回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凌晓宛若走失的孩子那般茫然坐着,双目放空也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三爷微微笑了起来,终于得偿所愿让他的心情好得无以复加,也自然会体谅女孩失去初夜之后的惶惑,反正无论她再如何担忧,他总会亲自抚平一切。   曾经的冷漠让三爷愿意退守,用温情逐渐融化竖起的坚冰,而当冷漠褪去,露出柔软的内部后,他便不会再放纵着配合对方迟缓的步调,反而选择了速战速决。   不管她在恐惧什么,他总会有办法化解,但是当她漠然地躺在他身下逆来顺受的时候,三爷却万万无法容忍这种感情被掺杂进重要的初次——他与她之间不应当是冷冰冰的交易或是毫无感情的献身。   幸而,等待是值得的,女孩的甜美甚至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光滑幼嫩的肌肤仿佛是上好的绸缎,婉转破碎的呻.吟则悦耳过任何一支乐曲。火热紧致的内部包裹着他,让他几乎想要一直停驻在里面,倘若不是突然被打扰,也许他会和她一同迎来下一个黎明。   想到方才的美妙,三爷的眼眸又黯了黯,他合了合眼睛,压抑了一下自己又开始有些蠢蠢欲动的身体,思索着晚餐结束后,也许他们可以再进行一场饭后消食的运动。   虽然三爷进屋时没有发出任何响动,但是被人如此目光灼灼地盯着,凌晓自然也有了反应。   扭头正对上三爷的目光,凌晓下意识地不安地紧绷了身体,有些无措地望着他,直到对方走过来从背后抱住她吻了吻,然后轻笑着询问晚上想吃什么。   凌晓愣愣地随便说了几道菜,然后看三爷扬声嘱咐仆人去准备,就像是平常一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过,也对,她还想三爷要有什么其他的反应呢?三爷已经不是毛头小子了,一举一动都冷静而理智,反倒是明明已经经历过一次的她竟然还残留着小女孩一般的扭捏,实在是有些太过矫情了。   也许,正因为对方是三爷,她对他有着无法抑制的好感,才无法平静地面对,总是带着些天真的幻想?   虽然已经过了用餐的时间,但是仆人们很快便把晚餐端了上来。三爷这里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之类古旧的规矩,只不过凌晓心里装着事情,没有心情多说什么,而三爷则放任她沉浸在思绪中,没有出言打扰——毕竟,有时候他也不能将人迫得太紧,总要留给对方冷静思考、接受现状的时间。   一边吃饭一边沉思着,待到差不多已经半饱了,思考了良久的凌晓终于下定了决定,认为自己应该跟三爷好好地坦诚谈一谈……关于接下来的事情。   “刚刚,我听人说……”凌晓谨慎地开口,“你打算在沪市恢复平静之后就……娶我?”   “是的。”三爷点了点头,“这一天并不算太远了,不要担心。”   ……我才没有在担心这个!——凌晓在心里咕哝了一句——就是因为离着这一天不算远了,所以她才会觉得心烦意乱。   “我……”凌晓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能不能不结婚?”   三爷平静地看向凌晓,并没有惊讶或是意外:“为什么?”   “因为……”凌晓自然不能说她不相信自己能跟着三爷一辈子、对方也能一辈子爱重她。情人可以随时在感情淡漠后一拍两散,潇洒地各自过各自的,但是夫妻却不行。婚姻意味着责任,意味着他们会被一直紧紧绑在一起,就算是成了怨侣,也分不开。   凌晓已经受够了被丈夫冷对、眼睁睁看着他对别的女人宠爱温柔的生活,完全不想再重蹈覆辙。她可以试着让自己去相信爱情、感受爱情,但是婚姻的坟墓还是绕开来走比较好,毕竟一旦踏进去了,就只有被活埋的份儿。   “因为,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她只能这样说。   三爷轻轻颔首,他也能理解自己突如其来的求婚对女孩的冲击有些大,毕竟她从某种程度上说还是个“孩子”,即使是一个人也能很好生活的她大概骄傲独立到完全没有考虑过要嫁人:“那么,你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见三爷并未生气,凌晓稍稍松了口气,原本停止的进餐也重新恢复了,以减少自己不自在的感觉:“我……也不知道……”   “你最好能尽快适应。”三爷冷静地说道,“我并不想自己的孩子成为私生子。”   凌晓筷子间的肉丸子瞬时间掉到了桌子上,然后滴溜溜沿着地板滚过了半个屋子,只不过凌晓完全没有精力去关注自己有些冒失的失礼行为,瞠目结舌地瞪大了眼睛:“什么?!”   “孩子。”三爷温言重复了一遍,“我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担上私生子的名号,而且,就算是奉子成婚,也是有些受人诟病的,既然能避免,那就最好避免。”   凌晓默默放下筷子,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吃不下东西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孩子?!她一定是听错了!   “你也许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男人一旦开了荤,美食在前的情况下想要控制住是很难的。”三爷柔和微笑着看着凌晓,看上去十分得谦谦君子,但是实际上吐出的话却完全是两个模样,“况且,之前压抑了这么久,我也不想继续压抑下去,有些伤身。”   “所以……?”凌晓咽了咽口水。   “所以,我大概会经常要你,这样受孕的机会就会很高。”三爷轻笑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像是在讨论什么学术上的问题,“况且,我之前也检查过你的身体,你很健康,发育状况也很好。”   凌晓已经完全不想去问他是什么时候做的检查,又是从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了,因为她整个脑袋都被“受孕机会很高”这六个字填得满满的,良久才开始缓慢地恢复运转的能力。   她上辈子没有过孩子,虽然嫁给沈随钰后曾经很是渴盼过,但是这种渴望却已然逐渐被生活消弭,更因为身体上受过的伤害而完全磨灭,甚至,她都快忘了自己现在是个健康的女人,会生下孩子。   ……孩子……凌晓的心里涌动着惶恐,比起婚姻,她更加没有准备好为一个新生的生命负责。   一直注视着凌晓的三爷嘴角微微挑了一下,完全将她此时此刻的所思所想掌握在手中:“不要去想避孕药,那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我不会允许的。”   凌晓一惊,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堕胎更是想都别想。”三爷加重了语气,“不管那东西有多么小,多么不成型,终归都是我的孩子。”   凌晓:“………………”   “还有什么其他要说的吗?”三爷微微缓和了一下音调,显得尤为平易近人,就像是在商量着接下来出游安排的老朋友,“比如一些合理建议。”   凌晓舔了舔嘴唇,僵硬地摇了摇头:“没有。”——起码现在没有,现在她几乎完全没有办法思考!唯一能想起来的办法已经被三爷干脆利落地否决了。   三爷轻轻点了点头:“所以,我希望你能尽快做好心理准备——在怀孕之前。”   凌晓……她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将一切想的太过简单。   现在,被逼婚似乎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倘若真的有了孩子,该怎么办。   ==================================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会有很多姑娘不满我拉灯了wwww请原谅写耽美比较多并且实际还很纯情的我吧_(:3」∠)_   已经努力尝试过要BG肉的我很想要呵呵呵呵一下……………………QAQ偶尔穿插一两句还可以,长篇幅是绝对不可能了!   感谢 郁郁黄花 和 Erica 姑娘扔的地雷=333=   ☆、第六十一章 青年(二十二)   凌晓不知道三爷是否同意了自己拖延婚期的建议,但是也不敢自寻死路地追问,生怕再衍生出什么令人惊吓的东西。反正她给三爷提了,而对方也没有完全否决,凌晓便自欺欺人地认为他愿意给予她时间做好心理准备。   ……至于什么时候能准备完毕,那可就说不准了,总之能混一日便混一日吧。   沪市毕竟没有恢复平静,因为凌晓的事情,三爷提前赶了回来,却并没有将需要做的事务完全处理完毕,休养了几天后便又要离开。   对此,凌晓不由得狠狠松了口气,最近这几天,三爷实在是将她折腾得狠了,让她招架不得的同时却又还要提心吊胆会在肚子里留下什么东西,简直是坐立不安。表面上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神情送三爷离开,内心里却恨不得欢天喜地的庆祝一番,三爷自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待到临走之前微挑着嘴角,拍了拍凌晓的脑袋:“现在,你可以笑了。”   凌晓暗淡的表情顿时一僵,这一回真是想哭的心都有了。   好歹,三爷被送走了,凌晓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起码不会每天日上三竿才浑身酸痛地从床上爬起来,然后整整一天都半死不活的。   虽然凌晓再三表示不喜欢“太太”这个称呼,但是她在孟家的积威显然不如三爷,仆人们表面上应得好好的,一转身却还是按照原样称呼,显然比起凌晓,他们更忌惮三爷,更加听从三爷的吩咐。   几次之后,凌晓也泄了气,自暴自弃地充耳不闻,反正这称呼已然铁板钉钉,她一个人再反抗也没有效果。   不仅仅是仆人,孟家的那些“主人”们的态度也产生了明显的变化,变得更加恭敬,甚至还夹杂着隐隐的惧怕,更让凌晓有些惊讶的是,大房的二小姐几乎从那日怂恿她出面营救杰诺特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直到凌晓应付完了三爷,又几乎见过了孟家的其他几位小姐,才将她想起来。   一问之下,才知道二小姐正在做准备,要被送出国留学。   显然,这是三爷的手笔,大概是知道了二小姐在这一事件上的推波助澜,因为没犯什么大错所以没必要严惩,但是放着不管却实在是碍眼,干脆送得远远,眼不见心不烦。   知道这一消息,凌晓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她本没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想着等这位二小姐真正做了错事再出手收拾,没想过三爷竟然早就注意到了,一声不吭地率先出了手,其维护的态度让凌晓在觉得有些小题大做的同时,却又心里暖洋洋的。   不过,出国也好,国内最近这么乱,不少有能力的人家都选择把孩子送出国避难,这位二小姐如果能自我管束的话,此举只有益处而没有害处。   二小姐走的那天,凌晓自然去送了,大房母女二人大概昨晚狠狠哭过一通,两人的眼睛都是红肿着,神色萎靡。   见到凌晓,二小姐僵硬了一下,不敢与她对视,再也没有了曾经的傲气,只是低头行了礼,也不知三爷是如何警告的。凌晓自然也还了礼,像是长辈又似是同辈地叮嘱了几句——她到现在还没有习惯自己的位置,总觉得怎样都有些不伦不类。   二小姐低声应了,在仆人的催促下转身上了车,就此离开了孟家大宅,据说是要飞往英国,不知归期是何日。   二小姐的事情一了,接下来的就是重伤的杰诺特。   也不知是年轻恢复力好,还是从小被摔打习惯了,杰诺特虽然受伤重,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后已然恢复了大半,见到凌晓后生龙活虎地扑过来,给了她一个狠狠的拥抱。   凌晓挂着笑,拍了拍他的后背,接受了他蕴藏在肢体动作中的谢意。   毕竟是从小一同长起来的难兄难弟,道谢什么的,在他们之间根本不需要。   这一次,杰诺特接受了教训,又成长了很多,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凌晓耐心听着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之前战争的事儿,虽然有些不感兴趣,却也没有打断。   “听你的口气,倒是有些欣赏那个把你抓了的人?”凌晓扬了扬眉,“苏伦?”   “嗯!”杰诺特目光闪亮,毫不隐瞒地点了点头,“他很强!”   “有三爷强吗?”凌晓实在是有些好奇弗伦与三爷的武力值对比,当然,单看外表的话,弗伦要比一向书生文士打扮的三爷强上很多。   杰诺特思考了一下,讪讪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他比刘铭哥厉害,至于三叔……谁能看得透三叔的能耐呢?”说着,杰诺特微微扬着下巴,颇有些与有荣焉的骄傲。   凌晓勾起嘴角。   “对了,我听说三爷家的那些人都改口叫你‘太太’了?”突然,杰诺特话锋一转,打了凌晓一个措手不及。   凌晓的表情僵了僵,有些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含着些羞恼与无措。   杰诺特立刻就懂了,表情更是诡异了几分。   凌晓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站起身打算告辞。   “我还听说……”杰诺特咕哝了一声,“那个苏伦最近找了好几个借口去找你?”   “你知道的太多了。”凌晓面无表情地回答,“什么时候变得跟周宣华一样八卦了?”   “我只是养伤有些无聊而已。”杰诺特耸了耸肩肩膀,不太放心地叮嘱,“小心点,那个人可不简单。”   “我自然知道。”凌晓点了点头,神色逐渐凝重,因为她比杰诺特更了解弗伦,也看得出,他似乎是真得对她感兴趣了。   弗伦这个人,从来不能以常理来估计,只要是看中的就要想方设法得到,甚至可以称得上道德败坏。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凌晓就感觉这个男人对自己有些过渡热情,这样热情中带着勾引的态度,凌晓自然熟悉得很,只要他看中了哪个女人,总会展现出这样的一面。原本以为自己身后的三爷能够吓退弗伦,起码让他知道自己是不能碰的,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在乎,甚至也许会觉得,这样挖三爷墙角的行为才更加刺激、有趣。   到今日为止,凌晓已经婉拒了弗伦三次邀约了,两次是共进晚餐,一次是去听戏,也不知弗伦的耐心多久能告罄,而告罄后到底是强行出手,还是暂且退却。   不得不说,凌晓有些担心,三爷现在并不在沪市,而弗伦则是沪市真正的掌权人,即使有一个刘铭在一旁虎视眈眈,也不能影响他在沪市暂时的呼风唤雨。   凌晓唯有按兵不动、私下戒备,希望能够度过下一道关卡,等到弗伦被真正驱逐出沪市,她才能安心。   其实,凌晓并不想与弗伦作对,这个男人上辈子帮了她很多,虽然只是基于本身的兴趣,却的确让原本懵懂柔弱的凌晓真正成长了起来,即使后来离开了弗伦,也仍旧能够利用他所教授的一切独力生存下来。   凌晓记得,当曾经还青涩的自己带着任务接近弗伦,用生涩的手段勾引他,成为他的情妇之后,对方是如何手把手教她穿衣打扮、品酒调.情,最大限度地挖掘身为女性的魅力。后来想来,大概弗伦早就知道她是有预谋的接近,潜伏在他身边充当间谍的,不过,他有勇气也有兴趣与危险共舞,更是从来不会拒绝自己有兴趣的女人投怀送抱,干脆地将她收在了身边,悉心调.教。   弗伦曾经说过,他看中凌晓并不是因为她的美艳,而是因为预示着她拥有极大潜力的生涩。弗伦按照自己的喜好塑造着凌晓,让她逐渐变成心目中最完美的形象,大概这相处间也是有一份情谊的。所以,当她为了任务而偷走他的文件机密逃跑的时候,弗伦也没有下令赶尽杀绝,而是放了她一条生路,无论如何,凌晓是承了这一份情的。   只不过,即使是承了情,也不意味着凌晓这辈子希望跟这个危险的男人有什么感情上的桃色纠葛,更不用说她已然有了三爷。   看着孟宅门口笑嘻嘻的弗伦,凌晓反射性地感觉头部隐隐作痛,若不是碍于礼节不能真正撕破脸,真恨不得直接扭头,一走了之。   “凌小姐。”弗伦挂着极富有魅力的笑容走到凌晓面前,模仿西方的礼节想要吻她的手背,却被凌晓有些不自在地躲开:“抱歉,我还是不太习惯西方的礼节。”   “是我唐突了。”弗伦不甚在意地笑着耸了耸肩肩膀,愉快地寒暄着,“凌小姐这是刚刚回来?我们还真是有缘。”   凌晓看了看门房那无奈地脸色,实在不知道这“有缘”是从何而来的,分明是他堵在这里很久了吧?   当然,这种话是不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的,凌晓挂着礼貌的笑容微微颔首:“的确是有缘,不知弗伦在这里是有什么公事吗?”不待对方开口,凌晓就摆出一副劳累疲倦的模样,扶着额微微蹙眉,“虽然跑了一天,有些累,但是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会配合您。”   见凌晓一力将事情往公事上带,又隐晦地表示了拒绝,弗伦的眼睛闪了闪,云淡风轻地回答:“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手下的人抓了个伪装成平民的军官及其家眷,本打算杀了,结果他却说认识凌小姐您,是您的朋友,所以我就过来问问,省得又错伤了自己人。”   弗伦的最后三个字咬得很是暧昧,带着浓浓的暗示意味,凌晓表情微僵,却没有办法反驳,只能硬着头皮询问:“请问这人是……”   “军官叫沈随钰,另一个女人叫做陈怡。”弗伦紧盯着凌晓的表情,微笑道,“凌小姐可认识这两人?”   凌晓暗骂沈随钰实在是蠢得很,竟然当真被抓了,有心想要装作不认识,却又觉得有些不妥,不过要是让她为了这两人而跟弗伦这样危险的男人做交易,凌晓是万万不愿意的。   思考片刻,凌晓点了点头:“这两人我的确认识,但是却称不上是朋友,仅仅有几面之缘罢了。若您给我个面子,放了的话自然是皆大欢喜,倘若不行,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弗伦微有些失望,毫不掩饰地遗憾笑了笑:“凌小姐的面子,我自然是要给的。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倘若凌小姐愿意赏脸与我共进晚餐,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知为何,凌晓被弗伦执着到锐利的目光看的浑身有些发毛,这种志在必得的神情让她觉得倘若再次拒绝,会惹出麻烦,不由有些踟蹰。   如果只是一顿饭,能让这家伙消停一下的话,那也并无不可?   凌晓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巧笑嫣然:“既然都这样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天杀,地杀,人杀 妹子扔的地雷www真是霸气的名字……   ☆、第六十二章 青年(二十三)   弗伦是个纯粹的花花公子,享受过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总有几十,对于如何讨女人欢心更是个中高手,带凌晓去的地方自然是不会差的,而被他调.教过凌晓显然也对于这类场合应对得宜,没有半分地失礼或不自在,无意间流露出来的与弗伦的默契,令他眼中的亮度更是明亮了几分,越发肯定这是上天为他订做的女人。   说到底,凌晓在三爷的教导下,比起上辈子更是出色了数倍,不仅一举一动摄人心魄,更兼之学识丰沛、眼界开阔,远远不是其他女子所能比拟的。   说起来,像这类男女浪漫约会的地点,凌晓从未与三爷一起去过,没想到头一次来,却是不情不愿地跟弗伦在一起,实在是让凌晓有些不满。   虽然凌晓竭力在礼貌的范围内表达自己的疏远,但是由于弗伦的开朗健谈,这一顿饭吃下来倒是没有冷场过,在外人看起来几乎算得上是相谈甚欢。   随着餐点减少,凌晓终于逐渐松了口气,虽然弗伦一举一动都极为妥当,但是凌晓仍旧觉得心里七上八下,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打定主意在用餐后立即告辞,以免夜长梦多。   在凌晓基本结束用餐的时候,弗伦突然停下了先前的话题,笑着问道:“凌小姐,还记得初次见面时候的约定吗?”   凌晓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弗伦,微微蹙眉以表达自己的疑惑。   “我们曾经约好,倘若有机会的话,会一同去海上冒险。”弗伦丝毫不意外凌晓的遗忘,愉快地提醒道。   凌晓挑了挑眉,完全没想到弗伦竟然将这句客气的寒暄当真了,笑着有心将其敷衍过去:“有机会的话。”   听到凌晓的回答,弗伦向前探了探身,手肘抵在桌子上,笑得极有魅力,吐出的话却让凌晓猛地一惊:“我认为,现在就是一个好机会。”   仿佛是在应征弗伦的话那般,突然,一声炮声在凌晓的耳边炸响,虽然隔着距离比较远,显得有些沉闷,但是却像是霹雳一般让凌晓整个身子紧绷起来。凌晓猛地站起身,右手也下意识地放在了腰间,心脏迅速跳动着。   “何必这样紧张?伤害不到凌小姐的。”弗伦畅快地笑着,仿佛被凌晓如临大敌的模样取悦到一般,然后在她锐利的目光中缓缓站起身,微微将双手抬了起来,似乎是在证明自己的无害。   只不过,到了这份上,凌晓显然已经懒得装出好脸色了:“弗伦先生是什么意思?”   “只是想邀请凌小姐上我的船而已。”弗伦看上去风度翩翩。   “倘若我不想上呢?就要强抢吗?”凌晓冷笑。   弗伦轻轻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大概也算是一种默认。   此时,凌晓带来的人同样已经与弗伦身边的人对峙了起来,虽然双方暂时都没有动,气氛却已然一触即发。   凌晓很是懊恼,本想安抚一下对方,却没想到反而将自己送进了虎口,这都怪她自持对弗伦与所谓的“未来”的了解。上辈子,一周后才是刘铭重新夺回沪市的日子,凌晓万万没有想到弗伦会提前行动,只认为在那之前稳住他就足够了——显然,是前世的“经验”害了她!   枪炮声越来越密集,原本就没有多少客人的餐厅更是在凌晓与弗伦撕破脸的时候便空空如也。凌晓额头微微冒汗,一边迅速思考着该如何行动,一边谨慎地窥视着弗伦的一举一动。   这时候,从餐厅外跑进来一个人,似乎想要向弗伦汇报什么。   就在弗伦将视线稍稍撇开的一瞬间,凌晓动了。她干脆利落地拔出自己那把精心保养的女士手枪,而弗伦也早有准备,像一头猎豹一般迅速扑向凌晓,凶猛而迅捷。   虽然这一阵子凌晓将精力转向了其他方面,在训练上稍有懈怠,却也好歹是从小打下的基础,在弗伦扑上来、想要抢夺她手枪的时候,凌晓轻巧地避开,同时提腿狠狠踢向对方的下盘。   当然,比起真正的身手,凌晓是远远比不过弗伦的,只不过弗伦似乎的确仅仅是想要将她擒拿而不想伤她,所以处处留情,而凌晓则毫无顾忌地招招狠辣,手上还有一把谁都不敢小觑的手枪,隐隐便占了上风。   既然凌晓与弗伦动上了手,双方的手下自然不甘示弱,一时间,餐厅内乱成了一团,而外面的枪声也更为激烈了起来。   大概是没有料到凌晓这么难缠,动作狠厉,身手也绝非一般的女孩子所能相提并论,弗伦的眼神越发炙热,手上的分寸也放松了几分,似乎急切地想要将她压制住,甚至不惜将她弄伤。凌晓的压力顿时开始加大,她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朝着弗伦扣动了扳机。   凌晓不是没有用枪伤过人,却没想到会有对弗伦开枪的一天,只不过她更加不想如此束手就擒。既然开了枪,那就不再容情,在这种情况下犹豫发善心可绝不是凌晓的风格。   第一枪第二枪都没有打中,被弗伦敏捷地闪开,而第三枪则击中了对方的肩膀,让他后退了数步。   毕竟对方是有备而来,而己方则是被动迎击,凌晓不想杀弗伦,更是没有自信自己能杀得了他,见弗伦受伤,当即不再恋战,找准机会便向餐厅门口跑去。   “呵,爪子倒真是利得很!有趣!”身后,传来弗伦极有兴致的低笑,仿佛成竹在胸。凌晓心里猛地一沉,果不其然,她在踏出餐厅的第一步后便停了下来,紧咬着牙瞪视着早就将餐厅大门团团包围的士兵。   弗伦是个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大概所有人在看到他的行事之后,心里都只有这样一种感觉。   倘若他是正常人,在乎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的话,那么凌晓有不知道多少种办法让他因为忌讳而不敢妄自行动。但是倘若对方什么都不在乎,就算是拼着将沪市乃至全部的地盘都甩手不要,不去抵抗外敌,就偏偏想要捉她一个凌晓呢?纵使有三头六臂,凌晓也没有办法逃出生天。   ——不,与其说是为了凌晓,倒不如说她更像是一个弗伦极有兴趣的附赠品。弗伦早就对于军阀的生活没有了兴趣,更是早早就在想一个抽身的方式,上辈子没有凌晓,他也这么做了,这次凌晓也顶多是成了一个催化剂,加速了进程的发展、连带着将自己也赔进去罢了。   凌晓扫过将自己围得水泄不通的士兵,判断着冲出去的可行性,但是背后的脚步声与枪支上膛的声音则告诉她,这大概只是异想天开。   “我实在觉得,你的做法很是不可理喻。”凌晓没有回头去看,有些冷硬地开口。   “很多人都这样说。”弗伦的声音中含着笑意,伸手钳住凌晓的手腕,将她手中的女士手枪卸了下来,“但是那又如何呢?我可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人而活着的,只要我觉得这样最舒心最自在,那就足够了。”   凌晓毫无感□彩地勾了勾嘴角,任由弗伦捏住她的肩膀。她不想被抓,却也更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既然现在没有脱身的几率,而弗伦又不打算伤她,那么还不如暂时顺着他,静待时机,而若是硬闯的话,枪炮无眼,她说不定会受伤甚至死亡,那可就更加没有后路了。   凌晓沉默的驯服令弗伦愉快地笑了起来,肩膀的枪伤仍旧在冒着鲜血,而他却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疼痛一样,毫不理睬,只是拥着凌晓向前走去:“在想什么?希望你的三爷能够突然从天而降,英雄救美吗?”   凌晓眯了眯眼睛,没有回答,有些可耻的是,她内心深处的确是隐隐这样期盼的。   “真是可惜,大概你的愿望实现不了了。”弗伦貌似惋惜地笑着,带着得偿所愿、将对手耍了一顿的洋洋得意,“他现在大概正忙着帮刘铭攻打沪市呢,也许连你遇到麻烦的消息都不知道吧?”   显然,这场夺回沪市的战斗提前,其中必然有弗伦做的手脚,他利用了三爷与刘铭的安排,反倒是将计就计,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大概,连三爷都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这么疯狂,选择了以牺牲自己全部力量这种自寻死路的方式逃走。明明,如果认真抵抗的话,弗伦可以保全大部分的实力,谋求东山再起。   凌晓抿了抿嘴唇,掩藏起自己的失望,在众士兵的簇拥下、被弗伦压制着走向港口的方向:“为什么?你不觉得很不划算吗?我自认为在三爷面前还是有些价值的,将我带走除了满足你的喜好外还有别的用处吗?你就不担心被三爷紧追不放?”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可是做了准备的。”弗伦自得地笑道,“只要离开了沪市,去了海上,就算你的三爷手眼通天,又怎么可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渺小的你和我?”顿了顿,他凑到凌晓耳边,轻声加了一个前提条件,“只要你没有逃掉的话……”   ——不逃?怎么可能。凌晓眼眸暗沉。   她可不是温室里的花朵,虽然这辈子还从未出过沪省,但是若是小看她的话,可以定会吃大亏的。   说到底,上辈子的她可是有过在弗伦手下逃走的经验的。   ☆、第六十三章 青年(二十四)   凌晓虽然希望自己在这辈子能够真正出海一次,但是却绝对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被强行“押”上弗伦早已准备的船只,凌晓微眯着眼睛,扭头看向身后被笼罩在战火中的沪市,而身边则是弗伦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士兵准备扬帆起航。   虽然绞尽脑汁寻找脱身的时机,但是显然,作为重点看护对象的凌晓是很难有这样的机会的。不仅弗伦随时注意她的一举一动,身边还有两名荷枪实弹的士兵看守,让凌晓不得不暂时乖顺地按兵不动。   弗伦看上去并不打算亲眼见到曾经属于自己的沪市沦陷,在准备完毕之后,他便下令开船,而凌晓只能眼睁睁看着船只离港,距离着沪市越来越远。   凌晓闭了闭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刚打算放弃那渺茫的希望,就听到负责瞭望的士兵一声惊呼。   海天交接之处,几艘舰船正迅速靠近,显然不属于弗伦那一方。船上众人脸色都凝重了起来,而弗伦在用望远镜观望了片刻后,似是兴奋又似是郁闷地咒骂了一句,接着,他三步两边跨到凌晓的身边,将她拖进怀里辖制住,大声命令手下加速前进。   凌晓微微一惊,几乎立即就猜到了他们如临大敌的原因。弗伦看到她的脸色,微微勾了勾嘴角:“你的三爷当真是厉害呐,我明明已经行事如此隐秘小心了,竟然还被他猜了出来——真可惜,只是晚了那么一点点。”   “晚?”凌晓挑了挑眉。   “自然是晚了。”弗伦笑了起来,“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今夜你的三爷注定要懊恼地睡不好觉了!”   说话间,对方的船只似乎也发现很难追赶上弗伦一方,于是开了炮。炮弹夹杂着呼啸的风声来袭,却仅仅掉在了船的一侧。激起的浪花让船只剧烈摇摆了起来,凌晓一个踉跄,不得不紧靠着弗伦才避免了狼狈跌倒的命运。   弗伦抓住一旁的缆绳,另一只手仍旧钳制住凌晓的脖颈,嘴角边露出带着几分疯狂的笑容,目光亮得惊人。   “击不中,无论如何也击不中,你知道为什么吗?”在炮声与浪涛声中,弗伦大声地叫道,声音才勉强能传入凌晓的耳朵,“因为——你在这里!”   凌晓有些不甘地抿了抿嘴唇,却不得不承认弗伦的有恃无恐大概是正确的。   ——因为她在这里,所以炮弹总是会偏的,因为三爷不愿意伤到她。   其实,凌晓本身是会水性,虽然称不上精通,但是倘若在这里落水的话,还是可以坚持到被营救。只不过,也许炮弹的碎片会击伤她、也许辖制住她的弗伦会选择鱼死网破、也许她会在落水后被沉船造成的漩涡水流卷入深水——这种种可能性让三爷难得的踌躇了,他裹足不前,即使不幸的几率也许只有万分之一,也不愿意冒险。   虽然凌晓因为不能趁机逃脱而稍觉郁闷,但是对于三爷的这份心意,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要微笑,这种被人关怀的感觉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厌烦。   凌晓微微眯起眼睛,隔着硝烟与水雾望向对方领头的船只,似乎隐隐能看到一个似乎是三爷的身影站在船头。虽然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是凌晓完全能够猜得到三爷此刻表面上面无表情,实际却怒火滔天的模样,也不知他会不会暗自发誓要好好教训她一顿,然后在行动失败后迁怒于其他无辜的人。   倘若这次她能够顺利逃脱,而三爷又没有放弃她的话,那么凌晓觉得大概自己会放下上辈子的心结,虽然也许仍旧会对结婚、生儿育女之类的事情有所抵触,却愿意为了三爷再去尝试一次。毕竟,为了曾经的伤害而放弃这样的好男人,大概老天都会看不过眼去……   因为对方的过于谨慎,有了“凌晓”这张免战牌的弗伦就大胆得多了,没有多久就逃过了三爷的追击,于是,他终于有精力去注意仍旧被他扣在怀里的凌晓,正巧看到了她唇角的那一抹笑意。   “笑什么?”弗伦有些惊讶,微微扬了扬眉,“一般的女孩子遇到这种情况难道不应该哭泣吗?”   “哭泣?”凌晓失笑,抬手将弗伦放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拉开,退离他的怀抱,稳稳站住,“你想看我哭泣么?”   稍稍扬着下巴的少女骄傲至极,摇晃颠簸的甲板没有对她笔直的站姿产生任何的影响,微微流露的轻蔑让她无论何时都像一位高傲的女王。   弗伦欣赏地眯起眼睛:“虽然美人哭泣起来总是赏心悦目的,但是,如果是凌小姐的话,果然还是更加适合这样骄傲又锐利的笑容。”   “多谢。”凌晓礼貌地轻轻颔首。   “好了,关于哭泣和笑容的问题到此为止,告诉我,你为什么笑?”弗伦逼近了凌晓,借着身高的差距居高临下。   凌晓蹙眉,显然非常不喜欢这样的处境,却并未后退一步,只是轻飘飘的将话题踢还给弗伦:“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总不会是为了离开那位三爷而愉快吧?”弗伦轻笑了一下,选了最不靠谱的那个答案。   “当然不是。”凌晓偏过头去,走到一边,扶着船舷眺望着远方,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不会为了离开他而悲伤哭泣,更不会眷恋到连笑都没有办法的程度。”   说话间,凌晓的眼睛闪了闪,目前,既然暂时没有逃离的办法,她需要做就是逐渐减轻弗伦对自己的警惕,争取在今后的日子中抓住机会。   谎言与表演对于凌晓而言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而这种技能最初还是弗伦教给她的。如今风水轮流转,结果又反作用到了他的身上,也不知凌晓是否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顺利将自己的“师父”哄骗成功。   听到凌晓这样说,弗伦有些惊异地扬了扬眉:“听上去,你对他的感情也不算太深?”   “我不喜欢太过强势的男人。”凌晓漠然回答,“这会让我感觉难以掌控,我喜欢凌驾于对方之上,而非被掌握,毕竟,我也算是依附与他的,为了利益而虚与委蛇这件事情我想你也不会陌生吧?”扫了弗伦一眼,凌晓轻哼了一声,“你和三爷也不过是半斤对八两,出了虎穴又入狼窝,根本不值得高兴。”   “既然你对三爷没有什么眷恋,那为何方才几乎算得上是拼死抵抗?”弗伦有些好奇。   “拼死抵抗?算不得吧?”凌晓摇了摇头,“正因为不想死,所以我才被你抓了,不是么?至于为什么抵抗……”凌晓有些不满地睇了弗伦一眼,语气嘲讽,“我还做不到像您这般视金钱权势如粪土,轻轻松松地转手就丢。你可知道我在沪市用了多长的时间,费了多大的心思,埋了多少人脉,又做了多少布置?明明等到沪市平静下来就能获得巨大的受益,结果你横插一竿子,让一切都打了水漂!”拔高了声音,凌晓怒视着弗伦,“难不成,我还该感谢你,欢欢喜喜地跟你上这条破船?!”   弗伦哑然失笑,抬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安抚姿势:“好吧好吧,这的确是我的错,不过,我相信凭凌小姐的手腕与智慧,重新崛起也不是太困难的事情。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许这意味着新的机遇呢?”   “我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新的机遇,我只知道,我是在被迫的情况下不得不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的。”凌晓用冰冷中夹杂着愤怒的目光凌迟着弗伦,咬牙切齿道,“而这一切,可都是拜弗伦先生您所赐!”   “看上去,凌小姐还当真是忌恨上我了?”弗伦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似乎很是愉快于自己能以这样的方式在凌晓心中占据一席之地,“那么,为了换取您的原谅,我会尽我所能地弥补我的行为所造成的损失的。”   凌晓微微蹙眉看着弗伦,若有所思:“你是什么意思?”   “凌小姐不是很喜欢海贸的生意吗?”弗伦伸出手,嘴角勾起志得意满的弧度,“我们就以此来大干一场,凌小姐意下如何?”   凌晓定定地注视着弗伦三秒钟,见他的目光不闪不避,直白而坦然,也露出一丝笑容,轻嗤了一声:“你这是让我帮你工作?哪里有这样的好事!”不过,说话间,她却同样抬起手,冷淡地在弗伦的手心迅速拍了一下。   弗伦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去:“当然,条件是可以谈的,我自然不能让凌小姐吃亏,如何合作,必然能讨论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那我便拭目以待了。”凌晓有些兴致缺缺地说道,转身走向船舱的方向,“如果是作为合作者的话,我起码能要求一点舒适些的待遇,对吗?”   “这是自然的。”弗伦亦步亦趋地跟在凌晓的身后,笑容殷切而略带着危险,“即使凌小姐不是合作者,我也不会对你有丝毫的怠慢的,毕竟,美人总是值得最好的关怀。”   凌晓由弗伦引着,来到了早就为她准备好的船舱,然后挂着礼貌的甜美笑容,干净利落地将对方关在了门外。   第一步,摆脱被挟持者的身份,这一点顺利地让凌晓本人都有些吃惊,显然她对弗伦的性格把握终于派上了用场。那么接下来,就是要以“合作者”的身份逐渐消磨掉弗伦的戒心了……   凌晓背靠着门,轻笑了起来。   她从来不是西方童话中那些只能被动等待王子去营救的公主,她在什么条件下都可以活得轻松自在,并且一尝所愿——现在,就来看看到底是“公主”自己脱逃的速度更快,还是“王子”来援救的速度更快吧!   ☆、第六十四章 青年(二十五)   为了避开三爷的势力范围,弗伦的船只一路南下,开向了闽粤一带。这里的海贸商业也尤为发达,为他们提供了不少的便利与机会,于是弗伦的计划便顺利地开展了。   凌晓像模像样地为了“利益”与弗伦讨价还价了大半天,这才最终敲定了利益的分配方式——这时候,越是较真就越是像真的,凌晓一点都没有吝啬自己的口才与时间。   在弗伦面前,凌晓“合作者”的态度摆得相当端正,任何时候都公事公办毫无私心,即使弗伦三番四次在言行上加以暗示挑.逗也丝毫不为所动,相当明确地表示出除了“合作”以外,她对他完全没有其他的“兴趣”。   凌晓知道,弗伦虽然看上去像是个土匪恶霸一样做什么都不会忌讳,但是在对待女人上却也算是个“绅士”,起码,他不会强迫女人与他发生关系。   弗伦身边从来不缺女人,而他的自尊也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这么卑劣的事情。即使对凌晓的兴趣从未消减,但是在凌晓的刻意下疏离,两人的关系一直堪堪处于“朋友”的阶段,没有丝毫的暧昧。凌晓总是满不在乎地看着他把一个又一个女人带进房间,看着他与一个又一个女人调.情嬉戏,甚至还有心情笑着调侃着让他注意“健康”,久而久之,就连最初将她当做是弗伦抢来的女人的船员也不再拿有色眼镜看她,而将凌晓当成了独立自主的人,而非是依附于弗伦的存在。   在真正成为弗伦的“合作者”之后,凌晓便迅速展露了自己的才能。上辈子,凌晓跟在弗伦身边的时候学会了如何作为一个商船主处理进货、卖出、讨好海关与当地贵族等各项技能,又在重生后借由三爷的支持,学会如何从宏观角度调度一切。于是,她非常顺利地融入了船队,无论是亲力亲为地购买、出售货物还是在大方面地制定计划、航线都做得异常出色,而弗伦在最开始的惊讶之后也逐渐习以为常,随之开始下放给她更多的权利。   就连最初船上那些认为她只是弗伦掳来享乐的娇小姐的船员们看着凌晓的眼神也开始改变。从最初的不屑、警惕到后来的友善、尊敬,凌晓的融入、逃离计划虽然有些缓慢,却也有了长足的进展。   拜上辈子所赐,凌晓完全没有上流社会女孩子们的娇气,论吃苦耐劳不比男人差,遭遇到不公的对待也能够忍得下一口气。她毫无架子地与船员们一起喝酒吃肉,一起插科打诨,言谈举止爽朗而不造作;她为了商队的贸易而上下打点、认真负责,就算是因为身为女性却抛头露面而被嘲笑也只是一笑而过,反而总是让跟着她的其他船员们咽不下去这口气去,闹出了好几次乱子。   逐渐的,凌晓成为了商队的“自己人”,不仅再也没有了监视与试探,甚至还有一部分人转而对她马首是瞻,因为凌晓总能带给他们利益。   当凌晓等人一路辗转来到广州时,“护国战争”已经将近尾声。袁宪因为自己的军队连连受挫而顶不住压力,宣布放弃称帝,并且在发表声明之后没有多久便“病逝”,只不过原本支持孙先生的西南军阀内部却出了乱子,开始了相互倾轧,形势又再次混乱了起来。   与此同时,国内对外国帝国主义的反对也逐渐攀上了一个顶峰,袁宪最初为了镇压“护国军”而向日本等国借调了不少武器装备,也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袁宪的失败却并不意味着帝国主义的投资打了水漂,他们必然会向新的政府施压,继续维持袁宪曾经签订的不平等条约。   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凌晓等人决定暂时停止与外国的贸易,以免那些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年轻人们将矛头指向他们这些“卖国求荣”的商贾。虽然有了准备,却不料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尚且来不及改变策略,就早早地被人盯上了。   不过,与其说是被那些热血的革命青年盯上,还不如说是被那些眼馋他们混得风生水起的同行盯上,而热血的青年们也不过是被当成了打靶的枪罢了。   各地都是有本地保护的意识,对于凌晓、弗伦这类“外来者”,倘若低调行事的话也许还能容忍几分,但是弗伦却从来都不是会低调的人。   弗伦相当张扬地出现在了粤省的交际圈,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而在凌晓的一手经营之下,他们的生意也越发顺遂,接连作成了几单大生意,让其余粤省的商人彻底红了眼。   外贸是一块大蛋糕,你吃得多了,别人吃的就少了,于是被盯上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凌晓曾经几次以“强龙难压地头蛇”为依据劝告弗伦要收敛一下,却耐不过对方从来都是冒险主义者,前路越是坎坷难行,他便越是兴奋开怀。   ……从这一点来看,弗伦的确不是一个好的合作者,就算凌晓最开没有打着逃离的谱儿,也不可能跟他长久地保持合作关系。   对于“这么下去早晚都会出事”有了心理准备的凌晓在听闻己方的船员目前正因为斗殴罪而被扣押在警察局的时候相当镇定,甚至有了种“啊,终于来了”的感慨。   让人通知了弗伦之后,凌晓拿起包便随着报信的人去了警察局,作为负责人出面解决这一事端——只要能用金钱摆平的事情都不算是事,凌晓最为担心的是这是被人设了套,不剥下他们一层皮,对方大概不会收手。   最麻烦的,就是这次斗殴“牵涉广泛”,船队的外贸行商证被吊销,无法再继续通过粤省的海关买卖货物,甚至,连整个粤省都不再欢迎他们,被彻底驱逐出粤省的贸易圈……凌晓坐在车上,微微蹙眉烦恼地思考着,片刻却恍然有些好笑,觉得自己还真是魔障了。   她原本就不打算跟着弗伦多久,商队的前程怎么样她完全不用去在乎,只需要找个机会逃走就够了。这时候,她的第一个反应却偏偏是万事以商队的利益为重,看起来还真是将它当成自己的所属物一般。   大概,是因为这毕竟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凌晓好歹还有些留恋与在意吧……   警察局很快就到了,凌晓下了车,还未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的什么“打到帝国主义”、“打到黑心商人”之类的口号声,有些无可奈何地弯了弯嘴唇。   凌晓一身气度,身上穿的无一不是高档货,警员们本不敢怠慢,但是听明她的来意后却变了脸色,看的凌晓心下一个“咯噔”,就明白这些警员是早就被打了招呼的,此事怕是难以善了。   事情的起因也不过是青年学生碍于激愤而咒骂凌晓商队的船员,而这些船员本就是弗伦手下的兵痞,性格霸道泼辣,三言两语不合双方便动上了手,最麻烦的是,还把人打成了重伤,目前还在医院抢救。   凌晓很是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刚想说什么,便又有一个人推开警局的门走了进来。   原本喧哗不休的青年们瞬时间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叫着“邵先生”,显然来人在他们之间很有声望。   凌晓看得出他大概也是另一方被叫来的负责人,于是寻声看去,正对上对方错愕的眼睛,不由得也是一愣。   “晓晓?!”来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凌晓身边,震惊喜悦间透着手足无措。凌晓看了他片刻,笑了起来:“好久不见了,邵杰。”   自从邵杰离开邵家、独自前往广州追寻理想之后,这是凌晓第一次见到他。原本青涩冲动的少年已经成长为沉稳老练的青年,仍旧不失活力的他有着领袖气度,只可惜在见到凌晓的第一眼就破坏地七七八八。   在沪市的时候,凌晓就一直在关注邵杰的消息,生怕什么时候突然听到他的死讯,只不过这样的噩耗一直没有传来,让凌晓微微放宽了心,如今真正看到他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凌晓终于真正安下心来。   ——看来,上辈子的劫数邵杰应当算是平安度过了,没有辜负她离别前的一番话。   “是——真是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广州?都没有给我个消息……”邵杰有些磕磕巴巴地说道,面颊微微的发红,“你来了多久了?幸好在这里见到你,不然……对了,你怎么在这里?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凌晓无奈地微微挑眉,干脆直接忽略了前面那些,仅仅回答了最后一个:“我现在管理一支商队,我的船员涉嫌斗殴。”说罢,凌晓指了指那些因为她的到来而不敢再大声谩骂,却仍旧喋喋不休、凶神恶煞的船员们。   听到凌晓的回答,邵杰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意识到现在不是叙旧的时机。毕竟,现在说白了,他还是站在凌晓的对立面的,不可能因为与凌晓的旧情而不顾自己的责任。   看到邵杰为难,凌晓微微一笑,表示不需要他照顾什么,公事公办就对了。邵杰有些尴尬地对着她笑了笑,随后安抚好其余被扣押的青年,与凌晓一同跟着警员走到另一个房间,商议处理方式。   虽然见面的地点与方式都有些糟,但是毕竟也算是他乡遇故知,真是可喜可贺了。   ☆、第六十五章 青年(二十六)   虽然警局的人被提前打了招呼,让这件事情不能善了,却没想到凌晓恰好与当事人的另一方负责人是旧识,而在熟人面前,一切都很好解决。   在凌晓非常爽快地答应赔偿给负伤的青年一大笔钱、并且在报纸上公开发表道歉声明之后,在邵杰的协助下,这件事情终究还是演变成了双方私下的和解。   凌晓诚恳地向被放出来的青年们道歉,表示回去后会严格处理闹事的船员,并且坦白己方商队已经开始回收与外国人的生意,绝对不是什么卖国求荣的黑心人。   凌晓长得漂亮,气质超群,又言辞恳切,加上有邵杰的陪同,很快获得了大部分人的谅解,将一场争端消弭于无形。而那些被牵涉进斗殴的船员们也被凌晓一个锐利的眼风盯得不敢多说什么,垂头丧气地担忧接下来的“处理”。   与邵杰告了别,又留了联系方式,约好下次再见面叙旧,凌晓带着被保释的船员离开警察局,回去后正好看到同样接到了消息的弗伦。   凌晓并不打算自己来处理闹事的船员,所以干脆都交给了弗伦,毕竟他才是真正管事的人,倘若凌晓不经他允许擅自处置船员,难免有点越俎代庖,也容易遭人嫉恨。至于弗伦下手是轻是重那就不关凌晓的事情了,反正她早晚会离开,根本不用操心那么多。   与弗伦打了个招呼,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之后,凌晓就转身离开了,以行动表示自己此时此刻的不满,对此,弗伦只能苦笑了一下,然后颇有几分不怀好意地将视线投向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的船员们。   完成工作的凌晓回到自己的房间,心思终于开始活络了起来。原因无他,正是因为邵杰的出现让她看到了逃离的曙光。   凌晓一直不敢匆忙行动就是因为没有必然成功的把握。只要失败了第一次,就很难再有第二次机会,所以她不得不小心再小心,将一切都安排妥善。凌晓毕竟孤身一人,目前全部的依仗就是弗伦的船队,如今她想要离开很简单,但是在离开后又该去哪里、如何回到沪市,这就有些麻烦了,不过……如果有邵杰在的话,一切就不同了。   凌晓最终决定,尽快跟邵杰见上一面,了解一下他目前的情况,然后再作打算。   凌晓这边顾忌着弗伦,不敢对邵杰表现得太过热情,却也碍不住邵杰本人似乎比她更为激动。第二天,凌晓便接到了邵杰的电话,约她出去吃顿饭,叙叙旧。   凌晓自然是欣然应允,稍稍打扮了一下便前往约定的地点,一进饭店的门就看到了坐立不安、频频向着门口张望的邵杰,不由得莞尔一笑。   “抱歉,是不是我来得晚了?”凌晓在邵杰的对面坐下,明知道自己很准时,却仍旧语含歉意。   “没有、没有,是我今天无事,所以到的有些早了……”邵杰连忙摇头,傻气十足。   凌晓轻笑了一下,和颜悦色地令邵杰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在他离去之前,凌晓对他的态度应当算是有些疏离的。   按照邵杰的推荐点了餐,饭店的服务质量不错,很快就端了饭菜上来,色香味俱全。   凌晓优雅地用着餐,率先挑起了话题:“自从你来广州之后,我在沪市就没有接到过关于你的消息,如今过得如何?看上去还不错的样子?”   邵杰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但是眼睛却闪烁着骄傲与愉快——这是正为了理想而奋斗的人才有的光辉。见凌晓对自己的事情感兴趣,邵杰自然不会隐瞒什么,大大方方地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叙述了一遍,的确也算得上是有悲有喜、诸多波折了。   孤身一人辗转来到广州的邵杰最开始的确受了不少的苦,他离开时凭着一腔义愤,并不愿意多拿家中的财物,于是到达广州后很是拮据,住的房屋、吃的食物都是最差的,还不得不去工厂当工人以赚取工资。幸好他认得字,学识也不错,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后也开始懂得了圆滑世故,逐渐被人挖掘出来,崭露头角。   在广州站稳了脚跟的邵杰开始参加一些青年学生们的活动,并加入了他们的组织,认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同时,也开始以自己读过的宣扬革命的书籍与自己对革命的理解撰写一些文章,发表在青年们私下创办的报刊杂志上。   邵杰毕竟是大家出身,思想深度、文采辞藻都很是优秀,堪称振聋发聩,于是被格外关注青年学生运动的孙先生知晓后很是赏识。孙先生召见了邵杰几次,深谈之下发现他的确是一个可造之材,于是决定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如今,邵杰的工作就是引导青年学生运动,于是,在昨日他才会被当做负责人叫到警局,才会受到青年们格外热烈的欢迎与拥戴。   “说起来,我能有今天,也是托了你的福呢。”说到此处,邵杰有些感慨,感激地深深看着凌晓。   凌晓一愣,疑惑地扬了扬眉:“为何这样说?”   “你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说的那番话吗?”邵杰笑道,“来到广州后,我越发觉得你说的是正确的,于是,便在见到孙先生之后,将你的意见转述了给了他。孙先生格外关注,并且非常赞同人民政府需要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   凌晓眼睛微亮,不由得坐直了身体:“孙先生这样说?”   “是的。”邵杰点了点头,正色道,“其实,孙先生在上次革命果实被袁宪窃取后就有了这样的想法,但是想要拥有一支军队并不难,难的是军队要高水准,并且真正的拥有者要尊重人民的意志、坚定革命的道路。孙先生想要办一所军校,培养有革命精神的军官,因为只有这样的军官才能带领出革命的队伍。只不过,这一构想还面临着很多现实的问题,比如说……金钱。”   凌晓了然地点了点头,她当然明白这一点。   “不过,孙先生和我们都相信,这一构想总有一天能够实现的!”见凌晓的脸色沉了下来,邵杰提高了声音,满是坚定,“孙先生说,如果他在有生之年做不到的话,就交给我们这一代来做,只要不断努力,总有一天是一定能实现的!”   “嗯,说得对。”凌晓微笑了起来,忍不住也开始有了些期待。虽然上辈子她没有能活到见证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但是这辈子,大概会亲眼看到吧?   虽然凌晓自认为不是什么热血的有志青年,但是却也不意味着她可以对国衰民弱、被外国欺压的现状视而不见。凌晓毕竟是中国人,她同样希望自己的国家能够强盛起来,毕竟只有这样,才能够拥有真正的尊严。   “对了!”邵杰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抬手拍了拍脑袋,“我跟孙先生说过,那些意见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你说的,孙先生对你非常有兴趣。”顿了顿,邵杰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况且,同样是因为你的提醒,我们才一直保持着警惕,躲过了不少次危险……”说罢,邵杰眼睛发亮,有些迫不及待地抓住凌晓的手,“跟我去见一见孙先生吧?他一定会很高兴你来到广州的!”   凌晓先是一怔,随即若有所思。   她来见邵杰,叙旧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要借他之力顺利离开弗伦,返回沪市。虽然邵杰看上去在广州已经有了几分势力,但是毕竟远远比不上身为广州革命政府领袖的孙先生——即使目前因为西南军阀的混乱,广州革命政府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倘若借着邵杰为跳板,搭上孙先生的话,那么岂不是更为事半功倍?   想到此处,凌晓微微一笑,表示自己也很是仰慕孙先生,正有此意。   听凌晓这样说,邵杰立即就有些坐不住了。他有些毛毛躁躁、风风火火的性子似乎并没有被消磨干净,虽然在外人面前显得成熟稳重,不过一遇到自己人,就完全暴露了出来,让凌晓哭笑不得。   最终,邵杰还是拗不过凌晓,不得不让她安安心心地吃完了面前的餐点,这才急切地拽着她出了饭店,前往革命政府的所在地。   “就这样直接去没关系吗?孙先生应该很忙吧?起码应该提前打声招呼,明日再正式拜访……”凌晓很是无奈地提醒,不过邵杰却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说孙先生平易近人,一定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儿生气的。   见劝不过,凌晓只能由着邵杰胡来,心里期望孙先生的确如邵杰说的那样好说话,不要怪罪她的失礼。   革命政府坐落于广州市中心的位置,高大的建筑带着几分西洋的味道,更有不少警卫在周边巡逻保护,显得格外肃穆庄严。   凌晓一路被邵杰带着,倒是没有被人拦下,甚至还有不少人笑着跟他打招呼,看上去邵杰在这里相当吃得开。   大门前,正好几个女学生打扮的少女在低声说着什么,看到邵杰后,她们都露出灿烂的笑容上前打招呼,随后又对跟在邵杰身后的凌晓露出好奇的神情。   邵杰帮凌晓做了介绍,这几个女学生都是邵杰的“同事”,算得上是志同道合,而当他说出凌晓的名字的时候,少女们的神色立即就改变了。   “这位……就是被邵杰你一直挂在嘴边上的晓晓?她从沪市来广州了?!”其中一个女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后有些不安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女,笑容有些尴尬,“果然如你所说,是一位相当优秀的女性呢!”   “谢谢。”凌晓礼貌地点了点头,极善于察言观色的她立即就将女孩子们的表情收入眼底,然后有些隐晦地瞪了邵杰一眼,觉得他实在是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邵杰有才华,又长相英俊,在长时间的共事的“女同事”中招惹几朵桃花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这群女孩子中,就恰巧有那么一朵对邵杰心怀爱慕之意的桃花,早早地将一直被邵杰念念不忘的她当成了假想的情敌,而其他女生也是因此而对凌晓颇有些警觉。只可惜,似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邵杰对少女们一视同仁,更凸显出对她的殷勤备至,让凌晓很是无奈。   ——明明她都要嫁为人妇了,少男少女间的争风吃醋当真不适合她……   大概看得出凌晓有些冷淡,邵杰很快停止了寒暄,向几位女孩告辞,表示要带凌晓去见孙先生。   “孙先生?”一位少女听完,连忙阻止道,“孙先生现在正在会见一位相当重要的客人,也不知要聊多久呢!”   “有客人?!”邵杰吃了一惊,有些尴尬地看向斜睨着他的凌晓,轻咳了一声。   凌晓撇了撇嘴角,满脸都是“你看,我之前说过什么”的鄙薄意味。   邵杰涨红了脸,深感在初恋情人面前丢了脸,磕磕绊绊地解释:“但是,我没听说孙先生今日有会客的安排啊……”   “据说是临时决定的。”少女笑着解释,“来人可是一位大人物呢,即使是突然到访,孙先生也没有办法拒绝的。”   “原来如此!突然到访的重要人物的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邵杰松了口气,干笑着重复了一遍,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以示这绝对不是自己的问题。   凌晓好笑地挑了挑眉,很给他面子地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啊,这的确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所以我看还是走正常程序比较好,你先替我约好会面时间,我再行拜访……”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大门再次被打开,为首的两人被簇拥着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其中一个看上去五十来岁,头发已然花白,长得温和儒雅,而另一个则年轻得多,一袭淡青色的长袍,意态闲适,容貌更是俊美非常。   “孙先生!”少女们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同时有些脸红地偷眼看他身侧的人,却只见那人似笑非笑地看向了这边,似乎连一旁孙先生的话也充耳不闻。   那人虽然看上去大概是在笑,但是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却极大,几位少女很快就从芳心稍乱变成了忐忑不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于是,一直与她们站在一起的凌晓便被凸显了出来。   “这一段时间,你看上去玩得挺愉快的?都有些乐不思蜀了。”青年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缓步踱到凌晓的面前,低头看向她,温言说道。   凌晓硬着头皮僵立不动,弱弱地唤了声“三爷”。   ……明明是久别重逢,难道不应该更加激动愉快一些吗?这种叛逆期的孩子离家出走到一半,却被家长追上来逮住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晓发誓,自己绝对一点都没有“乐不思蜀”的意思!   ===================================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晚不晚,总之大家月饼节快乐=333=   ☆、第六十六章 青年(二十七)   “这位小姐……就是孟先生口中要找的人?”孙先生含笑看着三爷与僵立的凌晓,愉快地问道。   “就是她。”闻言,三爷终于将目光从凌晓的身上移开,温言回答。   “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孟先生还没有找,凌小姐就主动出现了。”孙先生笑道,“那么,我就不打搅两位叙旧了,希望孟先生先前的话仍旧作数。”   “这是当然的。”三爷淡淡地点了点头,抬手按住凌晓的肩膀,带着她转了个身,“那么,我们就先告辞。”   “慢走。”孙先生颔首,目送着三爷携凌晓离开,随后有些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孙先生,那位是……?”随着三爷的离开,那股伴随着他的压迫感也自然就消失了,少女们惊奇地围拢了过来,询问那位让孙先生都以礼相待的“大人物”到底是谁。   “是我们未来军校的资助人。”孙先生扬起笑容,目光坚定而满是期望。   少女们一声惊呼,夹杂着喜悦与难以置信,欣喜过后才发觉邵杰的模样有些不对,似乎仍旧傻乎乎地反应不过来。   孙先生自然也知道邵杰总是将那位“晓晓”放在嘴边,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邵杰回过神来,探寻的目光眼巴巴的望向孙先生,似乎想要在他这里寻求到安慰,却只看到对方了然且遗憾的目光。   邵杰抬起手,捂了捂脸:“我一直以为……晓晓从小被三爷看着长大,他们情同父女……”   “感情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孙先生干笑了一下——他的妻子比他小二十多岁,而当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呢。   “我现在终于知道,家里人之前为何突然改变态度了,明明最先是他们鼓励我追求晓晓的……”邵杰沉重地叹了口气。   幸好,过了这么多年,再深刻的感情也逐渐变得淡了,况且当初只是年少轻狂?邵杰在离开沪市之后就没有再对凌晓抱太大的期望,如今也只是感慨了一下,便释然了,随即又为了孙先生那句“未来军校的资助人”而兴奋了起来。虽然他也不清楚三爷具体能有多么大的能耐,但是他相信,只要三爷答应下来的事情,就一定能够成功!   显然,比起已经名花有主的初恋情人,还是近在眼前的理想才更为重要啊……   就在邵杰等人为了突然从天而降的资助人而欢呼雀跃的时候,凌晓也在为了同样的人而烦恼不已。当然,并不是她不想见到三爷,而是因为……这显然是一个最为糟糕的见面时机!   倘若能早上那么一段时间,凌晓自然会为了三爷的出现而感恩戴德,而若是晚上那么一段时间,凌晓就能以自己的能力逃脱,并且在三爷的面前好好炫耀上一番。只不过,可惜的是,三爷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是在此时此刻现身——凌晓已经获得了人身自由,又有了逃跑的道路,看上去特别春风得意,简直就像是“乐不思蜀”的真实写照!   看三爷许久都没有主动开口,凌晓偷偷咽了咽口水,决定努力自救,好好替自己解释一番。   于是,凌晓用最诚恳的语调、最认真的眼神,开始讲述自己在被弗伦掳走后所做的布置和计划,以证明自己绝对没有向“敌人”投诚的意思,一直心心念念的都是三爷,是如何回到沪市,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听完凌晓的叙述,三爷仍旧保持着嘴角那似乎有一丝危险的上挑表情:“只是这样而已?”   “这个……”凌晓窥视了一下三爷的脸色,头皮有些发麻地思考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概……还是不满意?   三爷当然不满意。   凌晓看上去红光满面,活得特别滋润,显然即使离开了他,也总会有办法让自己得到最大的利益。她不仅让弗伦对自己信赖有加,甚至连他的手下都对凌晓马首是瞻,以一只船队硬生生闯出了一片天地,显然,这让三爷在欣慰的同时,却又很是失落,总觉得凌晓这小丫头他是越发地抓不住了,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远走高飞。   她做得实在是太漂亮了,无论是计划还是行事,甚至对自己才能的利用都极有分寸,其老辣程度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第一次毫无准备就孤身一人被迫离家的女孩子,反倒似乎已然在艰难的世事中摸爬滚打了一番,圆滑而世故——甚至有几分令人心疼。   见三爷微微蹙眉,凌晓瞬时间有些慌乱,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袖,脱口而出:“还有……还有这番回去沪市之后,我们就结婚吧!”   三爷错愕,一瞬间感觉自己似乎是听错了。看着凌晓那急切间涨得通红的面颊,他挑了挑眉:“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积极?难不成你怀孕了?”   “怎么可能!”凌晓浑身上下的毛都炸了起来,不由得对三爷横眉立目。   三爷失笑,伸手将凌晓搂进怀里,再也绷不住方才严肃的表情,像是拥着自己最重要的珍宝。   低下头,他含笑在凌晓耳边轻声允诺:“好,这可是你说的,等到回去我们便成婚,我已经准备好了……”   凌晓僵了僵,说不上对自己刚才的一时大胆冲动是否后悔,不过仍旧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三爷的怀里,难得品尝到了少女应有的羞赧与忐忑。   只不过,凌晓显然不可能维持这样的状态多久。在脸上的红晕和热度消退之后,她稍稍退出了三爷的怀抱,扬起头疑惑地问道:“看起来,你这是早就注意我许久了?”   三爷微微挑了挑眉:“是啊,看你过得不错,都不好意思打搅你呢。”   凌晓尴尬地捂了捂脸,知道三爷说的是反话,完全不敢继续接茬:“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难不成你的手也伸到广州来了?”   “那倒不是。”三爷轻笑了一下,“倘若我有这么大的能耐,就用不着去见什么革命政府的领袖了。”顿了顿,三爷微微扬了扬头,“还记得先前我送你的那只海东青么?这倒都是它的功劳。”   凌晓恍然大悟。   那只海东青还是三爷在她年少时期送的生日礼物,跟了凌晓少说也有五年多了。虽然刚得到的时候凌晓对它爱不释手,经常逗弄玩耍,但是海东青这等猛禽毕竟不是家养的活物,而凌晓在日常又没有什么需要它的狩猎游戏,为了保持海东青的凶性,又因为与三爷感情日笃,凌晓在稍稍腻味了之后便干脆又将它交还给三爷那边的人代为照顾,逐渐也就丢到了一边,只有偶尔想起来才去看上一眼。   幸好,海东青聪明得很,就算长时间不见凌晓也仍旧记得自己真正的主人是谁,全然没有因为主人的不上心而“背主求荣”。此番三爷能一直追踪到凌晓的行踪,也是由于它的原因,毕竟弗伦能够注意身后有无船只跟踪,却不会注意到天上是否有只鸟儿,于是,这只海东青便一路自己捕猎为食,从沪市跟到了广州,自然也将三爷引了过来。   ……也因此害的她在最不恰当的时间被逮了个正着,不得不主动求婚以求赦免……   介于凌晓当机立断地许了自己的终身,三爷心情愉快,非常爽快地将前事一笔勾销。只可惜,他能够放过凌晓,却不代表能放过造成这一切的弗伦。   当凌晓跟着三爷前往弗伦等人落脚的地点时,三爷带来的人已经完全控制了那里,等待他们的是被捆得结结实实、看守得牢牢的船员们。   见到凌晓,船员们都惶急而错愕,大概是这才想起凌晓原本是被俘虏的人质。只可惜,不管是想要求饶的还是想要咒骂的都被严严实实堵住了嘴巴,只能发出呜呜呀呀的声音,然后被看守不耐烦地给了一个枪托。   “……这些人,就不要这样了……”凌晓有些不忍,毕竟几个小时之前自己还与他们有说有笑,这翻脸得太过迅速,连凌晓都有些尴尬。   三爷笑着抬了抬手,制止了手下的殴打行为,然后牵着凌晓的手上了楼。   楼上,自然关着弗伦。   弗伦看上去很是狼狈,在他旁边,这两天一直被他带在身边宠爱的美艳女郎也遭受了鱼池之殃,哭得梨花带雨、惊魂未定。   不过,虽然处境堪忧,但是弗伦却一点也没有恐惧的意思,微勾的嘴角仍旧跋扈风流,紧盯着三爷的眼神也满是挑衅。成王败寇,从弗伦将凌晓掳走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在期待与三爷的交锋了,只是可惜,没想到对方来的如此迅速,而自己则输得这么干脆。   凌晓从未见过三爷真正动了真火而教训什么人,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弗伦,思考要不要稍稍说几句好话,争取宽大处理。毕竟除了最开始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她掳走以外,弗伦对凌晓到的确是以礼相待,信任有加,甚至称得上有求必应。   不过……刚刚拿婚事哄好了三爷,转眼却又为了另一个身为罪魁祸首的男人求情,这似乎是有些找死的行为吧……?   三爷扫了一眼弗伦满是挑衅的目光,神色不变,只是扭头看了看有些纠结的凌晓,轻笑了一声:“晓晓,你知道孙先生在筹备建立一所军校的事情吧?”   “哎?”不知道三爷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凌晓一脸莫名地点了点头,“是的,我知道。”   “现在,我是这所军校的投资人了,大概它很快就能建起来。”三爷愉快地说道,“孙先生说过,为了培养真正具有革命精神的军官,军校的要求非常严格,采取军事化管理,要求每一位学员不仅有极高的军事素养,更要懂得什么是令行禁止,不允许任何违抗长官命令的行为。”顿了顿,三爷微眯起眼睛,大概应当称得上是欣赏地看向一脸“见鬼了”一般表情的弗伦,“我想,苏先生将会非常适合成为这所军校的学员的。”   凌晓嘴角微抽,满是同情地望向大受打击的弗伦。以他那肆无忌惮而极爱冒险的性子,倘若被拘束在那种管理严格的地方接受“再教育”,简直称得上是最严重的精神折磨。大概弗伦宁愿被捅上几刀子,也不愿落得这样的下场……   终于从弗伦脸上看到了自己希望的表情,非常懂得如何捏人软肋的三爷轻笑了一下,弯下腰,柔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交代下去,让人‘好好照顾’你的,我相信,苏先生在那里一定过得‘非常愉快’。”   “……孟乔,算你狠!”弗伦咬牙切齿了大半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五个字,然后眼睁睁看着三爷没有再分给他一个眼神,揽着凌晓的肩膀,转身扬长而去。   “……混蛋,这次还真是栽了个大跟头!”知道三爷说到做到的弗伦露出一抹苦笑,开始绞尽脑汁思考脱身的方法——要是被教育成那些刻板严肃的军官,他还不如直接吞了枪子,早死早超生呢!   ======================================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知道这是怎样的节奏吗?对哒!这是完结的节奏!~\(≧▽≦)/~【泥垢!!   感谢 郁郁黄花 和 胡桃 两位妹子扔的地雷=333=   ☆、第六十七章 青年(二十八)   毕竟,三爷手上大多数的事务都是在沪市,不可能在广州停留太久,接到凌晓、处理好弗伦那一批人之后,两人便匆匆地赶了回去。   在外漂泊了一段时间重归故乡,凌晓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了一阵轻松,的确有了种回家的安心感。不知不觉间,上辈子无家可归的凌晓已经重新将沪市当成了家,不是因为她从这里出生,不是因为她在这里长大,更不是因所谓的“凌家”在这里,一切只是因为三爷。   沪市还是老样子,仿佛凌晓从未离开那般。战争结束后,背井离乡的人们纷纷迁了回来,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活,于是,繁重的事务也接踵而来。   凌晓和三爷都是大忙人,连温存的时间都没有,便双双投入了工作。三爷在忙什么凌晓没有去关注,不过她好歹身上还有个商会会长的身份,同时也需要管理三爷交给她的贸易线,离开这么久,事情积攒了一大堆,实在是让她有些焦头烂额。   这一忙就忙了大半天,晚饭之后凌晓好歹有了空闲能休息片刻,结果还没等喝口热茶,就被告知大太太、二太太、四太太和五太太联袂拜访,说是要讨论一下关于她婚礼的事情。   听到这个消息,凌晓硬生生愣了大半天,才想起自己已然将自己的终身许了出去,算是待嫁的身份了,顿时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不过,就算如此,凌晓仍旧还是将四位太太请了进来,毕竟既然已经允诺了,再拖三拖四未免太不厚道。   四位太太进门后就是一通的问候,她们似乎并不知道凌晓不在的这段时日是被人掳走了,只是认为她被三爷接了出去,直到沪市真正恢复和平后才重新送回来,倒是免得凌晓被流言蜚语所中伤——毕竟,孤身一个女孩子被男人掳走,就算没出什么事情,于名节上也不太好听。   凌晓笑着与她们寒暄了几句,又问候了一下几位少爷小姐,这才逐渐将话题撤到了婚事上。   根据大太太说,他们的婚事已经在凌晓初次献身三爷的时候就被三爷交给了几位太太安排,虽然前段时间乱了些,也足够几人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虽说凌晓身为待嫁的少女,是不应当过问自己的婚事安排的,但是她的身份毕竟不同,不仅与几位太太算是平辈,更是孟家内宅里真正当家作主的人,几位太太都不敢不经她允许便擅自决定婚礼这么重要的事情,万一凌晓对她们的安排不满意,那她们接下来的日子可绝对好过不了。   凌晓自然知道四位太太的担忧,没有推辞,拿过她们拟定的单子逐条往下看。其实,凌晓虽然上辈子结过婚,但是对这一套还真是不太了解,看了半天只觉得太过繁琐隆重,开口稍稍提了一下,希望能精简一些,却被几位太太为难地反驳,说什么不合礼节不合身份,孟家的地位终究摆在那里,又是三爷的婚事,怎么都不可能像普通人家那么草草了事。   最终,同样也拿不准分寸的凌晓只得点了头,又嘱咐她们再去问问三爷的意见,几位太太自然满口应允,毕竟三爷才是最为重要的。   婚礼的流程大概定了下来,接下来就是邀请的宾客。三爷要邀请的名单早就拟定好了,接下来就要看凌晓这边打算邀请谁。   凌晓在沪市也算得上是长袖善舞、人际交往广泛,而婚礼这样的场合,凡是有点交情或是以后用得着对方的都应当在邀请之列。稍稍一想就想出了一连串的名字,凌晓有些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答应几位太太晚上会把名单写好,第二天交到她们手上。   拜访的目的达到了,看凌晓透出了几分的疲态,四位太太从善如流地起身告辞,凌晓将她们送到门口,长长地叹了口气,任命地走回书桌边,开始思考邀请宾客的名单。   一做起事来,凌晓就经常全神贯注到忽略周围其他的事情,直到身后突然贴上来一具温热的身体,凌晓才悚然一惊,浑身紧绷了一下,扭头颇有些着恼地瞪向不知何时回到屋子的三爷:“你吓了我一跳!”   “明明是你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三爷轻笑,目光越过凌晓看向她手边密密麻麻的名单,然后吻了吻她的面颊,“宾客名单?”   “嗯,是啊……”凌晓明显有些兴致不高地点了点头,扫了眼一旁已经显示为凌晨一点的西洋钟,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快要拟定好了。”   三爷显然很满意凌晓的办事效率,在她身边坐了,一手撑着书桌,另一手环过凌晓的肩膀,有一搭无一搭地轻抚着她的长发,看她继续埋头整理名单。   不知道是不是身边有了三爷的原因,凌晓明显发觉自己的效率变得有点低,总是不注意地遛神到三爷身上,花费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将最后的几个名字写完。   最后检查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错处了,凌晓终于松了口气,扭头看向三爷,以眼神询问他的意见。当然,趁着凌晓写名单的时候将上面的名字好好梳理了一番三爷立刻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沈随钰,沈家什么的就不用请了。”   凌晓思考了一下,拿不准三爷是在玩吃醋还是在说真的。虽然凌晓也不待见他,但是沈随钰毕竟是她义兄刘铭的得意下属,以后在沪市抬头不见低头见,直接无视掉未免有些失礼。   见凌晓迟疑,三爷轻哼了一声:“如今,沪市已经没有什么沈家了,就算你想请,也请不到。”   “哎?”凌晓一愣,有些难以置信,“他怎么——我是说,沈家怎么离开沪市了?”   “你说呢?”三爷似笑非笑地瞥了凌晓一眼。   凌晓乖乖地埋下头去,以示自己理解了。   显然,因为沈随钰被弗伦抓住,当做了将凌晓骗出去的筹码,直接导致了她在兵荒马乱之中被人掳走。三爷在弗伦手上吃了个亏,干脆就将沈随钰当成了泄愤的对象,就算刘铭再欣赏他,也耐不住三爷想要折腾。   凌晓默默地拿起笔,将沈随钰和沈家划掉,思考了片刻,突然问道:“那陈怡呢?”   “谁?”三爷有些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自然不记得这样一个跟凌晓完全没有利害关系的小人物。   “就是沈随钰的那个曾经的青梅竹马,上次跟他一起被弗伦抓去的那个女人。”凌晓努力想要唤醒三爷的记忆。   三爷侧首沉思了片刻,终于好像隐隐有了点印象:“说是跟着沈家一起走了。”   “明明他们曾经被沈家因为利益而抛弃了不是吗?”凌晓有些惋惜,“陈怡应当早就看清沈随钰的真面目了……”   “并不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有离开男人、独立生活的魄力。”三爷淡淡地说道,“所谓的情爱在生活的压力面前从来就不值一提,即使她看清了沈随钰的面目,即使被他抛弃一次两次三次,她的老父老母和膝下的幼子也让她没有反抗的资格,不得不继续依附于沈随钰。”   “……也对。”凌晓遗憾地笑了一下,虽然她曾经在陈怡的身上看到过自己的影子,但是陈怡和凌晓从来都不是同一个人。   沈家最终被剥夺了在沪市立足的资格,而陈怡就算仍旧与沈随钰在一起,也不可能恢复曾经的亲密无间、甜蜜恩爱。破镜难圆,裂痕终究是裂痕,就算如何修补,也无法完全抹除。   “另外……”三爷显然不希望凌晓去过多思考关于沈随钰的事情,拍了拍她的肩膀,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谁?”果然,凌晓立即就将沈随钰丢到了脑后,仔细审视起自己的宾客名单。   “你父亲。”三爷挑了挑眉。   “呃……”凌晓张口结舌了片刻,发现自己似乎的确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心虚之余不由得反驳,“我父亲会被邀请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哪有女儿结婚,父亲却不到场的?这根本不应当算是宾客吧?”   “那可不一定。”三爷凉凉地回答,“倘若你我的名单上都没有他,被忘记邀请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毕竟,许多人可只知道你是我养大的,根本不知道你父亲是个什么东西呢。”   “……所以,你的名单上没他?”凌晓问道。   “当然,他还没有资格上我的宾客名单。”三爷很干脆地否决。   凌晓认命,提笔在名单末尾的位置写下了凌父的名字,不然她真觉得三爷会干出将她父亲完全忽略掉的事情来,那可就要闹出大笑话了。写完后,凌晓稍稍端详了一下,越看越觉得凌父名字的位置很是寒碜,就像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一样,已经低到了尘埃下面。   懒得重新誊抄一份装装样子,凌晓干脆地放下笔,撒娇般搂住三爷的脖子,蹭了蹭他的面颊,然后打了个呵欠,以示自己困了。   三爷莞尔,从善如流地将自己马上要过门的小妻子纳入怀中,抱着站起来,走向床榻。   “今天我们什么都不做,纯睡觉怎么样?真是累死了……”凌晓靠在三爷的耳边,含着笑意吐气如兰。   三爷的脚步一顿:“如果你今天乖一点,别撩拨我,倒是还有可能。”   “你的自制力都到哪里去了?”凌晓轻笑了起来,语带揶揄,“先前一次两次把我赶下床,宁肯憋着自己也不动我呢!”   “自制力?”三爷挑眉,略显不满,“还不都被你这个小丫头给耗尽了。”   说罢,他将凌晓放到床上,不待她寻个安全的位置便覆在了她的上面,挂着淡笑解开她的衣扣:“看你精神尚好,还有心情提及先前的事情,不如我们在睡觉之前先做点别的,如何?”   凌晓:“……我明天还有事情要处理!”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郁郁黄花 和 胡桃 两位妹子扔的地雷=3333=   逐渐收尾中………………   ☆、第六十八章 青年(二十九)   当凌晓第二天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不出意料之外的,又是日上三竿了。凌晓低声咒骂了一句,望了望屋内,三爷自然不见了踪影,大概早就起床去做正事了,而凌晓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在床上。小心翼翼地舒展了一□体,发现并没有什么太难受的感觉,毕竟昨晚三爷还是顾着她的状况,没有闹得太过分,尚且在凌晓的承受范围之内。   凌晓起床洗漱,吃过早饭,随后打算回凌家看看。   倘若凌父没有回来,那么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接手一切,而如果他回来了……嗯,婚礼的事情也是要提前给他做一下心理准备的。   凌晓暗自做着打算,却没想到刚吃完早饭就听到了刘铭来访的消息。   重新掌管了沪市,甚至还顺手接纳了弗伦从前的领地,刘铭显然成了大忙人,不过在凌晓回到沪市的第二天就早早地赶了过来,无论是为了什么,也算是做足了姿态,于情于理凌晓自然都不可能拒而不见。   经过了一系列战火的洗礼,又经受了失败,刘铭显然迅速地成长了起来,身上带上了几分军人应有的铁血的味道,一笑起来更显凶悍,煞气十足。   见到凌晓,刘铭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她面前,面含担忧地上下打量了半天,才略略松了口气,不言而喻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毕竟,凌晓被人掳走的消息算是机密,不能当众说出来,而刘铭也害怕会引起凌晓的伤心事,所以没有开口。看出刘铭的顾虑,凌晓绽开与往常无异的灿烂笑容:“虎子哥,我要嫁给三爷,记得来喝喜酒啊!”   刘铭一愣,随即大笑了出来,真诚地祝贺:“那可真是恭喜了!”   凌晓抿唇,稍显羞涩,主动挽起刘铭的胳膊,将他带到椅子上坐下,然后开始提起自己在离开沪市之后一手培养起一支商队的事情,其得意洋洋简直溢于言表。   刘铭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笑着附和上几句,见她在外这一段时间过得挺滋润的,也逐渐放松了起来,稍稍提起了关于弗伦的话题。   作为曾经耍了他一通,让他成为了手下败将的弗伦,刘铭显然是记忆深刻,更何况这家伙还竟敢掳走凌晓,捋了三爷的虎须,刘铭简直不知道是该佩服他胆大妄为,还是该感慨他不知天高地厚。   “苏伦?”凌晓愉快地眨了眨眼睛,“三爷打算将他丢到军校里面,培养成未来的国之栋梁呢!”   “军校?国之栋梁?!”刘铭的表情瞬时间古怪了起来,作为曾经与弗伦交锋过的对手,他自然知道这家伙是什么货色,凌晓说的这两个词显然都跟弗伦完全不搭界,一想到将来弗伦从那个军校毕业后将会变成一板一眼的军人,刘铭就忍不住想要拍大腿狂笑,“他认了?”   “怎么可能。”凌晓笑眯眯地回答,“我都不知道接到过多少次他逃跑的消息了,只不过每次都没有成功罢了,三爷派人看得很牢呢!”   虽然刘铭胜过三爷一次,但是如今早有准备又充分了解他秉性的三爷显然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没有留给弗伦半分翻身的机会。以现阶段的斗争结果来看,除非弗伦真的能狠心给自己一枪子,他显然逃不过被丢去军校改造再教育的命运,而以凌晓对弗伦的了解,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如此毫不精彩的死掉。   对于弗伦的下场,刘铭显然非常满意,心情大好地准备找机会去见一见这位“老对手”——当然,这要得到三爷的许可。   “说起来,你今天是有什么安排么?看你的样子像是要外出。”聊了半天,刘铭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起身准备告辞,顺便问了一句。   “是的,我要回家看看,总不能回沪市之后连‘家’都不回一趟吧?”凌晓提起“家”这个字眼的时候有几分的嘲讽,刘铭自然看出来了,也知道她与凌父的关系向来不好,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怎么了?”凌晓敏感地发现了刘铭语气中的警觉,“难不成家里还有人要对我不利?”   “这可不一定,你那个父亲……大概已经把你当成仇人了吧?”刘铭耸了耸肩,示意凌晓边走边说,反正既然他陪凌晓一起去,也不会怕凌父会突然对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出了门、坐上车,刘铭才开始讲述凌父的事情,其实也就无非是当沪市归于平静、重新回到家后,他便发现自己已经被完全架空,一文不名,于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罢了。   “怎么回事?”凌晓疑惑地皱眉,“虽然我之前做了些安排,但是毕竟身不由己地离开了沪市这么长时间,没有将计划进行下去,按理说达不到这样的效果吧?”   “虽然你不在了,但是三爷却还在呢!”刘铭笑道,“他可舍不得你做的安排白白浪费,然后因此而惋惜痛心半天,所以自然就替你接手了,虽然对外还是提的你的名字,但是毕竟是三爷出的面,谁都知道不应该得罪,效果反倒是比你自己预想中还要好。现如今的沪市,谁都知道三爷不待见你父亲,还有谁敢接触他?所以……”刘铭顿了顿,看了看凌晓的神色,见她嘴角含笑,毫不介意自己父亲的处境凄惨,也放下心来,“所以他最近精神压力有些大,借酒浇愁颓废得很,说不定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来。”   凌晓微微颔首,神情温顺地摆弄着自己衣裙的花边。   凌晓当然知道,凌家这块肉在三爷眼里连塞牙缝都不够,根本不值得他稍稍在意。他做这些,为得只是她罢了。尽管表面上对凌晓做的事情不闻不问亦不插手,但是三爷却一直在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随时做好了替她收尾、查漏补缺的准备。   他不会阻止凌晓去飞翔,却会一直默默守候在她身边,护卫她的安全。   正因如此,有三爷在的地方,凌晓都会感觉到难以言喻的安心。   车子停在凌宅的门前,凌晓与刘铭下了车,身后则是孟家的护卫和刘铭手下的士兵。凌晓上前敲了门,半天才传来回应,然后是管家王伯打开了门。   几日不见,王伯憔悴了许多,神情也很是疲惫。见到凌晓,他眼睛一亮,瞬时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连微弓的脊背都挺直了几分:“大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稍显响亮的声音立即传遍了整间房屋,再加上身后那一批人踩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显得尤为声势浩大,下人们立刻知道了凌晓的归来,全部都挂着一副惊喜的表情出现、迎接她的归来。   “父亲呢?”安顿好带来的手下和士兵,凌晓环顾了一下四周,却没有看到凌父的影子,于是转向王伯问道。   “这个……”王伯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书房的方向,欲言又止,“老爷刚刚喝了酒……”   凌晓了然的点了点头,这大概就是说凌父醉酒未醒的意思,她思考了片刻,决定还是先去书房看看,而刘铭自然也跟在了她的身后。虽然凌晓的身手不差,但是他显然也不能放任她独自面对也许会发酒疯的凌父,万一伤了碰了,三爷可绝对不会放过他。   如凌晓所料,书房内的凌父正醉醺醺地趴在书桌上,四周散乱的都是文件和酒瓶,甚至还有碎掉的玻璃渣子。凌晓小心地避开玻璃渣走过去,拿起几份文件草草浏览了一下,发现全都是一些措辞礼貌却疏远的拒绝函。显然,凌父正在努力尝试想要改变此刻的境况,但是却收效甚微。   凌晓微笑了一下,将手下的文件放下,随手拿起一边沙发上搭着的毛毯,盖到凌父身上——虽然谁都知道她与凌父的关系不好,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中国人最注重的就是孝道,父可以不慈而子却不可以不孝,为了不让人诟病,更不想因此而不顺心,所以凌晓一直在她能够容忍的范围内放任凌父的行为,也不排斥在别人面前扮演一下父女情深。   况且……如今又加上了个三爷。即使他并不在乎,凌晓是不会允许自己拖了三爷的后腿,让他有一个身怀不孝污点的妻子。   凌父睡得并不沉,大概早就被凌晓进门时的吵闹声惊醒,只不过头脑还混沌,懒得有所反应罢了。凌晓的触碰让他惊了一下,糊里糊涂地抬起头,正对上凌晓含笑的表情,瞬时间,这种仿佛胜利者炫耀的笑容便刺伤了他,挑起了他暴怒的神经。   凌晓机警地后退了几步,避开了凌父挥动的手臂,然后被刘铭挡在身后。醉醺醺的凌父显然不是刘铭的对手,三下两下便被他制服,嘴里却仍旧含混不清地叫嚷着“不孝女”、“孽畜”、“白眼狼”之类的咒骂。   刘铭的神色冷了下来,干脆掏出口袋里的手套堵住了凌父的嘴,然后将他半拖着提了起来,转头朝着凌晓笑道:“我觉得你父亲应该好好清醒一下,不介意我带回去帮他醒醒脑子吧?”   凌晓有些迟疑。刘铭的提议让她很是心动,毕竟身为子女,这种事情她是不方便出手的,有刘铭这般位高权重的人代劳自然是最好的,只不过,凌晓却担心他会掌握不住分寸,大概要不了多久就是她与三爷的婚礼了,凌父最好还是全须全尾地出现更好。   看穿了凌晓的担忧,刘铭笑道:“你就别忧心了,我知道你和三爷的婚事还用得着他,不会做得太过火,况且,要好好让他清醒一下,才能避免他在婚事上出什么幺蛾子,不是吧?就当是义兄我送你的贺礼——之一了。”   见刘铭说的笃定,凌晓最终还是被说服了,点了点头说了句“麻烦了”,然后看着刘铭不算客气地拖着挣扎不休的凌父,将他押上了汽车。   “小姐,老爷他……没事吧?”管家王叔担心地看着汽车绝尘而去,审视着凌晓的脸色。   凌晓微微一笑:“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义兄请他去做做客罢了。”   王叔不敢再说什么,垂首静立在一边——凌家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老爷是永远斗不过大小姐的,身为仆人,只有坚定地站在胜利者一方才能活得更久滋润,这是谁都能知道的道理。   “王伯。”凌晓转身走回屋子,同时淡淡地开口,“以后,我父亲年龄大了,而我又快要嫁人了,今后可就多多拜托你‘照顾’他了。”   最后四个字显然别有深意,王伯心中一凛,立即就理解了凌晓的意思,随后公然应诺。   ……不过,就快要嫁人了?!这是怎么回事?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胡桃妹纸扔的地雷=33333=   ☆、第六十九章 青年(三十)   两天后,凌父便被刘铭派人送了回来,也不知刘铭对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凌父表面上看上去的确没有任何问题,只不过眼神中已然失去了神采,变得苍老而颓废,再也没有了以往身为一个商人的冷血无情、精明果决。   凌父对待凌晓的态度也转变地非常突兀,带着不着痕迹的讨好与低声下气,知道了凌晓与三爷的婚事,他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欣喜和期盼,仿佛哀莫大于心死。   凌晓对于这样的凌父自然是心怀警戒的,只不过她也相信刘铭的判断——既然刘铭将他放了回来,那就说明他认为凌父已经被调.教好了,于是,凌晓也不准备多做什么,只是吩咐管家王伯好好“照顾”老爷,及时反馈他的一举一动。倘若他当真认清了现实,不去做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情,凌晓还是愿意当一个“孝女”,安顿凌父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而如果他仍旧有所图谋……那凌晓也不是那他没有办法。   凌父的“乖巧”让凌晓解决了一件大心事,接下来就是提上日程的婚礼,还有派发请柬等相关事宜。当然,这些并不需要凌晓亲力亲为,只是偶尔提供一下意见罢了,只不过身为当事人之一,她显然也逃不过众人的追问。   虽然朋友们都知道凌晓有一个身为大学教授的出色男友,但是这个“神秘”的男友仅仅在众人面前出现过一次就烟消云散,而凌晓又根本很少提及关于男友和恋爱的话题,一举一动也毫无陷入爱情的少女的羞涩,所以,众人都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突兀地决定结婚,先前没有半分的预兆。   于是,自然而然的,凌晓家的电话几乎被打爆了,甚至还有不少人专程上门询问,不堪其扰的凌晓干脆躲去了商会和孟宅,以图片刻的安宁。   当杰诺特也拿到请柬后,立刻表达了自己的震惊,同样表示会推迟已经定好的回国的流程,待到凌晓与三爷的婚礼结束之后,再行返回意大利。   幼鹰已经长成,仇恨再难抑制,虽然凌晓仍旧觉得杰诺特需要时间和历练,但是,已然二十岁的他却再也无法容忍自己的杀父仇人继续逍遥。既然杰诺特归国的心意已决,三爷也并未阻止,只是叮嘱他三思而后行,毕竟已经隐忍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再多那么几天或者几月。   杰诺特自然是应了,他从来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开玩笑,更明白生命的珍贵,复仇并不是全部。他的父亲将他交到三爷手里,为得就是让他能够平安地活下去,杰诺特不会辜负亡父这对他唯一的愿望。   婚礼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孟家毕竟是老式的家族,婚礼流程也大多遵循古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步都没有少,其繁琐让已经门庭冷落多日的凌家突然热闹了起来,而男方出手的阔绰大方也让一些莫名的群众摸不着头脑——显然,这绝对不是一个大学教授所能拿出来的东西,难不成他不仅只是个教书匠,同样还是哪个贵胄世家的子弟?   也不知是孟乔二字太过普通,还是众人喊惯了“三爷”,反倒对他真正的姓名陌生至极,明明请贴上写的清清楚楚,但是能因此而联想到那位雄踞沪省的风云人物的人却寥寥无几,就算是想到了,也因为心惊而噤口不言,生怕弄错了,无端得罪旁的大人物。   如此一来,倒是让凌晓平平安安地度过了婚前的一段时间,转眼就到了迎娶的吉日。   虽然现如今已经很少有女子出嫁时着凤冠霞帔了,但是孟家却还是有着这样的传统。第一次拿到这样繁琐隆重的衣服,凌晓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幸好孟家派来的喜娘们经验丰富,手脚利落地将她打扮好,然后盖上盖头——视野中一片绯红,只能隐隐看到模糊晃动的人影,耳边的声音更显喧嚣,让凌晓原本平稳的心也忍不住躁动起来。   毕竟不是第一次结婚了,虽然心中有些乱,但是凌晓却表现地非常镇定,直让喜娘们夸奖她有大家风范,不愧是将来孟家的主母。对此,凌晓也只能无奈地一笑了之,脑中却似乎已然回想不起上辈子嫁给沈随钰的时候是何等的情景了。   ——不过,不记得倒也好,这辈子,她只需要记得这一次婚礼就足够了。   接下来的流程,凌晓即使头脑清醒,也因为被盖住了视线而有些摸不着东南西北,幸好她只需要被喜娘牵着上轿,一路晃悠着穿过沪市熟悉的街道,然后下轿后又被交到三爷手里就足够了。   古礼的跪拜、叩首已经被政府取消了,孟家安排婚礼仪式的时候也没有人敢提议让三爷下跪,更何况其中一项拜父母高堂,显然凌父也受不起。   证婚人、主婚人、介绍人、司仪、傧相按部就班,凌晓被三爷牵着,又由喜娘扶着,轻声在她耳边提点何时该迈步,何时该鞠躬,倒是也没有出什么差错。漫长的仪式结束之后,凌晓便被簇拥着扶进了洞房,算是走完了婚礼的第一部分程序。   按照旧俗,她应当就这么坐在床榻上等新郎应付完婚宴的宾客,只不过凌晓却完全没有喘一口气的闲暇,立刻就有人上前帮她解下沉重的头冠、脱下繁琐的礼服,换上一身大红绣花的旗袍,然后以孟家真正的女主人的身份前往婚宴“主持大局”。   凌晓知道,这是三爷让她真正在所有人面前露露脸,让众人明白,从今以后,凌晓就是孟家当之无愧的女主人。   有三爷撑着场子,凌晓自然不可能被轻视为难,她大大方方地随着三爷向着客人们敬酒寒暄,一圈之后才有空找到自己请来的朋友们,然后立即被他们拉进了小圈子。   “晓晓,那位孟乔到底是什么人?再骗我说是什么大学教授,我可饶不了你!”唐嫣然瞪大了眼睛,看自己的爷爷与父亲在新郎面前束手束脚,简直称得上是卑躬屈膝,一时间只觉得天塌地陷。   “他啊……”凌晓抿唇轻笑,“等到结束后,再问你的家人如何?我要是亲口说了,未免有些夸耀的嫌疑吧?”   “好啊你这个小丫头!”唐嫣然失笑,抬手狠狠点了点凌晓的眉心“你这样的说法,明明给人感觉更是炫耀,不是吗!”   无论众人怎么逼问,凌晓都一概只是摇头,拒不开口,隔着人群看向被簇拥在当众的三爷,却发现他也似乎心有所感般,同样回过头。   目光相触,两人都是轻轻一笑,心照不宣中含着温情脉脉,凌晓的眼角终于染上了新妇的羞涩与甜蜜,轻轻垂下视线。   无论未来会怎么样,只是当前,她会尽自己所能地与他一同走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短小君什么的我都知道!妮们不要嘲笑窝!QAQ   最后还有一个尾声什么的………………同样短小……【扭头   ☆、第七十章 尾声   一年后,被三爷铁口直断为“身体健康、怀孕几率很大”的凌晓成功地为他添了一个男孩,软绵绵又娇弱的孩子的确给了凌晓极大的冲击,害得她每次面对都手足无措,生怕一不小心就弄死了,用了好长时间才逐渐习惯。   小孩也不知是遗传了三爷还是凌晓,从小便乖巧得很,从来不哭不闹,忍耐力极强,连撒娇的次数都寥寥无几。   不过,有着孟家血统的显然从来都与善类无缘,被取名叫孟晖的男孩完全阐释了什么叫“不会叫的狗才咬人”,每次都会闷声不吭地将别的孩子往死里欺负,其行事缜密、手段狠辣,总是让凌晓不由得怀疑是不是三爷在背后教导了他一些小孩子不应该知道的东西——就像教导曾经的她那样。   对此,三爷只是很无辜地微笑,表示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孩子,孟家的人从小就都是狼,为了能更好地活下去,这是天生的才能。   努力纠正过却总归是收效甚微的凌晓很快也不得不放弃了将孟晖教养成“善良”的好孩子的奢望,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下一个孩子身上——希望是女孩,毕竟孟家的女孩总归还是比较正常的。   在凌晓为了自己家逐渐长歪的孩子烦恼不已的时候,国内的形势也越来越乱。各种罢工、起义、暴动层出不穷,军阀间摩擦战乱不断,更不幸的是,孙先生的逝世让革命政府也乱作了一团,原本尚算齐心协力的“革命党”们顷刻间便分成了不同的派系,相继掀起□政变。   □政变之后,国民革命宣告失败,新的国民政府建立,却已然很难再寻找到曾经那群无私而真诚地奉献一切的革命者的影子。   幸好,由三爷资助、孙先生承办的军校仍旧还在,其教育的方针已然确定,短时间内很难改变,同样,从军校毕业后的年轻军官们大多仍旧秉承着曾经接受的教育与信念,安静地潜伏在军中,等待着革命火种再次爆发的那一刻。   敏感的察觉到国内甚至国际局势的暗藏汹涌,已然将妻小当做最重要的存在的三爷必然要开始着手给他们创造一个安全的环境。只可惜一个人的力量再如何大,面对历史的洪流仍旧像是蚍蜉撼树,三爷与凌晓经过商议,决定逐渐将势力转移出国,然后,他们选择了距离亚欧尚远,几乎自成一体很难被牵涉其中的美国。   凌晓手中的外贸生意已经越做越大,与不少国家都建立了友善的关系,其中自然也有美国。在不动声色的暗度陈仓之下,这一举动仅有很少人知道,虽然远离故土的确有些令人伤感,但是这似乎是目前最为明智的选择了。   十年后,意大利。   “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杰诺特抱着怀中刚满周岁的女孩,愉快地笑着逗弄。已经三十岁的他举手投足间都是外国男人的风度与魅力,大仇得报后的他看上去轻松了很多,虽然接手了“家族生意”之后仍旧没有什么太平的日子,但是已经经历过不少大风浪的他却有足够的能力应付一切。   “是啊,我现在可就在期盼能将她养成甜蜜的小淑女了。”凌晓勾唇浅笑,抬手戳了戳小女儿娇嫩的面颊,被她伸手抓住手指,咿咿呀呀的声音满是甜甜的奶香味,“她那两个哥哥……”顿了顿,凌晓露出一副完全不想提的模样,撇了撇嘴。   杰诺特失笑:“两位小公子也很好啊,你就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要是我的儿子能有他们一半的天赋和聪颖的话,我就不用这么头疼了!”   凌晓耸了耸肩膀,将目光投向不远处。   旁边的庭院内,十岁的大儿子孟晖正一脸严肃地教导着小他三岁的弟弟如何使用枪支,前面的枪靶上已经满是弹孔,大多都中了十环,可见枪法很是熟练。二儿子孟璜嘴角倒是含了丝笑,小小年纪却与三爷一贯的表情有着那么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弄得凌晓每每对着他都很有压力,当然,那个总是板着一张脸的大儿子也完全亲近不起来……   三爷袖手站在两个孩子身边,偶尔回答一下他们的问题,显得有几分百无聊赖。四十来岁的男人正是最辉煌的时刻,虽然事业有成而提前进入了养老期,但是却谁都不敢小觑他的能力。   见凌晓望过来,三爷便趁机打发了两个孩子,走了过来,瞥了一眼正凑在她身边、跟她一起逗弄小女儿的杰诺特,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即使已经是黑手党的首领了,但是三爷积威仍在,杰诺特仍旧像是小时候那样头皮一阵发麻,干笑着挪开了一段距离,看三爷施施然在凌晓身侧坐下,自然而然地将妻女搂进怀里,吻了吻她的发顶。   “最近,风声有点紧。”注视着眼前温馨的一幕,杰诺特突然摆正了脸色,压低声音,“日本、德国、意大利都有些蠢蠢欲动,德国和意大利倒是目前与你们没什么太大关系,但是日本……它的第一个目标肯定就是中国。”   三爷轻轻颔首,眉宇间难得带上了几分的忧色,不过,早就得到消息的他已经将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便是整个中国的造化了。   在三爷的扶持下,邵杰亦成为革命政府分裂后另一派的领头人,与新建立的国民政府相抗衡,同时也握有军校的绝对掌控权。刘铭已然成为了坐拥数个省份的大军阀,兵多将广、武器精良,随时随地做着战斗的准备。在三爷的协调下,刘铭与邵杰暂时联合起来,面对困境相互扶助,而另一个与他们若即若离、似友非敌的则是终于被从军校放出来的弗伦。   虽然仍旧没有改了狂妄而不愿受拘束的性子,但是弗伦倒的确收敛了很多,面对内乱与外敌,他也终于认识到了什么是民族大义——不得不说,必须要归功于军校的教育的确很有成效。   虽然已经将势力与家当转移到了外国,但是身处国外的三爷与凌晓却一直都是邵杰等人坚定的后盾,为他们提供财力、物力,甚至外交上的周旋支持,以期能平安渡过难关。   相信,只要众志成城,总有会成功的那一日。   “宝贝,等你长大,一定会看到一个新的、逐渐强盛的祖国的。”凌晓低头,亲了亲小女儿柔嫩的面颊,目光温柔含笑,“所以啊,不要再跟你哥哥们学什么打打杀杀了,只要安安心心地当一个小公主就足够了……”   ——这是凌晓没有机会完成的心愿,此刻,她将它托付给了自己的女儿。   即使眼前山雨欲来,也总能等到云开雾散的那一天。   ============================================================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散花!嘤嘤嘤嘤嘤嘤终于纠结完了好感动【跪   多谢一直陪我到最后的妹子们,爱你们=333333=番外神马的都没有啦,接下来抗日剧情什么的辣么沉重我一点都不想写【扭头】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艾玛我果然不适合写这么正经的东西,各种想要吐槽都不得不憋着,纠结的要死,看着根本没有民国味道这实在是不可抗力,作为一个囧货,这么严肃实在是为难死我了QAQ果然最开始选题材的时候就是要做死的节奏【泥垢!   总之……总之……它终于完结了……【热泪盈眶…… ━━━━━━━━━━━━━━━━━━━━━━━━━━━━━━━━━ 本文内容由【郝大志】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