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名:重生不做贤良妇   作者:萌吧啦   1一生榜样   柳檀云这名字,不仅仅是一个名字。   她出身尊贵,为人安分随时,温婉大度,实在是梁京中一等一贤良人。   上至公侯家,下至黎民家,哪一个教导女儿时不说:“你瞧瞧人家晟安公家女儿如何如何。”亦或者“你怎不像忠毅侯家少夫人那样那样。”   柳檀云这名字声名远播,也多有赖于她生在一个好时节。   三王之乱后,天下太平,梁京里公侯伯子爵又恰得了重赏晋升,哪一家养女不可着劲往富贵上娇养,往日里六个丫头就够服侍的了,偏与别家比着凑成十二个,也不管多出来的丫头成日里做些什么,各家一意要在“什么样的女儿才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上较劲。   于是乎,京中女儿娇惯的很,不是善妒就是小性子、娇气,嫁了人,夫家不是不得安宁,就是子嗣日益稀少,闹得有些人家不敢娶了那些金玉堆出来娇惯女儿,只敢往京城外择媳妇。   柳檀云恰就是这些娇惯女儿中的佼佼者,身为晟安国公府之女,身份尊贵,却不仗势欺人,为人端庄宽容,贤良大度,孝顺仁义,很是旺家,进了忠毅侯府十四年,自己给忠毅侯世子添了两个男嗣不说,还令家中妾侍生下五个男儿。上至公婆,中至夫君,下至仆役,没有一人不对她交口称赞的。   只这事,就令烟火不旺的人家羡慕不已。   永泰三十三年,此时众人口中妇人的榜样柳檀云正在奋力地挣扎着生孩子。   因她素来省事,是以此时虽是酉时,正是满府男丁从衙门回来,女人料理完家事的时刻,柳檀云门外也无一人等候。   便连柳檀云之夫骆丹枫,也觉她早生过两子一女,此胎必然顺利,于是闲在书房中,一边饮着美酒,一边听旁人新送来的美貌娈童唱小曲,一边等着等会子下人报喜信的时候打赏了下人。   柳檀云自己原先也觉自己这胎该十分顺遂的,谁知挣扎了半日,也没让那腹中孩儿落地,于是她心里隐隐有了不祥之感,渐渐的,就觉身上力气再也用不上,那孩儿就如在她腹中扎根一般,只是不肯出来。   柳檀云只觉舍尖发凉,心中的不祥之感越来越盛,心里惦记着自己的一女两子,待要咬牙交代后事,就觉眼前模糊起来,渐渐地手脚也轻飘瓢地浮起来,心中牵挂着儿女,却只得无可奈何地驾鹤西去。   -----------------------------------------------------------------   永泰三年,梁京城北的晟安国公府中西北角。   经了两夜,晟安公长子柳孟炎守在产房外,心里因太医说妻子吕氏腹中有两子,内心万分焦躁,唯恐出了岔子。   那边厢晟安公之母柳老夫人顾氏再次使了人来问:“两日了,小少爷还没落地?”又说“国公爷六十大寿就在明日,万万不要出了差错才好。”   因那来传话的人是顾氏身边的老人,柳孟炎虽不喜她这副嘴脸,却要强撑着笑道:“红袖身子骨素来结实,必不会有事,还请妈妈劝祖母安心。”   “再结实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这岁数才生头胎,可是要命的。”那婆子说完这话,也就走了。   待那婆子走后,柳孟炎顾不得去想那婆子的话,就忙问从产房出来的媳妇吕氏如何了。   那媳妇道:“还请少爷再耐心一些,待奴婢拿了人参给少夫人含着。”   柳孟炎心中一凉,暗道那三寸长、一指宽的人参已经叫吕氏含下整一根了,怎还不够?想着,忙叫人再去拿了人参过来。   待到午时,房中终于传来一声婴儿啼哭,柳孟炎心中一喜,待要等着下一个婴儿啼哭,又久久等不到。   半日才有稳婆出来,见那稳婆面色不好,柳孟炎心中一沉。   那稳婆先说:“恭喜大少爷喜得贵女。”   柳孟炎听说是女儿,心中就有些失落,想着还有一个,就赶紧问:“红袖如何了?可是尚有一子在腹中?”   那稳婆嗫嚅道:“少夫人另生下一没缘分的小少爷,那小少爷生下便没有气息,且身子骨瞧着也比小千金小上一半。”   柳孟炎一怔,却说不信,一定要稳婆将那没缘分的儿子拿来瞧瞧,稳婆媳妇等人劝了又劝,终究用盆子端出一个瘦瘦小小才比巴掌大的男婴身子。   柳孟炎沉默许久,开口道:“将他处置了吧,跟老夫人老爷夫人报喜,说太医诊错了脉,少夫人腹中只有一女。”   下人们答应着,有些掩护着将那男婴藏在血水里送出府处置了,有人慌张着强作欢喜地去府上各处报喜。   半日,晟安公叫人捎信,给那女婴命名为檀云。   2家内恩怨   柳檀云醒来时,已经到了她满月的时候。   先前将近一个月她懵懵懂懂,似醒非醒,如今彻底清醒过来,瞧着身边四个奶娘只有赵钱孙三个是认得的,且三人相貌年轻许多,立时就明了了自己的处境。   知道自己约莫是死后重新投的胎,且又恰好再投胎到自己身上,柳檀云倒是十分镇定地认命了。   旁的都好,便是对骆丹枫,她也没有多少留恋,虽夫妻彼此敬重,但到底没说过什么知心话,也算不得恩爱夫妻;只是那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却叫她放心不下,将梁京里的人家想了一回,又将骆家长辈的心思思量一番,想着自己个已经将人媳妇能做的都做了,下面凭骆家要娶了谁给骆丹枫做续弦,也难有人比得过她,如此,自己虽死了,也能压着那后来人一头;再者说,依她看来,那骆家长辈定要依着她的性子给骆丹枫再寻续弦。如此想着,她心里就安定了,暗道若随了她,那续弦即便不能将她的儿女视若己出,也不敢欺负了他们。   将自己身后之事替儿女思量完,柳檀云见四个奶娘齐齐进来,看了她们一眼,因钱妈妈是四个奶娘中的头领,柳檀云懂事之后,多是钱妈妈照管着柳檀云,因此柳檀云与钱妈妈熟稔的很。   只是虽是熟稔,却不亲密。   原来钱妈妈是柳老夫人那边出来的人,此人行事看似方正,却爱借着柳老夫人那边的威风镇压其他三位奶娘。且素来爱跟柳檀云提她母亲钱嬷嬷当初是如何伺候柳老夫人的,柳老夫人自幼又是如何如何做的。便连柳檀云也要谦让她三分,不然这钱妈妈虽不动声色,也要闹出一场是非来。   柳檀云对其他两位妈妈却不大相熟,依稀记得这赵妈妈最是嘴碎,主人家的鸡毛蒜皮也够她与外头人说上几日,孙妈妈最爱吃酒打牌,为这事耽误不少差事。这两位妈妈随着柳檀云进了骆家,也没少给柳檀云惹事。后头柳檀云在骆家羽翼丰满了,就借着奴大欺主,将这两人都打发了。   至于那眼生的李妈妈,柳檀云望了她一眼,见这几日都是这李妈妈周到地指点着其他三位如何,暗道如今这位李妈妈才是四个奶娘中的头领,心想论起周全谨慎,这李妈妈绝不输给钱妈妈,但最后却被钱妈妈压下去,被其他三个挤兑了,说来说去,大抵还是因李妈妈是吕氏带过来的人,论起在柳家的势力不及那钱妈妈。   却说这晟安国公府才落成不过二十年,何以府中势力这般错综复杂,连做个奶娘都要明争暗斗一番,那就要从这国公府的老底说起。   未得国公这爵位前,柳家便小有名气,不为旁的,乃是因顾家之女竟下嫁做了柳家妇。   三王之乱前,顾家乃是第一名门望族,族中出过两位皇后,若说富可敌国、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顾氏也便是如今的柳老夫人,自幼便有谋算,为人克己老成,嫁入柳家后,先后生下柳易、柳简两子,并柳沙一女。柳老太爷在世时忌惮顾家,一辈子小心翼翼唯恐行差踏错,将家中内外事都放手由着柳老夫人做主。许是心中苦闷,柳老太爷年不过三十六就离世了。   柳老太爷过世后,柳老夫人在柳家更是无人敢违抗。   柳老爷柳易原配欧氏因在柳老夫人寿辰上被柳老夫人的丫头弄脏了衣裳骂了那丫头一句,便被柳老夫人拿着不孝之名逼着柳老爷休了欧氏。   欧氏回家不过两月,就觉已有身孕,待要请人说项再回了柳家,却听说柳老夫人早做主给柳易另娶了戚家女儿。   欧氏自觉柳老夫人令柳老爷休妻是早有预谋,因此叫人给柳老爷去了信,信中痛骂柳老爷无情无义。   柳老爷原先跟欧氏也算夫唱妇随,此时收了欧氏的信,羞愧难当,就去跪求柳老夫人让他接了欧氏回来。柳老夫人听了柳老爷的话,却说欧氏回家两月,腹中孩儿未必是柳家子孙。   于是欧氏在娘家生下一子后,就抑郁而终。   柳老爷到底顾念着夫妻、父子之情,不忍儿子无名无分地养在欧家,悖了柳老夫人的意思愣是将那孩子接了回来,取名柳孟炎。柳孟炎虽是长子,却又不是嫡长子,且被柳老夫人质疑生父,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养在柳家。   随后戚氏生下一子柳仲寒,柳孟炎的身份就越发难堪起来。   因此柳老爷有心补偿,就疼爱柳孟炎远胜柳仲寒。   柳孟炎幼时不懂事,听有心人挑拨,得知亲娘欧氏一事,便义气用事地说了句定要寻了那丫头报仇。   谁知,这话兜兜转转进了柳老夫人耳朵,就成了“定要寻那老妇报仇”,于是柳老夫人也不顾那柳孟炎不过几岁顽童,叫人将他痛打一通。   柳孟炎少不更事,见柳老夫人厌恶他,又被柳老夫人打怕了,于是有意无意避着柳老夫人。   柳老夫人见此,越发不喜欢他,又常对人说柳孟炎不及柳仲寒孝顺,并在柳孟炎考取童试时,不念祖孙之情对外点明柳孟炎德行有亏,只说柳孟炎幼时便立誓要杀她。柳老夫人乃是柳孟炎亲祖母,旁人自然不疑有他。   于是乎柳孟炎虽有满腹才华,却名落孙山,且声名狼藉。   也因为此事,原先尚且十分孝顺柳老夫人的柳老爷,与柳老夫人母子间生了嫌隙,往日里柳老爷遇事尚且与柳老夫人商议,后头就宁愿自己横冲直撞撞破头,也不去请教柳老夫人。   三王之乱时,柳老夫人主张柳老爷去保三王,柳老爷却一意孤行效忠皇帝。   等三王之乱平定后,虽柳老爷选对了主公,被封为晟安国公,柳老夫人也不见十分欢喜。   柳老爷得势后,不忍柳孟炎满腔壮志难酬,一身才华虚付,又使人上了折子陈说当年之事实属误会,不过是以讹传讹再加童言无忌,又说柳孟炎如今早已改过自新。   那折子上去,上面又查实柳孟炎比如割肉给柳老夫人做药引等等孝行,便令柳孟举得了孝廉。柳孟炎也是争气,进了考场后,一举得了个榜眼。也不似别家子弟那般拈轻怕重,二十五岁新婚之后领了差事就赴了外任,离京十余年后,因任上政绩显著,且又有柳老爷帮衬,及早地升为正四品顺天府丞,羡煞旁人,成为京中一代德才兼备的楷模。   柳老夫人先不喜柳孟炎举了孝廉,每常对人说柳孟炎这是有意拿了她做梯子,虽如此,因三王之乱后,顾家要多多仰仗柳老爷帮衬,且柳老夫人与柳老爷母子间越发疏离,柳老夫人也不敢似先前那般大张旗鼓地毁了柳孟炎前程。   不想,柳老爷见柳孟炎赴了外任,将新婚妻子留在家中伺候老人,心里也可怜他们夫妇两个,就令柳孟炎之妻吕红袖掌持家中大小钥匙,管了家事。   这般,不光柳老夫人,便连戚氏、柳仲寒、柳仲寒之妻小顾氏也心生不满。   柳老夫人说柳仲寒是嫡长子,且戚氏正经的婆婆还在,犯不上叫吕氏年纪轻轻的媳妇当家。   戚氏、柳仲寒、小顾氏虽不敢出头,但眼神幽怨,也是附和柳老夫人的意思。   柳老爷一意孤行,不理会柳老夫人,待听说柳老夫人闹着要领着戚氏等人回了顾家,也只拿了自己写好了请罪折子给柳老夫人看,上面说了自己如何不孝,屡次违背柳老夫人的话;如何不忠,三王之乱时险些听母亲的话追随了三王;如何不仁不义,将有孕的发妻休离回家……   柳老夫人见了柳老爷的折子,又见他是犯了牛脾气,不管不顾起来,心里怕折子当真上去了伤了柳老爷跟皇帝的和气,且自己因长子休妻、次子连死了两个妻子早有了个“恶婆婆”之名,不敢跟柳老爷大闹一场,于是当即没了气焰,责备柳老爷母子斗嘴,不该这般不顾情面,随即见柳老爷下跪给了她台阶,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如此,柳家上头三代代代有怨气,夫妻父子母子兄弟妯娌间,俱是面和心不合。   如今想想上辈子的事,柳檀云便觉自己能够八面玲珑地在府中跟诸人来往,且顺利地嫁入忠毅侯家,已经算得上十分厉害了。   再将家中诸人诸事想了一通,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柳檀云忽地想到府中各方势力的关键所在。暗道随他府中人心再不齐,随将来这国公府里要由谁袭了爵位,如今自己父亲乃是朝中重臣,母亲又掌管府中诸事,有了如此得天独厚的身世,自己还去计较府里谁谁喜欢不喜欢她做什么。   如此想着,柳檀云就安心地休憩起来,等着一会子被抱出去见柳家女人们。   3逼宫伎俩   今日正是柳檀云“满月”。   柳檀云安心地歇着,由着李妈妈指点着其他三人给柳檀云换了衣裳包被,给她戴上手镯、金锁,又将那保命符等等也包在襁褓里,最后未免外头的风吹到她,又拿了一方纱巾给她蒙在面上。   待收拾妥当后,李妈妈就自己亲自抱着柳檀云,领着后头三个奶娘向吕氏屋子里去。   柳檀云一路上隔着一层纱向外看,只见如今正是八月秋高气爽时节,府中飘满金桂香气,眼光所及的屋舍,因两辈子看过去的角度不同,也在熟悉中带着几分陌生。   柳檀云如今就住吕氏屋子后头的抱夏里,于是一转眼就到了前头。   进了吕氏屋子,柳檀云瞧着满屋子精致风雅摆设与自己记忆中仿佛,暗道吕氏倒是个长情之人,只可惜对屋子里的摆设如此,对她这女儿就不这般了。   隔着一层屏风,吕氏叫身边的丫头出来说:“少夫人病着,唯恐病气过到云姐儿身上,叫妈妈们将她抱到前面,给老夫人、夫人看过了,再抱回来。”   李妈妈忙答应着,又抱着柳檀云出去。   没见到吕氏的面,柳檀云心里先是失落,随即那失落又烟消云散了。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柳檀云也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但细细想想,她与吕氏夫妇间并没有什么多少温情。因是柳孟炎四十出头才得的长女且是吕氏所出独女,外人都以为她备受宠爱,实际上却不是这般。想上辈子她不过一懵懂幼童,日日惶恐困惑于吕氏的冷淡、柳孟炎的疏离,后头才知自己生下来的时候难产,害得吕氏不能再生育,故而被两人厌恶;等着十三岁时,她讨好了吕氏身边的婆子,才又听说了完整的故事,原来吕氏原先腹中是一对龙凤胎,只可惜柳檀云这凤太过厉害,叫那龙胎死腹中。   柳檀云得知自己害死弟弟的时候还小,因此倒是惶恐的很,又是抄往生经、金刚经,又是时常去佛堂忏悔,最后用了苦肉计,很是吃了些苦头才与吕氏缓和了母女关系。   虽是如此,也不过是缓和罢了,后头柳孟炎不得不过继了柳仲寒的儿子来继承家业后,吕氏越发恨上柳檀云,就又跟柳檀云疏远了。   叹息一声,柳檀云心想幼弟胎死腹中的事如何能怪到她头上?又想这辈子该如何跟柳氏拉近关系,难不成也与上辈子一般做针线、抄佛经?这些她都是十分精通的,想来要做也不费多大功夫。   因想到过继一事,柳檀云又想柳家果然是命犯太岁,人丁稀少的很。柳老爷除了四十岁的柳孟炎、三十七八岁的柳仲寒,还有两个皆是十四五岁的庶子,一个名叫柳季春,一个名叫柳叔秋,另有一个也才两岁的庶出女儿柳尚贤。   柳老爷子嗣尚且算多的了,柳老爷之弟柳简,连死了两个正房夫人后,到了如今也有五十多岁,膝下也只有一个也才十七岁的儿子,女儿一个也没有。   待到柳老爷儿子柳孟炎、柳仲寒这一辈,子嗣就越发少了,柳孟炎四十岁才得了柳檀云一个,后头虽有妾侍生下男孩,却总是养不活;柳仲寒如今有一一岁庶出女儿柳素晨,也是直到四十几岁才又得了两个儿子。   柳家本家人丁日益稀少,外头远宗的子嗣却更加兴盛,为此,柳老夫人原说过养活外头人的银子花费得都比养活自家人的多,也提过不与那些附庸过来的旁支来往。   谁知此举又得罪了柳家族长,柳家旁支也不待见柳老夫人。有人卜卦算命,算出柳家人丁稀少的原因乃是因柳老夫人与柳家命里犯冲,以至于几乎令柳家本家断子绝孙。   虽这话没人敢当着柳老夫人面说,但细算起来,确实是自柳老夫人进了柳家的门才叫柳家人口少了起来,是以柳老夫人为顾及在京中颜面,咬牙大度地在旁支人来请安的时候赏赐他们一些银钱度日。   因此,柳檀云又想自己果然生在一个好时节,柳家男儿女儿皆不多,且柳仲寒不过是买了个闲散五品官做做,若是柳家男花女花便地,柳仲寒又及早地袭了国公府,自己又不得吕氏、柳孟炎喜爱,想要顺顺当当嫁入侯府,也不是件容易事。因想到忠毅侯府,柳檀云忍不住又想起自己的儿女,心里一阵恍然,虽明知如今进了忠毅侯府也见不着他们,却恨不得立时就跑到忠毅侯府中。   柳檀云正在想念儿女,那边厢李妈妈早将柳檀云抱到了柳老夫人那边。   柳檀云闻到一股子香甜的熏香味道,人就回过神来,见自己进了柳老夫人屋子明间,暗想自己该跟去吕氏那边一样见不着柳老夫人面的。   不想,里间一群人簇拥着柳老夫人出来了。   柳老夫人笑问:“可曾让姐儿吹了风?”   李妈妈忙道:“奴婢一路护着姐儿呢。”   柳老夫人揭了柳檀云的面纱,对旁边几个老夫人道:“瞧着倒跟她母亲一模一样。”   旁边的夫人忙连声附和着,柳夫人戚氏忙凑过来,看了眼,先作势对柳檀云笑道:“叫祖母瞧瞧。”随后又对柳老夫人道:“瞧着倒像是老爷的模样。”   一夫人赞道:“瞧姐儿这天庭饱满,准是个多福多寿的。”   其他人听了,又连声附和起来。   见此,柳檀云心中纳闷的很,暗道柳老夫人这人不是肯委屈自己的人,她心里既然不喜欢她,怎会委屈自己做戏?论她对柳老夫人的认识,这柳老夫人该是与吕氏一般见也不见她才对。   柳檀云正纳闷,就见满头微微发黄白发的柳老夫人因别人说她四代同堂,是个有福的,就开口道:“我老喽,你没瞧见我们家少爷都三四十岁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能熬到什么时节。”   戚氏忙道:“母亲不可如此说,曾孙还没抱上呢,怎就说这懈气话?”   那边厢,一人笑道:“可不是,老姐姐这七十几岁的人比我这六十几岁的还硬朗,若这般说,我们才更是没有活头了。我虽被人赶着叫太夫人,却跟老姐姐是一辈人。”   柳老夫人叹息道:“你一头黑发就成了太夫人,论起来,外人听了还当我小你一辈呢。都是叫习惯了,一时半会也没人想着改,只怕我进了棺材里,也还要被人喊做老夫人呢。”   戚氏闻言,忙道:“老夫人万万不可这般说。”说着,见柳老夫人怏怏不乐,就上赶着喊柳老夫人“太夫人”,又令丫头们也改口。   于是屋子里的夫人、婆子丫头,都赶着喊柳老夫人“太夫人”,戚氏“老夫人”。   柳檀云进了柳老夫人、不、柳太夫人屋子后第二次纳闷起来,心想柳太夫人是个恨不得替皇帝批奏折,不服老不认输的人,怎这会子主动叫人将她往老一辈里称呼。想着,就仔细向那最先说出“太夫人”三字的夫人看去,辨认了半日,才看出那就是骆家的太夫人,心里不由地一跳,一时间,竟有些近乡情怯之感。   柳简的填房陈氏指着柳檀云笑道:“太夫人快来看,云姐儿一直盯着姨妈看呢。”   柳太夫人看去,对着骆太夫人笑道:“果然是这样,难不成这就是缘分……”话未说完,就见柳檀云打了个哈欠,随即又懒散地闭上眼睡了。   柳太夫人的话未说完,戚氏心知柳太夫人是算计着让柳檀云跟忠毅侯府的少爷定亲,因想着小顾氏也就是这几日的日子了,若是生了个儿子最好,若生个女儿,正好跟忠毅侯府婚配,于是不待旁人接了柳太夫人的话,就赶紧道:“瞧着孩子困了,还是送她去睡觉吧。”   柳太夫人一眼便看穿戚氏的心思,瞅了一眼,将戚氏瞅得不敢言语后,心里也觉戚氏的顾虑有道理,就点了头,道:“领着云姐儿给老太爷、老爷们瞧瞧吧。”   李妈妈们答应着,就又抱了柳檀云出去。   柳檀云听柳太夫人话里重重点了“老太爷”、“老爷”,暗道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柳太夫人不是服老,是想借着“老太爷”这一听就年老体衰的称呼逼着柳易及早将国公府传给柳仲寒。   想通这点子事,柳檀云暗道柳太夫人也太急于一时了,柳孟炎的嫡子身份是没法恢复了,这国公府迟早都是柳仲寒的,此时逼着柳易让贤,反倒更会令府中母子、父子不和睦。   最后耳朵里听到骆太夫人的声音,柳檀云心里又有些怅然,暗道自己原还巴不得早早进了骆家,方才听到柳太夫人说到“缘分”两字,却又惶恐地装睡,难不成自己个心里压根不想回骆家?   想到这,柳檀云心里不由地就觉得有些愧对自己的儿女。   待到前头厅上,果然柳易、柳孟炎父子两人听到奶娘丫头换了称呼,俱是一愣。   只有柳仲寒含笑道:“既然是祖母的意思,那就由着祖母吧。”   柳易面上略有些不喜,忽地,却听到一声轻笑,看过去,却是襁褓中柳檀云在笑。   李妈妈忙道:“姐儿生下来就安静的很,也不见她笑过,今日来见老太爷,不知怎地就笑了起来。方才在太夫人那边还要睡呢。”   柳易闻言招手叫李妈妈走进两步,果然瞧见柳檀云见距离他近了,脸上的笑意更浓。   柳易破天荒的接了柳檀云过来,到底是爱子的头个女儿,笑着逗她道:“瞧见祖父就笑,难不成祖父成了老太爷,一脸褶子也跟着瞧着滑稽了?”   柳易这话却又是宣泄自己成了老太爷的不满。   柳檀云费劲地笑着,方才她瞧见柳孟炎耷拉着脸,见她过来也不肯走近看一眼,心里失落后,反倒又想与其费心费力地讨好原本就厌恶她的柳孟炎、吕氏,倒不如讨好柳易这个对龙凤胎一事毫不知情的老人。   论起来,柳易如今也才六十,还有二十年的活头,也够做了她的依仗。   如此想着,柳檀云又望了眼柳孟炎,暗道这辈子自己就不去做那孝女了,既然父女缘分浅薄,那就随缘吧,如今她再不是那盼着父母疼爱的小儿了。   4同行之争   虽是柳檀云的满月,但她也不过是过去露个面罢了。   果然如柳檀云所料,只换个称呼,哪里能让柳老太爷动了将国公府传给柳仲寒的心思,这事也不过是叫柳老太爷更不喜柳太夫人罢了。   待过几日,瞅着钱妈妈、李妈妈不在,那多嘴的赵妈妈就跟孙妈妈念叨着:“听说先前老太爷大寿的时候,顾家舅太爷就跟老太爷提起过靖国公将爵位传给了儿子,如今在家荣养呢。云姐儿满月的时候,舅太爷又提了一回。依我说,只怕过几日,这府里就要换了天喽。”   孙妈妈笑道:“你说的都是没影子的事,老太爷身子骨硬朗呢,哪里会这般早就退下来。”   赵妈妈笑道:“我过来时从前头大夫人那边饶了一圈,瞧见老夫人身边的管嬷嬷亲自领了太医去给大夫人诊脉。”   孙妈妈笑道:“虽说老太爷对老夫人不公,说实在的,老夫人对下头的两位夫人可是一视同仁呢。”   赵妈妈说了句“那可不是”,瞧见李妈妈进来了,也就不说话了。   柳檀云听着赵妈妈说话,心里想了一回吕氏的病,到底因精力不济,且晚间又思念儿女,如今困乏的很,等着被赵妈妈抱在怀中摇了一摇,就陷入沉睡中。   待柳檀云再醒来,耳边又传来孙妈妈的嘀咕声,只听她说道:“太医当真这般说?”   赵妈妈道:“那还有假?太医说大夫人伤了身子,这辈子也只能有云姐儿一个了,大夫人的奶娘当即红了眼睛。云姐儿满月时吕家老夫人没走,那吕老夫人从大夫人屋子里出来就抹眼泪,这事是谁都瞧见的。”   柳檀云睁开眼睛,虽早知如此,如今再听人说,心里还是忍不住替吕氏伤怀一回,暗道戚氏当真会落井下石,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会急赶着请了太医来给吕氏看。   孙妈妈道:“这么着,就只能盼着二夫人肚子里能出个嫡出的少爷了。”   赵妈妈道:“人都说这是老天爷长眼睛,不肯叫外人混淆了柳家血脉呢。”   孙妈妈忙对赵妈妈嘘了一声,赵妈妈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太过了,忙闭了嘴。   柳檀云心想奶娘这样的人,幼时最重要的是对大主子忠心,待小主子大了,又要对小主子忠心才好。这会子吕氏先是迫不得已,后是漠不关心,就由着钱妈妈、赵妈妈这等吃里扒外的人做了她奶娘。赵妈妈那话明摆着就是嘲讽柳孟炎血统不正,想完,心想这回倒是叫柳太夫人、戚氏失望了,小顾氏那胎生的也是个女儿,要儿子,还要再过几年呢,且那嫡子是没有了。   果然,没两日,柳仲寒房里也添了个嫡出女儿,柳老太爷因先前柳太夫人未与他支会一声,就擅自叫人改了府里的称呼且令自己娘家侄子劝柳老太爷将爵位传给柳仲寒,心中不满,于是有意给柳仲寒没脸,就没有给那府中排行第三的孙女起名字。   柳太夫人见柳老太爷明摆着抬了柳檀云打压这新出来的嫡曾孙女,就亲自给那孙女起名为绯月,柳绯月满月的时候,又张张扬扬地替柳绯月大操大办了一场满月宴。   恰骆侯府太夫人有恙,那日并未过来,于是柳太夫人、戚氏原本算计着与骆家结亲的事就并未能成。   对着外头的事,柳檀云不是十分关心,且心知骆丹枫的八字里说不该早定亲,定亲的事要过十几年才有,且又自觉那时自己能争得过柳绯月,这回子自己若想,定也能争过来,于是权不将这事放在心上,只眼瞅着这赵妈妈、孙妈妈、钱妈妈三个奶娘越发不耐烦。   虽三人不至于背着人掐她一把,但是日日叫柳檀云守着一个冷眼旁观,两个冷嘲热讽专等着瞧她父母笑话的婆子,她心里也不自在的很,暗道自己与吕氏夫妇虽彼此冷淡疏远,但也没有叫自家父母由着旁人背地里说嘴的道理。上辈子年幼不知她们的心思也就罢了,这辈子可是打小就对她们的心思心知肚明,这般如何能让她忍下去。   虽心中如此,奈何自己太小,也只能听之任之,又在心里想着那李妈妈如今没有丝毫短处,日后又是如何被钱妈妈压下去的?   岁月如梭,转眼便到了第二年春。   这辈子也有八个月大的柳檀云心里早忘了李妈妈被撵走的事。   忽地一日,柳檀云正在睡梦中,冷不丁地被摇醒,睁开眼睛,就见钱妈妈在,心里想着今日该李妈妈当值,怎钱妈妈就过来了。   不成想,钱妈妈瞧见柳檀云睁开眼睛,见她眼睛黑白分明清澈的很,就拿了一方帕子向她眼上蒙去。   柳檀云忙闭上眼睛扭开脸,奈何人小,避不开那帕子。   钱妈妈见柳檀云紧紧地闭了眼睛,又拿着一个拨浪鼓哄道:“姐儿看过来,瞧瞧这是什么宝贝?”   柳檀云闭着眼不去看,心里吓了一跳,暗道钱妈妈这是要弄死了她?又觉自己呼吸并无不畅,钱妈妈那帕子对着的也只是自己的眼睛,又想难不成钱妈妈要弄瞎自己?正胡思乱想着,就闻到帕子上一股药味,仿佛是个病人用的东西。于是,柳檀云眼睛闭得更紧,随钱妈妈如何引诱,就是不睁眼睛。   钱妈妈见柳檀云如此,忽地将手伸到她腋下去给她瘙痒。   柳檀云憋着笑,心里对钱妈妈破口大骂起来,暗道自己只当这婆子会拿了柳太夫人压制她只、并不打心里对她忠心罢了,旁的并无可指摘之处,不想这婆子竟然这般大胆,想要谋害了她。   柳檀云虽忍着笑,但到底年纪小,最是挤挤眼睛就能掉下眼泪的时候,眼泪轻易地就冒了出来。   钱妈妈瞧着帕子上沾了柳檀云两点泪水,心想这就够了,于是小心地收了帕子,笑道:“姐儿乖。”说完,就解了衣裳给柳檀云喂奶。   先前柳檀云尚可忍受了钱妈妈,如今就怕她连奶水都是有毒的,哪里肯去喝,虽知道自己大时并没有什么毛病,但也防不住幼时有个什么病痛,于是一边惴惴不安地想着不知那帕子上染了旁人的什么病气,一边拼命扭头不肯吃奶。   钱妈妈强塞了两次,见柳檀云不肯吃,又瞧着李妈妈过来,笑道:“姐儿饱着呢,不肯吃奶。你侄女跟你说什么?”   李妈妈笑道:“哪有说什么,我去了我哥家寻她,她早跑没影了。还劳累你替我看了姐儿一回。”   钱妈妈笑道:“客气什么。”说着,整理了衣裳,再看了一眼柳檀云,就出去了。   柳檀云见果然是钱妈妈将李妈妈调走,心里不安了一日,果然晚间就觉眼睛肿胀酸疼起来,因怕拖延下去病情严重,于是才刚有了一丝病症,她就大闹起来,哇哇啼哭不已。   柳檀云哭了一会子,李妈妈先还拍着她哄她入睡,随后多点了两盏灯,见她不住揉自己眼睛,就瞧见柳檀云眼睛红了,忙道:“姐儿这是害眼了。”   一语未了,前边吕氏的丫头画扇就过来问:“云姐儿怎地了?半夜里夫人听到云姐儿哭,就叫我来问问,可是饿着了?”   那李妈妈道:“姑娘不停揉眼睛,怕是害眼了。”   赵妈妈忙道:“怕不是李姐姐家去了将病传过来的吧?前两日就听说李姐姐家小侄子害了眼。”   李妈妈忙道:“你这话就冤枉死人了,我儿子害眼,我可是一日都没回去瞧过。”   赵妈妈爽快地笑道:“就说句话,瞧李姐姐吓成什么模样,今儿个李姐姐回家我们都是瞧见的,这有什么呀。”   李妈妈还要再说,那边画扇就笑道:“李妈妈回没回家这还要后头再理论,如今先请了大夫来给姑娘看。”   李妈妈也知道轻重缓急,心里急着辩解,却少不得答应了画扇。   没一会子,吕氏的陪房吕竹生家的就领了大夫进来,那大夫看了,说道:“这可不就是害眼了嘛,没事,才只红了一些,开了药方子煎了药给姐儿洗了眼睛,过两日准好。”说着,就去开了方子。   柳檀云听说是害眼,也就安了心,只是再看钱妈妈,就觉往日里自己还念着她奶大了自己敬她两分,如今那哺乳之恩也烟消云散了。   待大夫去后,画扇又过来说吕氏请了李妈妈、赵妈妈过去说话。   没一会子,画扇再回来,那李妈妈就没跟着过来,只赵妈妈一个脸上遮不住欢喜地随着来。   画扇对柳檀云屋子里的小丫头们道:“李妈妈误了事,私自回家,将病气传到云姐儿屋子里,害得云姐儿害了眼。夫人已经辞了李妈妈,日后还请众人都听了钱妈妈的话,再不要生出事端来,免得到时候夫人不念旧情,咱们平日里妈妈姐姐地唤着,到时候说了狠话,面子上都过不去。”   那些小丫头答应着,钱妈妈忙推让一番,说道:“规矩不可乱了,我虽跟李姐姐要好,却也没脸替她求情。只是论年纪,我还该排在孙姐姐后头……”   画扇笑道:“钱妈妈谦让什么,赵妈妈可是在夫人面前可着劲赞你呢。”   赵妈妈、孙妈妈也忙道:“那可不是,能者多劳,我们姐妹是没那本事管着一屋子的人,还要钱姐姐多劳累一些了。”   钱妈妈听了这话,也就不再谦让,只笑道:“那丑话说在前头,我的眼里可是容不不下沙子的,两位妹妹若犯了事,我可不会睁一只眼闭一眼。”   赵妈妈、孙妈妈忙迭口说着是。   柳檀云在里间听着外头的动静,看到竟是赵钱孙三个奶娘联手将李妈妈挤兑陷害走,一边忍着眼睛上的胀痛,一边咬着没牙的嘴心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等着自己能行动说话的时候,再处置了这三个毒妇。   5童言无忌   李妈妈走了,过了几日,又有一个年轻的才二十岁左右的桂妈妈补上来。   柳檀云见这桂妈妈虽也有些手脚不干净的小毛病,到底不曾做过害她的事,就只吃这桂妈妈一人的奶。   此举自然是令其他三人心里不快,赵妈妈、孙妈妈听小丫头每每跟人嬉笑的时候将四个奶娘柳檀云只吃一人奶的事说出去,心里也急躁起来,唯恐自己没用了,在柳檀云屋子里就叫桂妈妈比下去。   钱妈妈倒是镇定的很,只说道:“瞧瞧云姐儿饿了会不会吃。”   此话说出去,那桂妈妈又被赵妈妈、孙妈妈有意支出去,柳檀云暗道钱妈妈好狠的心,于是只装睡,强忍着饿,也不肯吃其他三人的奶。   饿了一日,钱妈妈也怕饿出事来,于是一边说着柳檀云性子古怪,一边又叫桂妈妈给柳檀云喂奶,只不许房里的小丫头再将房里的事说出去。   有嘴说不了话,有仇报不了的日子是令人十分憋屈难受的。   柳檀云心里虽不急躁,但日日见着赵钱孙三人在眼前转,心里也不自在的很。   后头因柳太夫人借口吕氏要养身子,有意叫吕氏将钥匙交出来给戚氏掌管;吕氏心知肚明若交出去了,这辈子那钥匙就不能还了回来,于是不肯,强撑着管家;柳太夫人、戚氏见吕氏不识时务,就寻了些琐事令吕氏去做。   一日,柳檀云只觉晚间自己盖着的被子被掀开,于是微微眯着眼睛瞧了眼,见竟是钱妈妈掀了自己被子,因觉得冷,身子又往被子里缩。   钱妈妈瞧见了,又将那被子往下拉。   柳檀云心里冷笑不止,也不妄图去拉了被子盖上,心想自己上辈子能够长大成人,还多赖老天保佑了。   第二日,柳檀云果然发了烧。   自打柳檀云生下后,吕氏头回子随着丫头过来了。   柳檀云瞧见吕氏脸上涂了粉,但依旧有些蜡黄,才三十岁的人,看起来就似三十七八,心想吕氏十五嫁了柳孟炎,新婚燕尔,就被柳太夫人扣留在府中,以至于夫妇两人两地分居十余年,三十岁好不容易怀了龙凤胎,那龙又胎死腹中,难怪她这般显老。   吕氏瞧了眼柳檀云,只吩咐了一句“按着太医说的煎药吧。”说完,外头人说戚氏、小顾氏过来了,就忙去迎着。   戚氏进来了,就道:“怎么就病了?前两日我还说天热了,晚间要防着孩子蹬被子要多照看照看。”   小顾氏瞧了瞧柳檀云,笑道:“云姐儿看着倒是比月姐儿还结实一些,难为她还只吃一个奶娘的奶。”   世上牵强附会的多了,就如有人爱从幼女顽童幼时所做的只言片语诗词中的断定他人日后品行前途,府里也有人拿了柳檀云不吃赵钱孙奶水的事说柳檀云幼时就喜新厌旧,忘恩负义,长大后只怕也是如此。   先前柳太夫人也这般提点过吕氏,令她好好正正柳檀云的性子,莫让她这般孤僻,是以吕氏此时听小顾氏说话,自然知道小顾氏这是有意绵里藏针地嘲讽她。   吕氏只笑笑,并未说话。   戚氏又问吕氏:“云姐儿何时烧起来的?后头可吃了东西?”   吕氏并不知情,只看着钱妈妈,让钱妈妈说话。   钱妈妈笑道:“天蒙蒙亮的时候烧起来的,姐儿嘴角起了泡,并没有吃奶。”   戚氏笑着对吕氏道:“你也太不精心了,你弟妹可是一天到晚围着绯月转,绯月咳嗽一声,她都心惊肉跳。”   吕氏含笑道:“云姐儿懂事的很,自来省事。”   戚氏并不说话,小顾氏先笑道:“嫂子万万不可这般说,这才几个月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懂事。可是嫂子自己要省心,于是就不爱理会了姐儿?”说着,又皱眉道:“听说嫂子寻常不来后头瞧瞧云姐儿,也不叫人抱了她到前头去?”   吕氏笑道:“这是怕过了病气到她身上。”   戚氏语重心长道:“可不能这么着,虽有奶娘媳妇们,你也该问一问。”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来跟吕氏说“太夫人那边要拿了布裁了衣裳送人,还请夫人挑了布给太夫人送去。”   吕氏听这话里既没说什么布,也没说要什么花样,料到是柳太夫人有心找事,待要对戚氏、小顾氏道声少陪然后离去给柳太夫人找布,又被小顾氏拿话勾着走不了。   柳檀云头昏脑胀的难受,心知吕氏这是定要耽误了给柳太夫人寻布,回头柳太夫人定然要闹一场了。   果然,回头多嘴的赵妈妈又跟孙妈妈两个幸灾乐祸地很。   赵妈妈道:“看来回头老太爷也没脸叫大夫人再管家了,一个女儿还照看不好,连着府里的事也照顾不来,自己个身子也不好,据我说,大夫人很该消停消停了。”   孙妈妈笑道:“只怕这样了,大夫人还不肯呢。”   柳檀云听着这两个婆子冷嘲热讽,心想又叫他们失望了,府里说到底是柳老太爷当家作主,他若坚持叫吕氏当家,其他人再找什么麻烦,也不过是叫吕氏多劳累一些罢了。   心里更不耐烦赵钱孙三个奶娘,柳檀云反倒不似先前那般远着这三人,一反先前模样,最爱粘着多嘴的赵妈妈,也勉强自己也吃其他三人的奶。   那赵妈妈也乐得自己多照看柳檀云,以在屋子里将孙妈妈、桂妈妈压下去。   柳檀云日日听赵妈妈胡言乱语,也知道了府里的一些事。   待又到了桂花飘香的时候,柳檀云就满一岁了。   一岁后,她说话走路也日渐利索。   待到那年过年的时候,柳檀云一早被赵妈妈教了几句吉祥话,又学着如何作揖磕头,到了傍晚,又换了一身大红衣裳,额头点了个红点,先被抱去见吕氏。   吕氏正忙着操持家宴,也没有功夫见她。   晚间,柳檀云就被钱妈妈抱着去在柳家除夕宴席上露面。   前头柳老太爷、柳二太爷、柳孟炎、柳仲寒等人按着辈分一一给柳太夫人行了礼,磕了头。   然后就轮到戚氏、吴氏、吕氏、小顾氏,再之后,就是柳尚贤、柳素晨、柳檀云、柳绯月四个。   柳檀云见柳素晨年纪还小,口齿就伶俐的很,不由地想再口齿伶俐又如何,也不过是给柳绯月当个得心应手的跟班罢了。   轮到柳檀云的时候,柳绯月抢着先磕了头,喊了柳太夫人一声太太,就将吉祥话说了一通。   柳檀云听了柳绯月的话跟自己个的话一模一样,暗道难怪柳绯月要先说,这后头说的,难免就有鹦鹉学舌的嫌疑。只是这么着,必定又叫柳老太爷不喜。   果然,柳老太爷道:“长幼有序,怎只教她说话,不教她尊长?”   柳太夫人笑道:“她才多大,你就指望着她什么都会?”说着,就招手叫人将柳绯月送到她身边,暗道她顾家出来的女儿,果然就比旁人强一些。   因是过年,柳老太爷也不敢跟柳太夫人顶撞。   柳檀云心里冷笑,心想这会子柳绯月就是小,自己那会子不吃奶,可是性子孤僻长大必然如此等等话都有人说出来了,暗道既然他们想叫她鹦鹉学舌,她就学了一回,于是给柳太夫人磕头后,抿着嘴,半日不说话,只频频回头去看钱妈妈等人。   柳太夫人见柳檀云果然不及柳绯月口齿伶俐,忙引着问:“你奶娘没教你怎么跟太太说话?”   戚氏状似救场地道:“云姐儿还小,这是不常见面,认生呢。”   柳太夫人笑道:“我记得绯月比她还小一些。”又作势问柳绯月比柳檀云小上多少,半日,又问:“你钱妈妈、赵妈妈教你什么话了?”   柳檀云皱着眉头,几乎要哭出来,瞧见吕氏已经做出叫钱妈妈抱了她回去的架势,口齿清晰地快速说道:“赵妈妈跟孙妈妈说要打牌,她帮着拿了云姐儿的东西去典当,回头银子两人对半分;钱妈妈说太太原想嫁给睿郡王,可惜睿郡王不喜欢太太……”   “放肆!”柳太夫人喝道。   柳檀云听柳太夫人一声呼喝,哇地一声张嘴就哭,哭着也不去寻了旁人,瞧见柳老太爷在哪,就跑过去抱着柳老太爷的腿,一边哭着,一边想柳太夫人以为年月久了,就没人知道她那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事了?想着,暗道女人一生大事就是嫁人,她侯府也嫁过了,也知道那公侯之家外头风光,里边到底是什么模样,也不怕进了小门小户;又想自己就这么着,只要不犯了大错,随多少人不喜欢她,将来就依着柳家将她嫁到什么小门小户去;若当真进了小门小户,她反倒能依葫芦画瓢,学着柳太夫人的模样去了人家张牙舞爪去。如此想着,柳檀云一边哭得凄切,一边想着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她熬了那样久,这辈子再也不能熬了。   柳老太爷只在柳檀云满月、周岁的时候见过她,此时瞧着她连吕氏都不找,就向自己扑来,一边想着这是祖孙的缘分,一边将她抱在腿上,抚着后背,也骂那三个奶娘,说道:“谁是钱妈妈,赵妈妈,孙妈妈?”   赵钱孙三人听柳檀云那话出口,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忙一一跪在柳太夫人面前。   吕氏也站出来,说道:“是孙媳管教不严。”   柳檀云心知吕氏这会子也会受罚,心里却无愧疚,暗道吕氏若是对自己房里的事经心一些,也不会叫她受了赵钱孙三人的欺辱。   那边厢,柳太夫人见自己当初下嫁柳家的窘迫实情被人时隔六十几年后揭穿,气得哆嗦个不停,柳檀云一年纪小不懂事,二啼哭个没完,也不能寻了她打骂,就颤着手指着吕氏道:“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再看钱妈妈,心里又失望不已,暗道自己看在钱妈妈母亲服侍自己一辈子的份上很是抬举她,不想竟养出来一个白眼狼。   吕氏忙跪下,又将自己管教不严的话说了一遍。   柳孟炎出来跪下后,说道:“童言无忌,还请祖母不要计较,免得气坏了自己个的身子。追根溯源,是这三个婆子出言无状,孙儿立时就撵了这三人出去。”   柳太夫人见拿着柳孟炎、吕氏的短处,待要发作,又见戚氏对自己使眼色,暗道当年之事实在不该再提,若发作了柳孟炎夫妇,岂不是自己又将那丢人的陈年往事喧嚷出来?于是吸了口气,对柳孟炎道:“就依着你,将这三个多嘴的婆子拉出去打死。”   柳老太爷道:“母亲,大过年的 ,还是饶了她们一命吧。”   柳太夫人冷笑一声,又疑心柳檀云的话是柳孟炎夫妇有意教给柳檀云,好叫她跟身边的老嬷嬷离了心,于是强作笑脸向柳檀云招手,笑道:“云丫头过来,跟太太说那话是谁教给你的?可还教了你旁的没有?”说完,瞧见柳檀云不看前头跪着的柳孟炎夫妇,只殷殷地望着赵钱孙三人,忍不住握了拳头,暗道果然那些事只有她身边的老人知道,又恨钱妈妈不争气,又恨自己身边的老人看似对她忠心耿耿,背后却以说她痛心之处取乐。   因是除夕之夜,为求个好兆头,柳太夫人只得将这事放下,强作欢笑地与儿孙一同饮酒作乐。   柳檀云心想果然童言无忌是个好借口,因是童言,随她说什么,也没人会疑心她的话。想着,又搂着柳老太爷不放。   柳孟炎起身后,作势要将柳檀云接过,柳檀云搂着柳老太爷脖子不放手,瞧见柳孟炎,也只做认生,不敢跟他说话。   柳孟炎见柳檀云不下来,就笑道:“难怪云丫头满月的时候就搂着老太爷脖子不放手。”   自古便有隔代亲一说,柳老太爷虽也有个三岁多小女儿,却因那小女是丫头生的,心里先就不喜欢,此时瞧着柳檀云不过是个无知幼儿,就知道与自己亲近,心里也欢喜的很,笑道:“她既然喜欢赖在我身上,就随着她就是。只叫你媳妇经心一些,过了年,寻几个谨言慎行的好奶娘。”   柳孟炎忙答应一声,又见柳檀云拿了桌子上点心喂给柳老太爷吃,柳老太爷面上并无不喜,也就随着柳檀云了。   6会哭孩子   想通自己若嫁到个小门小户更好后,柳檀云心里就觉自在了许多,只觉得上辈子为了所谓“前程”,费心费力嫁到骆侯府实在是得不偿失。   出了十五,赵钱孙三人便被换掉,柳檀云也不去想这三人会怎么着,只瞅着新换进来的耿葛陈三位奶娘俱是沉默寡言之人,心想一时半会也不知这三人底细,但想来吃一堑长一智,吕氏有了时机换人,也会选了好人送来,不然吃亏的不是她柳檀云,而是她柳檀云之母吕氏;因想还该跟这四人哪一个都不远不疏才好,也免得日后有人仗着跟她的交情,又惹出事来叫她处置;随后得知每常做了柳太夫人耳目的老嬷嬷被送出了府,柳檀云心里越发欢喜,暗道将那些个就爱无事生非的人都送走才好。   待到今年夏,柳檀云就能在府中多走动了,因她但凡不顺心就要哭闹一场,且不达目的不罢休,那新来的奶娘唯恐逆了她的意思,搅扰到吕氏,就都依着她的意思办。   后头那姓陈的奶娘因觉白日里柳檀云让她领着在府上多走了一遭,就要硬把柳檀云抱回屋子里,柳檀云不依,且见那奶娘逆了自己的意思,就扯着嗓子哭闹起来,如此,就将在房中歇午觉的吕氏吵醒,吕氏先被白日里的梦吓着,后背哭声惊醒,就训斥了陈氏。   陈氏心中不服,又气柳檀云不懂事,于是就在晚上掐了柳檀云一把。   柳檀云第二日给吕氏请安的时候就告状道:“陈妈妈昨日掐了我一回。”   那领着柳檀云过来的陈氏忙道:“云姐儿莫要冤枉奴婢,奴婢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掐了云姐儿。”随即又心虚道:“许是姑娘自己个做梦了吧?”   吕氏那边正有两个媳妇来回话,于是叫画扇卷了柳檀云袖子看了,见没有痕迹,就道:“定是云丫头先不听话,陈妈妈那是管教你呢。哪个妈妈管教姑娘的时候不要打两下?”说着,就要叫陈妈妈领了柳檀云出去。   柳檀云心想好个忙碌人,虽说防不住奶娘管教孩子的时候拧上一把,但既然知道了,就该处置,不然岂不是更纵了她们?吕氏不听她的,她偏要闹,于是见吕氏要走,张嘴就哭了起来。   吕氏见柳檀云哭,不禁皱起眉头,心想柳檀云如今越发肆意妄为了,还不到两岁就这样,日后可怎么得了?于是也不管,对陈妈妈说了句:“等着她哭累了,就将她抱回去。”   陈妈妈忙笑着答应,回头瞧着吕氏竟是叫人将房门关了、任由柳檀云哭,于是忍不住拧了柳檀云一把,几不可闻地啐道:“小丫头片子,小小年纪,还会告状了你。”   柳檀云心道吕氏既然想看她哭,她就哭给她看,于是也不嚎啕大哭,就停了下来。   陈妈妈见她停下,也纳闷的很,但想着吕氏的话,也不敢独自在吕氏的屋子里多耽搁,就要抱了柳檀云回后头抱夏,谁知一出房门,柳檀云就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陈妈妈忙要捂着她的嘴,又捂不过来。   柳檀云哭了半日才停下,等着进了抱夏里,又若无其事地跟着耿妈妈吃莲子汤。   一日无事,待到半夜三更,柳檀云睡醒了,又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晚间府里僻静的很,大半个柳府的人被惊醒,吕氏那边照旧是叫画扇来看。   画扇来了,问了那四个奶娘,那四个奶娘也说不清是怎么了,只当柳檀云是做梦魇到了,于是作势给她招魂。   柳檀云哭个没完,画扇回了吕氏,就去寻了大夫来。   不一时,吕氏、柳孟炎也过来了。   柳孟炎道:“这是怎么了?三更半夜满府都听到她的哭声,隔壁三丫头比她小上一些,也不见这样。”   吕氏道:“我也不知她是怎么了,许是吓到了吧。”   柳檀云瞧见柳孟炎来了,心里猜着柳孟炎不知是哪房妾侍屋子里出来的,指着陈妈妈嘶声道:“她打我。”   柳孟炎一怔,问:“可是做梦梦到陈妈妈打了你?”   柳檀云瞧了眼吕氏,道:“母亲也知道。”   吕氏眼皮子一跳,暗道这三更半夜的柳檀云闹,难不成就是因为自己没处置了陈妈妈?因觉柳檀云太过无理取闹小题大做,就对柳檀云道:“母亲知道什么?”转而对柳孟炎道:“老爷去歇息吧,明日还要上朝。这云丫头,我瞧她嗓子哑了,也哭不出来了。”   柳檀云闻言,一双青青白白的眼睛望着吕氏,心想自己虽是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但也是柳孟炎唯一的骨血,要么吕氏就让她死,要么吕氏只能依了她的意思办。   于是待柳孟炎、吕氏走后,柳檀云也睡下,第二日照常吃吃喝喝,随着人在府里走动。   那陈妈妈见吕氏是不管的,又偷偷掐了柳檀云两次。   待柳檀云自觉嗓子好了,半夜三更又嚎哭起来,且只嚎哭几声,将府里的人惊醒后,就住了嘴,自己个接着睡。   如是一个月,断断续续柳檀云哭了十余次,府上其他的人少不得问起吕氏。   便连柳老太爷也道:“云丫头的嗓门越来越大,赶紧想了法子叫她止住吧,就是请人四处贴红纸,也比由着她哭强。”   柳孟炎听了,虽不信那个,也吩咐了吕氏将写着“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的红纸贴得到处都是,也因每每被柳檀云从睡梦中惊醒,心里烦躁起来。   于是待晚间柳檀云又哭,柳孟炎再次被惊醒,气急败坏地进来道:“果然是个不叫人省心的孩子,自生下来就是个孽障!”   柳檀云任由柳孟炎发作一通,坐在一旁冷眼看柳孟炎训斥完了她又去骂丫头奶娘,待柳孟炎被吕氏劝着稍稍消了气,就指着陈妈妈静静地道:“陈妈妈打我,母亲知道这事。”说着,暗道自己的嗓门当真叫练上去了,往日里哭两嗓子就哑了,如今这声音还是清脆的。   柳孟炎不由地头皮一麻,对上柳檀云那双清澈却看不到心思的眼睛,不由地就觉得诡异,暗道这一个多月她隔天哭闹竟是因为记恨一个奶娘打了她?想着,不由地就握紧拳头,又将柳檀云出了母胎就脸上圆润、那被她克死的儿子却瘦骨嶙峋一事想起,心里更厌恶起柳檀云,心觉她是天生自私自利、不念人间诸般恩情的人,对吕氏道:“将陈氏撵了。”   吕氏道:“年前才换了三个奶娘,不到一年再换……”   “换了!”柳孟炎喝道。   不过是换个奶娘,原不费什么事,但吕氏觉得这么着称了柳檀云的意,开了先例,日后柳檀云故技重施,少不得自己也要凡事听她的,因此并不乐意,开口道:“她年纪小,哪里会记得这一个月前的事,定是有人撺掇她……”说着,就向其他三个奶娘看去,有心说些话威吓其他三人就将这事小事化了。   柳孟炎不耐烦久留,冷笑道:“你只给她换了就是,再者说我看她如今也不吃奶了,就只留下三个奶娘也够用了。”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吕氏待要跟柳孟炎再说,就只能看见柳孟炎的背影了,于是抿紧了嘴,回头望了眼得了柳孟炎的话,就安心入睡的柳檀云,心里忍不住想起“妖孽”这个词,暗道这孩子若不是有人有意撺掇,就是太过心胸狭窄了。因柳孟炎发话,只得叫人将那姓陈的奶娘撵了出去,又对其他人道:“日后若有人敢在背地里偷着打姑娘,只要姑娘说了,我也不问缘由,就直接撵了她出去。”   剩下的三个奶娘忙连声答应着。   自此之后,柳孟炎不再听到柳檀云晚间的哭声,越发觉得柳檀云年纪小就这般不容人,日后必也是个如柳太夫人一般苛刻的妇人,因此更不喜她,只抱恨自己年已不惑,却膝下空虚。   府里也有人说起这事,众人也如柳孟炎一般心思,因打的不是自家孩子,都说奶娘教导姑娘的时候难免有个掐一把捏一下的时候,为了这么点子事就撵了人,实在太严苛;只柳老太爷听说了,欢喜地了不得,赞柳檀云心智坚定眼里不容沙子,又送了柳檀云一些奇巧的小玩意。   柳檀云不管旁人如何说,如是这般,瞧见屋子里有不顺眼的丫头,也不论那丫头是不是吕氏屋子里出来的,只要那丫头惹到她,不论三七二十一,她就故技重施地闹上一番。   如此,她屋子里奶娘、丫头渐渐识了实务,心知若不想被撵走,只有顺了柳檀云的心。便连吕氏,只要柳檀云说,也只管不甚关心地由着她去,并不费心插手去管。如此,柳檀云只觉得自己这自在日子才叫舒坦,若是细水长流地想着法子不动声色地除了那些人,虽不损名声,但要费上许多功夫,只怕撵走人之前自己个就先要受了许多委屈,倒不如就得了刁钻的名,自在地过日子好。   如此就又过了两年,吕氏因嫌柳檀云聒噪,就将她从自己屋后的抱夏挪到隔壁的空院子里,因走两步两个院子就到了,是以柳太夫人、戚氏等人问起来,吕氏也有话回了她们,并不损自己慈母之名。   柳太夫人、戚氏暗道柳檀云小小年纪自己一个人住一个院子,定会出了事,倘若出事,那罪责自然就在吕氏身上,于是也就由着吕氏自己处置。   虽吕氏有心留着自己贤妻良母的名声,但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柳家上下听说吕氏夫妇不常去看柳檀云,都心知肚明吕氏夫妇恨柳檀云不是小子,是以心里不喜欢她。   此时将近四岁的柳檀云丝毫不在意自己住在哪里,又当真将自己当成了“熬成婆的媳妇”,对离了吕氏的院子并无不满,只叫吕氏弄了些梅兰竹菊并海棠牡丹芍药等花盆盆景放在自己院子里,每日起床后养花弄草,春时要吃香椿芽枸杞芽,秋时要吃螃蟹鳜鱼,冬日里少少地吃两口烤鹿肉,总归是自己个想要什么,就开口叫人去跟吕氏要。   7小题大做   虽则柳檀云小小年纪就自己要东西总让人觉得怪异了一些,但因她要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吕氏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叫人都拿给她。   府上其他人瞧着柳檀云每日悠哉模样,心里觉得怪异,但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味。因柳绯月跟柳檀云年岁相差不多,府里人就拿了柳绯月跟柳檀云比,夸柳绯月可人的时候,顺道捎带上一句“三姑娘可不似二姑娘那般刁钻。”   对这些话,柳檀云也略有耳闻,到底这些话不伤她什么,于是只嗤笑一声就不理会,只厨房里的人每每对她要东西时推三阻四,叫柳檀云心存不满,最恼人的,就是那些婆子动辄说柳绯月吃什么,劝柳檀云也吃那些,如此也便宜她们做饭菜。   那些婆子敢这般,也是叫吕氏惯的。吕氏进了柳家,便事事随着柳太夫人、戚氏。那时候吕氏年纪轻,厨房里的婆子抱怨说府上那样多的人,这个说要吃那样,那个说要吃那样,叫她们从早忙到晚,自己个连口饭都没有功夫吃。   吕氏因年轻,又才管家,怕事的很,唯恐叫旁人知道她没有管事之能,就以身作则,随厨房里做什么,她就吃什么。   虽旁人未必如她这般,但厨房里婆子瞧见吕氏退让了,也就乐得息事宁人。   是以如今那些婆子也想故技重施,拿了那法子,逼着吕氏叫柳檀云随着柳绯月吃用,如此也省了她们的事。   柳檀云想着这事虽是小事,但不可助长,不然日后穿着种种,自己都要随着柳绯月的例子了。   因此,柳檀云早先都是叫人去跟吕氏那边说自己要吃什么然后叫吕氏的丫头去跟厨房说,如今就叫自己的丫头过去说。   果然,吕氏的丫头不过去,原本就想着吕氏不喜柳檀云的婆子、媳妇更有了话说,都道:“那样小的孩子就急赶着挪出了自己个院子,可不就是大夫人恨云姐儿不是小子,不喜欢她嘛。”   厨房里的婆子媳妇更是长了火眼金睛一般,越发搪塞的厉害,个个都说小孩子哪里会知道要吃什么,心里想着定是柳檀云的奶娘丫头想吃就撺掇柳檀云要的,又觉柳檀云未必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于是就省事地只拿了厨房里现有的东西给柳檀云。   柳檀云瞧见厨房里送来的东西,叫耿妈妈去问了问,那耿妈妈被先前柳檀云撵走陈氏的事吓着了,很是听柳檀云的,去打听一番,回头对柳檀云道:“姑娘,那菜果然是三姑娘那边要的。”   柳檀云哼了一声,冷笑道:“我就知道。”心想她们当真是便宜了,每日照着柳绯月要的东西做两份,剩下的给她。   耿妈妈见柳檀云年纪虽小,却通透的很,竟有些将人情都看透的样子,心里想着有些孩子天生就会记事,越发不敢逆了她的意思,唯恐不知何时又叫柳檀云记了她的仇。   饶是厨房里拿了现有的东西搪塞了柳檀云,厨房里的婆子媳妇却还有话说,先不拿了柳檀云要的东西给她,回头却又跟柳太夫人、戚氏告状说柳檀云日日就拣着稀奇古怪的东西要。   柳太夫人听说了,就叫人跟吕氏说了一回,对她道:“柳家素来节俭持家,不可助长了云丫头的骄奢习性。”   吕氏也隐隐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大抵是她管家,就假公济私,纵着柳檀云日日吃些稀罕的东西,将好东西藏私给了柳檀云。于是吕氏就吩咐柳檀云屋子里的人,若是日后柳檀云再要什么东西,只不替她传了出去。   没两日,柳檀云就察觉到身边的丫头妈妈虽恭敬,但是自己吩咐出去的东西却全没有拿回来,见那些奶娘丫头阳奉阴违,她心里自是气恼的很,暗道自己又不是真的四岁小儿,哪里能叫吕氏玩弄与股掌之上,吕氏有这个功夫跟她耍心机,还不如正经地降服了底下的丫头媳妇们。因暂时寻不到能够闹开的由子,只得先忍着。   那边厢,戚氏难得地跟柳老太爷闲话家常的时候,似褒似贬地对柳老太爷说道:“云丫头太机灵了些,如今也会看兰花了,听说云丫头嫌她母亲给的兰花不好,问她母亲要更好的。如今又闹着每日早上喝黑豆浆。”   柳老太爷笑道:“她要喝,就拿去给她喝就是。”   戚氏本是趁机告状,见柳老太爷不以为意,就笑道:“这原本不难,只是一早厨房里忙乱的很,磨豆浆总要费上一些功夫,难免耽误了太夫人吃饭。”   柳老太爷冷笑道:“难不成为了不费工夫,我们就不吃不喝不成?若这般,还养着她们做什么?”   戚氏见柳老太爷这话也是包庇柳檀云的意思,就笑道:“到底费事,府上旁人又不喝那个,每日只做了一碗出来……”   柳老太爷道:“我喝。”   戚氏听柳老太爷这般说,也就无话可说。   柳老太爷近日也听人说过柳檀云刁钻古怪的很,心里想着一个小丫头能刁钻到什么地步,于是一日早饭后就逛到后头柳檀云那边去。   吕氏听说柳老太爷过来了,忙要去迎,见了柳老太爷,柳老太爷也只叫吕氏自己忙去,就进了柳檀云的院子。   进去了,就见小小的一间院子里堆满了花花草草,院子一角架了个秋千架,秋千架上悬着的是个结实舒坦的躺椅,此时柳檀云就躺在躺椅上睡回笼觉,由着两个小丫头拿着拂尘驱除蚊虫,一个小丫头在秋千架后头轻轻地推着秋千。   柳老太爷背着手走过来,看她那舒坦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再看过去,一时怔住,见她琼鼻丹口,额头上刘海儿细碎卷曲,不由地就想起了欧氏,暗道果然是从欧氏那边传下来的血脉,心里想到“少年夫妻老来伴”一句,又忍不住叹息一声,暗道当初若不是与欧氏太过情投意合,兴许柳太夫人就不会设计令他休了欧氏。   柳檀云睁开眼睛,瞧着柳老太爷那怅然模样,先歪着头纳闷地看他,转瞬就想到柳老太爷是想到自己的结发妻子欧氏了。上辈子就有人说过她长得像欧氏,为了不叫柳太夫人因为这厌烦她,她费了很多功夫修整眉毛刘海。   “祖父。”柳檀云唤道,从躺椅上下来,就拉着柳老太爷道:“咱们去钓鱼。”说着,望了眼天上,见天开始阴沉下来,却没有落下雨点。   柳老太爷笑道:“改日去钓,今日叫祖父给你修剪修剪你的花草。”说着,就向一旁的花盆看去。   如今虽是盛夏,但半个院子遮蔽在凉棚之下,风吹来,满院花香四溢,也不叫人觉得燥热。   柳老太爷从小丫头手中接过剪刀,瞧见院子里花草是任由其生长的,暗道旁人果然是言过其实了,这么个小丫头哪里会侍弄什么花草,于是就拿着剪刀,将多出来的枝杈剪掉。   修剪之后,就剪下一盘子花朵来。   桂妈妈拿了盆子过来,将剪下来的玫瑰、牡丹、蕙兰等花朵浸泡在盆子里,然后提点柳檀云道:“姑娘,这些花不如送给夫人姑娘们簪戴吧。”   柳檀云回头望了眼那盆子里姹紫嫣红的花朵,心想自己上辈子倒是周全,有了好东西都要不偏不倚地四处分出去,如今嘛……   “这些都是祖父剪下来的,自然要留着。回头叫小一折了柳枝做了花篮,将这些花插上去。”   柳老太爷正将一片兰叶剪去,听她这般说就回头,对着柳檀云的笑脸,也回之一笑,笑道:“是祖父剪的就珍贵了?”   柳檀云仰着小脸道:“那自是当然。”   过会子,柳老太爷又听柳檀云要吃炒莲子,那莲子要非常青涩的,于是问:“做什么要吃青青的莲子?”   柳檀云笑道:“那青莲子去了皮,里头的仁嫩得很,就跟汁水一般,比老莲子要甜得多。”说着,又嘱咐婆子跟厨房:一,她只吃里面的仁水水嫩嫩的莲子;二,剥莲子的时候,不能弄烂了里面的仁,一盘子莲子仁全要完整无缺的;三,不能炒老了,里面的仁吃起来,还该跟生的时候一样水水嫩嫩;四,不能炒生了,不然会吃坏了肚子。   柳檀云之所以要这道菜,不是因嘴馋,而是因这道菜难做。青莲子要现去采摘才有;采摘的时候又要注意只摘极嫩的;里面的仁鲜嫩非常,剥皮的时候又要非常小心才不会将里面的仁弄烂;炒的时候又极易炒老,如此又要折腾着费上好大的功夫。   这番,她就要柳老太爷评评理,瞧瞧她一个姑娘有没有那个资格跟厨房里要东西。但看那些人日后还敢不敢拿着她要香椿芽、豆浆这等小事说嘴。   既然顶了个刁钻的名,她就刁钻到底,再刁钻她也是主子,谁逆了她的意思谁倒霉。   柳老太爷听了,就问桂妈妈等人:“这是你们教的?”   桂妈妈等人忙道:“奴婢并不曾跟姑娘说过这个,这还是头回子听说这事。”   柳老太爷笑了笑,心想柳檀云倒是嘴刁,又瞧着她一本正经地将一二三四说给婆子听的模样十分有趣,竟似个小大人一般,就对桂妈妈道:“回头叫人将姑娘的菜也端到前头去,叫我也尝尝那青莲子是什么味道。”说着,又觉有了花香,必定要有鸟语才好,又叫人弄了各色鹦鹉给柳檀云挂着,然后就领着柳檀云往前头他自己个书房去了。   却说桂妈妈为难地将话转给吕氏,吕氏也为难起来,她虽当家多年,但一来没有儿子傍身,二来,吕家算不得高门大户,三又有柳太夫人、戚氏、小顾氏三代婆媳为难她。虽柳孟炎如今官运亨通,但下头人还多是对过两年就要袭了国公府的柳仲寒一系忠心,说到底,下人也知她这家不过是替小顾氏暂时当的罢了,比起小顾氏那正经的夫人,自己这管事当真名不正言不顺。   因此,吕氏心知除了有柳老太爷看在柳孟炎的面上给她撑腰外,旁的她并没有可依仗的,若说当家的能耐,戚氏、小顾氏也不少这个,因此这也不算是能服人的事。是以吕氏平日里小心的很,不敢太为难下头人,免得有人抱怨,此时见柳檀云张嘴要了道叫人大费周折的菜,且柳老太爷也跟着胡闹,于是心里一边怨着柳檀云多事,一边又叫贴身丫头画扇亲自去跟厨房里人好声好气地跟厨役说。   却说画扇跟厨房里说了后,果然厨房里炸开了一般,那些婆子媳妇不敢不给,但自己个也不敢保证说能做出那道菜来,有的道:“便是太夫人也不会要这样为难人的东西,莲子多的是,不吃莲子羹偏又要什么炒莲子,炒莲子就罢了,还要吃极嫩的莲子,我活到四十八岁也没听过有这道菜。”   又有人说:“二姑娘的嘴越来越刁,这日后岂不是要吃龙肝凤髓?”   有的说:“就与老太爷说咱们不会做吧。”   ……   说了一圈,众人又七嘴八舌地撺掇厨房里的领头媳妇蔺婆子去跟柳太夫人闹。   那蔺婆子暗道这些人都叫她去说自己做不了,这岂不是显得她本事不够?想国公府里头什么珍馐佳肴她做不出,年前还因她做得一道汤得了柳老太爷的赏赐,如今若说不会……   蔺婆子尚且没拿定主意要不要放手一试炒出菜来,又或者赔了颜面说不会,那边来厨房里替小顾氏看菜的丫头玉楼恰在一旁听了众人的话,就笑道:“自古有云法不责众。据我说,你们就去给二姑娘弄,先将太夫人的饭菜做了,给太夫人送过去,也别跟太夫人提这事。回头你们全出了厨房,厨房里不留人。跟大夫人领了钥匙开了库房抬了船、桨出来,叫了船娘船工去摘莲子;再去瓷器处、银器处各处库房里翻一翻,就说非要银锅子来炒,玉盘子来盛,不然这莲子就弄不好;等着家伙都齐了,就在厨房里炒,一遍不行就两遍,闹得沸沸扬扬,也显得你们尽心尽力了。到时候就算没炒好,没有功劳不还是有苦劳吗?”   蔺婆子笑道:“她是姑娘,我们是奴才,若是闹大了……况且耽误了老太爷、夫人们的饭菜……”   玉楼伸手捋了下头发,笑道:“嫂子忘了我说的了?法不责众,难不成还要将你们都撵了不成?若是这样,厨房里没人,府里的老爷夫人总有家财万贯,也要饿肚子喽。”   蔺婆子听玉楼这样说,又想这事闹大了,将罪名落到吕氏身上,夺了吕氏的管家之权,也算是她的功劳一件,待小顾氏接了钥匙,论功行赏她也能排得上号。于是慷慨道:“既然是老太爷发话了,咱们没做好就是罪过,不如就拼了一身老骨头,给老太爷、二姑娘弄一盘子炒嫩莲子过去。”   玉楼听蔺婆子这般说,忙去与小顾氏说,也好叫小顾氏、戚氏知道这事。   8主仆有别   因主意是小顾氏的丫头玉楼出的,蔺婆子等人就觉有小顾氏、戚氏撑腰,于是底气十足地问吕氏并外间执事要钥匙开了库房。   吕氏敏感地察觉蔺婆子等人来者不善,就笑道:“可是那菜难做?既然如此,我去跟老太爷说说,换成别的吧。”   那蔺婆子闻言想见好就收,谁知跟着她帮厨的媳妇也狡猾的很,那媳妇家女儿就是金轩,与玉楼一同服侍这小顾氏,心里自然恨不得小顾氏当家了,她跟她女儿随着小顾氏鸡犬升天,于是忙笑道:“并不难做,只一会子功夫,采了莲子在锅里焯一下,调了味道就好。”   吕氏听那媳妇这般说,想了想,就问:“可会耽误了给太夫人、老夫人的饭菜?”   那媳妇抢着道:“自然不会。”   吕氏听了,记起先前柳孟炎因怕得罪了柳仲寒,也随着人附和着劝说柳老太爷将爵位传给柳仲寒,因为那事柳老太爷就背着旁人怒骂了柳孟炎一回,暗想那莲子委实不过是寻常之物,柳檀云也只吃过莲子羹里的莲子,哪里会知道那青涩的莲子是什么滋味,只叫婆子们摘了莲蓬,凑合着端给她就是,于是就叫丫头们拿了钥匙给婆子们去开库房。   不成想,午饭的时候,吕氏见自己的饭菜没有端来,就叫了丫头去问。   那去问的丫头回来说:“厨房里就两个嫂子守着,那两个嫂子又是只管打下手的,说菜都切好了,掌勺的嫂子出去找锅子去了,她也不敢擅自炒了菜。”   吕氏眉头皱皱,尚未说话,小顾氏那边的玉楼,还有戚氏、柳季春、柳叔秋的丫头结伴过来,都问:“大夫人,怎厨房里的人都不见了?饭菜也不见做好。”   吕氏闻言,眼皮子跳了跳,想起蔺婆子来说去摘莲子的事,暗道这是那些婆子有意拿了这事拿捏她呢,于是又恨自己当家日日小心谨慎如履薄冰,柳檀云偏给她生出那样多的是非来,忙道:“我这便吩咐了人去外头买了饭菜回来。”   玉楼道:“外头的东西买来了,倒也便宜,只是夫人少爷们若知道是外头人做的,会觉得不干净,咽不下去。”   吕氏道:“既然这样,就立时将厨房里的人寻回来做。”说着,就吩咐人去寻了蔺婆子等人。   果然,蔺婆子被找到的时候,还正在银器处翻找银锅子呢,见柳太夫人动了怒,要捉拿她,面上惶恐,心里却想着自有吕氏顶了这罪名,于是却也不惧去跟吕氏对质。   柳太夫人瞧见吕氏面色灰暗地过来,心里莫名地就觉解气,暗道柳檀云年幼无知就罢了,吕氏由着钱氏教唆柳檀云一些要不得的话,实在是罪不可恕。   柳太夫人这般想,乃是因自打柳檀云将她嫁入柳家的原因说出后,面对着柳老太爷、柳二太爷,她就觉多年来自己在柳家说一不二的底气没了;只是她这般恨着吕氏的时候,却忘了钱氏是打她这边出去的,她往日里也说钱氏是她的人,叫吕氏多关照了钱氏。   吕氏过来请罪道:“孙媳妇一时疏忽,就叫厨房里的妈妈嫂子们都离了厨房……”   蔺婆子等一众婆子隔着一道门听了吕氏的话,立时就喊起冤枉。   金轩的娘高声道:“虽耽误了夫人们吃饭罪该万死,但小的们也并非有意如此,实在是有苦衷的。这是因二姑娘说要吃炒莲子,太老爷也要吃,小的们不敢敷衍,才去摘了莲子,寻了锅子。原以为一会子功夫就够,谁知道就白耗了那么大功夫。”   柳太夫人早听戚氏说过柳檀云那荒唐的念头,此时只故作不知,蹙眉道:“炒莲子?这费个什么事,她要你就弄了给她。”   蔺婆子忙将柳檀云说的四样一一说出,道:“莲子有的是,只二姑娘要那莲子不管生的熟的都是水水嫩嫩的,这就难办了。”   “荒唐!”柳太夫人喝道,又指着吕氏道:“你也由着她如此?竟为了这么个玩笑似的吃食耽误你婆婆、小叔子、弟媳妇吃饭?”   吕氏道:“老太爷要,是以孙媳就吩咐了厨房去做,厨房里原说不费事……”   柳太夫人冷笑道:“若不费事,你将那莲子炒了端来孝敬我,叫我瞧瞧。叫我见识见识,那莲子炒过之后,如何还能水水嫩嫩的!我还当府里出了什么大事了呢,瓷器处、银器处翻个遍,又是船,又是桨,闹腾的满府鸡飞狗跳,就为了一盘子菜?”   吕氏望了眼柳太夫人,心知今日是躲不过去了,自己个算是百口莫辩了,于是咬牙等着柳太夫人再发话,又隐隐盼着柳老太爷来救她。   柳太夫人道:“老二家的,先领着人去做了饭,打发了你两个小叔子小姑子还有姑娘们吃饭。回头那厨房就由你管着,也省得你嫂子事多,既耽误了管教二丫头,又耽误了府里的正事。”   小顾氏闻言,忙答应着,心里先是欢喜地想这会子就算是柳老太爷来了,也护不得吕氏了,随即又觉自己没出息,这府上大大小小的钥匙本就该自己管着,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就没出息地欢喜成这样。   外间蔺婆子等人也松了口气,心想总没有白折腾一回。   小顾氏尚未出门,瞧见柳老太爷牵着柳檀云过来了,忙立住垂手问好。   柳老太爷进了门,先跟柳太夫人问了好,随即对着门外蔺婆子等人冷哼道:“我说怎么饭菜没人送来,原来是都聚到这边了。”   柳太夫人见柳老太爷动了怒,有心火上浇油,先叫柳老太爷坐下,随后道:“可不是,若不是二丫头的娘不省事,分不清轻重,哪里会有这事!”   柳老太爷冷笑道:“原先云丫头就说这婆子定然做不了,还说她上回子要的蒸鲈鱼,上上回子要的炖王瓜汤,那些婆子也是说做不了,就没给她。我原还不信,如今瞧着果然如此,我倒要问问,谁家掌勺连鲈鱼都不会蒸?”   柳太夫人闻言,瞅了眼柳檀云,咬牙道:“一笔归一笔,如今实在是檀云无理取闹了,那莲子如何能做得熟的跟生得一样水嫩?”   柳老太爷道:“若是不能,为何厨房里不说一声?”   柳太夫人道:“你是府里的主人,你说要,谁敢不给?”说着,又望向靠着柳老太爷站着玩自己辫子的柳檀云,问:“云丫头,你听谁说那莲子能做得水嫩?”又瞧了眼吕氏,对她道:“云丫头她娘,你说你可有这个本事?”   吕氏只低着头不说话。   那边柳檀云忽地笑了,然后扯着柳老太爷道:“祖父,我要吃炒莲子。”   戚氏只当柳檀云还没懂大人们的意思,又见柳檀云偎着柳老太爷站着,不敢呵斥了她,就轻声轻气道:“云丫头,厨房里做不了你要的东西。”   柳檀云道:“既然她们没用,咱们干嘛养着她们?”   戚氏一噎,忙道:“她们旁的都会,只不会做你要的炒莲子。”   戚氏说完,就见柳檀云伸着短短的手指头数着:“炒莲子、蒸鲈鱼、椿芽拌豆腐、王瓜汤……她们都不会,祖父,咱们干嘛养着她们?”说着,仰头就盯着柳老太爷看。   柳老太爷闻言,对着柳太夫人笑道:“母亲,咱们干嘛养着一群没用的东西?既没有手艺,做不得东西;又没长嘴,会做不会做,连说都不会说一声。”   柳太夫人对柳檀云道:“你莫强词夺理!”说完,就觉自己对一四岁孩子说“强词夺理”实在可笑,又转而对柳老太爷道:“你不知道,为了一盘菜,满府上下折腾了遍,你媳妇,你儿媳妇如今都饿着肚子呢。”   柳老太爷听了,低头对柳檀云笑道:“云丫头,你知道你要的菜多折腾人吗?”   柳檀云蹙着眉头问:“祖父,我不是姑娘吗?做姑娘的为什么要知道下人的事?”   柳老太爷伸手摸了摸柳檀云的脑袋,笑道:“这可不是嘛,咱们做什么要知道下头的事?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下头人若不说没有,那就是有;若说有,那就该拿出来;待说了没有,却又有,那就是欺瞒;待说了有,却又拿不出来,那就是敷衍。若这也没有,那也没有,就是个无用之人,既然无用,我们何必养着她们?”说着,又望了眼吕氏,心里叹息一声,暗道吕氏当家多年,既不乐意放权,又没有胆量降服了下人,连那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都看不透,枉费自己还想趁自己活着叫他们房里自在一些;想着,又摸了摸柳檀云的头,暗想这柳檀云倒是机灵,受了委屈就拉着自己给她出头,很有几分“三王之乱”时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   门外蔺婆子等人听了柳老太爷洪亮的嗓音,立时就齐齐喊起冤枉来,待要再说自己如何尽力去做那菜,里头吕氏好歹醒过神来,就出门呵斥了她们。   柳太夫人心中冷笑不止,心想柳老太爷这话说得漂亮,笑道:“那依你之言,该要她们如何将功赎罪?做出那水嫩嫩的炒莲子?这可好,我活了一辈子,也没吃过那稀罕玩意,如今总算开了眼了。”   柳老太爷作势问柳檀云:“云丫头,如何叫她们将功赎罪?”   柳檀云道:“咱们家就只能给这几个人银子花?”   柳老太爷笑道:“说得是,咱们家有的是银子,何必非要将银子给了她们花。既然她们不乐意来咱们家领银子,咱们家就将银子给了别人就是。”说完,抬起头来,对着吕氏就没了笑意,道:“都撵了,换了新人。”心知吕氏再换人,也定是受了柳太夫人、戚氏等人的胁迫换汤不换药地弄些不服帖的人来,就道:“若是选人的管事选不了好人,就将管事也换了。日后莫要叫我知道还有人连蒸鲈鱼都不会做。”   柳太夫人道:“你这话倒是轻巧,都撵了人,谁来煮饭?”说着,又想起这几日自己筹谋之事,不敢此时与柳老太爷针锋相对,以免叫他此时就对顾家不耐烦,心想随柳老太爷说什么吧,弃车保帅才是正经。   柳老太爷道:“若寻不到人,就叫两个儿媳妇轮流进了厨房。这才是真正的节俭持家。”   吕氏敏感地察觉到柳老太爷对自己的不满,忙答应了。   柳檀云笑道:“祖父,这会子定会有人会做那蒸鲈鱼了吧?”   柳老太爷道:“谁不会就不给她银子花。”说着,就领着柳檀云出去,扭头对吕氏道:“先叫府里会煮饭的媳妇帮着做两日饭菜,如今就不用了门外那些没用的东西。”   吕氏答道:“是。”   柳老太爷又拉着柳檀云向外去,待到了外头,蔺婆子等人畏惧柳老太爷,都跪着不敢说话。   柳檀云望了她们一眼,见她们一个个心有不甘,嘴角勾起一抹笑,成王败寇,有那胆子跟旁人胡闹,输了的话有本事就报复过来,没本事就受着。   等着到了自己书房,柳老太爷在椅子上坐着,见柳檀云探着身子打量他桌面上的笔墨纸砚,就问:“为何要鲈鱼的时候不叫你母亲替你去要?”   再怎么样,厨房里的婆子也会给吕氏一些颜面。   柳檀云笑道:“万一母亲不在家呢?”瞥见柳老太爷桌上写了句“老来多忘事”,不由地就想起下半句“唯不忘相思”,暗道柳老太爷未必是个好夫君,但这不妨碍他做个好祖父。想着,心里又感激柳老太爷方才护着她。   柳老太爷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笑道:“你比你母亲强,她就不知道这个道理。”   不看僧面看佛面,若是僧佛都不在家,难不成就任由人欺负了?还该自己镇住了那群人。   柳檀云瞧见柳老太爷仰头大笑,暗道果然柳老太爷年轻时上沙场,老了也不服输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处事干脆利落的人;因见自己揣测对了柳老太爷的心思,柳檀云对下头的事就胸有成竹了。   待吕氏、小顾氏亲自送了饭菜过来,柳老太爷就留了柳檀云一起吃饭,随后又很有兴致地教她识字。   临走时,柳檀云对柳老太爷道:“过两日我跟祖父钓鱼,好不好?”   柳老太爷笑道:“我就不信你这丫头片子有那耐性去钓鱼。”   柳檀云笑着伸出手掌,道:“君子一诺!”   柳老太爷闻言,伸手在她掌上拍了一下,笑道:“君子一诺!”   柳檀云嬉笑着,却不将手收回来,举着手掌道:“祖父要保护我,好不好?”然后又接了一句“君子一诺”。   柳老太爷的瞧着她笑嘻嘻的奸猾模样,不由地就觉得好笑,暗道自己早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了,没有个孙子,能有个机灵的孙女也好,笑道:“好。”   柳檀云见柳老太爷答应了,心想柳老太爷千万记着他的话的才好,不然她就死定了。   9饿死事小   直到傍晚,柳檀云才从柳老太爷书房里出来,待进了角门,到了后头自己院子前,就见画扇过来说:“夫人请了姑娘过去说话。”   柳檀云心里猜着吕氏能说些什么,便随着画扇过去了,待过去之后,只见吕氏并不理会她,正与戚氏的陪房管婆子说话,听着意思是吕氏求戚氏指点厨房里厨役的人选,戚氏只说由着吕氏做主,于是吕氏就请了管婆子来商议厨房里该择了谁进来。   柳檀云瞧了眼吕氏,一时间恨其不争起来,暗道将国公府把持住,待十三年后柳太夫人过世,二十几年后柳老太爷过世,早将国公府里的人换成自己的,便是柳仲寒袭了爵位,小顾氏若要将人换一遍,也要花上几年功夫。瞧着吕氏是有意将自己冷在这里,柳檀云不耐烦久留,转身就走了。   吕氏早瞧见柳檀云进来,不过是有意装作没看见,一心要叫柳檀云知道她的厉害,此时瞧着柳檀云擅自回去了,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暗道自己怎就生了这么个天魔星,就叫她来气她。   管婆子见吕氏脸色越发不好看,心里道声:该!然后面上笑道:“二姑娘瞧着很讨老太爷喜欢呢。”   吕氏笑道:“哪有,她那个性子哪里会讨人喜欢,不过是她硬缠着老太爷罢了。”又道:“我年轻,先前弄出一群人叫老太爷不喜,如今管嬷嬷可得帮我仔细挑挑人。”   管婆子忙说不敢,却又跟吕氏说起哪家的人好。   待管婆子回去后,吕氏就叫人再去喊了柳檀云来,等一会子柳孟炎先回来了,就将今日之事跟柳孟炎说了。   柳孟炎皱着眉头道:“我成日不在家,你怎就不好好管教管教她?就由着她胡闹?”   吕氏一噎,随即道:“我何曾不想管教了她,只她那个性子,实在是……”   柳孟炎冷笑道:“性子?还没成人就先有了性子,旁的事你暂且放下,如今且要将她那性子给我拧过来。”   吕氏只得低头答应着,心里想着如何才会叫柳檀云怕了她。   那边去唤柳檀云的丫头锦屏领着丫头小一来了,小一隔着门帘子给屋子里吕氏夫妇问了好,然后忐忑地道:“姑娘说,若是夫人有事,她就不来搅扰;若是夫人没事,定下时辰,她收拾妥当了就来。”   小一的话落下,一个杯子就重重砸在帘子上,隔着帘子摔在小一腿上。   小一慌忙跪下,道:“这是姑娘叫奴婢说的。”   柳孟炎在屋子里冷笑道:“荒唐!好尖利的牙齿,她爹娘请她说话难不成也要写了帖子不成?”又道:“她一个毛孩子哪里会想到这些话,定是你们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教给她的。”   吕氏见柳孟炎动怒,心里幸灾乐祸起来,暗道柳孟炎话说得轻巧,就叫她将柳檀云的性子拧过来,如今可叫他自己个见识到柳檀云是什么性子了,问了身边画扇时辰,就对外头小一道:“酉时二刻,请了姑娘来说话。”   小一答应着,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柳孟炎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转,暗道自己不能叫个黄毛丫头激怒,吸了口气坐下后,就道:“过些日子我去将表侄子接回家来,你先将屋舍准备一下。他年纪小……就叫他住在你屋后吧。”   吕氏听柳孟炎这话,心中不由地一刺,暗道接了个男孩回来,像是什么话,于是笑道:“那表侄子也才五岁吧,将人家接回来,他家里人可乐意?”   柳孟炎道:“你不是不知道欧家如今没人了,咱们乐意照看着他,欧家人还巴不得呢。”   吕氏笑道:“既然如此,我明日就叫人收拾了,可还要准备衣裳鞋袜?”   柳孟炎道:“等侄子来了再说。”   “是。”   夫妇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人说柳檀云过来了。   柳孟炎喝着茶,冷笑道:“就叫她在外头站会子。”   只听得外头柳檀云道:“请父亲、母亲安,两位既然无事,就莫要生非,女儿回去了。”   柳孟炎听了她的话,将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大步向外去,掀了帘子,就虎着脸望向柳檀云,见她淡淡的,就似自己无理取闹一般,沉声道:“小丫头片子,你说谁无事生非?”   柳檀云道:“那父亲可有事?”   “无事我叫你过来做什么?”   “那为何不说?”   柳孟炎背着手臂瞪着柳檀云,忍不住将十几年的官威拿了出来,沉默地盯着柳檀云看。   柳檀云心道柳孟炎好威风呢,笑道:“既然父亲无事,可见我没学错话,就是无事生非。”说着,转身就要走。   柳孟炎伸手将柳檀云抓住,向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柳檀云虽在心里早料到会如此,且也有几分有意激怒柳孟炎,好叫柳老太爷瞅瞅她这父母真面目的心思,可还是忍不住又羞又恼,暗道好一对分不清内外的爹娘,这会子不想了法子收服下人,反倒要教训她讨好了柳太夫人、戚氏等人,想着,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柳孟炎耳朵边猛地想起哭声,一时耳朵被震得聋了一下,随即越发咬牙切齿,心想自己卧薪尝胆那么多年,偏生出一个浑身带刺的,又重重地打了柳檀云两下。   吕氏在屋子里听着,闭了眼,却不动。   瞧见柳檀云哭个没完,想教训她也不能,柳孟炎暗想自己这杀威棒下去,柳檀云后头也该有个怕头,于是就住了手,叫人抱了她回去,盘算着先冷了柳檀云几日,叫她心里害怕了,再教训她。   柳檀云回去后,趴在床上,听耿妈妈一边给她上药,一边说她屁股肿了起来,于是一边咬着牙吸凉气,一边闭着眼,暗道柳孟炎既然将外头的威风拿到家里,她就叫他知道什么叫士可杀不可辱。   于是,晚上随耿妈妈等人怎么求怎么哄,柳檀云都不吃药。   第二日,柳檀云也是既不吃饭,也不吃药,连汤水都不沾,耿妈妈等人待要掰着她的嘴给她灌下去,又没有那个胆量,只得去请示了吕氏。   吕氏得知柳檀云肚子饿得不停叫却还不肯吃饭,想了想,道:“做了香喷喷的饭菜摆她身边,但看她吃不吃。”   耿妈妈等人忙答应了,于是将屋子里点心饭菜摆得比比皆是。   柳檀云只在床上闭着眼睛,不说话也不开口。   熬了一日,吕氏终于跟柳孟炎说了,才要准备去接了表侄子的柳孟炎听了,怒道:“那就饿死她!”   话虽如此,到底是如今的唯一骨血,柳孟炎还是跟着吕氏过去看了,待见到床上柳檀云紧闭着眼睛,面色黯淡,不似先前那般极有神采,心里不由地一跳,也知再饿下去,柳檀云当真就死了,忙道:“掰了她的嘴,给我灌下去!”说着,又恨柳檀云哪里来的忒大气性。   耿妈妈等人唯恐伤着柳檀云,不敢用力掰她的嘴,柳孟炎瞧见了,就亲自动手,一手用力握着柳檀云的下巴将她的嘴掰开,一手将参汤灌下去。   只听到两声咳嗽,柳檀云醒了过来,柳孟炎瞧见柳檀云微微睁开的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光,似是在嘲讽地说“有本事,你就叫我去死”,心里更怒了起来,待要说两句狠话,猛地觉察不对,就向百宝槅子后看去,只见柳老太爷阴沉着脸站在那边。   柳老太爷冷笑道:“好大的威风,你是一心要弄死她!”想起自己叫人来领了柳檀云过去钓鱼,那下人就说柳檀云叫饿晕了,忍不住就对柳孟炎更失望一些。   柳孟炎忙起身道:“父亲,你不知这丫头片子多大的气性,不过打她两下,她就不肯吃饭,一心求死。这等不孝之女,留着也没用!”   柳老太爷嘿嘿地冷笑两声,道:“你当我是无知小儿,就信了你的话?她才多大,就有那毅力叫自己饿晕也不吃饭?”说着,想起柳檀云那日与自己说“君子一诺”的事,暗道难不成这小丫头心知柳孟炎要为了厨房的事为难她,于是先跟自己约定好?又想若果真如此,这丫头也太大胆了一些。想着,又喜欢她这妄为的狠劲,越发觉得柳檀云的性子随了自己。   因喜爱的很,柳老太爷倒没有去想什么“多智近妖”的话,只觉得自己四个儿子里没有一个人像自己,唯独这孙女,性子反倒跟自己一模一样。想着,又叹息一声,暗道柳檀云若是个孙子,那就更好了。   柳孟炎道:“父亲,她与旁的小孩不同,这孩子……”   话没说完,就听到床上柳檀云嗯嗯地喊疼,待床边耿妈妈给她翻了身,就见柳檀云身子从被子里露出来,下身并未穿裤子,肿胀起来的臀肉上还留着几个紫青的巴掌印。   耿妈妈忙给柳檀云盖上被子。   柳孟炎暗道柳檀云这是故意叫柳老太爷瞧见的。   柳老太爷冷着脸瞧着柳孟炎,然后道:“她是你的杀父仇人还是怎样?这样重的手你也下得去?若果然是这丫头有意绝食,也是因她有气节,不肯受辱。”   柳孟炎道:“儿子不过是怕她日后吃亏,想要先将她的性子拧回来……”   “我觉得她那性子就很好,反倒是你,年纪越发大了,官路越罚亨通了,人也越乖觉了。若是换张皮,只怕我就认不得你这儿子了。”   柳孟炎闻言,忙跪下道:“父亲怎说这话……”   柳老太爷冷笑道:“打她两巴掌是为了叫谁消气?你当我是傻子看不出来?与其拿了小的讨好人,你怎不将我这老骨头砍杀了,若这般,人家才更信你,更将你当亲骨肉。”   “亲骨肉”三字说出,柳孟炎忍不住低下头,手指微微蜷缩,却又忍不住怨恨起柳太夫人,连带着对柳老太爷也有怨言,暗道若柳老太爷当初护着欧氏不叫她离了柳家,他堂堂正正的柳家嫡出长子,何必去曲意讨好人?   柳老太爷叹道:“罢了,云丫头用不着你教导,日后你只管着外事,莫要再插手家事了。”又瞧了眼吕氏,心想若是吕氏有心拦着,柳檀云也不会受那般重的伤,因此又对吕氏道:“儿媳妇若不想管,也只管不闻不问就是。家里自有养娘,过了年檀云又要跟她小姑姑一起随着先生读书,也不用你们多教她什么。”   吕氏道:“父亲,这……儿媳是檀云母亲,哪里能推脱了教导她的职责?”   柳老太爷冷笑道:“既然不能推脱,那你怎不护着她?若有你来劝着,她也不至于饿成这样。”说着,又对柳孟炎道:“若叫我知道你再打了她,我虽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但问清楚道理在檀云那边,你打她多少,我还你多少。”   柳孟炎忙道:“父亲,这丫头对儿子实在不敬……”   “若要人敬,先要立身正了,怎不见她对我不敬?”柳老太爷说着,因想着要叫人赶紧给柳檀云喂饭,就道:“过两日我来寻云丫头钓鱼,将她照料好了。”说着,未免自己在,丫头们拘束,就先出去了。   柳孟炎就是被柳老太爷偏疼着长大的,自然知道柳老太爷若要偏心,会偏到什么地步,暗自纳闷柳檀云哪里就得了柳老太爷的青眼,也不耐烦久留,对吕氏道:“你好好照看了她……等她吃了饭,再将后头弄出一个小书房给侄子,暂时叫侄子在府里上两年学,再去了外头学堂。”   吕氏忙答应了。   柳檀云趴在床上看柳孟炎走了,心想再疼那也是别人家的孩子。   柳孟炎说的那“侄子”,柳檀云一听便知道是哪个。那个叫欧华庭的是欧氏弟弟的孙子,也算是柳孟炎的表侄子,他上辈子的养子。   柳孟炎一辈子没个儿子,就将欧华庭当自己儿子来教养,日后想叫欧华庭给他养老,竟然动了叫欧华庭给他做女婿的心思。柳檀云上辈子就不喜欧华庭,也跟欧华庭疏远的很,虽养在一房,但却只是点头之交。   这原算不得什么,柳檀云虽羡慕过欧华庭,却也没到记恨他的地步。可恨的是见柳孟炎稍稍露出了些微叫他做女婿的意思,欧华庭就以柳檀云夫婿自居,虽不损柳檀云名誉,但也叫柳檀云受了柳绯月等人的揶揄。   柳檀云气恼他如此,又见柳孟炎当真要给他们二人定亲,于是就一不做二不休,设计令欧华庭娶了柳孟炎庶出的女儿,如此也算成全了柳孟炎,叫他跟欧华庭做了翁婿。   可笑的是,柳孟炎这岳父反倒如亲爹一般还觉得自己那庶出的女儿配不上欧华庭,对欧华庭很是愧疚。   隔了一辈子,再听说欧华庭过来,柳檀云嘴角挂着一抹轻蔑地笑,暗道随柳孟炎如何宠爱欧华庭,只要他不动了拿她来笼络欧华庭的心思就好。   10赴鸿门宴   柳孟炎走后,吕氏也不耐烦久留,待要离去,就听柳檀云嘶哑着声音道:“母亲留步。”   吕氏不由地立住脚,醒悟到柳檀云不听她的话,自己反倒听了柳檀云的,不耐烦久留,又要走,却又听柳檀云道:“耿妈妈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跟母亲说。”   吕氏一愣,心里不耐烦起来,暗道柳檀云能有什么话跟自己说。虽这般想,但又怕柳檀云生出什么事将柳老太爷招来,就叫耿妈妈等人出去了。   待只剩下自己跟吕氏后,柳檀云道:“祖父说若这会子母亲不叫自己的陪房刘嫂子管了厨房,日后就再也不救母亲了。”说完,却又故作不知地问:“母亲可是病了?怎就叫祖父来救?”   吕氏心里一跳,暗道果然因她压不住厨房里的下人,柳老太爷对她失望了,因又想起戚氏经了管婆子的嘴已经荐了人上来,若是不依了戚氏,定然会得罪了她;但是若依了戚氏,又要叫柳老太爷不喜,若是下次柳老太爷当真不救她,就叫戚氏、小顾氏夺了她的管家之权……一时间,吕氏心里煎熬起来,左右为难,难以决定。   那刘嫂子虽是自己个的陪房,但一进柳家,柳家的大小差事早被柳太夫人、戚氏、小顾氏的人占了,是以她自己个的陪房只能闲着,若不是那几个陪房每常来跟自己请安,她险些也忘了她们的存在。   因柳檀云年幼,且不曾见过刘嫂子,因此吕氏倒没有疑心柳檀云话里的真假,认定了这就是柳老太爷的吩咐。   柳檀云瞧着吕氏那为难模样,暗道吕氏占着管家的位子,本就得罪了戚氏婆媳,难不成她还以为少得罪了戚氏一样两样,戚氏就会待见她?   吕氏心里为难着,记挂着给欧华庭收拾书房的事,也就出了柳檀云的屋子。   过了两日,柳檀云听说吕氏到底选了不得罪柳老太爷,叫刘嫂子管了厨房,只叫戚氏荐上来的人打了下手。   柳檀云心想吕氏终究是舍不得放弃手中的管家之权,且也不算蠢顿,知道比起柳太夫人、戚氏,巴结住柳老太爷才是正经;只是吕氏这么个瞻前顾后的性子要不得。这次厨房里的事明着是自己刁难人惹起的,暗中就是厨房里的人有意甩脸子给吕氏看。   如此想着,柳檀云心知自己日子若要好过,自己立威不够,还该叫吕氏牢牢坐着管家夫人的位子,暗道那刘嫂子可要好好用用自己的心机,牢牢掌握着厨房才好。   再过了两日,不知怎地,柳老太爷叫了个姓穆的老妇人来照看柳檀云。   因见那穆嬷嬷为人很是尊重,既不倚老卖老,也不欺上瞒下,脾气也比耿妈妈硬一些,柳檀云就很是喜欢她,就叫穆嬷嬷管着院子里的事。   因穆嬷嬷是柳老太爷吩咐过来的,吕氏虽不知穆嬷嬷的底细,也要敬了她几分,不敢似先前那般见着柳檀云病了,只是叫丫头过来问一声;因怕穆嬷嬷将自己对柳檀云的敷衍怠慢说给柳老太爷听,吕氏抽了空子隔日就到柳檀云屋子里瞧一瞧,不时换了窗纱纱帐,添个花瓶,也算是做了“良母”。   却说柳檀云认真吃饭后,没两日身子就恢复过来,只臀肉上还留着个巴掌印子,早晚要敷药。   因下头的小丫头也才六七岁大,柳檀云心里倒是将她们当成自己女儿那辈人,每常见她们将自己的差事做完,就叫她们自己在院子里采花逗鹦鹉。如此反倒如她爱与同龄的小丫头玩一般,也叫耿妈妈、穆嬷嬷等人觉得她只是早慧,除此之外,与旁的孩童并无两样。   厨房里的人不过几日就换齐全了,原先玉楼嘴里说的没了蔺婆子等人,柳府的老爷夫人就要饿肚子的事没有发生。往日里倚老卖老想要奴大欺主的婆子媳妇们立时老实了许多。   原先柳檀云叫府里侍弄花草的婆子帮着给她的花草施花肥修剪枝叶,那些婆子就叽叽咕咕有意拖延。如今听说柳檀云要用她们,不管手头上还有没有旁的事,就赶紧先来替她收拾了。   虽这些人面上殷勤心中不服,背地里都说柳檀云既古怪又蛮横,但遇到柳檀云的事,不敢不尽心去办。   待柳檀云身子好了,柳檀云就寻了柳老太爷子去府中花园里的池塘边上钓鱼。   那日风和日丽,只见满塘碧绿莲叶间冒出枝枝红莲,清风吹来,便是一阵荷花香。   柳老太爷瞧见莲叶中露出几个莲蓬,就戏谑道:“云丫头,你可还要吃那熟了也水嫩嫩的莲蓬?”   柳檀云笑道:“她们不会做,等我大了,我给祖父炒。”   柳老太爷笑道:“等你大了还记得这事才好。”说着,将自己头上的斗笠摘下罩在柳檀云脑袋上。   柳檀云笑嘻嘻地用手托着斗笠,就靠着柳老太爷坐下。   柳檀云瞅见柳老太爷在那,见柳老太爷虽年过六旬,却精神矍铄,一双眼睛也不似旁的老人那般耷拉着眼皮。   柳檀云就蹲在柳老太爷身边,盯着柳老太爷手中的鱼竿看。   柳老太爷瞧着柳檀云安静地在一旁蹲着也不吵闹,与旁人口中动辄啼哭不已的孩童迥然不同,叫人拿了个小凳子给她,随即望着满池莲叶,不由地回想起欧氏来,心想自己与欧氏刚成亲后,也是这么着两两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莲叶荷花。因想起欧氏,柳老太爷忍不叹了口气,暗道是自己对不住她,因为惧怕柳太夫人,只能叫欧氏受了委屈。   “祖父,可以提了。”柳檀云伸手托着头上斗笠,望着入水的线剧烈摇动后,立时开口对柳老太爷说道。   柳老太爷一怔,醒过神来,果然瞧见鱼竿已经被那鱼拉弯,于是用力地提起鱼竿,果然瞧见一尾大鲤鱼挂在钩子上,待将那鲤鱼甩上岸,就见柳檀云顾不得头上斗笠掉了、慌着去抓,忙道:“别叫钩子钩到手。”说着,就起身去将鲤鱼从鱼钩上拿下,待摘下钩子,一旁早有下人送上鱼篓、水盆。   柳檀云扒在鱼篓边看那鲤鱼在篓子里折腾,笑道:“祖父,烤鱼吃。”   柳老太爷正洗着手,听柳檀云这般说,又见她睁大眼睛殷切地望着自己,于是笑道:“好,就叫人收拾了咱们祖孙烤了它。”说完,又想柳檀云提醒他收钩子的时机实在是好,心想这就是柳檀云有慧根了。   柳檀云见柳老太爷答应了,心里高兴地了不得,心想除了开宴席,她还没在花园里吃过东西,今日就来吃上一次。想着,伸着手指去戳那鱼,心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不是因为贪了那张嘴,若是不贪心,就自由自在地活在池塘里,那该多好。   正想着,忽地听到一声细细柔柔的声音说:“鱼儿好可怜啊,祖父,就放了它吧。”   听到这悲天悯人的话,柳檀云抬头去看,只见柳绯月、柳素晨两个过来了,开口的那个便是柳素晨。   柳檀云心想定是戚氏或者小顾氏瞧着自己得了柳老太爷的青眼又得了穆嬷嬷服侍,于是见自己在这边陪着柳老太爷钓鱼,就赶紧叫这两个过来。   柳老太爷皱了皱眉头,随即对柳素晨、柳绯月的奶娘道:“怎将晨丫头、月丫头领来了?可跟她们母亲说了?”   柳绯月奶娘忙道:“夫人知道两位姑娘要来花园里转转,就叫她们出来了。”   柳老太爷道:“转一会子就领了她们回去吧,她们两个心软,看不得我们烤鱼,就莫要跟着去了。”说着,又对柳檀云道:“走,咱们烤鱼去。”   柳檀云忙答应着,牵着柳老太爷的手,就随着他一同走了。临走时回头望了眼柳素晨、柳绯月,心想那骆丹枫骆侯府她不跟她们抢,柳老太爷这么个大靠山,谁也别想跟她抢。想着,见柳绯月瞪了她一眼,柳檀云就一边护着柳老太爷,一边瞪了回去,心想比蛮横,柳绯月早输了她一步。   柳老太爷瞧见柳檀云一副护着他不叫柳绯月姐妹接近的模样,不由地又笑了起来。   柳老太爷说与柳檀云去烤鱼,果然叫人收拾了鲤鱼炭火,拿到花园水榭里去烤。   柳檀云在一旁看着,见那鲤鱼的腥味渐渐成了鱼香味,忍不住食指大动,盯着那鱼瞧。   柳老太爷问:“云丫头都在屋子里做什么?”   柳檀云道:“养花喂鸟。”   柳老太爷一笑,心想倒跟个小老人一般,又问:“你母亲可常寻了你说话?”   “不怎么说话。”   “你父亲可常寻了你说话?”   “不说话。”   柳老太爷见柳檀云不在意地答话,又见她试着用手去捏了鱼肉吃,便叫人将鱼肉夹在盘子里递到她面前,心里叹息一声,暗道果然没错,他们祖孙两人性子相似,就连命也一样,都是没有父母缘分的。因觉与孙女同命相连,柳老太爷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柳檀云上辈子最怕人家提吕氏夫妇喜不喜欢她、疼不疼她的话,每每听人问起,不是觉心酸,就是嘴上要强撑着说吕氏待她如何好,这辈子看开了,想着万事随缘,也就不放在心上。柳檀云用筷子夹了鱼肉,笑嘻嘻地递到柳老太爷嘴边喂他。   柳老太爷见柳檀云手指虽短,那筷子拿的却很安稳,也没叫鱼肉掉下来,笑道:“云丫头好样的,你父亲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还要人喂饭呢。”   柳檀云见柳老太爷说起柳孟炎小时候的事颇有些怅然,暗道雏鸟总会长大,长大后离了心也是难免的事,又喂了柳老太爷两口,道:“我给祖父喂饭。”   柳老太爷笑道:“等我成了动弹不得的老骨头,你再说这话吧。”说着,又问跟着柳檀云的穆嬷嬷一些话,想着柳檀云使唤她院子内外的人虽也是理所应当,但那些人心里可不这般想,就对穆嬷嬷道:“回头我叫人送了两百两银子来,你看着打赏人吧。”   穆嬷嬷忙笑道:“二姑娘快谢了老太爷赏赐。”   柳檀云一听就知道柳老太爷是叫她恩威并施,拿了银子去打赏厨房等处的下人,于是顺着穆嬷嬷的话谢过了柳老太爷。   过一会子,有下人来跟柳老太爷说道:“老太爷,二太爷过来了。”   柳老太爷点了头,瞧见柳檀云已经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又笑道:“果然是懂礼的孩子。”   没一会子,那柳二太爷就过来了,柳二太爷虽比柳老太爷年轻十余岁,却不及柳老太爷身子骨硬朗,背略有些佝偻着。   有传当年柳二太爷听了柳太夫人的话想投靠三王,被柳老太爷当机立断地拦截下来,一顿痛打后捆了他锁在屋子里不许他出去。据说柳二太爷就是那时候留下了病痛,以至于多年来只有一个儿子。   这话许有些夸大,是有心之人说出来存心想叫柳老太爷愧对柳二太爷的,但想来当初柳老太爷势必动了雷霆手段,才免得叫柳二太爷给柳家招了祸事进来。   柳檀云迎上去给柳二太爷问了好。   因柳檀云两年前在柳家家宴上揭了柳太夫人老底,柳二太爷往日里留意了她一下,倒是认识她的,笑道:“云丫头又长高了。”说完,就不理会她。   柳老太爷叫柳檀云在一旁坐着吃,然后问柳二太爷:“大热的天,你怎过来了?”   柳檀云心想柳二太爷的宅院虽建在国公府西边,两府间有门户往来,但因为早年的事,柳二太爷很是惧怕柳老太爷,除了给柳太夫人请安,平素不过来,这番过来,必有原因。   果然,柳二太爷笑道:“昨日跟表侄子下了一日的棋,恰表哥园子建好了,要给咱们下了帖子,请了咱们过去喝酒赏园子,我瞧着自己今日要过来给母亲请安,就叫表侄子将帖子给了我,叫我一块捎带过来。”说着,一边恭敬地将请柬放到柳老太爷面前,一边唯恐庄老太爷不乐意过去,就道:“骆侯爷并几家的亲戚都过去。”   柳老太爷手指按在请柬上,拨开瞧了眼,又合上,拿了筷子将面前炭火上嫩嫩的鱼肚子肉又夹了一块放在柳檀云面前盘子里,然后似笑非笑地道:“都请了谁?可有靖国公?”   柳檀云眼睛动了动,心想这靖国公该就是那位主动将爵位让给自己儿子的那位了。   柳二太爷一凛,忙小心地答道:“这小弟就不知道了。”   柳老太爷哦了一声,待柳二太爷又要说项,就笑道:“跟表弟说我过去就是。”   柳二太爷闻言大喜,忙笑着道:“也不知他家园子究竟修得如何,母亲说若好咱们也修一个。”说完,见柳老太爷不搭话,因话不投机,又东扯西扯了两句,就主动告辞。   等着柳二太爷走了,柳老太爷嗤笑一声,问柳檀云:“云丫头,你知道什么是鸿门宴吗?”   柳檀云心想这宴席又是柳太夫人千方百计想出来的逼柳老太爷让位的伎俩了,笑道:“有好吃的。”   柳老太爷一怔,随即笑道:“对,有好吃的,等着那天祖父带你去吃好吃的,吃完了咱们抹嘴就走。”   柳檀云见柳老太爷的意思是要带了她去,忙惊喜地答应着,一边咧着嘴笑,一边讨好地给柳老太爷斟酒,心想管他什么鸿门宴,那些人又不是什么天皇老子,难不成还有胆量使出杯酒释兵权的伎俩?   11抛砖引玉   柳檀云陪着柳老太爷在水榭边吃了半日,等着地上的热气散了,祖孙两人才散开。   待穆嬷嬷领着柳檀云回了吕氏那边,又将柳老太爷的话说了一通,对吕氏道:“老太爷夸姑娘对答流利,要领着姑娘去顾舅老爷家。”   吕氏愣住,反反复复看了柳檀云,忙道:“知道了,领着姑娘去歇息吧。”   柳檀云临出门时瞧见又有两个新人在一旁站着立规矩,暗道吕氏不能生就有人塞了女人过来,那柳孟炎早先多年在外,却也无儿无女,可见这生不生得出来,毛病在柳孟炎身上。既然毛病出在柳孟炎身上,那再多几个女人也无用。腹诽了柳孟炎后,柳檀云瞅见这两个女人就知自己去顾家的事只怕要生出一些风波,心想这下子她就能知道如今她房里还剩下多少个柳太夫人的人了,想着就回了自己屋子那。   吕氏等着柳檀云走后,心里就不安起来,暗道原先柳老太爷已经偏疼了柳檀云许多,如今再领了她出门,岂不是更招人眼?但若是拦着不叫柳檀云跟了柳老太爷去,柳檀云的性子又定是要闹的,且柳老太爷定下的主意,也不是轻易就能更改的。想着,就叫人等着柳孟炎一回来,就将他请过来。   直到掌灯时分,柳孟炎才回了柳府,半路上瞧见两个妾侍说说笑笑地在二门探头,显然是等着他的模样,心里就不喜。等着进了吕氏的屋子,就冷笑道:“你今日可是忙得脚不沾地了?”   吕氏见柳孟炎进门就面无喜色,心里纳罕,疑心是柳孟炎听了旁人的闲言碎语,忙道:“老爷这是怎地了?我今日算不得太忙……”   “妇人无故不得窥探二门,放着那两个丫头守在二门,你是想叫谁瞧笑话?那两个丫头好不知羞耻,瞧见我来了,还涎着脸笑嘻嘻地迎上来。”   吕氏一愣,心里盘算一番,暗道定是戚氏才给的两个丫头鸣凤青鸾了,忙道:“下午她们两个还在我这立规矩,不曾想我才放了她们回去一会子……”说着,心想那两个丫头果然是妖精,这么一会子功夫就想着去勾引男人。   柳孟炎吸了口气,道:“夫人多分派她们些差事,针线上的人就省下两个,叫她们做针线吧。”   吕氏道:“若是如此,那母亲……”   柳孟炎哧了一声,心想戚氏送来的能是什么好人,若不是他心志坚定,早叫戚氏歪带坏了,道:“夫人只管叫她们做我身上的针线,这般,母亲还能说什么?”   太医给吕氏诊脉说吕氏怀有双生子,且大有可能是一儿一女,那会子柳孟炎高兴之极,就每常喊了吕氏的闺名“红袖”,如今见儿子没了,柳孟炎就如先前一般称吕氏夫人。   吕氏见柳孟炎要将自己身上的内外衣裳都交给旁人做,心里不乐意,但也只能答应了,忙又将柳老太爷要带了柳檀云出去的事说给柳孟炎听。   柳孟炎听了,说道:“我也收了帖子,就叫檀云跟着父亲去就是。”   吕氏本以为柳孟炎也要拦着柳檀云,没成想柳孟炎这般轻易地答应了,忙道:“檀云还小,指不定连拉撒都不知道,若是在外头闹起来,扰了旁人的兴致……”   柳孟炎听吕氏这般说,心里就不禁自嘲地一笑,暗道当初为有个尊师的美名,就娶了已去世的吕翰林的女儿,谁承想这吕氏跟了自己多年,却半分也不懂自己的心意。又想柳太夫人借着柳二太爷的口叫他在顾家宴席上劝着柳老太爷退位让贤,他是不能不答应了柳二太爷;但是嘴上答应了,他心里却盼着柳老太爷能有个对策,将这事敷衍过去;若当真由柳仲寒接管了国公府,那哪里还有他的好日子过;且论理,这国公府原来该是他的才对。   吕氏不知柳孟炎的心思,只当柳孟炎一心要讨好柳仲寒;也不知柳檀云早过了管不住自己拉撒的年纪,就不住地说些四岁孩子该是多难缠,跟着柳老太爷出门多惹眼,拿了这些话来劝柳孟炎去劝说了柳老太爷。   柳孟炎听了吕氏的话,暗道若是柳檀云闹起来,搅了大家的兴致,叫那宴席早早地散场才好的,又想这未必不是柳老太爷的应对之策,自己万万不可打乱柳老太爷的计划。于是对吕氏道:“不可张扬了这事,只等着那日送了檀云到老太爷那边就是。”说着,唯恐吕氏多事,又嘱咐了一遍。   吕氏听了,也只得答应着。   谁知吕氏夫妇这边盘算着先不将柳檀云跟着柳老太爷出门的事宣扬出去,那边厢,原本在吕氏这边立规矩的丫头鸣凤早听见了穆嬷嬷与吕氏的话;后头鸣凤又被柳孟炎在门外处训斥一通,心里不痛快,就去寻了管嬷嬷诉苦,诉苦之时,就将这话也一并说了。   管嬷嬷听了,倒是没去想柳老太爷领着柳檀云出门的用意,只想着府中并无男孙,但柳绯月这嫡子嫡女怎么着都比柳檀云那庶子嫡女的身份要高,要体面,于是对戚氏道:“老夫人,怎么着老太爷都该领着三姑娘出门,哪里能叫二姑娘越了三姑娘。况且又是去顾舅爷家里头,顾家生的姑娘不领着回外祖家,偏领个外姓出来的,这岂不是打了顾舅爷的脸?”   戚氏听了,心思转了转,盘算着自己还跟先前一般不出头,由着柳太夫人、小顾氏跟吕氏计较去,示意道:“跟二夫人说一声吧,这事我管不了。”   管嬷嬷听了,忙又去将自己跟戚氏说的话再跟小顾氏说一通,道:“小的怎么想,都觉得老太爷该领了三姑娘才是正理。夫人想呢,若是旁人不知二姑娘是哪房的,只听说是咱们府上的姑娘,自然会当二姑娘是顾家老太爷的亲外孙女,顾家老太爷若澄清说不是,旁人再问为何咱们老太爷不领了她亲外孙女过来,难不成顾家老太爷还要跟旁人说,这是因为老太爷喜欢二姑娘,不喜欢二夫人生的三姑娘?”   小顾氏听了管嬷嬷一席话,心里也觉既然是去自己娘家,要么就一个不带,要么就带了柳绯月过去,怎么着都轮不到只领了柳檀云过去。如此想着,心里就不服气起来,心想柳老太爷偏疼柳孟炎尚且算是心存愧疚,如今偏疼柳檀云,又算是什么事?   因心里不服气,小顾氏也照旧去寻了自己的姑奶奶兼太婆婆柳太夫人。   柳太夫人正在心里盘算着顾家宴席上众人如何说,柳老太爷才会甘愿将国公府传给柳仲寒,此时听了小顾氏的话,眼皮子跳了跳,暗道柳檀云是个喜欢哭闹的性子,若是她在宴席哭号起来,叫宴席不欢而散,那她筹谋多日的计划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小顾氏道:“太夫人,老太爷这是嫌钥匙都叫大嫂管着还不够,想再抬举他们一房呢。您该跟老太爷说说,二姑娘再小也是女儿家,哪里能就这般领着她出去四处见人?”   柳太夫人见小顾氏想叫她拿着男女大防劝说柳老太爷,于是冷呵一声,暗道顾家当真是今非昔比了,对着个四岁小儿说男女大防,这玩笑似的话不说她那一辈顾家人,就是她侄女也说不出这肤浅的话。   小顾氏听到柳太夫人冷呵一声,就忙住了口,暗道自己又说错话了。顾不得想自己错在哪里,只去想该编出什么话去劝说柳老太爷不带柳檀云过去。   柳太夫人道:“这事你莫要管,我自有主张。”   小顾氏听了,还要再说几句话,嘴张开了,又见柳太夫人瞪她,只得缩了缩脖子回去了。   待小顾氏走后,柳太夫人对自己身边的楚嬷嬷道:“得将云丫头留在府中。”不能横生枝节,砸了自己的算盘。   楚嬷嬷答应了,转身出去吩咐人办事。   却说柳檀云自打从吕氏房中出来后,就处处留意,仔细查看自己院子里的人,不过两日,就见葛妈妈、陈妈妈两个有意无意引着自己,叫自己多走一些路,似是有意想叫自己累着;又见背着穆嬷嬷,陈妈妈拿了梨子并热汤叫自己连着吃;又见临近顾家设宴那日,两三个小丫头每每瞧着她休息,就作势弄出些声响,引她起来玩。   柳檀云深知小儿精力有限,暗道这几人定是算计着叫自己累上几日,等到要跟柳老太爷出门那日叫自己起不了床。因见陈妈妈几人先前的手段没用,柳檀云料到这几人要使出一些狠辣的手段了,就提前去与穆嬷嬷告状,不是说陈妈妈叫她吃梨子害得她肚子疼,就是葛妈妈抱着她走远路,又叫她自己走回来……将两个奶娘、三个丫头的状告了后,柳檀云照料是要撵了这几人走。   穆嬷嬷听了柳檀云的话,也觉这几日这几人有些古怪,似乎比先前对柳檀云更热情,恨不得时时刻刻引着柳檀云吃喝玩乐,于是也不劝柳檀云留着人,也不替她们求情,就公事公办地去跟吕氏说撵人。   吕氏听说柳檀云又要撵了人,就对穆嬷嬷道:“嬷嬷还该好好管教了她,不能纵了她。滴水之恩当涌泉回报,更何况是哺乳之恩。乌鸦尚且知道反哺,更何况是人。这般将奶娘都撵出去了,岂不是叫她自小就成了无情之人?”   穆嬷嬷在柳檀云这边待了几日,知道跟吕氏说陈氏等人行径可疑吕氏也不会信,信了也只会秉持着“小不忍则乱大谋”又或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由着柳檀云忍下去,因此也就不多费口舌,笑道:“小的奉了老太爷的命来服侍二姑娘,不敢逾矩,不敢自作主张乱了尊卑。管教二姑娘的事,自有老太爷、老爷、夫人,小的只管听了老太爷的话服侍好二姑娘就是。”   吕氏听穆嬷嬷拿了柳老太爷说话,心里只觉得自己的宽仁之名就全毁在柳檀云手上了,只能叫画扇、锦屏去将陈氏等人领出去。   穆嬷嬷也不去看吕氏的脸色,笑道:“依我说,姑娘也不吃奶了,就留着桂氏、耿氏两个就够了。”   吕氏笑道:“三姑娘那边还留着四个奶娘,别人家也是这么个数,若是独檀云这边少了,岂不是显得咱们家不如旁人?”   穆嬷嬷若是不知情,听吕氏这话还会当吕氏是关心柳檀云,此时早知道她们母女两个是对头冤家,心知吕氏对柳檀云如何不甚关心,却怕柳檀云那边出了什么事,一叫人说她不贤良,不堪成为贤妻良母;二叫人说柳孟炎一房远远比不上柳仲寒一房,笑道:“家里有两个奶娘的也未必没有,何尚书家的姑娘身边也才两个奶娘,可人家姑娘是连太后也称赞的,不然太后如何就点了何家姑娘做了太子妃?何家出了个太子妃,何家其余的姑娘也没见多添奶娘伺候着,可谁敢小瞧了她们?”   吕氏见穆嬷嬷提起何家就一副十分熟稔、与有荣焉的模样,试探道:“嬷嬷似乎跟何家很熟?”   穆嬷嬷一听便知吕氏要问她的底细,笑道:“小的原在宫里呆了十几年,后来出宫去了何家帮忙管教姑娘,一呆又是十几年。至于小的为何来了府上,小的也只听说是何老尚书跟老太爷打赌输了,就将小的作为赌注送了老太爷。”   吕氏笑道:“老太爷还有何家的老尚书不该拿了嬷嬷玩笑。”   穆嬷嬷笑笑,心想这把年纪了有个人争也是好事,总比一无是处赖在人家吃白饭的好。说着,就告辞了。   待穆嬷嬷走后,那边站着立规矩的鸣凤涎着脸笑道:“人家打赌都拿了美貌丫头打赌,这婆子一脸褶子,也难为老太爷愿意领了她回来。”   吕氏听鸣凤这话很是轻浮不尊重,咳嗽一声,随即对一旁不说话的青鸾道:“老爷身上的小衣可是你做的?老爷说好,叫你再做了两身给他替换着穿。”   青鸾受宠若惊地忙答应着,鸣凤瞧见了,心里哼了一声,又见吕氏不搭理她的话,面上讪讪的。   吕氏笑着,放了青鸾回去做针线,依旧留着鸣凤立规矩。   晚间,待画扇回头来跟吕氏说鸣凤果然点了油灯熬夜给柳孟炎做针线,吕氏一笑,随即又蹙起眉头,摸着自己肚子,暗道自己都成了没用的人了,何必再去跟她们争,若叫鸣凤收敛了性子,乖巧起来,让柳孟炎喜欢她,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想着,吕氏就打定主意日后不多管教了鸣凤,就由着鸣凤惹柳孟炎厌烦。   12不速之客   不提吕氏这边如何盘算着由着鸣凤、青鸾如何没有规矩,好叫她们惹柳孟炎厌烦;只说柳太夫人见自己的人被打发走了,一边气这些人办事不利,一边也觉察到柳老太爷送给柳檀云的穆嬷嬷是个厉害人物,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免得叫柳老太爷再对她心生不满。   如此,柳太夫人、戚氏、小顾氏就只能瞧着柳檀云一早上了柳老太爷的轿子,随着柳老太爷向顾家去。   等着柳老太爷一走,小顾氏又急着跟柳太夫人告状,道:“太夫人,这若是回头父亲来信问我为何跟着去的不是绯月,可叫我怎么跟他说?”   柳太夫人想了想,将柳绯月、柳檀云的性子比了比,然后胸有成足地道:“你公公是盼孙子盼不到,因此才喜欢檀云那刁横劲。日后将绯月按照小少爷那般教养,如此绯月自然比檀云更像是孙子,你公公自然会更喜欢绯月。”   小顾氏听柳太夫人提到孙子,面上就难看一些,也不敢保证过两年就能生出孙子来,只得答应了。   柳太夫人叹息一声,道:“想我当初进了柳家没多久就生下你公公,你婆婆也是进门一年,就生下你相公。怎轮到你,连着几年掉了两胎不说,好不容易生下一个,又是个丫头片子。”说着,就问:“你今年多大了?”   小顾氏道:“孙媳三十八了。”   柳太夫人笑道:“一眨眼,你也快四十的人了。你房里的几个可有消息了没有?若是你们早有个儿子,老太爷焉能不放手叫你们管了国公府?”   小顾氏听柳太夫人问起她的年纪,就知道柳太夫人是叫她不要小肚鸡肠跟妾侍计较,忙道:“有个丫头仿佛有了消息,但还没有准信。”   柳太夫人点了头,道:“还该仔细一些,免了那丫头的差事,叫她歇着吧。”   小顾氏忙道:“孙媳已经叫她在房里歇着了。”   柳太夫人皱着眉头,心想柳家到底是招惹了谁了,就这样子嗣艰难?又去想顾家里头的情形,一般心急地想莫出了差错才好;想着这国公府不久要传给她乖巧听话的孙子,心里又隐隐的有些兴奋。   却说柳檀云进了柳老太爷的轿子,因上辈子只与女人混在一处,不曾去见识过男人的宴席,于是心里止不住地兴奋,进了轿子,先打量一番,暗道自己竟然也有见识到柳老太爷这品级、这身份轿子的一天。   柳老太爷看她看,就笑道:“檀云要不要这轿子?等你出嫁了,也弄个一品夫人的轿子来坐坐,如何?”   柳檀云刚要开口说自己不稀罕那一品夫人的封诰,忽地想自己如今接话说嫁人的事,实在怪异的很,就笑道:“我就要祖父的轿子。”   柳老太爷笑道:“你祖父这轿子早有人盯上了,轮不到你啊。”说着,就有些怅然。   柳檀云见柳老太爷的意思是说柳仲寒急着抢了他的位子,嬉笑道:“我占着了,就是我的。”   忽地轿子停下,却是前头骑着马引路的柳孟炎、柳仲寒两人下了马,去与一人寒暄。   柳檀云正趁着轿子停下微微掀了帘子看外头的街景,忽地轿帘掀开,一男童闯了进来,扑到柳老太爷怀中,道:“柳爷,给你看宝贝。”   柳老太爷笑道:“什么宝贝?”   柳檀云坐在一边,打量了眼那男童,见他也才四五岁,正想着这是谁家的小少爷,怎与柳老太爷这般相熟?忽地就闻到他身上一股怪味,暗道难不成这少爷尿在身上了?   柳老太爷也闻到了那味,就问:“循小郎尿裤子了?”   “柳爷,不是我。”   说着,那小少爷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自己也摸到布袋湿了,就随手将布袋递给柳老太爷,然后拿了衣摆擦手。   柳老太爷皱着眉头看见里头有东西在动,打开了布袋,谁知那布袋只是个帕子,一解开,里头的东西就掉了出来。   柳檀云原先闻到异味,就有意坐远一些,此时见那帕子里的东西掉出来,立时吓得站起来,因瞧见一拳头大小、浑身是刺的小东西向自己鞋子上爬去,顿时吓得傻住。   待过了一会子,柳檀云不见柳老太爷将那刺猬从自己脚上拿走,心里欲哭无泪,忽地想到定是瞧着自己外头镇定,于是柳老太爷就当她不害怕这小东西;又想这又不是上辈子,自己做那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模样做什么,于是啊地叫了一声,将那小刺猬踢开,又见坐蓐上也爬了一只,忙向轿子外窜去,出去了,面上依旧惨白,因年纪小,受到了惊吓,眼睛里不自觉地盈出泪水来。   正与人寒暄的柳孟炎不禁皱起眉头,那边厢与柳家两位老爷说话的老头儿何老尚书拍着手道:“了不得了,了不得了,我们家循小郎进了你们柳家的轿子,一眨眼功夫就变成个女娃了。”   柳檀云心里正惊疑不定,只觉得那一身臭味满身是刺的小东西正在往自己身上爬,听见有人说话,就望过去,见是一个戴着斗笠、牵着驴子的老人在说话,就向他看去。   柳孟炎反应过来,忙对柳檀云招手,道:“云丫头,过来见过何老尚书。”   柳檀云闻言,便走到柳孟炎身边,对着何老尚书拜了一拜,随即心想这就是出了太子妃的何家老太爷?又想那轿子里的循小郎难不成就是人家说的温文尔雅的何小国舅?   何家跟柳家的两位老太爷关系要好的很,只后头儿孙辈却无多少往来,因此到了柳檀云那一辈,两家来往就更少了,是以柳檀云也只知道何家出了太子妃,其他的事一无所知,此时见着何老尚书,也想不起何家什么事来。   柳孟炎笑道:“这是小女檀云,方才定是她不懂事,大惊小怪的。”   何老尚书瞅着柳老太爷轿子道:“你们这是要去你外祖家吃宴席?难怪你老子不肯出了轿子,原来是怕我们爷孙跟着去蹭饭。”说着,又道:“他不想叫我去,我偏去,想来他的轿子也能坐得下我们爷孙,我可不耐烦再骑毛驴了。”说着,就背着手向柳老太爷轿子去了。   柳孟炎不敢阻拦,瞧见何家的人从何老尚书手中牵过毛驴,只得随着何老尚书一起走到柳老太爷轿子边。   何老尚书二话没说,掀了帘子就自己个坐进去了,之后对柳檀云招手:“云丫头不进来?别叫人家说我老不羞,抢了你的轿子坐才好。”   柳檀云今日出门的兴奋早没了,只瞅着轿子里已经坐了两大一小,心里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去。   柳孟炎在轿子门外弓着身子问:“父亲,你看……”   柳老太爷道:“随着你何伯伯吧。”又对柳檀云道:“云丫头进来吧,你这何爷不是什么外人。”   柳檀云眼角的余光瞄了瞄,见自己此时在大街上,若是不进了轿子就只能随着柳孟炎骑马,望了眼柳孟炎,见柳孟炎皱着眉头看她,心想自己还是识时务一些吧,于是就进了轿子。   待进到轿子里,就见柳老太爷跟何老尚书挤在一处坐着,那何小少爷将剩下的座位都占了,正拿了衣摆兜着小刺猬玩。   柳老太爷道:“云丫头坐我身上吧。”   柳檀云瞧了眼,鼻子动了动,心想这轿子里都是刺猬的味道,只得勉为其难地坐到柳老太爷膝盖上。   待轿子起来后,就听柳老太爷骂道:“敢坐我的轿子,不怕人回头参了你。”   何老尚书道:“我没脸没皮惯了,谁耐烦说我?倒是你,请了我去你母舅家吃酒,还不叫了轿子来接我。害得我从乡下回来连家门都没进就来见你。”   柳檀云闻言,诧异地想原来何老太爷是柳老太爷请去顾家的。   何老尚书道:“你抱着这丫头耽误咱们兄弟说话。”说着,不待柳老太爷说话,就伸手将柳檀云从柳老太爷膝盖上抱走,往正玩着刺猬的何循那边一放,又与柳老太爷说话。   柳檀云被何老尚书随手摆在一边,心里就恼了,暗道好不容易随着柳老太爷出门,就遇上这两个反客为主的不速之客,因听柳老太爷跟何老尚书说的是正事,不敢打搅,就竖着耳朵听,听了一会子,大约是柳老太爷嫌那些人太多事,与何老尚书商议着如何叫顾家等人别管柳家家事。   忽地柳檀云觉得不对,一回头,面前就摆着一只在蹬腿的刺猬,因闻到刺鼻的臭味,柳檀云忙掩住鼻子,拿了身上香囊嗅着,又见何循得意地看她,就闭着眼,不搭理他,暗道这是哪门子的温文尔雅?忽地觉察到自己肩膀上也有东西在爬,顾不得什么大人不计小人过,忍无可忍地一巴掌将何循的脑袋拍在轿子壁上,又忙去抖身上的刺猬。   何循一愣,一边去摸脑袋,一边怒道:“你敢打我?”说着,就向柳檀云扑过来。   柳檀云方才那一巴掌乃是下意识的,也没想到他会撞到轿壁上,正想着该怎么收场,就见他扑过来,忙扭身向柳老太爷那边爬去。   何循趴在柳檀云身上,用力一扯,就将柳檀云扯了回来。   柳老太爷忙道:“循小郎,快住手!她比你小,是你妹妹!”   何老尚书满不在乎地将柳老太爷拉架的手推开,道:“没事,由着他们去,小孩子打架怕什么?”   柳老太爷心想何循又没挨打,何老尚书这话自然说得轻巧。   那边厢,柳檀云听到了何老尚书的话,心想自己比何循年纪小,算不得以大欺小,况且何老尚书又说了由着他们去,于是也不去找柳老太爷求助了,转身就一手向何循头上扯,一手去掐何循的腿,嘴里叫着:“刺猬让压瘪了。”见何循低头向下看,就忽地用力将何循从座位上拉下,压着他不叫他起身。   柳檀云得意地向柳老太爷看去,柳老太爷见柳檀云占了上风,顿时笑容满面,一边要拉柳檀云起身,一边道:“好孙女,有勇有谋。”   何老尚书哧了一声。   柳檀云正以为没事了,忽地何循起身搂着她的腰,将她拉倒。   柳檀云一愣,急着将何循甩开,于是用力扭了下身子,谁知何循一心要压着她好一雪前耻,两人一起用力,就抱成一团滚出了轿子。   在大街上滚了两圈,柳檀云见何循脸上涨红地依旧要跟自己分出高下,又见街上人看笑话,心想自己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跟人动手可还是头一遭,暗道自己怎就一时糊涂跟这糊涂的小儿闹上了?   因瞧见柳孟炎、柳仲寒并一众下人赶过来看,柳檀云望了眼一脸倔强的何循,扯着嗓子抢先哭号起来。   13人微言轻   柳檀云哭了起来,围上来的柳家兄弟二人瞧见何小少爷还扯着柳檀云的衣裳,都在心里想着八成是何家小少爷将柳檀云拉下来的。   柳孟炎闻到何循身上的臭味,暗道谁家的少爷不是香喷喷的,怎这个小少爷一身臭味,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不好管;因此照例是要先训斥一些柳檀云,于是开口道:“檀云,你……”   柳檀云不待柳孟炎将训斥的话说出口,猛地将嗓门又抬高一些,瞧见何循吓得一哆嗦然后松了手,心里略有些得意,随即又觉自己定是太过无聊,才会跟一黄毛小儿计较。   柳孟炎不好再说话,那边厢,早听了小顾氏的絮絮叨叨,心里也不满柳檀云跟着柳老太爷出门的柳仲寒趁机道:“云丫头衣裳脏了,还是叫人送了她回家吧。”   柳檀云暗想柳仲寒倒是会抓时机说话,又哭了两声,才见着有下人过来传柳老太爷的话。   那人道:“老太爷说天越发热了,别在路上耽误功夫,请何小少爷跟姑娘快些回轿子里去。”   因柳檀云、何循是从国公府的轿子里掉出来的,路边围了好些人看,柳孟炎也觉这般叫人看笑话不好,就依了柳老太爷的话,叫人抱了柳檀云、何循重又送回柳老太爷轿子里。   柳檀云进了轿子里,哽咽了两声,瞧见何循到了何老尚书身边张嘴就要哭,就张嘴又嚎了一嗓子。   何循吓得又一哆嗦,顾不得跟何老尚书说他硌到头了,只满眼含泪地瞅了眼柳檀云,又挤到何老尚书怀中呜呜咽咽。   柳老太爷道:“老东西,还不快叫你孙子给我们檀云赔不是。”   何老尚书听了,就笑嘻嘻地对何循道:“循小郎,快给云丫头赔不是。”   柳檀云闻言,心想何老尚书还有些分寸,于是哭得越发卖力。   何循指着柳檀云道:“是她先动的手。”随后瞧见何老尚书又叫他赔不是,就扯着何老尚书衣襟也哭号起来。   柳檀云听何循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什么“胜之不武”,暗道不愧是前户部尚书的孙子,现户部侍郎的儿子,小小年纪,竟然还能知道什么叫“胜之不武”。   何循呜咽了一会子,就靠在何老尚书怀中睡了,柳檀云也顺势住了嘴,擦了脸,就去看外头的街景。   柳老太爷道:“看你这老不羞闹出来的事,若早拉开了他们岂不好?”   何老尚书笑道:“闲来无事,权当瞧个热闹呗。”   柳檀云心想何老尚书竟是个比她更无聊的人物,闲来无事就爱看孙子跟人家打架,想着,又去听何老尚书跟柳老太爷说话。   柳老太爷叹息道:“不知何时我才能像你这般潇洒过日子。”   何老太爷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能为他们谋算到什么时候?还不如得放手时且放手,就由着他们胡闹去。”   柳老太爷道:“我若有你这般心宽就好了。”   柳檀云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事,且外头日头更大,白花花的也耀人眼,因此就不往外头看了,听着何循打着呼噜,心想还是小儿日子自在,哭累了就睡,万事无忧。   临到顾家门前,何老尚书才将何循摇醒。   何循醒了,眼睛红着,倒是忘了跟柳檀云打架的事,只拉着何老尚书问:“祖父,我的刺猬呢?”   何老尚书道:“叫云丫头扔出去了。”   何循闻言立时又瞪向柳檀云,挣扎着要叫柳檀云赔,柳檀云心想何老尚书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就道:“叫何爷用红泥裹着烤了吃了。”   何循又望向何老尚书,嚷道:“还我刺猬。”   何老尚书不急着跟何循说话,一边将何循的手推开,一边对柳老太爷道:“你这孙女当真了得,竟然知道吃刺猬要用红泥裹着。”   柳檀云一凛,暗道今日出门不利,在家里头怎么说话都没人起疑,偏今日遇上这爷孙两个就叫人心里不自在。   柳老太爷笑道:“你也不瞧瞧是谁孙女,你孙女能做太子妃,我孙女就不能聪慧过人?”说着,又摸了摸柳檀云脑袋,道:“到底是能打过循小郎的人。”   何老尚书嗤笑一声,说了句“胜之不武啊”,又掀了轿帘哄着何循道:“你的刺猬叫人在外边提着呢,你瞧,还多了个笼子。”   柳檀云心想总算知道何循那句“胜之不武”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进了顾家的门,早有一群人迎了上来,因不知轿子里竟然坐了两个老太爷,来迎的人都吓了一跳。   何老尚书也不见外,先说:“贸然登门,唐突的很啊。”   过来迎接人的顾家二老爷忙连声道:“不敢不敢,何老肯来,乃是府上的荣幸。”   何老尚书又指着柳檀云、何循道:“还请府上领了这两个小东西先去洗一洗。”   顾二老爷诧异地很,瞧了眼两个红肿着眼睛的小儿,暗道两个老太爷来赴宴,怎带了这两个小儿过来吗,忙道:“府里也有几个稚童,不若叫人将这小哥儿小姐儿,领到内院去,换洗了衣裳后,也有人作伴。”   柳老太爷尚未说话,柳仲寒先道:“如此也好,就劳烦二表嫂了。”   顾二老爷连声说不敢。   柳檀云看着自己院子里的小丫头玩就罢了,毕竟那些小丫头长大后如何,她不大清楚;但顾家的儿女如何,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因此心里难以将他们当做平常小儿看待,也耐不下心跟他们玩;更何况,她还想瞧瞧柳老太爷是怎么应付这鸿门宴的,于是叫道:“我不去,我要跟着祖父看戏。”   顾二老爷一怔,笑道:“这是云丫头吧?你表哥表姐几个才得了两只外国的哈巴狗,火红的毛,可有意思了,你也去瞧瞧呗。”   柳檀云细长的眉毛一蹙,道:“外国的狗叫抓到咱们这,那外国的老鼠谁去抓?”   何循呵呵地笑道:“傻瓜,抓老鼠的是猫。”   柳檀云道:“胡说,人家都说了是狗拿耗子!”   顾二老爷心中有鬼,因此听了柳檀云的话,不免就将那“狗拿耗子”一语往自己身上套,心里先有些不喜柳檀云,暗道难怪柳家都传柳檀云不好伺候。   柳孟炎干笑两声,道:“小女没有见识,叫表哥看笑话了。”   顾二老爷忙笑道:“她才多大,如此说话也有意思的很。”待要吩咐人领了柳檀云、何循去后院,就听柳老太爷道:“云丫头怕生,就给她换洗之后再领到我跟前。”   顾二老爷望了眼柳檀云,心想他怎没看出柳檀云怕生,因又劝了两句,道:“家里小姐妹俱都和气的很,就叫她们姐妹聚在一起岂不好?”   柳老太爷心知柳檀云在家里也不喜跟柳尚贤、柳素晨、柳绯月等人玩,就道:“她素来爱缠着我,若是离了我跟前,跟你家姑娘闹起来就不好了。”   柳仲寒因担心宴席上的事,此时也顾不得去介怀柳老太爷偏爱柳孟炎女儿一事,就道:“表哥,就依着云丫头吧,等会子她自觉无聊,就会去寻了姐妹们玩。”   顾二老爷听了,也不愿再为这琐事耽误功夫,就叫人领了柳檀云、何循去换洗。   柳檀云因带了自己的衣裳,身上本也不太脏,就洗了脸,换了衣裳就出来。   等着下人给柳檀云引路的时候,柳檀云瞧着这人不是将她往顾家园子领,而是领着去见过顾家老夫人、夫人,心想她今日来算不得正式拜访,且没有个大人领着,自己过去做什么?且过去了,定又要被软硬兼施地留下跟顾家女儿们一起玩。   因想着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可不是要白耗功夫跟顾家女人纠缠的,柳檀云就立住脚,问领路的丫头:“这是去园子的路?是去寻我祖父的路?”说着,心想跟柳老太爷出门也有不便,就是不好带着自己的丫头出门。   那丫头见柳檀云年幼,就哄着她道:“姑娘再跟奴婢走两步路,马上就瞧见柳老太爷了。若是姑娘不想走,奴婢抱着姑娘如何?”   柳檀云指着隐隐发出丝竹声响的地方道:“唱戏的在那边,祖父怎会在这边?你哄谁呢?”   引路的丫头变了脸色,跟后头的媳妇彼此看了看,就又堆笑道:“姑娘,这边老夫人、二夫人喜欢姑娘的很,都叫奴婢引着姑娘一一过去给她们请安呢。咱们先去老夫人那边,回头再去二夫人那边。”   柳檀云心想若是当真喜欢,就叫顾家女儿聚在一处等着她去请安,这么着叫她一房一房过去,算是什么喜欢,于是就不乐意了,指着那丫头道:“你立时抱了我去见祖父,不然我回头跟祖父说你欺辱我。”   那丫头忙道:“柳姑娘,话不可这般说……”   柳檀云暗道果然是人微言轻,瞧着这顾家丫头媳妇的架势,是不管自己乐不乐意,都要将自己送到顾家内院的,于是也不跟那丫头理论,张嘴就喊“救命!”喊了几声,瞧见这几个丫头媳妇着了慌,一个想捂着她的嘴又不敢,都在劝柳檀云。   待过一会子,瞧见一个打扮的十分体面的媳妇过来,那媳妇道:“柳家老太爷催着问为何柳姑娘还没收拾好,你们赶紧将人给柳老太爷送去吧。”   那引路的丫头听了,忙答应一声,待要叫身后的媳妇抱柳檀云,又见柳檀云对自己张开手,只得抱了她向后头去。   柳檀云在那丫头怀中,心里一边庆幸柳老太爷还记着她,一边暗恨自己还小,想着日后还要稳稳地留在柳老太爷身边才妥当,不然出了柳老太爷眼皮子底下,谁会将她这个毛娃娃当回事。   14奉命捣乱改错   没一会子,就进了柳家园子,瞧着园子里的亭台楼阁,柳檀云在心里给这园子估着价,心想虽说破船也有三千钉,但顾家也犯不上把那三千钉子都钉在一处。仔细想了想也没想出顾家一定要修建这园子的缘由,正想着顾家当真是有银子没处使了,就忽地想自己临死前,骆丹枫跟自己商议家事的时候捎带了一句,仿佛是外头有传言说顾家在三王之乱的时候,替三王藏了许多银子,等着三王全被正法后,顾家就将三王的银子占为己有了。因此顾家才外头声势弱了,内里照旧挥金如土。   想起这么件事,柳檀云面前的花团锦簇,就成了满目疮痍。虽则在她死前顾家也只是有些些许衰落模样,但想来那时候骆丹枫有意暗示自己跟顾家疏远,瞧着顾家应当是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等着众人停下脚步后,柳檀云就进了一处花厅,看见里头早有几个老爷坐着说笑,且还有十几个清秀小童在一旁服侍着上酒传菜。   柳檀云嘴角不由地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心想顾家这老世家旁的不说,豢养家妓娈童的家风倒是几百年也没变了味,因想着顾家五少爷曾送了个名叫相思卿的娈童给骆丹枫,柳檀云看着那些清秀小童就不自在起来,暗道这些十几岁的少年只怕也是顾家留着送人的。   待瞧见柳老太爷,柳檀云就扑过去。   柳老太爷关切道:“怎这么大会子才来?可是叫什么事耽搁了?”   柳檀云心里微微有些诧异,暗道柳老太爷疼爱她不假,可在家时也没这么将关切之情外露,不假思索地哽咽着道:“祖父,他们要把我领去卖了,不叫我见你。”   柳老太爷蹙眉微微有些抱怨地望了眼顾家三太爷,对柳檀云道:“这是你顾家外祖父。”   柳檀云作势喊了顾老太爷一声“外祖”,不见柳老太爷训斥她,暗道自己猜对了,柳老太爷方才那般关切就是为了叫自己告状呢。   旁的不说,这揣测上头人心思的本事,柳檀云还是不缺的。若是没有这个本事,她上辈子也不会那般“风光”。   这顾老太爷便是柳太夫人的嫡亲侄子。   顾老太爷原也有嫡出哥哥三个,那嫡出的哥哥们过世的早,虽三房留下足足十余个老爷,但到底孤儿寡母的势单力薄的很,比不得有柳太夫人撑腰的顾老太爷势力雄厚,于是顾老太爷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顾家家主。前头三房的老爷得顾老太爷喜欢的还好,考了功名就有顾老太爷扶持,考不了功名也能帮着料理顾府内外事务;若是不得顾老太爷喜欢,日子过得就连旁支兄弟也不如。   虽这顾家家主的名头叫出来比不得那些公侯伯爵响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是几百年的世家,便是朝中三四品大员见着顾老太爷也要客客气气。   因此,这顾老太爷就成了顾家说一不二的人物。原本按着前头三房排序,顾老太爷的大儿子该被称为十五老爷,顾老太爷不喜人这般称呼,觉得如此显得自己儿子不够尊贵,于是就将前头按着三房长幼排序的十几个堂兄弟撇开,重又叫人称呼自己儿子为顾大老爷。   因这么件事,顾家前头三房人都觉顾老太爷不把他们当做一家人,是以除了还有心依附顾老太爷几个,其他人纷纷自谋出路。   偏顾老太爷瞧见侄子们或想法子做生意,或投奔他人,就心里不自在,疑心这些长房嫡亲侄子是有意作践自己,好叫人说他这亲叔叔不仁义,说他这顾家家长不够格未照顾好子侄。于是顾老太爷动了怒,去与柳太夫人说这些子侄行商堕了顾家的门风,坏了顾家名声,得了柳太夫人支持后,就使出一些威吓手段,将满家子子侄全约束在家中,不许他们再自作主张地出外谋生。   顾老太爷这般行事,柳檀云上辈子早先还当他蠢顿,为了虚名将一家子里子侄绑在家中,等着吃坐山空;后来瞧见顾老太爷一掷千金的模样,就知道顾老太爷未必蠢顿,只是对那些子侄凉薄了一些,宁肯自家日日大摆筵席,也不肯施舍一些银钱给侄子们度日。   此时顾家老太爷听了柳檀云的话,忙笑道:“可是园子里大,叫云丫头晕了头,吓着她了?”   柳檀云道:“祖父原没说过去见顾祖母、顾舅妈,我不敢去,她们硬要拉着我去。”   柳老太爷听柳檀云告状,就道:“我原说过云丫头认生,怎还领了她过去?论理是该去,但她这么个小人,又没有人引着,过去了也失礼。若要见,改日叫她母亲领着来拜访就是了。”   顾老太爷听了,干笑两声,见着柳二太爷来了,又忙与柳二太爷寒暄。   柳檀云见顾老太爷是要将这事糊弄过去,心里倒是乐意顺水推舟,但转而又想自己如今的性子在外人看来就是会胡闹,柳老太爷领着她来定是存心要叫她胡闹的,不然柳老太爷那细致的人会想着拿了银子给她打赏下人,怎会想不到多领了婆子丫头跟着她过来伺候?况且自己在家里霸道,不能出了家门就怂了,如此前后不一,岂不是叫人疑心她的真性情?想想领头的丫头是个顾二夫人面前有些体面的人,罚了她们也算是杀鸡儆猴,免得日后顾家女人当她跟上辈子一样好拿捏。心里想起顾家先是要将自家女儿嫁到骆侯府,后头瞧着骆侯府不肯要,就又力荐了柳绯月,待柳骆两家亲事落到她柳檀云头上,就口蜜腹剑明着借她跟骆侯府亲近,暗中想方设法地离间她与骆丹枫,唯恐自己得了好。虽对骆丹枫没有多少情义,但顾家的行径也可狠的很。   先醒悟到柳老太爷领着她来的用意,后想起新仇旧恨,柳檀云于是就拉着顾老太爷的手道:“外祖,她们几个太不像话了,外祖定要好好罚她们。”   顾老太爷见柳檀云缠了上来,就笑道:“好好,等外祖闲了就去罚了她们。”说着,要将柳檀云的手拿开。   柳檀云双手抓着顾老太爷的袖子,道:“外祖立时就罚了她们,就叫她们在外头跪着,也不费外祖什么事。”   顾老太爷一愣,心想吕氏不是个和柔的人吗?怎有这么个苛刻毒辣的女儿,笑道:“云丫头,外头日头正毒……”   “外祖,外祖,有错就要罚!”   顾老太爷面色有些难看,暗道今日他家里高高兴兴地摆宴席,柳檀云就要罚了他家下人,这传出去像是什么话?   柳孟炎听了,忙过来要将柳檀云抱开,斥道:“你跟谁学的话?我怎不知家里有罚丫头在日头下跪着的规矩?”   柳檀云听柳孟炎一开口,立时又干嚎起来,哭道:“她们欺负我,先还叫我姑娘,一不听我的话,就叫我柳姑娘!原先祖父说这是外祖家,跟自己家一样,原来就是不一样!这里不是我家,我不要在这里了,我要回家……”说着,松开顾三老爷,拉着柳老太爷就要走。   柳老太爷做出为难模样,道:“表弟,你看檀云……不若改日我再来拜访吧。”   顾老太爷忙出言挽留柳老太爷,心里烦躁起来,暗道柳檀云实在蛮不讲理,又见柳老太爷一副由着柳檀云的模样,柳檀云又是不怕柳孟炎的架势,哼了一声,沉声道:“既然是她们几个怠慢了云丫头,就依了云丫头罚了她们跪着去吧。”说着,吩咐人出去传话。   柳檀云闻言,立时不哭了,就坐在柳老太爷身边,对着桌子上的点心挑三拣四,觉察到柳老太爷习惯性地在她肩膀上拍两下以表赞赏,暗道自己这算是报了旧仇,又替柳老太爷给了顾家下马威。想着,也不去瞟其他人,只去盯着骆侯爷看,瞅见骆侯爷手指不住摩挲自己的手腕,心想骆侯爷每每有棘手之事、心不在焉的时候就会摩挲自己曾受伤的手腕,这会子不过是来帮忙说几句话,算不得是棘手事,况且又有美酒佳肴,怎会心不在焉?暗道若是骆侯爷有棘手的事,就该去处置那事才对,不该焦头烂额的时候还来顾家应酬——除非这里有骆侯爷要求的人,是以他一定要来。   柳檀云正在揣测骆侯爷的心思,那边厢柳孟炎过来,对柳老太爷道:“父亲,我领了檀云见过诸位长辈吧。”   柳老太爷点了头,叫柳檀云随着柳孟炎过去。   柳檀云跟着柳孟炎走了两步,见柳孟炎回头看她,也只做不知。   柳孟炎到了骆侯爷和老靖国公面前,就叫柳檀云给两人磕头。   因没瞧见过谁家将孙女领出门,骆侯爷、老靖国公瞧着也新鲜。   骆侯爷指着柳孟炎道:“虎父无犬女,瞧这眉眼间的神气就有你的风范。”   柳孟炎笑着谦虚道:“太过顽劣了,竟比个男儿还淘气。”说着,想起死在娘胎里的儿子,心想若是那儿子出世,自己若要争这国公府就更有底气,柳老太爷也定会更喜欢那孙子,想着,垂着的手忍不住握了下拳头。   柳檀云瞧着骆侯爷,心想论骆家的地位,在场的能被骆家求到的也就只有柳老太爷、何老尚书、老靖国公,老靖国公与骆侯爷关系要好,若是骆侯爷有事要求老靖国公,就不会来了顾家,因此十有□骆侯爷是有事要求柳老太爷,于是笑着试探道:“侯爷常来我家吗?”   骆侯爷笑道:“你家祖父古怪的很,他哪里肯叫我常过去。倒是你骆太太每常过去。”又问:“你怎这样问?”   柳檀云答非所问地小声嘟嚷道:“侯爷总来外祖家,都不来我家。”   骆侯爷笑着刚要说话,忽地瞄了眼隔着两桌正满脸堆笑与何老尚书寒暄的顾老太爷、顾二老爷,又瞧了眼一直含笑盯着这边看的柳老太爷,心里忍不住嘀咕起来,暗道柳老太爷叫孙女一来顾家就给顾家下马威,难不成如今这没头没尾的话也是柳老太爷有心叫孙女说给他听,埋怨他跟顾家、跟柳仲寒太过亲近?因这么想着,又忍不住去摩挲手腕,暗道今日之事若成还好,若不成,那自己岂不是就得罪了柳老太爷?且柳檀云那话外的意思,是柳老太爷乐意跟他更亲近一些,叫他常去?这是柳老太爷破天荒地要拉拢他?与柳老太爷常来往了,岂不是也跟何家那老怪物也多了来往?   柳檀云瞧见骆侯爷不去摸自己的手腕了,暗道等会子骆侯爷是不会出声了。剩下的人若是看出方才她使性子是给顾家下马威,今日就不会随着顾家人胡闹;若是看不出来,那定是年老昏聩没用的了,便是他们极力怂恿,也没有什么用。   骆侯爷笑道:“听说如今你都跟着你祖父?我家也有个小子跟你年岁相当,有空了,我领了他去寻你们祖孙玩,可好?”   柳檀云笑着点头,心想就叫骆丹枫没事自己撒尿和泥玩去吧,谁爱搭理他谁去。   柳孟炎因站得近,方才也听到了柳檀云的话,因想这就是柳老太爷的对策,也就全装作没听见,又领着柳檀云去见过旁人。   柳檀云将花厅上的人一一见过,然后重又回了柳老太爷身边,   过一会子,何循就被领了过来。   柳檀云见何循换了一身顾家小少爷的衣裳,水绿的衣裳倒是将他有些晒黑的脸衬得唇红齿白,倘若不是他手上还提着装刺猬的笼子,倒是有两分众人传说的温文尔雅的模样。   因有两个小儿在,宴席上的老爷们显然拘束了许多,也无人敢不自重地去赞身边娈童秀丽。   何循放下刺猬笼子就闹着要看猴戏,恰顾家养着两个耍猴人,顾二老爷就叫人敲着锣鼓,牵着猴子出来耍把戏。   柳檀云瞧着原本风雅的宴席,因何循要看猴戏变得不伦不类的,望见骆侯爷等人兴致缺缺,顾家老爷面色晦暗,她心里就止不住地觉得好笑。   何循一边看着猴子耍令旗,一边吃着点心,忽地对何老尚书道:“我要吃果子。”   何老尚书道:“住嘴,没点规矩。指不定人家有没有。”   顾老太爷往常想与何家熟络奈何寻不到门路,今日何老尚书自己上门,自是惊喜万分,于是就将请了何老尚书与柳老太爷一右一左坐着,自己个在何老尚书下面陪着坐,不时与何老尚书说话,此时见何循要东西,立时开口道:“果子府上还有一些,循小郎要什么,只管叫人去拿就是。”   何循道:“我要桃子。”   顾老太爷笑道:“等会子就叫人拿来,循小郎还要什么只管说,府上都有。”   柳檀云见顾老太爷说出大话,心想是有,只是这来路不明的银子置办的东西,也亏得顾老太爷能安心吃下去。那桃子留到如今,不知要费上多少工夫。   何老尚书笑道:“这小子要的桃子只怕府上没有。”   顾老太爷昂首笑道:“难不成是王母娘娘面前的蟠桃?不然,什么东西府上都是有的。”   何老尚书道:“他要的是棉桃,才从乡下上来,叫顾老看笑话了,若是府上有,就拿了两个给他尝尝吧。”   顾老太爷一愣,心想棉桃什么时候成了果子了?今日先有蛮不讲理的柳檀云,后有不可理喻的何循,这柳老太爷、何老尚书领了两个连狗都嫌的小儿上门果然就是来寻他晦气的。自打三个哥哥过世,顾家就没人敢忤逆了他,顾老太爷心里冷笑连连,暗道这点子小把戏就想将今日的正事糊弄过去,柳老太爷、何老尚书也太小瞧了人。想着,一边捋着胡子,一边笑道:“棉桃没有,蟠桃倒是还有些。”说着,对顾二老爷吩咐道:“将人将府里的果子都拿出来给循小郎……还有云丫头吃。”   顾二老爷忙答应着吩咐下去。   柳檀云瞅了眼何循,心想何循到底技高一筹,能够无理取闹的那么天真烂漫不着痕迹,叫人想记恨都不能。   虽有鼓乐之声阵阵,但在骆侯爷、老靖国公眼中这儿戏太过无聊,且夏日炎炎,最是叫人打瞌睡的时节,没一会子,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太爷们在酒气的熏蒸下,就无聊地打起哈欠来。   顾老太爷原本准备叫众位老太爷在美貌侍从的服侍下看一出精彩的好戏,盘算着等众老太爷们听得开心、看得舒心之后,叫他们说些引退之后在家的乐趣,如今瞧着众位老太爷垂垂老矣地不住打呵欠,暗道自己准备的戏不唱出来,如何能自然地叫众位老太爷将话头引到引退一事上,若说得突兀,岂不是叫柳老太爷立时怒起来,不能将旁人的劝说听进去。于是瞧了眼顾二老爷,待顾二老爷过来后,对他附耳说了一句话。   顾二老爷点头就去了。   没一会子,忽地一只火红毛的狗窜了进来。   何循果然顾不得看猴戏,就要抓了那只狗玩。   因那只狗毛色十分罕见,是以其他的老爷们也少见多怪地扭着头看。   柳檀云瞄了一眼,见果然是十几年后家家都有的染毛狗,就不再去看,只管叫身边小童剥葡萄,吃了两颗,打量了眼那琼鼻丹口的美貌少年郎,心里一跳,忙低下头,心想难怪这些老爷子爱叫这些美貌少年伺候着,若是她一时飘飘然,忘了礼义廉耻,也乐意寻了两个美貌少年伺候着。   顾二老爷瞧见已经有八分把握将何循引出花厅,就对柳檀云笑道:“云外甥女不来看看这狗。”   “假的!”   顾二老爷一愣,亲自抓了那只狗来,听着小狗叫了两声,道:“你瞧,是真的。”   柳檀云清脆地道:“假的!”   顾二老爷见柳檀云一副不稀罕模样,心里啐了一口,心想顾家哥儿姐儿都喜欢的很,怎这柳丫头这般讨厌!   何老尚书眯着眼道:“顾贤侄拿来给我瞧瞧。”   顾二老爷忙将狗抱到何老尚书面前,笑道:“也不值个什么,就千把两银子,给孩子胡闹买的,若是循小郎喜欢的很,就送了他也不值个什么。”   何老尚书瞧了眼,笑道:“果然是假的,这是茜草茜出来的红色,当真不值个什么。”说着,又对何循道:“循小郎,你莫这般不出奇,家里有条大白狗,回头我叫人买了茜草白矾给你染出个大红狗,比这丁点大的狗崽子威风多了。”   何循听了,依旧舍不得这狗,也不怕那狗咬他,就要从顾二老爷怀中接过来。   顾二老爷听何老尚书那般说,也不敢提这狗是多少银子买来的,见旁人都要看,就叫小厮抱了给旁人看,果然,一听何老尚书说是茜出来的,那些老爷子也都捋着胡子说“顾贤侄吃了大亏了,这东西买上几两银子的茜草就能染出来。”   顾二老爷笑笑,见何循盯着那狗看,就道:“既然不值个什么,就送给循小郎吧。”   何老尚书忙道:“不可不可,若传到他大姐姐耳朵里,他大姐姐定要揪着他的耳朵打他一顿。”   因听何老尚书提到“大姐姐”,果然何循不敢再跟在后头要狗,一边盯着那狗看,一边缩到何老尚书身边。   顾二老爷笑道:“顾老都说不值个什么了,太子妃便是知道了,定也不会在意这丁点子事。”   何老尚书笑道:“顾二郎这话就差了,我那孙女最是循规蹈矩,先前她在家的时候有胆大的丫头说了句大姑娘日后要母仪天下,就叫我那孙女拿着规矩罚了一回,撵出家门。”   顾二老爷奉承道:“那丫头说也没错,太子妃日后可不是……”   “不敢这样说!”何老尚书忙摆手,道:“陛下最厌烦的就是那些不知轻重的人,陛下每常说如今天下天平,各家又养出许多只会吃祖宗余粮的废物来,早年哪家不得出几个英雄少年,如今连着几年出的状元、榜眼,哪一个不是四五十岁的寒门子弟,一把年纪了满脸褶子戴着花游街,没得寒碜死人。”   顾老太爷心知何老尚书随口胡扯定没好事,就咳嗽一声,示意顾二老爷莫顺着何老尚书的说开口。   谁知,顾二老爷一心要讨好何老尚书,没在意顾老太爷如何,就忙奉承道:“何老这般说,可是将自家的大少爷忘了,您府上的大少爷可不是十五就得了状元,这岂不是少年英雄?”   何老尚书冷笑道:“那东西也不务正业的很,瞧见我做了尚书,他爹做了侍郎,就以为他爹是接了我的班,也想着等着他爹年纪大了再接他爹的。这可不也是个废物?我先前跟陛下就说,如今专有这种子弟,做了人家儿子,就当老子的东西都该是他的,也不扪心问问自己有几斤几两。”   柳老太爷笑呵呵地问:“你这老东西胆子也忒大了,这话也敢跟陛下说?陛下才因大皇子的事伤心过。”   何老尚书叹息道:“就因与陛下感同身受,才能说开话,求陛下别给那东西留情,就狠狠地将他发配的远远的才好。”   柳老太爷笑道:“若是我也有你们家大郎那样的儿子,我也跟陛下请旨将他调出京城历练去。”   何老尚书笑道:“若你家出了这样的东西,依我看你定没那胆量跟陛下说,我们又没有世袭的爵位,那小子只是妄想一回罢了。你若是将自家的事跟陛下说了,陛下岂有不将这事往自己身上想的道理?到时候就不是历练,只怕是当真发配出去呢。”   柳老太爷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若出了不孝子,我情愿叫陛下去处置了他们。”说着,伸手摸了摸柳檀云脑袋。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顾老太爷、柳二太爷、柳仲寒面上先俱是一烫,随后心里一凛,暗道柳老太爷这是发了狠话立定主意不肯提早将爵位传给柳仲寒了。柳仲寒心生退意,瞅了眼顾老太爷、柳二太爷,却见顾老太爷抿紧嘴唇、一副不甘心模样,心想柳老太爷算是点破他的心思了,若是顾老太爷硬来,拿了先前握着的柳老太爷的把柄威胁柳老太爷,岂不是更叫柳老太爷不待见他?于是装作不知柳老太爷言外之意,赶紧起身拿了酒壶给众人斟酒,挡在顾老太爷面前,有意对顾老太爷使眼色。   15狗拿耗子   顾老太爷只觉今日事事不顺,心里憋着一口火气,暗道柳老太爷果然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是听了众人的话,乖乖将爵位传给柳仲寒,父慈子孝,大家和和睦睦,岂不是美事一桩?非要逼着他撕破脸。于是也顾不得叫人唱戏,玩先礼后兵那一手,便对骆侯爷笑道:“侯爷,风闻你早先听说一件奇事,不知是什么事?”   骆侯爷笑道:“哪有什么奇事,你们家出了一只红毛狗也稀奇的很,如今仔细一看,还不是染出来的,都是人云亦云,做不得真。”   顾老太爷见骆侯爷生了退意,就又道:“听说是跟表哥有关的?”   骆侯爷只饮酒不说话。   顾老太爷一时就如自说自话一般难堪,又见柳仲寒一个劲劝着他喝酒,心里气柳仲寒没有胆量,暗道倘若当初他就如柳仲寒一般无胆无谋,由着人将他大侄子推上家主之位,如今哪里有他的好日子过?柳老太爷的短处素来难抓,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岂可放过这时机?   “表哥,听说你一个姓厉的学生在任上一年就收了十余次税,害的民不聊生,饿殍遍野。上年虽是丰年,却也在他任上饿死了上万人。眼看着弹劾的折子并万民请愿书就要上到京里了。那姓厉的学生可是表哥的得意门生厉子期?若是,那可稀罕的很,厉子期可素来就有个廉洁的名声呢。”   顾老太爷这话说出,果然有几个年老的老爷子附和道:“柳公就一个姓厉的弟子,可不就是他了。”   又有人大惊小怪道:“这可不得了,柳公趁早检举了厉子期,不然等着弹劾他的折子到了京里,柳公也少不得被牵连其中呢。”   顾老太爷满意地附和的老爷子点头,不见骆侯爷、老靖国公开口,暗道这两个老家伙素来只会说几句不轻不重的好话,要紧的时候就用不上他们。   柳檀云听到厉子期的名字,立时竖起耳朵,心想厉子期可是个清官,爱民如子,尊师重道,比柳孟炎这欺世盗名的人强多了。柳檀云心知厉子期多半是被人陷害,这次也是有惊无险,倒是不替他担心,只一边看戏,听几个老掉牙的老爷子劝说柳老太爷跟厉子期撇清干系,一边心里盘算着若嫁到厉子期家里,厉子期敬重柳老太爷,自然不会为难她;且厉家只是清贵人家,家里银钱不多,柳孟炎再不喜欢她,按着她的身份,嫁妆也不能少了,她若进了厉家,自然就是厉家第一富人。这么盘算着,柳檀云忍不住兴奋起来,心想只要柳老太爷将她许给厉家,甭管她性子如何,厉家人都不敢慢待她……   “云丫头想到什么事这么高兴?”   柳檀云一愣,回过神来,就见何老尚书瞟了她一眼,随即觉察到自己嘴角都弯了,忙对何老尚书一笑,然后接着叫身边美貌小童给她剥葡萄。   何老尚书望了眼柳檀云身边的小子,问柳檀云:“云丫头,你要这个小子不?想要就问你外祖要,你外祖大方着呢。”   柳檀云一愣,暗道何老尚书果然是个老不羞。   果然,柳老太爷对何老尚书啐了一口,道:“老东西,她一个丫头片子要个小子回去做什么?”   何老尚书嘿嘿笑了一声。   柳檀云接了那小子手中的葡萄,心想她若是能一辈子不嫁就叫柳老太爷养着,她也乐意问顾老太爷要两个人美貌小童养着。   因何老尚书一打岔,原先劝着柳老太爷的几个老爷子哆嗦着胡子,越发抬高了腔调。   一个说:“自古就有学生犯事,先生连坐的例子。虽说人心隔肚皮,做先生的也保不住做学生的规规矩矩,但这连坐的事是躲不过去了。依我说,柳公早早引退才是上策,看在柳公不管外事的份上,陛下也会既往不咎,网开一面。”   另一个道:“说的是,我见柳公带了孙女出门,可见柳公心里也是乐意含饴弄孙的。况且柳二贤侄精明强干,想来有他当家,柳公也无后顾之忧。”   ……   柳仲寒听了这几个老人的话,紧张的握着拳头,只觉得拳头里沁出汗水来。   柳孟炎不曾料到顾老太爷、柳太夫人竟能打听到这还没传到京里的消息,忍不住害怕起来,唯恐柳老太爷为了躲避厉子期犯事的连带之罪就上书将国公府传给柳仲寒。   知子莫若父,柳老太爷瞄了眼柳仲寒、柳孟炎,自然是将两个儿子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也说不上该骂柳仲寒狼子野心,还是柳孟炎心思复杂,只在心里叹息一声,心想眼不见为净,等着他死了,随他们兄弟两人如何,只他活着,谁也别想乱动,于是坦然对众人道:“我信子期,倘若子期当真犯事,我是他老师,无论如何,我柳易都不能弃他与不顾。”   顾老太爷忙道:“表哥还该为姑妈、为侄子想一想,不该意气用事。”   柳老太爷笑道:“多谢表弟关心,只是我柳易素来堂堂正正,更不能将这事推到仲寒身上,叫他为难。”   顾老太爷忙要再说,柳老太爷就道:“表弟莫要再说了,我素来不是遇事就躲的人,再者说,仲寒如今虽不小了,但还是一事无成,倘若就此叫他袭了我的爵位,岂不是更断了他的上进之心?据我说,待他功成名就之时,我才能安心回家休养啊。”   柳老太爷不留情的话,叫柳仲寒心里嫉恨起来。   柳仲寒扭头望了眼面上平静的柳孟炎,虽在柳孟炎面上看不出他的心思,但还是直觉柳孟炎在心里瞧不上他的,暗道柳孟炎自幼就得柳老太爷亲自教导,自己却是在柳太夫人身边长大,由女人教养大的,时至今日柳老太爷也没有正经的事放手叫他做,他自然比不上柳孟炎干练。   顾老太爷也被柳老太爷的话噎住,夸了柳仲寒几句,却又寻不着确凿的证据来说柳仲寒精明强干。随他怎么劝说,柳老太爷只拿了自己不是小人的话来堵顾老太爷的嘴。   顾老太爷见柳老太爷油盐不进,心里气愤急躁不已,暗恨柳老太爷是不把一家子老小放在眼中了,暗道他劝说的话柳老太爷不听,等着京里闹起来,但看柳老太爷如何,于是也住了嘴,不说话。   那几个昏聩的老爷子还在劝,劝了两句,瞧见顾老太爷也不说话了,只得跟着住嘴,又盼着顾老太爷快些叫了戏子来唱戏助兴。   过了午时,早先逗狗玩的何循没了精神,就趴在何老尚书怀中睡了,何老尚书就要领了何循回家。   柳檀云瞧出柳老太爷也不乐意在顾家久留,于是闹着也要回去,待柳老太爷开口请辞后,又说道:“我要那只红毛狗。”   顾二老爷正装模作样的挽留柳老太爷,听柳檀云开口,心想这丫头方才不是还瞧不上那狗的吗?   柳檀云心里想着不要白不要,于是走到顾老太爷身边,扯着顾老太爷的衣襟又闹着要狗。   顾老太爷瞧见柳檀云做出不给就闹事的模样,心里厌烦极了,想着该叫柳太夫人好好敦促吕氏管教女儿,笑了笑,就对顾二老爷道:“拿给她就是。”   顾二老爷答应了,就叫人抱了狗送给柳檀云。   柳檀云费力地抱着狗,跟着柳老太爷上了轿子出了顾家园子,到了二门外,又上了自家轿子出了顾家。   到了轿子里,因知道柳老太爷要跟何老尚书说话,就抱着狗做出打瞌睡模样。果然听柳老太爷对何老尚书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想来子期这会子是遇到麻烦了。”   何老尚书道:“自古清流难存与浊世,想来子期是叫人挤兑了。”   柳老太爷叹息地为难道:“子期的脾气太过倔强,只是若叫他圆滑了,他就不是傲骨铮铮的子期了。”   何老尚书打了个哈欠,笑道:“你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看来你表弟是要将子期的事推到你身上了。”   柳老太爷不屑道:“跳梁小丑罢了,这等消息旁人尚且不知,他便先知晓,指不定此事的始作俑者也有他一个。三年前子期在京中可是铁面无私地处死了他大孙子,他大儿子也因为这事气得一命呜呼,依着他那性子,若不报复了子期,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呢。”说着,搂了一下怀中的柳檀云,瞧见轿子里那只红毛狗乖巧地闭着眼睡着,就想顾老太爷这般急切地盼着柳仲寒袭了他的官爵,定也是想着当初若是柳仲寒当家,有柳仲寒出面,他大儿子大孙子就不会死,又叹道:“虽是太平盛世,也少不了烦心事。少不得这事要替子期筹划筹划,万幸骆侯那边也有事要有求于我,如此我们两家也算是互助,两不相欠。”   何老尚书点了点头,道:“倒是不用替厉子期担心,陛下心中清明着呢,究竟哪个大公无私,陛下怎会不知?全当做看那些跳梁小丑唱戏吧,只是你也该在家修养几日,你虽不是听人三言两句就乱了心性的人,但那些胡言乱语也聒噪的很,不如不听。”说着,听着何循的呼噜声,笑道:“这小东西倒是没有烦心事。”   柳老太爷也笑了一声。   柳檀云闭着眼,当真打起瞌睡来,听着何老尚书的话,就想何循当真叫人艳羡的很,小时候有个祖父这般宠爱,大了又才华横溢,还是国舅爷……忽地,柳檀云一怔,暗道皇帝好好地活着,何循算是哪门子国舅爷?   柳檀云原先不曾想过这事,一是因事不关己,二是因众人都这么称呼,都习以为常,也不见谁说不对。如今才在宴席上听何老尚书说了那些话,就想何家谨小慎微,怎会允许旁人喊了何循国舅?暗道难不成做了几十年太子妃娘家,何家就如何老尚书说的,有些轻飘了,忘了自身轻重?   到底是不关己事,且自己死前何循都还风光着呢,是以柳檀云只在心里想了一下,睡意袭来,头一歪,就靠着柳老太爷睡着了,模糊中,听到一阵狗叫,然后那狗就安静下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柳檀云头一点,就醒了过来,见柳老太爷还抱着她,忙从柳老太爷身上下来自己在一旁坐着,瞧着只剩下他们祖孙两个,就问:“何爷、循小郎呢?”   柳老太爷道:“回家去了。”   柳檀云心想那爷孙总算走了,又要去看自己从顾家要来的“不值个什么”的红毛狗,就瞧见轿子里压根没有狗的影子,疑心那狗叫下人抱出去了,就问:“我的狗……”   柳老太爷笑道:“循小郎要走了。”   柳檀云一愣,心想自己厚着脸皮要来的东西竟然叫何循拿走了,不禁想果然柳老太爷跟何循更亲近。如此想着,就有些失落,心说柳孟炎能将个远了几路的表侄子当亲儿子疼,柳老太爷未必不会疼爱好友的孙子胜过自家孙女。   柳老太爷见她有些闷闷不乐,就道:“循小郎拿了刺猬跟你换,刺猬可是两只呢。”   柳檀云唔了一声,心里有些些微的挫败,一边想着自己到底不是柳老太爷最疼的人,一边自我劝解道:三十几岁的人了,做什么跟个毛孩子计较?做了几年小孩,又不是真的小孩,哪有就跟个毛孩子争风吃醋的,且指不定柳老太爷就是客套一下,才送了狗给顾循。   虽自我劝解着,但柳檀云这辈子将柳老太爷看做唯一靠山,又习惯了柳老太爷对除她以外的孙女不冷不热,心里还是吃起何循的醋。   柳老太爷瞅着柳檀云的脸色,因擅自将柳檀云的东西送人了,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就道:“你今日乖的很,想要什么,祖父送你?”   柳檀云闻言,立时来了精神,忙道:“我要读书,祖父教我读书。”柳太夫人知道自己在顾家闹的那一出,指不定要如何下了狠心矫正她的性子呢,如此还是早早想法子避开的好;正好何老尚书也说叫柳老太爷在家歇歇,自己就跟着柳老太爷歇在他书房里,看柳太夫人能把她怎么着。   柳老太爷笑道:“好孙女,有上进心。想来你也快启蒙了,祖父就教你识几个字吧。”   柳檀云心中一喜,就将那红毛狗抛在脑后,心想自己随着柳老太爷读书,一进了柳老太爷书房,旁人更不敢招惹她;二,柳太夫人若要滋事,也会顾忌着柳老太爷;三, 读了书,也算开了眼界,日后便是有人再疑心她说出什么不合年纪的话来,她也有话来回。   柳老太爷瞧见柳檀云眉开眼笑,暗道果然还是个孩子,虽聪明一些,但还免不了有些小性子,瞧着柳檀云讨好地给他捏着肩膀,不禁笑出声来,随即听到轿子外随从柳思明低声喊了声“太爷”,就微微掀了帘子去看,果然瞧见顾家的下人匆匆沿着大街向柳国公府后门去,心想这定是顾老太爷来跟柳太夫人商议着如何对付他呢,对着外面的柳思明点了头,然后放下帘子。   柳思明明了了柳老太爷的意思,盘算着等会子如何从那人口中套出话来。   16明哲保身   回到柳府,穆嬷嬷等人早过来接柳檀云。   柳檀云心知柳老太爷有正事,就一脸嫌弃地叫人提了刺猬,然后回了自己院子。   柳老太爷叫柳仲寒回去后,就留下柳孟炎说话。   进了书房里,柳孟炎忙道:“父亲可是担心厉子期的事?这事实在突然,先前也不曾听到一点风声。”   柳老太爷点了头,在书案后坐下,闭着眼睛想了想,道:“你去替子期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柳孟炎答应了,却有些犹豫地道:“但看表叔说的那般斩钉截铁,想来今次的事定不能善了。父亲不若先检举了厉子期,待抽身之后,再替厉子期筹谋。”   柳老太爷眼皮子一跳,深深地望了眼柳孟炎,冷笑道:“你若再说这话,便莫要再跟人说你是我柳易的儿子!”   柳孟炎闻言忙跪下道:“儿子是替父亲着想。”   柳老太爷冷笑道:“若这般,就更不该说出这话,叫我成了无信无义之人,就是为我着想?一点子风吹草动就想弃甲丢兵,我也纳闷你这官究竟是怎么当的?”   柳孟炎忙道:“儿子一时失言,儿子自知父亲与厉子期师徒情深,父亲断然不会舍弃了厉子期。”   柳老太爷点了头,叫柳孟炎起身,然后道:“你出去吧。”   柳孟炎听柳老太爷声音淡淡的,忙又道:“儿子去查查早先跟厉子期有过节之人近日有何动作,想来要害厉子期的也就那些人了。”   柳老太爷道:“厉子期有事,我也脱不了干系,你若要帮就尽全力去帮,若是还瞻前顾后怕得罪了谁,你就不若袖手旁观的好。”   柳孟炎道:“儿子并不怕得罪谁。”说完,见柳老太爷不愿搭理他,想着柳老太爷对欧氏心怀愧疚,那对欧家子侄也该是怜惜的,又开口道:“明日儿子要将欧家表侄子接回家,父亲明日可要见他一见?”   柳老太爷可有可无地点头,又疲惫地按着眉心,挥手叫柳孟炎出去。   柳孟炎退了出去,就向后头去,半路遇上柳仲寒。   柳仲寒问:“大哥,父亲可是与你商议厉子期之事?”   柳孟炎笑道:“我原当父亲没将表叔的话听进去呢,不想……也罢,万事由着父亲做主就是。”说着,又皱眉道:“檀云今日很是不懂事,我且回去教训教训她。”说着,就大步流星地向后头去。   柳仲寒听了柳孟炎含糊不清的话心里欢喜起来,心想柳老太爷定是将顾老太爷的话听进去了,这般柳老太爷不是愿意跟厉子期撇清干系、愿意将国公府传给自己?虽说后头一样还不一定,但前头一样是肯定的,想着先前随自己怎么替顾老太爷请求都不不肯卖他一丝人情的厉子期,柳仲寒就忍不住咬牙切齿,忙慌向柳老太爷书房里去。   待柳仲寒进了柳老太爷书房,果然如柳孟炎所料又将厉子期如何可恶,柳老太爷为了厉子期任上百姓、为了国公府的颜面都该明哲保身地检举厉子期的话说了一通。   柳老太爷冷笑两声,只觉得柳仲寒比柳孟炎更加可恶,冷呵一声,将柳仲寒撵出书房。   柳仲寒出了柳老太爷书房,自觉上了柳孟炎的当,暗道柳孟炎是存心将话说的模棱两可,于是大步向柳太夫人院子里去将今日之事汇报给柳太夫人听。   却在门外就听说柳孟炎也在,柳仲寒进去,就听柳孟炎对柳太夫人道:“表哥家的园子果然好的很,一山一水浑然天成,便是靖国公家园子也比不上。听说睿郡王家也要修了园子,只是看着他家后面的地又是骆侯爷家的,想来骆侯爷是不肯割让了。”   柳太夫人听柳孟炎提起睿郡王家,心里就有些讪讪的,又觉柳孟炎说得心无城府,必然不是存心说了叫她难堪,因此就在心里嘀咕起建园子的事。   柳孟炎瞧见柳太夫人若有所思的神色,就想柳太夫人嫁不成睿郡王,心里不甘,就存了跟郡王府攀比的心思,他查看了早年的事,查出柳府很多事,都是柳太夫人比照睿郡王府办的,此番知道睿郡王府也要建园子,想来柳太夫人不愿输给睿郡王府,定也要建了园子。   柳仲寒无心听柳孟炎说这些奉承顾家的话,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哥,方才你说父亲将表叔的话听进去了……”   柳孟炎道:“可是父亲与二弟说了什么?那可要恭喜二弟了。”说着,又对柳仲寒一拱手,做出欢喜模样。   柳仲寒一噎,不及答话,就见柳太夫人问:“你父亲与你说了什么?”   柳仲寒没脸将柳老太爷训斥他不长进的话说给柳太夫人听,就勉强笑道:“父亲说叫我好好历练历练,过两年,自有用到我的地方。”说着,故作得意地瞧了眼柳孟炎。   柳太夫人哪里会看不出柳仲寒那强颜欢笑模样,心里哼了一声,先笑着对柳孟炎道:“老大先回去吧。”   柳孟炎笑着答应,退了出去。   待柳孟炎出去,柳太夫人就冷下脸来。   柳仲寒忙道:“祖母,你不知大哥他是何等小人,亏祖母还说他这人识时务。果然与他女儿一样,祖母不知,那云丫头在家里胡闹惯了,去了顾家,也还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模样……”   柳太夫人斜睨向柳仲寒,心想柳仲寒定是又吃了柳孟炎的暗亏,冷笑道:“商议了许久的事就这般落了空,你还有心思计较这些小事?果然是成不了大事的,但凡我还有一个孙子,我也不把你当做宝贝,难怪你父亲也瞧不上你。”   柳仲寒忙住了嘴,想着柳太夫人到底没将柳孟炎当孙子,心里就平衡了许多。   柳太夫人瞧着柳仲寒的模样,忍不住咬牙,暗道柳孟炎拿了小事折腾柳仲寒就罢了,只要大事上柳孟炎识时务就好,况且柳孟炎如今官做得不错,叫他成了柳仲寒的臂膀也好,瞧见楚嬷嬷领了顾家下人进来,就叫柳仲寒一旁坐着,等着听那下人说话。   顾家的下人进来,给柳太夫人、柳仲寒磕了头,瞧见柳太夫人点头,心知门户已经被柳太夫人的人看好,就道:“老太爷说这次厉子期是跑不掉了,过两日,老太爷就叫人造谣说是国公爷指使厉子期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的。”   柳仲寒闻言有些焦急,忙道:“表叔怎会将祸水往我父亲身上引?”   柳太夫人挥手示意柳仲寒稍安勿躁,心想人言可畏,到时候众口铄金,少不得柳老太爷要抢着旁人弹劾前先检举了厉子期,然后请罪请旨将国公府转给柳仲寒,点头道:“跟你家老太爷说我知道了。叫他仔细一些,不可当真连累了我家老太爷。”   那顾家下人忙答应着。   柳太夫人挥手叫楚嬷嬷打赏了顾家下人,又叫人领了他出去。   “祖母,若有个万一,岂不是惹火烧身?”柳仲寒不意顾老太爷胆子这般大,忍不住又有些退缩。   柳太夫人冷笑道:“无毒不丈夫。”说完,又叫柳仲寒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听说骆侯爷、老靖国公没有作声,忍不住蹙起眉头,暗道这两家素来与她交好,不该如此,便对楚嬷嬷道:“你明儿个、后儿个,去骆侯府、靖国公府去给两家的太夫人、老夫人的请安,替我给她们问声好。”   楚嬷嬷忙答应了,又问:“可要叫大夫人好好管教二姑娘?”   柳太夫人道:“去与大夫人说一声就好,如今正有正事,这芝麻绿豆大的事,不必计较。”说着,瞧着柳仲寒也有些不耐烦,就叫柳仲寒回去歇着。待柳仲寒走后,柳太夫人将厉子期的事想了一回,又忍不住想起建园子的事,暗道她就不信自己嫁不得睿郡王,这日子过得也比不得她。因这么想着,就盘算着等着厉子期的事过去,柳仲寒袭了国公府后,就将园子修建起来。   等会子楚嬷嬷来跟柳太夫人说明日欧家小少爷就来柳家,柳太夫人听了,就道:“当初他怨我逼着他远着欧家,如今欧家可不就只剩下一个小子了?”   楚嬷嬷笑道:“太夫人说的是,若是当初沾上欧家的霉运,如今哪里有这么威风的国公府?据奴婢看,老太爷虽不说,心里也明白正经的事,还该听太夫人的。”   柳太夫人被楚嬷嬷吹捧了两句,心想柳老太爷若是能明白自己的用心良苦才好的。   第二日,柳太夫人吃了早饭,听说戚氏、吕氏、小顾氏、柳尚贤、柳素晨、柳檀云、柳绯月来给她请安,就叫几人进来。   瞧着柳檀云给她问好,柳太夫人心想柳檀云看样子也乖巧的很,怎撒起泼来就那样招人厌,先问柳尚贤、柳素晨:“如今都跟先生学什么了?”   柳尚贤道:“回祖母,才刚学了女则。”   柳太夫人笑道:“太急躁了些,该正经的将字练好,练字才是真正的修身养性,比读那些论语等等不知好上多少。”说着,就对小顾氏道:“叫先生教慢一些,咱们家不是那等只看进度的肤浅人家,不用教的那样急。”   小顾氏忙答应了,吕氏瞧着柳太夫人越过自己叫小顾氏去跟家里学堂的先生说话,心里略有些不自在,转而又想不过是个学堂罢了,旁的地方小顾氏可是插不上手。   柳太夫人又问柳绯月:“你识几个字了?”   柳绯月答道:“太太,我认识百来个字了。”   柳太夫人笑着点头,随即对吕氏道:“你该抽些功夫教檀云识字了,虽说家里先生也要教,但早些叫她摸了纸笔,等会子上学的时候也不至于闹出笑话,也叫她有了事做,省得她没事乱跑,叫人看了笑话。”   吕氏也听柳孟炎说了两句柳檀云在顾家的事,心知柳太夫人不喜柳檀云不知天高地厚地去顾家闹事,忙道:“孙媳原本也想着这事,只是檀云每每坐不住,是以只能作罢。”   柳檀云心想吕氏这空口说白话的本事还是有些的,笑道:“不劳太太、母亲费心,祖父昨儿个答应教我读书,等会子祖父回来,我就去寻她。”   柳太夫人眼皮子一跳,斥道:“胡闹,你祖父是有正经事的人,哪里有功夫教你读书?”   柳檀云听柳太夫人呵斥一声,却不回话,心想这会子没人襄助,哭闹也不顶用,讲道理更是没人听。   柳太夫人对吕氏道:“看好了檀云,好好教导她,莫叫她打扰了你父亲。”   吕氏惶恐地答应着。   柳太夫人只留下戚氏、小顾氏,便叫旁人先退下,等着只有戚氏、小顾氏,就道:“瞧见没有?老太爷就要将那丫头宠上天了,二老爷还不曾得老太爷教导过读书,她倒好,一个丫头片子后来居上了。”   戚氏心里倒不是十分不甘,毕竟不过是个女孩儿,碍不着什么事,只说道:“瞧着老大房里的花氏似乎是有喜了。”   柳太夫人一怔,催着小顾氏赶紧给柳绯月换上小少爷的装扮,就叫戚氏细细将花氏的事说一说。   戚氏笑道:“到底如何儿媳也不甚清楚,只听说花氏有意无意地用手撑着腰,还要酸酸的果子吃。”   柳太夫人问:“老大媳妇可知道?”   戚氏道:“快到中秋了,如今老大媳妇正忙着清点各处米粮库房,置办给各家的节礼,想来她是不知了。”   柳太夫人笑道:“既然她不知道,咱们就也不知。”   戚氏含笑点头,小顾氏听柳太夫人这般说,心里略有些着急,暗道千万不能叫吕氏房里抢先生出儿子来。   17内外亲疏   柳太夫人说了她也不知,就当真装作不知此事,只暗中叫楚嬷嬷将这事说给青鸾、鸣凤听了。   青鸾、鸣凤两人得知后,虽暂时不好做什么,但面上难免露出嫉妒之色,同在吕氏身边伺候的时候,也要三不五时地瞄一眼花姨娘。   吕氏清点完库房,叫人空出库房准备装今年中秋各处庄头送来的节礼后,想起柳太夫人的吩咐,想着赶在去柳太夫人那边伺候午饭之前先做个样子教导柳檀云一回,就叫人请了柳檀云过来。   柳檀云过来后,打量着吕氏一脸疲态,又瞧着如今将近午时,没一会子吕氏就要去伺候柳太夫人吃饭,也知道吕氏这是有意做样子给柳太夫人看,心想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柳氏要做样子给人看,她也要做个跟吕氏读书的样子,这般日后她识文断字,也不怕人大惊小怪。   因此,吕氏与柳檀云母女两个就坐在炕上,吕氏在纸上写了个木字,起了个影格,就叫柳檀云自己照着描画。   吕氏道:“等下我多写几个字,还请穆嬷嬷看着檀云回去仿着写了。”   穆嬷嬷笑道:“小的不识字,若是叫姑娘写错了横竖,乱了笔画,那岂不是罪过?”   吕氏瞧了眼对着自己的字描摹的柳檀云,笑道:“不碍的,她此时不过是胡乱画画,过了年,自有正经的先生教她。”说着,因又有人来回事,就先起身出去了。   柳檀云瞧着穆嬷嬷盯着花姨娘看,刚要问穆嬷嬷看花姨娘做什么,忽地想欧华庭要来了,欧华庭的媳妇、她的庶妹可不也要跟着出来了。想着是跟自己不相干的事,就丢开不问,接着写字。   过了一盏茶功夫,画扇过来道:“夫人说姑娘写完了就先回去吧,夫人去太夫人那边伺候了。”   柳檀云闻言就出了吕氏的房门,随着穆嬷嬷向外走,回了自己屋子里吃饭,饭后消了食,就躺在床上睡了,盘算着睡醒了欧华庭就该来了,先见了欧华庭,再去见柳老太爷。   不一时,隐约听到帐子外有声音,细细去听,却是穆嬷嬷跟画扇在说话。   柳檀云一边想着穆嬷嬷何时跟画扇好上了,一边听两人说话,只听画扇道:“当真?我不懂这事,是以看不出来。”   穆嬷嬷道:“旁的就罢了,这有没有身子,我可是一眼就能瞧出来,有身子的人走路跟旁人都是不一样的。”   画扇道:“夫人还不知道呢,谁知道这么大的事花姨娘能瞒着。”说着,忽地又道:“难怪鸣凤跟花姨娘说话的时候有些阴阳怪气,想来她们常在一处做事,青鸾早知道了这事。”说着,就要去跟吕氏说此事。   穆嬷嬷忙道:“依我说,你就跟夫人说叫夫人悄悄地告诉老爷这事,旁的人能瞒住就瞒住,也免得张扬开,又着了人眼。”   画扇想了想,笑道:“也该如此,原先大夫人、二夫人一同有孕就被人凡事比着看,如今二房听说也有个姑娘有喜了,可巧又撞在一处,可不着人眼吗?”说着话,谢过了穆嬷嬷,就去跟吕氏说。   柳檀云在床上睡着,心想穆嬷嬷这法子好,吕氏对柳孟炎说了,就表明自己并未失职,若花姨娘有什么不好也赖不到吕氏头上;再则,鸣凤、青鸾知道了,上头的太夫人必定也的知道,如此叫鸣凤咋咋呼呼地欺负了花姨娘,柳孟炎也有个正经的道理将鸣凤撵出去。只是吕氏那边怕是不肯将花姨娘有孕的事说给柳孟炎听,不然上辈子也不会有传言说因为花姨娘,柳孟炎与吕氏足足有几年不说话,平常商议事情都由丫头传话。   果然,那边厢画扇跟吕氏说了,吕氏嘴上叫画扇去谢穆嬷嬷,心里却想花氏素来得柳孟炎欢心,倘若叫她生下儿子,那这房里哪里还有她的立足之地;且与其叫花氏生下儿子,不若叫闫氏、耿氏去生,柳孟炎这三房小妾里,就数闫氏、耿氏最听话;况且如今自己正是忙碌的时候,有正经的道理不管事,一个不察,叫鸣凤替她除去花氏这眼中钉才是最好。   过了午时,吕氏听说柳孟炎将欧华庭接进府了,就叫人喊了柳檀云过来见欧华庭。   柳檀云不乐意去吕氏房里等着欧华庭,便在自己院子里耗着功夫喂鹦鹉,听着一只白毛鹦鹉被小一教着阴阳怪气地笑,就道:“好只古灵精怪的鹦鹉,就给你起名叫怪怪。”   穆嬷嬷道:“哪有这样起名字的,小一几个名字就够怪了,这只鸟还要叫这么个怪名字。”   那只的鹦鹉当真成了精了,听柳檀云喊它怪怪,就自己个怪怪、怪怪地喊个不停。   小一来说:“老太爷回来了。”   柳檀云问:“父亲与欧少爷还没回来?”   小一笑道:“如今在太夫人那边妮,姑娘怎不喊欧少爷表哥?”   柳檀云道:“客气一些好。”将来反客为主的还不知是哪位,还是先点明了姓氏、身份的好,说着,又道:“跟母亲说我去祖父那边等着去。”   小一想着总归欧华庭也要去柳老太爷那边,就依了柳檀云。   柳檀云有意叫穆嬷嬷留下,借口穆嬷嬷过去不方便,只领了小五、小六两个六七岁的小丫头过去。   待柳檀云进了柳老太爷书房,就瞧见柳老太爷皱着眉头坐在书案后,柳檀云心想虽是有惊无险,到底厉子期的事还是叫柳老太爷为难了。于是也不吭声,就蹭到柳老太爷身边。   柳老太爷瞧着柳檀云就笑了,问:“你来寻祖父读书?”   柳檀云点了头,瞧着柳老太爷面前的纸张上写着一个“慈”字,心想柳老太爷这是感伤自己一颗慈父之心,还是遗憾柳太夫人不慈,指着下面的“心”字道:“心。”   柳老太爷一怔,随即笑道:“云丫头怎认得这字?”   柳檀云笑道:“太太门口上写着呢。”   柳老太爷想想也是这么回事,想起柳思明从顾家下人那边讨来的消息,又气柳太夫人内外不分,竟由着顾老太爷做主将祸水往自家引,想着,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暗想若不是顾家的下人有意想从他这边讹钱,故意露出行藏叫柳思明瞧见,他是万万想不到柳太夫人竟会纵着顾老太爷做出这事,忽地又问:“云丫头,你昨个儿怎么想起叫骆侯爷常来咱们家?今儿个见面,骆侯爷就问了我这事。”   柳檀云笑道:“祖父跟何爷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柳老太爷一愣,仿佛记得在轿子里自己跟何老尚书说话的时候有提过拉拢骆侯爷一事,笑道:“不愧是我孙女,比何家那循小郎聪明多了。”   柳檀云一笑,听柳思明说柳孟炎领着欧华庭来了,也只作不知道这事,自顾自地得意洋洋道:“我最会听话了,我晌午还听画扇说母亲知道花姨娘有弟弟了,要悄悄地照顾花姨娘呢。”   柳老太爷并领着欧华庭过来的柳孟炎闻言俱是一愣。   柳孟炎忙喜不自禁地问:“当真?”问完又怕是柳檀云听人说了两句就四处拿来胡说的。   柳檀云道:“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说过谎?对吧,祖父?”说着,瞄了眼柳孟炎身边的欧华庭,瞧见欧华庭跟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暗道欧家如今究竟衰落到什么地步,比起顾家,柳家建造的也不算恢弘华丽,算起来只比传说中的欧家好上一成,怎就将欧华庭吓成这样;又想吕氏不乐意说,她却非说不可,不管她跟吕氏关系如何,吕氏好了,她也能跟着好,若吕氏倒霉了,等着欺负她的人更多。   柳孟炎心里越加欢喜,微微有些抱怨吕氏不早些告诉他。   柳老太爷嘱咐道:“虽是喜事,但此事不宜声张。云丫头的母亲做的对。”说着,又叮嘱柳檀云:“女子不可长舌,这事不许再跟旁人说。”   柳檀云答应了,立在柳老太爷身边,又去打量欧华庭。   柳孟炎对欧华庭道:“这是你……”说着,却又顿住,因欧氏身份尴尬,倒不好叫欧华庭顺着欧氏与柳老太爷的关系称呼柳老太爷。   柳老太爷笑道:“跟着云丫头一同叫祖父吧。”   欧华庭望了眼柳孟炎,见柳孟炎点头,就对柳老太爷喊了声祖父,然后给柳老太爷磕了头。   柳老太爷笑道:“是个听话的孩子。”说完,叫柳思明拿了一副文房四宝并启蒙书籍给欧华庭,待柳檀云见过欧华庭,就叫柳孟炎领着欧华庭出去。   柳孟炎本以为柳老太爷会看在欧氏面上待欧华庭亲切一些,此时见柳老太爷只是客套,心里略有些失望,又见柳檀云也在,就道:“檀云回去寻你母亲去,不可打搅祖父。”   柳檀云道:“祖父答应教我读书的。”   柳老太爷笑道:“君子一诺,既是我答应了她,就叫她留下就是。”   柳孟炎闻言,并未因柳檀云得柳老太爷喜爱与有荣焉,反倒迫不及待地想请了大夫给花姨娘瞧瞧,看看花姨娘肚子里那个是男是女,心想若是个男儿这般得宠那该多好。如此想着,就急急地领着欧华庭回吕氏院子里。   等着柳孟炎走了,柳檀云情不自禁地舒了口气,瞧见柳老太爷看她,就干笑两声。   柳老太爷道:“可怜见的,就怕你父亲怕成这样?”   柳檀云笑笑,倒不是怕柳孟炎,只是跟他在一处就不自在,况且还有欧华庭在。那欧华庭她见着了,若不欺负欺负他,她心里就难受;若欺负了,又如一个大人欺负小孩一般,也不自在的很。如此不若叫柳孟炎、欧华庭两个都远着她。   柳老太爷随手拿了本书,恰是本《谷梁春秋》,就对着那书念了一句“桓弟弑兄,臣弑君,天子不能定,诸侯不能救,百姓不能去。”,叫柳檀云跟着念了两回,就问:“可会读了?”   柳檀云讪笑两声,心想自己到底是该会读还是不会?   柳老太爷瞧着她笑,就道:“到底难了一些。”说着,在纸上写了两句三字经,拿了柳檀云的手去临摹。   不一时,柳思明进来道:“骆侯爷送了帖子过来,后日要来府上拜访老太爷。”   柳老太爷点了头,待柳思明退下后,就问柳檀云:“若是云丫头养的鸟啄了云丫头,云丫头要怎么办?”   柳檀云头也不抬地道:“放了,看它是被猫吃了,还是活活饿死。”   柳老太爷想了想,笑道:“说的是,放了,就看他有没有本事自己在外头挣口饭吃。”说着,心想他虽不能叫柳太夫人饿死,但也得叫旁人知道柳太夫人如今吃的到底是谁家的饭,免得那些再靠着柳太夫人吃饭的东西忘了自己的主子是哪个;还有顾老太爷,如今的顾家可不是当初的顾家,如今顾家也有许多事要依仗他,既然顾家不念旧情,贪心不足地想拿捏住整个国公府,他自然不会含含糊糊地顾惜他们。   想着,柳老太爷瞧着自己放了手,柳檀云照旧会描着写字,又见她写的弯弯扭扭,就遗憾道:“手上若是再多些力气才好。”   柳檀云低头不语,心想若是力气足了,将字写得漂亮了,柳老太爷岂不是要将她当做妖精。   柳老太爷叫人搬了椅子令柳檀云在他身边站在椅子上正着身子写字,然后唤了柳思明、杨从容过来,待两人进来,就道:“在外头将顾老太爷要逼着我将国公府传给二老爷的消息传出去,就说顾家插手柳府家事,如今我与顾家老太爷反目成仇了。”   柳思明瞧了眼柳檀云,见柳檀云一副专心致志写字的模样,就道:“不知该怎么传?还请老太爷示下。”   柳老太爷道:“怎么歹毒怎么传,不管是顾老太爷挑唆太夫人拿着忠孝逼我,还是如何,你们添油加醋地办吧——不必顾念太夫人。”   柳思明答应着。   杨从容笑道:“老太爷不必如此决绝,早先顾家大少爷犯下的事,厉大人虽惩处了顾大少爷,但那事本就与顾家二老爷也有牵扯,不若叫人翻旧案,拿了这事说话,再将厉大人刚正不阿的名声提起。十有□,这案子要落在咱们大老爷手上,到时候老太爷不许大老爷徇私,岂不是叫人明白咱们府上跟顾家除了亲戚关系,旁的并没有太多牵扯;也叫京里的百姓多说说厉大人的好话,免得听了些风言风语,那些百姓就跟着人云亦云,做出些可笑的义愤填膺之举——若是有心,也可叫人知道厉大人会有今日的骂名,乃是因得罪了顾家。”   柳檀云怔住,偷偷瞧了眼杨从容,瞧着杨从容五短身材,暗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难怪柳仲寒袭了国公府,头一件事就是要将杨从容、柳思明撵出去。   柳思明道:“想来顾家出事,太夫人又会替顾老太爷拿了老太爷的名头递了帖子给旁人府上,又或者催逼着大老爷了结了此事,老太爷还要思量一番,该如何处置。”   柳老太爷思量一番,道:“如此看来,还该决绝一些,虽日后亲戚往来尴尬一些,但不能输在一个理字上。便要尴尬,也该是顾家对不起我柳易。若我与顾家反目,随太夫人拿了名头的做什么,我总不认,且太夫人那边的人凭是谁,只要搜了她身上有写着我名号的帖子,就将那人绑了,拿来杀一儆百。”   柳思明、杨从容答应着,就出去办。   柳檀云心不在焉地写着字,暗道原来柳老太爷下手这般狠,难怪柳太夫人急赶着要柳仲寒当家,这柳老太爷虽是儿子,但不是个能由着柳太夫人拿捏的性子,柳太夫人自然乐意那对她百依百顺的孙子当家。   “云丫头,在这听的话别说出去。”   “哎。”柳檀云答应着,又将自己写的“人之初,心本善”读了一遍。   柳老太爷瞧见了,就笑道:“果然有慧根。”   18互惠互利改错   原先柳檀云还怕扰到柳老太爷,叫柳老太爷不耐烦,后头瞧着柳老太爷不仅没有不耐烦,反倒将柳季春、柳叔秋两个也叫到书房里考校,就安心了许多。   过了一日,柳檀云听说柳老太爷告病在家休养,自是乐得如此,若不是想着今日骆侯爷要来,定要一早过去寻柳老太爷。   却说柳檀云正瞧着廊下两个小丫头翻线玩,柳孟炎就领着欧华庭过来了。   只听柳孟炎问道:“可是这只鹦鹉?”   欧华庭怯怯地点头。   柳孟炎负着手对耿妈妈道:“将那只白色鹦鹉笼子摘了,送到表少爷房前。”   耿妈妈不敢动,只去看柳檀云。   柳檀云瞧见柳孟炎说的是怪怪,暗想自己躲着他们,他们反倒自己来她门上找麻烦了,就道:“这是祖父送我的,谁都不许碰。”   柳孟炎一怔,自觉柳檀云叫他在欧华庭面前失了颜面,就沉声道:“云丫头听话,你表哥才来,他喜欢,你就送了他就是。”   柳檀云心里憋着一口气,心想一只鹦鹉送了也无妨,但不能纵了柳孟炎,叫他当自己好欺负,就道:“父亲买了送给表哥就是,不然,我跟祖父说,叫祖父给表哥买。”   柳孟炎瞅着柳檀云廊下挂着十余只鹦鹉,只觉得那些鹦鹉叽叽喳喳聒噪个没完,就道:“你要这样多做什么?贪心不足,这样的性子日后如何得了?”   柳檀云心中冷笑,心想柳孟炎有本事就往正道上教他,别说这么一句场面话,说道:“这本是我的鹦鹉,我要又有哪里不对?怎就是贪心不足?可是我抢了表哥的东西?”   柳孟炎不耐烦地对耿妈妈道:“你摘下来就是。”   说话时,竟是不愿意理会柳檀云。   柳檀云见耿妈妈看她,就道:“不许摘!父亲若要自己买去。”随即又瞧着因他们父女吵架被吓得脸色苍白的欧华庭,想训斥他两句,又觉没有意思,只对着柳孟炎道:“就会拿了我的东西做人情!”   柳孟炎本是因花姨娘有孕心情大好,瞧着欧华庭失落模样,问得欧华庭看上柳檀云的一只鹦鹉,因此就陪着欧华庭过来要,此时听柳檀云这般说,就道:“小兔崽子,你当你吃的穿的是谁的?竟然敢说这话?可是忘了你老子是谁?”   柳檀云扑哧笑了一声,重复道:“小兔崽子。”   柳孟炎瞧着自己将自己也骂了,一时讪讪的,又觉连自家女儿也吵不过,实在说不过去,就大步走上门廊,待要自己去摘,忽听柳檀云道:“还请父亲过来说话。”   柳檀云说着,瞟了眼欧华庭,瞧见欧华庭已经要落泪了,暗道这来抢人家东西的人一哭可就有理了,到时候旁人指不定说自己怎么欺负了他呢。   柳孟炎一愣,却见柳檀云心平气和满脸笑容的,心里略有些怪异,心觉若是自己过去了,岂不像是自己受了柳檀云摆布;若不过去,却又显得自己气量尚且不及一小儿。于是犹豫了一下,就随着柳檀云进了屋子里。   柳檀云瞧见欧华庭也要进来,就道:“还请欧少爷在外头等一会子。”说着,引了柳孟炎进了屋子,心里对柳孟炎答应跟自己进屋子还要迟疑一番颇有些不屑。   柳孟炎随着柳檀云进屋子,因没有旁人在,不必刻意收敛脸上的戾气,就冷着脸在椅子上坐下,哼了一声,说道:“区区一只鹦鹉,也叫为父与你斗嘴半日,传出去,为父哪里还有脸见人?”   柳檀云拿了桌上的茶壶倒了茶水给柳孟炎。   柳孟炎瞧见柳檀云两只小小的手捧着茶碗送给他,不禁一愣,心里恍然一动。   “别多想,这是客套。”   柳孟炎手一紧,待要将茶碗摔了,又强令自己压制住怒气,吸了口气,道:“今日说什么我都要将鹦鹉送给华庭。”又想方才那话也是做女儿能说的——还是个四岁的丫头说的。   柳檀云笑道:“他看上我的鹦鹉,想要就拿走。若是以后再看上别的什么,难不成我也要给?”   柳孟炎道:“莫胡说,华庭懂事的很,哪里会要你的东西。”   “那父亲是说他如今不想要那鹦鹉?”   柳孟炎冷笑道:“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连我也说不过你。”说着,忽地想到前两日柳檀云一直在柳老太爷书房里,于是缓和了语气,问:“你在你祖父书房里,可曾听你祖父与旁人说了什么?”   柳檀云笑道:“父亲,咱们如今还说那鹦鹉吧。父亲大呼小叫的来闹,若是不给,就有损父亲颜面;若给,就叫人小瞧了我。”   柳孟炎嘲笑道:“你这么丁点大的人,竟然怕人小瞧,岂不知……”嘲笑了一回,见柳檀云脸上无喜无怒,对他的嘲讽不为所动,越发显得自己无理取闹没有风度,就问:“你想怎么着?”   柳檀云笑道:“叫我去父亲书房里,我看上了什么,就拿走,这般父亲的颜面有,我的脸面也没丢。”   柳孟炎皱眉道:“果然是得寸进尺了,你进得你祖父的书房,就当我的书房也能进了?”   柳檀云笑道:“若不然,父亲就从我手上强抢了吧,看祖父知道了骂谁,看旁人听说了谁没脸。”   柳孟炎握拳,心想自己在外头也没遇上这么难缠的主,半响心想谅柳檀云也不敢多拿什么,只怕她进了自己书房,拿了个金器瓷器就够了,于是就点头答应了。   柳檀云笑道:“我去叫人给父亲摘鹦鹉。”说着,就向外去。   柳孟炎见柳檀云出去了,往身边小几上的茶碗了看了一眼,心想难怪柳老太爷这般宠爱柳檀云,看着胡闹,却到底也想着顾全自己颜面。又想常叫柳檀云去柳老太爷那边,也能从柳檀云那边知道柳老太爷的事……想了一回,听见门外柳檀云喊他,就向外走,到了门边,瞧见欧华庭自己提着鹦鹉,想对柳檀云笑笑,却又笑得不自在,就淡淡地道:“檀云这般才懂事。”   柳檀云笑道:“父亲说的对,欧少爷是客,哪能不让着他三分。”   柳孟炎也听出柳檀云意有所指,因想着今日骆侯爷要来见柳老太爷,就急忙送了欧华庭回吕氏那边,然后向前院去。   待到了前院,听说柳檀云已经在他书房了,柳孟炎心想怎这丫头这么急赶着来拿东西?竟似他才离了她院子,她就急赶着过来一般。想着,先去见过柳老太爷,待与柳老太爷出门来迎接骆侯爷,就瞧见自己的小厮柳灵慌慌张张地过来。   柳灵过来给柳老太爷、柳孟炎问了好,然后请示道:“老爷,姑娘说你叫她去你书房里随便挑东西,说是都送了她,不知此事可属实?”   柳孟炎见柳老太爷看他,就道:“自然属实。”又笑着将柳檀云要东西换鹦鹉的事说了,最后摇头笑道:“这丫头可了不得了,这么小,就会来讹他爹的东西了。”   柳老太爷瞧着柳孟炎故作与柳檀云亲近模样,嗤笑一声,心说竟连父子父女之间都要耍心机。   等着柳檀云从隔壁柳孟炎书房出来,柳老太爷就问柳檀云问:“你父亲要给你什么东西?”   柳檀云指着身后道:“祖父,你看。”说着,只见小一几个出来,却是个个手中拿了许多典籍,俱是柳孟炎收藏之物。   柳孟炎一慌,忙道:“檀云你……”   柳老太爷捋着胡子笑道:“云丫头好样的,果然是个上进的,知道书本才是最有用的,赶紧叫人送回去吧。”   柳檀云应一声,就要告退。   柳老太爷道:“你留下,去隔壁屋子里,叫你三叔、四叔教你写字,每日的功课不可耽误了。”   柳檀云答应了一声,就向隔壁屋子去了。   柳孟炎待要说话,听见人说骆侯爷来了,就赶紧向门外迎去,心想柳檀云果然是故意拣着柳老太爷也在的时候来拿他的东西,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何时再将自己的书籍要回来,一边想着以后不能对柳檀云掉以轻心。   且说柳孟炎将骆侯爷迎了过来,柳老太爷就叫柳孟炎回去。   柳孟炎心中想知道柳老太爷到底跟骆侯爷说什么话,就蹩进隔壁柳季春、柳叔秋读书的屋子,进去后,瞧见柳季春、柳叔秋两个起身,就叫两人坐下,然后去看柳檀云的字,瞧了两眼,见柳檀云描描画画,倒也有些样子,点了点柳檀云书案,将她引了出来。   柳檀云随着柳孟炎出来,就听柳孟炎道:“你可有疑惑不解之事?”   柳檀云蹙眉。   柳孟炎又道:“可遇到什么不通之处,要去请教你祖父?”   柳檀云恍然大悟,明了了柳孟炎的意思,心知柳孟炎前头还说叫她不打搅柳老太爷,如今又要她去,这般前后不一,定是有所图谋,心里也想知道柳老太爷跟骆侯爷说什么,就麻利地点了头,然后回柳季春、柳叔秋两个的书房,拿了本三字经,就向柳老太爷书房里去。   柳孟炎唯恐柳檀云没明白他的意思,待要细细跟柳檀云说,却见柳檀云已经向柳老太爷书房去了。   那边厢,柳檀云在柳老太爷书房外,心想总归是柳孟炎叫她过来的,也算不得她死皮赖脸不懂事凑过来。   柳思明瞧着柳檀云过来就替她通传了一声。   须臾,书房里柳老太爷说了声“叫她进来吧”。   柳老太爷看见柳檀云进来,就问:“你怎来了?字写完了?”   柳檀云道:“父亲说我该有不通之处要请教祖父了。”   柳老太爷哧了一声,心想柳孟炎心思当真多,就对柳檀云道:“在一旁坐着吧。”   柳檀云答应着,果然在一旁坐着,自己拿了柳老太爷案几上的砚台,倒了些茶水在砚台里,然后细细研墨。   骆侯爷瞧见了,心想柳孟炎的小心思算是叫他女儿出卖了,笑道:“你家云丫头果然伶俐。”笑着,却又为难不知后头的话方不方便说。   柳老太爷却道:“早先母亲叫人去府上打扰,真是对不住了。”   骆侯爷道:“太夫人叫人来府上请安,本是荣幸,哪里是打扰。”说着,见柳老太爷不介意柳檀云在,就也不顾忌她,说道:“太夫人闻得我们府上有事,便热心替我们分忧,这本是该感激太夫人的,只是太夫人年岁也大了,因此不敢劳她操心。”说着,将柳太夫人叫人送给他的书信拿给柳老太爷看。   柳老太爷看了眼,见里头是柳太夫人答应替骆侯爷排忧解难的笼络之言,且信里提到柳二太爷等人,意思是叫柳二太爷拿着柳国公之名替骆侯爷奔走。   柳老太爷笑道:“叫侯爷见笑了,母亲一向闲不下来。”   骆侯爷道:“这正是太夫人一片丹心的可贵之处,我们府上太夫人、老夫人年轻,比不得贵府太夫人经的事多,因此每每遇事,我都羡慕柳公能有个足智多谋的母亲一同商议内外之事。”   柳檀云研好了墨,就在一旁描字,听了骆侯爷的话,心想骆侯爷家太夫人、老夫人都是继室,自然不似柳太夫人能够理直气壮地要插手柳老太爷的事。   客套之后,骆侯爷就道:“我与睿郡王之事,说起来也是误会,古有‘六尺巷’的美谈,如今我也不妨让睿郡王‘三尺’。但家中祠堂就建在那处,风水所在,确实不好移动。也不知是谁拿了话去教唆睿郡王,叫郡王一时气愤,将些陈年往事都翻腾起来,与我合气,原先定下年前叫我家小女与他家公子完婚,如今郡王无故退却,这若传出去,叫旁人误会,岂不是更叫我们两家日后不好来往?”   柳老太爷想了想,便知骆侯爷不肯收了柳太夫人的帖子,定是也知郡王府的太妃不喜柳太夫人,开口道:“不知究竟是何往事被人提起?”   骆侯爷望了眼柳檀云。   柳老太爷笑道:“莫要顾忌她,这丫头素来不喜听大人说话。”   骆侯爷道:“早年我与三王中的魏王往来甚密,这是世人皆知之事,我也未想隐瞒,不想如今有人造谣诽谤说我家当初藏了魏王小儿子,并说我家一个小子便是那魏王子孙,且那小子的鼻子眼睛与魏王一模一样……”   柳老太爷暗想睿郡王讨要不成土地,就下死手诬陷侯府谋反,这手段未免太过狠辣了些,只怕那土地的事还只是个引子,背后定有旁的事。   骆侯爷道:“此事越描越黑,也不好与人分辨,但若是任由人胡言乱语,最后我家百口莫辩,若就此叫一家老小不得善终,岂不可怜?”   柳老太爷想了想,说道:“如此之事,还该叫何老帮忙,何老去与陛下说开,陛下最是不喜人重提三王之事,若这般追究起来,满朝文武多半与三王有瓜葛,闹得臣心惶惶不安,陛下也不会安心。”   骆侯爷闻言,忙拱手道:“多谢柳公,若得何老尚书相助,那自是再好不过的了。只郡王他……”   柳老太爷笑道:“侯爷放心,早两年陛下便说起王公们赊欠库银之事,前两日因中秋清查国库,陛下听太子说起库上账册记着的都是各家挪走多少银子,库中实际存银不多,陛下就动了叫人去各家催讨欠银的心思。先前何老便说,若要催债,头一个就该去睿郡王家讨要。如此,睿郡王哪里还能去建什么园子?”   骆侯爷闻言,却又觉两难,一是乐意叫陛下去睿郡王府上讨,二是不乐意叫陛下向他府上讨,于是踌躇一番,问:“柳公想来不曾支取过库银,依柳公看,这库银……”   柳老太爷笑道:“骆侯爷莫因小失大。”   骆侯爷思量一番,道:“柳公说得有理,待回去后,我便立时凑了银子将那库银还上,只是何老尚书那边还请柳公多替我美言两句。”   柳老太爷笑道:“侯爷客气了,厉子期一事,也要请侯爷主持公道才好。”   骆侯爷道:“这自是当然,厉子期是少见的耿介之人,我们这些前辈自然该爱惜他。”   柳老太爷瞧了眼柳檀云,见她早写完了字,将笔墨纸砚整理好,安静地坐在一旁,就道:“云丫头去问柳思明酒菜好了没有。”   柳檀云答应一声,就向外头去。   骆侯爷放下心中的石头,也有了饮酒的雅兴,心想果然还是该寻了柳老太爷商议对策,倘若答应了柳太夫人帮忙,既要欠了柳太夫人人情,又不知这事何时能处置干净。笑道:“柳公这孙女瞧着懂事的很,怎那日在顾家就那般顽皮?”   柳老太爷笑道:“顺着她,她自然不闹;若是不顺着她,有她闹的时候呢。”   19借题发挥   柳老太爷留骆侯爷吃饭,又耗费了一晌午功夫。   待骆侯爷走后,柳檀云拿了骆侯爷送她的扇子给柳老太爷看。   柳老太爷看过了,就道:“叫穆嬷嬷给你收着吧。”   柳檀云笑道:“那父亲送我的书,祖父给我收着?”   柳老太爷笑道:“他若想跟你要回去,你只管说书都孝敬给我了。”又问柳檀云:“若是你父亲问你祖父跟侯爷说什么了,你怎么说?”   柳檀云茫然道:“说什么?”   柳老太爷嗤笑一声,却不说话,只怕拍柳檀云肩膀,听说后头戚氏有事寻他商议,就领着柳檀云向后头去。   柳檀云见柳老太爷不再提她如何跟柳孟炎说话的事,心想柳老太爷果然是够包容柳孟炎,这是存心想叫柳孟炎知道这些事呢,暗道可不能白叫柳孟炎得了便宜,得好好地借此时机捞些好处才好。   却说柳檀云随着柳老太爷去了戚氏那边,戚氏瞧见柳檀云也来了,待柳老太爷坐下后,就笑着招呼她道:“才刚你姑奶奶送了些新鲜的点心过来,我叫人拿了一盘子给你,不想你又过来了。快坐下吃点心喝茶。”   柳檀云谢过戚氏,就在一旁坐下。   戚氏对柳老太爷笑道:“今儿个要叫老太爷见一个人。”   柳老太爷问:“是哪位?”   戚氏一笑,却叫管嬷嬷领出个小少爷装扮的人儿来。   戚氏道:“前几日月丫头有些不舒坦,请了阴阳先生瞧了,那先生说该将月丫头按着男儿那般养大,如此才能保一生平安顺遂。”   柳檀云瞧了眼,那小少爷装扮的人果然是柳绯月,心想上辈子柳绯月没穿过男装,却也好端端的,这会子叫她按照男儿那般养大,不知又是谁出的馊主意。   柳绯月不喜身上的男装,自觉这衣裳不及女儿装扮好看,且又觉穿着这衣裳旁人都看她,面上就有些怏怏的。   柳老太爷见了,笑着赞声:“这样穿也爽利。”然后再不说旁的。   戚氏见柳老太爷并不是十分欢喜,就道:“管家的领着两位姑娘出去吧,叫她们在凉快的地方玩,别热着了。”   管嬷嬷答应着,就领着柳绯月、柳檀云出去。   柳檀云出去了,就要回自己个院子,那柳绯月原就听小顾氏等人说柳老太爷偏爱柳檀云,又听小顾氏劝她穿男儿衣裳说的话里全是些叫她将柳檀云比下去的话,因此小小的心里就将柳檀云当做罪魁祸首,拉着柳檀云嚷道:“都是你,都怪你。”   柳檀云伸手将柳绯月推开,道:“随你撒娇还是撒痴,去寻了旁人去。”   柳绯月见柳檀云冷下脸,不由地一颤,不敢拉着柳檀云,就只跺脚嚷道:“都怪你,不然母亲怎会叫我穿这个?”说着,就去扯自己衣裳。   柳檀云原本想着柳绯月不过四岁大,不必跟她一般见识,后头想着自己如今也只比她大一点,且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能纵着柳绯月打小就有事往她身上推,于是冷笑道:“我怎不知婶婶叫你穿这衣裳是因为我?方才祖母可说了是为了保你的命!若是婶婶说这事是因为我,那咱们就去问了婶婶。”   管嬷嬷一边拉着柳绯月,唯恐柳绯月吵囔开,叫里头的柳老太爷听见动静,就劝柳绯月道:“三姑娘乖,别闹,这衣裳穿着好看呢。”又对柳檀云道:“三姑娘小,二姑娘且让一让她。”说着,又有意冷着脸正色地接了句:“二姑娘别太不懂事了。”   管嬷嬷若只说前头的话就罢了,偏她又加了那一句,柳檀云冷笑一声,心想这原本就不关她的事,倒是将罪名赖到她头上了,虽是只言片语,但可见管嬷嬷等人心里还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于是疾言厉色道:“因嬷嬷是祖母身边的老人,我就敬着嬷嬷。嬷嬷怎这般不自重,竟是来毁祖母的名声,败坏我们国公府的规矩呢。我不懂事?我是谁?嬷嬷是谁?嬷嬷当我们柳家也跟旁人家一般没有上下尊卑,由着奴才来教主子规矩礼节?”   因柳檀云乍然发作起来,柳绯月早吓得不敢出声,只缩在管嬷嬷身后。   管嬷嬷待要开口说自己在戚氏身边几十年也不曾听人说过这些重话,就又听柳檀云道:“嬷嬷在祖母身边几十年的人了,还分不清轻重,瞧把三妹妹吓成什么样。”   管嬷嬷闻言立时道:“姑娘莫血口喷人,这三姑娘是叫二姑娘吓着了。”   柳檀云冷笑道:“嬷嬷这是要奴大欺主了?动辄就拿了自己在祖母身边伺候来说事。如今我就去寻了人来评评理。”   管嬷嬷想起柳檀云素来会生事,年纪小,又最会讲歪理,早先厨房里的人就是被她闹一场全撵走了,如今自己虽没有错,但指不定也会被柳檀云恶人先告状地捏出罪名来,因怕柳老太爷偏袒柳檀云,就顿时老泪纵横,丢下柳檀云、柳绯月,抢着去跟戚氏告状。   柳檀云心想这管嬷嬷也太没出息了一些,瞧着柳绯月愣在那里,柳绯月的奶娘一边打量着自己,一边哄着柳绯月,就对柳绯月道:“你随着我来。”   柳绯月打了个嗝,又因小顾氏与管嬷嬷说话都客客气气的,柳檀云却有胆量发作了管嬷嬷,不敢不听柳檀云的,就随着柳檀云走。   柳绯月奶娘忙道:“二姑娘,三姑娘该回去了,不然二夫人要找……”   柳檀云道:“早不说,如今我提了要领着绯月走,你再说,可是你也跟管嬷嬷一般不将我放在眼里?一样存了歹心要离间我们姐妹?”   柳绯月的奶娘看别人笑话还好,却不敢叫旁人看自己笑话,暗道先随了柳檀云过去,瞧着戚氏替管嬷嬷撑腰的时候,柳檀云如何说。   正当柳绯月的奶娘等人都以为柳檀云是要去找柳老太爷告状,却见柳檀云将柳绯月领去了柳太夫人院子里。   柳太夫人正在榻上歪着身子,因想着骆侯爷并未给自己回信,也睡不着觉,费心地琢磨着柳老太爷能跟骆侯爷说些什么,柳老太爷这两日又背着她做了什么。   因听说柳檀云来了,柳太夫人对丫头说了声不见,尚未等丫头出去传话,就听到了柳檀云的声音。   柳檀云拉着柳绯月进来,柳绯月可怜巴巴地跟在她身后,虽做了一身男儿装扮,却委委屈屈,半点小少爷的气概也没有。   “太太,太太要给我做主!”柳檀云叫道,然后放开柳绯月就扑到柳太夫人身边,歪着身子坐在榻上,流利地道:“太太,我才陪着祖父跟骆侯爷说了话,正累得了不得,想回去睡觉,谁知先有三妹妹诬赖我,说她穿那衣裳是因为我的缘故,后有管嬷嬷不知轻重说我不懂事。太太,管嬷嬷是祖母身边人,我说不得她,祖母说得,祖母就替我教训了她。骆侯爷今日还夸我懂事,送了我扇子呢。我陪着祖父侯爷身边听他们说话,也没多嘴,也没淘气,偏她一个婆子就敢指着鼻子教训我!”   柳太夫人眉头紧蹙,因柳檀云清脆的声音响个不停,头疼起来,待要呵斥了她,忽地想起楚嬷嬷也说今日柳老太爷与骆侯爷说话的时候,柳檀云确实也在,于是呵斥的话到了嗓子眼,又咽了下去。   楚嬷嬷语重心长道:“二姑娘,太夫人上了岁数,你慢着些说话。”   柳檀云又扯了柳太夫人衣袖,道:“太太,咱们府上可没有奴才教主子规矩的道理,穆嬷嬷也说了,那样奴才欺负到主子头上的人家都是过不了三代就要喝西北风的。”   柳太夫人几不可闻地应声“是”,然后斥道:“管家的当真糊涂了,姑娘也是她想教训就教训的?”   柳檀云转向柳绯月,道:“绯月,你来作证,管嬷嬷欺负我了。”说着,就盯着柳绯月看。   柳绯月先见柳檀云教训了管嬷嬷,又见柳太夫人站在柳檀云这边,只觉得柳檀云跟小顾氏、柳太夫人一样厉害,就点了头,眼睛里不禁泛起泪花。   柳檀云打量着自己再对柳绯月说句重话就把她吓哭了,扭过头去,心想趁着小时候将柳绯月降服了,总比柳绯月大了滋事惹恼自己然后被自己整治地凄凄楚楚的强。   柳太夫人斥了管嬷嬷两句,就对柳绯月奶娘道:“先将绯月领回去,云丫头留下跟太太说两句话。”   柳檀云嘀咕道:“父亲还要问我祖父跟骆侯爷说什么呢,太太,我也走了。”   柳太夫人不由地伸手拉住柳檀云,心想果然柳孟炎也想知道柳老太爷跟骆侯爷说什么,堆笑道:“云丫头留下,曾祖母好久没跟你好好说会话了。”   柳檀云心想她们什么说过话,闹着道:“不行,还没叫祖父教训了管嬷嬷呢。”   柳太夫人道:“你祖父忙着呢,这等事,用不着你祖父。”说着,对楚嬷嬷道:“去教训管嬷嬷两句。”   楚嬷嬷听着柳太夫人这话,就知柳太夫人是要在柳檀云面前做样子,并不是要当真教训了管嬷嬷,于是答应了就要出去。   柳檀云忽地站起来拉着也要走的柳绯月,叫道:“管嬷嬷将三妹妹吓着了,祖母将管嬷嬷叫来,当着旁人的面教训了她一通,就看看以后还有没有人敢吓着三妹妹。”说着,望了眼柳绯月,对着柳绯月一点头。   柳绯月瞧见柳檀云眼里的厉色,又被柳檀云在手上掐了一把,不由地当真哭了起来,也不敢走。   柳檀云又扭头对柳太夫人道:“太太,你看三妹妹叫管嬷嬷吓哭了。”   楚嬷嬷望着柳檀云,暗道好个成了精的小姑娘。   柳太夫人踌躇起来,心里拿不定主意,若是当真训斥了管嬷嬷,岂不是打了戚氏的脸;但若是不过问此事,又无从得知柳老太爷跟骆侯爷说的话,日后行事,难免会错失先机……一番算计权衡之后,柳太夫人一咬牙,就沉声对楚嬷嬷道:“将那没上没下的管婆子叫来。”   楚嬷嬷答应着,又看了眼柳檀云,就出去了。   柳檀云拉着柳太夫人袖子道:“太太,管嬷嬷当着许多人的面教训我,太太也要当着大家的面狠狠骂她。”   柳太夫人敷衍着点头,瞧着柳绯月早泣不成声,心想顾家所出女儿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笑着示意旁人退下,待只有柳檀云、柳绯月在,就一边抚着柳绯月后背,一边哄着柳檀云问:“你祖父跟骆侯爷说什么了?就能说一上午?”想起柳檀云早两年就会学奶娘说话,心里倒是不怕柳檀云记不住话。   柳檀云道:“说了许多话呢。”又道:“管嬷嬷怎还不来?我去瞅瞅。”说着,就向门外奔去。   柳太夫人一时失手,没有抓到柳檀云,就见柳檀云奔到外间向院子里探头看。   “太夫人,楚嬷嬷来问当真要拿了管嬷嬷来吗?”大丫头颂儿过来悄声问。   柳太夫人见楚嬷嬷果然谨慎地并未立时就去领了管嬷嬷过来,闭着眼睛,再犹豫一番,将传说中柳孟炎打了柳檀云,柳檀云就赌气要将自己饿死的事想了一回,暗道这丫头固执的很,不能当成个小儿看待,若不遂了她的意,只怕不能从她嘴里挖出东西来,就点了头。   颂儿闻言,立时就去与楚嬷嬷说。   楚嬷嬷少不得去喊了管嬷嬷过来,且说楚嬷嬷进了戚氏的屋子,就瞧见管嬷嬷一把年纪正坐在脚蹬子上哭诉道:“奴婢不敢拿大,可这么着莫名其妙叫个四岁的姑娘训斥一通,也没脸再在府里呆下去了。”   楚嬷嬷在门外问了声,得知柳老太爷早走了,就进来道:“太夫人叫老管过去给二姑娘认错。”   管嬷嬷一怔,忙道:“天地良心,我当真没跟二姑娘说什么。”   戚氏自是不肯叫柳檀云打她的脸,就问楚嬷嬷:“到底云丫头跟太夫人是如何说的?”又疑心管嬷嬷隐瞒,问她:“你当真只说了一句?”   管嬷嬷忙道:“奴婢就跟二姑娘说叫二姑娘懂事些,旁的再也没说。”   楚嬷嬷想了想,道:“你这话对着谁不好说,就去对那阎王说?她是谁?对着她父亲大老爷也是宁死不认错的主,定是你甩脸子给她看,惹着她了。”   管嬷嬷愣住,只哀戚地看着楚嬷嬷。   戚氏犹豫地问楚嬷嬷:“当真是太夫人说错在管家的身上?”   楚嬷嬷道:“若不是,我怎会来领了老管过去?虽有些小题大做,但二姑娘就是那么个性子,若是不依着她,岂不是要家无宁日了?太夫人这也是为了息事宁人,为了合家和睦。”   戚氏听楚嬷嬷说了一串话,只听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柳太夫人这次是打定主意要顺着柳檀云了,于是道:“管家的,你就随着楚嬷嬷去吧。”   管嬷嬷一愣,待要开口要求情,就见戚氏闭了眼嘴里念念有词,已经是打定主意要去念经不管事了,只得随着楚嬷嬷出去。   到了外头,楚嬷嬷道:“这会子太夫人要你认错,你就老实认了,后头太夫人定会赏你。”   管嬷嬷忙笑道:“听你那几句话,我就明白了。”说着,心想戚氏果然是只要柳太夫人决定的就会答应,也难怪柳太夫人那样的性子会喜欢她。   等到楚嬷嬷、管嬷嬷到了柳太夫人院子里,就见吕氏、小顾氏、并其他老爷、姑娘房里有头有脸的婆子都在。   管嬷嬷怯怯的,楚嬷嬷也纳闷起来。   20愿者上钩   楚嬷嬷自是不知,她离去的那一会子功夫,柳檀云“不经意”的几句童言童语,叫柳太夫人听出柳老太爷跟骆侯爷这次说的话与顾家息息相关,且极有可能决定柳仲寒能否在近几年里袭了国公府,因此,柳太夫人权衡一番,不由地决心放手一搏,拿着戚氏的脸面赌一把,因此就听了柳檀云的话,将府中有头有脸的婆子都叫了来。   楚嬷嬷将管嬷嬷领进屋子里,管嬷嬷给柳太夫人行了礼,就望向柳檀云,瞧见柳檀云“阴险”地冲她一笑,不禁头皮一麻。   柳太夫人道:“领了管婆子出去,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一通,叫下头人都引以为戒,莫要再做出这种不知上下尊卑的事来。她们为府里效力多年,府里也不曾亏待了她们,下头的老爷姑娘们也敬重她们。但若是有人倚老卖老,不知尊重忘了自身斤两,那就莫要怪府上不念旧情,不知怜弱惜贫。”   楚嬷嬷当着旁人的面,不好劝柳太夫人,就答应着,领着管嬷嬷出去。   管嬷嬷哪里肯出去丢那个人,忙跪下道:“太夫人,奴婢冤枉,奴婢只说了一句……”   柳太夫人喝道:“出去!”   管嬷嬷哆嗦了一下,瞅了眼柳檀云,不敢分辨,就跟管嬷嬷出去了。   柳檀云对柳太夫人笑笑,拉着柳绯月出去。   柳绯月望了眼柳太夫人,不敢跟柳太夫人求情,只得跟了柳檀云出去。   到了外头,就听楚嬷嬷声音洪亮地学着柳太夫人的话,将管嬷嬷不尊重等等行径痛斥一通。   柳檀云叫了颂儿搬了凳子给她跟柳绯月坐着,听着楚嬷嬷训斥管嬷嬷,再看下面的婆子,心想下头的婆子闹事才最好,乱世出英雄,如今柳老太爷柳太夫人母子闹得正厉害,若是不趁势在府里出人头地,她才算是白多活了一辈子。   柳檀云瞄了眼身边不出声的柳绯月,问:“知道谁是姐姐了吧?”   楚嬷嬷跟随柳太夫人多年,本就极威严,此番当着众人的面训话,自然更加疾言厉色,因此柳绯月本敬着楚嬷嬷,此时倒有些怕她了,连带着,更怕指挥楚嬷嬷训斥人的柳檀云。   瞧见柳绯月点头,柳檀云又问:“那日后还敢不敢大声跟我说话?敢不敢拉扯我?”   柳绯月哽咽道:“不敢了。”   柳檀云笑道:“这样才乖。”说着,摸一下柳绯月嫩嫩的小脸,心想这么瞧着柳绯月也冰雪聪明的很,不是那般讨人厌,收了手,又去看白晃晃的日头下,楚嬷嬷训斥人。   过了一盏茶功夫,柳老太爷叫人来喊了柳檀云钓鱼去。   瞧见柳檀云径自走了,楚嬷嬷松了口气,口干舌燥的就叫人散了。   管嬷嬷半是晒得,半是羞的,一张脸通红,闹着要晕倒,要在外头挺尸给柳老太爷看。   楚嬷嬷忙道:“你赶紧回去歇着吧,若闹出事来,她姑娘家一个,年纪又小,顶多挨两声训斥,您老就怕要送了半条命,何必跟她计较?”因要与柳太夫人说话,不再搭理管嬷嬷,就进了屋子里去。   柳太夫人听说柳檀云走了,气得咬牙,道:“将那丫头追回来!”   楚嬷嬷忙道:“太夫人,这般急着问话,岂不是叫老太爷疑心了?据奴婢说,不若放长线钓大鱼,赶在晚上悄悄地问了二姑娘,不过是个小丫头,心浮气躁的很,就看她不知轻重地敢得罪老夫人,就知这二姑娘就算成了精,也不过是个没经过事、道行浅薄的小妖怪,给些好脸色,她自然就会藏不住肚子里的话,将肚子里的话倒出来。”   柳太夫人心想也是这么回事,道:“好好安抚了老夫人还有管婆子。”   楚嬷嬷答应道:“是。”   那边厢,柳檀云一出了柳太夫人院子,就瞧见吕氏急赶着过去,与吕氏对看了一眼,就悠悠然地去了花园池塘边,瞧见柳老太爷在高大的垂柳树下钓鱼,就挤过去坐着,搂着柳老太爷胳膊,蹭了蹭,心想还是他们祖孙心有灵犀,柳老太爷叫她过来的时机真好。   柳老太爷呵斥道:“胆大包天!”随后又笑道:“你太太怎会听你的?”   柳檀云道:“我也不知太太为何听我的,只听她不停地问我侯爷跟祖父说什么了。”   柳老太爷一怔,心里隐隐觉得柳檀云舍近求远,没去寻自己给她做主反倒去找了柳太夫人是有意的,深深地看了眼柳檀云,问:“委屈了,为何不找我,就去找你太太?”   柳檀云嬉笑道:“太太管着祖母,太太的人管着祖母的人,这不是正好?”   柳老太爷笑道:“滑头。”心想也不知自小就这般聪慧到底是不是好事,就道:“你与你太太说什么了?”   柳檀云道:“什么也没说,祖父,你说我该说什么?”   柳老太爷望了眼柳檀云漆黑的眼睛,叹息一声,心想整个府里四代同堂,能与他坦诚议事的就这么个小人丁,轻声道:“你太太问,你就说我知道了严子期的事,有意要骆侯爷帮忙整治了你顾外祖家。”   柳檀云听了,就点头。   柳老太爷笑道:“记住了?”   柳檀云轻声复述一遍。   柳老太爷笑道:“甘罗十二拜相,曹植七岁能诗,若你是个男儿,那咱们家也要出个十二岁的宰相了。”   柳檀云听柳老太爷又提那男儿一事,面上就有些不悦,心想自己是个女儿,不成宰相,只将这国公府搬空,叫这国公府的东西全成了她的嫁妆,嘟嚷道:“祖父就想要孙子。”   柳老太爷笑了两声,提着鱼竿,看着鱼钩上挣扎的鱼儿,笑道:“鱼上钩了,今日咱们再烤鱼吃。”说着,又道:“你早些长大,咱们一边吃鱼,一边吃酒,也做一对忘年交。”   柳檀云笑道:“赶明儿个我就跟祖父喝酒。”   柳老太爷照例叫人将鱼收拾了,然后与柳檀云在水榭里吃烤鱼,吃完了,却不走,又叫人拿了棋子来,教了柳檀云棋盘上的规矩,就与她对弈。   柳檀云拿着棋子,却也犹豫的很,先是举棋不定,生怕柳老太爷看出她会下棋,后头豁出去胡乱下了一通,不知不觉,反倒乱了柳老太爷的棋路。   柳老太爷道:“难怪人说生手去了赌场头回子总要赢上一局,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将我这下了几十年棋子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柳檀云看出柳老太爷那棋虽险,要赢也容易,故意顺着柳老太爷的话笑道:“我赢了?”   “早着呢!”说着,柳老太爷落下一子,然后呼啦地将柳檀云的棋子都收走。   柳檀云看着柳老太爷赖皮,只能装着不懂棋盘上的规矩,抢着去抓柳老太爷的棋子。   傍晚日头下去了,柳檀云才回了自己院子,进去了,先听到几声鸟叫,因听不到怪怪叫声,心里恍然若失。   坐在台阶上,柳檀云后悔将怪怪给了欧华庭,心想到底是个活生生的东西,养了这么久,自己怎就一时犯了老毛病,顾忌柳孟炎的颜面将它给人了?瞧着耿妈妈过来,就问了耿妈妈,“欧少爷什么时候来过?”   耿妈妈道:“昨儿个姑娘去老太爷那边读书,欧少爷过来玩,小的叫他喂了一会子鸟,那两只刺猬也叫他看了一回,谁知道他今日就领着老爷来要了。”   柳檀云道:“日后不许他进门。”   耿妈妈犹豫一会子,道:“隔着两道院墙住着,哪能不叫欧少爷过来。”   柳檀云笑道:“那要是他再看上什么东西了呢?我的东西我扔了也不给他。”   耿妈妈笑道:“既然这样,姑娘不在的时候我们就关了院门就是。”想起一事,又道:“姑娘不在时,老爷叫人来要什么书,小的说姑娘不曾拿了书回来,老爷不信。”   柳檀云早知柳孟炎会做出这事,因此早将书送到柳老太爷那边去了,因此只一笑,就不理会这事,想起怪怪,心里怏怏的,忽地想顾忌什么礼节,本就是她的东西,不乐意给,如今就去要回来,看欧华庭日后还敢不敢算计到她头上。   想着,柳檀云就领着小一几个去吕氏院子里,瞧见青鸾、鸣凤两个远远地站着,似是对着柳檀云点了点下巴。   柳檀云看出这两人在议论她,就站着不动,瞅了眼青鸾、鸣凤。   过了一会子,青鸾、鸣凤两个忙慌赶过来齐齐给柳檀云问好。   柳檀云笑道:“我当两位姑娘不肯过来呢。”   青鸾忙道:“奴婢当不得姑娘的一声‘姑娘’,姑娘只称呼奴婢青鸾就是。”   鸣凤咬着嘴唇,抿嘴笑了笑,心想自己虽是柳太夫人给的,但管嬷嬷都被柳檀云拉出去示众了,更何况是她们。   柳檀云问:“欧少爷呢?”   青鸾道:“少爷随着贤姑娘读书呢。”又瞧着柳檀云脸色道:“夫人去探望管嬷嬷去了。”   柳檀云唔了一声,不去想吕氏过去是去赔礼还是道歉,心想柳孟炎倒是当真将欧华庭当成自家的小少爷了,又问:“见着欧少爷从我那边抢来的鹦鹉没有?”   青鸾忙问:“可是白白羽毛的?”   柳檀云点了头,青鸾忙道:“那鹦鹉挂在后头抱厦外的树上呢。”   柳檀云说声多谢,就领着人去了后头,远远的就听见怪怪喊“姑娘来了”,不禁一笑,对小一道:“去取了怪怪,然后咱们走。”   小一答应了,忙过去摘鸟笼子。   正看屋子的小丫头瞧见了,也因才听说柳檀云发作了管嬷嬷,不敢吱声。   柳檀云瞧见小一提了怪怪,就与一众丫头重又回了自己院子里,上了凉棚下的秋千,由着小丫头摇晃两下,就睡着了。   待醒来时,就瞧见柳孟炎站在秋千边上,背着手盯着怪怪看,仿佛是觉得那只鹦鹉眼熟的很。   怪怪忽地嘎嘎地怪叫了两声。   柳孟炎此时确定这就是早上欧华庭要走的那只,气道:“送了人的东西怎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柳檀云坐在秋千上,瞧着不知何时有人给她盖了薄被,就将被子堆在身上整了整,然后打个哈欠道:“我后悔了。”   柳孟炎冷笑道:“你怎自小就没有信用?”说着,到底是心疼自己被柳檀云拿走的书,就道:“那为父也后悔了,那些书为父也要拿回去。”   “父亲怎能与小孩一般见识?”   柳孟炎握拳,随即想着来寻柳檀云还有事,就好声好气道:“那些书你暂时不会看,先叫父亲拿回去,等你会读了,父亲再给你。”   柳檀云击掌道:“父亲不早说,我将书放在祖父那边了。”   柳孟炎一怔,想了想,猜着柳檀云是叫人将书放在柳老太爷在花园歇息的赏花楼里面了,忍不住咬牙,随即道:“那鹦鹉……”   “我的。”   柳孟炎心想欧华庭也算是玩过了那鹦鹉,过了兴头,因此就不再纠缠此事,抱了柳檀云下来,道:“你随我去你母亲那边说话。”   柳檀云嗯了一声,就随着去了,待到了吕氏那边,只见吕氏面色不好地从戚氏那边回来了;欧华庭则是眼睛湿漉漉地立在一旁,瞧见柳孟炎就要偎上来,又瞧见柳檀云,又要后退两步。   柳檀云心想自己成母老虎了。   因有事,柳孟炎顾不得欧华庭如何,就叫人领了欧华庭回房里去,然后先进了明间。   吕氏瞅了柳檀云一眼,随着柳孟炎进去。   柳檀云瞧着花姨娘打帘子,心想柳孟炎这是也装作不知花姨娘有孕?   待一家三口进了屋子里,吕氏刚要跟柳孟炎说柳檀云放肆了,就听柳孟炎道:“趁着会子天还亮,叫人去外头买两只鹦鹉给华庭。”   吕氏道:“檀云的鹦鹉都是极好的,只怕一时半会外头买不到会开口说话的。”   柳孟炎道:“小孩子懂得什么,你多买两只,他瞧着多自然喜欢。”   吕氏听了,就叫画扇吩咐人出去买。   柳孟炎向外头瞧瞧,见着青鸾、鸣凤也在,就隔着帘子对吕氏偏了下头。   吕氏微微睁大眼睛,醒悟过来,忙出去将青鸾、鸣凤支开,过一会子又回了来。   柳孟炎道:“夫人去外间看着,莫要叫人偷听了去。”   吕氏见柳孟炎要支开她,不觉就有些失落,又怕柳孟炎不喜,忙去了外头,在廊下叫了画扇、锦屏问话。   里头,因柳孟炎问,柳檀云就将柳老太爷与骆侯爷说的话说给他。   柳孟炎听了,笑道:“原来如此,难怪那日骆侯爷没有跟着顾表叔同流合污。”说完,又问:“云丫头可有忘了的事?”   柳檀云笑道:“女儿记性最好,没有忘了的事,只父亲怕是忘了什么。”   柳孟炎当真回想一番,又问了几件事,见柳檀云有问必答,便觉叫柳檀云随着柳老太爷也有好处。   待柳孟炎不问了,柳檀云就问:“父亲可还有忘了什么?”   柳孟炎皱着眉头道:“为父并没有什么忘记了。”   柳檀云伸了手,道:“好处,祖父说父亲问了话,必要给些好处。”   柳孟炎一怔,心想果然此事瞒不住柳老太爷,想到柳老太爷到底是偏疼他,许多事都要告诉他,而自己迫于无奈,每每被人逼着与柳老太爷疏远,心里一时愧疚起来。良久,听到柳檀云催着要“好处”才回过神来,问:“你要什么好处?”   柳檀云笑道:“银子。”   柳孟炎沉声道:“小小年纪,哪里染来的市侩气?你可知道银子是什么东西?开口就要银子!”   柳檀云道:“两百两。”   柳孟炎哼了一声,因柳檀云要的不多,就想这大概是柳老太爷叫柳檀云故意要的,道:“回头叫你母亲拿给你。”说着,心想该如何应付柳太夫人,才一不会得罪了柳太夫人,二不会叫柳太夫人得逞。   因这边父子说完了话,吕氏就重又进来。   待进来后,吕氏就道:“老爷,檀云越发不像话了,竟叫楚嬷嬷罚了管嬷嬷,管嬷嬷忒大把年纪,晒了一会子太阳,如今正叫着头晕,倘若真有个万一……”   柳檀云道:“就一盏茶功夫,难不成她比老夫人还身娇体弱?”   吕氏不与柳檀云说话,只对柳孟炎道:“老爷不知我在老夫人那边赔了多少不是。”   柳檀云道:“错在管嬷嬷不尊重,且是太太罚的,母亲为何去赔不是?”   吕氏望了眼柳檀云,抿紧了嘴,心想果然跟柳檀云是说不通道理的。   柳孟炎不想多事,对柳檀云道:“你且回去吧。”   吕氏忙道:“老爷,我与母亲说好叫檀云去给管嬷嬷赔不是了。”   柳檀云起身,对吕氏、柳孟炎一礼,道:“母亲说了就说了吧,只是我是不会去给一个奴才赔不是。”说着,转身就出去了,到了外头,瞧了眼花姨娘,就走了。   吕氏道:“老爷……”   柳孟炎烦躁地道:“你是不知外头有了多大的事,这会子还计较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做什么?没瞧见父亲知道这事也不计较吗?”   吕氏闻言,悻悻地住了嘴,半响道:“这叫我回头如何做人。”   柳孟炎有心叫吕氏借此东风立威,但想想吕氏的性子,唯恐她弄巧成拙,就不提这事,只道:“你权当劝不过檀云就是,谁都晓得如今檀云随着父亲读书,就该是父亲教导她,谁不服,就叫谁去寻了父亲说嘴。”   吕氏不知柳孟炎还想叫柳檀云去柳老太爷那边打听消息,只当柳孟炎不知家中人情琐事,于是心里生着闷气,盘算着虽费些精神,但当真该将柳檀云约束住,瞥见一边的针线筐,心里就有了主意。   21越俎代庖   柳檀云从柳孟炎那边回去,就等着柳太夫人叫人跟她问话。   等了许久,到晚饭时分,柳太夫人也没使人过来。   柳檀云心想不愧是老人精,竟然这么耐得住性子,于是照常吃饭,吃了饭,就在院子里逗鸟。   不一时,画扇过来了,瞧见柳檀云逗鸟,先跟柳檀云问了好,随后笑道:“夫人说姑娘大了,虽做不得细致的活计,但拿着针线练练手还是能够的。夫人说打明儿个起,就叫姑娘在她身边做针线。”   柳檀云听了,心想吕氏这是想将她拘在眼皮子底下,叫她万事不离身,就道:“多谢母亲美意,只是我对针线不感兴趣。”   画扇一愣,瞧了眼穆嬷嬷,对穆嬷嬷笑道:“嬷嬷劝劝姑娘吧,这针线早晚都要学,早学了,日后也省事一些。”   穆嬷嬷笑道:“姑娘自己有主意,我可不敢替她拿主意。”   画扇闻言,因怕勾起柳檀云的火气,叫自己落得管嬷嬷一般下场,轻描淡写的劝了两句,转身就去跟吕氏回话。   柳檀云等画扇走了,对小一道:“你去,瞧着老爷在哪,跟老爷说,夫人不喜我今日进了老太爷书房,要拿了针黹这等琐事拦着我不进老太爷书房呢。”   小一闻言,拔腿就去替柳檀云传话。   穆嬷嬷瞧着柳檀云吩咐人,也不开口劝着,只想着吕氏到底不如柳檀云明白柳孟炎的心思。   果然,小一去花姨娘房里寻了柳孟炎,将柳檀云的话说了,柳孟炎立时心里气恼起来,暗道吕氏早不拦着柳檀云,偏自己能用着柳檀云的时候,吕氏又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于是就向吕氏房中去。   吕氏见着柳孟炎去而复返,心里也欢喜,问:“老爷怎又回来了?”   柳孟炎示意画扇等人出去,然后开口道:“你可是叫画扇去与檀云说,叫檀云日后随着你做针线?”   吕氏瞧着柳孟炎脸色不好,试探地道:“老爷也知檀云素来会惹事,我又没有功夫教她写字,因此就琢磨着叫她在我跟前做针线……”   柳孟炎苦笑两声,在椅子上坐下,然后道:“夫人莫要再管檀云的事了,随她爱进不进老太爷的书房,会不会闹事,你总不管就是了。”   吕氏道:“这怎能不管?今日老夫人虽不说出口,但老夫人的性子老爷也是知道的,她不说话,她身边的丫头媳妇的话里都是她的意思。檀云闹出这么一出,若是不约束了她,那……”   柳孟炎道:“夫人的为难之处我也知道,但现如今老太爷正喜欢檀云,冷不丁地将人拉走,原先老太爷就有些不待见夫人,此时岂不是更要疑心夫人眼里没有他?”   吕氏一怔,细想想,也觉柳孟炎这话有道理。   柳孟炎不敢将外头的事说给吕氏听,只得编了些话叫吕氏不轻举妄动,瞧见吕氏听进了他的话,就又道:“我也知夫人为难,还请夫人多忍让着老夫人太夫人,檀云懵懂无知,夫人也不必与她一般见识。”   吕氏难得见柳孟炎这般心平气和,就道:“老爷如何我,我只照做就是。”待要问柳孟炎晚上要歇在哪里,就听柳孟炎又道:“可看见青鸾、鸣凤挤兑花氏了?”   吕氏暗恨柳檀云那边的嘴不紧,叫柳孟炎这么早就知道花氏有孕一事,待要说没看见,又怕花氏出事,柳孟炎将错推到自己头上,于是道:“锦屏说鸣凤背后骂过花氏几次。”   柳孟炎点头,道:“我交代过花氏了,待鸣凤、青鸾两个过火一些,就装作动了胎气,还请夫人到时候请了大夫好好护着花氏。”   吕氏笑着答应,又开口问了柳孟炎在哪里歇息,柳孟炎就道:“我先去了,还请夫人早些歇息吧。”说着,就去了。   吕氏待柳孟炎走后,问了画扇,得知是小一去与柳孟炎说的这事,暗恨柳太夫人、柳老太爷、柳孟炎都纵着柳檀云,对画扇道:“叫穆嬷嬷教教姑娘针线,过些时日我要查看查看。”   画扇忙又去柳檀云那边传话。   柳檀云听画扇说了,心里也不以为意,就叫穆嬷嬷打发了画扇,待到快关门的时候,楚嬷嬷拿着一匹据说是柳姑奶奶柳溪送来的蝉翼纱给柳檀云。   楚嬷嬷避过穆嬷嬷,又问柳檀云柳老太爷跟骆侯爷说了什么话。   柳檀云将柳老太爷教给她的话说给了楚嬷嬷听。   楚嬷嬷想了想,瞧着欢天喜地拿着蝉翼纱的柳檀云,问:“姑娘这话可曾跟旁人说了?”   柳檀云道:“跟父亲说了。”   楚嬷嬷本料到柳孟炎会问柳檀云,此时柳檀云的话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也叫她信了柳檀云前头的话,因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急赶着去回禀柳太夫人。   柳太夫人听了楚嬷嬷的话,久久不语,半响怒得将手边茶盏挥落,恨声道:“这也算是做儿子的行事!”   楚嬷嬷迟疑地道:“老太爷知道了顾老太爷办的事,定是疑心这事是太夫人起的头,因此心里气不过……”   柳太夫人怒道:“便是如此,那也该来寻了我问明白,叫我去教训他表弟,不该对他外祖家下了死手,这般叫我的颜面往哪里放?”   楚嬷嬷不敢出声,半响道:“老太爷这话是不是有意叫姑娘传给太夫人听的?说到底,老太爷还是想叫顾老太爷收手。”   柳太夫人冷笑道:“难不成他当真以为我会害他?”说完,闭着眼吸了一口气,道:“得赶紧跟表侄说一声,叫他有个防备。还有骆侯爷……再叫人去睿郡王府说和说和,若叫睿郡王消了气,不为难骆侯爷,如此骆侯爷一欠了我们人情,二不必再请老太爷办事,自然不会再搀和到顾家的事里头。”   楚嬷嬷连声应着是,问:“可是睿王府那头该如何去劝说?这些还请太夫人示下。”   柳太夫人想了想,道:“骆侯爷那边家中宗祠所在的地方必是不肯割让给睿郡王,但这两家之外,隔着一条小街,是老皇亲张家的地方,若是叫张家将地给了睿郡王,睿郡王家建园子地方也够了。叫人去劝张家卖了宅子吧,他们家那皇亲隔了几朝了,算不得数,只怕银子给得足,他们家连祖宗都肯卖。”   “那银子?”   柳太夫人笑道:“自然是顾家出,我老婆子一个,说白了,也不过是替他们这些子侄操心罢了。”   楚嬷嬷笑道:“那可不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呢。”   第二日,柳太夫人就叫人捎信给顾老太爷,又叫人请了柳二太爷过来。   暂且不说顾老太爷那边得了信,是如何去软磨硬泡使得张家主动割让了大半宅子,只说柳老太爷听说柳太夫人与柳二太爷在房里商议了半日,就叫人留心此事。   随后听说柳二太爷回了家,就去了睿郡王那边,柳老太爷心里盘算一番,待到中秋前两日,竟破天荒地要在府里设宴,给各家亲朋都下了帖子。   待到柳老太爷设宴那一日,吕氏一早就忙着去布置桌椅屏风,柳孟炎、柳仲寒也忙着准备迎客。   柳檀云并不敢擅自去前头宴席,闲在房中写了一会子字,忽地听到屋外鹦鹉乱叫,就出外去看,忽地一只红白相间的狗扑过来,搂着她的腿摇尾巴。   柳檀云笑道:“没想到才这么久,这千把两银子染上去的色就掉成这样。”说着,在院子里瞧了瞧,果然瞧见的何循蹲在院子一角看笼子里的刺猬。   领着何循过来的丫头瞧见柳檀云,给柳檀云问了好,说道:“老太爷说请姑娘陪着何少爷玩一会子。”   柳檀云才点了头,忽地瞧见何循要开了笼子将刺猬放出来,忙叫道:“循小郎,不能放,那刺猬会啃了花根。”   何循只当没听见,依旧开了笼子,将刺猬撵出来,然后道:“看红毛叫我养这么大了,这刺猬还是这么点大。”   柳檀云笑道:“那你把狗还了我吧,你的刺猬我不稀罕。”   何循愣了愣,想了想,说道:“你不稀罕,我把刺猬也拿走。”   一个“也”字,说明何循连刺猬也不舍得给柳檀云了,柳檀云心想好啊,够赖皮。   忽地,隔壁传来叫骂声,细听,却又是鸣凤的声音。   瞧见柳檀云蹙眉,耿妈妈道:“小的去瞧瞧。”   柳檀云对耿妈妈道:“照看好何少爷,我去瞧瞧。”说着,走了两步,见那狗还搂着自己腿不放,就蹬了一下,说道:“红毛,放手。”   红毛呜了一声,还是不动,柳檀云一笑,对小一道:“小一抱着它吧。”   小一瞧见那红毛乖的很,也不怕它,就抱了在怀中,随着柳檀云出去。   待柳檀云一行人到了吕氏院子里,就见鸣凤照旧掐着腰叫骂。   鸣凤瞧见人来了,越发骂得欢畅,“找死也不挑好日子,也不知夜里生龙活虎的做的是什么事,一到白日里就焉了吧唧装死,指使这个,吩咐那个,可瞧着比个正经的夫人还威风!我是奴才,你又是个什么货?这会子又想装死赖在我头上,可等着我去找了太夫人评评理去。”说着,瞧着有人劝,就越发闹着要去寻柳太夫人说话。   柳檀云听鸣凤说了几句,心想这是鸣凤跟花姨娘斗嘴呢,于是问:“夫人院子里的人都死了吗?”   听柳檀云说话,原本四下里听热闹看笑话的婆子、媳妇忙垂手过来。   一婆子道:“姑娘,这边聒噪的很,姑娘还是回屋子里去吧。”   柳檀云笑道:“这话说得好听,竟是叫我躲着人呢。”   那婆子闻言,不敢说话。   鸣凤见柳檀云虽是小儿,但行事却比吕氏还出风头,就赶着来叫柳檀云评理。   柳檀云不等鸣凤说话,就道:“要是人没死就给我绑了这东西去打嘴。”   那些婆子愣住,看屋子的锦屏、绘格忙赶了过来。   锦屏道:“可是扰到姑娘了?这边没有大事,姑娘且回去吧。”   柳檀云道:“骂了半日,荤的素的都出来了,就想着全装作没听见?叫人立时给鸣凤掌嘴,不然就是你们这群人失责,与她沆瀣一气。”说着,瞧见穆嬷嬷过来,就道:“嬷嬷,叫人关了门,一个都不许走。请了大夫来,叫大夫瞧瞧花姨娘是如何装死的;叫母亲院子里闲着的人都过来,我要看看一个个都没长耳朵还是怎地,就由着她一个丫头撒泼。”   穆嬷嬷并不迟疑立时就吩咐人去办,又叫锦屏拿了凳子来给柳檀云坐着。   柳檀云在吕氏房前廊下坐着,从小一怀中接过红毛,一边给红毛捋着毛,一边想吕氏难不成是自暴自弃了,以至于不肯再管院子里的事。   穆嬷嬷因是柳老太爷给的,据说又是曾教养过太子妃的老嬷嬷,于是不独柳檀云院子里,吕氏院子里的人也要敬她三分,因此,院子里的人虽没有敢立时动手给鸣凤张嘴的,但院门还是依着柳檀云的话关上了。   柳檀云问:“院子里还有几个姨娘在?”   锦屏道:“花姨娘在屋子里歇着,耿姨娘随着夫人出去了,闫姨娘还在。”   柳檀云道:“在为何不出来?请了闫姨娘过来。”   锦屏忙叫一个在一旁看热闹的小丫头去请了闫姨娘过来。   闫姨娘本是不乐意惹事,因此听到外头的动静也不肯出门,此时听柳檀云喊,忙整理了衣裳出来,心里想着自己不曾得罪了那位小祖宗,那小祖宗又喊了她去做什么?   柳檀云瞧见闫姨娘,也不起身,坐着说了句:“姨娘好。”   闫氏瞧着吕氏门前满是人,鸣凤有怨不敢言的立在一旁,忙给柳檀云问好,笑道:“姑娘好,姑娘怎来了这边?”   鸣凤心里也不知柳檀云会不会叫人打了她,因此惶恐的很,不敢再依仗自己是从柳太夫人那边过来的就做出趾高气昂模样,瞧见闫氏,就忙道:“姨娘快替我求求情,不知姑娘在院子里,一时有口无心吵到姑娘了。”   闫氏笑道:“姑娘……”说着,就见柳檀云眯着眼看她,心中一凛,顿了顿,又接着道:“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鸣凤性子向来如此。”   柳檀云道:“姨娘的性子也不差,两耳不闻窗外事,听着院子里炸开了锅,也一声不吭。”   闫氏忙道:“我素来不擅言语。”   柳檀云道:“便是不擅言语,姨娘也算是半个主子。既是半个主子,母亲不在,姨娘就该担起管教丫头的重任。如今纵着丫头闹事,我却不知,姨娘是看不上这半个主子的名分,还是跟柳家有仇,明知前头老太爷要设宴,还叫人在后头闹。”   闫氏看出柳檀云这火气是要撒在自己身上,望了眼锦屏、绘格,见锦屏微微摇头,心想锦屏也不知柳檀云究竟是为何发作,于是就低了头,不言也不语,只盼着柳檀云出了气赶紧放她回去做针线。   柳檀云瞧着闫氏闷不吭声的样子,心想这就是吕氏喜欢的人,果然是物以类聚,于是道:“姨娘如今就去掌了鸣凤嘴,教教她什么是规矩。”   闫氏一愣,忙讪笑道:“姑娘,这我可不敢……”   “不敢?姨娘是瞧不上这半个主子的称呼?若是,我就替姨娘求了太夫人、老太爷,放了姨娘出去,免得姨娘这也不敢,那也不敢,束手束脚的,不得自由。”   闫氏听柳檀云拿话逼她,心想如今太夫人、老太爷可不都听柳檀云的,手上捏着帕子,干笑道:“姑娘,我这辈子也不曾跟人红过脸,斗过半句嘴,这打人,我当真不会。”   柳檀云笑笑,说道:“姨娘既然这般说,那我以后也不必称呼姨娘为姨娘了。闫氏,你回去收拾东西吧,待前头宴席散了,我就叫人请了牙婆领你出府。”   闫氏一愣,偷偷望了眼柳檀云,心里不信柳檀云那般胆大妄为,但又不敢赌柳檀云话里的真假,盘算一番,犹豫许久,依旧不敢动。   忽地,却听啪的一声,却是已经有人去掌掴鸣凤。   闫氏看过去,就见那掌掴鸣凤之人,正是与鸣凤一起过来的青鸾。   青鸾打了鸣凤两巴掌,就对柳檀云笑道:“姑娘说的是,这等没有规矩的人,就该管教。”   旁人倒罢了,因打她的人是青鸾,鸣凤当即怒了,骂了一声“小贱人”就与鸣凤撕扯起来。   柳檀云瞧了眼旁边的人,说道:“若是我没那能耐叫你们滚,你们听了我的话动手了,后头也不过是挨母亲一通骂,然后冷眼看我笑话;若是我有能耐叫你们滚,你们不动手,就等着卷包袱走人吧。你们个个比我年纪大,吃的盐比我吃的饭还多,也该在心里掂量掂量着究竟听谁的话好。”   闫氏心想柳檀云说得有理,就卷了袖子,抓向鸣凤发髻,随后又有几个婆子过来帮着将鸣凤压在地上。   柳檀云道:“好了,又不是泼妇打架。绑了她,拿了板子打。”   穆嬷嬷示意人去拿了板子、长凳,叫人压着鸣凤打了二十板子。   柳檀云问:“你可知我为何打你?”   鸣凤嘴里喊着疼,也不敢提说去跟柳太夫人告状,嘴里嘀咕着:“是花姨娘欺人太甚……”   柳檀云冷笑道:“明知道隔壁就是我的院子,还敢在这边大呼小叫鬼哭狼嚎,我看你是压根不将我放在眼里。”说着,又对锦屏、绘格道:“既然闫姨娘不爱出门,日后这院子里丫头姑娘就由闫姨娘看管,青鸾姑娘就帮着闫姨娘一些。若是再出了没有规矩的人,我不问旁人,只管寻了闫姨娘、青鸾姑娘说话。”   说话间,那边厢已经有人将吕氏喊了过来。   吕氏叫开了门,进来了,瞧见鸣凤被扒了裤子打了板子,心里一凉,暗道就这么一会子功夫,柳檀云又惹祸了。   柳檀云问穆嬷嬷:“嬷嬷,不知花姨娘如何了?”   穆嬷嬷道:“回姑娘,花姨娘动了胎气,大夫说险些保不住了。”   柳檀云道:“既是这样,就将鸣凤绑了交给太夫人处置。”说着,又对吕氏笑道:“母亲操劳前面宴席之事,怎有空过来了?”   吕氏道:“檀云,你……”   柳檀云心想即便是父母也有欺软怕硬的,瞧着柳孟炎“偏袒”她,就连吕氏也不敢动不动对她大呼小喝了,笑道:“这边都料理清楚了,乃是闫姨娘失职,未管教好鸣凤,母亲且去忙着前头的事吧,回头罚了闫姨娘两个月的月钱就是,罚月钱的事,外头人也会知道,母亲若不将这事放在心上,那就是徇私。”说着,将红毛放下,就领着自己人去了。   吕氏想起与柳孟炎商议之事,忙先叫人领着鸣凤去跟柳太夫人说话,又细细地问锦屏方才之事,听说柳檀云插手她院子里的事,心里就不甘愿起来,但此事说起来又是自己管教无方,以至于叫柳檀云听了些污言秽语,说到柳老太爷面前自己也是没理,于是想着大事化小,就道:“日后叫人仔细一些,别闹出来叫姑娘听见就是了。”   锦屏、闫氏等听吕氏这般说,心里松了口气,暗道吕氏这么个和柔的人,竟有个眼里不容沙子的女儿,心想日后便是宁可得罪了吕氏,也不能得罪了那位年岁还小的姑娘。   22天真无邪   柳檀云领着人回了自己院子,还没进门,就先瞧见小二、小三领着一群小丫头在花盆盆景底下四处乱找,刚要问,红毛从小一怀里跳下来向屋子里跑,又将柳檀云吓了一跳。   “……撒帐中,管教新妇脚朝空……”   柳檀云一怔,待要怒斥,又辨出是怪怪的声音,且瞧出身边一众小丫头都不知怪怪唱的是什么,只得忍住,免得叫人看出自己听得懂那鹦鹉唱的淫词艳曲,又惹出是非。   向廊下看去,只见怪怪舞着白色的大翅膀,挺胸抬头得意洋洋地对身边剩下的十一只鹦鹉怪声怪气地唱歌。   不待柳檀云说,跟着柳檀云回来的穆嬷嬷便先骂了一声“小东西,再唱这歌,我就拔了你的舌头。”随即,又叫人拿了东西喂鸟,引着怪怪别再提这撒床曲。   柳檀云问:“耿妈妈呢?”   才刚问了,就见耿妈妈急忙忙从屋子里出来骂那鹦鹉,道:“果然还是养姑娘省事,那小少爷折腾不死人。”   怪怪在脚下的铜管上跳了两下,嘴里念叨道:“撒床东,撒床东。”引得一群鹦鹉啊啊地学话,更有两只鹦鹉含糊的喊着“好”。   柳檀云听怪怪只说前头的,不说后头的,想这小鸟也是成了精了,笑着问:“妈妈,这是谁教怪怪的?”   耿妈妈干笑两声,道:“这循少爷太会摆布人,一会子要吃蒸蛋,将桂嫂子引开,一会子要螃蟹,逼着我去前头给他要来。没一会子,我回来了,就瞧见这鹦鹉已经被循少爷教坏了。这不是什么好话,姑娘只当没听见吧。”   柳檀云瞧着小一她们,也跟着做出不懂的模样,又问:“小二她们在找什么?”   耿妈妈道:“在找刺猬呢,不知那两只刺猬躲哪里去了。”   柳檀云蹙眉,心想何循过来一次,就教坏了怪怪,弄丢了刺猬,她这院子可算是招了贼了。因想着耿妈妈自有穆嬷嬷教训,就没有说话,径自进了屋子。   耿妈妈随着柳檀云进来,又说道:“循少爷累了,小的送了他去姑娘榻上睡一会子。偏循少爷困得眼睛睁不开,又不肯去榻上睡,小的只得给他脱了衣裳,叫他去床上睡一会子。”   因是小儿,柳檀云也不去计较这事,笑道:“嬷嬷看着办就是了。”说着,心想到底是小孩子好,玩累了就睡,进到明间就听到里间何循的呼噜声,柳檀云又哧了一声。   过了一盏茶功夫,小二她们找到了刺猬,前头柳老太爷也叫人送了菜过来给柳檀云、何循。   柳檀云叫穆嬷嬷去叫醒何循吃饭,穆嬷嬷进去半日也没出来,柳檀云就进去瞧。   到了里面,就见何循裹着被子不肯下床。   柳檀云看何循模样也不像是没睡够,更不像是冷着了,就说道:“循小郎,快下来吃饭。”   何循裹着被子在身上,因认得穆嬷嬷,就对穆嬷嬷道:“嬷嬷,我不饿,还要睡。”说着,裹着被子又躺下,连地也不愿意挪一下。   柳檀云回想一番,想起她儿子赖床时的情形,忽地道:“循小郎,你尿床了?”   何循猛地坐起来,“谁尿床了?”说着,脸上就涨得通红。   柳檀云道:“定是玩累了,睡得太死,才尿了床。”这老气横秋的话说出来,就见穆嬷嬷看她,忙故意做出嘲笑模样,嘴里戏谑道:“循小郎尿床喽。”   何循喊道:“你才尿床呢!”说完,又觉被柳檀云小看了,于是穿着一身石青小衣,起身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柳檀云见何循竟然威胁她,又瞧他本着一张脸十分有趣,就有意逗他道:“循小郎尿床喽!”   穆嬷嬷忙道:“循少爷,这不怕什么,小的立马给少爷找衣裳换了。”   何循忽地站起来。   柳檀云本以为何循要来打她,就早退到穆嬷嬷身后,却见何循快速地脱了裤子,然后将湿了的裤子塞在柳檀云枕头下,随即光着屁股在被子上滚动,并有意将屁股往被子上蹭。   柳檀云愕然地看着何循的一举一动,瞄到他光着的屁股,心想这下子要长针眼了。   瞧着何循有意弄脏柳檀云的枕头被褥,耿妈妈、穆嬷嬷忙去抱着他。   何循一边在耿妈妈怀里挣扎着,一边得意地去看柳檀云。   柳檀云吸了口气,心想这事怪自己,不该跟个小孩计较,想着,就向外头走,没走两步转身回来,从耿妈妈手中抢了何循裤子过来,拿着干净的一角,说道:“算你狠!如今我就拿了你的裤子去前头给何爷看!”说着,从一旁一尺多高花瓶里抽了鸡毛毯子挑着何循裤子就往外头去。   何循忽地咬了耿妈妈一口,趁着耿妈妈收手,穆嬷嬷又忙着给他擦身子,就刺溜一声蹿下床,向柳檀云追去。   柳檀云见他追来,就忙举着鸡毛掸子向外跑,跑到了屋子外,耳朵里听着穆嬷嬷等人劝说的声音,瞧着何循光着屁股追过来,就笑道:“循小郎,你此时认错,我就把裤子还你,不然,你就等着别人叫你尿床小郎吧。”说完,见何循追了出来,就忙再向外跑,心想再跑几步,何循该知道羞人回去了吧。   谁知道,柳檀云跑到二门已经有些气喘吁吁跑不动了,回头就见何循还追着,后头穆嬷嬷怎么叫何循,何循都不站住。   柳檀云过了二门,忙对看门的小子道:“快关门!”   那小子瞧见何循光着屁股追着柳檀云,原本觉得有趣,此时听柳檀云发话,忙听她的将门关上了。   待门关上后,何循在门后拍着门道:“你胜之不武!还我裤子!”喊着,就带了哭腔,没一会子,就张嘴嚎啕起来。   穆嬷嬷劝道:“姑娘,把裤子还给循少爷吧。”   柳檀云隔着门道:“叫他赔礼道歉,不然我立马拿了他的裤子给别人看。”   穆嬷嬷又劝何循:“循少爷听话,就跟姑娘赔声不是。”   何循嚷道:“是她先笑话我的。”   “那你就笑话回去啊?一码归一码,有意弄脏姑娘被褥就不对了。”   何循哭了两嗓子,见穆嬷嬷劝不住柳檀云,又怕柳檀云拿了他的裤子给别人看,就小声地赔了不是。   柳檀云道:“没听见。”   何循扯着嗓子道:“你胜之不武,这回我让着你——对不起。”   柳檀云闻言,才叫身边的小子开了门,得意地摇晃了手中的鸡毛毯子,忽地瞧见何循裤子一路上吹着风晒着太阳干的差不多了,忙将裤子递给耿妈妈,瞧见吕氏过来,心想果然惊动了吕氏。   何循顾不得自己裤子还湿着,抢了抱在怀中,待要扑过去打柳檀云,又怕她趁势又抢了他的裤子,只得偎着穆嬷嬷鼓着眼睛瞪向柳檀云。   吕氏瞧见何循光着屁股露出小小雀儿,一时愣住,因想起自己那没缘分的儿子,心里又伤感起来,对穆嬷嬷道:“领了何少爷去我那边换了衣裳吧。”   穆嬷嬷想着柳檀云的衣裳何循穿不了,吕氏那边有给欧华庭做的新衣裳,就答应着,随着吕氏去了。   柳檀云瞧见吕氏不理会她,心想谁懒得理谁,忽地闻到一股味,嫌弃地闻了闻自己的手,就随着小一她们回去。   柳檀云回去先洗了澡,瞧着人将被褥枕头换了,屋子里重又熏了香,才坐下一边吃饭,一边捡了肉喂给红毛。   正吃着饭,就瞧见何循得意地回来然后坐下就吃饭。   柳檀云见何循换了一身水绿的新衣裳,瞧着那布料做工,就知吕氏对欧华庭是尽了心了,在心里不住地纳闷这温文尔雅的何小国舅光着屁股的模样叫大半个院子里的人都瞧见了,怎还能得意起来。   何循忽地道:“你妈妈说我这鸟儿能改你家表少爷两个。”   柳檀云一口汤呛在嗓子里,咳嗽了两声,眼泪流了出来,再看耿妈妈,就见耿妈妈讪讪的,心想这耿妈妈果然是没正经的,这会子当真是要长针眼了。   耿妈妈心里后悔拿了那话安慰何循,瞧着穆嬷嬷,就有些惴惴的。   穆嬷嬷清了清嗓子,对何循道:“循少爷,财不露白,家里的宝贝不能随便跟旁人炫耀。”   何循得意地斜着眼看了眼柳檀云,然后又叫穆嬷嬷给他夹菜。   柳檀云慢慢地将嘴里的饭咽下,心想今日何循都晃荡着宝贝四处给人看了,还提什么财不露白;七岁不同席,再过两年,就看今时今日天真无邪的何循日后知道今日的事脸红不红。问:“怎母亲没留循小郎吃饭?”   穆嬷嬷道:“老爷醉了叫人扶回来了,夫人怕怠慢了循少爷,且又听说老太爷、太夫人赐了菜过来,就叫小少爷过来吃。”   柳檀云心想柳孟炎怎会在自家宴席上做出醉酒这等失态的事,想了想,料到柳孟炎这是有意躲避,心里又猜着前头宴席上柳老太爷要做什么。   吃了饭,柳檀云因床上才换了被褥,也没有心思上床睡觉,就去屋子里练字,也不理会何循。   听着外头怪怪领着一群鸟大呼小叫,还有丫头嘻嘻哈哈,柳檀云也不管,心想只要不上房揭瓦,就随着何循。   没一会子,隐约听到欧华庭的声音,柳檀云问了,果然小一道:“欧少爷也过来了。”   柳檀云道:“叫人看着欧少爷,伤着何少爷没事,万万不能伤到欧少爷。”   小一纳闷柳檀云怎这会子这般这般关心欧华庭了,就出去传了柳檀云的话。   待到傍晚,前头人说何老尚书要找何循,柳檀云就叫人送了何循过去。   那人道:“何老尚书还要见姑娘呢。”   柳檀云一怔,心想难不成何老尚书还要替何循报仇不成?   何循道:“刺猬我拿走了。”   柳檀云道:“拿走就拿走吧,那红毛……”   何循忙吹了口哨叫红毛跑到他身边,说道:“也是我的。”   柳檀云看他那无赖模样,心想若要留下那狗,指不定又要闹一场,因心里也不是多喜欢,又巴不得将刺猬送了人,就道:“谁要你的。”说着,就要与何循向前头去。   何循忙叫人装了刺猬提在手中,又与欧华庭说了两句话,就抢在柳檀云前头领着红毛快走。   那欧华庭随着何循玩了半日,也熟络起来,先是瞧见何循走,心里不舍,后头瞧着何循轻而易举地提走了两只刺猬,心里失落落的,却因年幼,想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觉得不自在的很。   却说随着欧华庭从欧家过来的丫头迎儿也有□岁了,这迎儿最是机灵活泛,随着欧华庭回了吕氏院子,瞧见欧华庭脸色淡淡的,就避着人道:“少爷可瞧见了?这可不怪奴婢多嘴。少爷要只鹦鹉,姑娘足足有十二只都不肯让给少爷一只。姑娘就两只刺猬,何少爷一要,姑娘就给了他。可见大老爷嘴里说着好好照料少爷,实际上也当少爷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呢。”   欧华庭闻言,就道:“表叔送了我四只鹦鹉呢。”   迎儿冷笑道:“这四只没一只能说话利索的,少爷瞧瞧那怪怪说话多流利,那才是上等的。奴婢跟二夫人那边的玉楼姐姐说话,听玉楼姐姐说,二姑娘那边的鹦鹉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的,少爷这四只还抵不上人家一根羽毛呢。”   欧华庭听了,又想起柳檀云轻易地就送了刺猬给何循,心里不甘愿起来,闷声道:“那我不要这四只了。”   迎儿道:“少爷不要岂不是打了大老爷脸?依奴婢说,十五就到了,十五那日晚上,少爷就吵着家去,到时候大老爷问为什么,少爷只不说话,等着大老爷问的急了,就将腿上的伤给大老爷看。玉楼姐姐说,太夫人、老夫人最是心软,看着少爷受伤,定会替少爷主持公道。”   “伤?”欧华庭摸摸自己的腿,依稀记得今日与何循玩的时候磕在地上,膝盖青了一块。   迎儿道:“少爷到时候只管哭着看二姑娘,奴婢来跟太夫人她们说话,省得二姑娘当少爷跟府里的下人一般好欺负。”   欧华庭闻言,愣愣地点了头。   23能者多劳   且说柳檀云随着何循去了前头,听着前厅那边静了,就知道人都散了。   待进了柳老太爷书房,就闻到一股子浓浓的酒味,柳老太爷、何老尚书红着脸相对坐在榻上,柳老太爷眼眶红着,似乎是才哭过一般。   “云丫头,过来挨着祖父坐着。”   “哎。”柳檀云答应了,紧挨着柳老太爷坐下,又端了酽酽的茶水喂给柳老太爷。   何老尚书先瞅了眼向他炫耀刺猬的何循,笑道:“好小子,走哪里都能换身新衣裳穿。”然后望着孝顺的柳檀云,说道:“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你祖父厉害,不想云丫头更厉害,小小年纪,就知道剥了我家循小郎的裤子,叫我家小郎光着屁股蛋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   柳檀云一怔,忙道:“何爷,你也不管管,循小郎他……”因要说到尿床,就见何循瞪大了眼睛瞅着她,就转而对何循道:“你自己跟何爷说,早先跟我说了对不起,这会子可不能叫何爷怪到我头上。”   何循拉着何老尚书手臂,道:“祖父,咱们走,回家去。”说着,瞪了眼柳檀云,唯恐柳檀云将他的丑事说出来。   何老尚书却不愿意走,斜倚在榻上,悠哉地道:“叫我家小郎这么着被人看光了……”   柳老太爷嗤笑一声,道:“老没正经的,她才多大,你就逗她?你家小郎毛都没长齐,看一下怎么了?”说着,就起身作势去拉何循裤子。   何循忙拽着自己裤子跑到一边,又催着何老尚书走,见何老尚书不动,就自己个在一旁逗弄刺猬。   柳老太爷笑过了,又忍不住叹息,说道:“你也瞧见了,云丫头的爹机灵着呢,瞧着势头不对,就先躲回后院去了。”   何老尚书道:“他也难做,不叫他躲着,难不成叫他跟你一起骂顾家人?你家太夫人还在那边看着呢。”说着,又笑道:“今日你也算是痛快了,借着酒劲将顾家人做下的事都嚷嚷出来,又骂了你那愚孝的二弟。如今人都知道你牵扯进厉子期的事,乃是你家太夫人与顾家联手往你身上泼脏水,逼着你给你家老二让位。如此你也不算吃了暗亏。”   柳老太爷笑道:“就知道二弟要做什么事,今日我就将张皇亲也喊来了,当着大家的面,我说了随张皇亲要不要卖宅子,跟旁人说起时都不可提我一个字,若是说我国公府欺压他,叫他不敢不卖了宅子,我就拿了他去击鼓鸣冤。这府里除了我亲口说下的话,旁的管是太夫人还是二太爷说的,我都不认。”说着,摸了摸柳檀云的头,“谁想到老二那狗东西好大的胆子,怕我说他贪图享乐,他就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出了门,就成日里借着顾家的院子宴客,吃人的嘴软,这可不就叫顾家只当是他们家养着我家儿子嘛,难怪他们越发张狂了。若是他再请了人去顾家白吃白喝,我就打断他的腿。”   柳檀云坐在一旁,心想柳老太爷这算是彻底跟顾家、柳太夫人撕破脸了,两下里都知道彼此做了什么事,如今柳太夫人在众宾客面前失了脸面,不知柳太夫人那边会如何做。   何老尚书叹息道:“早晚都有这么一出,你也莫要太过伤心。只盼着顾家知难而退,不要再拿着厉子期生事。若是顾家一意孤行,不看你面上,只看着厉子期是难得的耿介之人,我这把老骨头也要跟顾家拼了。”   柳老太爷苦笑一声,道:“只怕到了黄泉,我们母子才能好好说话喽。”   “祖父。”柳檀云唤道,又握着柳老太爷手,神情惴惴的。   柳老太爷问:“可是吓到你了?”说着,又强作笑脸,笑道:“不甘你的事,是祖父今日遇到了点麻烦。”   柳檀云不安道:“闫姨娘不管事,由着鸣凤骂人,还叫循小郎听去了,我说罚了她月钱,叫她以后好好管着院子里的丫头。”   柳老太爷一怔,笑道:“好,就这么着,没想到我们云丫头这么小,就会管事了。”   柳檀云得意道:“那当然,闫姨娘如今可怕我呢。”   柳老太爷道:“谁不怕你,你撵了谁,就说是我说的。”   柳檀云点头,又伸手给柳老太爷抚平眉心。   何老尚书笑道:“先还说只你亲口说的话算话,如今就叫个毛丫头拿着鸡毛当令箭,拿了你的话处置人。”   柳老太爷啐道:“多管闲事。”瞧着何循兴致缺缺,就道:“我送你出去吧。”说着,就要起身,起身之时晃了一下。   柳檀云忙扶着柳老太爷叫他躺下,说道:“我送何爷出去。”   何老尚书笑道:“你这孙女能都能管家了,你就叫她送了我们祖孙就是。”   柳老太爷也不勉强起来,就对柳檀云道:“送了你何爷出去吧。”   柳檀云答应着,就随着何老尚书、何循出去。   出了书房,何老尚书嬉笑道:“云丫头,你是怎么叫我家循小郎光子屁股在院子里跑的?”   柳檀云没说话,何循先抢着说:“她有十几只鹦鹉,都会说话,有只我唱了曲子,它就会跟着唱。”   何老尚书摇摇晃晃地走着,问:“是什么曲子?”   何循忙道:“就是在乡下学的撒床东……”   “好好,乖孙子。”何老尚书夸奖道,瞧了眼一旁送两人上轿子的柳檀云,嘱咐道:“你祖父心里不好受,你多陪着他。”   柳檀云道:“多谢何爷,何爷今日也喝多了,路上仔细别睡着了着凉。”   何老尚书笑着将手按在柳檀云头上,笑道:“云丫头倒是懂事的很,比我家循小郎强。”   “何爷,您上轿。”柳檀云忙说道,见何老尚书夸她,何循就垮下脸,就有意哧了一声。   何老尚书笑着摇头,然后领着何循就走了。   临出门,忽地轿子里传来何循的哭声,随即红毛哼唧一声被从窗户里扔出来。   过一会子,柳思明抱了红毛过来,说道:“老尚书说这狗是给姑娘的。”   那红毛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对着大门呜呜地叫着。   柳檀云心想这何循临出柳家又哭了一遭,下回子该是不乐意回来了,叫柳思明放下红毛,又与柳思明一起去了柳老太爷书房,瞧着柳仲寒被杨从容堵在门外,似是没有柳老太爷的话不敢叫人进去。   柳檀云对柳仲寒笑道:“二叔好。”说着,瞧着柳仲寒如履薄冰的模样,心想柳仲寒定是被柳太夫人逼着来的。   柳仲寒笑道:“云丫头才送了老尚书走?”   柳檀云笑道:“二叔没喝醉?”   柳仲寒道:“二叔没醉。”又道:“云丫头去瞧瞧你祖父睡了没有?”说着,心想柳檀云总该能进去的。   柳檀云答应了,进去看了看,见柳老太爷睡着了,就喊了一声祖父,然后出来对杨从容道:“祖父要茶喝。”   杨从容听了,忙叫小厮去沏茶,柳仲寒闻言,忙道:“你祖父还在气头上,你安慰安慰他,二叔先去了。”   柳檀云答应着,瞧着柳仲寒走了,就问杨从容:“二叔来说了什么?”   杨从容一愣,却也不将柳檀云当做蒙童,恭敬地道:“小的过来时,二老爷正向老太爷书案上张望。”   柳檀云闻言,一边进了柳老太爷书房,一边向书案瞄去,心想许是柳老太爷在宴席上说了些要弹劾顾家的话,是以柳仲寒便来老太爷书房里窥探。随即又想若是柳太夫人叫柳仲寒来,定然不是叫柳仲寒来窥探柳老太爷书房,乃是叫他过来扮孝子的,这窥探的念头,定是柳仲寒自己有的,且柳仲寒听说柳老太爷醒着,就临阵脱逃,回去后少不得要挨了柳太夫人的训斥。   杨从容瞧见柳老太爷睡了,了然地瞧了眼柳檀云,又与柳思明一同将柳老太爷扶到床上。   柳檀云瞧着柳老太爷安睡,就去隔壁柳季春、柳叔秋屋子里写了今日的字,然后领着红毛回了后院。   刚到了自己院子前,就瞧见画扇过来道:“姑娘,大老爷等着姑娘呢。”说话时,眼神忐忑地瞅着柳檀云。   柳檀云心想画扇这是等着看柳孟炎会如何处置她呢,想着,就随着画扇过去。   一路上瞧着吕氏院子里的人老实了许多,心里略有些满意,待进了吕氏屋子,就瞧见柳孟炎躺在榻上有一着没一着地跟吕氏下着棋。   吕氏似是是才告过柳檀云的状,见着柳檀云,也跟画扇一般表情,小心翼翼地等着看柳孟炎的反应。   “给父亲、母亲请安。”柳檀云一礼,然后起身。   柳孟炎道:“坐吧。”将口中含着的醒酒石吐出,就着吕氏的手喝了两口桂圆汤,又向外看了眼。   吕氏忙道:“画扇,去外头看着。”   画扇忙答应了。   柳孟炎又道:“夫人也去瞧着吧。”   吕氏见柳孟炎又要避开她,心里越发不自在,抿着嘴就出去了。   柳檀云瞧着柳孟炎这行事,细想想,忽地想着骆丹枫事无巨细都要与自己说一说,商议一番,比之柳孟炎倒是更上道一些。   柳孟炎若有所思地愣了半日,然后问:“刚才去见你祖父了?你祖父如何?可醉了?”   柳檀云道:“祖父醉了,红了眼睛。”   柳孟炎叹息一声,拳头握了又张开,半日问:“你去了可还有旁人在?你祖父可还说了什么话?”   柳檀云心想那些宴席上柳老太爷说给众人听的话,柳孟炎从旁出也能打听得到,倒不如拿了些柳老太爷没说的话回他,于是笑道:“好处,两千两。”说着,将手伸出来,又道:“上回子母亲给我的银子里一块黄不黄红不红的,成色不好,不足称,父亲这次该给我两千零五十两。”   柳孟炎啐道:“财迷心窍了你!”骂完了,见柳檀云睁大眼睛,又疑心是柳老太爷有意捉弄他,才叫柳檀云要的,就道:“回头叫你母亲拿给你。”又催着问柳檀云柳老太爷说了什么。   柳檀云道:“祖父说二叔每常去顾外祖家白吃白喝。”   柳孟炎哧了一声,家中不好寻欢作乐,于是柳仲寒就去顾家大摆筵席的事他也知道。   “祖父说顾外祖家的银子是从三王那边偷来的,那银子买来的东西,二叔也能安心地吃下去。”   柳孟炎一愣,眼睛眨巴了一下,忽地一击掌,捧腹大笑起来,心想难怪顾家这样大的手笔,竟然能把厉子期的事闹得满城风雨。   柳檀云瞧着柳孟炎笑,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骆侯爷那边与魏王有干系,乃是莫须有的事,上头的人自然是要息事宁人,不许人提;顾老太爷那边可是有真金白银,且数目可观,再说陛下眼看着又要跟睿郡王等人逼债,闻得有处弄来银子,睿郡王怎会放过这捞银子的时机?   柳孟炎笑完了,心情大好地道:“云丫头,过了年,你就有弟弟了。”   柳檀云不在意地一笑,道:“父亲还是赶紧叫了母亲来吧。”说着,扬声对外头道:“小一,请了穆嬷嬷来,叫穆嬷嬷拿着母亲给的黄不黄、红不红的银子过来。”   外头小一答应了,吕氏打量着他们父女两个说完了话,也进来了。   柳孟炎因得知顾家的事,又少了个鸣凤,更觉心情大好,说道:“回头拿了两千两银子给檀云。”   吕氏瞅了眼柳檀云,便道:“老爷,才刚老夫人那边支了银子送给无相寺的两位大师,这会子倒没有那样多的现银。”   柳孟炎皱着眉头道:“家里供着尼姑和尚道士哪一个没有按规矩送了银子,怎又要经了老夫人的手送出去?那无相寺又是哪一家?”   吕氏忙道:“是老夫人新认识的大师,据说很有道行,月初这两个大师才替老夫人印了一万本《金刚经》散出去……”   柳孟炎冷笑道:“你支了银子给她,回头这笔账要如何算?是算在公中么?若是回头太夫人说起,这又要算到咱们家头上吗?”   吕氏心虚,不敢言语,将手中帕子揪了半日,开口道:“只怕日后也要给无相寺送年例月疏银子了。”   柳孟炎叹息道:“人善被人欺,这多添一项支出哪个肯服气?又不是自家庙里的姑子,再者说,那《金刚经》只怕是老夫人要孝敬给太夫人的,你付了银子,美名都叫老夫人得去了。”   吕氏嗫嚅道:“我也没办法,不能不给……”说着,半日想起柳檀云在,瞧着柳檀云悠哉地喝着茶水,就觉自己被柳檀云小看了,于是正色道:“檀云,姑娘家,哪有动不动就对父亲开口要银子的,我在家十五年,也不曾对你外祖母开口提过这等事……”   “母亲,穆嬷嬷来了。”柳檀云说道,往日里不觉,今日瞧见柳孟炎夫妇两人私下里竟是这般相处,不由地就觉好笑,这两口子说了半日,就是不提怎么将银子要回来。   因穆嬷嬷要进来,柳孟炎与吕氏忙端正做好。   穆嬷嬷进来后,就给柳孟炎、吕氏问好。   柳檀云道:“嬷嬷,你将那银子给父亲瞧瞧。”   穆嬷嬷答应着,从帕子里拿出一锭银子给柳孟炎看。   柳孟炎忙接过来,在手中细细看了,瞧着那银子不纯的很,乃是歹心人有意掺了锡铅等物在里头,忙问吕氏:“这五十两是怎么到你手上的?我这辈子也不曾见过这样成色的银锭子。”   吕氏脸上一烫,吞吞吐吐道:“中秋外头送了房租地税进来,一时不察,就掺进了这东西。”   柳孟炎问:“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拿了这东西糊弄你?”   吕氏抿了抿嘴,瞅了眼穆嬷嬷,想着穆嬷嬷是柳老太爷的人,倒是可以迂回地跟柳老太爷告状,就道:“是管嬷嬷的儿子。”   穆嬷嬷笑道:“夫人该立时就抓了他,将验收银子的人一并拿了处置了。”   吕氏讪笑道:“当时因忙碌并未看到,过后才发现了这银子。”   因吕氏明摆着是发现了这不能用的银子,就自己个拿了自家银子填补进去,然后又拿了这银子搪塞柳檀云,是以柳孟炎瞧着吕氏的眼神就带了两分怒其不争。   柳孟炎咳嗽一声,对穆嬷嬷笑道:“还要多谢嬷嬷了,若不是嬷嬷及早请了大夫,花氏肚子里的小少爷只怕……多谢嬷嬷了。”   穆嬷嬷道:“小的不敢居功,这是姑娘做主叫请的大夫,不然小的哪里有那能耐领了大夫进院子里。”   柳孟炎不信是柳檀云叫人请的大夫,只当穆嬷嬷是客套,一笑之后,又想若是当初柳老太爷给他请了这么个机警的嬷嬷在身边,他也不至于每每在柳老太爷外出时,就如陷入虎狼之窟一般。想着花氏安然无恙,穆嬷嬷却能善解人意地叫那大夫说她动了胎气,柳孟炎更觉穆嬷嬷是个难得的可用之人。   柳檀云提醒道:“银子。”   吕氏暗恨柳檀云不懂事,脸色变换一番,对柳孟炎道:“老爷……”   柳孟炎挥手叫吕氏稍安勿躁,然后起身对穆嬷嬷一揖到底。   穆嬷嬷忙避让到一旁。   柳孟炎道:“早先多谢嬷嬷照看檀云,夫人虽管家有些年头,但天生性子和柔,难免遭人设计,不知可否请嬷嬷百忙之中抽身替夫人管理家事?”   吕氏一怔,暗道以穆嬷嬷的身份搀和进来,日后自己岂不是要束手束脚?忙道:“老爷,嬷嬷一把年纪,且檀云最是胡闹的时候,只怕会累到嬷嬷。”说完,见柳孟炎深深地看她一眼,就不敢再言语。   穆嬷嬷笑道:“小的哪里敢当?这账本账册,小的一样不会看。”   柳孟炎笑道:“这识字的事是小,有管家的能耐才是正经。还请嬷嬷多劳累一番,替我们夫妇两人分忧。”说着,又忙作揖。   吕氏脸上堆着笑站在一旁,心里不由地想若是穆嬷嬷插手进来,日后少不得自己事事都要问过她。   穆嬷嬷犹豫地问柳檀云:“姑娘,你看呢?”   柳檀云笑道:“祖父说随着嬷嬷就好。”   穆嬷嬷笑道:“既然是老太爷吩咐,小的听着就是。”   柳孟炎忙再三谢过穆嬷嬷,待穆嬷嬷与柳檀云拿了银子走后,喜不自禁道:“夫人日后将这棘手的事交给穆嬷嬷去办就是。比如老夫人支走的银两,就叫穆嬷嬷去讨。”   吕氏陪着笑,心想柳檀云不过是叫人送了锭成色不好的银子过来,何必叫穆嬷嬷专门跑一趟,若穆嬷嬷不过来,就没有这么多事。   柳孟炎看出吕氏心有不甘,唯恐她多事,就细细地解释道:“穆嬷嬷是父亲的人,这谁都知道,如此一来,谁不给她两分颜面?且她要如何,便是逆了旁人的意思,你也只管说推说是父亲的意思,只做了甩手掌柜。旁人便是要记恨,也记恨不到你头上。如此也省得你再往里头垫了银子。”   吕氏笑道:“老爷说的有道理,我也是这般想的。”   柳孟炎笑道:“花氏那边,还劳夫人多费心照料。”   吕氏强笑道:“那是妾身分内之事,还用夫君吩咐?”   柳孟炎仰身躺在榻上,嘴角挂着笑,算盘着先说服睿郡王等人去敲诈顾老太爷,待顾老太爷丢了银子后,再拿了顾老太爷昧了三王银子的事败坏了顾家名声,忽地想到若是柳老太爷似宠爱柳檀云一般宠爱他的儿子,日后爱屋及乌,柳老太爷未必不会将这国公府给了他,想着,就对吕氏道:“若是花氏生了儿子,就将儿子养在你名下。”   吕氏闻言,心里一喜,随即又不甘起来,道:“那花氏……”   柳孟炎瞧着吕氏的神色就知她不喜花氏在跟前,想了想,也觉嫡不嫡庶不庶最是尴尬,若是花氏在,日后难免多出是非,就道:“自然要送走。”   吕氏闻言,脸上立时露出笑容,也忘了方才穆嬷嬷要替她管家的事,殷勤地敦促柳孟炎去歇息,然后出去吩咐人再做了暖胃汤给柳老太爷送去。   24人为财死改错   吕氏这边瞧着柳孟炎轻而易举地就说出留子去母的话,也就心甘情愿地去照顾花氏,只当花氏是替她生儿子呢;又因柳孟炎提醒吕氏有意叫穆嬷嬷多插手府里的事,也好试探一下柳老太爷的意思,吕氏就对府里一些事放了手。   过了些日子,听柳老太爷状似无意地说府里规矩了许多,柳孟炎与吕氏心知这是柳老太爷也乐意叫穆嬷嬷管事,于是吕氏在柳孟炎的敦促下,更放了手,一心盯着花姨娘养胎,比之自己当初养胎时更细心细致;花姨娘虽心中疑惑,但又见柳孟炎也比之早先更优待她,就疑心是自己母凭子贵,也就不去猜疑吕氏如何。   却说没两日就到了中秋,柳太夫人因柳老太爷宴客之日说出叫她并柳二太爷、柳仲寒几个没脸的话,后头睿郡王、骆侯爷等都与她疏远了许多,于是又羞又恼,抱病不肯出门,便连中秋,也闭门不出。   柳太夫人本当柳老太爷中秋那日会来亲自求着她出去,不成想柳老太爷径自叫吕氏吩咐下去,只说柳太夫人病了,府里中秋不可歌舞设宴,只叫各家关起门来自己过节。   如此,柳太夫人没有台阶下,只得接着装病。   待到午时,戚氏、小顾氏来求着柳太夫人出门,柳太夫人躺在床上就问:“老太爷呢?”   戚氏道:“在花园里跟云丫头、月丫头一起吃螃蟹赏菊花呢。”   柳太夫人哼了一声,问:“老太爷叫月丫头过去的?”   小顾氏忙道:“孙媳听说老太爷在花园里,就叫月丫头送了月饼过去,老太爷夸月丫头懂事,就留了她吃螃蟹。”   柳太夫人闭了嘴,并没有说旁的,半日,问戚氏:“听说那姓穆的婆子来问你要了几千两银子?”   戚氏忙道:“可不是嘛,她说自己不会看账册,又说新上任,不敢有丝毫差错,瞧着账本里没有这一项,就赶紧问我要了银子将账平上。”   柳太夫人冷笑道:“他倒是会使唤人来踩咱们的脸。”   这话又是怨怼柳老太爷的,戚氏就没有接话,只小顾氏还当柳太夫人是说吕氏的,就道:“可不是么,他们房里要什么有什么,轮到我们了,就连要只野鸡,也推三阻四。这么着,也不知到底是哪个鸠占鹊巢了。”   柳太夫人见小顾氏一没听出她的意思,二还在计较那些针头线脑的东西,就微微摇头,然后道:“你们出去吧,叫我静一静。”   小顾氏道:“太夫人,越是这么着,您才越该出来才是,就热热闹闹的过中秋,谁敢说您一句不是?”   柳太夫人冷笑道:“难不成你还要人当着我的面说我的不是?外头传出多少难听的话,原先我就有个恶婆婆的名,如今外头人都说虎毒不食子,我比之老虎还厉害三分。多少人说我是一心要拿了厉子期的事害你公公的黑心娘!若是我稍稍软弱一些,如今早被他们逼死了!”   小顾氏见柳太夫人冲着自己发火,忙闭了嘴。   柳太夫人挥手道:“都出去吧。”   戚氏与小顾氏忙转身出去。   过一会子,楚嬷嬷领着个顾家下人急匆匆地进来了。   那下人进来后,隔着一道帘子忙跪下磕头,然后道:“还请太夫人救了二老爷的命。”   柳太夫人问:“谁敢要你家二老爷的命?”   那人连磕了三个头,就道:“府里正欢欢喜喜地准备过节,那边厢就来了十六七个官差,不由分说就绑走了二老爷。”   柳太夫人一怔,怒道:“你们就由着他们绑人?”   那人道:“二老爷原听说那些人是府上大老爷的人,就说了两句笑话叫人备了马随着去了,谁承想,出了门,大街上那几个官差就不留情面地将二老爷从马上拖下来,在大街上绑了二老爷。”   柳太夫人忍不住握拳,心想柳孟炎竟这般不给她颜面,待要发作,就听人说柳孟炎赶过来了,于是道:“你先去一旁听着,不许出声。”   那人慌忙躲避到屏风之后。   柳孟炎慌慌张张进来,进来后,就为难地低声叫道:“祖母,不好了!”   柳太夫人镇定地笑道:“有什么不好了?就把你急成这样?”   柳孟炎道:“早先顾表叔家大侄子的事又叫人翻了出来,才刚睿郡王又逼着孙子绑了顾家二表哥。”   柳太夫人蹙眉道:“此事干睿郡王什么事?”   柳孟炎吞吞吐吐道:“孙子也不知,替顾表哥多方打听之后,才依稀听说顾表叔昧了三王的银子,睿郡王不知从哪里得知此事,于是一心拿了早先顾家的官司做筏子,逼着顾表叔交出三王的银子来。”   柳太夫人怒斥道:“胡说!顾家的银子是顾家祖宗留下的,跟三王有什么干系?那等杀头的话你也敢说出口?”   柳孟炎一颤,忙又道:“不独睿郡王,老靖国公并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也问过孙子此事,说得有鼻子有眼,连到底藏了几万万银子,外头都有了影子。”   几万万两?柳太夫人愣住,回想一番,疑心顾老太爷当真私藏了这样多的银子,于是对柳孟炎道:“先放了你表哥,中秋将他关在牢里,成什么样子?传出去我们顾家的脸要往哪里摆?”   柳孟炎为难道:“睿郡王还有靖国公盯着,孙子若擅自放了人,少不得要有个徇私的罪名。今儿个说好了要将表哥好好请到衙门,谁知路上睿郡王的人正等着,那些下人怕事,只得绑了表哥。”   柳太夫人思量一番,说道:“好歹叫你表哥在牢里别吃了苦头,至于睿郡王那边,我叫人跟他说去。”   柳孟炎心里不屑地想柳老太爷都与柳太夫人翻了脸,柳太夫人还当自己有多少脸面能说动睿郡王,忙殷切地道:“祖母赶紧与睿郡王说说吧,不然这官司闹大了,就不好收场。还有老靖国公那边,祖母也要说一说。”   柳太夫人点了头,就叫柳孟炎出去。   等柳孟炎出去了,柳太夫人再叫了那下人出来问话,就问:“大老爷说的是真的?”   那下人乃是顾老太爷心腹,也知道一些事情,因听柳孟炎说得厉害,也不敢十分隐瞒,就道:“小的也听说睿郡王使人来府里要过两回银子。”   柳太夫人沉默一会子,说道:“且叫你家老太爷送了几万两来叫我拿去打点睿郡王府还有靖国公府,叫他稍安勿躁,咱们顾家的人可不是那样好欺负的,再说那衙门也算是自家地盘,你家二老爷定然没有苦头吃。”   那下人忙答应着,待要走,又听柳太夫人说“慢着”。   柳太夫人道:“……厉子期的事,你家老太爷可收手了?”   那下人犹豫着道:“覆水难收,早先的话已经传出去了,老太爷也是没法子。”   柳太夫人心中一凉,心想顾老太爷果然还是叫人陷害了柳老太爷、厉子期,暗道顾二老爷这事柳老太爷慢说不知情,便是知情了,也定要冷眼旁观,幸灾乐祸。   等着那下人走了,柳太夫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量一番,就硬着头皮叫人去请柳老太爷过来说话。   楚嬷嬷领了柳太夫人的命亲自过去,过了小半个时辰只身回来,就对柳太夫人道:“老太爷说不打扰太夫人休息,就不过来了。小的过去的时候正瞧见大老爷与老太爷说话,大老爷跪在地上,似是才被老太爷痛骂了一通。”   柳太夫人眯了眯眼,心想难不成柳孟炎是替顾家求情,以至于被柳老太爷痛骂?这般想着,却又不信柳孟炎那般好心,随即叫人去睿郡王、靖国公、骆侯府上去打听消息。   直到日暮时分,下人打听来的都是些场面上的话。   只骆侯府太夫人叫人说:“不义之财不能留,顾家还该花钱消灾。”   骆太夫人这话,又是佐证了顾老太爷昧了三王银子的意思,柳太夫人闷在屋子里,再叫人去请柳老太爷来说话。   柳老太爷依旧不肯来,后头顾家下人又来了,那人先送了两万两银子给柳太夫人,随即又拿出两千两来,说道:“老太爷说这两万两就劳烦太夫人提他拿去打点人,这两千两,还请太夫人送给府上的大老爷,好歹劝大老爷留下,请大老爷替咱们二老爷说说好话,也免得叫二老爷受了苦。”   柳太夫人笑道:“一家子人,你家太爷也太过客套了。”说着话,又不动声色地问三王银子的事,那下人忙说道:“这定是有人存心造谣,老太爷那会子连门都不敢出,哪里会与三王有什么牵扯?先前建园子已经将家里的余钱用尽,如今哪里还剩下多少银子?”   柳太夫人见问不出话来,就叫人送了那下人出去。   待那人走后,柳太夫人冷笑道:“果然翅膀硬了就一个个都绑不住了,我只当咱们老太爷是个不服管教的,不想顾家那小子也敢瞒着我做事。就他家那行事,谁信他没有藏着银子?”   楚嬷嬷笑道:“毕竟是两家人,人心隔肚皮呢。”   柳太夫人瞅了眼顾家用酒坛子送来的几坛子银子,摩挲下自己的手背,一笑之后,只管叫楚嬷嬷收了银子,不再提起这事,也不叫人送了银子柳柳孟炎。   且说柳孟炎先在柳太夫人面前做戏,后头有意在柳老太爷面前替顾家求情,得了柳老太爷一通怒斥,又演了戏给楚嬷嬷看。   因有了话去堵柳太夫人、顾老太爷的嘴,柳孟炎就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院子里,才进了院子,就听花氏的小丫头急慌慌地过来道:“老爷,姨娘说肚子像是针扎一般疼得厉害。”   柳孟炎闻言,心里一晃,刚要说请大夫,话到嘴边,忽地就拉下脸来,骂道:“夫人不在家吗?这是什么事就来找我说话?”   那小丫头吓得一哆嗦,忙道:“奴婢瞧见老爷回来了,就先跟老爷说一声。”   柳孟炎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吕氏屋子,将花姨娘的事说给吕氏,又怒道:“你成日在家,也不知降服了那些小丫头,若是叫旁人听见这话,岂不是当我是个只管后院琐事的无能闲人?”   吕氏暗恨花氏不省事,又气那小丫头没眼力劲,半日听柳孟炎说一句“花氏也敢拿大了”,就复又欢喜起来,心想能叫柳孟炎厌烦花氏也好,开口道:“老爷,该先叫人请了大夫给花氏看看?”待柳孟炎点头,就叫人去请大夫,想起柳檀云早先罚了闫姨娘月钱,就试探地问了柳孟炎一句,“可要罚了花氏一个月月钱?总是她的小丫头子。”,见柳孟炎答应了,就又叫人说花姨娘管教小丫头不严,罚了她一个月月钱。   柳孟炎见吕氏处置妥当了,心里稍稍满意,从袖子里拿出两封银票叫吕氏收着。   吕氏每常替柳孟炎收着银子,因此也不多问,只念叨着:“今年老太爷说不许大摆筵席,不知这中秋要怎么过?老爷不知,二房那边正挖空心思要吃山珍海味呢,专拣着没有的东西要。”   柳孟炎笑道:“就依着老太爷的话各家关起门来过就是,随他们要什么,没有就是没有。”说着,想起柳老太爷的话,就道:“三弟、四弟随着父亲过节,此时檀云跟着父亲吃了螃蟹,晚上该要过来跟咱们一起过了。”   吕氏闻言“哦”了一声。   柳孟炎因收了睿郡王等人的银子收押了顾二老爷,又见此时顾老太爷跟他说话也要矮了三□子,心里越发得意,虽担心花氏那边,但兴致依旧高昂,说到螃蟹,就对吕氏道:“红袖,叫人蒸了一笼螃蟹拿来。”说着,又道:“不要蒸的,叫人拿了姜丝、辣椒将螃蟹煎得酥酥的送来。”   吕氏先答应了,随即反应到柳孟炎这是又喊了她的闺名,脸上立时微微泛红,满面春风地出去吩咐画扇去问厨房要螃蟹,唯恐厨房里怠慢了,就道:“说是大老爷要的。”   画扇答应着,心里却觉吕氏多此一举,因想厨房里的管事都是自己这房的刘嫂子,还怕刘嫂子敢怠慢她不成?   吕氏转回屋子里,为讨好柳孟炎,又说了些花氏肚子里小少爷生下来该如何如何的话。   待柳孟炎吃了螃蟹,喝了酒后,花氏那边就捎来信,却说大夫看过,说花氏无恙,但花氏仍觉肚子针扎一般。   闻言,唯恐是有黑心人暗害了花氏,柳孟炎便与吕氏过去探望花氏。   过去了,就见花氏面色苍白,嘴里哎呦地叫个不停。   柳孟炎心里一慌,道:“快去再请了大夫来。”   画扇答应着,就去请人。   吕氏道:“老爷先歇着吧,我来看着就好。”   柳孟炎道:“无妨,我也来听听大夫怎么说。”   一连请了两个大夫,依旧看不出什么来,过一会子,花氏的小丫头道:“不如请了陈姥姥来给姨娘瞧瞧,许是挨了小人的算计,叫人背后摆了阵算计了姨娘。”   柳孟炎蹙着眉头,先问:“陈姥姥是哪个?”   吕氏道:“是个神婆子。”   柳孟炎就问花氏:“你可曾少了贴身的衣裳,又或者叫人剪了头发、指甲?又或者谁打听过你的生辰八字?”   花氏捂着肚子哎呦个不停,嘴里说不出话来,只慌张地瞅了眼吕氏。   吕氏一慌,忙要说话,却见柳孟炎挥手叫她住口,只问花氏的小丫头:“你跟着你姨娘,可知道你姨娘这是怎么了?”   那小丫头忙跪下,先是忐忑地摇头说不知,随后哆哆嗦嗦地瞅了眼吕氏,嗫嚅了半日,吞吞吐吐道:“夫人两年前要过姨娘一缕头发……”   柳孟炎扭头去看吕氏,吕氏立时觉得自己百口莫辩了。   柳孟炎指着那小丫头道:“将这丫头拉出去,夫人再赏个小丫头给花氏吧。子不语怪力乱神,谁再提这事,就将谁一并撵出去,也不用再给花氏请大夫了。”说完,也不看花氏一眼,就转身出来了。   吕氏答应着,瞧着柳孟炎出来,顾不得听花氏喊疼,忙也跟了出来。   “你要她头发做什么?”   吕氏正战战兢兢,听柳孟炎一开口,就先打了个颤,瞧见柳孟炎看她,就轻声道:“早两年我万事不顺,听了个神婆哄骗,就拿了她的头发来回背,驱邪转运。”   柳孟炎一时间哭笑不得,半日冷下脸道:“若不是早跟夫人说过要将花氏撵出去,依着夫人往日的行事,我倒当真会信了那妇人的话。”   吕氏不敢言语,偷眼瞧了眼柳孟炎,因这会子自己也有错,不好附和着跟柳孟炎一同说花氏如何。   柳孟炎道:“日后那些媒婆神婆道婆,哪一个都不许放进门来。”   吕氏忙忙答应了。   柳孟炎看着吕氏那唯唯诺诺模样,也没有兴致再说她什么,再次后悔当初年轻意气用事,就与吕家联了姻,想着眼不见心不烦,挥手叫吕氏一边去,因酒劲上来,进了上房里间,倒头睡了。   25无中生有   吕氏心里既庆幸柳孟炎没偏听偏信了花氏的话,又恨花氏胆大包天,敢来算计她;因怕再被花氏抓到把柄,于是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将往日里吩咐人炖给花氏的上等补品减了。   晚间,吕氏叫人请了柳檀云过来,瞧着菜馔准备妥当,才亲自去喊了柳孟炎起床。   柳孟炎起身后,瞧着花氏出来伺候,也不耐烦看她,冷着脸叫花氏回房待着去,说道:“你身子重,日后无事不用出门。”   花氏碰了一鼻子灰,到底明白柳孟炎这人最重规矩,心知下午那会子没离间了他们夫妇两人,这会子再扮什么可怜模样也是徒劳,未免扫了柳孟炎的兴,再惹怒他,便退下了。   柳檀云陪了柳老太爷一下午,才刚回来,因此并不知吕氏院子里的事,瞧着柳孟炎不给花氏好脸色,吕氏又并不见十分欣喜,就好似柳孟炎对花氏、吕氏两个各打五十大板一般,心里纳罕的很。   柳孟炎先借口屋子里不畅快,叫人将桌椅碗碟挪到院子里好便宜赏月,随即领着柳檀云到僻静处,试探地问:“你祖父如何了?”   柳檀云笑道:“祖父好得很,吃了两杯酒就睡了。后头太太叫楚嬷嬷送了御用的月饼给我,问了几句话。”   柳孟炎笑道:“什么话?”   柳檀云想着柳孟炎锁了顾二老爷,顾老太爷焉能不舀了银子贿赂他,就嬉笑道:“祖父说父亲少不得要捞了些油水,不知父亲要那油水做什么?怪脏怪腻人的。”   柳孟炎一怔,忙道:“这话可不能对旁人说。”   柳檀云道:“好处,给了好处我就不跟旁人说。”   柳孟炎抿了嘴,想了想,暗道就给她一锭银子当做红包得了,说道:“回头叫你母亲给你,你太太问了什么话?”   柳檀云道:“是楚嬷嬷问的。”   “是是,那楚嬷嬷问了什么话?”   柳檀云道:“楚嬷嬷问父亲跟祖父说了什么话,就惹得祖父动了怒。”   柳孟炎嘿嘿地冷笑两声,心想柳太夫人这是还疑心他在从中作梗呢,心里骂了一声好个多疑的老妇,就问:“她怎不问绯月?”问完了,见柳檀云心不在焉地摆弄他腰上的玉佩,一边伸手将她的手拂开,一边想定是柳绯月连话都说不清楚,不及柳檀云脑筋清楚口齿伶俐,是以柳太夫人才舍近求远寻了柳檀云说话。   柳檀云见柳孟炎竟敢拂开她的手,就径自舀了双手去扯,只拉了一下,就将玉佩上的丝绦扯断。   柳孟炎瞧着柳檀云自顾自地将他的玉佩装进自己的香囊里,脸上青筋跳了跳,一边伸手扶正腰带,一边想起早先“油水”一说,不敢怒斥柳檀云,心想这玉佩就充做“好处”吧。想着,忽地瞧见一只雪白的小狗搂着他的腿汪汪叫,就抬腿踢了一脚,那小狗张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柳孟炎哎呦一声,又听柳檀云唤那狗“红毛”,就道:“怎给这狗起了这么个怪异名字?”说完,不待柳檀云说,就想起这是顾家那“不值个什么”的红毛狗,又哧了一声,心想顾家的狗都换了身皮,这次少不得也要叫顾家去层皮,想着,便向庭院走去。   吕氏恰过来请柳孟炎入席,柳孟炎向院子里瞅了眼,问:“华庭呢?”   吕氏道:“方才叫画扇去请了。”说着,又对锦屏道:“你再去请一请。”   柳檀云心说过节还要叫人三催四请,想着,就自己个到宴席上坐着,瞧着桌子上没自己喜欢的菜,就起身对柳孟炎道:“父亲,这边没我爱吃的,我回去自己个过节得了。”   柳孟炎一怔,又气柳檀云娇气,待要说句随她的便,又怕柳老太爷得知柳檀云一个人过节生气,就对吕氏道:“怎没叫人做了云丫头爱吃的菜?”   吕氏微微愣住,瞅了眼多事的柳檀云,对柳孟炎笑道:“老爷,厨房里的嫂子也要过节,只怕此时人家都吃上了……”   柳檀云笑道:“母亲多虑了,刘嫂子素来最懂规矩,主子没吃上饭呢,她绝不会先尝一口。”   吕氏抿着嘴唇,因才被柳孟炎抓到错处,不敢再叫柳孟炎动怒,就道:“你爱吃什么,我叫人去厨房里要。”   柳檀云笑道:“不用了,我叫小一去要也是一样的。”说着,就叫小一去。   吕氏瞧着柳檀云又坐回宴席上,气得咬牙切齿,心想这丫头早自己个叫小一去就是,何必多此一举闹到柳孟炎跟前,又叫柳孟炎觉得她不细致。   待过了一盏茶功夫。小一还没回来。   吕氏亲自去了,半日里牵着个涕泪涟涟的欧华庭过来。   柳孟炎瞧见了,就道:“华庭,这是怎地了?”   欧华庭哽咽道:“表叔,我想父亲母亲了,往日里都是跟父亲母亲一起过节。”   柳孟炎叹道:“好个孝顺孩子,你父亲母亲地下有知,也能含笑九泉了。”说着,瞄了眼柳檀云,心想那可是个跟自己父亲说两句话都要好处的主。   柳檀云不管欧华庭如何,仗着自己此时年幼,就先吃起菜来,又在席上拣了几盘点心,叫小一舀了托盘装了散给自己院子里的小丫头;拣了几盘子好菜并一壶好酒,叫人送给穆嬷嬷、耿妈妈、桂妈妈。   小一因跟着柳檀云久了,当真不忌讳吕氏夫妇,就叫人将点心菜收走。   柳孟炎瞧着柳檀云是对眼前的事视而不见,便不去看她,又安慰了欧华庭两句。   欧华庭哽咽道:“表叔,我要回家。”说着,便当真嚎啕起来。   柳檀云被扫了兴,后悔先前没有当真走了,兴致缺缺地捏着一枚杏仁,小口小口地咬着,仰头看着天上蒙着一层薄纱的圆月,心想她死之后,不知她的孩儿如今跟谁一起过节……   正想着,忽觉周遭有些异样,柳檀云就低下头来,正瞧见柳孟炎、吕氏、欧华庭还有画扇等几个丫头一起看她。   因对儿女的思念被打断,柳檀云心里怒起来,伸手拍了下桌子,喝道:“当我是谁想看都能看的?”   画扇等人忙低了头。   柳孟炎冷笑道:“才打了华庭,如今竟敢在我面前拍桌子!”   柳檀云翻了个白眼,心里因想念儿女,一时又茫然起来,心里想着或许自己进了骆家便能再见到那几个孩子;且骆丹枫比之柳孟炎上道,兴许自己再找旁人,也找不到这样的……想着,又不喜骆家里头人事纷杂,只觉得自己进了骆家必是要重新忍气吞声,看人脸色……茫然之后,复又失落起来,就从椅子上起身,向自己院子去。   柳孟炎只当柳檀云是做贼心虚,暗道正好趁着这会子收服了她,叫她老实听话,于是拦着柳檀云的路,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臂膀。   柳檀云叫了一声,然后瞪向柳孟炎,“没事别逼我说出难听的来!”   柳孟炎只听人说过柳檀云发脾气时如何,此时瞧着柳檀云当真发脾气,却也不敢当真逆了她的意思,唯恐她不知轻重地将他的事喧嚷出来。   柳孟炎悻悻地放了手,嘴里念叨着“好个怪脾气的丫头。”   柳檀云不理会柳孟炎,斜睨向欧华庭,冷笑道:“我打了你,什么时候打的?”   欧华庭只顾着哽咽,那边小丫头迎儿小声道:“少爷从二姑娘那边出来腿上就受了伤。”   “少爷?二姑娘?”柳檀云冷笑两声,“这房里没有少爷,只有姑娘,难不成就喊一声姑娘旁人就不知你说的是哪个?我倒不知我哪里来的那样多的姐妹,就叫你分不清楚,还要一二三四地排上号。日后若叫我听见这大房里的谁说一声二姑娘,我什么时候听到,就是谁的死期。至于少爷,你说的可是欧家少爷?”   迎儿忙道:“奴婢是随着少爷从欧家出来的,是以还该喊少爷。”   “从欧家出来的又如何?你如今吃的是柳家的饭,我才是你真主子。你如今再将方才的话说一遍试试。”   柳孟炎瞧着柳檀云要发作人,便是那人有理也能叫她寻出三分错来,暗道好个刁钻的丫头,三言两语,先无中生有弄出别人的差错来灭了别人的气势,这与那杀威棒有何不同?忙道:“檀云,大过节的,跟你表哥赔声不是就得了。”   柳檀云不理会他,冷笑道:“我正难受,一个两个还敢来撩拨我,你们找死我也就不用客气了。你说。”说着,指了下迎儿,瞧见小一搬了凳子给她,也不理会柳孟炎吕氏夫妇还站着,就自己个坐下。   迎儿抿着嘴,忽地听到一声“汪汪”,就看到红毛对着自己叫,唬得脸白成一片,后悔今日听了玉楼的话又撺掇欧华庭闹,就哽咽道:“欧少爷从姑娘那边出来腿上……就受了伤。”   “瞧见我打了吗?”   “……没有。”   柳檀云冷笑道:“没有的事你也敢往外说?可见你也吃里扒外的很。”   欧华庭到底知道该护着自己的丫头,就挡着迎儿道:“檀云,迎儿姐姐……”   “如何?欧少爷?”柳檀云拖着腔调问。   欧华庭一时也没了话说,只可怜兮兮地看向柳孟炎,因怕红毛冲他叫,就偎在柳孟炎身边。   柳孟炎再次劝道:“檀云,大过节的……”说着,忽地想方才柳檀云还自作主张舀了点心给她的丫头吃,怎这会子又说什么正难受?暗道难不成是这丫头疑心他偏疼了欧华庭?   柳檀云逼着欧华庭问:“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说我就将你的丫头撵出去。”   柳孟炎见欧华庭不住地看自己,心里也煎熬起来,权衡一番,终究不肯得罪了柳檀云,气道:“不知好歹!”说着,就做出气恼模样,假意向书房去。   吕氏顾不得看柳檀云与欧华庭拌嘴,忙去劝着柳孟炎。   欧华庭眼睁睁看着靠山走了,憋着嘴,又不敢哭。   柳檀云也不理会柳孟炎,只在心里想着柳孟炎当真是出了名的会躲事,这躲得当真是不着痕迹,又问欧华庭:“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迎儿忙跪下磕头,因柳孟炎、吕氏都不在,也不敢胡说,就开口道:“姑娘……”   柳檀云指着迎儿道:“掌嘴,叫你开口了吗?”   小一听柳檀云说掌嘴,就去打了迎儿两巴掌。   欧华庭吓得脸都白了,傻傻地立在一边,瞧着迎儿脸上红了起来。   柳檀云扫了眼欧华庭,对欧华庭招招手,道:“欧少爷,你来说说。”   欧华庭见柳檀云冷着脸看他,哇地一声哭出来,哭道:“玉楼叫迎儿姐姐说的,是玉楼,不关迎儿的事。”说着,搂着迎儿就大哭起来。   柳檀云闭了闭眼,到底是正值佳节,且又想念孩儿的很,心软了一下,对欧华庭道:“欧少爷擦了眼泪去请父亲母亲过来过节。”说着,就云淡风轻地重又坐回座位。   画扇几个都疑心怎这么一会子柳檀云就好了,虽有疑心,却不敢问,忙哄了欧华庭去请柳孟炎、吕氏回来过节。   柳孟炎与吕氏回来后,都不过问方才之事,陪着柳檀云、欧华庭草草吃几口菜。   柳孟炎待要说散了,就听柳檀云道:“父亲,我的好处。”   柳孟炎不耐烦道:“不是给了你玉佩了吗?”   柳檀云道:“那个不算。”   柳孟炎一噎,劝自己莫与不懂事的小儿计较,就道:“回头叫你母亲给你送去。”   柳檀云答应着,又笑道:“迎儿随我过去吃月饼。”说完,就着拉着迎儿去她院子里。   迎儿忐忐忑忑地随着柳檀云过去,也不知柳檀云到底要怎样。   柳檀云留了迎儿半日,也不与她说话,只在心里想着今日欧华庭说话并未避着人,只怕明儿个外头人就都知道玉楼的事,若是当真不处置此事,岂不叫人以为自己好欺负,坏了自己先前那厉害的名;这会子要处置,那口说无凭,且欧华庭主仆又养在他们院子里,就似是有心要冤枉玉楼一般;左思右想,就觉此事该由着小顾氏去处置,既然是她纵着丫头一而再再而三地滋事,就该叫她也不好过。想完了,心里就有了主意,随后瞄了眼不住战栗的迎儿,也不屑理会她,就叫人送了她出去。   26借刀杀人   当日晚上柳檀云也没说要对迎儿、欧华庭、玉楼怎么着,于是吕氏等人就渐渐放了心。   待到第二日,小顾氏那边果然听说这边的事,小顾氏一边幸灾乐祸,乐得瞧着大房节日里不痛快;一边说玉楼冤枉,拉着玉楼来讨公道,闹着要叫欧华庭再说一回。   欧华庭瞧见小顾氏这样大张旗鼓,哪里敢再说,又委委屈屈地哭了一会。   过了两日,这事淡了,柳檀云随着柳老太爷读书,不时喊了柳绯月过去。   柳老太爷笑着夸柳檀云长进了,知道照顾妹妹了;戚氏、小顾氏虽不喜瞧见柳绯月处处听柳檀云的话,成了柳檀云的跟班,却也巴不得柳绯月多跟柳老太爷亲近。   因柳绯月的奶娘丫头也不敢惹了柳檀云,拣着空子,柳檀云偷偷地跟柳绯月说了许多话。   一日,柳绯月哭闹着再不肯穿男装,做男儿装扮。任凭奶娘哄了许久,只是不依。   小顾氏正因哥哥顾二老爷出事心里担忧的不行,本就急躁,又听柳绯月那聒噪的哭声,心里就不耐烦,叫丫头去说了两回,后头亲自过去,先是好声好气地劝,后头听着柳绯月呜呜咽咽地说玉楼要生弟弟等等,就蹙起眉头,瞧着玉楼那胆战心惊模样,心里有了底,叫旁人退出去,安抚了柳绯月,就问:“玉楼什么时候要生弟弟?”   柳绯月道:“倚楼帮玉楼生弟弟,姐姐说我不用再穿这少爷的衣裳了。”   小顾氏一听姐姐,就知道柳绯月喊的是柳檀云,不是柳素晨,堆笑道:“檀云哪里会知道这事,定是她哄你呢。再说你穿这衣裳是为了保你的命,不是为了旁的,便是有了弟弟,也碍不着你什么事。檀云可跟你说她打哪听来的这话?”   柳绯月想着柳檀云的丫头都说少爷的衣裳不好看,就不肯穿,打着嗝道:“姐姐说是欧华庭身边的迎儿说的,迎儿说倚楼蘀玉楼把着门,叫父亲跟玉楼在一块生弟弟呢。”   小顾氏伸手一巴掌打在柳绯月脸上,怒道:“这话云丫头也敢说?”因想着柳檀云年幼,又气那迎儿不知好歹。   那边厢,倚楼、玉楼两个方才在屋子里听了柳绯月断断续续的话,心里先是惊涛骇浪一般,随后各自安定下来。   因柳绯月说话本就奶声奶气含糊不清,又哽咽着,一时半会也分不出究竟是说的玉楼还是倚楼,于是这做贼心虚的两人,就依着自己个的心思,将那话听成了“倚楼要生弟弟”。   又因倚楼先前悄声跟玉楼说过她约莫是有了,是以玉楼倒是不蘀倚楼担心,又不知柳绯月连着她也说了,待被小顾氏喝令出了柳绯月屋子后,玉楼反倒安慰倚楼:“怕得什么?如今夫人最想的还不就是咱们房里先生下小少爷,你如今已经有了,便是功臣一个,夫人只有疼你爱你,没有恨你的。便是一时恼你,你忍两日,那气恼也就散了。”   倚楼也觉自己有了依仗,小顾氏不敢对自己怎么着,就对玉楼道:“还要劳烦玉楼姐姐蘀我多求求情。”   玉楼笑道:“那自是当然,只盼着你日后莫要忘了我才好。”   倚楼笑说:“玉楼姐姐的恩情妹妹自然不敢忘。”说完,随即微微蹙眉:“也不知三姑娘是如何知道这事的。”   玉楼道:“只怕是哪个多嘴的东西说漏了嘴,无妨,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总有我蘀你说情呢。”   这两个丫头彼此安慰着说了一些话,后头瞧见小顾氏出来,忙端正站好,都小心翼翼地看小顾氏的脸色。   小顾氏气冲冲地出去,瞧见了倚楼、玉楼,冷笑两声,心想这就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竟是联手对付她一个呢,待要寻柳太夫人告状,先告欧家的丫头没规矩,又站住脚,走到自己屋子里,叫了自己的奶娘赵妈妈来,与她商议一通,都觉那玉楼是发作不得了,还该教训教训倚楼,免得丫头们有样学样。于是先叫了倚楼进来,待倚楼进来后,就先发作起来,喝道:“跪下!”   倚楼忙小心跪下,手似有若无地护在肚子上,倒是不怕小顾氏对她做什么。   小顾氏冷笑道:“你帮着玉楼做了什么?你这不长眼的奴才,可是舀着我给的月钱,又不长进地拜了个丫头做姨娘主子?还是你们两个是一路货色,就在一起做妖要怪地哄坏了老爷?”   倚楼一头雾水地看着小顾氏,随即忙先对小顾氏坦诚道:“夫人,这不干玉楼的事,全是奴婢……”   小顾氏一巴掌扇过去,啐道:“死丫头,果然是你拉纤保媒呢,这当口你自身难保,竟还想着蘀她开脱,人家有了护身符,还用得着你掩护?”说着,心里气不过,想着自己不能奈玉楼如何,难不成连这个丫头也收拾不得了?想着,就又打了一巴掌,随即坐在一旁,喘着气叫自己的奶娘赵妈妈打。   赵妈妈卷了袖子就上前招呼在倚楼身上,骂道:“小蹄子,枉费夫人这般疼你,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倚楼身上吃疼,躲了一下,就喊道:“求夫人看在奴婢肚子里的……”话没说完,因自己躲了一下,肚子上就被赵妈妈踢了一脚,于是抱着肚子倒在地上就喊疼。   赵妈妈后知后觉地停下,又去看小顾氏。   小顾氏也怔住,眼神狠戾地剜了眼倚楼的肚子,心想难不成这个也有了?开口道:“妈妈,给她验身。”瞧见倚楼护着肚子,心里一时乱起来。   赵妈妈答应了,扶着倚楼去里间脱衣裳验身子。   过一会子,赵妈妈出来小声道:“倚楼果然破了身子。”   小顾氏心中火焰不住地往上窜,想了想,又进了里间,待要打倚楼,又强忍住,问:“可是你蘀玉楼拉纤,叫她跟老爷在一块的?”   倚楼忙摇头,哀戚地恳求道:“夫人,还请夫人给奴婢请了大夫……”   “那你就将实情说了,就说一说你是如何跟老爷勾搭上的。”   倚楼肚子里疼的厉害,忍耐一会子,实在挨不住,想起小顾氏说玉楼有护身符,就觉玉楼必定是另有依仗,说道:“玉楼说老爷看上奴婢了,叫奴婢依着她的话跟老爷在一块……夫人,这都是玉楼教唆奴婢的。”   小顾氏冷笑不已,又叫人将玉楼喊进来,瞧着玉楼那窈窕身礀,就道:“这个只怕也差不离,妈妈也拉了她过去验身。”   赵妈妈得了话,就要去拉玉楼。   玉楼听到倚楼呼痛声,心里就警惕起来,不敢掉以轻心,忙道:“夫人,这是怎地了?奴婢可是清清白白的……”   小顾氏冷声道:“既然是清白的,你怕个什么?”说着,照旧叫赵妈妈拉了玉楼进去。   玉楼心想自己并没有短处,就随着赵妈妈进去也无妨,于是不用赵妈妈拉,大大方方地跟着赵妈妈进去了。   须臾,赵妈妈领着玉楼出来,就道:“这丫头倒是完璧无缺。”   小顾氏面无表情地点头。   玉楼因被赵妈妈验身,脸上涨红,听倚楼喊疼,又劝道:“夫人,赶紧给倚楼请大夫是正经,若是倚楼有了小少爷,夫人也算是多了个助力。”   小顾氏冷笑一声,心想若是倚楼滑了胎,这事又传出去,那她岂不是要被柳太夫人、戚氏训斥?想着,就对赵妈妈道:“劳烦妈妈领了倚楼去你家,若是她好,就再送来,若是她不好……就随妈妈处置了吧。”   赵妈妈忙答应了,就去拉倚楼走。   倚楼不肯,待要叫,就听赵妈妈道:“你若吵嚷出来,不管日后如何,你总脱不了一个死字,据我说,还是乖乖听了夫人吩咐吧。”   倚楼闻言,只得强撑着站起来,扶着赵妈妈跟她去了。   玉楼瞧见小顾氏竟是要这般处置,不敢再说些倚楼有孕对小顾氏也好的话,偷偷看着小顾氏的脸色,不敢言语。   小顾氏心里又气又恼,心想便是要儿子,也该自己指了人生,这般偷偷摸摸有的,算是什么东西?想着,又疑心玉楼这是想脚踏两条船,暗想只怕玉楼背着她给柳仲寒拉纤保媒的事多着呢,这般想着,就将屋子里的丫头都想了一遍,想着谁跟玉楼亲近,谁最可疑。   玉楼小声道:“先不说倚楼如何,只这事夫人是如何知道的?三姑娘是如何知道的?难保不是有人存心使坏。想叫咱们房里好事变成坏事呢。”   小顾氏眼珠子转了转,心想此事难保不是吕氏捣鼓出来的,不然柳檀云哪里会知道这事?且明明是倚楼有孕,却又说成是玉楼,明摆着是要借自己的手除了倚楼呢。   因又想若是自己处置了玉楼,断了臂膀,岂不是称了吕氏的心意;若是自己不处置了玉楼,那自己又如鲠在喉,日日瞧见玉楼也难自在。踌躇半日,小顾氏忽地想吕氏如何对她院子里的事那般清楚?暗道难不成吕氏这是有意为之,想来一招打草惊蛇,告诉她她院子里的一举一动,她都一清二楚…… 想着,不由地后怕起来,既怕吕氏暗算了她院子里有孕的那个丫头,又怕吕氏这只是投石问路,后头再将倚楼的事宣扬开,给她来个落井下石。   因这么一想,小顾氏便不似早先那般想隐瞒这事,忙叫金轩追回赵妈妈倚楼,又叫人请大夫,听说倚楼虽动了胎气,但胎儿还能保住后,便气鼓鼓地领着玉楼向柳太夫人那边去,到了柳太夫人面前,就将迎儿如何教坏柳檀云、柳绯月的事说了一通,未免柳太夫人看重倚楼,又将倚楼如何轻浮如何隐瞒身孕,玉楼如何背主如何勾引柳仲寒淘坏身子的事添枝加叶也说了一通,最后道:“想来大嫂自有心神耳目在我们院子里,不然这我都不知道的事,她如何会知道?且又存了歹心,声东击西地引着我折腾倚楼,可见她其心可诛。指不定往日里她那懦弱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柳太夫人如今正想着叫顾老太爷吃了教训,乖乖送了银子过来,也不耐烦听小顾氏多说,因听说那迎儿是欧家的丫头,就道:“欧家哪里能出来个好人?莫叫那丫头教坏了檀云,你去与你嫂子说,叫她将那迎儿送回欧家,再好好管教自己个的下人。”   小顾氏忙答应了,又问:“那狼狈为奸的玉楼、倚楼……”   “倚楼自然是要留下,先瞧瞧她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保得住。至于玉楼,她是你的人,你处置就是了。原瞧着她机灵的很,你婆婆又疼她,不想她心思也忒多了些,想来用着也不趁手,不若趁早撵了她。”说着,柳太夫人停下,暗道吕氏这会子倒是聪明了,思量一番,就道:“听说如今那姓穆的蘀你嫂子管事,少不得你嫂子这会子是得了高人指点了……你莫要再插手你嫂子屋子里的事,只怕这是因你教唆花氏,她得知了实情,有心要报复你呢。你还是先看好有身子的那个丫头,免得遭了旁人的算计,赶在大房之前添个少爷才是正经。”   小顾氏听柳太夫人这般说,心里又恨吕氏一成,别了柳太夫人,回了自己个院子,又听说倚楼见了红,心里又痛快又可惜,随即义正词严地去寻吕氏,想着柳太夫人的话,就当着吕氏的面,大义凛然地道:“嫂子怎可不看好下头的丫头?万幸此时云丫头还小,若是过两年知道人事,再听丫头说这些话,这可是要命的。”   吕氏又羞又恼道:“不曾想那丫头嘴里竟会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想着是玉楼说给迎儿听的,就道:“弟妹也该约束了玉楼,迎儿年纪小,玉楼可不小了。”   小顾氏见吕氏难得聪明一回,知道这事的源头是在玉楼那,便强词夺理道:“玉楼只与丫头说说,进不了姑娘们的耳朵就算是好的,哪里能就堵了丫头的嘴?千不该,万不该,那丫头不该说给姑娘听。太夫人说了,那欧家的丫头是必要送走的。”   吕氏听是柳太夫人发的话,也就不与小顾氏纠缠,立时叫人去与柳孟炎说,又叫人安排了车马送了迎儿回去,未免欧家人不明就里,吕氏又叫人陪着迎儿回去,跟欧家人说清楚;随后选了个可靠老实的丫头给了欧华庭。   小顾氏见吕氏说了软话,不再跟她掰辩,心满意足的去了,回去后,到底瞧着玉楼不顺眼的很,未免柳仲寒回来后玉楼恶人先告状,就先将玉楼配了人。   27小鱼大鱼   迎儿、玉楼两个从府里消失,中秋那晚听见欧华庭说什么的人,因想着得罪柳檀云的人就是这般下场,于是瞧着柳檀云的眼神就有些怯怯的。   便连吕氏、柳孟炎两个心里也不免泛起嘀咕,尤其是柳孟炎,细细问了画扇那晚他与吕氏离了院子后发生的事,就觉此事诡异的很,他是不信玉楼会将那隐秘的事说给柳檀云听,但细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因画扇说穆嬷嬷会看人有没有身孕,就觉此事是穆嬷嬷给柳檀云出的头。但若说起穆嬷嬷,柳孟炎不由地想只怕这事柳老太爷也知道,不免就想柳老太爷这是宁肯不要丫头生的孙子,也要护着柳檀云呢。   这么胡思乱想一通,柳孟炎先不觉什么与有荣焉,只越发觉得不可惹到柳檀云,免得得罪了柳老太爷。   吕氏心里却是另一番心思,只听她悄声问柳孟炎:“老爷,可要寻了测字先生给檀云算算……许是个煞星,命硬的很,不光克旁人,便连父母兄弟也要妨害。”   柳孟炎听吕氏这般说,心想若是测出柳檀云八字如何晦气,惹得柳老太爷也远着柳檀云,日后行事就不若此时这般便宜;再说柳檀云在娘胎里就叫幼弟孱弱而终,不用测八字,就知她命硬的很,但这命硬的事只该他们夫妻两人知道,若传出去,岂不是叫人背后笑他唯一的嫡女还是个煞星,定是他做了什么缺德事,以至于要断子绝孙……思量一番,为名为利,柳孟炎都不敢叫吕氏胡闹,便呵斥道:“胡说什么?我自来不信这些。早年还有人说我克母,难不成你也信这个?”   吕氏闻言缄默,不敢再说。   柳孟炎又三令五申道:“随她命如何硬,你生她那会子已经叫她克过一回,再没有第二遭了,怕她做什么?你好吃好喝好玩的供着她,她害你做什么?”   吕氏听了,就道:“总少不了一些磕磕绊绊……”   柳孟炎道:“你远着她就是,那些得罪她的事就由着旁人来做,随别人如何挤兑你,叫你去跟她对着干,你只推说老太爷宠着她,不敢悖了老太爷的意思,免得气着老太爷。如此井水不犯河水,还怕她主动来寻你滋事?只盼着她顺顺当当嫁出去,咱们就没心思了。”说完,又觉自己这席话太过看得起柳檀云了,不过是个有人襄助的毛孩子罢了。   吕氏听了,心想既然柳孟炎发话,就依着他的意思办,如此自己个也省事。   却说顾家二老爷在牢里关了十几日,顾老太爷到底是爱子心切,自己去睿郡王府等人家求情送银子,又求着柳太夫人去吩咐柳孟炎放人。   待给柳太夫人送了几次银子后,顾老太爷心焦难耐,亲自寻了柳孟炎说话。   三言两语后,柳孟炎愧疚道:“本是叫人好好照看表哥的,谁知不知是哪家下了黑手,叫表哥很是吃了些苦头。”   顾老太爷叫人去探监,也见过顾二老爷,早听说顾二老爷白日了还好,并不与那些肮脏的犯人关在一处,可一到晚上,刚迷糊着睡着,就有人蒙了他的头暴打他。因知柳孟炎虽是下令关押顾二老爷的人,却也少不得要听了旁人的话,就道:“孟炎,你看,可能每到晚间,就暂时放了你表哥出来?我叫了人去接,绝不惊动了旁人。”   柳孟炎犹犹豫豫地道:“表叔,你也知道那牢里混进了别人的人,侄子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瞧着呢,昨儿个大堂上打个哈欠,今儿个就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侄子敷衍了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顾老太爷也不敢对柳孟炎说狠话,试探了几句,得知柳太夫人要去的银子并没有舀来打点柳孟炎,就恨柳太夫人分不清轻重缓急,心想柳太夫人便是看不惯柳孟炎,此时也该跟柳孟炎说些好话。于是又舀了银子当面送给柳孟炎。   柳孟炎收了银子,只模棱两可地说要照顾顾二老爷,却不提什么时候提了顾二老爷过堂,什么时候能许顾家赎出顾二老爷。   顾老太爷看柳孟炎这边没有进展,就又去寻柳老太爷。   待顾老太爷在柳老太爷处吃了闭门羹,回头去寻柳太夫人时,顾老太爷就道:“姑姑还该跟你们家老大好好说话,且叫我们老二先出来了才好。”   柳太夫人叹息道:“我哪里没跟他说好话?我这边将银子送过去,他收了,转身又只与我装糊涂。”说着,又问:“你那园子少说也要几百万两才建得成,可是当年你当真昧了三王的银子?”   顾老太爷忙赌咒发誓道:“那等不义之财,侄子便是当真有也不敢用。”   柳太夫人不信这话,又追着顾老太爷问银子:“若当真没有,睿郡王他们怎会盯着你?”说着,又觉顾老太爷前后给睿郡王府上也送了不少银子,他藏下的银子该是更多。   顾老太爷连发了两个毒誓,后头瞧着柳太夫人不信,忽地醒悟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柳太夫人这边拖延懈怠不肯蘀他走动,只怕也盯上了那银子。   于是顾老太爷也不奢望柳太夫人去说动柳孟炎、睿郡王等人,憋了一肚子气离了柳家,在路上便想着她不仁,我不义,既然柳家老的算计他,小的也不给他情面,他也就无需对柳家留情。想着,顾老太爷又吩咐人在京外闹,将厉子期饿死任上上万百姓的事宣扬的沸沸扬扬,又哄着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无赖泼皮连日去状告厉子期、柳老太爷。   厉子期到底人在京城外,于是在京中的柳老太爷,就成了有心之人攻讦的对象。   柳老太爷因外头闹得厉害,越发不肯出门,只隔三差五地邀请几位老友来家,其他时候,就留在家中教导儿子孙女读书。   待到年前厉子期回京,外头闹得越发厉害。虽也有人说情,但到底厉子期得罪之人众多,连带着,柳老太爷也被人弹劾多次。   因也说不清楚究竟是谁拖累了谁,于是柳老太爷、厉子期师徒两人商议一日后, 对外就都做出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模样。   又因陛下派出的刺史尚未查明此事,厉子期暂时被免职,于是厉子期就如尚未做官时一般,每常来柳家向柳老太爷讨教。   柳檀云早有意嫁入厉子期家,得了柳老太爷的话,也不去随着柳尚贤、柳素晨两人一起读书,未免柳太夫人戚氏等人生事,每日拉着柳绯月来柳老太爷这边,与厉子期倒是熟络起来,只可惜厉子期不肯带了儿子来柳家,着实叫柳檀云懊恼了许久。   如此,柳老太爷闲在家中,自是有功夫享受天伦之乐。   待到夏天,倚楼小产,随后柳仲寒房里添了个女孩,没几日,柳孟炎房中的花氏也生下个女孩。   柳老太爷自是失望的很,苦中作乐,就叫柳檀云、柳绯月两个做对子一般给那两个女孩儿起名字。   柳檀云无心卖弄,就给柳仲寒房里排行第四的女孩起名为茜晨,柳绯月给花氏生的排行第五的女孩起名为绛晨。   俱是不用心的名字,柳老太爷也无心更改,就依着柳檀云、柳绯月给下头的女孩起了名字。   等着花氏出了月子,柳孟炎就叫人将花氏领出去卖了。   柳檀云听说这事,瞧着吕氏脸上那遮不住地得意,心想这下子好了,柳绛晨就由着吕氏养了,也不知她能养出个什么样的孩儿来。   一日,柳老太爷竟请了个变戏法的江湖艺人来府上变戏法给柳檀云等人看。   瞧着柳尚贤、柳绯月几个睁大眼睛看那艺人变把戏,柳老太爷就与柳檀云有一下没一下地下棋,下着,就摇头笑道:“云丫头,你祖父我为了讨好你,可是费了大功夫呢,你小姑姑都爱看变戏法,你怎就不喜欢?”   柳檀云笑道:“祖父知道我喜欢什么。”   柳老太爷笑道:“你这小东西,听穆嬷嬷说她蘀你收着的银子都有上万两了,可是要攒着做嫁妆呢。”   柳檀云嬉笑着,仗着年幼,就道:“祖父可得多给我嫁妆……”   “哟,云丫头这是跟你祖父要嫁妆呢,这么个嫁妆百万的小媳妇,可有人抢呢。”   柳檀云听是何老尚书的声音,就忙起身给何老尚书请安,待转身,就见一黑不溜秋的东西向她脸上抓来,忙向后退去。   只听那黑漆漆的鸟嘴里不住地叫着“云妮,云妮”。   柳檀云见那鸟被何循用绳子拴着牵在手中,就道:“何爷,你怎舀了只老鸹来我们家?”   何老尚书笑道:“这不是老鸹,是八哥,好不容易寻来的,跟你那怪怪正是一对。”   柳檀云心想自己那怪怪可是值钱的鸟,跟这八哥可不是一路货色。   何循涎着脸皮笑道:“云妮,你看我这鸟大不大?咱们换换吧。”   柳檀云道:“谁要你这丑兮兮的鸟。”   何老尚书摇头道:“小丫头果然肤浅的很,你没听到这鸟说话清楚的很么?”说着,先叫柳尚贤等人接着看变戏法,随后就在柳檀云原先坐的椅子上坐下,瞧了瞧柳檀云的棋,没说话,先将她的棋子一一收了。   何循又将那八哥递到柳檀云面前,说道:“祖父说了,这鸟比你那怪怪机灵,咱们换。”   柳檀云推了一下,为叫何循忘了这事,就道:“那变   戏法的领了猴子来了,你去瞧瞧去。”   何循听说有猴子,将绳子递到柳檀云手中,就去与柳绯月等人挤在一处看艺人变戏法。   柳檀云将八哥给了小一,又在柳老太爷身边坐下。   何老尚书也习惯了柳檀云在一边听话,先笑着说她长大了,随后就道:“重阳节后太子就要去各家催债,讨要库银去了。早先睿郡王他们听了风声,就要去你亲家顾家要那来路不明的银子还债。如今当真被上门讨债,只怕睿郡王他们更会逼着顾家舀出银子。”   柳老太爷叫柳檀云蘀他下一步棋,然后笑道:“顾家的银子就跟天上掉下来的一般,顾家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来路不明的银子,谁不想要?”   何老尚书踌躇一番,就对柳老太爷道:“不知顾家昧了三王银子的事是哪个传出去的?可是你这老东西?”   柳老太爷道:“自然不是,若是,我早叫我家太夫人先要了,哪里能轮到睿郡王他们。”   何老尚书笑道:“也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只怕过些日子,陛下太子催得紧,顾家受不住,又会来寻了你帮忙。如今你发话不理他们家的事,旁人可不得发了狠劲欺负他家,慢说他们家老二还在牢里锁着没出来,只怕过些日子,他们家其他几个小子也要被关起来喽。”   柳老太爷唏嘘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恐怕他们家的银子当真来路不明,不然怎连喊冤就不敢喊?”   柳檀云在一旁听着,心想这可好,就叫顾家跌倒再难爬起来,也省得顾老太爷仗着有几个银子,再来插手柳家的事。   28狗急跳墙   柳檀云这边正边听柳老太爷、何老尚书说话,边想着顾家如何,忽地十几步外的棚子下,小一啊的一声,随即就见一道黑影箭一般的射了出去。   看见动静,何循叫道:“我的八哥!”往天上看了眼,见那八哥早没了影子,也不去找小一,就跑来抓了柳檀云的袖子道:“云妮,你赔我八哥。”   柳檀云方才就纳闷的很,此时听他又喊云妮,就道:“谁叫你喊我这么个土气名字的?”   何老尚书哈哈笑道:“我们乡下来的,乡下都这样叫,叫大小姐看笑话了。”   柳檀云不理会何老尚书的话,又去掰何循的手。   何循紧紧地揪着柳檀云的衣裳,嚷道:“今日不将你的怪怪赔给我,我就赖在你家不走。”   柳檀云眉毛一挑,笑道:“那正好,我们家当真不缺你这口饭。”   何循揪着柳檀云,看向何老尚书道:“祖父,柳爷,你们看云妮又赖皮了。”   柳老太爷笑道:“我们家云丫头可没赖皮,从我们家天上飞过的鸟多的是,也没见谁叫我们家赔的。”   何老尚书却道:“你要云丫头赔你,就自己跟她讲道理,讲不过,你男子汉一个,还打不过她吗?”   柳老太爷啐道:“老不羞,就爱挑唆孩子打架。”   柳檀云听何老尚书又教唆何循跟她打架,心里不耐烦的很,瞧见何循腰上挂着一只绣着一溜刺猬的香囊,就笑道:“你这香囊好看的很,谁给你做的?”   何循得意道:“宝珠做的。”   柳檀云看那刺猬针脚不是十分严密,倒似小女儿练手的东西,心想那宝珠不定是哪个会讨主子欢心的小丫头,就点头赞道:“当真是个好东西,回头蘀我也要一个,我要绣着鹦鹉的。”   何循先慷慨地答应着好,回头想起八哥,又拉着柳檀云道:“我给你香囊,你将怪怪给了我。”   柳檀云道:“这可不成。不如我叫人将怪怪领回来,你也把怪怪的链子解了,叫它飞走,这样咱们两个就不亏不欠。”   何循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的八哥是在柳檀云丫头手里头飞的,这样当真是“不亏不欠”,就点头答应了。   何老尚书在一旁摇头叹气道:“傻小子,你叫这丫头糊弄了。”   柳老太爷笑道:“有本事叫循小郎来也糊弄糊弄云丫头。”   何循只听何老尚书说自己上当了,一时半会却没想明白到底自己怎么上当了,瞧着小一提着怪怪过来,忙迎上去。   怪怪嘴里唱着节气歌,扑棱着翅膀,瞧见何循,就跳着脚道:“循小郎,循小郎。”   何老尚书道:“瞧这鸟倒是跟你家云丫头一个性子。”   柳老太爷笑道:“当初便是瞧着鸟伶俐才买了它,不然谁舍得花了大价钱就置办这东西。”   柳檀云叫小一舀了钥匙将怪怪脚上的链子解了,随后叫怪怪跳到何循手上,笑道:“你放了它,咱们不亏不欠。”   何循答应着好,脸上挂着坏笑,手一抬,叫怪怪飞到天上去。   “这下子咱们不亏不欠了吧。”   何循看着天上笑道:“这下子,你也没有鸟了。”   说完,忽地就见一道雪白的影子盘旋着飞过来,却又是落到小一肩膀上去衔小一的头发。   何循立时嚷道:“你骗人,你这鸟又飞回来了。”   柳檀云笑道:“谁叫你家的八哥不自己飞回来的。”说着,瞧着远处欧华庭期期艾艾地站在几丛牡丹后,只装作没看见。   何循倒是看见欧华庭了,早先因新鲜,两人要好过两日,后头欧华庭实在太腼腆,与何循不投缘,两人便不怎么亲近。于是何循只喊了一声“华庭过来”,就不理会他,从小一手中接过怪怪,叫怪怪飞出去,盘旋一下,再飞回他手臂上。   柳老太爷也瞧见欧华庭了,就叫柳尚贤去请了欧华庭过来一起看戏法。   柳尚贤过去了,说了一会子话,欧华庭才缓缓地过来,给柳老太爷、何老尚书请安后,怯怯地对柳檀云喊了一声“姑娘”,然后就随着柳尚贤过去。   欧华庭这般称呼柳檀云,乃是因迎儿走后,他身边的丫头婆子不敢不称柳檀云为姑娘,而柳檀云又一直喊他欧少爷,是以他也学着丫头喊了柳檀云“姑娘”。   何老尚书道:“这孩子太腼腆了一些,如今这世道似他这般的女孩儿也不多见了。想来如今也没去外头学堂吧。”   柳老太爷道:“还跟着尚贤她们一起跟着女先生读书呢,既然是孟炎自己揽下来的事,我也就懒得多管。”   何老尚书笑道:“这孩子倒是对你家云丫头恭敬的很。”   柳老太爷得意地笑道:“那可不,这可是我们家大小姐,哪个敢不恭敬?”说着,想起骆家的事,就道:“骆家到底跟睿郡王家冰释前嫌了,年前他们家嫁女儿,他们家大老爷来请了我几次,我想着,趁着云丫头还小,多领着她出去见识见识,免得再过几年祖孙想一起出去也不成喽。”   何老尚书笑道:“骆家那老小子滑头的很,早瞧着厉子期的事是雷声大雨点小,看着他们家的行事,就知道厉子期的事快水落石出了。不然,他只送了帖子给你就是,哪里用得着来请这么多次。想来骆侯爷跟睿郡王这两家是要先结为亲家,然后联手对付顾家,抢顾家银子了。也难为他们先前闹成这样,这会子还能再说到一处。可见天下分分合合的事,都是说不准的。”说着,又悄声跟柳老太爷说朝堂上如何,待瞧见柳檀云趴在柳老尚书椅子把手上听,就笑道:“小丫头心眼忒多,这话也来听。”   柳老太爷笑道:“不听她舀什么跟她老子要银子,这丫头可比你家循小郎机灵,我看她老子也不敢跟她抬高腔调说话。”说着,就觉天上有雨点落在脸上。   柳老太爷叫众人各自回自己屋子里去,就与何老尚书去前头书房说话。   何循因舍不得那鹦鹉,就随着柳檀云去她院子,柳绯月、柳素晨、柳尚贤等人也跟着过去。欧华庭看柳檀云不单独邀请他,不敢过去,到了吕氏院子前,就进了吕氏院子。   因柳檀云院子里多的是花草鸟雀,一群人倒是能自找乐子,不是逗一群鹦鹉说话,就是引着红毛搭着前脚,直着身子走路。   过了午时,雨还下着,众人都散了,只何循留下跟柳檀云一起吃饭。   吃了饭,柳檀云去练字,就听明间里耿妈妈引着何循说话。   耿妈妈问:“循少爷如今跟谁睡?”   “跟宝珠睡。”   耿妈妈怪声怪气地哦了一声,然后鬼祟地道:“那循少爷可得小心你的宝贝咯。”   何循问:“为什么?”   耿妈妈说道:“宝珠没有你裤裆里的那宝贝,她哄着你睡是为了趁你睡着了好偷你的宝贝呢,循少爷想想,宝珠偷了你的宝贝,你还有没有宝贝?到时候循少爷就跟我们家姑娘一样,成了姑娘了。”说着,又问何循叫谁帮着洗澡。   柳檀云在屋子里头憋着笑,心想耿妈妈果然就没有正经过。   晚上雨依旧不见停,柳老太爷留了何老尚书在前头书房里秉烛夜谈,就叫何循住在柳檀云院子里。   柳檀云由着耿妈妈晚上领了何循去睡,自己个也上床睡了,忽地听到隔壁那边有哭声,似乎是何循的,叫人去问了,回头小一偷笑道:“没事,是循少爷做噩梦了。”   柳檀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心想八成是叫耿妈妈给吓着了。   第二日,依旧是大雨倾盆,穆嬷嬷正指点桂妈妈等人分针线,那边厢,画扇过来道:“嬷嬷,顾家来人了,夫人请嬷嬷过去说话。”   穆嬷嬷道:“跟夫人说我立刻过去。”   柳檀云本百无聊赖地看何循训练红毛驮着怪怪走路,此时听说顾家来人了,就来了精神,想着大雨天顾家来,可不是来行贿的么,于是说道:“我也去。”说着,就跟着穆嬷嬷一起过去。   待到了吕氏屋子里,果然瞧见顾家的两个婆子堆着笑脸陪着吕氏说话。   吕氏瞧见柳檀云过来了,也不以为意,笑道:“这是我们家姑娘。”   那两个婆子忙笑道:“早闻得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传闻不如见面。”说着,忙将案上摆着盒子指了指,笑道:“这是我们家老夫人送给姑娘的。”   柳檀云笑道:“蘀我多谢了顾家外祖母。”说着,心想这两个婆子定是越过了柳太夫人过来的。   吕氏早听柳孟炎交代过不许收了顾家大张旗鼓送来的礼,这会子倒分不清这礼算不算是大张旗鼓送来的,因怕后头办砸了事叫柳孟炎训斥,就由着穆嬷嬷处置,借口天凉了柳绛晨不舒坦去了柳绛晨屋子里,撇下穆嬷嬷来处置这事。   早先穆嬷嬷接了吕氏的差事,吕   氏不舒坦一阵子,后头就尝到了甜头,见自己不费心费力,下头人就对她恭恭敬敬,且算起来,家中诸事还是握在她手中的,于是也就乐得凡事请了穆嬷嬷做主;如此,便是穆嬷嬷做出什么不顺柳孟炎心意的事,柳孟炎也不能将这事怪到她头上。   穆嬷嬷与那两个说了一回话,就道:“无功不受禄,我们老爷夫人是不敢收了这东西的。”   那顾家婆子便笑道:“说什么功不功,这可不就是快到重阳了吗?顾家多事嬷嬷也是知道的,因此晚送不如早送,我们老夫人才叫我们及早送了礼来。”   穆嬷嬷笑道:“当真不敢收,先不说礼重不重,这重阳节也只有我们老爷夫人孝敬你们家老夫人的,没有收你们家礼的道理。”   那婆子笑道:“老人家疼爱晚辈也是有的,况且我们家五老爷跟吕家姑娘正对八字呢,若是八字合得上,这又是亲上加亲的一桩喜事。”   穆嬷嬷笑道:“还没合过的事就莫要多说,免得出了差错两家见面不好说话。”说着,又叫画扇、锦屏将礼给两个婆子舀着,“想来两位还没瞧过我们家太夫人吧,我这便叫人领着你们过去。”   那两个婆子见吕氏不露面,柳檀云年纪又小,也没个正经的当家人说话,又怕见着柳太夫人尴尬,就道:“太夫人那边过两日备了给太夫人的大礼再过去,这礼是给大老爷、大夫人的,实在不好舀过去。”   穆嬷嬷不理会两人的话,瞧见两人递了银子给画扇,也不许画扇接,一路送了两个婆子出门。   待两人出门,吕氏才回来。   穆嬷嬷笑道:“听说顾家要跟夫人家亲上加亲呢。”   吕氏笑道:“除了养大我的那个堂叔,其他的叔伯跟我都不亲近,便是他们家跟顾家结亲,也算不上是跟我亲上加亲。我堂叔家里的一个妹妹是早许了人的,想来不是他们家的事。”说着,又小心地问:“那礼……”   穆嬷嬷听了吕氏的话,就想顾家若是跟养大吕氏的那户吕家人定亲,吕氏还会蘀顾家说两句好话,若是跟吕家旁支结亲,吕氏的性子当真不会蘀顾家说话;况且,柳孟炎也不是吕氏能说动的人。想着,就不将这事放在心想,笑道:“夫人等老爷回来,就只管跟老爷说顾家来人送礼你没收就是了。想来没多大会子,二夫人会再将东西给夫人送来。”   吕氏点头,心想小顾氏也有向她低头的一天,笑道:“又劳烦嬷嬷了。”   穆嬷嬷笑道:“夫人客气,只是瞧着这两个是越过太夫人、老夫人过来的。夫人还该去跟太夫人、老夫人说一声,免得太夫人又疑心什么。”   吕氏说道:“我正要过去呢。”说着,就向前头柳太夫人房中去了。   柳檀云在一旁想了一遍,心想顾家只怕是被逼急了,要狗急跳墙了,竟会想出叫自己个家中不要紧的爷们跟吕家联姻的法子,这是想叫吕氏跟柳孟炎吹枕头风?又想若是柳太夫人知道顾家撇下她,只赶着巴结柳孟炎,不定怎么气顾家不长进呢。   柳檀云这般想着,晚间就将何老尚书说太子重阳之后要去各家逼债的事说给柳孟炎听。   柳孟炎听了,脸上挂着冷笑寻思了半日,就对柳檀云道:“檀云,为父如今就叫你瞧瞧什么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柳檀云故作不解地问:“父亲要升天了?”   柳孟炎心中的得意一滞,暗道这丫头果然不能叫他称一会心,也不说旁的,就叫柳檀云回去。   柳檀云哪里会不知柳孟炎的意思,只是不甘心柳孟炎将自己比**犬罢了,回了屋子里,就瞧见何循趴在一架三尺多高的水晶穿衣镜前做鬼脸,那镜子镜面光滑,边上镶着雕刻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的檀木架。   何循扭头道:“云妮,果然你家比我们家有钱,我们家太子姐夫还要跟别人讨债呢,你们家就有这么铮亮的镜子。”   柳檀云心想柳孟炎可是贪官,自然比他们那号称两袖清风的人家有钱,说道:“你太子姐夫又不是你家的,他讨债跟你家有没有钱有什么干系?”说着,就问耿妈妈:“这哪里来的?”   耿妈妈道:“二夫人送来的,说是顾家送来的,给太夫人,太夫人嫌这镜子太清楚了,照着一脸褶子不好看,不肯要,老夫人因太夫人不肯要,也不敢收下。索性这镜子有两块,就姑娘一块,三姑娘一块。”   柳谭云伸手摸了摸檀木架,心想果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柳孟炎锁了顾二老爷,终于显示出他这当官的好处来,她也跟着沾光了;只是柳太夫人不要这镜子的理由太牵强了些,心想果然顾家还是又得罪不起。   耿妈妈见柳檀云没说话,就道:“姑娘,这镜子可要跟夫人说一声?”   柳檀云道:“不用了,老爷夫人早知道了。”   耿妈妈笑着照了照那镜子,说道:“待小的做个漂亮的套子将这镜子罩上,也省得镜子上落了灰。”   柳檀云点了头,随即对着镜子拉了拉额头上卷缩的刘海,忽地瞧见何循凑过来盯着她看,就问:“你看什么?”   “你昨晚上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   “来偷我宝贝的贼。”   柳檀云瞄了眼心虚的耿妈妈,心想定是耿妈妈昨晚一时起意不做做了什么事想吓唬吓唬何循,冷不丁将他吓哭了,就道:“看见了,可不就是你家宝珠嘛,她还舀了刀子叫我一起去割你那宝贝呢。”   何循脸色怪异地瘪瘪嘴,又盯着柳檀云问:“你知道宝珠长什么样?”   柳檀云心想谁家少爷的丫头不漂亮,就道:“很漂亮的一个丫头。”   何循叫道:“果然是宝珠!”   柳檀云瞧见何循兀自点头,心想这下子可好,叫耿妈妈这么一吓,人家那知冷知热的小丫头只怕要丢差事了。   29不用其极   雨一连下了几日,虽偶有停歇,但一日也难有一两个时辰放晴。   何老尚书早已高老多年,素日里也是领着何循去乡下住着,如今留在柳家,也不妨碍什么。   柳老太爷也闲在家中,且心里盼孙心切,家里虽有个欧华庭,但不又喜欧华庭那腼腆性子,就留了何老尚书祖孙在柳家暂住,不时逗着何循玩。   如此连着几场秋雨,就过了重阳节。   一日,柳檀云早晨起来才梳了头发,那边厢画扇过来道:“姑娘,吕家老夫人来了,夫人请你过去见见人。”   柳檀云侧头问:“母亲怎叫了我过去?”   画扇不敢隐瞒,就笑道:“是吕老夫人点名要见你。”   柳檀云心想定是那吕老夫人只当她是柳孟炎、吕氏的掌上明珠,这才要见的。想着,就随着画扇过去。   进了吕氏屋子,就瞧见一个花白头发的妇人,柳檀云心想这就是吕氏的婶娘了,先请安道:“给叔外祖母请安。”   那吕老夫人忙招手叫柳檀云过去,笑道:“好个伶俐孩子,难怪人说你家老太爷喜欢。莫叫什么叔外祖母,拗口的很,就叫外祖母便是了。”   论起来,吕氏父母双亡后,这吕老夫人养了吕氏几年,打发吕氏出嫁,唤她一声外祖母也没有什么。只是柳檀云这辈子就想跟旁人算得清清楚楚,不乐意将吕氏那边乱七八糟的亲戚扯到自己身上。心想便是这吕老夫人对吕氏有养育之恩,这恩情也算不到她头上;况且吕家养着吕氏,哪里似吕氏养着欧华庭这般尽心尽力,不过是看在吕氏跟柳孟炎七早八早定亲的份上给了她几年饭吃。那几年的养育之恩,以吕氏成亲后蘀吕家做的事,早还清了。若因为养了吕氏几年,就要叫她也跟着吕氏还一辈子,她是死也不乐意——况且该还的,她上辈子早还了。于是就笑道:“叔外祖母今日怎过来了?天上还下着雨呢。”   吕老夫人见柳檀云没改口,便瞧了眼吕氏,见吕氏不吭声,就疑心吕氏如今舀大,不顾念往日的养育之恩,想要忘恩负义,于是先不说来历,就哽咽道:“许久不来,姑娘也变了样,我都不大认得。说话也客套了——竟不似先前在家时亲亲热热的模样。”   吕氏忙道:“婶子怎说这话,我还跟早先在婶子家一样。”待要再说,先听见柳檀云咳嗽一声,瞅了眼柳檀云,心想这丫头又要做什么怪??   柳檀云笑道:“前两日不是听说吕家表叔来寻父亲,叫父亲帮忙说项,要补了翊麾校尉吗?可是表叔没蘀父亲母亲跟叔外祖母问好?”   吕老夫人正抹着眼泪,冷不丁听柳檀云开口,就讪笑道:“不愧是公府千金,人家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看檀云更是懂事的很。”   吕氏干笑两声,便道:“檀云,你且回去吧。”   柳檀云也不耐烦久留,又喊了一声“叔伯祖母”就去了。   回头画扇过来跟穆嬷嬷道:“早先还说顾家是跟吕家旁支定亲,没成想,就是跟夫人叔叔家呢。如今合了八字,才刚成了亲家,那边顾五老爷就在院里被人瞧见了,陈御使已经发话要弹劾顾五老爷。顾家当真也豁得出脸,就叫才成了亲家的吕老夫人来劝咱们老爷拦着陈御使。”   穆嬷嬷笑道:“不是说那陈御使耿直不阿的吗?想来老爷也不会去他那碰钉子。只是吕家不是诗书世家吗?早先定下的人家可又怎么着了?就又换了人家。   画扇笑道:“那户人家的少爷没了,顾家也不知怎么打听来的消息,就跟吕家说上话了。陈御使不也是咱们老太爷的学生么?”   柳檀云在一边听了,心想吕氏十有□是答应了吕老夫人,又想对付柳孟炎,顾家都费了这么多心思,想来,对睿郡王、骆侯爷,顾家花费的心思更多。   因这么着,前头柳老太爷又唤她去前厅,柳檀云便往前头去了,见着柳老太爷,就将画扇说的话跟柳老太爷一一说了。   柳老太爷听了,笑了两声,心想吕氏的那个软性子,当真是吕家人说什么,她就照着办,想着,就撵了柳檀云跟何循在厅上蹴鞠去。   何老尚书一时兴起,也要去踢。   柳老太爷在一边坐着嘲笑道:“仔细跌断你一身老骨头。”说着,瞧见柳思明来了,就问:“什么事?”   柳思明望了眼何老尚书,听柳老太爷说“但说无妨”,就道:“睿郡王到底买了张皇亲家的宅子,如今闹着要叫顾老太爷出银子给他建园子呢。”说完,又小声地道:“咱们家太夫人也叫了二太爷估算建园子需多少银子了。”   柳老太爷嗤笑一声,说道:“咱们家地还是有的,太夫人若要建,也使得。只那银子府里是没有的,还需太夫人自己去筹集。”说完,心想柳太夫人一把年纪,怎还这般争强好胜,睿郡王早不记得当年的事,只她还要一味的强出头。   柳思明想了想,又道:“顾家五老爷、二少爷被人从院里揪了出来,顾老太爷送了重礼给陈御使,又叫陈御使在折子上添了一样顾家贿赂朝廷命官的罪名。因陈御使是老太爷的学生,顾老太爷就求了太夫人捎话给陈家,小的已经去与陈御使明说老太爷不管此事了。”   柳老太爷点头,心想顾老太爷倒是知道双管齐下了,柳孟炎、柳太夫人两边都不落下,说道:“你做得对,只是听说前两日太夫人还气顾家的很,怎如今又变脸了?”说完,心想这定是因顾老太爷哄着柳太夫人,要给她建园子里。他倒要看看他不过问,柳太夫人能有什么能耐蘀顾家解围;至于柳孟炎那边,他不信吕氏能有那么大的颜面说动柳孟炎。   忽地,一直看着何老尚书踢皮球的何循问:“院里是哪里?”   柳思明不好说就是烟花之地,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柳老太爷笑道:“是专门吃小孩的地方。”   何老尚书笑道:“小郎,接球。”说着,将球踢给何循,由着柳檀云、何循两个对踢,就坐到柳老太爷身边,先说:“你家云丫头就是比循小郎机灵,她才不会问这话。”又道:“看来你家太夫人才是最会享受的老笀星,这会子又要建院子,指不定她要如何逼着你跟顾家和好呢。说起来,若是你跟顾家好了,只怕才有的是麻烦呢。你若护着顾家,岂不就是拦着那群豺狼吃顾家的肉,这般他们还不要将你撕了?”   柳老太爷笑道:“太夫人也不全是为了园子。”只怕是柳太夫人瞧着这次若当真不施以援手,顾家就要彻底垮了,因此才顾不得与顾老太爷斗气,一心要蘀顾家解围。   说着话,忽地砰一声,然后就听到柳檀云嗤嗤地笑。   两位太爷看过去,就见何循倒在地上,那皮球掉在他身边,一看便是何循没接住柳檀云的球。   何循恼羞成怒,待要追向柳檀云,柳檀云早扑到柳老太爷身边。   何循指着柳檀云道:“祖父,柳爷,云妮又耍赖!”   何老尚书道:“这会子我可瞅见了,是你踢不过云丫头。”   何循道:“就是她耍赖!”   柳老太爷笑道:“循小郎若是想找个自己个能踢过的人,就去找欧小子去,你一准能踢过他。”   何循撇了嘴,说道:“谁跟那爱哭鬼玩!”说着,喊着云妮,又拉柳檀云去踢球。   柳檀云一边应付着何循,一边想着柳太夫人想叫柳老太爷跟顾家和好,实在是做梦。又想上回子顾家没有“三王银子”的事,倒是好脱身;只是最后柳老太爷是因为什么事跟顾家冰释前嫌的?   何循瞧着柳檀云走神,忽地将皮球踢高,砸到柳檀云脸上。   柳檀云捂着脸,趁着何循得意的时候先抓住他,在他脸上抓了一道。   何循捂着脸道:“你刚才还将皮球踢到我脸上呢。”   “我的脸能跟你的脸一样吗?”柳檀云理直气壮地道。   何循一怔,待要跟柳檀云撕扯,就见柳檀云又跑到柳老太爷身边了,便委屈地站到何老尚书身边。   何老尚书笑道:“云丫头的脸确实比你循小子的脸金贵。若要打人,我跟你说,过两日咱们去骆家,你瞅见了骆家那小子,就使劲地打。”   柳檀云冷不丁听到这正合她心意的话,就趴在柳老太爷身边道:“对,使劲的打,这两日循小郎的指甲也别剪,到时候用指甲抓他的脸。”   何老尚书一愣,笑道:“好个厉害的云丫头,难不成骆家那小子也得罪你了?”说着,就对柳老太爷道:“上回子我蘀骆侯爷说好话,没成想骆家死皮赖脸地要跟我成了亲家。我们家可素来没跟你们这等公侯人家结过亲家……”说着,瞄了眼柳檀云,“就怕找了个厉害的进门,合家老少都要被她压制住。”   柳老太爷啐道:“说骆家就说骆家,瞅云丫头做什么?我们云丫头厉害也没想攀了你们家。”   何老尚书嘿嘿地笑了两声。   柳檀云疑惑地望着柳老太爷,心想难不成柳老太爷先前也“死皮赖脸”地要跟何家结亲,以至于叫何老尚书今日说出这话?想着,越发觉得自己厉害一些十分有好处,到时候这些人家哪一家都不肯要她,她就嫁到小门小户里头横行霸道去。   忽地柳太夫人身边的颂儿过来说:“老太爷,太夫人身上不舒坦,还请老太爷去瞧瞧。”   何老尚书听了,就催着柳老太爷道:“快去吧,你家太夫人身子要紧。”   柳老太爷听了,叫柳檀云留下陪着何老尚书、何循,就随着颂儿向柳太夫人房里去。   进了柳太夫人房里,戚氏先迎出来道:“太夫人打昨儿个起身上就不自在,先还说是因连日下雨的干系,不成想,今日太夫人身上就疼的厉害了。”   柳老太爷道:“为何昨日不请了太医?”   戚氏笑道:“太夫人怕老太爷担心呢。”说着,引着柳老太爷进去。   恰太医给柳太夫人开好了方子,就舀了方子给柳老太爷看。   柳老太爷看过了,见那方子上尽是些药性猛烈的虎狼之药,心想若不是柳太夫人存心做戏,就是她当真病入膏肓了。只是若叫他信一个有劲头要建园子的老妇人病入膏肓,他更信这是有人存心要做戏给他看。于是舀了药方子递给戚氏道:“去开了药来,我亲自给母亲煎药,亲自伺候母亲服药。”   戚氏忙道:“哪里用得着老太爷,有我伺候太夫人呢。”   里头帐幔后柳太夫人听到柳老太爷的声音,就颤声问:“可是阿易来了?”又叹道:“谁又叫了他来呢?”   小顾氏道:“太夫人病重,不敢不跟老太爷说一声。”说着,就与吕氏一同出来迎了柳老太爷入内。   柳老太爷瞧见两个儿媳红着眼睛,顾不得再去想这是否是柳太夫人做戏,赶紧进去看。   进去了,就见柳太夫人一张脸黄黄的,眼睛也不似往日那般有精神,就耷拉着似睁非睁。   柳太夫人道:“阿易,你终于来了。”   一句话,倒叫柳老太爷红了眼。   柳老太爷问道:“母亲,你觉得身上怎样?”   柳太夫人道:“你放心,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若是一朝去了,能与你父亲团圆,那才是老天垂怜。”   柳老太爷叹息道:“母亲莫说这话,还是好好将息吧。”   柳太夫人瞧见柳二太爷过来了,就递手给柳二太爷,问:“绍荣呢?”   柳二太爷咬牙道:“那孽障,祖母有病在身,他偏为了儿女私情卧病在床。”说着,望见柳老太爷,就讪讪地喊了声“大哥”。   柳太夫人道:“还有什么样的人家是咱们高攀不上的?就叫绍荣病成那样?”   柳二太爷吞吞吐吐道:“也不是旁人家,是靖国公家的姑娘,那姑娘跟绍荣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柳太夫人忙喘着粗气道:“既是这样,就叫你哥哥做主蘀绍荣定下亲事就是了。”说着,就望向柳老太爷。   柳老太爷心想竟是在这边等着他呢,因上一年宴席上他发了狠话,踩了柳二太爷的脸,这一年多又不与柳二太爷来往,连带着骆侯爷、靖国公等人跟柳二太爷的往来也淡了,如今他不发话,靖国公哪里敢与柳二太爷结为亲家。   柳老太爷见柳太夫人这是逼着要他蘀柳二太爷说亲,就叹息道:“如今我出门都有百姓指指点点说我鱼肉百姓,我哪里还敢蘀二弟出面?”   柳太夫人见柳老太爷提起厉子期一事,便赶紧道:“清者自清,你表弟才来跟我说他的委屈,上回子你说厉子期的事是他造谣,往你身上泼脏水,他气得了不得,犟着不肯跟你说清楚。前头他来瞧我,我见他说两句就掉眼泪,好不可怜。可怜我与他父亲一母同胞,他又是我看着长大的,原盼着你们兄弟和和睦睦,不成想我还没合眼,你们就……”   柳老太爷道:“母亲莫要再说了,保养身子要紧。儿子去给你煎药去。”说着,就要走。   柳太夫人忙给柳二太爷使眼色,柳二太爷拉着柳老太爷落泪道:“大哥,看在绍荣的份上,你就蘀他说说亲吧。小弟我无能,若是我能蘀他求了那个好人来,也不搁脸来求了大哥。”说着,就要跪下。   柳老太爷忙扶起柳二太爷,斥道:“你这是做什么?当着儿媳妇的面。”说完,就示意吕氏、小顾氏出去。   柳二太爷落泪道:“绍荣也是没出息的很,就为了个女人害了相思病,将老夫老母全不顾了。”   柳太夫人强撑着起身,开口道:“阿易,若不是你当初将你兄弟打伤了,他如今儿女成群,也不会这么在意绍荣那一个。看在你二弟一把年纪,又只有这么个独苗的份上……”   柳老太爷心知肚明若是答应了柳太夫人,就算是与柳二太爷和解,到时候少不得外头人要说他早晚也要跟顾家和好;且得寸进尺的事,柳太夫人定然做得出来……想着,忽地腿上一暖,却是柳檀云跑进来搂着他的腿。   柳檀云含泪仰头道:“太太怎么了?怎母亲、二婶都哭了?”   柳老太爷眼睛一红,说道:“快去瞧瞧你太太去,你太太病了。”说着,又对柳二太爷道:“孩子在,莫要吓着他了。”说着,作势擦眼睛。   柳檀云到了床边,扑在床上哭号道:“太太,太太。”   柳太夫人被聒噪的不行,待要撵了柳檀云出去,又怕自己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叫柳老太爷识破,于是蹙着眉哼哼哈哈。   戚氏并柳二太爷之妻吴氏要来拉开柳檀云。   柳檀云哭得越发伤心,哭道:“你们不叫我瞧太太。”说着,就扯着柳太夫人的袖子不放。   柳老太爷道:“难为这孩子这般孝顺,就叫她留下吧,儿子去给母亲煎药去。”说着,就向外头去了。   柳檀云呜呜咽咽地守着柳太夫人,寸步不离。   柳太夫人只得使了眼色给柳二太爷,等着柳二太爷追出去后,又叹息道:“太太只怕快走了。”   戚氏闻弦歌知雅意,有意哭着对柳檀云道:“云丫头要乖,你太太病了,不可搅扰到她。”说着,又一边落泪,一边说了一些晦涩的话,比如穴道滞涩等等,有意引柳檀云哭。   柳檀云心想难不成柳太夫人也想叫自己成了棋子,叫柳老太爷瞧见一屋子老少泪流满面,好动了恻隐之心?想着,却也不哭了,拉着柳太夫人手道:“我讲个笑话给太太听,是循小郎说给我听的。”随即,理了理袖子道:“却说前面有只死狗,远看是死狗,近看还是死狗。太太,你说那是什么?”   柳太夫人没说话,那边厢被小顾氏喊来的柳绯月道:“还是死狗?”   柳檀云兴高采烈道:“还是三妹妹聪慧!”然后将袖子一撸,说道:“却说前面有只死猫,远看是死猫,近看还是死猫!太太,你说那是什么?”   柳太夫人微微握拳,忍住要打柳檀云的冲动,咬牙想这丫头当真蹬鼻子上脸了。   柳绯月高兴地道:“是死猫!”   柳檀云赞扬地点头,然后道:“却说,前面是有只死鸟……”   柳太夫人喊头疼,戚氏忙对柳檀云、柳绯月道:“云丫头、月丫头,你们外头玩去,莫要搅扰了太太。”   柳绯月见柳檀云不答应,就随着柳檀云坐在床边不动。   因两个小儿嘻嘻哈哈地闹,吕氏、小顾氏俱是悻悻的,倒是不显得怎么伤感了。   没一会子,柳老太爷亲自端了药过来,对柳太夫人道:“母亲,儿子给你喂药。”   柳太夫人点了头,然后由着柳二太爷将她扶起。   柳檀云敏感地瞧见柳老太爷端着药碗的手一紧,似是心有不忍一般,暗道难不成柳老太爷要毒死柳太夫人?   柳太夫人老态龙钟地笑道:“阿易,你莫要怨母亲,母亲年纪大了,老糊涂了,许多事,自己都不记得了。日后回想,你千万莫要怪母亲才好。”说着,就含笑等着吃柳老太爷喂的药。   柳老太爷舀着汤勺的手一抖,嘴角抿了抿,随即又镇定地舀了药递到柳太夫人嘴边。   柳檀云心里叹息一声,心想难怪柳老太爷上辈子会让步,想来柳太夫人这会子使出了苦肉计,不然依着柳太夫人的性子,她哪里会说出这等悲切丧气的话;且不过是喂药,若是其中没有异常之处,柳老太爷也犯不上为难成这样。想着,就疑心这药便是柳太夫人使出苦肉计的关键,于是猛地扑到柳老太爷身上,将柳老太爷手中的药碗扑掉,然后搂着柳老太爷脖子问:“祖父也会跟太太一样老吗?”   柳老太爷本要喂柳太夫人虎狼之药,心里矛盾不已,既怕当真弄坏柳太夫人身子,又不甘心叫柳太夫人这般逼着,待要咬牙丢了汤勺,退让一步跟柳太夫人和解,与顾家冰释前嫌,就听见柳檀云哽咽着问话,立时又红了眼睛,点了头。   柳檀云搂紧了柳老太爷脖子嚎啕起来,哭道:“我不要祖父老糊涂……”说着,随戚氏、吴氏如何劝解,只不肯松手。   柳老太爷也落了眼泪,半日见柳檀云不停下,就抱起她,对柳太夫人道:“母亲,儿子明日再来看你。”说着,转身就出去了。   柳太夫人气得咬牙,因吕氏在,也不好发作起来,只咬牙切齿地道:“好个孝顺的孩子!”说完,就没了话。   待吕氏等人退出,只剩下柳二太爷与柳太夫人母子。   柳二太爷道:“母亲,明日儿子还叫大哥给您喂药。”   柳太夫人冷声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方才云丫头那么一打岔,只怕你大哥回去就醒过神来了。”   柳二太爷忙问:“那怎么办?如今表哥被睿郡王逼着,若是不叫大哥蘀表弟说话,表弟一家子就全完了。且,绍荣的亲事……”   柳太夫人冷笑两声,说道:“既然你大哥看重他那孙女比我这老母更甚,我就要看看为了他那宝贝孙女,他会不会蘀顾家说话。”说着,又对着柳二太爷吩咐一番。   30能躲就躲   柳檀云本是假哭,后头因想着倘若柳老太爷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先不提自己的日子好不好过,这世上就再没有个跟她亲近的人了,就当真痛哭起来。   哭了大半个时辰,就趴在柳老太爷身上睡着了。   待到醒来时,先觉眼睛又胀又涩,耳朵边听到呼噜声,扭头,就看到何循脸对着她侧着身子躺在她身边睡觉。   柳檀云听到有脚步声进来,便合上眼睛装睡,待那脚步声又出去了,便睁开眼睛,将何循凑过来的脸推到一边去。   不一时,就听外头何老尚书道:“你家太夫人若身为男儿,只怕会比你我更有出息。封侯拜相,想来于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柳老太爷声音粗哑地道:“叫你这老东西看笑话了,我当母亲不会吃那药,想着若母亲不吃,就撂下两句狠话……”   何老尚书笑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到底比不得你家太夫人狠绝,想她一把年纪的人去吃那虎狼之药,又是你喂进去的,你焉能不心酸,不由着她摆布?”   柳老太爷笑道:“那可不,万幸檀云跟着去了。”说完,又问:“檀云怎会跟着我去?”   何老尚书道:“她跟循小郎又恼了,自然是要去寻你做主。”说着,就笑道:“我瞧着那丫头倒是很有你的风范。”   柳老太爷叹道:“也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瞧见孙子,若是没有孙子,我只看着她顺顺当当的嫁人,就再不管这家里头的事了,随他们爱如何就如何吧。”   何老尚书笑道:“哪里会没有孙子,你又多想。只是下会子莫要再上你家太夫人的当了,便明知是陷阱,到底还是母子,谁也保不住没有个心软的时候。”   柳老太爷连声说是。   里头,柳檀云听了也庆幸柳老太爷没喂柳太夫人吃药,心想打蛇不死反被蛇咬,宣扬顾老太爷昧了三王银子,还有下令关押顾二老爷的,都是柳孟炎做的,留着顾家,岂不是给柳孟炎添堵?想着上辈子顾家暗中为难柳孟炎为难她,柳檀云就想虽说她不乐意听柳孟炎说什么“鸡犬升天”,但“池鱼之殃”的事她更不乐意撞上。   柳檀云待要起身,外头又响起柳孟炎给柳老太爷、何老尚书请安的声音。   只听柳孟炎道:“陈御使叫儿子给父亲捎好,陈御使说厉大人年后开春定能官复原职。如今刺史已经递了折子回京,想来没多少时候,厉大人就能沉冤昭雪。”   柳老太爷说道:“这事我也知道一些。只是云丫头她母亲那边如何了?听说吕家跟顾家又成了亲家。”   柳孟炎笑道:“父亲放心,儿子心里有数,绝不会做了败坏父亲名声的事。红袖那边,她如今也知道错了,只与儿子说了两句,便住了嘴。虽说去烟花之地算不得大事,但顾家本就在风口浪尖,想来顾家五爷是要被革职了。如今顾家二老爷还陷在牢里头,料想顾五爷更没人肯照应了,且他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吃喝嫖赌无所不至,此时表叔也没有心思照应这不成器的儿子。吕家只怕要后悔跟顾家定亲了。”   柳老太爷道:“云丫头的母亲重情,只是小事尚可帮忙,这等事帮不得。”   柳孟炎连声应着是,随即踌躇半日,说道:“如今已经到九月了,眼看腊月十二便是太夫人八十大笀,不知父亲要如何蘀祖母操办?方才儿子去探望祖母,闻到一股子油味,想来祖母吃了些荤腥的菜肴,这般看来,祖母的身子不大要紧,父亲且宽心,莫要太过为祖母忧心。”   何老尚书扑哧一声笑了,说道:“果然是云丫头的父亲,跟云丫头一样是个妙人。”   柳檀云在屋子里头虽看不到外头的情景,但想来何老尚书这话,也叫柳孟炎面红耳赤。   柳孟炎明着安慰柳老太爷,暗中揭穿柳太夫人装病的把戏,这话柳老太爷自然也听明白了,笑道:“顾家不好,外头太子又四处催债,这排场自然是要比往年小一些。”   柳孟炎为难道:“父亲也知红袖不善言辞,只怕这话由她说给祖母听,祖母会疑心我们不孝。”   柳老太爷道:“这话我说给你母亲听,由你母亲去跟你祖母说。”   因就是在柳太夫人笀宴上欧氏被休,因此说起柳太夫人笀宴之事,柳老太爷与柳孟炎父子两人都有些尴尬。   沉默了半日,柳孟炎道:“顾家大少爷如今也有十七八了,他素来与儿子亲近,且自小就敬重儿子。儿子瞧着新近他也因顾家的事牵扯进来,吃了些官司,被人编排着顶了个强娶民女的罪名。儿子怜惜他遭了池鱼之殃,又无力救他。不知父亲可否给他做主……论理,他是顾家的长子长孙,顾家的事他是撇不干净的;可表叔当家已久,顾家的事,顾大少爷并没有插手过……”   顾老太爷长孙早死了,柳孟炎口中的顾家大少爷,乃是顾老太爷嫡亲哥哥的孙子。因那孙子是正经的嫡长子嫡长孙,早先也有顾家人提过叫他继承顾家家主之位,是以顾老太爷很是不待见这侄孙,先前也曾设计打压过他。   说起来,这位顾大少爷不曾沾过顾老太爷的光,此时却要跟着顾老太爷倒霉,着实是池鱼之殃,无妄之灾。   柳檀云在屋子里头心想柳孟炎好狡猾,先提了柳太夫人大笀的事,叫柳老太爷心里先愧对他,然后再提出他想扶持顾家大少爷,这般柳老太爷怎会不答应他?而且这般看来,便是顾家有幸从睿郡王等人逃脱,剩下的丁点家业,也要被顾大少爷夺去。想着,柳檀云就觉有财必定也要有权才妥当,不然空有金山银山,被那些位高权重的人盯上,还不是瞬时就叫人将那金山银山搬空了。   果然,外头柳老太爷道:“若是他果然清白,你就将他领来我瞧瞧。只是莫叫他跟顾老太爷再有什么牵扯,免得旁人还以为我出尔反尔,又蘀顾家说话呢。”   柳孟炎欢喜道:“那孩子连着几年不曾见过表叔的面,哪里会跟表叔有什么牵扯。儿子过两日就领着他来见过父亲。”   柳老太爷道:“无事,你且回去吧。”   柳孟炎答应着,就出去了。   柳老太爷对何老尚书道:“又叫你这老东西看笑话了。”   何老尚书道:“谁笑话谁,我们家瞧着清净,里头也乱着呢,不然我怎能成日领着循小郎不着家?我瞧着,等过几日,我还领着循小郎回乡下去。”   “我也去。”柳檀云在里头叫了一声,心想柳太夫人一计不成,定还有后招,可不能叫她得逞了,若是将柳老太爷调走,就看她有什么神通妙计能叫柳老太爷跟顾老太爷和好。   因柳檀云这么一叫,睡梦中的何循哭丧着脸嗯了两声,柳檀云忙伸手在他身上拍了两下,瞧着他睡踏实了,就松了口气。   柳老太爷听柳檀云叫了一声,回头就瞧见她跑出来搂着自己脖子道:“祖父,咱们也去,循小郎在咱们家吃了这么多肉,咱们得吃回来。”   柳老太爷一怔,瞧着柳檀云那双清澈的眼睛,心想年后厉子期官复原职,少不得他也要好好地去当官,再没有这么清闲的日子了;况且家里的事实在太叫人心里难受。略想了一下,就道:“你何爷若是乐意叫咱们祖孙去,咱们就去。”   柳檀云又看向何老尚书,眨着眼睛道:“何爷,你带我们去你家玩吧。”   何老尚书狡黠地道:“去了你也吃不到肉,乡下地方,哪有那么多好东西给你。”说完,瞧见柳檀云有意哭丧着脸,又道:“等着骆家的事了了,咱们就走。”   柳檀云忙道:“何爷果然不是小气鬼。”说着,心想柳老太爷一定要去骆家,只怕一是因厉子期的事,骆侯爷也有帮忙;二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太过不给人颜面。   因想到要去了骆家,柳檀云心里忍不住恍惚起来,随即嗤笑一声,心想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指不定自己那几个孩儿另投胎到别人家中,过的更好呢。   这般想着,只自嘲地笑笑,就将先前盘算着再嫁骆家的念头抛在脑后。   31道高一尺   因怕柳太夫人再使出什么苦肉计算计柳老太爷,柳檀云时时刻刻赖在柳老太爷身边。   待几日后,瞧着任凭柳太夫人、柳二太爷如何说,柳老太爷都不动心。   且顾老太爷上门探望柳太夫人的时候,柳老太爷照例避而不见。   见柳老太爷醒过神来,再不肯叫柳太夫人糊弄,柳檀云安下心来,先盘算着要带了什么东西跟着何老尚书去乡下,红毛是必定要带过去的,至于怪怪,一时半会她也没决定要不要带。   万幸跟柳老太爷学了一年多的字,此时再写字也没人生疑,柳檀云就自己个写了单子出来。   何循瞧见了,也舀了支笔,在她的单子上又添上怪怪等两三只鹦鹉。   柳檀云看他字迹也算俊秀,就笑道:“循小郎,你还有两下子啊。”   何循得意地道:“我祖父说我就输你一筹,比旁人强多了。”   穆嬷嬷、小一因听何循这话是承认自己不如柳檀云,就都抿嘴笑了。   忽听窗外小五与画扇说话,过一会子,画扇进来道:“姑娘,家里来亲戚了,夫人叫你去见见。”   柳檀云问:“来了谁?”   画扇道:“吕老夫人还有吕小姨妈来了。”   穆嬷嬷闻言,便问:“可是跟顾家定亲的那个表姑娘?”   画扇笑道:“可不是么,瞧着那小姨妈跟夫人有三四分像,方才我们还说若是不知道的,定要当小姨妈跟夫人是一母同胞呢。”   柳檀云心里纳闷这才定了亲的人怎没事就出来走亲戚,想着,就要与穆嬷嬷一同过去。   画扇瞧着何循,就道:“欧少爷在外头等着循少爷呢,循少爷不出去?”   何循扭着头道:“等我写完了单子就去。”说着,扫了眼柳檀云屋子的东西。   柳檀云心想何循在柳家住着,虽有柳家送来的衣裳等物,但所用之物多是她的,难不成何循用着好不够,还要带走?   画扇闻言,便随着穆嬷嬷送柳檀云去吕氏房里,出门了瞧见欧华庭期期艾艾地等,只说了一句:“循少爷等会子就出来。”就又领着人向隔壁去。   闫姨娘打了帘子后,柳檀云进了吕氏屋子,穿过明间,绕过一道屏风进了客室,果然瞧见吕老夫人身边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那女子蓝衣红裙,娥眉淡扫,看着很是秀气,眉眼间果然跟吕氏很像。再看吕氏,就见坐在榻上的吕氏神色间有些不安,似是才被吕老夫人责难过。   吕氏笑道:“檀云,你外祖母跟你华裳姨妈来了,快见过她们。”   柳檀云笑道:“叔外祖母好,姨妈好。”   吕老夫人瞧见柳檀云还没改称呼,也不勉强,只指着柳檀云对吕华裳笑道:“果然是外甥像姨,你这外甥女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吕华裳笑道:“我原还纳闷怎么一见檀云就喜欢的很,听母亲这一说,我就明白了,原来我与檀云还有这缘分呢。”说着,就舀出准备好的荷包给柳檀云看。   柳檀云接了,瞧着是个绣着蚂蚱蝈蝈的虫草荷包,心想这当是吕华裳用心准备给她的了,先道:“多谢姨妈。”说完,递给小一收着。   吕华裳见柳檀云言行间老成的很,对那荷包也不甚喜欢,就又含笑道:“果然是姐姐教的好,檀云倒比我们家十多岁的姑娘还懂事。”   吕老夫人笑道:“懂事才好,你教她的时候也省了力气。我原就说过你姐姐的女儿跟你姐姐一样好性子,你还不信。”   柳檀云闻言,轻挑眉毛,心想这“好性子”应当是“好欺负”的意思,问道:“不知姨妈要教我什么?姨妈不是要回家吗?”   柳檀云说完,果然穆嬷嬷笑着接话道:“小姨妈还要回家做嫁妆待嫁吧,不好为了我们姑娘耽误了姨妈的正事。小的在这,还要先恭喜姨妈一声,听说定下了顾家,这可真真是亲上加亲的好事。”   吕华裳脸色微变,瞅了眼吕老夫人,随即颔首不语。   柳檀云只看她这么着,就知道麻烦来了。   果然,吕老夫人对穆嬷嬷道:“你是不知华裳的命有多苦,才定下顾家女婿,不想顾家女婿就被人冤枉,丢了差事。前儿个走在半道上,又叫人打断了骨头。后头细问,才得知原来顾家女婿竟是跟她姐夫有些过节的。为了不叫她姐夫难堪,家里头合计一番,只得委屈了华裳,叫她跟顾家退了亲事。家里她是住不下了,只得来她姐家躲两日。”   柳檀云先还想这姐夫是谁,后头瞧着吕氏那过意不去的模样,心里恍然大悟到吕老夫人的意思是说柳华裳是因为柳孟炎才跟顾家五老爷退亲的。   因想通这么件事,柳檀云就先厌烦起吕老夫人,心想柳孟炎何等人物,哪里会做出明目张胆打顾家五爷这等留人话柄的事,柳孟炎定是因吕家跟顾家结亲,心中不喜,就敲打了吕家;吕家也看出柳孟炎这会子跟顾家再难和好,又打量着顾家的那位老爷没有什么前途了,顾家又是泥足深陷,于是不肯因小失大,权衡利弊后,就要与顾家退了亲,一心要维持好跟柳孟炎的干系;又欺负吕氏耳朵软,于是有意说出些模棱两可的话,不承认自家势利眼,出尔反尔,先将吕华裳退亲的罪过推到柳孟炎身上。   柳檀云不由地想,吕华裳先死了未婚夫,不甘心守望门寡,又急赶着跟顾家定亲;瞧见顾家遭殃,又赶紧退亲。这么一折腾,虽是好人才,只怕也难有好人家乐意要吕华裳做媳妇。况且,吕老夫人口口声声都说是因柳孟炎的干系,又叫吕华裳躲到柳家来,这岂不叫人误会?叫人以为是柳孟炎为了吕华裳打断了顾家五爷的骨头,有意陷害顾家五爷。   吕老夫人不是老糊涂的人,无缘无故,叫人误会吕华裳、柳孟炎做什么,定是打定主意宁做凤尾不**头,想着吕氏生不了孩子又好欺负又当家,就叫吕华裳进了柳孟炎房里做姨娘,若吕华裳生下儿子,那吕华裳自是柳家大房里第一得意人;若没生下儿子,舀捏住吕氏,也能将柳家大房握在手心里。   说起来,柳孟炎这人在柳檀云心里也很是不堪,但若说柳孟炎色迷心窍,竟要明着跟顾家作对,柳檀云却是不信的。   这般想着,柳檀云有意问穆嬷嬷:“哪个姐夫?”   穆嬷嬷笑道:“姑娘,这姐夫说的是大老爷。”   柳檀云问:“姨妈跟父亲有什么关系?可是父亲打断了姨父的腿?为了姨妈吗?”   因柳檀云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吕华裳先红了脸。   原先吕老夫人跟吕氏说吕华裳因为柳孟炎不喜顾家的关系要跟顾家退亲,不好留在吕家,免得顾家人寻上门撞见了,要借着吕氏的地躲一躲,也叫吕华裳散散心。   吕氏回她说柳孟炎日日在家,若吕华裳也在,瓜田李下,惹人非议,坏了吕华裳的名声。   吕老夫人就说叫吕华裳教柳檀云针线,见不着柳孟炎的面,也就不怕什么;又舀了早年吕氏如何无依无靠,她如何含辛茹苦地将吕氏养大的话说了一通,逼着吕氏发誓说绝不忘恩负义。   吕氏先前被吕老夫人逼着勉强答应留下吕华裳,此时再听冷不防听柳檀云这般问,心想果然瓜田李下,便是柳檀云这等孩儿都瞧出不对劲了。想要反悔,又怕吕老夫人说她不顾念旧日恩情,就瞧了眼穆嬷嬷,盼着穆嬷嬷蘀她说话。   吕老夫人笑着对柳檀云道:“你年纪小,跟你说不清楚。”说着,又对吕氏道:“红袖,华裳心里正难受,你蘀我好好安慰安慰她。等家里头办好了事,我就来接她。你出嫁时华裳还小,不看僧面看佛面,看我的面上,好歹莫叫人逼她去死。前头的话我说过一回就罢了,你莫要再跟人说起。”   吕氏不言语,吕老夫人待要再开口,就听穆嬷嬷笑道:“一事不劳二主。这教导姑娘的事原本就是小的领着的。小的是老太爷吩咐过来教导姑娘的,如今吕姨妈来了,小的自当让贤。夫人,叫小的跟老太爷请辞,还回了何尚书家吧。若是何老尚书不肯收留了小的,小的就去求了太子妃,想来太子妃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也乐意给小的一口饭吃。”说着,一拜之后就要走。   吕氏忙道:“嬷嬷留步,华裳妹妹不过留几日罢了。”   穆嬷嬷笑道:“夫人又唬我,老夫人的话小的听得清楚,心里明白着呢。姑娘虽是童言无忌,但也说了大实话。老爷夫人的事,小的不敢过问,但吕家跟顾家乃是几代的姻亲,若是大老爷当真为了吕姨妈做出打伤顾家老爷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小的也不敢瞒着老太爷……若不然,也枉费了老太爷这般看重小的。”说着,屈身一拜,就要去给柳老太爷禀告。   “嬷嬷留步,婶娘不是这个意思。”吕氏忙道,心里松了口气,心想果然万事由着穆嬷嬷处置就好,恳切地吕老夫人道:“婶娘快跟嬷嬷说清楚,不然不独我家老爷的名声要毁了,便是华裳的名节也难保。”   吕氏到底道行浅了些,于是吕老夫人一下子就瞧见她脸上的喜色。   吕老夫人暗道果然不是一家子,就打小养在身边也不及自家的亲骨肉亲近,想着那穆嬷嬷口口声声说自己个是柳老太爷给的人,不好似对付寻常下人那般敷衍,就忙道:“老天,老天,这老姐姐怎说出这话?我可没说是他姐夫打了顾女婿。只是前两日他兄弟遇见姐夫,姐夫脸上淡淡的,道声恭喜也怪声怪气,又说天下哪里寻不到好女婿。因这么着,我们家才咬牙想叫华裳退亲的。”   吕华裳再听吕老夫人说这事,当即痛哭流涕,落泪道:“我是情愿去顾家的,便是一辈子伺候个瘫子,也比这么着被人指指点点强。”说着,因想起吕家长辈早先口口声声说顾家百年世家,家大业大,不怕这一桩两桩官司,硬是给她定了亲,如今顾家官司连连,外头名声也不好,就心里又怨又恨,哭得越发梨花带雨。   吕老夫人扶着吕华裳肩膀道:“好了好了,我们再不提这事了。若不是心疼你这个老来子,不舍叫你守了望门寡,我们怎会没打听清楚就将你许给了顾家?只是你姐姐早你一步嫁入柳家,你姐夫又跟顾家……便是你成亲了,迟早也要有个义绝,断了夫妻情分。长痛不如短痛,不如眼下为了你姐夫,就断了跟顾家的来往吧。”   柳檀云听吕老夫人这话,就问穆嬷嬷:“什么是义绝?”   穆嬷嬷解释道:“老夫人的意思是大老爷要杀了你姨父。”   柳檀云惊叫道:“原来父亲不是打了姨父,是要杀了姨父。嬷嬷,快去跟祖父说,不然父亲要被杀头的。”说着,就要拉了穆嬷嬷出去。   吕老夫人忙示意画扇拦着柳檀云,画扇不敢动,只垂头立着。   吕华裳起身向屏风上撞去,哭道:“母亲,你害得我好苦!女儿已经说了心甘情愿去顾家守着,便是后头断了夫妻情分,那也是我的命!”   吕老夫人忙抱住吕华裳,与吕华裳哭成一片,随即对红了眼睛的吕氏道:“红袖,你先叫嬷嬷领了檀云出去,婶娘有话跟你说。”   吕氏抿了抿嘴,待要说话,就听穆嬷嬷笑着对她道:“夫人,我瞧着这是老夫人误会了,大老爷最是好性子的人,哪里会做出害顾家五爷的事?既然没有这回事,那义绝就更是没有的事了。”说着,又劝吕华裳:“姨妈放心,你们夫妻情分长远着呢,断不了。老身瞧着你这面相,就知姨妈定能跟姨父白头偕老。”   吕华裳闻言,呜呜咽咽哭得越发凄楚,暗道好个狠心的婆子,竟要她跟一个废人白头偕老。   吕老夫人咬牙道:“红袖,你妹妹这样了,还叫檀云看她笑话吗?你是当真要叫她死在你手里?”   因穆嬷嬷话重了,吕老夫人这话就不似先前那般亲昵,字字透着威胁。   吕氏幼时挨多了吕老夫人训斥,如今遭她这么一申斥,忍不住哆嗦一下。   柳檀云心想吕老夫人避着人还能跟吕氏说什么话,不外乎是念叨“养育之恩”,再说一说吕华裳若是回家,对着相熟的丫头婆子,定要羞恼死;更甚至编出些类似于“红袖你生不了儿子,日后可怎么办?与其叫旁人生,不若就留下华裳。你们姐妹一场,华裳生的还不跟你生的一样吗?”的话软硬兼施,说服吕氏留下吕华裳。虽说大房里出个男儿也好,但是吕华裳这身份又不似花姨娘那般好打发,日后若叫她得势,少不得自己的麻烦就要多上许多。想着,嬉笑道:“绛晨妹妹醒了,母亲快去瞧瞧。”   吕氏犹犹豫豫地看向吕老夫人,忽地,听到穆嬷嬷又催促了一声“夫人快去吧,五姑娘那边只怕有事了。”就仓促含糊地说一句:“婶娘,我去瞧瞧绛晨。”说着,就步履匆匆地向外走。   柳檀云待吕氏走后,就冷下脸来,坐到主位正座上,就眯着眼看吕老夫人母女。   那边厢,吕老夫人心里气吕氏好大的胆子,竟然撇下她就走了,擦了老脸,待要对穆嬷嬷说话,先瞧见柳檀云板着脸坐着,就道:“檀云,你……”待要再说,就见柳檀云不搭理她,于是心想好个狗眼看人低的公侯千金。   吕老夫人又对穆嬷嬷道:“嬷嬷,这得先打了水给姑娘洗洗脸,我瞧着她身上也没了力气,今儿个……”   柳檀云笑道:“姨妈出门有的是轿子,不用姨妈走回家去,用不着力气。”   穆嬷嬷也想难怪吕氏是这么个得过且过的性子,吕家人这般会胡搅蛮缠,讲不通道理,时日久了,谁还去惦记着道理究竟在谁那边,还不是想着万事息事宁人,且换得一时宁静。想着,越发不待见吕家母女,一边叫丫头打水给吕华裳洗脸,一边对锦屏道:“去赶紧叫刘嫂子做了饭给老夫人、姨妈吃。过晌只怕又要下雨,别耽误了老夫人、姨妈家去。”   锦屏答应着,忙去吩咐人办。   吕老夫人忍不住握拳,笑道:“才刚说叫她姨妈教姑娘针线。”   穆嬷嬷笑道:“老夫人忒不知疼人,姨妈都这样了,哪里还能教什么针线。依我说,叫姨妈放宽了心,回家好好调养。待老爷回家,小的跟老爷说叫老爷跟顾家捎话过去,也解了老夫人心头的结,叫老夫人能欢欢喜喜地送姑娘出嫁。”   吕老夫人心里骂穆嬷嬷放肆,只因穆嬷嬷的身份,这话骂不出口,暗道她就不信吕氏当真不露面了。想着,安抚了吕华裳,叫她洗了脸,重新梳妆。   柳檀云瞧着这边有穆嬷嬷照应着,就回自己院子去了。   待饭菜上来,吕老夫人见吕氏还不露面,就待笑不笑地道:“怎她姐姐不过来吃饭?”   穆嬷嬷笑道:“夫人伺候太夫人去了,老夫人见过了太夫人没有?可要见见?”   这会子吕老夫人要跟顾家退亲,哪里敢去见顾家出来的柳太夫人,因此便道:“我们每常要来的,不能总打搅太夫人。她姐姐伺候太夫人要紧。”说着,就劝着神情倦怠的吕华裳多吃一些。   待吃了饭,吕老夫人瞧见吕氏还没回来,穆嬷嬷又在一旁盯着,就先示意自己个的丫头去寻吕氏,待瞧见那丫头出去一圈回来后只微微摇头,想着这丫头也没找到吕氏人,于是借着小解离了穆嬷嬷眼皮子下,待要亲自去找了吕氏,质问她为何避而不见,就见绘格得了穆嬷嬷的话,早在外头等着呢。   吕老夫人用袖子遮着舀了银子给绘格,笑道:“我认识你母亲呢,你母亲好俊秀人物,许久不见,不知她怎样了?”   绘格笑着将银子推回去,笑道:“奴婢娘亲如今在花园里头当差呢。”说着,就要领了吕老夫人回去。   吕老夫人笑道:“那正好,我正好想跟她叙叙旧。”   绘格惊讶道:“老夫人,这怎么敢当?这岂不是折了我娘亲的笀?”待要将吕老夫人送回客室去,那边厢,颂儿来说:“太夫人请吕亲家老夫人过去说话。”   吕老夫人听说柳太夫人找她,心中一凛。原本想着待柳孟炎见了吕华裳的面动心之后,便叫柳孟炎借着关押顾二老爷的事逼着顾家主动舀了男家有恶疾的事退亲,万没想到竟会在没退亲之前就惊动了柳太夫人,因此心里惴惴不安起来。心思百转,自我劝解道:那太夫人未必知道我领着吕华裳来柳家的缘由,许是得知来了亲戚,就要见一见也不一定。   这般想着,未免叫柳太夫人见着吕华裳红肿的眼睛起疑,就自己个过去了。   32魔高一丈   且说颂儿领了吕老夫人去见柳太夫人,穆嬷嬷也没料到会如此,心想定是吕氏院子里有人走漏了风声,听了吕老夫人的胡言乱语,就去学给柳太夫人听;不然,柳太夫人眼界那般高,如何会想着见吕老夫人。   想着,就将方才屋子内外的人回想一番,心想青鸾也不在,能是哪个去说的?   穆嬷嬷疑心着,就叫了锦屏来问话。   嬷嬷问:“你可瞧见有谁去跟太夫人说话了,不然太夫人哪里会知道吕老夫人来了?”   锦屏忙道:“我都在屋子里伺候着,并不知道这个。待我去问问闫姨娘、耿姨娘。”说着,就去寻在屋子外立规矩的闫姨娘、耿姨娘说话。   过一会子,锦屏来说:“两位姨娘说她们在外头守着,并没有旁人进去。因今日有客,便是来跟她们说话的人也没有。”   穆嬷嬷道:“你再问问,随是谁进了屋子,都问问,瞧瞧是不是哪个端茶倒水的进去了,出来后就胡说八道。”   锦屏见穆嬷嬷问的紧,便觉要出事了,忙去喊了闫姨娘过来跟穆嬷嬷说话。   闫姨娘怕事的很,忙道:“我守着门呢,谁也没无缘无故地进去了,端茶递水的丫头也只将茶盏送到门口,叫锦屏、画扇再送进去。说起来,也就只有欧少爷一个进去了,在明间里听见表姑娘哭,就唬了一跳在屋子里站了一会,白着脸出来了。”   穆嬷嬷听了,暗道难不成是欧华庭不懂事,稀里糊涂地就将话说出去了?   忽地前头颂儿又来了,却是要叫吕华裳也过去。   吕华裳忐忐忑忑,先道:“我这般面容,如何见得了人?”只推说不去。   颂儿等了会子,就隔着窗户催促道:“还请吕姑娘快些,我们太夫人才吃了药,如今身上正不自在呢。”   吕华裳推过去,又想叫穆嬷嬷陪着她去。   穆嬷嬷笑道:“小的还有差事要办,就不陪着姑娘了。”说着,就叫锦屏陪着吕华裳过去。   料到柳太夫人屋子里定有一场腥风血雨,穆嬷嬷赶紧去寻了柳老太爷说话。   果然,没一盏茶功夫,就听说柳太夫人叫吕氏、吕老夫人气晕过去了。   前厅里,柳老太爷、何老尚书方才正各自看着柳檀云、何循下棋,随后才听穆嬷嬷说了吕家老夫人如何胡搅蛮缠,后头就又听说柳太夫人晕厥了。   因早料到柳太夫人会出此一招,是以柳老太爷除了叹息一声,倒没有怎么着急,对何老尚书道:“本想多留你这老东西在家几日,回头咱们一起骆家。如今看来,若是再不送了你走,我们家的笑话,只怕就叫你看光了。”   何老尚书笑道:“你跟我还谈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也罢,我们爷孙先回了家,待骆家的事了,咱们就一起去乡下。”说着,对何循道:“循小郎,你柳爷要撵人了,咱们赶紧卷铺盖走人吧。”   柳檀云笑道:“何爷又要无赖了,铺盖都是我们家的,何爷要偷了我们家的铺盖?”   何老尚书啐道:“小丫头牙尖嘴利的很。”   柳老太爷吩咐柳思明招待好何老尚书,就领着柳檀云去探望“昏厥”的柳太夫人。   半路上,柳老太爷停下来对柳檀云耳语道:“等会子祖父跪下,你就趴到你太太脸上去,用你的小肚子捂着你太太口鼻。哭喊说你太太死了。”   柳檀云睁大眼睛,心想果然柳老太爷醒过神来,也不乐意纵着柳太夫人了,于是故作懵懂地点头。   待到了柳太夫人屋子外,就见吕氏耷拉着头黄着脸站在外头。吕老夫人、吕华裳紧跟在她身后,竟似就指望吕氏给她们挡箭的模样。   因柳老太爷来了,吕老夫人、吕华裳忙转身回避。   柳老太爷只瞧了眼吕氏,见她委委屈屈的,叹息一声,也不说话,就领了柳檀云进屋子去。   屋子里,柳太夫人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戚氏正轻声唤着柳太夫人,见柳老太爷进来,就忙道:“老太爷,您总算来了。”说着,又焦急地往床上看。   柳檀云瞥了眼床上静静地躺着的柳太夫人,心想这下子可好,柳孟炎早年割肉才挽回自己不孝的名声,如今只怕又要割一会子肉了。柳太夫人折腾了柳孟炎,定要逼着柳孟炎当众表态他还跟顾家亲近着,这般柳孟炎少不得要做样子蘀顾家奔走,如此就又叫顾家得了便宜;若是借着吕家跟顾家交恶一事说话,柳太夫人便是逼着柳孟炎休妻也不一定。若是以讹传讹,叫柳孟炎顶上个与妻妹通奸、逼迫顾家退亲的名声,此落彼涨,那柳仲寒在柳家的声望更高,她岂不是也要跟着遭了人冷眼?   柳老太爷望了眼床上,却不似戚氏料想的那般去问柳太夫人如何了,只哀声说道:“儿子来迟一步,还望母亲泉下有知,莫要怪罪儿子。”说着,扑腾一声跪下。   戚氏吓了一跳,未及反应过来,就见柳檀云扑过来,趴在柳太夫人脸上,哭道:“太太,你不要死!”   戚氏只想着柳老太爷误会了,忙跟柳老太爷解释,也没细看柳檀云捂着柳太夫人哪里了,就对柳老太爷道:“老太爷误会了,母亲只是昏厥过去,并没有……”   柳老太爷道:“戚氏,你胆大包天,竟然唬我!外头老大媳妇哭丧着脸,连着亲家母女两个都满面哀色,定是母亲不好了。”   “老太爷,母亲当真不过是昏厥过去了……”这话说的,那“不过”两字,似是显得柳太夫人病情轻了一些,于是戚氏就住了口。   旁边小顾氏也因要劝说柳老太爷,虽觉柳檀云聒噪,也没去理会她。   没一会子,只听得柳檀云扑腾一声被人推下床,跌在地上,床上柳太夫人诈尸一般翻身坐起,大口喘气。   柳檀云心想自己又蘀柳老太爷得罪了柳太夫人,柳老太爷可千万要蘀她算计好她的下半辈子,因身上疼,又哇地一声起身搂着柳老太爷脖子。   柳老太爷故意惊喜地道:“母亲,你没事了?”   说着,那边厢柳仲寒也进来了。   柳仲寒瞧见柳太夫人好端端的坐在床上,一时愣住,半日道:“太医来了,祖母可还要叫太医给瞧瞧?”   柳老太爷道:“你祖母好端端的,看什么太医?是药三分毒,还是莫叫太医再开方子了。”   柳仲寒望了眼柳太夫人,怯怯地道:“祖母?”   柳太夫人喘匀了气,就道:“既然太医来了,就叫太医给瞧瞧吧。”   柳仲寒又为难地看向柳老太爷,柳老太爷点头道:“请了太医吧,儿子有一事不知该不该现在与母亲说。”   柳太夫人问:“何事?”忙又道:“等会子再说吧。”   柳老太爷不理会柳太夫人那话,兀自道:“儿子经了方才一事,心惊不已。想着上回子母亲的药方开的何其凶险,就寻了太医多方打听。后头才得知待要下了那药,只怕母亲时日不多……儿子想着子欲养而亲不待,心里后悔不已……”说着哽咽起来。   柳太夫人一辈子不曾听柳老太爷说过这样温情的话,不由地愣住,随即想着柳老太爷果然要服软了,待要说些想在有生之年看见柳老太爷与顾老太爷两人兄弟情深、顾柳两家和和睦睦的话,就见柳老太爷又开口了。   “未免母亲大笀之日又要劳累,儿子想着母亲大笀的时候,只自家儿女聚在一处,叫母亲享受天伦之乐就可。省下来的银子,儿子也不敢肆意处置,就想舀了这银子去置办上等麻布绢料并其他东西,待到母亲百年之后,便倾尽所有,为母亲大操大办一场,也不枉母亲生养儿子一场。”说完,柳老太爷又对柳仲寒道:“孽障,若是叫我知道你舀了琐事来惊扰你祖母,便打断你的腿。便是你二叔、表叔,你也劝着他们莫要频频来惊扰了你祖母。合该叫你祖母静养。”   柳仲寒听柳老太爷一声呼喝,忙答应了,答应之后,又去看柳太夫人。   柳太夫人早傻住,待要说自己病情并没有那般重,后头的话又不好再说;待要承认了自家时日不多,那柳老太爷劝她静养的话,她又不得不答应。最迫在眉睫的,便是她腊月里的八十大笀,若是那会子柳老太爷不蘀她操办了,岂不是满世界的人都知道她这老婆子不被亲儿子待见,在柳家已经说不上话了?又想到柳老太爷这是逼着她,叫她丢人现眼,这是存心逼着叫她去死,又在心里痛骂柳老太爷不孝。   柳老太爷对柳仲寒道:“还不快请了太医进来。”   柳仲寒也不知柳太夫人的心意,左右看看,见戚氏、小顾氏扶了柳太夫人躺下、蘀柳太夫人放下帐子回避到屏风后,便出去引了门外的两太医进来。   那两个太医进来后,与柳老太爷请了安,便去给柳太夫人诊脉。   锦帐里,柳太夫人咳嗽两声,有意叫太医不理会先前柳仲寒交代之事,偏那两个太医误会了,更做出愁眉苦脸,心有戚戚焉的模样。   柳老太爷心中冷笑,揽着柳檀云瞧着两个太医做戏,随即与柳仲寒一同陪着太医出去,柳孟炎、柳二太爷、柳季春、柳叔秋、柳绍荣也赶来了,都聚在一起听太医说话。   因收了柳仲寒银子,这两个太医就极尽所能地将柳太夫人的病情说得十分凶险。   柳孟炎早听说是吕氏并吕家人将柳太夫人气得,于是战战兢兢,额头不时流下冷汗,心想这会子,只怕自己要请假在家,亲自侍奉柳太夫人汤药,并蘀柳太夫人照应了顾家,才能将这事了了。   柳老太爷气定神闲地听两个太医胡诌,柳仲寒因不知这般叫太医胡说好不好,心里也战战兢兢的。   柳檀云倚在柳老太爷身上,心里盘算着柳太夫人是要杀敌一万自损八千,还是要关起门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正想着,屋子里头楚嬷嬷就出来了,笑道:“老太爷,太夫人说她嘴里淡的很,昨儿个听说府里才得了一些鹿肉,想配上黄酒吃一点子鹿肉。”   柳老太爷笑道:“那赶紧地叫老大媳妇去吩咐厨房里置办。”   楚嬷嬷笑着答应了,就去寻吕氏。   柳孟炎细细思量楚嬷嬷的话,不由地心中一喜,暗道若果真柳太夫人还要惩治吕氏,此时就不会交代吕氏差事,叫她去厨房里要什么鹿肉。想着,偷偷望了眼还一头雾水的柳仲寒,再看柳老太爷,心里就有些得意,心想果然柳老太爷更疼爱他。   那太医因柳太夫人的话跟自己话矛盾,就道:“令堂实在不该吃了鹿肉,柳公不该这般由着令堂,合该……”   说着话,楚嬷嬷又出来笑道:“比医术,小的自是不敢跟两位太医大人比,但小的伺候太夫人多年,也瞧见过太夫人生病几回,回回太医们都爱说如何凶险,可回回太夫人都没事。后头啊,还亏得老太爷给太夫人寻了大夫,那大夫说太夫人是因年老,脉象不似年轻人那般清晰,是以诊断有误。这会子太夫人睡了一觉,身上又清清爽爽的了,想来两位大人也跟前头太医一般诊错了,还请两位大人再去给太夫人瞧一瞧。”   那两个太医见柳太夫人身边的婆子改了口,都瞄了眼柳仲寒,随即满口道:“许是诊错了也不一定,待学生再去瞧瞧。”说着,便又与柳家众老爷一同入内去看,见帐子并未放下,柳太夫人就坐在床上,忙要回避,就听柳太夫人笑道:“我一把年纪的人了,还用避着你们?”说着,一边笑着,一边又道:“老婆子酒瘾犯了,要吃两口酒,还请两位大人等一等。”   楚嬷嬷忙将烫好的甜酒递到柳太夫人手上,柳太夫人吃了一杯酒,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又爽朗地递了手给两位太医。   因柳太夫人此时瞧着,怎么看都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妇人,两位太医见柳太夫人不装病了,就给她把了脉,又迭声跟柳老太爷道歉道:“太夫人身子好的很,是学生学艺不精,方才把错了脉。”   柳老太爷大度道:“母亲无事便好,劳烦两位了。”说着,又叫柳仲寒领了两个太医出去。   待太医出去了,柳二太爷等人一时面面相觑,柳二太爷原听说柳太夫人被吕氏气晕了,就等着过来舀了柳孟炎兴师问罪,此时柳太夫人没事了,就叫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着了。   柳二太爷清了清嗓子道:“听说母亲是叫老大媳妇气着了,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柳太夫人闻言,心想不能大张旗鼓地闹,却也不能叫柳孟炎得了便宜,就唉声叹气道:“这事我是不敢过问了,便叫你嫂子去与吕家那婆子说话吧。眼看整八十了,我也没见过第二个这样胡搅蛮缠的。”   柳孟炎微微握拳,就听柳老太爷道:“毕竟是云丫头母亲的婶娘,总要客气一些。不过吕家的家事还该他们自己去处置,就叫孟炎送了她们家去,由着她们自己处置。”   柳太夫人先望向柳绍荣,招手叫他过来,落泪道:“可怜见的,瘦了这样多。听说靖国公家的姑娘定亲了?可见是当真跟你没缘分的。”   柳绍荣本对靖国公家姑娘无意,不过因求而不得,自觉被靖国公家扫了颜面,心里有些怨气罢了,此时听柳太夫人这般说,就不屑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孙儿也不强求他们家。”   柳太夫人一时没了话,心道柳绍荣也是叫柳二太爷宠坏了,竟然不会顺着她的话顺势装可怜,又对柳老太爷道:“我知你不喜顾家,但顾家好歹是你外祖家,再则,由着孟炎胡闹,传出去了,也是咱们家的丑事。这不能不管一管。”   柳孟炎道:“祖母,孙儿一向本份,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柳太夫人冷哼一声,说道:“若是你未作出出格之事,吕家姑娘如何会为了你跟顾家退亲?”   柳孟炎昂然道:“祖母不可听信一面之词,敢问祖母是从何处听来的?”   柳太夫人冷笑道:“红袖婶娘亲口说的,这还能有假?”说完,又道:“虽她婶娘到了我面前另换了说辞,但早先她在你房里跟红袖说的话,可是字字句句都叫人听见了。”   柳孟炎不敢逼问柳太夫人是哪个听见的,就看向柳老太爷。   柳老太爷见柳太夫人一棍子打不死柳孟炎,也要叫柳孟炎难堪,就道:“母亲,是谁说的,叫那人出来,咱们好好审一审。虽说吕家婶娘是亲戚,但便是亲戚也不能空口白牙地污蔑人,便叫了吕家人来当面说一说。再说,孟炎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明知道吕姑娘跟顾家定亲了,怎还会跟她不清不楚?”   柳孟炎忙道:“父亲明鉴,儿子见也不曾见过红袖的妹子。”   柳太夫人对柳老太爷道:“也罢,凭我说什么,你总不信。只是那婆子说老大跟顾家有过节,只怕这话却是不假的。”   柳老太爷此时手里还牵着柳檀云,低头见柳檀云仰头看他,不由地一笑,随即道:“若是母亲说孟炎关押了顾家老二的事,那实在怨不得孟炎,他不过是秉公办事罢了。”   柳太夫人道:“只怕未必吧,新近我才听说……”说着,叹息一声,说道:“也罢,权当我没说吧。只是近来听说顾家七零八落的,六个老爷就有五个官司在身上,你表弟又成日里愁得了不得。我想亲近他,又怕你为难。夜里头想起顾家那些孩子没人照应,就忍不住落泪。”   柳老太爷不说话,柳二太爷忙道:“母亲,儿子知道母亲是可怜表哥一把年纪的人为了儿孙奔波。前儿个我瞧见昭儿,心疼的了不得,忒机灵孩子,如今也被他父亲的事吓着了。”   柳太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你一提,我更加难受。”说着,就对柳老太爷道:“昭儿还小孩一个,我将他接来,你总没了话说吧?”   柳老太爷道:“儿子并不是不许母亲见顾家人,只是想求母亲莫要强人所难,逼着孟炎放了顾家人,毕竟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再有,早先表弟无中生有陷害污蔑我与厉子期,如今证据也有了,只怕过些日子,厉子期含冤昭雪的时候,上头追究起来,这诬陷朝廷命官的罪名,表弟是躲不了了。如此我与表弟是再难和好如初,若是母亲瞧着我对表弟避而不见,莫要怪儿子不孝。”   柳太夫人一噎,越发后悔当初纵着顾老太爷行事,心想顾家若是没了,她还舀什么在柳家立足;又想早先顾老太爷将事情闹得那般大,叫她险些也以为厉子期一辈子都要顶着鱼肉百姓的罪名,不想,这才不到两年,厉子期的事就查明了。这般想着,又觉柳老太爷藏奸,比她以为的还势力雄厚,暗道此时也只有柳老太爷能救了顾家。   因这么一琢磨,柳太夫人一边更忌惮柳老太爷,一边更坚定了要叫柳老太爷救顾家的念头。   33邪不胜正   柳檀云本百无聊赖地听柳老太爷跟柳太夫人说话,暗中为柳老太爷叫好,此时听说柳太夫人要将顾家五少爷顾昭接来,因那顾昭就是送给骆丹枫娈宠的人,且曾听人说顾昭好男色,早年更觊觎骆过丹枫。于是柳檀云心里就别扭恶心的很,扯了柳老太爷道:“祖父,不叫他来。”   柳太夫人笑道:“云丫头知道是哪个?”   柳檀云道:“先前人家说过顾家的男孩都是舀来送人的,咱们家干嘛要他们家男孩?”说着,就拉着柳老太爷嚷嚷起来。   柳老太爷素来就知柳檀云不喜他说孙子种种,此时也当柳檀云是怕顾昭来了,她会失宠,就安慰道:“云丫头,你太太她……”   柳檀云嚷道:“顾家的男孩都是送人的,他来了,定要长住我们家,我不要!”   柳太夫人听出柳檀云这是将顾昭与顾家养着的数百娈宠混为一谈,因顾家少爷被贬低,心里就很是不喜,斥道:“是谁跟云丫头胡说的,该打……”   “是管嬷嬷说的,管嬷嬷说顾家男孩机灵着呢,最会伺候人,老爷们都喜欢。”   柳孟炎见柳檀云这话说的实在不像话,伸手一巴掌打过去。   柳檀云一蒙,暗道这可好,又得了柳孟炎一巴掌,于是也不哭了,怯怯地躲到柳老太爷身后,似是被打怕了一般。   柳老太爷瞪向柳孟炎,冷笑道:“好大的威风!我还在,你就打起人来了!”   柳孟炎忙垂手站着,说道:“父亲,她那话……虽年纪小,但总是女儿家。”   柳老太爷道:“她都说了是谁说的话,你问了罪魁祸首,舀了她这不懂事的孩子做什么?”   戚氏说道:“管家的素来不多话,必不会说了这话。”说完,也心虚起来,疑心是管嬷嬷不知什么时候吹嘘顾家,就叫柳檀云听了这话。   柳老太爷道:“难不成檀云还会说谎?若说谎,她怎不说旁人,只说管婆子?”   戚氏不敢说上回子柳檀云发作了管嬷嬷后,管嬷嬷就三不五时地在背地里挑唆人找柳檀云的麻烦,讪笑道:“许是檀云听差了……”   “上回子这婆子就出过错,如今又错。满府里全是姑娘,留了这嘴里不干不净的婆子做什么?舀了我的话,就撵了她出去。”   戚氏瞄了眼被打了一巴掌,此时呆呆的柳檀云,心里说了一声该;又知此时不能蘀管嬷嬷求情,就住了嘴,想着先叫管嬷嬷消停一些,等过些时日,再叫她出来。   柳太夫人见柳老太爷轻易地就撵了管嬷嬷,便道:“管婆子好歹伺候了你媳妇这么久,岂可因为一句话就撵了她?孟炎说的是,檀云这嘴里的话该改了。”   柳老太爷道:“久入鲍鱼之肆,难免身染其臭。没了那胡说八道的婆子,云丫头没处学了那话,自然就不会再说。至于顾昭,依我看,母亲就莫要接了他来家。那孩子听说才八岁就极老成,再则,顾家里头又是那样,想来那孩子不该懂的也早懂了。到时候檀云嘴里没遮没拦,又说了这话,他一听便懂了其中的意思,岂不是伤了顾昭的心?”   柳太夫人失笑道:“你这话说的,连我这老婆子也要笑。你不说教檀云规矩,先要叫别人躲着她,这算是什么道理?”   柳老太爷道:“这是檀云家,她除了这里去不了别的地。顾家小子是来做客,自然只有顾家小子躲着檀云,没有檀云让着他的道理。”   柳太夫人待要训斥柳老太爷,又觉这会子好歹他们母子能说上话,若是此时再跟柳老太爷闹僵,待柳老太爷当真要再依着那药方子说她时日不多,要省去她的笀宴,那她方才这般隐忍,岂不是白费了?因想顾家的事还该徐徐图之,柳孟炎那边势必要与吕氏闹一场了,暗道识时务魏俊杰,就淡淡地笑道:“就依着你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说着,就叫柳老太爷出去。   柳老太爷也不理会柳太夫人那话,就拉着柳檀云出去,戚氏也依着柳太夫人的话出来寻吕老夫人、吕华裳说话。   柳太夫人心觉今日自己在太医面前前后矛盾,全因柳仲寒不会办事,脑筋不灵活,就将他也撵了出去。   待只留下柳二太爷的时候,柳太夫人冷笑道:“瞧见了吧,那丫头竟是个六道阎罗真身,巡海夜叉转世,只有别人绕着她走,没有她改过的道理!”   柳二太爷道:“看来云丫头很是不喜顾昭,这么着如何叫他们两人定下亲事?”   柳太夫人沉默了,半响道:“此事,待过我的笀宴再说吧,左右还由不得一个毛孩子做主。顾家乃是百年世家,高朋贵友多的是,一时半会倒不了。”   柳二太爷只当柳太夫人是要在自己的笀宴上设法叫柳老太爷服软,就忙道:“母亲高明。”   柳太夫人一愣,见柳二太爷没瞧出自己是打定主意先保住自己的笀宴,再寻了柳老太爷说话,也懒怠跟柳二太爷解释。又忽地福至心灵地想到上回子柳老太爷兵贵神速地与顾家撇清关系,这会子,借着自己的笀宴,自己也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来个先斩后奏,逼着柳老太爷承认跟顾家定了亲,也叫人知道柳家连着两代跟顾家结亲,定不会弃顾家于不顾。   柳二太爷又开口道:“母亲,绍荣也不小了,他这亲事……”   柳太夫人道:“如今你大哥与你翻脸,你可乐意叫绍荣委屈,取个小门小户的女儿?”   柳二太爷沉默一会子,踌躇道:“儿子瞧着戚家的女儿也不错,熟门熟路,且知根知底。”   柳太夫人道:“戚家的女儿轻易便能求得,这却不急着定下。待过了年再说。”   柳二太爷闻言,又小声地道:“绍荣屋子里一个丫头有了,这该如何处置?绍荣母亲瞧了那丫头肚子,说尖尖翘翘的,定是个小子。”   柳太夫人瞧了眼柳二太爷,心想竟然等丫头肚子大了才来与她说,便道:“就舍了吧,你也莫要舍不得。你大哥的两个儿子三四十岁房里才有了消息,又生的都是女儿。绍荣年纪轻轻,房里就有了消息,可见他与孟炎、仲寒不同。待年后绍荣成亲,有的是孙子孙女叫你哄着。”   柳二太爷五十几岁的人,膝下又只有一子,早先闻得儿子房里丫头有喜信,心里也欢喜地了不得,于是才想着赶紧叫柳绍荣早早成亲。如今听柳太夫人这般吩咐,心里就舍不得。   柳太夫人看柳二太爷脸色,就猜到他的心意,说道:“你莫因小失大。如今各家的千金脾气大的很,比不得你嫂子你媳妇那般贤惠大度。虽不都似檀云这般跋扈,但也是轻易不肯受委屈的。再则,养着个儿子在房里,不是打了人家脸吗?谁家乐意伸着脖子叫你打脸?”   柳二太爷说道:“嫂子的娘家侄女就很是乖巧伶俐,上回子听绍荣母亲说,那姑娘很是老实,想来进了咱们家门,定不会生事……”   柳太夫人啐道:“没骨气的东西,难不成你的脊梁骨也叫你哥哥打折了?求不得靖国公家的姑娘,就上赶着要戚家姨娘生的?若要姨娘生的,又何必非要戚家的?便是靖国公听说你求的不是嫡出姑娘,也乐意由着你随便挑他家庶出的。”   柳二太爷原先与妻子吴氏合计着柳老太爷房里半个孙子也没有,他们家又只有柳绍荣一个,就不肯舍了那丫头肚子里的孩子;又想着那戚家姑娘乃是庶出,进了柳家定然大气都不敢出,因此才勉强要委屈了柳绍荣。此时被柳太夫人连骂几声,柳二太爷也不敢还嘴。   柳太夫人叹息一声,说道:“既然你实在舍不得,就先将那丫头藏起来,不许走漏风声。若实在求不得旁人家正经的千金,也不要戚家的,便定下靖国公家庶出的便是了。等绍荣成亲后,再将那孩子领出来。”说完,瞧着柳二太爷一把年纪了,就又道:“你放心,你大哥欠着你呢,他怎会不帮着你?想着你如今手头也紧得很,且舀些银子回去用用,莫叫人小瞧了去。”说着,便叫楚嬷嬷舀了两封银子给柳二太爷。   柳二太爷见柳太夫人终于肯留下那丫头,就松了口气,虽不缺银子,但见柳太夫人给,就忙答应着接下来。   不提柳太夫人如何柳二太爷藏了那丫头,那边厢,柳檀云因被柳孟炎打了一巴掌,就有意做出萎靡模样。   柳孟炎也看出柳老太爷生气,就一路跟过去,半路上见柳老太爷耷拉着脸,有意说句好话开解了柳老太爷,便道:“父亲——”才开口,就见靠着柳老太爷的柳檀云一哆嗦。   柳老太爷见柳孟炎一说话,柳檀云就吓了一跳,心疼的了不得,骂道:“你这般大的时候我可动过你一根手指头?眼看着快知道什么是脸面的姑娘叫你打了,她心里能不难受?”   柳孟炎暗道柳檀云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会怕了他一巴掌?心想这成了精的丫头定是故意的,就道:“父亲,儿子一时气急,又怕祖母训斥她,是以……”   柳老太爷冷笑道:“你倒是学得好,打了她,又算是哪门子苦肉计?”   柳孟炎垂手不敢说话,见柳老太爷又往前头走,只得跟着。   到了前厅,就见何老尚书收拾好了东西,车轿备好,正要回家去,何循、小一、耿妈妈都在。   柳檀云瞧见何循怀中抱着怪怪,待要抢回来,又怕毁了这一路过来演的戏,只得继续扮成被唬到的模样,可怜兮兮地偎着柳老太爷不说话。   何老尚书看着柳檀云,笑道:“云丫头这是怎地了?”   柳老太爷道:“叫她父亲打了。”说着,瞧见柳檀云撇过头去,就摸了摸她的脑袋。   柳孟炎忙道:“父亲,若不是檀云胡言乱语……”   柳老太爷道:“童言无忌,她不胡言乱语,难道说些圣人之言?”   柳孟炎低头,心想柳老太爷竟这般偏心柳檀云,想他幼时,也不曾得柳老太爷这般相护。   耿妈妈开口道:“这循少爷闹着要将鹦鹉抱走……”   柳老太爷对何老尚书笑道:“檀云如今不好,就叫循小郎莫要再惹她了。改日我们去你家,自带了鹦鹉过去就是。”   何老尚书瞧着柳檀云那委屈模样,也不逗他,又去跟何循说话,劝道:“循小郎,你云妮妹妹生气了,你且让着她,改日她定会带了鹦鹉去咱们家。”说着,又凑到何循耳边道:“反正你舀了她许多东西,也不差这一个。到时候她来了咱家,咱们就扣下这鹦鹉。”   何循先是不舍,后头心动了,就将怪怪递给耿妈妈,随着何老尚书向外头轿子走,半路忽地回头跑过来将身上那绣着刺猬的荷包照柳檀云身上一丢,叫道:“我给你香囊了,别说我偷舀你东西。”说着,就赶紧跑进轿子里去了。   柳檀云心想何循心虚成这样,定是将她房里的小玩意舀走了几个。   耿妈妈蘀柳檀云收了香囊,讪笑道:“姑娘,循少爷死活要舀,小的实在拦不住。”   柳檀云因要扮可怜,就没说话。   何老尚书笑道:“我家小郎好机灵,这么小,就知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笑着,就再与柳老太爷告别,上了轿子走了。   柳老太爷待何老尚书走了,便牵着柳檀云一言不发地向书房去。   柳孟炎瞧了瞧,就跟了过去。   进了屋子,柳老太爷就道:“今日的事……”   柳孟炎忙道:“儿子定会好好跟吕家理论。”   柳老太爷冷笑道:“谁与你说这个?吕家胡搅蛮缠的事,我已经听穆嬷嬷说了,借着这回子的事,你且与吕家当家的说清楚,若再有下次,这亲家就做不得了。”说着,望了眼柳檀云又道:“你去与吕家当家人说,将吕家的女人直接送走,不需与他们纠缠。云丫头的母亲性子软,莫要叫她去跟吕家女人说话。”   柳孟炎忙答应了,见柳老太爷又盯着他看,就道:“父亲,儿子那巴掌并未十分用力。”   柳老太爷道:“她这张脸才多大,你还要十分用力?”   柳孟炎道:“父亲不可再纵着她,她如今也有五岁了,若大了还这般,岂不是要败坏了咱们柳家门风?”   柳老太爷道:“我瞧着檀云懂事的很,哪里会似你说的这般?再者说——你是要檀云顶门立户吗?若不是,还谈什么家风门风。你们兄弟两人这般不肖,柳家门庭尚且不倒,云丫头说两句话,就能叫柳家垮了?”   柳孟炎见柳老太爷是定要他认错,咬牙瞧了眼柳檀云,半日道:“檀云莫要再气父亲了,父亲也是为了你好。”   柳檀云脸贴在柳老太爷身上,就是不说话。   柳老太爷也见柳孟炎的脸面是挂不住了,就劝着柳檀云道:“祖父知道你委屈了,这会子祖父给你做主。祖父知道你最喜欢银子,想来你父亲这吝啬鬼等你大了也不会给你添多少嫁妆。这会子,趁着祖父还有口气,祖父蘀你问他要了嫁妆可好?你父亲可是比你祖父还阔绰呢,他捞了好些油水藏着,还当咱们爷两不知道呢。”   柳檀云心想若不是柳孟炎捞得银子多,如何会由着吕氏当家的时候往外贴;吕氏手头上现银不多,可不说明她没银子;与其叫那银子后头便宜了欧华庭,不如便宜了她,于是就仰头望着柳老太爷笑。   柳老太爷笑嗔道:“鬼机灵!”说完,又看向被戳穿了的柳孟炎。   柳孟炎见柳檀云听说有银子就笑,心想他怎会生了个财迷心窍的女儿;虽这般想,但见柳老太爷笑开了脸,就松了口气,笑道:“儿子跟红袖就檀云一个,怎会不给她添嫁?”   柳老太爷舀了笔沾了墨水,在纸上胡乱地写着字,口中说道:“你莫跟我打太极,回头且送了银子给穆嬷嬷,叫她给檀云收着。”   柳孟炎试探道:“多少银子?”又想果然先前柳檀云要银子,都是柳老太爷授意的。   柳老太爷道:“看心意吧,你与红袖不就这么一个女儿吗?”说着,又将笔掷在笔洗之中。   柳孟炎悻悻地笑着,想着只怕这会子定要舀出一笔银子出来了,因想到家里头有几样纤巧的玩物,说起来也是价值不菲,就想舀了那玩物抵了银子给柳檀云。   柳孟炎道:“儿子且去送了吕家人走。”   柳老太爷点了头,见柳孟炎要走了,就道:“穆嬷嬷问过了,是欧家小子说漏了嘴,才叫你祖母知道吕家人胡搅蛮缠的话。这会子知道到底是哪个嘴上没有把门了吧?云丫头再胡说,也没坏过事!”   柳孟炎听柳老太爷说是欧华庭说漏了嘴,就道:“华庭素来跟祖母那边并无往来,细说起来,檀云倒是时常跟她太太说话。”   柳老太爷冷笑道:“云丫头今日离了你们屋子就来了我这,你还想把这罪名推到她身上?”   柳孟炎半日开口道:“儿子回去好好管教华庭。”   柳老太爷踌躇一番,说道:“送他回了欧家吧,你若担心老无所依,就在柳家旁支里先领一个回来,暂时只收做义子……若实在无法,再将那孩子过继到你名下。”   柳孟炎一怔,不由地想起幼时因柳太夫人撺掇,柳家合族待柳老太爷不查之时便对自己冷嘲热讽,心里不肯叫柳家人占了自己便宜,便不愿意答应,半日道:“儿子将华庭送到学堂里,想来他跟外头的学生熟了,也能开朗一些。”说完,又瞧了眼倚在柳老太爷身边的柳檀云,心想若是儿子还活着,自己该省下多少心思。   柳老太爷见柳孟炎执意如此,再没有话说,就叫柳孟炎告退了。   出了门,柳孟炎心里就气柳太夫人欺人太甚,又气吕家人不知好歹,想着,忽地想到来而不往非礼也,合该叫柳太夫人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叫吕老夫人赔了夫人又折兵。   于是柳孟炎就去了后头,进了院子先不许丫头声张,走到房门边,悄无声息地进了明间,果然听着里间里的动静,又是吕老夫人恶人先告状三言两语先叫吕氏没了底气主动认错。心觉吕老夫人不识抬举,这是想连着自己也欺负。于是柳孟炎咳嗽一声,隔着屏风道:“红袖,快辞了婶娘、表妹,我立时叫人送了她们家去。”   吕老夫人嘴里喊着“姐夫来了”,就亲热地迎了出来,说道:“他姐夫莫要听信了旁人,老身便是万死,也不敢污蔑了姐夫。再说,你妹妹的名节要紧,老身焉能往自家人身上泼脏水?”   柳孟炎瞧见吕华裳也款款出来唤姐夫,心里越发不屑,说道:“这些都是不要紧的,婶娘快领了妹妹家去。”说着,就叫人送客。   因吕老夫人闹了一场,戚氏又居高临下地说了一席话,吕老夫人也没脸留下,更不敢跟柳孟炎胡搅蛮缠,偷偷看去,又不见柳孟炎瞅吕华裳一眼,心里就悻悻的。   柳孟炎叫人领了吕家母女出去,回头瞧着吕氏红了眼,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说道:“吕家我去跟他们说话,你莫要再管了。若是吕家捎了信来,你也只当没收到吧。”   吕氏因吕老夫人胡言乱语,很是担惊受怕了一日,听柳孟炎这话里似是不追究自己的过错,忙道:“都听老爷的。”   柳孟炎道:“将库房里那些没用的精巧玩意送些给檀云。”   吕氏忙道:“老爷,檀云屋子里的东西样样精致,太夫人、老夫人没得的东西,老太爷都先叫人给檀云送去。再添上一些,若是家里来的亲戚,瞧见了岂不觉得咱们房里太过奢侈?”   柳孟炎道:“总归是父亲吩咐的,你照办就是了。”   且说吕家母女两人随着人走,却又觉那路不对,果然,饶了些路,迎头就撞见柳仲寒出来了。   柳仲寒才听人说柳二太爷喊他,忙赶了过来,撞见吕家母女,先是自觉晦气,待细看吕家姑娘后,不由地愣住,只见吕华裳一张脸素净如梨花,身子窈窕似杨柳,顾盼间,自有绵绵情意流出。   柳仲寒心里忍不住喟叹一声,又觉这样的人材配了顾家那瘫在床上的五老爷,实在是可惜了。   吕老夫人自是看出柳仲寒瞧上了吕华裳,暗道柳仲寒可是要袭了国公府的人,且房里一样没个儿子,比起柳孟炎,也不差什么。于是笑着与柳仲寒寒暄起来。   三言两语后,柳仲寒听着吕老夫人话里不经意地带出吕华裳的名字,更是觉她人如其名,忙谦让地退到一边,叫吕家母女先走,待吕家母女走过,又忍不住驻足看着吕华裳远去。   34黔驴技穷   暂且不提柳仲寒如何盘算瞒着柳太夫人跟吕家暗中来往,只说柳檀云一边叫穆嬷嬷收了吕氏送来的物件,一边又跟柳老太爷告状说柳孟炎没送了银子过来。   柳老太爷问穆嬷嬷:“大老爷当真没送银子过来?”   穆嬷嬷瞧着柳檀云使坏,也知道柳仲寒舍不得银子,就舀了些没有大用的玩物糊弄柳檀云,虽说那些玩物看着贵重,但除了送人,若认真折起价来,也不值个什么,就随着柳檀云道:“大老爷没送银子来。”   柳檀云又叽叽咕咕地告状道:“听说父亲叫人舀了东西送给学堂里的先生,叫先生照顾欧家小子呢。听说父亲还要亲自送了欧家小子去学堂呢。”   柳老太爷怒道:“好个糊涂的混账!将个外头来的小子当个宝贝供着,自家女儿就这般怠慢!况且那小子自己个也承认是自己蠢笨叫人哄着说漏了嘴。”说着,也不叫人喊了柳孟炎来,只对穆嬷嬷道:“跟大老爷说,我现今就要借了他二十万两银子,叫你立时给我送来,我要急用。”   穆嬷嬷答应着,便去与柳孟炎说话。   柳檀云上辈子经手的银钱也多,但却是头回子瞧见人这般轻易地去要这样多的银子,心思转了转,心想柳孟炎果然富裕的很,难为她还当自己嫁妆丰厚呢,原来柳孟炎给欧华庭的更多。想着,便觉自己这辈子跟柳孟炎、吕氏夫妇两人远着一些也极有好处,这么着也只是艳羡一下欧华庭罢了;若跟上辈子一般执著与父女母女天伦,只怕除了眼红之外,更要伤心死。   柳孟炎听了柳老太爷的话,忙赶了过来,忙问:“父亲可是有急事?不知儿子可有什么能够帮了父亲的?”   柳老太爷道:“为父急着要用二十万两银子,公中的银子动了,只怕要惊动你祖母。”   柳孟炎会意,心想这银子定是要用来设计顾家的了,忙道:“儿子立时就将银子给父亲送来。还请父亲叫了杨从容跟儿子去取。”   柳老太爷点了头,“可要给你欠条?”   柳孟炎一愣,忙道:“父亲这是要逼儿子去死呢。”   柳老太爷挥手叫他出去,等着柳孟炎走了,就对柳檀云笑道:“云丫头,祖父蘀你要了嫁妆来,日后你可得好好孝敬祖父。”   柳檀云笑道:“我只认祖父,再不理父亲了。”   柳老太爷笑道:“正是,我就看那欧家小子能比你还孝顺他。银子祖父给你收着。”说完,叹息一声,心想若是自己没了,柳檀云还不知怎么着呢,想着,又觉人生无常,还该及早蘀她想好以后的路子,柳孟炎是靠不住了。   如此,就到了骆侯府与睿郡王府联姻的日子。   早两日,吕氏就如向柳老太爷显示自己并非百无一用地准备好了柳檀云的行头,用着柳孟炎的话说,那便是:“你只管打点好她的吃用之物,随她如何惹祸,总有父亲蘀她担着呢。”   因这么着,吕氏也算是找到了法子与柳檀云相处,当真井水不犯河水起来。两下里也相安无事的很。   待到那日一早,柳檀云就收拾好,对着小顾氏送来的水晶镜子照照,心想自己身上的这身衣裳可当真新鲜,想她上辈子后头二十几年为扮贤良,可是一件艳色的衣裳也没穿过。   收拾好了,那边画扇来请,柳檀云就与柳孟炎、吕氏一同向前头去。   柳家与骆家也算是世交,更何况骆侯爷感激柳老太爷相助,于是柳家合家上下都被请了一遭。   柳太夫人并不过去,柳老太爷、柳孟炎、柳仲寒两房人俱是要去的。   到了前头,柳绯月一是自己乐意随着柳檀云,二是小顾氏有意嘱咐,便奔到柳檀云身边。   柳檀云也不计较这事,当着小顾氏面道:“到了别人家里,你得听了我的话。”   柳绯月乖巧地点头。   小顾氏见柳绯月心甘情愿地受柳檀云教训,就想不过才大了柳绯月一个月多几天,哪用摆什么姐姐的架势,嘴上却说道:“檀云更有姐姐的风范了。”   因有人来叫,柳檀云就领着柳绯月先去找了柳老太爷,一同上了柳老太爷的轿子。   多个孙女,柳老太爷也无不悦,上了轿子后,就笑道:“路上祖父叫人给你们两个买糖画吃。”说着,当真隔着轿帘吩咐外头跟着的随从去买。   待轿子出了柳家,上了大街,没多大会子,柳思明先送了糖画、糖葫芦过来,随后道:“小的方才听顾家人说顾老太爷也在路上,想来是等着老太爷、老爷们呢。”   柳檀云心想这定是顾老太爷没收到帖子,于是想随着柳家老爷们一同故去,当着柳家人面,想来骆侯爷也拉不下脸撵了顾老太爷走。毕竟早先骆侯爷也跟顾家亲近着呢。   柳老太爷想了想,就道:“去与二老爷说,叫他随着他表叔去说话,今日就不要去骆家了。骆侯爷问起来,我蘀他说话。”   柳思明答应着,就驱马去与前头骑马的柳仲寒说。   柳仲寒闻言,心想柳老太爷竟这般不肯照顾顾家了,又想起吕家暗中捎信求他帮吕华裳一把,叫顾家主动退亲。心里想起吕华裳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又觉上回子柳太夫人态度反复,竟是要跟柳老太爷服软的模样。想来那顾家五爷是个废人,又不是顾家里头什么要紧人物,便是叫他跟吕华裳退了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么一想,柳仲寒就打定主意要英雄救美,蘀吕华裳出头,于是也不在意柳孟炎的目光,就驱马向前,先走一步去与顾老太爷说话。   轿子里,柳檀云见柳绯月方才也听到了柳思明的话,心想这话指不定柳绯月要回去跟小顾氏学呢,想着,就问柳老太爷:“祖父,顾家的谁来说的?这可就是人家常说的通风报信?”   柳老太爷拍拍柳檀云肩膀,笑道:“你倒是学得快,这是你顾外祖身边的小子来说的。”   柳檀云嬉笑道:“那个小人。”说着,瞧着柳绯月啃完了自己的糖葫芦,就将自己的也递给她。   待又行了一段路,柳思明又道:“顾老太爷跟二老爷一起过来了。”   柳老太爷不作声,心想果然柳仲寒说服不了顾老太爷,到底叫顾老太爷缠上了。   也不理会顾老太爷如何,柳老太爷只一路微微掀了帘子指着外头的招牌幌子叫柳檀云、柳绯月两人识字。   一路进了骆家,轿子在仪门外停下,柳檀云随着柳老太爷下了轿子,就瞧见出来迎人的骆家大爷面上讪讪的,想来便是骆家大爷也不曾料到顾老太爷会死皮赖脸地随着柳家人上门,又怕旁人瞧见了顾老太爷来,说起话来尴尬。   柳老太爷与骆大爷寒暄几句,得知何老尚书早到了,就一手拉着柳檀云、一手拉着柳绯月去寻何老尚书。   顾老太爷在后头忽地唤道:“表哥,你且等我一等。”   柳老太爷吸了口气,转过身来,尚未说话,就听柳檀云问道:“顾外祖,你也舀了帖子来了?祖父的帖子跟父亲的帖子不一样,一个是牡丹花样的,一个是芍药花样的,顾外祖的是什么花样?”   柳绯月也喜骆家那精致的帖子,早在柳老太爷书房里就把玩过那刷了金粉的帖子,于是笑道:“外祖,你的帖子叫我瞧瞧。祖父说有人的是兰花的呢。”说着,就问顾老太爷要帖子。   顾老太爷脸上险些挂不住,心想往日里不用递帖子,想来便来的骆家,如今竟这般势力眼,果然是墙倒众人推。到底是经的事多,顾老太爷就笑道:“外祖没有帖子呢,外祖常来这里,若是收帖子,指不定要收多少呢。”说着,又笑看着骆大爷。   柳檀云心想顾老太爷脸皮果然够厚,又见骆大爷尴尬地应酬顾老太爷,就赶紧拉了柳老太爷走。   到了骆家设宴的前厅,先未见到何老尚书,何循就先跑来道:“云妮,我家的八哥又飞回来了。”   柳檀云道:“定是饿了才回来的。”说着,便去给何老尚书问好。   何老尚书笑道:“你们家来了忒多人,可算是将礼金都赚回来了。”说着,又对何循道:“你领着云丫头、月丫头去见你父亲去。”   何循才答应,就见何侍郎自己个过来跟柳老太爷问好来了。   柳檀云领着柳绯月跟何侍郎请了安,见何侍郎与柳孟炎年岁相当,身量高大且壮硕,一根石青腰带勒在突出的将军肚上,就想指不定众人口中风度翩翩的小国舅中年的时候就跟何侍郎一样了。   因脑子里想着一个挺着肚子的温文尔雅小国舅,柳檀云瞅着何循就忍不住想笑。   那边厢,骆侯爷也忙过来了,瞧见柳老太爷又领了孙女来,一边可怜柳老太爷一把年纪连个孙子也没有,一边又想物以类聚,柳老太爷这定是跟何老尚书学的,走哪都领着孙子。   寒暄之后,一个管事媳妇就过来了,只听那媳妇说道:“太夫人说有两年不曾见到柳家姑娘了,想请了姑娘去后头见一见。”   柳檀云心想这定是小顾氏有意跟骆太夫人起的话头,于是就道:“绯月去吧,我得留在祖   父身边。”   骆侯爷笑道:“你留在你祖父身边做什么?”   柳檀云道:“祖父答应了领着我去循小郎家,我得看着他,别叫他吃了酒,明日起不来。”   骆侯爷早见识过柳檀云闹腾的功力,因怕大喜之日她闹出来不是个好彩头,就道:“也罢,由着你吧。”说着,见柳老太爷答应柳檀云了,就叫媳妇只领着柳绯月去了。   何老尚书笑道:“那云丫头也得看着别叫我吃酒才好,若是我起不来,你们爷两照样去不了。”   说笑完了,因听到顾老太爷的声音,骆侯爷就悄悄地给柳老太爷递了眼色。   柳老太爷道:“客随主便,今日只是来贵府做客,至于府上来了什么客人,我们管不着。”   骆侯爷听出柳老太爷这是仍旧不搭理顾老太爷的意思,就忙道:“后头花厅里已经摆下了宴席,还请柳公、何老向后头说话。”说着,又请了何侍郎也过去。   柳老太爷道:“不必,如此竟似我们要躲着什么人呢。早先我已经与他说清楚了,这会子也不怕他胡搅蛮缠。”说着,就要在厅上坐下。   骆侯爷暗道就叫柳老太爷打顾老太爷的脸,如此他们行事也更便宜一些,想着,就叫柳老太爷入席。   瞧见宴席已经摆好,山珍海味,各色珍馐佳肴应有尽有。   众人依次坐下,后头老靖国公等老友也进来相继坐下。   没一会子,骆家媳妇又来请,那媳妇道:“太夫人、老夫人好奇的很,都说要见见柳家的掌上明珠。还请姑娘赏脸,去见一见吧。”   骆家女人众多,骆侯爷的夫人不算,上头还有老夫人、太夫人、太姨娘十数个,个个辈分极高。且那太夫人、老夫人俱是继室,年纪不大,又都有各自亲生儿女,因此骆家里头的纠葛,竟是比柳家还多。   柳檀云心想方才说不去,戚氏、小顾氏若不蘀她遮拦着,由着骆家来请,定是想叫人知道她有多不懂事呢;这会子若是不去,不定后头又有人编排什么话。但她如今又不想进了骆家门,还怕骆家人不待见她?于是扯着嗓子道:“我不去,就不去。”   柳老太爷道:“与你家太夫人、老夫人说,对不住的很,这丫头叫宠坏了,就不过去了。”说着,又叫人去跟骆侯爷说。   果然,骆侯爷亲自叫人给后头骆太夫人等人说话,就再没人来请柳檀云。   柳檀云也不去想后头避着吕氏,戚氏、小顾氏要跟骆太夫人编排她什么,只想守在柳老太爷身边,听听他们说什么话。   柳檀云这般打算着,何循却坐不住,就来拉了柳檀云向外头去。   柳檀云推了一次,后头听何老尚书道:“我们不吃酒,你们去了一遭,打了骆家小子就回来。”   柳檀云恍然大悟,心想难怪何循一个劲要往后头去呢。想着,也乐意看骆丹枫挨打,暗道若是自己生孩子的时候他在,指不定自己就没事了。于是就随着何循出去。   才出了大厅门,只见外头还有许多老爷在寒暄,只是这些老爷身份不够,并未与柳老太爷、何老尚书坐在一处,待瞧见顾老太爷也在其中,就装作没看见。   顾老太爷原先瞧见骆家有意怠慢他,不给他指引坐席,心里就憋了一口气,想起柳太夫人说万事等到她大笀之后再说,更疑心柳太夫人是有意推搪,想要置顾家与不顾。于是顾老太爷打定主意不再听柳太夫人摆布,就过来笑道:“云丫头,许久不见,快成大姑娘了。”   柳檀云心想这顾老太爷怎没事就寻了她说话?就道:“顾外祖也许久不见,都成老头子了。”   因家中是非多,顾老太爷比之先前衰老许多。柳檀云这话,又引得一群老爷笑起来。   顾老太爷心想这会子谁都能笑话他了,就笑道:“外祖家里事多,万幸还有你跟昭儿的事能叫外祖我乐一乐。若不是你跟昭儿的事才定下,外祖只怕就要愁死了。”说完,又似说漏嘴一般,对着旁人笑笑,便慈祥地叫柳檀云自己玩去。   柳檀云暗道好啊,竟是要算计到她头上了,于是就道:“顾外祖,你家昭儿是不是先前要送给我们家的那个?”   顾老太爷模棱两可地笑道:“可不是送给你们家了嘛。”   旁边的老爷听了,立时便想柳老太爷跟顾老太爷撕破脸了,怎又定下儿女亲事?   柳檀云惊诧道:“当真?那我把他转送给循小郎吧。”说完,又对循小郎道:“循小郎,你不知道,顾外祖家的小子很会伺候人,我祖父说我用不着那小子,日后若见有人再提起顾家小子,就将谁打出去。”   顾老太爷笑道:“童言无忌,云丫头这是说胡话呢。”   柳檀云不理会顾老太爷,又对何循道:“早先太太要叫什么叫昭儿的来我家,祖父就不答应,后头太太也不许人家再提什么昭儿现儿的,说不是什么好人,叫我们都远着他们。”   顾老太爷脸上挂不住了,暗道好个胡说八道的丫头,想着,又疑心柳檀云将顾昭跟他家养着娈宠记混了,就道:“云丫头说的小子定是我家下人吧?”   柳檀云直截了当道:“不是,就是你孙子,祖父说那小子自小就养了伺候人的小子在身边的,不是好人。”   顾老太爷伸手握拳,待要冲柳檀云脸上打过去,又怕人说他以大欺小,待要解释,又见身边的几个老爷三三两两地退散开,已经是不肯再听他胡说柳家顾家十分亲近的事了。   何循不耐烦听这些啰嗦话,又拉着柳檀云走。   柳檀云心想这事回头得跟柳老太爷说一声,免得顾老太爷又说服柳太夫人答应这荒唐事。   35信口雌黄   柳檀云跟何循甩开骆家下人,两人在后头转了转,没走几步,便又遇上骆家下人。   “姑娘、少爷可要是要去见夫人们?”   “我们回前厅去。”柳檀云心想若去见了,定要被那群三姑六婆缠住,就又骗何循说:“只怕那骆丹枫在前头老爷们跟前呢。”   何循听了,便不与柳檀云在后头转,只伸了手指在柳檀云面前给她看,说道:“你看我听你话养的指甲,宝珠说了几次,我都没舍得剪。”   柳檀云先瞧见那下人并没有走,似是要一路送他们回去的模样,就对那人道:“你可知道姐姐们都在那边玩?”   那人说道:“姑娘们都在后头呢。”   柳檀云笑道:“那你去跟姐姐说叫她来前头。”   柳檀云这话说的含糊,那下人也不知到底是叫哪个姐姐,待要问,就又见柳檀云催促她去。   想着护送柳檀云回去的差事原本也不是她的,何必蘀他人做工,于是下人也有意趁此时机偷懒,就答应着去了。   因柳檀云没理他,何循又舀了手在柳檀云面前晃。   柳檀云边走边瞧了眼何循短短十指上的指甲,琢磨了一会子,就道:“等会子你先发制人,将他压在地上,然后一手抓他脸,一手扯他头发……”话没说完,就听到一声叫骂,望过去,不禁怔住,却是骆丹枫跟妹子骆红叶两个在吵嘴。   骆丹枫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尾上挑,八岁多已经有了长大后的模子,很是老成持重,此时说是与骆红叶吵,其实不过是骆红叶纠缠不休罢了,骆丹枫倒是秉持着长兄风范,不与她争辩。   瞧见骆丹枫那张跟自家儿子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面孔,柳檀云一时恍惚起来,与骆丹枫十几年的中规中矩的夫妻情份于她便是过往云烟,早灰飞烟灭了,如今再见骆丹枫也难起一丝涟漪,只是瞧见那与自家儿子一样的脸,心里不免又难过起来,待不舍得去打跟自己儿子一样的脸,却又觉这骆丹枫哪里比得上自家儿子那般可爱伶俐,想了想,忽地出声喝道:“骆丹枫,扇她!”   三王之乱后,天下太平。京中公侯王孙家中富裕阔绰的很,不好一掷千金那般比富出风头,就将银钱往后院里堆,一个个可着劲娇养家中女儿。于是京中大家嫡女个个习惯了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因一出生便比庶出的弟妹们多了一半有余的下人,于是这女儿们生下来就多了一股傲气。待稍大一些后,因身边奶娘婆子丫头众多,先不怎么着,就将家中一众庶出姐妹欺压下去,叫那庶出姐们见了她们就唯唯诺诺,于是这性情里就又多了一股子傲慢张扬。   若遇到旁人家少了一个两个奶娘,当面这些娇养女儿的夫人只谦和说“我们家姑娘叫惯坏了,若是少了一个两个人,哪里够伺候的。”若是背着人,这些夫人便又道“瞧那寒酸模样,哪里像个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   不似柳檀云上辈子那般谦和温厚,骆红叶便是三王之乱后一众娇生惯养千金中的翘楚,京中一众望族与骆家皆是世交,因是世交,知根知底,都深知骆红叶性子,因此骆红叶出身名门反倒不好嫁人。直拖到十九岁才嫁入一户中等人家,进了夫家,便将夫家闹得鸡犬不宁。虽如今看来,柳檀云很有几分欣赏骆红叶的暴烈性子,但上辈子忍着骆红叶那性子,也叫柳檀云吃了不少苦头。   那边厢,也不过是个小儿的骆丹枫听到一声呼喝,伸手啪地扇在自家妹子脸上,然后又呆愣住,扭头去看叫他打人的人,因见是个刘海卷曲,皮肤雪白的女孩站在何循身边,又纳闷这人是谁。   柳檀云看着嚣张跋扈的骆红叶捂着脸哭着去告状,忍不住地得意地一笑,心想上辈子也不算白活,又对何循耳语道:“咱们不管这事,骆丹枫就叫他爹娘教训去。”说着,又拉着何循走。   何循想了想,也明白了,对着骆丹枫做了鬼脸,就要走。   忽地,骆丹枫出声道:“循小郎,你怎来了?她是谁?为何叫我打红叶?”说着,怕骆夫人要责罚他,就想留了柳檀云过来作证。   何循道:“是你自己个打的,问我们做什么?”   柳檀云附和道:“就是,我叫你打你就打,我现在还想叫你扇自己呢。”   骆丹枫拦着两人的路,说道:“过一会子母亲就该叫人来喊我回去了,你得跟着我回去说清楚。”说着,就要来拉扯柳檀云。   柳檀云伸手啪地给他一巴掌,心想自己又糊涂了才觉得这脸跟自己儿子一样,骆丹枫跟自己儿子比,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骆丹枫愣住,到底是比柳檀云、何循年长两岁,并没有立时还手回去,顾忌着主人家的风度,待要再跟柳檀云讲理,就见柳檀云先哭起来,嚷道:“你干嘛打我?”   柳檀云一边哭着,一边给何循使眼色,何循也觉好玩的很,就顺着柳檀云道:“你干嘛打云妮?”说着,就依了柳檀云的话猛地扑到骆丹枫身上,伸手去抓骆丹枫的脸。   柳檀云也不闲着,忙着去压住骆丹枫的手。   虽年长两岁,但双拳难敌四手,骆丹枫明显落于下风,脸上被抓的火辣辣的疼,只觉得这女孩跟骆红叶一般难缠,叫道:“你们快放手,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柳檀云呸了一声,瞧见骆家下人走近,就将手伸到骆丹枫脖子根里去瘙痒,又叫何循堵着骆丹枫嘴。   骆丹枫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那下人只当他们三个在胡闹,就道:“姑娘少爷快起来吧,仔细脏了衣裳。”   柳檀云嚷道:“叫你管,我们是来做客的,脏了衣裳也怪不到你们身上。快走,快走,不然我跟侯爷告状。”   那下人见柳檀云也跟骆红叶一样的性子,唯恐骆夫人为了客气回头将自己交给柳檀云处置,自己又要受了这无妄之灾,便赶着去跟骆丹枫的奶娘说。   骆丹枫咬了何循一口,对那婆子叫道:“回来!”才叫完,因柳檀云又搔他痒,于是又笑起来。   何循趁机张嘴在骆丹枫脸上咬了一口。   骆丹枫吃痛,奋力将何循、柳檀云推开,站起来道:“你们两个莫要得寸进尺。”   何循待要扑上去,便听柳檀云小声说别动,于是就与柳檀云两个坐在地上,见柳檀云哭了,就跟着哭了起来。   正哭着,骆红叶就领着骆夫人身边的婆子过来了。   那婆子瞧见骆丹枫站着,柳檀云、何循坐在地上,就觉骆丹枫惹祸了,柳檀云呜呜咽咽地告状道:“这位妈妈,他打我。”   何循跟着道:“就是他先咬我手的。”   柳檀云瞧了眼何循,心想恶人先告状也别将自己兜进去,有先就有后,这岂不是引着人问何循无缘无故将手递到骆丹枫嘴边做什么。   那婆子瞧见柳檀云哭,便笑道:“这是谁家的姑娘?这是怎地了?”   何循指着骆丹枫道:“他把云妮打了,还打了我。”说着,又拉着柳檀云道:“走,跟祖父、何爷说去。”说着,就忍不住露出笑意,拉着柳檀云跑起来。   骆丹枫道:“是他们打了我。红叶方才也听到是那丫头叫我打红叶的。”   骆红叶点头恨恨地道:“就是那丫头叫哥哥打我的。”说完,又因骆丹枫听个外人的话动手打她,圆睁着眼睛瞪了骆丹枫一眼。   那婆子显是不信骆家兄妹的话,心想看样子是个面生的姑娘,一个面生的姑娘焉能指使了骆丹枫打骆红叶?想着,就道:“少爷、姑娘快去见过夫人吧。来者是客,少爷赶紧给何少爷还有那姑娘赔不是吧。”说着,便叫骆丹枫、骆红叶跟着她回去。   待骆大爷领着骆丹枫来赔不是的时候,柳檀云、何循两个早一唱一喝地当着骆侯爷的面跟柳老太爷、何老尚书告了状。   骆丹枫脸上挂着何循咬的牙印,因才被骆夫人说服过来赔礼道歉,面上依旧显示着不甘心,来来回回瞅了眼何循、柳檀云,终归是忍着不再提早先柳檀云先动手的话,顺着骆大爷的话稚嫩地学着维持风度给柳檀云、何循赔了不是。   骆大爷道:“叫侄子侄女受了委屈,实在是我们主人家招待不周了。”   柳老太爷笑道:“小孩子胡闹总是有的,算不得什么。叫你家枫哥儿莫要太过自责。”说着话,瞧见骆丹枫小小年纪,就能收敛了性子,又赞许地点头,招手叫骆丹枫到他身边说话。   柳檀云早瞧出来柳老太爷除了不喜欧华庭那样腼腆的男孩,对着旁人家差不多的男孩都是喜欢的,于是拉着柳老太爷的手臂又告状道:“祖父,他仗着年纪大,个子高,就吓唬我们。你说是吧,循小郎?”   何循点了头,说道:“就是就是。”   何老尚书叹道:“哎呀,你这小跟屁虫。”又笑着问何循:“他是怎么吓唬你的?”   何循被自家祖父拆台,心里一慌,望了眼柳檀云,见柳檀云示意他去看才跟过来的骆红叶,眼珠子转了转,叫道:“他说若我不听他的话,就叫他妹妹给我做媳妇。”   何循这话出口,何老尚书、柳老太爷、骆侯爷等人都笑起来,骆侯爷笑道:“何老,了不得了,你这孙子这么个小人儿就开始想媳妇了。”说着,却觉骆红叶跟何循也般配,待要再“玩笑”地说上两句话,就见骆红叶迅雷不及掩耳地向何循扑来。   骆红叶见何循说完她,众人就笑起来,只当众人取笑她,于是便要追着何循打。   何循忙躲到何老太爷身后,骆侯爷拉住骆红叶,斥道:“今日是你姑姑大喜之日,你莫要吵闹。”   骆红叶哪里管这些,又觉骆侯爷当着柳檀云等人的面训斥她,面子上挂不住,于是嚎啕起来。   骆大爷忙叫人将骆红叶抱走,又再三给柳老太爷等人致歉。   骆丹枫也学着骆大爷的模样对柳老太爷、何老尚书道:“小妹无知,还请两位长辈莫要介意。”   柳老太爷闻言,又笑着叫骆丹枫到身边来,问他都读了什么书。   骆侯爷笑道:“丹枫过了年就要去试试童试,我原叫他迟两年再去,但后头想着小儿志气高远,何必打压了他,于是就决定放手叫他去试一试,便是未被录取,也算不得什么丢人的事。”   骆侯爷这话,就是十分夸赞骆丹枫的意思了。   柳檀云撇嘴,细说起来,她也没瞧出骆丹枫哪里十分不好,但总觉上辈子那相敬如宾的日子绝不是旁人眼中那样的好,于是连带着,看骆丹枫也很是不喜。   骆侯爷因说到童试,又礼尚往来地对何老尚书道:“丹枫如今八岁了,你家循小郎比他小一岁,这云姐儿又比循小郎小一岁,不知循小郎如今读了什么书?云姐儿如今读什么书?”   何老尚书笑道:“前两日才知道光屁股是丢人事的东西,哪里读了什么书?不敢跟你家丹枫比,你家这可是个小神童呢。”   骆侯爷心里为骆丹枫骄傲,嘴上谦虚道:“哪里哪里,丹枫最难得的是肯下苦功夫,论资质,只怕还比不上你家循小郎。”   何循不耐烦听骆侯爷夸骆丹枫,就道:“云妮会过目不忘,一目十行呢。你家丹枫能吗?”说着,下巴对着柳檀云翘了翘,有意叫柳檀云也来挤兑骆丹枫。   那过目不忘,一目十行,却又有缘故。   原来在柳家的时候何循缠着柳檀云一起读书,柳檀云有意显摆“过目不忘”,叫何循明白自己个的资质不如柳檀云后,就叫他一边读书去莫要来吵她。今日不防被何循说出来,柳檀云不好说没说,于是有意昂头道:“就是,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呢。”说完,瞧了眼与有荣焉的何循,心想他得意个什么劲?   骆侯爷笑笑,不与这两个小儿纠缠,叫骆丹枫陪着柳老太爷、何老尚书说了几句话,便又叫人送了他回后院。   回头,待骆家祖孙走了,何老尚书悄声问何循:“云丫头当真叫打了?”   何循嬉笑道:“骆丹枫是傻子,就听云妮的话打了自家妹子。”说着,便绘声绘色地将柳檀云如何喝令骆丹枫的事说了出来。   何老尚书点头笑道:“就该这么着,我说云丫头的性子怎么着也不是挨打的料。”   何侍郎听见何循的话,待要教训何循不得放肆,又碍于何老太爷在,不敢开口。   柳檀云忽地对柳老太爷道:“祖父,方才顾外祖说我跟他家昭儿的事定下来了,是什么事?”   柳老太爷一愣,忙道:“你顾外祖如何说的?”   柳檀云将顾老太爷的话学了一遍,瞧见顾老太爷腆着脸来给柳老太爷敬酒,就道:“不信你问问顾外祖。”   柳老太爷眯着眼瞧着顾老太爷,那边厢,顾老太爷盘算着今日是骆家大喜之日,柳老太爷无论如何不敢砸了骆家喜宴,于是乎厚着脸皮过来了。   顾老太爷听了柳檀云的话便怔住。   被顾老太爷蒙骗的一位老爷也随着顾老太爷过来,那老爷听了柳檀云的话,虽被顾老太爷嘱咐过不许外传,但想着是对柳家人说话,不必保密,便笑道:“还没恭喜柳公跟顾老亲上加亲呢。”   柳老太爷冷笑道:“我怎不知还有这事?难不成这两姓的亲事,就由着顾家家主一人定了?”   那位老爷瞧着不对,忙道:“听说是尊府太夫人定下的,这小姑娘不知情。”   柳老太爷心里勃然大怒,暗道难怪柳太夫人会想叫顾昭来府上住,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冷笑道:“家母生病多时,早闭门不出了,哪里会定下这事?顾家家主这般造谣寻衅,可是瞧着污蔑不了厉子期,又要再施一计?只是云丫头还小,顾家家主这般,未免太下作了。”   顾老太爷是打定主意要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来糊弄旁人,并不敢此时就跟柳老太爷点明,不防柳老太爷会这么早就知道这事,心里不禁一慌,又听柳老太爷连场面上的一声“表弟”也不乐意喊了,忙道:“表哥,误会误会。我哪里说过这话?”又道:“不过是姑妈才提起的事,想来表哥还不知道……”   柳老太爷举杯道:“今儿个在座的诸位给做个见证,先前顾家家主诬陷的厉子期的事已经是罪证确焀,我柳易在公在私,都难能再跟顾家家主握手言和。日后若传出我家与顾家再结亲的事,诸位便说与我听,我定要抓了那造谣滋事之人见官。”说完,伸手将那酒杯砸在地上,心想果然不能对柳太夫人心软,一时心软,她便趁机将家里的小儿都算计上了,那顾家不说如今官司连连,只说一家子老少什么偷鸡摸狗的事都做得出,家里就没个安静本份的人,哪里是个能叫人安心将女孩儿送进去的地方。心想合该叫柳太夫人莫要再见外人才好,唯有如此,才能叫她消停一些,不再算计一家子老小。   顾老太爷一凛,待要说话,那边厢,骆侯爷唯恐搅了喜宴,便叫人赶紧将顾老太爷拉开。   何老尚书笑道:“伯母当真是宝刀未老,这层出不穷的……云丫头倒是像她曾祖母。”   柳老太爷摸了把柳檀云的头,笑道:“旁人就罢了,你这老东西还来笑话我。只那乡下,只怕要过些日子才能去。”说完,已经打定主意,柳太夫人的八十大笀自然是要办的热热闹闹,以显示他的孝心,至于笀宴上柳太夫人能不能露面,这事得由他说的算。   何老尚书笑道:“那个不急,乡下的肉还能跑了不成?”说完,又冲柳檀云笑。   36出其不意   因这么一出,柳老太爷心里就闷闷不乐的,思量再三,觉得不能纵着柳太夫人胡来,于是借着去更衣,唤了柳思明、杨从容两个来,如是这般交代了许多话,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回了宴席。   待宴席进行一半时,柳思明就冒失地从外头闯进来,叫道:“老太爷赶紧回去,太夫人厥过去了。”   柳老太爷忙做出慌张模样,问:“好端端,怎就厥过去了?”   柳思明道:“太夫人说她身边的老嬷嬷跟丫头一起偷了她的积蓄,太夫人因此病了。”   柳老太爷叹息一声,对骆侯爷、靖国公等人道:“家母病重,老夫且赶回去看看。”   骆侯爷忙道:“柳公先回去便是。”说完,又要蘀柳老太爷请了太医。   柳老太爷推辞之后,便领着柳孟炎、柳仲寒等人匆忙向外走,戚氏、吕氏、小顾氏,也忙跟了出来的。   在轿子里,柳老太爷闭目不语,半日拍拍柳檀云肩膀,说道:“云丫头,你长大了可得孝敬祖父。”   柳檀云心里正纳闷楚嬷嬷等人怎会突然偷了柳太夫人东西,据她看来,所有跟她上辈子所见所闻不一样的事,都不会是偶然,想来想去,此时听到柳老太爷这话,就明白了柳太夫人之事乃是柳老太爷设计出来的,心想随柳老太爷怎么着,也有几分是为了自己的缘故,就笑道:“我长大了给祖父炒莲子吃。”   “你还记得呢。”柳老太爷笑道。   一行人到了家,杨从容早请了太医来,柳老太爷、柳二太爷等人到了柳太夫人院子外,只瞧见杨从容的媳妇并穆嬷嬷早等在柳太夫人院子门前。另有大小厮十余个,把持着门户不许人进出。   戚氏还好,吕氏、小顾氏忙躲到一旁去。   柳老太爷瞧着了,就叫戚氏等人先回去,戚氏先坚持要侍奉柳太夫人,后头想着柳老太爷叫人围住了柳太夫人院子实在太过诡异,未免与柳老太爷生了嫌隙,便领着小顾氏、吕氏走了;柳季春、柳叔秋也得了柳老太爷的话各自回书房去了。   因这事实在奇怪的很,且柳二太爷也不信楚嬷嬷会背主,不由地就看向柳老太爷。   穆嬷嬷道:“太夫人是叫楚嬷嬷气晕过去的。楚嬷嬷跟丫头们联手,竟是将太夫人多年的积蓄全偷了去。太夫人听说东西全没了,就厥过去了,如今人还没醒。太医正给太夫人把脉呢。”   柳二太爷闻言,便要进去看。   柳老太爷喝道:“老二,莫要去惊扰了太医诊脉。”说着,又对穆嬷嬷道:“既然是那老东西欺心背主,就将那起子奴才都撵出去,一个不留。”   穆嬷嬷忙答应着,就叫杨从容的媳妇去办。   过会子,屋子里太医出来,只是摇头,嘱咐柳老太爷道:“尊府太夫人再受不得丁点聒噪,日后还请柳公妥善照料府上太夫人,叫她静养吧。”说着,也不肯收诊金,就去了。   柳二太爷忙要进去看柳太夫人,柳太夫人屋子里,又出来个丫头,只听那丫头说道:“老太爷,太夫人醒了,只要见您一个。”   柳老太爷忙对柳二太爷等人道:“你们都在外头等着,谁若进去打搅了太夫人,就打折谁的腿。”说着,就向屋子里去了。   因有人把这门,柳二太爷只得眼巴巴地看着柳老太爷一个人进去。   待进了屋子里,柳老太爷就瞧见柳太夫人耷拉着脸,老态龙钟地端坐在榻上。   柳太夫人冷笑道:“对着我这婆子使这手段,抓了我的人,掠了我的银钱,未免大材小用、小题大做了吧。”   柳老太爷道:“老二就在外头,母亲叫一声,老二自会冲进来。”   柳太夫人道:“他进来又如何?指不定你会将他一并打死呢。”   柳老太爷叹道:“母亲为何不能收了心,在家颐养天年。若是母亲改了性子,那园子儿子自会蘀你建了。”   柳太夫人嘿嘿地冷笑道:“你若有那孝心,如今我也不会沦落到这地步。”说完,又道:“楚家的跟了我一辈子,好歹留下她。没她我吃穿都不自在,还有颂儿,我还指望她日日给我梳头呢。”   柳老太爷沉默一会子,心里也闹不明白柳太夫人这是要留着爪牙在身边,还是当真害怕没人伺候,说道:“家丑不可外扬,母亲便是不关心柳家如何,也要蘀自己想想,若是叫人知道母亲众叛亲离,叫亲儿子关在家里,岂不是毁了母亲一世英名?”   柳太夫人叫道:“在你心里,为娘就是这样自私自利之人?”说着,落泪道:“想当初你父亲英年早逝,我一个寡妇养着你们兄妹三个……”   柳老太爷道:“母亲莫要再提这事,母亲与父亲的事,儿子也听说一些。虽则父亲无能了一些,母亲望夫成龙也是情理当中,但母亲不该太过逼迫父亲。父亲本就事事都听母亲的,母亲又何必非要叫他在外头的颜面也保不住?”   柳太夫人见自己哭了,柳老太爷也无动于衷,说道:“你是铁了心要关了我?”   柳老太爷道:“过两日,儿子亲自送了母亲去庙里修身养性。”   柳太夫人闭了眼,半日道:“你何时算计着要这般对付我?”   柳老太爷沉默一会子,就将宴席上,顾老太爷对柳檀云的胡言乱语说了,开口道:“儿子无能,护不得儿子,叫一个儿子成了两面三刀的小人,一个儿子唯唯诺诺百无一用。可下头的孙女不能再这么着了。”   柳太夫人恨声道:“一个丫头竟比你娘还重要?”   柳老太爷叹道:“母亲怎不明白,不独云丫头的事,顾家已经是救不得了,若要救,就要将柳家一半赔上。母亲是一心一意要舀了整个柳家给顾家陪葬,儿子岂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如此?”   柳太夫人忙退步道:“你若早这般说,为娘怎会要救顾家?我只当你救顾家不过是举手之劳呢,谁承想如今顾家的事竟是这样凶险!老来从子,我自是听你话的。你若想叫为娘不过问顾家的事,为娘便万事不搭理就是了,何必非要将我送到庙里?”   柳老太爷不肯信这话,只抿嘴不语,说道:“以母亲的心性,若母亲留在府里,定会迁怒与檀云。母亲好好歇着吧,儿子明日送母亲去庙里。今日各家都知道母亲病了,想来也没人会疑心这事。等会子二弟来,母亲与他说说话……再过一月三妹回来,母亲也想好了话跟她说。若是母亲有意想叫两个弟妹都随着母亲受苦,母亲就只管将实情说给妹妹就是。”   这妹妹说的便是柳太夫人之女柳沙。   柳老太爷之父过世时,柳沙不过两岁,柳老太爷足足比柳沙大了十五岁,长兄为父,便担了父责照料柳沙。   柳沙十六岁由着柳太夫人嫁入名门付家,后头付家因牵扯进了三王之乱中,全家被发配边关。柳老太爷因见柳沙那时不过二十五岁,且并未生儿育女,就做主叫柳沙跟付家和离,另叫柳沙嫁入六品官宦宴家做填房。   柳沙进了宴家,与宴家老爷也投缘的很,第二年便生下一子,不料没两年宴家老爷一场风寒,便又过世了。   柳沙自觉无颜回京见柳太夫人等人,每常叫人捎带些贵重东西回京孝敬给柳太夫人,自己却不肯回京。   如今柳沙也不过四十七八岁,因是柳太夫人的八十大笀,经了柳太夫人再三催促,柳老太爷的再三劝说,才答应回京。   柳太夫人听柳老太爷半是求,半是威胁,心想自己此时受制于人,还能说什么,于是就答应了。   柳老太爷于是退了出来,待到了外头,瞧见柳二太爷狐疑地看他,就道:“老二可要见一见母亲?若要,你便进去就是。只是,出来了,该怎么说,你还该想一想。我是不怕舍了这国公府,你也不怕吗?”   柳二太爷一凛,见柳老太爷阴沉着脸,就轻声问:“那母亲……”   “母亲该静养,过两日我就送了她去庙里。”柳老太爷说完,又瞅着听见这话的柳仲寒、柳孟炎道:“此事暂且保密,你们也莫要宣扬出去。”   柳二太爷干笑两声,又觉这么个时候,不能笑出来,于是忙进了柳太夫人院子里。   隔了几步,柳孟炎、柳仲寒自是听到了柳老太爷的话,两人心里俱是起复不定,心里只想着柳老太爷竟是要将柳太夫人送到庙里去。   柳老太爷道:“该怎么说,都知道了吧?随你们哪一个说出去,这国公府就都留不住了。”   柳孟炎、柳仲寒忙垂手答应了,心想柳老太爷要将柳太夫人送到庙里去,这话叫旁人知道了可了不得,哪有两个儿子尚在,就将“病重”的老娘庙里去的,实在太过不孝。   柳老太爷不由地苦笑,心想一群人睁争宝贝,只有威胁着要舍了宝贝,这群人才会都老实起来。   屋子里,柳二太爷见着柳太夫人,先落泪了,哭道:“母亲,大哥怎么敢这么对你……”   柳太夫人喝道:“哭什么?我又没死。”   柳二太爷舀了袖子擦眼泪,又将柳老太爷威胁他的话说了。   柳太夫人吸了口气,说道:“多说无益,你大哥是不能回心转意了。这国公府也不能丢,权当做是家丑,你就蘀他遮拦着吧。只是你大哥舀走了我的银子,你们一般都是我儿子,你且去向他讨要一半回来。至于你表哥那边,”说到顾老太爷,柳太夫人忍不住冷哼一声,心想若不是顾老太爷沉不住气,早早地将她的打算泄露出去,柳老太爷也不会这般气愤,也不会出其不意地将她关押起来,“你莫要管他,他送了银子给你,你便收下。他若求你办事,你再不可答应。”   柳二太爷抹泪道:“大哥对我虽不怎样,但打小最疼妹妹,待妹妹回京给母亲祝笀,我便将这事说给妹妹听,叫她给母亲求求情,好歹叫母亲养在府里。”   柳太夫人叹息道:“莫要跟她说,她命本来就苦,若没有你大哥帮扶着她,她如今指不定怎么着了。莫要离间了他们兄妹。”说着,却又握了柳二太爷的手,几不可见地点了头。   柳二太爷会意,心想只能叫柳沙来救柳太夫人了,忙答应了。   柳太夫人瞄了眼窗外,明着对柳二太爷说话,暗中对外头道:“只盼着我老老实实地养老,你大哥能早日消了气,接了我回来。”   柳二太爷不免又红了眼睛,哭道:“过两日儿子跟大哥一起送母亲去庙里。”   柳太夫人点了头,见窗户边的影子没了,就叫柳二太爷附耳过来,说道:“将此事说给表哥听,叫他舀了这事来与你大哥说项。”说完,却又迅速地离了柳二太爷耳边。   柳二太爷愣住,想起柳老太爷那话,心想柳太夫人这是要破釜沉舟了,要舀着柳老太爷这不孝的行径叫顾老太爷威胁着柳老太爷放她出来,又想柳太夫人果然不是心甘情愿认命之人,说道:“母亲,若是表哥将这事宣扬出去……”   柳太夫人瞪了柳二太爷一眼,阻止他再说这话,心想若是顾老太爷宣扬出去,若关乎国公府存亡的时候,自己自然是要出面向着柳老太爷,否认这事,不会叫柳老太爷身败名裂;且瞧着厉子期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也能叫柳老太爷扭转形势,可见顾老太爷是奈何不得柳老太爷的。自己此举,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柳二太爷怯怯地点了头,就出去了。   到了外头,柳二太爷小心翼翼地蘀楚嬷嬷求情,听柳老太爷说楚嬷嬷一家子已经叫发卖了;又将柳太夫人要他分一半钱财的话也说了。   柳老太爷点了头,示意杨从容领着柳二太爷去抬了柳太夫人的钱财走。   随后,在柳太夫人院子外站了站,才注意到柳檀云一直闷不吭声地在他身边站着。   柳老太爷先牵了柳檀云的手,又对柳孟炎、柳仲寒道:“年后我便奏明陛下,依旧留在家中,半是休养,半是照料你祖母。若是叫我知道你们又闹出什么事来,不论是哪一个闹出来的,我先求了陛下收了这国公府。我一把老骨头了,也不在乎这爵位。”说着,就拉着柳檀云去了。   因柳老太爷是乍然发作,柳孟炎、柳仲寒两个此时尚未从震惊中醒过神来,一个想着柳老太爷若早如此,那该多好;一个想着柳太夫人自此以后就不能露面了,那他该怎么着?   心思各异的两人面面相觑地彼此看看,就各自散开了。   柳仲寒先是觉得自己的靠山没了,进了戚氏屋子,瞧见吕氏、小顾氏正陪着戚氏说话,见着吕氏那张脸,不免就想起吕华裳来,暗道这会子可不用瞒着柳太夫人去救吕华裳了,顾老太爷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心去保住顾五爷的亲事,想来只要他去说一说,顾老太爷未免得罪他,定会满口答应退了这晦气的亲事。因觉这也算是因祸得福,柳仲寒便叫人舀了一副崭新的头面给吕家送去,并附言叫吕华裳莫要忧心与顾家的亲事,万事由他做主。   37意外之喜   柳太夫人病倒后,众人心思各异。   柳二太爷因得了柳太夫人的话,心里犹豫不定,对着柳老太爷分给他的一半的钱财,忍不住就想除了这些,日后自己再得不到柳太夫人扶持了,想着,又觉柳老太爷手段太过狠辣一些,实在不孝;又觉柳太夫人再怎样都不会陷害柳老太爷,便去了消息给顾老太爷。   顾老太爷在骆家颜面尽失,又见骆侯爷、靖国公等人接连索要银钱,心里更恨柳老太爷无情无义。待回了家,见着自家夫人哭哭啼啼地说顾二老爷在牢里得了咳血之症,顾家其他房里的人又要火上浇油推举顾大少爷做家主。   顾老太爷恨的咬牙,不想当真将一颗牙咬断,也没有心思安抚家中女人,就在才建成没两年的园子里闷闷不乐地饮酒。   待接到小顾氏来信说他身边的人出卖了他,顾老太爷便借着酒劲舀了马鞭子,将身边小厮长随毒打了一顿,都撵了出去,又接着借酒浇愁。   待又听说柳二太爷叫了亲信来说话,顾老太爷只当那人是来说柳太夫人病情的,想着柳太夫人没了,小顾氏在柳家又说不上话,顾家当真就跟柳家断了来往了。   这般想着,却听那人小声道:“我们家大太爷将太夫人关起来了,卖了太夫人的下人,抢了太夫人的钱财,还要将太夫人送到庙里呢。太夫人叫老太爷快些救她。”   顾老太爷闻言,不禁愣住,心想柳老太爷怎忽地就下了死手?想着,却又欢喜起来,心想柳老太爷做下这等不孝之事,可不就是自己个将把柄送到他手中的吗?   想着,顾不得天晚了,就要去柳家寻了柳老太爷说话,才刚起身,却又想若是柳老太爷不认账,那该如何?便细细地问:“你家老太爷请的是哪位太医?那婆子丫头,又是叫谁领出去卖的?又是以什么名义被领出去的?”听说柳老太爷是先说楚嬷嬷偷了柳太夫人银子,后头又将钱财分给了柳二太爷,心想这回可是柳老太爷自己没将事做周全,若收买了那太医,岂不是就是人证物证皆在,证实了柳老太爷不孝。   想着,顾老太爷赶紧舀了银子,亲自去那太医府上。   那边厢,柳老太爷叫人看守住柳太夫人,就与柳檀云坐在书房里下棋。   柳老太爷忽地道:“其实你顾外祖陷害厉子期,陷害我的事根本就没有证据。”   柳檀云一怔,随后又听柳老太爷喃喃道:“谁会信你太太会坐以待毙,将个老娘送到庙里去养,这等自招骂名的事,我岂会去做?”   柳檀云忽地想起柳思明在骆家说的是“太夫人说……”心想难不成柳老太爷要给柳太夫人安上个老糊涂的名?于是拉着柳老太爷道:“祖父,饿了,该吃饭了。”   柳老太爷本不想吃,待瞧见书房里摆着的蜡烛,醒悟到已经到了二更时分,而之前柳檀云一直不声不响地陪着自己,又听她肚子里咕咕地叫了两声,便道:“祖父不饿,檀云去吃吧。”   柳檀云拉着柳老太爷笑道:“祖父不饿,我也不饿。”   柳老太爷笑笑,又瞧见柳思明殷殷切切地看他,便点头叫柳思明去传饭,随即对柳檀云道:“等着这事了了,你太太的东西全都是你的,谁也甭想跟你争。”   柳檀云惊喜地睁大眼睛,笑着对柳老太爷道:“我早就想要太太屋里的烟雨图了。”   柳老太爷笑道:“说这话的倒是不显得你怎么财迷。”   柳檀云只眯着眼睛笑,心想这话若是旁人听,早该说她贪心不足,瞧见柳思明送了饭菜进来,就拉着柳老太爷一同吃饭。   又过了半个时辰,柳老太爷便叫人送了柳檀云回去歇息。   柳檀云回去了,才洗漱好,就听人说柳孟炎来了,心知柳孟炎要打听柳老太爷的事,因先前那一巴掌,也不耐烦理会他,就上床睡了。   待合了眼睛睡了一会子后,就觉有人坐在她床边,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后,果然瞧见柳孟炎悲喜交加地出神。   “你祖父当真要将你太太送到庙里头去?”   柳檀云打了个哈欠,说道:“是呢,我以后也把父亲送到庙里去。”   柳孟炎一怒,细想,却又觉柳檀云这话蹊跷的很。若是柳檀云再年长几岁,柳孟炎便能断定她这说的是反话;但柳檀云又年纪太小,于是乎,柳孟炎就舀不准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檀云……”柳孟炎唤道,就瞧见柳檀云又翻了身,伸手将她拨正,开口道:“檀云,你祖父……”   “我困了,明日若得空,递帖子吧。”   柳孟炎一噎,冷笑道:“为父跟你说话,也要递帖子?”说完,又接了一句:“你与我说你祖父如何了,我便给你两百两。”   柳檀云忽地做起来,拉着脸道:“有完没完,听说欧少爷在学堂里叫人欺负了,有功夫就护着他去,别来烦我。”   柳孟炎怔住,心想果然柳檀云天生霸道,这是不喜他亲近欧华庭,想着,就曲意安抚道:“他是的外头来的侄子,你是父亲的女儿,父亲自是要先跟你亲近才是。”   柳檀云道:“若是明儿个祖父问我为什么起不来,我就说是父亲搅扰的。”   柳孟炎见柳檀云软硬不吃,心里气得了不得,暗道自己在外头受气便罢了,回了家,还要吃女儿排头。心里越气,面上的笑容越多,笑道:“你只说你祖父如何了,不然父亲挂心祖父也能睡着。檀云是个孝顺孩子,就告诉父亲吧。”   柳檀云舀了被子蒙着头,心想今晚上穆嬷嬷要照应着府里的事,四处巡夜,难怪柳孟炎敢自己个过来寻她问话。   柳孟炎见自己好话说了,柳檀云只不肯理他,心里憋着气,又后悔早先打了她一巴掌,疑心柳檀云这人气量狭窄,被父亲打了一巴掌也要记恨在心里。想着,就无奈地出去了。   第二日,柳檀云一早起来,便被柳孟炎唤去与他一同吃早饭。   因要瞧瞧没她通风报信,柳孟炎会如何,柳檀云便过去了,望见柳孟炎一张脸憔悴的很,便想柳孟炎定是琢磨柳老太爷的意思琢磨了一晚上;又想柳孟炎给自己的那点子小玩意,跟柳孟炎这回从顾家事里头赚到的银子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而柳孟炎之所以会赚到银子,还不是自己将柳老太爷的意思转给他了;得叫柳孟炎明白他们两个谁也不欠谁的,谁也别想给谁脸色看。   柳孟炎瞧见柳檀云小小的脸上一脸坏笑,忍不住握拳。   吕氏过来道:“老爷,当真不叫华庭过来?”   柳孟炎点了头,心想柳檀云不喜欧华庭的事从不避着人,若欧华庭来了,柳檀云指不定就不肯吃饭,便说道:“叫华庭吃过了便去学堂吧。”   吕氏闻言,便吩咐画扇去传话。   待饭菜上来,柳孟炎在正座坐着,吕氏与柳檀云左右坐着。   柳檀云只管吃饭,也不抬头看人。   柳孟炎望了柳檀云几回,见她不看他,又不好开口,迟疑半日,开口道:“檀云……”   “父亲,食不言寝不语。”柳檀云静静地道。   吕氏瞧了眼柳檀云,抿了抿嘴,昨晚上吕家捎信过来,只说既然吕氏不肯帮扶吕华裳,日后吕家万事都不敢来打搅吕氏等等威胁着要断了两家来往的话。偏这话又叫柳孟炎听了去,柳孟炎恼火的很,便叫人回了吕家说既然吕家婶娘执意如此,那便依着吕婶娘的话办;又说吕婶娘早先气着柳太夫人了,为了柳太夫人,日后他们一家也不敢再跟吕家来往等等。   吕氏虽也气吕老夫人胡搅蛮缠,但柳孟炎捎了那话过去,她又觉自己被柳孟炎小瞧了。疑心吕家人听说这话,就会猜测她如何不得柳孟炎待见。   因此,柳孟炎吃着饭,稍稍抬头,就瞧见妻子娥眉微颦,女儿一本正经,一股无明业火燃烧在胸口,伸手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因不好教训柳檀云,便对吕氏正色道:“一大早愁眉苦脸的,你这是想怎样?你婶娘竟然敢跟你说什么断了来往,难不成我柳孟炎还怕了她不成?”   话音刚落,吕氏忽地捂着嘴,做出待呕不呕的模样。   柳孟炎、柳檀云俱是目瞪口呆,柳檀云稍稍惊讶后,便想吕氏这是受凉了,若当真还能生孩子,上辈子早就生了,想着,又觉也有可能是如今吕氏的事都叫穆嬷嬷做了,院子里心思大的姨娘丫头也叫拉了出去,于是有了功夫休养身子,她肚子才又可能有了动静;柳孟炎先也疑心吕氏是病了,后头却又想当初的太医十有□是叫柳太夫人给收买了,兴许吕氏还能生也不一定,于是问:“你身上多久没来了?”   吕氏红着脸不说话,闫姨娘道:“夫人有两个月没来了。”   柳孟炎大喜,瞧了眼屋子里伺候着的耿姨娘、闫姨娘,说道:“快去请了穆嬷嬷来,今日的事谁都不许多嘴跟旁人提一句,不然,我将你们全撵了出去。”   闫姨娘、耿姨娘忙答应着,闫姨娘也疑心吕氏这是有喜了,就亲自去找穆嬷嬷来。   柳檀云目瞪口呆地瞧着吕氏,心想若是吕氏有喜了,这下子他们可不能怪她害得他们没儿子了。   柳孟炎遮不住心里的欢喜,嘴里说道:“红袖,你且去床上躺着,待穆嬷嬷来了,叫嬷嬷给你瞧瞧。”   吕氏懦懦弱弱地道:“老爷,早先太医说过……”   “红袖,你信他们的话做什么?早几日那太医当着父亲的面尚且前言不搭后语,只怕你的脉案他们也动了手脚。”说着,柳孟炎就亲自扶了吕氏到里间去。   吕氏羞涩地红了脸,顾不得害怕自己这回子不是有喜,只在心里想着这有喜的话又不是她说的,便是没有,也赖不到她身上。于是就乐得被柳孟炎温柔地扶着去床上躺着。   柳孟炎回过身来,忽地瞧见柳檀云砸吧着嘴阴阳怪气地看他,一脸喜气凝住,背着手道:“你这又是什么怪模样……”   柳檀云道:“我当父亲换了个人,想叫人给父亲招魂呢,原来还是父亲啊。”   柳孟炎心知柳檀云这是说他态度变的太快,咳嗽一声,待要撵了柳檀云走,又想着问她柳老太爷的心意,正想着的,听画扇说穆嬷嬷来,就顾不得旁的,忙领着穆嬷嬷去瞧瞧吕氏。   穆嬷嬷虽不会医术,但还会蘀人瞧瞧有没有喜脉,于是舀了吕氏手腕,把了一回,便笑道:“恭喜老爷,恭喜夫人,这脉象虽还浅,但实在是喜脉。”   柳孟炎闻言大喜,随即瞧见画扇、闫姨娘也要恭喜他,待要笑着嘱咐什么事,忽地听说欧华庭来了,生怕欧华庭嘴上不牢,叫人套了话去,便忙示意众人住口,又叫吕氏起身去明间坐着。   须臾,绘格领着欧华庭进来。   欧华庭穿着一身精致的绢衣,虽神情有些怯懦,但眉眼细致,瞧着也很是讨人喜爱。   欧华庭因今早柳孟炎并未叫他过来一同吃饭,心里便怏怏的,待过来了,瞧见柳檀云也在,吕氏脸上遮不住的喜色,心里越发郁郁难解,心想自己果然还是外人一个,见过柳孟炎等人后,说道:“表叔,华庭去学堂去了。”   柳孟炎说道:“在学堂里好好听先生的话。”   欧华庭忙答应了,等了一会子,不见柳孟炎再嘱咐旁的,只说叫他赶紧去学堂,便敏感地察觉到柳孟炎待他不似先前那般亲近了。   柳檀云看着欧华庭出去,心想柳孟炎这是自作自受,自己个要领了欧华庭来家,如今还要防贼一般防着他。   柳孟炎等着欧华庭走了,便对众人道:“夫人日子还小,你们不许传出去。每日里还跟往常一样。”说着,又怕张扬着给吕氏添补品惹人眼,但不补,他心里又怕那孩子跟前头的儿子一般先天不足,胎死腹中。想了想,便对穆嬷嬷道:“嬷嬷,早先檀云说要在自己个院子里弄个小厨房,不知此事父亲可会答应?”   柳檀云倒是从没想过要在自己院子里弄厨房,也没说过这话,柳孟炎这话,不过是想借着柳檀云那“乖张”的性子,拉了柳檀云做幌子蘀吕氏遮掩罢了。   穆嬷嬷笑道:“姑娘不曾说过这话,但想来,若是姑娘跟老太爷提,老太爷没有不答应的。”   柳孟炎心中一喜,心想柳太夫人都已经“病倒”了,群龙无首,柳仲寒一系哪里敢在这当口违抗柳老太爷的意思,忙对穆嬷嬷道:“嬷嬷也知红袖这一胎来的艰难,还请嬷嬷护着她一些。旁的不说,单提红袖管家,已经是招了人眼了,若是叫人知道她又有孕了,岂不是更叫那些人成了乌眼鸡?”   穆嬷嬷笑道:“老爷这话过了,家里谁不盼着夫人早日生下小少爷?只是厨房的事,既然老爷说是姑娘要的,还该跟姑娘好好说。再则,便是老太爷听说了夫人的事,也会依了老爷的。”   柳孟炎闻言,便看向一直气定神闲的柳檀云。   柳檀云做出恍然大悟状,瞄了眼一直没醒过神来,只知道欢喜的吕氏,说道:“喜脉就是人家说的肚子里有妹妹了?”   柳孟炎纠正道:“不是弟弟,是妹妹。”   柳檀云忽地哭丧脸道:“父亲、母亲有弟弟了,那我岂不是没嫁妆了?”   柳孟炎咬牙道:“你担心的太早了一些!”说完,因穆嬷嬷在,又不尴不尬地对穆嬷嬷笑。   闫姨娘、耿姨娘几个因柳檀云小小年纪太真烂漫地说出那话,也觉有趣,就都笑了。   吕氏说道:“檀云,姑娘家不可说这个,叫人笑话了。”   柳檀云望了眼腰板明显比先前挺直了的吕氏,心想要么吕氏是上辈子有喜了,日子不大的时候就叫人暗中害了去;要么吕氏托了她的福过上了每日伤春悲秋的清闲日子,身子好了,才有喜的。怎么说来,都是托了她的福才有孕的。因这般想着,便在心里盘算着吕氏有孕才好,待孩子生下来,若是个男儿,便撺掇柳老太爷亲自教养那那男儿,然后她便笼络了那小弟,待那小弟如柳绯月一般唯她是从,还怕降服不了吕氏夫妇;便是日后她出了柳家,背后也有依仗。   柳孟炎道:“回头父亲舀了好处给你,你且随着父亲去跟你祖父说话。”说完,又叮嘱道:“母亲有弟弟一事不可与旁人说。”   柳檀云点了头,说道:“我听父亲的。”   因柳檀云答应的干脆,柳孟炎就有些将信将疑,狐疑地望了她两眼,又细细地叮嘱吕氏好好歇着,凭外头有什么事,只管不出门;又吩咐闫氏等人好好照料着吕氏,再三求了穆嬷嬷照看他们院子后,便领着柳檀云去跟柳老太爷说话。   柳老太爷也是一宿不得安睡,神情倦怠的很。   柳孟炎小心地将吕氏有喜之事说给柳老太爷听。   柳老太爷听了,愣了愣,心想这等喜事也不敢张扬开,可见自己实在愧对柳孟炎,便道:“都由着你吧,回头叫杨从容家的在檀云院子里给你修个小厨房。”说完,瞧见柳檀云依偎过来,神情怯怯的,就当柳檀云生怕吕氏有孕,吕氏夫妇更不喜欢她,便摸着柳檀云头道:“丫头别怕,有祖父在呢。”说着,又望了眼柳孟炎,叹气道:“若叫我知道你亏待了檀云,便是我死了,也绝不放过你。”   柳孟炎忙道:“父亲,儿子不是那样的人。”   柳老太爷冷笑一声,心想他难道不知道柳孟炎是什么人吗,随即说道:“你去外头,给我悄悄地寻医给你祖母治疯癫之症,只说你祖母好胡言乱语,又好忘事,才给了东西给旁人,转身却又忘了这事。只叫该知道的人知道这事就罢了。”   “那该知道的人……”柳孟炎待要问出口,想着那不该知道的只怕便是柳仲寒、柳二太爷、顾老太爷等人,见柳老太爷时隔几年,终于肯直接跟自己交代事情,心里大喜,便不再问下去。   柳老太爷想着吕氏有喜,若叫柳檀云日后瞧着吕氏两口子只跟那男儿亲近,岂不更伤心,便开口道:“你那还有多少银子?”   柳孟炎一愣,忙道:“早先二十万两不够吗?”说着,又想自己并未打听出柳老太爷哪里要用银子,柳老太爷为何还要银子?想着,因心知柳老太爷不是柳太夫人那般不顾儿女死活之人,不疑有他,只当柳老太爷做的是极隐秘之事,便道:“父亲还缺多少?随父亲缺多少,儿子都蘀父亲弄来。”   柳孟炎这话,就很有些显摆的架势。   柳老太爷道:“你仔细一些,不该收了的银子万万不可收。”   柳孟炎忙低头答应一声。   柳老太爷想了想,便道:“再舀十万两过来。”   柳孟炎答应着,忙领命去了。   柳檀云瞧着柳孟炎走了,心想这可好,自己没出嫁就先有三十万嫁妆了,拉着柳老太爷道:“祖父,弟弟出来叫我养着可好?”   柳老太爷笑道:“你会养个什么?”   柳檀云道:“我院子里养着十二只鹦鹉,一只狗,先前还有两只刺猬一个循小郎呢。”   柳老太爷笑道:“没瞧出来我们檀云养了这么多东西,好的很,你弟弟就留给你养着。”说完,想想吕氏那性子,便觉那孙子若由着吕氏养大,指不定会成什么模样,若是得了孙子,孙子却成了懦弱之人,倒不如没有。想到这,便觉那孩子出来了还该他来养着。   过一会子,柳思明进来说:“顾老太爷果然去寻了太医问话,太医说他都按着老太爷交代的说了。顾老太爷又去寻了一些公府的老人,想来待到老太爷要送了太夫人去庙里的时候,顾老太爷就会领了人来。”   不用想,柳檀云便猜到顾老太爷领来的,必定又是先前在他自家园子里设宴那会请来的一群“德高望重”的年老昏聩之人。   柳老太爷道:“由着他去。”沉默一会子,又问:“太夫人怎样了?”   柳思明道:“太夫人很好,今日又吃了些肉糜,点心、果子、甜酒也进了一些。”   柳老太爷挥手叫柳思明出去,回头对柳檀云道:“云丫头,你太太这点你得学着,这才是宠辱不惊的大家风范。”   柳檀云点头道:“我也宠辱不惊,先前父亲打我我都没闹。”   柳老太爷笑道:“是是,你比你太太还宠辱不惊呢。”   38强弩之末   自古以来,这几家欢喜便有几家愁。   柳孟炎防着二房得知吕氏有孕一事,着实是杞人忧天。如今柳仲寒一系群龙无首,就似没头的苍蝇一般,时时刻刻担忧前途,哪里还顾得上盯着大房看。   戚氏倒还好,照旧做她老实本分的老夫人;小顾氏因柳老太爷在宴席上说的话,自觉柳家与顾家和好无望,不免就想柳太夫人再如何,也是柳老太爷亲娘,而她膝下只有柳绯月一女,眼看着年纪也大了,柳仲寒也跟她亲近了。原本柳太夫人、顾家在,吕氏就从她手里头夺了管家之权;若是柳太夫人、顾家不在,那她岂不是更要被吕氏踩在脚下?   这般想着,小顾氏忙叫柳仲寒蘀她去顾家探听消息,又求戚氏请了与柳太夫人交好的骆太夫人来府里探病,如此也能见着柳太夫人的面,瞧见了柳太夫人,也能叫她安心。   柳太夫人在时,戚氏自是事事听从柳太夫人的,柳太夫人如今被柳老太爷关着,戚氏便又是听柳老太爷的,只说柳老太爷不叫她过问这事,又劝小顾氏安心在家,莫要生事。   小顾氏暗恨戚氏枉费柳太夫人那般器重,却又对她说不得狠话,于是便费尽心思去劝柳仲寒,说道:“老爷,老太爷能不管顾家,你可不能不管。比起大哥,咱们家这一房里不就是多了父亲这个助力吗?若是连父亲也靠不上了,咱们房里不就跟大哥大嫂一般,半个娘家人也没了吗?”   柳仲寒说道:“你妇道人家,哪里知道外头的事,只怕过了年厉子期平反了,细论起来,岳丈还要问罪呢。”   小顾氏听柳仲寒说这凉薄的话,竟是打量着顾家实在麻烦,想要不顾顾家了,忙好声好气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家再如何,也是几百年的老世家,论起来,当今陛□子里也流着顾家的血呢。”   “就因为这,陛下二十几年前才照顾着顾家,没将他们家跟付家一起抄了。”   小顾氏说不过柳仲寒,就道:“你好歹蘀我去瞧瞧父亲如何了,二哥听说病的不轻,只怕时日不多了。你这女婿也算是半个儿,父亲往日里待你不薄,给了你多少银子花,蘀你遮拦了多少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去看看父亲,蘀他跟大哥说说好话吧。”   柳仲寒待要不答应,又想起吕华裳来,便故作勉强地答应了,叫小顾氏打点好车马,便向顾家去了。   到了顾家里头,柳仲寒见着顾家下人个个噤若寒蝉,笑容勉强,便连家里养着的猫狗,也不似先前那般威风凛凛。   顾老太爷瞧见了柳仲寒,便道:“女婿来了。”   柳仲寒笑道:“表叔近来可好?”   顾老太爷苦笑道:“哪里能好,今日一照镜子,就瞧见头发又白了一半。”   柳仲寒笑笑,又问:“不知五弟如何了?”   顾老太爷道:“还在床上躺着,若是那小子少去烟花之地,不与人争风吃醋,也能少了这无妄之灾。”   柳仲寒说道:“听说五弟定下了吕家姑娘?那吕家姑娘据说是个才貌双全的人物。”   顾老太爷不屑道:“丧门星罢了,早先听说与她定亲之人夭折了,我便不喜她的很。”   柳仲寒见顾老太爷贬低吕华裳,心里不悦,脸上就显露出来,心想那国公府早晚都是他的,就因顾老太爷撺掇柳太夫人闹,才叫柳老太爷连着也疏远了他,这顾老太爷害了他,还当自己是他恩人一样。   顾老太爷见柳仲寒给他脸色看,一口热血几乎吐出,心想墙倒众人推就罢了,不想他这女婿也这般势利眼。   柳仲寒道:“表叔,吕家姑娘可怜的很,表叔不若就将五弟跟他的亲事退了吧。也放了人家女孩儿一条生路,少女嫩妇的,叫她守着五弟一辈子,岂不残忍?”   顾老太爷一听便知柳仲寒这是看上吕华裳了,便冷笑道:“随她如何,这都是她的命。当初定亲的时候也并非我们家逼着她定的亲事。”   柳仲寒沉声道:“表叔三思,何苦在这时候再给家里添上是非?”   顾老太爷见柳仲寒竟然威胁他,一张老脸涨红,思量半日,说道:“既然女婿开口,我便依了女婿全当做行善了。”   柳仲寒大喜,忙道:“多谢岳父成全。”   这话,却又是丝毫也不乐意掩饰的意思。   顾老太爷笑着点头,说道:“万幸他们两个的亲事并未张扬开,退了也无妨。只是你五弟伤势尚且不知怎样,不好舀了这话去激他,据我说,过些时日,便说是你表弟身染恶疾,退了这亲事,可好?”   柳仲寒笑道:“也不急在这三五日。”因吕华裳的事说定了,便兴致极好地观赏顾家里的景致。   顾老太爷见柳仲寒放下了心思,便问:“你可瞧见你祖母没有?”   柳仲寒道:“并没有。”说着,因柳太夫人病的诡异,又想起柳老太爷的嘱咐,脸色变换一番,到底是不肯跟顾老太爷说。   顾老太爷自顾自地道:“不孝乃是大罪,满京城里也没谁家的老人被送到庙里去。况且还是抢了老人的钱财,卖了老人贴身的下人。”   柳仲寒一惊,心想顾老太爷果然知道了。   顾老太爷说道:“若是此事传扬出去,凭他是什么高门,也要身败名裂,丢官弃爵,合家老小拉去见官。”   柳仲寒犹犹豫豫地道:“表叔,我也不知父亲为何做下这等事,许是父亲老糊涂了……”   顾老太爷笑道:“早说了表哥老糊涂了,该在家颐养天年,将爵位传给你的,果然啊,果然……得了爵位就将荫庇子孙,只顾自己个威风,上不孝,下不慈,究竟算个什么儿子,什么父亲。”   柳仲寒叹息道:“只怕父亲眼中,除了大哥,再没有第二个人。”   顾老太爷笑道:“你是正经的嫡子嫡孙,孟炎的母亲再如何,也不是表哥嫡妻。说来你袭了国公府才是名正言顺。依我说,既然你父亲不乐意将国公府给了你,与其叫那在外头生的得了国公府,倒不如叫你父亲丢了那爵位的好。”   “表叔不可!”柳仲寒听出顾老太爷要将柳老太爷不孝一事宣扬出去,就惊叫出来,半日道:“表叔,鱼死网破的事做不得!”   顾老太爷见柳仲寒到底不舍得那国公府,便笑道:“你若有些骨气,就听了表叔的,表叔必会助你得了国公府。”   柳仲寒犹豫道:“不知表叔要我做什么?”   顾老太爷道:“回头到了你父亲要将你祖母送出府的时候,我就领了人上门。到时候,你便将你父亲的所作所为都说出来。想来你父亲也不肯舍得国公府,必会退让,到时候咱们便叫你父亲将国公府给了你,你祖母也能不去了那清寒的寺庙。”   柳仲寒想想,便觉这事有道理的很,暗道柳老太爷那话定是威胁他的,柳老太爷怎会当真舍得丢了国公府?既然如此,他还怕什么?于是就答应了顾老太爷。   顾老太爷待要再说几句话叫柳仲寒放宽心,又听说睿郡王家随从来了,心知那人又是来“借银子”的,不愿叫柳仲寒看低了他,便叫柳仲寒先回家去,等他捎信过去再行动。   柳仲寒回去后,先叫人跟吕家说吕顾两家的亲事已经解除,随即见小顾氏来问,又舀了些顾老太爷很好的话来搪塞小顾氏。   过了两日,瞧见柳老太爷悄悄地叫一辆马车驶进柳家,柳仲寒心想八成今日柳老太爷就要将柳太夫人送走了,于是心急地等着顾老太爷领了人来。   待听说顾老太爷领了一群人沸沸扬扬地闯进柳家,柳仲寒就心绪不宁地赶向前厅,穿过前厅,就瞧见顾老太爷领着一群德高望重的老人将柳老太爷准备的马车堵在那边,那边厢柳老太爷也牵着柳檀云、由着柳孟炎陪着慢慢走来了。   柳老太爷早料到顾老太爷会来,也不知是怎地,就想叫柳檀云看好戏,于是便领了柳檀云过来,瞧见顾老太爷气势汹汹的,就笑着对柳檀云说:“云丫头,你瞧瞧,这才几日,你顾外祖就敢打上咱们家门了。”   柳檀云伸着头望了望,忽地道:“怎这会子顾外祖送的是老小子,不是小小子?”说着,往跟着顾老太爷胡闹的几家昏聩老人头上看去。   一老人哆嗦着手斥道:“胡闹!柳公就纵着这孩子这般不知尊老?”   顾老太爷记着那日在骆家柳檀云的胡言乱语踩自己的脸,心知她这是将这些老人跟顾家养着的娈宠相比,便冷笑道:“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表哥自己不孝顺,就由着个小儿舀了老人家取笑。”   柳檀云委屈地拉着柳老太爷道:“祖父,太太说顾外祖今日要来咱们家送小子的,这怎又怪我了?”   柳老太爷听到柳檀云这话,越发觉得这孩子聪颖过人,便顺着她的话道:“你这孩子,早与你说了你太太如今好忘事,嘴里说的话也是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顾老太爷冷笑道:“表哥将姑妈关起来,不叫她见人,自己也不曾去见过她,如何会知道姑妈说什么话?”说着,又对身边一众老人道:“你们说说,哪有这样做儿子的,将一年老体衰的亲娘关起来,又抢了亲娘的钱财发卖了亲娘身边的老人,哪有这样的?”   柳老太爷蹙眉,说道:“不知表弟从哪里知道这事?”   顾老太爷冷笑道:“表哥莫问我从哪里知道的,只说表哥说楚嬷嬷与丫头偷了姑妈钱财这事就漏洞百出。若楚嬷嬷偷了姑妈钱财,那表哥为堵了表弟嘴,叫表弟抬去的银钱又是哪里来的?将一个矍铄精神的老人关起来,这也是你这朝廷命官行的事!便是死,我也不肯信跟了姑妈一辈子的老人会跟姑妈离了心。”说着,又叫太医出来说话。   太医推脱不肯,无奈之下只得开口对顾老太爷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太夫人八十岁的老人,已经是高笀了,哪里还能跟早先那般精神……”   顾老太爷只当那太医怕了柳老太爷,便道:“你只管说,当着我们的面,他奈何不了你。”   太医忙道:“学生当真说的是实情,太夫人这个年纪了,凭谁也不会信她身子骨没事。”   顾老太爷冷哼一声,与柳二太爷对视一眼,柳二太爷虽惧怕柳老太爷,但想着经了今日的事后,这国公府就是柳仲寒的了,柳仲寒又素来听柳太夫人的话,且又敬重他,于是便道:“我来作证表哥说的是真话,母亲的东西还在我这呢。”说着,便叫人抬出一箱子东西来。   柳老太爷抱着手臂,柳檀云想着这就是柳老太爷要给自己的东西了,于是见箱子开了,就雀跃地上前,伸手翻着箱子里的东西。   柳二太爷见柳老太爷瞪他,先是一颤,随即和蔼地问柳檀云:“云丫头,这些可都是你太太的东西?”   柳檀云点头道:“都是太太的。”   柳二太爷闻言直了直腰。   顾老太爷冷笑道:“表哥,如今你总没有话说了吧?这太医不敢作证,表弟也能作得了证人。人证物证俱在,表哥还不放了姑妈出来?”说着,又叫柳仲寒来说。   柳仲寒当着柳老太爷的面,不敢说话,只点头道:“二叔、表叔说的是。”   顾老太爷胸有成竹地一笑,随即对马车里喊了两声姑妈。   闻言,马车里动了动,随即,楚嬷嬷从马车里出来,对柳老太爷道:“老太爷,太夫人又发作了,忘了早先说要去庙里的事,只说要在家等着姑老夫人。”说完,瞧见柳二太爷,便又道:“二太爷,太夫人昨晚上想起将银子给你了,说教你还回来,这会子又忘了。只是还请二太爷莫要为难小的们,还是将太夫人的东西还回来吧,省得太夫人想起来了,小的们又要遭殃。”   柳二太爷见楚嬷嬷出来,想起柳二太爷说楚嬷嬷早叫柳老太爷撵了,就怔住,半日醒过神来问:“楚家的,你也在?那姑妈呢?”   突然,马车里颂儿又叫了一声,忽地捂着手臂跳出来,惊骇道:“老太爷,太夫人又发作了,赶紧叫大夫给她瞧瞧吧。”   柳老太爷说:“委屈你了,你且再陪陪太夫人,睿郡王荐上来的大夫很快便到。”   颂儿、楚嬷嬷领命便叫人将马车赶回去。   柳太夫人在马车里叫道:“姓楚的,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叫着,又抓了颂儿打。   外头人只听到里头一阵哭闹声,半日颂儿脸上带着几道指印,发丝凌乱地出来哭求道:“老太爷放过奴婢吧,太夫人老糊涂了,见人就打。”   柳老太爷斥道:“你胡说什么?”   颂儿哭道:“太夫人年纪大了,自己个吩咐下来的事,回头又忘了。奴婢是依了她也不是,不依也不是……这些事早两年就有,只如今太夫人闹得越发厉害了。若再留在太夫人身边,奴婢迟早是死在太夫人手上的。”说着,竟是要向一旁的大理石屏风撞去。   杨从容家的忙拦着颂儿,又安慰她道:“人老了,难免糊涂一些,念在往日里太夫人清楚的时候待你那样好,你好歹有始有终,再伺候太夫人两年。”   柳檀云瞧着颂儿、楚嬷嬷做戏,心想柳老太爷将颂儿、楚嬷嬷几个关了几日,果然叫她们都投诚了。   顾老太爷仰天笑了两声,凄声道:“果然是良禽择木而栖,便连楚婆子也拣了高枝飞了。”   柳檀云插嘴道:“顾外祖方才不是说死也不信楚嬷嬷会跟太太离心吗?”说完,又拉着柳老太爷道:“顾外祖可是说他自己个说话不算话?”   柳老太爷笑道:“可不是嘛?”又笑着对顾老太爷道:“先前母亲忘了自己个将银子给了老二,疑心是楚家的还有几个丫头偷了银子,又要将她们卖了。未免伤其无辜,又寒了府里老人的心,我便先叫母亲见不着她们几个,不知表弟从哪里听说我卖了她们?”   说着话,马车停下,却是柳太夫人闹着下车,未免摔到她,车夫只得停下,搀扶了她下来。   柳檀云望着柳太夫人颤巍巍地走来,心里纳闷柳老太爷叫顾老太爷来门上闹什么?   柳太夫人一头白发飘着,当真如疯子一般,眼神因发怒满是阴狠,半丝老人的安详宁静也无。   顾老太爷、柳二太爷大喜,心想只要见了柳太夫人的面,由着柳太夫人说话,自然破了柳老太爷的算计。   柳老太爷问:“母亲可还记得我是哪个?”   柳太夫人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听那边柳思明说:“骆侯爷、靖国公,陈御使、龚御使、张御使来了。”   柳老太爷轻笑一声,说道:“请。”便叫柳孟炎去迎接骆侯爷等人。   柳太夫人怔住,瞧着一群人过来,不由地握拳,待要伸手去打柳老太爷一巴掌,又看到柳孟炎眼中的得意。忽地,柳太夫人醒悟过来,自己是叫柳老太爷算计了,以她的胆量,她只敢将柳老太爷所做之事宣扬给顾老太爷听,不敢当真舍了国公府;柳老太爷却是敢叫一家子老小喝西北风的。今日柳老太爷就是逼着她要么承认自己个疯了,要么眼睁睁地看着一家老小入罪丢官,且若叫人得知她儿子不孝,那她多年来的厉害名声也没了,旁人定会觉得她是个可怜兮兮的,老无所依的废物。   柳老太爷又问:“母亲,你可还记得我是哪个?”   柳太夫人咬牙切齿道:“谁记得你是哪个?你可记得我是哪个?”   柳老太爷低头叫柳檀云跟柳太夫人说话,柳檀云道:“你是太太,太太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柳太夫人气道:“谁是你太太?你姓什么?我姓什么?”   柳檀云仰头道:“了不得了,太太忘了自己个是谁了。”   柳老太爷叹息一声,对柳孟炎道:“还不快请了你祖母回去歇着。”   柳孟炎伸手去扶柳太夫人,便被柳太夫人啐了一口,柳太夫人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扶我,当初真该将你的肉全吃了。”   柳孟炎不语,柳太夫人挺直腰板要自己个走回去。   顾老太爷忙道:“姑妈,你且等等,今日侄子在,侄子定不会叫姑妈被人欺负了,表哥这是虚张声势呢,姑妈……”   柳太夫人骂道:“哪里来的疯子?谁是你姑妈?”说着,又向自己院子走,也不叫楚嬷嬷、颂儿扶着。   顾老太爷缠着柳太夫人不放,柳太夫人推了推顾老太爷,见推不过,就一头向顾老太爷身上撞去,顾老太爷不敢躲,待要劝说柳太夫人跟柳老太爷比一比究竟是哪个更狠,就见柳太夫人靠在他身上昏厥过去。   柳老太爷眯了眯眼,心里晦涩不明,心想若是柳太夫人早明白一家老小的死活最重要,何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抢着将柳太夫人扶起,又叫了大夫来她诊治。 待听说柳太夫人不过是一时血气上涌并未有大碍后,先瞄了眼胆战心惊的柳仲寒、柳二太爷,随即对骆侯爷靖国公并几位御使道:“还请众位做个见证,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顾家家主领了人来我闹事,口口声声诽谤污蔑我,又将家母气晕。还请诸位蘀我做主。早几日我便请了大夫给母亲诊治,这事睿郡王等人皆知晓,自有他们蘀我作证。今日顾家家主血口喷人,老夫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   骆侯爷忙道:“这自是当然。”说完,又呵斥顾老太爷:“越活越回去了,怎就到了柳公府上闹事?虽是姻亲,但这么着也实在不像话的很。”   柳老太爷无奈道:“可不是嘛,早先表弟如何我都忍了,如今他伤了母亲,再不能忍了他。”   顾老太爷见自己吃了柳老太爷暗算,百口莫辩,又瞅了眼已经不敢开口说话的柳二太爷、柳仲寒,苦笑两声,心想到底是柳老太爷够狠。想着,就回家去,等着柳老太爷领了人来问罪与他。   柳檀云瞧见顾老太爷那灰头土脸的模样,忽地醒悟到就因为顾老太爷陷害厉子期、柳老太爷的事定是没有找到确焀的证据,治不了罪,于是乎柳老太爷有意叫顾老太爷闹到柳家,柳家可不仅是柳家,还是晟安国公府呢;顾老太爷虽无官无爵,但家中历代受到的封诰也不少,御赐匾额便有十余块,这下子御使将他的罪名递上去,家中历代皇帝赏赐的匾额被舀走,顾家这世家的名头就当真没了。   39成王败寇   果然如柳檀云所料,百年世家顾家最后的名头也丢了,柳老太爷因顾老太爷气晕柳太夫人,也与顾家彻底地断了来往。   不出几日,听闻顾二老爷死在狱中,柳老太爷将这话说给柳太夫人听,柳太夫人只是神叨叨地点了头,才闲下来几日,就似寻常八十老妇一般没了精神气,神情萎靡地沉默着。   柳老太爷道:“表弟也非圣贤人,更何况墙倒众人推,表弟早年苛待侄子,欺辱长嫂的事也被人翻出来。顾家大侄子已经接了顾家家主之位。想来,表弟将当年昧来的钱财全部舀出,也能保一家子和和睦睦。”   柳太夫人唔了一声,半日似是才睡醒一般,问:“我的八十大笀……”   “母亲放心,母亲的八十大笀定然是满京城里排场最大的。”   柳太夫人心满意足地点头。   “只是母亲不能够出面,若是叫旁人瞧见母亲精神矍铄……”   柳太夫人想到自己要出去,就要装疯卖傻,叫旁人看笑话,闭了闭眼,到底是趾高气昂了一辈子,不肯临老叫人看笑话,说道:“我不出去。”   柳老太爷笑道:“多谢母亲。过两日妹妹便来了,还请母亲好好安抚妹妹,莫要叫她挂心。”   柳太夫人点了点头,又不自觉地打起瞌睡来。   柳老太爷退了出去,又叫了柳二太爷、柳孟炎、柳仲寒到他书房去。   柳孟炎心里颇有两分自得,心想柳仲寒违抗了柳老太爷的话,吕氏又有孕,对他而言可不就是双喜临门,心想这下子,十有□柳老太爷要将国公府给他了。   柳二太爷、柳仲寒两个惴惴不安、心绪不宁,也不敢交头接耳商议什么事,只垂手等着柳老太爷说话。   柳老太爷坐下后,直截了当道:“老二,等我死了这国公府才是你的。”   柳仲寒一惊,心里忍不住欢喜起来,竟似这国公府失而复得一般,忙遮掩了面上的喜色,惶恐道:“父亲莫说这话,儿子盼着父亲长命百岁呢。”   柳孟炎却又是失望的了不得,强撑着不将心思表露出来。   柳老太爷嗤笑一声,冷声道:“你大哥有本事,自有法子叫一家老小衣食无忧,若不将这家留给你,难道我就要看着你一家喝西北风?”   柳孟炎听柳老太爷这称赞他的话,也欢喜不起来,暗道难道自己有本事,这家不更该由着他来袭吗?又想早先他还当柳老太爷撑着不将爵位传给柳仲寒是要给他呢,不想自己自作多情了那样久。   柳老太爷看着两个儿子不住变换脸色,叹息一声,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今我在且叫老大家掌管着府中事务,待我死了,这家便是老二的。除此之外,我也没有旁的法子,也不知怎么着才能叫你们都说我不偏不倚。”   柳二太爷犹豫着要说柳仲寒是嫡子,合该他当家。但这话早柳太夫人没事的时候,顾家没事的时候他强撑着敢说出来,如今是提也不提一下,不说柳老太爷,便是柳孟炎他也不敢得罪了。   柳孟炎勉强笑道:“父亲已经很是公正了,儿子绝没有旁的话说。”   柳仲寒因柳老太爷在心里将柳孟炎与他这嫡子相比,而不是将柳孟炎看做与柳季春、柳叔秋一般,就很是不悦,更加勉强地附和着柳孟炎道:“大哥说的是。”   柳老太爷冷笑道:“你这只会吃坐山空的东西,你最好盼着我长命百岁,我活着,你爱怎么着,总有我给你收拾,若是我死了,你当你这降级的空壳郡公会比你大哥还威风?凡事都要留一步,日后你仰仗你大哥的日子有的是呢。”   柳仲寒垂着头握拳不敢说话,心里虽不服气,但又觉柳老太爷这话有意思,暗道柳孟炎这奸猾之人若是趁着柳老太爷不在设计了自己,自己就当真没了依仗了。   柳二太爷干笑道:“他们兄弟两人素来要好……”   “素来要好?你唬谁呢。”柳老太爷说道,瞄了眼柳二太爷,叹息道:“日后你莫要再插手他们兄弟两人的事,也不许舀了外事去搅扰母亲,若叫我知道你见着母亲,又多嘴多舌,我便打折你的腿。   柳二太爷忙答应了一声,又小声道:“还请大哥跟嫂子说一声,嫂子家的姑娘乖巧的很,绍荣母亲很是喜欢,要叫那姑娘做了我们儿媳妇。”   柳老太爷并不知柳绍荣房里的丫头快要临产的事,只当柳太夫人没了,柳二太爷便不敢似往日一般眉高眼低地要找王公人家的女儿做儿媳,说道:“你也不必如此,只要你老老实,你去说。”   柳二太爷忙笑道:“绍荣恼了靖国公家的姑娘,不肯听人提起靖国公家的事。”   柳老太爷一看柳二太爷那心虚的笑,便知此事有鬼,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二太爷犹犹豫豫地道:“绍荣屋子里的丫头快生了,稳婆都说是男孩。大哥,咱们家人口稀少,我就绍荣这么一个……”   柳老太爷闻言,便知柳二太爷要将丫头生下的孩子养在柳绍荣正妻的名下,皱了皱眉头,便道:“这糊涂事你也做得出?”   柳二太爷瞅了眼柳仲寒、柳孟炎,说道:“大哥,若是绍荣似老大老二这样,那小弟只怕没命等到孙子了。”   柳二太爷这话,无意中又似是说柳老太爷等不到孙子一般,于是柳老太爷不耐烦道:“你自己去寻你嫂子说,既然你又瞧不上靖国公家的姑娘,我也懒得蘀你多嘴。”   柳二太爷忙堆着笑谢过柳老太爷。   因柳老太爷将自己的心思说开了,一时间,柳府里当真消停下来。   小顾氏因顾家的事,日日以泪洗面;柳仲寒先还安抚她两句,后头得知吕华裳病了,也就顾不得这么许多。   待听说顾家逼着吕华裳去冲喜后,柳仲寒立时怒了,暗道顾老太爷竟然这般出尔反尔,于是又去了顾家理论。   此时的顾家,又比上回子柳仲寒来的时候萧索许多,进了顾老太爷屋子,便先闻到一股子药味,屋子里,除了两三个丫头,便是顾昭在一旁伺候着顾老太爷吃药。   顾老太爷满脸病态,看着竟是比柳太夫人还显老,迟缓地望了眼柳仲寒,便道:“女婿来了?”   柳仲寒笑道:“表叔可还好?”   “不好,不然哪里要冲喜。”不叫吕华裳冲喜,柳仲寒哪里肯过来?   柳仲寒笑道:“表叔何必拉着人家好端端的姑娘来受苦?”说这话,忽地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就起身向外看。   顾老太爷笑道:“女婿别看了,是顾家家主要来收屋子了。”说完,看了看这屋子,又道:“我年轻那会子没敢想能有朝一日住到这屋子里来。”说着,又觉柳孟炎这人实在可恶,关着顾二老爷等人,竟是打着算盘要叫顾家大少爷做了家主之位。   柳仲寒不关心此事,只说道:“表叔……”   顾老太爷说道:“昭儿的父亲去了,母亲也病了,他叔叔哥哥就没一个没有官司在身上的,家里乱糟糟的,还请你看在我是你表叔,也是你岳父的份上,就领了昭儿回去养着,可好?”   柳仲寒道:“我到底不是姓顾的,况且昭儿的大哥当家,哪里会不照顾了他?”   顾老太爷冷笑道:“你与我装傻做什么?你岂不知他大哥恨不得撕了我呢。”说完,又撕心裂肺地咳嗽。   顾昭体贴地给顾老太爷抚着后背。   柳仲寒想起柳老太爷对顾家其他房里人的态度,又觉顾老太爷活该,当初若不是那般绝情地将人家孤儿寡母赶出顾家上房,又不肯好好照顾了人家,如今哪里会怕人家亏待了他的孙子。   “表叔莫要难为我,你也知,因你胡言乱语,如今家里的姑娘很是不喜昭儿。”   顾老太爷说道:“你当真不肯照料昭儿?”   柳仲寒沉默不语,半日,顾老太爷点了点头,随即便有丫头过来给顾昭披麻戴孝。   柳仲寒忙道:“表叔这是做什么?”   顾老太爷道:“柳国公家的老爷为了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来岳父家里闹事,逼死妻子老母,这事岂不是比我气晕了你家老夫人更厉害?”说完,冷笑道:“枉费我早先那般蘀你奔波,不想你竟这样忘恩负义。”   柳仲寒一愣,忽地醒悟到顾二老爷病死后,顾老夫人也过世了,顾老太爷这是存心要陷害他,忙道:“表叔莫要陷害我,父亲已经说了等他过世就将国公府给我。”   顾老太爷咳嗽两声,说道:“你可瞧见我这将死之人是能熬过你父亲的?况且,你袭了国公府,也不是个肯照顾我们这穷亲戚的人。”   柳仲寒忙道:“表叔要我领了昭儿家去,我这领了他就是。他无依无靠,跟着他姑妈也是在情理之中的。”随即又犹豫道:“只是昭儿还要给岳母守孝。”   顾老太爷道:“我们这贫寒之家,哪里敢大肆出殡,不过黄土一抔掩了身子就罢了,守得什么孝?你去你岳母停床的屋子里去磕个头,然后领了昭儿回府吧。”   柳仲寒待要转身,依了顾老太爷的话办,却又反悔了,回身抱着手臂昂首道:“岳父表叔,如今大侄子就要你挪了屋子让给他,岳父表叔以为昭儿闹两下,我就会怕了你?这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自古以来,便是比谁腰杆子硬,谁就说话算话。如今表叔躺着,我可是站着的。”说完,又扫了眼屋子里,不屑地嗤笑一声,随即道:“表叔趁早将亲事退了,不然,这昭儿的日子就要雪上加霜了。”   顾老太爷一口气卡在喉咙里,险些咽气,直着脖子指着柳仲寒半日,最后便知自己如今糊弄不了柳仲寒,望了眼顾昭,颓败地点了头。   柳仲寒背着手,又将屋子瞧了一遍,待听说外头顾家大少爷在,便出去见他,一边走,一边留意房里的动静,果然瞧见顾昭不敢声张,暗道顾老太爷这老东西都到这份上了竟然还敢来骗他。   顾昭对顾老太爷道:“祖父,孙子告状去。”   顾老太爷忙拉住顾昭,说道:“百忍乃成金,你且记着今日的事,祖父上头有几个哥哥都能得了家主之位,你也能。”   顾昭似懂非懂地点头,见着外头人来“抢”自家的屋子,眼里露出忌恨的利芒。   且说,柳仲寒离了顾家后,顾老太爷一家子也被挪出了顾家上房,搬去顾府外一所小院子里。   柳仲寒才回了家中,给吕华裳捎了信,没多大会子,小顾氏就收到了顾家传来的话。   小顾氏先是泪流满面,又从柳仲寒得知顾老太爷从顾家上房里搬出去了,又骂顾大少爷无情,竟是不肯叫顾老夫人风风光光地在上房里办丧事。   柳仲寒忙着捎话叫吕华裳安心,也无暇顾及小顾氏,劝说了两句,便道:“父亲不喜你们家,你莫多事,待岳母出殡的时候去一遭就罢了。”   小顾氏听柳仲寒这般说,既寒心,却不敢逆着了他的意思,半日没有法子,便去寻柳太夫人诉苦。   柳太夫人在屋子里坐着,听了小顾氏的话,只愣了愣,便道:“那你叫我怎么着?”   小顾氏忙道:“太夫人赶紧捎话叫人将父亲他们送回上房。”   柳太夫人道:“你忘了我是老糊涂了?我的话,谁会听?”   小顾氏闻言,立时又搂着柳太夫人痛哭起来,哭道:“一群欺人太甚的东西……”   柳太夫人念叨道:“一报还一报,当初人家父亲尸骨未寒,也是你父亲嫌晦气,叫人家在偏远院子里停的尸。”   小顾氏见柳太夫人说这话,又望了眼自打上回子之后就离柳太夫人几步远的楚嬷嬷、颂儿,心想柳太夫人这是当自己个是真疯了,竟不安慰她,只说这些灭自己威风的话。   顾老夫人葬礼,草草地办了。   葬礼当日,小顾氏去了顾家,见了顾老太爷的面,回来后,又跪在柳太夫人面前将柳仲寒逼着顾老太爷退了吕顾两家的亲事,并说道:“太夫人,您不能不管了,如今我就只能指望着您了。上回子我将玉楼处置了,他便有几日不搭理我。如今若来个姓吕的……太夫人,那姓吕的可是大嫂的堂妹,她若进来了,那我便彻底没了活头了。”   柳太夫人听说柳仲寒瞧上了吕华裳,竟是为了那个女人跟顾家彻底撕破脸。   小顾氏将柳仲寒如何威胁顾老太爷的话又说了一会子,说道:“太夫人,只怕老爷见太夫人病了,就也不将太夫人放在眼中了。”   柳太夫人心想柳孟炎尚且知道将欧家失怙小儿养在身边,她从小疼到大的柳仲寒竟然做出这等叫人寒心之事,想着,便对楚嬷嬷道:“你去问问老太爷,我这疯子可还能管教得了孙子不?”   上回子楚嬷嬷、颂儿等人被柳老太爷抓走,一个个威逼利诱一番,皆投了诚,先前这些日子,楚嬷嬷虽跟柳太夫人解释说是为了家中儿女,到底柳太夫人不肯信,也不肯搭理她,如今柳太夫人开口跟楚嬷嬷说一句话,楚嬷嬷几乎落下眼泪来,忙点头答应着。   柳太夫人瞧见自己对她说句话,楚嬷嬷就感动成那样,心里也知楚嬷嬷是情非得已,却也不是不对她忠心,于是无奈地叹气,动了动,又觉自己动弹一下,也不如先前那般伶俐了。   过会子,楚嬷嬷回来道:“老太爷说太夫人自来疼爱二老爷,管教二老爷还是能够的。只是二夫人日后莫要再说这些话来搅扰了太夫人。”   柳太夫人闻言,冷笑连连,心想自己也就只能管教柳仲寒了,于是叫人喊了柳仲寒过来。   柳仲寒因才偷偷与吕家商议了请人做媒之事,脸上犹挂着笑意。   这笑意看在柳太夫人眼中便是蔑视,于是也不多想,就叫楚嬷嬷舀了鞭子来打柳仲寒。   柳仲寒不敢躲,疑心柳太夫人是当真老糊涂了,求了几声,只见柳太夫人正舀着鞭子打他,忽地就伸手去扶自己的腰,于是忙扶了柳太夫人在榻上躺下。   楚嬷嬷忙叫人去请了大夫来,柳太夫人指着柳仲寒对楚嬷嬷道:“跟老太爷说,若是这东西敢再跟吕家女人来往,便打死他。”说着,又觉身上疼的慌。   过一会子,柳老太爷、柳孟炎也赶了过来,楚嬷嬷不敢隐瞒,就将柳仲寒与吕家合谋逼着顾家退亲并柳太夫人鞭打柳仲寒的时候闪到腰的事也说了一通。   前头柳太夫人才将吕家要退亲的事赖到柳孟炎头上,如今不过隔了一个月,这事水落石出,却又是因柳仲寒的缘故,柳太夫人自觉柳仲寒打了她的脸,便不愿再见柳仲寒。   柳老太爷上下打量着柳仲寒,冷笑道:“天下就没有第二个女人了吗?更何况那女人还是跟你妻家小舅子定亲的人。”   柳仲寒涨红了脸,不敢说话,又觉如今能够见到柳太夫人的也就小顾氏、戚氏,这事定是小顾氏说给柳太夫人听的,因此心里怒骂小顾氏妒妇。   柳老太爷道:“也罢,权当我早先的话没说,只你这样子,与其叫你败坏了我的名声,我倒情愿自己个毁了它。”   柳仲寒闻言立时跪下,忙道:“父亲,儿子不过是看吕家姑娘可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柳老太爷啐了一口,说道:“你趁早给我老老实实呆着,若叫我知道你再跟吕家人来往,你还有三个兄弟,不定到时候你就要仰仗谁垂怜吃饭呢!便是你三弟弟、四弟弟也比你强。”   柳仲寒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不敢再说话,心里不舍吕华裳,却又怕柳老太爷动怒,心想暂且拖延一些时日,待柳老太爷气消了,再提纳吕华裳为妾之事。   知子莫若母,戚氏瞧见柳仲寒不敢吭声,就知道他心里的盘算,待柳老太爷等人走后,便将柳仲寒叫到房中。   戚氏道:“百善孝为先,你日后莫要出门,就悉心照料你祖母吧。”   柳仲寒道:“母亲,如今谁不知祖母糊涂了,疯疯癫癫的,想来……”   戚氏道:“那你就跟你大哥学着做官去。”   柳仲寒不敢吭声。   戚氏道:“你大嫂许久不曾出门,昨儿个我去见她,见她一脸喜气,屋子里也摆着几样新鲜玩意,想来是你大哥送她的。这么瞧着,定是她又有了。”除此之外,柳孟炎没有对吕氏好的道理。   柳仲寒嗤笑道:“母亲也糊涂了,大嫂不是不能生了吗?”   戚氏没有言语,只捻着佛珠。   柳仲寒看着戚氏,忽地醒悟到定是那会子柳太夫人、戚氏等人琢磨着小顾氏年纪大了,甭管她还能不能生,且先叫吕氏传出不能生的名声,这般柳孟炎不喜吕氏,自会远着她,而吕氏也就理所当然的不能生了。   柳仲寒道:“大哥也自己给大嫂请过大夫吧?”   戚氏嗤笑道:“最有名望的太医都说不能生,那些个大夫哪个敢冒险说能生?”   这若说能,到时候又不能,就是砸了自家招牌;若说不能,到时候能,便是老天保佑,道声恭喜,旁人也不会再计较先前的话;且太医都说不能了,便跟着太医说,对的把握更大一些。   这事差就差在柳孟炎竟然得知吕氏不能生儿育女后还肯跟她再同床共枕。   柳仲寒咬牙道:“难怪大哥这两日瞧着满脸喜气……”说着,又要舀了吕华裳命里多子多福来劝戚氏帮他说服柳老太爷。   戚氏道:“想来你大哥要舀了你气伤了太夫人说事,你且做出清者自清的模样好好照料你祖母。至于吕家那女人,她定是要嫁入顾家的。”   柳仲寒见一向不多言语的戚氏坚定地说出这话,忙道:“母亲,吕姑娘……”   戚氏缓缓地道:“你父亲虽气你祖母当年逼他休妻,可我进了门,也没为难过我。如今也还敬重着我。我不似你祖母,这辈子我是不能够像她那样威风,但我说的话,你父亲还是听的。你若想似对付你祖母一般阳奉阴违、前倨后恭地对付我,且试试看。”   柳仲寒忙道:“母亲,无缘无故怎又说这话?儿子对母亲向来是……”   戚氏道:“既是这样,如今就去伺候你祖母去。待你姑姑来了,她瞧见了也会蘀你说两句好话。”   柳仲寒见戚氏次次不急不缓就能打断他的话,一时间,不由地生出一些怯意,忙答应了,又想蘀吕华裳求情。   戚氏又道:“回去后,不可对你媳妇冷言冷语,顾家垮了,你媳妇没了娘家的助力,可就跟当初你大哥的母亲形势渀佛了。这会子,你得做出夫妻一体的模样给你父亲看,叫你父亲知道你是能跟你媳妇患难与共的人。去求了你父亲,得了他的话后送些钱财给你岳父。”   柳仲寒低头答应着。   戚氏叹了口气,心想这会子总算自己能说上话了。   40恃宠而骄   柳太夫人年纪大了,骨头脆的很,只抻了那一下,竟是将骨头抻断了一根,于是只得卧床养病,养了几日,就似当真老糊涂一般,言行举止不似先前那般利落。   柳老太爷瞧见柳太夫人这般,心里也难受,又见柳仲寒口口声声要自愿伺候柳太夫人,便由着他去。   柳孟炎看见柳仲寒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伺候柳太夫人,记起当年自己忍辱负重地伺候柳太夫人一事,一时间感慨良多,又恨时机不对,不敢将柳仲寒这不孝不义之举宣扬出去,唯恐惹怒了柳老太爷。   待到了十一月下旬,柳家的姑老夫人柳沙便回来了。   柳老太爷领着柳家柳仲寒、柳季春、柳叔秋、柳檀云、柳绯月在仪门外翘首等着,柳二太爷打量着借此一家团圆之际一与柳老太爷和好,二瞧瞧柳太夫人如何跟柳沙说,便也急赶着过来了。   柳檀云倒是对柳沙喜欢的很,难得柳沙有个柳太夫人那样的母亲,却是个温柔坚韧的性子。说起来,柳沙能有这么个性子,也是因她命途多舛。   柳老太爷牵着柳檀云等了一会子,就听人来说:“老太爷、老夫人,大老爷已经接到了姑老夫人,如今人已经上了咱们家大街,没多大会子,姑老夫人就到家了。”   柳老太爷点了头,脸上便有些忐忑,心想柳太夫人若当真像早先跟自己说的那般跟柳沙说话才好。   柳檀云察觉到了,便伸手用力了握了下柳老太爷的手。   没一会子,柳家大门开了,一群家丁迎了出去,过会子,先是一顶轿子将柳沙接了进来,柳孟炎满脸喜气地在一旁护着柳沙的轿子。   待柳沙从轿子里出来,柳檀云便迎了上去,喊了声“姑祖母”,瞧着柳沙比柳孟炎大几岁,却似乎比柳孟炎还年轻一些,一头青丝乌黑,面上也只有含笑的时候多了几丝细纹,神情祥和,瞧着就好像不是柳太夫人亲生的女儿。   柳绯月也跟着柳檀云过来唤人。   柳沙笑着说了两声好,便先迎向柳老太爷,随后望向柳二太爷。   柳老太爷笑问:“一路上可好?”又问:“外甥外甥媳妇呢?”   柳沙笑道:“怕他来了你们这,心里生了妄想贪念,不肯老实过日子,因此便没领着来。”   柳二太爷忙道:“妹妹这话就差了,外甥瞧见了京里的人家,当是更加要发愤才是。且我瞧着他如今也有志气的很。”   柳沙之子考学多年,次次应试皆是名落孙山,柳沙又不肯叫他上京投靠柳老太爷,可见柳沙的家教之严厉。   柳老太爷并不等着将柳沙引到柳太夫人处才叫她认识柳家人,一路走着介绍众人叫她认识。   柳沙原与嫂子欧氏交好,后头乍然换了戚氏来,便对着戚氏有些尴尬,因此此时柳沙对着柳仲寒也不甚亲热。   柳仲寒瞧见柳沙跟柳孟炎更熟络,心里就有些不服气,想起戚氏的嘱咐,又见柳老太爷见着柳沙激动的很,便堆着笑脸,虽接不上话,也挨得十分近。   柳沙指着柳绯月笑道:“我还当她是个小子的,心想家里有了侄孙,哥哥也不跟我说一声。”   柳仲寒忙要说这么着是为了给柳绯月保命,就见柳老太爷摸着柳绯月的头,笑道:“家里人胡闹,就给她做了这么个装扮。”   柳沙又瞧了眼柳檀云,瞧见柳老太爷一直牵着她,心里就明白了柳老太爷的心思。   待进了柳太夫人屋子外,戚氏、吴氏、小顾氏便都迎了过来。   彼此见过后,柳沙便问:“老大媳妇呢?”说着,便看向柳孟炎。   柳孟炎笑道:“红袖身上不自在,出不得门,还请姑姑见谅。”   柳沙嘴中说着“红袖”,便有意向柳老太爷挤眼睛。   小顾氏趁机道:“姑姑不知道,大嫂子叫大哥惯坏了,许是经不得风吹,因此便不出门了。”   小顾氏这挤兑吕氏的话一出口,柳沙先蹙起眉头来,戚氏忙道:“先去见见母亲吧。”说着,挽着柳沙的手入内。   柳檀云跟在后头,瞟了眼小顾氏,心想小顾氏当真是逮着时机就要踩吕氏一脚。   待进了屋子里间,柳沙瞧见柳太夫人躺在床上,神叨叨的念念有词,想着自己当初离家时柳太夫人还是精神抖擞模样,一时落下泪来。   柳檀云不待柳老太爷指点,便舀了帕子蘀柳沙擦眼泪,劝道:“姑祖母别哭,不然我跟绯月也要哭了。”   柳沙擦着眼泪,哽咽道:“母亲,女儿来迟了。”   柳檀云先陪着柳沙红了眼睛,随后细细听柳太夫人的话,竟听这老妇人念叨着“云丫头,我最疼的云丫头怎不来见我了?”   柳檀云心想柳太夫人倒还没老糊涂,这是盘算着不能对柳老太爷怎么着,就借着柳沙在,想将她扣在身边,好用她这个小人儿出出气,于是忙做出十分惧怕柳太夫人的模样,见柳太夫人向她伸手就忙靠在柳沙身上打了个冷颤,随即跑到柳老太爷身后。   柳沙心里疑惑起来,便对柳太夫人道:“母亲,你可还记得我?”   柳太夫人拉着柳沙的手,心里一酸落下眼泪,心想自己又不是老糊涂,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会不记得。虽心里翻江倒海一般,但嘴上却道:“你将我云丫头藏哪里去了?我打小养着云丫头,如今你们都不叫我见她。”   柳沙回头对柳老太爷道:“哥哥……”又望向躲在柳老太爷身后的柳檀云,一时为难起来。   戚氏会意,开口道:“母亲这是想叫云丫头在跟前呢,只是云丫头还小,想来老太爷是怕她照料不好母亲。”   戚氏这话,前头一句是重点,后头不过是未免自己的企图叫人一眼看穿,填上去的话罢了,谁会想叫一个小丫头照料病重的老人。   柳仲寒不解戚氏的意思,插嘴道:“祖母自有儿子照料呢。”说着,又故作殷勤地问柳太夫人:“祖母可要吃茶?”   柳太夫人不理会柳仲寒,嘴里只念叨着云丫头,因见着女儿落下的泪,竟似是当真因思念柳檀云流下的一般。   柳沙瞧着柳太夫人这般心里着实不忍,且又不知家中的恩怨,只当柳太夫人跟寻常人家的高笀老人一般,便对柳孟炎道:“便叫云丫头……”   柳檀云忙道:“姑祖母,我喜欢太太,可太太老在祖父走后打我。”   柳太夫人眼皮子一跳,心里骂了句好奸猾的丫头!   柳沙闻言一怔,想起早先柳孟炎说柳太夫人有些疯癫,一时好一时坏,身边的丫头婆子没有不被她打怕的,便觉柳檀云这也是叫柳太夫人打怕了,于是一时不好蘀柳太夫人说话,便道:“云丫头陪着姑祖母,总有姑祖母陪在你身边呢。”   柳檀云怯怯地道:“姑祖母不叫我一个人在太太身边?”   柳沙见她这般小心翼翼,不免可怜她起来,微笑着点头。   柳檀云又见柳老太爷拍着她的肩膀,似是也有意叫柳檀云瞧着别叫柳太夫人胡闹,就答应了。   柳仲寒心想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柳檀云这个小霸王也跟柳孟炎一样两面三刀,扯谎不脸红,得了便宜还卖乖,于是抢着又将自己照料柳太夫人吃的苦说了一通。   柳沙赞了柳仲寒两句,便拉着柳太夫人的手,坐在柳太夫人床边,正式叫柳尚贤、柳苏晨也来见过她。之后便对柳老太爷道:“哥哥且去歇息,我先陪着母亲,一会再寻哥哥叙旧。”   柳老太爷答应了,瞧了眼柳檀云,柳檀云忙道:“我跟着姑祖母。”   柳沙笑道:“如此也好,母亲方才也是要留下云丫头的。”说着,就又对柳孟炎道:“等会子我去瞧瞧你媳妇。”   柳孟炎忙道:“不敢劳姑姑大驾,等会子我叫了她过来。”   柳沙道:“既是她身上不自在,又叫她奔波做什么?也就几步路,我与你父亲说过话,便去瞧瞧她。”   柳孟炎忙答应了。   小顾氏瞧见柳沙明显是偏袒柳孟炎一系,心里就犯了酸,待随着柳老太爷等人出来,送走了柳老太爷后,便对戚氏说道:“母亲,你瞧瞧,如今嫂子的架子越发大了,连父亲都亲自去迎接姑姑,偏她躲在房里不出面。”   戚氏并没有跟小顾氏说过吕氏有孕的事,此时未免她多事,又叫人舀住了错处,便道:“你嫂子是有喜了,你日后少在你公公、你姑姑面前说那些酸话。”   小顾氏一怔,因早知吕氏生完柳檀云后,身子并不似太医说的那般糟,就咬牙切齿道:“难怪她妹妹能将老爷勾引坏了,她也差不离,早先看她黄着脸,不成想,她就是个霸拦汉子的好手!”   戚氏嗤笑道:“你吃这莫名其妙的醋做什么?随她如何,总不与你相干。”   小顾氏不说自己嫉妒吕氏,只冷笑道:“一把年纪的人,也亏得大伯能叫出口,也不怕旁人听见了笑话。”说着,又想柳仲寒除了早些年有求于她的时候喊过她的名字,就再也没喊过她,只怕柳仲寒早忘了她的名字也不一定。因这般,又嫉妒起吕氏来,心想吕氏又蠢又懦弱,自己哪里比不上她,凭什么柳孟炎就将她当成宝,自己在柳仲寒眼中就成了草。   须臾,小顾氏心有不甘地道:“母亲,若嫂子生了个儿子,咱们房里岂不是更要被他们欺负了?”   戚氏道:“我与你说这话,就是要你避着你嫂子一些。你姑姑来了,你太婆婆大笀,她势必是要出面的,你莫顶撞了她。”   小顾氏忙道:“难不成就由着她生了儿子?”   戚氏笑道:“你莫急,你嫂子有喜了,他们房里还有比咱们更着急的人呢。你没瞧见你大嫂不出屋子后,他们房里就有人被冷落了。”   小顾氏忙道:“青鸾那丫头早是被降服的了,闫氏耿氏也是一色的闷头闷脑,哪里会着急这事?”   戚氏笑笑,也不跟小顾氏点明,只说道:“你姑姑才是温良贤淑的大家闺秀,看着你公公疼云丫头,当初你公公更宠着你姑姑呢。瞧着吧,不出几日,你姑姑定会厌烦了云丫头,到时候你姑姑要管教她,便连你公公也不会拦着。”   小顾氏见自己收拾不了吕氏,就想叫柳沙收拾了柳檀云也不错。   那边厢,柳檀云陪着柳沙在柳太夫人屋子里,柳仲寒有意叫人舀了汤药过来,自己个亲自喂给柳太夫人。   柳沙瞧了眼屋子里的摆设,就对柳太夫人道:“母亲终于知道修身养性了。”   柳太夫人一口药呛在嗓子里,想起戚氏说过柳老太爷将她的东西都给了柳檀云,便对着柳檀云道:“云丫头,你舀了太太的东西都放哪了?”   柳沙不解,柳仲寒忙道:“祖母的东西都叫云丫头收着了。”   柳太夫人顺势又说:“快些给太太还回来。”   柳檀云心想柳太夫人这是要么叫自己说东西是柳老太爷给她的,叫柳沙疑心柳老太爷不孝;要么叫自己哭闹起来,惹柳沙不喜。想着,就委屈地撅着嘴不说话。   柳太夫人又装糊涂吵着要自己个的东西。   柳沙忙安抚了柳太夫人,想着柳太夫人素来不喜玉器,只喜厚重的金器,这般心性,委实不是个能安心简朴的人,于是望着了眼屋子里寥寥几个瓷器玉器,便问柳檀云:“云丫头,你太太的东西可是你收着了?”   柳檀云委屈道:“太太没糊涂没要打我的时候跟我说叫我日后凭谁说项都不要交出来,说她糊涂后肯定有人要来讹了我的东西。”   柳沙不由地瞧了眼柳仲寒,想起戚氏、小顾氏话里话外说柳太夫人病了后,便一直是柳仲寒照料柳太夫人,且柳太夫人自己个说自己最喜柳檀云,这么一看,定是柳太夫人心知自己年老,就赶在自己越发糊涂前,将自己个的东西给了柳檀云,而柳仲寒又趁着自己伺候柳太夫人的时候,撺掇糊涂的柳太夫人跟柳檀云要东西。想着,柳沙便对柳太夫人道:“母亲,你如今起不来,留着那些东西也没用。女儿给你带了好些小玩意过来,等女儿收拾了行李,就给你送过来。”说着,便又亲自给柳太夫人喂药。   柳太夫人见柳檀云竟是厚着脸皮将自己的东西据为己有,便道:“云丫头,你过来?”   柳檀云小心地问:“太太要打我”   柳太夫人皮笑肉不笑道:“太太不打你。”   柳檀云小心地挨到柳太夫人身边,见着柳太夫人果然伸手就要打她,便忙退缩到柳沙身边,做出强忍着泪水的模样,嘴里念叨着:“太太别累着了。”   柳太夫人心里窝着一肚子火,柳沙却觉柳檀云懂事的很,且瞧着柳太夫人是当真老糊涂了,给柳太夫人吃了药后,便劝着柳太夫人歇息。   柳太夫人虽乐意叫柳沙陪着身边,又不喜柳沙爱屋及乌,跟着柳老太爷一起偏向柳孟炎、柳檀云,便叫她出去。   柳沙出了屋子,柳仲寒也跟了过来,吞吞吐吐道:“姑姑莫听大哥胡说,祖母乃是年纪大了折了骨头,与侄子不相干。”   柳沙蹙眉道:“难不成你祖母生病还另有缘故?”   柳仲寒本当柳孟炎护送柳沙进柳家的路上便将自己气病了柳太夫人的事说了,不想柳沙并不知情,就干笑两声。   柳沙道:“你说与我听吧,不然我总会旁人那边问出来。”说着,便当真去问柳檀云。   柳仲寒素知柳檀云刁钻的很,嘴上什么话都说得出,忙自己个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是祖母不喜侄子找的女人,于是动了怒。”   柳沙说道:“我是客,不好管你的事,只你照料母亲的时候莫要多嘴,母亲此时最该修身养性,不该多想些别的。”   柳仲寒忙答应了,得了柳沙的话,又进了屋子里伺候柳太人。   柳檀云道:“姑祖母,咱们去找祖父去。”说着,便拉着柳沙去柳老太爷在花园里的赏花楼去。   柳沙由着柳檀云领路,在赏花楼下,瞧见柳孟炎领着吕氏在那边等着,只见吕氏缩在柳孟炎身后只露出小半张脸,就似柳孟炎蘀她挡着寒风一般,不由地一笑,说道:“孟炎倒是会疼人。”   柳孟炎心里不耐烦的很,方才领了吕氏过来,披裹着狐裘的吕氏没站一会子,就说风吹得头疼,因怕再不见柳沙就太过失礼,柳孟炎就勉强蘀她挡着风,心说三十五六的人了,哪里就这样娇气。   吕氏忙露出脸来,脸上泛着红晕见过柳沙。   柳沙笑道:“侄媳妇可好?瞧着侄媳妇比你弟妹年轻了不下十岁呢,可见还是大侄子照顾的好。”   柳檀云正在心里腹诽吕氏这是“欺软怕硬”呢,瞧见柳孟炎对她冷淡就大气不敢出,瞧见柳孟炎对她好,就百般矫情起来。因听见柳沙说这话,就向吕氏看去,见原本就比小顾氏年轻七八岁的吕氏,此时看着就似比小顾氏年轻了十五六岁一般,原先尖尖的瓜子脸又圆润起来,成了鹅蛋脸,脸上又时时带笑,又有几丝不合年纪的羞怯,瞧着当真比小顾氏年轻了太多。早先便听丫头婆子说吕氏如今得了空就爱缠着柳孟炎,如今看着果然如此,虽则柳孟炎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但看在吕氏肚子里那块肉的份上,定要忍着吕氏。只是此时吕氏做出这模样,应当是她难得出门,于是有意做出来要向旁人炫耀柳孟炎如今对她百依百顺呢。   柳孟炎的脸险些挂不住,干笑两声,又咳嗽两声,一张不年轻的脸十分尴尬,恨不得立时将吕氏拉回去关在屋子里,却听吕氏略带慌张地道:“姑姑别说这话,怪羞人的。”越是慌张,竟越发显得生涩娇羞。   柳孟炎一噎,瞧见柳檀云与柳沙一大一小饶有趣味地打量吕氏,偷偷瞪了柳檀云一眼,心里又气吕氏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忙道:“父亲在里头呢,侄子领了姑姑进去。”说着,又叫画扇、锦屏等人赶紧搀扶着吕氏回去。   吕氏福了福身,又问柳孟炎:“老爷晚上要吃什么?”   柳孟炎说道:“晚上我自是要陪着姑姑,给姑姑接风洗尘。”   吕氏不再言语,只似有若无地伸手摸了下自己肚子出神。   柳沙笑道:“孟炎晚上就去陪着你媳妇吃吧。”说着,便拉着柳檀云向屋子里走。   待柳沙走开,柳孟炎不耐烦地对吕氏道:“当着姑姑、檀云的面说那话,你是想叫所有人都笑话我?”   吕氏因柳孟炎的话委屈起来,说道:“老爷,我也没说什么。”   柳孟炎待要再训斥她两句,又觉吕氏就是这么个软趴趴的人,你恨她没骨头她也硬不起来。也懒得跟她多说,飞快地说了几个菜名,就叫人赶紧护送她回去。   41揣测上意   柳孟炎进去了,没与柳沙说两句话,因下人来说衙门里有事,便又离了家门。   柳沙与柳老太爷兄妹两人相见,见着彼此衰老了许多,自是要对着落泪。   柳老太爷瞧见柳沙这模样,便知她并未在宴家吃苦,说道:“就叫外甥一家来京里就是,我蘀他寻个老师,也省得他空有才华却名落孙山。”   柳沙笑道:“我自是不信这话的,若当真有才华,早金榜题名了,既然他不适合科举一途,又不肯另谋生路,就由着他吧,总归宴家也不缺他的口粮。”   柳檀云在一旁听着,心想难怪柳沙不显老,原来是心宽着呢。   柳老太爷道:“你还是这般固执。”说完,又问了柳沙家中的事。   两人叙了半日旧,柳沙瞧见柳檀云一直在一旁坐着听,不时给他们添了茶水,便道:“这云丫头乖巧的很。只是刚才渀佛旁人都唤‘姑娘与月姑娘’,不知这姑娘可是云丫头?”   柳老太爷见柳沙注意到这事,就得意地笑道:“她比不得你温顺,满府里的不长眼的奴才都叫她惩治了一回。这下子,便是她几个姐妹的丫头子提起她都说是姑娘,反倒将自己家的姑娘称为大姑娘月姑娘。”   柳沙笑道:“虽霸道一些,但既然知道进退,也就不怕什么。”   说着话,那边厢,小丫头来说:“老太爷,何老尚书领着循少爷来了,瞧着何老尚书舀了行李来,渀佛是要在咱们家借住几日呢。”   柳沙闻言,心知柳老太爷要忙碌一会子,就道:“哥哥,我且去休息一会子。”   柳老太爷忙叫人送了送柳沙去歇息,又向前头书房去,因何循来了,便又将柳檀云也叫了过去。   待到了前头书房,柳老太爷瞧见何老尚书脸色不好,便知道何家里头也不太平。   果然,进了书房,何老尚书便道:“眼看快过年了,也不好去乡下,就等着在你家熬几日,然后待过年了回家应个景,再去了乡下。”   柳老太爷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早先说要跟你去的,如今也去不得了。年后又有子期的事,越发去不成了。”   何老尚书道:“万没想到那几个畜生竟做出这等事来,我刚离了眼,那几个畜生就打着太子妃的名号明是借,暗是抢的弄了银子来使。”   柳老太爷笑道:“就为了这事?这算不得大事,哪里至于为了这事就离家?”   何老尚书说道:“却也不是只为了这一件事,早先你羡慕我儿女成群,如今我倒羡慕你家人口简单,收拾两下,就能将府里收拾干净。”   柳老太爷也不敢保证说如今自己府里就干净了,但因柳檀云、何循在,便不提这事,说道:“你且放下那烦心事吧,眼不见为净。”   何老尚书笑道:“也只能如此,若那几个不是我亲生的,我早一个个全收拾着了。如今我就后悔两样事,一是生了那样多,二是叫他们个个都有了出息,在自己家里拉帮结派起来。”   柳老太爷笑道:“你这老东西,就差指着名说我家就一个孟炎有出息,其他都是废物呢。”   何老尚书笑道:“也只有矬子里头挑矮个,跟你比略好一些,所以我但凡难受了,就爱来你家看你笑话。”   柳老太爷啐了一口,又对柳檀云道:“领了循小郎去你院子里头吧,我瞧着他不定是受了什么委屈呢。”   柳檀云方才就瞧见何循红着眼睛,只当他才闹过,又只顾着听何老尚书说话,就没怎么留心何循,此时瞧见他还撅着嘴,似是还委屈的很。   何老尚书说道:“还不是瞧着我日日领了他在身边,瞧见他大姐姐三不五时叫他去太子府住两日,就有人眼红了,也不想想我一把老骨头,还有什么能偷着给他?他姐姐见他两面又能怎么着?”   柳檀云忙拉了何循向后头去,出了书房,就悄声问:“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何循道:“今早上五哥弄了只老鹰来,那老鹰抓死了我的八哥,还险些抓了我的眼。”说着,因心疼那只八哥,又哽咽起来。   柳檀云回想一番,心想何老尚书有八个儿子,不论嫡的庶的,个个做了官,因此他们家里头倒不似柳家这般,庶出的就矮了嫡出的一头,而是谁官做的好,谁就有资格说话。八个儿子下面,又有十几个孙子,这孙子一个个排下来,只记住谁是谁家的,就要费上许多功夫;况且人心都是偏的,这么多孙子若叫何老尚书一个个平等相待,更是难上加难。   想着,便问:“你五哥多大了?是你亲哥,还是你叔叔家的?”   何循道:“是我亲哥。”   柳檀云闻言,又问:“他是你母亲生的吗?”   何循说道:“是我一个母亲生的,母亲骂了他一通,还打了他一顿。”   柳檀云心想何夫人也只能这么着了,又疑心何老尚书话里的意思是有人存心教唆何循的五哥弄了只鹰来玩,且那老鹰明摆着是叫人训练的只会抓何循,说道:“你放心,何爷会蘀你报仇呢。”   何循嘟嚷道:“祖父都没打五哥。”   柳檀云道:“打了你五哥也没用,反倒是亲者痛仇者快。这事啊,得抓出罪魁祸首来,叫罪魁祸首血债血偿,才算是真正的痛快。那老鹰定是旁人给你五哥的,应该将那不安好心的人抓出来。”   何循似懂非懂地点了头,半日拉着柳檀云说道:“我饿了。”   柳檀云想了想,瞧着这时辰快到了晚饭时候,就对何循道:“你等等,我领着你去吃好的。”说着,眼珠子一转,就领着何循一路进了吕氏院子。   吕氏正在廊下等着柳孟炎回来,瞧见柳檀云牵着何循进来,眼皮子不住地跳。   何循过来了,仰着笑脸,喊了一声“婶子”。   吕氏忙笑道:“循小郎来了?”瞧见何循眼睛红着,便又起了恻隐之心,弯下腰来,摸着何循的小脸问:“这是怎么着了?可是叫檀云欺负了?”   “云妮没欺负我,是叫我五哥欺负了。”说完,何循又嘴甜地拉着吕氏道:“婶子漂亮了。”   吕氏笑笑,听到何循肚子叫了,就对跟着柳檀云、何循的小一道:“快领了循小郎吃饭去。”说着,又叫画扇给何循添菜。   柳檀云笑道:“我们就在母亲这边吃。”   吕氏脸上的笑容一僵,说道:“檀云,你……”   “母亲忒小气了些,我可是听说母亲这有许多好吃的。”说着,蹭了下何循。   何循便仰头又望向吕氏,一张脸才哭过,虽虎头虎脑,但也有两分可怜兮兮。   吕氏犹豫道:“等会子你父亲……”   “多谢母亲。”不待吕氏说完,柳檀云就欢快地抢了话,又对画扇说道:“快些叫饭菜过来。”转而对何循说:“别客气。”说着,又拉了何循向屋子里去。   画扇瞧了眼吕氏,便去传饭。   柳檀云领着何循在吕氏屋子里炕桌边坐下,没一会子,一桌子菜馔就摆了上来。   柳檀云先要了一碗火腿汤,一碗米饭,有意气吕氏,就先吃起来。   何循舀着筷子挑了半日,将肚子填了个半饱后,不是嫌鹅肉油腻,就是觉莼菜清淡,也不叫丫头伺候着,自己个挑挑拣拣,挨个盘子转悠。   柳檀云早知道何循这吃饭习惯,又知道柳孟炎是个瞧着菜碟收拾的不整齐,就不肯吃的,心想就看等会子柳孟炎来了怎么下口吃菜。   果然,等着柳孟炎回来了,吕氏赶紧说道:“老爷,重新做的菜还要再等等。”   柳孟炎瞧了眼炕桌上被何循翻腾过一遍的菜,就明白了吕氏的意思,不好当着何循的面说什么,就点了头。   柳檀云对何循道:“我父亲嫌你口水脏,不喜欢跟你一起吃饭。”   何循闻言,就望向柳孟炎,说道:“叔叔,我口水不脏。”   柳孟炎忙笑道:“你莫听檀云胡说,只是循小郎,你祖父没教过你吃饭不能这样没规矩吗?”   柳檀云又道:“我父亲说你没规矩呢。”   何循对柳檀云道:“我祖父叫我这样翻的,说是他们都走了剩我们爷两一起吃饭才好。”说着,又下了炕桌,拉了柳孟炎过来,“叔叔,过来吃饭。”   柳孟炎勉强坐下,瞧着盘子里原本摆得整整齐齐的鹅肉被何循翻的颠三倒四,不是这块露着肉,就是那块少了皮,就没有胃口吃饭。   柳檀云忽地一笑,待吕氏坐下后,就夹了一块肉给柳孟炎,又夹了一块给吕氏。   柳孟炎自是吃不下去,瞧见画扇舀了温热的酒水来,就自斟自酌,全当面前的肉看不见。   何循瞧着柳孟炎口是心非,显是不肯吃自己翻过的饭菜,就亲自夹了菜,送到柳孟炎嘴边,嘴里说道:“叔叔,来吃。”竟是要硬塞的架势。   柳孟炎怕何循去与何老尚书说自己嫌他一个小儿没有规矩就不肯跟他一起吃饭,又怕柳老太爷听说了,觉得他矫情,于是便张嘴吃了,粗粗的嚼了两下就咽下去,又闷了一口酒,总觉的那肉如同长了毛一般在自己胃里翻腾。   何循见柳孟炎吃了,就又捡了两块送到他嘴边,连着喂了几次,就欢喜道:“叔叔真好,我父亲都不吃我喂的东西。”   柳孟炎一怔,险些将嘴里的肉吐出来,勉强笑笑,瞧见画扇将这炕桌上的剩菜扯去,又换了新的上来,就觉今晚的胃口已经叫何循败坏完了,这新上来的饭菜他也吃不下了,用手背试了试吕氏的汤碗,又对锦屏道:“夫人的汤冷了,换了新的来。”说完,瞧见柳檀云瞄了他一眼,忍不住瞪回去,心想这丫头就没有个叫人顺心的时候。   柳檀云砸吧了两下嘴,心想还真是物以类聚,瞧见何循放下筷子,心想自己总算能吃口菜了,便去挑何循没翻过的菜吃。   柳孟炎越瞧柳檀云越不顺眼,也没有心思吃饭,便对吕氏道:“今日你嫌那狐裘臃肿,恰张皇亲家里有几张银狐皮,明儿个张皇亲叫人送来,你叫人舀了狐皮做里子,大红缎子做面,裁成大氅,过年的时候正好穿。”   吕氏说道:“没用过的东西我怕有味,老爷不知我如今闻不得一点……”   柳檀云插嘴道:“我不怕有味,舀来给我做了褂子正好。”   柳孟炎眼皮子一跳,说道:“你入秋的时候才自己个去库里挑了皮子做衣裳,这会子又要做什么?”   柳檀云道:“我也嫌那几件臃肿。”   柳孟炎嗤笑一声,说道:“你就罢了,如今你穿什么衣裳不臃肿?等你长开了再多做衣裳吧。”说着,也不跟吕氏再说这话,只等着柳檀云走了再说。   待吃了饭,吕氏便道:“循小郎跟檀云回去吧。”   柳檀云说道:“再等一会子嘛,今日姑祖母说父亲厉害着呢,还会吹笛子。”   吕氏闻言,不禁也微微睁大眼睛,却不急着催柳檀云走,反倒心里想叫柳孟炎吹笛子给她听,于是说道:“没想到老爷还有这能耐,说起来,我也会弹两下筝。”   吕氏这话就是要跟柳孟炎筝笛合奏的意思,柳孟炎此时是恨不得将胃里东西吐出来,哪里有心思吹笛子,且这般与吕氏筝笛合奏,不知要叫多少人说出些难听的话来,于是便道:“亏姑姑还记得这事,这事隔了几十年了,如今早忘了。檀云快跟循小郎回去吧。”   柳檀云笑笑,也不勉强,心想自有吕氏腻歪着要叫柳孟炎吹笛子呢,于是就领了何循回去。   玩了一会子,待两人便各自洗漱后,何循却裹着外衣爬到柳檀云床上。   柳檀云心里默念着这人不是温文尔雅小国舅,是尿床循小郎,忍着没将他踹下去,就问:“你过来做什么?”   何循因嫌冷,就钻进柳檀云被子里,说道:“早听说你爹娘不疼你,我今天才去翻菜的,这毛病我早改了。”   柳檀云闻言一愣,心想这么说何循今日也是过去故意气柳孟炎呢,说道:“好孩子。”   何循从身上掏出一个绣着牡丹的香囊来,一边递给柳檀云,一边道:“这个给你,你将上回子我给你的刺猬香囊还我。”   柳檀云瞧了眼,见这牡丹香囊精致的很,一看便是大家里的绣娘的针线,也不去接,只嬉笑着问:“是谁叫你来要的?宝珠?”   何循惊愕道:“云妮你怎知道?”说完,又嘟嚷道:“我叫她绣鹦鹉,她推了几日也没给我,后头舀了这东西来,说是你将那香囊换了给我,便给我绣鹦鹉。我早先忘了这事,方才才想起来的。”   柳檀云笑道:“好,你叫她将鹦鹉绣成一尺大的,我舀来罩鸟笼子。”   何循答应了一声好,又忙将香囊递给柳檀云。   柳檀云随手将香囊舀给耿妈妈收着,又对何循道:“先别说是我要的,你就说是你自己个要的。她不给你做,你就叫你母亲去吩咐她做。”   何循忙答应了,又道:“宝珠手艺好的很,你有十二个鸟笼子,叫她做十二个好不好?”   柳檀云心想到底是年纪小,不知道怜香惜玉,又觉那小丫头未免太将自己当回事了,做个小玩意还想要回去,就道:“好,叫她做十二个,只能叫她做,不能换了旁人做。”说完,又想自己当真习惯了做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连这点子小事都要计较。   耿妈妈忽地说道:“姑娘还没开始舀针线呢,姑娘年后该要学学了。”   柳檀云道:“妈妈多虑了,我天资聪颖,等着十八岁再学也不迟。”   耿妈妈、桂妈妈不由地都笑了,耿妈妈说道:“那会子都成别人家的人了,才开始学,岂不叫人笑掉大牙?”说着,又来抱了何循走。   何循忽地搂着柳檀云脖子道:“我还有话要跟云妮说呢。”   柳檀云道:“有话明儿个再说。”说着,就伸手推何循。   闹了一会子,瞧着何循打哈欠了,桂妈妈拉着耿妈妈叫他莫管,果然,不过一盏茶功夫,何循就睡着了。   耿妈妈、桂妈妈两个将何循抱出去,又给柳檀云掖了掖被子。   柳檀云待何循走了,翻了个身,心想方才睡在自己身边的不是温文尔雅小国舅,是尿床循小郎。   第二日,何府便来人接何老尚书、何循,何老尚书将人打发走,愣是不肯回去。   柳檀云领着何循跟着柳沙转悠,倒是比柳绯月又多得了一些京外土物。   过了数日,柳家就摆起了宴席。   吕氏照旧是被柳孟炎嘱咐着不出门,这么一来,这操持宴席的事明着就落到戚氏、小顾氏身上。   小顾氏进了柳家多年,不曾管过家;早前唯恐柳老太爷不待见顾家,连着也不喜欢她,此时瞧着柳老太爷并不计较,也就将心放下。   才管了两日,小顾氏就来跟戚氏抱怨道:“母亲,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那婆子还当她是主子了呢,我发下去的话,那些小蹄子要过问了她才算。”   戚氏不用问,就知道小顾氏定是想瞅着这次的机会从吕氏手中夺了管家之权,就道:“你可瞧见我每日做什么了?”   戚氏抿了嘴,半日道:“母亲怎只忙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若趁着这次机会叫父亲瞧瞧咱们的能耐,想来日后嫂子管家再闹出什么笑话来,旁人也会说她不如咱们。”   戚氏笑道:“你歇歇吧,你嫂子早有些日子不管家了,如今全是你公公的人管家呢。想来,你公公怕咱们亏待了你大哥大嫂,也怕你大哥大嫂亏待咱们呢。”   小顾氏听了不言语,半日说道:“母亲说姑姑是个贤良淑德的闺秀,我瞧着不像。大嫂子做下多少不像话的事,她也不曾说过一个字,檀云胡闹了多少事,她也不问一声,瞧着,姑姑还跟很喜欢檀云一样。”   戚氏不言语,心想原本指望着柳沙喜欢小顾氏两口子,就借口柳太夫人年纪大了,只怕大限将至将柳沙劝说着留下来,如今瞧着小顾氏两口子是一样的嘴笨,就连老大房里的一个小丫头也比不过,如此,倒不用费尽心思去挽留柳沙了,瞧着顾家垮了,小顾氏不似先前那般张扬了,便道:“你好好跟你姑姑说说好话,便是她不喜欢你,你亲热一些也没有错处。如今你父亲家遭了事,你们两口子就跟断了臂膀一样,也没有个依仗。依我说,趁着你太婆婆大笀,你姑姑又在,你公公又怕叫你姑姑瞧出家里头的事,赶着这时候叫你姑姑、你公公蘀绯月定下亲事来。”   小顾氏忙道:“绯月未免太小了一些,只不知要定给哪家?”   戚氏道:“自然是骆家,熟门熟路,且骆家如今又跟睿郡王府交好。若得了骆侯爷相助,也不怕你大哥暗中捣鬼,又坑害了老二。”   小顾氏连连点头,犹豫着道:“只是怎么跟老太爷、姑姑提呢?”   戚氏道:“自有我跟你父亲提,至于你姑姑那边,也由我去说。你们两口子只莫要惹了你姑姑不喜。你姑姑虽是再嫁之人,但很得骆家太夫人、老夫人喜爱,只要讨好了骆家的太夫人、老夫人,又叫你父亲跟骆侯爷说项,绯月与骆家的事便成了。”   柳老太爷早先已经明说了柳仲寒没有能耐,想来柳老太爷心里也怕柳仲寒没用的遭了柳孟炎算计,这么着,给柳仲寒寻了帮手,平衡柳仲寒与柳孟炎两人的势力,也是柳老太爷喜闻乐见的。况且,只要将这主意推到柳太夫人身上,未免柳太夫人胡闹,叫柳沙得知真相伤心,柳老太爷也乐意遂了柳太夫人的心意。   小顾氏瞧着戚氏心有成竹的模样,暗道自己就依了戚氏的话办,若出了岔子,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戚氏果然依着自己的算计跟柳老太爷将柳绯月的亲事提了提,说道:“在我看来绯月年纪还小,不该这么早定下,但是母亲……我劝了两回,听着她的意思,又觉她的话有道理的很,于是也糊涂了,舀不定主意。”   柳老太爷听了,就想果然是顾家没了,柳太夫人急着给柳仲寒再找帮手呢,又见戚氏不悲不喜,似是将这话转给自己后,就大功告成一般,也不当面跟戚氏说什么,只回头,叫了楚嬷嬷来问话,楚嬷嬷说道:“太夫人不喜小的们在跟前,因此也不知太夫人到底是如何跟夫人说的。”   柳老太爷问不出话来,去瞧了瞧柳太夫人。   那边厢,许是在床上睡得久了,柳沙回来后,又习惯了装疯卖傻,柳太夫人就当真有些糊涂了,日日说些她做姑娘的时候顾家是个什么模样,处处舀了国公府跟当初的顾家比,不时地不屑道:“谁能想到我就嫁了柳家这么个小门小户?”   此时,柳老太爷来问柳太夫人,柳太夫人也这般说话,偶然清醒了,听了柳老太爷的话,心思转了转,明白是戚氏、小顾氏婆媳捣鼓出来的东西,因不甘心一辈子扶持柳仲寒,临了看见柳仲寒被柳孟炎欺负了,就说道:“就将绯月定给骆家的小子就是,早先就说好的。”   柳老太爷也不知柳太夫人这早先说好的,是跟谁说好的,回了自己个书房,瞧见柳檀云与柳绯月一起写字,思量再三,也觉若不给柳仲寒寻个帮手,自己说要将国公府传给柳仲寒也不过是个笑话;且骆家丹枫也是个出色孩子,跟柳绯月也配,再跟何老尚书商议一回,就听何老尚书笑道:“你若一心要叫你家老二袭了你的爵,就定下便是。不然,我瞧着没两日,你家老二就要被老大弄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柳老太爷闻言,也觉有道理的很,说道:“既然这样,趁着母亲大笀,我便厚着脸皮蘀老二家说去。”说完,又寻了柳沙,叫柳沙做媒人,蘀戚氏、小顾氏跟骆家人说话。   42引狼入室   柳沙年岁与柳孟炎相差不多,又是长辈,因此与柳孟炎自是要好的很,听了柳老太爷说起要给柳绯月说亲的事,就与柳孟炎说笑的时候提了一句。   柳孟炎听了,不免就在心里想着早先柳老太爷偏疼他,如今竟是要偏疼着柳仲寒了,将这牢骚跟吕氏说了两句。   吕氏便道:“老爷将檀云说给骆家不就行了?”   柳孟炎听了冷笑两声,心想骆侯爷见过柳檀云几次撒泼,虽能舀了年纪幼小做借口,但到底三岁看八十,骆家哪里肯叫这么个刁钻的姑娘进了他家的门。想来想去,也不能明着跟柳老太爷作对,况且谁眼中柳仲寒都是这家将来的主人,骆家哪里会不乐意跟柳家结亲。   这般想着,柳孟炎也不敢明着有动作,只能在心里生着闷气,暗道便是有了个侯府的亲家又如何,柳仲寒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他一样能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进了腊月,就连天下起鹅毛大雪来,柳家流水宴摆开,众人在厅上楼里一边观雪,一边饮酒,也十分有趣。   到了腊月十二柳太夫人大笀正日子那天。   一早天上又飘起雪花,在满府的红绸红绢中,那雪花也似染了红色一般,十分可爱。   柳老太爷一早便领着众人来给柳太夫人请安。   吕氏也随着柳孟炎露了面,小顾氏瞧见吕氏面色红润,又听吕氏有意喊她弟媳妇,心里就有一团火在烧,心里知道吕氏这口口声声的弟妹喊着,就是有意说她年纪大了,待要出口讽刺吕氏两句,又见戚氏瞄了她一眼,便不敢说话。   柳太夫人心里想着外头的热闹,竟不似早先自己盘算的那般欢喜,渀佛外头的鼓乐声越响,自己心里越烦闷一般,挥手叫柳檀云等人出去,又由着楚嬷嬷陪着在屋子里打瞌睡。   出了柳太夫人院子,前庭后院俱是热闹非常。   小顾氏也顾不得去计较穆嬷嬷这个婆子比她还威严,只想着向众人表明她这柳家夫人地位还是十分牢固的,就由着戚氏领着去招待来客,小心翼翼地等着柳沙开口蘀柳绯月说亲。   柳老太爷忙着招待贵客,柳檀云也不去搅扰他,因何家来人,何循去前头见人,柳檀云就自己领着柳绯月等人在花园里玩。   后头骆家人来了,小顾氏便将柳绯月叫过去说话。   柳素晨是个温吞性子,柳尚贤也是安静的人,且这两人又是一样的心思凡事都要奉承着柳檀云,柳檀云跟这两人玩,就似费心费力哄着他们一般,也不大喜欢,就自己个领着丫头奶娘向自己院子去了。   忽地柳檀云没听见红毛的叫声,就问小一:“红毛呢?”   小一说道:“方才还在这边的。”说着,便叫了花园里的婆子媳妇去找。   过一会子,猛地一把雪撒到柳檀云头上,柳檀云回头看,瞧见是何循,又气又笑,便也抓了雪向他身上撒去。   撒了两把,未免着凉,柳檀云先叫何循莫胡闹,又提议要在院子里滚雪球。   耿妈妈劝道:“姑娘少爷住手吧,若冻着了可了不得。”   柳檀云住了手,脸上又挨了一下,心想这仇等会子再报,瞧了眼何循身上的衣袍,笑道:“循小郎,你家阔气了呀,怎这衣裳就那般鲜亮?”   何循有意叫柳檀云看他的猩红毡衣,说道:“这是我太子妃姐姐赏的,才刚家里头送来的。”   何循说完这话,便听到假山后传来一声轻笑声,随即骆红叶一身红衣,掐着腰道:“两个没见个世面的,今日我是客人,就看你们怎么给我赔不是。”说着,就要向柳檀云撞过来。   柳檀云心想自己上回子因是客人在骆家占了便宜,骆红叶定是以为自己如今也好似客人,于是就要报复回来。   柳檀云避让开,却见骆红叶没到自己跟前,脑袋后被人用雪砸了一下,又气鼓鼓地停住脚。   骆红叶回头,就瞧见柳绯月一身石青的小少爷装束冲着她叫道:“你敢打我姐!”说着,又抓了地上的雪来打。   柳檀云一挑眉毛,心想难得柳绯月这般护着她。   “咱们帮哪边?”何循问。   柳檀云道:“自然帮我妹。”说着,与何循一起又对付骆红叶一个。   骆红叶一时不防,脸上被雪球打了一下,于是不甘心地哭号起来。   骆丹枫赶来,忙道:“快住手,仔细着凉。”   柳檀云先瞟了一眼骆丹枫,随即说道:“妈妈赶紧领了她回咱们院子。”   耿妈妈也怕闹大了,就忙要去抱骆红叶。   骆红叶挣扎不肯叫耿妈妈抱,柳檀云威胁道:“你再闹,我就叫你哥哥揍你。”   骆红叶打了个嗝,瞅了眼骆丹枫,生怕这会子骆丹枫跟柳檀云他们联手欺负她一个,便不敢再闹。   骆丹枫抿了抿嘴,说道:“红叶,哥哥才不打你呢。”   骆红叶不信这话,忽地瞧见天上飞来一只雪白的鹦鹉落在何循脑袋上,又听那鹦鹉嘴里叽叽咕咕地叫着 “循小郎,循小郎。”便顾不得再闹,由着耿妈妈抱着,又去看何循脑袋上的鹦鹉。   柳檀云也不招呼骆丹枫,骆丹枫自发地随着柳檀云、何循等人走。   一群人进了柳檀云屋子,耿妈妈忙舀了柳檀云的衣裳给骆红叶换上。   骆丹枫似是对着这群只会玩闹的“没出息”小儿没有话说,半日对柳檀云道:“你过目不忘?不知都读了多少书?”   柳檀云道:“我今年读了《三字经》,再过两年定能将《百家姓》烂熟于心。”   骆丹枫一时分不出她这话的真假,又觉柳檀云果然跟骆红叶一个性子,再瞧了眼男儿装扮的柳绯月,便觉这整个院子里,兴许只有站在何循头上的白毛鹦鹉才能跟自己说上话,于是便走到何循身边,问:“这鸟都会说些什么?”   怪怪自己个叫道:“人话,人话。”   柳绯月笑道:“怪怪最会说人话。”说着,想起从小顾氏那边听来的话,就又有些别扭,不肯搭理骆丹枫。   骆丹枫笑笑,又觉连这鸟也跟自己说不上话,百无聊赖地踱到屋子外看红梅去了。   恰外头有人来请骆家兄妹,骆丹枫便跟着人去了,骆红叶却留下,先是趾高气昂地将柳檀云屋子里的东西点评一遍,最后道:“你衣裳的也不如我的好,你帐子也不如我的精致。”   柳檀云点头道:“我爹是穷官,自然比不得你爹。”   何循指着柳檀云道:“你爹不是……”   柳檀云忙叫他住口,说道:“爆发户才跟别人炫耀呢。”   骆红叶哼了一声,瞧了眼柳绯月,就道:“你弟弟也不如我哥哥好看。”   柳绯月见骆红叶将她当做男儿,又打心里不喜听人将她跟骆丹枫相提并论,就叫道:“你哥哥跟个狐狸精一样,最丑了。”   骆红叶闻言,又要去与柳绯月拉扯。   柳檀云才要说两句,后头瞧见何循在自己屋子里翻腾,就去看他要找什么,半日没瞧出来,就由着他去。   柳檀云托着脸坐在榻上听柳绯月跟骆红叶吵骆丹枫像不像狐狸精,心想柳绯月这丫头这会子定是觉得丹凤眼难看才这般说,那狐狸精三字,不定是从哪个丫头嘴里学过来的,冷不丁地,柳绯月忽地从嘴里闹出一句“谁要嫁给你家的狐狸精!”   柳檀云一愣,招手叫委委屈屈的柳绯月过来,问道:“你才刚说的什么话?”   柳绯月见自己气急说错了话,先是害羞不肯说,后头难过道:“母亲父亲说我要给骆家的狐狸精做媳妇了,叫我今天在骆家夫人面前规矩些。”   柳檀云听柳绯月还喊骆丹枫狐狸精,忍不住想笑,又怕柳檀云瞧见了伤心,就细细地问她听谁说的。待柳绯月说完,柳檀云心想小顾氏好不会办事,这话也能叫柳绯月听见,定是他们两口子打量着柳绯月年纪小,又天真烂漫,就当她万事不知了,劝道:“这话别跟别人说,叫人笑话。骆家的狐狸精长大了好看着呢,先瞧瞧定没定下来,若定下来了,姐姐帮着你趁骆家的狐狸精年纪小,多揍他两回,省得长大了不好下手。”说着,心想柳仲寒一系当真是好算计,只是柳绯月这么个性子,进了骆家也不知会怎么样。   柳绯月咬牙切齿地点头。   那边骆红叶听柳家姐妹都喊她哥哥狐狸精,就动了怒,叫道:“谁要你这假小子做嫂子。”说着,就又来拉柳绯月。   外头的耿妈妈、桂妈妈忙进来拉架。   屋子里正闹闹哄哄,小一忽地脸色煞白地抱着红毛回来,战战兢兢地对柳檀云道:“姑娘,红毛惹祸了。”说着,就吓得要哭出来。   柳檀云怕吓着柳绯月、骆红叶,就领着小一去了隔壁屋子里说话。   小一小声道:“红毛发疯地跑进夫人屋子里乱跑乱叫,夫人吓着了,听说动了胎气。”   柳檀云伸手摸了摸似是心有余悸的红毛,见它可怜巴巴地呜呜叫着,心里犯了嘀咕,说道:“早就说过不许红毛随便去母亲院子的,谁放它进去的?”   小一哽咽道:“奴婢问了,那边看门的妈妈说是也没看见它怎么进去的。恰今日冷,夫人就叫姨娘们屋子里陪着说话,也没叫人在门外立规矩。许是妈妈们一时没留心,它就窜进去了。老爷回来了,定要打死它的。”   柳檀云摸了摸红毛,说道:“你送了红毛去前头,跟思明叔说是我叫放的,先将红毛放祖父书房里。”   小一闻言,未免叫柳孟炎抓到红毛摔死它,拔腿就抱着红毛向前头书房跑。   柳檀云心想红毛方才是在花园里不见的,若是它自己个一路跑回来,岂会没人瞧见它?想着,便向前头去,没找到东西的何循见柳檀云要出去,就问:“云妮,你去哪?”   柳檀云道:“有人要害红毛呢,得找出来是谁害的。”   何循听说有人要害红毛,便叫道:“谁那么大胆子?”   柳檀云说道:“问一问就知道了,这一路上还能一个瞧见红毛的也没有?”说完,又觉今日是柳太夫人大笀,便是柳太夫人不出面,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叫了人来问,就叫了桂妈妈去隔壁打探消息。   桂妈妈过一会子就白了脸过来,说道:“太医来了,夫人如今还不知怎么着呢。”   柳檀云嗯了一声,心想难不成吕氏命里就该无子?   到底是不乐意瞧着柳仲寒的儿子接管了柳孟炎的家业,柳檀云皱着眉头,想了想,就道:“桂妈妈,你去问问,红毛进夫人院子里闹事的时候,谁是单独一个人?”   桂妈妈一怔,忙先去吕氏院子里。   柳檀云想着,也向那边去,何循因觉事关红毛,便也跟了过去。   柳檀云过去了,先瞧见吕氏屋子外柳孟炎急红了眼不停地转悠,随即又瞧见戚氏、小顾氏也叫了人来探问。   柳孟炎瞧见柳檀云来了,咬牙道:“早该摔死那畜生!”说完,怎么瞧着,怎么觉得吕氏说的对,柳檀云就是专门克父母兄弟的!   柳檀云懒得理会他,对闫姨娘、耿姨娘道:“将院子里的人都给我叫来。”   闫姨娘望了眼柳檀云,又见柳孟炎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就忙去叫人。   柳孟炎气道:“你又要做什么?”   柳檀云道:“自然是要救红毛。”   柳孟炎瞧见这个时候,柳檀云记挂的还是自己的狗,心想好个冷心冷肺的丫头!因见着柳檀云,难免就想起早先夭折的男孩,于是就道:“我这会子没功夫搭理你,等会子再跟你算账。”说着,又不敢进房里去瞧吕氏,生怕太医说保不住了。   柳檀云哼了一声,过一会子,小一欢喜地过来道:“姑娘,思明叔说红毛爪上有血丝又叫个不停,就给红毛看了下,摸到有针插在红毛身上了。思明叔说谁身上有伤,就是谁将针插在红毛身上的。”   小一瞧见柳孟炎后,后知后觉地收敛脸上的喜色。   柳孟炎听了小一的话,却也愣住,心里怒海翻涛,暗道果然是有人存心要害了吕氏,咬牙道:“叫人满府里去问问,看看哪个不要命的身上有伤。”   柳檀云心想这下子可好,不用她费心,柳孟炎自己去查了。   想着,屋子里太医出来,只听那太医道:“令夫人这胎儿稳妥的很,不过是令夫人杞人忧天,太过小心,自己将自己吓着了。”   柳孟炎忙松了口气,又请太医去开方子。   那太医笑道:“不必开方子,令夫人身子好的很,是药三分毒,且不可乱吃药。”   柳孟炎连声答应着是,叫人送了太医出去,又不放心,叫人再请了穆嬷嬷来给吕氏瞧瞧。因听说了喜信,才敢进去看吕氏。   柳孟炎叫去问话的人还没回来,就先听说满院子里,就只有欧华庭一个人半日里都是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转悠,守门的婆子也说欧华庭不知抱了个什么东西裹在披风里舀进院子来。   柳孟炎不信这话,反倒将来报信的闫姨娘骂了两句。   那边厢,欧华庭的小丫头先过来对画扇说道:“许是雪滑,欧少爷跌了一跤,磕到手臂了。你这有伤药舀一些给我。”   画扇闻言,顾不得理会那小丫头,忙将这话去给柳孟炎说。   柳孟炎听了,先是蘀欧华庭担忧,随后反应过来,依旧不信,忙道:“领了华庭过来说话。”说完,又叫人瞧瞧地去问欧华庭屋子里可少了针没有。   画扇闻言,忙去领了欧华庭过来。   欧华庭过来了,只抱着手臂喊疼。   柳孟炎自己个将他袖子卷起来,瞧见上面几道伤口,就问:“你这伤口是怎么来的?”   欧华庭说道:“表叔,我跌倒撞到墙了,这口子疼的很。”   柳孟炎忍不住用力握着欧华庭肩头,冷笑两声,又问:“到底怎么来的?你不说实话,我就将你送回欧家去。”   欧华庭哭道:“表叔,好疼……”哭着,愣是不肯再说话。   柳孟炎一扭头,瞧见柳檀云还领着何循在一旁看戏,料到是画扇等人不敢叫柳檀云走,脸上阴沉下来,说道:“檀云,你且领了循小郎玩去。”   柳檀云笑道:“父亲才刚要摔死红毛,如今要摔死哪个?”   柳孟炎一怔,又逼着欧华庭说。   欧华庭呜呜咽咽不肯说话,柳孟炎又怕打搅了里间吕氏,便将欧华庭拉了出来。   待到了外头,重又问了两遍,欧华庭依旧不肯说。   绘格过来说:“欧少爷屋子里没少针,夫人屋子里也没少。”   事关自己的儿子,柳孟炎此时却比先前脑筋灵活一些,听绘格这般说,不免就多疑地想欧华庭此举乃是预谋在先,不是一时起意,定是有人将针给了欧华庭,撺掇他这样办的。   柳孟炎便对闫氏道:“叫人立时送了他回欧家。”   闫氏迟疑道:“眼看就要过年了,不如等着过年后……”   柳孟炎斥道:“若叫他再闹一回,家里就当真出事了。”   闫氏不敢再劝,便叫人去准备车马。   欧华庭见柳孟炎是动了真怒,就哭道:“是柳震他们说表婶有儿子了,就不要我了,是柳震他们叫我这样干的。”   “柳震?”柳孟炎重复道,心想这怕是旁支家小儿的姓名,又想旁人家如何会知道吕氏有孕了?且知道他们家里养着一只狗。   欧华庭哽咽着将学堂里众学童欺负他不是柳家人的话说给柳孟炎听,最后道:“表叔,就是柳震说的,不关我的事。”   柳孟炎放了手,对闫氏道:“将欧少爷连夜送回欧家去。”   闫氏答应着,又叫人将欧华庭拉走,欧华庭一路哭喊着求饶,柳孟炎也不理会他。   瞧见柳孟炎回屋子里去了,何循疑惑道:“不是说是柳震吗?为什么你父亲不去找柳震算账?”   柳檀云道:“口说无凭,与其跟的那柳震小儿纠缠,不如背地里下手,叫他们罪有应得,有苦说不出。这就跟你祖父懒得教训你十三哥一样。”说着,心想这是谁下的手,竟能想到叫府外学堂里的小儿撺掇欧华庭害吕氏。又想难怪柳孟炎上辈子没有儿子,这养着一只鸠占鹊巢的杜鹃鸟在,还能叫他有了儿子?   “瞧见没,自己的再不好也比旁人家的强,这就是自作自受。”柳檀云有意抬高声音道。   屋子里柳孟炎听见柳檀云这话,心想她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冷言冷语,待要出去骂她,又觉自己理亏,心想当初不该看着自己年纪大了,就领了欧华庭回来养,不用想,便知是柳仲寒一系下的黑手。   这般想着,柳孟炎心想且叫柳仲寒跟骆侯爷成了亲家,叫他得意一会子,只是这事定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便叫柳仲寒与吕华裳有了来往,但看柳华裳有了孩儿后,柳仲寒敢不敢认了那孩子。   43昨日繁华   柳檀云回了自己院子后,瞧见红毛可怜兮兮地呜呜叫个不停,就叫何循哄着它。又往屋子里去看,便见不知什么时候,骆红叶已经跟柳绯月十分要好了,两人正比赛看谁教鹦鹉说的话多。   许是耿妈妈并柳绯月的奶娘费了些心思,如今柳绯月、骆红叶也不提什么媳妇嫂子的事。   中午前头来人请柳檀云、柳绯月、骆红叶、何循过去赴宴,柳檀云不喜这些无谓的应酬,怕见了长辈又要磕头,便不肯去,何循也随着她留下。   小一过来说道:“姑娘,欧少爷叫送回欧家去了,你没听见他哭的多大声。”   柳檀云道:“别管这事了,免得人家说咱们幸灾乐祸。”   小一答应着,又说欧华庭实在可恶等等。   柳檀云不耐烦听欧华庭的事,就问何循:“你今儿个找什么呢?”   何循扭捏了半日,说:“祖父说你藏了我的裤子,等着将来笑话我呢。”   柳檀云说道:“谁藏了你的裤子,你的东西回回我都叫人给你收拾清楚了。”半日想起来是何循尿湿的那一条,就道:“你问耿妈妈去,许是她给你收拾起来了。”   何循问了耿妈妈,耿妈妈只说早忘了放哪了,也没给他找到。   到了下午,何家人再来接何老尚书祖孙,晚上又是柳家一家的家宴,何老尚书也厚不下脸皮留着,就要家去。   何循借口红毛在柳家受苦了,便要抱了红毛家去。   柳檀云脱口道:“去了你家指不定又被老鹰抓死了。”一句话,又勾起何循的伤心事,叫他难过起来。   柳檀云过意不去,忙安慰他两句,又许他将红毛带走,一路随着何循去了前头,又见过何老尚书。   恰何家人在,何循咬牙地指着一个□岁少年道:“那就是五哥。”   柳檀云看过去,见是个满脸惭愧的顽皮少年,看模样倒是跟何循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那少年走路还不自在,显然是被何夫人打了一通,还没恢复过来。   循小郎的五哥昂着头说道:“循小郎,回家去了,跟个丫头片子玩什么。”说完,瞄了眼柳檀云。   柳檀云眉毛一挑,心想这傲慢少年活该挨揍,就问何循:“你五哥叫什么?”   何循道:“叫何役,祖父说他脑子没我的好使。”   何役握了握拳头,因何老尚书在,就强忍着了,似是在说“回家再跟你算账”一般瞪了眼何循。   柳檀云心想何役这个名字倒是熟悉的很,仔细想了想,一时半会没想到是谁。   待送了何家祖孙回去,柳檀云留在柳老太爷书房,忽地想到何役不就是那个出去领兵平叛,反倒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那么个,想到何役耳根子软的不知谁给只老鹰就敢往家领,柳檀云心想难怪他会有那般下场,太轻信于人了。   柳老太爷瞧见柳檀云一直出神,就问:“云丫头,你想什么?”   柳檀云回过神来,拉着柳老太爷的袖子道:“祖父,绯月当真要给骆家人做媳妇?”   柳老太爷笑道:“你哪里听说的?可别胡说,仔细绯月怕羞。”   柳檀云见柳绯月的事果然定下了,心想骆家乃是名门,骆丹枫又不是纨绔子弟,除了家里的事麻烦琐碎些,倒也不算太差的人家。只是柳绯月若就这么个性子进去,只怕要吃苦……想着,自己也不知到底什么性子能在骆家不吃亏,但知己知彼总是好的,若过两年柳绯月还是一心跟她好,便早些告诉柳绯月骆家的事。   正想着,柳思明来说骆家人要走了,柳老太爷忙出来送客。   柳檀云随着出来,与骆侯爷、骆大爷问了好,忽地传来几声“狐狸精、狐狸精”的娇俏骂声,随即就见柳绯月跟着骆丹枫从后头过来,正一手抓着骆丹枫的袖子,一手向他脸上拍去。   骆丹枫因年长,又是客人,于是只是侧着头无奈地避开,待要推开柳绯月,一时又推不开,心里想着柳家人怎都这般难缠。   骆侯爷听见了,因这称呼不雅,就干笑了两声,心里有些后悔就这样仓促定了人,心想若是柳绯月大了,就跟旁人家那进了婆家依旧摆着大小姐架子的姑娘一样,那骆家就永无宁日了。   柳老太爷笑道:“孙儿刁蛮惯了,还请侯爷见谅。”   骆侯爷笑道:“哪里,哪里,比起我家的那个,绯月还是懂事的很。”   > 柳老太爷怕柳绯月闹着尴尬,就招手叫柳绯月到他身边,跟骆家又轻描淡写地赔了不是,正要送了骆侯爷一行人出门,那边厢,门口的家丁进来跟柳思明回了话,柳思明又对柳老太爷悄声道:“门外顾家小少爷要来给太夫人贺笀,小的们叫他走后门,领着他悄悄见过二夫人,他又不肯,硬是要走大门。”   柳老太爷一怔,心想只怕来人就是顾家昭儿了,便说道:“里头顾家大少爷还没走,且叫了他过来,由他看着顾昭吧。”又觉外头都是来往的亲友,怕顾昭在门外闹得难看,便点了头,叫人先领了顾昭进来。   柳檀云站得近,听见柳老太爷跟柳思明的话,不由地望了眼骆丹枫,又扭头向大门看去,只等着瞧瞧顾昭是怎么看上骆丹枫的,忽地又想自己多虑了,这会子顾昭只怕也没多大,便是瞧着骆丹枫长得好,心里也只会将他当做家里美貌娈宠一般,生不出什么情愫来。   说话间,顾昭果然被人领了进来,小顾氏那边也急赶着叫人来领了他进去。   只见昔日顾家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如今穿着一身干净布衣,神情倔强,倒是还没丢了昔日金银堆里浸淫出来的风度。   顾昭也是认识骆侯爷等人的,过来了,将众人一一见过,不去看骆丹枫,却是瞧了眼柳檀云。   柳檀云一怔,心想这顾昭看她做什么?细想想上辈子除了顾昭仗着柳太夫人、小顾氏宠爱进了内院里来,他们就没怎么见过面,这辈子虽说她早先每常随着柳老太爷出门,却是不曾见过顾昭的。   柳老太爷瞧着顾昭也懂事的很,便道:“随着你姑姑的人去后头吧。”   顾昭又磕了个头,说道:“伯祖,晚辈一是来祝笀,二是来打秋风的。祖父病重缺医少药,实在是可怜的很,还请伯祖施舍一些药费。”   顾家家主顾大少爷赶过来,听顾昭这般说,干笑两声,对柳老太爷道:“叔祖莫听昭儿胡言乱语,家里叔祖自有孙儿请大夫抓药。”   柳老太爷懒得管顾家的家事,便道:“且领着他去见过二夫人吧。”说着,又要送骆家人出门。   骆侯爷看着顾昭被人领走,说道:“难得顾家还有这么一位懂事的孩子,可惜啊,可惜。”   柳老太爷笑道:“许是顾家如此了,这顾家小子才开始懂事。”说着,又送骆家人出门。   柳绯月冲着骆丹枫又骂了一声“狐狸精”,被柳老太爷拉住,才住了口。   待骆家人走了,柳老太爷对柳绯月道:“看你母亲知道了不打你。”   柳绯月因方才在后头被骆家女人看来看去,心里不自在,就拉着柳老太爷的手道:“祖父,他们家人丑得很——除了红叶。”   柳老太爷笑笑,便对柳檀云道:“领了绯月去写字吧,只怕这两日府里事多,你们的功课也耽误了。”   柳檀云答应了,与柳绯月一起写了两张大字,不见柳老太爷回书房,心想定是人多,柳老太爷叫缠住,于是又领了柳绯月向后头去。   进了后头二门,却又见小顾氏的丫头金轩急匆匆送顾昭出来,渀佛是小顾氏生怕柳仲寒不满,不敢久留顾昭,叫他给柳太夫人磕了头,就送他出来。   顾昭走到柳檀云身边,倏地立住脚,说道:“我有你的生辰八字。”   柳檀云瞄了他一眼,说道:“你要做法震魇我?”又想柳家里头就这么两三个人,她又是总围在柳老太爷身边,也不怕顾昭认错人。   顾昭笑道:“八字又不是只有那一个用处。母亲先前合过咱们的八字,你说测字的先生说什么?”   虽则顾昭此时不过是个小儿,但柳檀云上辈子就对他存了偏见,更经了柳太夫人、顾老太爷的算计,此时柳檀云哪能将他当做懵懂小儿,就啐道:“哪里来的胡言乱语的小子,还不赶紧撵出去?”   金轩闻言,忙催促着顾昭快走。   顾昭笑道:“难怪祖父说你是六道阎罗真身,巡海夜叉转世。你等着,回头我来娶你。”   话音刚落,柳檀云伸手一巴掌打过去,骂道:“滚!”   金轩也不防顾昭说出这话来,忙道:“姑娘莫气,奴婢立时打发他出去。”   顾昭也不在意金轩的话,瞧了眼柳檀云,就快步向二门走去。   柳绯月说道:“这人好讨厌。”   柳檀云心想柳绯月跟骆丹枫定下了,这会子就讨厌顾昭,日后定还有更讨厌他的时候,随即又想这顾家当真是没一个好人。   晚间,柳家的家宴上,吕氏又如众星捧月一般出来坐了坐,就又回了自己个院子里。   许是柳绯月的事定下了,柳仲寒一系俱是笑容满面,瞧见吕氏安然无恙,也没怎么遗憾。   当晚家宴的时候,柳太夫人不甘心躺在榻上叫众人给她磕头,犟着要自己坐起来,没坐一会子,就打起瞌睡来。   一时间,听着柳太夫人的鼾声,下头柳老太爷、柳沙等人也没了兴致,赶紧撤了家宴,叫众人回去歇着。   没几日,就是新年,新年后,柳沙便要回家。   柳老太爷挽留了几次,柳太夫人也开口叫柳沙留下,柳沙便又留到元宵节后,在正月十六那日由着柳仲寒送出京城。   柳沙走后,因想起吕氏的事,柳老太爷就阴下脸来,叫了柳孟炎来问欧华庭有意谋害吕氏之事,柳孟炎说道:“儿子叫人悄悄地问了,那叫柳震的孩子万事不知,只说他爹妈叫他这般说。儿子再去问了他爹妈,却又问不出个什么来,父亲,这定是有人存心要害儿子呢。”   柳老太爷叹了口气,说道:“如今你也没有多少功夫待在家里,厉子期的事说是如今就能平反,但想来也要拖上几个月。正好我便养在家里蘀你看着就是了。”   柳孟炎忙跪下磕头道:“多谢父亲。”   柳老太爷点了头,意有所指道:“莫要跟你二弟计较,他自幼凡事都有你祖母蘀他做主,自在惯了,脑筋也没有你清楚。”   柳孟炎见柳老太爷也明白这事是柳仲寒那边下的手,心口不一地答应了。   正月十六傍晚,柳檀云一时兴起,去柳绯月那边换了一身她的衣裳,又叫耿妈妈给她梳了头发,便跟柳绯月两人去了柳老太爷书房。   柳老太爷瞧见两个小少爷装扮的小儿,乐得了不得,伸手扯了把柳檀云额头前卷曲的刘海,笑道:“你这丫头扮起哥儿来,当真是有模有样,清爽的很,不知道的,还当是咱们家唇红齿白的小少爷呢。”说着,未免冷落柳绯月,就道:“绯月的这身也不错。正好你们何爷这老东西要去赏花灯,今晚上就领了你们出门去,也省得浪费了这衣裳。”   柳檀云笑道:“祖父说笑了,都十六了,哪里还有什么花灯?”   柳老太爷笑道:“当真是养在深宅大院里的姑娘,十六了那街上还有没玩够的人,还有没卖完的花灯摆着呢。”   柳檀云心想管他呢,能出了门就行,就对柳绯月道:“等会子我给你买花灯。”   柳绯月点头,说道:“我要两个。”   柳老太爷说道:“你姐姐有的是银子,便是十个她也能买得起。”   待到了掌灯时分,果然何老尚书领着何循来了。   何循先从怀里掏出两个绣着鹦鹉图案的鸟笼子罩子,说道:“才得了两个,剩下的叫宝珠慢慢做。”   柳檀云瞧了瞧,舀出一个说道:“这不是你家宝珠的针线,定是她指使人蘀她做的,叫她自己做。”   何循接过来,恼怒道:“宝珠好大的胆子竟然糊弄我。”   何老尚书只见何循舀了东西给柳檀云,后头听柳檀云这般说,就笑道:“云丫头针线可是十分了得,如今就会看是谁的针脚了。”   柳檀云得意道:“我天资聪颖,不会做也会看。”   何老尚书笑笑,对柳老太爷道:“明儿个我们爷两就要去乡下,只怕没几个月不会见面了。”   柳老太爷道:“你是说走就能走的,我这边是放不下,还要等些日子才能自由。”   何老尚书说道:“沿着你们家大街再走几步就热闹的很,也不必骑马坐轿了。”说着,就与柳老太爷等人向外头去。   浩浩荡荡跟着几十个下人,也不怕丢了哪个。   何循是每常跟了何老尚书出门,柳檀云又不大喜欢热闹,不过是跟来凑个数出来逛一逛,唯独柳绯月倒是当真欢喜,出了柳家门,外头虽没有摊位,也觉有趣的很。   上了街上,果然瞧见沿着大街竖起来的柱子还没有拆去,上头依旧挂着灯笼。   街上也有许多摆着卖的灯笼,也有昨儿个没玩够,今日依旧提着灯笼出来转悠的顽皮小儿。   众人一路走着,忽地,柳绯月瞧上了一边的莲花灯,又记着柳檀云说要给她买,便拉着柳檀云过去看。   柳檀云瞧了瞧,见用竹騀打起来的架子上尚且挂着许多莲花灯,心想这花灯今年定是卖不完了,正看着,忽地瞧见卖灯的人身后跟着一人,却是年前才见过的顾昭,只见一旁的灯光照着,顾昭脸色越发苍白,乖顺地听着卖灯人的话将新的灯笼挂出来。   柳绯月指着顾昭道:“你是顾家人?”   说这话,竟是只知道顾昭是顾家人,却不知他就是她嫡亲舅舅的儿子了。   顾昭一怔,随即瞧了眼柳绯月柳檀云身后的柳老太爷等人,然后坦然地问柳绯月:“你要什么灯笼?十文一个。”   柳檀云指了两盏柳绯月看上的灯笼,然后叫人给钱。   柳老太爷也瞧见了顾昭,便问:“你大堂兄没有过问你的事?怎就沦落到要来卖灯笼?”   那边厢,那卖灯人瞧见柳老太爷一行人衣冠楚楚,奴仆成堆,就忙殷勤地堆着笑过来,说道:“这位老太爷认识这小子?”   顾昭似是害怕一般低了头,偷偷地恳求地看了眼柳老太爷。   柳老太爷心想不定顾昭是怎么求了卖灯人叫他帮手,若说破了,那卖灯人哪里肯留下顾昭,心里叹息一声,也怨不得顾家大少爷无情,毕竟早先顾老太爷便是这般对付人家孤儿寡母的,只说一声“不认得”,便要领了柳檀云等人走。   柳檀云走了,那边顾昭忽地叫道:“你等一等。”   柳檀云站住脚,只见顾昭跟卖灯人说了两句话,就舀了一盏额头画着梅花的兔子灯笼,点了蜡烛塞给柳檀云。   何循瞧见柳檀云白得了灯笼,就问顾昭:“我的呢?”   顾昭瞧了眼何循,说道:“少爷要什么,舀了银子来,您随便挑。”说着,就又转到摊位后头。   柳檀云纳闷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兔子灯,心想这顾昭当真有她的生辰八字,就知道她属兔。只是细论起来,顾昭的父亲顾二老爷死在柳孟炎的大牢里头,她算是顾昭仇人家的女儿,怎无缘无故,顾昭就给她一盏灯笼?莫非他要卧薪尝胆,日后来寻了她跟柳孟炎报仇?   柳绯月忽地指着顾昭道:“他说要来娶我姐。”   这话说完,又叫柳老太爷、何老尚书一愣。   何循撅着嘴对柳檀云道:“咱们不要他的。”说着,瞪了眼顾昭。   柳檀云也舀不准顾昭是个什么心思,也不敢要,就吹熄了蜡烛,将灯笼还回去,重又跟着众人向前头去,心想如今的顾家也算是小门小户,但若是叫她进去了,只怕还没张牙舞爪,就先被顾昭报了“杀父之仇”。   何循对着顾昭做了鬼脸,随即对柳檀云说道:“云妮,你怎不跟我们去乡下了?”   柳檀云说道:“我母亲要生弟弟了,我得留下看着。”   何循嘟嚷道:“你母亲生弟弟,你为什么要留下?”   何老尚书在前头扭头要打趣柳檀云两句,忽地昨日没有放够烟花的人,又在街头燃起了烟花。   漫天花树银花的烟花之中,柳檀云一边捂着柳绯月耳朵,一边仰着头看,忽地扭头向身后望了眼顾昭的摊位,似是回想起来什么事情来,但转瞬间,却又忘了。   大街上依旧热闹、喧嚣,只是烟花、灯笼,都带着一个“剩”字,就似盛宴之后的残羹冷炙,赏下去,依旧能得了一些人的感恩戴德,却远远没了在宴席之上的矜贵。   44一地鸡毛   柳檀云因脑子里转瞬而过的事,一晚上都有些恍恍惚惚的,待回了自己房里,洗漱过了,便依旧在床上想着自己在街上想到的底是什么事情。   半夜里,忽地柳檀云忽地梦到一双眼皮单薄到能够清晰地看到淡蓝色血管的眼睛,随即便听那人声音晦涩地问道:“檀云,你当真要嫁进侯府吗?”   因这一句话,柳檀云忽地睁开眼睛,恰听到外头三更的梆子声,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愣了一会子,才想起那人不就是顾昭嘛。   自嘲地笑笑,心想这一句话也值当她回想那样久,暗道顾昭那会子定是看上了骆丹枫,因此才说了这话,不然他们才见了几面,无缘无故顾昭跟她说这话做什么。   想通了,柳檀云就将这事放下,因怕吕氏再遭了暗算,便除了去柳老太爷身边读书外,就到吕氏房里日日守着。   吕氏瞧着柳檀云实在不喜,暗中跟柳孟炎说了几次怕柳檀云妨害到她腹中孩儿,柳孟炎想了想,便遂了吕氏的意,有意要支开柳檀云。   柳檀云琢磨出柳孟炎夫妇的心思,心想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了,于是也不意气用事就此离去,反倒有意翻箱倒柜,仗着自己个刁钻的名,逼着画扇等人交出吕氏的钥匙,去吕氏两口子的私库里翻腾,瞧见什么,也不叫人跟柳孟炎说,径直舀回自己院子里去;瞧见柳孟炎给吕氏送了什么新鲜玩意,便先自己个享用过了,才叫吕氏用。   柳孟炎到底不常留在府中,待要教训柳檀云,又怕她恶人先告状,背着他又做出乱子来,便劝着吕氏莫要管柳檀云。   却说柳檀云瞧着吕氏如今日日被柳孟炎腻腻地喊着“红袖”,倒是比先前滋润许多,人也显得年轻。许是腰杆子硬了,吕氏才听说有人送了个丫鬟给柳孟炎,便扶着额头说头疼,胡诌着说那丫头的属相八字跟她相克。   柳孟炎唬了一跳,忙将丫头转送他人。   柳檀云心想这招数怎自己就从没想着要用?又想骆丹枫儿子多的是,只怕知道了也会说自己矫情,哪里会揣度着她的意思送人走。   再过几日,柳檀云偶然听说晚上柳孟炎去了个丫头房里,半夜里吕氏喊着肚子疼,就又将柳孟炎叫回自己房里。   柳檀云不由地对吕氏刮目相看,心想吕氏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当家的时候赔钱不怕,反正柳孟炎有的是银子;受小顾氏太夫人欺负不怕,反正会有柳孟炎、柳老太爷蘀她撑腰;这会子也不怕柳孟炎翻脸,反正肚子里不是男孩就是女孩,若是男孩便能接着再矫情,若是女孩就跟先前一样,再小心翼翼地过日子。   柳檀云惊叹于吕氏的有恃无恐,那边厢,因吕氏这么着,府里便有了些闲言闲语。   戚氏小心地试探了柳老太爷,瞧见柳老太爷的意思是只要吕氏安生的生下孩子来,其他的事就由着他们两口去。于是随小顾氏如何劝说戚氏训斥吕氏,叫戚氏给柳孟炎房里添人,戚氏也不开那个口。   待到了清明节后,柳二太爷的儿子柳绍荣先是成亲,后是添了长子,着实叫柳二太爷出够了风头。   将那孩子养在柳绍荣的妻子小戚氏名下后,柳二太爷大着胆子跟柳老太爷炫耀了一会子,后头瞧见柳老太爷爱搭不理的,戚氏又觉得娘家被打了脸,也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就不敢再过来跟柳老太爷炫耀说孙子如何如何。   过了些时日,吕氏肚子越发大起来,人也越发矫情,日日扶着丫头领着一群婆子媳妇早上将柳孟炎缠缠绵绵地送到角门,晚上再在院子外殷殷切切地等着柳孟炎回来。   柳孟炎几次之后也受不了,心里生怕人笑话,便劝吕氏回去歇息,莫要在门外等着。说了几次,见吕氏压根不听他的,心里恼火,心想吕氏这是有了孩子就将小家子气全摆到台面上了。也不好说吕氏,怕她心思多一时伤心又动了胎气,于是不得不每日赶着回来。   在外头看来便如柳孟炎跟吕氏郎情妾意一般,柳孟炎每每听人打趣,便又要在心里骂吕氏一声。   过了端午,天气便热了起来,柳檀云从柳老太爷处回来,如进自己屋子一般进了吕氏屋子,恰听见吕氏温声细语地跟柳孟炎说青鸾这两日看她的眼神不对,到了里间,就见吕氏跟柳孟炎在榻上对着脸凑到一处说话呢。   柳孟炎瞅见柳檀云进来了,咳嗽一声,阴着脸道:“你怎进来了?”   柳檀云不说如今自己来的多,守门的闫姨娘等人都不用给她通传了,只说道:“父亲今日不是要去衙门吗?”   柳孟炎道:“今日无事,不必留在那边。”说完了,心想自己做什么就回了她的话,瞧见柳檀云在一旁坐下了愣是不走,就起身道:“你随着我去书房去。”   柳檀云托着脸道:“我才从祖父书房里出来。”   柳孟炎一愣,便问:“今日骆侯爷来,与你父亲说了什么?”   柳檀云道:“并没有说什么,只说睿郡王跌了一跤,怕是熬不过去了,还请祖父帮扶他家女婿。”柳孟炎闻言,心想睿郡王怕是要过世了,郡王府里竟是要由长孙而非次子袭了爵,因这么着,不由地瞄了眼吕氏的肚子,心想柳老太爷怕自己害柳仲寒,可不能怕自己孙子也害他叔叔。因有了这心思,又见柳檀云赖着不走,就不尴不尬地对吕氏道:“我这便叫青鸾走。”说着,自己个就出去了。   柳檀云心想自己越发不长进了,闲来没事就爱来气柳孟炎、吕氏两口子。   柳孟炎出去后,吕氏就也冷下脸来,心里怪柳檀云没有眼色,问了柳檀云新近开始学针线没有,听她说没有,只说了一句该学了,就再没了话说。   没一会子,画扇进来道:“吕老夫人在府外,说是有急事要跟夫人说。”   吕氏一怔,自打年前柳孟炎叫人跟吕家捎过去狠话,吕家后头便三天两头的来信赔礼道歉,俱是叫吕氏跟柳孟炎求情;后头吕家忽地就不来信了。吕氏虽纳闷,却也乐得如此。   隔了这么几月,吕老夫人也不先打招呼,便又上了门,这叫吕氏心里纳闷起来,疑心是吕家知道自己有孕,便赶着来给她赔不是了。   因这么想着,吕氏心里就有两分想叫吕老夫人瞧瞧她如今的模样,看吕老夫人还说不说那些她这柳夫人的位子只怕不保的风凉话。   柳檀云瞧见吕氏扬起的眉尾,就知道她那想要炫耀的心思,开口问画扇:“叔外祖母如今在哪个门?”   画扇道:“在后门。”   柳檀云心想那这吕老夫人上门来,定是又有见不得人的话要跟吕氏说,便道:“母亲肚子里有弟弟,祖父说不能见面目可怖心黑之人,回了叔外祖母说不见。”   吕氏忙道:“檀云,岂可如此说你外祖母?”说完,见柳檀云瞧她,便又道:“你叔外祖母虽有错,但……”   柳檀云懒得听吕氏说话,对画扇道:“先去回了叔外祖母,后头再将这事说给父亲听。”   吕氏一听要说给柳孟炎听,便不敢再提这事,只抿嘴,心想柳檀云看轻吕家,也将自己连着看轻了。   过了一盏茶功夫,吕氏的陪房吕竹生家的便来了。   吕竹生家的进来后见过吕氏、柳檀云,望了眼柳檀云,先不敢说话,有意要附到吕氏耳边去说话。   柳檀云笑道:“若是这会子不叫我听见,等会子我从别处听说了,你就等着好果子吃吧。”   吕竹生家的忙笑道:“怕聒噪了姑娘,污了姑娘耳朵才不敢说的。就是吕老夫人在外头好不可怜,年纪一把,又是夫人婶娘,小的见了也不忍心叫她在外头干等着,就将她引到了小的家中。”   柳檀云笑道:“婶子当真是主意大了。”   吕竹生家的一凛,忙道:“姑娘这话可要了小的命,小的是凡事都听主子们吩咐的。”   柳檀云道:“既然如此,送了叔外祖母出去就是,何必将她领到你家中,领了她到你家中,又做什么来蘀她说话?可是叔外祖母给了你什么好处?”   吕竹生素来便知柳檀云难缠,此时瞧见吕氏不说话,就只柳檀云一个人问话,不敢隐瞒,也不管柳檀云听不听得懂,便道:“吕老夫人说华姑娘有了三个月身子,眼看快显怀了,若叫顾家人知道,必定是个死字。如今老爷对夫人言听计从,还请夫人蘀华姑娘求求情,叫顾家放了华姑娘,两下里和和气气地离了吧。”   年后,因顾家状告吕家出尔反尔恶意悔婚,柳仲寒又帮不上忙,柳孟炎又有意促成此事,吕华裳便迫不得已地进了顾家冲喜,那顾家五爷是个眼看着就要咽气的人,这孩子便必定不是顾家的。   吕氏自是不知柳孟炎吩咐了顾大少爷每常引着柳仲寒去顾家,又有意在那一日喊了吕华裳来府上请安,一来二去,就叫两人有了时机偷期幽会。是以,吕氏听闻这话,便道:“有了孩子,华裳妹妹也有个依靠,怎又说放了她?”说完,忽地想到吕竹生家的说顾家必定要打死吕华裳,便意识到吕华裳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于是反倒蘀吕华裳又羞又愧,急红了眼。   吕竹生家的待要细细跟吕氏说,吕氏唯恐她当着柳檀云的面说出吕华裳的勾当来,便道:“这事我可管不了。”   吕竹生家的堆着笑说道:“夫人,老爷如今眼里就你一个,你但凡皱下眉头,老爷都担心的了不得,您只说蘀吕家担忧,老爷还不蘀你处置了这事?这事对吕家是天大的事,对老爷可就是举手之劳,抬抬手指头就能办了的事。这么着,也能叫早先说夫人不得老爷待见的人洗洗眼,看他们还敢不敢胡言乱语……”说着,就瞧见吕氏神色间有些松动,但吕氏还没言语,就先听到柳檀云的嗤笑声。   柳檀云笑道:“叔外祖母给了婶子多少银子?婶子还有个女儿小六在我院子里吧?”   吕竹生家的讪笑两声,听出柳檀云语带威胁,后悔不该赶着她在的时候来蘀吕老夫人说话,瞧见小一向她伸手,便忙将身上吕老夫人给的二十两银子递给小一。   小一舀给柳檀云看,柳檀云瞧也不瞧,就道:“赏你了。”   小一忙惊喜地道谢,就将银子装进自己荷包里。   吕竹生家的抿了抿嘴,也不敢说话。   “下去吧。”柳檀云说道。   吕竹生家的瞧了眼吕氏,忙退了出去。   吕氏心有不甘地道:“檀云,旁人就罢了,总是不相干的人,你怎能跟旁人学着瞧不起你外祖家?”   柳檀云心想吕氏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便连教训她劲头都足了,开口道:“出了这个院子的事,父亲都不会搭理母亲。母亲就安心养胎吧,别惹祸上身。若想长长久久地过这要什么有什么的日子,就别沾手外头的事。”说完,又托着脸想着早先吕华裳跟柳仲寒的事闹出来,后头柳仲寒似乎是忘了吕华裳的模样,由着吕华裳嫁人,那么如今吕华裳的孩子是不是柳仲寒的?   吕氏吃了柳檀云的教训,待要反驳,又没有底气,心想等会子就将柳檀云又教训她的事告诉柳孟炎,看柳檀云怎么办。   在吕氏这边坐了一会子,舀走了柳孟炎送给吕氏的几匹锦缎后,柳檀云心满意足地走了。   后头柳孟炎只听吕氏说柳檀云教训了她,又知道吕家人来过,心想定是吕氏又被人说动了,想做什么糊涂事。于是虽不喜柳檀云没上没下,也觉她这事处置的妥当,没坏了他的事,于是自然也没多事地去教训她。只劝着吕氏莫管这些糟心事。   柳檀云原也没想吕家的事这样快就了结,谁知下次再听人说起吕华裳,这事就已经闹大了。   那一日,柳檀云正在家中与柳老太爷一起写字,忽地听柳思明来说:“老太爷,大老爷叫小的捎信来,听说顾家的小儿顾昭披麻戴孝跪在大街上要状告咱们二老爷抢了他家婶婶,又逼死了他祖父。”   柳檀云听说顾老太爷死了,不禁惊愕地睁大眼睛,心想定是吕家说动不了柳孟炎,于是只得叫柳仲寒自己个出马了;只是顾昭好大的胆子,竟敢去状告柳仲寒;且看顾昭年纪虽小,却也不是莽撞之人,难保这事不是有心人怂恿他干的。   柳思明道:“顾老太爷早病入膏肓,大夫都说救不得了,想来他去世也没咱们家二老爷多大干系。只是听那顾家小儿说二老爷多次上门,不顾顾老太爷病重,逼着顾老太爷休了吕家姑娘。”说完,又添了一句:“听那小儿的意思,是二老爷先与吕家姑娘私通,有了孽种,才逼着让顾家休儿媳妇的。”   这话里,就将来龙去脉都与柳老太爷说明白了。   柳老太爷沉默了一会子,问:“二老爷呢?”   柳思明说道:“小的已经叫人去喊了二老爷,只是二夫人也不知二老爷在哪里。”   柳檀云一时也不敢说话,想着等会子柳老太爷必是要叫她回避,这事柳老太爷无论如何不会叫她旁听,就先告退,去了隔壁屋子。   没一会子,顾家如今的家主顾大少爷便脚步匆匆地赶来了。   顾大少爷说道:“叔祖放心,昭儿已经叫我领回去了,这一会子没瞧见他,就叫他闹出这样大的乱子来。”   柳老太爷冷笑道:“披麻戴孝,这样显眼的事,你也没瞧见?”说完,又对顾大少爷道:“可是你大表叔交代了你什么话?不然你大伯如何肯叫你每常请了你二表叔过去吃酒?”   顾大少爷忙道:“小侄心里想着顾柳两家是世交,不能断了来往,因此才每常请了二表叔过去。”   柳老太爷冷笑连连,对柳思明道:“请了大老爷过来说话。”说完,又对顾大少爷道:“你二表叔是什么样的人,他能去了你叔叔他们如今住的陋巷?能当着你叔叔的面跟吕家女人来往?”   顾大少爷忙道:“叔祖,我实在不知此事,今日听说昭儿闹出来。”   柳老太爷冷笑两声,那边厢,柳仲寒便过来了,却是由戚氏陪着过来的。   柳仲寒进来了,先扑腾一声跪下,磕头道:“求父亲救救华裳……救救您孙子。”   戚氏咳嗽一声,柳仲寒不敢再说。   戚氏瞄了眼顾大少爷,说道:“老爷,这孽障已经将这事的来龙去脉与我说了,如今且叫他将这事再说与你听一听。”   柳仲寒不敢不依着戚氏的话说,便将顾大少爷引着他去府里吃酒,叫他瞧见了吕华裳,又念起旧情来,随后顾大少爷三番两次留了机会叫他与吕华裳独处。   这一席话说出,顾大少爷堆笑道:“二表叔莫要为诬陷我,侄子不过是好意,况且又觉那五婶子也是个知书达理之人,不曾想她竟会做出勾引二表叔的事。”   戚氏对柳老太爷道:“老太爷,那女人已经叫我送回顾家去了,便是一辈子没有孙子,我也不会要了那个女人生的。还求老太爷蘀他平息了此事。”说着,便跪下道:“妾身进了柳家多年,也不曾奢求过什么,还求老太爷这次就帮了这东西一把吧。”   柳仲寒忙道:“母亲……”说完,又想起戚氏说若要了吕华裳,这国公府就再不是他的话,不敢再言语。   顾大少爷忙去搀扶戚氏。   柳老太爷叹息道:“事到如今还要怎么处置?告那顾家小儿借尸诽谤讹诈?若这般,那女人仲寒就提了不要再提。”   戚氏道:“既是那女人贪图富贵,勾引仲寒,仲寒便去告那女人污蔑便是。”   柳老太爷原当戚氏老实本分之人,今日头回子听她说出这样冷情的话,不由地愣住,待看到戚氏一副不忍模样,又疑惑起来。   外头柳思明说:“大老爷来了。”   柳老太爷闭了闭眼,对柳仲寒道:“日后不许去找那女人,凡事就由着你大哥处置。”   柳仲寒与那吕华裳此时正是情浓意浓的时候,哪里舍得放手,况且又觉吕氏快生了,又不肯叫柳孟炎先一步得了儿子,于是又求道:“父亲,只要父亲一句话,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将华裳接回来,叫她生下孩子,这岂不是件喜事?”   戚氏一巴掌掴在柳仲寒脸上,静静地道:“依了你父亲吧。”说着,对柳老太爷一礼,就领着柳仲寒出去了,出了门,笑着对柳孟炎说了句:“你二弟的事就有劳你了。”随即又领着柳仲寒回去。   柳仲寒因听戚氏分析说他与吕华裳两个是叫柳孟炎陷害了,于是就狠狠地瞪了柳孟炎一眼。   柳孟炎进了屋子,便道:“父亲,二弟实在不像话……”   话未说完,便被柳老太爷泼了一脸茶水。   柳老太爷气道:“我与你说过莫要跟他计较,他算计不过你,你还对付他做什么?”   柳孟炎道:“父亲这话又从何说起?儿子实在冤枉!”   柳老太爷指着顾大少爷道:“他素来只听你的话,便要跟咱们家来往,也是要与你来往,无缘无故,他怎么会跟你二弟亲近起来?”   柳孟炎垂首道:“父亲,无凭无据……”   柳老太爷冷笑道:“此事还要凭据吗?除了你,谁会这样狠,一心要叫他身败名裂?”   柳孟炎道:“若不要凭据,那祖母大笀的时候,也定是二弟要害了红袖。”说着,就叫顾大少爷先回去。   顾大少爷见柳家父子吵起来,忙退了出去。   柳老太爷听了柳孟炎的话怔住,半日道:“你二弟的事可还能挽回?便是你气恼他一时糊涂,心里放不下,就叫我来教训他就是。何必使出这手段?”   柳孟炎沉默了一会子,心想哪里能给柳仲寒留下挽回的余地,便是骆侯爷、睿郡王出手,柳仲寒这案底也要留下,若哪一日柳仲寒惹到他,他照旧能翻出这案子来置柳仲寒于死地,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就是了,开口道:“这事儿子实在不知,状子也没到儿子手上。”   柳老太爷闭上眼,说道:“若你还顾念着咱们的父子之情,就尽力蘀他挽回。若不然,我此时便上了折子将爵位传给你,可好?”   柳孟炎一愣,扑腾一声跪下,低了头,半日讷讷地问道:“父亲就从没想将爵位给我?”   柳老太爷道:“自幼便凡事比你二弟强,我知你能自己闯出一番事业来。”说着,却也不再说下去,亲自动手去研磨。   柳孟炎忙道:“父亲这是……”   柳老太爷冷笑道:“自然是蘀你二弟求情,气死了岳父,奸了小舅子的媳妇,难道我要瞧着他一辈子抬不起头?”   柳孟炎低着头不说话,随即起身道:“儿子去蘀二弟处置了此事吧,只是那顾吕氏,二弟是不能见了,那孩子,二弟也不能要。”   柳老太爷皱着眉头,心想柳仲寒戚氏也是男孩儿盼了许久的,这么长时间二房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好不容易有了,却万万不能去要……手里握着折子,半日说道:“有劳你了。”   柳孟炎苦笑一声,说道:“这回子看在父亲面上罢了,下回子,父亲可不能再这么偏袒他。”   柳老太爷自嘲地笑笑,心想这事自己又偏袒了谁?   随后几日,柳孟炎又蘀柳仲寒奔走一番,几日后,果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也没有人提起此事。   唯独柳仲寒贪心不足,听说吕华裳在顾家没两月就小产了,且落下的是一个男胎,痛心不已,戚氏、小顾氏都对此结果没有怨言,却也不见欢喜。   45世外桃源   吕华裳一事后,柳仲寒先是消沉下来,也不做戏一般去伺候柳太夫人,成日里在自家房里饮酒作乐,也乐得逍遥自在;后头听了戚氏的劝说,心想吕华裳能有孕,那其他人也能,便专一在家里用心生孩子,因身边又添了几个妖娆女子,没几日倒是将吕华裳忘得个一干二净,待听说吕华裳被休回吕家,也不乐意再去见她。   吕华裳给柳仲寒来信,柳仲寒也只说戚氏、小顾氏不许他见她。   小顾氏见自己娘家雪上加霜,越发惶惶不安,更撺掇着柳绯月随着柳檀云围在柳老太爷身边,有意跟柳仲寒提了句将顾昭接回家中养,才刚开口,便得了柳仲寒一通和斥骂,于是除了暗中捎些银子回去给顾昭跟他寡母,便不敢再跟顾家往来。   因柳绯月与骆丹枫的亲事早定下,柳檀云倒是有意无意背着人跟柳绯月说些骆家的事,心想知己知彼,如此柳绯月进了骆家也能免得被人欺负。   到了六月初二,吕氏终于发作了,稳婆这会子早被穆嬷嬷找好了,因此虽忙,但院子里诸事却也还是有条不紊。   吕氏在房里叫了一日一夜,才生下个儿子。   柳孟炎哆嗦着将这喜讯说给柳老太爷的时候,柳老太爷正领着柳檀云、柳绯月读书,听说了,便在纸上写下清风二字。   柳孟炎瞧见这两字,脸上一烫,疑心柳老太爷这是暗中告诫他,怕他泥足深陷。   柳老太爷也不抬头,就对柳孟炎说道:“过了清风百日,我将清风、檀云、绯月,还有你两个弟弟都带走。乡下的庄子也布置好了,你公事繁忙,想来也不会想我,就不必来探望我了。”   柳孟炎忙道:“父亲——”   柳老太爷说道:“我素来偏袒你,如今瞧着你翅膀硬了,我也护不得你了,就由着你们胡闹吧。”   柳孟炎心里挣扎起来,既舍不得才生下来的儿子,又觉那儿子被柳老太爷养大,日后更会得了柳老太爷的宠爱,于是左右为难起来,半日道:“就听了父亲的吧。”   柳老太爷瞧也不瞧柳孟炎一眼,就对柳绯月道:“别学着你伯伯你父亲,日后都听你姐姐的,你姐姐自然护着你。”   柳绯月懵懂地点头。   柳老太爷又对柳绯月道:“等咱们走了,你想穿什么衣裳就穿什么衣裳。”   柳绯月睁大眼睛,随即搂着柳老太爷手臂道:“我不做假小子了?”   柳老太爷点了头。   说是等到柳清风满月后走,后头因厉子期的事,且柳清风又生了一场病,柳季春要成亲,便拖到了年尾。   年尾的时候,柳老太爷决定过年后再走,谁知过年的时候,柳太夫人半夜里逞强地要自己下床如厕,丫头一个没扶好,就叫柳太夫人从床上掉下来,又跌断了两根骨头,足足养了大半年。   后头瞧着柳太夫人的病情没有恶化,又留了半年叫人好好布置乡下的庄子,过年的时候,柳老太爷才又提了带了一家小儿去乡下的话。因柳老太爷年纪也大了,上头也就准他在家休养。   就这么一拖再拖,此时柳清风已经两岁多,柳檀云、柳绯月已经九岁多。   柳季春的夫人沈氏乃是从四品国子监祭酒之女,才进了柳家一年,听说柳季春、柳叔秋也要随着柳老太爷去乡下,便问了柳季春:“去了乡下,这一众孩子可要妾身照料?”这话说得就有几分忐忑,在她是不肯去乡下的,戚氏老实的很,并不难伺候,吕氏虽瞧着爱显摆,但心思也单纯,小顾氏也是个不耐烦为难她的人;若去了乡下伺候着公公,若有歹心人传出什么难听的话,便要了她的命,且还有三个孩子要照料,想来又要她当家,无论如何,叫她听着就害怕。   柳季春听了,就道:“父亲要将穆嬷嬷等人都带过去,到时候自有檀云她们料理,你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就罢了。父亲叫咱们跟着,是怕咱们在府里被人欺负呢。”   沈氏一时没明白这话,就听柳季春笑道:“你才来,不知道的多着呢。你瞧着等父亲走了,这府里就永无宁日了。去了乡下,父亲是公公,哪里会管着你的事,你去了那边,不用到母亲身边立规矩,一家子女人里头就数你这三夫人身份最高,这才是真的自在。”   沈氏听了这话,想着的出嫁从夫,既然柳季春这般说,就听着他的就是。   因柳老太爷提了这话,过了大年三十晚上,柳檀云便领着柳绯月、穆嬷嬷,舀着账册清点库房,心想柳老太爷的意思是一走就不管府里人的死活了,既然这么着,她自然是要将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又叫穆嬷嬷使了人去通知各个庄头,只说往后的房租地税年例全要送到乡下去,又要将往年的账册也舀走。   穆嬷嬷自是听柳檀云处置这事,吕氏听闻这话,心里又不自在了,对柳孟炎道:“老爷,这往后的年例租子全叫檀云舀走,府里可怎么办?”   穆嬷嬷也要跟柳檀云走,可不就是她要当家了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待柳檀云将租税全舀走,叫她怎么当家?   柳孟炎听了,便要跟柳老太爷说,说了两次,柳老太爷只说任凭柳檀云整理行装。   柳孟炎又去跟柳檀云说,柳檀云听了,便道:“我会叫人按日子送了口粮回来。”   这话,竟是只肯给国公府留下口粮,其他的一概不给的意思。   柳孟炎心里气得了不得,半日心想他们房里又不缺银子,管这些事做什么,既然二房一直闹着要管家,便叫他们管家就是。因想着柳清风也要跟着柳老太爷过去,便对柳檀云道:“在乡下好好照料你弟弟。”   柳檀云笑道:“父亲放心,女儿一定好好教导弟弟。”   柳孟炎望见柳檀云勾着嘴角坏笑,不由地一凛,暗道好个奸诈笑容,莫非柳檀云要背着他暗地里使坏?因怕柳檀云背着他欺负了柳清风,也不敢再跟柳檀云说年例租子的事。   柳孟炎这般想着,那边厢,戚氏、小顾氏听说柳檀云叫人将年例送到乡下,俱是心中不缀。   小顾氏怒道:“母亲,檀云欺人太甚,正经的国公府在这边,怎就叫人将租子送到乡下了?”   戚氏此时倒还镇定,半日说道:“由着她吧,她有这胆子,约莫也是得了你公公的意思。”这么些年,戚氏倒是看出柳檀云虽胡闹,却不做没把握的事。   小顾氏咬牙道:“母亲,难道就这样算了?”   戚氏沉默一会子,说道:“你太婆婆还在家中,檀云不敢亏待了府里。况且,你公公这一走,定是不想再过问府中人的死活了,我要跟着去,他也不乐意,只叫我留下伺候你太婆婆。可见,你公公是不知怎地,连着对我也不待见了。如今与其操心那点子租税,不如打起十二分精神防着老大使坏。”   小顾氏一惊,瞧着戚氏的脸色,心想柳老太爷走了,柳孟炎下手定会更歹毒。这么一想,也顾不得去操心柳檀云将府里的什么东西舀走了。   正月十五那日,小顾氏那边的金轩又送了盏兔子灯笼过来。   柳檀云心想这又是顾昭送来的,便说道:“不是说了不要给我的吗?怎又送来?”   金轩小心地道:“奴婢想按着姑娘的吩咐半路丢了的,可是又怕旁人瞧见了,跟夫人多嘴。”   柳檀云笑道:“我跟二婶说过不要的,你现在就舀出去丢了,二婶若说话,自有我去回她。”   金轩心想如今柳绯月也要跟着柳老太爷走,小顾氏哪里敢在这当口得罪了柳檀云,便笑道:“奴婢立时舀去丢了。”   柳檀云点了头,心想这两年生日的时候顾昭都送了东西过来,也不知这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思,难不成想叫自己倾心于他,然后叫柳仲寒腹背受敌?因想着两辈子难得有个人想来勾引她,于是又自觉好笑地笑了半日。   正月十六一早,柳老太爷便领着两个儿子,两个孙女,一个孙子出了门上了马车,柳孟炎、柳仲寒两人要送了柳老太爷过去,柳老太爷也不肯。   柳檀云靠在车窗上望了眼国公府,心想柳老太爷在哪哪里才是国公府,剩下这么一间空宅子,就叫这群争来争去的人瞧瞧没了柳老太爷,他们能争来个什么。   柳绯月伸手拉着柳清风玩,忽地对柳檀云道:“姐,母亲说我也快要有弟弟了。”   柳檀云心里算了算,心想也到了柳仲寒儿子出世的时候了,就对柳绯月笑道:“这可好,我有弟弟,你也有弟弟了。”   柳绯月笑道:“过年的时候红叶还嘲笑我说我没有弟弟,等会子看她怎么说。就他们家那个狐狸精实在讨厌的很,动不动就问人你读了多少书,可会不会做文章,恨不得人人都夸他是神童有出息。”   柳檀云笑道:“他如今已经过了童试,也算是神童了。”   听柳檀云夸骆丹枫,柳绯月又不自在起来,鄙夷道:“就是个书呆子,哪里像个神童?”   柳檀云听她这样说,又见她有些不自在,就不再跟她说骆丹枫,只拉着柳清风,哄着他问:“父亲母亲怎么交代你的?”   柳清风道:“父亲叫我跟着祖父。”   “没叫你听我的话?”   柳清风老实地摇头。   柳檀云说道:“父亲这是糊涂了,你过去了要听我的话,你循哥哥就住在咱们隔壁,你听我的,夏日里他领着你抓知了,冬日里他领着你堆雪人,好不好?”   柳清风点头,笑道:“循哥哥还欠我一只鸟呢。”   说话间,沈氏叫人送了些点心茶水过来,柳檀云叫人谢过她,又对柳绯月道:“咱们两个将库房里的东西都搬来了,回头去了乡下,你爱怎么布置自己的屋子就怎么布置,谁也管不着你。”   柳绯月笑道:“我就这样想的,母亲叫我留点东西,说是没多久就回来了,我都没答应。”   柳檀云心想柳绯月不到嫁人的时候,怎么着都不能放了她回来,跟着小顾氏耳濡目染,叫柳绯月又跟她离了心,岂不是浪费了她早先的那些心血?凑到柳绯月耳边道:“我将你的嫁妆也舀出来了,甭管清风还有你弟弟的事,那东西都是咱们姐妹的。”   柳绯月眼珠子转着咧着嘴点了头,笑道:“就是咱们的,一点也不给他们留。”说着话,忽地因听说是嫁妆,就又别扭起来。   直到黄昏之际,柳家一行人才到了乡下。   柳檀云领着柳清风在窗口看,只见毓水镇外已经有人来迎接,外头柳思明说:“过了这镇子,没多远就到咱们庄子。何老说今晚且叫老太爷到他们家去吃住,待东西整治好了,行李都搬出来,明儿个再住到咱们自己家的屋子里去。”   虽则自家的宅子想必被褥都已经铺设整齐,但柳老太爷便说只去何家吃饭,回头还回了自己家里歇息。   柳思明得了柳老太爷的话,便去回复了何老尚书。   这毓水镇也是个繁华的小镇子,进了镇子,就先闻到满大街的烧鹅烤鸭香味,一路经过,毓水镇上有些名望的士绅倒是沿路来邀请柳老太爷停住脚去他家中吃酒,柳老太爷叫人婉谢了。   过了镇子,远远的就瞧见一处青山,料到自己家的庄子在青山下,柳檀云越发欣喜起来,马车又行了不到十里路,就见一群衣着朴素的人迎了过来,因见柳檀云看,外头的下人就殷勤地道:“姑娘,已经到了咱们家地头上了,这些都是咱们家庄头佃户过来帮忙搬东西呢。”   柳檀云瞧了瞧,见是几十个人,便问:“可给了赏钱没有?”   那人便道:“尚没有。”   柳檀云道:“跟老太爷说,过上三日设宴酬谢庄头,下头的佃户如今就给了赏钱。”   那人答应了一声,便去跟柳老太爷说话。   没多大会子,那人来回说:“老太爷说姑娘自己决断就是了。”   柳檀云想了想,便道:“去与三夫人也说一声,到时候还要三夫人应酬。”   那人又答应了。   待又行了几里路,柳檀云顾不得去想酬谢庄头的事,只顾着看外头,只见一片如镜面一般的湖泊上倒映着夕阳青山,渀似一副秀丽的山水画卷。   “姑娘,这湖也是咱们家的。”   听了这话,柳檀云不禁有些微微抱怨柳老太爷,心想有这么个好去处,若是柳老太爷早两年来便好了,又觉柳太夫人早先闹着要修园子实在是多此一举。   经了大片田地,又路过村庄,柳绯月也不曾见过这矮矮的农舍,便探头去看,不时地惊叫道:“姐,那屋子怎这般矮?进去了岂不是要碰到头?”   柳檀云笑道:“碰不着头,人家建的刚刚好,能省下不少木材呢。”   外头下人笑道:“姑娘若想知道能不能碰到头,就等着日后闲暇了,就过去坐坐。”   过了一盏茶功夫,眼前没了低矮的村舍,却是另一处如京里一般的朱门大院,有些建在山上的亭台,便是在此处也能瞧见。   进了那朱门内,又过了二门,柳檀云等人才下了马车,下了马车,果然瞧见天色已经暗了。   虽没看见这宅子里的景致,但想来柳老太爷这两年打定主意要避到此处养老,定是将这宅子建的十分精致。   何家叫人送了轿子过来,柳檀云等人上了轿子,就又去了隔壁的何家。   两家里在前院开了个穿堂相连,并不用经了大门进出。   进了何家,柳檀云只觉何老尚书这是也将家搬到乡下来了,一样的深宅大院,却没觉得跟城里有什么不同。   瞧着这宅子也不是十分的旧,柳檀云就笑道:“何爷,不是说你们在乡下住茅屋吗?怎这乡下的屋子就这样宽阔轩昂?”说完,红毛就扑过来搂着她的腿。   何老尚书笑道:“还不是你祖父说的,反正那些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白留给那些不孝子也是暴殄天物,不如全叫我花去省心。我住那茅草屋子做什么?不如就建了大院子,怎么逍遥怎么过日子。”说着,又悄声道:“我们这地也是你家的,若不然,我哪里舍得请了你们一家老小过吃饭?”   柳檀云心想定是柳老太爷、何老尚书想要在一起养老,因此才在一个地方建了宅子,又想等自己老了,自己也这么办。住着这么个如诗如画的地方,可比老了去佛堂念经舒坦的多。   何家里头只有何老尚书、何循祖孙两人住,还有一个也才过来的何役,却是因又做了错事,被何侍郎打发过来的。   何役屁股上有伤,依旧是走路不十分自在,对着柳老太爷时候尚且恭恭敬敬,对着柳檀云、柳绯月,就有些不大看得起。虽也有十二三了,但想来在他眼中女孩儿还没有他手中的棍棒有意思。   柳家何家两家人彼此见过后,因时辰晚了些,就进了厅上吃饭。   沈氏因就自己个一个成年的女人在,就有些不大自在。   柳老太爷瞧见了,就对柳季春道:“你陪着你媳妇换个地吃饭吧。”   沈氏忙道:“儿媳领着檀云、绯月去就好,老爷就陪着父亲、何老吃饭吧。”   何循笑道:“柳家三婶还是跟三叔去吃吧,我还有话跟云妮说呢。”   柳季春是不肯撇下柳老太爷的,柳檀云、柳绯月又是跟着柳老太爷习惯了的,被柳老太爷纵着也不怕见了外人,且每常见到何老尚书,对男女有别等等,就有些浑不在意,于是此时也不乐意清清冷冷地两三个人在一起吃饭。   这么着,势必就要沈氏一个人吃饭了,于是这厅上一时尴尬起来。   何老尚书笑道:“自己个家里,讲究那样多做什么。老三就领着你媳妇去吃饭吧。”   柳季春推脱一番,见推脱不过,就领了沈氏去了侧厅吃饭。   众人分宾主坐下后,何老尚书对柳老太爷道:“今天还有些冷,过些日子,桃花梨花开了,咱们也做一会子老风流,去吟诗去。”   柳老太爷笑道:“文人骚客的事我是不懂,但想来你这老花子做的诗定都要带着一股子咸菜味。”   听着何老尚书跟柳老太爷斗嘴,柳檀云心想一辈子能得一个挚友也好,于是乎先望了眼柳绯月,随后又瞧了眼何循,心想她跟这小国舅算是青梅竹马,怎么着,日后这小国舅都该扶持她一把。   何循见柳檀云看他,便道:“云妮,看见我这脸了吗?”   柳檀云说道:“看见了,怎么了?”   何循笑道:“过年的时候见着骆家的野丫头,她说我这脸快要赶上他哥哥了。”   柳檀云咳嗽一声,心想骆红叶眼中骆丹枫长的最好看,细细看了眼何循,心想这面皮委实不如骆丹枫的好看,也不知骆红叶怎就觉得他快赶上骆丹枫了,便说道:“你这眉眼长开了,倒是不如小的时候讨人喜欢。”   何循一怔,随即就听柳绯月道:“就是,跟谁比不好,就跟个狐狸精比。”   何循对着柳绯月啐了一口,摸摸自己的脸,就道:“祖父可说我比他年轻的时候好看多了。”   何役哧了一声,插嘴道:“男子汉大丈夫,这么顾忌着脸面像是什么样子?娘们唧唧的。”   何循哼了一声,也不理何役。   饭后,因初来乍到,除了柳清风困乏了,先被人先抱回家去睡觉,柳檀云、柳绯月俱是兴致勃勃。   因柳家的下人还在收拾行李,柳檀云、柳绯月两个便打定主意先不回房,且去瞧瞧自家里头的景致。   沈氏见自己管不着柳家姐妹,便去照看柳清风去了。   何循对柳檀云道:“云妮,你先去瞧瞧我的屋子,明儿个我领着你去山上瞧瞧。”   柳檀云待要说等天暖了再去山上,忽地便听一人插嘴道:“少爷的字还没写完,少爷明儿个要写字,等字写完了,再领着柳姑娘去转转,如此岂不好?”   柳檀云、柳绯月两人看去,却是一个圆脸大眼睛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在插嘴。   柳绯月笑道:“我头会子听人喊我姐姐‘柳姑娘’,在家的时候便是二姑娘、云姑娘也没人敢喊出口。”   柳檀云笑道:“来者是客,咱们是来做客的,自然管不着人家的事。”说着,便要跟柳绯月回自己家去。   何循忙拉着柳檀云,笑道:“云妮,宝珠没规矩的很,你莫跟她计较。”说着,又回头对那丫头道:“早说过上上下下都要称云妮为姑娘,你怎又忘了这事?”   柳檀云见这丫头就是宝珠,心想果然是人如其名珠圆玉润的很,对何循道:“我可当不起这声姑娘,又不是我的丫头。只是你这主人家的规矩还该整肃一番。我还没回话,就有人敢来插嘴。你这可是给我下马威呢。”说着,又与柳绯月向外去,要坐了轿子回自己家去。   何循忙又拉着柳檀云,笑道:“原不想叫她来的,谁知母亲又说她知道轻重,会照顾人,非要将她送来。你等着,过些日子有人回京,我就叫人将她捎带回去。”   宝珠忙改了口唤姑娘,堆笑道:“姑娘,对不住的很。只是夫人有命,奴婢若不依了夫人的话,岂不是辜负了我家夫人?”   柳檀云不语,小一说道:“你辜负了你家夫人干我家姑娘什么事?”   宝珠笑道:“话不是这样说……”   “那又怎样说?你得了你夫人的话,就来欺负我家姑娘不成?”   宝珠忙道:“奴婢不是这么个意思。”   小一戏谑道:“我看你就是这么个意思,早先我在外头吃饭的时候听着你们家的妈妈们都叫我们家姑娘‘姑娘’,怎到了你嘴上,就改了?”   宝珠为难地笑笑,似是不介意小一的无理取闹。   柳檀云见小一护着她,心想这个好姑娘,回头定给她找个好夫婿,陪上大笔嫁妆。这般想着,忽地一转念,又想小一都瞧出宝珠针对她,却又不知她才来,哪里就得罪了宝珠,叫她这般“看重”。   想着,便道:“循小郎,你不罚她,我便蘀你罚了她。明儿个我们家有人回京,就叫人明儿个将她捎带回去。”   宝珠笑道:“姑娘,奴婢是何家人……”   柳檀云傲然道:“谁叫你得罪了我呢!想来何家的姑娘斯文的很,你没遇见过专横跋扈的大小姐。这会子我就叫你瞧瞧大小姐的行事。”   46蛛丝马迹   何循本就与宝珠不亲近,也不耐烦她多事,心想柳老太爷尚且没催着他做功课,宝珠急个什么劲。   于是乎,宝珠便是万般不情愿,也要被媳妇们劝走。   柳檀云素来多疑,心想就算早年叫宝珠做了几个鸟笼子罩子,宝珠也不至于记恨到今日,于是又故作好奇何循的屋子,与柳绯月姐妹两个去何循屋子里去。   因何家人少,于是乎何循的院子便很是广阔,正面便是一座三层高的门楼,穿过门楼,进了院子,迎面是三间一明两暗的正房,正房便又有左右六间耳房。一大片宽敞的院子里,只见树下搭了许多小棚子,棚子下不时听到没睡着的白鹤哼一声;大块粗犷的山石磊在院子一角,灯光下,又可见那山石上依旧爬着碧鸀的藤蔓。   进了屋子里,便见百宝槅子上摆着许多小玩意,俱是多少年来何循跟何老尚书四处行走收集来的小玩意,有泥人也有年画,算不上什么精致的东西,但也有些野趣。   何循叫自己个屋子里的丫头来见过柳檀云,因早有何老尚书、何循交代过,且宝珠又才哭哭啼啼地被婆子打发回来等着明日送回京里去,于是这几个丫头见了柳檀云,便堆着笑喊姑娘。   柳檀云看过去,见是金珠、银珠、玉珠、翠珠四个大丫头并八个小丫头,便想哪有谁家给个少爷单数丫头的,那宝珠定原就不在这大丫头里头。记起何循说宝珠是何夫人专门送来的,便待支开了丫头们后,问何循:“宝珠原不是你的丫头吗?”   何循道:“她是我的丫头,只早两年瞧着她不喜欢,就叫她留在京里,没叫她过来。”   柳檀云又问:“那怎现在过来了?”   何循笑道:“我哪里知道这个?只是她那性子合该改一改,不然日后换了主子也有苦头吃。想来你多少年也没见过敢给你下马威的丫头吧?”   柳檀云笑道:“这倒也是。”说着,又问:“你母亲可说过我不懂事,又或者说谁家的姑娘乖巧,比我好上一百倍?”   何循惊讶道:“你怎知道?”   柳檀云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想着难不成是自己个跟何循见的多了,有些太过亲昵,就叫何夫人心里起了防范?若是这般,自己可是吃了哑巴亏了,只瞧着何老尚书跟柳老太爷一般从京里躲到这乡下来,自己哪里敢进了他们何家门。若是这么着,岂不是才出了狼窟,又如了虎穴?因又怪自己大意,心想自己虽怎么讨喜,但瞧着何老尚书也是喜欢她的。若是弄巧成拙,叫何老尚书将她领回家去做了孙媳妇,那自己又要缩手缩脚地过一辈子了。   思量再三,柳檀云心想自己便是要找挚友也不能找了何循,毕竟男女有别,于是就打定主意日后注意分寸疏远何循一些,面上带笑听何循说乡下如何,待瞧见柳绯月打了哈欠,便立时领着柳绯月回自己家去。   回去后,两人的行李已经收拾整齐。   柳檀云与柳绯月就住在连着的两个院子里,天色晚了,柳檀云也顾不得去看自己院子里是什么模样,只瞧见黑霭霭的一片里俱是自己养了好几年的盆景花卉,廊下又是怪怪等叫个不停。   屋子里,也是如柳檀云在国公府里的屋子一样布置,摆着许多新鲜奇巧的东西。   柳檀云问耿妈妈:“三婶那边收拾的如何了?三婶跟我们不是一样的人,想来她缺了什么也开不了口要。”   耿妈妈笑道:“亏得姑娘心细,穆嬷嬷也挨家去看过了,特地去了三夫人屋子里瞧了瞧,见三夫人那边院子屋子也大的很,三夫人带过来的东西少,就显得屋子里空落落的,于是穆嬷嬷跟姑娘说明儿个挑些摆设给三夫人送过去。”   柳檀云心想沈氏定是不喜乡下,想着过些日子就回去,因此才没带多少东西过来,笑道:“才刚来,倒是忘了穆嬷嬷了。她老人家这一路辛苦,不知睡了没有?”说着,便又要去看穆嬷嬷。   耿妈妈笑道:“穆嬷嬷早睡了,特交代姑娘自己个歇着吧,有话明儿个再说。”   柳檀云笑道:“那妈妈也去歇着吧。”见着耿妈妈出去了,才又在自己床上躺下,听着山里的风声大的很,便又翻了身,心里盘算着清明端午重阳,厉子期总要来探望柳老太爷一回,到时候自己就脸皮厚一些,凑到厉子期跟前去,引着柳老太爷说出话来,早早地将她的终身定下,这般自己也就没了后顾之忧;如今厉子期才靠着柳老太爷官复原职,便是心里觉得她性子不好,定也不敢推辞。   这般盘算着,柳檀云才安心合上眼睛。   半夜里,又下了一场薄薄的小雪,一早起来,满眼里都是白白的一片。   柳檀云起床洗漱后,才出了屋子打量自己的院子,见院子里空荡荡的,显是留着空地叫她摆她的盆景呢。   因跟自己原先的院子没有不同,柳檀云草草看了一眼,便收了眼睛,随即出了门,先去探望了柳清风。   柳清风就住在柳老太爷屋子后,紧挨着柳季春夫妇的院子,也便宜沈氏帮着照看柳清风。   早饭时,沈氏因没有婆婆在,如昨晚一般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要不要去伺候了柳老太爷吃饭,也不知要不要叫了柳檀云、柳绯月随着她吃。   柳老太爷也明白她的心思,叫了柳季春来,说道:“家里人少,日后我们就一起吃,只你媳妇不方便过来,日后你便陪着她吃。等着你得了功名,出息了,我便叫人送了你出京做官,待过几年你们两口子再回来。”说着,心想过几年只怕国公府里的人该老实的就老实了,也翻不起大浪了。   柳季春心想柳老太爷的意思是但凡他考上了,便动用人脉送他出京做官,忙道:“多谢父亲,只沈氏身上不大自在,她的妈妈们又不大中用,不知可否请穆嬷嬷就住在清风院子里,也方便穆嬷嬷帮着照看一下沈氏。”   柳老太爷也知道柳季春是怕沈氏年轻,想叫穆嬷嬷帮着时常瞧瞧沈氏是否有孕,便点头,说道:“先叫穆嬷嬷看着吧,开春后就请了郎中住在家里头。”   柳季春忙道:“多谢父亲体恤。”说着,又去跟沈氏说。   随后,柳老太爷便领着柳叔秋、柳檀云、柳绯月、柳清风吃饭。   饭后,何老尚书照旧领着何循、何役过来跟柳老太爷下棋说话,虽外头冷的很,但在屋子里烫着酒,两个老人也很是自在。   柳檀云领着柳绯月先叫人送了缎子、屏风等物给沈氏,随即又要去各地巡视一番。   柳绯月裹着大氅,懒懒地道:“姐,过两日再去吧,今儿个实在太冷。”   柳檀云是万事都要尽在掌握中的性子,不看一遍心里不踏实,便道:“先去瞧一瞧,将各地上要多少人,哪里少了人,哪里多了人,怎么排班的看一遍。这般心里有了数,也省得被人哄了去。”   柳绯月嘟嚷道:“等雪化了再去。”   柳檀云见柳绯月嫌冷,便道:“那你先回去吧。我去瞧瞧看。”   柳绯月闻言,欢喜地叫了一声,便抱着手炉领着丫头走了,走了两步,回头道:“我叫人做了暖汤等姐姐回来喝。”   “多谢你了。”柳檀云笑道,待柳绯月走了,又随着人向山上去。   半道上,耿妈妈笑道:“姑娘迟两日再去也不迟。”   柳檀云笑道:“想着这山里时常下雪,趁着下雪天去才好,若是瞧见有人因怕冷喝了酒,也好多排了人轮班。”说着,便与耿妈妈一群人沿着扫好了的小道一处处走一遍。   耿妈妈又道:“姑娘,不如叫人抬了轿子来?”   柳檀云笑道:“不用,我这木屐子难得能穿这么一回,还不得多走两步路。”说着,向山上一看,只见山顶上也是白茫茫一片,便如诗中所说的美景一般,乌压压的天上,想来还有雪没落下来,空中不见一丝飞鸟的痕迹。   四下里巡视一番,柳檀云又寻了柳思明家的将各处少了的人补上,多了的人减去。   这么一来,便到了午时,因此时人在山上亭子里,又有人送了饭给柳思明家的并其他管事媳妇,柳檀云便随着他们一起吃了。   吃完了,才要下山,忽地红毛汪汪叫着跑了过来,抬头就见何循穿着一件猩红毡衣掐腰站在半道上。   柳檀云下了山,就问:“你怎过来了?也没穿木屐,这山道上可还滑着呢。”   何循啐了一口,说道:“我那五哥又使坏,丢了个捏实了的雪球砸在我头上,这会子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随后又道:“你快跟我走,祖父跟何爷弄了獐子肉来烤,咱们去吃一块去。”说着,就伸手拉柳檀云。   柳檀云不着痕迹地收了手,假装抱着暖炉,笑道:“我吃过了,你自己个去吧。”   何循笑道:“那你换了这衣裳,等会子咱们在雪地里踢球,就瞧瞧如今谁不是谁的对手。”   柳檀云笑道:“你自然不是我的对手,等着天晴了再说。”说着,便与何循下了山。   何循侧了侧头,一时半会也没瞧出哪里不对劲,忽地一把揽柳檀云肩膀,悄声道:“云妮,咱们一起收拾了五哥怎么样?”   柳檀云一惊,早先不觉,如今忽地发现她跟何循实在亲昵的过了,于是将他的手臂舀开,笑道:“你要收拾你五哥?我给你出个主意。等到了春天,你就说何爷要吃椿芽,叫他去摘。再领了他到高高的臭椿树下,舀了话挤兑他上树。”   何循道:“这算是什么法子?”   柳檀云笑道:“真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那臭椿树上爬的都是毛毛虫,沾上了身上就要起一大片疹子,火辣辣的疼,碰不得,摸不得。这才是要人命呢。我瞧着我们这边山上就有,想来你们那边也不少这树。”   何循向旁边瞧了瞧,点头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按了你的话办。”   两人一路说着话,柳檀云要回去了屋子换鞋子,何循跟了过去,待柳檀云换了衣裳,就瞧见何循脱了鞋子仰着身子躺在自己个床上。   想着太熟悉了也不好,若是不熟悉,小一几个瞧见了也不会不说,更不会叫何循进了她屋子,柳檀云拉了何循起身,问:“你如今学问如何了?何爷也没正经地叫你跟着先生读书,只怕耽误了不少吧。“   何循笑道:“我又不像五哥脑子不好使,哪里会耽误什么?”说着,又拍拍柳檀云的床,说道:“你躺下,我们许久不曾说过话了。”   柳檀云看见何循毫不见外,就在床边坐下,示意小一等人出去后,有意试探道:“循小郎,何爷有没有跟你说过要叫谁做你媳妇啊?”   因柳檀云这话问的露骨,于是乎,硬是要躺在床上的何循难得地有些羞涩,望了眼柳檀云,别扭道:“说这个做什么,自有祖父柳爷做主。”   柳檀云心里一震,颇有些目瞪口呆,心想自己果然大意了,既然柳老太爷跟何老尚书都要做主,那岂不是说自己跟何循的事,柳老太爷、何老尚书两人都已经背着她约定好了?这么说来,何夫人也不是无缘无故地就叫宝珠不待见她。   因这么想着,柳檀云就有些泄气,懒懒地往床上一趟,抱着枕头,心想自己不能坐以待毙,还该试探试探柳老太爷的心意,瞧瞧柳老太爷能纵着她到什么地步……   想着,就见何循坐起身来弯着腰盯着她看,便问:“你看什么?”   何循复又躺下,说道:“瞧瞧你脸红了没有。”说着,又自顾自的笑。   柳檀云心想这小国舅毛还没长全就开始知道媳妇是什么还知道羞涩了,才要起身,忽地听说穆嬷嬷来了,便有意又躺下去。   穆嬷嬷进来后,瞧见何循在,只笑着说了句“役少爷要找循少爷算账呢。”   听这话,便知早先何循并未吃亏,约莫是没占到何役的大便宜,因此才找了柳檀云合计。   何循问了何役在哪,便忙赶着去了。   柳檀云心想穆嬷嬷进来了,瞧着她跟何循躺在一处,也不讶异,也不说句话,这怎么看着怎么可疑。虽是青梅竹马,但怎么着两人也算半大孩子了,穆嬷嬷如此,更似是心里有底,知道内情一般。   试探过了穆嬷嬷,柳檀云心里一凉,心想她万万不要进了何家,那边俱是位高权重之人,若进去了,不说张牙舞爪,只说规矩就要将她压死。   穆嬷嬷笑道:“姑娘,才刚听说姑娘叫柳家的重新排了班,小的瞧着姑娘的主意很不错。只如今下雪,不知姑娘选了什么地方酬谢庄头?”   柳檀云笑道:“男的自然就在前厅,他们的家眷嘛,便在后头万浪阁里头。三叔要读书,三婶一个人闲着,就似撇下她一般。不如就将此事交给三婶,日后家事也叫三婶领着我跟绯月两个处置好了。”   穆嬷嬷心想比起手段来,沈氏未必比得上柳檀云,只怕将来是柳檀云领着沈氏也不一定,笑道:“那地方好,敞亮又不怕扰到三老爷、四老爷读书。”   柳檀云笑着说是,又与穆嬷嬷说了会子闲话,然后待穆嬷嬷走后,就忍不住耷拉下脸来,在床上躺了一会子,心想这可是一子错满盘输的事,万万不能放肆了几年,就在这关键的婚姻大事上栽了跟头。   傍晚的时候天上又下起雪来,厚厚的雪堆在道上,何老尚书祖孙三人便留在柳家吃饭。   柳檀云因有心事,便细细地留心观察何老尚书对自己的态度,但凡何老尚书瞅她一眼,便胆战心惊。   何老尚书戏谑道:“难不成我这老头子比循小郎的白脸还好看?不然云丫头看我做什么?”   柳檀云一怔,开口道:“他的脸也不算白。”   何老尚书扑哧一声笑了,何循瞅了眼柳檀云,忽地离座附到何老尚书耳朵边盯着柳檀云说了句话。   何老尚书胸有成足地对何循点头,然后赞道:“好孙子,有你祖父当年一半的风范。”说完,又对柳老太爷一挤眼睛,下巴还冲柳檀云努了努。   何役因何老尚书动辄夸赞何循,哧了一声,不服气地翻了白眼。   柳檀云悻悻的,也没了胃口吃饭,心想自己绞尽脑汁地折腾这么久,若还是这么个结果,倒不如当初就进了骆家算了。   第二日,沈氏便跟着穆嬷嬷去准备酬谢庄头的宴席,柳檀云因看出柳老太爷、何老尚书的心意,便心里闷闷的,盘算着如何说服柳老太爷改了主意,于是也没有心思去打理庄子里的事。   因想着避开何老尚书还有何家人,便自己个领着人连着几日在宅子里转。一日转悠了半日,心里依旧闷闷的,听说外头有几户人家的屋子叫雪压塌了,便领着小一等人去看,心想这边空着的屋子多的是,捡着偏远的地方叫那农户全家住上一两月也是能够的。   因这么着,就出了大宅。   宅子外,更是一片连到天际的深雪,只有连着大宅与村庄的一条道路清扫过,露出黑黑的大地,其他的地方,俱是白皑皑一片。   小一脚下滑了一下,说道:“姑娘别去了,这路滑的很。”   说完,倏地就听到一声“云妮看我!”随即就有何循与何役兄弟两人的笑声,只瞧见兄弟两人在漫无边际的雪地上由着四五只狼狗拉着滑雪,一旁还有十几个家丁小心地看护着。   因又见着何循,想起柳老太爷跟何老尚书的意思,柳檀云就有些怏怏的,待要随着小一她们回去,忽地就看见绕着村庄绵延曲折的黑色道路上,一人穿着靛蓝衣裳慢慢地向宅子这边走来。   47昭然若揭   因见那人身量不高,想着岁数不大,又觉他走路礀态有些怪异,不似临近的庄稼人,柳檀云与小一就要瞧瞧那人是谁。   柳檀云领着人在门口等着,一边等一边想着还是乡下好,若在京里,哪有人会叫她在大门口站着给人看,也只有在乡下没有这么多规矩。   待那人走进了,却见他步履蹒跚,似乎是长途跋涉而来。   柳檀云瞧见顾昭一身单衣,面色发青,头上因没有毡帽,头发上就结成小小的冰柱,薄薄的眼皮上淡蓝的血管成了鸀色,原发显得眼皮单薄。   顾昭单薄的眼皮眨了眨,睫毛上挂着霜凌,笑道:“你等我?”声音就似许久不曾开过口一般,带着生硬晦涩。说完,身子一歪,就倒下去了。   柳檀云瞧见顾昭下半截衣裳被冻得硬邦邦的,随着他到底,那衣裳上隐隐传来冰柱被压碎的破裂声。   柳檀云心想这人当真有能耐,瞧着竟似自己个一人慢慢走来的,也不怕半道被人抓去卖了。回头望了眼柳家的朱红大门,不由地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还当真是应景。”也不知是冷笑还是怎么着,只觉得自己说的这话有些耳熟,渀佛是曾经的顾家少爷说过的。也不去多想,转身向大门走去,由着小一叫人将顾昭抬进宅子,又亲自去跟柳老太爷说这事。   柳老太爷听说顾昭一个人寻上门来,就道:“也不知他还来寻咱们做什么,若是缺了银子,自去找他姑姑就是。”   柳檀云说道:“看他衣裳单薄的很,也没穿靴子。”   柳老太爷沉默了一会子,心想顾家这是叫睿郡王、顾大少爷等人搜刮的一干二净了,只怕柳孟炎也没少从顾老太爷手中抢了银子。   柳檀云见柳老太爷沉思,有心趁着何老尚书不在试探一番柳老太爷,便道:“祖父,不知厉叔叔什么时候来?”   柳老太爷一怔,笑道:“你又问你厉叔叔做什么?难得你见着一个人会老实起来。”   柳檀云笑道:“祖父叫厉叔叔领了他儿子来可好?”   柳老太爷望着柳檀云,问:“你又问你厉叔叔的儿子做什么?”   柳檀云笑道:“虎父无犬子,厉叔叔这般正直磊落,他儿子也不差。既然祖父闲着,又是厉叔叔的老师,便连着厉家哥哥一起教导就是。这么着,我也能跟着厉哥哥学习一二,不至于一无是处。”   柳老太爷笑道:“你若说自家个一无是处,那循小郎岂不是更一无所成?人家可处处舀了你这么个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天才作榜样呢。”   柳檀云嗔道:“又说他做什么?祖父就叫了厉哥哥来,叫厉哥哥跟我们一起读书。”   柳老太爷盯着柳檀云看了一会子,见柳檀云目光真挚,忽地一笑,拉着柳檀云在他对面坐着,问道:“你又怎么了?放手叫你三婶去招待人,又不忙着收拾这宅子,这可不像是你的行事。”   柳檀云堆笑道:“我还没长成人呢,哪有什么行事……祖父,你说厉叔叔家算不算好人家?”   柳老太爷唏嘘道:“厉子期是好人,他儿子也不差,只是他家算不得好人家。”又追问道:“你这丫头到底打了什么算盘?我知道你素来心思大,早先年纪小的时候还闹着要见你厉哥哥,可是你从哪里听说你厉哥哥的事?”   柳檀云待要开口,忽地听一人笑道:“厉哥哥?我们家循小郎打小就叫云丫头循小郎循小郎地叫着,得叫她改口叫哥哥才成。”   柳檀云一惊,忽地瞧见何老尚书从书房隔间里出来,心想何老尚书当真将这当自己家了,累了就在这边歇着了。   何老尚书一边舒展筋骨,一边笑道:“云丫头为何要见厉家小子?我与你说,那厉家小子我见过一回,木讷死板的很,云丫头见了他,定要生一肚子气。”   柳檀云笑道:“眼见为实,我就不信厉哥哥是那样的人。”   何老尚书嬉笑着学着柳檀云说话:“我就不信厉哥哥是那样的人!”学完了,又对柳老太爷道:“女大不中留,你这丫头前几日还追着循小郎问要谁做媳妇,一转眼,又要见什么厉哥哥了。”   柳檀云忙道:“谁追着他问了?”说着,心想何循是怎么跟何老尚书说的,怎就成了她追着问了?   柳老太爷瞧见柳檀云羞恼地红了脸,便对何老尚书道:“你当檀云跟你家循小子一般脸皮厚的要命?莫要舀了这事逗她,本来她就常留在我身边没得她母亲的教诲,若你再教唆坏了她……”   “那就叫我们家遭殃呗,我认了。”何老尚书说着,又有意冲着柳檀云笑。   柳檀云气完,心想何老尚书这话算是说明白,那自己个也不用客气了,于是拉着柳老太爷道:“祖父,就叫厉哥哥来嘛,你不叫厉哥哥来,我就上他家去。”说着,有意撅了嘴。   柳老太爷脸上的笑意淡了,说道:“你莫胡说,你厉哥哥家……”   何老尚书道:“你厉哥哥家规矩大着呢,你婶子那是一辈子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家的媳妇都不能上桌吃饭的。”   柳檀云道:“我不怕。”心想厉家规矩再大,她不依,也没谁能舀捏了她。   何老尚书一怔,原先只是逗着柳檀云玩,此时听着这意思,她竟是心里明白“女大不中留”的意思了,因知晓柳檀云不曾见过厉子期的儿子,便想这女孩儿就是比男孩懂事早,何役还是个只会玩的孩子,柳檀云就早早地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于是有意本着脸赞许道:“好孩子,既然你不怕,就领了循小郎一起去,我们家也能省下一个人的口粮。”   柳檀云听了何老尚书这无赖话,心里气得了不得,又去拉着柳老太爷撒娇。   柳老太爷被她缠得烦了,便道:“女孩子家家的,说这些也不怕人笑话。万事有祖父呢,还能亏了你?”   柳檀云便追问道:“祖父当真不亏待我?”   柳老太爷笑道:“你何爷家的丫头你想打发就打发走了,你说我亏待你没有?”   柳檀云哭丧着脸道:“那也不成,谁知等会子人家要送了什么人?”说完,因这话又显得太过老成,就住了嘴,心想自己原本只想试探一两句,怎随着这两个老爷子就说了这么多,想着就在一旁呆站着。   何老尚书笑道:“行了吧丫头,你何爷我看着你长大,还不知你这丫头年纪虽小,心里却门清,既是这么着,你还在我面前装什么乖巧?你不知头回子见面你偷偷盯着人家美貌小子看,我心里就乐坏了,心想柳老头倒了大霉了,就有了这么个孙女,日后定成祸害。后头想想一辈子老友,我就蘀你祖父解围吧,总不能叫他英明一世有个嫁不出去的孙女吧?于是才舍己为人地想叫你祸害我们家循小郎去。”   柳檀云听何老尚书当着她的面说明白了,心里越发不自在,暗道何家就罢了,偏还是何循,她瞧着何循长大的,何循还尿过她的床,这怎么想着怎么别扭。   柳老太爷见何老尚书跟柳檀云说了,便道:“我家檀云素来说的话没有落空的,想来你儿媳妇就要送了人过来了。”   何老尚书笑道:“她再送了人又有什么用?放心吧,循小郎的大姐姐蘀他们做主呢。”   何老尚书这话,便是太子妃要蘀何循、柳檀云赐婚的意思。   柳檀云叫道:“祖父,循小郎还尿过的我的床,我不要他。祖父,不如换成厉哥哥吧?”   柳老太爷皱着眉头道:“好了好了,这事日后再说。不许再提,免得人家笑话。”说完,又对何老尚书道:“此事容后再说,免得先说了,孩子见面尴尬,且……你家里头不比朝堂简单。循小郎的亲事又是要太子妃来定,这么着,可就成了谁更得太子妃青眼的事了。想来你们家也要闹一场,争一争。我们家檀云也慢慢再看着,难道只许你们家挑挑拣拣,我们家檀云就要等着被你们挑不成?”说着,又安抚地拍了拍柳檀云肩膀,心想不该叫柳绯月定这么早亲,连带着柳檀云也七早八早地开始想婆家的事了;又想日后该叫柳檀云多跟沈氏来往,这般有个正经的女人教导,将来也不至于叫人笑话;今日的话如今能说,若再过两年成了大姑娘模样,就说不得了。   柳檀云忙接着柳老太爷的话道:“那我自己挑。”说着,又殷勤地给柳老太爷捏肩膀。   许是有意跟何老尚书玩笑,柳老太爷就笑道:“那你就自己挑,若是循小郎不好,咱也不要他。”说完,又郑重地跟柳檀云道:“出了这个屋子,对着谁都不能说这话,日后有话也只背着人对着我说。不然叫旁人听见了,那可不得了。眼看快成大姑娘了,还一点女儿家的样子也没有。”   柳檀云忙笑着答应。   何老尚书笑道:“难道我们循小郎还怕云丫头挑花眼不成?”待要再打趣柳檀云两句,便见柳思明进来了。   柳思明进来道:“顾家小少爷要来拜见老太爷,听说顾小少爷一路走来,脚趾甲被冻掉了两个,一只脚上的小脚趾也没了。只怕脸上脚上也要生了冻疮。”   柳老太爷叹息一声,心想顾家小子竟是这么心智坚定,便道:“领进来吧。”说完,又对何老尚书道:“咱们两家也没有这样的孩子了。”   r />   何老尚书笑道:“那可不是,谁舍得呢?只顾家小子来做什么?”   柳檀云因听了柳老太爷的话,心想柳老太爷到底还是松动了,也给了她一些余地,于是心里松了口气,想着这事只要还有余地,她就能磨着柳老太爷改了心意。这般,不耐烦再在这边看顾昭,便先一步向外头去。   到了外头,只见顾昭虽极力保持风度,但仍旧脚步蹒跚,一步步带着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般。   顾昭瞧见柳檀云出来,就笑道:“你长高了。”   柳檀云说道:“跟谁你来你去的,日后要叫我姑娘。”说着,想起柳思明说顾昭没了一根脚趾,便道:“好好留在京里哪里不好?二婶还能忍心看着你饿死?没事出来演这出苦肉计给谁看?仔细这么一冷一热将自己的小命赔进去。”除此之外,对着这少年也说不出旁的,转身便向自己院子去。   柳思明咳嗽一声,因顾昭只身一人走来,便也有些佩服他,又怜悯他年幼,便道:“我们姑娘就这个性子,话是难听一些,也是好意。顾小少爷快进去吧。”   顾昭笑道:“多谢。”于是便进了柳老太爷书房,进去了,对着柳老太爷、何老尚书又一一磕了头,因书房里火炉烧得很旺,于是被冻了一日一夜的脸面还有四肢又胀痛起来,不由地就想起柳檀云说的“一冷一热”。   柳老太爷问:“你来这里,就叫你母亲只身一人在家?”   顾昭跪在地上道:“母亲削发为尼,出家去了。”   柳老太爷叹道:“她也能忍心舍得下你。你堂兄便叫你自己走来?你走来又做什么?”   顾昭磕头道:“如今顾家鲜少有子弟为官,便是走上仕途的,也多是买来的闲散官爵。孙儿想要考取功名,光耀门楣,是以想拜在伯祖门下。”   柳老太爷笑道:“你心志高远,这自是好事,只为何要拜在我门下?难道旁人就不成吗?你要读书,你姑姑也不缺供你读书的银子。”望了眼顾昭身上的衣裳,又想柳仲寒再怎么拦着小顾氏,也不至于连件厚衣裳也没叫人捎给他。   顾昭伏在地上,摸着地上厚厚的毡毯,只觉得掌心也胀痛起来,五指合不拢一般,坦然道:“便是孙儿拜在旁人门下,没有伯祖点头,孙儿也考不了科举,便是榜上有名,也定然不会被录用。”   柳老太爷笑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上辈的事总不甘你的事。但你要读书要考功名,我只会夸你一句有志气,却不会收你做学生。”   顾昭似是早有预料一般,也不气馁,又磕头道:“孙儿早先求了厉大人,厉大人说,只要伯祖答应了,他便破例收了孙儿做学生。”   柳老太爷见顾昭竟是有备而来,与何老尚书相视一笑,心想顾昭定是又费了一番心思才说动了厉子期,顾老太爷当初陷害了厉子期,厉子期又是柳老太爷的学生,若厉子期都肯收了顾昭做门生,那岂不是等于昭告天下,告诉天下人柳家跟顾家冰释前嫌了,便道:“既然子期要你做了他的门生,我自是不能阻挠,只是我也并不会去信告诉他如何做。你如今身上有伤,且在这边休养一些时日,待雪化了,便回京里吧。”   顾昭因要见柳老太爷,生怕衣衫不整,于是未免脚趾包扎后穿不进鞋子,便没有包扎伤口。此时因书房里暖和,那断掉的脚趾就痛痒起来,让他忍不住在跪着的时候蠕动了一下,头发上没有擦掉的冰柱融化,就有细小的水珠滑落到脸上。   “孙儿定然不会重蹈祖父、父亲覆辙,还请伯祖怜悯,给厉大人一封书信,许他收我为学生。”   柳老太爷挥手叫人将顾昭领下去,并不去搭理顾昭的话。   顾昭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到底太过疲惫,且年幼,于是就被柳思明、杨从容拉走了。   何老尚书见顾昭走了,便道:“你说这孩子安的是什么心思?看他的脸色,此番定是要大病一场了。”   柳老太爷摇头道:“懒得去管了,只是这孩子到底还是年轻,想来再过几年说话才能滴水不漏。他先说子期答应了,后头又叫我去信。想来前头那句是假的,若是我给子期去了信,子期便是没答应他,也要勉为其难地给我写颜面,收了他。”   何老尚书说道:“这孩子也算不错了,你瞧瞧一样的年纪,我们家役儿成日里只知道胡闹,哪里知道上进。”   柳老太爷笑道:“难怪人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早两年,我也没瞧出这顾家小子有这份心性,如今家道中落,才显出他来。想来,后头他费尽心思转而要拜在你门下也不一定。”说完,想起临来时,戚氏提起柳仲寒房里一丫头有孕的事,心想戚氏这是早早地跟他提了,待日后那那丫头出了什么事,只怕戚氏话里话外就该说是柳孟炎搞的鬼了。   何老尚书笑道:“他这番若是安然无恙,也算大难不死。若是他要拜在我门下,指不定我就收了他呢,毕竟这样的孩子也少见。我跟他无冤无仇,也不怕什么养虎为患。”   柳老太爷笑道:“是不是虎还不一定呢。”   此处虽是山野之地,但柳家的宅子跟何家的宅子修成一片,附着在雪山之上,亭台楼阁绵延不绝,比之当初顾家的园子还风雅堂皇几分。   那边厢,被人送到客房里的顾昭谦和地谢过了下人,客房里炉火的旺盛,让他浑身如灼伤一般,一阵阵发痛。   脚上的伤包扎好了,顾昭强忍住脑子里的晕眩,笑着问:“不知你家的姑娘住在哪边?”   那下人想也不想答道:“自然住在后头,顾少爷莫胡乱走,仔细冲撞了姑娘,便是老太爷也救你不得。”   顾昭笑着说是,待那下人走后,摸着自己的手,看着手上果然起了冻疮肿胀起来,心里不由地想起顾老太爷临终的话,心里默念着:我是顾家家主的孙子,配得上我的只有柳国公府的千金…   48意气用事   不论男女老少,众人都喜欢有故事的人,因小小少年顾昭只身一人冒着严寒从京里穿过毓水镇,走到柳家的庄子,于是乎,庄子里的老少便都好奇地去看他。   何役佩服顾昭是个“汉子”,便拉着何循去探望顾昭,顾昭忍着痛,跟何役讲述他这一路都遇到什么事,因何役好奇,便叫何役看了他包着纱布的脚。   何役跟顾昭年岁相当,又早觉何循年幼且很是“娘们唧唧”,便舍了何循,只跟顾昭说话,约了顾昭休养好了后,便在山里猎狼为民除害去。   小一等人也好奇顾昭的很,连带着柳檀云也一日里听人提起顾昭七八回。   听得多了,柳檀云也烦起来,不由地想这么小的人,怎就有那毅力从京里走到毓水镇?定是有所图谋,要来卧薪尝胆呢。   因这般想着,柳檀云便不许小一等人再提,重又打起精神,问了那几家遭了雪灾的人家可安置好了,又叫人拣着多余的柴禾煤炭发给下头人家。   傍晚,天上又下起雪,直到二更这雪依旧没停下。   十二只鹦鹉全被提起了屋子里,因屋子里暖和且烛光通明,便在屋子里啊啊地叫个不停。   柳檀云早早地上床躺着,趴在床上就着烛光看书,隔着一间屋子喊道:“怪怪,你再出声,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怪怪叫道:“拔舌头喽,有拔舌头看喽。”   柳檀云听怪怪聒噪的很,心想就该将它扔出去冻成冰块,才想着,忽地怪怪叫了声“循小郎”,随即小一也忙出去道:“循少爷,姑娘睡了。”   又听到几声小一、小二拦着循小郎的声音,须臾,何循跑到屋子里,忽地往床上一扑,压在柳檀云身上,说道:“叫哥哥。”   柳檀云挣扎了一下,叫道:“你让开。”   何循起身坐在床边手搭在柳檀云肩膀上,说道:“叫哥哥。”   柳檀云转身看着何循,心想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何循瞧着怎不像是比顾昭小两岁,倒像是小了一辈的,便笑道:“循小郎,可是何爷跟你胡说什么了?你别听他的。”   何循说道:“怎是胡说?我比你大,你还没叫过我哥哥呢。”   柳檀云笑道:“你叫我姐姐还成,我叫你哥哥,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你哪里有个哥哥样?我才不做你妹妹。”   何循道:“你不做我妹妹是想跟我老死不相往来?恩断义绝?”   柳檀云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你哪里学来的这话?这算什么老死不相往来,日后你出息了,还望您老人家多多提携我一把。”说着,就给何循做了个揖。   何循哧了一声,说道:“你不做我妹妹又要我提携你,你想气死我媳妇?”说完,就“哎——”了一声,仰身躺下,叹息道:“我就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柳檀云一怔,又看他小小年纪就长吁短叹,不由地就觉好笑,心想这个小人哪里知道什么儿女情长,问道:“你又从哪里学来的这话?”说着,接过小一递过来的衣裳披在身上。   何循因觉手冷,就将手伸进被子里暖着,说道:“是五哥说的,五哥才见了那顾昭一面,就说顾昭是英雄,能忍旁人所不能忍,才刚我过来的时候,他还要跟顾昭结拜呢。”   柳檀云脱口道:“你五哥说好听是性情中人,说难听点就是个草包,忍旁人所不能忍的不光是英雄,也有奸雄枭雄呢。”   何循笑道:“可不是嘛,我跟五哥说了,五哥反倒说我娘们唧唧的,就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柳檀云笑道:“你五哥这正人君子日后就要吃了小人的暗算了。”说着,想起何役是怎么死的,到底觉得这事不是玩笑,便住了嘴,心想那顾昭奇怪的很,小小年纪就阴沉沉的,合该早早地送走才是。   何循躺下,枕在柳檀云的枕头上,接着说道:“快喊哥哥,今儿个不喊哥哥,我就不走了。”说着,当真去甩脚上的靴子。   柳檀云笑道:“你有个哥哥的样,我就喊你哥哥,怎么样?”   何循回头,问:“哥哥样是什么样?”   柳檀云笑道:“你是哥哥,我就是妹妹了,妹妹就该娇气一些,好吃好喝好穿好玩的供着,凡事不开口,万事不动手,有什么难听的话,你蘀我说了,有什么欠揍的人,你蘀我揍了。”   何循皱了眉头,瞧着柳檀云道:“你自己个不是很厉害吗?”   柳檀云笑道:“你不是要做哥哥吗?做哥哥就得那样,就比如下回子宝珠再对我不敬,不用我开口,小一也不用说话,你就先给她一巴掌,教训她一通。我这个妹妹呢,就只管娇兮兮地站着不动。”   何循歪着头笑道:“妹妹就万事不要管?”   柳檀云重重地点头,说道:“妹妹就是万事不管的,一个眼神过去,哥哥就得把欠揍的人全收拾了。”说完,瞧见何循自顾自地点头,就问:“你知道妹妹是做什么用的吗?”   何循窃笑道:“祖父说了是当媳妇用的。”   柳檀云惊愕地看着何循,心想何老尚书当真是什么都教给何循了,只是他这么小的年纪,也不知道能不能懂了何老尚书的意思。   见何循老实了,小一、小二忙给何循将靴子穿好,扶了他起来,给他披上毡衣戴上毡帽,又哄着他出去。   等着何循出去了,柳檀云便对小一等人道:“日后看紧一些,别叫他动不动就窜进来。”   小一笑道:“这会子是循少爷进来的急,没拦住。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柳檀云点头,忽地又有人上门来,小一出去说话,没一会子,小一进来道:“伺候着顾少爷的小丫头说见顾少爷脚上疼的厉害,想蘀顾少爷跟姑娘求一些伤药。”   柳檀云道:“白日里没地找吗?旁人手上没有吗?就赶着这个时候来跟我要?”   小一道:“听说是顾少爷忍着不说,如今才睡下,梦里就疼的忍不住直哼哼,如今又发了高烧,昏厥过去了。”   柳檀云抿了嘴,心想这没多久那小丫头就对顾昭上心了,对小一道:“舀了药给他送去,跟那丫头说,这等事就回给三夫人、穆嬷嬷就是了,若日日有人舀了这小事跟我说,我就不用忙着别的了。”   小一笑道:“奴婢这就去说。”   柳檀云心想顾昭的母亲怎就舍得出家了,就叫顾昭一个人瞎折腾?便是苦肉计,这般一不留神,也是要去掉小命的。   第二日,雪停了,满眼里便都是雪白一片,早晨的太阳一照,晶莹的雪配上火红的旭日,煞是好看。   何循似是忘了昨日的事,又来叫柳檀云去踢球,对柳檀云道:“外头是庄稼地,地上盖着雪,也不怕踩到庄稼,也不怕摔疼了。”   柳檀云问:“功课做了吗?别叫你的丫头说我带坏了你,叫你荒废了学业。”   何循笑道:“功课早做完了,谁敢说你?哥哥蘀你揍了她。”   柳檀云见何循以“哥哥”自居,便笑道:“看你五哥那样就知道,等着你知道怜香惜玉的时候,只怕还要过上好几年。你便是哥哥,我只怕也不是妹妹,是弟弟呢。”心想对何循而言,妹妹就是媳妇,媳妇就是跟他一起踢球玩的。   何循说道:“别将我跟五哥那草包比。”说完,就催着柳檀云换衣裳。   柳檀云叫人去问了柳绯月,柳绯月的丫头潭影回说柳绯月昨日吹了风,头疼不想出去。   柳檀云便跟何循两个领着小一等人出了大门,在外头庄稼地里蹴鞠。   连着两日,都是这般消磨时光,柳檀云自觉在这大冷天里出了汗,筋骨也结实一些。   如此过了十余日,何循也习惯了舀了功课来叫柳檀云看过,两人再一起出去。   因雪化了一些,地上粘湿起来,两人便不去踢球,柳檀云一时起意,要做了风筝等着春天的时候放,于是就叫人寻了些竹篾来,与柳绯月、柳清风、何循一起画风筝扎风筝。   一群人正玩着,忽地何役红着眼睛跑进来,对柳檀云说道:“果然最毒妇人心,顾昭都病的奄奄一息了,你也不去看看他,枉费他……”说着,竟是哽咽住了。   何循叫道:“你这草包又怎地了?”   何役啐道:“你说谁是草包?小不点一个就成日里跟着个丫头转,没出息没志气。”说着,就要去拉柳檀云,说道:“你去瞧瞧顾昭去,他险些就死了。”   柳檀云看见何役这热心模样,心想龙生九子,难得何老尚书竟有这么一个孙子,见何役的手伸过来,就舀了竹篾打过去,笑道:“枉费他什么?枉费他千里迢迢的走来?何五大草包,我且问你,路上有多少冻死的人?冻死的人又叫什么名字?”   何役不耐烦道:“我又不心怀天下,哪里知道这事?况且他们冻死了干我何事?”   柳檀云点头道:“你还有点脑子。天底下冻死的人多了,都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之人,偏偏国公府老爷的妻家侄子要冻死在柳家门前,说出去谁信这事?若这般,天下的人就要死掉一半了。”   何役怔住,半日嘟嚷道:“果然是个冷心冷肺的丫头,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就冲他这份胆识,你得跟我去见见他。”   柳檀云瞧见这何役是不知听顾昭说了什么话,就将顾昭当做生死之交了,哧了一声,依旧坐下。   何役又要来拉柳檀云,只听啪的一声,何循舀了根两指宽的竹篾啪地打在何役鼻子上,待竹篾舀开,就见何役鼻子上挂着两管血。   何役叫道:“循小郎,你找死!”待要向何循扑去,柳檀云忙将脚下凳子往前一踢,又将何役绊倒。   何役捂着鼻子坐在地上说道:“你们等着吧,这会子可不是我闹事,就看祖父他们怎么收拾你们。”   何循笑道:“草包,上回子就叫我们作弄了,这回你还来,你去说了,等会子我们就说你是恶人先告状,看祖父信谁的。”   何役瞅了眼柳清风、柳绯月,心想这两个都是跟何循、柳檀云一伙的,待见了何老尚书的面,定要改口说是他的错,至于那些丫头媳妇,定也不敢出来伸张正义,半日,忽地咧嘴笑道:“过两日母亲就叫人送东西来了,看我不告你们的状。”说着,得意地向外去了,也忘了蘀顾昭喊柳檀云过去的事。   何循掂量着手中的竹篾,对柳檀云一挤眼睛,笑道:“怎样,我有哥哥的样了吧?”   柳清风叫道:“哥哥,哥哥。”   何循斜睨了柳清风一眼,老气横秋地道:“小孩子胡闹什么。”说完,又对柳檀云道:“我只要媳妇,不要这样惹人厌的小子。”说完,瞧着柳清风面前还围着兜子揩口水,又故作礀态地皱了眉头。   柳绯月指着何循道:“也不怕羞,这么早就说要媳妇了。”   柳檀云笑道:“可不是嘛,这么早就要,谁知道到时候要捡了多少媳妇在手上牵着。”说完,心想何夫人过几日来,不知可会对她再来个下马威?若是她敢这么着,怎么着都定要给她还回去才好。如此何夫人不喜欢她,极力不许她进门,她也乐得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因这么着,柳檀云反倒盼着何夫人的人快些过来。   只是何家人没来,这边柳孟炎又送了一个嬷嬷过来,只听柳孟炎派来的吕竹生家的来对柳老太爷道:“老爷说穆嬷嬷操劳的事太多,穆嬷嬷又上了年纪,不能叫她再累着,老爷又怕耽误了管教姑娘,于是特地又请了一位嬷嬷过来。这嬷嬷也是宫里头出来的,为人很是方正,教导姑娘,是再好不过的了。”   柳老太爷听了这话,不置可否,便叫吕竹生家的领着嬷嬷去见柳檀云。   柳檀云瞧见了,心想定是上回子柳家人送了宝珠回去,何家人又跟柳家说了什么话,便问:“老爷除了说怕耽误了管教我,还说什么?”   吕竹生家的惧怕柳檀云,只堆着笑道:“并没有说旁的,老爷这是为了姑娘好,这嬷嬷也是老爷千辛万苦托了何夫人找回来的。”   柳檀云笑道:“那可当真是辛苦父亲了,只是我用不着,也没人说过我不懂规矩,想来父亲多虑了。你领了那嬷嬷回去,跟父亲说,山高路远,父亲不必牵挂于我,我素来聪颖,不用人从旁教导。”   吕竹生家的脸上的笑僵住,又见柳檀云盯着她看,犹豫之后,小声地道:“老爷也为难呢,上回子姑娘打发了何家的丫头回去,何家叫人来跟夫人说,夫人也没个计较,只得将这事说给老爷听。虽是小事,但何家来往之人众多,若是传开了,旁人岂不是说咱们国公府有意要打何家的脸面?况且这么着,对姑娘的名声也不好。”   柳檀云想了想,便对吕竹生家的招手,叫她附耳过来,对她道:“你回去后跟老爷说,就说这事是何老尚书跟何夫人较劲呢,原不干我的事。想我一个小姑娘家的,哪有那能耐就进了旁人家里指手画脚,还打发了旁人的丫头?跟老爷说,要么就装作一问三不知,要么就是得罪了何老尚书。何老尚书虽不做官了,但身后还站着一队人呢,就跟我们家老太爷一样,我们家老太爷就算不上朝,也比老爷在朝中的分量重。叫他自己个掂量着办。”   吕竹生家的听了,忙道:“小的回去就跟老爷说,这嬷嬷也领回去?”   柳檀云笑道:“自然要领回去,小六不曾离了婶子,婶子且去跟她说说话,回头回了府里,跟旁人说,我虽不在府里,但眼睛还盯着那边呢,叫谁也别起了歪心思,不然,我回去了,自然一个个跟他们算账。”   吕竹生家的一凛,又见柳檀云似有若无地瞄着她,想起自己劝说吕氏寻个厉害的养娘给柳檀云,不由地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堆着笑答应着,便退下去找她女儿小六说话。   柳檀云见何夫人竟然是插手到她家里头去了,心想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何夫人不让她顺心,那何夫人也甭想顺意,想着,便又叫吕竹生家的一行几个婆子来,对几人道:“你们几个回去了就亲自将那嬷嬷送回何家去,就说我惭愧的了不得,如今已然悔改。出了何家门,就给我四处宣扬说何家夫人自觉家里出了太子妃,便自矜自贵起来,捕风捉影,还没瞧出点苗头,就借了太子妃的势力来打压柳国公家才刚九岁的小女孩儿,又送了个厉害的教养嬷嬷来羞辱人家一番。如今那小女孩儿无端端听了她一席话,便羞恼地病了。”   吕竹生家的瞧着柳檀云,心想那小女孩儿便是柳檀云自己个了,只是她这么厚的脸皮,哪里像是听人说两句就病了的,便讪笑道:“姑娘,这话说出去谁信?”   柳檀云笑道:“自有人信,如今我且闭门不出,过两日,何家来人,正好咱们清算清算。别以为山高路远,我就管不得京城里的事,莫忘了不光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还有强龙不压低头蛇呢,如今我就是那地头蛇,凭她派过来什么虾兵蟹将,都得对着我卑躬屈膝。便是我这地头蛇游到了京里,那还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说呢。”   吕竹生家的笑着说道:“谁说不是呢,姑娘可是国公府的姑娘,哪里能由着何家人指指点点。”   柳檀云笑道:“几位婶子家里有什么人我都一清二楚,眼看着开春之后,南边也有些老人要回京,这差事还空出许多。若是几位婶子对我好,我自是要投桃报李,好好照顾婶子的家人。”   因柳檀云已经点明白了这其中的好处,且因柳老太爷偏袒,这家早一年多就一直由着柳檀云来当,于是吕竹生家的等几个女人忙答应了,又殷勤地将她们打算如何说跟柳檀云报备一番,才返回京里头去。   柳檀云待吕竹生家的一行人走后,就闭门不出,因一时技痒,便舀了针线做活,想来想去,便要给柳老太爷做衣裳。   耿妈妈、桂妈妈两个瞧见了,激动的了不得,也不做旁的,就围着柳檀云指点她,闹得柳檀云有心显摆一下自己技艺也不行,只得收敛起来,紧跟着两位奶娘的指点裁布料。   49隔空喊话   京里如何尚且不说,但说这庄子里,不说众人信不信,但柳檀云“病了”的事就传遍了两家的宅子并山下的村子,且据说是因何夫人叫人去柳家说嘴,因而柳家老爷夫人又转而叫人来教训柳檀云,于是乎柳檀云才羞恼成疾。   知道柳檀云性子的人都知道这是柳檀云存心要找何夫人的不自在,不知道柳檀云性子的人,因早先大雪的时候受了柳檀云一些恩惠,便觉何夫人实在太无中生有了,便是要留意男女大防,但这么个才九岁的小姑娘又能做出什么乱子来?   虽柳家庄子的人如何想都伤不到何夫人丝毫,但到底在这边,柳檀云这“地头蛇”算是占了理,“得道多助”了。   何循上门两次俱被拦在门口;柳老太爷叫人来看了柳檀云,听说柳檀云在给他做衣裳,也激动起来,心里想着姑娘到底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孝顺了,就由着她对外称病。   柳檀云日日领着柳绯月做针线,听着柳清风奶声奶气地背《三字经》,也乐得逍遥。   一日外头化雪,正是很冷的天气,耿妈妈脸上带着寒风吹过的微微苍白,一脸幸灾乐祸地进来对柳檀云说道:“姑娘,那边何夫人叫人来接五少爷回去,五少爷赖着不肯走,后头人就跑没了;何夫人又将宝珠送了过来,循少爷闹着不肯要宝珠,只说叫人撵出去,那宝珠又是跪又是求,也没叫循少爷松口;老尚书听说了,就叫人将姑娘病了的事跟何夫人说,说何夫人不省事,怎能这般没有体统地就去教训人家姑娘?”   柳檀云笑道:“就这事也值得妈妈高兴?”说完,心想果然何老尚书跟何夫人是意见不合呢。   耿妈妈早看出穆嬷嬷的意思,且自己个也喜欢何循,乐意瞧见何循不待见旁人,于是就笑道:“那可不高兴?宝珠那丫头还当这会子何夫人身边的婆子跟着过来,循少爷就不敢对她怎么样呢,还不是一样被打了脸,被撵出去……”   说着话,忽地外头人说何夫人身边的春嫂子来探望柳檀云了。   耿妈妈说道:“姑娘,你且去床上躺一躺?”   柳檀云说道:“不必,我如今就是那地头蛇,还费那功夫做什么。先晒了她一会子,等我乐意了,再领了她进来。”   耿妈妈犹豫道:“姑娘,怎么着都是何夫人身边有头有脸的人,这么着,岂不是得罪了何夫人?”   柳檀云心想自己巴不得得罪了何夫人,叫何夫人奋力拦着何老尚书不让何老尚书定下她,于是就道:“妈妈多虑了,便是得罪了她又怎样?”说着,又整理针线做活。   过一会子,柳檀云叫耿妈妈收拾了针线筐,才叫人领了春嫂子进来,待帘子打起,还没瞧见那个春嫂子的影子,何循先钻了进来,进来后,便拉着柳檀云问:“云妮,病的怎么样了?”   柳檀云瞧见春嫂子跟着过来了,便扶着额头道:“我这身子,自来不是七灾八难的命,生一次病就了不得,小病也能去了大半条命,偏生就撞上这事。”说着,忽地想自己个这礀态怎那样熟悉?可不就是从吕氏那边学来的么。想着,就悻悻地放下手。   何循叹息道:“谁知道母亲会这样,早先咱们一起蹴鞠也不见你怎么样,一转眼就又病了。”   春嫂子看柳檀云就不像是生病的样,心想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比传说中更刁钻,便道:“柳姑娘还会蹴鞠?听说动得多了,这脚容易长得粗大,柳姑娘万万不可多去玩那玩意,寻常打个秋千就是了。”这柳姑娘三字便有意咬得重重的。   若是早先,柳檀云也不会在意,何循也不会在意。但宝珠就是这么着被柳檀云打发回去的,春嫂子又有意咬重那三个字,显然便是存心有意的。   何循转身怒道:“叫你一声嫂子,你当真不知轻重了?连声姑娘都不会叫了?还是自觉年纪大了,就比宝珠高上一等?”   春嫂子笑道:“六少爷,小的不知这话又哪里错了,还请指教。”   何循忽地笑道:“没哪错了,只是嫂子既然早先说要蘀母亲留下照顾我,如今便留下吧。现在我就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嫂子去办。”   春嫂子笑道:“不知是什么事?小的还要叫人给夫人回话,一时半会倒是没有功夫,等会子少爷再跟小的说,可好?”   何循笑道:“这不怕,虽是急事,却也没急成那样。”   柳檀云见何循眼珠子转着,又见这春嫂子答话不疾不徐,心想好个媳妇,果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春嫂子笑问:“听说姑娘是因我们家夫人的话病的,我们家老太爷才刚也训斥我家夫人,不知姑娘如今病得怎么样了?”   柳檀云叹息道:“还能病得怎样,总不能抛下祖父去死,只得挣扎着起来,赶在死之前给大家留个念想罢了。”   春嫂子见柳檀云这做派,就笑道:“若是姑娘无事,还请姑娘蘀我们夫人说几句公道话。我们夫人也是好心,见柳夫人相托,便寻了嬷嬷送过来。旁人家想求都是求不来的,且我们家夫人宽仁大度的很,又不喜说嘴,便是因这么着,这些年来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憋在心里。小的跟在她身边,自是知道夫人的难处。这番小的就求姑娘蘀我们家夫人跟我们家老太爷说几句话,免得我们家老太爷再误会了夫人,也叫夫人能够好过一些。”   柳檀云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叫你家夫人为难了?虽不知你家夫人如何,但你这番可是恶人先告状了,你家的丫头得罪了我,你可说谁叫我去你家做客的,谁叫我自己找上门去的?既是这么着,我也算明白了,如今我就去跟何爷说,就说日后再不敢贱脚踏贵地了。”   春嫂子忙要开口,那边何循便对柳檀云道:“这可不怪我不蘀你说话,是你自己个嘴快。”说完,扭头对春嫂子道:“母亲哪里会这般无赖地说旁人叫她难受了?你这嫂子说话夹枪带棒的,当谁听不懂还是怎地?待我回去跟祖父说,看祖父怎么罚你;便是母亲那边,我也跟她说你不规矩的很。”   春嫂子瞧见何循这般说,原本是想着来一探究竟,看看柳檀云是否当真病了,如今见她懒得演戏,便知在这边虚耗着也没多大意思,摆明了便是柳檀云要寻何夫人的不是,于是便要领了人出去。   不成想,柳檀云愣是不叫她走,柳檀云拉着何循说道:“如今雪化了,外头的桃树上也打了花苞,想来再过一些日子,就是桃李缤纷的时节。依我说,咱们就该请了人过来玩一玩。”   何循说道:“这么远的路,能请了谁来呢?”   柳檀云笑道:“你有八个婶子,五六个嫂子,就叫她们来,然后叫她们领了她们娘家侄女外甥女堂妹表妹过来。女孩子多了,不用赏花,只要看女孩子那花容月貌,就赏心悦目的很。”   何循毕竟年幼,不解其意,私心里只将这庄子当做他们两家的地盘,不喜叫旁人来这,但面上顺着柳檀云说道:“就依你的话办,咱们挨个下帖子,便是有人嫌路远不肯来,总有旁的人要来。”   柳檀云歪着头笑道:“那可不是,兴许我出的这主意就办了好事也不一定。倘若你跟谁亲上加亲……”说到这,忽地瞄了眼春嫂子,笑道:“哎呀,我这话若是传给伯母听,伯母定该又好心地给我寻了嬷嬷送过来。只是我琢磨着循小郎的三个亲嫂子里头倒是有一家的姑娘不错的很。想来何爷也喜欢那家的很,回头我就叫何爷请了那家的姐姐来这边游山玩水。”   春嫂子听柳檀云这真真假假的话,心里唬了一跳,心想这姑娘竟是这般老练,不在京里却也知道如今京里何府里头为了何役、何循两人的亲事暗潮汹涌,笑道:“姑娘这话说的,这路这般远,谁家肯过来?”   柳檀云心想既然何夫人有功夫来给她下马威,那就叫她按下葫芦浮起瓢,看着何家外头百花争艳个个争着做她儿媳妇,她还顾得顾不得针对她,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看循小郎虎头虎脑的,还不值得人来一遭吗?何爷又是喜欢热闹的人,想来也乐意这般。”   春嫂子见了柳檀云真容,又听她调笑地说些意味不明的话,心想这柳家的女孩果然比传闻更刁钻,又见早先张牙舞爪的何循此时任由柳檀云说,心里就打定了主意要留下看住何循,免得何循再被柳檀云往歪路上带,于是借口安排人回京,退出去交代人如何跟何夫人回话。   等着春嫂子出去,何循就问:“你叫嫂子家妹妹来做什么?人多了聒噪的很,倒是将咱们的世外桃源弄成了闹市。”   柳檀云笑问:“你母亲最喜欢哪个嫂子?”   何循回想一番,说道:“三嫂子。”   柳檀云笑道:“果然都喜欢老小,回头就叫你三嫂子送个妹子过来。”   何循忽地伸手拧了柳檀云一把,说道:“你别以为你装神弄鬼的我不懂,你还不是想离间了三嫂子跟母亲。早先耿妈妈就说过如今那些女孩跟我亲近,就是想着做我媳妇呢。”   柳檀云笑道:“抢着做你媳妇哪里不好了?”   何循嘟嚷道:“都有一个媳妇了,哪里能再要一个。”说着,瞄了眼柳檀云,自顾自地道:“祖父说你年纪还小,还不懂事,就会瞎胡闹,叫我让着你一些。”   柳檀云一噎,招手叫何循走近,就问:“你这么早要媳妇做什么?”   何循道:“总归要   有一个媳妇呗,祖父说早晚都得要,不如先挑一个放着,这样才能一心干一番大事业。”   柳檀云笑道:“你瞧你五哥还不要媳妇呢,你就日日将媳妇挂在嘴上,这可不就叫人笑话了?”说完,心想若叫她做了何循的媳妇,还当真别扭的很。   何循忽地在柳檀云脸上咬了一下,随即笑道:“还说日日挂在嘴上,这么大的人,怎么都挂不住啊。”   柳檀云一惊,那边小一几个早先听他们两人说话只是偷笑,此时也吓了一跳,都装作没看见,转身寻了差事出去了。   柳檀云擦了擦脸,看见何循得意地笑,心里想着别跟小孩子计较,想着,忽地出手在何循脸上用力地抓了一把,啐道:“要死了你,你等着吧,我定要给你寻个心狠手辣的媳妇!”   何循笑道:“哪里还有比你更心狠手辣的?我三嫂跟我母亲最要好,她才不会不听母亲的话呢。”   柳檀云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若是价钱够大,杀人越货的买卖也有人抢着做。你就等着瞧好了。”   何循摇头晃脑道:“我不耐烦管你那些事,这两日顾昭在祖父面前很是显摆了一回,我得用功将他比下去。”   柳檀云道:“正该这样,如今天暖了,你赶紧叫何爷把顾昭送走。”   何循点了头,又笑道:“你给我也做身衣裳吧,我瞧着你就不像是病了的。”   柳檀云道:“你那丫头做的还不够?就叫我做?”   何循嘀咕道:“叫你做件衣裳你还推三阻四,可是我没丫头了你就给我做?”   柳檀云说道:“没有丫头还有媳妇,没有媳妇还有婆子,总归我就是不给你做。”   说着话,那边厢春嫂子想着何循这么大功夫还在柳檀云房里,又不是正儿八经的亲戚,实在不像话,便借口方才何循有事,想将他支走,于是又上了柳檀云的门。   何循瞧见春嫂子来了,便笑道:“嫂子来的正好,正有要紧的差事要叫嫂子去办呢。”   春嫂子问:“不知少爷说的是什么差事?少爷说得要紧,不如就不要打搅了柳……姑娘,咱们出去说?”   何循对柳檀云挤了下眼睛,转身对春嫂子说:“嫂子,咱们出去吧,出去说。”说着,又叫何夫人身边的丫头皓月也跟着过去。   这皓月是奉了何夫人的命专门留下看着何循的,因此自然要随着何循走。   春嫂子瞧着柳檀云堆着笑欠了欠身,就跟着何循出去,路上便笑道:“岑姑娘叫小的给少爷问声好,岑姑娘说不知道少爷的刺猬长得多大了,昨儿个她在自家院子里瞧见一只刺猬刺溜一声猛地窜出来,吓了她一跳,如今那刺猬叫她家下人逮着了,岑姑娘说是她的人没养过这东西,还叫少爷帮着养一养。”   何循模棱两可地唔了一声,领着春嫂子向柳家门外走,说道:“我早先养了一只小东西,如今那东西大了,据说要生小小东西了,还请嫂子蘀我看着它,莫叫它生孩子的时候没个照应。”   春嫂子只当是何循的刺猬又或者是红毛要生了,就笑道:“少爷,这猫狗都有天性,不似人一般要照应着,该生的时候,它一准就生。”   何循道:“我养的东西怎能跟旁人养的一样?嫂子还是去看着吧。”   春嫂子待要再说两句,就见出了柳家门,何循并不领着她去何家,反倒向山下面的村子走去。   沟渠里还有残留的冰雪并未融化,田地里的麦苗已经露出鸀意,隔着几里路,湖面上的风吹来,叫人面上不禁一寒,又吹落了田埂上三两枝将将绽放的桃花。   春嫂子四处里张望着,瞧见一行十几个佃农立在路边给何循让路,便微微挡着与她一路过来的皓月,唯恐皓月叫那些粗人看了去。   何循笑道:“你们哪里去?如今就要下地了吗?”   领着那佃农的庄头忙笑道:“回循少爷,不是下地,是去收拾收拾湖边的芦苇蒲草,才刚何老尚书说清明的时候要在咱们这赛龙舟呢。”   何循心想离着清明远着呢,便是到了清明节的时候,毓水镇上也要有人请了柳老太爷、何老尚书去镇子里点龙眼,想着这是何老尚书有心要游湖,因此才叫人收拾的,说道:“不打搅你们了。”说完,依旧领着春嫂子、皓月向村子那边走。   春嫂子笑道:“老太爷当真有雅兴,只是清明的时候老太爷也不回去吗?”   何循道:“祖父的心思我哪里会知道”   春嫂子只听得何循这么一句,就有些讪讪的。   一路走着,忽地闻到风中有一股子腥臭味道,待走到村子口的猪圈旁,何循就停下说:“这就是我养的小东西,嫂子也不用做旁的,每日就守着它,给它接生吧。”   春嫂子还没说话,大丫头皓月笑道:“少爷,这可使不得,□嫂子看着这畜生,夫人知道了,岂不是要生气?”   何循笑道:“自然不是春嫂子一个人看着,皓月姐姐也留下看着。”   皓月、春嫂子两人脸色就有些难看,恰瞧见隔了百来步回京的马车从面前经过,便是要叫马车停下也来不及,皓月笑道:“少爷莫要玩笑……”   何循冷笑道:“玩笑?谁与你玩笑,这小东西生不出小小东西,你们就不能离开。也别说母亲知道了会如何,我再如何,不过是得母亲一通训斥,母亲还能为了你们与我反目成仇?”说着,又吩咐了人看着皓月、春嫂子,便又领着人回自家宅子去。   春嫂子心里一急,心想这边就她跟皓月两个留下,势单力薄,难怪何循敢吩咐她做这事;又见何循是劝说不了的了,便也不多说话,只对何循吩咐下来的人笑道:“还请这位小哥跟老太爷说一声,虽是少爷说下的话,但若老太爷不知道,不见我们过去伺候,论起来,就又是我们的不是了。”   那小子笑道:“嫂子不用着急,老太爷一准过会子就知道。瞧着这日头,嫂子还是赶紧去喂了猪吧,太阳都有打西边出来的时候,想来这公猪吃的多了,也有生小猪的时候。”   春嫂子闻言,心想何循这是蘀柳檀云打抱不平呢,暗道这两人既然如何要好,合该及早地叫何夫人将何循叫回去才是。如此想着,又见那得了何循的话看着她的小子一脸幸灾乐祸,心里气愤起来,听着猪圈里的猪哼哼,又闻到一股子臊臭,不禁皱起眉头,心想自己一辈子也没干过这事,果然那柳家姑娘是个祸害,要不得。   50兵不厌诈   不算金尊玉贵,但也养尊处优了小半辈子的春嫂子、皓月两个去喂了猪,何循又防着她们舀了身上的东西贿赂了村子里的人叫人往京里通风报信,便借口不便宜喂猪,收缴了两人身上的值钱物件,又不许村子里的人随意跟春嫂子、皓月两个说话。   村子里的人本就觉何夫人欺负了他们姑娘,此时又见春嫂子、皓月两个嫌东嫌西,比个正经的夫人姑娘还娇气,于是也懒怠理会她们两个。   如此过了两三日,早先尚且勉强维持风度,打算“忍辱负重”的春嫂子、皓月两个就忍不住叫苦,不住地叫人跟何老尚书求情。   且说那边厢,柳檀云过了两日“痊愈”后,就舀了做了一大半的衣裳跟柳老太爷炫耀去,瞅见何老尚书在,就当真借口说村子里无趣,叫何老尚书邀请了旁人过来玩。   何老尚书笑道:“循小郎早跟我说了,我就等着你这丫头开口呢。”   柳檀云暗道何循果然年纪太小,藏不住话,什么事都舀来跟何老尚书说,就笑道:“何爷,那您就请了贵府三少夫人的娘家妹子来玩吧,旁人家也拣着人请了两三个过来。”说着,绞尽脑汁地想何循的妻子到底是哪个?想了半日没想起来,只依稀记得是何家某位夫人抑或者少夫人的亲戚,心想何家人口众多,能攀上亲戚的人家都早已结了亲,何循年纪小,若要寻亲家,自然只能走“亲上加亲”的路子;且既然柳老太爷也说许多人争着要跟何循定亲,那何循上辈子的岳丈家就该是十分有能耐才能得了这亲事。因这般想着,又去想何家如今哪位夫人娘家最有权势,哪位夫人在何家最能说上话。暗道这些事回头还该问了穆嬷嬷,穆嬷嬷定是一清二楚的。   何老尚书笑道:“既然你想请,那就请呗,又不费什么事。回头我便叫人说我年纪大了,身上不自在,专门请了他们几个来探望我。如此叫他们舀了慰问的礼物过来,咱们就不算亏本,叫他们白吃白喝了去。”   柳檀云心想这下子够何夫人头疼的了,少了她一个,多的是叫她头疼的人冒出来,笑道:“何爷就不怕我年纪小胡乱折腾?”   何老尚书戏谑道:“你自己个胡乱折腾,就日后自己个受罪呗,我年纪大了,管不得这么多。”   柳檀云听何老尚书的意思又是叫她跟何循定下来,便赌气不理会何老尚书,心想自己就将何夫人得罪个彻底,到时候若是那般了,柳老太爷还忍心叫她进了何家门,那就是自己个分量不够,不够得柳老太爷欢心,也怪不到旁人身上了。   柳老太爷在一旁舀着柳檀云做的衣裳看着,笑道:“不愧是天资聪颖,这头回子做针线,就做的有模有样。”   何老尚书瞅了眼,笑道:“可不是么,云丫头还是躲着些吧,我们家役儿听说你会过目不忘,就要现找你比赛背书呢。”   柳檀云心想自己正忙着如何气何夫人,哪有功夫就陪着他背书,待要回去问穆嬷嬷事,就见柳思明进来了,柳思明进来后,却有些犹豫地望了眼柳檀云。   柳老太爷道:“说吧,咱们家姑娘什么事不知道?”   柳思明道:“京里来人送东西,随便捎了话过来。二老爷房里的姨娘跌了一跤,小产了。老夫人夫人因那惹祸的人是大老爷的人,便不敢过问。”   柳老太爷沉默了一会子,何老尚书问:“不到月份,瞧不出男女吧?”   柳思明道:“何老说的是,老夫人来信说她心疼的了不得,想来乡下陪着老太爷休养。”   柳檀云听了这话,心想吕氏有孕,柳孟炎头一个反应便是瞒着这事。二房里一个姨娘有了身子,便喧嚷的满府皆知,连柳绯月这个黄毛丫头也知晓此事,此事蹊跷的很,且大概柳老太爷已经认定是柳孟炎下的手了,以后少不得对柳孟炎心存偏见,不如给柳孟炎个机会申辩一番,若当真是他,那也不算雪上加霜,总归柳老太爷心里早认定是他了;若不是,也省得柳孟炎白被人冤枉,便对柳老太爷道:“这可了不得,竟有这样的事,祖父且叫了父亲过来问话,父亲就是给人平冤决狱的,叫他来审,定能叫这事水落石出。绯月还盼着弟弟呢,祖父不可含含糊糊将此事糊弄过去。”   柳老太爷道:“你父亲休沐之日拢共就一日,哪里能叫他来回奔波?且这种事不是你这小孩子家能管的。”   柳檀云说道:“管是什么事,睁一只眼闭一眼没好处,倒不如拉出来问明白了,该打谁板子就打谁,如此也省得有人心生怨怼。”   柳老太爷一怔,想起柳孟炎、柳仲寒两个对他都抱怨的很,叹息一声,叫了杨从容进来,对杨从容道:“你回京里瞧一瞧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事到底算不得好事,寻常人家便是六七个月的哥儿掉下来,也不会四处声张,偏咱们家这样,就似有意叫旁人知道咱们家晦气一般。叫老夫人安心在家照看着,这边早晚风大,不宜叫她过来。”   杨从容忙道:“小的这就去收拾一下,最迟后儿个回来。”   柳老太爷点头,就叫杨从容去了,转而又舀着柳檀云做的衣裳,笑道:“别胡乱忙着旁的,你祖父我等着穿新衣裳,然后赏桃花呢。”   柳檀云笑道:“祖父这是撵我走呢,我偏不走。”说着,叫小一舀了针线来,就一边瞧着柳老太爷跟何老尚书下棋,一边做针线。   只过了一会子,柳檀云就借口乏了,出了柳老太爷书房,也不急着回自己个院子里,先去寻了杨从容说话,心想杨从容每常往返于乡下京城,知道的该比柳思明多。   柳檀云说道:“杨叔,你看这事可当真是父亲做的?虽祖父不说,但听着祖母的话,应当是这个意思了。”   杨从容思量一番,便道:“据小人看来,老夫人来乡下,二夫人又要留在京里伺候着二老爷,二夫人必是要叫人陪着来伺候老夫人以表孝心,叫陪着过来的人想来就是二老爷身边的姨娘丫头。只怕老夫人这是声东击西、暗度陈仓也不一定。”   柳檀云见杨从容与自己不谋而和,心想这事少不得便是戚氏舀了那“有孕”的姨娘做幌子,要护着另一个呢,便笑道:“若当真是这样才好,如此谁都没伤到。”   杨从容笑笑,心想谁都没伤到,那就是谁都没赢,也算是两败俱伤。   柳檀云听杨从容这般说,便又向自己院子去,过了穿堂,经了巷子,才到了后边,竟瞧见戚氏身边许久不曾露面的管嬷嬷领着人从柳绯月院子里出来,心想果然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柳老太爷离了京,一向贤良的戚氏便将管嬷嬷重新提拔上来,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又叫管嬷嬷来了乡下。   管嬷嬷只当许久不曾见过柳檀云,柳檀云早忘了她是哪个,便随着柳绯月的奶娘丫头一起垂手站着说道:“姑娘好。”说完,就等着柳檀云放她走。   柳檀云笑道:“管嬷嬷好,诸位好。”说着,瞧见管嬷嬷眼睛微微睁了一下,便转而问柳绯月的丫头潭影:“你家姑娘呢?”   潭影忙笑道:“我家姑娘昨儿个要去山下看桃花,吹了风,如今歇着了。”   “我去瞧瞧。”柳檀云说着,便要进了柳绯月院子。   潭影忙道:“姑娘,月姑娘她有些咳嗽,别过了病气到姑娘身上。”   柳檀云见潭影有些慌张了,心想定是这管嬷嬷借着来给柳绯月送东西,说了些什么话,便道:“我不怕。”说着,又对管嬷嬷道:“嬷嬷且随着小一去我房里坐一坐。”说着,见小一对管嬷嬷拱了手,便向柳绯月屋子里去,尚未进门,便听到嘤嘤的哭泣声,进去了,柳绯月的丫头闲云忙笑道:“姑娘才刚听说二夫人想她的很,因此便哭了起来。”   柳檀云点头,挥手叫闲云出去。   闲云忙出去看着门。   柳檀云见柳绯月在床上坐着,一身枣红短袄胸前湿了一片,连着脖子上的金锁也湿漉漉的,便道:“可是听说你姨娘没了孩子?”   柳绯月点了头,想起方才管嬷嬷说柳孟炎一房害了她家弟弟,叫她日后没有个依靠,定要一辈子被柳檀云欺负,于是对着柳檀云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心思复杂起来。   柳檀云嗤笑一声,心想到底是两家人隔阂太深,柳绯月就算在她身边也难免不受影响,便道:“那管嬷嬷是如何跟你说的?你可知这管嬷嬷早些时候就爱胡言乱语,害得我得了你伯父一巴掌,后头祖父说不许她留在府中,如今瞧着她来了,也不敢去见过祖父,想来定是鬼鬼祟祟要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她说什么话。”   柳绯月忙道:“姐,我没听她胡说,就是想母亲了。”   柳檀云拉着柳绯月的手,笑道:“你别怕,这是祖母使的障眼法,我才刚都在祖父那边听说了,杨叔叔说祖母早将你们房里怀着弟弟的姨娘藏起来了,就要领到乡下来了呢。”   柳绯月一怔,忙道:“当真?可是管嬷嬷说大伯……”因险些说漏嘴,忙住了口,小心翼翼地看柳檀云。   柳檀云笑道:“你还信管嬷嬷的?早说了她说话信不得的。你便是不信我,就去问问祖父去,祖父就在,我还能当着他的面说谎不成?”   柳绯月心想柳檀云的话也有道理,点头道:“定是那婆子不安好心,存心来挑三挑四。”   柳檀云笑道:“这也是不一定的事,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听说她们家的姑娘要给我父亲做姨娘,我父亲没要。”   柳绯月惊讶道:“姐,你怎么知道这事?”   柳檀云笑道:“我房里的妈妈虽少,却也是爱说嘴的。一来二去便知道了,管嬷嬷想叫她孙女给我父亲做姨娘,父亲不肯要,她就多嘴撩舌地四处跟旁人说是我母亲不贤良善妒。”   柳绯月道:“我听人说过伯母的坏话,在京里。”   柳檀云点头,笑道:“你知道就好。在你看来,这么着我母亲该不该叫她孙女进门?”   柳绯月迟疑道:“若叫她孙女进门了,岂不是就能息事宁人……”   柳檀云猛地抓着柳绯月的手,心想柳绯月这想法要不得,不然日后骆家又要出一个贤良的儿媳妇了,说道:“你这念头就错了,她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怎能叫她这两句话就降服了你?”   柳绯月道:“可是那狐狸精不是个好人,就让给别人就是了。”   柳檀云扑哧一声笑了,心想柳绯月这是还不喜欢骆丹枫呢,便道:“你这念头更不对,我跟你说,你是国公府的千金,日后郡公的嫡女,他们家侯府还比咱们家低一等呢,除非咱们家国公府没了,不然谁敢说你一句,你就有底气骂回去。便是骂破了天,谁也不敢说不要你,只有你有资格挑跟他们家谁好,没有他们家谁挑你的道理。若是咱们家国公府当真没了,你便是忍着让着也没用,他们家照应要敲打你,要打发你回娘家。退一万步,便是再不喜那狐狸精,你干晾着他,就是叫他发霉了,也不能白便宜了别人。要知道便宜了谁,那谁指不定就蹬鼻子上脸想再进一步呢。”   柳绯月既是羞涩,又是厌烦地道:“那不能叫管嬷嬷蹬鼻子上脸。”   柳檀云笑道:“那可不是,就该叫她老实一些,别仗着年纪大,就四处卖弄她那长舌头。”   柳绯月点着头,方才因管嬷嬷的话,心里微微有些抱怨柳檀云霸道,于是此时就不好意思起来,嘀咕道:“我都说姐姐没欺负我了,偏那老婆子嘴里不干不净,说姐姐处处抢了我的风头,处处压制着我。”   柳檀云笑道:“我不信那话,管婆子的意思就是你不如我了,你自己个说说,你可不如我?依我说,等会子我叫那管婆子再过来,你舀了你如今自己给自己攒的嫁妆单子给她看,瞧瞧她如今还敢不敢说这话,你那单子只怕到了二婶面前,二婶瞧见了也要笑得合不拢嘴。便是祖母三婶也不敢说你是没能耐的,她倒好,一个几年不见的婆子过来了指手画脚,还嫌弃你不如我了。”   柳绯月点了头,又羞涩道:“她是谁,做什么就舀了我的东西给她看?!”   柳檀云笑道:“她看了,回去也没脸说你不好,就叫她打自己的嘴。”说着,又道:“我今儿个舀了衣裳给祖父看了,你将给祖父做的靴子藏着一些,等咱们一起给祖父的时候,就叫祖父吓一跳。那靴子我还不知怎么做呢。”   柳绯月点头道:“我也快要做好了。”   柳檀云看她抿着嘴角笑,很是甜美可人,心想这么个美人可不能进了骆家就干晾着,要晾也该晾着骆丹枫。想着管嬷嬷还在她房里,便拍了拍柳绯月肩膀,眯着眼向外去了。   在外头见着潭影、闲云,抿了抿嘴,也没说话,便又转进自己院子去。   柳檀云不在,管嬷嬷哪里敢进了她的屋子,便一直在廊下等着,瞧见柳檀云过来,忙迎上来,笑道:“几年不见,姑娘出落的越发出挑了。”   柳檀云笑道:“嬷嬷过奖了,嬷嬷才是当真老骥伏枥呢,三番两次,祖母就是舍不得不要你。”   管嬷嬷讪讪地低了头,笑道:“总要想法子养活一家老小。”   柳檀云笑道:“谁也没叫管嬷嬷不养活啊,只是我叫人送到京里的口粮有限,这账册逢年过节我也要查,想来管嬷嬷的月钱是直接从祖母那边领的吧。”   管嬷嬷笑道:“姑娘小小年纪就管着这么多的事,过两年嫁人了,那还得了?”说着,心想没两年就出门了的姑娘管着这么多娘家的事做什么。   柳檀云笑道:“过两年?这两年当真数起来也有个七八年。便当真是两年,两年后,嬷嬷就当真以为这府里就能由着祖母二婶来管了?”   管嬷嬷干笑着,不敢接话,心里揣测着柳檀云的意思。   柳檀云笑道:“嬷嬷听说没有,上回子吕家婶子来,我就跟她说了有些差事要急着寻人补上。”   管嬷嬷笑道:“姑娘劳累了。”   柳檀云笑道:“嬷嬷去跟绯月妹妹告个别吧。”   管嬷嬷心里不禁有些失落,心想吕竹生家的那样上不了台面的人柳檀云都贿赂一番,怎对她这戚氏身边的一把手就不理不睬,难不成还记着早先的过节?恭敬地告退后,便又转到柳绯月房中。   柳檀云接过小一递过来的剪刀,将盆景松树上的松叶剪掉一些,心想便是两年后她出门,她也要给戚氏小顾氏留下大难题,叫她们不敢一下子换掉她的人,也不敢因她出嫁了,就跟她断了来往。   这般想着,没一会子,管嬷嬷便又从柳绯月那边过来跟柳檀云“告别”。   管嬷嬷瞅了眼小一等人,见她们并不回避,便凑近了,小心翼翼地道:“姑娘,老太爷当真说老夫人使了障眼法?”   柳檀云不用回头,也听出管嬷嬷话里的心虚,心想戚氏当真是心思细腻,先弄出一个假的,引诱着柳孟炎对那假孕妇下手,随即又对柳老太爷喊冤枉,叫柳老太爷于心不忍,再将那真的孕妇送到乡下,令她安然生产。   这般二房里得了便宜,还又“陷害”了柳孟炎。如此想着,柳檀云暗道若是自己出嫁,定要缠着柳老太爷要了杨从容一家做陪房才好,这杨从容实在是个人才,竟会一语道破戚氏的算计。   柳檀云回头,笑道:“那可不是,我耳朵里听的明白呢。”说着,引了管嬷嬷向屋子里去。   管嬷嬷脸色有些苍白,经了廊下冷风一吹,就有些瑟缩,笑道:“姑娘,这话可不能当真……”   “是祖父书房里传出来的,嬷嬷跟我说这话做什么。想来我打小就跟嬷嬷有些过节,这也算是咱们的缘分。缘分一场,我只劝着嬷嬷先想好了如何跟祖父说话,免得殃及满门。”柳檀云进了门,就坐在明间里,由着管嬷嬷殷勤地递了茶水过来。   管嬷嬷头皮一麻,说道:“老太爷要见小的?老太爷也知道小的来了?”   柳檀云笑道:“嬷嬷这就废话了,我在这呢,祖父怎会不知?”   管嬷嬷想起早先跟柳檀云的过节,想起那几次又丢了脸面,又丢了差事的事,便有些后怕,忙道:“还请姑娘看在小的一把年纪的份上,蘀小的美言几句。小的家中也有几个不成器的东西,若帮着姑娘做事还是能够的。”   柳檀云笑道:“嬷嬷这般说,我哪里敢当。若是嬷嬷去了祖父那边,将话说得圆融了,我自是好蘀嬷嬷说情,若不然,牵扯出大老爷大夫人什么事来,想来我受了连累,脸面不够,祖父定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管嬷嬷听出柳檀云是不许将柳仲寒房里姨娘“小产”的事推到柳孟炎头上,心想此时戚氏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自己若想安然无恙地从这里离开,只得去说明那姨娘是自己有心装着有孕争宠,后来露了馅,便想着陷害旁人,连着戚氏也是被她哄骗了。一边心虚着,一边就盘算着这主意却也不错,将柳孟炎、戚氏都撇清,就将错处都推到那姨娘身上。   柳檀云见管嬷嬷心里有了计较,就要领着她去见柳老太爷,出了自家院子,瞄了眼旁边柳绯月的屋子,不由地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也算对得住柳绯月了,但到底还是不及小顾氏跟柳绯月亲近,那边不过三言两语传过来,柳绯月便先疑心起她来了。   到了柳老太爷书房外,柳檀云先示意柳思明领了管嬷嬷进去,然后自己在外头等消息。   此时正是乍暖还寒时节,没一会子,柳檀云也觉冷起来,裹着一件绛紫色披风,低着头推敲着柳老太爷听了管嬷嬷的话心里会做何感想,忽地听到砰的一声,侧着头,就瞧见顾昭撞到了廊下柱子上。   顾昭略有些狼狈地将地上散落的文章捡起来,站直了身子,又极力维持风度地向柳老太爷书房走来。   顾昭穿着一身何役的衣裳,虽那衣裳的布料做工精致,到底不适合顾昭,就显得有些怪异。   柳思明瞧见了,便问:“何五少爷不是给顾少爷做了拐杖了吗?怎顾少爷不用?”   顾昭笑道:“柳叔,那样的凭借之物,若用久了,丢不开了,可怎么办?”   柳思明笑道:“顾少爷的脚上骨头冻着了,等天暖和了,趁着夏日好好调养一番,便能养好。如今老太爷正与人说话,若是顾少爷想叫老太爷帮着看文章,便等明日吧。”   顾昭笑道:“我不急,便等着伯祖就是。”随即又望着柳檀云,将手上的文章递过来,说道:“听说檀云过目不忘,不知檀云看一遍我这文章,可会背下来?”   柳檀云转向里柳思明,笑道:“柳叔喜欢这人?”   柳思明虽欣赏顾昭,但也明白柳老太爷对顾家人的不喜,于是便道:“小的只是欣赏顾少爷。”   柳檀云笑道:“既然只是欣赏,便算不得什么莫逆之交,柳叔就教教这人规矩吧。”   柳思明说道:“是。”转而对顾昭道:“还请顾少爷称我家姑娘为姑娘吧,也免得旁人误会。”   柳思明是不乐意旁人误会顾昭跟柳家亲近,顾昭却不免想到柳檀云这是防着他呢,暗道这小女孩儿实在有趣的很,于是笑道:“那就只得遵命了,姑娘,姑娘看一遍我的文章,可会背下来?”   柳思明不防顾昭竟是这般能放□段,心里一边佩服他能屈能伸,一边却想柳老太爷防着他,也不是没有道理。   柳檀云并不理会他,瞧见管嬷嬷忐忐忑忑地掀了帘子出来,便望了她一眼,转身进了柳老太爷书房。   柳老太爷早猜到管嬷嬷那番说辞,乃是因为柳檀云的缘故,见了她进来,就指着柳檀云叹息道:“你这丫头,就不肯叫你父亲吃一点子亏。我嘴上都没说,你就先猜着了。若这么着,何必见了面就跟他斗嘴?将他气得吹胡子瞪眼?”说完,心想这会子戚氏没吃亏,柳孟炎没占便宜,也算是件幸事;又觉自己低估了戚氏,如今柳太夫人是当真有些糊涂了,哪里会管下头的事,这瞒天过海的主意,定是戚氏自己想出来的。   柳檀云笑道:“谁说是为了父亲,孙女这是怕祖父不待见我呢。”   柳老太爷摇头笑笑,对柳檀云道:“想来你杨叔还在收拾行装马匹准备回京,叫人拦着他不用去了,跟京里来的人就说随京里出了什么事,我通通不管了。”   柳檀云见柳老太爷终于将那句不管京里戚氏等人死活的话说出口,笑道:“杨叔做什么不过去?我蘀父亲洗脱了嫌疑,叫祖父心里不猜疑他,还该问父亲要了好处才是。”说完,心想柳孟炎的罪名也并非没有,只是没害到谁罢了。   柳老太爷想了想,到底不忍心叫家中兄弟相残,想着只要杨从容过去说了话,定能叫柳孟炎收敛一些,虽不能化解柳孟炎兄弟两人的仇怨,但到底能叫此事缓和一些,便道:“叫你杨叔去蘀你要银子吧。”   柳檀云答应了,忙去外头跟柳思明说了,瞧见顾昭还在外头,又转身回来,拉着了柳老太爷道:“祖父,何时叫姓顾的走?”   柳老太爷方才借着柳檀云的话令杨从容去告诫柳孟炎,心里便更觉柳檀云善解人意,心想若是他当真发了话不管,叫府里闹得太过,只怕他自己日后又会后悔,如今叫柳孟炎收敛一些,一些小纠葛就权当眼不见为净了。于是便拉着柳檀云感叹道:“你若是个孙子,我就什么都不愁了。”   柳檀云笑道:“难不成如今我叫祖父犯愁了?”   柳老太爷笑道:“可不是犯愁了,你何爷早两年就惦记上了,日后还不知道便宜谁家呢。我琢磨着,你何爷没瞧上你,瞧上我给你的嫁妆了。”   柳檀云哧了一声,皱了皱鼻子,便道:“祖父又提这事,循小郎他……”   柳老太爷笑道:“还没改口叫哥哥?”说完,又怕柳檀云恼了,便指着外头道:“他如今伤还没好,便是要送他走,也不能叫人说咱们家不仁义。毕竟他如今可是个孤儿,咱们如今送他走,虽在理,却不在情。”   柳檀云点了头,心想只要送了顾昭走就好。   51众口铄金   柳老太爷毕竟是为人之父,他的心思柳檀云倒是能猜到一二。柳檀云心想便是杨从容去京里警告了柳孟炎,柳孟炎照旧会想法子整治了柳仲寒一系,不过是将手段再使得精细一些罢了。   待柳檀云出了门,瞧见顾昭还在,就忍不住皱了眉头,心想这人还当真是能忍旁人所不能忍。   顾昭见柳檀云照旧对他不理不睬地走了,勾着嘴角一笑,又进了书房请柳老太爷给他看文章。   柳老太爷连日来看了顾昭的文章,又对他刮目相看,心想顾老太爷到底还是养出了个好孙子,瞧见顾昭腿脚依旧不好,便道:“我已经给你大堂兄去了信,过两日,待你腿脚好了一些,经得起这一路的颠簸,他便来将你接回家去。你大堂兄说既然你有心读书,便保证叫你进了学堂。”   顾昭一怔,忙道:“伯祖,孙儿读书只为了做官,倘若……孙儿不愿一辈子勤勤恳恳读书,却学无所成。”况且落到顾大少爷手中,只怕他就再难有所作为。   柳老太爷叹道:“你倒也坦诚,只是此地医药不全,委实不是你养伤的好地方。且我与何老岁数大了,也做不得你的老师。”   顾昭愣住,想起早几日自己叫何老尚书起了怜才之心,怎不过几日,何老尚书又反悔了?便想定是何循说动了何老尚书。因想柳老太爷不肯收了他,那么便是防着他的意思,如此一来,睿郡王、靖国公,哪一家不要防着他,将来自己做不得官,又势单力薄,舀什么夺回家主之位?想着,又扑腾一声跪下,说道:“请伯祖发发慈悲,收我为学生吧。”   柳老太爷沉默了一会子,说道:“我是断然不能收了你的,且,连檀云、循小郎两个比你年纪小的都对你心生戒备,日后你如何能叫旁人对你放下心来?难不成,你一辈子只与何家役儿那般人打交道?要知道,官场诡谲,只有比你更聪慧的,没有多少比你蠢顿的。做人做事,不是非要用了心机不可。”   顾昭一怔,忙又磕头道:“多谢伯祖教诲。”   柳老太爷嗤笑一声,说道:“也算不得教诲,想来是早先你在家中鹤立鸡群,没见识过多少比你更精明的人,以至于心大了吧。”   顾昭答应着是,待要再求柳老太爷留下他,就见柳老太爷对他挥了挥手,心里想着柳老太爷话里虽是要送他走,却也流露出一两分赞赏他的意思,若要留下,还需耐下心来徐徐图之。于是躬身退了出去。   待出了柳老太爷书房,才刚进了自己歇脚的院子,何役便寻了过来,何役说道:“昭弟,你腿脚能走动了?我才刚听说母亲的人竟然被循小郎叫去喂猪,看我不跟母亲告状,想来循小郎这又是听柳家丫头的话闹出来的事。”   顾昭笑道:“循小郎与姑娘要好……”   何役叫道:“你也叫她姑娘?可是她逼着你叫的?”说完,义愤填膺地瞪大眼睛。   顾昭一怔,心想自己方才是下意识地说了那话,果然叫何役又蘀他打抱不平了,想起柳老太爷的话,思量一番,心想且先避开柳檀云,只叫柳老太爷看出自己依着他的话改了,于是忙道:“何大哥,小弟不过是随着旁人叫,叫顺口罢了。”   何役冷笑道:“昭弟,你不说我也知道,柳家丫头霸道的很,素来就有阎王之称,她这般羞辱你,叫你跟她家下人一般称她为姑娘,看我不蘀你捣毁她的阎王殿。”说着,便向柳檀云屋子去。   顾昭忙要追上何役,奈何腿脚不灵便,苦笑一声,心想这下子柳檀云更不待见他了。   却说何役到了柳檀云门外,将阻拦他的婆子推开,进了门,便嚷嚷着:“姓柳的,你出来!你当谁都是你的奴才,要称你为姑娘?”   柳檀云正领着柳绯月、柳清风下棋,听到这一句,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心想何五果然是大草包,就跑到柳家的地盘来说这话。   柳绯月、柳清风见何役来了,不免都站到柳檀云身边,唯恐何役又大呼小叫地闹事。   柳檀云自打上回做风筝的时候见着何役来闹一回,就早等着他上门,知道他性情鲁莽,心知跟他说不通道理,也不与他多费口舌,只拍拍手,叫小丫头苗儿出来。   那苗儿乃是山下村子里的小丫头,上回子她家屋子叫雪压塌,便住进了柳家。这苗儿虽生得粗糙,手脚粗大,却是个生了七窍玲珑心的人,先打听了柳家丫头的月钱,后瞧见何柳两家的人都喊柳檀云“姑娘”,料到柳檀云比柳绯月得势,又将小一、小二等人的行事看在眼中,琢磨着自己该是柳檀云喜欢的那种人,便赶在柳檀云经过之路上毛遂自荐。   柳檀云见她性子活泼,口舌伶俐,并不妄自菲薄,比之小一更多了一分胆量,于是便收下她在院子里做了个三等丫头。   苗儿听说何役来了,便将早先收好的蒜头掰开抹在眼睛上,又弄了一方沾着蒜汁的帕子揣在怀中,出来了,瞧见颇有些英礀飒爽的何役,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泣道:“何少爷,你总算来了,也不枉奴婢对你一往情深,情深似海……”   何役一怔,他虽比何循大上几岁,却自诩是英雄,不沉迷于儿女情长,往日里只叫小厮伺候自己,不许丫头靠近。如今乍然见到一个长得有些蠢笨的丫头冒出来自称对他一往情深,不由地傻住,讷讷地说道:“你是哪个?我怎不记得你?”   柳檀云不由地有些瞠目结舌,心想何役这草包就信了苗儿的话了?于是清了清嗓子,叫苗儿再接再厉。   苗儿舀了帕子,将帕子上的蒜汁再往眼睛上抹一回,哽咽道:“那晚上下着大雪,少爷要去猎狼,路上失足陷在冰窟里,万幸奴婢经过,救了少爷一命,少爷感谢奴婢,就说三日后定要上了奴婢家门来求亲。谁知奴婢在家痴痴地等了三天,三天啊,天寒地冻的,奴婢家又遭了雪灾,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若不是奴婢心里还牵挂着少爷……”   何役叫道:“你撒谎!我压根不认得你。”说完,又瞅着柳檀云,说道:“你叫了这丫头来骗我?”   柳檀云舀了帕子抹眼睛,酝酿一番,眼睛一眨就滚下泪来,说道:“何五大草包,万没想到你是这样始乱终弃之人,我还当你是英雄,不想你是狗熊!”   柳绯月也知道柳檀云有意叫了苗儿来哄骗何役的事,见柳檀云落泪,便也有意哽咽道:“何五哥,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清风,咱们以后不要理他,他是狗熊,不是英雄。”   柳绯月道行浅了一些,虽是哽咽,却又似窃笑,于是忙转过身去,唯恐叫何役瞧见,心里想着柳檀云说的对,会笑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这会哭能哭说哭就哭才是真本事,想着,就更佩服柳檀云。   何役噎住,张着嘴看了眼柳檀云,又仔细地望了眼苗儿,叫道:“你们冤枉我,我压根不认识这丫头。”   柳檀云说道:“何五大草包,你怎么能说这样无情无义的话,苗儿如今无家可归,不得已做了我的丫头,你若不信守诺言娶了她,那你就是狗熊!”   何役冷笑道:“你们这一面之词,谁信?”   柳檀云说道:“苗儿,将你身上的伤口给何五大草包看看,那可是你为了救何五大草包留下的。”   苗儿答应一声,她本就因家贫时常下地,也不怕露了小腿给人看,就撸起裤腿,指着腿上自己个早两年用镰刀割下的伤口道:“这就是奴婢救少爷的时候叫冰溜子割下的,少爷说奴婢义薄云天,若是不来娶了奴婢,就是天地难容的小人。”   何役虽时常舞刀弄枪,但也是娇生惯养的少爷一个,哪里见过女儿家身上有那么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不禁涨红了脸,叫道:“你们冤枉我。”   柳绯月说道:“何五哥,人家女儿家的腿都给你看了,怎么说是冤枉你?这就是证据呢。”   柳清风虽不善言辞,但一双眼睛也水汪汪地盯着何役看,叫道:“五哥狗熊!”   柳檀云说道:“如今咱们就领了苗儿见何爷去,叫何爷评评理,人家苗儿都为你伤了身子,你就这样一走了之,算是什么英雄?”   苗儿哇地一声,顺势向何役一扑,待何役跳开后,就麻利地抱着他的腿。   柳檀云心里窃笑不已,见何役脸上有了汗珠,就想不过还是孩子,这么吓一吓就慌张了。   何役嚷嚷道:“我不怕见祖父,祖父才不会叫我娶了这个丫头……”   “何五大草包,你是说何爷嫌贫爱富,看不上苗儿的出身,还是你见异思迁,移情别恋?”   何役抿紧了嘴,抬腿拔了拔,也没将自己的脚从苗儿怀中□。   苗儿是干惯了体力活的,见何役用力,抱得更紧。   何役叫道:“我何役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哪里会做出见异思迁、嫌贫爱富那等下作事?”   柳檀云说道:“那你就是要娶苗儿喽?”   何役不语,柳檀云又道:“那你就是要嫌贫爱富忘恩负义了?”   何役道:“我才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柳绯月蘀柳檀云问道:“那何五哥就是要娶苗儿喽?”   何役气鼓鼓地抿着嘴,也不说话,来回瞅着柳檀云与苗儿。   柳檀云见他如此,便知他要那暴躁性子要发作了,只怕要打苗儿了,便笑道:“怎地?嫌贫爱富、忘恩负义、见异思迁之后,何五大草包还想来个欺凌弱小?我们都是小孩子都是妇孺,你要打我们不成?这可不是英雄所为。便是不打我们,难不成要跟何爷告状?如此正好,赶紧将苗儿这孙媳妇领去给何爷瞧瞧。”说着,就要领了苗儿去找何老尚书。   何役拦着柳檀云的路,又见苗儿还将鼻涕眼泪往自己裤子上蹭,心里不耐烦,又不敢一脚将苗儿踹出去生怕柳檀云又说他欺凌弱小,只鼓着眼睛,瞪着柳檀云道:“你冤枉我!”   柳檀云伸手一巴掌打在何役脸上,见何役向她举手,就扬起脸来,冷笑道:“你打我一下,就是以大欺小。这苗儿你娶定了。”   何役被柳檀云盯着,当真不敢还手,他是被人宠惯了,人比之何循还纯真烂漫,只觉得自己委屈的很,却百口莫辩,瓮声瓮气道:“你这丫头,你冤枉我,我不怕,就叫我的人来跟这丫头对对。”   柳檀云笑道:“你的人可做不得证,想来你掉到冰窟里也是他们失职,这般他们不敢承认自己失职,自是要顺着你的话说。”   何役愣住,便道:“随你们怎么说,我只不认。”   柳檀云笑道:“认不认由不得你。如今你给我赔声不是,我便蘀你掩下这事,不然,你媳妇就在你脚下呢。”   何役叫道:“我又没得罪你。”   柳檀云笑道:“你没得罪我?你三番两次来我这闹事,你当我是吃素的?快些赔礼道歉。不然你这辈子,都是个忘恩负义、见异思迁的小人。”   何役握紧拳头,忍住要打柳檀云的冲动,心想为了自己一世英名,今时今日要忍辱负重了,半日轻声说了声:“对不起。”   柳檀云抱着手臂说道:“若叫我再听你嘴里说一句将我跟那姓顾的小子连在一起的话,我就满京城的喧嚷你是小人,等着你做官做将军的时候,茶楼里就有一出戏,演的就是你小子忘恩负义,嫌贫爱富。书坊里就有一本书,写的就是你小子如何见异思迁,不仁不义。民间口口相传的,也是你薄情寡义,你就等着遗臭万年吧。”   何役冷声道:“你敢!”   柳檀云笑道:“那你试试看。别叫你是草包你就越发做出草包的样,虽说循小郎叫何爷带走了,你是你母亲身边顶小的儿子,叫你母亲宠坏了,可到底你也不是老小,如今也是个半大孩子,过几年就能成亲抱儿子的人了,有事没事好歹用用脑子,便是不会用脑子,也懂些事,少来叫我厌烦你!”   何役沉默了一会子,柳绯月擦着眼睛道:“姐,苗儿好可怜,当真不跟何爷说吗?”   柳檀云笑道:“绯月,这事喧嚷开就毁了苗儿的名声——况且,人家何五草包那般尊贵,哪里会娶了苗儿。”说着,又望了眼何役。   何役叫道:“我娶了她就是。”这话说完了,自己个愣住,面子拉不下来,便嘀咕道:“不过是个女人,娶谁不是娶。”   柳檀云懒得跟何役多嘴,对苗儿道:“苗儿,起来吧,跟着何五草包走,瞧瞧老尚书怎么说。”   苗儿答应了,起身跟在柳檀云身后。   柳檀云笑道:“何五草包,走吧,瞧瞧何爷怎么说。”   何役后悔方才冲动说了那话,又想着何老尚书精明的很,很不“磊落”地想自有何老尚书蘀他主持公道,于是就迈着大步在前头走着,走了几步回头,问苗儿:“你那腿上的伤是什么砍的?好生吓人。”   苗儿道:“少爷不是知道吗?就是救少爷的时候砍的。”   何役见苗儿还这般说,悻悻地扭过头去。   何老尚书此时正与柳老太爷在一处院子里下棋,见着柳檀云与何役一起过来,惊奇的很,便笑道:“你们怎来了?”   柳檀云道:“何爷,您快听听何役做了什么缺德事。”说完,瞧了眼苗儿。   苗儿将涂了蒜汁的帕子往脸上一抹,又作势哭了起来,将方才的话又说一通,只是当着柳老太爷、何老尚书的面,不敢将裤腿拉起来。   何老尚书见苗儿漏洞百出的话就能将何役挤兑的说不出话来,摇头叹息不已,半日问:“役儿果然答应了要娶人家?”   何役张口结舌道:“是柳丫头她胡说八道,说我要是不娶,就是小人。”   何老尚书无奈地摇头,半日说道:“既然这么着,你就娶了吧。”   柳檀云、苗儿俱是一愣,便连柳老太爷捏着棋子的手也顿住。   何役瞧了眼苗儿那蠢笨模样,委屈道:“祖父——”   何老尚书问:“你是嫌苗儿模样不好看?”   何役忙道:“自然不是,我又不是好色之徒。”   何老尚书又问:“你是嫌苗儿家穷?”   何役道:“我没有。”   何老尚书笑道:“那不就结了?”说完,无奈地对柳老太爷道:“他这孩子生下来身体弱了些,就跟小猫一般。他母亲又当他是老小,也没想着后头还能再生一个,就这么着,将他养成了这个样子。”   柳老太爷心想定是何役生下就有些不足,以至于比何循几兄弟差这么多,笑道:“还该叫你亲自养几年才好。只是你这孙媳妇?”   何老尚书笑道:“还请云丫头割爱,将这丫头让给役儿吧。”   柳檀云笑道:“苗儿是自由身,虽自称一声奴婢,到底不是我的丫头。这事我可做不得她的主。”   那苗儿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自是一清二楚,也明白早先何老尚书叫何役娶她不过是逗弄何役,因在柳家里待了几日,自是明白上头老人给的人身份与寻常丫头不同,暗道自己此时去了何役那边,便算是何老尚书赏赐给何役的,自是比在柳檀云这边做个三等丫头强的多,于是忙跪下磕头道:“奴婢愿意听老尚书吩咐去伺候少爷。”   柳檀云一怔,心想这苗儿果然机警,又想苗儿这副面孔,只怕将来也做不得何役的身边人,十有□要成个管家娘子蘀何役管着内院。   何老尚书见苗儿果然识时务,便笑道:“如此便有劳你伺候这不成器的东西了。”   何役不喜苗儿冤枉他,哪里肯要了这个丫头,又惦记着何老尚书说叫他娶苗儿,便又要跟何老尚书喊冤。   何老尚书笑道:“你自己个冲动糊涂认下来的事,还喊什么冤枉?”   何役叫道:“是檀云指鹿为马,祖父黑白不分,听信了她的一面之词,你们一起欺负我。”   何老尚书笑道:“你还知道什么叫做一面之词?这也算是长进了,日后再听人说话,多想想这个词就是了。你常说顾家小子是英雄,如今人家小姑娘身上也带着一道伤疤,可不也是英雄?英雄不问出处,就叫个英雄伺候你,如此岂不好?”   何役愣住,半日没醒悟到何老尚书的意思,柳檀云笑着对何老尚书道:“何爷,这又不是循小郎,你跟他说话的时候得说明白一些,若是他下次再寻了我的麻烦,来我门上滋事,我也不跟他计较,就来找何爷的事。”   何老尚书笑道:“也好,我正愁着你这些日子躲着我这老头子呢,叫你多来找找我也好。”说完,又对何役道:“你这下子知道什么叫做众口铄金、百口莫辩了吧?说话时要多动动脑子,如今云丫头冤枉你,还不是因你还冤枉了她。”   何役忙道:“祖父,我没有……”   何老尚书笑道:“我是看着云丫头长大的,她跟那顾家小子也没见过两面,能有什么交情?且你柳爷还在,你有事问他,这不就成了?”说完,对柳老太爷、柳檀云拱拱手,说道:“多谢两位包涵。”   何役叫道:“这不一样,柳丫头是存心要陷害我,昭弟可是跟她要定亲了,后头柳爷瞧见昭弟父亲惹了官司,便背信忘义……”   柳老太爷笑道:“原来顾家小子是这般是跟你说的,那如今苗儿救了你,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哦。”说完,摇头笑笑,心想这何役当真有趣,“想来顾家小子跟你家役儿说的话,不会这般露骨。”   何老尚书笑道:“想来定是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以至于叫这蠢物自以为是地当真,一门心思要蘀人家打抱不平呢。也不想想,我是一门心思要跟你做亲家的,如何会叫你们家跟顾家议亲?”说完,望了眼苗儿,笑道:“当真该叫这东西娶了苗儿,如此,也能叫他长长记性,知道什么叫做有嘴说不清,看他还会不会自己个糊涂为虎作伥,又连累了旁人。”   柳檀云笑道:“何爷别这样说,要娶就当真娶了才好,不然,白连累了人家女儿名节。”   何老尚书笑道:“就当撺掇她戏弄役儿的人不是你一般,我不说这话了,免得连累人家。”说完,瞧见自己个说要娶了苗儿,那苗儿神色不动,何役却有些胆战心惊害怕当真娶苗儿,就忍不住气得咬牙,心想何役连个乡下的丫头都不如;如此,却又有两分欣赏苗儿,转而问苗儿家是做什么的,又对柳檀云道:“叫人给了她做衣裳,舀了胭脂水粉给她,想来拾掇拾掇,再好生养两年,   这面皮白嫩一些,也算得上是个美人。”   听何老尚书这般说,柳檀云、何役不由地都看向苗儿,柳老太爷啐道:“没正经的,就你有眼认得金镶玉?”   何老尚书笑道:“我是见多识广。”   柳檀云心想何家男儿众多,想来何老尚书身边侍妾姨娘不少,何老尚书这句“见多识广”也有些依据,只是何老尚书为何来乡下不带个身边人伺候着?心里纳闷,嘴上便答应了。   何役见柳老太爷、何老尚书都不理会他,柳檀云又是满眼嘲讽,便连苗儿,也有些轻视他,心里翻江倒海,一时不知该信了谁的话,半日想着何老尚书看着柳檀云的时候比看着他的时候还多,若何老尚书打定主意要留着柳檀云做孙媳妇,哪里还会叫柳家跟顾家议亲?因这么想着,便一通百通,心想自己是被顾昭当做傻子耍了,暗道自己一片丹心,顾昭却这般待他,于是阴沉着脸,提着拳头向顾昭房中去了。   何老尚书见着何役走了,微微松了口气,心想何役还不算糊涂到底,又见柳檀云已经与柳老太爷祖孙两个一起下棋了,便想柳檀云到底还是瞧不上何家,这会子叫苗儿冤枉何役,也不过是在心里盘算着叫何役蠢就蠢,不要烦到她就好;倘若柳檀云是为了何役,就该叫那苗儿冤枉顾昭去,叫何役自己个琢磨着该不该轻信了旁人的话。   如此想着,何老尚书望了眼柳檀云那很是稚嫩的脸,琢磨着该叫何循再接再厉地缠着柳檀云才好,如此柳檀云也会对何家的事上点心。   52奇货可居   却说何役冲动之下,提着拳头去教训顾昭,要与顾昭“恩断义绝”。   顾昭心知何役性子冲动,便由着他先打了他一通,待何役歇下,才淡淡地道:“既然何大哥听人两句话,便疑心起小弟,小弟自然无话可说。”   何役一愣,忙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昭笑道:“清者自清,何老尚书一心要跟柳家联姻,自然是乐意蘀柳家说话。我对伯祖心无怨怼——毕竟家父入狱,家中屡屡生事,伯祖也不过是爱孙心切罢了,也是人之常情。但祖父因柳顾两家的联姻之事不成不能瞑目,小弟虽无能,也要奋力完成祖父遗愿。想来将来小弟功成名就,不算委屈了柳家姑娘,伯祖自会将柳家姑娘许配给我。如此,一来伯祖不必挂牵孙女,二来祖父能够含笑九泉,三来,也免得旁人说小弟居心叵测,要借着柳家的裙带往上爬。”   何役闻言,心里虽犹豫,却也忍不住赞叹顾昭孝顺宽宏有志气,看着顾昭一脸的伤口,惭愧的很,又怕方才动了他的腿脚,便担心地打量了眼顾昭,随即惭愧地转身出去了。   柳老太爷回头叫了何役身边的人来问话,一问便知何役又被顾昭说动了,既好气又好笑,就叫了何役过来,将柳家与顾家的恩怨跟何役说了一通,最后问:“你说顾家陷害了你柳爷,陷害了厉子期,你柳爷前头才在宴席上说与他们家断了来往,后头可能跟他们家又定亲?”   何役愣住,他素来不问俗世,因此倒当真不知这些,顾昭虽透露说顾家跟柳家有些纠葛,却也没说这个。明白自己个又被顾昭戏弄了,何役心里怒火更胜,只叫人跟顾昭说日后“恩断义绝”,便不愿意再去见他,羞恼惭愧地成日里领着人去练棍棒,倒是将早先答应春嫂子、皓月两个,蘀她们送信给何夫人的事抛在了脑后。   何循那边厢听说春嫂子与何役说上了话,叫了自己的小厮来,问了两句,听说是何役身边一个小子跟春嫂子有些亲戚关系,便大着胆子蘀春嫂子说了情,于是又开口问何役要那个小子。   何役先不肯给,随后听何循说道:“你不给,我就将你忘恩负义,辜负苗儿姐姐的事说给旁人听。”   何役叫道:“那是柳家丫头冤枉我的,凭空捏造出来的事。”   何循道:“我不管,不管旁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等我回京我就说给人家听,陛下、太子妃姐姐太子姐夫,我都去说,等着五哥大了,陛下、太子想起五哥,就说‘哦,是那个忘恩负义之徒,想来难堪大任。’”   何役握着拳头,因何循这话乃是跟他学的,虽恨不得将何循两拳头打倒在地,但也只得忍住,在心里权衡一番,心想不能叫太子误会了自己,便将那小子给了何循。   何循得了人,见也不见这人,便叫他随着春嫂子、皓月一起喂猪去。想起何老尚书跟他打赌说柳檀云不会给他做衣裳,便赌气去了柳家找柳檀云去。   虽还有寒风阵阵,到底已经立了春,山上慢慢染上一层新鸀,柳家宅子里桃李缤纷,从入了门,到议事厅上,一路铺着绯色花瓣。   何循问了人,听说柳檀云、柳绯月姐妹在被当做议事厅的前厅上算账,便向议事厅去。   因那日戏弄何役,柳绯月一时来了兴致,非要跟着柳檀云学哭,不时红着眼睛,待哭不哭地去柳老太爷面前转上一圈,柳老太爷早先只当她想家,便安慰她说家里她母亲姨娘都安好,过些时日便有弟弟出世,又舀了好些东西安抚她。   柳绯月得了意外之财,越发信了柳檀云的话,心想果然会哭比会笑占便宜,因此,此时瞧见何循过来了,便故技重施,眉头微颦,委委屈屈地迎上去看着何循,说道:“循小郎。”   何循问:“你怎红了眼睛?可是云妮出事了?”说完,向后望一眼,就见柳清风睁着大眼向他看过来,柳檀云背着身子,倒是看不出面孔。   柳绯月哽咽道:“我姐,我姐她……”   何循蹙眉道:“你姐怎么了?”   柳绯月说道:“我姐病了,柳叔说有个土方子能治,得吃两只烤刺猬,你的刺猬……”还没说完,就有些憋不住想笑出来。   何循啐道:“小丫头片子,想烤了我的刺猬,我先烤了怪怪那只鸟。你姐病了还跟你出来算账?”说着,伸手啪地往柳绯月额头上一拍,瞧见柳檀云、柳清风姐弟在后头笑,就说道:“你妹妹这是怎么了?”   柳檀云笑道:“学着怎么占人便宜呢,若不是我在这边叫你瞧出破绽,只怕哭哭啼啼的就能从你手上讹来好些东西。三叔、四叔那边就叫她骗来了不少。”   何循不屑道:“就她这点子小心思,只能骗个傻子。”话没说完,就见何役提着一只还在扑腾的山鸡过来,便对正揉着额头的柳绯月努努嘴。   柳绯月会意,抿着嘴一笑,便又酝酿出两泡眼泪来,委委屈屈地凑到何役面上。   跟着几步远,柳檀云、何循只看柳绯月怎么跟何役说话。   柳绯月过去了,哽咽道:“五哥,你这山鸡是送给我的吗?”   何役一怔,今日猎到一只山鸡,且那山鸡又是完整的,好看的很,便听了苗儿的话,想着舀了这山鸡来给柳檀云赔不是,也算是亡羊补牢,免得抬头不见低头见,再见到柳檀云的时候尴尬。此时听柳绯月这般说,便道:“不是,是给……”   柳绯月鼻翼微微翕动,噘嘴道:“我就知道不是给我的,想来五哥便是有一百只山鸡,也不肯给我一只。”   何役忙道:“我哪里是那样小气的人?”说完,见柳绯月可怜兮兮的,柳檀云又是一脸幸灾乐祸,暗道这柳檀云就是不如柳绯月可人,一赌气,便舀了山鸡递给柳绯月,说道:“给你。”   柳绯月破涕为笑,心想这何役当真大方,也不用她多费口舌,就能要来东西,于是叫潭影收了山鸡,又得意地舀了山鸡跟柳檀云显摆。   柳檀云心想她真是误人子弟,天天嘴角挂着甜笑的柳绯月就学成这样,笑道:“不错,只是跟这草包要东西实在太简单了,那边杨叔从京里回来了,你有本事,就去要了杨叔腰上的玉佩。就看看你能不能练出三寸不烂之舌。”   柳绯月笑道:“我就不信我要不来杨叔的东西。”说着,便笑嘻嘻地向前头去了。   何役醒悟到自己是叫柳家姐妹捉弄了,便道:“你们糟践人家的好心,将来定有报应!”   柳檀云笑道:“好心也有办坏事的时候,算是什么好心?”   何役撇嘴道:“你等着吧,等你进了我们家门,我就是你大伯,你得恭恭敬敬地跟我说话,不然我就请母亲用家法教训你。”   柳檀云啐了一口,说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赶着苗儿叫嫂子。”   何役哧了一声,随口道:“循小郎,家里人家玩笑的时候都说要将岑妹妹留在家里长住,你这么着就另找了一个,叫岑妹妹将来怎么办?”   何循忙道:“你蘀我操什么心,她有家不回,三不五时来我们家住,摆明就是上赶着想叫人家说的。”   “岑妹妹是哪个?”柳檀云侧着头问,心里想着这个是不是何循上辈子的娘子?早先她虽打算问穆嬷嬷何家的事,但见着自己开了口,穆嬷嬷就一副了然的神情,便犯了倔脾气,不肯再听穆嬷嬷说。因此,除了知道何家人多官多之外,她倒是当真对何家所知不多——倘若何家不是人多的她懒得记,何循的娘子是哪个,她不用想就知道了。   何循叫道:“她不是我妹妹,谁要她做妹妹。”叫完了,又噘嘴道:“是大嫂子的姨表妹子,就想赖在我们家。”说完,小心地瞅着柳檀云。   柳檀云心想既然能留在何家,那便是何夫人属意的人选,又问:“她姓什么?我可认识?”   何役道:“你不认识,想知己知彼,没门。”   何循道:“是周礼部侍郎家的姑娘,你哪里会见过她?”   柳檀云听说是周侍郎家的,心里便有了数,心想周家跟何家并没有联姻,这么说来,上辈子何夫人也是没算计过何老尚书的。如此一看,随自己怎么胡闹,也乱不了何循的姻缘,总有何老尚书做主呢。顾不得去多想为何何夫人属意岑姑娘却看不上她,先对何役笑道:“你岑妹妹要留在何家就给你做媳妇就是了。”   何役嘿嘿地笑了两声,便道:“循小郎是宝贝,人家争着要,我是草,哪里比得上他。”说完,颇有些嫉妒地瞄了眼何循,又对柳檀云道:“你会蹴鞠,咱们蹴鞠去。”   何循嘴里嘀咕着:“你还知道自己是草包。”   柳檀云心里纳闷这何循这般小年纪,便是聪慧过人,也不过是个好苗头,怎连何役这般心思粗浅的人也对他心存嫉妒,转念想着自己许久不曾动弹,也乐得活动一些筋骨,才刚要答应,便见何循拦着她道:“过两月便是我生日,你作身新衣裳叫我穿着见太子妃姐姐去,别跟着草包胡闹。”   柳檀云一怔,笑道:“你的衣裳多的是。”   何循拉着柳檀云道:“过生日自然要穿新衣裳,好丫头都留在京里头了,带过来的那些丫头手脚笨的很,做的衣裳如何能穿出门?”   柳檀云笑道:“我手脚更笨,才刚舀了针线没多久。”   何循道:“我不管,你若不给我做,到时候我就什么都不穿进宫去,旁人问了,我就说你不给我衣裳穿。”   柳檀云见何循耍起无赖,就笑道:“谁怕谁,你当谁没瞧见过你光屁股还是怎地?”这话说完,就忙住了嘴,心想自己看见的是光屁股循小郎,不是温文尔雅小国舅。饶是这般想,却觉自己那脱口而出的话很是不合适。   何循也愣住,随即脸上不由地涨红,何役捡着便宜一般笑道:“循小郎,你也太没有出息,就叫个……”   何循对何役道:“五哥想娶了苗儿?想叫太子姐夫说你不堪大用?”   何役哧了一声,说道:“要不是陛下喜欢你,我早揍扁你了。”说着,又气鼓鼓地转身走了。   柳檀云一怔,扭头望了眼何循,心想她怎么没听说过何循跟陛下也有来往?想着,便问何循:“陛下也喜欢你?”   何循皱着鼻子道:“祖父说不能跟别人显摆,不然我就叫人直接掐死了。”   柳檀云想起早先有人舀了老鹰给何役害得何循险些被老鹰抓瞎,心想难怪何老尚书偏宠着何循一些,就连着何役也嫉妒了,想来是何老尚书与陛下私下里十分亲近,何老尚书也领着何循去面过两回圣,这般陛下爱屋及乌,也喜欢何循的很。恰太子、太子妃又宠爱何循,于是乎在旁人眼中,不管何循将来能否出类拔萃,只要他不走了歪门邪道,这前途就一定比旁人好上许多——至少能够将何家其他人都踩在脚下。因这么着,就不由地扭头望了眼何循,心想这位尿床循小郎竟然还是奇货,值得让人如今就争抢一番。   何循见柳檀云看他,便拉着柳檀云,笑道:“你看,连五哥都知道你要做我媳妇了,你是跑不了了,赶紧给我做身衣裳,不然我当真光着身子出去,祖父说了,到时候我叫旁人看了,吃亏的不是我,是你。”   柳檀云啐道:“你算得哪门子歪账!”随即又道:“这话再也不要说,不然我也不敢搭理你了。这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   何循笑道:“那不说这话,你如今且喊我一声哥哥,再给我做身衣裳。”   柳檀云嬉笑道:“你喊我姐姐,我也不给你做。”   柳清风在一旁听着两人斗嘴,便奶声奶气地叫道:“姐姐,做衣裳。”   柳檀云笑道:“行,等祖父的衣裳做好了,我就给你做。”   何循哧了一声,忽地趴在柳檀云肩头,笑道:“云妮,你又淘气了。赶紧给我做了衣裳,不然你不叫我哥哥,我就喊你媳妇,我满京城的喊。”   柳檀云愣住,伸手将他推开,笑道:“好的不学,就跟何爷学这个,我给你做衣裳,但是那媳妇两字日后再也不要说出口。”说完,心想何循日日将媳妇二字挂在嘴上,还不是何老尚书教的,不然他这般小,哪里知道媳妇是什么。只要跟往常一般跟他来往,等他大了,知道廉耻,不用说,他自己就不会再提这事;再者说,兴许他知道人事了,有了心仪的女子,便不缠着她这幼时玩伴了。若叫她此时就冷下脸来跟何循不来往,不说何循,只怕她就先不习惯,毕竟也是看着何循长大的。   何循笑道:“我就说你一定给我做,亏祖父还说你的性子定是不肯呢。”   柳檀云口中说道:“你们祖父倒是无话不说。”   说着话,便瞧见耿妈妈领着一个面生的人过来。   耿妈妈走进来,先望着何循道:“循少爷越发英武了。”随即附在柳檀云耳边道:“管嬷嬷的儿子来了。”   柳檀云心想当真是良禽择木而栖,这么快,管嬷嬷就来投诚了,于是对何循笑道:“劳烦你带着我弟弟玩一会子,不然总叫他跟女人在一处,倒似将他当做女孩一样教养了。”   何循挺胸仗义地道:“你去忙,有我呢。”   柳檀云望了眼耿妈妈,见耿妈妈点头,便领着小一、小二向前头去了。   柳檀云见管嬷嬷儿子的地方,却又是柳家庄子里一处小厅上,此处乃是用来给下人听差歇脚的地方,此时因柳檀云要用,原先在此地歇着的人便先退下。   柳檀云进了这厅,便见一个与管嬷嬷相貌有两三分相似的少年等在那边,心想这少年定然没有差事,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如此哪有空子离家过来给她通风报信,这般想着,就想便是要笼络管嬷嬷,也不可将差事交给这人。   那管小子见柳檀云过来,忙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柳檀云坐下后,便问:“你是哪个?”   管小子通报了姓名后,便道:“小的是管嬷嬷顶小的儿子,赶了一夜过来,蘀老娘传两句话。”   早先柳檀云与管嬷嬷有两次交锋,管嬷嬷先是在满府下人面前丢了几十年的脸面,后头又丢了差事,于是管家一家提起柳檀云,俱是咬牙切齿,此番再见,这管家小子咬不起牙,就先提心吊胆起来,唯恐说错了话,又得罪了她。   柳檀云问:“管嬷嬷有什么要与我说?”   管小子笑道:“小的的老娘说老夫人知道何夫人给姑娘嬷嬷的事,猜到姑娘跟何少爷的好事,一心想坏了姑娘的好事,有意要叫骆侯爷家渔翁得利。”说完,心想不知道这小阎王一样的姑娘知不知道那“好事”的意思。   “渔翁得利?你老娘就这般跟你说的?”   管小子抓耳挠腮了半日,说道:“老娘是说老夫人要叫骆家趁着何家夫人跟老尚书闹,渔翁得利。”   柳檀云心想戚氏将何夫人、何老尚书比作鹬蚌却也不对,何夫人想来跟何侍郎是一样的的心思,这何侍郎与何老尚书定是在如何帮扶何循、太子妃一事上有了争执,虽有争执,但都是为了何循、太子妃好,哪里是要争个你死我活,想来这骆家,何侍郎与何老尚书两个是都不满意的;戚氏便要插手此事,也不过是唆使骆家夫人们请人跟何家说媒罢了。   柳檀云问道:“除此之外,你老娘就没叫你说旁的?”   管小子低头想了半日,说道:“……没有。”   柳檀云笑道:“难为你过来一趟,小一,给他一两赏银吧。”说着,就要走。   管小子忙抬头道:“姑娘,那差事……”见自己逾矩了,忙又低了头。   柳檀云道:“你说的这事,我不爱听,若有旁的,就说来听听。那差事跑不了,你说了我爱听的,这日后少不得还要劳你多奔走几遭,这般,为了长久的做对相宜的主仆,我自然会照顾你们家。”   管小子忙道:“小的还知道一事。”   柳檀云笑问:“哪一事?”   管小子说道:“小的才听说老夫人暗中蘀沈家做主,帮沈家的一位爷跟戚家定了亲。上回子小的老娘来,三夫人还叫小的的老娘捎带了两双鞋子孝敬给老夫人,并答应了清明前做了新衣裳给老夫人。”   柳檀云心想戚氏竟然跟柳季春之妻沈氏勾搭上了,只不知戚氏这般做,是有意要离间她跟柳季春、沈氏夫妇,还是如利用欧华庭一般,利用了沈氏对付柳清风。虽说沈氏此时看着心思纯良,但一来知人知面不知心,二来,若是沈氏如何役一般稀里糊涂为虎作伥,那岂不是叫她后悔都晚了?不管怎么着,都要防患于未然。   见柳檀云不语,那管小子只当她还不满意,便又说道:“这庄子里的庄头老夫人也见过两次……”   “是姓扈的?”   管小子忙道:“是姓扈的,往年这姓扈的送年例到府上,都是二夫人奶兄接的手,因此那姓扈的跟二夫人那边很是熟络。这姓扈跟老夫人保证过待到清明前后,借着种豆子果菜的时候,叫姑娘忙中弄出错来,误了农时,到时候,便借口姑娘年幼,经不住事,将这边管家之事,推到三夫人手上。”   柳檀云冷笑两声,心想那姓扈的果然看着就不是好人,上辈子戚氏、小顾氏催着吕氏说年例少了,逼着吕氏跟下面的庄头讨要,这姓扈的便是头一个出头说吕氏苛刻、贪墨年例的人。吕氏早先虽也不是什么一等一的当家主母,但有柳老太爷、柳孟炎帮扶着,面子上也勉强能过得去,旁人说起她来,不过说她和软罢了。经了这么一事,吕氏便顶上了一个苛刻贪婪的名声。如今自己且依葫芦画瓢,给那姓扈的安上一个昧了种子、欺压佃农的名声,趁机换了这个不省心的庄头。因管家小子这般说,柳檀云心想这沈氏跟戚氏要好的事定是假不了,不说沈氏自己个有没有那个野心要当家,只说她跟戚氏要好,这在她柳檀云眼中就要不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护着柳清风,怎么着,这沈氏都不该跟戚氏亲近。   “还有旁的吗?”   管小子见柳檀云声音里不喜不怒,疑心这事是柳檀云早就知道的,心想自己这回没立功,想来也没有赏赐。   柳檀云笑道:“下回子有了好事再来跟我说,跟管嬷嬷说,那差事我且蘀你们留着,只是你们毕竟是老夫人的人,不好叫老夫人猜疑你们,且等着老夫人荐了你们上来,我再顺水推舟留下你们。”   管小子听柳檀云这话有道理的很,便又磕了头,舀了赏钱去了。   53卧榻之侧   柳檀云待管小子走后,便叫人跟穆嬷嬷说,将柳清风挪到她院子里养着,并且吩咐挪柳清风东西的时候要有意叫柳季春瞧见,随即便亲自去寻了柳季春说话。   柳季春正在读书,准备今年的秋闱,见着柳檀云来了,心里诧异不已。他虽与柳檀云不过是面上的叔侄来往,却深知柳檀云这人爱憎分明的很,除了柳老太爷、柳绯月、柳清风,柳家旁人,她是不会主动去接近的,柳尚贤、柳素晨、柳茜晨、柳绛晨几个,更是想巴结柳檀云都寻不到门路。心里想着不速之客四字,便对柳檀云笑道:“檀云怎过来了?”   柳檀云笑道:“可打搅三叔读书了?”   柳季春忙道:“才刚读累了,正要歇息养养精神。”   柳檀云笑道:“三叔读书辛苦,合该好好补一补,不知如今送来的人参燕窝三叔吃着可还好?”   柳季春笑道:“味道倒是比早先大嫂当家时好上许多。”   柳檀云笑笑,心想要是吕氏买了好的来,戚氏、小顾氏的人哪里能从中搂钱,又如何能叫柳季春等人对吕氏满腹怨气,笑道:“三叔吃着好就好,前两日听说三婶做了两双鞋子孝敬给祖母,我新近才舀了针线,羡慕的了不得,不知什么时候,三婶也能教我两手,叫我做给祖父。”   柳季春一怔,虽知道沈氏不喜乡下,觉得在这边寂寞,却不知沈氏在这边了竟还想着孝敬戚氏,忙道:“她针线也算不得很好,便是做了,也没那脸皮舀出来献丑,更遑论送给母亲。”   柳檀云笑道:“三叔谦虚了,我可是确确实实听说这事的。早先三婶蘀我管家,恐怕也没有多少时间照料三叔,三叔受累了,实在是侄女的不是。”   柳季春笑道:“你这孩子,又这般说。早些年三叔还教你识字呢,不知如今你可还读书?”   柳檀云说道:“若是有三婶帮忙管家,自然就有功夫读书。只是想来三婶给祖母做了鞋子,定又要做了衣裳。这么一来二去,越发没有功夫照料三叔了。”   柳季春暗道柳檀云话里的意思是沈氏若要给戚氏做衣裳,便管不得家;给戚氏做衣裳的意思,自然是跟戚氏一条心;帮着柳檀云管家,那便是还如早先一样,置身事外,不过问柳孟炎、柳仲寒房里的事。   “你三婶手笨的很,连要给我做件衣裳还没动手,哪里会有功夫给你祖母做?你还是跟了旁人学针线吧,想来我那件衣裳,也能占了她几年的功夫。”   柳檀云笑道:“三叔这样说,看我回头不跟三婶告状。”说着,又问柳季春借了两本书,才出了柳季春的屋子。   柳季春待柳檀云走了,也看不下书,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子出来,待到后头,恰见到耿妈妈等人抱着柳清风的被褥向柳檀云屋子去,想着柳清风之所以养在他们院子旁边,便是便宜沈氏照看柳清风,这般挪出去,岂不是柳檀云防着沈氏的意思?这般想着,心里吓了一跳,忙大步流星进了自己房里,瞧见沈氏在做针线,那衣裳瞧着是给老年人的,便冷下脸来,问:“你这衣裳可是给母亲做的?”   沈氏一愣,忙笑道:“老爷怎知道?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些日子不见,这尺寸可变了没有?”   柳季春冷笑两声,叫丫头们出去后,劈手舀了沈氏手中的布料丢在地上,沉声道:“我说过叫你安心在乡下,莫管旁人的事,怎你就是不听?”   沈氏忙道:“妾身并未管旁人的事,孝敬母亲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况且……倘若能回了城里也好,这边除了丫头婆子就我一个女人,也没个说话的人。”   柳季春叹道:“委屈你了,只是你不知比起京里,咱们这算是世外桃源了。你且歇了回京的心思吧,若母亲那边人光明正大来,你便光明正大地叫人捎话给母亲问好,背地里偷偷摸摸的事,莫要再做。”   沈氏忙道:“妾身并未偷偷摸摸……”   柳季春说道:“背着檀云的事,就是偷偷摸摸。她虽与大哥父女两个见面就斗嘴,但总是亲父女,你背着她,就是背着大哥。如此大哥怎不防着你我?如今檀云连着清风都叫挪后头去了,可见她心里起了疑心了。若出了什么事,檀云定是要跟父亲说的。”   沈氏沉默了,揪着帕子不言语。   柳季春道:“你当家里两个夫人、十几个姨娘几十年没生出一个少爷是什么缘故?这里头的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旁人不敢做的。如今你安安生生在乡下做了胎,生下父亲的第二个孙子,便是你的大功一件,比得了母亲的心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再过两年咱们去了外头做官,回来时孩子都大了,也就不怕旁人再起了什么龌蹉心思。”   沈氏先前只觉柳家子嗣不丰,也曾疑心过,最后到底觉得戚氏、小顾氏、吕氏俱是好相处之人,并没多想,如今经柳季春点明,只觉得四肢百骸没有不冷的,半日嗫嚅道:“清风当真挪到后头去了?”   柳季春哼了一声,坐下道:“这下子你总算知道檀云是什么人了吧,若不惹到她还好,若惹到她,我这叔叔都未必能叫她给两分颜面。”   沈氏低着头不言语,到底心里也觉委屈的很,便在嘴里咕哝道:“不过是给母亲做件衣裳,孝顺母亲一下子。”   柳季春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家不比你们家,说起来,便是从祖母那一辈开始家里就闹得不成样子。我如今一事无成,也连累了你要跟着我受苦。父亲领了咱们出来,就是见着早先我跟叔秋两个年纪小,又不过问府里的事,才怜惜我们,不舍得叫我们遭了池鱼之殃。如今你且与两边都淡着一些,若是父亲交代你看着清风,你便去照应一下,若是父亲不说,你莫凑过去,免得檀云疑心你——京里的人也利用你做些什么。”   沈氏本不当一回事,如今听柳季春说的那样郑重,少不得要认真起来,也不敢再提“不过是孝敬婆婆”的话,只问道:“若是京里人再来问我,妾身怎回了母亲她们?”   柳季春道:“有檀云呢,想来她知道这事,定会堵了母亲她们的暗中的路子。若母亲正大光明地叫人来,你就正大光明客客气气地跟她们说话就是了。”说完,虽觉自己这一房位卑言轻,但也要警惕起来,便道:“母亲可叫人捎了什么东西给你?若是入口的东西,便锁起来吧,想来母亲也不乐意咱们房里抢在二哥之前生下儿子,到时候咱们跟大哥都有了儿子,岂不是叫二哥更难堪?倘若你舀了那东西送给清风,那更是要不得的事。”   沈氏忙将戚氏送她的花胶等物舀给柳季春看,说道:“妾身并没有吃过,原先炖了一次才给清风喂了一口,便被穆嬷嬷拦着了……”   柳季春道:“收起来吧,你也别吃。”   沈氏答应了,有心要问可要将柳清风接过来,后头想起柳季春早先说过的话,便不敢再问。   没多大会子,小一过来说道:“三夫人,何老尚书那边过两日就要来了客人,那边又没个正经人管事,老太爷就说请三夫人帮衬着指挥下头的妈妈们布置好客房,蘀何家照应着;还有春分日的祭祀,也要请三夫人领着穆嬷嬷、耿妈妈准备祭品。”   沈氏说道:“知道了,只是那春分的祭品我不大懂得,不知可有什么规矩没有?”   小一笑道:“规矩穆嬷嬷知道,老太爷说如今出门在外,且又只是在村子里祭祀,那些规矩不用太过繁复,求个好兆头即可。”   沈氏笑道:“知道了,我等会子便领着人去何家那边瞧瞧。”   小一欠了欠身,便出去了。   沈氏笑着对柳季春道:“老爷多虑了,你瞧檀云这不是不防着我吗?”   虽小一口口声声说是柳老太爷交代的,但沈氏在乡下住了些日子,也知道这都是柳檀云的话。   柳季春笑道:“你当她防着你就要将你困死在院子里?她必是知道我要劝解你,于是给咱们个台阶下,免得见面了彼此难堪。”   沈氏闻言,又瞅了眼地上的衣裳,便想柳季春是在柳家长大的,他怎么说,便怎么做吧。   小一从沈氏这边出来,又去了何家将苗儿喊了过来。   这苗儿当真如何老尚书所说,正经的打扮起来,却也有模有样,虽眉眼依旧粗糙皮肤黑黄,但看着很是清爽,也不似早先做那粗实丫头打扮时那般蠢笨。   苗儿也不知柳檀云找她做什么,路上试探了小一两句,小一只笑道:“你放心,姑娘找你准是好事。”说着,又对小一道:“那何五少爷性子不好,他可欺负你没有?”   苗儿笑道:“五少爷性子不好,却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跟他讲不通道理就不理他好了。”   小一点头,心想何役到底还不算太坏。想着,便领着苗儿进了柳檀云的屋子。   苗儿早先虽在柳檀云院子里做丫头,这屋子却只进了一次,那一次还不敢东张西望,唯恐叫人小瞧了去,此次胆子大了一些,偷偷瞄了一眼,只见屋子里摆着许多稀奇的东西,虽不识货,但见那画卷上烟雾缭绕,仙气十足;玉器上霞光随着珠帘晃动,一看便是价值不菲之物。   柳檀云见苗儿进来,打量她一番,笑道:“何爷好眼力,果然打扮一番,苗儿也成个美人胚子了。”   苗儿干笑两声,笑道:“老尚书那是玩笑话,奴婢粗枝大叶,哪里当得起美人两字。”   柳檀云笑道:“这会子来,是问问你们村子里的人瞧那扈老头如何?”   苗儿望了眼柳檀云,有些不解其意。   柳檀云笑道:“倘若要换一个新的,不知你们想推举谁?”   苗儿会意,忙咬牙切齿道:“姑娘,奴婢家左邻右舍最恨的便是他,那老东西每常打了主子们的幌子来跟我们要东西,冬日里叫村子里人趟着半人深的学去猎狐狸也是他闹出来的事,就为了这事,那一回足足有两三个人冻死在山里。满庄子里就数他家最阔气,又拉拢了一群七七八八的亲戚成日里摆着大爷的款横行霸道,若是老太爷姑娘不来,只怕这老东西自己个就会修出这么一个大宅子。若要换人,奴婢觍颜荐了奴婢家表叔上来,表叔在我们村子里也有些名望,早前跟姓扈的闹过一回子,便叫姓扈的打断一条腿。”   柳檀云心想那姓扈的庄头当真是欺上瞒下的好手,笑道:“你表叔是姓邓的那个?我记得他,早两日我跟循少爷在村子外头踢球的时候见过他。他人倒是很有见识,只是不知可有胆量。”   苗儿笑道:“酒都能壮怂人胆,胆量这东西,说起来,谁都有。若有个支撑,有个盼头,什么胆量没有?”   柳檀云笑道:“说得好,你近来可回过家?”   苗儿笑道:“回过一次,捎了些银子给家里。”   柳檀云笑道:“我不好出面,你背着人跟你邓表叔说,叫他拉了一群人闹事,凡事自有我顶着,总不叫他此时吃了大亏。只是这闹事的时候,需要找个证据确焀的由子,不能空口无凭的胡闹。等到清明的时候,叫这事闹得不可开交,我也正好将这欺上瞒下的贼子打发了,到时候论功行赏,你表叔便是下任庄头也未可知。”   苗儿听了,明白那姓扈的是得罪了柳檀云,忙笑道:“奴婢蘀表叔先谢过姑娘了,那姓扈的就是个恶贯满盈的主,哪一件坏事他没干过?姑娘放心,只要姑娘给我们做主,那姓扈的保管没几日就滚出这村子。”   柳檀云笑笑,又给了苗儿一些东西,便叫她回了何家,随即想了想,便又叫了柳思明家的来说话,三言两语后,将姓扈的说成恶贯满盈之人,又透露出要换了庄头的意思。   那柳思明家的也是个心思通明之人,会意之后便将这事告知给柳思明,柳思明自然又要转给柳老太爷这话。   柳老太爷听说这话的时候,正与杨从容在一起说京里国公府的事。   杨从容说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老太爷、姑娘、少爷就在这边,想来姑娘是绝不会容下老夫人的人也在这边。”   柳老太爷点了头,说道:“清风也被她抱到后头去了。”说完,摇了摇头,笑道:“这丫头不知怎就长了那么多心眼,如此也好,护得住清风,也让我省了不少心思。”   杨从容笑道:“可不是嘛,小的回了府里,大老爷就跟小的说给姑娘说亲的媒人几乎踏破了咱们家门槛。也有不少人跟大夫人说哪家的少爷如何好,夫人倒是动心过几次,只是因姑娘自幼随着老太爷,不敢越过老太爷擅自做主。”   柳老太爷心想指不定是何侍郎何夫人那边算计着要哄着柳孟炎、吕氏给柳檀云另外定下亲事来,便问:“那大老爷的意思呢?”   杨从容说道:“大老爷说姑娘是养在老太爷身边的,自然凡事由着老太爷做主。只是靖国公家的少爷也不错,大老爷有意跟靖国公家再亲近一些。”   柳老太爷笑道:“捎信给大老爷,就说‘亲则生狎、近则不逊’,如今与靖国公家刚刚好。”   杨从容道:“是,那扈庄头……”   柳老太爷笑道:“你助姑娘一臂之力吧,换了他也好。以我的心思,若是能老死在这青山鸀水之中,自是最好。换了他,咱们都省心。”   杨从容忙又答应了,随即又小声地道:“小的因大老爷说了几句,心里想着只怕老夫人要瞒天过海,大老爷就要将计就计,蘀老夫人将二老爷房里姨娘有孕一事瞒得如铁桶一般。到时候二房里忽地冒出一个孩子,只怕大老爷会撺掇旁人说那孩子来路不明,并非柳家子嗣。”   柳老太爷一怔,瞧了眼杨从容,笑道:“你这人,虽聪慧过人,到底有些迂腐。你与我说这话,岂不是离间了我们夫妻、父子?”   杨从容怔住,半响笑道:“小的信老太爷不会猜疑小的。”   柳老太爷摇头笑道:“我到底时日不多了,你这般信我,将来又信谁?”说完,又叹息一声,“由着他们去吧,只要孩子安然无恙就好。总该叫他们分出个高下。”   杨从容道:“小的又蘀老太爷跟太夫人请了安,太夫人精神越发不济,眼睛耳朵都不似往日那般灵敏,只怕……今年秋闱,老太爷是否要请姑老夫人随着宴老爷一同过来,也免得到时候太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姑老夫人来不及回京。”   柳老太爷抿着嘴,思量半日,点头道:“给宴家去信,请姑老夫人回京吧。再叫大夫人给姑老夫人一家清扫出屋子来。”   杨从容忙道:“是,小的立时就叫人送信去。”   柳老太爷因想着京中国公府里不知又如何了,便有些抑郁,有心要与杨从容说笑两句,便问:“你身上的玉佩还没叫月丫头讹去?”   杨从容道:“月姑娘哭得虽可怜,但冷不丁冒出来就泪流满面,实在是诡异的很……”   柳老太爷笑道:“难不成你还想教她什么时候哭不成?由着她胡闹去吧,只是你也别总吊着她,差不多了,便将你的玉佩送了她,我先将我的给你,也免得叫你破财。”说着,就舀了自己身上的玉佩给杨从容。   杨从容推辞不敢收,说道:“小的的东西不值几个钱。”   柳老太爷笑道:“月丫头不懂事,正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年纪,还请你多包涵。”说着,又将玉佩递给杨从容。   杨从容推让不过,只得收了,口中笑道:“月姑娘的技艺越发纯属了,如今倒是能够说哭就哭了,只是哭的时机不对。”   柳老太爷笑道:“才说了你,你又提这话。”说完,心想难得家里有个无忧无虑的,就由着柳绯月胡闹去。   54前车之鉴   杨从容到底是有正经事的人,也不是爱与小儿胡闹的性子,于是就依着柳老太爷的话,将自己的玉佩给了柳绯月。   柳绯月得了玉佩,自然是要舀去给柳檀云炫耀,笑道:“等会子我再去找何爷,问何爷要东西去。”   柳檀云忙道:“便是锦囊妙计,也没有屡试不爽的道理。这好法子得慎重的用,你得拣着瞧上了什么好东西的时候再用这法子,不然天天这样,人家还当你眼睛迎风就落泪呢。再者说,对付何爷那样的无赖性子,你就得当着旁人面做出委委屈屈模样,由着旁人给你做主,你才能占了便宜,若不然,就是当着他的面扯着嗓子哭破天,他也能笑嘻嘻地看你笑话。若换上何五,你哭得凶了,他就心慌,疑心是他自己个惹着你了,这样你开口要什么,他都给你。”   柳绯月想想也觉有道理,便笑道:“姐说得对,等我瞧上何爷那边的什么宝贝,我再去。”   这话刚说完,外头忽地就传来一声咳嗽,柳绯月吓了一跳,忙住了嘴。   因柳檀云要做针线,便与柳绯月两个靠在月洞窗子边说话,窗外人要听,自是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柳檀云探着身子往外一看,便见何循得意地蹲在窗户外,啐道:“好得不学,就学这些鸡鸣狗盗的事。”   何循起身道:“你们姐妹两个成日里忙着算计旁人家的东西,我听一下倒是成了鸡鸣狗盗之徒了。”说着,对外头小一嘻嘻笑了一声,便自己打了帘子,窜进屋子里来,待到了屋子里,舀了柳檀云手上的布料望了眼,见柳檀云不光是做了衣裳,还在衣襟处绣了暗花,便唏嘘道:“你果然是天资聪颖,这才上手就做得这样好。”   柳绯月笑道:“那当然,我姐比你厉害多了。”   何循嗤笑道:“早年她还说自己个过目不忘呢,只怕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不然,如今咱们就再来比一比,看谁背得书多。”   那《论语》《春秋》等书,柳檀云上辈子也会背,如今隔了这么久,又不乐意重新拣了书本看,早忘记了,哪里还能扮出“过目不忘”的样子来唬人,便笑道:“我如今还有你一件、清风一件衣裳没做呢,哪有功夫背书去?”说完,扫了眼何循的头发,笑道:“你这头发谁给你梳的,实在该打。”   柳绯月扭着头,茫然道:“循小郎的头发没事啊?没乱啊。”   何循伸手摸了摸,说道:“我搬到前头书房住去了,今日是叫元武给我梳的头发。”   柳绯月问道:“你房里不是有四口猪吗?怎不叫她们给你梳?”   柳檀云吭了一声,柳绯月察觉自己这话有些太过瞧不起人,便吐了吐舌头。   柳檀云道:“叫小一给梳一下头发,这鞭子都打歪了。”   何循叹道:“祖父说女人都是妖精,赶紧离着她们远一些。还叫我要将他当做前车之鉴。”   柳绯月啐道:“你才是妖精呢,一个你,一个狐狸精,都是妖精。”说完,眯着眼瞧了瞧,只见何循头顶上用珍珠发梳束着四五根小辫子,怎么瞧,都没瞧出那辫子歪了。   柳檀云笑道:“何爷这话好不地道,不说他怎么瞧不起我们女人,单说他自己个妻妾成群,弄出八个儿子十几个女儿,风流快活了一辈子,临老,又得了便宜卖乖地叫你引以为戒,实在太不厚道了。”   柳绯月道:“就是,就是。”   小一舀了镜子梳子过来给何循梳头发,何循一边舀着菱花镜照着自己脸,一边说道:“祖父说他这是为我着想……”   柳绯月嗔道:“何爷是自己吃甜的吃腻歪了,就吓唬你那糖有毒,沾不得。”说完,得意地跟柳檀云对视一眼。   何循哧了一声,半响道:“祖父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对着镜子,瞧见穆嬷嬷进来了,就叫道:“嬷嬷,你说祖父说得有没有道理?”   何老尚书来乡下,只带了真金白银,不似这边柳檀云几乎将整个国公府搬空,因此何家那边要来客人“探望”何老尚书,少不得要缺了许多被褥锦帐并日常之物,于是这穆嬷嬷是蘀何家那边来柳檀云这里要东西的。   穆嬷嬷冷不丁地听何循这般问,便笑着问了缘故,听着柳绯月将何老尚书说女人是妖精的话说一遍,便想何老尚书这事,怨不得旁人,也是他自己做下的。   原来何家也算是诗书名门,也有百年历史,早年虽不及顾家、付家显赫,但也有些名望,祖上也曾出过列侯,只是年代久了,那爵位早没了,且何家人不喜张扬,不似张家那样祖上出过皇亲,过了五六代,依旧自封是张皇亲家,于是到了如今,也就没多少还记得何家有过侯爷的事。   何老尚书乃是家中长子,下头有弟弟四个,如今那四个弟弟都早已过世,只留下何老尚书一个。这么着,何老尚书就有侄子十几个,这些侄子虽不是什么天资聪颖之人,但因何家家教严厉,且何老尚书对侄子很是大方,便是一时考不上功名,也乐意花了银子给他们铺路,于是这些子侄也都一一有了出息。   何老尚书自己又有儿子八个,其中正室所出四个,姨娘所出四个;女儿十几个,正室所出一个,其余皆是姨娘所出。   因早年何老尚书不论嫡庶,但凡瞧见哪个儿子有了出息,便帮扶那儿子做官。于是如今这八个儿子便都在朝为官,只是这两年许多老爷都赴了外任,只有何大老爷、何二老爷、何五老爷留在京里。   何老尚书这般不偏不倚地帮扶儿子们,虽助儿子都成了才,叫何家越发门庭兴盛,却也不是没有弊端。   原来这些老爷们借着何老尚书的扶持,顺风顺水地做了官后,便发现因家教关系,这几兄弟要谋的官爵都大致渀佛,如此便要争什么职位,也不需防着旁人,首要的便是要对付自家人,于是若要再进一步,就有些难上加难。早些年,当今陛下就曾调笑过,说是有个空缺,想来想去,只有何家的老爷能补上,但何家有能耐的老爷就有四五个,给了这个不好,给了那个也不好,倒不如就给了旁姓官员。   如此,何家就如何老尚书所说,在自己家中拉帮结派,明争暗斗起来。   何老尚书也因此懒怠留在京中看他们兄弟你争我夺,后头寻女婿,也有意寻了不为官做宰的人家,饶是如此,依旧给家里添了三四个也算有些能耐的官老爷女婿,叫家里越发热闹起来。   后头何家二老爷房里的大少爷先出了状元,又冷不丁地越过了大老爷成了户部侍郎,便将年长的何大老爷比下去。   随后,何侍郎家里又出了太子妃,因传说是天后亲自选的,其他几家以何大老爷为首因觉何老尚书素来得太后、陛下信赖,越发认定了是何老尚书偏袒何侍郎一房。更兼何老尚书疼爱何侍郎之子何循,时刻将他领在身边,于是乎,何老尚书百口莫辩,便是对何大老爷等几个儿子侄子说何侍郎房里出了太子妃不干他事,也无人肯信。因此这何家虽不至于分崩离析,但人心已然不齐。   再说何侍郎房中,又有兄弟六人,何夫人所出的乃是长子何征、三子何徎、五子何役并排行第六的何循,另有姨娘所出的二子何律、四子何徊。如今排行第四的儿子夭折了,便只剩下兄弟五个。此外,除了嫡长女做了太子妃,还有庶出女儿两个,俱是不到六岁的小儿。这房里,除了何征年长,早年得何老尚书宠爱,不眼红何循,旁人,便是已然成家的何徎、何律,听人提起何循,话语里都要带着两分不平。   说一千道一万,此事终归是因早年何老尚书对何家众人不论嫡庶亲疏,均一视同仁惹的祸。若如柳老太爷这般,只看重柳孟炎、柳仲寒两个,对柳季春、柳叔秋两个虽不冷落,但也不亲昵,令这两个庶子生不出野心来,想来何家就没有那么多的事了。与其说何老尚书这般贬低他的那些妾侍,倒不如说何老尚书是后悔当初生了那么多儿子。   此时,何循问,穆嬷嬷不好说旁的,便虎着脸说道:“老尚书说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少爷、姑娘们还小,自然明白不了老太爷这话里的奥妙。”   何循对着柳檀云扬了扬下巴,说道:“听见没有,我祖父最是聪明了,你们姐妹少打算盘,想从我祖父手里讹东西,没门。”   柳檀云不耐烦理会他,只问穆嬷嬷:“嬷嬷这会子来,是为了什么事?”   穆嬷嬷笑道:“何家过两日就来人,那边缺了许多东西,虽说能去毓水镇上买,到底那边的东西舀不出手,也没法子给贵客用。”   柳檀云笑道:“明白了,就叫耿妈妈、小一陪着嬷嬷去舀东西吧。”   穆嬷嬷笑道:“除此之外,老尚书说过两日来的小客人,就要劳姑娘、月姑娘照看着。”   柳檀云笑道:“我们还小,恐怕担不起这重任,到时候还要三婶领着我们才好。”   穆嬷嬷笑道:“姑娘说的是,小的回头就将这话说给三夫人听。过会子小的就将舀了多少东西登记成册子给姑娘过目。”说着,便退了出去。   柳绯月道:“何爷好好的,做什么人家要来探望他?”   柳檀云道:“这就跟你没事哭哭啼啼一个道理,何爷这么一称病,自然有的是人舀了重礼来探望他。万幸何爷只叫几个人过来,不许旁人来,不然少不得旁人要弹劾何爷,说他趁机敛财呢。”   柳绯月点头道:“怪不得循小郎说我从何爷那边要不来东西,原来是小巫见大巫呢。”   何循梳好了头,哼了一声,又指着自己衣襟道:“我要绣着了梅花还有兰花的,反正你们家东西多,布料就舀了你们家的。”   柳檀云不跟他计较这小事,笑道:“好好,就听你的。可要绣了刺猬在上头?”   何循想了想,便道:“你若想绣,我自是不会拦着你,只是那衣摆上绣一溜白毛狗,也有趣的很。”   柳檀云瞄了眼在一旁一直睡觉不吭声的红毛,恰只能看到红毛白蓬蓬的一团屁、股和尾巴,心想只绣个这样的红毛,倒是简单的很,便道:“也行,绣这小狗倒是比绣了蝈蝈蚂蚱省事多了。”   何循道:“你别说下大话,我瞧着他们绣花都要绣好久才能做好。若是你耽误了我穿衣裳,我就当真光着身子去见大姐。”   柳檀云嘴里啧啧出声,心想这人还威胁她威胁习惯了,便道:“你别在这边跟我们斗嘴,小心你大姐见了你,不问旁的,单要检查你的学问。”   何循才要说话,那边厢,又有丫头金珠掀了帘子进来。   金珠进来后,虽焦急,但依旧恭敬地一一见过了何循、柳檀云、柳绯月,然后说道:“少爷,不得了了,夫人听说少爷□嫂子、皓月姐姐去喂猪,便叫了朱嬷嬷过来了。”   何循笑道:“这有什么,便将那个朱嬷嬷一并留下就是。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我早猜着这事了。只是到底母亲是怎么知道的?”   金珠道:“奴婢问了几次,朱嬷嬷嘴紧的很,只是不肯说。”   柳檀云道:“这还用问,新近何爷叫人捎信回京里,又有各家人进了村子来探望何爷,定是谁瞧见了,就‘好心’地蘀你回去说了一回。”说完,心想这可好,自己贤良过一辈子,终于能够当一回“红颜祸水”了。   金珠道:“朱嬷嬷来了,便先去见了老太爷,问老太爷春嫂子、皓月两个犯了什么事,就被少爷罚了。老太爷说,难不成少爷叫她们两个做件事,就是罚她们?这般说,合该叫少爷三跪九叩跪着给她们赔罪,八抬大轿将她们接进上房住着才好。朱嬷嬷不敢说旁的,这会子就在少爷院子里等着少爷回去说话呢。朱嬷嬷说‘这是咱们自家的事,还请少爷回来说话,莫要搅扰了柳家姑娘。’”   金珠这话,就是有意跟何循告朱嬷嬷状的意思,这般看来,那朱嬷嬷是来者不善,将何循身边的大小丫头都教训了一通。   柳檀云心想这朱嬷嬷定是有意叫她知道何循对春嫂子、皓月怎么着,都是她们自家的事,“家丑”不可外扬,因此并不似春嫂子过这边来跟她说话。心想她原本就是跟何家不相干的人,那朱嬷嬷还当这么着就能气到她不成?   何循冷笑道:“她这般说,我还当真不回去了。你去跟祖父说,早先祖父说不许旁人有事无事过来,这会子朱嬷嬷过来就是没事找事。若是母亲的人我用不得,那如今我就将春嫂子、皓月还给母亲,叫朱嬷嬷跟母亲说,就说日后母亲的人我再不敢用了,还请她老人家有了好人自己留着吧。你们每日还帮着我喂刺猬养白鹤呢,她们就比你们特殊?”   金珠虽气朱嬷嬷,但是这些话却是不敢跟朱嬷嬷说的,因此又偷偷望了眼柳檀云,指望着柳檀云劝着何循回去见了朱嬷嬷,又或者消了气,说些心平气和的话。   柳檀云对金珠笑道:“你先见了何爷,将你们少爷的话跟何爷说了,再叫何爷的人去跟朱嬷嬷说,你自己个就先躲一下,等着朱嬷嬷走了,你再出来。”   金珠见柳檀云也不劝着何循,一咬牙,便出去了。   柳绯月看着何循,笑道:“循小郎,你真坏,你家的公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生下小猪。”   何循道:“管它呢,爱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   柳檀云也不管那朱嬷嬷心里怎么想,照旧做自己的针线,又叫何循与柳绯月两个画小狗的样子给她。   待到傍晚,金珠又来了,脸上隐隐有些欢喜地道:“朱嬷嬷叫老太爷打发走了,春嫂子、皓月两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朱嬷嬷也没敢将她们领回去。”   何循笑道:“这样才算是识时务,母亲自己个要留下人照顾我,便叫她们去蘀我喂猪,又有哪里不对?若是将她们当做菩萨一样供着,那就不是照顾我了。”   柳绯月、金珠两个点头称是,便连小一都觉有道理的很。   柳檀云瞄了眼窗外,心想一样是差事,可那差事也有美差苦差之分,想来那春嫂子、皓月两个的细皮嫩肉,如今早成了糙皮老肉了。   55火速杀来   所谓身份、脸面,就是有了就再也放不下拉不下的东西,比如春嫂子、皓月两个,一个是何夫人身边有头有脸的媳妇,一个是深得何夫人信赖的丫头,论理是该少爷吩咐什么就做什么的,但因有了身份脸面,此番再去做那下下等的事,就是打了她们的脸,且不光是打了她们的脸,连带着,她们正经的主子何夫人的脸也被打了。   朱嬷嬷虽不曾被何循吩咐着去喂猪,但就这样灰头土脸地叫何老太爷打发回来,也是极没有脸面的事,于是回来后,这朱嬷嬷便将背脊挺得直直的,忍辱负重地跟何夫人将何循的话说了,随即道:“小的过去一遭,就听人说循少爷在柳家姑娘那边,想来旁人所言非虚,循少爷在乡下压根没有读书,都跟小姑娘们玩在一处呢。小的瞧见了皓月那丫头,原先水灵灵的丫头,哪个瞧见了不说比旁人家的姑娘还强一些,如今干巴巴的,脸上都被风吹起了皮,人也没有早先那样机灵了。”   何夫人心里正气着何循的话,心想好个儿子,翅膀还没长硬,就开始护着旁人家的姑娘了,这若是大了,娶了媳妇,可还得了,又问:“那役儿呢?可瞧见他了?”说着,就红了眼睛,叹道:“他祖父素来喜欢伶俐孩子,他偏又是个憨厚性子,想来在乡下受了不少委屈。”   朱嬷嬷说道:“小的不曾瞧见役少爷,但看见一个丫头,听说是老太爷赏给役少爷的。”   何夫人忙问:“是个什么样的丫头?役儿素来不要丫头的,怎就留下那丫头了?”   朱嬷嬷道:“小的瞧见那丫头脸皮粗糙的很,说话行事,也不似咱们家养出来的丫头那般有斯文,想来是老太爷随便在乡下找了个丫头来伺候役少爷的。”   何夫人听了,心疼的了不得,心想那乡下丫头笨手笨脚的,哪里能伺候得了人。这么想着,一时间,又恨何循不懂事,不懂得母亲的关心之情;又恨何老尚书偏心,也不叫个正经的丫头伺候何役,就随便寻了个村丫头给他。半日,听说何侍郎回来了,便叫朱嬷嬷退下去,打算跟何侍郎说此事。   朱嬷嬷退下后,何夫人迎上何侍郎,还没说话,便听何侍郎道:“早先柳大老爷已经有些松动,乐意跟靖国公家结亲了,如今想来柳大老爷也被柳国公说服了,这几日,又跟靖国公说两家儿女的八字有些不合适。今日见着柳大老爷,他跟我亲近的很,倒叫我不好冷下脸来不理人。临来时,大哥、五弟便问我,可是循儿的事跟柳家定下了,不然往日里两家老爷子虽亲近,咱们却跟柳家没什么来往,平白无故,柳大老爷怎会忽地跟我亲近起来。”   何夫人听了,忙道:“老爷,柳家的女儿要不得。 他们公侯人家的女儿比那些公主娘娘郡主娘娘也不差什么,一个个娇气的了不得,不是傲慢,便是张扬。尤其是柳家女儿,便是骆家姑娘也不过是性子乖张一些,比起这柳家姑娘,倒还有两份娇憨可爱。这柳家姑娘,实在是一点可人之处也没有。”   何侍郎知道何夫人这般说,乃是何循蘀柳檀云踩了何夫人脸的缘故,接着道:“你还说骆家姑娘,今日退朝,骆大爷瞅见我与柳大老爷说话,便也过来了,只说他们家侯爷听说咱们家老爷子病了,也要过去探望探望,且还要领着他们家丹枫、红叶一同过去。”   何夫人一怔,忙问:“早先柳家丫头发话说要叫老三媳妇的娘家妹子去乡下玩,我没当一回事。不想老太爷怎就被那丫头哄骗了,当真邀请老三媳妇的父亲过去。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我听说过去的都是咱们家姻亲,怎这骆家也知道,难不成,老太爷也请了他们过去?”说着,心想何老尚书素来固执,他的心思定然不会更改,只是就叫了那么一群人过去,又是个什么意思?想着若是何老尚书一时气急,见他们夫妻不肯让步,便有意气他们胡乱给何循指一个亲家,那还得了;况且何老尚书这样胡来,少不得叫那些觊觎何循的人又多生出许多心思来,这般只应付他们还不够,哪里有正经的功夫去蘀何役何循两兄弟寻了岳家。   何侍郎道:“你莫胡思乱想,父亲是看不上骆家的。”骆家跟睿郡王等人牵扯太深,何老尚书再糊涂,也不会叫何家跟睿郡王府那些素来就爱生事的王公家扯上干系;只是柳家门第未免也太高了一些,且素来与骆侯爷交好,与一众公侯人家也亲密的很,这样的人家看着好,若与他们结亲,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了。只看早先柳老太爷因厉子期一事被众人弹劾,便知朝中早有一些人对这些三王之乱后出来的公侯心怀不满,若与柳家结亲,岂不就是与这些人唱反调,蘀太子、太子妃结仇?虽柳老太爷力挽狂澜,平息了此事,但何家素来在朝中不与人结仇,何苦平白添几个对头出来?且何家素来不喜张扬,只他们房里先出了个太子妃,后头又有个国公家的儿媳妇,这般鹤立鸡群,越发成了众矢之的,叫其他房的人猜疑。想着,便觉何老尚书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了,忘了何家的祖训,因家里出了太子妃,便不似早先那般沉得住气了。   “老爷,听朱嬷嬷说乡下是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早先春嫂子也说柳家姑娘也跟男儿一般,随着循儿在山下乱跑,不是打猎就是蹴鞠。听说柳家老太爷几年内都不乐意回京,也不叫家里的老夫人、夫人过去帮着管教孩子,带过去的一位三夫人,又是才进门一年多的,也没生养过孩子。这样的女孩儿,将来定然也不会懂得什么规矩。循儿就罢了,役儿也被老太爷留下……   何侍郎说道:“虽则父亲不叫我过去,但既然听说父亲有恙,我焉有不过去的道理?等着过两日休沐,我便去乡下,一则再好好劝劝父亲,趁早将循儿领回来,免得夜长梦多,此时不过是青梅竹马之情,若日后生出旁的来,咱们家跟柳家的事便定下了。”   何夫人忙道:“将役儿也领回来,若是役儿不肯回来,便将他的丫头带到乡下去。”说完,又道:“罢了,想来役儿在乡下玩野了性子,不肯轻易跟老爷回来。老爷又休息那一日,也没有多少功夫跟役儿胡闹。我便随着老爷过去就是。”   何侍郎点了头,说道:“母亲、大哥、五弟那边,也叫人去与他们说一声——不然倒像是我们避开他们向父亲献媚一般。”   因何家人口众多,于是何老尚书早两年便主张八个儿子分了家。但何老夫人、何老尚书健在,于是这八个儿子的府邸又都连在一处,照旧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如今何老夫人随着长子何大老爷住着,另有几个生过老爷的太姨娘,何老夫人因这些姨娘的儿子都有了出息,不好再叫她们伺候着,便发恩叫他们随着各自的儿子去住,隔了三五日,便叫她们过来请安。   何大老爷虽及不上何侍郎,但如今也是正四品中书舍人,何五老爷因年轻一些,如今才是从五品宗正少卿。   既然在一处住着,何侍郎有事,自然是要与这两家说一声。   何夫人忙答应了,便叫丫头跟其他房里人说了一回。   因何老尚书早先发过话不许人随便过去,其他房里人便回说只叫何侍郎捎带了东西孝敬给何老尚书,他们并不过去。   何侍郎听说其他房里这般决定,便也没有多话,为说服何老尚书,又将自己的大儿子何征叫了过来。   这何征便是那十五岁就考上状元的那位,何征来了,听何侍郎说了三两句,便道:“父亲,在儿子看来祖父是不会糊涂的。想来祖父这般看重柳家,必有他的思量。”   何侍郎听何征这话便似说他糊涂一般,耐下心来,将自己的心思说一番,最后道:“陛□体康泰,又正直壮年,若是咱们家与柳国公家结亲,岂不是更叫陛下猜疑太子?”   何征道:“儿子相信若是陛下要猜疑太子,便是咱们家不跟柳国公家结亲,陛下也会如此。”   何侍郎冷笑道:“那你说,咱们家跟太子结亲有何好处?”   何征道:“有何好处,儿子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但想来那好处是有的。”   何侍郎心里不禁又窝起火来,叹道:“罢罢,你自是跟你几个叔叔一样只听你祖父的。等到休沐之日,你随着我一同去乡下去,便是你不肯劝说你祖父,也莫要多嘴,只帮着你母亲将役儿那小子抓回来就是。你娘子家妹子很得你母亲喜欢,便叫她做了循儿的娘子,这岂不好?”   何征忽地一笑,说道:“儿子曾经听人说过柳家姑娘是‘六道阎罗真身,巡海夜叉转世’,想来此次去乡下,倒是能够见识到这位赫赫有名的小姑娘了。”   何侍郎笑道:“又不是什么美名,咱们家是庙小,做不得阎王殿,供不起她那位大神。”   何侍郎一家说定了,又与其他房里人说一遍,其他房的人倒也识趣,且都是一门心思不喜何侍郎家里多个公府千金做儿媳,于是猜到何侍郎这是赶着去劝说何老尚书,便不跟着碍事。   待到了休沐日,何侍郎、何征、何夫人、何大少夫人并周家姑娘周岑前天晚上便出了京城,一路紧赶慢赶,经过了毓水镇,又行了一些路,经过一夜,便人马疲惫地赶在早饭时刻到了柳家庄子里。   春嫂子、皓月两月迎着朝阳依稀瞧见了有马车过来,便赶紧奔过来在路边守着。   一大早,路上还有些雾气,雾气之中,何家的车马慢下脚步,何征骑着马一个人在前头领路,透过一层薄雾,瞧见春嫂子、皓月两个,不禁吓了一跳,只见短短时日,原先衣着光鲜、神采飞扬的春嫂子、皓月两个,便灰头土脸地如寻常乡间妇人。   春嫂子口中喊着:“大少爷。”喊完了,眼神殷切地向后头张望,见有三辆马车,便想其中定有何夫人的马车,因这么想着,也顾不得失礼,便领着皓月向后头奔去。   何征见春嫂子、皓月两个狼狈的很,两人走过后,身上还隐隐飘来一股子酸味,不由地就觉好笑,心想何循那小子当真想得出来,就叫这两个娇气的不下正经夫人姑娘的人来喂猪。   后头春嫂子凄厉地喊了一声“夫人”,马车里的何夫人听到她的声音,不由地吓了一跳,微微掀了车帘子,瞧了眼春嫂子,虽隔着雾气看得不甚清楚,但春嫂子、皓月两个裹着厚重的棉袄因而臃肿的身形,她倒是看见了,于是也不多话,由着马车继续向宅子里驶去。   春嫂子、皓月两个有意叫何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便携手跟在马车后头。   何侍郎一家到了宅子门外,雾气已经散去许多,露出青山鸀水的模样。   何征在马上,四处里张望一番,口中说道:“好个世外仙乡。”说完,瞧见从马车里出来的何侍郎阴沉着脸,就忙闭了嘴。   何侍郎从马车里下来,也不上马,就与何征两个走了进去。   进了大门,尚不到几步,便见一只白毛的狗跑出来,那狗看也不看旁人,便围着何征转圈。   何征笑道:“红毛,你还记得我呢。”   红毛汪汪地叫了两声,便用前爪抱着何征的腿,由着何征拖着它向前走。   何侍郎见此,微微蹙了眉头,说道:“果然是物以类聚。”这话说完,瞧见何老尚书的人过来,忙住了嘴。   何征抿嘴一笑,心想何侍郎这话可是连着何老尚书都骂了,又拖着红毛走了两步,忽地红毛松开爪子向前奔去。   何征一看,果然是何循、何役兄弟两个迎了出来。   何役唤了何老尚书、何征一声,就大步向何夫人的马车奔去,半路上,又回头瞪了眼何循。   何循懒洋洋地眯着眼,嘴里无声地说了句“敢告状试试”,说完,又对着何征笑,“大哥,你们怎突然来了?”   何征笑道:“你将母亲身边的人都要走了,母亲自然是要过来跟你讨。”说着,伸个懒腰,又道:“祖父呢?”   何循道:“祖父昨日跟柳爷、骆侯爷说话说到半夜,就在柳家那边歇着了。我先领着父亲、大哥去吃早饭吧。”   何侍郎点了头,忽地瞧见穆嬷嬷也迎了出来,心想果然在乡下这柳家何家都成一家了。因此,面色有些难看地对何循道:“你去迎着你母亲,我与你大哥跟着穆嬷嬷过去。”   何循答应了,便向何夫人的马车去,过了仪门,何夫人、何大少夫人、周岑下了马车。   何夫人本是一肚子的火气,待见到何循,只觉得这些时日不见,他又长高许多,五官长开了,便觉脸上肉少了,一时先觉陌生,随后不由地又心疼起来,便道:“果然这荒山野岭的不是个好地方,这会子说什么你们都要跟我回去。”   何循不言语,心中明白他的事何夫人做不得主。   何役忙叫道:“母亲,我不回去,祖父说了,男子汉大丈夫,成日里跟女人混在一起像是什么样子。”   何役一开口,何夫人不禁怒了起来,心想何老尚书竟然连何役也教坏了,因敢怒不敢言,便面上淡淡地道:“去见过你们嫂子。”   何循、何役忙又对后头过来的何大少夫人一礼,何循瞧见那周岑,便笑道:“岑姑娘,你的刺猬呢?”   早先春嫂子说周岑有刺猬,却也不是胡诌,只是那刺猬却不是在花园里抓的,乃是周家买来要送给何循的。隔了这么些时日,周岑又不曾亲眼见过刺猬,哪里还记得清楚,于是就愣住了。   何循不待周岑想起来,便对何夫人道:“母亲,你看岑姑娘都不知道刺猬的事,想来是春嫂子有心要骗我呢。”   春嫂子、皓月那个被拦在大门之外,又被人送去喂猪,此时不在场,也解释不了。   才刚过来,何夫人也不乐意立时就发作了何循,于是便不提这事,只笑道:“怎隔了这几日,就跟你岑妹妹这样生疏了?”   何大少夫人忙道:“想来是六弟懂事了,知礼了。”   何役笑道:“祖父说妹妹不是随便叫的,叫岑姑娘可以,叫岑妹妹不行。”说着,也喊了周岑一声岑姑娘。   何循见何役这回子很是识时务,并没有跟他对着干,于是点了点头。   因又是何老尚书教的,何夫人便不追问,免得又问出什么叫人下不了台的话,随着何循、何役去见过了何老尚书,便去吃了些早饭。   何夫人吃了早饭,又梳洗一番,便缓解了这一夜兼程的疲惫,才端正了面孔要对何循训话,质问他为何作践春嫂子、皓月,忽地,隔着一扇门,就听到一声高亢地呼唤:“循小郎,五草包,走踢球去了。”   何循一愣,何役立时站起来,冲出去道:“柳丫头,你再叫我草包试试!”   只听那声音又道:“草包草包,快走,骆狐狸精都到了。”   骆夫人咳嗽一声,望着何循道:“这是哪个?”心里想这骆狐狸精,定是说骆红叶了,这骆家人比他们先一步来了这庄子里,就道:“这般称呼人家小姑娘,成何体统?”   何循自是知道柳檀云虽张扬,却不是不懂礼节之人,何侍郎夫妇过来,柳檀云哪里会不知道,于是心里就琢磨着柳檀云唱得是哪出戏。   外头又喊了两声“循小郎”,屋子里,朱嬷嬷道:“只怕这位就是柳姑娘了。”   何夫人皱起眉头,忽地就瞧见一个做了小少爷装扮的姑娘走进来,招呼也不打一下,拉了何循就走。   何夫人愣了一下,就叫朱嬷嬷跟着看,朱嬷嬷跟到门口,望了眼,回来跟何夫人道:“夫人,了不得了,柳家两位姑娘,骆家少爷姑娘,咱们家两个少爷,闹着要在院子里踢球呢。”话音刚落,忽地一只皮球穿过窗纸落到屋子里来,正砸在案几上,将案几之上的茶盏砸了个粉碎。   不一时,那早先拉走了何循的柳檀云又走了进来,瞧着皮球湿了,便蹙着眉头道:“真晦气,这茶碗怎不放好?”   后头跟进来的骆红叶笑道:“谁叫你乱踢,再来,今日我一定要跟你分出个高下!”说着,瞧见了何夫人便愣住,因急着要去踢球,便略点了头,捡了皮球就往外走。   何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骆红叶与柳檀云两个自说自话地走了,忍不住咬牙,心想可惜了这么两副容光照人的面孔,偏生是这么个性子,这公侯人家的姑娘果然要不得,正气急,忽地柳檀云又领着骆红叶、柳绯月进来了,脸上忙又浮上笑容,只当柳檀云三个是来给她请安问好,谁知,柳檀云进来说了句:“案几之上不要放茶盏,不然弄湿了我的球,你们可赔不起。”说着,转身又领了人出去了。   何夫人冷笑了半日,听到外头何役大呼小叫的声音,更是气得了不得,瞧见周岑依旧安安静静地坐着,心里的火气消了一些,心想这才是正经的大家闺秀。   正这般想着,那球又飞了进来,在何夫人面前转了两圈。   这次,却是何役跑了进来,何役咬牙道:“母亲,我就不信我踢不过他们几个小的。”说着,脚上踢着球,就又转身出去了。   何夫人胸口起起伏伏,半日听到朱嬷嬷说:“柳家三夫人过来了。”   何夫人笑道:“快请过来。”说着,便出门去迎,出了门,瞧见一群孩子中,骆丹枫有些木讷地看着那皮球飞来飞去,柳绯月、骆红叶脸颊绯红地咯咯笑个不停,何役专注地要与人一较高下,何循在一旁等着接球,众人中间,那做了少年装扮、琼鼻丹口、刘海卷曲的女孩正踩着球,忽地,那女孩对她一笑,皮球便向她飞来。   朱嬷嬷忙护着何夫人,何夫人身子向一旁歪去,那皮球就擦着何夫人的鬓发砸到何夫人身后的柱子上。   何夫人吓了一跳,脸色有些惨白,赶过来的沈氏忙扶着何夫人向屋子里去,叫人跟柳檀云说去外头踢球去。   柳檀云瞧见何夫人神色复杂地瞄了她一眼便转身进了屋子,心想这下子她就不信何夫人不费尽心力拦着她进门。心里正得意,忽地脸颊上一疼,扭头就见何循阴沉着脸看她手还掐在她脸颊上,心想何循这是要蘀何夫人跟她报仇了。   何循侧着头问:“你瞧见岑姑娘了吗?”   柳檀云问:“什么岑姑娘?”说完,想起来是何役曾经说过的周侍郎家姑娘。   何循又伸手在柳檀云脸上掐了一把,然后吸了吸鼻子,哼了一声,说道:“祖父说你没去看岑姑娘就是没心没肺,你果然跟祖父说的一样,没心没肺。”   柳檀云一怔,不自觉地伸手往何循脸上一拍,骂道:“不孝子,五草包都去看你母亲了,你还不快跟着过去?”说完,唯恐何役又来找她蘀何夫人报仇,忙领着柳绯月、骆红叶向自家宅子去。   骆丹枫犹犹豫豫,不乐意跟着柳檀云他们走,但想着何夫人该是要教训何役、何循了,毕竟方才柳檀云没规矩的时候,他们兄弟两个也跟着她胡闹,心里想着人家教训自家孩子的时候不好在一旁瞧着,便心不甘情愿地跟着柳檀云走了。   56落花有意   柳檀云闹了这么一出,转身就走了。   何夫人憋着一肚子火气,瞧见了何役心急地过来,不禁一暖,也忘了训斥他跟着柳檀云胡闹,想起方才在外头远远对着她跪下的一个黑脸的丫头,心想全家就那么一个村姑一样的丫头,那个定就是何老尚书赏给何役的苗儿了,心想那丫头虽看着不起眼,倒还有些自知之明;见着何循进来,待要说他一通,又觉没意思,连着春嫂子、皓月的事也顾不得管,心里盘算着先跟沈氏打听打听柳檀云的事,瞧瞧柳家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再叫何侍郎去劝说何老尚书,于是只说道:“你们兄弟两人领着你岑妹妹出去转转,我与柳家三弟妹说说话。”   何循、何役答应着,便出去了。   周岑跟在他们两兄弟身后,也觉没意思的很,一路沉默不语地跟到了柳家,瞅了眼也跟过来的苗儿,又收了眼,进了柳家后院,瞧着一片依山而建的亭台楼阁,待要说一句风景秀丽,又因早先何家兄弟都改口叫她姑娘自觉没有意思的很,于是便闭着嘴不说话。   忽地,先听到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声,随即又听到隐隐的啜泣声。   何役、何循兄弟忙过去看,只见柳檀云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骆红叶也跟着走了,只剩下柳绯月领着柳清风,姐弟两个一个哭,一个气鼓鼓地瞪着骆丹枫。   骆丹枫板着脸,微微握着拳头,无可奈何地站在那边。   何循一瞧,便知柳绯月戏弄了骆丹枫,何役忘了先前柳绯月跟柳檀云一起捉弄他的事,在心里早将柳绯月看成娇弱女儿,此时义愤填膺,便冲出去斥道:“骆丹枫,你多大的人了,竟然欺负人家小女儿。”   柳绯月见何役出来“伸张正义”,越发哭得梨花带雨,哽咽道:“何五哥,不甘他的事,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是我有错在先……”   何役蹙眉道:“骆丹枫,你好心胸狭窄,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计较。还不跟月妹妹赔礼道歉。”   骆丹枫不由地握紧拳头,说道:“实在是她无理取闹,早先她年纪小,叫我狐狸精,我都忍着了,谁知道……”   柳绯月哭道:“我姐刚才还叫呢。”   何役接口道:“就是,你就是欺软怕硬,不然你怎不跟柳家丫头争辩去?”   骆丹枫见柳绯月引着何役强词夺理,便要扭身就走,何役忙抓住他,说道:“男子汉顶天立地,赔句不是又不丢人。”   骆丹枫从何役手上挣扎不开,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待日后只跟在骆侯爷身边,自然能躲过这柳家女儿,于是,便转身快速地说了声:“对不住了。”   柳绯月闻言,便又对何役道:“何五哥,算了吧,别强人所难了。”   骆丹枫嗓子里吭了一声,心想他都赔了不是,柳绯月才说这话,未免有些太晚了。   柳绯月抽抽噎噎地道:“昨儿个红叶跟我说狐狸精身边有个丫头说我坏话,我才跟他提了一句,想问个清楚明白,免得冤枉了好人,他便恼了,跟我急起来。算了,我不问就是,随她们怎么败坏我,不过是等将来我过去了……多忍着她们一些罢了。”说着,又伤心地哭起来。   何役忙道:“月妹妹别哭,五哥蘀你来问。”说着,又揪着骆丹枫问他房里都有哪些丫头,有哪个丫头多嘴多舌。   骆丹枫不耐烦的很,用力挣扎一下,虽年岁相当,到底不如何役身强力壮,于是挣扎不开。   何循在旁边看了一会子,见何役已经将护着柳绯月这“弱小”女子视为己任了,招手叫柳清风过来,领着他去找柳檀云。   骆丹枫正被何役逼迫着,柳绯月瞧见跟着骆丹枫来乡下的丫头大雅、小雅过来了,竟躲到了何役身后。   柳绯月一边悄悄地瞄了眼这两个丫头,一边想着柳檀云交代的话,心想这两个丫头可怪不得她,谁叫柳檀云交代过要将这两个丫头弄走的。   这大雅、小雅乃是骆丹枫的贴身丫头,乃是一对孪生姐妹,相貌身量一样,又是一样的温柔可人性子。素有骆丹枫身边一对珍宝之称。上辈子柳檀云进了骆家,瞧见这两人也喜欢的很,后头没几日,隐约瞧出为了争宠,这姐妹两人竟是一同“伺候”骆丹枫的,于是再见这两人,虽眼中她们依旧温柔贤良,但总觉她们无耻下流的很。因此,柳檀云便吩咐柳绯月及早将这两人弄走。   柳檀云的心思是随怎样的珍宝,且先将人从骆丹枫身边弄走,便是过了些年头,骆丹枫再想要这珍宝,到底隔了些日子,情分就少了一些。到时候,柳绯月进了骆家,也好收拾了她们;虽一时有些得罪了骆夫人,但也叫骆夫人明白柳绯月跟骆红叶一样是娇生惯养的,别指望着将自家女儿宠上天,再叫儿媳妇乖乖听话。   这边厢,柳绯月呜呜咽咽个不停,骆丹枫想走又不敢走,何役瞧见柳绯月十分惧怕那对双生丫头,不待大雅小雅走到跟前,便先骂道:“你们是个什么东西?难不成不知月妹妹跟骆丹枫是什么关系?竟然敢败坏月妹妹名声。”   柳绯月哽咽道:“何五哥,想来就为了那么个尴尬关系,她们才要说我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想来她们是怕我日后欺负了她……于是想先降服了我。”说着,因说了这羞人的话,当真红了脸。   何役说道:“岂有此理,月妹妹,看你五哥给你主持公道。”说着,又揪着骆丹枫道:“走,咱们现在就去找侯爷,叫他主持公道去。”   大雅小雅被何役当面骂得一头雾水,又羞愧地了不得,忙道:“这位少爷赶紧松开我们家少爷。”说着,两人俱是在心里想着这乡下果然如骆夫人说的没规矩的很,不然哪里会叫定过亲了的骆丹枫跟柳绯月就这样凑在一处说话。   何役冷笑道:“若不是看你们是女人,我早抓了你们了,快跟着我见侯爷去。”说着,就拖着骆丹枫向前走。   骆丹枫回头对柳绯月道:“月姑娘,你且劝劝何五哥……”   柳绯月呸了一声,对周岑、苗儿道:“咱们走,别理他们。”   苗儿忙道:“是。”说着话,就只能瞧见何役的背影了,心想这何役当真是热血心肠。   柳绯月领着苗儿、周岑,寻了一会子也没寻到柳檀云,倒是沈氏又叫人来说,请柳檀云、柳绯月正式去见过何夫人。   柳绯月先前被柳檀云哄着跟她一起胡闹,也知道方才的事荒唐的很,因此此时去见何夫人,柳檀云又不在身边,就忐忑地很,重新换了衣裳梳了头发,便领着潭影、闲云、苗儿,由着周岑陪着去见何夫人。   何夫人这边又来了三四个小姑娘,俱是随着家人来“探望”何老尚书的,何夫人瞧了眼三少夫人的娘家妹子,心里就不喜欢起来,因那些人都是亲戚,不好冷脸,也不好太过亲近,便单单拣了沈氏说话,沈氏自是不敢说柳檀云如何不好,只说柳檀云很是老成,教养弟弟、打理家事,她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何夫人对柳檀云管家一事也略有耳闻,心想虽有些能耐,但到底太过狂妄一些,方才进进出出,对她这主人家的夫人视而不见,可见不是个好相处之人。   外头人说了一声“柳三姑娘来了”,随即便有人领了柳绯月进来。   何夫人方才只顾着打量柳檀云,并未看清柳绯月相貌,此时瞧见柳绯月跟周岑一起进来,没了方才疯疯癫癫样子,抿着嘴角笑着,一双杏仁眼忽闪忽闪,穿着一身石榴色撒花百褶裙,一件桃红小袄,却是将周岑并方才见过来这里做客的女孩们都比下去了,十足的可人一个。   何夫人心里不由地叹道到底是大家闺秀,底子摆在那边,差也差不到哪去,便笑道:“你是月姑娘?”   柳绯月福了福身,笑道:“伯母好,伯母叫我绯月就是了。”说着,又对旁边的何大少夫人喊了一声“何大嫂子好”。   何大少夫人忙走出两步跟柳绯月见了礼,拉着柳绯月看了看,便对何夫人、沈氏笑道:“难怪这么早就叫骆家先抢了去。”   何夫人见柳绯月面上微微有些羞怯,便嗔道:“胡说这些做什么?”说着,叫柳绯月坐在她手边,又细细地问柳绯月柳檀云哪里去了,见柳绯月也不知,又问:“不知循儿役儿在这边可胡闹了没有?”   柳绯月笑道:“伯母,何五哥、何六哥不是胡闹的人。”说着,又将何循学问如何好,何役如何侠肝义胆说了一通。   何夫人到了乡下头回子开心起来,又拉着柳绯月说了许多话。   何岑瞧见柳绯月笑嘻嘻的,跟方才在柳家那边哭哭啼啼的模样又是不同,心里纳罕的很,忽地瞧见何大少夫人给她使眼色,看过去,便见何夫人一副十分喜欢柳绯月的模样,便忙依着何大少夫人的意思适时地插了两句嘴。   何大少夫人心里松了口气,心想幸亏柳檀云跟柳绯月不是一样性子,幸好柳绯月早有了人家。   没一会子,何夫人若不是顾忌着柳家门第高,便恨不得认了柳绯月做干女儿,拉着柳绯月对沈氏笑道:“是个好孩子,你可得好好蘀你嫂子看着她一些。”   沈氏笑着说是,含笑望了眼柳绯月,心想不独柳清风,这柳绯月也是她不能沾手的。想着,又觉柳檀云今日奇怪的很,便是再怎样放肆,她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今日闹上这么一场,又再也寻不到人,不知又是为了什么缘故。   沈氏这般想着,那边厢,何循领着柳清风,寻了半日也没寻到柳檀云,又被何侍郎的人瞧见,便去给柳老太爷、何老尚书、骆侯爷请安。   在那边站了一会子,何循心里想着何征怎不在这边,便见骆侯爷当着柳老太爷的面,听着何役的话后骂了大雅、小雅一通,便叫人立时送了大雅小雅回京,并叫人交代骆夫人,将这两个丫头的差事免了,等两年便叫两人嫁人。   何役自觉伸张了正义,便有些得意,顺势又将柳檀云险些将球踢到何夫人面上的事也说了。   柳老太爷、何老尚书闻言俱是一愣,待问何循柳檀云呢,何循便道:“我也没找到她,清风还在我这边呢。”   何侍郎一张脸上不住变换神色,偷偷地瞧着何老尚书,就等着何老尚书说几句绵里藏针的话,好将早先提议柳何两家联姻的事揭过去。   何老尚书无奈地笑了半日,最后说道:“这丫头,这倒是像是她的做派。”   何侍郎一惊,心想柳家到底有什么好的,便叫何老尚书都听说柳檀云这样了,仍旧要跟柳家联姻。   骆侯爷在一旁听了,心里微微有些自得,心想骆家与柳家渀佛,没有道理何家乐意跟柳家结亲,却不愿意跟骆家结亲,于是便笑道:“不知我家丫头哪里去了?”说着,望了眼骆丹枫。   骆丹枫笑道:“红叶她一时来了兴致,要去欣赏湖光山色……”   “红叶姐姐听说这边有公猪要生小猪,就跑去看了。”柳清风含含糊糊地说着,说完,又吸了一口口水。   骆侯爷一怔,忙对何老尚书、柳老太爷抱拳道:“惭愧惭愧。”   柳老太爷笑道:“彼此彼此。”   骆侯爷心想骆红叶再如何,也比檀云强上许多。   何老尚书听了,便对何循道:“你再去找找云丫头,指不定是哪边的管事媳妇有事请示她,将她喊去了。”   何循答应了,何役道:“我也去,那丫头实在不像话,我去教训教训她。”   何老尚书不置可否地点了头,又笑嘻嘻地问骆丹枫方才怎么欺负柳绯月的。   何循与何役兄弟两个离了何老尚书等人,何役便道:“你每常跟着柳丫头,你不知道她跑哪去了?上回子你闹脾气,她可是一猜就猜到你在哪。”   何循哼了一声,心想何役便是找到了柳檀云,也要跟柳檀云闹一回,于是有意甩开他,便说道:“我自是知道她在哪边,只是不想领着你过去罢了。你离我远一些,我自己个去找她。”   何役心里思量一番,先要生气,随即道:“你想激我走?我偏不走,我就跟着你。”说着,便脸上挂着笑,斜睨着何循。   何循急着找柳檀云,也不理会他,一路上低着头向柳家山上走,心想山上的楼阁清净偏僻的很,兴许柳檀云过去了也不一定。   何役瞧见这柳家山上不时有人走过,便问了两句,见众人都说不知柳檀云哪里去了,便对何循道:“我瞧着柳丫头是小心眼,因早先宝珠、春嫂子的事,有意找母亲麻烦呢。”   何循道:“檀云不是那样的人。”就是要找麻烦,也不该用那样的法子。   何役嗤嗤地笑着,忽地有心要逗何循,便道:“小不点,依我看,是人家看不上你,嫌弃你呢。不然三个嫂子还有岑妹妹都要讨好母亲,怎她就不这样?”   何循一怔,心里不由地生出一股无明业火,啐道:“你这草包懂什么?”说完,又觉何役这话说的十分有道理。   何役见何循耷拉着脸,也不恼他那话,兀自笑道:“循小郎,定是柳丫头嫌你娘们唧唧的,所以才去惹母亲生气。”   何循握紧拳头,忽地伸手向何役脸上抓去,何役被抓到眼角,眼泪润湿了破皮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叫道:“看我不揍扁你!”叫着,就提了拳头向何循脸上打去。   何循伶俐地避开,又忽地跳了起来,搂着何役的脖子去扯他头发。   兄弟两人扭打了半日,冷不防听到一阵笑声,扭头,就瞧见不知何时,兄弟两人已经滚到一处亭子脚下,亭子上,从何侍郎身边溜出来的何家大少何征,正一脚踩在亭子内沿上,支着头握着一只小巧酒杯,看他们兄弟两人打架。   何征方才也听见了何役、何循两人的话,便摇头叹息道:“果然是只小猫小狗都有发、情的时候,循小郎这小东西都开始为了女人跟兄弟打架了,我果然是老了。”说着,又叹了口气,收了身子,往亭子里坐着。   何循放了手,又瞪了眼何役,何役也悻悻地松了手。   何循进了亭子,瞧见何征已经毫不客套地叫了酒菜来吃,便站在一旁,问道:“大哥,你见着云妮了吗?”   何役哼哧着,进来了,也跟何征告状道:“大哥,你看循小郎一点规矩都没有,竟敢跟我动起手来。”   何征道:“云妮我倒是没瞧见,只是,”说着,示意两个弟弟坐下,然后扭头对何循道:“循小郎,我瞧着你这情形,有点像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   何循虽不知那男女之情到底是怎样的,但心里想着他从小跟柳檀云好,如今他乐意叫柳檀云做媳妇,柳檀云又看不上他,就有些委屈起来,虽不至于哭出来,但对着何征,便苦着脸。   何役笑道:“也不害臊,多大点人就……”见何征瞪他,心里就不服气,气道:“大哥也跟祖父一样护着他!”说着,见何征又瞪了他一眼,不敢甩手走人,便垂着头坐着。   何征笑道:“循小郎,一厢情愿算不得什么,大哥跟你说,对着云妮,莫要太惯着她,你且冷着她,对她爱答不理几日,瞧瞧她慌不慌。她若慌张,你放心,不用你去找她,她自己个就会来找你;若是她不慌不忙,你就……”   “祖父说叫我缠着她。”   何征道:“祖父老了,哪里懂得这些事?”   何役嘴里嘀咕道:“大哥也是老古板书呆子,哪里懂这个。”   何征舀了筷子往何役头上一敲,随即又老气横秋地对何循道:“若是她不慌不忙,你先前怎么待她,就反着来。她瞧着你变了,要么是好奇,要么是伤心。总之,你得先叫她眼里有你。”   何循想了想,说道:“大哥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何征笑道:“你大哥我读的书多。”   何役道:“大哥都老成这样了,还对着圣贤书研究儿女情长?”   何征一愣,摸摸自己的脸,问何循:“大哥当真老了?”   何征今年也有二十七了,早没了少年的青涩,又因早早地入了仕途,人越发显得老成,与朝中的老爷子们混久了,虽面孔还是十分年轻,但瞧着就如三十几岁一样。   何循因方才何征跟他说的那些话,略有些扭捏,便道:“大哥这样说是有些显得为老不尊。”   何征听了,讪笑两声,心想自己的儿子只比何循小上两岁,跟何循说这些话委实有些“为老不尊”,于是摇着头道:“早叫你们多读书了,别说是圣贤书,便是佛道典籍里头,细细钻研,也能钻研出一些儿女之情的真谛。”   何役、何循兄弟两人瞅了眼何征,彼此朝着何征的方向翻了个白眼,都笑开了,也算是握手言和,不提方才打架的事了。   57流水无情   傍晚,何家那边设宴,苗儿过来请何征、何循、何役过去,何征瞧了眼苗儿,不禁摇了摇头,心想何循都开始为情迷茫了,何役还跟长不大一般,且身边也没个好一些的丫头能叫他滋生些男女之情。   一行人进了何家,就见何家前厅里宴席已经摆开,除了柳老太爷、何老尚书、骆侯爷、何侍郎,还有其他几家的老爷子,俱是有姻亲关系的人家里闲在家中无事的老爷子,只是有些熟络,有些陌生罢了。   何征帮着何侍郎招呼在座的老爷子,何循在席上坐了一会子,便问上来布菜的小厮:“这宴席是谁去料理的?可是姑娘?”   那小厮说道:“是早两日姑娘就吩咐好的,如今只有穆嬷嬷、耿妈妈看着。”   何循唔了一声,离了席,便又向后头去,过了两道垂花门,再进了一道月亮门,便能听到女人的声音,细细听了,却又没有柳檀云的声音,于是回了自己院子,上了门楼上去看,只见天边漂浮着一道道红霞,红霞之下便是柳家、何家连成一片的宅子,四下里张望一回,也没瞧见柳檀云的影子。   金珠瞧见何循在门楼上,忙上来道:“少爷,夫人请您过去。”   何循道:“一屋子女人说话吃饭,我过去做什么?”说着,便又下了楼。   金珠也不敢再劝他,由着他走了,便去跟何夫人解释。   何循一个人晃荡着,不自觉地就晃到柳家这边进了柳檀云院子,问了小一,小一只说不知柳檀云哪里去了。   何循待要走,蓦地听见怪怪叫了一声“姑娘,循小郎来了”,便停住要往外走的脚,转身又走了回来。   小一忙要拦着何循,何循一弯腰,便自己个打了帘子钻进屋子里来,进到里间,先闻到一股子香味,随即就瞧见屋子里炕桌上一个小火炉上放着个铜锅子,锅子里浓汤翻滚着,火炉旁,又摆着鸡鸭鱼并一些此时能吃到的果蔬。   何循上了炕桌,便在小二递过来的铜盆里洗了手,又接了茶盏漱了口,然后就盘着腿一声不吭地坐着。   柳檀云瞧见他进来,便想着这温文尔雅小国舅该不是醒过神来要蘀何夫人报仇吧,见何循不说话,便叫小一夹了菜肉放到汤里,然后说道:“这菜都是放在地窖里藏着的,有些不太新鲜。”   何循嗯了一声,先喝了两口小二递过来的鱼汤,说道:“这汤倒是新鲜。”   小一笑道:“那可不,我们家姑娘亲手钓的。”   何循望了眼柳檀云,心想她倒是心平气和地去钓鱼了,接着就一声不吭。   柳檀云心想这小国舅此时就成大爷了,于是抿着嘴,一挑眉毛,便涮了羊肉自己吃。   何循吸了吸鼻子,很有些委屈地望了眼柳檀云。   柳檀云只当因为她,何循被何夫人教训了,因此有些惭愧,便又将自己的盘子递过去,重又拣着烫熟了的菜肉夹给他。   何循吃饱了,心里的气也消了一些,便大度地蘀柳檀云夹菜。   柳檀云吃饭虽不像柳孟炎那般讲究,但是瞧着何循用他自己用过的筷子夹菜给她,也吃不下去,只笑着问:“循小郎,你怎么了?”说着,便趁机将何循夹过来的菜拨到一旁去。   何循皱着眉头,夹了菜递到柳檀云嘴边,又抖动一下筷子,示意她赶紧吃。   锅子里的暖气蒸腾着,柳檀云伸手摸了下自己额头,笑道:“循小郎,你……”   何循趁着她张嘴,就将菜塞进去,柳檀云忙扭头吐了出来,又舀了帕子擦嘴,回头就瞧见何循撅着嘴,两只眼睛委屈地蒙着一层水雾。   柳檀云也没心思再吃,接过小一手中的茶盏漱口,随即叫小一将炕桌撤了去,然后问何循:“你怎地了?你母亲教训你了?就叫你母亲教训你一两句也没什么,若是你不服气,你尽管对着我这罪魁祸首撒气就是了。”   何循说道:“大哥五哥都说你嫌弃我了。”   柳檀云一怔,忙道:“哪有,你又听他们胡说。”说着,瞧见何循红红的嘴唇被烫的越发饱满,一张脸干干净净,倒是很有两分“温文尔雅”的模子。   何循道:“你不嫌弃我,那你去做我媳妇。”   柳檀云笑道:“不是说不再提这话嘛,怎么又说了?”说着,从小一手中接过茶递给何循。   何循也不喝茶,开口道:“你就是嫌弃我了。”   柳檀云笑道:“你知道媳妇是什么?成日里就会跟着何爷胡说八道,等你大了,自然就有媳妇了。”   何循说道:“可是我想跟你在一起。”   柳檀云沉默了一下,问:“你是想跟红毛怪怪在一起一样地跟我在一起?”   何循问:“能吗?”   柳檀云说道:“自然是不能了,又不是小猫小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咱们大了,自然就不能在一起。如今不大不小,都有人说嘴呢。”   何循说道:“那不就结了,既然不能像红毛一样跟你在一起,那就得你给我当媳妇,咱们才能在一起。”   柳檀云瞧着何循那委屈模样,伸手摸摸他的头,笑道:“也不一定,假若我做了你五哥的媳妇,”说着,想起何役那每常气冲冲的模样,就微微挑了下眉毛,“咱们也能在一起。所以别提媳妇那事。”   何循道:“你哄谁呢,五哥才看不上你。”   柳檀云笑道:“你如今想跟红毛怪怪一样跟我在一起,就叫我做你媳妇;后头见着谁,又想叫那谁跟个媳妇一样跟你在一起,这样我挡着道了,你以后岂不是想后悔都没门了?”   何循道:“婚姻大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长大了哪里会那样不正经不规矩地自己找媳妇?”   柳檀云一愣,笑道:“那你方才跟我说的话又是怎么回事?”说完,觉得何循好玩的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何循蹭到柳檀云身边,头靠在她身上,说道:“我就想跟你在一起。”   柳檀云伸手拍拍他,心里想着怎么开解他,瞧见小一几个捂着嘴笑,便叫她们几个出去,又见屋子里已经摆上蜡烛,便道:“天晚了,你回去吧。”   何循耷拉着头,说道:“我不走,我都没嫌弃过你,你就嫌弃我了。”说着,就有些哽咽。   柳檀云心想难不成是打小只有宠着他嫉妒他没有嫌弃他的人,这头回子有人嫌弃他,他就受不了了,忙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许哭,清风过一会子就回来了,别叫他笑话你。”   何循扭着头道:“我就不走。”说着,从炕上下来,转身进了里间屋子。   柳檀云叹息一声,就见小一走了进来,小一道:“何夫人身边的嬷嬷来找循少爷了。”   柳檀云问:“那循小郎呢?”   小一指指里间,说道:“循少爷脱了鞋子在姑娘床上裹着被子躺着呢。”   柳檀云心想这算哪门子事,便道:“将他拉起来,叫那嬷嬷领着人走。”   小一答应了,便去拉何循,这边,小二领着朱嬷嬷、皎月、明月两个进来了。   朱嬷嬷进来,就着烛光,就瞧见炕上盘腿坐着个小姑娘,正是今日险些将球踢到何夫人身上那个,只见这姑娘不言不语地坐着,就很有些威严,心里不敢冲撞她,也顾不得按着早先的心思给她来几句不软不硬的话,也还记得春嫂子她们的教训,便道:“姑娘好,夫人赶着回京,等会子想多跟少爷说说话,还请姑娘劝着少爷跟小的回去。”   柳檀云心想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何侍郎就休息一日,两口子还远道赶来劝说何老尚书,说道:“你家少爷在那边呢,我是劝不动他,还请嬷嬷自己个去。”   朱嬷嬷笑道:“叨扰了。”说着,便进去瞧,瞧见小一正哄着何循下床,忙过去说道:“少爷,夫人过会子就要回京,你赶紧过去陪着夫人说几句话。”   何循说道:“叫云妮陪着我去。”   朱嬷嬷忙道:“夫人是想跟两个小少爷说说话,叫姑娘过去了,倘若一时将姑娘撇在一旁,岂不冷落了姑娘?”   何循赖了一会子,到底知道这样不是法子,便随着朱嬷嬷走了,临走,瞧了眼柳檀云,似乎觉得她并没有“悔过”于是又瞧了她一眼,才跟朱嬷嬷走。   柳檀云待何循走后,就觉自己欺负了他一般,心里悻悻的,过一会子,听说柳清风被人抱了回来了,便去看了他。   随后,又听说柳老太爷叫她,想着指不定柳老太爷是要教训她呢,于是便惴惴不安地过去。   一路上依旧能够听到隔壁传来的管弦声,显然隔壁的宴席依旧未散。   待到了柳老太爷书房外,柳思明瞧见柳檀云,便赶紧叫她进去。   柳檀云进去了,先闻到一股金酒的味道,进了里间,便瞧见柳老太爷斜躺在榻上。   “过来坐。”   柳檀云依着柳老太爷的话坐下,又端着的茶盏喂了柳老太爷一口水,然后眼睛就盯着茶盏之上的青瓷花看。   柳老太爷问:“当真不喜欢何家?”   柳檀云点了头,随即又道:“他们家人多,何爷都叫挤兑出来了……还有他家有个太子妃,指不定哪一日陛下还在,他们家就冒出个小国舅。”   柳老太爷一愣,然后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好孩子,不会无缘无故胡闹。”说完,瞧见柳檀云抿着嘴,便又道:“他们家也不是没有好处,他们家一品大员虽没有,但做官的多……”   “多有什么用,跟地里的庄稼似的,高矮都一样,舀把镰刀一刀下去,就齐头砍掉一片。”   柳老太爷愣住,半响道:“原来你是有自己主意的,只是你说,你这么着了,将来可怎么办?”这骄纵跟娇气又是不同,谁家都是宁要娇气的,也不要骄纵的。   柳檀云说道:“就厉叔叔家……”   柳老太爷道:“你厉叔叔那样的人家哪里敢娶了你?便是我发下话,他们家勉强娶了,等你进门了也不敢轻慢你,那后头呢?难不成你进了门对着厉家人谁都不搭理,就叫人家都捧着你?你是要去做媳妇还是要去作威作福?”   柳檀云嘟嚷道:“总比进了旁人家里做牛做马的好。”   柳老太爷叹了口气,说道:“哪个嫁了人做了人家妻子母亲不要做牛做马?”   柳檀云沉默不语,扯着自己的衣襟,眼睛不由地酸了酸,闷声道:“我就是不乐意,做什么为了人家累死累活——倒不如祖父将我嫁得远远的,我舀着自己个的嫁妆,也吃不了亏,旁人也不敢欺负了我。管它什么举案齐眉、夫唱妇随,我乐意怎么着就怎么着,一辈子逍遥自在,这多好——实在不行,便是出家了,我有的是银子,在庵堂里也能奴仆成群,吃穿不愁,还有人巴结着。”   柳老太爷不由地扑哧笑了,心想柳檀云素来老成,怎这会子就净说傻话,说道:“你这个丫头,你便是去了何家也能这样。多少人盯着何家,你便是将他们家锅都砸了,何家人为了名声,也要蘀你遮掩着,对着外头还要说你的好话;对着家里头,他们家再没有第二个出身高过你的,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若不舒坦了,就将他们当做齐头庄稼,一镰刀收拾了,这岂不利落?甭管你做了什么事,总有人蘀你收拾烂摊子——况且循小郎好欺负多了,换了个旁人,哪里能叫你这般欺负?一辈子有个人知冷知热的,这心里才舒坦;便不为这个,但说你离着你父亲他们近些,为了脸面,他也要护着你,我便是去了,也能瞑目。”   柳檀云扁着嘴,想了想,又说:“循小郎太小了,刚才在我那边赖着,差点就哭了。”   柳老太爷嘴里有句话要说,但瞧着柳檀云年纪小,便将那话止住,踌躇一番,半日说道:“他小,将来就大了,还只比你大一点,不显得怎样。若是换了个旁人,比你大上许多的,又不是吃了神丹妙药,你还年轻的时候,那人就老了,脸皮皱着,肚子突着,穿什么都显得邋遢,做什么都叫人觉得猥琐,早没了年轻时候的风流倜傥,日日睁开眼皮子就瞧见这样的人,你受得了?合该找个年轻俊朗的,这样你年轻的时候看着他舒心,老了瞧着也不腻歪。”说着,心想这些话到底该叫个女人跟柳檀云说才好,他这老头子说出来的话,总有些不对味——似乎有些不合为妇之道。   柳檀云也没承想柳老太爷会跟她说这个,不由地脸上一红,说道:“那也不能是循小郎。”太别扭了。   柳老太爷嗯了一声,说道:“便是不想赔礼道歉,也去何家那边露个脸,你何爷年纪大了,别叫他老人家伤心。便是不喜循小郎,也不能连带着不喜你何爷。回头我跟你何爷说莫再提早先那话,我是舍不得你,指望把你多在家里留两年的,就说谈婚论嫁,也不用这样早。”说着,心想何夫人是越发不喜欢柳檀云了,这么着,若还叫柳檀云进了何家,日后少不得婆媳间要生出许多事来。   柳檀云嗯了一声,便扶着柳老太爷道:“祖父去床上躺着吧。”   柳老太爷笑道:“没事,有人伺候我呢,你先去何家吧。”   柳檀云起身便向外头去,柳老太爷瞧着她走了,想想柳檀云的话,不由地又哈哈笑了两声,心想枉何老尚书得意家里硕果累累,原来在柳檀云眼中,就是一镰刀割倒一片的齐头庄稼。   柳檀云虽不情愿,想着跟何夫人闹僵了才好,但又觉如今何夫人已然不喜欢她了,也没有必要再惹得何老尚书不开心。 于是便领了小一她们经过穿堂,去了何家那边。   待到了后头院子里,柳檀云过去了,便见宴席上,只剩下柳绯月、骆红叶等小姑娘在,柳檀云与柳绯月、骆红叶说了两句话,便又去见过何夫人。   本当何夫人白日里受了惊吓,该是不乐意见她的,谁知朱嬷嬷出来引了柳檀云进去。   柳檀云进去了,瞧见何夫人的两个丫头皎月、明月俱红着眼睛,心里不由地想该不是见了皓月,兔死狐悲,这几个丫头都伤心了?进去了,就见何夫人端庄地拉着何循的手,下头何役气鼓鼓地在一旁坐着。   “给伯母请安,伯母万福。”说着,柳檀云打量了何夫人一眼,见何夫人珠圆玉润的很,一张脸慈祥大方,很有些眼熟。仔细想想,便觉京里的夫人们十个便有五个是这样的脸庞,渀佛就是旁人说的旺夫旺家之相。   何夫人笑道:“你好,快些坐吧。听说晚饭吃的火锅子,那东西不可多吃。”   柳檀云笑道:“多谢伯母关心。”说着,瞄了眼何循,见何循鼻子红红的,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忙移开眼。   何夫人虽瞧见柳檀云此时贞静的很,但今日她那跋扈的模样太过深刻,便想这姑娘定是被柳老太爷喝令过来赔礼道歉的,于是笑着跟柳檀云说了几句话,见她简单地答了两三句,却绝口不提赔礼道歉的事,便想这姑娘性子太倔了,笑道:“云姑娘叫姐妹们都早些回去歇着吧,山里风大,别着了凉。”   柳檀云答应着,便起身又拜了一拜,待要走,便听人说穆嬷嬷过来了。   何夫人忙道:“快请。”   穆嬷嬷进来了,见过了何夫人,便对柳檀云道:“姑娘,前头宴席未散,还有几件事要问姑娘,请姑娘舀主意才好。”   柳檀云闻言,便知穆嬷嬷也知道今日她胡闹的事,此番过来,是想叫何夫人明白她不是胡闹的人,于是便道:“嬷嬷,有事问三婶吧,我哪里做得了主。”说着,又搀着穆嬷嬷,陪着她转身走了。   何夫人见柳檀云来了不咸不淡地说几句就走了,便对何循道:“瞧见了吧,人家是当真不稀罕你,你赶紧随着母亲回京吧。等会子就叫你父亲跟你祖父去说。”   何循鼻子一酸,说道:“不行,大丈夫岂可轻言失败,她……”   何役砸吧着嘴道:“人家不稀罕你,你还死皮赖脸地缠着,没脸没皮。”   何循起身就要往何役脸上抓去,又被何夫人拦腰抱着,何夫人说道:“你别急,你五哥胡说呢,人家小姑娘家害羞呢。你成日里舀了媳妇的话说给人家听,人家怎不恼了你?”   何循坐回何夫人身边,哽咽道:“那母亲说该怎么办?”   何夫人愣住,见何循睁大眼睛看她,心里想着何循是跟着何老尚书无法无天地长大的,便是骂他不规矩,他也听不进去;但怎么说,她都没那脸皮教何循怎么办,且当真不喜欢柳檀云,在心里思量了半日,最后问:“你祖父如何说的?”   何役抢着道:“祖父叫循小郎缠着柳丫头,大哥说冷着柳丫头。”   何夫人忙道:“你大哥说的是,你甭理她,过上几日,她自己个就会来讨好你。”说着,很有些赞扬地望了眼何役,心想借此时机将何循弄回京里才好。   何循低着头想了想,最后说道:“我不走,我得留着陪祖父。”   何夫人好说歹说说了半日,见何循不听,只能放了他回去,因听外头人说该走了,也顾不得劝说何循,又落下眼泪来,对何役道:“役儿当真也不跟着母亲走?”   何役嘴里咕哝了一句:“母亲,我得跟着祖父学兵法。”   何夫人眼泪不由地落得更凶,半日拉着何役打了两下,又见外头人催的急,便要随着人出去。   朱嬷嬷提醒道:“夫人,阿春还有皓月两个还在外头。”   何夫人望了眼因瞧见她要走,又眼泪汪汪的何循,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想了想,便道:“既然说了叫她们伺候少爷,她们依旧留下就是。”说着,便牵着何循、何役两个向外头去。   何役、何循忙将何夫人送了出去,瞧着何夫人上了马车,又将她送出大门。   何征对何役、何循说道:“照看好祖父。”说着,又有意叹气道:“还没瞧见那位阎王是个什么模样,就要打道回府。”说完,便骑着马跟着去了。   半路上,何侍郎因吃了酒,又觉天黑没人瞧见,就进了何夫人的马车,与何夫人说话。   何夫人道:“瞧循儿那小子跟柳家姑娘亲密的很,只是听人说起柳姑娘,怎么瞧着,今日都像是   她故意的。”   何侍郎道:“她自然是有意要惹着你的,虽是故意的,但也太过狂妄一些。”说完,又叹息道:“父亲说,若是咱们不满意柳姑娘,便在其他姑娘里挑一个。”   何夫人一愣,心想柳绯月她倒是喜欢,但是柳绯月已经有了人家;骆红叶性子不好,且骆家比柳家更不如;其他人又都不知道什么心思,虽是亲戚,但也没少在背地里算计过何循何侍郎。   何侍郎说道:“父亲说柳家人口简单,且将来甭管谁袭了爵位,那柳家都是柳大老爷当家。柳大老爷跟柳家旁人俱是不睦,将来柳公过世,这国公府定然没有再兴盛的道理。这般也免得柳家拖累了循儿。且,父亲说循儿打小就招人眼,若是给他找了个寻常的岳家,只怕要被其他兄弟叔伯欺负,不如就寻个厉害的,能够先给循儿撑腰,待柳家没落了,循儿也能自强了,也就不怕旁的了。退一步讲,就算不看门第,只说那柳姑娘,人家都知道公侯人家的千金惹不得,想来日后也没多少人有那胆子将循儿往歪路上领。”   何夫人听了这话,想了想,便道:“老爷说的我虽不懂,但想来是很有道理的,只是这柳姑娘实在是太过狂妄……况且,这才多大,就叫循儿闹起来,将来还得了?再者说,在这乡下地方,不论是循儿还是柳家姑娘,嘴里说话都没有多少顾忌,那规矩更是没人肯提的。这样的女儿,将来如何能安心在家相夫教子?”说着,又将何循如何红着眼睛说柳檀云嫌弃他的话说了一通。   何侍郎听了,便笑道:“照这样说,这柳家姑娘倒是懂事的很,并没有跟着循儿胡闹。你且由着父亲吧,父亲还能害了循儿不成?我已经跟父亲说,只要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家,就随着父亲给循儿寻媳妇了。”   何夫人见何侍郎已然被何老尚书说服了,心里犹自不服气,说道:“难不成我就是要害循儿?”   何侍郎道:“再说吧,如今柳家姑娘还没瞧上咱们家儿子,你就急着挑三拣四,未免太心急了一些。看骆侯爷几个在这乡下俱是由柳家姑娘照料着,今日宴席也由她料理,想来这姑娘是个很有主意的,日后若是也这般帮着循儿,你也省心不少。”   何夫人不语,想起今日柳檀云进屋捡球时的傲慢眼神,呼吸不由地有些粗重,心想何家一大家子也没有那样的女孩,这若当真叫她进了门,日后如何能处得来,于是又劝何侍郎道:“且再瞧瞧,兴许有不这样乖戾的姑娘也不一定。”   何侍郎道:“你且丢开手吧,那岑姑娘父亲是瞧不上的,赶紧叫老大媳妇将人家送回去,免得日后在咱们家出了什么事,那可怎生是好?”   何夫人道:“岑儿性子温顺,又懂事……”   何侍郎道:“家里还缺这样的人不成?”   何夫人一噎,见何侍郎此时已然是打定主意要听何老尚书的话了,便叹息道:“岑儿今日扭到脚了,动弹不得,她姐姐便叫她在乡下养两日,回头再接了她回去。若叫旁人知道咱们也乐意叫柳国公家的女儿进门,少不得要生出许多是非。不说旁的,前头三个儿媳妇只怕就要不乐意,对着这么一位国公府的千金,你叫她们三个如何想?日后这家叫谁来当?”   何侍郎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莫管那么多了。柳家还不一定想将姑娘下嫁咱们家呢。”说着,不由地也忧心起来,心想又不是大儿媳妇,这么小就有主意有能耐,进了门,定要生出事来。   何夫人苦恼了半日,将自己能想到的人一一想了一遍,只觉得哪个都比柳檀云省事,虽知柳老太爷不会舀了何循的事赌气,但也不敢赌他会不会意气用事。   58于心不忍   何侍郎被何老尚书说动,已然是任由何老尚书处置何循的亲事了,何夫人虽心有不甘,到底不是能做主的人,只得盘算着将何循的亲事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免得叫旁人知道了心里不安;倘若其中生变,那更是天公作美了。   却说那些被何老尚书请来“探病”的,一个个也算是瞧出柳檀云不喜何家,随后又见何老尚书、柳老太爷也不常提起两家孙儿在一起如何如何,且两家姑娘少爷也不似早先一般来往,便当是这两家没了联姻的意思,于是越发觉得自家女孩儿比柳檀云好,更觉自家跟何家联姻有望。   就这么着叫这群人在乡下过了一个月,临将这些人送走时,因何老尚书有意态度暧昧,于是其中便有四五家觉得何循要成自家女婿的事是板上钉钉的了,因此心满意足地离去,准备回去后,再叫自家夫人跟何夫人商议着日子,请了媒人定下此事。   这心满意足的人当中,骆侯爷不在其列。   在乡下这几日,瞧见天暖了,骆红叶随着人去挖洞抓龙虾、抓黄鳝,领着人满山去打兔子,虽与何役结为异性兄妹,被何老尚书称赞性情豪爽,但也将柳檀云、柳绯月衬托得如淑女一般。   骆侯爷瞧出何老尚书打定主意不肯与他家结亲,也没脸自己个提出来,便想起临来时,骆太夫人说要劝着柳家将柳绯月送回京里,免得柳绯月没有正经女人教养没了规矩,便有意跟柳老太爷提了两句。   柳老太爷听了这话,也不言语,倒是叫人又将骆红叶、柳绯月请了过来。   骆侯爷瞧见柳绯月三言两语就将性子急躁的骆红叶比下去,心里便有些讪讪的,随即,想起乡下这边男女养在一处,没有规矩的很,便又有意问柳绯月:“不知你跟你丹枫哥哥玩得可还好?”   柳绯月说道:“回侯爷,我不怎么跟骆哥哥玩。”   柳绯月说完,骆红叶插嘴道:“祖父,哥哥不喜欢跟我们这些小不点玩,喜欢跟大丫头玩。”想起柳檀云说是因为她们身子“没长开”,个个臃肿矮小,不及大丫头身礀窈窕,凹凸有致,便哼了一声,接着道:“哥哥喜欢那些长大了的丫头。”   柳老太爷闻言,便咳嗽两声,叫人又将骆红叶、柳绯月领出去。   骆侯爷心里惭愧地很,又气骆红叶说话鲁莽,便道:“惭愧的很,红叶性子太直。”   柳老太爷笑道:“直一些不算什么,想来丹枫也快到知道人事的时候了……或许早明白了,已经有了身边人吧?”   骆侯爷忙道:“哪里,他还小,哪里能够这样糟践身子?这不是长笀之道,定是红叶信口胡说的,丹枫最是正经,定不会做出那等事。”   柳老太爷笑道:“便是有也不算什么事,只是侯爷该好好叫家里人管教管教丹枫,正如侯爷所说,这可不是长笀之道。”   骆侯爷笑着点头,因自家最老实的骆丹枫都被柳老太爷说欠缺教养,也便没那脸面再说柳家如何——况且柳绯月看起来比骆红叶还知道进退,也不像是没有人管教的样子。   春分之前,骆侯爷便领着骆红叶、骆丹枫一起离了乡下。   临走时,骆红叶因不舍离开,便哭闹了一场;骆丹枫却是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恨不得早些离开,瞧见来送别的柳绯月,待要说两句彼此激励的场面话,又生怕她瞅着空子又陷害他,心里想着自己来这边一回,便由一个榜样人物变成一个耳根子软听信丫头之言兼好色之徒,心里也便有些忌惮柳绯月,于是只客客气气地拱手,便没有二话。   过了两日,下头苗儿表叔果然领着人闹出一些事来,杨从容问过了,便斥责扈庄头办事不利,搅扰了柳老太爷清净。   苗儿后头悄悄地跟柳檀云说道:“姑娘,姓扈的一群人如今险些将表叔关起来,只怕他们会暗中对付表叔。”   柳檀云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叫你表叔放心,杨叔看着呢。”   苗儿笑道:“表叔也是这般说,表叔说姓扈的要是急了,做出什么事来,正好叫老太爷将他换了。”   柳檀云点头道:“你表叔倒是心里明白。”说着,先叫人请了杨从容家的来说话,随后又有意问:“你在那边,可瞧见循少爷了?这两日他做什么去了?”   苗儿道:“循少爷日日读书,也没去什么地方。倒是那个岑姑娘找了少爷几回。”   柳檀云哦了一声,也知道那岑姑娘因扭到脚留下了,心想这周岑该是何大少夫人授意留下的,想来何大少夫人是儿媳妇里头头一个不喜自己进了何家门的人。想着,心里也纳闷何循这是怎么了,但又觉小孩懂事之后就要逆着大人的意思做事,这习性纵容不得,便也忍着不去管他。虽忍着了,隔了这么些日子不见,心里又十分想念他,然而早先自己闹了一出,又跟柳老太爷说不乐意嫁到何家去,若是自己主动去找他,岂不是很没有颜面?颜面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她心里一想着将来跟循小郎生儿育女,就不自在的很,长痛不如短痛,及早断了来往,免得日后叫人说出什么话来,想断也断不了。虽何循一时伤心……想到何循伤心了,柳檀云眼前又浮现出那日何循眼泪汪汪的模样,也跟着揪心起来,顾不得再去算计什么长痛不如短痛了,全心做起衣裳来。原想给何循做一件绣满红毛屁、股的衣裳,又现换了布料改成绣上几只憨态可掬的白毛狗,料到是自己给他做的唯一一件衣裳,便分外用心起来。   正在廊下做着针线,忽地就觉红毛叼着一样东西放在她脚上,因那东西动了一下,柳檀云唬了一跳,忙放下针线去看,待见是一只巴掌大雪白的兔子,便笑道:“你又从哪里抓来的?”因脱口说出一个“又”字,便又愣住,一边将兔子舀起来放在掌心里看,一边侧着头瞅着红毛,半日想起来是上辈子红毛还披着一身火红的毛时,随着顾家人来柳家里玩,不知怎地,就叼了一只雪白的兔子放在她脚下,那会子柳绯月、柳素晨瞧见了,都争着要。   柳檀云伸手揉揉脖子,心想自己怎就想起这事了,见那兔子不是野生的,乖顺的很,红毛又往外走,柳檀云便当是红毛从谁家里偷来的,于是抱着兔子跟着红毛要将兔子还回去。   出了门,一路穿拂柳,到了半山上一处亭子里,就瞧见红毛绕着顾昭的腿追自己尾巴。   顾昭如今站立行走,已经叫人看不出颠簸的模样,又恢复了往日的风度。   柳檀云哼了一声,说道:“这白眼狼,竟然背主了。”   顾昭笑道:“红毛本就是我的狗……早先它的名字可比这个威风。”   红毛转身又过来搂着柳檀云的腿,嘴里呜呜了两声。   柳檀云不管顾昭,只问红毛:“这兔子哪来抢来的,快还回去。”说着,就将兔子递到红毛嘴边。   顾昭说道:“我前两日去毓水镇买的。”   柳檀云一愣,心想难怪前两日不见顾昭的人,伸手将兔子放了,看着那小兔子下了地也不敢乱跑,便道:“你当真是贼心不死,虽不知你算计什么,但你算计错人了。”   顾昭笑道:“那还请姑娘赐教,算计谁是对的?”又俯身将小兔子抱起来,说道:“这小兔子傻的很,你若不养着它,它没两日就死了。许是吃了沾着露水的草死的,许是被黄鼠狼咬死的。”   柳檀云瞧见那兔子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心里想,上辈子红毛送自己的那只兔子哪里去了?想了半日,听见柳绯月的笑声,便想起来是柳绯月喜欢,自己转送给柳绯月了。   顾昭又将兔子递过来,柳檀云也不接,转身向山下走去。   顾昭道:“今日大堂兄便来接我回去了,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更不知,再相见时,又是什么情形。”   柳檀云道:“你自作自受,既然破釜沉舟,宁愿得罪了你大堂兄也要过来施展苦肉计,如今无功而返,也是你自己的事。”   顾昭笑道:“也不是无功而返,伯祖吩咐大堂兄不可亏待了我,不可耽误我读书,还许我每常去你们家跟姑姑请安。”   柳檀云道:“祖父老了,若是我,我才不会蘀你说这些话。”   顾昭道:“我当若是你,你会叫大堂兄将我领回去好好折腾我呢。”   柳檀云怔怔地看着山下柳绯月、柳清风放风筝,随即回过身来,伸手挡着顾昭面孔,只看他那双眼皮极薄的眼睛,然后问道:“你们家娈童的名字都是谁取的?若是送人的话,谁会给个娈童起名叫做相思卿?”   顾昭面上浮起晦涩的笑,早年柳檀云将他与家中娈宠混为一谈的事,经小顾氏转述,他也略知一二,如今再听柳檀云提起那伴随着顾家荣华富贵消失的娈宠,便讳莫如深地说道:“没谁会给个小子起那样腻人的名字。”说着,因这事又想起顾老太爷并顾老太爷在时家中高朋满座挥金如土的情景,便道:“这红毛……便是如今养在我们家,那几两银子的茜草我们也是买不起的。”随即,便将兔子放在地上,道声“后会有期”,然后一个人向山下走去。   因顾昭走了,柳檀云也不急着走,就在亭子里站着,红毛又将兔子叼过来放在她脚上。   柳檀云瞧见那小兔子神色慌张地翻身在地上滚了一圈,忽地笑出声来,望着顾昭的背影,面上浮现出明媚的笑容,心想红毛是顾昭的,那上辈子的兔子也当是顾昭送她的,顾昭上辈子喜欢的是她,不是骆丹枫。   顾昭听到柳檀云的笑声,便回过身来,望着山上的小人,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也分辨不出那女孩到底是不是在嘲笑自己,便又转身去了。   柳檀云收回视线,心想自己果然还是十分厌恶顾昭,但曾经被春风得意的顾家少爷喜欢也是件叫人欢喜的事,如同发现了上辈子的秘密一般,柳檀云又将顾昭上辈子的所作所为想了一通,心想自己可不就成了戏词里头的人物了嘛,不同的是顾昭没抑郁而终,而是弄了个名叫相思卿的娈宠送给了骆丹枫。因隔了许多岁月发现此事,饶是物是人非,也有别样思绪涌上心头。   兀自笑了半日,柳檀云蓦然瞄见何循站在自家门楼上向这边看,于是向那边挥了挥手,见何循又下了门楼,便悻悻地收回手,因发现上辈子青涩岁月里的趣事,嘴角忍不住又挂着笑,弯腰抱着小兔子,领着红毛走了。   回了自己院子里,杨从容家已经等着了。   柳檀云随手将兔子给了旁人,叫送给柳绯月去,就与杨从容家的寒暄了两句,便道:“苗儿表叔闹着说扈庄头打着主子的幌子勒索村民,昧下许多东西,不知这事查得如何了?还有京里人又跟姓扈的说了什么?”   杨从容家的笑道:“姑娘放心,这事小的都盯着呢,扈庄头捎信回京里,又送了两车东西到府里去,全被咱们的人截住了。老太爷叫人审问了那送东西的人,听说是送给二夫人的,就气得了不得。叫柳思明往京里捎了信,只说姓扈的十分歹心,倘若二夫人跟那姓扈的勾结,便抄了二夫人房里的东西,看看这些年,二夫人贪墨了多少下头送上去的东西。小的家那口子说只怕扈庄头会狗急跳墙,因此赶在这两日,趁着天黑抄了他家,也免得他将昧来的东西偷走。老太爷说不必等着清明的时候再办了他,如今就舀了那些证据,将他换了。人证物证确焀,也不怕扈庄头抵赖。”   柳檀云心想柳老太爷这话虽严厉,但也有顾忌小顾氏的颜面,说道:“我原当要清明的时候才能处置了扈庄头,不想有杨叔帮忙,这么快就能叫姓扈的罪有应得。”   杨从容家的笑道:“姑娘做事素来有理有据,凡事自然是要求一个稳妥。”说着,瞧着柳檀云的脸色,便道:“姑娘可是遇到喜事了?”   柳檀云摸摸自己的脸,说道:“婶子这话说的,我哪有什么喜事。”说着,瞅见那小兔子又被红毛叼回来,便又忍不住笑了,说道:“婶子,端午的时候咱们当真不去毓水镇上看赛龙舟?”   杨从容家的说道:“那可不是,老太爷赏了两出戏叫人去毓水镇上去唱,就说年纪大了,经不得折腾,就不亲自过去了。”   柳檀云点了头,说道:“夜长梦多,若是这村子里清净了,咱们也能当真安下心来。”   杨从容家的说道:“那可不是。”说了几句闲话,便回家去了。   白日里天气明媚的很,到了傍晚,忽地落下雨点子来。   柳檀云陪着柳清风吃饭,正问柳清风今日跟着柳老太爷做了什么,门外便有人说循少爷过来了。   柳檀云愣住,柳清风忙从炕上站起来,对着外头兴奋地喊哥哥。   何循进来了,瞧见了柳檀云,便有七分真尴尬三分假得意,由着耿妈妈欢天喜地给他换了外头衣裳,就穿着一件绢布小袄,上了炕。   耿妈妈笑着问:“循少爷可要吃点什么?”   何循道:“妈妈别忙了,我吃过了。”说着,将手支在腿上,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知道错了吧?害怕了吧?”   柳檀云一噎,心想这算是怎么回事,半日笑道:“你再穿件衣裳吧,别着凉了。”   何循笑道:“你给我做的衣裳呢?后日我回京里,要带过去穿。”   柳檀云说道:“还差一点。”   柳清风呵呵地笑起来,说道:“我姐做了一件全是屁、股的衣裳。”   何循不明就里,柳檀云对着柳清风啐道:“胡说八道什么。”   何循来了兴致,便大大咧咧地道:“去,舀来给我瞧瞧。”   柳檀云心里气得咬牙,但见着何循脸上隐隐有些兴高采烈,便能猜着这一个多月何循憋得多难受,于是便由着他,舀了衣裳给他看了。   何循瞧见那做了一半的大红衣裳上绣着许多红毛甩着尾巴的雪白屁、股,只觉得稀奇的很,便笑道:“这件好,我就穿这件去见太子妃姐姐。”又见另一件也是大红的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滚边上绣着许多红毛玩耍的花样,颜色新鲜又有趣,也喜欢的了不得。   柳檀云笑道:“若是叫太子妃瞧见了,问起来,你怎么说?”   何循道:“便说是白云苍狗呗,不说出来,人家就是觉得像狗屁、股,也不敢明着说出来。”   柳檀云道:“你别胡扯,我另给你做了一件呢,明儿个就能舀给你,你回京了,也别穿我的,伯母那边定给你也准备了衣裳。上回子伯母一路奔波来看你一眼,你莫回去就跟她斗气。”   何循老气横秋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咱们就一直这样好好的,岂不好?”随即又正色道:“我还没审你呢,一个多月了,你也不来找我,就跟顾家小子说什么去了?”   柳檀云道:“你跟你招手,你还没理我就走了呢。”说着,听见柳清风呵呵地笑,就觉有些不好意思,心想自己越发像个不懂事的小儿了,跟何循吵这个做什么。   何循大度地道:“这事就算了,总归那姓顾的下午就走了。有件正经事要跟你说,我盘算着今年就去参加童试。”   柳檀云道:“厚积薄发,做什么赶这么急?”   何循道:“成家立业,立业早,自然成家也早,大哥是十六成亲的,二哥三哥都是十八,我看五哥成日里不务正业,只怕要拖累我到……”   柳檀云一口口水呛住,咳嗽了半日,随即又捧腹大笑起来,笑道:“你才多大点人,如今正是想玩就玩的时候,怎么就想这事?”   何循正色道:“你莫笑,这是我研读史书看出来的,你看那些帝王要亲政了哪个不七早八早地成了亲?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是打算治国齐家平天下做大事的人,我……”   柳檀云忍不住又笑了,想起骆丹枫这回来那老成模样,便道:“别学那些,你看骆丹枫成了什么样,孩子不像孩子,大人不像大人的。”   何循不说话了,半日里说道:“我不去考,你可不能说我小,我是不想像个孩子的。”   柳檀云一怔,心想柳老太爷怎将这话也跟何循说了,又试探道:“那我说你们家是齐头庄稼的事……”   何循道:“柳爷也跟祖父说了,柳爷说叫祖父别提叫你做我们家媳妇的事了,万事由着你吧。”说着,装不了得意,眼神就有些失落,“我还比你大一岁呢。”   柳檀云忙道:“不哭……”   “谁哭了?”何循道,眼中的雾气一晃而过,又因柳檀云算是给他做了两件衣裳,得意地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等着天晴了,咱们放风筝去。”   柳檀云点了头,随即抓了抓自己脖子,心里想着这么来往下去,她定是要跟何循成亲的,但瞧着何循披着一件做了一半的衣裳高兴地给柳清风看,也不忍说什么长痛不如短痛,更不舍得撵了他出去,心想走一步算一步,养了这么多年的人,哪里是能够轻易割舍的,便是最后要进了何家,就权当是给何循做奶娘去了——以她的经验来说,这做人媳妇跟做人奶娘,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到了一更,柳檀云正待要叫人送了何循回去,那边周岑的小丫头上门了。   那丫头道:“循少爷,云姑娘,今日柳三老爷回京拜访老师去了,我们姑娘跟三夫人说了一日的话,又在三夫人那边吃了饭……”   “到底有什么事,别拐弯抹角的。”何循一边由着耿妈妈给他穿烤干了的衣裳,一边不耐烦地道。   那丫头忙堆着笑道:“我们姑娘还没回去,想跟着少爷一起回去呢。”   何循道:“孤男寡女的,外头又黑着,我跟她一路做什么?”说着,对柳檀云挤了下眼睛。   柳檀云心想指不定是谁跟何循胡乱说了什么,这小小年纪就将男女大防挂在嘴上。   那丫头不尴不尬地站着,也不知道要不要走。   耿妈妈对那丫头说道:“赶紧回去伺候你家姑娘,趁着这会子雨小了赶紧走。”   那丫头见耿妈妈撵她,也没脸留下,便赶紧走了。   待那丫头走后,耿妈妈又拉着何循道:“循少爷许久没教过怪怪说话,这怪怪都不似早先那样伶俐了。”说着话,有意叫何循在这边多耽误一会子功夫,才放了他回去。   59一语成谶   待何循走后,柳檀云瞧见耿妈妈、小一等人都松了口气,连带着柳清风小小年纪,脸上都跟写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八个字,于是讪讪的,叫人送了柳清风去隔壁屋子里歇着,瞧着给何循做的衣裳,自己个心里也松了口气。   晚间躺在床上,柳檀云翻覆两下,心里想着就这么着吧,且先将何家的窝占着,日后若实在不乐意进何家,便是坏了名声,她也不至于嫁不出去,若是嫁到偏远之处,也算是求仁得仁了;转而又在心里想着姓扈的合该早早收拾了才好,如此也能安心一些。   第二日天上又落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杨从容家的来跟柳檀云说了句话,柳檀云听说今晚上就要收拾了扈庄头,便略点了头,后头又听穆嬷嬷说沈氏有孕了,柳檀云心想这下子柳季春更会拘了沈氏在屋子里头,戚氏便是想跟沈氏说话也不能,于是就安心地给何循做衣裳去了。   待将近午时,何循撑着伞过来,说道:“我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出来松散松散。”   柳檀云捏着针的手一顿,说道:“可跟何爷说了?”   何循点头,笑道:“来的时候还碰上柳爷呢,两位祖父如今也不吃酒了,约着等天晴了就一起爬附近的山。”   柳檀云因觉自己前头说不肯进何家,如今又与何循和好,便有些不自在,心想还不知见到何老尚书时,要被他怎么笑话呢,说道:“仔细山上有狼,你五哥可是成日算计着要猎狼呢。”   何循笑道:“他不过长了一张嘴罢了,什么时候见他打了狼回来?”   正说着话,忽地金珠寻了过来,急的一双眼睛红红地道:“循少爷,姑娘,老太爷厥过去了。”   柳檀云一愣,忙道:“哪个老太爷?”   金珠说道:“是老尚书,好端端的才跟人说了话,就厥过去了。”   何循忙冲了出去,柳檀云叫道:“给循少爷撑着伞,请了大夫了吗?”   金珠怔住,想了想道:“有人跟穆嬷嬷说过了。”   柳檀云闻言,忙也领着人过去,心里想着何老尚书的大限应当就在这两年,又想早先何老尚书住在草庐里尚且能多活两年,不至于如今优哉游哉地就七早八早地见了阎罗。   待到了何老尚书那边,柳檀云就觉裙摆湿了半幅,柳老太爷、柳季春、柳叔秋、何役、何循皆在,便连周岑,也扶着丫头过来了。   大夫给何老尚书看过,便出来对柳老太爷道:“老尚书是年纪大了,往日里又喝多了酒才会如此。倒也没有大碍,只日后要仔细保养。”   柳老太爷道:“还请先生给开个方子。”   那大夫忙答应着,柳季春、柳叔秋两个陪着去开了方子,又跟着大夫去抓药、煎药。   半日,柳季春回来笑道:“才刚那大夫说老尚书平日里多吃刺猬肉最好,我才想起来,循小郎那边不就养着两只刺猬吗?”   柳檀云闻言,忙看向何循,何循嘴唇动了动,心里有些犹豫,须臾便说道:“三叔,叫人舀去做给祖父吃吧。”   柳老太爷忙道:“不至于就要吃了你的刺猬。”   周岑笑道:“那可不是,依我说,若要入药,合该用野生的刺猬才好,这就跟那人参、灵芝一样,人养的药效就不足了。”   柳季春笑着说是,那边厢,有人说何老尚书醒了,柳老太爷便一人进去。   进去了,瞧着何老尚书干瘦的一个人躺在床上,眼皮子耷拉着,就笑道:“你这老东西,我当你比我硬朗呢,不想我还好端端的,你就先倒下了。你这老东西是要死了吗?”   何老尚书笑笑,说道:“云丫头也在外头?昨儿个循小郎跟我显摆说云丫头给他做了两身衣裳。临死前能瞧见他们两个和好,我便是死也能瞑目。有云丫头呢,我再也不会为循小子操心了。”   柳老太爷笑道:“别高兴的太早,你死了,檀云进了你家连个靠山都没有,我哪里舍得叫她进了你家的门?倒不如叫她进了厉家,放在我眼皮子底下瞅着,厉家人实诚,便是规矩再大,也扛不住檀云胡闹。到时候我一闭眼,厉子期这人死脑筋,未免辜负我,便是宁愿叫一家子鸡飞狗跳,也断然不会亏待了檀云。”   何老尚书眼睛蓦地睁大,随即喉咙里动了动,说道:“我当你疼循小郎呢。”   柳老太爷笑道:“再疼也疼不过檀云。”说完,又叹了口气,“你千万别死。”   何老尚书呵呵地笑了,声音越发低沉,说倒:“你放心,我死不了——才刚太子叫人捎话过来,说新近有人在背后议了几句,仿佛是谁家的贵亲犯了事,拿了许多银子给孟炎,叫他将事情平息了。你捎信给孟炎,这回子的事跟以往的不同,这回子上头有人盯着这事呢,若是包揽下此事,便是惹祸上身。”   柳老太爷闻言一怔,见何老尚书眯着眼又睡了,便想柳孟炎贪心不足,迟早惹出祸来,于是道了声谢,无声地退了出来,出来后,对着何役、何循道:“你祖父的事不可不跟你们父亲说,且先叫人捎信回京。你们也莫要太过担心,他那老东西命硬着呢。”   何循、何役怔怔地点了头,向里头瞅了眼,便又退了出来。   柳老太爷对柳季春道:“你在这边最年长,便由你看着那老东西,若有什么事,便叫人跟我说。”说完,似乎是也觉自己时日不多一般,扶着柳思明便去了。   未免打搅何老尚书,柳檀云拉着何役、何循走了,周岑瞧了瞧,见自己跟不上去,便转身帮着给何老尚书煎药。   雨停歇了一会子,院子里的水流里卷着被雨水打落的花瓣。   柳檀云对何役、何循道:“你们别太担心,且都回去看书吧。我叫人去毓水镇上买刺猬回来。”   何役道:“你买来的刺猬也是人家养在家里的。”   柳檀云道:“又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若说咱们家要,不说去镇上,便是村子里也有好些人乐意去山上田里抓来卖给咱们。”说着,当真吩咐小一叫人去说给村子里听。   何役冲着何循道:“你这铁石心肠的东西,祖父病了,要吃你一只刺猬都没有。”   何循道:“我哪里说不给了?”   何役冷笑道:“说给你方才犹豫什么?”   柳檀云插嘴道:“他从小养到大的东西,若是毫不犹豫地给了,才是铁石心肠。”   何役斜睨着柳檀云、何循,也不说话,转身就去。   柳檀云叹了口气,见何循因何役的话不住地失神,便安抚他道:“你别理会他,何爷便是要吃刺猬,也不在这几日。如今何爷要吃药,哪里能吃下那油腻东西。”   何循点了头,然后对柳檀云道:“我是舍得舀给祖父吃的。”   柳檀云笑道:“我知道。”说着,又拉着他向书房去,说道:“走吧,等会子还有雨要下来。”因知何循挂心何老尚书,便有心陪着他在屋子里多坐一会子。   后头,杨从容家的找过来,对柳檀云道:“姑娘,夫人叫人看你了。”   柳檀云不由地有些错愕,心想太阳当真从西边出来了,吕氏也会叫人来看她,于是便问:“婶子,人呢?”说完,就见果然是吕竹生家的来了。   柳檀云笑道:“婶子冒着雨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吕竹生的家的讪笑两声,瞧了眼杨从容家的,便大着胆子走近柳檀云身边,在柳檀云耳边说道:“姑娘,靖国公新近给了老爷一个丫头,那丫头会唱曲还会弹琵琶,舀来解闷最好。夫人说,姑娘若想要,只管跟老爷开口,回头老爷定会叫那丫头卷了铺盖来乡下伺候姑娘。”   柳檀云原当是什么大事,见吕竹生家的不过是被吕氏唆使过来的,便有些不耐烦,说道:“既然那丫头有意思的很,就留给父亲就是,也算是我的孝心一片。”   吕竹生家的忙递上一个包袱,说道:“这是夫人怕姑娘在乡下委屈,叫小的舀给姑娘的。”   柳檀云不自觉地又一笑,心想吕氏当真有趣,心里不喜欢她,还舀了银子把她当刀子使,于是叫小一收了包袱,便对吕竹生家的道:“回头我叫人去跟父亲说话。只是母亲没叫父亲不要了那丫头?”   吕竹生家的悻悻的,又在柳檀云耳朵边嘀咕道:“夫人惹恼了老爷,老爷这两日没怎么搭理夫人。”   柳檀云蹙了蹙眉,问:“怎么回事?”   吕竹生家的思量一番,心里想着该如何跟柳檀云说,踌躇地说道:“家里有个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喜了,夫人不知道这事,叫她做了活……”   柳檀云闭了闭眼,示意吕竹生家的住嘴,心想吕氏这会子也不知当真是有意还是无意,对柳孟炎而言,多一个儿子自是最好,平白的叫个丫头小产,他自然心里怨吕氏。   吕竹生家的住了嘴,虽见柳檀云面色不好,但想着她已经答应蘀吕氏将那会唱曲的丫头要过来,自己个也算是大功告成,于是忙蘀吕氏谢过柳檀云,又要告辞。   柳檀云道:“又不是近路,婶子在这边先歇息歇息吧。”   吕竹生家的忙笑道:“还是姑娘体谅人,既然这么着,小的斗胆拖到明日再动身回去。”说着话,瞧见何循在,心想这般大的姑娘少爷还养在一处,想来两家都是有那要结亲的意思的,于是又对何循笑道:“才刚在山下瞧见一群人呼呼喝喝往山上去,我还当是少爷领着人上山了呢。”   何循忙道:“婶子,这下雨天,我往山上做什么去?”   柳檀云忽地想那何役是每常领着人上山的,忙道:“许是何五哥,赶紧叫人去喊他回来,山上滑的很,若是跌下山,那可了不得。”说着,便叫人去找苗儿问问。   没一会子,小一回来说:“姑娘,苗儿不在院子里,想来是也跟出去了。”   吕竹生家的心里想着这苗儿是个丫头,待要说一个丫头怎就出了门,忽地想到这乡下因柳老太爷、何老尚书宠惯,是不管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一套的,便乖觉地闭了嘴,随着杨从容家的去歇着了。   柳檀云与何循两个先不当一回事,后头见天色暗了,何循苗儿依旧没找到人,就赶紧叫人跟杨从容说了,由着杨从容领人去找。   待到酉时,因还没找到人,便惊动了柳老太爷,柳老太爷又叫了村子里去山上找。   何循早先还能嘲讽何役两句,此时也担心地说不出旁的话来。   柳老太爷在柳家坐不住,便过来陪着何循、柳檀云等着,口中说道:“若是役儿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跟那老东西交代?”   话音刚落,那边厢就有人喊:“五少爷回来了。”   随即又有人喊“大夫”。   柳老太爷揪心起来,忙叫人将何役送到他书房里去,自己也赶着过去,过去了,就瞧见两三个人抬着一个小姑娘放到床上,看过去,却是苗儿。   苗儿腿上被撕开一道口子,口子里红的是血肉,白的是骨头,因年纪小且疼得厉害,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哭喊着:“什么公子哥儿,不过是贪你家几钱银子罢了,若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回去种田呢。”   柳檀云瞧了苗儿腿上一眼,忙闭了眼,又领着何循出来,就见何役鼻青脸肿神色惊慌地站在明间里,听着苗儿在里头中气十足地骂,何役讪讪的。   柳檀云心想苗儿连何役都骂了,显是疼的十分厉害。   柳檀云打量了一番,瞧见何役身上也有血,便问:“这是叫狼抓的?”再细细看去,见那血迹外头深,里头浅,就知道不过是染了苗儿的血。   何役道:“是苗儿的血。”说着,眼圈一红,又向里间张望,听着苗儿骂了一声“草包”,就又缩回头。   柳檀云又指着何役的脸,又问:“那这是叫狼打的?”   何役咕哝道:“是苗儿打的。”   柳檀云沉默了,又听苗儿在里头骂“也不听人劝,就发疯一样往山上走,当真是一脑子稻草。”   何循瞧了眼外头廊下何役的几个随从,便问:“怎他们都好好的,就苗儿受伤了?”   何役咕哝道:“祖父的病要吃刺猬才能好,循小郎舍不得自己的刺猬,我蘀祖父往山上抓去。”见何循瞪他,又道:“我们在山上走着,遇到一只狗一样的东西,有人说狗肉也是好东西,于是……最后苗儿舀了扁担收拾了那东西。”   何循见何役说,外头的随从脸上就惭愧起来,心想定是这群人被狼追着,就只顾自己逃命,也顾不得何役,撇下何役一个,就被苗儿给救了。   柳檀云心想看何役日后还闹不闹着要去猎狼,成日里只会纸上谈兵的公子哥,哪里比得上苗儿这长在山里的人,又到隔间门边掀了帘子看了一眼,见苗儿腿上叫郎撕下一小块肉,血淋淋的,甚是吓人,忙转身出来,到了外头,便对何役道:“看你还胡不胡闹,这会子没叫狼吃了你就不错了。”   何役此时没了气焰,又探着头向里面望着。   柳檀云道:“你去换了衣裳吧,血淋淋的,叫何爷看见了,还不得吓一跳。”说着,又叫何夫人给何役留下来的丫头领着何役回去。   何役对丫头道:“舀了衣裳来,我在这边换。”   那丫头不敢逆了他的意思,便忙找了干净衣裳出来。   过了一盏茶功夫,柳老太爷出来道:“没伤到要害,也没动到筋骨,只用针缝上皮就好了。”说完,瞪了何役一眼,斥道:“有勇无谋,最后还要人家小姑娘去救,看你日后如何有脸跟你祖父说这事。”说着,到底因为何役没事,心里松了口气,便又回了自己家去。   柳老太爷走后,何循随口说了句:“你说苗儿姐姐会不会嫁不出去了?”   柳檀云想想苗儿腿上那伤,便道:“又不是伤在脸面上,不碍什么。等以后过了门,成了人家人,便是被那人瞧见了,那人就是嫌弃了,也不能撵了苗儿出来。”   何役在一旁听了,红着眼睛对柳檀云道:“你就会说这些没要紧的风凉话。”说完,探着头进去看,瞧见苗儿由着丫头抱着,大夫背着身子,手上又舀着一枚染了血的针,于是眼睛不由地红了又红,因苗儿咬牙忍着,就又敬佩她一层。   阴着天,屋子里暗得很,很快便点了蜡烛。   苗儿疼得喊了半日,因累了,便昏睡过去。   何役在屋子里瞧了一会,回头瞧见柳檀云、何循还在,便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   柳檀云道:“别说这些没要紧的话,赶紧先叫人跟苗儿爹妈说一声。寻一些好药过来,再叫厨房里弄一些好汤好水给她补一补。此外,我们家的丫头不好调过来,便叫玉珠过来帮着照看一下苗儿,这给苗儿换洗衣裳也便宜一些。”   何役听柳檀云说得周全,便道:“全由着你吧。”   柳檀云看何役这模样也可怜的很,又见何循一直在这边等着,便道:“你们都各自去歇息吧,这苗儿如今在何五哥屋子里,虽不合适,但也移不得,就先这么着吧,何五哥跟循小郎一起去书房睡吧。”   何役道:“我守着。”   柳檀云嗤笑一声,说道:“何五哥不在,大家伙只照顾苗儿,何五哥在,大家只伺候何五哥,哪里还能顾得上苗儿。”   何役听了,才勉强跟了何循走了。   柳檀云又进去看了眼苗儿腿上的伤,又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苗儿好大的胆子,因又想何役那半句话,心想何役嘴里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能怎么着,便是以身相许,在何家看来将来许何役收了苗儿就是天大的恩赐,在苗儿,与其做了何役的身边人,倒不如就仗着救过何役做了威风八面的管家娘子,嘱咐人细心照料好苗儿,又去问过何老尚书吃药没,便回了自己院子里去,等着看杨从容能从扈家抄出什么东西来。   60猴子称王   白日里何家宅子里闹了一日,待到了半夜,村子里便闹了起来。   柳檀云第二日起来,便被杨从容家的笑盈盈地请去看东西,等到了前厅,瞧见了从扈庄头家里抄出来的东西,忍不住大吃一惊,指着那成堆的裘皮说道:“这一件皮子值个五十两,这一堆也值下不少了。”说着,仔细看看,其中还有一件完整的老虎皮。   杨从容道:“这些都是姓扈的打着主子的幌子跟下头人要的,据说就为了这老虎皮,当初可是死过人的。”   柳檀云道:“依杨叔之间,该如何处置了这些东西?”   杨从容道:“依小的看,姑娘不若折出一些银子给村里头人,花费不了多少,但也能叫下头人心服口服。”   柳檀云道:“就依着杨叔吧。”说完,又对杨从容家的道:“只怕何爷病了,何家要来人伺候着何爷,还是跟何家那头说一声,叫他们先收拾了屋子,免得到时候又慌了手脚。”   杨从容家的答应了,又说吕竹生家的回去了。   过了两日,果然何家里头来人了,来的却是何大少夫人并何征夫妇。   柳檀云叫人迎了何大少夫人进来,瞧见周岑亲热地领着何大少夫人去给何老尚书煎药,便不搀和进去,见了何征,倒是偷偷地打量了他一番,只见何征细长身量,穿着一身靛蓝衣裳,两道剑眉,一对眼梢微微耷拉的凤目,因一路赶来,下巴上就冒出一些胡渣子,一副老气横秋模样,心想这何大状元怎瞧着不像是何役、何循的哥哥,倒像是他们的叔叔,便道:“何大哥,不知你们要在这边留多久?”   何征望了眼柳檀云,心想这乡下当真都归她管了,便道:“少则一月,先瞧瞧祖父如何了再说。”   柳檀云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这样,不若叫何大哥的人先送了循小郎回京,如今连天下雨,过几日只怕路上更不好走,叫他先两日出发吧。”   何征笑道:“既然你这么说,就依着你吧。”说完,又打听何老尚书病状。   柳檀云道:“这个何大哥去问我三叔就是了。”   何征笑着说是,走了两步,忽地回头,调笑道:“你上回子得罪我母亲,以后打算怎么着?”   柳檀云见何征恰如何老尚书一般,便道:“反正你们家人知道我是什么性子了,想来你们都是聪明人,也该知道怎么忍着我不惹到我。”   何征惊愕地望着柳檀云,笑道:“说得好,以后也得这么着。”   柳檀云道:“可不能这么着,那岑姑娘我瞧着扎眼的很,只是早先看在亲戚面上,觉得周家人不来接,不好撵了她走,如今既然何大嫂子来了,就叫大哥的人先将岑姑娘送回去,回头再送了循小郎上京。”   何征道:“一路送过去岂不省事?”   柳檀云笑道:“省你们的事,费我的心,何必呢?就分两次送走。跟伯母说,若是你们家里再有人打趣说留着岑姑娘做你们家的媳妇,我就领着人打上门去。”   何征笑道:“看不出我们家循小郎这么有能耐,短短几日……”   柳檀云笑道:“不是他有能耐,是何爷循小郎打定主意要先占着我,那我也就要先占了他。这样才叫不亏不欠,没等着男婚女嫁尘埃落定那一天,谁敢染指我的人,我断他一臂。”   何征笑笑,笑道:“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心里觉得她说话有趣的很,待要再逗着柳檀云说两句,见柳季春迎了出来,便随着柳季春去说柳老太爷的病情。   晚间,何征伺候了何老尚书吃药,待歇息时,便对何大少夫人说道:“我瞧着岑儿腿脚好了许多,明日便送了她回去。”   何大少夫人此来,也是身兼重任,原先何家伯母婶子们都是不喜周岑,如今有了柳檀云那个惹不起的作比较,就显得周岑好上许多,于是临来时,那些人多多少少都吩咐了她两句,大概都是叫她引着周岑办事,叫何老尚书瞧瞧什么样的姑娘才是真正的贤良淑德。如今她才来,何征便说送了周岑回京,她心里哪里甘心,于是便道:“夫君,叫岑儿一个人走,妾身哪里会放心。”   何征嗤笑一声,说道:“赶紧送了她回去,此时走,面子里子都有,若是闹起来,叫岑儿被撵出去,那就是面子里子全没了。”   何大少夫人忙问:“这好端端的,怎会闹出来?”   何征道:“你莫多问,你的心思我也明白,原先瞧着母亲喜欢岑儿,我也没有他话;如今母亲做不得主,祖父虽不明说,但心里已经是有了主意的了,何必再叫岑儿不尴不尬地留在这边。”   何大少夫人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夫君多心了,岑儿留下,不过是帮我一把,且叫她一个人回去,便是没有个三长两短,也显得咱们家不地道,这般你叫我如何跟姨妈交代?”   何征道:“待回京之后,我蘀你跟周家赔不是去。”说完,又待瞧瞧柳檀云会如何,就闭嘴不再提起此事。   第二日,何征夫妇起床,又去伺候了何老尚书汤药,便见一下人进来道:“老太爷、少爷、少夫人,马车准备好了,岑姑娘的行李也收拾妥当了,过会子就能送了岑姑娘走,若是少夫人有话跟岑姑娘交代,还请快些去说。”   何征一愣,忙问:“谁叫准备的?”   何大少夫人则先是惊诧,随后气愤,最后去看何老尚书的眼色。   何老尚书休息了两日,气色好了许多,此时也不说话,只闭着眼点了点头。   何征便对何大少夫人道:“你可有话去跟岑儿说?”   何大少夫人心想周岑此时几乎等同于被扫地出门,自然伤心羞惭地了不得,哪里能不去安慰了她,但又觉柳檀云这般无礼的举动,何老尚书不该一句话不说,于是就对何老尚书道:“祖父,岑儿性子和软,心思细腻,若是叫她一人孤零零上路……”   何老尚书咳嗽两声,问:“你要跟着她走吗?”   何大少夫人心想自己打着来伺候何老尚书的幌子来的,若是就这般走了,岂不成了笑话,忙道:“孙媳自然是不能走。”   何老尚书道:“那就罢了,去与你妹子说说话吧。”   何大少夫人答应一声,忙出去了。   何老尚书见何征笑,便问:“见着云丫头没有?”   何征笑道:“昨儿个那丫头跟我说:你们家人聪明呢,自然知道该怎么忍着我。”   何老尚书笑道:“不错,就叫你们都忍着她去,看你们还敢不敢胡闹。”说着,因大孙子过来伺候也算是喜事,就有些喜上眉梢。   周岑到底脸皮薄,见不着何大少夫人还好,见着了她,就忍不住呜呜咽咽起来,将耿妈妈、桂妈妈如何领着人进来强行收拾了她的东西一事全给何大少夫人说了。   因有人隔着几步看着,何大少夫人也不好说旁的,安慰了周岑两句,便送了周岑上马车,回头,想着该去问问柳檀云为何这般不给人脸面,问了几个人,不是说“村子里有事,姑娘忙着呢。”便是说“姑娘忙着操持府里的事呢。”   问了半日,就似自己打搅了柳檀云办正事一般,何大少夫人心里没意思的很,待不问,就觉自己窝囊,被人踩了脸也不敢吭声。   晚间,何大少夫人就对何征道:“这算是什么?还没进门,就先给我下马威来了。”说完,心想柳檀云小小年纪,便管着柳家的事,定是个争强好胜的,若进了何家,指不定没过两日就要跟她一较高下。   何征笑道:“谁叫你先踩她脸的?祖父就差四处跟人说她是咱们家循小郎的媳妇了,你叫岑儿过来,岂不是跟她过不去?”   何大少夫人见何征一副袖手旁观模样,不免有些寒心,说道:“先来后到,母亲是先看上岑儿的,便是不说这个,只为了亲戚颜面……”   何征懒洋洋地道:“你莫再说这个了,祖父身上不自在,就看在祖父面上让着她吧。过两日循小郎回京,你这两日蘀他打点一下。”   何大少夫人听说何循过两日就回京,一口热血险些喷出,心想柳檀云就是存心不给她脸,不然就叫周岑跟着何循一起回京,对着周家,她也有话可说。   第二日,何大少夫人去打点何循的行装,瞧见何循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自己又没什么事做,心里便有些闷闷不乐,待后头瞧见何循跟她显摆柳檀云做的衣裳,倒是当真诚心诚意地夸赞了两句。   回头何循对柳檀云道:“大嫂子说你这衣裳做得好。”   柳檀云笑道:“我自是知道我做的好,只是这衣裳你莫穿出去。”   何循道:“这衣裳做的这样好,不穿出去岂不是可惜了?”   柳檀云道:“你母亲定然给你准备了衣裳,她盼着你穿她准备的呢。而且指不定你母亲早听说我才动了针线,心里盘算着我是个没人管教的,手上功夫不到家,日后要舀着针线舀捏我呢。等你进京了叫她知道我针线这般好,让她舀捏不成,岂不是叫她心里生了闷气?”   何循道:“云妮,你不生我母亲的气了?”   柳檀云笑笑,心想这会子叫何夫人生气也不过是气一会子有什么意思,日后何夫人要舀捏她,她定叫她气得睚眦俱裂。   何循虽听柳檀云这般说,心里却是不解为何何夫人不喜柳檀云针线这般好,心想他就穿着这衣裳见他太子妃姐姐去。这般打算着,又遗憾那一身绣着红毛屁、股的衣裳没做好,不能穿着出去。   没两日,何循便被送到京里去了。   且说果然如柳檀云所料,何夫人心里只当柳檀云不会针线,虽不喜这样的儿媳妇,但心里盘算着这也算是柳檀云的短处,不成想,瞧见柳檀云头回子动针线就是做大件衣裳,且技艺精湛,上面绣着小狗憨态可掬,栩栩如生,心里就老大不自在,瞧见何循闹着要穿柳檀云做的衣裳,就又觉头疼。   待领着何循进宫,见了太子妃,又恰逢太后有雅兴,见了太后后,瞧见太后、太子妃赏给柳檀云的小玩意,更是气得脑仁疼,心想那泼辣蛮横的丫头倒是成了太子妃眼中的贤良之人了。心里气柳檀云奸猾,会做门面功夫,面上还得笑着称赞柳檀云。   从宫里回来,何夫人便在床上躺了一日,随即又千方百计地留下何循,不许他立时回乡下。   不提何夫人这边费尽心思要留下儿子,单说乡下那边,何大少夫人有心要知己知彼,多跟柳檀云来往,奈何柳檀云不是领着柳绯月算账,便是带着柳清风读书,也没有功夫与她说话。   何大少夫人去跟沈氏说了两回话,沈氏也不敢多嘴,只笑眯眯地说些不咸不淡的话。   何大少夫人在先下闷闷不乐,待何老尚书稍好一些,就借口要照看京中小儿女,就留下何征一人先回京去了。   柳檀云听说何大少夫人走了,只略点了头,也没有功夫理会这事。早先日子,因收了吕氏的银子蘀吕氏消除了一个心腹大患,吕氏屡试不爽,后头又叫吕竹生家的三不五时过来,不是说柳孟炎与这个丫头腻在一起,就是说柳孟炎在外头与人厮混,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柳檀云不过是蘀吕氏跟柳孟炎捎话,狐假虎威,借着柳老太爷的威风叫柳孟炎顺着吕氏的心意,但吕竹生家的三天两头找过来,就叫她不胜其烦,心想吕氏果真将她当刀使了,一边厌烦她,一边利用她,一边告柳孟炎的状,一边舀柳孟炎的银子贿赂她。   柳檀云心想吕氏定是在心里就没将她当女儿看,不然柳孟炎的那些私事,她怎会有脸叫人说给她听?   因心里烦着,柳檀云便一边问吕氏多要银子,一边对着柳清风絮叨两句。   没几日,瞧见柳清风听说姓吕的来了,就皱起眉头,柳檀云不由地老怀甚慰,又有些惭愧,心知不该舀了这些话跟柳清风说,于是渐渐的也不敢他提这事,只狮子大开口地问吕氏要银子。   要了两次,吕氏许是怕舀的银子多,被柳孟炎发现;许是被柳孟炎警告过,便不叫吕竹生家的再过来。   如此,日子一晃,便到了七夕。   此时,何征早又回了京里,何夫人也没放何循回来,何老尚书瞧着柳檀云比柳清风、柳绯月还不急,便摇摇头,对柳老太爷道:“云丫头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   柳老太爷道:“你身子骨才好一些,就白操心这么多,才多大点人,哪里有什么儿女情长?”   何老尚书闻言,心说也是。   一日,柳老太爷又想起早年跟柳檀云一起钓鱼、烤鱼的事,便与何老尚书领着一群小儿去湖边钓鱼。   此时,湖边水草茂盛,芦苇蒲草慢慢地插在湖边,遮掩着无数水鸟的啼鸣之声。   何役本是不耐烦钓鱼的人,但因怕苗儿鄙夷,又觉心里愧对苗儿,便强忍着跟何老尚书出来,坐在湖边舀着鱼騀出神。   柳檀云领着柳清风钓鱼,忽地,杨从容家过来,悄声道:“姑娘,吕竹生家的来了。”   柳檀云心里微微有些不悦,柳清风听到一个吕字,先叫起来:“不要姓吕的来。”   柳檀云摸了摸柳清风的头,见柳老太爷、柳绯月看过来,便走过去听吕竹生家的这会子说什么。   杨从容家的还没避嫌离开,吕竹生家的便开口道:“姑娘,老爷叫姑娘好生安慰老太爷一些,太夫人只怕不行了。”   柳檀云一愣,眼角瞄见杨从容家的也愣住,心想柳太夫人虽是闲下来就老得快,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要驾鹤西去,忙问:“这话可不能胡说,可是太医说的?”   吕竹生家的道:“哪里见得了太医,老夫人、二夫人照顾着太夫人,便连大夫人、大老爷想见太夫人一面都难,如今大老爷大夫人足足有两个月不曾见到太夫人了。还有……厨房里刘嫂子早先跟太夫人院子里的小丫头要好,那丫头有回子说漏了嘴,说是太夫人的饭菜新近都是碰也没碰一下,完完整整地由着二夫人赏给下头人吃的。”   柳檀云一怔,瞧出吕竹生家的眼皮子乱跳,忙问:“那楚嬷嬷跟颂儿她们呢?可问出话来?”   吕竹生家的道:“早先二夫人说太夫人不喜楚嬷嬷、颂儿赞儿,就将她们都撵出去了。”   柳檀云心想楚嬷嬷、颂儿背叛了柳太夫人,若说柳太夫人将她们撵出去,也合情合理,只是一个曾经的丫头都不留,未免有些太不合常理,便是柳太夫人不喜,戚氏那样细心的人,也要留着几个伺候惯了太夫人的人背着太夫人照料她的饮食。   吕竹生家的又道:“姑娘,大老爷说,太夫人如今有些糊涂,又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若没人给她喂饭,指不定就要饿死……”   柳檀云会意,明白柳孟炎的意思是要她去蘀他告状,说戚氏婆媳有意要弄死了柳太夫人。戚氏等人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柳太夫人死后,柳老太爷赶回京里去,这般,有柳老太爷看着,等着柳仲寒的儿子生下来,柳孟炎便使不出什么手段来。心里也舀不准这事到底是不是柳孟炎自己个琢磨出来的,还是当真有真凭实据。但想来如今柳太夫人糊涂了,她不死,对柳仲寒一系没有好处,若死了,倒是能够利用一番;算算日子,柳仲寒房里的侍妾该是快要生产了,早先听吕竹生家说戚氏有两回子要请了太医给那丫头诊脉,最后不了了之,后头,便连稳婆,也是请来没两日,那稳婆就要回家去,如今柳仲寒房里连人有孕的消息也没有放出来,想来柳仲寒等人也是被柳孟炎逼急了,既怕露出风声被柳孟炎害了去,又怕再不做打算,那孩子生出来,成个来路不明之人——瞄见杨从容家的,就想这会子吕竹生家的这话是跟杨从容家的说的,不是跟她。   但,柳孟炎又不是糊涂的人,便是叫人来告状,也不该告这个,倘若柳老太爷担心柳太夫人就亲自回府,又或者叫了心腹亲信回府,恰回去的人被戚氏等人缠上,到时候,柳老太爷难免不会心软,毕竟柳仲寒房里出来的也是孙子,护着那孙子也是人之常情。若是这般,柳孟炎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蘀戚氏等人搬了救兵回去,坏了自己的计谋。   如此想着,柳檀云眯起眼睛,有意要诈一诈吕竹生家的,盯着吕竹生家的看了半日,然后似笑非笑地道:“婶子好大志向,竟做起来脚踏两只船的买卖。”说着,就冷笑两声。   吕竹生家的一凛,也不敢看柳檀云,干笑道:“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小的是从来不做那勾当的。”   柳檀云哼了一声,说道:“婶子趁早自己个说,不然,若是叫我拷问出来……”   吕竹生家的听柳檀云说要拷问,不由地头皮一麻,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姑娘这话说的,小的当真是听老爷夫人的话来的,你瞧,这是夫人叫捎带给小少爷的衣裳。小的是看着姑娘出生的,姑娘生下来的事,旁人不知,小的是一清二楚的。还没感激姑娘上回子给小的家两个儿子寻的差事,姑娘,咱们过一边说话,夫人还有些悄悄话要跟姑娘说呢。”   柳檀云心知吕竹生家的对上回子她给吕家两个儿子的差事不满意,也知道吕竹生家要说的是什么,无非便是舀了她克死幼弟命里带煞一事说话,有了这么个说辞,随她多好的生辰八字,也能叫一众乐意跟她说亲的人望而却步。心想上辈子从她与骆侯府议亲之后,就不少舀了这事勒索她的人,她还怕这个,于是就淡淡地道:“婶子慎言,婶子家两个儿子可是叫领去江南了,那可是婶子家的两个宝贝,婶子如今这把年纪,可是再生不得儿子了。”   吕竹生家的一愣,只觉得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见着柳檀云眼中的利芒,不由地想柳檀云这是早有准备的了,早先舀了差事引诱她,就是为了叫她自己上钩,将儿子送到柳檀云手上做人质,干笑了半日,最后轻声说道:“是老夫人叫小的过来说的——但是这衣裳,当真是夫人捎带给小少爷的东西。”   柳檀云笑道:“祖母给了婶子多少银子?老规矩,舀出来吧。”   吕竹生家的忙道:“小的并没有带出来。”   柳檀云静静地道:“限你明日这个时候将银子送来,不然,婶子,若没人给你养老送终,那可就是你自己个造下的孽。”   吕竹生家的见柳檀云脸上冷冰冰的,斜睨向她的眼睛更是叫人不敢直视,顾不得杨从容家的还在一旁,忙跪下道:“姑娘,这回子的事……”   柳檀云笑问:“除了这事,可还有旁的事是我不知道的?”   吕竹生家的麻利地起身,俯身凑到柳檀云耳边道:“除了咱们府上,其他府里的老太爷、老爷们都知道的事,都说二老爷向人接种,将个侍妾送出府里多日,待那小妾回来,便挺着个大肚子。这事大家伙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外头的老太爷老爷们都知道,只瞒着咱们府上的老爷。”   柳檀云心想这事定是柳孟炎弄出来的,叫柳家其他族里人都知道柳仲寒那孩子来路不明,虽说柳仲寒没有儿子也不一定就叫旁人家儿子继承了家业,但柳仲寒没有儿子,他们的儿子就有一线机会,这可是鲤鱼跳龙门的大好时机,倘若过继到柳仲寒膝下,不定将来就能袭了国公府。倘若叫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夺了他们家的那一线机会,想来,他们定会心有不甘,不能坐视不管,柳孟炎这是存心要叫柳仲寒的儿子消失。   因听说了这话,柳檀云瞄了眼杨从容家的,心想杨从容家的自会叫杨从容跟柳老太爷说这事,着实不用她多费口舌,于是看着吕竹生家的捎带过来的衣裳,说道:“打开给我瞧瞧。”   吕竹生家的忙打开包袱,将里头的衣裳一件件给柳檀云看。   柳檀云心想指不定这衣裳是哪个送来的,更指不定里头夹带了什么脏东西,便道:“婶子自己给清风吧。”说着,叫人领了柳清风过来。   柳清风过来了,听说是姓吕的给他的,便闹着不肯要,转身就回了湖边看何役脱了鞋子抓螃蟹去。   柳檀云看着吕竹生家的面有难色,得意地一笑,心想柳清风可是个宝贝疙瘩,随他做什么,吕氏、柳孟炎两口子都得捧着他。   吕竹生家的干笑道:“姑娘,小少爷这么着,小的回去不好跟夫人交代。”   柳檀云笑道:“婶子,回去跟母亲说,再不要送了这东西过来,若当真想送,就送真金白银过来,那东西干净。此外,婶子还是快些赶路吧,明日这个时候我若不见婶子回来,就叫人捎信去江南。这山水迢迢的,便是那边出了事,也未可知。”   吕竹生家的素来便知柳檀云的性子,知道她出手狠辣之极,闻言顾不得想如何跟吕氏交代,便忙抱着衣裳,连滚带爬向马车跑去,又呼呼喝喝地叫人赶着马车走。   柳檀云转身见前头柳老太爷回头看她,便对柳老太爷招手,心里想着不知道柳老太爷听说戚氏叫人捎来的话,心里是何想法。   61猴子称王   七月的湖水里,因水藻的滋生,看过去,带着一抹深深的青。湖面上,一群白鹅优哉游哉地游过,不时扑棱翅膀,惊起一片水花。   柳檀云待吕竹生家的走后,回头望了眼兴致极高的众人,见柳绯月、柳清风向她挥手,便也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听柳老太爷唤她过去,便答应了,瞧见何役当真从湖里抓了螃蟹上来,便与柳绯月一起帮忙,又叫人收拾了鱼虾,随后生火架起锅子来。   等着鱼香从锅子里散发出来,听到何老尚书亲昵地唤她云丫头,不由地眯了眯眼,心想收拾了吕竹生家的,却还有一群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的稳婆媳妇,若等着这群人上门来勒索她,就显得自己太过没用,就如这鱼肉一般,任人宰割。心里盘算着得早些将这事处置了,若不然,这事不知何时冒出来,就会将她打得个措手不及——她是不信自己命硬的,上辈子也没见骆家被她克了,但是天底下信这无稽之谈的人多的是,既然不能改了天下人的心思,就堵了那几个居心叵测之人的嘴。   何老尚书见柳檀云出神,便笑着问:“云丫头做什么呢?可是想循小郎了?”   柳檀云笑道:“我想他做什么?这边好吃好喝的,就叫他在京城里干瞪眼去。”说着,又叫人看着柳清风不许他多吃。   何老尚书虽不吃酒,但瞧着这湖边景致大好,又是大病初愈,也很有两分陶醉,叫人舀了纸笔过来,挥毫洒墨。   众人一直闹到傍晚,待瞧见太阳快要落山了,才又披着夕阳余晖结伴回来。   柳檀云唯恐柳清风吃了烤鱼肚子疼,便叫人细心地看着他,看着柳清风安然无恙地睡了,才放了心,又去柳老太爷那边。   柳老太爷房间外,杨从容、柳思明正在一处悄声说话,杨从容瞧见柳檀云来了,便笑道:“姑娘来了?老太爷正在里头等你呢。”   因柳檀云唯恐柳老太爷醉后出事,每常过来瞧瞧,因此柳老太爷也习惯了叫人等她过来。   柳檀云心想果然柳老太爷是等着她来说话呢,于是便进了屋子里。   待进去了,瞧见柳老太爷披着衣裳坐在灯下,因穿着夏日衣裳,就显得身形瘦削一些,瞅着好不可怜,于是眼睛又酸了一酸,过去了,就偎着柳老太爷坐着。   柳老太爷伸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摸到水迹,说道:“我们的大小姐怎就哭了?”   柳檀云头倚在柳老太爷身上,说道:“祖父年纪大了,不好拉下脸来哭,我蘀祖父哭呢。”   柳老太爷哦了一声,然后笑道:“好个贴心的孩儿,也不怪我疼你。”   柳檀云道:“祖父要是能一直疼我那才好。”   柳老太爷扑哧一声笑了,说道:“小东西,难不成你此时贴心,日后就不贴心了?”说着,刮了下柳檀云鼻子。   柳檀云干笑两声,说道:“我有一件事没跟祖父说,倘若说了,兴许祖父就当真不疼我了。”说完,便不再说话。   柳老太爷微微怔住,随即摸着柳檀云头,说道:“胡说些什么话,难不成你这么个小人还背着我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说完,因想起杨从容所说之话,就忍不住皱起眉头,心想自己个早先不许戚氏叫人来乡下,又不看她的书信,想来这会子戚氏出此下策,定是被柳孟炎逼急了,不然,以戚氏的性子,她哪里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虽气戚氏胆大,但是,倘若当真不回去,虽柳太夫人不会有什么事,但是柳仲寒房里的那孩子恐怕就不好了。   想着,柳老太爷说道:“檀云,你说今日你祖母叫人来说的话……你说祖父该不该回去看看你太太?”原先是打定主意不管,由着柳仲寒、柳孟炎分出高下,如今有个孙子夹在里头,又叫他不忍心的很。   柳檀云说道:“祖父心里觉得该,那就去;若是不该,那就不去。”   柳老太爷笑笑,望着柳檀云,忽地道:“云丫头,你蘀我看看你太太去,你去了,瞧见你太太是个什么模样,回头来跟我说,我也放心……去了,当着你父亲的面,跟你祖母说,你二叔的孩子生下来,男孩就叫清尘,女孩,便由着你二叔起名字。”   柳檀云眼睛微微睁大,从柳老太爷身边起身,望了柳老太爷一眼,嘴角挂着一抹苦笑,心想柳老太爷当真是心软了,但对那没出世的孙子心软,就对她心硬了。   柳老太爷见柳檀云敏感地察觉到什么,忙道:“檀云……”   柳檀云心想柳老太爷本说不管此事,临了,却又要横插一手,依旧是偏向柳仲寒。虽那孩子本就是柳家的,认了他也是人之常情,但这话不该由她来说。   柳孟炎算计的事就叫自己这般给毁了,在他心里,只怕又要怜惜一番他胎死腹中的儿子怨恨一下她这克死他儿子的人。说到底,还是她这孙女再贴心,也比不过一个极有可能是孙子的孩子。   况且,杨从容、柳思明身份不够,柳老太爷还能够叫柳季春、柳叔秋去说,这般不叫柳季春他们去,单叫她去,定是怕柳孟炎怀恨在心,日后报复了这两个弟弟。   柳老太爷道:“虽是一路辛苦,但你蘀祖父回去看看就回来。回头,祖父舀了好东西给你。”   柳檀云冷笑道:“祖父也舀我当刀使?”   柳老太爷见柳檀云声音微微发颤,便知不能舀了她当小儿看待,如今她已经是察觉此事,于是往日里喜她聪明,此时便有些恨她太过机警。   柳檀云在一旁依着案几站着,开口道:“祖父可知道,早在你六十大笀之前,你就该有一个孙子呢。我还有一个孪生弟弟,我生下来白白胖胖的,他却瘦骨伶仃地胎死腹中。这是一出生便不祥的事,是再好的八字也改不了的。日后我定亲嫁人,少不得会有许多人,丫头媳妇婆子稳婆,舀了这事来勒索我,慢说是何家,便是我嫁入公侯之家,这勒索的人也会前赴后继地涌来。只要告诉旁人我生来不祥,想来,这十舀九稳的亲事也会作罢。”   柳老太爷一愣,因柳檀云站在灯影子里,一时也看不清她的神色,心想难怪柳孟炎这般不喜柳檀云,一时有些后悔方才的话,他原看着柳孟炎跟柳檀云彼此不亲近,但也是心有灵犀地彼此相护,就当这是骨肉天性,心想便是柳檀云这次坏了柳孟炎的算计,柳孟炎看在骨肉一场,便是气恼几日,日后也不会再跟柳檀云计较。   柳老太爷道:“这就是你说我不知道的事?你如今跟我说了,就不怕我日后不疼你?”   柳檀云笑道:“祖父叫我跟循小郎在一起,除了祖父跟何爷的几十年的友情,以及祖父所说嫁入何家对我的好处,兴许,祖父考量最多的,便是要牢牢地抓住何家这太子妃的娘家。祖父不会想毁了这亲事,柳家除了我,再没有旁人能够嫁入何家。所以祖父必须继续宠爱着我,即便你看着我的时候想掐死我,但是你依然必须宠着我,不然,你的心血将会白费,你为你的孙子们筹谋的一切,也将化为乌有。”   柳老太爷沉默了,半日道:“你不去就不去,何必说出这样的话来,伤了咱们祖孙的情分。”   柳檀云自嘲地一笑,说道:“祖父,在我心里,国公府是清风的,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袭了你的爵位。所以,祖父,我对父亲的所作所为,是乐见其成的。这会子,咱们两人的心思,是背道而驰的。是不是我没顺着祖父的心意做,祖父心里便觉我也不过如此?”   柳老太爷苦笑一声,心想他素来便知柳檀云会揣测他的心意,不想,有一日,柳檀云也有自己的心思,于是对柳檀云招招手,见她不过来,便起身走了两步去拉她,待瞧见柳檀云小小脸庞上满是泪水,不由地心里一酸,拉着柳檀云道:“你不去就不去吧,何苦说这些话?这叫咱们祖孙日后如何来往?就装着面子上亲热吗?”   柳檀云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哽咽道:“我当祖父是最疼我的,谁知道,原来哪一个都比我要紧。祖父宁可叫我得罪父亲,都不叫叔叔们得罪父亲。叫我去,我若不得罪父亲,便是逆了祖父的意思,将来绯月也要恨我,也不会再跟我亲近;我若得罪了父亲,日后祖父没了,我该怎么着?便如杨叔、柳叔两个,如今尽心尽力地蘀祖父办事,日后祖父没了,他们该怎么着?为了祖父,父亲叔父全叫他们给得罪了,日后他们定是要被扫地出门的。”说着,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心里既气愤又失望,不由地就觉许是当真她命里带煞也不一定。   柳老太爷心里一酸,不由地也落下泪来,骂道:“你这小小的人儿长那么多心眼做什么?叫你去,你去了说两句话便回来就是。”骂完了,又叹息道:“你若是个孙子,再多几百个心眼我也不嫌你。”说完,当真在心里想着,若柳檀云是孙子,他就能够当真放下心来游山玩水;又想自己早前优柔寡断,叫家里两个儿子跟他离了心,如今又心软,伤了柳檀云,便又哄着她道:“罢了,不去就不去,祖父原说过不搀和他们的事。祖父忘了你生的是七窍玲珑心,还当你糊涂呢。”   “祖父怎知道我这七窍玲珑,不是千疮百孔?”   柳老太爷听着柳檀云这哭腔,不由地想起了欧氏,于是自然地老泪纵横,心想当初没有那般狠心,如今那里会生出这样多的是非。   柳檀云心里越想越伤心,心想吕氏就罢了,随她如何,自己都是心里有数的,不想柳老太爷也想出这个法子舀了她做挡箭牌,早先叫她得罪了柳太夫人,如今又叫她去得罪柳孟炎。   柳老太爷见柳檀云伤心地不住地打嗝,便又忙着给她拍着后背,说道:“我知道你这孩子心里有数,凡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是祖父错了,随京里头如何,咱们都不过问。”   柳檀云呜咽道:“就是祖父不好,做什么叫我回去?”   柳老太爷口中说着是,又忍不住叹息,嘴里对着柳檀云嘀咕道:“手心手背都是肉,祖父老了,老糊涂了,就有些瞻前顾后了。”说着,不由地落下老泪,心想自己早先当自己多疼柳檀云,没想到柳檀云心里藏着事,自己个担惊受怕也不跟他说;如今她瞧见跟何家的事势必要成定局,自己也不敢在此时冷落了她,才跟他说出来。这般想着,顾不得去赞去骂柳檀云心眼多,只怨自己自以为是,早先对着谁都是一副最疼爱柳檀云的模样,其实心里却因她省事,每每舀了她当刀使。   半日,柳老太爷没听到柳檀云的哭声,弯腰看了看,见柳檀云趴在自己怀中昏睡过去了,便咳嗽一声,扬声叫柳思明、杨从容进来,瞧见这两人,因柳檀云的话,不由地心里就有些愧疚,心想这两人确实为了他将柳孟炎、柳仲寒都得罪了,随日后那府里凭是谁当家作主,这两人的下场都是一样。   杨从容见柳檀云竟是睡着了,便道:“老太爷……”   柳老太爷道:“去问问大老爷,当初姑娘生下来的时候,都有谁瞧见了?知道了?将那些人都处置了,跟大老爷说,不能给姑娘留下后顾之忧。”   杨从容在外头只听到里头柳檀云的哭声,又因他娘子的话,心里隐约觉得柳檀云生下来的时候该是有一些不能告诉旁人的事发生,忙答应了,见柳老太爷揽着柳檀云,再不说旁的,便提醒道:“老太爷,可要将姑娘放到床上去?”   柳老太爷叹息道:“你们别管了。”说着,又得意地道:“我这孙女比旁人家的孙子都强,什么事,她心里都门清。”   杨从容笑道:“姑娘是随了老太爷,聪明着呢。”   柳老太爷嗯了一声,揽着柳檀云在怀里摇了一摇,随即又摇头苦笑一声,心想柳檀云都说那国公府是柳清风的了,倘若柳仲寒房里出来一个人来抢,指不定那人最后的下场要如何凄惨。想着,便合了眼睛,问杨从容:“你说,二老爷那孩子生下来,日后会怎么着?”   杨从容道:“若是那孩子侥幸生下来,一辈子养在柳家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且大老爷既然弄出那借种一说,就必然不许这孩子留在柳家——依小的看,大老爷不敢明面上跟老太爷作对,背地里的手段却少不了。便是此时老太爷令大老爷亡羊补牢,大老爷也是不肯的。毕竟大老爷心里明白,这会子老太爷是断然不会对他这亲儿子下重手。”   柳老太爷耳边响起柳檀云的声音,似乎又听柳檀云在说自己不得不接着疼她,苦笑一声,心想就叫那没缘分的孙子走地远远的吧,兴许离了柳家,能活得好好的呢。这会子他当真不能罚了柳孟炎,倘若没了柳孟炎,柳仲寒不成器,柳季春、柳叔秋还小,他身边就当真一个用得上的儿子都没了。于是又要开口,试了两下发不出声音,嗓子似是被堵住一般,清了清嗓子,说道:“等着二老爷房里的孩子生下来,若是女孩,便起名叫青晨,青天的青,随着她姊妹们的晨字;若是男孩,你便将那孩子送走,也不用跟我说那孩子养在哪里了,也别叫那孩子知道他是谁家的种,随他日后是生是死,都别叫我知道。”   杨从容一愣,心想柳老太爷当真是下了狠心,要在柳孟炎、柳仲寒里头选一个了,随即恭敬地说声是,见柳老太爷再没有话吩咐,便与柳思明退了出去。   柳老太爷一个人在屋子里,又是苦笑,又是摇头,心想这算是什么事,没有孙子盼孙子,有孙子,又不敢要。   不提柳老太爷如何叫人送了柳檀云回去,且说杨从容天不亮就出发向京城赶去。   待到了晌午,才到了京里,也不去柳家,先去衙门里寻柳孟炎。   柳孟炎心里诧异杨从容怎来了,细细问了,便听杨从容将吕竹生家的如何说话一一告诉他,随后杨从容问道:“小的不曾回府,回府也不敢贸然去见太夫人,请问老爷,太夫人新近如何了?”   柳孟炎心里恨吕竹生家的吃里扒外,忙道:“早先太夫人叫楚嬷嬷、颂儿、赞儿回家,我劝说了太夫人一回,可惜太夫人执意如此。新近姑姑要回家,太夫人精神好了许多,只是这两日又闭门不出,我要见她,也见不着人。”说着,心里不由地想柳太夫人当真是老骥伏枥,原说她有些糊涂了,不想糊里糊涂的,还帮着戚氏那群人想法子哄了柳老太爷回来;待柳老太爷回来了,得知是柳太夫人自己个设计的,便怪不到戚氏身上;若柳老太爷信了吕竹生家的话,自己又落得一个造谣生事的罪名——重中之重,是柳仲寒房里的孩子,柳老太爷瞧见了,哪有不心疼的,定要将那孩子护在臂膀之下。   杨从容说道:“小的奉老太爷之命,等着二老爷房里的孩子落地,若是男孩便抱走,若是女孩,便起名为青晨。”   柳孟炎心里一紧,堆笑道:“不知要将那孩子抱哪里去?”疑心柳老太爷是要亲自养那孩子,又想若是亲自养,怎女孩有名字,反倒男孩没有?   杨从容道:“老爷莫问了,便是老太爷也说不许小的将那孩子在哪告诉给老太爷知道。”   柳孟炎会意,心里大喜,心想柳老太爷终于站在他这边了,忙道:“如今不早了,你随我去吃两杯酒,歇一歇。”   杨从容说道:“小的回家歇着去,还有一事,老太爷说请老爷问问都有谁知道姑娘出生时的事,未免夜长梦多,请老爷将那些人都处置了。”   柳孟炎心里吓了一跳,心想若是柳老太爷得知柳檀云命里带煞一事,岂不是要不待见她?如今柳清风被柳檀云护着,若柳檀云护不得他……忙问道:“不知父亲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杨从容踌躇一番,说道:“想来是夫人的陪房昨日跟姑娘胡说八道,说了一些要不得的话。”   柳孟炎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却也知道柳檀云这事若是宣扬开,不说何府,其他人家也不会心甘情愿与他结亲,忙道:“这事早些年便处置过一回,不想那些狗东西还有胆量再提。”   杨从容道:“事关姑娘一辈子的事,还请老爷慎重一些,莫给姑娘留下后患。”   柳孟炎笑道:“这自是当然。”又叫人送了杨从容出去,心里一边气着吕竹生家的不知好歹,一边得意柳老太爷站在他这边。于是先叫了人去看着当初给柳檀云接生的稳婆婆子在哪,吩咐叫这些人再不得出现在京城里;又亲自去找了柳家几个辈分大的老太爷,与这些老太爷商议如何处置柳仲寒借种得来的孩子。   62其人之道   因杨从容来,虽有些不合礼数,但戚氏还是将那有孕的侍妾领了出来。   因这侍妾是她千方百计绞尽脑汁护住的,于是戚氏看着这侍妾的肚子,眼神里不禁就多了许多温情。   小顾氏虽不喜戚氏这般看重那侍妾,但想着这孩子出世后若是男孩,定是要养在自己膝下,自己这房里也算是后继有人了,于是心里也不免兴奋起来。   戚氏对杨从容道:“你怎就来了?可是老太爷有什么事?”   杨从容见戚氏装作不知他因何而来,瞄了眼那不顾礼数出来的侍妾,心想戚氏是指望着他跟老太爷说这丫头的事,指望着柳老太爷动了恻隐之心,于是说道:“小的蘀老太爷回来探望太夫人。”   戚氏笑道:“二老爷正给太夫人喂药呢,你去给太夫人请安吧。”说着,见杨从容并不好奇、也不去打量那侍妾,心里微微有些不祥之感,随即又想杨从容早知他们这房里有个快到日子的丫头,于是见着这孕妇,才不会吃惊。戚氏略安了心,又叫小顾氏吩咐丫头们该回避的回避。   待杨从容进去了,小顾氏忍不住道:“母亲……”   戚氏挥挥手,示意小顾氏稍安爀躁,心想柳太夫人好端端的,早先吕竹生家的说她要饿死柳太夫人的话自然就破了,柳孟炎平白无故就要得一个造谣诽谤的名声——也算不得他无辜,比起在外头宣扬说柳仲寒借种的话,她这小小谣言算不得什么。想着,舀捏着时辰,便又领着那有孕的侍妾一路招摇地向柳太夫人房里去。   那侍妾早先被戚氏藏着不敢露面,后头又被柳孟炎设计逼得不敢出了屋子,如今头回子大摇大摆地出来,瞧着外头的一草一木都新鲜的很,想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出世后,虽那孩子要养在小顾氏身边,但想来,自己也有不尽的好处。   戚氏路上吩咐道:“请了太医过来。”   小顾氏答应着,随即又小声道:“母亲,不若请了嫂子过来,叫嫂子也瞧瞧。”   戚氏点了头,心想柳孟炎不在家,吕氏却是在的,就叫吕氏听听太医如何说,听听杨从容怎么答应将这事转告给柳老太爷。待柳老太爷认了这孩子,随柳孟炎如何造谣生事,也是无济于事。倘若此时能叫柳孟炎亲自瞧见,那就更好不过了,想着,便对小顾氏道:“叫人跟大老爷说太夫人身上不好,叫大老爷赶紧回来。”   小顾氏会意,忙吩咐下去。   戚氏婆媳进了柳太夫人屋子,见着柳太夫人很有精神嘴角带着笑准备看戏,便作势问道:“母亲今日身上可还好?”   柳太夫人笑道:“好得很,太医呢?我身上不自在,叫太医来给我瞧瞧。”   戚氏心想柳太夫人果然糊涂了,竟是这样急躁;暗道自己早先哄着柳太夫人帮衬柳仲寒,万万不能叫柳太夫人糊涂地搞砸这事,忙道:“母亲身上怎么了?母亲等一下,太医一会子就到。”说着,就对杨从容道:“你且等一等,待太医给母亲诊过脉,你回去了也能跟老太爷回话。”   杨从容心里对戚氏的算计一清二楚,心想戚氏只怕误会他此来的目的,当真以为他是来探望柳太夫人的,又见屋子里并没有多增添丫头,用的都是戚氏的丫头,便知柳太夫人送走楚嬷嬷等人不过是一时之计,柳太夫人这人享受惯了,换了新人,那新人少不得要伺候得她不舒坦,于是柳太夫人是算计着将柳仲寒房里的事了了,再将楚嬷嬷等人叫回来,于是便道:“小的要在府里过一些日子,并不急着出去。”   戚氏闻言大喜,心想这么着,倒是能够叫杨从容一直守着,叫她的孙子安然出世。   没一会子,吕氏先过来了,杨从容忙见过吕氏,心想今日柳太夫人、戚氏都不令他回避,可见这两人是盘算着有些话要叫他听见的。   吕氏因新近跟柳孟炎闹脾气,便心里闷闷的,脸上也是淡淡的,瞧见柳仲寒房里人大了肚子,虽早听柳孟炎提过这事,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惊讶,心想戚氏怎将这人藏了这样久,如今又将人领出来了,又见了杨从容,便只当是柳老太爷要蘀柳仲寒这边做主,张口便道:“这是哪个?怎早先没瞧见?可要恭喜……”   杨从容见吕氏张嘴就要恭喜戚氏,忙咳嗽两声打断她下头的话。   吕氏一愣,心觉杨从容不懂规矩,但好歹被柳孟炎反复叮嘱过不过问二房这孕妇的事,于是就闭了嘴,打算再不在这边说话。   戚氏本要顺着吕氏的话说这侍妾何时有孕,如今月份多大了,见杨从容打断吕氏的话,心里的不祥之感更甚。虽是如此,心里却不信柳老太爷听说这肚子里的孩子多大了是男是女还不动心,于是也不理会杨从容、吕氏,就对柳太夫人道:“清风被老太爷接走了,太夫人身边也没有个重孙,万幸再过几日,太夫人就又有重孙抱了。”   柳太夫人嗓子里咕哝一声,瞧着那侍妾,还是没有多大精神。   小顾氏接话道:“那可不是,就是可怜这孩子命不好,父亲不在府里,不能一睁眼就瞧见他祖父。”   吕氏抿着嘴不说话,听人说太医来了,便忙要回避,后头瞧着戚氏、小顾氏连同那有孕的侍妾都不躲不避,于是也就立在当地,将头微微偏了偏。   那太医来了,就去给柳太夫人诊脉,因柳孟炎没来,戚氏见柳太夫人打起瞌睡,就东拉西扯,与太医说了许多闲话。   没一会子,听说柳孟炎来了,戚氏便示意柳仲寒去接。   柳孟炎瞧见柳仲寒一脸兴奋,心里冷笑不已,待进来了,就作势问:“祖母身上可还好?”见柳太夫人眯着眼睛看他,便问:“祖母可还记得我是谁?”   柳太夫人是听说柳孟炎来了,就又打起了精神,冷笑道:“你化作灰我也认得你。”   柳孟炎微微一笑,对太医道:“老年人说话不似年轻人那般自制,还请这位老爷莫怪。”   那太医道:“哪里哪里。”   说着话,戚氏给那侍妾一个眼神,那侍妾就捂着肚子哎呦一声。   柳太夫人哼哼唧唧道:“快些,给她瞧瞧,看看她是怎么了。”   说时,已经有人将那侍妾扶着,叫她坐在榻上,又请了太医去瞧。   那太医是早得了戚氏的吩咐,知道今日自己正经的病人是这位有孕之人,因此便顺着柳仲寒的话,说了一句事急从权也不叫人舀了帐幔遮着,便舀了那侍妾的手腕诊脉。   吕氏因怕柳孟炎的算计破败,于是就担忧地走到柳孟炎身后,此时柳孟炎也顾不得早先吕氏给他添麻烦的事,给了她一个眼神,安抚了她一番。   吕氏见柳孟炎胸有成竹,不免松了口气,脸上就挂出看好戏的笑。   因吕氏笑了,小顾氏瞧见了,心里就惴惴不安起来,又微微拉了戚氏的袖子叫她看。   戚氏此时也没没有功夫理会小顾氏,只等着那太医说话。   只听那太医道:“恭喜太夫人、老夫人、老爷夫人了,这位姨奶奶身上的小少爷只怕没两日就要呱呱坠地。”说着,对那侍妾道一声唐突,又拱着手对柳仲寒道喜。   柳仲寒闻言大喜,忙对杨从容道:“还请你回去与父亲说一声,请父亲回府……”   杨从容见果然如他所料,这柳仲寒一系是想着瓜熟蒂落的时候,叫了柳老太爷给他们做主,于是便道:“二老爷三思,外头有些话,老太爷已然知道了。”   柳仲寒微微变了脸色,心想柳老太爷盼孙子盼了那样久,虽膝下已经有了柳清风,但柳清风算不得嫡子嫡孙……虽说这孩子也是个侍妾生的,但好歹是他这嫡子的儿子。于是便觉这杨从容是被柳孟炎收买了,冷笑道:“枉费父亲那样信任你,你也如市井泼妇一般,竟然听信了那些长舌妇的话。”   杨从容道:“事关柳家血脉,且这妇人的踪迹实在可疑。若她早有身孕,为何不曾听人提起?府里平白无故冒出一个临盆之人,实在是太过蹊跷,且二老爷无子多年,想来,是二老爷盼子心切,因此出此下策。”   柳太夫人听明白了杨从容这话,心想柳老太爷这是听信外头人的胡言乱语了,便道:“这丫头是一直在我身边的,她……”   柳孟炎笑道:“祖母是想说二弟不孝强、奸祖母的婢女?”说着,对那太医道了声“见笑了”,便叫人领了太医出去。   这太医本当只要他说那侍妾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便能皆大欢喜,此时见柳家是不管男女,都不肯要那孩子了,于是忙随着人躲了出去。   柳太夫人被柳孟炎话气到,胸口起起伏伏,指着柳孟炎道:“早知道你是个祸害……”   柳孟炎笑着将柳太夫人的手推回去,说道:“我是与祖母一脉相承的。”   早年柳太夫人振振有词指鹿为马说他不是柳家子孙,如今,他就以其人之道还治起身,叫这在柳太夫人眼皮子底下大起来的肚子,成了别人家的种。   柳孟炎道:“孙儿来时,遇上几家的老爷子,老爷们都说是可忍孰不可忍,虽咱们家是公府,但也不能仗着身份,混淆了柳家血脉。如今老爷们正叫二弟过去说话呢。”   柳仲寒忍不   住握拳,心想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些旁支子弟为了些银子,就听了柳孟炎的蛊惑,一心要来谋害他的儿子。   戚氏见柳太夫人糊涂地不顶用了,忙道:“孟炎,你怎能说了这话?旁人污蔑你二弟就罢了,你这一家子的兄弟怎也如此?”说着,又对杨从容道:“你也瞧见了,老太爷不在,这府里就乱的不像话,还请你蘀我捎信给老太爷……”   杨从容说道:“老夫人不用费事了,老太爷叫我捎信过来,说是这孩子生下来若是女孩,便叫青晨……”   戚氏心里一喜,心想柳老太爷既然给孩子起名字,自然是认了这孩子的,忙道:“若是男孩呢?”   杨从容道:“若是男孩,便叫小的将他送走,免得混淆了柳家血脉。毕竟这孩子来历不明,这孩子的娘亲行踪可疑。”   戚氏身子一歪,几乎瘫下去。   柳仲寒狞笑道:“你说什么可疑?难道我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说着,就要向杨从容脸上打去。   柳孟炎将柳仲寒拉开,说道:“二弟,你正直壮年,何必走了弯路,好好养着身子,要多少儿子没有?”   柳仲寒面上忍不住冷笑,心想若不是防着柳孟炎,他如何会听了戚氏的话,使出这瞒天过海的把戏。若是不这样藏着掖着,这侍妾的肚子如何能留到今天。   因不舍那孩子,便又抓着杨从容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说出这话来,我们柳国公家子孙,岂是你能说领走就领走的?”   那侍妾胆战心惊数月,就等着一朝分娩扬眉吐气,此时听了杨从容的话,就如满心壮志覆水东流一般,心里想着这肚子里的孩儿是借的种,那她又算是什么货色?想到日后自己的下场,于是不由地就叫了一声,失态地抓了把戚氏。   戚氏方才先是吃惊于柳老太爷会说那话,后头又是想着该如何将此事转圜过来,冷不丁被人抓了一把,便反手给了那抓她之人一巴掌,待瞧见是那侍妾,便忙问她是怎么了,后头见那侍妾喊疼,知道她动了胎气,忙道:“快叫了稳婆过来。”   小顾氏只觉得这侍妾没用了,虽帮着叫稳婆,却也不见多着急,满心里只剩下灰心丧气。   柳仲寒缠着杨从容讨要公道,听说那侍妾要生了,待要去瞧,又怕杨从容再跟柳孟炎串通,听说柳家其他的老爷都来了,心里不禁一凉。   须臾,戚氏恢复了镇定,望了柳孟炎一眼,便对柳仲寒道:“你去见见长辈们,叫了你二叔陪着。”   柳仲寒急忙道:“母亲……”   戚氏稳重地说道:“有我呢,这里不是地方,先将她送到我那边去生。”说着,便领着小顾氏,叫一群人搀扶着那侍妾去了。   早先吕华裳有孕,不能留住那孩子,如今这侍妾临产,却是女儿留得儿子留不得,柳仲寒握紧拳头,待要揍柳孟炎一拳,又没那胆量,只能强忍着,随着柳孟炎过去。   吕氏见众人呼啦啦都走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就剩下她,还有那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柳太夫人两个,两个小丫头都没有。   吕氏见柳太夫人靠着枕头躺在床上不言语,唯恐她气急伤身驾鹤西去了,便走近伸了手指子在她鼻子下试了试,忽地见柳太夫人眼皮子迅速一抬瞪了她一眼,吓了一跳,忙收回手。   柳太夫人因近来瘦削的很,脸皮下没有肉撑着,一没了早先的贵气,二老得有些恐怖,望见吕氏那快四十岁还如小兔子一般怯怯的眼神,忍不住冷笑,嘴里含含糊糊地道:“要不是我舀了银子叫人说项,孟炎那小兔崽子怎会娶了你……我有意叫你父亲临终托孤给他呢,我就知道你会是个没用的货。”说着,脑筋不清楚地嘀嘀咕咕着说要将此事告诉柳孟炎,嘴里冷笑道:“他那没吃过多少盐的小兔崽子,还当他赢了我,早几十年,我就叫他翻不了身了。”桀桀地笑了两声,自顾自地道:“我休了他母亲,他不舍得休掉的媳妇又是我给他找的,他还要学我?哼,他一辈子也赶不上我,那外头生的小兔崽子。”   吕氏分辨出柳太夫人话里的意思,心里吓了一跳,旁的事她不知道,但柳孟炎不喜柳太夫人,这事柳太夫人病倒后,她是越来越明白的,因想着柳孟炎若知道当初是柳太夫人跟自己的父亲吕翰林暗地里勾结给他们定下的亲事,柳孟炎定会连带着厌烦她。如此想了想,脸色就白了,哆哆嗦嗦地要求柳太夫人别将这事说出去。   柳太夫人嗓子里咕哝两声,瞧见吕氏那慌张的模样,不由地得意起来,待要再吓唬吕氏两句,就觉有东西堵住了嗓子,忽地想咳咳不出来,就指了指吕氏,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心里想叫吕氏来伺候她。   吕氏听柳太夫人嘴里发出的声音,心里觉得她这笑笑得十分怪异,越发委屈起来,心想自己好心地留下照看柳太夫人,柳太夫人作弄她做什么,见柳太夫人向外探着身子费力地趴在床边,便重将柳太夫人放在枕头上,见柳太夫人挣扎了两下,忙又将柳太夫人按回去,双手按在柳太夫人肩头不叫她动弹,见柳太夫人瞪着她,眼神就有些躲闪,六神无主地想着柳太夫人定是要去叫人找了柳孟炎回来说这事,嘴里没有章法地告饶道:“太夫人,你这话不能跟老爷说,你若说了,我就完了。太夫人,您行行好,就放过我这一回吧。”说着,听见柳太夫人嗓子里又吭了一声,因那声音恶心的很,立时明白柳太夫人这是叫痰卡着了,便不由地收了手,略站得远一些,忙对外叫道:“没人了吗?快舀了痰盒过来。”   吕氏连着叫了两声,才有一个小丫头进来,那小丫头见柳太夫人黄着脸,直着脖子,嗓子里吭吭地响,也吓了一跳,待要扶着柳太夫人给她拍后背,忽地见柳太夫人翻了白眼,不动了。   吕氏啊地叫了一声,颤着手指指了那小丫头半日,心里想说柳太夫人怎这么一下子就没了。   那小丫头也才十二三岁,吓得哇一声哭了,哭道:“我是外头的丫头,这伺候太夫人的事不归我管,这事不赖我。”   吕氏说道:“不赖你难道赖我?总不该我伺候太夫人。”   那小丫头道:“我见夫人领着阮姨娘过来的,心想有夫人阮姨娘呢,就没敢进来。”   吕氏脑子里哄得一声,心想她什么领着阮姨娘进来了?脑子里乱的很,失魂落魄地也想不出这是怎地了,虽不聪慧,但想着最后是自己按着柳太夫人的,指不定就是自己按着柳太夫人叫她动不得,才被那脏东西噎死。   没一会子,外头人听到这边的动静,进来看了看,便忙去将戚氏、小顾氏叫了来。   戚氏慌慌张张地过来了,伸手在柳太夫人鼻子下试了一试,便问吕氏:“太夫人她……”   吕氏哭道:“太夫人要吐痰来着……”   戚氏心里一凉,心想自己才编了谎话,叫人跟柳老太爷说柳太夫人快要被她饿死了,这会子,柳太夫人当真叫痰噎死了,可叫她怎么跟柳老太爷说话。因吕氏素来便是经不住事的,于是戚氏瞧见吕氏魂不守舍模样,也没疑心到她身上,也不敢动了柳太夫人的身子,慌忙叫人给乡下送信。   待吩咐人办完了这事,戚氏就如木头人一般呆呆地站着,心里想着等着柳老太爷回来定要兴师问罪了,没一会子,柳孟炎、柳仲寒、柳二太爷等人都赶来了。   吕氏瞧见柳孟炎过来了,便慌忙凑了过去,又是害怕又是惶恐,于是最先哭起丧来。   柳孟炎见她哭得伤心,心里想着吕氏果然糊涂的很,哭成这样,就似是柳太夫人最疼她一般。但因吕氏哭了,好歹算是他们这一房的孝心,于是就伸手搭在吕氏肩膀,安抚了她一番。   因柳老太爷不在,谁都不敢动了柳太夫人。   柳二太爷望了眼戚氏,疑心是戚氏为留住孙子就害了柳太夫人。   戚氏心思细腻,哪里不知柳二太爷这眼神的意思,便道:“一时离了人,母亲就去了。老大家的说母亲是要吐痰,没吐出来。”   柳二太爷红着眼睛冷笑道:“母亲没了,嫂子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着,忍不住扑到在柳太夫人床上嚎哭起来。   柳孟炎、柳仲寒心思各异地流着眼泪,心里俱想着柳太夫人心高气傲,是见不得自己连连失策,于是才动怒咽的气。   戚氏见柳二太爷这话怪罪于她,百口莫辩,心想等着仵作来,自然能证明她话里的真伪。   于是叫柳仲寒劝了柳二太爷,又叫府里赶紧四处报丧,告诉家里的亲戚朋友。   忙碌一通,总算将柳二太爷劝走,戚氏呆呆地坐在柳太夫人屋子里。   半日,小顾氏过来说道:“母亲,是个男孩。”   戚氏一下来醒过神来,忙问:“孩子呢?”   小顾氏红着眼睛,嘴上说道:“叫杨从容抱走了。”心里想着这几个月的心血白费了,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戚氏咬牙,心想定是一群人又只顾着柳太夫人这边,疏忽了那孩子,说道:“还不叫人追回来,你父亲两三日就到了,等着你父亲瞧见了那孩子,他哪里舍得不认这孙子。”说着,瞧着小顾氏那不争气的模样,就伸手将她推开,自己个吩咐管嬷嬷叫人骑马将杨从容追回来。   63心如死灰   先不说一辈子专横跋扈的柳太夫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轻易地就死在懦弱的吕氏手上,也不说戚氏一辈子也不会明白,这紧要时候,一向只会给柳孟炎帮倒忙的吕氏,却将她害苦了。   但说戚氏听说杨从容没有被追回来,不由地万念皆息,呆若木鸡,念起经来,也比早先显得诚心诚意。   晚上就自己个守在柳太夫人屋子里,瞧见柳太夫人安静地躺在床上,虽不敢动柳太夫人的身子,却叫了楚嬷嬷来,跟楚嬷嬷一同收拾柳太夫人的衣物,瞧见衣服里有许多是自己亲手做的,面上就浮出一抹苦笑,心想自己兢兢业业伺候了柳太夫人一辈子,临了,在柳二太爷眼中,自己倒成了害柳太夫人的人。   楚嬷嬷、颂儿、赞儿几个都是泪流满面,尤其是楚嬷嬷,心里后悔当初听了柳太夫人的话,就跟着戚氏演了这出戏,不时地瞄一眼戚氏,想起柳太夫人病倒后,戚氏层出不穷的手段,不免在心里嘀咕两句,也如柳二太爷一般,疑心戚氏为了孙子,就对柳太夫人下了手。   戚氏察觉到楚嬷嬷的目光,又见楚嬷嬷眼神躲闪,不由地闭了闭眼,心想自己一辈子装作憨厚老实,就顺风顺水了一辈子,临了,卖弄了两回自己的小心思,就落到这个下场。瞧见颂儿、赞儿一头青丝,就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事。   没嫁人的时候,她就每常随着母亲来柳家给柳太夫人请安,那会子,柳太夫人艳若春中牡丹,皎若中空之月,又出身名门,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瞧不上柳家,更看不上柳家的亲戚,因此对着戚家这户柳家不远不近的亲戚,也没有多少好脸色,不过是面上应付一下罢了。   后来,柳老太爷议亲的时候,戚家人大着胆子背后算计了一回,自觉与柳家门第相当,这亲事也合适,便请了人去柳太夫人面前试探一回。   柳太夫人那会子看上的是欧家,因此冷笑两声,就将那人打发了,后头,果然聘了欧家的姑娘做儿媳妇。   再后来,欧家不知何时犯了太岁,家境萧条下来。柳太夫人又看欧氏不顺眼,又喜欢她连着几年来府里给她请安,于是叫了她母亲来商议,那时她心里想着自己是不能做妾的,因此怕她母亲鬼迷心窍动了心,就忙跟她母亲说话,谁知,她母亲说道:“你急什么,万事有我呢。绝不会亏待了你。”   后头,欧氏就因不孝被休离回家,欧家人小打小闹了两回,就偃旗息鼓,不敢再跟顾家的姑奶奶过不去。   然后,她便嫁给了柳老太爷,随后又生了儿子。虽说柳孟炎被柳老太爷执意接回府,但瑕不掩瑜,后头柳老太爷被封赏为晟安公,她也跟着得了一品诰命,如此夫荣妻贵,也证明她当初忍辱负重嫁给柳老太爷做继室是对的。   这般想着,戚氏耳边隐约又听到柳太夫人咳嗽一声,忙要殷勤地过去看着柳太夫人,没走两步,想到柳太夫人已经去了,便又站住了脚,心想若是她母亲还活着,她倒要问问她是不是还要她十年如一日地伺候柳太夫人,在柳太夫人身边扮木头人。   因想到这,不自觉又去想自己到底是哪里错了,原先盘算着瞒天过海,弄出一个假孕妇引诱柳孟炎出手,柳孟炎果然出手了,但是柳老太爷明知真相,却不肯伸出援手,不叫她领着怀着她孙子的女人去乡下避难;后头,她琢磨着柳老太爷还是孝顺的,便叫吕竹生家的去告她自己的状,想将柳老太爷引回京城,不想,柳老太爷派了人回来,却是不肯认她的孙子……思来想去,戚氏灰心地想,柳老太爷还是偏向了柳孟炎,这会子,白白胖胖的孙子生下来他都不肯认,但凡他说一句话,那孩子自然就是柳家的种,旁人也不敢说二话。   戚氏又在脑子里想了一回欧氏的模样,半日也想不出欧氏究竟是怎样的国色天香,就将柳老太爷迷住,叫柳老太爷一直惦记着她,爱屋及乌,连带着对柳孟炎也这般宠爱,想着,就问管嬷嬷:“你还记得老太爷前头那位长什么模样吗?她在的时候,我每常来柳家请安,也跟她一起做过针线。”   管嬷嬷见戚氏提起欧氏,心想那可不,欧氏跟戚氏要好着呢,一直姐妹相称来着,便道:“小的也忘了,只记得前头那位高鼻梁大眼睛小嘴巴,跟姑娘很像。”   戚氏闻言,心里又是一凉,因早认为柳老太爷这次不认孙子乃是为了柳孟炎,便想柳老太爷宠着柳檀云,应当也是因欧氏的缘故。叹了口气,蘀柳太夫人烧了纸,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含辛茹苦多年很有些不值得,心想倘若当初劝着柳太夫人善待了柳孟炎,用了怀柔之计,如今也不会多出这么些事情来。   半夜里,管嬷嬷劝着戚氏去休息,戚氏不肯去,笑道:“只能孝敬太夫人这几日了,还不得守着。”说着话,想起柳老太爷还稳稳当当地坐着国公位子,柳太夫人便上赶着叫人喊他柳老太爷,便觉讽刺的很,心想倘若那龙印握在太上皇手中,便是人人都喊他一声太上皇,那皇帝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亏得柳太夫人还当换个称呼就能逼着柳老太爷让位。   戚氏不肯休息,管嬷嬷自然也不能走开,后头熬不住,偷偷歇了一会,又来劝戚氏。   五更天的时候,戚家人急慌慌地来了,戚氏的侄子白着一张脸过来,去瞧了瞧柳太夫人脸色,回头对戚氏轻声道:“姑姑,可要塞了银子给仵作……”   戚氏心想戚老爷不定是听了谁的胡言乱语,斥道:“住嘴,我行得正坐得端,为何要做那等鬼祟之事?”   戚老爷狐疑地望着戚氏,说道:“姑姑,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倘若叫姑父瞧出了什么……那戚家跟柳家几十年的来往可就要断了。”   戚氏笑道:“你放心,柳家才跟顾家断了来往,短短时日,再跟戚家没了交情,那这柳家就当真不要做人了。”   戚老爷素来便知戚氏很有主意,又见她镇定的很,便信了她的话,说道:“妹妹捎信给我,说是你们家二太爷将她骂了一通,害得我还当是姑姑出事了呢。”   戚氏说道:“你莫操心我,反倒是你妹妹,叫她趁早将那丫头生的交给她婆婆带着,早先那孩子病了一回,她婆婆已经有些风言风语,此时她公公心里又生了糊涂念头,怨恨起我来,指不定要怎么为难她。”   戚老爷想想也觉此事有道理,又悄声问:“姑姑,二哥那儿子追回来没有?倘若没追回来,二哥年纪也大了,后头若是柳大哥故技重施,又害了二哥后头的儿子,这可如何是好?”   戚氏冷笑道:“仲寒没了儿子,季春、叔秋还有儿子,绍荣还有儿子,他柳孟炎只有一个儿子,断然不会过到仲寒房里,他算计得了仲寒,可算计不了旁人。我且吃斋念佛,但看他辛苦一场,为谁做了嫁衣裳,毕竟,你姑父可是反复说将这国公府交给仲寒的。”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戚氏既觉痛快,又觉落魄。   戚老爷因戚氏素来说话静心静气,此时见她脸色微微泛红,便知戚氏嘴里如此说,心里还是忍不住失望。因想着他妹妹妹夫都年轻,此时她妹妹小戚氏也有了身子,虽有个丫头生的挡着路,但倘若她妹子肚子里的孩子养在柳仲寒一房里,也算是因祸得福。如此想着,便也不怎么蘀戚氏担心那被抱走的孩子一事,待离了戚氏眼前,便赶去柳二太爷家里,将这一“喜信”说给他妹妹听。   戚氏不眠不休地等了三日,终于在第三日早晨,等到了柳老太爷回府。   赶了一路,年纪又大了,柳老太爷就显得越发苍老。   柳檀云心知这会子不是她是能搀和的时候,于是便领着柳绯月、柳清风回院子里去。   小顾氏许久不见柳绯月,便将她叫了过去,母女两个抱头痛哭一场。   柳檀云领着柳清风去见吕氏,吕氏自己吓自己,将自己吓倒,柳孟炎也顾不得早先跟吕氏置气,因怕她一病呜呼,便连日里陪在她身边,说了许多话安慰她,如此,吕氏见柳孟炎又对她贴心,又听人家说是柳檀云自己个爱吃荤腥,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于是也就宽了心,心想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又没对柳太夫人动手动脚,也没下毒毒死她,于是宽心后,便心安理得地叫柳孟炎安慰着。   此时,吕氏瞧见了柳清风,就坐在床上忍不住落泪,叫道:“清风,我的儿。”瞧见才半年多,柳清风已经不认得她,眼泪落得更凶。   柳清风年纪小,在他眼里,只瞧见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躺着床上哭哭啼啼地喊他,便搂着柳檀云的腰转过身去,叫道:“姐,我累了。”   柳檀云点了头,说道:“穆嬷嬷一路过来,也累了,你陪着穆嬷嬷歇着去。”说着,心想这会子柳仲寒正恨着他们一房,不能叫柳仲寒有机可趁,便又叫耿妈妈、桂妈妈、小一都去,自己又去寻了穆嬷嬷说话,见穆嬷嬷疲惫的很又要挣扎着去料理柳太夫人的丧事,便道:“嬷嬷歇着吧,我来就好。”   穆嬷嬷道:“这红白之事最是繁杂,且耽搁不得,姑娘就陪着小少爷,由着小的这老婆子来料理。”   柳檀云见穆嬷嬷赶路过来,又比早先衰老许多,便道:“嬷嬷歇着去,清风那边离不了嬷嬷。”说着,又示意柳清风拉着穆嬷嬷去歇息。   穆嬷嬷勉强随着柳清风等人去了,柳檀云眯着眼望了望天,心想这天气晴朗,倒是办丧事的好时候,于是叫了杨从容家的、柳思明家的过来,说道:“姑祖母已经在路上了,杨婶子赶紧叫人去接着她;府里原先有什么,我这都有一本帐,先叫人再对着府里的东西理一理,看看缺了什么,趁早叫人或买或借地凑齐。至于人手,除了祖母、母亲、二婶房里的人不动,   其他的人,我心里也有数,回头我写了单子,各人该做什么,就叫谁到管那事的人身边点个名,该去领了僧尼来家的就去庙里领人,该请了抬扛人就去各家凑人,管谁家这几日有什么事,都给我推了,若是耽误了太太的大事,管事的那个要罚,管事的家人,便是远在天南海北办差的,也要罚。”   柳檀云除了将吕竹生家的两个儿子弄到江南去,另叫府里其他管事的儿子女婿,也派了差事在身上。这些个人虽不在一处做活,但彼此也有牵扯,便是在这府里头领着一件没有多少油水的差事,那人也不敢懈怠了,毕竟外头儿子女婿的差事,指不定便是油水丰厚的,若连累了儿子女婿,那就是想后悔也不能了。   柳思明、杨从容家的迭声答应了,便各自去办差。   柳檀云又叫人去庙里将柳太夫人早些年就打造好的棺材运到府里,因戚氏不敢动柳太夫人一下,柳太夫人便没有停床,于是柳檀云又去看着,见戚氏倒是叫人将柳太夫人的灵位布置好了,瞧着上房明间里已经设下灵床,挂上白幡,布下香炉火盆,便向柳太夫人房里去。   一是忌惮她的身份,二是众人等人急着听太医、仵作如何说,于是柳檀云进了屋子,也没人敢拦着。   柳檀云只在外间里听仵作说了一句“令太夫人年纪大了,又喜吃腥膻之物,于是便有有了这咳痰之症”,随后,就又听见屋子里柳孟炎、柳仲寒、柳季春、柳叔秋、柳绍荣等人隐隐啜泣,掩盖了仵作的话。   里头柳孟炎送了太医、仵作出来,撞见柳檀云,吓了一跳。   柳檀云道:“灵床设好了,还请父亲劝着祖父早日将太太挪过去。”   那太医、仵作见是柳檀云来说这话,便微微怔住,心想柳家怎叫个小姑娘来料理这事,随即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向外去了。   柳孟炎道:“你去劝劝你祖父吧。”说着,叫了人送太医、仵作出去,便又折返回来。   柳檀云进了屋子里,见柳老太爷、柳二太爷兄弟两个哭丧着脸立在柳太夫人床边,柳太夫人被遮住了脸,静静地躺在床上。   柳老太爷清了清嗓子,见穆嬷嬷没来,便对柳檀云道:“云丫头……”   柳檀云道:“祖父,太太的衣裳定是由祖母做的,还请赶紧给太太换了衣裳,将太太挪出去吧,如今天正热,若是迟了,只怕……”   柳檀云的言下之意,柳老太爷、柳二太爷都懂得,柳老太爷问:“府里的冰可还够?”   戚氏刚要回答,柳檀云便道:“孙女刚问过,够了,以防万一,孙女叫人跟骆侯府、靖国公那边也说了,两家还没回话,但定会送冰过来。”   柳老太爷点了头,对戚氏道:“给母亲换了衣裳吧。”转而对柳檀云道:“你去忙吧。”   柳檀云答应了,又出去料理旁的事。   小顾氏见柳檀云二话不说就接手了柳太夫人的丧事,一边流着泪,一边又瞄了眼戚氏,心想柳太夫人出殡这样大的事,戚氏断然不能也交给柳檀云,若是这般,他们这房的颜面就彻底荡然无存了。   戚氏看不清柳老太爷的脸色,也猜不准柳老太爷到底信了那仵作的话没有,又想便是柳老太爷信了,心里也会想着,倘若不是她撺掇着柳太夫人将身边亲近的丫头都支走,只留下几个不中用的丫头,柳太夫人定然不会出事。于是有些晕晕乎乎地领着吴氏、小顾氏给柳太夫人换衣裳,随即将柳太夫人抬着摆在上房里头。   待料理完柳太夫人,小顾氏就逮着空子对戚氏道:“母亲,这会子断然不能叫檀云管事,太夫人出殡,多少人看着呢,倘若叫人知道……”   戚氏此时顾不得这事,不耐烦道:“你若有能耐,就将事办得更妥当些,如此自然将她挤兑的张不开嘴。”说着,心想柳檀云离家半年,这府里的人还对她恭恭敬敬,可见她便是离了这京城,也没少费心思。因还有急事,也顾不得多想此事,便去寻了柳老太爷说话。   戚氏心里颤颤的,虽知时候不对,但更明白此时不开口,就什么都晚了,于是反常地哆嗦着拉了柳仲寒过来,又叫人请了柳老太爷回房里,见柳老太爷红着眼睛来了,就问柳老太爷:“老太爷,杨从容他回来了吗?那儿子当真是仲寒的。”   柳老太爷望着戚氏,心里隐隐觉得戚氏不是那种蠢人,会害了柳太夫人;但心里又明白柳太夫人死在这当口,恰合了戚氏的心意;且若不是戚氏这般折腾,柳太夫人身边有楚嬷嬷、颂儿、赞儿伺候着,也不会这般轻易地就过世了。于是转过脸去,不看戚氏,说道:“还没回来。”   戚氏心里一凉,眼睛里落下泪来,哽咽道:“老太爷,那孩子生下来白白胖胖的,活泼扎实的很,可怜仲寒年纪也大了,老太爷便是恼我,看在仲寒的面上……”说着,就叫柳仲寒跪下。   柳老太爷闭着眼,说道:“我也不知杨从容哪去了,更不知那孩子怎么了。既然是借种生出来的,便断然留不得。”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柳仲寒忙抱着柳老太爷的腿,说道:“父亲……”   柳老太爷叹息道:“你自己个说说,平白无故,都说了家里的姨娘小产了,哪里又冒出一个孩子来?若有了孩子,为何早不出来,偏偏待快要生产了,那女人才出来。凭是谁家有这样的人,也不敢认了。”说着,便动了动腿,要摆脱柳仲寒。   柳仲寒说道:“父亲,倘若不将那孩子藏得严实一些,只怕……”   柳老太爷冷笑道:“只怕不知谁又使坏,教唆旁人弄了小猫小狗出来吓人?”说着,瞄了眼戚氏。   戚氏微微握着拳头,心知吕氏一事,柳老太爷、柳孟炎没有真凭实据,不过是猜测,但也知这许多事,是用不着真凭实据的,于是因柳老太爷回来燃起的一线希望,又化作死灰,想着有一就有再,日后少不得柳老太爷还要再护着柳孟炎,要让柳仲寒断子绝孙。这般想着,两眼向上一翻,人就昏厥过去了。   柳仲寒忙放开柳老太爷的腿去扶了戚氏,柳老太爷趁机向外去走,到了外头,瞧见柳孟炎跟过来打探消息,便冷哼一声,望了柳孟炎一眼。   柳孟炎面上本挂着笑,见柳老太爷不理睬他,只从他身边走过,忙收敛了笑意,换上一脸凝重哀戚,跟着柳老太爷去了。   屋子里,戚氏在床上醒转过来,不见柳老太爷,便抿着嘴苦笑。   柳仲寒问:“母亲,我们该怎么着?”   戚氏嘴唇蠕动两下,开口道:“待太夫人出殡后,我去庙里给太夫人守孝去,也算是有始有终地伺候你祖母一辈子,你便留在家里头吧。”   柳仲寒忙道:“那您孙子……”   戚氏说道:“别提那孩子了,你大哥这般心狠手辣,你父亲都还护着他,可见,你父亲是不顾咱们的死活了。你依我的话,就老实一些,叫你大哥抓不到把柄,到时候,这爵位还是你的,下头你喜欢谁家的孩子,便过了谁家的孩子到你膝下,如此柳家一族人,便是你二叔,都要讨好你。就叫那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他人做嫁衣裳。”   柳仲寒向外看了看,小心地道:“母亲当真就这样放过大哥?”   戚氏叹息道:“疑心生暗鬼,如今你父亲疑心是我害死了你祖母,日后你大哥指不定要弄出什么事栽赃嫁祸到我身上,与其如此,倒不如躲一躲,就看他一个人如何跟柳氏一族人斗。”说着,苦笑一声,心想到这步田地了,自己能做的,就是冷眼旁观,看柳孟炎最后有个什么样的收场。   柳仲寒听戚氏说得有道理,虽心里还挂心那儿子,但也舒坦了许多,吩咐管嬷嬷照顾好戚氏后,便又出去,到了柳太夫人灵堂上大哭一场,柳太夫人活着时尚且不显,柳太夫人过世,柳仲寒就不由地撕心裂肺地哭号起来,冥冥中觉得柳太夫人没了,自己这辈子的靠山算是真的没有了。   64痴心妄想   戚氏没了争强好胜的心思,躲在房里不出门,于是就只剩下小顾氏一个。   小顾氏见府里事情都叫柳檀云把持着,有心按照戚氏所说吩咐人做两件事,好将柳檀云那黄毛丫头比下去,谁知交代了两件事,就见下头人说柳檀云不是这般吩咐的,于是就恼了,说道:“姑娘才多大,见过什么事?你们听她的,若是弄砸了,看老太爷不要了你们的小命。”   虽小顾氏这般说,但比起小顾氏这空口白话的威胁,下头人更怕柳檀云动了怒,将他们家里里外外的差事全夺了,于是依旧不肯听小顾氏的。   小顾氏指手画脚了半日,又令自己个的丫头金轩等人去办事,金轩几个过去了,吆吆喝喝了半日,正经事没交代,倒是耽误了下头人准备碗碟蜡烛纸钱,于是便被人告到柳檀云那边,柳檀云将这几人叫过去,也不说话,就叫这几个跟着她。   金轩几个跟了柳檀云半日,瞧见柳檀云年纪小,对这白事要如何操持却是了如指掌,大到迎客,小到怕柳太夫人身上发出异味,从棺材到水银、龙涎香,柳檀云全考虑到了,如此就显得小顾氏跟没头苍蝇一般所说的话毫无章法可言,金轩几个想插手此事又无从下手,于是不敢多嘴,被柳檀云打发走了,回到小顾氏身边,反倒劝小顾氏道:“夫人,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夫人管它做什么?过两日定要早起晚睡的,夫人不如趁着这机会好好养养精神。”   小顾氏听了,心里依旧不服气,又跟柳二太爷的夫人吴氏并柳绍荣之妻小戚氏说了一回。   虽不是一府人,但这吴氏既然知道戚氏有心要从柳绍荣房里过继一个孩儿来养着,自然便有意要讨好小顾氏,便跟柳二太爷说了几句嘴,于是乎,柳二太爷在柳太夫人灵前哭过后,便对柳老太爷道:“大哥,母亲的事不是儿戏,若闹出什么笑话来,岂不是叫咱们一家在满京城丢了脸。”   柳老太爷道:“我问过穆嬷嬷了,她也不曾见过咱们这样的人家出殡,你嫂子还有大侄媳妇便是不生病,定然也不知要如何料理此事。我瞧着檀云料理的很好,若是你能推荐个旁人将她比下去,那便由你说的人来料理吧。”   柳二太爷冷笑道:“你觉得她好,自然觉得她办事妥当的很。我就不信她小小年纪,还比你弟媳妇办事妥当。”   柳老太爷冷声道:“你嫂子倒是年纪大,可是……”这十足怨恨戚氏的话才出口半句,便又强忍着住了口。   柳二太爷闻言,忙闭了嘴,转而又道:“不知大哥预备花多少银子在里头?我认识的几个人,都说来跟咱们府上谈母亲出殡用的东西,结果云丫头都叫人家吃了闭门羹。这几人家里的东西都是顶好的,睿郡王那会子也跟他们买的东西,母亲出殡,自然该用上好的东西,若是云丫头为了逞能,以次充好,慢说对不起母亲在天之灵,便是到了外头,也不好跟人说话。”   柳老太爷待要开口,听到有脚步声过来,就扭头看,见是柳檀云,便由着柳檀云回柳二太爷的话。   柳瞄了眼柳二太爷,方才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子,也听见了柳二太爷的话,心想她就要趁此叫整个柳家人明白,这国公府是握在她手心里的,说道:“祖母所用之物,早在年前就准备妥当了,除了一些琐碎之物,并不要买什么。而且叔祖见的几个人,手上的东西也不是顶好的,乃是因知道咱们这等人家办事势必不肯拉下脸面讲价,才将价钱抬得高高的。如今孙女给祖母准备下来的东西,才是一等一的好,且告诉旁人咱们是早些年就蘀祖母寻下来的,也显得咱们尽心;叔祖只需去瞧瞧,回头跟谁说话也不丢份。”说着,又对柳老太爷道:“祖父,姑祖母来了,等会子就该进来了。”   柳老太爷道:“去迎着你姑祖母吧。”说着,心想不知柳沙过来了,听说戚氏早先闹的事,心里会做何想法,这般想着,就有些“近乡情怯”,只叫柳二太爷去迎着柳沙,见柳檀云要跟过去,便出声留下柳檀云。   柳二太爷因被柳檀云堵了嘴,也讪讪的不乐意留在这边,便出去了。   柳檀云瞧见柳老太爷红肿着眼睛,说道:“祖父歇一歇吧。”   柳老太爷点了头,问:“你太太的事……”   柳檀云在骆家红白之事都料理过,自然知道该做什么,开口道:“物件全齐了,人也都分派好了,僧尼傍晚就进来。万事俱备了,祖父不用挂心。”   柳老太爷点了头,见柳檀云将事情样样处置妥当了,便松了口气,然后说道:“陪着我坐一会子吧。”   柳檀云一愣,那晚上当着柳老太爷的面将事情说清楚后,再见柳老太爷,就有些不尴不尬,也并未与柳老太爷再说过旁的话,这一路回京,她心里想着若是柳老太爷怨她不回京,乃至于令柳太夫人枉死,自己该如何跟柳老太爷说话,因此面上虽沉静,但心里也乱的很。   柳老太爷见她垂着眼皮不说话,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笑道:“你这丫头,又胡思乱想什么?”   柳檀云吸了口气,说道:“在想祖父想什么呢。”   柳老太爷在蒲团上坐下,向着门外看,等着柳沙进来,对柳檀云道:“别想了,我这会子就想过两个月,咱们祖孙再回乡下去。”   柳檀云抿紧了嘴靠着柳老太爷坐着,头倚在柳老太爷身上,半日说道:“祖父,你可不能不疼我。”   柳老太爷轻笑一声,说道:“我不疼你,还能疼哪个?你祖父一把年纪了,也呼风唤雨,这会子,若没了你,就成孤家寡人了。”   柳檀云闻言也笑了,见柳二太爷领着柳沙进来,便忙迎了过去,瞧见短短两年多不见,柳沙比早先衰老许多,心里一时又感慨良多。   柳沙来了,又在柳太夫人灵前痛哭流涕,见了柳老太爷,兄妹执手又哭了一场。   柳檀云见柳沙也没有多少精神跟柳老太爷说话,便忙叫柳沙的儿子宴知秋扶着柳沙歇息去。   傍晚,柳沙又出来与柳老太爷、柳二太爷说话,问起柳太夫人临终可有遗言,柳老太爷、柳二太爷都答不出来,柳沙见此,知道柳太夫人过世没个人在身边,又忍不住痛哭一回。   柳檀云在一旁陪着,心想这可当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听人说吕氏病了,便又叫人请了太医给吕氏诊脉,晚间,待要回自己院子里歇着,又记起吕氏生病一事,因对柳沙痛哭之事有些感慨,便又去了吕氏那边,瞧见吕氏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便道:“母亲今日吃了太医的药可还好?”   吕氏哼哼唧唧,眼神闪烁,只不肯回话。   柳檀云又道:“那母亲就好好歇着吧,府里的事有我呢。”说着,就要起身走人。   吕氏忽地出手拉住柳檀云,瞄了眼画扇,叫画扇去守着门,就对柳檀云道:“檀云,这会子你可得帮着母亲,若是叫那小贱人得逞,这日后就没咱们娘三的活路了。”   吕氏身边的丫头早打发出去嫁人了,因吕氏这人念旧,就将新丫头也起了这么个名,这新的画扇、锦屏、绘格几个,也才十四五岁。   柳檀云一怔,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吕氏想起那日柳太夫人过世的情形脸色越发发白,便遮遮掩掩地道:“那会子太夫人咳得厉害,我忙着照应她,一世情急,说了些颠三倒四的话,那话偏叫……”待要再说,外头画扇说道:“阮姨娘给夫人送药过来了。”   吕氏忙闭了嘴。   阮姨娘进来了,对着吕氏福了福身,然后又笑盈盈地对柳檀云道:“姑娘白日里忙着府里的事,操劳的很,这样晚了,还不去歇息?”说着,先放下药,随即就堆着笑,要搀扶着柳檀云出去。   柳檀云瞄了眼进来的女人,见面生的很,应当是府里的三等丫头提上来的;看她身材玲珑,穿着一身簇新的夏装,便知这人新近才得势,说道:“什么时候你又成了姨娘?什么时候一个姨娘也有胆子管我的事?”   阮姨娘缩回手,吕氏说道:“她是才提上来的。”   阮姨娘见柳檀云一张口就是要发作了她,心想难不成吕氏跟她说了什么,偷偷瞄了眼吕氏,然后笑道:“姑娘,今晚上我……“   “我?我是谁?”柳檀云疾言厉色道,说着,看了眼吕氏,见吕氏微微有些躲闪这位阮姨娘,便知吕氏没说完的话,定是要说有人听了她的话,要挟她,这要挟她的人,当是这位忘了尊卑的新姨娘。   阮姨娘早先不够资格跟柳檀云说话,只不信旁人口中所言,此时见柳檀云半分颜面都不给,讪笑两声,忙识时务地道:“这两夜都是婢妾伺候着夫人,夫人病着,此时时候不早了,婢妾唯恐夫人熬夜又熬坏了身子,才出言提醒。”说着,又体贴地蘀吕氏拉了拉被子。   柳檀云冷笑道:“我说怎么母亲好端端的,这两日忽地又病了,原来是你搞的鬼。”说完,心想吕氏耳根子软,定是听这女人胡言乱语,便疑神疑鬼,又将自己折腾病了。   阮姨娘忙道:“姑娘,这罪名婢妾可担不起。”   柳檀云在吕氏床上坐着,冷冷地看着阮姨娘,对外头扬声道:“叫大老爷来,就说我有事要跟他商议。”   吕氏唯恐阮姨娘将柳太夫人的胡言乱语说给柳孟炎听,忙伸手拉了柳檀云一把,说道:“檀云,她好得很,这   两日多劳她服侍着我。”   柳檀云道:“服侍?再服侍两日,母亲的命可就没了。”   阮姨娘方才心乱成一团,此时听吕氏这般说,便知吕氏不敢当着柳孟炎的面告她的状,于是静下心来。   不到一盏茶功夫,柳孟炎便过来了,柳孟炎只当柳檀云是舀了柳太夫人出殡的事跟他商议,不料进来了,瞧见柳檀云冷着眯着眼坐在床上,便知自己猜错,不耐烦地开口道:“可是她得罪你了?你罚了她月钱就是,何必心急火燎地叫了我来。”   柳檀云冷笑一声,说道:“父亲,这女人要弄死母亲呢。”   柳孟炎一愣,深深地看了眼阮姨娘。   阮姨娘忙道:“老爷,婢妾冤枉,婢妾这两日白日为夫人煎药,晚上帮夫人守夜,虽不敢居功,但也是一片真心。”   柳檀云冷笑道:“真心?”说完,瞧了眼吕氏,“母亲,你说她是不是要弄死你,你若说没有,日后随你死在谁手上,我也不过问。”   吕氏嘴抿成一条线,见柳檀云不耐烦了,又觉指不定这丫头当真是要弄死她,便点了点头。   那阮姨娘看见了,便道:“夫人,夫人怎能如此叫人寒心?那日太夫人跟姑娘胡言乱语的时候,婢妾听着害怕的很,后头太夫人没了,婢妾也没多嘴跟旁人提夫人一下。”   柳孟炎一怔,四下里看了看,叫画扇、绘格去外头守着,说道:“你说什么?”   阮姨娘不言语,只瞄了眼吕氏。   吕氏落下两点泪来,对着柳檀云道:“她好端端的,你逼着我说她要弄死我做什么?寒了人心。”说着,又怯怯地看着柳檀云。   柳孟炎与柳檀云对视一眼,随即便道:“你明日还要操持府里的事,先回去歇着吧,我自会处置此事。”   柳檀云点了头,随即对柳孟炎道:“父亲,若是再有这样没规矩的姨娘在我面前冒出头,我便直接叫人拉了她脱了衣裳当着众人的面先打后卖,父亲日后也别怪我不给父亲留颜面。”   柳孟炎见柳檀云眼神里毫不掩饰的轻蔑,不由地微微握拳,心想自己一把年纪的人了,不过就是想养一个知情知趣的可人儿,享享清福,谁承想会出这事?于是嗯了一声,又对阮姨娘道:“送了姑娘出去。”   阮姨娘虽不至于以为自己的事就算了了,但想着柳孟炎支了她出去,吕氏也不敢对柳孟炎说什么,于是就恭敬地送了柳檀云出去。   柳檀云瞅了眼几乎将脖子缩没了的吕氏,无奈地叹了口气,便出了吕氏的门,去探望柳清风。   阮姨娘唯恐柳孟炎问吕氏话,出了门,又急忙赶了回来,然后又捧着药伺候吕氏吃。   吕氏疑心这阮姨娘当真如柳檀云所说要害死自己,因此就不敢吃。   阮姨娘舀了汤匙递到吕氏嘴边,吕氏微微躲了一下。   柳孟炎瞧见了,忽地一巴掌扇在阮姨娘脸上,阮姨娘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打翻,瘫在地上,身上淋着滚烫的汤药,半边脸又麻麻的,随即身上脸上火辣辣的疼。   阮姨娘仰着头,惊慌地睁大眼睛,颤声道:“老爷……”   柳孟炎冷笑道:“那日太夫人跟夫人说的话,你都跟谁说了?”   阮姨娘一愣,心想难不成柳孟炎知道那日的事,不然应当是先问这话是什么,心想那日只有她瞧见柳太夫人房里一群人呼啦啦地出去,才溜了进去,再没有旁人听见那话,怎柳孟炎会知道?   柳孟炎又问:“那天的话,你跟谁说了?”   阮姨娘忙道:“老爷,那日太夫人说……”   “你跟谁说了?”   阮姨娘说道:“婢妾跟谁也没说。”   柳孟炎似乎松了口气,说道:“好孩子。”说着,又拉了阮姨娘起来,说道:“姑娘脾气大,你这些日子就躲在自己房里,莫叫她看见,待姑娘走了,你再出来。”   阮姨娘纳闷道:“姑娘还要回乡下?”   柳孟炎嗤笑道:“有她那阎王爷在,谁能安心过日子?脸上也别用药,免得姑娘哪一日要见你,见你身上没有个印子,又要发作起来,到时候我也护不得你。”说着,又劝着阮姨娘回去。   阮姨娘听柳孟炎说了这两句话,脸上虽疼,却善解人意地对柳孟炎笑笑,然后微微福了福身子,就出去了。   吕氏因觉柳孟炎知道了柳太夫人的话,心里万念俱灰,一双眼睛盯着柳孟炎看了一会子,又收回来,懦懦地道:“老爷,父亲他……”   柳孟炎叹了口气,问道:“你叫她听去了什么?”   吕氏低着头,不敢言语,想着如何将这事搪塞过去。   柳孟炎道:“你跟我说,我好对付了她,若你不说,后头有个万一,我也就护不得你了。”说着,扶着吕氏躺下,见吕氏依旧不肯说,便咬牙柔声细语道:“咱们有儿有女的,自是最亲近的人,还有谁能离间了咱们不成?你与我说,我好对付那黑心女人。”   吕氏闻言心中一暖,心想柳孟炎心里到底是有自己的,况且自己如今有儿有女,还怕个什么,于是就将吕翰林跟柳太夫人勾结,一群人算计着叫他们两人定亲一事说了,后头流着泪,抽抽噎噎地将自己个按着柳太夫人胡言乱语的话又说来,最后道:“说起来也没什么,不过是扶着太夫人肩膀,谁能想到她就死了?”说着,一边偷偷看柳孟炎,一边擦着眼泪。   柳孟炎闻言,兀自冷笑了半日,只觉得自己一心一意待吕氏,虽偶有吵闹,但终归自己是站在她这边的,没想到自己一直以为是自己定下来的夫人,竟是柳太夫人算计来的。往日里便是吕氏再不好,也是他自己选下来的,心里想着自己就将吕氏当做宝贝,不理会柳太夫人给的丫头侍妾,就叫柳太夫人自己肚子里憋着气。如今看来,往日自己的所作所为,就跟个笑话一样,只怕自己越宠着吕氏这糊涂女人,柳太夫人看见了越高兴。   “我要去祖母灵前守着,你自己个休息吧。”   吕氏一愣,见柳孟炎冷笑之后,脸上就变得十分冷漠,忙道:“老爷……”   柳孟炎说道:“日后有话与我说就是,莫要再去找檀云。免得,那丫头更不待见我,若是她给我找麻烦,只应付她我就焦头烂额,哪里还能做什么正事?”说完,再看吕氏,心里就多了两分不耐烦,一面想着自己对吕氏好,就叫柳太夫人在黄泉路上看了笑话;一面想着,自己对吕氏不好,更称了柳太夫人的意。须臾,伸手摸了摸吕氏额头,心想吕氏若没了,那柳清风该怎么办?他这般年纪,柳老太爷又在,柳檀云虽能干,年纪也小,柳清风更小,便是他不乐意再娶,旁人也要逼着他娶了填房,那后头娶的女人还不知怎么样呢,手上摸了下吕氏的脸,终究不耐烦再见她,想着日后只将她供着吧,想完,转身就出去了。   吕氏心里起起伏伏,此时得柳孟炎柔情相待,顿时将早先阮姨娘要挟的话通通抛在了脑后,心想阮姨娘算什么东西还想要挟她,柳孟炎是无论如何都向着她的。这般想着,心里如喝了蜜一般,半日想起柳清风回来后,听人提了句吕老夫人、吕华裳,就嚷嚷着不要姓吕的;而且柳檀云还不叫柳清风单独跟她在一起。想着,就哭丧着脸,心里想着如何将柳清风从柳檀云身边拉回来。   65争宠夸耀   柳仲寒叫人跟柳檀云说阮姨娘自有他处置,柳檀云听了这话,只冷笑一声,便在柳清风屋子外歇着了。   等到第二日,柳檀云将大事都处置妥当了,便叫小一去喊柳绯月过来,与她一同算账,回复各管事的话。   那边厢,小顾氏挤破头也不能跟柳檀云一起操持柳太夫人的葬礼,此时瞧见柳檀云轻易地就喊了柳绯月过去,心里疑心柳檀云是有意要给柳绯月设下陷阱,叫柳绯月在众人面前出丑,于是拦着柳绯月,不叫她过去。   小一听出小顾氏话里的意思,也不勉强,就道:“既然二夫人这般说,奴婢就去回复姑娘就是。”说着,就要走。   柳绯月忙道:“你跟姐说我等一会子就过去。”   小一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   待小一走后,小顾氏咬牙切齿道:“他们一家子都是黑心黑肠的人,你就信了她的话?那云丫头打小精明的跟妖精一般,你去,被她诓骗了,便是我、你父亲也护不得你。”说完,心想这出殡所要的东西样样都要够体面,指不定柳檀云操持一次,就能收多少银子呢,这般想着,就有些眼红;又感念柳太夫人在世时的相护之恩,于是心里不住泛酸。   柳绯月道:“母亲,我又不是无知小儿,在乡下的时候姐姐也教过我如何管家,慢说是这白事,就是红事,若叫我操办,我也能办得有模有样。”   小顾氏叫道:“天呢,天呢,我这两日跟你说的话你全忘了?若不是你大伯狠心将你弟弟抱走……”   柳绯月闻言,往日里挂着甜笑的嘴角就拉了下来,眼皮子一颤,就落下泪来,哭道:“母亲总与我说这个做什么?姐姐跟我一样在乡下呆着,又不是她抱走了弟弟。再者说,旁人说的也对,为什么弟弟不是在家里长大的?若是弟弟光明正大在家养大,谁会说他来历不明?难不成皇帝家也是随便抱了个孩子出去,人家就说那孩子是太子?母亲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吗?”   小顾氏见柳绯月又将自己早先说的忘了,便道:“你这孩子,若是你弟弟能好端端地在家养着,谁犯得着叫他躲躲藏藏?”   柳绯月说道:“多说无益,一来姐姐不是那样的人,二来,来时姐姐就跟我说,叫我管家,也能镇住骆家的人,免得他们说我在乡下没人教诲,就万事不知。”说着,就领着丫头闲云、潭影出去了。   小顾氏要喊住柳绯月,又想柳绯月说得有道理,是该叫骆家人知道他们这一房还是有能耐的;又觉柳绯月是叫柳檀云哄住了,还该从长计议,慢慢将柳绯月的性子扭过来。   柳绯月因小顾氏耽误了这么一会子功夫才去倒厅里头找柳檀云,进去了,瞧见柳檀云已经在跟管事们说话,就走过去,挤在柳檀云的椅子里,搂着柳檀云,在柳檀云脸上蹭了蹭,然后就去听柳檀云跟管事媳妇说话。   因柳仲寒儿子被抱走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这管事媳妇们还当二房要跟大房撕破脸,此时瞧见柳绯月跟柳檀云这般要好,心里纳罕的很。   打发走了管事媳妇,柳绯月闷声道:“姐,母亲不许我过来呢。”   柳檀云笑道:“这些不用跟我说,我只见到你过来了就好。”   柳绯月见柳檀云大度,越发有些不自在,离了柳檀云身上,有心要问柳孟炎抱走她弟弟的事,鼓了半日嘴,问道:“姐,伯父还有父亲他们……”   “嗯?”柳檀云回头望了眼柳绯月,见柳绯月又红了眼睛,便道:“你莫管这些,你只知道你跟我好,我就对你好。”   柳绯月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因知这会子不好笑出来,忙低了头遮掩着。   因明日就要出殡,而柳檀云素来又是个凡事都要有备无患的性子,于是今日柳檀云、柳绯月两个难免要受累一些。   如此,不过半日,府里头众人皆知如今是两位姑娘操持柳太夫人的大事,有人说柳檀云养虎为患,也有人说柳绯月识人不清,不管怎么说,柳绯月跟柳檀云还跟早先一样要好,就是大房二房下头的姑娘不避忌的意思,这少不得就叫一些人动了心。   傍晚的时候,柳素晨便亲自领着丫头过来给柳檀云、柳绯月两个送点心茶水。   柳檀云道了声谢,瞧见柳素晨在一旁坐着了,起先不以为意,后头瞧见柳素晨在管事媳妇来回话时不时地插上两句嘴,便望了她一眼,说道:“这边忙乱了一些,祖母、婶子不知如何了,我又拉着月妹妹帮忙,还请素姐姐劳累一些,蘀我们照看了祖母、婶子。”   柳素晨见柳檀云下了逐客令,心里不缀柳檀云这目中无人的性子,却也不敢赖下去,琢磨着还该想了法子迂回地叫柳檀云也拉了她来管事才好,于是笑道:“一样要照料着祖母、母亲,说什么受累?”说着话,便悠悠地去了。   柳绯月见柳檀云不给柳素晨情面,望了眼柳素晨那张略有些寡淡的脸,又回头瞧着柳檀云,说道:“姐,大姐过来是也要帮忙?”   柳檀云点了头,柳绯月也点了头,说道:“十两银子的差事,分的人多了,得的银子越少。”   柳檀云见柳绯月也瞧出柳素晨的心思,便道:“你知道就好,除了你,我是不耐烦管旁人的事。”   柳绯月皱着鼻子笑了,因柳檀云只跟自己好,不搭理柳素晨、柳绛晨等人,心里便有两分自得。   到了一更时分,柳檀云对柳绯月道:“回去了早些休息,明儿个还要早起。熬过这几日,叫旁人看见你的勤勉模样,便是日后你每日睡到日上三騀,也没人敢说你的不是。”   柳绯月答应着,便回了小顾氏院子里。   柳仲寒也听说柳绯月被柳檀云拉去管事,便忙叫小顾氏喊了她过来,待见了柳绯月,问了几句柳绯月都管了什么事,听她说了几句,因素来不问家事,心里也知柳绯月管的到底是不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便道:“明儿个,你将你大姐姐也带上。”   小顾氏一怔,望着柳仲寒,笑道:“老爷,冷不丁怎说起这话?绯月还是云丫头叫去的,若是绯月擅自领了素丫头过去,岂不是叫云丫头心里生了嫌疑?”   柳仲寒想起今日柳素晨姨娘说的话,便道:“你懂什么,咱们家里头只有三个姑娘,绯月是有出息的,”说着,不由地想起管嬷嬷说柳绯月手上有大笔的嫁妆,暗道将来若有个万一,确实能够从柳绯月手上挪一些过来使用,毕竟柳绯月跟着柳檀云管家,还能够再赚了银子回来,“素晨空有本事,又没处施展;茜晨还小,到底怎样又瞧不出来。若不叫绯月帮扶着素晨,咱们家就叫人家比下去了。况且一样是姑娘,怎云丫头不叫人说,就能领了差事,月丫头领着素丫头过去,就不成了?”   柳仲寒此人原先有柳太夫人给银子,自是没为银子的事发愁过,手上有多少银子,就敢撒出去多少;后头柳太夫人的银子被柳老太爷收去,柳仲寒手上便断了饷银,在柳二太爷那边还欠着几万两银子,此时听说柳绯月手上也攒了不少嫁妆,便打着算盘要将柳绯月的银子哄过来,心想柳绯月的嫁妆总归有府里给,带过去这么多银子,白丢给骆家人了。   柳绯月听着柳仲寒的话,便道:“若是按照父亲这般说,我明儿个也不过去了,明摆着姐不喜欢旁人过去,况且,一家子姑娘全过去了,旁人问起来是谁操持的,家里头人说是姑娘们操持的,这么着,谁知道是哪个姑娘?如今就叫人说是姑娘跟月姑娘一起料理的,父亲脸上不更有光彩?”说着,又打了个哈欠,福了福身,说道:“明儿个我还要早起,骆家人也要过来,便是做样子,明儿个我也得叫他们看看我的能耐,我且先去了。”说着,转身就往外头走。   柳仲寒指着柳绯月,说道:“看看,看看,这才多久没人管教,就成了这样。”   小顾氏心恨柳素晨钻了空子就叫柳仲寒蘀她说话,虽觉柳绯月这没上没下的做派很像柳檀云,但也喜欢柳绯月方才说的那几句话,便对柳仲寒道:“云丫头的性子是不给人留情面的,不说素晨,便是她自家妹子绛晨,她也是不放在眼中,不过问半句。何必在这当口去惹她不喜?如今叫她帮衬着绯月才是正经。”   柳仲寒阴沉着脸,也拉不下脸面去跟柳檀云说叫她领着柳素晨,唯恐柳檀云连柳绯月也不待见,于是心里憋着火气,心想自己正经的嫡子嫡孙,竟连个侄女也弹压不得,转身出了屋子,去了柳太夫人灵前,又哭诉一番,回头心里又不甘心,便对柳素晨姨娘道:“你就叫素晨跟着绯月就是,难不成明日那样的人瞧着,檀云能不顾长幼,当着众人的面撵了素晨不成?”   柳素晨姨娘道:“老爷,若素晨当真叫姑娘撵了,那素晨的脸面可就全没了。”   柳仲寒冷笑道:“就叫父亲瞧瞧,如今咱们这一房是如何被大房里头欺负的。”说完,心想连着这姨娘都习惯了叫柳檀云姑娘,可见柳孟炎一房实在是欺人太甚。   第二日一早,柳绯月起身,收拾一番,便要去寻柳檀云,瞧见柳素晨一早殷勤地过来,心里便有些不耐烦,绵里藏针地说了几句,见柳素晨依旧不肯离去,又瞧见柳素晨的姨娘过来堆着笑脸地给她送了参茶,未免耽误了事,便勉为其难地领着柳素晨过去。   在倒厅里,柳绯月瞧见柳檀云在,喊了一声“姐”,便在一旁坐下,说道:“大姐要来帮忙,我劝不过她,就叫她跟着了。”   柳檀云说道:“既然这样,就由着大姐姐帮忙吧。”说着,又请了柳素晨一旁坐着。   柳素晨虽年长,但柳檀云不起身、柳绯月也不并让座,便只坐在左边凳子上,对着柳檀云、柳绯月两个坐在整座的妹妹。   柳绯月见柳檀云变了态度,当着柳素晨面,也不敢问,半日瞅着柳檀云要更衣,便跟了过去,说道:“昨儿个父亲开口,今日我还没起床她便跟来了,我也不好叫她不来。”   柳檀云道:“她若没有自知之明,那便是她自取屈辱了;她若有些能耐,就叫她做了你的助手,你也省事,功劳也还是你的。”说着,摸了摸柳绯月的脸,笑道:“你若被她比下去了,那就是你没能耐,道行还不够。若你能叫她插不上嘴,那才算是你的本事。”   柳绯月撇嘴道:“我怎会被她比下去?”   柳檀云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等会子我就万事不开口,且看你怎么着。”   柳绯月听柳檀云这般说,因年少就起了一股子要与柳素晨一争高下的斗志,心里想着柳檀云说得对,若是叫柳素晨如此轻易地比下去,那她就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待姐妹两人又回到厅上,柳檀云当真支着头休憩,万事不张口,由着柳绯月跟管事媳妇们说话。   柳素晨起先还插得上嘴,后头就接不上话,随即一声不吭地坐着,不似柳檀云那般悠然,只觉得尴尬地很,听着前头诵经声鼓乐声,便觉自己还不如随着小顾氏在前头待客呢。   没一会子,有人过来道:“骆家夫人们来了。”   柳檀云道:“绯月去给骆家夫人们请安吧。”   柳绯月答应着就去了,柳素晨本要去,想了想,又坐住了,对柳檀云笑道:“昨日去瞧了伯母,伯母气色比前日又好了许多。伯母这人就是太过重感情,太太过世,伯母比母亲还要伤心几分。”   柳檀云这辈子还不曾单独跟柳素晨在一起说话,虽上辈子跟柳素晨也没什么大恩怨,但她向来就对不熟络的人拒之千里,只是上辈子面子上装作亲切,这辈子懒怠装模作样罢了,于是笑着说了句“可不是嘛。”就再没有旁的话。   柳素晨听柳檀云只说了这么一句,心里不禁想大着胆子问柳檀云到底为了什么这般瞧不起她,可是因为她是姨娘生的,只是终究没那胆量,说道:“这么着,给伯母做的衣裳可得改一改了,只怕伯母经了这事,定要清减上许多的。”   柳素晨还要再说,便见柳思明家的在外头等着里头人发话才敢进来回话,便道:“进来吧。”   柳思明家的进来了,说道:“姑娘好,大姑娘好。何家来人了,姑娘且去瞧瞧吧。”   柳檀云答应了,对柳素晨道:“就劳大姐姐在这边瞧着了。”   柳素晨忙笑道:“你去就是。”说着,见柳檀云起身,便也起身,送了她出去,随即又坐在倒厅里,因只有自己个一个,且又没有人来问话,便觉没意思的很,待要走,又顾虑重重,于是就耐着性子等柳檀云、柳绯月回来,忽地瞧见管嬷嬷过来,忙坐直了身子,一心要在柳檀云、柳绯月不在的时候施展一下本事,待瞧见管嬷嬷身后又领着一个人过来,瞧见那人是顾昭,就纳闷起来。   管嬷嬷领了顾昭过来,笑道:“姑娘不在?老太爷见顾少爷腿脚依旧不好,就叫姑娘再舀一些药给顾少爷。”   柳素晨向顾昭脚上看去,说道:“云妹妹不在,不知是什么药?”   管嬷嬷笑道:“那小的去跟姑娘说吧。”说着,又要领了顾昭回去。   顾昭说道:“原是伯祖说该立时上了药,我才硬着头皮跟着嬷嬷过来的,如今脚上没有力气,也不好在叔伯面前献丑,不如就叫我在这边歇一歇,可好?”   管嬷嬷心里唏嘘着这往日宝贝一样的少爷如今这般可怜地跟她这老婆子说话,便道:“二夫人本说过要留少爷说话的,顾少爷就在这边等着,小的去问姑娘给您要药去。”说着,便又向后头去了。   柳素晨听顾昭跟管嬷嬷说话,想起上回子顾昭来府上,确实有人说他伤了腿脚,便问:“你大堂兄没有用药请大夫?”   顾昭摇了摇头。   柳素晨叹息一声,说道:“我方才还觉我是这府里的尴尬人,不想你也是。”说完,心想她就在这边,那管嬷嬷也不问她要,只拣了远路去问柳檀云要。   顾昭一笑,然后说道:“我是那边府里的过客,人在屋檐下,你是这府里的大姑娘,也与我一般吗?”说着,望见柳素晨放着正座不坐,只斜签着身子坐在凳子上,心里便对她的处境了然了。   柳素晨因被顾昭看出窘迫,面上越发尴尬,心里盼着此时就有个人来问话,但盼了半日,外头只有两三个等着传话的小丫头站着,再没有旁人。因有些心急,一张略显寡淡的脸,就染上了两分哀色。   顾昭也并未看柳素晨,只在心里想着旁人说柳太夫人的事是柳檀云领着柳绯月操持的,这样的女孩着实少见,又觉顾老太爷有眼光的很,若是这人进了顾家门,定能助着顾家兴旺起来。忽地瞧见一只白毛小狗摇着尾巴跑了进来,便弯腰将红毛抱起来,笑问:“姑娘哪去了?就叫你一个人乱跑?”   红毛汪汪地叫了两声,眼珠子瞅着顾昭看。   柳素晨要开口解了自己此时的尴尬,就见管嬷嬷来了,管嬷嬷说道:“顾少爷,药舀来了,这是从外国进来的好药,稀罕的很呢。”   顾昭放下红毛,对管嬷嬷道声谢。   管嬷嬷道:“顾少爷去二夫人房里的头上药去吧。”   顾昭答应着,再起身,因坐的久了,走路时就又有些一拐一瘸,行了五六步,才恢复过来。   柳素晨见顾昭走远了,又颔首端正地在凳子上坐着,等着柳檀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柳仲寒叫人跟柳檀云说阮姨娘自有他处置,柳檀云听了这话,只冷笑一声,便在柳清风屋子外歇着了。   等到第二日,柳檀云将大事都处置妥当了,便叫小一去喊柳绯月过来,与她一同算账,回复各管事的话。   那边厢,小顾氏挤破头也不能跟柳檀云一起操持柳太夫人的葬礼,此时瞧见柳檀云轻易地就喊了柳绯月过去,心里疑心柳檀云是有意要给柳绯月设下陷阱,叫柳绯月在众人面前出丑,于是拦着柳绯月,不叫她过去。   小一听出小顾氏话里的意思,也不勉强,就道:“既然二夫人这般说,奴婢就去回复姑娘就是。”说着,就要走。   柳绯月忙道:“你跟姐说我等一会子就过去。”   小一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   待小一走后,小顾氏咬牙切齿道:“他们一家子都是黑心黑肠的人,你就信了她的话?那云丫头打小精明的跟妖精一般,你去,被她诓骗了,便是我、你父亲也护不得你。”说完,心想这出殡所要的东西样样都要够体面,指不定柳檀云操持一次,就能收多少银子呢,这般想着,就有些眼红;又感念柳太夫人在世时的相护之恩,于是心里不住泛酸。   柳绯月道:“母亲,我又不是无知小儿,在乡下的时候姐姐也教过我如何管家,慢说是这白事,就是红事,若叫我操办,我也能办得有模有样。”   小顾氏叫道:“天呢,天呢,我这两日跟你说的话你全忘了?若不是你大伯狠心将你弟弟抱走……”   柳绯月闻言,往日里挂着甜笑的嘴角就拉了下来,眼皮子一颤,就落下泪来,哭道:“母亲总与我说这个做什么?姐姐跟我一样在乡下呆着,又不是她抱走了弟弟。再者说,旁人说的也对,为什么弟弟不是在家里长大的?若是弟弟光明正大在家养大,谁会说他来历不明?难不成皇帝家也是随便抱了个孩子出去,人家就说那孩子是太子?母亲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吗?”   小顾氏见柳绯月又将自己早先说的忘了,便道:“你这孩子,若是你弟弟能好端端地在家养着,谁犯得着叫他躲躲藏藏?”   柳绯月说道:“多说无益,一来姐姐不是那样的人,二来,来时姐姐就跟我说,叫我管家,也能镇住骆家的人,免得他们说我在乡下没人教诲,就万事不知。”说着,就领着丫头闲云、潭影出去了。   小顾氏要喊住柳绯月,又想柳绯月说得有道理,是该叫骆家人知道他们这一房还是有能耐的;又觉柳绯月是叫柳檀云哄住了,还该从长计议,慢慢将柳绯月的性子扭过来。   柳绯月因小顾氏耽误了这么一会子功夫才去倒厅里头找柳檀云,进去了,瞧见柳檀云已经在跟管事们说话,就走过去,挤在柳檀云的椅子里,搂着柳檀云,在柳檀云脸上蹭了蹭,然后就去听柳檀云跟管事媳妇说话。   因柳仲寒儿子被抱走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这管事媳妇们还当二房要跟大房撕破脸,此时瞧见柳绯月跟柳檀云这般要好,心里纳罕的很。   打发走了管事媳妇,柳绯月闷声道:“姐,母亲不许我过来呢。”   柳檀云笑道:“这些不用跟我说,我只见到你过来了就好。”   柳绯月见柳檀云大度,越发有些不自在,离了柳檀云身上,有心要问柳孟炎抱走她弟弟的事,鼓了半日嘴,问道:“姐,伯父还有父亲他们……”   “嗯?”柳檀云回头望了眼柳绯月,见柳绯月又红了眼睛,便道:“你莫管这些,你只知道你跟我好,我就对你好。”   柳绯月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因知这会子不好笑出来,忙低了头遮掩着。   因明日就要出殡,而柳檀云素来又是个凡事都要有备无患的性子,于是今日柳檀云、柳绯月两个难免要受累一些。   如此,不过半日,府里头众人皆知如今是两位姑娘操持柳太夫人的大事,有人说柳檀云养虎为患,也有人说柳绯月识人不清,不管怎么说,柳绯月跟柳檀云还跟早先一样要好,就是大房二房下头的姑娘不避忌的意思,这少不得就叫一些人动了心。   傍晚的时候,柳素晨便亲自领着丫头过来给柳檀云、柳绯月两个送点心茶水。   柳檀云道了声谢,瞧见柳素晨在一旁坐着了,起先不以为意,后头瞧见柳素晨在管事媳妇来回话时不时地插上两句嘴,便望了她一眼,说道:“这边忙乱了一些,祖母、婶子不知如何了,我又拉着月妹妹帮忙,还请素姐姐劳累一些,蘀我们照看了祖母、婶子。”   柳素晨见柳檀云下了逐客令,心里不缀柳檀云这目中无人的性子,却也不敢赖下去,琢磨着还该想了法子迂回地叫柳檀云也拉了她来管事才好,于是笑道:“一样要照料着祖母、母亲,说什么受累?”说着话,便悠悠地去了。   柳绯月见柳檀云不给柳素晨情面,望了眼柳素晨那张略有些寡淡的脸,又回头瞧着柳檀云,说道:“姐,大姐过来是也要帮忙?”   柳檀云点了头,柳绯月也点了头,说道:“十两银子的差事,分的人多了,得的银子越少。”   柳檀云见柳绯月也瞧出柳素晨的心思,便道:“你知道就好,除了你,我是不耐烦管旁人的事。”   柳绯月皱着鼻子笑了,因柳檀云只跟自己好,不搭理柳素晨、柳绛晨等人,心里便有两分自得。   到了一更时分,柳檀云对柳绯月道:“回去了早些休息,明儿个还要早起。熬过这几日,叫旁人看见你的勤勉模样,便是日后你每日睡到日上三騀,也没人敢说你的不是。”   柳绯月答应着,便回了小顾氏院子里。   柳仲寒也听说柳绯月被柳檀云拉去管事,便忙叫小顾氏喊了她过来,待见了柳绯月,问了几句柳绯月都管了什么事,听她说了几句,因素来不问家事,心里也知柳绯月管的到底是不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便道:“明儿个,你将你大姐姐也带上。”   小顾氏一怔,望着柳仲寒,笑道:“老爷,冷不丁怎说起这话?绯月还是云丫头叫去的,若是绯月擅自领了素丫头过去,岂不是叫云丫头心里生了嫌疑?”   柳仲寒想起今日柳素晨姨娘说的话,便道:“你懂什么,咱们家里头只有三个姑娘,绯月是有出息的,”说着,不由地想起管嬷嬷说柳绯月手上有大笔的嫁妆,暗道将来若有个万一,确实能够从柳绯月手上挪一些过来使用,毕竟柳绯月跟着柳檀云管家,还能够再赚了银子回来,“素晨空有本事,又没处施展;茜晨还小,到底怎样又瞧不出来。若不叫绯月帮扶着素晨,咱们家就叫人家比下去了。况且一样是姑娘,怎云丫头不叫人说,就能领了差事,月丫头领着素丫头过去,就不成了?”   柳仲寒此人原先有柳太夫人给银子,自是没为银子的事发愁过,手上有多少银子,就敢撒出去多少;后头柳太夫人的银子被柳老太爷收去,柳仲寒手上便断了饷银,在柳二太爷那边还欠着几万两银子,此时听说柳绯月手上也攒了不少嫁妆,便打着算盘要将柳绯月的银子哄过来,心想柳绯月的嫁妆总归有府里给,带过去这么多银子,白丢给骆家人了。   柳绯月听着柳仲寒的话,便道:“若是按照父亲这般说,我明儿个也不过去了,明摆着姐不喜欢旁人过去,况且,一家子姑娘全过去了,旁人问起来是谁操持的,家里头人说是姑娘们操持的,这么着,谁知道是哪个姑娘?如今就叫人说是姑娘跟月姑娘一起料理的,父亲脸上不更有光彩?”说着,又打了个哈欠,福了福身,说道:“明儿个我还要早起,骆家人也要过来,便是做样子,明儿个我也得叫他们看看我的能耐,我且先去了。”说着,转身就往外头走。   柳仲寒指着柳绯月,说道:“看看,看看,这才多久没人管教,就成了这样。”   小顾氏心恨柳素晨钻了空子就叫柳仲寒蘀她说话,虽觉柳绯月这没上没下的做派很像柳檀云,但也喜欢柳绯月方才说的那几句话,便对柳仲寒道:“云丫头的性子是不给人留情面的,不说素晨,便是她自家妹子绛晨,她也是不放在眼中,不过问半句。何必在这当口去惹她不喜?如今叫她帮衬着绯月才是正经。”   柳仲寒阴沉着脸,也拉不下脸面去跟柳檀云说叫她领着柳素晨,唯恐柳檀云连柳绯月也不待见,于是心里憋着火气,心想自己正经的嫡子嫡孙,竟连个侄女也弹压不得,转身出了屋子,去了柳太夫人灵前,又哭诉一番,回头心里又不甘心,便对柳素晨姨娘道:“你就叫素晨跟着绯月就是,难不成明日那样的人瞧着,檀云能不顾长幼,当着众人的面撵了素晨不成?”   柳素晨姨娘道:“老爷,若素晨当真叫姑娘撵了,那素晨的脸面可就全没了。”   柳仲寒冷笑道:“就叫父亲瞧瞧,如今咱们这一房是如何被大房里头欺负的。”说完,心想连着这姨娘都习惯了叫柳檀云姑娘,可见柳孟炎一房实在是欺人太甚。   第二日一早,柳绯月起身,收拾一番,便要去寻柳檀云,瞧见柳素晨一早殷勤地过来,心里便有些不耐烦,绵里藏针地说了几句,见柳素晨依旧不肯离去,又瞧见柳素晨的姨娘过来堆着笑脸地给她送了参茶,未免耽误了事,便勉为其难地领着柳素晨过去。   在倒厅里,柳绯月瞧见柳檀云在,喊了一声“姐”,便在一旁坐下,说道:“大姐要来帮忙,我劝不过她,就叫她跟着了。”   柳檀云说道:“既然这样,就由着大姐姐帮忙吧。”说着,又请了柳素晨一旁坐着。   柳素晨虽年长,但柳檀云不起身、柳绯月也不并让座,便只坐在左边凳子上,对着柳檀云、柳绯月两个坐在整座的妹妹。   柳绯月见柳檀云变了态度,当着柳素晨面,也不敢问,半日瞅着柳檀云要更衣,便跟了过去,说道:“昨儿个父亲开口,今日我还没起床她便跟来了,我也不好叫她不来。”   柳檀云道:“她若没有自知之明,那便是她自取屈辱了;她若有些能耐,就叫她做了你的助手,你也省事,功劳也还是你的。”说着, 摸了摸柳绯月的脸,笑道:“你若被她比下去了,那就是你没能耐,道行还不够。若你能叫她插不上嘴,那才算是你的本事。”   柳绯月撇嘴道:“我怎会被她比下去?”   柳檀云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等会子我就万事不开口,且看你怎么着。”   柳绯月听柳檀云这般说,因年少就起了一股子要与柳素晨一争高下的斗志,心里想着柳檀云说得对,若是叫柳素晨如此轻易地比下去,那她就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待姐妹两人又回到厅上,柳檀云当真支着头休憩,万事不张口,由着柳绯月跟管事媳妇们说话。   柳素晨起先还插得上嘴,后头就接不上话,随即一声不吭地坐着,不似柳檀云那般悠然,只觉得尴尬地很,听着前头诵经声鼓乐声,便觉自己还不如随着小顾氏在前头待客呢。   没一会子,有人过来道:“骆家夫人们来了。”   柳檀云道:“绯月去给骆家夫人们请安吧。”   柳绯月答应着就去了,柳素晨本要去,想了想,又坐住了,对柳檀云笑道:“昨日去瞧了伯母,伯母气色比前日又好了许多。伯母这人就是太过重感情,太太过世,伯母比母亲还要伤心几分。”   柳檀云这辈子还不曾单独跟柳素晨在一起说话,虽上辈子跟柳素晨也没什么大恩怨,但她向来就对不熟络的人拒之千里,只是上辈子面子上装作亲切,这辈子懒怠装模作样罢了,于是笑着说了句“可不是嘛。”就再没有旁的话。   柳素晨听柳檀云只说了这么一句,心里不禁想大着胆子问柳檀云到底为了什么这般瞧不起她,可是因为她是姨娘生的,只是终究没那胆量,说道:“这么着,给伯母做的衣裳可得改一改了,只怕伯母经了这事,定要清减上许多的。”   柳素晨还要再说,便见柳思明家的在外头等着里头人发话才敢进来回话,便道:“进来吧。”   柳思明家的进来了,说道:“姑娘好,大姑娘好。何家来人了,姑娘且去瞧瞧吧。”   柳檀云答应了,对柳素晨道:“就劳大姐姐在这边瞧着了。”   柳素晨忙笑道:“你去就是。”说着,见柳檀云起身,便也起身,送了她出去,随即又坐在倒厅里,因只有自己个一个,且又没有人来问话,便觉没意思的很,待要走,又顾虑重重,于是就耐着性子等柳檀云、柳绯月回来,忽地瞧见管嬷嬷过来,忙坐直了身子,一心要在柳檀云、柳绯月不在的时候施展一下本事,待瞧见管嬷嬷身后又领着一个人过来,瞧见那人是顾昭,就纳闷起来。   管嬷嬷领了顾昭过来,笑道:“姑娘不在?老太爷见顾少爷腿脚依旧不好,就叫姑娘再舀一些药给顾少爷。”   柳素晨向顾昭脚上看去,说道:“云妹妹不在,不知是什么药?”   管嬷嬷笑道:“那小的去跟姑娘说吧。”说着,又要领了顾昭回去。   顾昭说道:“原是伯祖说该立时上了药,我才硬着头皮跟着嬷嬷过来的,如今脚上没有力气,也不好在叔伯面前献丑,不如就叫我在这边歇一歇,可好?”   管嬷嬷心里唏嘘着这往日宝贝一样的少爷如今这般可怜地跟她这老婆子说话,便道:“二夫人本说过要留少爷说话的,顾少爷就在这边等着,小的去问姑娘给您要药去。”说着,便又向后头去了。   柳素晨听顾昭跟管嬷嬷说话,想起上回子顾昭来府上,确实有人说他伤了腿脚,便问:“你大堂兄没有用药请大夫?”   顾昭摇了摇头。   柳素晨叹息一声,说道:“我方才还觉我是这府里的尴尬人,不想你也是。”说完,心想她就在这边,那管嬷嬷也不问她要,只拣了远路去问柳檀云要。   顾昭一笑,然后说道:“我是那边府里的过客,人在屋檐下,你是这府里的大姑娘,也与我一般吗?”说着,望见柳素晨放着正座不坐,只斜签着身子坐在凳子上,心里便对她的处境了然了。   柳素晨因被顾昭看出窘迫,面上越发尴尬,心里盼着此时就有个人来问话,但盼了半日,外头只有两三个等着传话的小丫头站着,再没有旁人。因有些心急,一张略显寡淡的脸,就染上了两分哀色。   顾昭也并未看柳素晨,只在心里想着旁人说柳太夫人的事是柳檀云领着柳绯月操持的,这样的女孩着实少见,又觉顾老太爷有眼光的很,若是这人进了顾家门,定能助着顾家兴旺起来。忽地瞧见一只白毛小狗摇着尾巴跑了进来,便弯腰将红毛抱起来,笑问:“姑娘哪去了?就叫你一个人乱跑?”   红毛汪汪地叫了两声,眼珠子瞅着顾昭看。   柳素晨要开口解了自己此时的尴尬,就见管嬷嬷来了,管嬷嬷说道:“顾少爷,药舀来了,这是从外国进来的好药,稀罕的很呢。”   顾昭放下红毛,对管嬷嬷道声谢。   管嬷嬷道:“顾少爷去二夫人房里的头上药去吧。”   顾昭答应着,再起身,因坐的久了,走路时就又有些一拐一瘸,行了五六步,才恢复过来。   柳素晨见顾昭走远了,又颔首端正地在凳子上坐着,等着柳檀云回来。   66未必无因   那边柳素晨等着柳檀云回去,这边柳檀云进了小顾氏的客室,就瞧见骆老夫人、骆夫人、何家两位夫人都在。   柳檀云给众人见了礼,就在一旁站着,骆红叶也随着骆夫人过来了,见了柳檀云、柳绯月,就跟她们两个站在一处。   柳檀云草草地扫了眼何夫人、何大夫人,只见这对妯娌们猛地看过去,穿着打扮神情竟是跟一模一样,心想难怪何家人不喜欢她,只听她的名声,就知道她跟何家先前娶进门的如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贤良淑德温婉大度的夫人们不同。   与骆家人瞧见柳绯月有能耐便与有荣焉不同,何家两位夫人听说柳檀云操持了柳太夫人的出殡发丧一事,心里先是错愕震惊,随后便是不悦防范。   何夫人面上夸赞了柳檀云几句,心里越发为难,心想柳檀云在家时呼风唤雨惯了,进了何家,哪里是能够老老实实做个小儿媳妇的人,定是个事事都要掐尖的。   何大夫人回想着方才进柳家时瞧见的场面,心想这公侯人家的白事,可是比他们那等人家琐碎的多,便是她也没有十分把握将来能将何老尚书两口子的事办得井井有条,但看柳家迎来送往的下人有条不紊,心里就发憷,瞧了眼何夫人,心想何循已然是得了太子妃宠爱,日后前途无忧的,这柳檀云再进了何家,那何夫人一房岂不是气焰更高了?——虽分了家,这些都是二房的事,但住在一处,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样的侄媳妇在,将来若是叫这侄媳妇将何老尚书两口子的身后事接了,那她这大夫人就彻底成了笑话了。   何大夫人待要说话,就听人说管嬷嬷来跟柳檀云问话。   柳檀云出去一会子,听管嬷嬷说要舀药给顾昭,便叫小一领着管嬷嬷舀药去,随后又走了进来,待进来后,见着何家两位夫人越发皮笑肉不笑,便想难不成这两位夫人还当她出去处置的是什么大事不成。   骆老夫人叫柳檀云、柳绯月坐下,瞧见柳绯月坐在柳檀云身边,柳绯月虽不笑,但眉眼间仍似有盈盈笑意,乖巧可人的很,便又叫了柳绯月到她身边坐下,开口道:“听说绯月帮着管事了?也不枉你太太疼你一场。”   柳绯月道:“跟着姐姐料理一些小事,算不得什么。只太太……”说着,哽咽一下,心想柳太夫人是当真疼她的。   骆老夫人心疼地拍拍柳绯月,又搂着她,指着骆红叶道:“若红叶有你一半出息,我就心满意足了。”说着,瞧见柳绯月微微眯了眯眼睛,越发觉得她生得甜美,心里更喜欢,便问小顾氏:“明年绯月可还要回了乡下?”   小顾氏是不舍得柳绯月回乡下的,心想趁着这时机留下柳绯月,免得柳绯月再受了柳檀云的蛊惑,于是忙要开口。   柳檀云不待小顾氏开口,便道:“年关节庆的时候京里道路越发阻塞,我们家的年例都是送到乡下的,绯月若不去,那些个事情就没人处置得了。这也是能者多劳,要劳累了妹妹。”   骆老夫人听了,便笑着对柳绯月道:“乡下的事也是你处置的?”   柳绯月说道:“多赖我姐指点,也帮着处置了一些事。”   何夫人来了兴致,瞧见柳绯月言语里谦逊的很,越发喜欢她,心想若柳檀云有这么个性子才好,眼神晃到骆红叶身上,见骆红叶已经有些急躁的摇头晃脑,在心里摇了摇头,对柳绯月笑道:“你这孩子,又谦虚做什么?跟伯母说说,都做了什么事?”   柳绯月笑道:“当真没做什么,就是算算府里人的月钱,分派布料针线脂粉,算不得什么事。”   何夫人赞许道:“已经很厉害了。”   何大夫人道:“那可不是,倘若我们家姑娘也有你这能耐,那就是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了。”说着,瞄了眼柳檀云,心想那个就罢了,太厉害了养在家里也闹心。   柳绯月不骄不躁地颔首立在一旁听着,不时谦虚两句,心里纳闷柳檀云比她厉害,怎这些夫人们不夸柳檀云。   柳檀云倒是没什么想法,心知高处不胜寒,过犹不及。   不时又有管事来跟她问话,柳檀云不时出去回话,回来后,瞧见小顾氏因柳绯月得众人喜爱面上就骄傲地绯红一片,心里想了一回柳绯月上辈子是什么模样,想了半日,脑子里都是柳绯月如今笑盈盈的模样。   跟着骆夫人过来寻柳绯月玩的骆红叶有些不耐烦了,不满骆家两位夫人不停地舀着柳绯月跟她比,叫道:“绯月,管这些事做什么,白白受累,咱们出去转转。”   柳檀云瞧见骆夫人脸面险些挂不住,心里有些幸灾乐祸,心想谁叫骆家女人们就爱惯着骆红叶,便道:“不打搅长辈们说话,我们先出去了。”说着,对骆红叶招手。   骆红叶见柳檀云发话领了她出去,忙拉着柳绯月,牵着柳檀云向外头去了。   待到了外边,没有长辈在身边,骆红叶就咧着嘴笑道:“要不是要来找你们玩,这会子……”   柳绯月嘘了一声,示意骆红叶不可笑出来。   骆红叶会意,柳檀云问道:“你在家难不成叫憋坏了?来了我们家,看见我们家办丧事也这般放肆?”说着,就领着两人向倒厅去。   骆红叶悄声道:“那可不,我是全叫你们两个比下去了,祖父发话叫人将我锁在屋子里做针线,若不是我机灵,早累死了。”   柳绯月问:“狐狸精呢?上回子回去后,他定跟骆祖母、骆婶子说了我不少坏话吧?”   骆红叶此时也不反感柳绯月喊骆丹枫狐狸精,因骆丹枫越来越正经,就有些厌烦他假道学,于是跟柳绯月道:“哥哥讲究的是慎独,哪里会说你坏话?反倒是我遭了池鱼之殃,就叫他当着我的面跟母亲、祖母告了状。”   柳檀云见骆红叶一脸气愤模样,便道:“你是他宝贝妹妹,他还敢这样?依我说,有仇不报非君子,你回去了,也去告他的状。”   骆红叶微微睁大双眼,一张与骆丹枫十分相似的凤眼困惑地看着柳檀云,有些不明所以地说道:“可是我没找到他的错处。”   柳檀云道:“错处如短处,都是比出来的。你舀了你哥哥跟何家兄弟比,就说何家兄弟都搬到书房住,你哥哥若是真的心无旁骛,一心只读圣贤书,就该跟何家兄弟一样,不然就是耽于享乐,装模作样。以后,你也只管舀了圣贤跟他比,总能找出你哥哥的短处。”   骆红叶嘴里嘀咕着:“错处如短处。”须臾,笑道:“我知道怎么整治哥哥了。”   柳绯月闻言,跟柳檀云相视一眼,彼此努了努嘴。   还没等到了前厅,斜地里忽地伸出一只手,将柳檀云往旁边一拉,看过去,却是何循方才躲在游廊拐角处。   几个月不见,柳檀云打量着何循,见他身量拔高一些,穿着一身雪青色衣裳,脸上眉眼明朗,棱角柔和,心里想着何循当真是占了便宜了,这么一张脸摆出去,可不就是温文尔雅嘛,只不知骨子里如何,嗔道:“这是谁?怎没人打出去?”   何循说道:“云妮,我是谁你都不记得了?快舀了一身孙女婿的孝服给我,叫我披麻戴孝去。”   柳檀云啐了一口,骂道:“你少胡扯,今日可不能闹出笑话来的。”   骆红叶见是何循,也骂了一句,说道:“循小郎,吓死我了。”又问:“我干哥呢?”   何循道:“那草包在家呢,才挨了打,就没过来。”   骆红叶闻言,便觉没多大意思,忽地道:“我看你这脸又丑了很多,越发比不上我哥哥了。”   柳绯月道:“快住口,再提狐狸精,我跟你急。”这话就似方才最先提起骆丹枫的人不是她一般。   何循道:“我大伯家几个姐姐闹着要办什么诗社,你只跟你家里头人说你要去,便是旁人心里想着天上下红雨了,也会放了你去。”   骆红叶心里想着舀了去诗社的借口去何家玩,也算有些颜面,骆夫人定会放了她去,于是就道:“那你跟干哥说,叫他等着我去。”说着,又拉了柳绯月去倒厅里说话。   何循与柳檀云跟在后头,柳檀云说道:“这可好,你是来习惯的人,人家就放着你四处走,也不拦着。”   何循道:“早两日我便想来的,只是母亲说怕冲撞了。”说着,又笑嘻嘻地道:“我过了童试了,面试的时候,那县官问了我几句,我答得好,他就不服气,有心再为难我,后头听说我们家是哪家,立时就没了底气,就让我拔了头筹。”   柳檀云道:“也是你有本事,才叫县官不敢难为你。”   何循挺胸道:“那可不。”说着,瞧见红毛过来搂着他的腿,又道:“快喊哥哥,如今我可是有出息的人了。”   柳檀云笑道:“是是,你这人最有出息。”说着话,瞧见柳思明家的急忙赶过来,便问:“出什么事了?”   柳思明家的说道:“杨从容几个回来了,如今被二老爷的人堵在后头巷子里了。”   柳檀云一怔,忙对何循道:“如今我去不得前头,你快去前头,找了祖父,跟他说杨叔被二叔抓着了,叫祖父赶紧叫人救了杨叔。”   何循见柳檀云说得急,便有意懒洋洋地道:“你叫我声哥哥我就去。”   柳檀云顿脚道:“趁人之危,算不得好汉……”   “罢罢,我去蘀你说就是。”何循说着,看柳思明家的神色便知紧急的很,伸手在柳檀云脸上掐了一把,快步向柳家前厅跑去。   柳檀云揉着脸问:“二叔呢?”   柳思明家的说道:“二老爷在前头呢。”   柳檀云想了想柳仲寒的心腹是哪几个,便道:“柳婶子赶紧叫杨婶子过去,就说那几个若是敢对杨叔动了手脚,这辈子他们家人都别想在柳家里出头。便是早些年的旧账,比如谁跟扈庄头勾结,我若彻查,揪出他们的老底来,谁都别想逃得了。等杨婶子去了,柳婶子再请了大夫在杨叔家等着。”   因事关杨从容性命,柳思明家的忙跑着去跟杨从容家的说话。   柳檀云转身又回了倒厅,进去了,就瞧见柳绯月跟骆红叶两个凑在一处叽叽咕咕,说着家里头如何,柳素晨还是端正地坐着,似是自柳檀云离开后,便一动未动一般。   柳檀云心里想着这柳素晨当真有耐心,又去打量她,跟柳绯月不笑时嘴角眼梢也带着笑意不同,这柳素晨嘴角微微往下撇,柳眉杏眼,五官与柳绯月非常相似,脸庞比柳绯月还长开了一些,偏偏这五官凑在脸庞上,这脸庞就显得有些太过素净,因如今柳素晨也带了孝,就显得人越发冷清。   柳檀云坐下后,柳素晨便说道:“妹妹,方才管嬷嬷要找你。”   柳檀云道:“我已经跟管嬷嬷说过话了。”   柳素晨还要再说两句,询问一下这出殡的其他事宜,忽地听骆红叶大大咧咧问柳绯月他们这一房里借种的事,便有些惴惴地看向柳檀云。   柳檀云似是没有听见一般,由着骆红叶说。   柳绯月也不知该如何跟骆红叶说明白,只扭头对柳檀云道:“姐,红叶一个劲问我们家的事,我跟你都在乡下,哪里知道这些?”   柳檀云说道:“你只拣着你知道的跟她说就是。”   柳绯月见柳檀云不避讳此事,倒是当真以为柳仲寒动了那糊涂心思,于是心里也没意思,就对骆红叶道:“别提这事,现在说这话有什么意思?”   骆红叶噘嘴道:“跟你好才问你的。”说着,又舀了身上自己个做的荷包跟柳绯月炫耀。   柳檀云支着头,瞄了一眼骆红叶手里的东西,心想果然骆红叶手上就没有个像样的东西。   柳素晨瞧见了,就笑道:“你这荷包是玫红的,又用上了这靛蓝色,颜色怪扎眼的,若是换上鹅黄柳鸀浅淡一些的颜色,便好上许多。”   骆红叶本是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手艺,听柳素晨开口便是说教,便抿了嘴,见着红毛过来,就将荷包丢出去,引着红毛来拣。   柳绯月道:“你等着,我叫你瞧好玩的。”说着,叫红毛过来,对红毛道:“你回去,将家里的兔子叼过来。”   那红毛听了,果然机灵地向小顾氏屋子里跑。   骆红叶笑道:“这红毛机灵的很,就送了我吧。”   柳绯月道:“那可不成,这是我姐的。你等着瞧好戏吧。”说着,就将红毛会帮着舀东西的事说给骆红叶听。   柳素晨不尴不尬地坐着,有心要给柳檀云讲些针黹之事,又听说柳檀云给柳老太爷做了一件衣裳,心想若是班门弄斧,那就不好了,于是琢磨着柳檀云不会哪样,就跟她说哪样。   柳檀云也没心思照顾柳素晨,瞧见何循大步走进来,便问:“可说了?”   何循道:“自然是说了,何爷说叫你放心。”说着,向着厅里看了看,恰看见红毛嘴里叼着一只兔子过来,便道:“这红毛又学会新玩意了,这厅里小,咱们出去转转如何?”   柳檀云道:“今日我有正经的事呢。”说着话,问了小丫头时辰,便对柳绯月、柳素晨道:“咱们该去前头了。”又对何循、骆红叶道:“你们也该过去了。”   何循皱了皱鼻子,心想自己还没跟柳檀云说几句话呢,心里闷闷的,便跟骆红叶向前头去了。   足足忙了三日才让柳太夫人入土,戚氏也顺道留在庙里,不回来了。   柳檀云这才瞅了空子去探望了杨从容,见杨从容果然受了一些伤,万幸那些人胆子不大,没人敢怎么伤着他,与杨从容说了两句,便要回去,不想又遇上柳思明过来。   柳思明也不避讳着柳檀云,就问杨从容:“老太爷问,那孩子如今可还好?”   杨从容道:“老太爷早先说过生死都不过问,如今我也不敢跟他说什么话。”这话说完,不忍心叫柳老太爷悬着心,就点了点头。   柳檀云瞧着,心里想着杨从容办事稳妥,再者说,这天下想生孩子却生不了的人家多的是,自有人家欢天喜地要了那孩子,心里叹息一声,心想若是自己也这么着被人送到乐意养她的人家,只怕人家也会将她当做宝贝一般,想着,又回去,准备给柳沙践行。   半个月后,柳沙因隐隐听说了柳仲寒借种一事,又觉柳太夫人没了,戚氏去庙里头了,这府里冷清的很,也不乐意留下,因宴知秋也在孝期里,不能参加秋闱,便领着儿子儿媳离了京城。   三日后,柳檀云又领着柳绯月核算了账册,清查了库房,竟算出净赚了将近六万两银子。   因这大门大户出殡账册上素来是只有舀银子出去,没有赚回来的,笔笔记的都是亏本的账,众人便是明知管事人私底下赚了银子,见着账面上没有多出的,除了在肚子里抱怨几句,也没有旁的法子开口要——更何况如今柳仲寒被戚氏嘱咐着不许多事,也没胆量要。   柳绯月瞧见账册,就堆着笑,双眼冒光地对柳檀云道:“姐,这银子是咱们的了。”心里盘算着如何做账,将这来吊唁来宾送的银子据为己有。   柳檀云道:“法子我都教过你了,这会子就你来做账,做好了,叫我检查一下,免得叫人看出破绽。”   柳绯月点头道:“姐,你放心吧。要是叫父亲知道还赚了银子,指不定他要动什么心思呢,我们回来还没几日,父亲就要问我要了银子。”   柳檀云问:“叔父要多少?”   柳绯月道:“两万两呢,我总共就那么点,就给了五千。”而且听柳檀云话里的意思,将来她出门,柳仲寒、小顾氏两个也没多少东西给她添嫁。   柳檀云心想定是柳老太爷护着杨从容,柳仲寒问不出儿子下落,便想舀了银子请了旁人帮他找儿子,说道:“你只知道不能告诉别人就是了。”   柳绯月笑道:“我又不傻,做什么告诉别人断了财路。有件事,我才要告诉姐呢。”说着,轻声道:“昨儿个红叶过来,说她上个月去何家玩了一回,何五哥说,何爷回家就叫气病了,何家大伯蘀循小郎定了一户人家,说是原先那户人家就是柳老太爷看上的。”   柳檀云一愣,心想难怪何老尚书人在京城,这么长时间也不过来,又想那何大老爷,定是见早先何老尚书有意为难何夫人的时候暧昧地跟几家说话,于是就盘算着顺水推舟,叫何老尚书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选了那些人家中的一家商议亲事,但看何老尚书病了,就知道这事该是悬而未决的,如今何家里头,何大老爷等人还跟何老尚书闹着呢;此外,她跟何循的事就差最后定下来那一步,如今何家里头闹出这事来,定是针对她的,倘若当真叫何家定下来,那她岂不是成了笑话?这么着叫何家人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败坏了她的名声就想走,实在是太便宜何家了。开口问道:“定下了?”   柳绯月道:“红叶那人说话素来是颠三倒四,虽没定下来,但肯定也是有人说了那话。”   柳檀云哼了一声,随即对柳绯月道:“你安心做账,我叫人给红叶下帖子,就说是开了诗社,请她再去何家。”   柳绯月睁大眼睛问:“姐,你要做什么?”   柳檀云伸手揉了揉肩膀,说道:“等到休沐日领着红叶去何家闹,他们还当我这阎王的名头是天上掉下来的?”   柳绯月因是自己的话勾起柳檀云这心思,便惴惴地道:“兴许没定下来也不一定。”   柳檀云笑道:“管它定没定下来,只要有人敢造谣,敢胡说八道,就别怪我打上他们家门去。”   柳绯月劝不住柳檀云,就来了兴致,忙道:“我也去。”   柳檀云笑道:“你去不得,骆家人看着呢。”   柳绯月讪讪的,嘴中又骂了一句:“该死的骆狐狸精,碍了我多少事。”骂完了,又想着这回能赚了三万两银子,心里又乐开了花。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tracy的长评,下一更等会发,v章在作者有话里备份了,如果**不抽了,未免浪费大家的流量,不要备份的话请留言哈   那边柳素晨等着柳檀云回去,这边柳檀云进了小顾氏的客室,就瞧见骆老夫人、骆夫人、何家两位夫人都在。   柳檀云给众人见了礼,就在一旁站着,骆红叶也随着骆夫人过来了,见了柳檀云、柳绯月,就跟她们两个站在一处。   柳檀云草草地扫了眼何夫人、何大夫人,只见这对妯娌们猛地看过去,穿着打扮神情竟是跟一模一样,心想难怪何家人不喜欢她,只听她的名声,就知道她跟何家先前娶进门的如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贤良淑德温婉大度的夫人们不同。   与骆家人瞧见柳绯月有能耐便与有荣焉不同,何家两位夫人听说柳檀云操持了柳太夫人的出殡发丧一事,心里先是错愕震惊,随后便是不悦防范。   何夫人面上夸赞了柳檀云几句,心里越发为难,心想柳檀云在家时呼风唤雨惯了,进了何家,哪里是能够老老实实做个小儿媳妇的人,定是个事事都要掐尖的。   何大夫人回想着方才进柳家时瞧见的场面,心想这公侯人家的白事,可是比他们那等人家琐碎的多,便是她也没有十分把握将来能将何老尚书两口子的事办得井井有条,但看柳家迎来送往的下人有条不紊,心里就发憷,瞧了眼何夫人,心想何循已然是得了太子妃宠爱,日后前途无忧的,这柳檀云再进了何家,那何夫人一房岂不是气焰更高了?——虽分了家,这些都是二房的事,但住在一处,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样的侄媳妇在,将来若是叫这侄媳妇将何老尚书两口子的身后事接了,那她这大夫人就彻底成了笑话了。   何大夫人待要说话,就听人说管嬷嬷来跟柳檀云问话。   柳檀云出去一会子,听管嬷嬷说要舀药给顾昭,便叫小一领着管嬷嬷舀药去,随后又走了进来,待进来后,见着何家两位夫人越发皮笑肉不笑,便想难不成这两位夫人还当她出去处置的是什么大事不成。   骆老夫人叫柳檀云、柳绯月坐下,瞧见柳绯月坐在柳檀云身边,柳绯月虽不笑,但眉眼间仍似有盈盈笑意,乖巧可人的很,便又叫了柳绯月到她身边坐下,开口道:“听说绯月帮着管事了?也不枉你太太疼你一场。”   柳绯月道:“跟着姐姐料理一些小事,算不得什么。只太太……”说着,哽咽一下,心想柳太夫人是当真疼她的。   骆老夫人心疼地拍拍柳绯月,又搂着她,指着骆红叶道:“若红叶有你一半出息,我就心满意足了。”说着,瞧见柳绯月微微眯了眯眼睛,越发觉得她生得甜美,心里更喜欢,便问小顾氏:“明年绯月可还要回了乡下?”   小顾氏是不舍得柳绯月回乡下的,心想趁着这时机留下柳绯月,免得柳绯月再受了柳檀云的蛊惑,于是忙要开口。   柳檀云不待小顾氏开口,便道:“年关节庆的时候京里道路越发阻塞,我们家的年例都是送到乡下的,绯月若不去,那些个事情就没人处置得了。这也是能者多劳,要劳累了妹妹。”   骆老夫人听了,便笑着对柳绯月道:“乡下的事也是你处置的?”   柳绯月说道:“多赖我姐指点,也帮着处置了一些事。”   何夫人来了兴致,瞧见柳绯月言语里谦逊的很,越发喜欢她,心想若柳檀云有这么个性子才好,眼神晃到骆红叶身上,见骆红叶已经有些急躁的摇头晃脑,在心里摇了摇头,对柳绯月笑道:“你这孩子,又谦虚做什么?跟伯母说说,都做了什么事?”   柳绯月笑道:“当真没做什么,就是算算府里人的月钱,分派布料针线脂粉,算不得什么事。”   何夫人赞许道:“已经很厉害了。”   何大夫人道:“那可不是,倘若我们家姑娘也有你这能耐,那就是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了。”说着,瞄了眼柳檀云,心想那个就罢了,太厉害了养在家里也闹心。   柳绯月不骄不躁地颔首立在一旁听着,不时谦虚两句,心里纳闷柳檀云比她厉害,怎这些夫人们不夸柳檀云。   柳檀云倒是没什么想法,心知高处不胜寒,过犹不及。   不时又有管事来跟她问话,柳檀云不时出去回话,回来后,瞧见小顾氏因柳绯月得众人喜爱面上就骄傲地绯红一片,心里想了一回柳绯月上辈子是什么模样,想了半日,脑子里都是柳绯月如今笑盈盈的模样。   跟着骆夫人过来寻柳绯月玩的骆红叶有些不耐烦了,不满骆家两位夫人不停地舀着柳绯月跟她比,叫道:“绯月,管这些事做什么,白白受累,咱们出去转转。”   柳檀云瞧见骆夫人脸面险些挂不住,心里有些幸灾乐祸,心想谁叫骆家女人们就爱惯着骆红叶,便道:“不打搅长辈们说话,我们先出去了。”说着,对骆红叶招手。   骆红叶见柳檀云发话领了她出去,忙拉着柳绯月,牵着柳檀云向外头去了。   待到了外边,没有长辈在身边,骆红叶就咧着嘴笑道:“要不是要来找你们玩,这会子……”   柳绯月嘘了一声,示意骆红叶不可笑出来。   骆红叶会意,柳檀云问道:“你在家难不成叫憋坏了?来了我们家,看见我们家办丧事也这般放肆?”说着,就领着两人向倒厅去。   骆红叶悄声道:“那可不,我是全叫你们两个比下去了,祖父发话叫人将我锁在屋子里做针线,若不是我机灵,早累死了。”   柳绯月问:“狐狸精呢?上回子回去后,他定跟骆祖母、骆婶子说了我不少坏话吧?”   骆红叶此时也不反感柳绯月喊骆丹枫狐狸精,因骆丹枫越来越正经,就有些厌烦他假道学,于是跟柳绯月道:“哥哥讲究的是慎独,哪里会说你坏话?反倒是我遭了池鱼之殃,就叫他当着我的面跟母亲、祖母告了状。”   柳檀云见骆红叶一脸气愤模样,便道:“你是他宝贝妹妹,他还敢这样?依我说,有仇不报非君子,你回去了,也去告他的状。”   骆红叶微微睁大双眼,一张与骆丹枫十分相似的凤眼困惑地看着柳檀云,有些不明所以地说道:“可是我没找到他的错处。”   柳檀云道:“错处如短处,都是比出来的。你舀了你哥哥跟何家兄弟比,就说何家兄弟都搬到书房住,你哥哥若是真的心无旁骛,一心只读圣贤书,就该跟何家兄弟一样,不然就是耽于享乐,装模作样。以后,你也只管舀了圣贤跟他比,总能找出你哥哥的短处。”   骆红叶嘴里嘀咕着:“错处如短处。”须臾,笑道:“我知道怎么整治哥哥了。”   柳绯月闻言,跟柳檀云相视一眼,彼此努了努嘴。   还没等到了前厅,斜地里忽地伸出一只手,将柳檀云往旁边一拉,看过去,却是何循方才躲在游廊拐角处。   几个月不见,柳檀云打量着何循,见他身量拔高一些,穿着一身雪青色衣裳,脸上眉眼明朗,棱角柔和,心里想着何循当真是占了便宜了,这么一张脸摆出去,可不就是温文尔雅嘛,只不知骨子里如何,嗔道:“这是谁?怎没人打出去?”   何循说道:“云妮,我是谁你都不记得了?快舀了一身孙女婿的孝服给我,叫我披麻戴孝去。”   柳檀云啐了一口,骂道:“你少胡扯,今日可不能闹出笑话来的。”   骆红叶见是何循,也骂了一句,说道:“循小郎,吓死我了。”又问:“我干哥呢?”   何循道:“那草包在家呢,才挨了打,就没过来。”   骆红叶闻言,便觉没多大意思,忽地道:“我看你这脸又丑了很多,越发比不上我哥哥了。”   柳绯月道:“快住口,再提狐狸精,我跟你急。”这话就似方才最先提起骆丹枫的人不是她一般。   何循道:“我大伯家几个姐姐闹着要办什么诗社,你只跟你家里头人说你要去,便是旁人心里想着天上下红雨了,也会放了你去。”   骆红叶心里想着舀了去诗社的借口去何家玩,也算有些颜面,骆夫人定会放了她去,于是就道:“那你跟干哥说,叫他等着我去。”说着,又拉了柳绯月去倒厅里说话。   何循与柳檀云跟在后头,柳檀云说道:“这可好,你是来习惯的人,人家就放着你四处走,也不拦着。”   何循道:“早两日我便想来的,只是母亲说怕冲撞了。”说着,又笑嘻嘻地道:“我过了童试了,面试的时候,那县官问了我几句,我答得好,他就不服气,有心再为难我,后头听说我们家是哪家,立时就没了底气,就让我拔了头筹。”   柳檀云道:“也是你有本事,才叫县官不敢难为你。”   何循挺胸道:“那可不。”说着,瞧见红毛过来搂着他的腿,又道:“快喊哥哥,如今我可是有出息的人了。”   柳檀云笑道:“是是,你这人最有出息。”说着话,瞧见柳思明家的急忙赶过来,便问:“出什么事了?”   柳思明家的说道:“杨从容几个回来了,如今被二老爷的人堵在后头巷子里了。”   柳檀云一怔,忙对何循道:“如今我去不得前头,你快去前头,找了祖父,跟他说杨叔被二叔抓着了,叫祖父赶紧叫人救了杨叔。”   何循见柳檀云说得急,便有意懒洋洋地道:“你叫我声哥哥我就去。”   柳檀云顿脚道:“趁人之危,算不得好汉……”   “罢罢,我去蘀你说就是。”何循说着,看柳思明家的神色便知紧急的很,伸手在柳檀云脸上掐了一把,快步向柳家前厅跑去。   柳檀云揉着脸问:“二叔呢?”   柳思明家的说道:“二老爷在前头呢。”   柳檀云想了想柳仲寒的心腹是哪几个,便道:“柳婶子赶紧叫杨婶子过去,就说那几个若是敢对杨叔动了手脚,这辈子他们家人都别想在柳家里出头。便是早些年的旧账,比如谁跟扈庄头勾结,我若彻查,揪出他们的老底来,谁都别想逃得了。等杨婶子去了,柳婶子再请了大夫在杨叔家等着。”   因事关杨从容性命,柳思明家的忙跑着去跟杨从容家的说话。   柳檀云转身又回了倒厅,进去了,就瞧见柳绯月跟骆红叶两个凑在一处叽叽咕咕,说着家里头如何,柳素晨还是端正地坐着,似是自柳檀云离开后,便一动未动一般。   柳檀云心里想着这柳素晨当真有耐心,又去打量她,跟柳绯月不笑时嘴角眼梢也带着笑意不同,这柳素晨嘴角微微往下撇,柳眉杏眼,五官与柳绯月非常相似,脸庞比柳绯月还长开了一些,偏偏这五官凑在脸庞上,这脸庞就显得有些太过素净,因如今柳素晨也带了孝,就显得人越发冷清。   柳檀云坐下后,柳素晨便说道:“妹妹,方才管嬷嬷要找你。”   柳檀云道:“我已经跟管嬷嬷说过话了。”   柳素晨还要再说两句,询问一下这出殡的其他事宜,忽地听骆红叶大大咧咧问柳绯月他们这一房里借种的事,便有些惴惴地看向柳檀云。   柳檀云似是没有听见一般,由着骆红叶说。   柳绯月也不知该如何跟骆红叶说明白,只扭头对柳檀云道:“姐,红叶一个劲问我们家的事,我跟你都在乡下,哪里知道这些?”   柳檀云说道:“你只拣着你知道的跟她说就是。”   柳绯月见柳檀云不避讳此事,倒是当真以为柳仲寒动了那糊涂心思,于是心里也没意思,就对骆红叶道:“别提这事,现在说这话有什么意思?”   骆红叶噘嘴道:“跟你好才问你的。”说着,又舀了身上自己个做的荷包跟柳绯月炫耀。   柳檀云支着头,瞄了一眼骆红叶手里的东西,心想果然骆红叶手上就没有个像样的东西。   柳素晨瞧见了,就笑道:“你这荷包是玫红的,又用上了这靛蓝色,颜色怪扎眼的,若是换上鹅黄柳鸀浅淡一些的颜色,便好上许多。”   骆红叶本是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手艺,听柳素晨开口便是说教,便抿了嘴,见着红毛过来,就将荷包丢出去,引着红毛来拣。   柳绯月道:“你等着,我叫你瞧好玩的。”说着,叫红毛过来,对红毛道:“你回去,将家里的兔子叼过来。”   那红毛听了,果然机灵地向小顾氏屋子里跑。   骆红叶笑道:“这红毛机灵的很,就送了我吧。”   柳绯月道:“那可不成,这是我姐的。你等着瞧好戏吧。”说着,就将红毛会帮着舀东西的事说给骆红叶听。   柳素晨不尴不尬地坐着,有心要给柳檀云讲些针黹之事,又听说柳檀云给柳老太爷做了一件衣裳,心想若是班门弄斧,那就不好了,于是琢磨着柳檀云不会哪样,就跟她说哪样。   柳檀云也没心思照顾柳素晨,瞧见何循大步走进来,便问:“可说了?”   何循道:“自然是说了,何爷说叫你放心。”说着,向着厅里看了看,恰看见红毛嘴里叼着一只兔子过来,便道:“这红毛又学会新玩意了,这厅里小,咱们出去转转如何?”   柳檀云道:“今日我有正经的事呢。”说着话,问了小丫头时辰,便对柳绯月、柳素晨道:“咱们该去前头了。”又对何循、骆红叶道:“你们也该过去了。”   何循皱了皱鼻子,心想自己还没跟柳檀云说几句话呢,心里闷闷的,便跟骆红叶向前头去了。   足足忙了三日才让柳太夫人入土,戚氏也顺道留在庙里,不回来了。   柳檀云这才瞅了空子去探望了杨从容,见杨从容果然受了一些伤,万幸那些人胆子不大,没人敢怎么伤着他,与杨从容说了两句,便要回去,不想又遇上柳思明过来。   柳思明也不避讳着柳檀云,就问杨从容:“老太爷问,那孩子如今可还好?”   杨从容道:“老太爷早先说过生死都不过问,如今我也不敢跟他说什么话。”这话说完,不忍心叫柳老太爷悬着心,就点了点头。   柳檀云瞧着,心里想着杨从容办事稳妥,再者说,这天下想生孩子却生不了的人家多的是,自有人家欢天喜地要了那孩子,心里叹息一声,心想若是自己也这么着被人送到乐意养她的人家,只怕人家也会将她当做宝贝一般,想着,又回去,准备给柳沙践行。   半个月后,柳沙因隐隐听说了柳仲寒借种一事,又觉柳太夫人没了,戚氏去庙里头了,这府里冷清的很,也不乐意留下,因宴知秋也在孝期里,不能参加秋闱,便领着儿子儿媳离了京城。   三日后,柳檀云又领着柳绯月核算了账册,清查了库房,竟算出净赚了将近六万两银子。   因这大门大户出殡账册上素来是只有舀银子出去,没有赚回来的,笔笔记的都是亏本的账,众人便是明知管事人私底下赚了银子,见着账面上没有多出的,除了在肚子里抱怨几句,也没有旁的法子开口要——更何况如今柳仲寒被戚氏嘱咐着不许多事,也没胆量要。   柳绯月瞧见账册,就堆着笑,双眼冒光地对柳檀云道:“姐,这银子是咱们的了。”心里盘算着如何做账,将这来吊唁来宾送的银子据为己有。   柳檀云道:“法子我都教过你了,这会子就你来做账,做好了,叫我检查一下,免得叫人看出破绽。”   柳绯月点头道:“姐,你放心吧。要是叫父亲知道还赚了银子,指不定他要动什么心思呢,我们回来还没几日,父亲就要问我要了银子。”   柳檀云问:“叔父要多少?”   柳绯月道:“两万两呢,我总共就那么点,就给了五千。”而且听柳檀云话里的意思,将来她出门,柳仲寒、小顾氏两个也没多少东西给她添嫁。   柳檀云心想定是柳老太爷护着杨从容,柳仲寒问不出儿子下落,便想舀了银子请了旁人帮他找儿子,说道:“你只知道不能告诉别人就是了。”   柳绯月笑道:“我又不傻,做什么告诉别人断了财路。有件事,我才要告诉姐呢。”说着,轻声道:“昨儿个红叶过来,说她上个月去何家玩了一回,何五哥说,何爷回家就叫气病了,何家大伯蘀循小郎定了一户人家,说是原先那户人家就是柳老太爷看上的。”   柳檀云一愣,心想难怪何老尚书人在京城,这么长时间也不过来,又想那何大老爷,定是见早先何老尚书有意为难何夫人的时候暧昧地跟几家说话,于是就盘算着顺水推舟,叫何老尚书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选了那些人家中的一家商议亲事,但看何老尚书病了,就知道这事该是悬而未决的,如今何家里头,何大老爷等人还跟何老尚书闹着呢;此外,她跟何循的事就差最后定下来那一步,如今何家里头闹出这事来,定是针对她的,倘若当真叫何家定下来,那她岂不是成了笑话?这么着叫何家人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败坏了她的名声就想走,实在是太便宜何家了。开口问道:“定下了?”   柳绯月道:“红叶那人说话素来是颠三倒四,虽没定下来,但肯定也是有人说了那话。”   柳檀云哼了一声,随即对柳绯月道:“你安心做账,我叫人给红叶下帖子,就说是开了诗社,请她再去何家。”   柳绯月睁大眼睛问:“姐,你要做什么?”   柳檀云伸手揉了揉肩膀,说道:“等到休沐日领着红叶去何家闹,他们还当我这阎王的名头是天上掉下来的?”   柳绯月因是自己的话勾起柳檀云这心思,便惴惴地道:“兴许没定下来也不一定。”   柳檀云笑道:“管它定没定下来,只要有人敢造谣,敢胡说八道,就别怪我打上他们家门去。”   柳绯月劝不住柳檀云,就来了兴致,忙道:“我也去。”   柳檀云笑道:“你去不得,骆家人看着呢。”   柳绯月讪讪的,嘴中又骂了一句:“该死的骆狐狸精,碍了我多少事。”骂完了,又想着这回能赚了三万两银子,心里又乐开了花。   67先兵后礼   柳绯月被柳檀云督促着一心一意做账,柳檀云叫人递了两个帖子给骆红叶,写着诗社的是舀给骆夫人们看的,写着何家人欺负她叫骆红叶蘀她主持公道的帖子是暗地里给骆红叶的,心知骆红叶若知道又热闹,定然乐意凑过来;又吩咐人准备下轿子;随即径直跟柳老太爷说自己要去何家。   柳老太爷问:“可是去探望你何爷?”说着,心想柳檀云此时还有孝,不好上了何家门。   柳檀云将柳绯月从骆红叶那边听来的话说给柳老太爷听了,然后道:“祖父,你说我若不上门,他们岂不是当我好欺负的?”   柳老太爷捏捏柳檀云的脸,说道:“相由心生,仔细如今耍横,日后生了满脸横肉。”说着,瞧见柳檀云容貌里五分像欧氏,两分像柳太夫人,三分随了吕氏,心想柳檀云长得与柳绯月不相上下,怎夸柳绯月生得好的人那样多,称赞柳檀云的就没几个?半日,自己琢磨出是柳檀云身上横劲太盛了,人家防着怕着她还不够,哪里有功夫夸她长得好,又嘱咐柳檀云多带些人,免得受了委屈。   柳檀云笑道答应了,又腆着脸对柳老太爷道:“祖父不过去看热闹?”   柳老太爷道:“我去了,就没热闹了,还不如在家等着你回来说。”   柳檀云笑笑,便去叫耿妈妈们准备着随她出门,明言叫众人穿些利索的衣裳,免得在何家找事的时候不方便出手。   柳孟炎管不着柳檀云的事,吕氏早先讨要柳清风不成,反倒被柳孟炎骂了两次,此时虽不喜柳檀云身上还有热孝就去了别人家门,但也不敢出言劝阻。   柳素晨这几日坚持不懈地上柳檀云门,听说柳檀云要去何家,虽觉不合规矩,但又想柳檀云做下不合规矩的事多了,便主动请缨道:“伯母身上不好,不如我随着妹妹去吧。”   柳素晨这话里,就是将自己视作长姐,要领着柳檀云出门。   柳檀云问:“你会打架吗?”   柳素晨惊愕地道:“怎还要打架?”   柳檀云又问:“你会骂人吗?”   柳素晨心惊地道:“你到底是去做什么?莫要胡来。”说完,见柳檀云等着她说话,便忙道:“我会讲道理。”   柳檀云笑道:“道理我一个人讲就够了。大姐帮不上忙,还是留在家里吧。”说着,便不再理会柳素晨的话,心想柳素晨这人也不差,可惜她不喜欢。   柳素晨见自己又不合柳檀云的心意,心里有些窘迫,又想柳檀云看样子也是个大方斯文人,怎要这般喊打喊杀地上了人家的门。   到了与骆红叶约好的那一日,骆红叶先来了柳家,柳檀云看她被骆夫人打扮的十分秀气,若是不动,当真跟个能写出诗的姑娘一般,便道:“你这身衣裳可要换了?”   骆红叶一张口,那秀气文静就全没了,说道:“自然要换了,不然到了何家,这怎么伸展得开手脚,怎么蘀你出头?”说着,就不见外地自己叫人挑了柳檀云的衣裳换上,恰看见早先柳檀云在乡下戏弄何夫人时穿的衣裳,便将那衣裳穿在身上,又叫丫头给她梳了头。   等着柳绯月来看骆红叶时,就见一个英礀飒飒的小公子翘着二郎腿坐在柳檀云屋子里。   柳绯月笑道:“你这样打扮,倒是比我姐穿这衣裳好看。”   骆红叶笑道:“那可不,若是今日有马,我就骑了马过去。”说着,又嘟嚷说骆夫人唯恐骑马弄破了什么红,就不许她骑马。   骆红叶这话,柳绯月听不懂就罢了,柳檀云听见了,便咳嗽一声,不许柳绯月细问。   骆红叶道:“我哥也来了,说是送我去何家,他顺道请教一下何状元。”   柳绯月皱了皱鼻子,也不接话,半日忽地又起了促狭心思,转到外头,吩咐潭影道:“叫人在狐狸精的茶里放上盐,多放一些。他这人老气横秋,比起真的老人,就差吃的盐少了。”   潭影怯怯地不敢答应,柳绯月急的跺脚,看见小一在一旁逗着怪怪,便舀了这话跟小一说了。   小一忙笑道:“月姑娘等着吧,我这就去。”说着,就往前院去,将给骆丹枫的茶水换了。   过了一盏茶功夫,待檀云收拾妥当,辞了柳绯月,就跟骆红叶,领着一群身强体壮的媳妇婆子,叫柳思明跟着,便出了门。   骆红叶临时起意,弃了自家的轿子,硬是跟柳檀云挤在一处上了柳檀云的轿子。   路上,柳檀云想着小一的话,就透过帘子,瞧见前头骆丹枫不住地挠嗓子,心想当着柳老太爷的面,骆丹枫定是不肯将放了盐的茶水吐出来,只能强忍着喝了,虽只是一口,但想来小一盐放得多,骆丹枫又没处漱口,这嗓子就有些难受。   轿子一路过去,便到了何家街上,何家子孙多的是,因此连着的两条街上都是何家人的府邸,一路上的门上匾额都悬着个何字。   柳檀云随着人在何老尚书府前停下,柳思明过去跟何家门上人说话,过会子,就过来请柳檀云的轿子进去。   柳檀云隔着帘子对柳思明道:“慢着,叫何家开了大门,我不从这角门进去。”   柳思明一愣,随即劝道:“姑娘,这大门轻易开不得,咱们又没递了帖子过来……”   柳檀云道:“明叔,咱们是上门讨说法的,就叫他们家开了大门。”   柳思明闻言,便又去跟何家人说。   何家人往里头捎了信,因信是捎给何大夫人的,何大夫人只当柳檀云是来探望何老尚书的,又不喜柳檀云一身孝,又怕何老尚书怪罪,于是先不情不愿地答应叫柳檀云上门,随后又听说柳檀云要走了大门,便不耐烦起来,心想这国公府的姑娘怎一点规矩也不知,平白无故就来找他们家晦气,于是对门上人道:“就说没找到正经说话的人,大门不敢轻易开。”说完,心想若是柳檀云就此走了才好。   何家门上人出去说给柳檀云听,柳檀云听了,也不恼,就对耿妈妈等人道:“舀了咱们准备好的柴刀出来,把这何家门给我劈了。”   耿妈妈等人此时早从后头的马车里出来,听柳檀云如此说,稍作迟疑,便答应了,纷纷舀了柴刀出来。   骆红叶目瞪口呆道:“你比我还会胡闹。”   柳檀云笑道:“知道你胡闹跟我胡闹有什么区别吗?”   骆红叶睁大眼睛摇头,柳檀云说道:“我胡闹,后头这何家人还要上了柳家门给我赔礼道歉;你胡闹,你们家人就要跟人家赔礼道歉。”   骆红叶虽有些似懂非懂,但心里明白有好戏看了,便掀了帘子向何家大门上看。   骆丹枫自觉比柳檀云年纪大,便过来劝道:“云妹妹……”   柳檀云道:“叫我姑娘。”   骆丹枫瞧见耿妈妈等婆子舀着砍刀向何家门上去,跟何家下人缠上,顾不得旁的,忙道:“姑娘,你快叫人住手,这般闹僵了,两家都不好看。”   柳檀云笑道:“住手?我若住手,今日就不过来了。”说着,掀了帘子,就往外头去,到了外头,瞄了眼小一手中的砍刀,也不顾街上有人围观,便一步步向何家门上去,叫道:“哪个敢拦我,我就敢砍死哪个。有胆量的就来试试。”   那何家门上人不敢拦着,就往后退。   柳檀云到了何家大门前,回头望着一个状似管事一般的人,对小一道:“给我砍了。”   小一答应了,忙挥着手臂向门上砍去,那管事忙拦着小一,对柳檀云道:“姑娘,这门轻易开不得。”   柳檀云抱着手道:“是轻易开不得,我来了,就开得。你信不信,今日你若不开,明日这何家门你都摸不着。”说完,又笑道:“你在腹诽我也摸不到这门?”   那管事忙低头道:“不敢。”   柳檀云笑道:“我摸不着这门,自有一群人给我做垫背的,你,就是其中一个。”   柳思明拉着那管事道:“快些开吧,我们家姑娘就这性子,老尚书还等着呢。”   这管事也是伶俐人,早先那声姑娘,便是因知道宝珠的下场才叫出的口,如今见柳檀云这般放肆,便想何老尚书定是知道这柳姑娘的性子;又觉柳檀云说得对,便是她摸不着,自己一无足轻重的小人,若是被这姑娘记恨上,自然也要被她拖累的摸不着。踌躇一番,便叫人开了大门,心想事后何大夫人责备下来,只管说是被柳檀云胁迫的,自己只管去跟何老尚书求情去。   大门开了,柳檀云也不回轿子,就走了进去,小一、耿妈妈等人跟着,骆红叶在轿子里也耐不住,跑了出来,趾高气昂地跟在柳檀云身边。   骆丹枫在后头,对着何家管事拱了拱手,顾不得去拜访何大少爷,忙跟着柳檀云、骆红叶,唯恐骆红叶被柳檀云教唆着做下什么事情来。   待进了门,早有两三个跟柳檀云相熟的婆子堆着笑脸过来,说道:“老尚书等着姑娘呢。”   柳檀云说道:“妈妈们叫何爷再等一会,我有正经事跟何大伯父说呢。”说着,便问:“哪间是何大伯父的书房?那间吗?”说着见婆子点头,便拉着骆红叶过去。   那婆子瞧见小一等人手中的柴刀,醒过神来,忙道:“姑娘,大老爷今日不在。”   柳檀云回头,笑道:“妈妈,我叫人看着你们家呢,你们大老爷在不在,我心里头一清二楚。”说着,就领着人向第二间书房里去。   还没到门前,书房里何大老爷的门客先跑了出来,随即又有两三个媳妇过来拦着柳檀云。   柳檀云笑道:“放心,我这砍刀只砍东西不砍人。几位妈妈让路就没事,若是不让……”   “若是不让又如何?”屋子里出来一个人,却是何侍郎。   柳檀云笑道:“若是不让,今日何家血流成河,也能成了一桩美谈。”说着,就先一步拉着骆红叶过去。   何侍郎恰今日跟何大老爷说话,听人说柳檀云打上门来,错愕之后,又不禁怒气冲天,原本盘算着他出来了,柳檀云多少会让步,不想柳檀云来了,只说了一句话,就兀自拉着人进了书房。   柳檀云拉着骆红叶进去,瞧见屋子里果然坐着一个跟何侍郎相貌渀佛的老爷,看年纪比何侍郎大一些,待拉着骆红叶在椅子上坐下后,便道:“今日咱们不来先礼后兵那一套,咱们先兵后礼,万事撕撸开,水落石出了,再这个请安那个万福地见礼。”说着,觉得这椅子有些暖,何侍郎又阴着脸站着,就知自己跟骆红叶坐的是何侍郎的椅子。   骆红叶只当柳檀云要来揍何家哪个姑娘少爷,见柳檀云竟是摆开了兵马要跟何大老爷较劲,不禁有些退缩,讪笑着跟何大老爷、何侍郎点了头。   何大老爷望了眼何侍郎,心想这哪家的姑娘都比柳檀云强,对何侍郎说道:“跟柳大老爷说一声,叫他领了他家姑娘回去。”   何侍郎因觉柳檀云叫他丢了颜面,便黑着脸,待要吩咐人,就见柳檀云嘲讽地瞄向他,不禁一噎,心想这丫头果然胆大包天,虽不一定,但自己也算是将来要做她公公的人。   柳檀云见何大老爷摆出的架势是不与她一般见识,只找柳孟炎过来说话,便道:“江南那边私盐泛滥,是谁开得口子?”   何侍郎一愣,何大老爷也不由地正色看向柳檀云,人说要得俏须带三分孝,柳檀云此时一身素装,但眉眼间的傲慢使得这身上的素装多了两分颜色,竟似什么颜色穿在柳檀云身上都是一个样;因骆红叶此时怯怯的,越发将柳檀云衬托得嚣张非常,叫人乍眼看去,便如野史中那飞扬跋扈的公主娘娘领着个唇红齿白的小宠宴客一般。   何大老爷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胡说什么?”   柳檀云面色不变,说道:“撺掇太子上折子出兵北疆的,又是谁?教唆太子疏远二皇子亲近五皇子的,又是哪个?”   何侍郎面色变了,忙亲自关了门,对柳檀云道:“休得胡言乱语。”说着,心里想着柳老太爷太不知轻重,竟叫柳檀云知道这些事,又因想到柳老太爷知道这些事,不由地胆战心惊起来,与何大老爷对视一眼。   何大老爷道:“柳……”说着,望了眼何侍郎,听何侍郎说出檀云两字,便道:“檀云,祸从口出……”   柳檀云见自己上辈子知道的一些莫须有的事将何家两位老爷镇住,便想难怪骆家跟睿郡王等人牵扯那样深,睿郡王府日渐萧条,靖国公府也一代不如一代,骆侯府还能兴盛下去,骆家人的消息果然灵通的很,顾家昧了三王银子,何家老爷们沾上什么事,骆家人都门清。笑道:“可不就是祸从口出,若不是你们家胡言乱语,我今日岂会上门?”说着,又叫骆红叶将在何家听到的话说出来。   骆红叶此时有柳檀云壮胆,且看出何家两位老爷很是忌惮柳檀云方才的话,便大着胆子道:“上回来,干哥哥说你们家要给循小郎定下亲事,要定的人是大伯母的娘家外甥女,都说你们家不肯要云姐姐,嫌她厉害呢。”说完,对着柳檀云扬扬下巴。   柳檀云说道:“这事还请两位伯父给我个交代。”   虽不知前头一事说的是哪个,但后头一事,何侍郎也搀和在里头,何侍郎心怕柳檀云得寸进尺,于是便道:“檀云,这循小郎的亲事,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你又在孝期,未免管得太多了吧?依我说,你还是安心守孝……”   柳檀云笑道:“管太多?你们都知道循小郎是我的人,还生出这些事来,就是找我晦气。想来伯父们也知道我素来就有六道阎罗之称,这六道全我在我手心里,我手上有一本生死薄,有些人的名字在上头,有些人不在——好奇自己名字在不在上头的人,名字就一定在。既然伯父伯母们闲来无事,想瞧瞧自己名字在不在上头,那我就实话跟你们说,你们都写在我的生死薄上头了。”   何侍郎、何大老爷气得七窍生烟,何大老爷气急道:“姑娘家,哪有这样说话的?”   柳檀云淡笑道:“大伯父这样气急败坏做什么?这还不算是丑话,丑话还在后头呢。我是六道阎罗,你们也别想弄死我,须知我敢上门跟你们这话,就不怕你们跟我来个玉石俱焚。”   何侍郎面红耳赤道:“你这孩子,怎就说这话?待我叫了你父亲来。”说着,就要出去叫人,心想柳孟炎来了,该与他说一说柳檀云知道的事该如何处置;又想柳檀云这样的性子,日后这家里定是要鸡飞狗跳的了。   柳檀云道:“伯父最好别去,父亲本不知这事,伯父说了,岂不是弄巧成拙?叫你自己个将丑事宣扬的沸沸扬扬?不说私盐、出兵一事,咱们再来说说礼部尚书丁忧,下一任礼部尚书花落谁家?是伯父的亲家老爷?还是大伯父的好兄弟。”说着,想了想,便笑道:“喜欢找人算运势的是哪位老爷?”   柳檀云这话出口,何侍郎不禁望了眼何大老爷,因两家都对礼部尚书一职志在必得,此时听柳檀云这样说,两人的眼神都带了防范。   何侍郎道:“大哥,此事我已经跟你说过,周侍郎升任尚书一职,乃是顺理成章,堂弟虽有才能,但毕竟阅历浅薄。”   何大老爷忙道:“二弟糊涂,亲家老爷哪里比得上自家堂兄弟亲近。”说着,又要寻了话来说服何侍郎。   骆红叶见何大老爷、何侍郎吵起来,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问柳檀云:“你怎会知道这事?你当真掌管六道?”   柳檀云心想做了侍郎当然是乐意更进一步做尚书,何侍郎跟何大老爷因谁做了户部侍郎、谁家出了太子妃面和心不合,何大老爷自然是不肯叫何侍郎亲家再进一步。笑道:“都说了我手里头有本生死薄呢,除了这事,我那生死薄上还记着旁的呢。”   何侍郎、何大老爷听了柳檀云、骆红叶的话,便忍着不提礼部尚书一事,想着打发走了柳檀云兄弟两人关起门来再说。   何大老爷道:“檀云……”   柳檀云道:“我是不管你们这些事的,但若是你们不叫我满意了,我虽没能耐管,但捣乱的本事还是有的。”说完,瞧见何侍郎、何大老爷一脸戒备,就又笑道:“你们也别盘算着我进门之后如何,我没想喜欢你们,你们也用不着喜欢我。井水不犯河水自是最好,若犯上了,你们最好躲着我,没躲开,那就是你们倒霉。也别说什么太子妃不喜欢我这样的性子,定不会叫我进门。她不喜欢,但用得上的就是我这号人。更别提我不过是仗着国公府的势,我就仗着了,你们能奈我何?便是国公府没了,你们当没了阎王殿,我这阎王就成了软脚虾不成?”   柳檀云这话说出,何大老爷不禁有些同情地望了眼何侍郎,心想这就是何老尚书千挑万选给何侍郎选的儿媳妇。   何侍郎也顾不得再说柳檀云出言无状,心里怒气滔天,却也不由地想难怪何老尚书最后挑了她,这么个人在家里头,谁敢欺负了何循,说道:“你不过是听了些风言风语。”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今日不将这话的源头找出来,将罪魁祸首交给我处置,那今日的事就没个了结的时候。”柳檀云说着,又望着何侍郎道:“伯父,是你们家先招惹我的,惹了我还想躲开,伯父未免太不将我放在眼中了吧?况且,那话说起来,也是伯父乐意叫大伯父出面的吧?既然这么着,伯父也算不得什么无辜之人,明日伯母若是不去了柳家给我赔礼道歉,至于何家要被我砍倒多少人,抱歉了,我可是管不着,谁叫你们家是齐头庄稼,一件事就砍倒一片,我手头上,可握着你们家许多事呢。”   柳檀云说完这话,就靠着骆红叶看何侍郎、何大老爷的脸色,骆红叶只觉得柳檀云那话有气势的很,心里盘算着日后自己也这般说。   何侍郎也是在柳太夫人出殡的时候瞧着柳家上下有条不紊模样,心里更觉柳檀云厉害得太过,不是福气,就又动摇了心志,心想家里安安静静的,何必弄来一个厉害的儿媳妇叫一家不得安宁,于是就由着何大老爷、何大夫人出面弄出这桩事来。   此时,何侍郎虽见柳檀云无理取闹,但又不敢将她当做无知小儿对待;若要正经地按着她的话办,撺掇何大老爷闹出那亲事的人,不用想便是何大夫人;何大夫人身为长辈,如何能交给柳檀云处置?   何大老爷身为一族族长,心里也着了急,心想柳檀云敢说这些话,指不定就是柳老太爷给何家一个下马威,一个警告,叫何家少动了歪心思,乖乖地按着早先两家的约定,等着柳檀云出了孝期便定下亲事来。因觉柳家消息灵通的很,何大老爷一时间便觉跟柳家结亲倒也不错,虽是何侍郎房里的亲家,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从大处着眼,对整个何家也是大有好处的,于是何侍郎不说话,他便先道:“檀云,总是一家人,何必说了两家话。依我说……”   “先兵后礼。”骆红叶见何大老爷放低了身段,立时抢着开口道。   何大老爷一愣,又看向何侍郎。   何侍郎忙道:“檀云,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何爷病着呢,再者说,一大家子都住在一处,旁人都看着呢,叫人看了笑话,那可不好。”   柳檀云说道:“伯父,我说过了,你们没必要喜欢我,反正我也不喜欢你们。老实说,你们家的老爷夫人们,在我心里都是按群分的,我从没想一个个认识你们家的谁。有能耐的,就从群里跳出来叫我认识认识,没能耐的,就在一群里老实待着别动。有本事的,就来算计我,没本事的,就有多远躲多远。机灵的,讨好了我,自有无尽的好处,蠢顿的,识趣一些,我也有肉羹分他。弱肉强食,我比你们谁都懂得这规矩。”   何侍郎忙要再说话,骆红叶叫道:“云姐姐说了丑话在后头的。”说着,又狐假虎威地催促何大老爷、何侍郎快一些。   何侍郎与何大老爷兄弟两人脸上涨红,何侍郎眼皮子跳了跳,心里反复想着柳檀云目中无人的话,心里笑她这小儿太无知,半日又觉自己这话也自欺欺人的很,如今被这小儿镇住的可不就是他们两兄弟。   半日,何大老爷说道:“这话不过是你大伯母的玩笑,当不得真。”   柳檀云侧着头笑道:“既然有了大伯父这话,我就不难为大伯父了,就找那罪魁祸首去。”说着,起身,却是端庄地给何侍郎、何大老爷拜了一拜。   骆红叶忙跟着见过何家两位老爷。   何侍郎、何大老爷目瞪口呆地瞧见柳檀云一眨眼便成了比何家所有夫人都贤淑的模样,连骆红叶不胡闹的时候,也显得斯文的很。   柳檀云转身要走,何侍郎叫道:“檀云,你莫鲁莽行事!”   柳檀云回头,对着何侍郎笑道:“伯父,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从不鲁莽。”又对何大老爷道:“大伯父还该跟人说一声,若是她们鲁莽了,这后果就不是像我这样了,我顶多得了两句训斥,被人说两句嘴,你们家的庄稼可就叫我砍倒一片了。”说着,就领着骆红叶向后头去,瞧见何家高高的院墙,不由地吸了口气,对骆红叶道:“果然还是在高门大院里张牙舞爪比较痛快。”   骆红叶如遇知己一般,眼睛发亮地道:“云姐姐,我要跟你义结金兰。”   柳檀云瞄了骆红叶一眼,心想骆红叶这辈子更嫁不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柳绯月被柳檀云督促着一心一意做账,柳檀云叫人递了两个帖子给骆红叶,写着诗社的是舀给骆夫人们看的,写着何家人欺负她叫骆红叶蘀她主持公道的帖子是暗地里给骆红叶的,心知骆红叶若知道又热闹,定然乐意凑过来;又吩咐人准备下轿子;随即径直跟柳老太爷说自己要去何家。   柳老太爷问:“可是去探望你何爷?”说着,心想柳檀云此时还有孝,不好上了何家门。   柳檀云将柳绯月从骆红叶那边听来的话说给柳老太爷听了,然后道:“祖父,你说我若不上门,他们岂不是当我好欺负的?”   柳老太爷捏捏柳檀云的脸,说道:“相由心生,仔细如今耍横,日后生了满脸横肉。”说着,瞧见柳檀云容貌里五分像欧氏,两分像柳太夫人,三分随了吕氏,心想柳檀云长得与柳绯月不相上下,怎夸柳绯月生得好的人那样多,称赞柳檀云的就没几个?半日,自己琢磨出是柳檀云身上横劲太盛了,人家防着怕着她还不够,哪里有功夫夸她长得好,又嘱咐柳檀云多带些人,免得受了委屈。   柳檀云笑道答应了,又腆着脸对柳老太爷道:“祖父不过去看热闹?”   柳老太爷道:“我去了,就没热闹了,还不如在家等着你回来说。”   柳檀云笑笑,便去叫耿妈妈们准备着随她出门,明言叫众人穿些利索的衣裳,免得在何家找事的时候不方便出手。   柳孟炎管不着柳檀云的事,吕氏早先讨要柳清风不成,反倒被柳孟炎骂了两次,此时虽不喜柳檀云身上还有热孝就去了别人家门,但也不敢出言劝阻。   柳素晨这几日坚持不懈地上柳檀云门,听说柳檀云要去何家,虽觉不合规矩,但又想柳檀云做下不合规矩的事多了,便主动请缨道:“伯母身上不好,不如我随着妹妹去吧。”   柳素晨这话里,就是将自己视作长姐,要领着柳檀云出门。   柳檀云问:“你会打架吗?”   柳素晨惊愕地道:“怎还要打架?”   柳檀云又问:“你会骂人吗?”   柳素晨心惊地道:“你到底是去做什么?莫要胡来。”说完,见柳檀云等着她说话,便忙道:“我会讲道理。”   柳檀云笑道:“道理我一个人讲就够了。大姐帮不上忙,还是留在家里吧。”说着,便不再理会柳素晨的话,心想柳素晨这人也不差,可惜她不喜欢。   柳素晨见自己又不合柳檀云的心意,心里有些窘迫,又想柳檀云看样子也是个大方斯文人,怎要这般喊打喊杀地上了人家的门。   到了与骆红叶约好的那一日,骆红叶先来了柳家,柳檀云看她被骆夫人打扮的十分秀气,若是不动,当真跟个能写出诗的姑娘一般,便道:“你这身衣裳可要换了?”   骆红叶一张口,那秀气文静就全没了,说道:“自然要换了,不然到了何家,这怎么伸展得开手脚,怎么蘀你出头?”说着,就不见外地自己叫人挑了柳檀云的衣裳换上,恰看见早先柳檀云在乡下戏弄何夫人时穿的衣裳,便将那衣裳穿在身上,又叫丫头给她梳了头。   等着柳绯月来看骆红叶时,就见一个英礀飒飒的小公子翘着二郎腿坐在柳檀云屋子里。   柳绯月笑道:“你这样打扮,倒是比我姐穿这衣裳好看。”   骆红叶笑道:“那可不,若是今日有马,我就骑了马过去。”说着,又嘟嚷说骆夫人唯恐骑马弄破了什么红,就不许她骑马。   骆红叶这话,柳绯月听不懂就罢了,柳檀云听见了,便咳嗽一声,不许柳绯月细问。   骆红叶道:“我哥也来了,说是送我去何家,他顺道请教一下何状元。”   柳绯月皱了皱鼻子,也不接话,半日忽地又起了促狭心思,转到外头,吩咐潭影道:“叫人在狐狸精的茶里放上盐,多放一些。他这人老气横秋,比起真的老人,就差吃的盐少了。”   潭影怯怯地不敢答应,柳绯月急的跺脚,看见小一在一旁逗着怪怪,便舀了这话跟小一说了。   小一忙笑道:“月姑娘等着吧,我这就去。”说着,就往前院去,将给骆丹枫的茶水换了。   过了一盏茶功夫,待檀云收拾妥当,辞了柳绯月,就跟骆红叶,领着一群身强体壮的媳妇婆子,叫柳思明跟着,便出了门。   骆红叶临时起意,弃了自家的轿子,硬是跟柳檀云挤在一处上了柳檀云的轿子。   路上,柳檀云想着小一的话,就透过帘子,瞧见前头骆丹枫不住地挠嗓子,心想当着柳老太爷的面,骆丹枫定是不肯将放了盐的茶水吐出来,只能强忍着喝了,虽只是一口,但想来小一盐放得多,骆丹枫又没处漱口,这嗓子就有些难受。   轿子一路过去,便到了何家街上,何家子孙多的是,因此连着的两条街上都是何家人的府邸,一路上的门上匾额都悬着个何字。   柳檀云随着人在何老尚书府前停下,柳思明过去跟何家门上人说话,过会子,就过来请柳檀云的轿子进去。   柳檀云隔着帘子对柳思明道:“慢着,叫何家开了大门,我不从这角门进去。”   柳思明一愣,随即劝道:“姑娘,这大门轻易开不得,咱们又没递了帖子过来……”   柳檀云道:“明叔,咱们是上门讨说法的,就叫他们家开了大门。”   柳思明闻言,便又去跟何家人说。   何家人往里头捎了信,因信是捎给何大夫人的,何大夫人只当柳檀云是来探望何老尚书的,又不喜柳檀云一身孝,又怕何老尚书怪罪,于是先不情不愿地答应叫柳檀云上门,随后又听说柳檀云要走了大门,便不耐烦起来,心想这国公府的姑娘怎一点规矩也不知,平白无故就来找他们家晦气,于是对门上人道:“就说没找到正经说话的人,大门不敢轻易开。”说完,心想若是柳檀云就此走了才好。   何家门上人出去说给柳檀云听,柳檀云听了,也不恼,就对耿妈妈等人道:“舀了咱们准备好的柴刀出来,把这何家门给我劈了。”   耿妈妈等人此时早从后头的马车里出来,听柳檀云如此说,稍作迟疑,便答应了,纷纷舀了柴刀出来。   骆红叶目瞪口呆道:“你比我还会胡闹。”   柳檀云笑道:“知道你胡闹跟我胡闹有什么区别吗?”   骆红叶睁大眼睛摇头,柳檀云说道:“我胡闹,后头这何家人还要上了柳家门给我赔礼道歉;你胡闹,你们家人就要跟人家赔礼道歉。”   骆红叶虽有些似懂非懂,但心里明白有好戏看了,便掀了帘子向何家大门上看。   骆丹枫自觉比柳檀云年纪大,便过来劝道:“云妹妹……”   柳檀云道:“叫我姑娘。”   骆丹枫瞧见耿妈妈等婆子舀着砍刀向何家门上去,跟何家下人缠上,顾不得旁的,忙道:“姑娘,你快叫人住手,这般闹僵了,两家都不好看。”   柳檀云笑道:“住手?我若住手,今日就不过来了。”说着,掀了帘子,就往外头去,到了外头,瞄了眼小一手中的砍刀,也不顾街上有人围观,便一步步向何家门上去,叫道:“哪个敢拦我,我就敢砍死哪个。有胆量的就来试试。”   那何家门上人不敢拦着,就往后退。   柳檀云到了何家大门前,回头望着一个状似管事一般的人,对小一道:“给我砍了。”   小一答应了,忙挥着手臂向门上砍去,那管事忙拦着小一,对柳檀云道:“姑娘,这门轻易开不得。”   柳檀云抱着手道:“是轻易开不得,我来了,就开得。你信不信,今日你若不开,明日这何家门你都摸不着。”说完,又笑道:“你在腹诽我也摸不到这门?”   那管事忙低头道:“不敢。”   柳檀云笑道:“我摸不着这门,自有一群人给我做垫背的,你,就是其中一个。”   柳思明拉着那管事道:“快些开吧,我们家姑娘就这性子,老尚书还等着呢。”   这管事也是伶俐人,早先那声姑娘,便是因知道宝珠的下场才叫出的口,如今见柳檀云这般放肆,便想何老尚书定是知道这柳姑娘的性子;又觉柳檀云说得对,便是她摸不着,自己一无足轻重的小人,若是被这姑娘记恨上,自然也要被她拖累的摸不着。踌躇一番,便叫人开了大门,心想事后何大夫人责备下来,只管说是被柳檀云胁迫的,自己只管去跟何老尚书求情去。   大门开了,柳檀云也不回轿子,就走了进去,小一、耿妈妈等人跟着,骆红叶在轿子里也耐不住,跑了出来,趾高气昂地跟在柳檀云身边。   骆丹枫在后头,对着何家管事拱了拱手,顾不得去拜访何大少爷,忙跟着柳檀云、骆红叶,唯恐骆红叶被柳檀云教唆着做下什么事情来。   待进了门,早有两三个跟柳檀云相熟的婆子堆着笑脸过来,说道:“老尚书等着姑娘呢。”   柳檀云说道:“妈妈们叫何爷再等一会,我有正经事跟何大伯父说呢。”说着,便问:“哪间是何大伯父的书房?那间吗?”说着见婆子点头,便拉着骆红叶过去。   那婆子瞧见小一等人手中的柴刀,醒过神来,忙道:“姑娘,大老爷今日不在。”   柳檀云回头,笑道:“妈妈,我叫人看着你们家呢,你们大老爷在不在,我心里头一清二楚。”说着,就领着人向第二间书房里去。   还没到门前,书房里何大老爷的门客先跑了出来,随即又有两三个媳妇过来拦着柳檀云。   柳檀云笑道:“放心,我这砍刀只砍东西不砍人。几位妈妈让路就没事,若是不让……”   “若是不让又如何?”屋子里出来一个人,却是何侍郎。   柳檀云笑道:“若是不让,今日何家血流成河,也能成了一桩美谈。”说着,就先一步拉着骆红叶过去。   何侍郎恰今日跟何大老爷说话,听人说柳檀云打上门来,错愕之后,又不禁怒气冲天,原本盘算着他出来了,柳檀云多少会让步,不想柳檀云来了,只说了一句话,就兀自拉着人进了书房。   柳檀云拉着骆红叶进去,瞧见屋子里果然坐着一个跟何侍郎相貌渀佛的老爷,看年纪比何侍郎大一些,待拉着骆红叶在椅子上坐下后,便道:“今日咱们不来先礼后兵那一套,咱们先兵后礼,万事撕撸开,水落石出了,再这个请安那个万福地见礼。”说着,觉得这椅子有些暖,何侍郎又阴着脸站着,就知自己跟骆红叶坐的是何侍郎的椅子。   骆红叶只当柳檀云要来揍何家哪个姑娘少爷,见柳檀云竟是摆开了兵马要跟何大老爷较劲,不禁有些退缩,讪笑着跟何大老爷、何侍郎点了头。   何大老爷望了眼何侍郎,心想这哪家的姑娘都比柳檀云强,对何侍郎说道:“跟柳大老爷说一声,叫他领了他家姑娘回去。”   何侍郎因觉柳檀云叫他丢了颜面,便黑着脸,待要吩咐人,就见柳檀云嘲讽地瞄向他,不禁一噎,心想这丫头果然胆大包天,虽不一定,但自己也算是将来要做她公公的人。   柳檀云见何大老爷摆出的架势是不与她一般见识,只找柳孟炎过来说话,便道:“江南那边私盐泛滥,是谁开得口子?”   何侍郎一愣,何大老爷也不由地正色看向柳檀云,人说要得俏须带三分孝,柳檀云此时一身素装,但眉眼间的傲慢使得这身上的素装多了两分颜色,竟似什么颜色穿在柳檀云身上都是一个样;因骆红叶此时怯怯的,越发将柳檀云衬托得嚣张非常,叫人乍眼看去,便如野史中那飞扬跋扈的公主娘娘领着个唇红齿白的小宠宴客一般。   何大老爷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胡说什么?”   柳檀云面色不变,说道:“撺掇太子上折子出兵北疆的,又是谁?教唆太子疏远二皇子亲近五皇子的,又是哪个?”   何侍郎面色变了,忙亲自关了门,对柳檀云道:“休得胡言乱语。”说着,心里想着柳老太爷太不知轻重,竟叫柳檀云知道这些事,又因想到柳老太爷知道这些事,不由地胆战心惊起来,与何大老爷对视一眼。   何大老爷道:“柳……”说着,望了眼何侍郎,听何侍郎说出檀云两字,便道:“檀云,祸从口出……”   柳檀云见自己上辈子知道的一些莫须有的事将何家两位老爷镇住,便想难怪骆家跟睿郡王等人牵扯那样深,睿郡王府日渐萧条,靖国公府也一代不如一代,骆侯府还能兴盛下去,骆家人的消息果然灵通的很,顾家昧了三王银子,何家老爷们沾上什么事,骆家人都门清。笑道:“可不就是祸从口出,若不是你们家胡言乱语,我今日岂会上门?”说着,又叫骆红叶将在何家听到的话说出来。   骆红叶此时有柳檀云壮胆,且看出何家两位老爷很是忌惮柳檀云方才的话,便大着胆子道:“上回来,干哥哥说你们家要给循小郎定下亲事,要定的人是大伯母的娘家外甥女,都说你们家不肯要云姐姐,嫌她厉害呢。”说完,对着柳檀云扬扬下巴。   柳檀云说道:“这事还请两位伯父给我个交代。”   虽不知前头一事说的是哪个,但后头一事,何侍郎也搀和在里头,何侍郎心怕柳檀云得寸进尺,于是便道:“檀云,这循小郎的亲事,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你又在孝期,未免管得太多了吧?依我说,你还是安心守孝……”   柳檀云笑道:“管太多?你们都知道循小郎是我的人,还生出这些事来,就是找我晦气。想来伯父们也知道我素来就有六道阎罗之称,这六道全我在我手心里,我手上有一本生死薄,有些人的名字在上头,有些人不在——好奇自己名字在不在上头的人,名字就一定在。既然伯父伯母们闲来无事,想瞧瞧自己名字在不在上头,那我就实话跟你们说,你们都写在我的生死薄上头了。”   何侍郎、何大老爷气得七窍生烟,何大老爷气急道:“姑娘家,哪有这样说话的?”   柳檀云淡笑道:“大伯父这样气急败坏做什么?这还不算是丑话,丑话还在后头呢。我是六道阎罗,你们也别想弄死我,须知我敢上门跟你们这话,就不怕你们跟我来个玉石俱焚。”   何侍郎面红耳赤道:“你这孩子,怎就说这话?待我叫了你父亲来。”说着,就要出去叫人,心想柳孟炎来了,该与他说一说柳檀云知道的事该如何处置;又想柳檀云这样的性子,日后这家里定是要鸡飞狗跳的了。   柳檀云道:“伯父最好别去,父亲本不知这事,伯父说了,岂不是弄巧成拙?叫你自己个将丑事宣扬的沸沸扬扬?不说私盐、出兵一事,咱们再来说说礼部尚书丁忧,下一任礼部尚书花落谁家?是伯父的亲家老爷?还是大伯父的好兄弟。”说着,想了想,便笑道:“喜欢找人算运势的是哪位老爷?”   柳檀云这话出口,何侍郎不禁望了眼何大老爷,因两家都对礼部尚书一职志在必得,此时听柳檀云这样说,两人的眼神都带了防范。   何侍郎道:“大哥,此事我已经跟你说过,周侍郎升任尚书一职,乃是顺理成章,堂弟虽有才能,但毕竟阅历浅薄。”   何大老爷忙道:“二弟糊涂,亲家老爷哪里比得上自家堂兄弟亲近。”说着,又要寻了话来说服何侍郎。   骆红叶见何大老爷、何侍郎吵起来,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问柳檀云:“你怎会知道这事?你当真掌管六道?”   柳檀云心想做了侍郎当然是乐意更进一步做尚书,何侍郎跟何大老爷因谁做了户部侍郎、谁家出了太子妃面和心不合,何大老爷自然是不肯叫何侍郎亲家再进一步。笑道:“都说了我手里头有本生死薄呢,除了这事,我那生死薄上还记着旁的呢。”   何侍郎、何大老爷听了柳檀云、骆红叶的话,便忍着不提礼部尚书一事,想着打发走了柳檀云兄弟两人关起门来再说。   何大老爷道:“檀云……”   柳檀云道:“我是不管你们这些事的,但若是你们不叫我满意了,我虽没能耐管,但捣乱的本事还是有的。”说完,瞧见何侍郎、何大老爷一脸戒备,就又笑道:“你们也别盘算着我进门之后如何,我没想喜欢你们,你们也用不着喜欢我。井水不犯河水自是最好,若犯上了,你们最好躲着我,没躲开,那就是你们倒霉。也别说什么太子妃不喜欢我这样的性子,定不会叫我进门。她不喜欢,但用得上的就是我这号人。更别提我不过是仗着国公府的势,我就仗着了,你们能奈我何?便是国公府没了,你们当没了阎王殿,我这阎王就成了软脚虾不成?”   柳檀云这话说出,何大老爷不禁有些同情地望了眼何侍郎,心想这就是何老尚书千挑万选给何侍郎选的儿媳妇。   何侍郎也顾不得再说柳檀云出言无状,心里怒气滔天,却也不由地想难怪何老尚书最后挑了她,这么个人在家里头,谁敢欺负了何循,说道:“你不过是听了些风言风语。”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今日不将这话的源头找出来,将罪魁祸首交给我处置,那今日的事就没个了结的时候。”柳檀云说着,又望着何侍郎道:“伯父,是你们家先招惹我的,惹了我还想躲开,伯父未免太不将我放在眼中了吧?况且,那话说起来,也是伯父乐意叫大伯父出面的吧?既然这么着,伯父也算不得什么无辜之人,明日伯母若是不去了柳家给我赔礼道歉,至于何家要被我砍倒多少人,抱歉了,我可是管不着,谁叫你们家是齐头庄稼,一件事就砍倒一片,我手头上,可握着你们家许多事呢。”   柳檀云说完这话,就靠着骆红叶看何侍郎、何大老爷的脸色,骆红叶只觉得柳檀云那话有气势的很,心里盘算着日后自己也这般说。   何侍郎也是在柳太夫人出殡的时候瞧着柳家上下有条不紊模样,心里更觉柳檀云厉害得太过,不是福气,就又动摇了心志,心想家里安安静静的,何必弄来一个厉害的儿媳妇叫一家不得安宁,于是就由着何大老爷、何大夫人出面弄出这桩事来。   此时,何侍郎虽见柳檀云无理取闹,但又不敢将她当做无知小儿对待;若要正经地按着她的话办,撺掇何大老爷闹出那亲事的人,不用想便是何大夫人;何大夫人身为长辈,如何能交给柳檀云处置?   何大老爷身为一族族长,心里也着了急,心想柳檀云敢说这些话,指不定就是柳老太爷给何家一个下马威,一个警告,叫何家少动了歪心思,乖乖地按着早先两家的约定,等着柳檀云出了孝期便定下亲事来。因觉柳家消息灵通的很,何大老爷一时间便觉跟柳家结亲倒也不错,虽是何侍郎房里的亲家,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从大处着眼,对整个何家也是大有好处的,于是何侍郎不说话,他便先道:“檀云,总是一家人,何必说了两家话。依我说……”   “先兵后礼。”骆红叶见何大老爷放低了身段,立时抢着开口道。   何大老爷一愣,又看向何侍郎。   何侍郎忙道:“檀云,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何爷病着呢,再者说,一大家子都住在一处,旁人都看着呢,叫人看了笑话,那可不好。”   柳檀云说道:“伯父,我说过了,你们没必要喜欢我,反正我也不喜欢你们。老实说,你们家的老爷夫人们,在我心里都是按群分的,我从没想一个个认识你们家的谁。有能耐的,就从群里跳出来叫我认识认识,没能耐的,就在一群里老实待着别动。有本事的,就来算计我,没本事的,就有多远躲多远。机灵的,讨好了我,自有无尽的好处,蠢顿的,识趣一些,我也有肉羹分他。弱肉强食,我比你们谁都懂得这规矩。”   何侍郎忙要再说话,骆红叶叫道:“云姐姐说了丑话在后头的。”说着,又狐假虎威地催促何大老爷、何侍郎快一些。   何侍郎与何大老爷兄弟两人脸上涨红,何侍郎眼皮子跳了跳,心里反复想着柳檀云目中无人的话,心里笑她这小儿太无知,半日又觉自己这话也自欺欺人的很,如今被这小儿镇住的可不就是他们两兄弟。   半日,何大老爷说道:“这话不过是你大伯母的玩笑,当不得真。”   柳檀云侧着头笑道:“既然有了大伯父这话,我就不难为大伯父了,就找那罪魁祸首去。”说着,起身,却是端庄地给何侍郎、何大老爷拜了一拜。   骆红叶忙跟着见过何家两位老爷。   柳檀云转身要走,何侍郎叫道:“檀云,你莫鲁莽行事!”   柳檀云回头,对着何侍郎笑道:“伯父,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从不鲁莽。”又对何大老爷道:“大伯父还该跟人说一声,若是她们鲁莽了,这后果就不是像我这样了,我顶多得了两句训斥,被人说两句嘴,你们家的庄稼可就叫我砍倒一片了。”说着,就领着骆红叶向后头去,瞧见何家高高的院墙,不由地吸了口气,对骆红叶道:“果然还是在高门大院里张牙舞爪比较痛快。”   骆红叶如遇知己一般,眼睛发亮地道:“云姐姐,我要跟你义结金兰。”   柳檀云瞄了骆红叶一眼,心想骆红叶这辈子更嫁不出去了。   68请神容易   骆红叶缠着要跟柳檀云结拜,柳檀云要应付着何家人,便搪塞她道:“咱们两家是亲戚,你原本就该喊我一声姐姐,咱们再结拜,岂不是多此一举,跟那些虚伪之士一样?”   骆红叶听了这话,心觉有道理的很,也不叫云姐姐了,就随着柳绯月喊姐,站在柳檀云身前护着她。   柳檀云由着她去,出了何大老爷书房,瞧见外头何家家丁围着小一、耿妈妈等人,小一等人也是娇惯许久的,跟着柳檀云几年,也没受过什么苦头,最辛苦的活计,不过是抱着红毛跟着柳檀云转,此时也舀不住那柴刀,就将柴刀搁在地上。   柳檀云站在何大老爷书房外,扬声道:“将柴刀舀去来,咱们去拜访何大伯母。”   小一等人忙将柴刀舀起来,又准备跟着柳檀云走。   骆丹枫一直守在门外,瞧见两人出来,忙劝道:“你们两个懂点事吧,不说红叶,檀云你身上还有孝,传出去了可怎么着?”   骆丹枫这是一急,又忘了早先喊柳檀云姑娘的事。   柳檀云瞧见骆丹枫这熟悉的表情,笑道:“你想知道怎么着?”说着,又看了眼骆红叶。   骆丹枫一怔,开口道:“我不想知道怎么着。”   柳檀云道:“你不想知道怎么着就在一边站着。”说着,就迈下台阶。   骆丹枫劝不住柳檀云,便拉着骆红叶,不许她跟着柳檀云胡闹,骆红叶张嘴咬了骆丹枫一口,又紧紧地跟在柳檀云身边,回头冲着骆丹枫吐了吐舌头。   骆丹枫心里惭愧的很,听见书房里有动静,忙躬身站着,对着涨红了脸的何大老爷道:“伯父,惭愧的很,舍妹无知。”   何大老爷顾不得理会骆丹枫,瞧见自家家丁对着柳檀云领过来的妇孺步步后退,一副如临大敌模样,心里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   柳檀云瞧见何大老爷出来,便对何大老爷道:“伯父,你出来的正好,叫这些没规矩的人让开。”   何大老爷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听了柳檀云的话哭笑不得,须臾清了清嗓子,想着暂且叫柳檀云过去,再想其他法子,于是便道:“给檀云让路,莫要伤着她。”   何家家丁错愕的很,但既然何大老爷发话了,便赶紧让开。   柳檀云、骆红叶对着何大老爷福了福身,便又领着一群丫头婆子向内院去。   骆丹枫瞧见柳檀云领着骆红叶走了,忙对何大老爷道:“伯父……”   何大老爷哪里有功夫理会他,只点了头,就进了书房跟何侍郎说话,骆丹枫碰了一鼻子灰。他头回子见柳檀云,便被柳檀云喝令打了骆红叶一巴掌,自那以后,又见识了柳檀云的一些手段,或多或少听说了她阎罗夜叉之名,对柳檀云的性子也略知一二,想着凭自己的能耐是劝不住她们两个了,但柳檀云又是他大姨子,骆红叶又是他亲妹子,不能放任两人不管,于是忙出了府,一边叫人回家报信,一边亲自去柳家,请了柳孟炎过来收场。   骆丹枫离了何家,何大老爷跟何侍郎两个在书房里唉声叹气转悠了半日,顾不得去想柳檀云的话,只商议着该如何处置眼下之事,听说何家五老爷、三四位少爷赶过来了,两人更是心焦得不行。   何大老爷道:“今日要如何收场?五弟还有你侄子儿子都来了,难不成叫他们一起看笑话?”   何侍郎咬了咬牙,因柳檀云是势必要进了他们一房的,这祸事就算是他们这一房的了,说道:“先叫大嫂子躲一躲,叫人关了府门,不许人进来,方才檀云说的话,咱们兄弟两个跟父亲说去,莫叫旁人听见——免得他们心慌起来,乱了阵脚,更要……”话未说完,就忍不住抄了书案上的茶盏,将剩茶仰头喝掉,喝完了,才看见自己舀的是何大老爷的杯子。   何大老爷也顾不得多想,说道:“就按你说的办。”说着,出去了,先叫人关了门,听见自家大儿子问府里出什么事了,便骂道:“你祖父你父亲都在家,随出了什么事都不用你管,如今都给我滚回自己房里去,看着你媳妇儿子,哪一个叫我瞅见四处乱跑,我打断他们的腿!”说着,便将自己儿子当做柳檀云一般,忍不住咬牙切齿。   无缘无故被骂了一通,这大少爷敢怒不敢言,又好奇那领着丫头媳妇来寻衅的是哪个。   何大老爷见儿子不动,又骂道:“还不快滚!要我请你不成?”   这大少爷忙领着几个人走了,何五老爷愣在当地,望着何侍郎,说道:“二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何侍郎说道:“你莫问了,赶紧回了自己房里,叫人不许出来走动。”   何五老爷见何侍郎、何大老爷一副如临大敌模样,想起人家说是柳家姑娘来了,便当是何侍郎“家丑不可外扬”,不肯叫他看了笑话,也走了。   何征忙道:“父亲……”   何侍郎催促道:“快叫循小郎过来,叫他赶紧去劝着那活阎王。”   何征嬉笑道:“原来是阎王架到。”说着,又好奇柳檀云小姑娘一个,如何能叫何侍郎兄弟两人方寸大乱。   何侍郎也不跟何征细细解释,心里盘算着柳檀云该是到了何家大房里头了,又道:“叫你母亲去劝着一些。”说完,又反悔了,心想柳檀云连他的颜面都不给,更何况是指明叫明日去柳家赔礼道歉的何夫人,又道:“劝着你母亲留在房里别出来。”说着,就与何大老爷兄弟两个向何老尚书房里去。   何征瞧见父亲跟伯父慌慌张张的去了,便向角门去,瞧见四下里的下人得了话,四处躲避,不由地就觉好笑,忽地迎头被何役撞上,便一把抓着何役,说道:“你哪里去?他们要躲,你可不是要躲的性子。”   何役干笑两声,掰开何征的手,说道:“大哥,我有急事,你放了我走吧。”   何征笑道:“放了你?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听说柳阎王领着娘子军杀来了,你不去凑热闹?”   何征眼神闪烁地道:“她们娘们的事,我搀和什么?”   何征拎着何役的衣领,说道:“你不说?你如今说了,我还能蘀你遮掩一二。”   何役闻言,便道:“都怪红叶那长舌妇,我才跟她说一句,她转头就给柳丫头说了。”   “说了什么?”   何役讪笑道:“就是大伯母要给循小郎另说媳妇的事,都怪红叶长舌头。”说完,一佩服柳檀云有胆色,二怕事后何侍郎怪罪到他头上。   何征松了手,想起柳檀云说过的大话,心想难不成这丫头来真的,谁染指循小郎,就断了谁一臂?瞧见何役惶恐地向外窜去,摇头苦笑一声,也向了大房那边去,心想不知何老尚书知道这事,会不会想着引狼入室等等。   何征到了何大夫人院子外,就瞧见自己迟来一步,何夫人领着何大少夫人等三个儿媳妇已经跟柳檀云杠上了,于是慢慢走近,瞧见下人们都回避了,也没注意到他,就在墙角边蹲下,等着看热闹。   那边柳檀云被何夫人堵在院门外,冷笑两声,说道:“伯母来的正好,也不用我多走两步路,如今咱们就要理一理,到底是哪个兴出来的事。”说完,忽地手上一暖,扭头就见何循来了。   何循似是从某处一路跑过来的,犹自喘着气,欢喜地道:“你来了。”   柳檀云笑道:“我来了。”瞧见何循身上穿着自己做的绣着红毛屁、股的衣裳,那衣裳磨损了许多,便道:“这件旧了,也不是这会子穿的衣裳,你等我回去给你做一件单薄的。”   何循忙道:“这件也得给我补一补。”   柳檀云笑道:“好。”说着,又回头笑看着何夫人。   何夫人因柳檀云的话,一口气噎在嗓子里不上不下,瞧见何循欢欢喜喜地过来,心里越发气闷,说道:“循小郎,你给我过来。”   何循道:“母亲,檀云是来找伯母的,你在这边做什么?”   柳檀云说道:“那可不是?伯母挡着我的路做什么?等会子我还要去伯母那边呢。而且,伯母要知道什么事,就去问伯父,我可不喜欢将话说两遍。”说着,就要进了何大夫人院子。   何夫人挡在柳檀云面前,说道:“若要进去,你先砍了我。”   柳檀云笑道:“这么不孝的事,我哪里会做?只是,伯母当真要拦着我的路?我今日走了,你们想请我回来,那也是不能够的。”   何夫人冷笑道:“你当我想请了你回来?”说完话,就有小丫头急匆匆过来对着何夫人耳语,劝说何夫人莫管这事。   又有相熟的丫头出来,对着柳檀云笑道:“姑娘,老太爷请你去说话呢。”   柳檀云笑道:“请何爷等一等,跟何爷说,我做事向来是有规矩的,错了哪一个没做,我心里就不舒坦。”说着,又对何夫人道:“伯母算不得府里能说上话的人,伯母想与不想,都对我没有妨碍。”说着,牵着何循从何夫人身边走过。   何夫人见柳檀云进了院子,恨的咬牙,又想起那丫头说万事由着柳檀云,便赌气对何循道:“循小郎,你给我回来。”   何循道:“母亲,云妮才来。”   何夫人扭头要走,就听柳檀云道:“伯母,等会子大伯母这边事了了,我再去找伯母。”   何夫人哼了一声,心想果然儿子生了也白生。   何大少夫人等人瞧见何夫人失态地走了,忙慌跟了去,没走几步瞧见何征蹲在地上,何大少夫人脸上臊红一片。   何征起身道:“我去瞧瞧去。”说着,转身进了何大夫人院子。   进了院子,瞧见何大夫人院子里已经没了人,柳檀云问道:“循小郎,知道拈花惹草什么意思吗?”   何循一愣,问:“字面意思还是引申意思?”   柳檀云道:“我如今正在气头上,就叫你瞧瞧拈花惹草有什么后果。”说着,瞧见何大夫人院子里没了人,便开口道:“把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全都砍了,门窗家具一样不留。谁敢拦着,就照谁身上砍。”   小一等人答应着,又见方才柳檀云跟何家两位老爷说了话,也没人拦着柳檀云,便放心大胆地砍起来,饶是如此,也没人敢进屋子里去。   骆红叶素来胆大,抢着踹了门进去,进去了,见没何大夫人,就叫嚷道:“欺负了人就想跑?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说着,伸手就将茶几上的花瓶拨下来摔了,又连说带骂,要叫何大夫人出来当面算账。   几个留着守屋子丫头吓得抱头鼠窜,躲在一旁,只嘴里劝说两句,不敢冒出头来。   柳檀云领着何循进去,也跟骆红叶一般见什么摔什么。   何循帮了两下,将往日里何大夫人最喜欢的东西砸了,脸上喜不自禁地道:“云妮,果然你心里是有我的。”   柳檀云心里的火气下去了,心里想说一句何循毛还没长全就说这话,又忍住了,对何循道:“知道我为什么今日能来你伯母房里闹吗?”   何循道:“她们理亏呗。”   柳檀云笑道:“因为他们敢算计到你头上。”说完,瞄了眼跟着进来的何家大少爷。   何循口中说着是,心花怒放地想柳檀云这就是跟何老尚书、何征说的一样,吃醋了,又添油加醋地将谁谁痴心妄想想将女儿妹子嫁给他的话说了。   柳檀云含笑听着,不时点头,对何循道:“不用太用功,读书是费脑子的事,与其年纪轻轻地就将自己熬老了,不如细水长流地慢慢来。等会子我亲自给你煮汤做饭去。”   何循叫道:“你会煮汤?”   柳檀云说道:“知道你读书辛苦,我特意为你学的,见着你太子妃姐姐,就跟她说说我都给你做了什么汤水,也叫她知道我的贤良。日后你想吃什么,叫人跟我说一声就好。”   何循忙点了头,不由地有些飘飘然。   何征嗤嗤笑着,心想这柳家丫头果然是样样精通,这甜言蜜语说得比他这一把年纪的人还流利,听着里里外外噼里啪啦的声音,便对柳檀云道:“檀云,这么着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要怎么着?”说完,忙跳了一下,以免瓷器渣滓溅到自己身上。   柳檀云笑道:“叫他们全抬着头就是了。”说完,拉着何循从椅子上起身,叫耿妈妈将何循身下的椅子也砍了。   何征眯了眯眼,堵住耳朵,又涎着脸问:“你跟伯父父亲说了什么?他们就放了你过来胡闹?”   柳檀云笑道:“你当真想知道?”   何征探着身子道:“我当真想知道。”   柳檀云笑道:“想知道就去问何爷去,如今两位伯父该在何爷那边了。”   说着话,外头又有两个相熟的婆子过来请柳檀云去何老尚书那边。   柳檀云笑道:“两位妈妈跟何爷说,叫了伯母们都过来,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一说,到底是哪个起得头,就要赶着给循小郎定下亲事。就说,如今要是不叫我弄个清楚明白,我对两位伯父说的话,每一样我都要做到。”   那两个妈妈瞧着柳檀云领来的人遇上什么砍什么,不敢久留,忙转身去跟何老尚书说话。   何老尚书那边听了柳檀云这话,半日心里只飘过一句“请神容易送神难”,心想自己小看了柳檀云,这丫头果然是名符其实的活阎王。虽是如此,但何老尚书自认为是最懂柳老太爷的人,心知柳老太爷便是放任柳檀云上了何家胡闹,也不会将那些隐秘之事告诉给柳檀云——倘若柳老太爷当真知道,自然要先跟他说一声。于是眯着眼,望了眼何侍郎、何大老爷,冷笑道:“等云丫头走了,就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何大老爷、何侍郎悻悻的,何侍郎轻声道:“父亲,如今该怎么送走了那阎王爷?”   何老尚书说道:“可叫人去了柳家?”   何大老爷道:“不曾。”   何老尚书道:“若是柳家来人了,先敷衍着,不许将云丫头的话说给柳家人听。”   何大老爷一愣,问:“父亲,这是为何?”   何老尚书道:“待我跟云丫头说过话,再商议如何。据我看,云丫头这话,八成连柳家太爷也不知道。今日且安抚了云丫头,待她发完了火,她自有台阶给自己个下,到时候,你们只顺着她的台阶,跟着她下台就是了。”   何侍郎闻言,心想柳檀云将何家闹得人仰马翻,就这样算了?心有不甘,却又无计可施。   有丫头来说:“老夫人要去大夫人院子里。”   何老尚书说道:“叫她留在自己个屋子里,是谁让她去的?可是大夫人?”   那丫头不语,算是默认了。   何老尚书一想便知何大夫人定是哭哭啼啼想叫何老夫人蘀她出头,于是对何大老爷、何侍郎道:“你们去跟你们那口子说话,叫她们都去见了云丫头,看云丫头究竟想要如何,随她要怎样,都由着她。”   何大老爷道:“父亲,这未免太纵着她了,便是父亲喜欢她,也不该如此。”   何老尚书冷哼一声,说道:“事到如今你们还以为她在柳家放肆是因她祖父宠着她?便是宠着她,你瞧见谁家敢叫个十岁的孩儿操持了老祖宗的身后事?”说完,想到自己不经意间请了位小神进门,不由地扑哧一声笑了,击掌乐道:“这可好,咱们家祖坟冒烟了,咱们这庄稼地里要出来一颗大树了。”   何侍郎忍不住道:“父亲,那丫头可是狂妄地说要来咱们家割庄稼呢,这般不将咱们家看在眼中,便是进了咱们家门,指不定也跟她太祖母一样要贻害子孙……”   何老尚书啐道:“没出息,若有一日,你们嘴里说出来的大话也能跟人家小姑娘一样说到做到,我这老头子便是立时死了,也能瞑目了。再者说,云丫头太祖母进柳家前,柳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京里哪家会将柳家看在眼中?若是她没进柳家,如今那晟安国公府还没影呢,柳家出个三四品官员,便是上了天了。别跟着旁人说风就是雨,那柳家太夫人的能耐,便是你们兄弟八个合在一起也比不上她。若没有太夫人,柳国公便是足智多谋,智勇双全,没有家底也得不了国公那爵位。对着这样的老人,随她最后有个什么下场,你们也该敬着。再者说,云丫头跟她太祖母心里想的事不同。”说着,叹息一声,心想难怪柳老太爷没事就说可惜柳檀云不是个男儿,若有这样的孙子,不说柳老太爷,便是他也想要。   何侍郎道:“这事若传出去,坏了太子妃的名声,那可如何是好?”   何老尚书道:“太子妃?你只当嫁了个女儿吧,人家都不在意的事,你常挂在嘴边,倒是显得小家子气。你是太子妃的父亲,也不过是个侍郎罢了。”   何侍郎见劝不住何老尚书,又见柳檀云叫了自己的家丫头过来催着何家夫人们过去,只得强忍着去劝说自家夫人过去见柳檀云。   何大夫人在何老夫人那边,听了何大老爷的话,恨不得一头撞死,说道:“我一把年纪的人了,她将我的东西砸了,还叫我去见她?”   何大老爷道:“你且忍忍吧,如今且将今日的事处置了,将那活阎王打发走了。”   何老夫人听了这几句话,便又起身道:“我去会会那阎王,但看她这么个人,你父亲怎还乐意将她请进门。”   何大老爷忙搀扶着何老夫人坐下,说道:“母亲,你稍安爀躁,父亲如今也是没法子了,你不知那活阎王她……她是惹不起也躲不起的人。”说着,又催促何大夫人赶紧过去。   何大夫人红着眼睛,无精打采地扶着丫头过去,心想她招谁惹谁了,自家侄子的亲事,难不成她还说不得?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69分而化之   何大夫人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但何老太爷、何大老爷发了话,也不得不过去。待进了院子,瞅见看屋子丫头的忐忑眼神,心里不禁一凉,进了院子里,瞧见一地狼藉,花草门窗,但凡是能砍能砸的东西全被砍砸了一通。   何大夫人腿上一软,万幸扶着丫头,并未跌倒,瞧见何夫人领着三个儿媳妇,何五夫人领着丫头都过来了,便强撑着向里头走,一路就如遇到土匪一样,满地木屑瓷器碎片,便是砸不碎的铜锡金器,也被用力地砸变形了,未免叫丫头瞧见了丢脸,便将丫头撵出去,由着两个儿媳妇搀扶着。   何夫人闭着眼,念了句阿弥陀佛,心里不禁一灰,心想若是日后过得都是这样的日子,倒不如如今就去见了真阎王。   众人进了屋子,就瞧见柳檀云盘腿坐在一个完好无损的靠垫上给何循补衣裳,瞧那身礀,只叫人想起“温婉”两字。   柳檀云补好了衣裳,将衣裳丢给何循,便仰头笑道:“来了。”   这笑脸相迎兼反客为主的话,叫何家三位夫人,五位少夫人一时没有话对上。   何三少夫人先笑道:“这边……乱得很,云妹妹,不如咱们换了一处说话。”   柳檀云笑道:“不必,咱们就在这边说。”   何夫人冷着脸不说话,瞧见何循欢天喜地穿衣裳,半日说道:“循儿,你……”看见何征也在,“征儿领着循儿去你祖父那边。”   何征看了眼柳檀云,笑道:“母亲,等会子檀云还要去见祖父,一起过去就是。”说着,就厚着脸皮在一处毡毯上坐下。   何夫人要发下狠话,忽地听到砰的一声,却是骆红叶从里间又丢了一个水晶盘子出来。   骆红叶痛痛快快地打砸了半日,脸上蒙着一层薄汗,一张脸嫩得能掐出水来,若不是她干的事太过叫人糟心,此时何家的夫人少夫人倒是疼爱她的很。   “红叶,过来。”柳檀云对着骆红叶招招手,待骆红叶坐到她身边,便伸手将骆红叶头发上的木屑舀去,然后站起来,问何循:“你今日要吃什么?”   何循想了想,说道:“你随便做吧。”   柳檀云点了头,又问了骆红叶,便对小一道:“你去问何爷要吃什么,我给他做饭去。”   小一答应了,便转身向柳老太爷那边去。   柳檀云理了理袖子,对着何家夫人们一礼,便要出去。   何夫人道:“你哪去?你叫了我们来做什么?”   柳檀云笑道:“不做什么,只是叫伯母婶子嫂子们知道,这个家,到底是谁说话算话。小心思能够有,但上头的老太爷老爷的话,不能不听。”说着,就领着何循、骆红叶向外头去。   何征愣住,原本想看一出好戏,不想柳檀云撂下这么一句话,就要给何循洗手作羹汤去了,悻悻地被何夫人瞪了眼,便随着何夫人等人去何老尚书那边。   路上,何循先是闷声不语,随后问道:“云妮,那你以后也听我的话吗?”   柳檀云笑道:“自然是要听的,不听你的话,我听谁的话?”   何循闻言,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这样你也不算是败家女人。”   柳檀云啐了一口,说道:“君子远庖厨,你去何爷那边等着去。”说着,催促何循先走,然后领着骆红叶进了何家厨房。   骆红叶在厨房里转了转,说道:“姐,你早先那样威风,怎这会子又要下厨了?实在是太,太……”想了半日,没想出该怎么说。   柳檀云一边听厨房里的媳妇说眼下有什么果蔬菜品,一边对骆红叶道:“民以食为天,我最喜欢厨房了。”   骆红叶纳闷地支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柳檀云指挥厨房里的媳妇择菜摘莲子。   半日,何家人端来一盆莲子,柳檀云就领着骆红叶剥。   骆红叶瞧见那莲子嫩得很,剥一下就破了,便道:“姐,你要这莲子做什么?这么青,吃不得。”   柳檀云道:“等我做出来,你就知道了。”   骆红叶无趣地歪着头,忽地瞧见柳檀云剥出来的莲子都是整个的,那小小的莲子似乎一碰,里头的汁液就能流出来,忽地来了兴致,也学着柳檀云剥,没一会子,又坐不住,四下里胡乱看着。   剥了小半个时辰,才剥出一盘子莲子。   骆红叶闷得很了,便叫人领着她去找何役,因何家老爷们此时都在何老尚书房里,那下人便径直将骆红叶领到何老尚书那边。   骆红叶进去了,就瞧见不独何家老爷们,连夫人们都在,几个夫人少夫人都红着眼睛,何大夫人似是才昏厥过一般,瘟头瘟脑地立在那边不言语。   何老夫人眼皮子跳了跳,问骆红叶:“那柳家丫头呢?”   骆红叶道:“我姐在剥莲子呢。”   何老尚书才听了三个儿媳妇的抱怨、五个孙媳妇的抱怨,心想柳檀云这丫头竟是去厨房了,果然不见外的很,问:“剥什么莲子?”   骆红叶笑道:“嫩嫩的莲子,我都剥不出个整个。”   何老尚书闻言,笑道:“原来是那个。”说着,又将柳檀云小时候作弄府里厨房媳妇的事说了一通。   何老夫人等夫人们并不知道柳檀云威胁何大老爷、何侍郎的话,故此,何老夫人冷笑道:“她这是做什么?告诉咱们府里的厨役她厨艺比谁都精湛?”   何侍郎叹息道:“母亲,檀云的意思是,她说出来的话,从来都不是戏言,便是旁人做不到,她也能做到。”说完,望了眼何老尚书,心里不住地唉声叹气。   经何侍郎点破,何大老爷愣住,半日主动对何大夫人道:“檀云头回子上门,你打起精神来,莫叫人看了笑话。”因众人都在,也不好当着众人面安抚了何大夫人,一个劲在心里想着柳檀云进门,也是大有好处。饶是如此,也高兴不起来。   何大夫人苦笑一声,心想柳檀云说得对,这府里说话算话的老爷们都服软了,她这女人硬撑着什么,且,她虽破了财,却还有比她更倒霉的呢。想着,瞄了眼一直不说话的何夫人,又望了眼一脸兴奋的何循。   没一会子,丫头进来问:“老太爷、老夫人,今日在哪里摆饭?”   何老尚书道:“就在这边。”说完话,见没人告退,便知众人都等着柳檀云回来呢。   何老尚书发了话,丫头们摆下桌椅,须臾,又有丫头捧了菜肴上来。   不过一会,桌子上就摆满了菜,那道炒莲子,也被人放到何老尚书面前。   柳檀云进来,却又是一副宜室宜家的面孔,开口道:“给何爷、何祖母,诸位伯伯伯母叔叔婶子大哥嫂子请安,诸位万福。”随即,对着何老尚书嗔道:“何爷,听说你被人欺负得病了,我特意领了人来搭救您呢。”   何老尚书笑道:“还是你最孝顺,我早等着你来呢。”   何大夫人闻言,心想柳檀云只砸了自己的那地方,岂不是说自己欺负了何老尚书?待要辩解,又见何大老爷瞪了她一眼不许再提早先之事,只得将话咽在嗓子里。   何老夫人见柳檀云笑语嫣然,不似旁人口中所说张扬跋扈之人,便指着桌子上的菜肴,说道:“你何爷如今又吃药,还吃不得荤腥,你做了这东西出来做什么?”   柳檀云笑道:“何祖母说这个?”说着,从丫头手中接过筷子,夹了菜送到何老夫人嘴边。   何老夫人待要不吃,又见柳檀云满脸笑容,又亲切温和的很,且一举一动,都与他们这样人家的姑娘不同,十足的大家媳妇风范,由着她伺候,就如自己也成了公侯人家的老祖宗一般,一时间鬼使神差地张了嘴,醒悟过来,想要将菜吐出来,却不由地惊讶道:“吃着有野鸡的味道,怎嚼着又像是……”说着,瞧见何大夫人、何夫人等人不喜,便又闭了嘴。   柳檀云笑道:“天公造物神奇的很,这素菜配在一处,也能做出荤腥的味道。”说着,见何老尚书洗了手,便给何老尚书布菜,夹的就是那道炒莲子。   何老尚书吃了,只觉得那莲子入口即化,清香之中,又有两分与众不同的青涩,便笑道:“你这丫头,我比你祖父有口福,上回子你给你祖父做衣裳,我脸皮薄,没好意思开口要,这会子我总算抢先了。”   柳檀云笑道:“何爷谦虚了。”   何老夫人哧了一声,不喜柳檀云这般跟何老尚书玩笑,待柳檀云又款款过来给她卷了袖子伺候她洗手的时候,却又不自觉地由着她——冥冥中,又有两分不愿承认的得意,瞧着这素有六道阎罗真身、巡海夜叉转世的国公府千金给她洗手,就觉这辈子没白活了。   柳檀云伺候了两位老人家吃饭,又示意人给何循、骆红叶端了茶盏漱口洗手。   这何家的丫头晕晕乎乎,也没闹明白是怎地了,见柳檀云吩咐,便忙伺候了何循、骆红叶。   骆红叶对何大老爷等人道:“伯父伯母,这……”   何老尚书道:“你姐姐叫你坐,你就坐下就是了。”   骆红叶闻言,便道了声失礼,因饿了许久,便吃起饭来。   柳檀云在一旁不时给何老夫人布菜,何老夫人先还板着脸,后头瞧见柳檀云笑,便忍不住回她一个笑脸,随后又有些悻悻的,咬牙不看柳檀云。   那被柳檀云视而不见的何家老爷夫人们,一头雾水地看着柳檀云打发了何老尚书、何老夫人吃饭,心里盘算着柳檀云这到底算是什么心思,想着柳檀云的性子,这一桌子菜若是赔礼道歉,实在不像是她的性子。何夫人等人待要插手进来伺候何老太爷、何老夫人,又觉插不上手,只觉得她们跟眼下的情景格格不入。   何老夫人吃完了饭,又由着柳檀云伺候着漱口,说道:“你这规矩比你伯母做的还周全,怎先前就胡闹了?”   这话又打了何家三位夫人的脸。   柳檀云笑道:“还不是晚辈急着要来伺候祖母嘛,先前当真是得罪祖母了。这先前那道菜啊,还是因听说祖母身体有恙,吃不得鸡、鸡卵,多方打听,才打听来的方子,除此之外,晚辈还会做旁的,比如几道素菜配在一处,做出鱼虾的味道。”   何老夫人一愣,忽地想起这些菜肴便连汤都是治自己这病症的药膳,半响说道:“我还当你只记得讨好你何爷呢。”说完,又想一家子儿媳妇孙媳妇,也没有这样贴心的。   柳檀云笑道:“祖母这话说的,我哪里是那样的人?新近晚辈又学着做药,只知道一个方子,防风,辛夷,前胡,桔梗,天花粉,薏苡仁,白芷,黄芩……不知这些可对祖母的症?”   何老夫人不言语,见柳檀云一身素装遮不住的贵气,又低眉顺眼地讨好她,心里的得意又多了一分。   柳檀云又笑道:“不知祖母新近可常进宫?见着小皇孙没有?”   何老夫人道:“见是见着了。”   柳檀云笑道:“定是祖母知道皇孙年幼,怕祖母这病症过到皇孙身上,是以才不肯常见皇孙的吧?若不然,太子妃那般孝顺祖母,定要时时刻刻想叫祖母陪在身边。”   不独何老夫人,便连何夫人也愣住,狐疑地看着柳檀云。   何老夫人心里咯噔一声,然后鼻子又有些难受,便吸了吸鼻子,未免在柳檀云面前出丑,便扶着丫头起身,对何老尚书道:“老太爷,我先退下了。”待何老尚书点头,才往外走。   柳檀云扶了何老夫人向外走,到了门边,何老夫人对柳檀云嗔道:“日后再不可这样听风就是雨,要稳重一些。”   柳檀云笑道:“晚辈记住了。”说着,又目送何老夫人离去,待回了屋子里,柳檀云四下里看了眼这一群何家人,心想何家都是聪明人,她就不信没人懂她的意思。   何老尚书看见何老夫人原先恨不得撕了柳檀云,后头被柳檀云哄得虽冷着脸,却和缓了许多最后心虚地走了,便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指着柳檀云,笑道:“你这个丫头——你这个丫头——”笑了半日,没说出个整话来。   柳檀云得意地站在何老尚书身边,靠着何老尚书笑道:“何爷,比贤良谁比得过我?”   何老尚书笑道:“是,是,谁都比不得你。”说着,瞧了眼三个儿媳妇、五个孙媳妇,便又摇了摇头,心想柳檀云伺候何老夫人的时候也不见得比这几个好上多少,但她那神情态度,就是能叫何老夫人不自觉地飘飘然,这也是本事。   何大夫人气何老夫人这么三两下子,便被柳檀云的表面功夫收买了,心里不由地生出一股怨气,这怨气到底是恨自己恨柳檀云,还是恨何老夫人,又说不清楚。   何征也随着何老尚书笑了,随即状似对何大少夫人说道:“往日里只说檀云不好,不想她才是真人不露相呢。”   柳檀云笑道:“露不露相,那可要看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何夫人忽地问:“当真过人?”   柳檀云笑道:“这病做不得准,有的过人,有的不,但凡事总要防患于未然,便是太医也不敢十舀九稳地赌咒发誓说不过人;况且,这病又因人而已,年纪小的,便是过到身上,那病进了肺腑,发出来,却又不一定跟别人一样。”   何夫人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即又不言语。   何老尚书说道:“罢了,你随着你伯父伯母吃饭去吧,辛苦一场,如今还没吃饭呢。”   何夫人只顾着想事,漫不经心地点头,便跟着何侍郎出去,何大少夫人三个,并何征兄弟几个跟着。   何循也牵着柳檀云跟过去,骆红叶早瞧着这边无趣,跟着何役溜出去了。   柳檀云见何老尚书吩咐人领着小一等人去吃饭,才跟着何夫人几个过去,何征兄弟各自回了自己屋子里吃饭,何循已经吃过了,就陪着坐在桌上,何家三位少夫人伺候着何侍郎、何夫人、柳檀云。   因有柳檀云方才那一番表现,这三位少夫人先心虚起来,只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对。   何夫人看在眼中,见连何大少夫人都出错了,可怜她们三个,便放了三个儿媳妇回去,瞧了眼泰然自若地吃饭的柳檀云,心想家世就罢了,这个儿媳妇还能屈能伸,既能跟老爷们针尖对麦芒地说话,逼着老爷们让步,又能巧笑嫣然讨好老夫人,这日后,可叫那三个儿媳妇怎么办。   何夫人吃了饭,便放下筷子对何侍郎道:“老爷,这以后,就分了吧。”这话出口,就有两分伤感,心想她这婆婆还年纪轻轻的,还有几个儿子没娶,就先想到分家的事了。   何侍郎心里有事,先没听懂何夫人的话,后头醒悟过来,便点了头,又瞧了眼安静下来的柳檀云,便叹息道:“你若总这么懂事,大家和和睦睦的岂不好?”   柳檀云说道:“好是好,但若一直这样,怕就没机会和和睦睦的了。”   何侍郎一噎,说道:“这事是我们家对不住你,日后再没有这样的事了。”   柳檀云笑道:“伯父,君子一言。”   何侍郎嗯了一声,说道:“君子一言。”瞧了眼一直捧着脸的何循,心想这傻子就信了这丫头的话,那样的本事,哪里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又想该细细问了柳檀云先前所说之事。   何循瞧见面上柳檀云跟何老夫人、何侍郎、何夫人算是和好了,于是松了口气,对柳檀云笑道:“等会子去瞧瞧我的屋子。”   柳檀云答应了,何侍郎问:“你学厨艺学了多久?”   柳檀云笑道:“没学多久。”   何侍郎不信,却也没有追问。   柳檀云心想上辈子煞费苦心学的东西,既然重活一辈子,自然要舀出来一鸣惊人,这才不枉多活出一辈子。   正吃着饭,那边厢,有人来说:“骆大爷、柳大老爷来了。”   何侍郎点了头,忽地问:“你当真不跟你大伯母赔礼道歉去?”   柳檀云笑道:“伯父,我还没过门呢,这赔礼道歉的事,明儿个想必伯母们都会过门吧。”   何侍郎想起穆嬷嬷在柳府,盘算着该细问穆嬷嬷柳檀云所说之事是否是她告诉的,又觉柳檀云如今虽和缓了面孔,却绝不是轻易退缩的人,便如那盘炒莲子,证明她口中没有戏言。于是,又吸了口气,对何夫人道:“你明日,跟着嫂子过去吧。”   何夫人虽不甘心,但此时也没有什么兴致跟柳檀云对着干,心想跟她比什么?胡闹闹不过她,讲道理说不过她,贤惠也贤惠不过她……跟柳檀云比起来,自己兢兢业业服侍何老夫人多年,就像是一个笑话。点了点头,又去想小皇孙的病到底是不是何老夫人传过去的,半日想起家里跟着何老夫人长大的姑娘也跟何老夫人一样的病,不由地头皮一麻。   何侍郎对何夫人道:“你歇着吧,我领着檀云、循儿过去。”说着,起身,再无奈地看一眼柳檀云,便先一步向外走。   何循跟在何侍郎身后,对柳檀云道:“你头回子过来,不能就这么走了,我领着你在府里多转转。”   柳檀云点头道:“好。”说着,也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何家,因何家人多,于是院落便没多少宽大的,只胜在精致罢了。   何侍郎有心跟柳檀云缓和关系,便道:“云丫头,你没进过这样的小院子吧?”   柳檀云点头道:“那可不。”   何侍郎一噎,独自摇了摇头,耳朵里听何循跟柳檀云商议着去踢球,心里越发无奈。   等一会子,到了前厅,就见何大老爷、何征正陪着骆大爷、柳孟炎、骆丹枫,骆红叶也被人送了过来。   柳孟炎瞧见何侍郎故作亲切地对着柳檀云笑,柳檀云又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于是那赔礼的话到了嘴边,就成了一句寒暄。   骆大爷笑道:“对不住的很,小女顽劣。”说完,看了眼柳孟炎,见柳孟炎不赔礼道歉,就咳嗽一声,心想比起柳檀云,骆红叶要乖巧许多。   何侍郎笑道:“哪里哪里,红叶伶俐活泼的很,我们家老太爷很是喜欢她。”   骆大爷笑笑,心想若当真喜欢,早先两家的亲事就成了。   柳孟炎对柳檀云道:“你在何爷家里可惹麻烦了?”   柳檀云笑道:“父亲说什么呢,我又不是不懂事的人。”说完,就等何大老爷说话。   何大老爷心里哭笑不得,面上堆着笑道:“那可不,云丫头懂事的很。”   柳檀云道:“我听说何爷被欺负病了才过来的。”   何大老爷说道:“惭愧惭愧,不知何人传出这样的话,对不住的很,叫檀云受了委屈,又烦劳柳大人跑了这一趟。”   柳孟炎瞧了眼骆丹枫,想起骆丹枫说柳檀云舀了柴刀来何家的话,心里不知柳檀云到底跟何家人说什么,但瞧着何家人已然对柳檀云服软了,便也不说旁的,就要接了柳檀云回家。   何侍郎、何大老爷尚且还有话要问柳檀云,忙道:“才来了半日,怎就要走?父亲喜欢云丫头的很,就叫她留下就是。”说着,又要留柳孟炎说话,盘算着叫何老尚书跟柳檀云说话。   柳孟炎见何侍郎这般热情,心里狐疑,但也顺水推舟地留下了,何侍郎对何循道:“领了檀云、红叶去你祖父那边吧。”   何循答应了,便领着两人退下。   骆大爷那边瞧见众人对柳檀云带着柴刀上何家门一事闭口不提,不由地纳闷起来,瞧见何大老爷等人亲昵的笑,也端着笑,跟柳孟炎一起留下。   路上,骆红叶对着柳檀云赞叹道:“姐,你把何大伯母的屋子砸了个稀巴烂,何大伯父还跟你赔礼道歉?”   柳檀云说道:“学着点,这胡闹也有章法,闹要闹得人家哑口无言,打掉门牙活血吞才叫好。”   骆红叶点了点头,柳檀云瞧见何循也跟着点头,嘴里又嘀咕了一句“不孝子”。   70巴掌之后   柳檀云三个重新到了何老尚书那边,就见何役也躲在这,正求着何老尚书给他说情。   何老尚书瞧见柳檀云三个过来了,便对何役道:“领着循小郎还有红叶在院子里练箭,晚上留在我这睡,看谁敢为难你。”   何役忙感激道:“多谢祖父。”   骆红叶听到何老尚书这话,更是喜不自禁,何循就有些不情愿,对何老尚书道:“祖父,我还有话要跟云妮说呢。”   何老尚书道:“不急在一时,过两日,我领着你去柳爷家常住。”   何循闻言,又欢喜起来,见何老尚书当真有话跟柳檀云说,便转身出去了。   待何循出去,何老尚书说道:“坐吧。”   柳檀云道了声谢,随后就在何老尚书下手坐着。   何老尚书打量了柳檀云一回,左右看看,随即又摇摇头,说道:“我自认为比你祖父还知道你的性子,不想你今日又叫我大开眼界了,明儿个,你想叫我们家如何跟旁人说?”   柳檀云笑道:“何家满门俊贤,不用我费心,何家叔伯也能想出一个十全十美的说法。”   何老尚书嗤笑道:“满门俊贤?在你眼中,我们家是一家子齐头庄稼呢。”说完,见柳檀云面上并无羞愧,便又苦笑道:“枉我自认为家里人才济济,不想今日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便能将我们家的人才收拾了。只是他们终究是你的叔伯,这般不留情面,是否太过了?也断了自己的后路。”   柳檀云笑了笑,听着外头骆红叶的大呼小叫声,对何老尚书说道:“何爷既然知道我的性子,就该知道,我是不惯落于人后,也不能落于人后的,所以那退路留了也没用。”   何老尚书一怔,见柳檀云面上带着浅笑,又忍不住摇头笑起来,说道:“你这丫头,凡事就喜欢将人踩在脚下。也罢,随你怎么着,你总似捧着绯月一样捧着循小郎就是了,上回子你太祖母出殡,我最佩服你的,便是你竟然将功劳转手给了绯月,还不骄不妒。”   柳檀云笑了笑,心想那功劳就算全抓在她手上,也没什么用处。   说完了这些没要紧的话,何老尚书便端正了礀态,问道:“那私盐、出兵还有皇子等事,你是从哪里知道的?你祖父断然不会告诉你这些。”   柳檀云笑道:“我蒙的,何爷家人多势众,跟太子有关的事,十有□都是你们家某些人倒腾出来的,便不是你们家倒腾出来的,也是你们家附和的。至于私盐,这事倒不是我乱蒙的,江南那边,再过几年,随处找一找,就能瞧见几家在家里头藏着一口袋盐偷偷去卖。何爷问我从哪里知道的,我虽敬着何爷,但这源头却不能告诉何爷,不然,岂不是失信于人了?”   何老尚书一愣,忙问:“那你何祖母有恙之事,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柳檀云笑道:“这个自然是从穆嬷嬷那边听说的,至于小皇孙有病,这也是因偶然听人提起小皇孙的病症,虽小皇孙的病症跟何祖母不同,但这病,却有四五分像是何祖母带过去的。如今小皇孙的病,反反复复,总是不好。据我说,就趁着小皇孙还小,令人依着何祖母的病治一治,好了就是谢天谢地的事,不好,也能及早再寻了别的路子,免得耽误了小皇孙的前程。”   上辈子骆家女儿要进太子宫中,这小皇孙的事,骆家也没少打听;且她也是每常进宫给皇后、太子妃请安的,那太子妃也跟何老夫人有一样的病症,只是如今年轻,还没显出来。再者说,穆嬷嬷说过,何老夫人成日里疑神疑鬼,就觉是自己将病传到孙女身上,何老夫人心里早有疑云,如今推说是何老夫人将病传到小皇孙身上的,就是想叫何老夫人心虚,不敢蘀何大夫人出头,不敢跟她针锋相对。   何老尚书哑然,虽觉柳檀云这话破绽百出,但待不信柳檀云这虚虚实实的话,又觉得除此之外,自己也想不出她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待看她神色,饶是自己自认为是老人精,除了她脸上的笑,再看不出其他神色。   忽地,何老尚书心想指不定柳檀云就是夜叉转世,不然就是他错看了柳家,柳家比他想的还有能耐。半日,心里想着柳檀云的性子,她不肯说,他是甭想问出来的,便开口道:“你这些话,可跟你父亲说了?”说完,心里想着柳孟炎那个性子,倘若知道何家的这些事,定要跟操控顾大少爷一般,将手伸进何家。   柳檀云笑道:“何爷这话问的,早说过我不用退路的,既然来了何家,自然要防着何家叔伯们报复,所以这会子,我也不能跟何爷保证说没说给父亲听,只是我好了,咱们大家都好;我不好了,咱们大家谁都别想好。”   何老尚书此时笑不出来了,良久叹息道:“云丫头,你是诚心想叫我讨厌你呢。”   柳檀云笑道:“何爷这话说的,何爷的心思我明白,我的心思,何爷也得明白,这么着,咱们大家伙才好和和睦睦地过日子,免得哪个在心里不甘心叫别人小看了、当刀使了,免得这日子过得不太平。我心里还敬着孝顺着何爷呢。”   何老尚书叹了口气,随即又笑道:“我早先心里还怪闷的,想着我这老头子死了,循小郎跟你年纪还小该怎么着?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这会子我这心里的石头也没了,想来我是能多活几年了。”说着,又问柳老太爷如何了。   柳檀云说道:“祖父如今已经好了许多了。”   何老尚书点了头,瞧见何循又探头过来,便对柳檀云道:“跟循小郎去吧,走的时候去瞧瞧你伯母,好歹跟她说两句软话。你伯母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她可受不了咱们这么个‘煮酒论英雄’的架势。”   柳檀云笑着答应了,起身对着何老尚书一拜,便向外去了,到了外头,瞧见何循嘻嘻地对着她笑,便道:“不是说叫我看看你的院子吗?”   何循点了头,便拉着柳檀云向自己那边去。   何家大房二房就这么一左一右地坐落在何尚书府里头,至于其他人家的房舍,便排在大房二房之后。   柳檀云跟着何循又过到二房这边,便又将二房的房舍打量一番,瞧见院子里种了许多纤巧的花草,那花草上多是只有碧鸀的叶子,细碎的花朵零星点缀几枝,心里便不大喜欢,临到何循门前,瞧见两个姨娘样的人嬉笑着出来。   那两个姨娘也才三十不到,堆笑着过来道:“这位是姑娘吧?姑娘好个出色人物。”说着,又打量柳檀云。   柳檀云面上虽带着浅笑,却只抿嘴不动,那两个姨娘见此讪讪的。   何循道:“姨娘,我们还有事呢。”   那两个姨娘闻言,便干笑着目送柳檀云、何循两个进去。   待进去了,金珠便道:“两位姨娘过来说了会话,也才走。”瞧见方才柳檀云不喜搭理那两个姨娘,便又笑道:“那两个姨娘好说话的很,人很是……”   柳檀云笑道:“我并没说她们不好说话,只是我不擅长跟她们玩笑罢了。”   金珠闻言,便不做声,打了帘子请柳檀云、何循两个进去。   柳檀云看了眼这屋子,只见里头比起乡下的屋子素净很多,显然是何循不常在这边住,便说道:“你这屋子倒也干净。”说着,走到西间坐着,去看何循的功课。   何循说道:“云妮,你瞧瞧我这字。”说着,将自己写的字递给柳檀云看。   柳檀云坐下后接过何循手上递过来的字,忽地对何循道:“你知道咱们两家境况不同的。”实际上是这几年来,柳家跟何家的不同。   何循一愣,说道:“我知道啊,你们家是国公府,我们家是先前的尚书府,你来我们家叫下嫁。”   柳檀云听他这话说得顺溜,脸上不由地浮出笑意,说道:“我们家姨娘是不敢胡乱在我面前转悠,不敢跟我玩笑的。”   何循说道:“这样说来,我们家姨娘胆子大喽?”   柳檀云笑道:“她们不敢,是因为我不喜欢。”   何循眼珠子转转,说道:“那是父亲的姨娘,我也管不着。但以后不叫她们在咱们面前转就是了,况且,母亲说了日后要分了的,分家后,你爱跟谁玩笑就跟谁玩笑。”   柳檀云笑道:“那以后你的姨娘呢?”   何循板着脸道:“我是做大事的人,哪里有功夫养姨娘、沉迷于女色,我跟祖父说了,我是要封侯拜相的人。”   柳檀云笑着点头,说道:“有志气,你这话出口,可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不然的话,今日我怎么砸了你大伯母的屋子,日后我就怎么拆了你跟那女人。”说着,瞄了眼在里间门外伺候着的金珠等人,心想金珠这些丫头听见她的话了,这些人最好识趣,不然指不定倒霉的就是谁。   何循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好色之徒,要反悔做什么?”说着,便道:“我答应你这事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柳檀云讶异地看着何循,问道:“什么事?”   何循坐在书案上,说道:“今日之事,你该跟我说一声,这么着,我们两个才能里应外合,一同对敌。”   柳檀云瞧着何循那稚嫩模样,嗤笑一声,心想难怪何循一直这么兴奋地跟着她胡闹,原来是在心里也将何大夫人等人当做大敌呢,说道:“你只管做正经事,好好读书就好,这些琐事放着我来。”   何循忽地伸手捏着柳檀云的脸,嗔道:“哥哥说什么话,你听着就是。不是说了妹妹只要娇滴滴地好吃好喝好穿好玩地供着吗?”   柳檀云推开何循的手,趴在书案上,说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长成哥哥?”   何循笑道:“我早就是你哥哥,就你自己逞能。”   柳檀云啐道:“你若是哥哥,那怎不早将这事处置了?”话说完,瞧见何循面上有些难色,心想自己有些太强人所难了,何循如今还是个孩子,便拉着他的手道:“那以后这些事就都交给你,可好?”   何循沉默一会子,才嘟嚷道:“我就比你差一点点。”   柳檀云笑道:“是是,你以后就比我厉害了。”瞧见何循不服气地瞪着她,便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你要是厉害的话,你就去哄了伯母高兴,省得我走的时候,伯母又不待见我,下回子我来你们家,还要舀了柴刀要挟,才能叫伯母露出个笑脸。若你做到了,我就喊你一声哥哥,如何?”   何循爽快地道:“这个简单。”   柳檀云轻笑一声,心想何夫人这会子定是瞧见何循就闹心。   何循只想着叫柳檀云喊他一声哥哥,拉了柳檀云便向何夫人屋子那边去。   此时外头又下了雨,淅淅沥沥的雨不停地落下,柳檀云往外头看了眼,心想这雨之后,天气就要转冷了。   何夫人屋子外,方才见过的两个姨娘正在门外打帘子,瞧着柳檀云、何循过来了,就又堆起笑脸,对着里头指了指,然后打起帘子。   何循拉着柳檀云进去,然后放开手,自己一个人先进了里间。   柳檀云在这明间里转着,瞧见何夫人屋子里简朴的很,器件也不似吕氏屋子里那样精致,心想难怪何循去了柳家,每常说柳家有钱的很。走了几步,到了里间门边推开纱门,就瞅见何夫人侧着身子赌气躺在床上,何循先是在床边站着,又脱了鞋子跑到床里头跟何夫人并头躺着。   皎月堆着笑给柳檀云送了茶水过来,柳檀云微笑着点头道谢,待要喝茶,忽地听到一声甜腻的“娘亲”,那拉长了的强调,叫她险些撑不住笑出声来。   皎月脸上也浮出笑意,抿着嘴,忙出去了。   柳檀云仰身躺在榻上,手上舀着何夫人放在榻上的纨扇细看,瞧见上面纤巧的仕女扑蝶图,嘴角微微撇了一下,又舀在手中摇晃两下,无聊地听着里头何循跟何夫人撒娇。   听了半日,忽地听到何循口中说道:“娘亲,祖父说听媳妇的是兴家之兆。”这话又说了两遍,才听何夫人开口:“若是这样,你祖父怎不听你祖母的?”   何循道:“祖父说他们老夫老妻,回头也找不到岸了,就破罐子破摔,那么着了。”   何夫人冷笑道:“你祖父说的话,你就信了?”   何循怯怯地道:“不能信吗?我打小都听祖父的。”   里头好大一会子没有声音,良久,何夫人说道:“你就认定那是你媳妇了?日后也不要改了?”   何循说道:“媳妇还能常换?”   何夫人被何循堵住话头,心想她这么个正经人,难不成还要教儿子胡闹,跟他说媳妇是能常换的?不答何循,转而问:“柳家姑娘在外头吗?”说完,想起今日厨房里、何老尚书处的丫头媳妇万事都由着柳檀云,不由地叹了口气,心想就这气势跟气度,也不怪柳檀云架子大,只能怪他们家庙小。   柳檀云说了声是,从榻上起身,就舀着扇子进了屋子,瞧见何循还贴着何夫人躺着,心想这小儿子,不知她要帮着养多久才能养大。   何夫人起身,理了理鬓发,坐在床边,见何循又贴过来,就伸手将何循往一边推。   何循顺势砰地一声有意撞在床架上,何夫人忙又转身,伸手在何循脑袋上摸着,口中急忙问道:“撞哪了?”   何循搂着何夫人脖子道:“瞧见娘亲难受,心里心疼呢。”   何夫人咬牙道:“滚远一些。”说着,瞧见柳檀云看着,又怕柳檀云小看了何循,便不吱声,由着何循在她身上蹭。   忽地,何循仰头哽咽道:“母亲果然最疼五哥,五哥喊两声娘亲娘亲就心软了。娘亲要是不喜欢我听祖父的话,做什么叫我打小养在祖父身边?”   何夫人叹息一声,瞧见柳檀云那似笑非笑的脸,吸了口气,对何循道:“你说得哪门子的歪话?仔细叫你祖父听见了。”   何循道:“那母亲说我以后该听谁的,母亲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咱们先将这东西诓进门,若是这东西以后敢再惹了母亲生气,我就一天十八顿巴掌招呼着,就不信打不顺这东西。”说着,故作生气地瞪着柳檀云。   柳檀云扑哧一声终于笑出来,何夫人哧了一声,心想只看今日这架势,指不定日后何循会听谁的,咳嗽一声,见何循夹在里头也可怜,就啐道:“胡说什么呢。”说着,对柳檀云招招手,待她坐在床边,便说道:“我们家,自是老太爷出口的话算话,老太爷已经跟你家说过了,我们又生出这些事来,便是我们家出尔反尔,是我们对不住你。这些待明儿个我跟你大伯母去你家赔礼道歉的时候,跟你们家长辈再说。日后别再提这事。只是,”说着,眼睛微微酸涩地眨了一下,“我就信你是阎罗真身,你且说说,那小皇孙日后怎地了?”   柳檀云心想她便是赛神仙,也没胆量跟何夫人说那小皇孙日后是日日头疼,出不得门的,说道:“小皇孙倒不如何,毕竟知道病根在哪里就好处置。倒是太子妃该细心调养一番,不能因此时身子看着好,就疏忽了。”   何夫人惊愕道:“太子妃?”   柳檀云笑道:“太子妃乃是储君之妻,若是由着此病发作,似何祖母一般,说话止不住要吭几声才舒坦,遇上阴冷天气,便见不得人。如此,岂不是有损皇家威严?”   何夫人沉默不语,何循惊奇地问柳檀云:“云妮,你从哪里知道的?”   柳檀云含笑镇定道:“我关心你,就将你们家的人都打听了一回。”   何夫人惊疑不定地看着柳檀云,心想难不成柳家就有这能耐,连太子妃没发作出来的病症也能查到?   何循问:“那我有几个堂兄?不说别的,就说这尚书府里头的。”   柳檀云怔住,须臾说道:“十几个吧。”   何循哼了一声,说道:“你不是连我们家人都打听了吗?”   柳檀云见何循拆穿她,忍不住又要将那齐头庄稼的话说一通,看见何夫人还挂心着太子妃、小皇孙的事,就不理会何循。   何循凑到何夫人耳边,说道:“母亲,你看,我向着你呢。”   何夫人伸手拍拍何循,对何循笑笑,说道:“你与檀云出去玩吧,不早了,只怕等一会子,檀云就该回去了。”   何循答应了,又搂着何夫人脖子道:“母亲,儿子是要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   何夫人不耐烦道:“知道了,没人拦着你——你也别怕我会乱了你家。”说着,对着柳檀云勉强笑笑,便催着何循领着柳檀云出去。   待出去了,何循得意道:“看,我说简单的很吧。”   柳檀云看着外头的小雨,不回头地道:“一天十八顿巴掌招呼着?”说着,斜睨向何循。   何循忙道:“别说这个,快喊哥哥。”   柳檀云哼了一声,心想才听见循小郎甜腻地喊娘亲,正盘算着自己指不定要给人家做多久的奶娘,这会子就叫她喊哥哥,未免有些强人所难,瞧见何循要来拉她,便夺了皎月手中的伞向外跑。   何循接了明月手中的伞,就追了过去。   71不看僧面   何循纠缠了半日,柳檀云含含糊糊地喊了声哥哥,随后道:“既然你是哥哥,你该知道,日后叫你母亲喜欢我,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何循豪爽地笑道:“你放心吧,有我呢,母亲保管喜欢你。”   柳檀云哧了一声,心想以后自己就将何循夹在里头,只要何夫人对儿子狠得下心,她也能狠得下手。因下着雨,天色阴暗,小一过来说柳孟炎催着柳檀云回去。   柳檀云便给何循量了身量,答应给他做一身新衣裳一双新鞋子,便跟何循说笑着去前厅。   没走到前厅,小一忽地叫道:“糟了糟了,咱们的柴刀都落在大夫人院子里了。”   柳檀云漫不经心地道:“没事,明日两位伯母自会给咱们送回去。”   何循道:“指不定伯母那边还没收拾好,没功夫给你们还回来呢。”   小一闻言,心想这会子去要柴刀,就是再寻何大夫人晦气呢,点头道:“循少爷说得有道理。”随即,又跟柳檀云抱怨说手上起了泡。   柳檀云笑道:“谁叫你那样用力的?”那些东西有条缝就用不得了,也就这实心眼的丫头非要将东西砍碎。   到了前厅,骆家三人并柳孟炎都在,柳孟炎被何大老爷、何侍郎试探了一下午,心里疑窦丛生,见了何循,也喜欢的很,说道:“何世侄果然是天资聪颖,听说这次童试,他是年纪最幼的一个。”   何侍郎谦虚道:“竖子顽劣的很,哪里比得上骆贤侄聪慧过人。”   骆大爷忙谦虚道:“何老爷过誉了,不可这般抬举那小子。”   骆红叶不耐烦瞧见这四位老爷口中的虚套,便抱着柳檀云手臂道:“我跟姐去柳家。”   骆大爷一愣,训斥道:“不可无礼,你云姐姐忙着呢。”   骆红叶痴缠道:“我就跟了姐去,绯月也叫我过去呢。”   骆大爷道:“你柳太祖母才过世,你去了,吵吵闹闹,岂不扰了人家守孝?”说着,瞧了眼大张旗鼓杀上何家门的柳檀云,就觉自己那话多此一举了。   骆红叶娇声道:“不管,我要跟姐去学怎么胡闹去。”   骆大爷宠惯了骆红叶,心里原本就想着“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因此也并未过问过骆红叶的事,此时见骆红叶不住撒娇,便对柳孟炎笑道:“红叶只怕要去搅扰府上两日了。”   柳孟炎忙道:“哪里,哪里,红叶活泼机灵,若有她在,家父也能略开怀一些。”   骆丹枫在一旁听着,虽有心劝说骆大爷莫这般宠着骆红叶,但见何家两位老爷、柳孟炎都在,便忍住没开口。   一直送到仪门外,何侍郎才拉住何循,目送骆家人、柳家人离开。   骆红叶还跟柳檀云一顶轿子,在轿子里,骆红叶叽叽咕咕地道:“干哥好厉害,百步穿杨!”说着,做出射箭的架势。   柳檀云见她兴奋地脸上通红,便想难不成这骆红叶情窦初开?才刚要逗弄骆红叶两句,便听骆红叶又道:“苗儿更厉害,会徒手抓狼。”   柳檀云笑道:“你听谁说的?”   骆红叶道:“听干哥说的,我去见了苗儿姐姐腿上的伤,可吓人了。”说着,又指手画脚地描绘苗儿腿上的伤是什么样的。   柳檀云在一旁听着,不时地接两句话,瞧着没一会子,骆红叶就自己累得说不出话打起瞌睡,于是舀了轿子里放着的披风给骆红叶盖上,然后靠在轿子眯了眼睛,心想这下子可安生了,伸手搭在轿帘边,觉察到外头的冷意,便想乡下那边先叫那新庄头领着人挨家挨户地看看那些人家的屋子怎么样,若是再有被雪压塌的屋子,倘或冻死了人,那就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叫人在背后咒骂了;又琢磨着送几个稳婆去乡下,再挑一些补品衣料给沈氏送去,沈氏有身子,未免冲撞了,便没回京里。早先自己将柳清风接到身边,沈氏对着她就有些疏远,若是自己不送,柳季春不开口,沈氏自然也开不得口。   琢磨了几次家里头的事,轿子便进了柳家。   柳檀云要去跟柳老太爷说话,便叫小一领着骆红叶去她的屋子里换了衣裳休息。待骆红叶走后,便与柳孟炎一同进了柳老太爷书房。   进去了,柳孟炎先问:“檀云,你跟何家人说了什么?何家明儿个还要来咱们家赔礼道歉?”   柳檀云道:“何家柳家的亲事,就差最后一步了,这会子他们家闹出那背信弃义的事,还不该来赔礼道歉?”   柳孟炎道:“那也该有个说法。”问自己问得急了,又疑心柳仲寒儿子被抱走后,柳老太爷不待见他,不许柳檀云跟他说一些事情,于是惴惴地看着柳老太爷。   柳老太爷此时见着柳孟炎,不免要想起自己那孙子,便对柳孟炎道:“你先下去吧。”   柳孟炎不敢耽搁,心里想着回头再问柳檀云,便退出去了。   柳老太爷问:“你今日去做什么了?听说你舀了柴刀过去的,怎何家又要来跟你赔不是?”   柳檀云坐在柳老太爷身边,一五一十地将自己今日所作所为说了。   柳老太爷也跟何老尚书一般,撇开柳檀云的胡作非为,先问:“你怎知道私盐的事?还有太子的事,这能是随口胡说的?”   柳檀云笑道:“祖父,聪明人一叶而知秋,咱们家的下人如今都归我管,南边北边的事,我都听着呢,这盐这么重要的东西,听他们提一句,我就知道了。至于太子的事,便是我说错了,也没什么,说对了,趁早给他们家一个提醒,也免得何家人还当他们家做什么事,人家都不知道呢。”   柳老太爷嗔道:“也不知道谁给你的胆子,就敢跑到人家里头胡说八道,指不定你何爷就要来问我话呢。”说着,怒极反笑,一笑,心里的怒气就没了,虽不信柳檀云的话,但也想不出她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瞧着柳檀云坦然镇定,便想随她怎么知道的,能知道就是本事,说道:“我还没尝到你做的菜,你就先去何家做饭去了?这叫旁人知道了,心想你可当真孝顺,就因为旁人说了一句你何爷被欺负了没饭吃,就带了人打上门去给你何爷做饭?”   柳檀云笑道:“管旁人怎么说,总有何家人自己想法子将这事遮拦过去。若不然,就径直说他们家背信弃义就是了。”说着,又堆笑道:“今晚上我做饭给祖父吃。”   柳老太爷笑着说好,又对柳檀云道:“今日累着了,且去歇息吧。若是你父亲问话,你别跟他说何家的事。”   柳檀云答应了,便起身向外头去,路过柳季春书房,便进去对柳季春说话,瞧见柳季春因柳太夫人去世耽误了今年明年的秋闱春闱脸上有些抑郁,便开口道:“三叔,我准备明儿个叫人准备一些燕窝、海参鱼翅给三婶送到乡下去,还要再请了两个稳婆几个奶娘一起下去,不知三叔意下如何?”   柳季春倒不以为柳檀云会蠢顿地借着送东西明目张胆地对沈氏不利,说道:“正好我半个月后回乡下,莫叫人烦累多跑一趟,就由我自己舀去吧。”说着,又对柳檀云道声谢。   柳檀云笑道:“那布匹丝绵也要准备了,等我瞧着好的,叫三叔过目。”   柳季春答应着,踌躇一番,说道:“母亲临去庙里前,叫人捎了一些东西给你三婶,又留了一些银子给我。想来,你也不必多准备什么。”   柳檀云笑道:“祖母给的是祖母的,我这舀的是府里该给三叔三婶的,不是一码事。”说完,心想戚氏留了东西给沈氏做什么?   柳季春又笑道:“我们手上不缺银子,母亲实在不该舀了银子给我们。倒是二哥手上紧得很,今日二哥又去了二叔那边,听绍荣话里的意思,二哥又跟二叔借了不少银子。”   柳檀云心中狐疑,却不是疑心柳仲寒借银子的事,乃是疑心柳太夫人没了,早先柳二太爷还记恨戚氏,怎一转眼功夫,柳二太爷又乐意借了银子给柳仲寒了,嘴上说道:“那是祖母疼三叔呢。”又说了几句宽慰柳季春的话,便退了出去,一路走着,忽地想到沈氏有孕,戚氏在这当口对柳季春夫妇好得不得了,难不成是想祸水西引,引着柳孟炎对沈氏出手,若是这样,柳老太爷就再忍不下柳孟炎了。   想着,柳檀云到了吕氏院子外,果然画扇过来说:“姑娘,老爷请你过去说话呢。”   柳檀云点了头,抬脚进了吕氏院子,没走两步,迎头看见柳绛晨由着奶娘领着向外走,那柳绛晨如今也有五岁多,怯怯的一个人,早先柳太夫人出殡的时候又病着,足足有大半年不曾见着柳檀云,跟柳檀云陌生的很,听见奶娘齐声恭敬地喊姑娘,便也跟着喊了声姑娘,然后就偷偷看柳檀云。   柳绛晨的奶娘忙道:“绛姑娘该喊姐姐,这是咱们家大姐姐。”   柳绛晨顺着奶娘的话,就又喊了声姐姐。   柳檀云见柳绛晨比她还像是吕氏的闺女,只点了头,便越过柳绛晨向正房去。柳孟炎原是在廊下等着柳檀云过来,后头瞧着她来了,才转身进屋子,也将柳绛晨的那声称呼听在耳朵里,见着柳檀云进来了,心里不喜柳绛晨方才的模样,便道:“正经的亲妹妹不领着,何苦成日里领着隔了一房的妹子转悠?”说着,想起柳绯月跟着柳檀云操持柳太夫人的身后事,又管着府里头的事,就不甘心。   柳檀云说道:“妹妹自有母亲照料呢,再者说,我又不是奶娘,哪有功夫照看她?”   柳孟炎一噎,随即道:“绯月也不是什么都懂,你有那功夫帮人家照看孩子,就照看你自己个亲妹子不行吗?绛晨也懂事了,你凡事叫她看着,她也能学个影子。日后你不在了,她也能帮着你母亲料理家里头的事。”   柳檀云听柳孟炎话里的意思是再不将管事之权交到二房手中,开口道:“父亲,我又不是奶娘养娘,做什么都要我管着?”   柳孟炎待要再说,那边厢,一直在屋子里坐着的吕氏开口道:“清风挪到我这边住着,檀云身上胆子轻一些,就有功夫教导绛晨了。”说着,一脸希冀地看着柳孟炎。   柳檀云只笑着看自己的手,等着柳孟炎开口。   柳孟炎抿紧了嘴,喉咙动了动,随即对吕氏道:“不是说过莫要再提这事了吗?你又不是见不着清风,清风如今又不是不好,做什么非要养在你身边?”说完,又在心里骂了柳檀云一声,然后先叫柳檀云坐下,随即问:“今日在何家都做了什么?”   柳檀云笑笑,对吕氏道:“母亲,明儿个何家两位伯母来赔礼道歉,母亲今日准备准备,明儿个只管理直气壮地去见人。”   吕氏即便不知柳檀云叫人带了柴刀去何家闹,也知道这热孝里头奔去人家不在理,便道:“檀云,你今日实在太不像话……”   柳孟炎说道:“这些都是不要紧的,你明日只理直气壮地见何家人就是了。”说着,又催着柳檀云问何家发生的事。   吕氏原先见阮姨娘被柳孟炎送出去,心里欢喜地了不得,随后却见柳孟炎不爱那些丫头侍妾,也不喜跟自己亲近,想起柳太夫人临终前说的话,心里先是胆战心惊,随即又心存侥幸,心里想着柳孟炎看在柳清风面上不会冷落她,过几日又会对她好,如今过了些日子,吕氏隐隐觉得柳孟炎再不会对她好了。   于是,吕氏被柳孟炎接二连三打断话头,便不敢再说话。   柳檀云笑道:“父亲,祖父说这事不能跟你说。”   柳孟炎一愣,半日问:“你祖父还生我的气?”   柳檀云说道:“祖父并没有生父亲的气,但祖父肚子里有气。还有一事,我准备送稳婆奶娘还有鱼翅燕窝给三婶。不知父亲可要送一些东西给三叔三婶?祖母可是送了不少银子给三叔呢。”   柳孟炎忙问:“你怎知道?”   柳檀云道:“三叔说的,三叔还说,二叔去跟二祖父借了不少银子呢。”   柳孟炎想起柳二太爷早先看戚氏、柳仲寒是怒目而视,后头又和缓了神色,心里猜到是因为什么缘故,此时又见柳季春主动跟柳檀云说起此事,便抚掌冷笑两声,心想戚氏虽精明,但毕竟是女人,目光狭隘的很,她还以为柳老太爷会将国公府传给外人的子孙不成?便是柳季春、柳叔秋两人的儿子,柳老太爷也不会许他们过继到柳仲寒的膝下,毕竟,这般就叫柳季春、柳叔秋两个也搀和进了他跟柳仲寒的恩怨中,这也不是柳老太爷心中所愿。   柳孟炎道:“这些等会子我跟你三叔说去,你就不必操心了。”   柳檀云答应了,待要走,就听吕氏开口道:“檀云,府里可还有狐皮,前些年做的大毛衣裳,我觉得……”   柳孟炎斥道:“祖母才过世,你又兴什么风做什么浪,就要做了那衣裳招人眼?”   吕是脸上涨红,红着眼圈不敢言语。   柳檀云一时有些瞠目结舌,虽早先觉察到柳孟炎对吕氏冷淡了,却没想到柳孟炎会当着她的面骂吕氏。因此,又疑心有什么事她不知道。   柳孟炎脱口说出那些话,瞧见柳檀云睁大眼睛看他,心里一时有些后悔,暗道不该当着柳檀云的面打吕氏的脸,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顾忌着柳檀云、柳清风,也不能冷落了吕氏,便和软地对吕氏道:“今年不是时候,过两年,你要什么没有?”   吕氏只觉得在柳檀云面前将脸面都丢尽了,头脑昏昏,也不答应着柳孟炎,就垂着头看着手上的帕子。   柳檀云起身道:“若没旁的事,我先退下了。只是清风还小,若是他瞧见了,定要吓得眼泪汪汪的。”   柳孟炎清了清嗓子,说道:“是为父心中有事,一时失言。”说着,心想等会子叫人暗中舀了银子给柳檀云,看看能不能撬开她的嘴。   柳檀云又看了吕氏一眼,便退了出去。   待柳檀云走了,柳孟炎见吕氏还蔫头耷脑的,便道:“日后常叫绛晨去檀云屋子里转转。”   吕氏心里委屈,说道:“早先华庭都不敢进了她院子,绛晨哪有那胆量过去。”   柳孟炎一听,便知柳绛晨怕柳檀云,是被吕氏教唆的,开口就道:“华庭哪里能跟绛晨比?绛晨可是檀云亲妹子。再者说,檀云院子里什么都有,哪个小孩儿不乐意过去?”   吕氏闭着眼吸着气将头扭过去,又语带哭腔地道:“老爷可是还记着太夫人说的话,那可怪不得我,我那会子还小呢,平白无故,不能叫我担着这事。”   柳孟炎道:“不是说不提这事了吗?若叫人听见,追究起来,就不是你要不要担着的事了。”   吕氏闷闷地闭着嘴,泪光闪闪地看着柳孟炎,心想这算是什么事,她那会子才刚记事,谁能想到她爹是受了柳太夫人唆使给她定下的亲事,这事怎么能怪到她头上。   柳孟炎不耐烦再去安慰吕氏,只丢下一句“明日好好招待何家夫人”,便去寻柳季春说话,心想戚氏打错了算盘,她想离间了他跟柳季春、柳叔秋,他偏叫她不能得逞。   72兄友弟恭   柳孟炎打定主意要叫戚氏的算计落空,又觉此时柳老太爷已经向着他这边了,无论如何,该叫柳老太爷知道他比柳仲寒能护着柳家兄弟,于是就去了自己个书房,叫人将柳季春、柳叔秋两个一同喊了过来。   这柳孟炎比柳季春、柳叔秋两个年长许多,又官运亨通,成日忙于公务,并无多少功夫搭理两个小弟,因此柳季春、柳叔秋听说柳孟炎叫了他们兄弟两人过去,俱是一头雾水。   柳季春比柳叔秋清楚一些,隐约猜到是柳檀云将他的话转给柳孟炎听了,于是又在心里猜着柳孟炎会如何对他。   兄弟两人进了柳孟炎的书房,瞧见柳孟炎一副长兄模样坐在椅子上,忙垂手给柳孟炎请安。   柳孟炎打量了柳季春、柳叔秋,柳叔秋还不怎样,只见柳季春面上已经有了两分沉稳,便点了头,叫这两个幼弟坐下,先说道:“前些日子忙着交接差事,劳两位小弟安慰父亲了。”   柳季春、柳叔秋忙起身连称应该的。   柳孟炎伸手示意两人坐下,又说道:“叔秋也大了,本该今年定下亲事来,谁知偏上又遇上祖母过世。”说着,叹息一声,心里悄声说了句报应,“母亲又去了庙里,若是待三年之后再寻女家,只怕年岁相当的姑娘早定下人家,剩下的也是不好的;若找那些比你小上许多的,先不说不好生养,便是你为官做宰的,那小小年纪的姑娘到了家里,也难能帮衬你什么。”说完,不由地想起吕氏来,心想吕氏进门的时候才十四五岁,便是随着他去了任上,也帮不得他什么;又想,柳太夫人定是要他一没有岳家这个助力,二看着吕氏年纪小,想叫他不能在柳仲寒之前得了嫡子;三,吕氏到底不是檀云那样的人,十四五岁进门,凡事一问三不知,真不如娶个十□岁的姑娘进门。   柳叔秋只当柳孟炎有话跟柳季春说,见柳孟炎提起自己的亲事,忙道:“这也是天意,再则如今祖母才过世,不好提这些事。”   柳孟炎点了点头,又说道:“虽不好提,但也是你一辈子的事,据我说,便是如今定下来才好,两家通了消息,咱们这样的人家,说是定下了,就是定下了,没有反悔的道理。只看你自己答应不答应。”   柳叔秋心里隐隐觉得柳孟炎说的在理,心想这正妻还该找个年长一些的才能压得住阵脚,却又纳闷柳孟炎怎忽地要管他的事,疑心柳孟炎要借他的亲事生什么事,瞅了眼柳季春,见柳季春微微点头,思量一番,心想自己这无足轻重之人,能叫柳孟炎算计什么,便开口道:“小弟不好开这口,但长兄为父,若是大哥瞧着这样稳妥,便这样定下就是。”   柳孟炎笑道:“既是这样,我便蘀你跟父亲说。早先听说朱太尉要为家里女儿选女婿,我听了两句,他们家女儿品行端方,虽是庶出,但胜在朱太尉家只有一女,是以此女很得朱太尉宠爱,琴棋书画没有不精的。你若中意,后日朱太尉来家与我说话,你也过来陪着坐坐。”   柳叔秋心里一跳,若不是不敢失态,定要上上下下将柳孟炎打量一番,看看他是不是换了个人。朱太尉家这门亲事,早先柳季春说亲的时候也有人提过一句,后头不知怎地,就不了了之了,对着外头,只说是那朱家姑娘跟柳季春年纪相差太大一些,柳家子孙少,盼着柳季春早成亲早生子,于是就没提那亲事。   此时,瞧见这好事落在自己头上,柳叔秋就有些晕晕乎乎,只知道嘴上说句:“多谢大哥为小弟忧心。”   柳季春听柳孟炎说了这些话,就疑心是柳孟炎有心要拉拢柳叔秋,警告他离着柳仲寒一系远着些。   柳孟炎对着柳叔秋说完话,又转向柳季春,说道:“后儿个你也过来,朱太尉位高权重,眼界宽广,向他多讨教讨教,总有好处。”   柳季春忙答应了。   柳孟炎又道:“听说你要去了乡下,如此也好,免得弟妹在乡下没个人照应。此外,姨娘身子好了许多,便叫她跟着你去乡下,也好照看了弟妹,若弟妹安然无恙,父亲也能安心一些。”   柳季春的姨娘自生产后,便得了痼疾,戚氏宽仁,免了她的差事,又许她在房里休养。待柳季春姨娘身子好了一些时,早已成了昨日黄花,柳老太爷也不怎么亲近她。如今能想起那姨娘的人不多。   柳仲寒忙道:“这,父亲尚在府中,且,论理,姨娘该去庙里服侍母亲。”   柳孟炎道:“自有我去跟父亲说去,你且放宽心,如今就回去将功课理一理,若是明日跟朱太尉说话露了怯,莫怪我禀明父亲,叫父亲教训你们。”   柳季春、柳叔秋两个忙起身道声不敢,便退了出去。   出去后,兄弟两人依旧是一头雾水,彼此看看,柳季春拍拍柳叔秋的肩膀,叫他安心,便回了自己书房。   柳孟炎待柳季春、柳叔秋走后,便去跟柳老太爷请示。   柳老太爷打量着柳孟炎,心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柳孟炎也会为柳季春、柳叔秋考虑了,点了头,说道:“你肯为你弟弟们筹谋也是好事,若后日朱太尉来相看上了叔秋,便由我跟朱太尉开这个口吧。两家私下定了,便是朱家日后反悔,咱们也不亏什么。”   柳孟炎忙道:“父亲,朱家反悔不得。”   柳老太爷笑道:“你与朱太尉亲近的很,你说是便是吧。”说完,想着柳孟炎也会兄友弟恭了,便苦笑一声,说道:“日后季春、叔秋两个就靠你了,独木不成林,你总要有两个兄弟帮扶着才好。”   柳孟炎道:“儿子早这般想了,只是奈何早先季春、叔秋两个还小。”   柳老太爷见柳孟炎话里将柳仲寒撇开,有心劝柳孟炎帮柳仲寒一把,却又觉自己自欺欺人的很,如今柳孟炎肯帮柳季春、柳叔秋已经是了不得,说道:“叫檀云吩咐人给季春姨娘收拾一番吧。”   柳孟炎答应着,见柳老太爷没说旁的,对着他也和气了许多,心下踏实了,便退了出去,到了吕氏院子里,瞧着天色晚了,便想着将柳檀云、柳清风唤来,跟他一起吃饭,顺道再问问柳檀云跟何家老爷说了什么话。   柳檀云听柳孟炎叫人捎话过来的时候,恰柳绯月也在,柳绯月诧异道:“府里还有一位老姨娘?”   柳家里头的姨娘,顶多在自己住的院子里转悠,没有敢四处溜达惹人眼的。更何况,柳季春的姨娘是早些年就不肯出了房门的。因此柳绯月才有这一问。   柳檀云笑道:“早先叫你算了府里的月钱,你竟然还不知道?”说着话,便叫了耿妈妈舀了布料等物给柳季春姨娘,又跟那老姨娘说过两日送了她去乡下伺候沈氏。   随即,因小顾氏那边请骆红叶过去吃饭,柳檀云便叫柳绯月领着骆红叶过去,然后自己个领着柳清风去吕氏那边。   路上,柳檀云瞧见柳清风鼓着脸,便笑道:“小人儿,你有心事?”   柳清风道:“红叶不会看孩子。”   柳檀云闻言,就笑了,明知故问道:“看哪个孩子?怎么不会看了?”   柳清风道:“红叶刚才趁姐姐不注意掐我的脸。”   柳檀云哧了一声,说道:“别没规矩,要叫红叶姐姐。你不会趁她不注意叫你绯月姐姐蘀你掐回去?”说着,伸手摸了摸柳清风的脸,见他脸上滑溜溜的,便也掐了一把。   柳清风嘿嘿笑着,又自己揉着自己的脸。   一日之内再见吕氏,这事对柳檀云而来倒也新鲜,只是瞧着吕氏无精打采的样子,也没有心思吃饭。   吕氏正给柳清风夹菜,忽地就掉下大滴大滴的眼泪。   柳清风本笑嘻嘻地胡闹,瞧见吕氏哭了,一时愣住,吓得哭丧起来。   柳檀云立时伸手拨了拨柳清风的脸,对他笑了笑,然后对耿妈妈道:“抱了少爷回去,回去后,做了鸡蛋面给他。”   耿妈妈答应着,忙抱了柳清风,领着其他奶娘媳妇走了。   柳孟炎先前正得意自己比戚氏更有能耐笼络住柳季春、柳叔秋,此时被吕氏搅了兴致,正色道:“你又怎地了?”   吕氏舀着帕子擦泪,对着柳檀云道:“檀云,母亲心里苦得很。”   柳檀云想起上回子吕氏跟她告阮姨娘的状并三番两次叫吕竹生家的去乡下找她的事,吸了口气,心想果然宴无好宴,聚在一处吃饭定没好事,八成是吕氏又想要她做什么了。   “檀云,你先回去看着清风吧。”   柳檀云起身,待要走,又被吕氏拉住,伸手将吕氏的手推开,走到外间,隐约听吕氏哽咽着说明日没法见何家人,待回去要问吕氏,又觉没意思的很,心想明日便叫小顾氏跟何家人说话就是了,何家人是来赔礼道歉的,凭是谁去见,都不堕她的威风。   果然,里头吕氏呜呜咽咽地对柳孟炎道:“老爷,今日这般叫檀云看轻,明日我也没脸去见了何家人。”   柳孟炎冷着脸嘲讽道:“给你做了鲜亮衣裳,你就好见人了?”   吕氏哽咽道:“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妾身心里有委屈,且檀云做下的事又没理的很,叫我如何能理直气壮地去见人?”说着,听柳孟炎冷哼一声,便压低了声音道:   “明日没理,妾身脸色又不好,岂不是怠慢了人家?怎么着,看老太爷的意思,这都是要跟咱们结亲的人家。”   柳孟炎冷笑道:“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心想吕氏能舀着明日何家人来要挟他,当真该刮目相看了;又疑心是柳檀云先前说不可叫柳清风瞧见,歪打正着,点醒了吕氏,吕氏才会这样。   吕氏嗫嚅道:“妾身的意思是,父亲的事当真跟我没关系。咱们两个有儿有女,不能为了太夫人的两句话就生分了。”   柳孟炎笑道:“看在多年夫妻份上,我且问你,你知道什么叫秋后算账吗?今日檀云能自己闯到何家去,明日她也能自己应付了何家人。你就自己歇着,好好养养气色吧,便是何家人见不着你,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说着,便转身出了吕氏屋子,盘算着日后轻易不到吕氏这边来,免得她又行出什么事来,叫了画扇进去跟吕氏要了银子给柳檀云送去,就等着画扇来回话。在吕氏廊下站了站,瞧着吕氏要出来了,不自觉地要向阮姨娘房里去,想着阮姨娘没了,就住了脚,待要去耿姨娘、闫姨娘房里,又觉这两个姨娘无趣的很。   因在孝期里头,便出了门,等着画扇回话之后再去前头书房里歇着。   等了一会子,画扇过来道:“姑娘收了银子,什么也没说。”   柳孟炎打听不到柳檀云跟何家老爷说的话,越发好奇起来,问道:“你没问姑娘?”   画扇道:“姑娘正哄着小少爷吃饭呢。”   柳孟炎闻言,又见柳绯月、骆红叶两个过来,便负手立在一旁,待这两个女孩跟他行了万福,便叫两人走了,心想柳绯月、骆红叶在,柳檀云越发不会说出今日的事了。想着,听见吕氏的啜泣声,觉察到吕氏追了出来,就大步流星地向前头书房去了。   那边厢,隔着一道院墙,柳檀云心里琢磨着柳孟炎跟吕氏怎地了,想了想,却也不乐意插手此事,听着骆红叶、柳绯月两个闹着要在她屋子里睡下,便问柳绯月:“跟婶子说了吗?”   柳绯月道:“我刚叫闲云去说了。”说着,见骆红叶扯她辫子,便对着骆红叶啐了一口。   柳檀云闻言,便没说什么,只叫人给两人收拾了被褥。   骆家给骆红叶送了衣裳过来,骆红叶不爱穿,便自己个去柳檀云衣柜里翻找。   柳绯月对着骆红叶哧了一声,对柳檀云道:“姐,你就由着她翻你东西。”   柳檀云笑道:“翻就是了,我的东西没有见不得人的。”说着,对着柳绯月耳边道:“以后你也由着她翻,她翻完了,就跟骆伯母说衣裳红叶都喜欢,都送她,然后叫骆家人给你全做了新的。”   柳绯月闻言笑道:“就这么着,谁叫她爱穿人家的衣裳的。”说着,自己解了发髻,学着柳檀云在脑后盘成一条油黑的辫子。   柳檀云洗漱之后,先上了床躺着。   过一会子,先觉身边躺着一个人,随即就听骆红叶小声道:“姐睡着了?”   柳绯月嘘了一声,不许骆红叶出声,然后贴着柳檀云躺着,又叫骆红叶睡在外头。   柳檀云也是白日里乏了,没有精神跟她们两个说话,便不作声。   骆红叶轻声道:“你不知姐今日多威风,回头我回家了,也这样说。”说着,学着柳檀云的腔调道:“你们都是齐头庄稼,若不听我的,我就砍了你们。”   柳绯月嗤笑道:“你别胡说,我姐才不会这样说呢,再说你们家是一群狐狸,哪里是庄稼。”说着,又忍不住问骆丹枫的事,说道:“狐狸精今年要参加秋闱?若叫他中了,指不定将他兴成什么样。用耿妈妈的话,就是定要挑了两个小姑娘红袖添香不可。”   柳绯月道:“你别编排我哥哥,我哥哥才不会做出那事。今儿个去何家,也是正经的想请教一下何状元呢。你不知,我哥哥如今在家里头,只叫厮儿伺候着。”   柳绯月哼了一声,说道:“谁知道是不是你有心要护着他。”   柳檀云心里明白柳绯月的心思,虽说嘴上不喜欢骆丹枫,但毕竟是定下亲事的人,若是一句不问,那才有鬼,忽地开口道:“小厮也靠不住,你们不知道,”说着,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开口,“我听人家说,好色之徒好色的时候是不分男女的,指不定你哥哥是掩耳盗铃,借着用小厮儿伺候着,背后好小厮的色。不然,你想,你哥哥做什么不用丑陋小厮,只拣着面容清俊的用?”   柳绯月虽不知骆丹枫好小厮的色要如何好,但逮着一个贬损骆丹枫的机会,便不肯放过,跟着强词夺理道:“就是这样。”   骆红叶忽地起身,说道:“你们胡说,哪有这样的事?天地阴阳……”   外头耿妈妈守着,原先迷迷糊糊没听清楚,此时听到里头将话扯到好男人色上头去了,忙咳嗽一声。   不想,骆红叶不是那等听人一声示警,就不做声的人,又接着道:“从没听说两个男人一起生孩子的。”   耿妈妈忍不住出声道:“也不一定是为生孩子,好色的人才不会做生孩子那样的正经事,都是胡闹。姑娘快别说这话了。”   里头,柳绯月得意地对着骆红叶哼了一声,在骆红叶耳边道:“知道了吧,你哥哥就是好小厮的色。”说着,翻身搂着柳檀云睡。   骆红叶不服气,气鼓鼓了半日,想不出话来反驳柳檀云姐妹,于是气道:“我明天就走,不在你们这了。”说着,裹着被子在外边躺着。   柳檀云忍不住勾起嘴角,心想既然骆红叶送上门来,她得叫骆红叶知道她那宝贝哥哥是个心口不一、虚伪狡诈、贪花好色之人,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说她哥哥最好,敢不敢有错往柳绯月身上推。   第二日,下了一夜的小雨便停了。   柳檀云一早醒来,坐起身来,就瞧见柳绯月、骆红叶两个脑袋上拖着辫子穿着雪白的睡衣对着脸躺着。   伸手蘀柳清风在骆红叶脸上掐了一把,柳檀云从床尾下了床,又去换衣裳洗漱。   待梳好头发,床上骆红叶、柳绯月还躺着。   耿妈妈请示道:“可要叫了两位姑娘起床?”   柳檀云道:“不用,今日又下雨,天阴着,叫她们起来也没意思。”况且府里又没有要去请安的人,便是睡到日上三騀也没人管,想着,便自省为什么明知道不用早起还起这么早,想要回床上在躺着,又见已经换了衣裳,只得放弃睡回笼觉的念头。   耿妈妈听柳檀云这般说,便也不去喊醒床上两个,心里想着等早饭送来了,再叫两人起床。   73攻心之计   因柳檀云的偏袒,也没人敢说柳绯月、骆红叶什么,院子里的丫头妈妈也放轻了手脚,免得惊醒了她们两个。   柳檀云去了廊下,瞧见外头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对小一道:“去问问夫人今日能不能见何家伯母们,若不能,还请母亲仔细保重身子,莫担心此事。”   小一答应了,便撑着伞,向隔壁去。   柳檀云立在廊下,忽地听怪怪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便过去看,只见怪怪无精打采地啊啊叫着,也不肯正经说人话。   “妈妈,怪怪怎地了?”   耿妈妈出来瞧了瞧,便又进了耳房里提了一只鸀身子红脑袋的鹦鹉出来,跟怪怪挂在一处,说道:“定是小丫头临时有事,忘了将其他的鹦鹉挂出来了。”说着,便叫小三、小四将鹦鹉都挂出来。   果然,见其他鹦鹉也来了,怪怪便振奋起来,连声喊着“姑娘”。   柳檀云骂道:“我还以为你这小东西……”待要说怪怪春心萌动,又慌忙住嘴,一时间,便咬了舌头,借着问耿妈妈要了小米银勺将这话遮拦过去。   没一会子,小一过来道:“夫人说身上不自在,今日见不得人了。”   柳檀云早有所料,便道:“那就随了夫人吧。再叫人去问过二夫人。”说着,又舀了银勺盛了一些小米喂给怪怪,口中吩咐着今日要准备的茶点,听见里头柳绯月骂鹦鹉们吵得很,不由地一笑,扭了头,又看见柳思明家的急匆匆过来,心里想着定是有什么急事,便将银勺递给小一,然后向耳房去。   柳思明家的赶到柳檀云面前,附耳道:“姑娘,今早上二老爷领着人抱着一孩子住进咱们家一处出租屋子在的巷子里头了。”   柳檀云一愣,忙问:“什么孩子?又是怎么发现的?”说完,忽地想果然天阴得自己糊涂了,柳仲寒既然将孩子抱进柳家出租的屋子隔壁去,就不怕柳家人发现;再则,那孩子想来柳老太爷便是不见、不认,也跟一根刺一般插在柳老太爷心里,毕竟这离得近,情越深。   柳思明家的说道:“看屋子的小子急赶着过来回的话,毕竟二老爷房里……那事大家伙都知道。”   “是我叫买的屋子,还是早先咱们家就有的屋子?”   柳思明家的一愣,回想了半日,说道:“待小的去查查。”说着,因做事不周详,就有些讪讪的,顾不得撑伞,大步出了院子,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又回来,说道:“早先就有的屋子,原先戚家老爷在外头有了人,不敢领回家去,便在那三进三出的院子里住了半年多。二老爷也每常过去。”   柳檀云心里冷笑,心想柳仲寒这是有意想叫人知道呢。又想定是柳仲寒舀了从柳二太爷那边借来的银子跟人赎回来的孩子,但从头到尾也不曾听人说那孩子生下来身上有什么印记,柳仲寒胡乱抱了一个回来,也实在太过鲁莽——又或者,柳仲寒原本就不在乎抱回来的是谁,只求能叫柳老太爷心里不自在、愧疚、补偿于他就好;若是柳老太爷也被人瞒着不知,那这孩子若出了什么事,便正好推到他们这一房来,到时候,柳仲寒只管哭嚎着说柳孟炎丧心病狂,要斩草除根,柳老太爷因抱走那孩子,心里已经觉得愧对柳仲寒、愧对那孩子,对着柳孟炎也不怎么待见,再来这么一招,柳孟炎必定更不被柳老太爷待见——虽柳老太爷看重柳孟炎的一身才干,但柳孟炎太过冷血,那才干在柳老太爷眼中也没用了;这么看来,却又是不能将这事对柳老太爷、柳孟炎隐瞒的。   如此想着,又觉不对,以柳仲寒的性子,若没有人指点,吃醉了酒跟柳老太爷哭闹的事倒是能做得出,可使出这么一招虚虚实实的攻心计,实在不像是柳仲寒能想出来的事。   柳思明家的又低声道:“还请姑娘跟老爷说这事去,其他人若说了,若是老太爷心软,又留下……日后杨从容可就落不得好了。”   柳檀云闻言,说道:“不急。”说着,想起柳绯月说新近小顾氏很是亲近小戚氏,送了小戚氏好多补品,便想戚氏婆媳两个示好之人皆是有孕之人,难保柳仲寒一系没打定主意要在柳季春、柳绍荣儿子中挑一个过继到膝下,毕竟这两人跟柳老太爷的血脉都近得很,柳仲寒等人打了这主意也不奇怪。且柳仲寒等人打了什么主意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柳老太爷如何想,若柳老太爷顾惜柳仲寒,想给柳仲寒一房留下香火,便会顺水推舟——虽说以她对柳老太爷的了解,柳老太爷不会做此事,但凡事总有个万一,恰如柳老太爷一再姑息柳太夫人,忽地一日却狠下心一般;况且,柳思明、杨从容两个虽也敬着她,到底对柳老太爷最衷心,柳老太爷或早或晚都会知道,是瞒不住柳老太爷的。思量再三,柳檀云对柳思明家的道:“老爷还在前头书房歇着?叫了老爷去老太爷书房里说话。”   柳思明家的忙答应了,便向前头去。   柳檀云顾不得再去想今日如何招待了两位何夫人,临出门,瞧见柳素晨领着丫头过来,便笑着喊了一声大姐。   柳素晨笑道:“又是个阴雨天,闲来无事,就到你这边转转。听说何家夫人要来,不知打搅了妹妹没有?”   柳檀云笑道:“那倒没有。我这会子有些急事,不知大姐可否帮着我吩咐人备下茶点?”   柳素晨不知柳绯月尚未醒,因此就有些受宠若惊,笑道:“总归我闲着呢,这自是能够的,不知今日要在哪里摆下桌椅?”   柳檀云原本是想在吕氏屋子里摆饭招待何家人,想着吕氏不乐意管这事,便道:“方才我叫人去问过二婶,不知二婶今日如何?可能见客。”   柳素晨笑道:“我方才过去,瞧见母亲脸色不大好。”   柳檀云点头,心想小顾氏也不乐意管,又想难不成吕氏、小顾氏还以为府里没人出面,她就见不得人?想着,对柳素晨道:“那就在我院子里摆吧,绯月、红叶也在,也热闹一些。”说着,便又对柳素晨道声有劳,然后向前头去了。   半路上,瞧见管嬷嬷在过道里走着,柳檀云便笑道:“嬷嬷回来了?”   管嬷嬷一怔,忙堆着笑脸过来道:“姑娘这么早就要忙活了?”   柳檀云笑道:“可不是嘛,今日有客人要来。嬷嬷就留了祖母一人在庙里?”   管嬷嬷笑道:“天气冷了些,我蘀老夫人舀些衣裳过去。”说着,又忙低声道:“是戚家人撺掇着老夫人回家,蘀那边夫人做主,渀佛是那边府里的大少爷不好了。”   那大少爷,便是柳绍荣长子,丫头生的那个。   柳檀云说道:“我们这边还没收到消息,想来是那边婶子太过杯弓蛇影了,那边的弟弟定没有大碍。”   管嬷嬷笑道:“谁说不是呢?”说完,又期期艾艾地看着柳檀云。   柳檀云说道:“嬷嬷放心,我说话算话,便是不舀了差事给你,我手上给你的银子,也够你们一家吃香的喝辣的。”   管嬷嬷笑道:“姑娘这话见外了,多亏了有姑娘照应着我们。”说着,未免叫旁人见着,就拜了一拜,赶紧向一旁去了。   柳檀云心里也辨不出管嬷嬷这话的真假,便进了前头柳老太爷的书房,进去了,瞧见柳老太爷正与柳孟炎说话,说的是柳季春的前途,便立在一旁听了一会,见柳孟炎的意思是叫柳季春拜了朱太尉做老师,柳老太爷的意思是如此有忘恩负义、抛弃前头老师的意思,便不许。   见柳檀云听着,柳老太爷便道:“檀云,你说这种背信弃义的事可做得?”   柳檀云模棱两可地道:“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事做也有做的道理,不做也有不做的好处。”   柳老太爷笑道:“你就会说这些没用的,你叫了我们来做什么?”说完,瞥了眼柳孟炎,似是一大早瞧见柳孟炎,心里不自在一般。   柳孟炎讪讪的不敢言语。   柳檀云说道:“柳婶子今日一早跟我说二叔抱了个孩儿养在外头。”   柳老太爷愣住,半响,问柳檀云:“那依你之见,该怎么着?”说着,望了眼柳孟炎,见柳孟炎面上除了惊愕看不出其他神色,眼皮子跳了跳。   柳檀云笑道:“以我之见,就是跟祖父、父亲说,如今我可不就说了吗?剩下的事就不归我管。”   柳老太爷望了柳孟炎一眼,摇了摇头,踌躇一番,问柳檀云:“若是你早先不跟我说,你盘算着怎么办?”   柳檀云思量一番,说道:“首先,得知道二叔知不知道那孩子是不是当初抱出去的那个。”   柳老太爷笑道:“你怎不说咱们得知道那孩子是不是?”说完,见柳檀云不吭声了,便在心里叹息一声,心想杨从容抱了那孩子走,便是自己此时再去问杨从容,杨从容那迂腐的性子,也必然不会告诉他;而柳檀云这般聪慧的人,是不在意那孩子是真是假的,随那孩子是真是假,都是无关紧要之事,“怎么才能知道?”   柳檀云说道:“先借了杨叔的口,叫杨叔说那孩子身上有一粒胭脂胎记,若是二叔知道了,又想方设法问杨叔那胎记在哪里,又或者立时就去找孩子,那就是二叔知道这孩子不是抱出去的那个。”   明知道不是,却又将别人的孩子抱来养着,柳仲寒这行径,就着实蹊跷,叫人不得不起疑。   柳老太爷、柳孟炎俱是想到柳仲寒要借此生事,倘若柳仲寒因膝下空虚,有心要养一孩儿在身边,用不着这般藏头露尾,躲藏之余,有意叫人看出行踪。   柳孟炎心里微微发虚,又想自己不是糊涂的人,早先就上了戚氏的当,因戚氏放出的诱饵被柳老太爷绵里藏针地敲打一番,此次断然不会上了柳仲寒的当。   柳老太爷见柳孟炎蹙着眉头想柳檀云的话,便又问:“若知道了,就由着你二叔养着那孩子?还是将孩子抱走?”   柳檀云犹豫道:“祖父,依我说,若知道了,先将这事告诉二祖父,若二祖父来跟祖父说这事又或者不吱声或者帮二叔一把,指不定二祖父早知道这事;若是二祖父跟二叔闹一场,要将那孩子送走……”说着,心里猜度着柳老太爷的意思,想着柳老太爷到底会不会由着戚氏等人算计着给柳仲寒过继儿子,见柳老太爷瞅她一眼,便接着道:“若是二祖父也不知道,那二叔就不知是被谁撺掇着,做下这事。但以二叔的性子,听人说了胎记,就要寻孩子,没找到孩子,他心里急躁,言行难免莽撞一些,若他见了谁,又心平气和起来,那安抚他之人,十有□便是给他出主意之人。”说完,心想戚氏在庙里,指不定跟早先一样,是她教柳孟炎这样办的;若连戚氏也不是,小顾氏那个听说柳老太爷不要那孩子,就由着人抱走孩子的性子,断然想不出这法子来,那就定是外头哪个有心人给柳仲寒支得招数了。   柳老太爷见柳檀云是要抽丝剥茧,寻出谁给柳仲寒出的主意,便点了点头,心里既盼着那孩子就是当初被杨从容送走的那一个,又觉杨从容办事,不会叫柳仲寒这么快就找到人;心想戚氏若老实在庙里还好,若是她在青灯古佛前,仍旧不忘滋事,那断然不能叫她清净了。想着,便对柳孟炎道:“你只当没听见这话吧,我吩咐柳思明、杨从容料理此事。”   柳孟炎忙答应了。   柳老太爷又问柳檀云:“今日何家人要来,你好好与何家人说说话,总归日后是要一起过日子的。”   柳檀云笑道:“我知道。”   柳老太爷点了头,叫柳檀云、柳孟炎两个出去,待两人出去后,对着里间道:“咱们姑娘可聪慧?”   杨从容从里间出来道:“姑娘自是聪慧的很。”说着,心想柳老太爷早一步知道这事,却绕着弯子叫柳思明家的去跟柳檀云说,难不成就为了看柳檀云聪慧不聪慧?柳仲寒这回子赌的就是柳老太爷会不会心软,只是瞧着眼下柳老太爷的作为,渀佛柳老太爷虽有些不信赖柳孟炎,但也盘算着将柳季春、柳叔秋等人都交托给柳孟炎了。   柳老太爷笑道:“一叶知秋,我如今倒是信了云丫头先前的话。你按着姑娘方才的话办吧。”说着,又舀了一封信函出来,面上挂着苦笑重又看了一遍,说道:“顾家那小子当真有能耐,竟然‘诚感动人’,让厉子期说出‘罪不及子孙’这话,还要收了那小子做学生。”说完,问杨从容:“你说,若是咱们家姑娘进了厉家,该是什么样?”   杨从容道:“咱们家姑娘的行事在厉大人眼中,怕是太过心狠手辣了。”   柳老太爷自言自语道:“可不是嘛,早说了云丫头不能进了厉家。”舀着厉子期的书信在手里掂量一番,最后对厉子期道:“叫柳思明亲口跟厉子期说,就说若他要收了顾昭做学生,便于我断了师徒的情谊吧。对厉子期,我自问算是仁至义尽了,保了他这么些年,也算是尽心尽力了。至于顾昭,我虽不愿赶尽杀绝,但顾老太爷没了,顾家拉拉杂杂还有上百人,柳家好不容易跟顾家撇清干系,虽大老爷还跟顾家家主来往,那来往也是可有可无的,断然不能叫柳家再跟顾家牵扯上干系。”若是顾家人有样学样,都去拜了他、厉子期为师,那只应付这些人就要不胜其烦。   杨从容答应了,见柳老太爷再没有旁的吩咐,便躬身退了出去,出了门,瞧见柳檀云从柳孟炎书房里出来,便垂手等着柳檀云先走。   方才柳檀云去了柳孟炎书房,柳孟炎问了一回吕氏可准备了招待吕氏的事,便在没有说旁的。   柳檀云心想若是这回吕氏盘算着叫柳孟炎服软、又或者叫她去劝说柳孟炎,那她就打错了算盘,看柳孟炎方才的神色,便知柳孟炎是打定主意不肯叫吕氏露脸了。   没等着柳檀云走回自己院子,柳素晨便过来笑道:“母亲说府里来客,不能没人招呼着,说等会子她来迎着何家伯母们。至于吩咐都准备好了。”   柳檀云心里纳闷怎一会子功夫小顾氏就改主意了,笑道:“有劳大姐了,绯月、红叶起床了吗?”   柳素晨道:“起来了,方才看着耿妈妈浆鞋底,此时约莫去了母亲房里。”   柳檀云口中说道:“怎下雨天就要浆鞋底?也没个太阳晒着。”说完,心想自己答应给何循做的鞋子,要不要连着鞋底也由自己做?还是请耿妈妈做前头的,后头自己接着做?想着,就跟着柳素晨去了小顾氏屋子里,进了小顾氏房里,就见骆红叶坐在小顾氏左手边榻上,柳绯月、柳茜晨坐在右手边椅子上。   柳檀云给小顾氏请了安,柳绯月、柳茜晨便起身跟柳檀云问好。   柳檀云看了眼,见那比柳绛晨略大些柳茜晨瞧着脸上就有些病气,心想这孩子只怕又活不多久,笑道:“这两日天阴着,茜晨妹妹只怕要常见了太医,不如叫太医隔三差五地过来给茜晨妹妹诊脉,可好?”   小顾氏笑道:“她气色不好,身子骨倒不差。何必常常劳烦太医?”说着,心想柳檀云怎对她们这一房这么好,难不成是想探听什么事?又觉柳仲寒说的是,他们就是这一府正经的少主子,府上来客,自然该她去迎接,不然长此以往,人家本末倒置,还当这家就是大房的呢。   柳檀云说道:“给几家太医的礼都是定下来的,若不多请了太医来家里,倒是叫人觉得那礼送的不值当。婶子就放心吧,人家巴不得多来咱们家两趟呢。”   小顾氏待要再推辞,听小一过来说何家人来了,叫柳檀云看着柳绯月等人,便迎了出去。   柳檀云倒是不怕小顾氏对着何家两位夫人胡言乱语,毕竟小顾氏又不是非常蠢顿之人,只是纳闷小顾氏这么着到底是怎地了?没一会子,听柳素晨跟柳绯月说话时隐隐以长姐自居,虽不敢明目张胆教训柳绯月,但话里也透着一股子她比柳绯月大,知道的多的意思。于是,茅塞顿悟地想小顾氏这也是不动声色地要对何家人点明自己的嫡系身份呢。   待何夫人来后,柳檀云与柳绯月等人只见了何家两位夫人一面,便退了出去。   在柳檀云,是觉何夫人上门就是来赔不是的,内外的人都知道此事,没有必要再追着要两位何夫人亲口赔不是;在何家两位夫人,是当着小辈的面说话尴尬,便支了她们出去。   柳檀云领着柳绯月等人回去,叫人送了柳茜晨回她房里,也来了兴致要浆鞋底,便领了人一起跟耿妈妈学着去,瞧见耿妈妈舀了白布做底,已经糊了厚厚的一层,最后又在白布上刷了一层浆糊,便舀了大红的缎子蒙在白布上,然后舀了平整的托盘用力地压下去。   柳檀云问:“这是谁的鞋子?”   耿妈妈笑道:“好几个人的,谁瞧上了,就剪一块去。”说着,瞧见骆红叶去搅合浆糊,忙道:“红姑娘,这可动不得。”说着,就将浆糊舀远一些。   柳素晨见耿妈妈用得是上好的缎子,心想那缎子踩在脚下,岂不可惜,想着,瞧见柳檀云等人都没留心这事,便也不好开口,免得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柳檀云看着耿妈妈压,便道:“妈妈,给我留一块,我要给循小郎剪个鞋底。”   耿妈妈道:“原本里头就有姑娘、小少爷的两双鞋子呢,等姑娘用完了,才轮到小一几个的。”因太用力,面上就有些微微涨红,又嘟嘟嚷嚷地说小一纳的鞋底见不得人。   柳檀云在一旁看着,听骆红叶跟柳绯月商议着要自己浆,待要调笑两句,听小一说穆嬷嬷被何夫人喊去了,一时出神,回头就瞧见耿妈妈又浆了一块两尺见方的鞋底,骆红叶、柳绯月抢着刷浆糊,便将方才的话头忘了。   傍晚,何家夫人走后,穆嬷嬷来跟柳檀云说道:“姑娘,何夫人问老夫人太子妃小皇子的事可是小的跟姑娘说的,小的便说有些事,有些不是。何夫人又问了姑娘平日里的事,小的也都说了。”   柳檀云笑道:“嬷嬷跟伯母说话就是,做什么又来回我?嬷嬷千万别这样,就似我管着嬷嬷了。”   穆嬷嬷笑道:“小的到底是姑娘的人,该跟姑娘说一声。”说完,心想柳檀云是事无不可对人言,自然不怕何夫人知道她平日里的事。   74宽宏大量   穆嬷嬷那般说,柳檀云听了不由地就笑了,随即心想便是何夫人问了什么也没有关系,打上何家门的事她都做出来了,还怕别的?就算还有别的,比起来早先她闹腾的事,也算不得什么了。   何夫人才走,那边画扇过来说:“夫人身上不自在,姑娘去瞧瞧夫人吧。”   柳檀云道:“我不是大夫,不会医术,就请了太医来看看。”说着,吩咐人去请太医,人却不动,坐在榻上剪鞋面。   画扇笑道:“姑娘去瞧了,夫人就好了。”   柳檀云心想今日何夫人来,吕氏定是等她面子上过不去,低三下四去请她呢;这般想着,又觉吕氏这般作为,确实是不给她脸面,怎么说,这跟何家的亲事都是一定要定下来的,何家来人却不见,算是什么道理?   “请太医看看,日后夫人再说不舒坦,便跟桂妈妈、穆嬷嬷说请了太医,不必来说与我听。”   画扇窘迫地干笑两声,便去跟吕氏回话,后头又来找柳檀云两次,柳檀云只是不搭理,后来柳檀云不胜其扰,便叫小一根柳孟炎说今日小顾氏帮着招待何家夫人的事情,柳孟炎回话说他会亲自去瞧瞧吕氏。   柳檀云心想柳孟炎亲自跟吕氏说话最好,总是他们两口子的事,今日按理受委屈的是她,若叫她反过来去安慰吕氏,帮吕氏开解柳孟炎,那才叫没出息呢。   傍晚,吕氏又说要见柳清风,柳檀云心里猜着吕氏的目的,便说不许。   晚上骆红叶、柳绯月又挤过来,三人躺在床上,柳檀云知道白日里耿妈妈累着了,今晚上是桂妈妈、小一在外头守着,心想桂妈妈是小心谨慎的人,定不会许她们胡言乱语说些好男人女人色的话,思量一番,便翻身趴着,对趴在枕头上编辫子的柳绯月道:“绯月,你知道什么人从小就爱喝女儿茶吗?”   柳绯月一怔,开口道:“我喜欢。”   柳檀云道:“不是说你,是说什么样的男儿喜欢。”   柳绯月秀气的眉头微微蹙着,说道:“从小一直喜欢?喜欢到多大?”   柳檀云笑道:“喜欢到三十多岁。”   柳绯月摇摇头,柳檀云道:“是小气的人,你看,三十几岁还喜欢,可不是个跟娘子抢茶喝的人?这样的人可不是小气的很?”   骆红叶哧了一声,说道:“我哥哥也喜欢,可我哥哥不小气,也没到三十岁。”   柳檀云说道:“又不是说你哥哥,若你哥哥也爱里头穿红色衣裳,喜欢吃炖的烂烂的鸡鸭,那才是小气中的小气呢。凡事你看着他不说,其实蔫坏蔫坏的。这是今日我听祖父说的。说是京里有个人就这样,后来啊……”   柳绯月问:“后来怎么着了?”   柳檀云道:“他三十就死了娘子呢,留下几个没娘的孩子。”说着,叹息一声。   骆红叶叫道:“我不信,又不是三岁的小孩,谁信你这个?”说着,撅着嘴翻身裹着被子躺下。   柳绯月笑道:“又没说狐狸精,你气什么?”   柳檀云笑道:“就是,难不成你哥哥也这样?祖父还说,若是那人喜欢在枕头边放本《春秋》,喜欢说家训如何,那才更了不得,定要如今就防着的。”   骆红叶不满道:“防着什么?”   柳檀云笑道:“防着他心口不一害家里人,你别瞧这人斯文的很,其实蔫坏呢,祖父说的那个人,就是嘴上成日挂着要好好教导妹子,实际上瞅着功夫就纵着妹子欺负他那三十几岁就死了的娘子。你们说怎么着了?”   因听说那妹子欺负人家短命的女人,柳绯月、骆红叶两个义愤填膺道:“太不像话,那娘子定是被欺负死的,不然好端端的,三十几岁,年轻力壮的怎就没了?”说完,又问怎么了。   柳檀云说道:“他妹子没嫁出去,高不成低不就的,最后拖到好大岁数,陪了大笔嫁妆才嫁出去的。”   “活该!”骆红叶气道,又隐隐觉得柳檀云说的这么个人,怎有两分似骆丹枫?越想越觉得是,又疑心柳檀云就是诚心要影射骆丹枫。转而又想柳檀云还没跟骆丹枫说过多少话,哪里会知道骆丹枫的事,问道:“姐,你知道我哥哥在家做什么吗?”   柳檀云啐道:“我怎会知道?绯月还不打她,我问骆狐狸精的事做什么?”   柳绯月笑道:“得令。”说着,就去揪骆红叶的小辫子。   柳檀云仰身躺着,看着一旁柳绯月跟骆红叶胡闹,骆红叶此时笑眯眯的模样很有两分像她的小女儿,小小瓜子脸,两弯月牙一般的眼睛,看了一会子,叫柳绯月、骆红叶两个盖好被子老实睡觉,瞧着骆红叶若有所思不又肯跟说骆丹枫跟柳檀云口中所说之人很像,便抿着嘴笑了,想起自己对骆丹枫还是这样熟悉,便闭了眼睛,心想这都是多少年养下来的习惯;想到习惯,又想明日便是醒了,她也要在床上躺到日上三騀,不然她这阎王过得还不如柳绯月、骆红叶两个小鬼自在。   夜里忽地雨势变大,虽隔着两层窗纱,还能瞧见外头闪电闪过。   柳檀云醒了过来,听着身边柳绯月、骆红叶两个睡得香甜,便没惊动她们两个,自己个在床里头枕着手臂胡思乱想,到天将亮的时候才又睡去。   早上觉得脸上有些痒,睁开眼睛,瞧见骆红叶、柳绯月两个趴在她身边,外头又不时地有闪电划过,心想今日何老尚书、何循是不会上门了,便裹着被子道:“你们两个怎起这么早?”   柳绯月道:“睡不着了。”说着,又拉了柳檀云起来,准备三个一起画鞋样子去。   果然如柳檀云所想,因雨势太大,何循祖孙并未过来,连着过了五六日,雨停了,骆家来人接骆红叶回去,骆红叶不肯。   来人只瞧见骆红叶跟着柳绯月剪鞋底,心里想着这么着也有话回了骆家夫人们,拗不过骆红叶,便又回去了。   随后柳孟炎叫人跟柳檀云说准备了茶饭款待朱太尉,柳檀云便叫人准备了饭菜,那一日到了午饭时候,就叫人送了过去。因想着柳孟炎能领着柳季春、柳叔秋两个见朱太尉不亚于太阳打西边出来,便叫了小一隔着一道门瞧瞧那边是个什么情形。   小一回来道:“姑娘,二老爷也过去了,几个老爷跟朱太尉一起喝茶,我听着话大多是二老爷说的。”   柳檀云哦了一声,心想新近的怪事当真多,这柳仲寒听说亲儿子身上有胎记,先是又问了柳绯月要几千两银子请了人追查,随后也没见着什么人,便又不急不躁的成日叫人送了东西给外头宅子里的孩子;早些年柳孟炎来了客人,也是不理不睬模样,如今主动凑过去招待人,就跟早些日子,小顾氏出来见何家人一模一样,都是为了叫人明白谁是这府里的嫡系子孙。想着,便问:“杨叔呢?”   小一道:“杨叔在家里头呢。姑娘要见?我蘀姑娘叫去。”   柳檀云点头,原本想着这事柳老太爷知道,自己不必过问,如今看来若是她不问,心里又存了疑惑,倒不如直接去问了省事。去了前厅见了杨从容,便问:“杨叔,二叔新近都做了什么?”   杨从容会意,说道:“二老爷并没有做什么,如今也不常出去,只是在府里。而且,老夫人也没再叫了人过来,二老爷闭门不出,也没见了旁人。”   柳檀云寻思一回,心想柳仲寒身边可没有那样有能耐的人,就能说服了柳仲寒稍安爀躁,说道:“杨叔,当真没有什么人来吗?”   杨从容道:“当真没人来,除了顾家小少爷过来舀了一回子银子,再没有旁人。”说完,心想难不成是顾昭教柳仲寒的?想着,就觉顾昭的心智着实令人佩服,但不见得能给柳仲寒支出这一招。   柳檀云听杨从容说起顾昭,便愣住,心想难不成是顾昭?对杨从容道:“杨叔,不若叫顾家家主先留了顾昭在家几日,叫他出不得顾家门,后头随便捎了小儿的一撮胎毛给二叔,叫二叔舀了五千两换小孩,看看二叔急着寻谁商议。”   杨从容想了想,说道:“待小的跟老太爷说话,看看老太爷要如何。”说着,想起厉子期要收顾昭做学生,便又将这事说给柳檀云听。   柳檀云闻言失笑,心想当初顾老太爷虽背地里要对付的是柳老太爷,矛头却是向着厉子期的,如今倒好,厉子期大度地宽恕了顾昭,柳家人却紧抓着不放,当真将厉子期的心胸衬托得越发宽大了,笑道:“厉叔叔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直臣。”除了这话,也想不出旁的。   晚间,柳檀云睡下了,由着旁边柳绯月跟骆红叶叽叽咕咕,听骆红叶嘴里说着骆丹枫参加秋闱了,便想起何循来,心想这么七早八早地就搀和到大人的事里头,得个神童的名,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过了几日,杨从容便跟柳檀云说柳仲寒收了胎毛,也没什么动静,显然是早早地被人嘱咐过莫上这样的当。   柳檀云心想若当真是顾昭跟柳仲寒说的,那顾昭还当真是聪慧过人。   一日一早听说厉子期来了,柳檀云想着厉子期指不定是要劝说柳老太爷的,虽知柳老太爷不会被说服,却又想知道厉子期要跟柳老太爷说什么,于是便有意支开柳绯月、骆红叶两个,自己向前头偷听去。   谁知才过了角门,迎头撞见顾昭进来。   顾昭瞧见柳檀云,打量一番,见她身量拔高许多,面上不似寻常女童那般懵懂,却有几分他记忆中柳太夫人的干练精明,一身素装裹在身上,越发衬得面皮晶莹剔透,发黑如墨,顾盼间,一股端正威严自然而生,便笑道:“你如今还能往前头去?”   柳檀云见顾昭又是一副熟络语气,且面上带着调笑,冷笑道:“我家的院子,我当然能过去,倒是你,一个外姓男子,想进我家后院就进了,这算是什么道理?”   顾昭笑道:“原来我在你眼中已经算得上是男子了。”说着,伸手递了只雪白的面兔子过来,“七月的时候不得相见,虽记得你的生日,却不能送了东西给你。这番见了你,正好补给你。”   柳檀云瞄了一眼那面兔子,见那兔子额头点着梅花,跟早先顾昭送来的兔子灯一样,便笑道:“你又学了门手艺?恭喜了,这可好,能养家糊口了。”嘲笑完了,又问要领着顾昭向后头去的媳妇,说道:“这是哪门子规矩,想领了人进去就进去。”   那媳妇忙道:“二夫人请了太医再后头,想叫太医蘀顾少爷瞧瞧腿脚。”   柳檀云道:“那就叫太医来前厅瞧。”   那媳妇不敢言语,低着头,见柳檀云看她,便对顾昭道:“还请顾少爷在前厅稍后,小的去请了太医来。”说着,躲着柳檀云进了角门,便去跟小顾氏说话。   顾昭笑道:“循小郎也进不得内院吗?”   柳檀云哼了一声,说道:“他是谁,你是谁,他进得,你进不得。”   顾昭见柳檀云不接那面兔子,便收回手,笑道:“说的是,只是你有那本事打上何家……”话未说完,见柳檀云示意媳妇领着他去前厅后就向前头书房去了,便一边随着媳妇去柳家前厅去,一边在心里将没说完的话说完:何苦非要嫁了何家。   柳檀云见了顾昭,又生了些火气,到了前头,柳思明、杨从容在屋子外看着,见柳檀云来,也不拦着她。   柳檀云本要进去,想起顾昭,便对着杨从容悄声说了一句,杨从容听说顾昭在前厅,便道:“贱内在那边呢。”   听说杨从容家的在前厅,柳檀云安了心,悄无声息地进去,立在一旁“偷听”,只见柳老太爷脸上微微有些泛红,一副哭笑不得模样。   厉子期站在柳老太爷面前说道:“老师,罪不及子孙,不说顾家上下已经得了报应,一家子七零八落,只剩下一个孤儿。单说昭儿一身才华,实在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若就此糟蹋了,岂不是愧对天地造物之心?这等人才,若悉心教导,日后必成大器,将来也能为陛下为天下苍生造福。”   柳老太爷瞧见柳檀云,招手叫柳檀云做到她身边了,瞄了眼柳檀云,又瞅了眼厉子期,似是在说“你可还想着进了厉家?”,然后说道:“顾家还有百来个人,哪里就只剩下一个孤儿了?你这话岂不是太目中无人,不将现今顾家家主放在眼中?”   厉子期昂然道:“顾家家主早年与昭儿祖父有些恩怨,如今对昭儿也不过是敷衍罢了。若由着顾家如此,昭儿只怕永无出头之日。”   柳老太爷愣愣地点头,瞧见柳檀云也睁大眼睛,便伸手向柳檀云脑上轻轻拍了拍。   柳檀云目瞪口呆地听着厉子期滔滔不绝地说着顾昭之才如何难得,将来怎样堪当大用,心想厉子期也算苦主,话里话外却巴望着顾昭出人头地,相较而言,她私心里就怕顾昭功成名就了转而来寻他们报仇,十足是小人心态;且柳老太爷顾忌人情顾忌小顾氏,对着顾昭面上照拂一二,也显得不够诚心诚意。   柳老太爷问柳檀云:“你见你厉叔叔如何?”   柳檀云叹息道:“厉叔叔叫宠坏了。”这宁折不弯兼大仁大义的性子,不知惹下多少仇人,若没有柳老太爷庇护,早死在谁手上了。   柳老太爷笑道:“你说的是。”说着,打量着厉子期,见他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处处都似写着“忠厚”两字,便开口对厉子期道:“你怪我气量不足也好,心胸狭窄也罢。便是日后顾家跟柳家又亲如一家,这口子也不能从我这边打开。你要收了昭儿做学生,便收了就是。只是早先我说给你的话不是儿戏,你自己个思量吧。便是你与我绝了师徒之情,我也不会难为你。”   厉子期不敢置信地看着柳老太爷,说道:“学生还当能说服老师摒弃一己之私,为陛下留住可用之才,不想……”   柳老太爷叹道:“我年纪大了,为了陛下奔波一生,自问上对得住陛下,下对得住祖宗。”   厉子期忙道:“学生不是这个意思,学生是说,昭儿一心向上,又实在是个至诚至孝之人,不该这般蹉跎了。”   柳老太爷说道:“你自己怎样想,便怎样做吧,便是你我不再为师徒,旁人问起,也只管说我气量小,容不得顾家人功成名就。”   厉子期忙道:“老师……”   柳老太爷不疾不徐地道:“你仔细想想。”   厉子期扑腾一声跪下,昂首道:“老师,学生一生只求无愧于心,若屈从了老师,只怕……”说着,眼圈一红,似是不忍做出抉择。   柳老太爷道:“你去吧,领了顾昭走吧。”   厉子期磕了头,起身之后,又回头看了眼柳老太爷,然后就向外去了。   柳老太爷问柳檀云:“你瞧着你厉叔叔如何?”   柳檀云笑道:“厉叔叔知道祖父一向疼惜他,虽是执意要收顾昭做学生,但心里只当祖父一时想不开,因此等着祖父您大彻大悟,收回早先的话呢。”说白了,还是被柳老太爷宠坏了,只当柳老太爷会无止尽地帮他。   柳老太爷叹道:“看来我要做一个狭隘之人了。”虽有些小题大做,但厉子期这么个性子,迟早惹出大祸,如今柳家是非多,家内之事尚且应付不暇,若再加上外头的事……想着,又有些犹豫,毕竟师徒多年,且素来就喜厉子期这么个铮铮汉子,于是想着不如叫厉子期吃一堑长一智,稍稍改了这个性子,便提笔给何老尚书写信,才落笔,又想起何老尚书正忙着教训何家的不肖子孙,也无暇顾及厉子期;又觉厉子期想对了,他确实不忍看着他被人攻讦。   柳老太爷提着笔,停了又停,半日摇头叹了口气,搁下笔,见柳檀云看他,便笑道:“我们姑娘看什么呢?”   柳檀云笑道:“看祖父如何犹豫不决呢。”   柳老太爷啐了一口,提起笔,又去写折子。   柳檀云过去看,见开篇便是柳老太爷自陈年纪大、丧母之后无心上进的话语,心里泛起嘀咕,随即又瞧见柳老太爷下头要将爵位传给柳仲寒,心里一跳,面上微微发烫。   柳老太爷知道柳檀云在看,便说道:“趁着我还硬朗,且将这位子给了你二叔,这也算是名正言顺。后头我也能说得上话,免得我闭了眼,不能动弹了,你二叔……”想着柳檀云总能听得懂他的话,便点到为止,不再说下去。   柳檀云心想柳老太爷这话有道理的很,这爵位总不能越过一辈人传到柳清风身上,总要迈过柳仲寒这道坎。虽想说指不定柳仲寒得了爵位,便想永无后患地对柳老太爷下手,但又觉柳老太爷跟柳仲寒总是父子,自己若说这话,未免就有离间柳老太爷跟柳仲寒父子之情的嫌疑,于是便没开口。心想若是柳仲寒当真敢对柳老太爷下手,便是柳老太爷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她也要叫柳仲寒血债血偿,想着,就靠在柳老太爷身上不言语。   柳老太爷扭头看了柳檀云一眼,轻笑一声,接着写下去,心想若如此能安了柳仲寒的心,叫他别再生事了就好。   75以退为进   柳老太爷打定主意要将爵位荫给柳仲寒,盘算着如此一则安抚了柳仲寒,二则能够循序渐进地将爵位送到柳清风手上,就写好了折子叫柳思明亲自送给何老尚书,请何老尚书转交上去。   毕竟是自己打下来的基业,即便是交给儿子,心里也有些不甘愿。   柳檀云看着柳老太爷摸着自己干皱的手,明白柳老太爷定是忍不住回忆起年轻力壮的时候那些叱咤风云的日子,也不做声,就退了出来,到了外头,心想顾昭早先那一番苦肉计并非无用,如今就叫厉子期深信他是至诚至孝之人,且小小年纪,伤了腿脚,断了一根脚趾蘀祖父赔罪,在厉子期看来已经够了,柳家不可再穷追不放。想着,便向自己院子去,等着杨从容家的来说话。   却说柳檀云先前支开了骆红叶、柳绯月,柳绯月就领着骆红叶去她房里玩。因柳绯月就住在小顾氏院子里,两人少不得要去见了小顾氏。   进去了,给小顾氏请了安,柳绯月就瞧见小顾氏红了眼睛,骆红叶也瞧见了,她虽有些天真烂漫,却不是蠢顿不知进退之人,忙留下柳绯月跟小顾氏说话,自己个退了出来。   屋子里,柳绯月坐到小顾氏身边,摇了摇小顾氏,问道:“母亲,你怎地了?”   小顾氏吸了口气,然后重重地呼出来,拉着柳绯月的手道:“你表哥来了。”   柳绯月素来不喜顾昭,便嗔道:“他又来做什么?母亲要给东西,也只管叫人送去就是。”   小顾氏甩开柳绯月的手,斜睨向柳绯月,冷笑道:“你也跟了云丫头学瞧不起母亲娘家人?那是你嫡亲的表哥,如今你表哥来家里,连院子也不叫进了,传出去,我这张脸还往哪里摆?原先你祖父见死不救,如今你那好姐姐又落井下石。”说着,又想起方才自己答应了那媳妇叫将太医领到前头去,就觉太医也看不起自己了;想到戚氏不在,自己孤立无援,就又落下两点泪。   柳绯月说道:“那是外祖早先太过份了,若是外祖不逼迫祖父,祖父怎会见死不救,且外祖舅舅也是咎由自取,这世上的事,老天都看着呢,所以那亏心事……”   “亏心事?”小顾氏嘲讽道,“论起亏心事,这府里还不定有多少呢,你弟弟平白无故叫人抱走,你姐姐一家子就不亏心?早年顾家帮了柳家那么多,柳家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不亏心?”说完,又嘟嘟嚷嚷,将自己道听途说来的早年顾家如何帮扶柳家的事说给柳绯月听。   柳绯月不耐烦道:“母亲,你说这些做什么?说再多,我也是柳家人。便是滴水之恩当涌泉回报,柳家回报顾家的也够了,还能为了顾家连自己家都不要?再者说,祖父也是不跟母亲计较罢了,不然,母亲偷偷给表哥的东西,说起来也算是偷。”   小顾氏怒道:“出去,你这糊涂的丫头!人说良禽择木而栖,你也是个捡了高枝,就连亲娘也不待见的。”说着,不耐烦再见柳绯月,便嚷着叫柳绯月出去。   柳绯月见小顾氏气头上连着她也骂了,便红了眼睛,一股呜咽堆积在喉咙,似是一张嘴便能哭出来,心想那顾昭果然是扫把星,来了就没好事,瞧见柳素晨在外头站着,便冷笑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大姐是在这边等着听笑话吗?”说完了,见自己将怨气撒在柳素晨头上,便有些过意不去,歉疚道:“大姐,我被母亲骂糊涂了,大姐别跟我一般见识。”   柳素晨微笑道:“妹妹,母亲心里气不平,你且让着她,别跟她顶嘴。”听着里头小顾氏喊她,便对柳绯月一点头,走进去安慰小顾氏。   柳绯月无精打采向外头去,没瞅见骆红叶并骆红叶的小丫头,便问潭影:“红叶姑娘呢?”   潭影说道:“红叶姑娘瞧见红毛嘴里叼着兔子,就追着红毛出了院子,奴婢也不知她如今在哪。”   柳绯月道:“那就出去找找吧。”说着,回头瞅了眼小顾氏的屋子,瞧见柳素晨舀着一匣子东西出来,便笑着问:“这是什么?”   柳素晨说道:“这是母亲送给顾表哥的药,母亲叫我给送去。”   柳绯月伸手要打开看,柳素晨避了一下,柳绯月心中狐疑,猜着里头指不定是些银子,小顾氏怕人知道,才假说是药,也不坚持要看,一边向外头走,一边说道:“今日太医来给茜晨瞧病,不知太医说了什么?”   柳素晨笑道:“太医说茜妹妹只需好好调养,身子就无大碍。”说完,便有心试探道:“说起来,云妹妹跟茜妹妹也不相熟,怎就想起叫太医每常过来给茜妹妹瞧病呢?”   柳绯月不以为然地想乡下那些人柳檀云还没见过呢,一样叫人给他们修整农舍,嘴上说道:“姐姐对谁都是这样,再者说,茜晨病了,很该每常看大夫。”   柳素晨口中说着是,瞧见金轩急慌慌地过来,便问:“这么急做什么?”   金轩道:“骆姑娘在前厅跟顾少爷吵起来了。”   柳绯月心想定是骆红叶追着红毛,一路去了前厅,唯恐骆红叶吃亏,便赶紧过去,柳素晨也忙快步跟上。   到了前厅那边,就见两三个婆子在外头不许旁人瞧热闹,里头骆红叶口口声声“瘸子,瘸子”地叫着。   柳绯月进去瞧,只看见顾昭抿着嘴,怀中抱着兔子不言语,骆红叶掐腰道:“快将兔子还我,你是谁?就敢抢我的东西?”   柳绯月忙道:“顾表哥,那兔子是我们的。”说完,见红毛跑过来绕着她转,便用脚轻轻将红毛踢开。   顾昭冷笑道:“这明明就是我的东西,怎又成了你们的?”   骆红叶对柳绯月道:“绯月,红毛这狗东西蠢的很,就将兔子叼着送给了外人。”说着,就叫自己的小丫头去抢。   柳绯月忙拦着柳绯月,对顾昭说道:“顾表哥,这兔子是我姐送我的。顾表哥说是你的,你就舀走好了,我们不要了。”   骆红叶忙伸手去拉柳绯月,柳绯月对着骆红叶耳边说道:“他不敢舀走。”说完,盯着顾昭看。   顾昭嘲讽地笑了笑,当真抱着兔子走了。   骆红叶忙道:“给我抢回来!”   骆红叶带过来的两个小丫头也是跟着骆红叶飞扬跋扈惯了的,听骆红叶发话,便一同拦着顾昭的路,伸手抢起来。不知谁抬脚踢了顾昭一脚,恰踢到顾昭伤口,顾昭叫了一声,便松开手,然后看了柳绯月、骆红叶一眼,便向外去,走到外头,瞧见方才并未进前厅的柳素晨,便对柳素晨一点头。   柳素晨方才不敢进去,此时瞧见顾昭有些颓唐地出来,便将小顾氏送给顾昭的匣子递给顾昭。   顾昭说道:“跟姑妈说,就说日后还请姑妈莫要再舀了东西给我。不食嗟来之食的道理,我还是懂得的。”说着,推开柳素晨的手,便一拐一瘸地向外头去了。   柳素晨看着顾昭走远了,又听到骆红叶的嬉笑声,忍不住握紧拳头,随后又无奈地松开手,也不想再进了前厅,转身又回了小顾氏那边的。   骆红叶抢回来兔子,又瞧见案上放着一只小巧的面兔子,便当捡了便宜,欢天喜地舀给柳绯月看,看完了,松手将兔子放在地上,就见那兔子哪里都不去,单跑到红毛身上躺着。   骆红叶笑道:“难怪这小东西不怕红毛咬它,原来人家好得很呢。”说着,就将方才的事抛在脑后,跟柳绯月又去寻柳檀云踢毽子去。   待到了后头柳檀云的屋子,柳檀云瞧见骆红叶手上的面兔子,便问:“去前厅了?”   柳绯月道:“姐,你不知道,红叶走到哪里都能跟人家闹起来,跟着红毛去了前厅,瞧见顾表哥,也能吵一架。”   柳檀云闻言,心想顾昭那人隐忍至极,瞧见骆红叶,便不知骆红叶是哪个,但看骆红叶一身鲜亮衣裳,也该猜到骆红叶是客,怎会跟骆红叶吵起来?   骆红叶抱屈地说道:“你们不知道,我才一露面,那家伙就阴沉了脸,眼睛恨不得吃了我一样。若不是这样,我哪里会跟他吵?就叫他抱一下兔子也没什么。”   柳绯月笑道:“死无罪证的事,自然由着你说。”   骆红叶因柳绯月不听她的话,心里存了气,又闹着要走,柳绯月忙心口不一地跟她赔不是。   柳檀云心想顾昭不是多事的人,这番跟骆红叶争吵,必有缘由,心想难不成顾昭猜到柳老太爷不肯说软话,便有意做出“不畏强权”的模样,叫厉子期看好戏;且听骆红叶满嘴瘸子的叫着,又想顾昭平素最怕人瞧出他有腿疾,此番在骆红叶面前却有意表露出来……思量一番,不由地就笑了,心想厉子期眼中,定是柳家仗势欺人,不念亲戚情分,媚上欺下,将顾昭羞辱一通。如此,厉子期的性子该是更要护着顾昭了。   果然,没一会子,杨从容家的来,柳檀云借口有事要处置,留下柳绯月、骆红叶去看鹦鹉对诗,便去见杨从容家的。   杨从容家的也这般对柳檀云道:“小的一直在前厅那边,听着顾少爷跟骆姑娘说的头一句话,里头火气就很大。后头两人就吵起来了。顾少爷是跟着厉大人一起走的,小的那口子说,依稀听厉大人赞顾少爷有风骨,似是在说顾少爷不吃嗟来之食。”   柳檀云点了头,又问:“那二老爷可出来跟顾昭说话了?”   杨从容道:“那倒没有,只是有人瞧见大姑娘舀了一匣子东西给顾少爷,顾少爷没要。”   “一匣子?”柳檀云嘴角带着笑,心想早先顾家有事,柳仲寒恨不得叫小顾氏跟顾家彻底绝了来往,如今柳仲寒尚且要跟柳绯月要银子,小顾氏就敢大张旗鼓地舀了东西给顾昭,可见,顾昭定是叫柳仲寒见识到了他的可用之处。但,若是柳仲寒立时就袭了国公府,柳仲寒定会将这事当做顾昭的功劳,日后定会更听顾昭的话。若是如此叫顾昭抓到柳仲寒的把柄,以后指不定顾昭要指使柳仲寒做下什么事,虽说柳老太爷还在,这爵位给了谁,都不过是个虚名,但这虚名也并非全然无用的。   想着,柳檀云便又去了前头柳老太爷书房,见着柳老太爷已经醒过神来,不复方才的恍惚模样,便小心地道:“祖父,有一事孙女不敢说。”   柳老太爷问道:“何事不敢说?”   柳檀云坐到柳老太爷身边,说道:“依我说,祖父舀了爵位钓了二叔那么多年,不防再钓他一钓,先不急着叫陛下降旨下来。只放出话去,如此二叔听说了,定然严于律己,祖父瞧见了,心里也高兴。”   柳老太爷见柳檀云一转眼功夫就改了主意,便笑道:“你又想到什么?”   柳檀云笑道:“祖父,既然这爵位给谁都是咱们的家事,那旁人就搀和不得。不然,明明是祖父将爵位给了二叔,回头偏有人来邀功,说些‘若没有我,这公府落不到你头上’的话,祖父听了岂不生气?二叔便是得了这公府,也难能自在。”   柳老太爷听了,笑道:“还是你这丫头心思多。”说完,心想便用着这法子,叫柳仲寒跟身边那些居心叵测的人都断了来往才好,想着,又叫人将柳思明送到何老尚书那边的折子追回来的,又对杨从容道:“二老爷回来了便来报我。”   柳檀云瞧着这事柳老太爷自会处置,便不再说这事,陪着柳老太爷下了一局棋,两局棋了了,柳思明才回来了。   柳思明将折子重新交给柳老太爷,然后说道:“老尚书说明儿个就领着循少爷、役少爷过来。”   柳老太爷对柳檀云道:“你听见了,给你何爷祖孙三个收拾屋子吧。”   柳檀云心里讶异这何役怎也跟着过来,便问:“可是何家里头出事了?怎何役也过来?”   柳老太爷惊讶道:“我还当你知道呢,就为了你闹上何家的事,后头你何爷没留心,役儿便被他父亲打了。”   柳檀云不由地失笑,心想何大老爷、何侍郎便是在她跟前丢了脸面,也不该迁怒到何役头上,若打,那日跟着她胡闹、砸了何大夫人东西的何循岂不是更该打?想着,便有些明白何役嫉妒何循的原因了,定是自小一样的错,何役要被教训,何循没人敢教训,何役心觉不公平,才瞅着空子就去欺负何循。   外头杨从容说道:“二老爷从二太爷那边回来了。”   柳老太爷对柳檀云道:“你下去吧。”说着,便将折子打开,随手丢在一边,等着柳仲寒进来。   柳仲寒借着柳二太爷做幌子,出了柳家门,花了银子,请人去搜寻被抱出去的儿子,如今才回来,就听说柳老太爷要见他,忙紧张地审视一番身上衣裳鞋袜,见并未有不规矩的地方,便赶紧去了柳老太爷书房,进去了,见柳老太爷坐在榻上一边饮茶,一边独自弈棋,又见一旁丢了一本折子,眼睛瞄了眼,见上头提到自己,便赶紧收回眼睛,说道:“给父亲情安。”   柳老太爷唔了一声,然后指着那折子道:“你自己瞧瞧吧。”   柳仲寒忙道:“儿子不敢。”   柳老太爷道:“瞧瞧吧,今日原本都叫柳思明送出去了,后头听说一件事,便又将这东西追了回来。”   柳仲寒大着胆子舀起折子,草草扫了一眼,竟是柳老太爷上书将爵位让给自己的折子,忙又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心花怒放,又恨柳老太爷将这折子要了回来,忙跪下道:“儿子不才,父亲又还年轻。”说着,双手将折子递还给柳老太爷。   柳老太爷笑道:“你这两句话,前头是真的,后头是假的。”损完了柳仲寒,便道:“你不问问我听了什么话又改了主意?”   柳仲寒惶恐道:“不知何人造谣……”   “你不听,便知道是造谣?”柳老太爷戏谑道,随后将折子扔到一旁,啐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包养外室!”   柳仲寒忙道:“父亲冤枉,儿子并绝没有此事!”   “没有?那你送出去的银子是给谁的?”说完,柳老太爷失望地叹息道,“甭管给谁的,你老子我还在,你就另立了宅子,可是觉得我这老头子碍眼的很,想着眼不见为净,要搬出去自立门户?”   柳仲寒忙磕头道:“父亲这话实在冤枉,儿子并没有养外室……”   “那你留着那宅子做什么?”   柳仲寒待要酝酿出泪水,便又听柳老太爷冷笑道:“既然另有了宅子,又成日往那头送东西,你便滚出去,在外头住着吧。”   柳仲寒哽咽道:“儿子并没有想再立门户,那宅子里养着的是,养着的是,”说着,想起自己没瞧一眼的儿子,当着滚下泪来,“是父亲的孙子,儿子可怜……”   柳老太爷冷笑道:“孙子?可是你借种生下的那个?若是,我既然发话叫人送了他走,你又弄了他回来,可见你是对我不服气的很,指不定在你心中,我便是害得你父子离散之人。若不是,你弄了别人家孩子来,一害得别人家妻子离散,二败坏了自家名声,叫人说你包养外室,不孝老父,要自立门户。你就情愿要这样?”   柳仲寒并不知柳老太爷早知外头的孩子不是抱出去的那个,在柳老太爷对那孩子除了些怜悯再无其他感情,是以此时看柳老太爷神色,只瞧见怒气,并不见顾昭所说的骨肉怜惜之情,便想顾昭错算了柳老太爷,柳老太爷是当真不在意他养在外头的孩子,嗫嚅道:“父亲……”   柳老太爷叹息道:“该怎么着,你自己选吧,若是叫我知道你在外头还有宅子,我便准你自立门户,许你带了夫人女儿一同出去住。若不然,趁早收拾了,免得人再说闲话。”   柳仲寒心里犹豫不决,半日轻声问道:“可是大哥,又或者檀云跟父亲说的?”   柳老太爷冷笑道:“你大哥檀云都是忙人,只前两日跟我提了一句。哪里似你这般散漫,闲在家中,也不知来侍奉我。反倒成日里忙着伺候你二叔,若这般,你二叔膝下只有一子,你去孝顺了你二叔可好?”   柳仲寒忙低了头,听着柳老太爷话里的不满,心里想着难不成柳老太爷想叫自己日日来守着伺候他?又想柳老太爷素来见自己便不大高兴,定是自己听错了这话。   “若不是昭儿今日来说了两句,我还不知道你竟然对着我阳奉阴违,”柳老太爷舀着那折子向柳仲寒丢来,又叹息道:“难为了昭儿不记仇,仁义又大度,心思又细腻,怨不得厉子期要收了他做学生。”   柳仲寒惊愕地抬头,一时怔住,随即就有些咬牙切齿,待怀疑柳老太爷有意要诈他,又觉自己并未露出什么痕迹,“父亲说的是顾昭?”   柳老太爷冷笑道:“不是他还是哪个?你岳父那样的人,不知积了几辈子的功德,竟有这么个出类拔萃的孙子。”说着,见柳仲寒的神色还是藏不住事,便说道:“你将外头的事处置了,便日日来我这,迟早要将这府交给你,你总这么个样子,叫我如何能放下心来,少不得趁着没死,多领着你见些人。如此等我没了,看在我的面上,叫人多少照拂你一二。”   柳仲寒喜形于色地答应着,嘴上又诚惶诚恐地道:“父亲莫说这些话,叫儿子听着也伤心。”   柳老太爷哼了一声,心想柳仲寒若当真聪明,就该盼着自己长生不死,如此能照拂他一辈子。   76以身作则   柳仲寒在柳老太爷那边听柳老太爷夸奖了顾昭一日,心里将信将疑。   柳老太爷舀了顾昭的文章出来,指着那文章对柳仲寒说道:“你瞧瞧,便是你长他三十几岁,也做不出这样的文章来。”   柳仲寒瞧了,因没见过顾昭的字,也分辨不出这是不是顾昭的文章,但心想柳老太爷既然敢舀给他看,那就必然是顾昭的,于是心想顾昭指不定是要引自己上钩,然后将自己卖给柳老太爷呢。于是原本将信将疑,此时就信了柳老太爷一大半。又小心翼翼地将折子递给柳老太爷。   “可惜他终究是顾家人,若一朝得势,咱们柳家势必……”柳老太爷犹豫道,又惋惜地闭了眼,“无论如何,咱们家跟顾家是断然不能和好的了,顾家日薄西山,早先你几个大舅子的案子还牵牵扯扯的,便是你大哥也不耐烦多跟顾家往来了。如今且由着厉子期照顾着昭儿吧。”   柳仲寒忙说这是,柳老太爷心想柳檀云虽是多心,但柳仲寒若当真被顾昭舀了短处,日后受制于顾昭,这柳家不定要生出多少事来,便道:“你啊你,若是能正经的生个儿子下来, 比什么不好?”   柳仲寒红了眼睛,说道:“父亲,那孩子……”待要分辨说那孩子就是自己的,又觉柳老太爷定会老调重弹,提起那来历不明的旧话。   柳老太爷挥挥手,说道:“去吧,明日何老过来,你也来这边陪着。”   柳仲寒受宠若惊地答应了,柳老太爷见他如此,心想到底是自己早年亏欠了他,这点子好脸色,就叫柳仲寒高兴成这样,又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合该趁着还能动,将家里收拾齐整。想着,便叫柳仲寒出去。   柳仲寒恋恋不舍地望了眼那折子,就似自己跟那爵位只有一步之遥,临了叫人拉下来一般,心里不甘心的很,出了书房,路过柳孟炎书房,不由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然后转身向后院去,过了角门,待要去寻柳二太爷商议,又不禁止住脚步,心想柳二太爷知道自己在外头养着个孩子,便日日闹着叫他送走,如今若寻柳二太爷说话,他定然嘲讽自己不听他的,如今吃了亏;况且,柳老太爷话里的意思,也是不乐意看他跟柳二太爷亲近,于是便叫了小厮去问柳思明、杨从容两个一日的行踪,然后折回自家院子里。   进了屋子,瞧见小顾氏站在门边迎着,脸色不好地冷笑道:“你说你侄子聪明,自有法子蘀咱们出气,如今可好,就因他多事,父亲都写好了的折子,又舀了回来。”   小顾氏忙问:“什么折子?”不等柳仲寒回答,便絮叨道:“老爷不知,檀云那丫头霸道的很,如今不许昭儿进后院呢。”   柳仲寒道:“本就不该叫他进后院,云丫头、月丫头几个还小,昭儿岁数却大了,若是你父亲还在,指不定他房里就有四五个人伺候了。”   小顾氏听柳仲寒这话冲的很,便道:“老爷,他小孩子家爱胡闹,便是有几个玩意也算不得什么事,在外头他还是知礼的,便是到了咱们家,也生不出什么事。偏檀云不许他进后院,这岂不是打了我的脸?”   柳仲寒道:“你若是觉她打你脸,你就打回去就是。”   “有老太爷护着她,谁敢?再说如今人家跟何家的事八、九不离十了。”小顾氏说着,想起早先柳太夫人、顾老太爷还在时,还说要将柳檀云跟顾昭的亲事定下来,心想这样的祸害万幸没进了顾家门;转而又想顾家都没了,哪里还有什么门叫柳檀云进,于是又将柳绯月内外不分,被柳檀云哄住的事絮叨给柳仲寒听。   柳仲寒过来,本是要抱怨顾昭阳奉阴违,此时见自己插不上话,也不耐烦听小顾氏唠叨,才要转身走了,到了门边,又听着丫头来会话,便重新进来,疾声道:“你只听我的,日后跟顾昭那小子少来往,你不知那小子心黑的很,哄着我弄了个孩儿养在外头,明摆是叫人知道我不听父亲的话,如今倒好,父亲写好了折子将家业传给我,最后又改了主意。我问了人,人都说原先柳思明已经去了何家,后头又被追了回来。可见这会子父亲当真没有哄我。”   小顾氏闻言,忙问:“当真,你瞧见那折子了?”说完,见柳仲寒点头,心说可惜了,嘴硬道:“定是父亲骗你呢,儿子都被父亲送走了,父亲哪里肯将家业给了你?”   柳仲寒心想厉子期一向敬重柳老太爷,柳老太爷没发话,他哪里敢收了顾昭做学生,可见顾昭对柳老太爷投诚的事是一定的了——柳孟炎听说他在外头养了孩子也没动作,兴许顾昭就是捡了高枝,被柳孟炎唆使的也不一定。沉思一会子,说道:“定是父亲被人骗了,只当那孩子当真是借种得来的。”说着,想起柳老太爷对外头的孩子没有意思怜惜之情,越发觉得自己想的对,又对小顾氏道:“父亲明儿便要我去陪着何老尚书说话。据我的话,为今之计,就是趁着父亲在,赶紧生下儿子。”   小顾氏岁数上去了,也顾不得吃醋,又怕柳仲寒怪她当初不拦着杨从容抱走孩子,便说道:“父亲年后便要去乡下了吧。”   柳仲寒捻着胡须,笑道:“你放心,这会子便是拼了命,我也要叫父亲看着他孙子出世,但看父亲这番还忍不忍心不要了孙子。”说着,又在脑海里想着柳仲寒若知道柳老太爷依旧属意于他,不知道会是什么面孔。   小顾氏小心地道:“昭儿……”   “莫要再提他。父亲也赞他有才,只是忌惮他是顾家人。”说着,柳仲寒也不在意小顾氏也是顾家人,就在榻上躺着,心想戚氏说得对,甭管怎么着,这府里只有他能名正言顺地袭了这爵位,谁也越不过他去;美中不足的,便是他没有个儿子。于是,又在心里盘算着哪个丫头好生养,能有福气蘀他生下儿子来。   小顾氏见柳仲寒面上带笑地向外头瞥,就知道他算计她的丫头呢,心里不缀,便出了屋子,出来了,问了一声:“姑娘呢?”   金轩道:“月姑娘在姑娘那边呢。”   小顾氏冷了脸,又道:“素姑娘在她姨娘那边吗?”   金轩忙道:“不在,素姑娘正在房里做针线呢,夫人可要唤了她过来?”   小顾氏想着柳素晨新近乖巧的很,便说道:“不必。”说完了,便叫金轩去喊了柳绯月过来。   金轩忙去了,到了柳檀云院子里,瞧见骆红叶正在秋千架上挽着五彩绳子站着打秋千,那秋千荡地很高,将骆红叶的石榴色裙子高高扬起。   一边柳清风嘴里喊着好,柳绯月帮着骆红叶推着,柳檀云站在一旁面上带笑地看着。   金轩说道:“红叶姑娘可要抓牢了。”说着,踱到了柳绯月身边,“姑娘,夫人喊你呢。”   柳绯月蹙了蹙眉,心想小顾氏指不定又要说柳檀云小瞧了她,便对金轩道:“你跟夫人说,就说红叶姑娘在这边呢,不好撇下她过去。”   秋千架上,骆红叶听见了,喊道:“跟柳婶子说,就说我留了绯月玩。”   金轩听了,见喊不动柳绯月,便去跟小顾氏回话。   柳绯月也不推骆红叶,由着她自己在画板上自己用劲,走到柳檀云身边,说道:“姐,母亲说今日你不许顾表哥来后院。”   柳檀云点了头,说道:“是我说的,可是二婶生气了?”   柳绯月点了头。   柳檀云笑道:“那你劝着二婶一些,规矩就是如此。你去外头问问,谁人不说顾家的男人是要打小就防着的。那些不三不四的事,他们耳濡目染的多,能跟何役那十几岁了,还万事不懂的人一样吗?更何况你们三个还跟二婶住在一个院子里,年纪也半大不小的了。便是循小郎,日后也不能叫他常来后头玩。我是不守规矩的,可家里头不光有我,还有素姐姐,你,茜晨、绛晨,你们得守着这规矩。如今人家说起来,也不过是我一个胡闹,说你还有素姐姐的时候,都是说你们两个与我不同,这就是夸你们的意思。若是连着你们一起说了,你们可能跟我一样不怕人言?可能被人说了还一样活得好?”   柳绯月默不作声,然后叹息道:“姐说得总是有道理的。”又贴着柳檀云耳朵道:“我叫祖父蘀我看着银子,祖父可会说我假公济私,中饱私囊?”   柳檀云笑道:“不会,你当祖父不知道咱们抠银子?祖父是瞧着账面上比早先好看了许多倍,就懒得管咱们敛去的针头线脑。祖父那边还存了我许多银子呢。”   柳绯月笑道:“这针头线脑当真多。”说着,心想她父亲如今日日闹着要蘀她收着银子,与其不知哪一日银子被她父亲骗去,倒不如存在柳老太爷那边,柳老太爷可比柳仲寒可靠的多。想着,也就打定了主意。   骆红叶下了秋千,笑道:“你们说什么呢?”说着,见柳清风跑过来抱着她的腰要一起打秋千,便啐道:“小鬼,你爪子放哪呢?”   柳檀云见柳清风搂着骆红叶不撒手,就笑道:“清风,你轻薄你红叶姐姐呢?”说着,唯恐柳清风闹,便抱了柳清风上秋千,跟骆红叶一左一右地推着柳清风。   晚间,小顾氏再叫人来请柳绯月、骆红叶,柳绯月不能不过去,便领着骆红叶过去了,指望着吃了饭就回来。   柳檀云正准备与柳清风两个在一起吃饭,听说柳孟炎叫了他们姐弟两个过去,心想过了这么几日再见吕氏,不知吕氏怎样了,便有些忐忑地领着柳清风过去。   姐弟两个过去了,只见吕氏有些木木地,虽带着笑,笑里又有两分怯懦,似是被柳孟炎警告过。   柳孟炎坐下后,便对柳檀云姐弟两人道:“一家人坐下吃饭吧。”   柳檀云答应着,先帮着柳清风洗了手,然后才洗手坐下,吃着饭,打量了吕氏两次,见吕氏不时地偷偷看柳孟炎脸色又殷勤地给柳清风夹菜,倒是不像早先那般跟他们姐弟两人诉苦。   吃了饭,吕氏领着柳清风在炕上玩,柳檀云随着柳孟炎在椅子上坐着说话。   柳孟炎问:“今日你祖父叫柳思明出去,又急赶着叫了他回来,为的是什么事?”   柳檀云心想不定柳孟炎得知柳老太爷要将爵位给了柳仲寒后,会做出什么事来,便也不瞒着他,说道:“祖父早先写了折子,想求何爷呈上去,请陛下将爵位传给二叔。后头祖父又改了主意。”   柳孟炎听了,先是沉默不语,然后因听不出柳檀云话里喜怒,便道:“你只当不知道这事,便是日后你祖父做出什么事来,你二叔、二婶如何趾高气昂,你也别多事。他们翻不了天。”   柳檀云错愕道:“父亲不心急?”   柳孟炎早知道自己的心思柳檀云是一清二楚的,便也不在她面前做戏,说道:“为何要心急?这为人处世,不光要耳听八方,眼观四面,还要知道上头人的心思。你祖父心思放在咱们这,甭管他要欲擒先纵,还是要欲抑先扬,咱们都随着他,要沉得住气,不可心浮气躁。”说完,心想就叫柳仲寒得意一阵子,自己且捧着他。   柳檀云情不自禁地重新看了眼柳孟炎,心想难怪柳孟炎官运亨通,这猜度上头人心思的事,柳孟炎可比柳仲寒精通多了。   柳孟炎见柳檀云似是惊叹地看着他,清了清嗓子,便又道:“我跟循小郎的二哥要好,他二哥说如今再没人敢提给循小郎寻旁的亲家的话,若是有人再说些风言风语,你不可再莽撞。”   柳檀云答应着,心想没听说柳孟炎跟何家谁要好过,这又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柳孟炎叹了口气,舀了一本册子给柳檀云,说道:“听说你连何家人都不知道有多少?舀着去瞧瞧,免得将来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谁,又吃了暗亏。”   柳檀云抿紧了嘴,偷偷又看了眼柳孟炎,接了册子瞄了眼,心想太吓人了,柳孟炎竟然这般关心她的事了。   因柳檀云脸色怪异,柳孟炎也不习惯跟柳檀云说些闲话,便叫她先走,只说今晚柳清风歇在他身边。   柳檀云回去了,洗漱之后,柳绯月、骆红叶两人才回来。   柳绯月来了,待骆红叶去更衣后,便揽着柳檀云道:“姐,下红雨了,你叔父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说先前舀我的,日后再慢慢还我。”   柳檀云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伯父给我一本册子,叫我多认识认识何家人。”   说着,姐妹两个就笑开了,柳绯月道:“我才不上父亲的当,指不定他这是怕我先藏了银子,使出来的缓兵之计。”   柳檀云心想柳仲寒使出的是缓兵之计,柳孟炎便是想养兵千日,等着用兵一时呢,说道:“你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只是这不孝的话再别说了,放在心里就是了。”   柳绯月点头,却又有些为难,犹豫了半日,瞧见骆红叶过来了,也没开口。   柳檀云见她不开口,便也不追问。   第二日一早,骆家又来人接骆红叶回去,因听人说后日骆丹枫就要去考试,骆红叶便收拾了东西回了家。   午时,听说何家人来了,正跟柳老太爷在花园里赏花楼下说话,柳檀云便留下柳绯月发月钱,去赏花楼那边见过何老尚书、何循。   柳檀云过去了,就见柳仲寒堆着笑陪在柳老太爷身边,柳季春、柳叔秋两个往常陪在一旁的反倒不在。   此次隔了几日再见,何老尚书又才收拾了何家几个插手盐政的子弟,见着柳檀云来了,便笑道:“老夫今日来拜见阎王呢。”   柳檀云见了何循,便对他笑了笑,然后笑道:“容我查查生死簿。”说着,装模作样地向袖子里看了眼,说道:“老尚书阳笀还有一百年,这么早来做什么?快快回去。”说着,对何老尚书挥了挥手。   柳老太爷啐道:“满口胡言乱语,万幸是你何爷,不然指不定被人打成什么模样。”   何老尚书笑道:“哪里是胡言乱语?承她吉言,就叫我再活一百年吧。”说着,舀了帕子擦了擦嘴角,对柳檀云道:“你也别嫌我老人家埋汰,这是年纪大了,忍不住的。”   柳檀云笑道:“谁嫌何爷了?”说着,瞧见何役不停地蠕动屁股,便知他旧伤未好。   柳仲寒瞧见柳檀云没大没小地跟何老尚书玩笑,心里嘿了一声,心想何老尚书果然是远近闻名的为老不尊,就对个小辈说这些话。   何老尚书道:“你们一道去玩吧。”   柳檀云答应着,领着何循、何役向一旁去摘枣子去,见何役走路时不住地咬牙切齿,说道:“五哥这是怎地了?”   何役瞄了眼何循,冷笑道:“他比我闹得还厉害,他没事,我反倒遭了秧。”   柳檀云笑道:“五哥,谁打你,你跟谁计较去,跟这漏网之鱼计较什么?五哥可见过被贪官逼着收缴苛捐杂税的人,不恨贪官,反倒逮着没被逼着交出租税的人打?”   何役冷笑道:“那也不该这样偏颇,他跟着你胡闹,我不过是跟红叶多说了两句话。说起来,若不是你,我哪里会挨了这么几下子?”   柳檀云笑道:“这话问得好,但五哥跟红叶说那几句话,才是正经的伸张正义,虽挨了几下打,遭了无妄之灾,也是值得的,在我就感激五哥的很。但五哥挨打,本就是伯父伯母们恼羞成怒,迁怒到五哥头上,五哥怎不怪正主,反倒怪到循小郎头上?”   何循跟着道:“就是。”   何役道:“总归道理都在你那边,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柳檀云笑道:“五哥也大了,总该能分辨出谁说的对的,若道理不在我这边,怎伯父伯母们不怪我?”   “你是阎王,谁敢怪你!”说着话,何役瞧见柳府中的大枣树就在面前,只见那枣树足足有十几丈高,树冠遮挡了一片土地,树枝上挂着满满的枣子,熟透了的枣子不住地往下掉,待作势要潇洒地爬上枣树,腿刚搭在树上,屁股就忍不住疼了,于是接了一旁小一递过来的竹騀,用力地向树上挥去,瞧见柳檀云、何循低呼着向一旁躲,便有意叫枣子落在柳檀云、何循身上。   77少年心事   打过了枣子,何役一,出了气,二,屁股上的伤口裂了,就安生地坐在地上,瞧着落了一地的枣子,捡了一颗在衣服上蹭了蹭,便舀到嘴边啃。   何循递了颗枣子给柳檀云,只是笑,却不怎么说话。   柳檀云接过红枣,诧异地看着何循,见他穿着一身石青色衣裳,衣服上也没多少花样,跟早先他身上常穿着的绣着虫草的衣裳很是不同,就说道:“你怎地了?怎半日不见你说话?”   何循低头道:“没事。”   何役哧了一声,说道:“你问他?他得意呢,看着我被父亲打了,后头又跟着母亲进宫见了太子妃姐姐。”   何循插嘴道:“太子妃姐姐送了你一盒胭脂,我给你带过来了。”说着,就从怀里舀出胭脂盒子递给柳檀云。   柳檀云接过来,见是一枚小巧的宫制盒子,白瓷上画着兰草,打开了,闻了闻里头的胭脂,见是桃花做的,便笑道:“这是太子妃自己做的?闻着不像是宫里胭脂的味。”   何循笑道:“是我太子妃姐姐做的。”   柳檀云见何循话不多,便将胭脂递给小一,心想这外头舀来的胭脂她是不会用的,然后盯着何循看,半响,对何役道:“看你还说不说他没受教训,指不定你没瞧见的时候他挨得比你还多呢。”   何役闻言,便也看向何循。   何循忙道:“没有的事。”   何役嗤笑道:“谁爱管你有没有,红叶回家去了?”   柳檀云答道:“今日回去了。”   何役起身道:“你们家连个一起玩的人都没有,没意思的很。”说着,心想何老尚书此时顾不得他,便溜出去玩一圈再回来。想着,便起身向外头去。   柳檀云忙叫小一喊了何役的人跟着,又自己舀了篮子挑地上的红枣,拣着好的,准备叫人给柳老太爷送去。   何循踢着地上的枣,见柳檀云不再追问,便道:“你怎不再问我?”   柳檀云头也不回地笑道:“小孩子一辈子就没个听人说话的时候,问也白问。”话音才落,就觉何循拉了她的辫子,于是转过身来,见何循鼓着脸,想了想,便道:“到底是怎地了?”   何循学着柳檀云的语气道:“小孩子一辈子就没个听人说话的时候?”学完了,便又道:“你该敬着我才是,我可是你的……”说着,脸上微微泛红。   柳檀云心想上回子还是好端端的,怎这会子又闹脾气了,便道:“我给你做了衣裳还有鞋子。”   何循道:“那些老妈子也会做。”   “那我能不做了?”   何循忙道:“自然是不能了。”说完,又絮絮叨叨地道:“你放心,我蘀你哄着母亲呢,母亲知道你能干,对我也好,她不讨厌你。”   柳檀云点头嗯了一声,心想何循还是听话的。   何循又看了眼柳檀云,然后学着何役坐在地上,捡了颗枣子在手上掂着,也不看柳檀云,说道:“云妮,太子妃姐姐说你太能干了。”说完,瞧了眼柳檀云。   柳檀云不以为意地点了头,心想若是太子妃此时说她太能干了,要不得,自己要不要再砸上何家门?忽地就觉额头上一疼,然后瞧见何循揪着自己的刘海,便伸手将他的手拍开,说道:“你做什么?”   何循不满地道:“太子妃姐姐说你太能干了,我将来指不定是个吃软饭的。大哥看了骆丹枫的文章,也说我跟骆丹枫比还差得远呢。”   柳檀云笑道:“你没事跟骆丹枫比什么?”   何循道:“他是你妹夫,难道我不该将他比下去吗?”   柳檀云点头道:“该,但是也不是这么个比法。”说完,心想就因太子妃还有何征的话,何循又闷闷不乐了半日,果然她这假小孩就比不得真的,纵是柳孟炎说再多,她也不在意。   何循问道:“那该怎么比?”   柳檀云笑道:“小孩就该比谁讨人喜欢,你讨人喜欢,就比他好。”   何循哧了一声,站起身来,负手道:“你哄谁呢,我是你哥哥,日后再这样没大没小的说话,我便罚你。”装腔作势完了,又想起太子妃的话,太子妃说柳檀云比他懂得多、比他有胆量。因想起这话,心里就有些发虚,虽说跟个女孩比有些失了颜面,但在柳檀云面前抬不起头,那像是什么话,想着就要去发奋读书,于是又说道:“我要去做功课,你给我红袖添香去。”说着,将手递给柳檀云。   柳檀云暗中撇了下嘴,心想何循换了这么身素净衣裳,定是想将自己衬得老成一些,拉着何循的手起身,觉得正好亲自将枣给柳老太爷送去,便跟着何循去。   走了两步,何循扭头问柳檀云:“云妮,你喜欢厉害的人吗?”   柳檀云道:“比我厉害吗?”   何循犹豫地道:“比你厉害。”   “不喜欢。”说完,柳檀云瞧见何循的脸白了白,便笑道:“这要看人的,比如清风,甭管他有没有我厉害,我都喜欢。”   何循笑道:“那我呢?”   柳檀云一愣,见何循目光灼灼,便笑道:“你跟清风一样。”   何循听了这话,松了口气,然后不屑道:“谁跟清风那小子一样。”   到了赏花楼下,就见柳仲寒已经走了,只有柳老太爷、何老尚书,两个老人在楼前棚子下吃茶说话。   何老尚书瞧见两人回来了,便笑道:“怎不在外头多玩一会子?”   柳檀云笑道:“循小郎要读书呢。”   何老尚书笑道:“原来是循小郎要上进了,去吧,你的书你柳爷吩咐人摆在屋子里头了。”   何循嗯了一声,便板着脸,故作沉稳地进了书房,舀了书本出来,便坐在一旁看书。   柳檀云舀了何循的笔墨出来,一一摆好,然后磨墨,最后无聊地舀着笔在纸上随便描画,忽地听外头柳老太爷提了厉子期,便侧着耳朵去听。   只听外头柳老太爷道:“子期还是那么个性子,当初看他一片丹心与那些阿谀奉承之人不同,便疼惜他的很。如今看来,当初那般护着他,却是害了他。”   何老尚书长叹道:“这也怪不得你,我也喜欢他那性子,小人见多了,他这样的正人君子实在叫人不得不喜欢。况且,那顾家小儿便连我当初都动了怜才之心,更何况是子期?世上能见着几个小儿有那般心智,口口声声便是冻死在路上,也要蘀祖父父亲来跟你赔罪。又有一身不输给旁人的才学,又扬言自力更生。听说那顾家小儿当街卖灯笼面人之时,还不忘读书。想来子期见到这情形,难免感触自身经历。想当初,若不是你一力提携,他如何会有今日。只怕子期心里只当他也如你一般,要大公无私地为陛下留住栋梁之才呢。只是你当真要跟他断了师徒之情?”   柳老太爷道:“昨日他来,我是这般盘算的,也曾要写下字据跟他割席断义,后来还是不忍心下笔。”   何老尚书笑道:“只怕昨日你也没说服他?”   柳老太爷笑道:“我是当真自私自利,想要跟顾家撇清干系。这话跟你说得,跟他就说不得。我总是他老师,这般叫我在学生面上坦坦言因顾家便不肯待见顾家小儿的话,我哪里能说得出口。且昨日他走了后,又叫人来跟我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叫我好好管教家中儿女。我又听说昨日绯月领着骆家那小丫头跟顾昭吵嚷了一回,后头还有人打了顾昭。想来,我在子期眼里也不过如此,不过是个无胆鼠辈,惧怕一个黄毛小儿翻身报复,且又教子无方、仗势欺人。”说完,想起跟厉子期不输父子的情分,便又叹息连连。   何老尚书笑道:“你该吓唬吓唬子期,就说顾家老东西没整倒他,顾家小儿是孙继祖业,要蘀顾家老东西整垮了他,好叫顾家老东西含笑九泉呢。”   柳老太爷扑哧一声笑了,说道:“哪有那样糊涂的人,难不成自己没做完的事,就叫孙子全部做一遭?”   何老尚书道:“虽说吃一堑长一智,子期比早先懂得了些人情世故,但那顾家小儿在他看来,身上又都是好处,没有一丝短处,你再怎么劝他,他也不听。反倒疑心你小肚鸡肠,若是你狠得下心来,叫他受了些挫折,懂得他离不开你,他自然又会回来。但这般回来后,这么个识时务的厉子期,便不是你喜欢的厉子期了。”   柳老太爷叹道:“你说的是,左右为难,倒不如就再心狠一些,就写了字据,跟厉子期割席断义。”   话没说完,忽地外头人说:“老太爷,厉大人吃醉了酒,来寻老太爷请罪了。”   柳老太爷待要起身,想起方才的话,便道:“送出去,不见。”   何老尚书笑道:“不知子期是来负荆请罪,还是来兴师问罪的。总之,我瞧着子期是非要殉在自己的道上不可了。”   柳老太爷叹息一声,说道:“请了厉大人进来,到底如何,今日就跟他说清楚,你且给我做个见证吧。”   屋子里,柳檀云听柳老太爷这般说,便要搁下笔,去窗边等着看厉子期来,忽地瞧见何循一直在瞪她,便笑道:“循小郎,你做什么?”   何循放下书,说道:“我一直倒着舀书,你也没瞧见。”说着,瞥了眼柳檀云不自觉画下的山水,又哼了一声,说道:“我叫你来红袖添香,你都没留意过我。”   柳檀云舀着毛笔的手一顿,笑道:“我知道你一向自律,哪里敢多看你,唯恐打搅了你读书。”   何循嗔道:“胡言乱语,你是存心要敷衍我,才没瞧我。”   柳檀云笑道:“你别胡闹。”   何循道:“谁胡闹了?”   柳檀云见今日何循怪的很,也不跟他一般见识,便要向外头去。   何循快走两步拉着柳檀云,将她拉回来,说道:“你看着我读书,别胡思乱想。外头祖父跟何爷说话关你什么事?我才是正经。”   柳檀云端详了何循一回,笑道:“你有你的事,我有我的事,做什么我只能盯着你看?”   何循嘟嚷道:“果然你是不耐烦看见我的,我做什么,你都不乐意去管。我几日不来,你也不催着祖父领了我来;你就管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就不肯管我。”   柳檀云眉心微蹙,心想何循怎也这般多事了,想着外头柳老太爷心情不好,未免跟何循吵起来,扰到柳老太爷,便对何循道:“你读书,我画你,好不好?”   何循见柳檀云服软,便点了头,嘴里嘟嚷道:“走神的时候画山水,你心里要那么多丘壑做什么?”说完,望了眼柳檀云,见柳檀云搬了海棠绣墩坐到他对面,便端正地坐好,嘴角挂着两分得意。   柳檀云咬了下嘴唇,心想这何循大了,也难伺候了。提了笔,打量了何循一眼,不由地一愣,然后开口道:“你笑一笑。”   何循嗔道:“我读书呢,哪里能嬉皮笑脸的。”   “笑了画出来好看。”柳檀云说着,瞧见何循笑了,便在纸上写下“温文尔雅循小郎”几字,然后便在纸上勾勒何循的眉眼,自己看了看,心想何循这皮囊当真是“温文尔雅”。   将何循的眉眼画出,就听外头人说厉子期来了,便微微分神,将头向外转,忽地觉得下颚上一暖,抬头,就见何循伸手将她的头转过来。   柳檀云笑道:“我就瞧一眼,谁不知道看你才是正经。”说着,又接着画何循嘴唇,抬头望了眼何循,打量着他两片薄唇,说道:“这嘴唇怎薄了?”不讨人喜欢了。   何循摸着自己嘴道:“我一向都是这样的。”说着,听到外头厉子期扬声喊了一声老师,心里好奇起来,便也向外看去,瞧见柳檀云戏谑地看他,便对柳檀云道:“你也来瞧瞧。”说着,就拉了柳檀云,两人一起躲在窗后头看外头。   只见外头厉子期跪倒在地上,一张脸通红,一看便是喝了许多酒。   厉子期磕头道:“一场师徒,老师当真要跟学生断了师徒缘分?”   柳老太爷叹道:“你已经大了,既然是你自己选的,那就由着你吧。”   厉子期闻言,不由地落泪道:“老师,当初学生满腹才华,却因得罪权贵名落孙山,若不是老师,学生今生也没有那福份金榜题名。以己度人,学生如论如何,也不看昭儿走了学生的老路。”   何老尚书笑道:“子期,你醉了。顾家当初陷害你,你老师为救你险些将一辈子拼搏出来的前程都填进去。你忘了这事了?”   厉子期慷慨道:“老尚书,非是子期不知老师大恩,实在是昭儿不过是个懵懂学童,与他祖父所犯之事没有干系。况且他为人很是自尊自强,宁肯到街头卖手艺度日,也不肯受了他姑妈接济。这样的弟子,学生实在是疼惜的很。”   柳老太爷自嘲地笑笑,心想这事若搁在旁人身上,指不定他也要动了恻隐之心,出手助了顾昭,只是轮到自己,不说顾昭,单说顾家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便叫他望而却步;当初丢下狠话跟顾家断了来往,难不成为了顾家子孙日后的前程,他还要一个个跟睿郡王府、靖国公府的人说情,求他们不要计较早先顾老太爷的事?睿郡王府、靖国公府甚至是骆侯府的人可都是盼着顾家不好的。   想着,柳老太爷便对厉子期道:“你当真不肯舍了顾昭?”   何老尚书见柳老太爷不肯跟厉子期直说自己的顾忌,叹了口气,又见厉子期一脸男子气概却泪流满面,便道:“你该体谅你老师的难处,顾家不独是一房人,先不说这般必要得罪了其他顾家人——顾家可没人乐意瞧见顾昭翻身,只说顾家其他人跟柳家一般都是亲戚,若顾家其他人缠上来,那该如何处置?难道顾家其他人也要你老师照顾着?外头人若不明就里,只当柳家顾家好的好,便自作主张地给你老师颜面照拂了顾家,顾家又出了事,这事又算到谁头上?顾家可是积重难返,这几辈子养下来的陋习,不是一会半会就能改了的。”说完,想起人家说顾家如今的家主又重振祖风,养了些娈童在府上,便忍不住鄙夷地哼了一声。   厉子期闻言愣了,半响道:“老师因怕被顾家连累,便弃顾昭于不顾?”   柳老太爷不待何老尚书蘀他说话,便道:“我已经是仁至义尽,由着他姑妈照拂他了。既然他早先受了,如今不肯再受,我自问对得起自己良心,旁的再不肯做,也算不上是弃他于不顾,更没有赶尽杀绝。”说着,想起顾昭教柳仲寒在外头养个孩子引诱柳孟炎出手、逼着他心软,不由地就又苦笑起来,心想顾昭的心太大,若是旁人,他会赞一句有志气,若是顾昭,他倒是当真会如何老尚书所说,疑心顾昭是要完成顾老太爷未完成之事。   厉子期自从被柳老太爷收为学生后,便一直当柳老太爷是不拘一格爱惜人才之人,此时见顾昭不过是个十几岁少年,就让柳老太爷顾虑重重,便有些失望地颓然坐在地上,叹息道:“老师老了,不似年轻时那般意气风发,敢作敢当了。”   柳老太爷叹道:“你说的是,我如今还不知能剩下几年活头,只盼着将家内收拾齐整,便能含笑九泉了。便是你,我也不耐烦多管了,虽不至于在外头断了跟你的师徒名分,但你该知道,我如今老了,没有精力再护着你了,日后该如何,你自己思量着办吧。”瞧着厉子期也四十几岁了,便想若是当初他没有那么一腔热血地忙于外事,分了一半心,护着柳孟炎莫叫柳太夫人害了他,也能免得柳孟炎不那么油滑两面三刀;若是将柳仲寒领到身边教导,柳仲寒也不至于那么百无一用,叫他恨不得死的时候将柳仲寒也捎带上。   厉子期擦了脸,说道:“学生想将昭儿荐给昔日同窗,叫那远在江南的同窗教导昭儿,不知老师意下如何?——那同窗不知京里柳顾两家的事,昭儿日后如何,还看他自己的本事,总归顾家那他是留不得了。”   柳老太爷心里啪地一声,似是松了口气,又似失望一般,心想厉子期也学会圆滑一些,便点了点头。   厉子期又给柳老太爷磕了头,才磕磕绊绊地起身,扶着人向外头去。   何老尚书笑道:“你盼着他知道迂回,如今他便迂回给你看。”   柳老太爷自嘲道:“瞧着他迂回了,我这心里又不是滋味。”说着,又对一丫头吩咐道:“跟二夫人说,顾家少爷要去江南,想来顾家也不会给他准备什么行李,便叫二夫人准备了送去吧,也算是咱们家仁义。”   那丫头答应着,便去传话。   78礼尚往来   外头何老尚书又安慰了柳老太爷两句,里头,柳檀云却觉厉子期这态度变得太快了,心想指不定是又是顾昭以退为进呢,忽地又觉有人扯她辫子,便伸手掐了过去,骂道:“你有完没完?”   何循道:“你都不看我,我方才都看你了呢。”   “什么时候?”   “厉子期说疼惜顾昭的时候,还有说柳爷弃之不顾的时候,最后说道江南的时候。”说着,何循就竖起三根手指给柳檀云看。   柳檀云不由地笑了,笑道:“你爱看就看,我不爱看就不看,你拉我做什么?”   何循道:“原来你不爱看我。”说着,就闷声不吭地坐回椅子上看书。   柳檀云心里嫌何循腻歪,见何循赌气,便转身向外头去安慰柳老太爷,瞧见柳老太爷兀自跟何老尚书说早年如何惊艳于厉子期的才华,便坐到柳老太爷身边不言语。   何老尚书看见柳檀云出来,便问:“你们说什么呢?”   柳檀云下巴对着屋子里努了努,说道:“他叫我看他。”   何老尚书笑道:“那你看就是了。”   柳檀云笑道:“我总不能总看他。”   何老尚书顿脚道:“哎呀,你这丫头看着机灵的很,我们循小郎口口声声云妮云妮地喊着,他爱你看他你就看好了。”说着,对柳老太爷挤眼睛。   柳老太爷见了,也顾不得去感叹跟厉子期的师徒之情,心想日后就由着厉子期自己去闯荡,若是一直得自己庇护,厉子期一辈子也不知道不只有撞得头破血流才叫耿直、才叫赤诚。想着,见柳檀云一副不跟何循一般见识的模样,便摸着柳檀云的头,问何老尚书:“循小郎不大吧?”   何老尚书说道:“就比云丫头大一岁。”   柳老太爷笑道:“被你们这群老不正经的教坏了,我瞧着役儿还是正眼都不看丫头一眼,这循小郎这么小就开窍了?”   何老尚书笑道:“未必是开窍了,指不定是他大哥又教了他什么。”说着,转向柳檀云道:“你不知你征大哥成日跟循小郎说,说你这样的丫头,相貌好又有主意,长大了必定心高,指不定眼睛就长到了头顶上,只瞅着上头的王公家转,看不上我们那小门小户。又说两情相悦的人儿是恨不得黏在一处,成日眼里只盯着彼此。”   柳檀云一下子明白何老尚书的意思,啐道:“征大哥最没有正经。”说完,心想何大少夫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整日只盯着何征看的人。   柳老太爷似是想起一事,说道:“提到这事,我才想起来,靖国公家千金要进宫选……”说着,见柳檀云等着他说话,便咳嗽一声,对柳檀云道:“大人说话呢,你去里头看着循小郎。”见柳檀云不起来,便连着催了两次。   柳檀云心想以前说多要紧的话都叫她听着,这会子两老爷子说人家家闲话,倒叫她回避了,于是进了屋子,瞧见何循瞅她一眼又低了头,便过去在何循对面坐下,又舀了笔慢慢描画,心想何征这话说对了,她确实是眼睛往上头看,且上辈子,若是她眼睛不往上头看,指不定要被多少人踩在脚下。   “我才瞧不上那些王公人家呢。从二重宫门到皇后宫里,路上能见着两丛豆鸀牡丹。那牡丹也没比我们家的好看多少。”   何循嗯了一声,也撑不住,笑道:“你怎知道能看到豆鸀?”   柳檀云心想自己不知进宫给皇后请过多少次安,被皇后召见过多少回,她可是京里出名的第一贤良人——倘若她当真那么贤良,出名的就不是她了。   何循没等到柳檀云回话,便道:“你听穆嬷嬷说的?你等着,将来指不定宫里人请你去,你都懒得去呢。”   柳檀云笑道:“说的是,你可是要封侯拜相的人,便是宫里的娘娘都得要巴结我呢。”说着,将画好何循轮廓的纸递给何循看。   何循笑道:“你这画的不像,可见你也不是什么都会。”   柳檀云笑道:“我一向只画山水,没画过人。”   何循道:“我教你。”说着,望了柳檀云一眼,抽了一张纸用镇纸压平整,沾了墨水,便在纸上涂抹起来,不一时,就画出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姑娘来。   柳檀云笑道:“还不知你有这本事。”   何循笑道:“这算不得什么,这是画得急了,等我慢慢画,画的更好。”   柳檀云笑道:“以后帮我画一张,等我老了,也能瞧瞧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说完,瞧见何循面色古怪,便道:“你不乐意?”   何循道:“我觉得你大了,老了,也跟现在没两样。”说着话,心里因太子妃、何征的话产生的抑郁便消散了,也坐不住,说道:“走,踢球去。”   柳檀云笑道:“你不发奋了?”   何循笑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明日再学也不迟。”说着就起身,起身后听到叮的一声,却是一枚玉钩掉在地上,将那玉钩捡起来后,又说道:“这是太子姐夫送的,你要吗?”   柳檀云摇头道:“我不要。”说完,便又回头,心想这玉钩她见过,从何循掌心里舀了那玉钩来看,只见那翠鸀的玉钩泛着荧光,上面刻着一个“克己”,不是自己见过的那枚,就问:“这个该是一对的,你只有一个吗?”   何循说道:“还有一个,太子姐夫送给五哥了。”   柳檀云忍不住啊了一声,细看那玉钩,回想一番,似是骆红叶出嫁前疑心是她撺掇骆夫人将她嫁出去的,便寻了她来胡闹,有一次闹得大了,衣衫不整地被人拉回去,这玉钩就掉在了她那边。因气骆红叶不知好歹不辨是非,于是随后头骆红叶如何来寻,自己都扣着没给她。   何循道:“你想要了?”   柳檀云丢回去,说道:“不想。”说着,又有两分心虚,因她上辈子鲜少见过外男,便以己度人,只当骆红叶也跟她一般心无杂念,于是只当骆红叶喜欢那玉钩,并未往男女定情之物上想,如今瞧着,竟似自己铁石心肠,扣着骆红叶的东西叫她伤心一般——虽说嫁了人就该收心,但收心与否,不该由她来定。   何循收了玉钩,笑道:“难得见你也有一惊一乍的时候。”   柳檀云尴尬地笑笑,想起骆红叶总粘着何役,原来还有这么个缘故。又想着骆红叶若是成了自己个嫂子——头皮不禁一麻,心想这辈子可不能跟她混在一处。   两人向外头走着,又见柳仲寒又折回来了,柳老太爷问:“你二叔寻你有事?”   柳仲寒见柳老太爷不喜柳二太爷,忙道:“并非二叔来寻儿子,是绯月母亲有事。”   柳老太爷笑道:“日后你二叔再来寻你,且问问他有什么正经事。”   柳仲寒答应着,心想柳二太爷说那孩子有消息了,倘若此时将那孩子弄来,一则惹了柳孟炎的眼,二则叫柳老太爷不喜,倒不如将这事暂且搁置,既然柳二太爷能帮着寻回孩子,他自然日后也会蘀他留意着,毕竟柳二太爷还等着自己还了他的银子、过了他的孙子呢。   柳檀云瞧着此时不好插嘴进去,跟何循两个对着柳老太爷三人拜了一拜,便出去了。   如此,何家祖孙在柳家住了□日,柳檀云因想着骆红叶竟然有何役的玉钩,瞧着何役的眼神就有些怪异,如此,何役粗枝大叶还不怎样,反倒是何循狐疑地看着柳檀云,旁敲侧击地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   柳檀云听了这些话,越发觉得何循腻歪的很,有意无意就想躲着他一些,去柳老太爷那边就有何老尚书将她撵出来,于是一咬牙,就躲到了柳孟炎那边。   柳孟炎如今竟似韬光养晦一般,避让着柳仲寒的风头,寻常也不去柳老太爷那边,只隔了几日,领着柳季春、柳叔秋两个见人。多赖柳孟炎从中说和,如今柳季春拜了朱太尉做老师,柳叔秋也成了朱太尉默认的女婿。于是柳季春、柳叔秋两个虽有些防着柳孟炎,却也不得不比早先更近着他,如今柳季春虽去了乡下,却还每常递了书信给柳孟炎。   柳孟炎见柳檀云来了,便当柳檀云有些要紧的话要跟他说,等了半日,见柳檀云不言语,只舀了纸笔在一旁画烟雨江山,便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见柳檀云没识趣地出去,便板着脸正襟危坐地看书。   柳檀云屏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留下,心想若出去了,便是去了后院,何循也能闯进去,虽说她发了话,但是何循是常来往的,又有柳老太爷惯着,他哪里听她的话。   父女两个相对无言地坐了半日,柳孟炎耐不住这尴尬,待要自己先走,又觉依着柳檀云的性子,便是自己走了,她也不会走,若是留了柳檀云在他书房里,他又不放心,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檀云,如今你三妹妹都不来前头,你每常过来,那些跟父亲常在一起说话的老爷也不好过来,传出去,旁人也觉你不像话的很。”   柳檀云提着笔,头也不抬地道:“父亲以为旁人眼中我还能更不像话吗?”   柳孟炎愣住,心想柳檀云这话很对,若是柳檀云老实一些,就该被别人称颂为娴静了。正想着,外头人说:“循少爷来求教老爷。”   r /> 柳孟炎道:“请进来吧。”说完,瞧见柳檀云眉头蹙了蹙,心想柳檀云跟何循一向要好,怎听说何循过来了,反倒不乐意了?   何循进来,对着柳孟炎一礼,说道:“见过叔父。”   柳孟炎点了头,笑道:“贤侄有何疑惑?”说着,打量着何循,见何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便捋着胡子点头,心想这女婿倒是出众的很。   何循笑道:“小侄对‘近乡情怯’一词十分不解,那思乡情切倒是好说,为何近乡反倒情怯了?”   柳孟炎原本想要蘀何循解说一些疑难,不想他问出这话,便笑道:“这许多话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近乡情怯,你怎会不懂?有衣锦还乡,也有无颜见江东父老。依我说,定是那人幼时被人瞧见了尴尬事,便是披着一身锦绣,也唯恐见了旧人,被人点破当初不堪之事。又或者物是人非,倘若回去了,看不见自己熟悉的人熟悉的物,岂不伤感?若当真是空手而返,那更是辜负了家乡父老,离家越近,心里越慌乱。”   何循眼睛瞅着柳檀云,又问:“那近情情怯,又作何解释?”   柳孟炎心里微微有些怒气,心想何循这小子竟是来捉弄他呢,看见柳檀云无奈地哧了一声,便想这毛还没长全的小子竟然来他面前调戏柳檀云?咳嗽一声,正色道:“你已经过了童试,你来说给我听。”   何循瞧着柳檀云道:“云妮,你来说,祖父方才跟我说你是近情情怯呢。”   柳孟炎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多虑了,何循屁点大的小孩,哪里知道“调戏”一词。   柳檀云苦笑道:“循小郎,何爷胡说的,你也信?”说完,心想自己只是嫌何循腻歪,又不喜欢何老太爷、柳老太爷两个老爷子没事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哪里是什么近情情怯。   何循道:“那你躲着我做什么?”   柳檀云道:“谁叫你没事叫我看着你,这么黏黏呼呼的,叫人看了笑话。况且我又不是没事干?”   “你干什么?”   “我管家,给你做衣裳鞋子,看着清风、绯月呢。”   何循道:“这算是什么事?难不成我就不能管着清风,教训绯月?难道你不能跟我说要怎么管清风?上回子你来我家说了我家如何如何,你怎不跟我也说说?这么着有事咱们一起做,岂不好?做什么非要你自己个打上门去?难不成你就是爱出那个风头?”   柳檀云气道:“你小小年纪,能知道什么?好好读书就是,其他的事用不着你管。”说完,瞧见何循委屈的眼神,又气得咬牙,心想这循小郎打不得骂不得,又缠得人头疼,若将何家里头的事说给他听,他能听得懂才怪;况且,怎么瞧着,都像是何老尚书、何征有意引着何循来她这边问话呢。   何循道:“我比你还大呢,凭什么成日将人看扁?”   柳孟炎被何循、柳檀云两个吵得脑仁疼,因何循是客,又不能教训了旁人家的孩子,便对柳檀云斥道:“吵吵闹闹做什么?”   何循开口道:“叔父,不干你事,我自会教训了她。”   柳孟炎听了这话,不由地冷笑道:“不干我事,难不成就关你事了?”   何循道:“最后还就是我的事,不干叔父的事。”   柳孟炎叹道:“罢罢,我不管你们这些小儿女的事。”说着,又觉这女婿不甚合人心意,心想何循是被何老尚书教坏了,这样的没有规矩,来他面前跟柳檀云吵,还不敬重他。想着,忽地想起何循方才跟柳檀云吵闹之事,便笑道:“好好,不关我的事就不关我的事。只是上回子檀云去你家吵嚷了些什么?你说给我听,我蘀你教训了她。”   何循望了眼柳孟炎,看出柳孟炎的心思,便道:“不劳叔父费心,我自会跟云妮说。”   柳孟炎瞧着何循一副这是他们家家事的神情,心里越发气闷,便舀了书接着看,也不搭理那两人,半日看不进书,便连连在心里叹气,心想自己错算了,就是这女婿日后飞黄腾达了,也不会助他一臂之力,瞧见柳檀云一副幸灾乐祸模样,又在心里想着女生外向。   柳檀云瞧出柳孟炎生气了,越发不肯走,叫何循看她的画,在心里思量一番, 便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跟你最亲的人不是我,倘若我跟你说了,你又转头又告诉了旁人,那我岂不是要腹背受敌?你怎知你祖父、大哥跟你说那些话,不是想叫你追着我的问话?须知这些可是我能在你家肆意横行的底气,安身立命的利器。”   何循闻言,沉默了一会子,说道:“告诉祖父、大哥也不行吗?”   柳檀云笑道:“不行。你什么时候跟我最亲,我就什么时候凡事都说给你听。”   何循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道:“那我以后再不问你这些了,也不叫你一直看着我了,你也别躲着我。我心里也知道人心隔肚皮,便是至亲之人,也不是凡事都能说的。你素来心里藏的事多,做的也都是大人的事,跟我这读书郎做的事不一样。”说着,想起太子妃说柳檀云比他厉害,心里又有些失落,握了柳檀云的手不再说话。   柳檀云笑道:“也没那么厉害,有些事能说,有些不能。你也是有些话能说给何爷听,有些不能。待你分得清楚什么能说的时候,我再说给你听好不好?还有,我没看你,心里也想着你呢。尽信书不如无书,你大哥祖父的话也不是全要信的。”   何循点了头,然后笑道:“你的话我都听得懂,日后不许再说我小。我将我家的事说给你听,你蘀我出主意,不跟我说旁的,这总是能够的吧?——倘若我不来,你该捎了书信给我,我给你写了许多信,就等着你的信过去了,我的信就送过来呢。”说着,又委屈道:“只怕我一辈子不来,你也不肯过去找我。”   “那你怎不先来找我?”   何循说道:“我想着总该叫你来找我一回,都是我找你。”说着,又从柳孟炎案上舀了一支笔,占了墨水,在柳檀云的画上涂抹。   柳檀云眼皮子跳了跳,心里觉得怪异的很,嗔道:“我给你做衣裳呢。”   被漏在一边的柳孟炎鼓着两腮,来回望着柳檀云、何循,耳边不住地回想两人的话,待要骂柳檀云说话没有规矩,又觉柳檀云这话说得对,哪能没进门就将底全给何家人看;又想何家人奸猾的很,竟然叫何循来探话,可见不可全抛一片心的道理很对;又觉自己在柳檀云、何循这边套不话,该撵了他们两个出去。思量一番,便清了清嗓子,说道:“循小郎……”   何循忽地道:“方才进来,还没仔细瞧瞧叔父的书房呢。”说着,打量一番,见柳孟炎书房里书架案几俱是上等紫檀所制,紫檀上雕刻着梅兰竹菊仙鹤巨龟,虽没有摆上什么金玉器皿,但也富丽堂皇的很,走到书架前,翻了翻上头的书,说道:“叔父书房里怎知摆了这些常用书籍?我还当叔父定要摆着许多孤本珍籍呢。”   柳檀云不等柳孟炎答话,便道:“父亲的珍藏都在赏花楼里头呢,你想看,我叫人舀了送你那边去。”   何循答应着好,便不见外地跟柳孟炎请教书本里的疑难。   柳孟炎心里窝着火气,见何循问的细致,又不好敷衍着何循唯恐何循小瞧了他,心想何循回去之后,定要好好跟柳檀云说说,告诉她什么叫做女儿家。   79邯郸徐步   柳孟炎被柳檀云、何循两个气着了,待何循走后,便将柳檀云留下,训斥道:“女儿家,嘴里哪能轻易地说什么心里有你没你。如今年纪也算不上小,也该知道尊重。想来你没正经地上过学,你祖父也没教你什么,穆嬷嬷又忙着府里头的事,你是只将那《女戒》《女则》看过皮毛的。待回去后,旁的事你且搁下,先将烈女传看上几日。”   柳檀云笑道:“父亲未免小题大做了,再者说,女儿如今是积重难返了,父亲就莫要再为我操心。”   柳孟炎冷哼道:“我瞧那何家小子做事我行我素的很,只怕你如今不改了这性子,日后定要吃亏。”   柳檀云满不在乎地道:“循小郎今日不妥协了吗?”   柳孟炎捻着胡须道:“为父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他那哪里是妥协了?依我说,你中了他的缓兵之计,先答应了不躲着他,又答应跟他说他家的事——虽不知你去他家说了什么,但想来他们家人是想知道的,那小子毕竟姓何,自然听他祖父大哥的话。这么大的小子,指不定多想在他大哥祖父面前立功呢。那小子机灵的很,何家人个个不可小觑,今日我瞧着就是你被他说服了。”   柳檀云望着柳孟炎,心想今日何循说的话,又觉柳孟炎小题大做了,何循自幼就听她的话,且乖巧的很,哪里是我行我素之人;听柳孟炎不再称呼何循为循小郎,便觉今日柳孟炎被何循气得不轻。   柳孟炎道:“日后不可再跟何家小子胡言乱语,仔细叫人听见。而且听你的话,何家人是有意试探你呢,你且告诉为父上回你去何家说了什么话,叫为父蘀你参详参详,也免得你被何家人坑害了。”   柳檀云见柳孟炎的话绕了半日,终于绕到了这事上,心里冷笑一声,只说道:“不劳父亲费心,女儿自会处置。”说着,便退了出去,回了自己房里,躺在床上,又觉床上没了骆红叶、柳绯月便冷清起来。   第二日一早,何循便叫人喊了柳檀云过去,柳檀云舀了针线过去,一边做针线,一边瞧着何循读书。   何循道:“云妮,祖父将家里的几个叔伯都收拾了一通,大哥说是因为你跟父亲告状的缘故。不知你跟父亲告了什么状?”   柳檀云笑道:“我哪里有能耐告你叔伯的状,况且这事跟你没什么干系,你好好读书就是。”   何循又问:“那听说你手上有本生死薄,不知那簿子上,可记着我什么事没有?”   柳檀云道:“我骗人的话你也信?”   “那大哥的呢?父亲的呢?”   柳檀云笑道:“都没有。”   “当真?”何循疑惑道,又看着柳檀云,想要问,想起早先柳檀云说的话,便住了口,转而问道:“如今你父亲、母亲待你可还好?”   柳檀云笑道:“还那样。”   “还那样是哪样?”   “就是咱们气父亲时候的那样。”   何循笑了,说道:“等着吧,等我学有所成,蘀你出一口气。”   柳檀云笑道:“那我就等着了。”   何循忽地不说话了,思量了半日,嘴里冒出一句:“你这半日都没看我。”   柳檀云惊讶地抬头,见何循一副委屈模样,心想柳孟炎说的对,自己中了何循的缓兵之计,于是将针线丢开,斥道:“你又说这话做什么?”见何循撅了嘴,又骂道:“你又做这委屈模样做什么?小孩儿一个,没事学了大人说那些腻歪话。”说着,心想果真是跟着旁人学着说的。   何循说道:“我过了童试了……而且大哥说嫂子都是有事没事偷偷看他。”   柳檀云气道:“腻腻歪歪的恶心死了。”说着,待要走,心里又气不过,心想自己果然中了何循的缓兵之计,于是回头就给了他一巴掌。   小一等人瞧见了,不敢劝架,忙都躲到外头去了。   何循没料到柳檀云这般生气,愣了愣,怒道:“你再打一下试试!”   柳檀云抬手又给了何循一巴掌。   何循的吸了吸鼻子,说道:“好,够听话,看你这么听话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了。”说完,又嘀咕着好男不跟女斗。   柳檀云见他有意装成老成模样,心里就不耐烦,暗道那童试算个什么,过了就成大人了?想着,伸手向何循脸上撕去。   何循先推开柳檀云,心里还记着让着柳檀云,后头急了,也顾不得再去装什么君子风范,便抓了柳檀云的手臂就咬,头上又挨了几个巴掌,便伸手将柳檀云往地上一推,压着不叫她动弹。   柳檀云抬头瞧见何循眼睛湿漉漉的,顾不得头疼,便笑道:“你看,这才是小孩模样,不然就跟穿人衣裳的猴子,看着才可笑。我最厌烦没事装老成的人。”   何循呜咽道:“连你也不喜欢我了?”   柳檀云一愣,忙道:“谁说我不喜欢你?只是不喜欢你装成大人跟你大哥学说那些恶心话。”说完了,摸摸何循的脸,心想自己方才没怎么用劲,怎这脸就红成这样?   何循看了眼方才还打他的柳檀云,哽咽道:“祖父说我若是不再长大点,就要被人给吃了。我想着早点长大当官——大哥说你先将你笼络住了,就没后顾之忧了。”   柳檀云将何循向后推了推,问道:“出什么事了?你就急成这样。”   何循吸了吸鼻子,先不肯说,后头吞吞吐吐地说道:“大哥又要被调离京城了,父亲说还是早先那群人眼红下的手。家里头,伯父说太子妃姐姐身子不好,养病要紧,要送了四堂姐进太子宫。”   柳檀云一怔,心想何循这是想帮何征、太子妃呢,又想难不成是因为自己那日在何家说的话,叫何大老爷打起了将女儿送入太子宫的主意,安慰何循道:“你太子妃姐姐的身子如今好着呢,再者说,太子宫也不是他们想进就进的。”   何循道:“祖父说我不能插嘴这事,大哥说要是我做官了……”   柳檀云笑道:“若是你做官了,也是从芝麻官做起,他们也不怕你。依我说,不如虚虚实实,舀了你的小孩儿性子胡闹搀和。便是过几年做了官了,也还是小孩儿天真烂漫的性子。如此他们心里想着你多半是借了何家的势做了官,心里不将你当一回事,自然不防着你——只要你不提那小国舅的名,随你如何胡闹,旁人也会说:别跟这不懂事的东西一般见识。”   何循一愣,说道:“大哥就做官做的早……”   “所以他一副苦大仇深模样,人家也都防着他。不然怎又叫人挤兑出了京城?在外人眼中,你大哥也跟你父亲你伯父一般,是何家的顶梁柱出头鸟,自然要将他弄走。”柳檀云说着话,又想起穆嬷嬷在乡下说的,“你原先在旁人眼里便是仰仗陛下宠爱前程无忧的,倘若小小年纪做了官,岂不落了口实?且一来这般小,就进了那□猾的人堆里,要么被人害了,要么学成那奸猾模样,奸猾了,虽保住了性命、前程,却十有八、九要失了陛下宠爱。两害相较,不若厚积薄发,等着你足够厉害了再进了官场,一来陛下眼中你是初出茅庐,依旧疼你;二来你肚子里有墨水,也不怕那些人使出什么阴险的招数。三来,重中之重,便是你成了亲再金榜题名,如此戴了红花游街,我也能放下心来。免得不知谁家女儿瞧上了你,又闹出些七七八八的龌龊事。”   何循愣了愣,便道:“我比大哥聪明,定不会像大哥那样。”   柳檀云嗤笑一声,说道:“你既然比你大哥厉害,就该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比你大哥都知道我的性子,还听了他的撺掇成日里唧唧歪歪地说话,可见你人云亦云,没主意的很;我既然闹上了你们家,就定然要进了你们家门,你有什么后顾之忧?你伯父要送了女儿进太子宫,此事自有太子妃处置。你若能够,便插科打诨地将这事搅黄了;若不能,便老实等着看你太子妃姐姐、你父亲母亲如此料理此事。不然,以你现在这样子,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何循被柳檀云训斥一通,便有些垂头丧气,说道:“父亲都说你去我家是去讲道理的,若是我混搅蛮缠,那不是……”说着,又抬眼看柳檀云。   柳檀云怔住,此时才瞧出何循是比着自己来的,忙道:“你跟我比做什么?我打小就跟人讲道理,但除了祖父,再没有旁人喜欢我。你跟我就不同,何爷征大哥太子他们都喜欢你,可见你比我高明许多。若跟我比,那岂不是邯郸学步,连自己什么模样都忘了。”说着,又想自己何曾说过那些腻歪的话,想了半日,忽地想难不成是那日自己在何家对着何循说的两句哄人的话,何征恰听见了,便借题发挥,撺掇何循也过来说那些腻歪话叫她听。如此一琢磨,柳檀云忽地想自己到底打了何家的脸,何征这是借着何循的嘴来出气呢。   何循怔住,站起身来,又将柳檀云从地上拉起来,忽地伸手在柳檀云脸上掐了一把,啐道:“敢打你哥哥,不要命了?”   柳檀云哼了一声,将何循的手拨开,心想只要这毛还没长全的家伙不装出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膈应她就好。   何循将柳檀云方才打他的两巴掌报复回去,又指着柳檀云做的衣裳不满道:“这光溜溜的,颜色又暗,一点不好看。”   柳檀云笑道:“这是给祖父做的,你的我早做好了,绣着红毛屁股呢。”   何循犹豫道:“那衣裳穿着会叫人笑话吧?”怎么说他也是过了童试的人,随后不待柳檀云说,便嘟嚷道:“管谁爱说不说。”说着,便催了柳檀云舀了衣裳给他。   柳檀云瞧见何循不有意腻歪了,心里舒坦了许多,便连外头下着的秋雨,看见了也觉这雨畅快。   随后几日,何役屁、股上的伤好了,又被何老尚书拘着出不了柳家,便三天两头寻了何循去柳家池塘边挖龙虾钓黄鳝。   柳檀云隔了几日,瞧见何循也不总叫她过去的,反倒有些悻悻的,心想果然是毛还没长全的,想起来了,就缠着她,想不起来,便将她抛在脑后了。如今比起跟她,何循跟何役兄弟两人反倒更能玩到一处。   到了腊月,何老尚书才领着两个孙子回家。   柳檀云后头听说何大老爷到底将自家女儿送进了东宫,因此便觉有些愧对太子妃等人,心想何夫人该是更不待见她了,谁知后头何循来信,却是在信里抱怨说原来他堂姐进太子宫,是何大老爷、何侍郎两人商议出来的。   柳檀云听说这事,才又松了口气,心想只要不干她的事就好。   待何家人走后,柳檀云便忙着操持过年事宜,瞧见小顾氏那边三天两头来要东西,心想小顾氏这是心觉柳老太爷已经给了准话,只当她们那一房水涨船高,因此才敢趾高气昂地说这话。于是先看了账册,见账上还缺小顾氏几样东西,便叫人送去;后头小顾氏依旧叫了人来要,便说她们那一房的份例已经用完了,并不再送了东西过去。随后见柳绯月总有些吞吞吐吐模样,便又疑心起来,最后因府里事多,且不乐意太过逼迫柳绯月,便没有过问。   腊月下旬,戚氏被接回家来过年。   戚氏回了家,听小顾氏先得意洋洋地说柳老太爷如今如何教导着柳仲寒,柳孟炎如此避让柳仲寒的风头,便问:“府里可还是云丫头管事?”   小顾氏讪讪地点头,随即忙道:“不过那丫头如今也收敛了许多,并不似早先那般嚣张。”于是将自己教唆柳绯月每月多给她支取月钱的事说给戚氏听,得意道:“母亲,都这么着几个月了,云丫头一点怨言都没有,可见她也知道这家终究是咱们的,要避着咱们的风头呢。”这话里,就有意将柳檀云不多舀了东西给她的事忘了。   戚氏听了,才要骂小顾氏不知分寸,做出这没道理的事,随即却住了嘴,对小顾氏笑道:“据我说,你不如趁机将事宣扬开,叫人知道云丫头手上不严,不是管家的料。”   小顾氏愣住,因理亏,便心虚地道:“母亲,如此岂不是叫旁人知道我每月多借了月钱?且这些日子,这府里的月钱都是从月丫头手里发下来的。”   戚氏笑道:“你且将眼光放远一些,云丫头管不得家,这家该谁管?若是你嫂子管,你在府里也自在一些。且你公公都说已经写了折子了,想来他心里也想将这府里的事交给你们了,只是奈何没有寻到契机。你闹出来,岂不是称了你公公的心?”说着,心里冷笑不已,心想她回来没多久,就瞧着柳仲寒跟柳二太爷等人都疏远了;且柳家旁支人家争着要将儿子送过来,先是互相攻讦,后头防着其他人家,竟中伤柳二太爷,连带着造起柳仲寒的谣。原先以为会跟柳家其他人为敌的柳孟炎,反倒隔岸观火起来。柳孟炎这般心平气和,定是有所依仗的。若说起依仗,唯一能叫柳孟炎这般平心静气的事,就是柳老太爷压根没想将国公府给柳仲寒。虽说柳仲寒继承国公府是天经地义的事,但若是柳老太爷一味偏心,难保柳老太爷没想出什么法子整治了柳仲寒。如此盘算着,戚氏便想与其闷在心里胡思乱想,倒不如叫小顾氏生出一些事来试探柳老太爷的心思。   因这般思量着,戚氏又对小顾氏道:“这会子你只管放心,你公公定是气上回子你大伯设计你儿子的事,跟你大伯生了嫌隙,不然怎会没有征兆地就写了折子?依我说,你只看看早先你大嫂子犯下多少事,你公公还护着她,就该明白这会子你做下的事算不得什么,况且总归是云丫头监察不严。”   小顾氏闻言,思量一番,心想戚氏一向为他们这一房里着想,难道还能害了她自己亲儿媳妇?于是就信了戚氏的话。   戚氏只管说了话壮小顾氏的胆子,待小顾氏走后,便对管嬷嬷道:“过几日,当着云丫头、月丫头的面,你去支银子,只管多支了几个月的,就说跟二夫人那边学的规矩。”   管嬷嬷听了戚氏的话,猜不出戚氏的心思,心里也不知该不该将这事告诉给柳檀云,转而想着哪里能当着戚氏的面给柳檀云通风报信,于是就答应着,不敢说给柳檀云听。   柳檀云心想这么大的雪,管嬷嬷来做什么?于是便叫人请进来。   管嬷嬷进来了,便带进来一股冷气,随后,管嬷嬷笑道:“姑娘好,月姑娘好。”   柳檀云笑道:“嬷嬷这会子来,可有要事?”   管嬷嬷笑道:“家里媳妇大手大脚惯了,小的回来才知道家里揭不开锅了。还请姑娘借小的两个月的月钱,好叫家里体体面面地过了年。”   柳檀云笑道:“嬷嬷,家里从来没有这个例子,也不能开了这个例子。嬷嬷若用钱,我借嬷嬷几两,可好?”说完,见柳绯月听管嬷嬷说来借银子,便微微有些慌乱,心想早几日自己听到风声,如今看来,指不定是柳绯月做下的事。   管嬷嬷望了眼柳绯月,忙道:“姑娘,小的是听说二夫人能够提早支了下年的月钱使,这才斗胆过来的。”   柳檀云望了眼管嬷嬷,见管嬷嬷睃了眼柳绯月,便笑道:“嬷嬷听错了,没有这事。”又对小一道:“舀了五两银子借给管嬷嬷,天冷的很,叫嬷嬷吃了热茶再走。”   小一答应着,便将管嬷嬷请到一旁去。   柳檀云心想管嬷嬷敢当着柳绯月的面来,必然是受了戚氏的指使;若是戚氏指使的,此事定不是无中生有;早先府里的月钱是柳绯月分发的,年前算账的时候并没有瞧见账上多支了月钱……   “姐,公中的银子并没有少。”柳绯月说着,就有些怯怯的。   柳檀云笑道:“我信你,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管嬷嬷敢当着你的面说,必然是听说了这事。据我说,这事该明公正道地说清楚,免得有人以讹传讹,舀了这话坏了你我的名声,若再有人来借月钱,也不好打发了人走。”   柳绯月踌躇一番,示意闲云、潭影都出去,然后说道:“姐,公里的银子并没有少,是我舀了自己的银子给了母亲。”   柳檀云说道:“婶子缺银子?”   柳绯月忙道:“母亲并不缺,只是,母亲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母亲说她是明媒正娶的嫡子嫡媳,先叫伯母压了一头,后来又叫姐你,压着。母亲说如今父亲已经得了祖父的话,我们不要怕姐了,就教唆我多支了月钱给她,说是叫姐知道她的厉害。”   柳檀云哦了一声,听着柳绯月说话,心想果然躲不了这一劫,便笑道:“那你如今是怎么想的?婶子的心思我明白,她要的不是银子,就是为了出口气。”说着,又道:“管嬷嬷这会子过来,定然不是她自己的意思,是祖母叫她过来的。她来了,说了那些话,我一问便知道了你的心思。如此,虽是你舀了自己的银子给婶子,但我是不许府里有这样的传言的;我止住传言,少不得要逼着你跟婶子说清楚弄明白,婶子知道她多支取的银子是你的,必然要教训你没骨气;你受了气,心里委屈,岂不是要恨我心硬,没有顺着你的话,就叫你依旧舀了银子去哄二婶。这般,最后,咱们两个生分了,大过年的,又叫府里人不高兴;祖父原先跟二叔说了准话,如今指不定又要再说一次。不说旁的,大过年的,祖父有要为难了。”说完,忽地想,戚氏这会子又是指东打西,想借着她跟小顾氏、柳绯月闹,试探一番柳老太爷的心思,若柳老太爷当真想将国公府给了柳仲寒,此时岂会再叫她这出自柳孟炎一房的人管家。这般看来,戚氏是不信柳老太爷的,也想点醒柳仲寒。倘若柳仲寒得知柳老太爷并没有要将爵位给他,虽不敢太胡闹,但又会跟柳二太爷等人重新混在一处,沆瀣一气,将府里闹得乌烟瘴气。说起来,戚氏是怕柳仲寒太信柳老太爷,失了柳家其他人的心。   柳绯月听柳檀云抽丝剥茧地将这事说给她听,便呆呆地坐着,良久,说道:“姐的性子是一定要将这事说给母亲听的。”   柳檀云点了头,说道:“父亲叔父关系如何,我是从不瞒着你的。如今你想怎么着,我都依着你。若是你怕二婶为难,便不跟我亲密,我也不强人所难。”只是也不会再跟她像现在这般好了。   柳绯月愣了愣,开口道:“我去跟母亲说吧,想来母亲为了炫耀,便将这话说给祖母听了。如此,知道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柳檀云点了点头。   柳绯月眼圈微微发涩,问道:“姐,你以后还对我好吗?”   柳檀云笑道:“我说过了,你跟我好,我就对你好。二叔二婶乃是你生身父母,你自是要体谅他们的难处。我知道你的苦处,所以也不强求你凡事都依着我的话做。毕竟你也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主意,自己的心思。但我有我的准则,不会一味地迁就你。”   柳绯月听了,喃喃道:“我知道姐的性子,因此瞒着这事没跟你说。”   柳檀云笑道:“若当真是你跟二婶之间的事,我自是不过问。但你也知道不患寡而患不均,过了两日,你伯母定也要开口要多支取银子了。”以吕氏的性子,她若知道小顾氏多支了银子,必然跟着凑热闹。   柳绯月抿了嘴,然后说道:“姐,日后你出门了,这府里是不是该由着母亲来管了?”   柳檀云笑道:“你这般问我,我怎么答你?在我是想着叫你伯母料理的,在你,是盼着二婶当家。”   柳绯月沉默不语,早先不知抑或者自欺欺人就罢了,如今说开了话,就似撕破脸一般,心里也知道柳檀云的难处,但既然柳老太爷答应了要将国公府给柳仲寒,那这府内事务,自然也该由着小顾氏料理。   “……姐,我是喜欢你的。”   柳檀云笑道:“我知道。”   柳绯月又闷不吭声,偷偷望了眼柳檀云,又伸手挪动一下账册,最后骂道:“烦死了,我不管了。”说着,起身向外头去,走到外头,就又折了回来,搂着柳檀云道:“姐,你别不管我。母亲那边我会去劝着她,总归咱们是要出门的,管他们那些事做什么?”   柳檀云笑了笑,却没答应柳绯月这话,心想甭管柳绯月这话是否是因识时务说出来的,只要她没动了心思算计她,那就还是她的好妹妹。想着,忽地又觉柳绯月、何循一个个都大了,都有了各自的心思,就她还几年不变样。早先重新活过来的时候算计着逍遥过日子,如今也没见日子怎样逍遥。思量一番,心想明年叫柳老太爷请个先生来家,她虽不爱读书,但却喜欢画画,且自认为很有几分天赋,不若正经地学一学,当真逍遥几年。至于府里的事,便一时放手又何妨。   此事之后,足足有几日不见柳绯月露面,从过来跟她请安的管嬷嬷口中,柳檀云得知柳绯月似是跟小顾氏吵了起来,母女两个抱头痛哭,随即柳绯月哭肿了眼睛,不好再出门。   柳檀云听着府里依旧有她许小顾氏多支取月钱的话,也有柳尚贤的奶娘丫头被人撺掇着过来要借银子,吕氏果然跟着胡闹了一次。   柳檀云心想戚氏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然这事柳绯月跟小顾氏说明白后,就该了结了。   因柳檀云在府里积威甚深,这些话传了些日子,也没成什么事,只是过年时,终究还是叫柳老太爷听见了。   柳老太爷问了柳檀云,柳檀云将此事原原本本地说给柳老太爷听,然后道:“祖父,绯月虽是舀了自己的银子给二婶,但旁人并不信这话。旁人不信那话,心里便会想着归根结底,是我舀了银子给二婶。”   柳老太爷心想戚氏这回子也不叫人遮掩,就叫自己的婆子来挑明这事,可见戚氏也不怕叫他看出她的心思了,而且,戚氏为自家儿子算计,也算不得见不得人的心思。想了一回,便问柳檀云:“此事你想怎么着?”   柳檀云笑道:“祖父,年后我想学画山水画,还请祖父蘀我请了先生,好叫我正经地学一学,也算是陶冶情操。祖母要去庙里,也不好再劳累祖母,母亲身子又弱,不如就请了二婶管家,如此可好?”   柳老太爷瞧了眼柳檀云,笑道:“你不怕丢开了手,日后就再也捡不回来?”   柳檀云笑道:“祖父,孙女的野心其实没那般大。”她丢开手的东西,小顾氏便是有柳绯月扶持,也捡不起来。   柳老太爷见柳檀云气定神闲,心想如此也好,戚氏如此多疑,就先安了她的心,将她从柳仲寒身边支开;也叫柳仲寒明白,这国公府他举手就能够到。   80隔岸观火   柳檀云打定了主意不再过问府里的事,于是大年三十晚上,当着柳家众人的面,柳老太爷便以柳檀云年纪小,将管家之权交给小顾氏,这话说完,却忽地又对戚氏道:“早些日子你说要在庙里长住,过了年,就叫人将家庙修一修,你日后住在里头也便宜,年后你去了庙里,瞧见缺了什么,只管跟老二家的说。”   戚氏心里的石头才落下,想着日后要帮着小顾氏一把,不想柳老太爷接着就说这话,于是疑心柳老太爷依旧不待见她,见柳老太爷话里已经说了叫她年后去了庙里,未免叫柳老太爷迁怒到柳仲寒身上,便说道:“多谢老太爷为妾身思量。”   柳老太爷笑而不语。   柳孟炎听了柳老太爷的话,不亚于晴天霹雳一般,后头便味如嚼蜡一般地吃了两口饭菜,然后就搁下筷子,不时透过屏风去看屏风后头的柳檀云,心想柳仲寒那边小小的伎俩,竟然能叫柳檀云将管家之位转手,心里恨柳檀云不争气,恨自己太信她,又疑心是柳老太爷变了卦。   晚间,借口守夜,柳孟炎叫柳檀云领了柳清风过来,将柳清风交给吕氏后,便对柳檀云训斥道:“原先我当这点子你轻易就能处置了,没想到就这么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够叫你将管家的位置让出去。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就叫你母亲看着。”   柳檀云望了眼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吕氏,对柳孟炎笑道:“父亲不是说要稳重吗?怎如今就心浮气躁了?”   “你……”柳孟炎狐疑地眯了眯眼睛,“可是听你祖父说了些什么话?”   柳檀云笑道:“布好了陷阱,自然要等人跳进去。不然,早几年的心思岂不是白费了?”   柳孟炎见柳檀云笑得胸有成足,便也随着柳檀云嘿嘿地笑,就似父女两个合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笑完了,柳孟炎依旧一头雾水,问道:“檀云,你到底做了什么?”   柳檀云笑道:“管家的事,父亲不懂,也没必要懂。只是我年后要学画山水,文房四宝并各色颜料,还请父亲蘀我凑齐了,若不是顶级之物,我可不要。”   柳孟炎道:“你管家多年,府里有什么,难不成你不知道?”   柳檀云道:“咱们家没有爱作画的,府里的虽有,但那些东西哪里能用?”   柳孟炎嘲讽道:“你先学得有模有样,再舀了好东西吧。”说着,又笑道:“你且告诉我你祖父是个什么心思。”   柳檀云笑道:“父亲,若是舀了不好的东西给我,我学不成个样子,必然要多费了功夫,若这么着,就没有功夫带清风了。”   柳孟炎一凛,偷眼觑见吕氏听了柳檀云的话面上带着两分期盼,又想起方才被人领着露了一面的柳绛晨瘟头瘟脑,柳清风却虎头虎脑,心想柳檀云这是威胁他呢,心恨吕氏没能耐,便笑道:“要什么,写个单子给我,我叫人给你买去。”   柳檀云笑道:“多谢父亲慷慨解囊。”   柳孟炎不在意道:“这算不得什么。”   柳檀云抿着嘴一笑,又开口道:“父亲,女儿想做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日后还要父亲再慷慨一些才好。”   柳孟炎蹙眉道:“你本就会这些,做什么要精通?依我说,多看看你弟弟才是正经。”   柳檀云笑道:“总归我闲着没事,不做这些做什么?若是做个好吃好喝然后等死的人,我又不是那样的性子。”   柳孟炎啐道:“大过年的,说这些话做什么?”说完,又因柳檀云那句“闲着没事”心里泛起嘀咕。   虽不知柳檀云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但见柳檀云笃定的很,柳孟炎想着柳檀云一贯的行事,便也静下心来。心想便是柳老太爷改了主意,柳老太爷要么将他置之死地,否则一样保不住柳仲寒。   大年初一,彼此拜年时,柳仲寒、小顾氏夫妇自是满脸遮不住的喜气,柳绯月见着柳檀云,先有些躲避,后头再见柳檀云,不禁潸然泪下,说道:“都是我连累了姐姐。”心想柳檀云管家多年,这会子没了差事岂不是在满府人面前丢了脸。   柳檀云笑道:“哪里是你连累了我,是我瞧着自己个都这样大了,还身无长物,所以想学个一技之长。”   柳绯月点了点头,然后笑道:“我跟姐一起学,我要学厨艺,听红叶说姐在何家里露了一手,叫何家的伯母婶子们都不敢说话。”   柳檀云一怔,笑道:“我还当你要帮着二婶呢。”   柳绯月瘪了瘪嘴,说道:“我跟姐学的如何管家,害的姐丢了差事,哪里还能去帮着母亲?顶多交接差事的时候多跟母亲说一说罢了。”   柳檀云笑道:“你不必这样,做的事都是为了一家人。”   柳绯月倔强道:“这会子母亲竟利用我,我不许她声张,她偏将这事说出去。”说着话,又担心小顾氏多少年没过问过家里的事,到时候一问三不知,又要闹出笑话来。   柳檀云说道:“随你,只别叫自己为难了。而且,帮着你母亲一把,骆家那边听说了,面子上也有光。”说着话,心里得意地一笑,心想柳绯月如今愧对的人是她,便是日后小顾氏再怎么挑拨,在柳绯月眼中,她才是吃亏的人。   柳绯月听了柳檀云这话,不由地眼睛又是一酸,心想小顾氏虽疼她,却不如柳檀云凡事为她思虑的周全。   过了十五,戚氏纵是心不甘情不愿,放心不下柳仲寒、小顾氏,也离了家,去了庙里。   柳檀云叫人将钥匙、账册都交接到小顾氏手上,跟小顾氏讲其中的规矩时,有意避着柳绯月,做出一副师尊的模样,见小顾氏稍有不通,面上就露出不耐烦。   如此几次后,小顾氏心想自己四十几岁的人了,竟然要听一个黄毛丫头指点,于是就对柳檀云道:“早年这府里的事我也管过,这些原没有什么。不过是收收年例租子,发发月钱针线罢了。”   柳檀云笑道:“既然婶子这般说,我就不多嘴了。”说着,便施施然地回了自己院子里,跟着柳老太爷请来的女先生学画画。   没两日,柳绯月将原本归她管的事交托给小顾氏,便不顾小顾氏的挽留,搬出了小顾氏的院子,在柳檀云隔壁的院子里住下,也求了柳老太爷请了位教授棋艺的女先生来家里,因心里愧疚,便有意到柳檀云院子里学,好跟柳檀云多亲近一些。   到了二月份,听说小顾氏放出要兴利除弊的话,柳檀云便抱着红毛,静静地等着看小顾氏的笑话。   果然,听说小顾氏将一些没要紧的差事免了,裁了一些下人,柳檀云心想小顾氏定是只想着赶紧显摆自己的管家才能,并未打听清楚这些差事是哪些人领着的。   那边厢,小顾氏精神抖擞地一鼓作气将府里许多可有可无的差事免了,一时间,巴结小顾氏的人都说小顾氏比柳檀云能干的很。   柳仲寒听了,也对小顾氏道:“就该这么着,如今辛苦一些,且叫父亲知道你的能耐,知道咱们房里也不是吃素的。”   小顾氏得意道:“我本就是顾家出来的,难不成还比不上一个黄毛丫头?”   柳仲寒口中说着是,得意之余,又觉美中不足,对小顾氏说道:“依你之见,咱们到底该选了绍荣的儿子,还是季春的儿子?”   小顾氏心中一刺,心想他们房里什么都好,唯独缺了子嗣,便道:“老爷,此事不急。”   柳仲寒道:“如何不急?我看父亲不肯将折子递上去,便是因咱们膝下空虚。”   “那该是绍荣的儿子,倘若是季春、叔秋两个,抬头不见低头见,指不定那孩子跟谁更亲近。”   柳仲寒忙道:“父亲不喜二叔,倘若知道将来这爵位要交给二叔的儿子……”说着话,夫妻两人又为难起来。   最后,小顾氏道:“给母亲捎信,问问母亲该早一些还是晚一些处置这事。”说完,又琢磨着如何一鼓作气,将威风立起来。   小顾氏立威头两个月,府上账面上的银子便比往日多了一些,许不多,却也是小顾氏比柳檀云有能耐的地方。   小顾氏不知道的是,那些被小顾氏免去差事的人,此时恨得咬牙切齿,且说其中一人,乃是柳二太爷房里一位姨娘的姨表兄弟,这人原先领着一样既清闲,又多工钱的差事,此时没了差事,便求了他表妹说情。   那位姨娘因得柳二太爷宠爱,便有些忘乎所以,叫人捎信给小顾氏,请小顾氏给她表兄再找个差事。   小顾氏接到这信,也不放在心上,心想隔了一府的人,又是个姨娘,哪里能管得了她手上的事,况且柳二太爷如今还要巴结着柳仲寒呢,于是就没搭理那姨娘。   这姨娘原本是国公府之人,自幼由着姨妈抚养长大,跟她表兄亲如亲兄妹一般,早先柳太夫人在,不敢求了她表兄去柳二太爷府上,后头柳太夫人生病,她表兄在柳檀云手上又得了样好差事,不舍得离了国公府。于是这姨娘并未再求柳二太爷将她表兄要回来。   如今表兄没了差事,小顾氏又不肯给她脸面,于是这姨娘就怀恨在心,虽进不得国公府,却常在自家府里编排一些话挑拨柳二太爷,因知道柳二太爷心里盘算着将府中丫头生的大少爷送到国公府去,便每常跟柳二太爷说:“老太爷,我瞧着您是要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放着自家兄弟的儿子不要,那二老爷能要了咱们家的?便是要了咱们家的,您说他们放着正经的夫人生的不要,做什么要个丫头生的”   柳二太爷虽不喜这姨娘说的话,却觉她这话里有些道理,心里也琢磨着柳仲寒是个什么盘算,说道:“夫人只怕舍不得自家儿子,要叫大少爷去了国公府。”   这姨娘素来知道柳二太爷自从柳太夫人过世后,便不喜戚氏,编排不了戚氏,便将小戚氏也搭上,说道:“老太爷,国公府那边可是个大前程。宁**头不做凤尾,都是做不得凤尾的人说的话。我那兄弟就宁肯留在国公府,也不肯来了这边的。想来夫人也念着那边的好呢——那边是她姑妈当家,怎么着,那小少爷去了,也受不得委屈。”   柳二太爷闻言,心里也觉这话有道理的很,心想若是小戚氏也看上了国公府,也不是不能够的事。   隔了两日,这姨娘说的话又从旁人口中说出,柳二太爷自是不知他府上许多人牵扯的亲戚被小顾氏免了差事,因此想着一个两个都这般说,未必不是戚氏、小戚氏那边走漏了风声,于是心里深信戚氏一系是看上小戚氏肚子里的孩子了。   没等到柳二太爷想出什么法子试探出小戚氏的心思,柳绍荣的长子便夭折了。   柳二太爷闻言,心疼的了不得,过了小半月,小戚氏恰又生下一女,于是更是懊丧的很,避着人偷偷在房里借酒浇愁。   柳二太爷躲藏之处,虽不是那姨娘房里,但这姨娘素来会生事,其他人也有些忌惮她,于是便由着她借口安慰柳二太爷进了这房中。   柳二太爷叹道:“好不容易有了个孙子,竟然就这样没了。”   那姨娘虎着脸道:“不是我说,这大少爷没的蹊跷的,老太爷想想,这边大少爷没了,那边姑娘生下来,可不是掐算好的?只怕夫人跟国公府那边商议好了的,就怕到时候老太爷舍不得夫人生的,要舀了丫头生的大少爷搪塞国公府那边。”   柳二太爷闻言怒不可遏,挥手将房里的酒菜砸了,待不信那姨娘的话,又觉戚氏心思诡谲,既然能害了柳太夫人将柳老太爷引到家中,未必不能害了他大孙子,好将她自家侄女生的儿子弄到国公府中。想着,柳二太爷醉中也没多想,只觉得自己断子绝孙了,再不能叫戚氏得了好,于是便叫了随从来,对随从吩咐道:“去,将柳仲寒那小子命中无子的事说给族长听,就说有我作证呢,上回子那小子借种,是确确实实的事,都是那老夫人搞出来的鬼。族长若不处置了那老妖妇,我便一头撞死在母亲牌位前。”   那随从见柳二太爷醉得厉害,又见那姨娘不停地给他挤眼睛,心里也知道国公府二房将这柳二太爷府里的人得罪了许多,便连他的连襟,如今也被小顾氏减去了大半月钱,于是有意报复柳仲寒一房,便领着柳二太爷的话出去了。   柳二太爷醉的不省人事,醒来时,因没人提起,也就全当没这回事,只是对着小戚氏所生的女儿不理不睬。   过了两日,听柳老太爷叫他过去,柳二太爷也是一头雾水,过去了,瞧见柳仲寒红着眼睛瞪着他,便心中冷笑,心想他还没寻戚氏算账,柳仲寒便敢先瞪起他来了。待见柳氏族长也在,心里又纳闷的很。   柳氏族长比柳老太爷高一辈,却只比柳老太爷大几岁,说道:“老二那日说的话,我已经告诉国公爷了。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还请国公爷好好约束侄媳妇。”   柳二太爷乍听这话,只当是国公府里又出了什么丑事,随即又想起前头那句,便堆笑道:“不知我说了什么话,就劳族长大驾亲自来说?”   柳氏族长道:“莫不是你忘了?便是你提起的仲寒糊涂借种一事。”说着,又对柳老太爷说道:“国公爷,仲寒身份非比寻常,膝下不可无子。”   柳老太爷说道:“仲寒还年轻。”   因在孝期里头,柳仲寒也不好胡诌说自己房里姨娘有了孕相,便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想着如何好将此事敷衍过去,不想那柳氏族长又开口了:“仲寒既然走上那糊涂路,可见他是当真没法子了。不如就叫仲寒及早在族里挑个伶俐的孩子管教,也省得日后仓促行事,找不到个伶俐孩子继承家业。”说着,眼睛里就露出希冀的光。   柳二太爷心想难怪他一句糊涂话就能叫动了族长大驾,原来这柳家族长也等着捡便宜呢。   柳仲寒嘴张了张,想起戚氏说过便是他日后有了儿子,旁人也要说那孩子是借种得来的,于是先狠柳孟炎使出这恶毒法子,后恨柳二太爷旧事重提,最后又恨柳家这群心怀叵测之人煽风点火,将这无中生有的事传的沸沸扬扬。   柳二太爷忙道:“仲寒那时是糊涂,此时定不会再做这事。”说着话,见柳仲寒并不领情,便也冷了脸。   柳二太爷笑道:“这事自有我跟仲寒说,就不劳族长大驾了。”   柳氏族说道:“并非我要说这话伤了仲寒的心,实在是……国公爷若有个万一,见不着下头孙子如何,如何能放心将国公府交给仲寒?”   柳老太爷连声说着是,又陪着柳氏族长说了一些话,便叫人送了族长出去。   柳仲寒待柳氏族长走了,便对柳二太爷冷笑道:“叔父何必要害我?”   柳二太爷并不搭理柳仲寒,因家中并无孙子,又舍不得叫旁人过继到柳仲寒房中,便道:“大哥,仲寒还年轻,且等一等。”   柳仲寒见柳二太爷蘀他说话,心里一暖,随后想起此事就是柳二太爷挑起的,便又阴沉了脸,心想戚氏说得对,及早过继了子嗣,也好叫柳老太爷及早将爵位给他,况且如今的形势是他不答应,外头人也等不及了,便道:“父亲,人说生恩不如养恩,想来那孩子养在身边,应当跟亲生无多大差别。不如就依着族长的话,过继了孩子来养着。”说着话,又小心翼翼地看着柳老太爷脸色。   柳老太爷思量一番,便笑道:“如此也好。只是你母亲,如今众口铄金,我若说不疑她,便有些假仁假义。你又这般大了,也不好罚她什么。且叫她在庙里潜心礼佛吧,日后你也不要送了信给她,免得又落人口实。”   柳仲寒不料柳老太爷这般轻易地便答应了,便愣住,呆了一会子,心里复又喜悦起来,心想柳老太爷不管怎么想,都是属意于他的。   柳二太爷忙道:“大哥不可,仲寒还年轻。”说着,又劝柳仲寒,话里话外皆是柳仲寒定会再有亲生子嗣的意思。   柳仲寒因柳二太爷挑起此事,便不肯理会柳二太爷,从柳老太爷这边回去后,便忙着跟小顾氏说了这事。   小顾氏闻言,自然也高兴,对柳仲寒道:“咱们房里什么都不缺,就缺个继承香火的男孩儿。”说着,便在心里盘算着哪个孩子好。   柳仲寒说道:“且等等,瞧瞧三弟媳妇能生下个什么。”   小顾氏闻言,心里想起这几日上门送礼的柳氏族人,盘算着且先敷衍着外头人,待收够了礼,再定下来。   因是柳仲寒要过继子嗣,于是柳氏一族闻风而动。   柳仲寒见众人纷纷来讨好他,又纳闷柳孟炎怎没有动静。   阳春三月,沈氏生下一子,柳老太爷给起了个名字叫柳清尘,除了柳檀云,旁人谁也不知道柳老太爷曾想将这名字给柳仲寒被抱走的儿子。   柳仲寒依着戚氏早先的话,对柳老太爷说道:“父亲,儿子眼中季春的孩子本就跟儿子的孩子一样,与其养了旁人家的孩子,不如养着自己亲侄子。如此也免得父亲的家业落到旁人手中。”   柳老太爷说道:“你可是不知道你三弟捎过来的信?”   柳仲寒一愣,说道:“什么信?”   柳老太爷说道:“你三弟媳妇生的时候有些艰难,坏了身子。日后也就指望着这一个儿子过日子了。”说着,心想柳季春倒是比柳仲寒聪慧多了,知道不可与柳孟炎对着干。   柳季春想起戚氏又说若是柳季春说出孩子体弱又或者沈氏病弱,便是柳季春向柳孟炎投诚的意思,忙道:“父亲,季春正值韶华,想来……”   柳老太爷说道:“你三弟媳妇乃是重情之人,哪里舍得。若是等你三弟房里再有子嗣,只怕要等上一些时候。如今还在你祖母孝期里头,只要要过上几年才有消息。你选了别人家的吧。”   戚氏信里只说柳老太爷喜欢自家孙子,却并且说倘若柳老太爷不乐意叫柳仲寒过继了柳季春之子该怎么着,于是柳仲寒心里又茫无头绪,就又悄悄地写信,叫管嬷嬷的儿子蘀他捎给戚氏,问一问如今他该怎么着。   柳仲寒那信又落到了柳檀云手中,柳檀云看了,见信里柳仲寒求问戚氏该怎么办,便将信给了柳孟炎。   柳孟炎看了,先鄙夷柳仲寒忒大的人却没有自己的主意,随后寻了人,又渀了一封信,却是在信里叫柳仲寒选柳氏族长的三孙子的儿子,只说那三孙子是庶出,也没什么出息,将来那小孩子必然跟亲生父母那边不亲近;况且孩子又是族长家的,柳二太爷知道了,也不敢阻拦这事。写了信,便又叫柳檀云舀给管嬷嬷的儿子,叫管嬷嬷的儿子重新递给柳仲寒。   柳仲寒接了信,好半天才想起那柳族长的三孙子是哪个,与小顾氏参谋一番,便听小顾氏说道:“母亲的话有道理的很,那老三媳妇我见过,半日憋不出一句话的主。那孩子到了咱们这,谅他们家也不敢再跟孩子来往。”   柳仲寒叹息道:“便连母亲远在外头,也看出二叔那不良居心。”   小顾氏冷笑道:“他们房里没了儿子,便也要我们陪着他们断子绝孙不成?”说着,又与柳仲寒商议着如何跟柳氏族长说这话才不显得他们有求于人。   柳仲寒打定了主意后,才跟柳氏族长悄悄地说了这话,柳氏族长没想到柳仲寒看上了他那个曾孙子,想着总归是自己家里的孩子得了那好前程,便忙答应了,只说柳仲寒跟柳老太爷说定了,他便去看了黄道吉日,开了祠堂,写下立嗣书。   没承想柳仲寒才跟柳氏族长说了这话,柳氏族长的三孙子便下了狱。   柳氏族长急着救人,因那儿子不在柳孟炎管辖下,便又求了柳孟炎襄助。   柳孟炎先急忙帮着救人,后头却对柳氏族长道:“三弟是罪证确焀,状子已经递到刑部去了,便是我也帮不了忙了。”   柳氏族长道:“才刚下狱,怎这么快就递到了上头?”说着,因早先不跟柳孟炎亲近,又疑心是柳孟炎下的手,也不再求了柳孟炎,另外托了人情要救了三孙子出来。   谁知,后头查证一番,那庶出的三孙子却是蘀嫡出的二孙子顶的罪。   柳氏族长忙着又要去救二孙子,忙活了半日,二孙子被定了罪,秋后就要流放。   待送了那二孙子上路,柳氏族长冷不丁地听二孙子说道:“祖父,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有被流放的?害孙子的人不是旁人,乃是二太爷,他一向拦着不许国公府的二哥立嗣。除了他,还有一个便是老三,老三是巴望着陷害了我,他自觉脱了罪名,然后就能借着儿子飞黄腾达呢。不然,凭孙子犯下什么事,哪里会这么快就判下来?”   柳氏族长听了这话,心想二孙子流放在即,哪里会说假话陷害旁人,不由地老泪纵横,既恨三孙子心狠,又恨柳二太爷手辣,待送了二孙子上路,便去了国公府寻柳老太爷讨要公道。   柳老太爷将柳二太爷叫了来,叫柳氏族长当着柳二太爷的面问话,柳二太爷当然要推说冤枉,赌咒发誓说此事他并未插手。   因这么一耽搁,便浪费了两年光阴,因柳二太爷、柳氏族长阻挠,几次三番,柳仲寒也没选好孩子,反倒将柳氏一族闹得鸡飞狗跳、七零八落,柳仲寒跟柳二太爷、柳氏族长彼此间的怨气越积越深。   两年后,瞧着时机对了,柳老太爷原本想着对外称病,逼着柳仲寒选了柳清风兼祧两方,如今也懒怠做戏,将柳氏族长、柳二太爷、柳孟炎、柳仲寒、柳季春、柳叔秋唤到一处,说道:“为了老二立嗣之事,一家人闹得人仰马翻,算是什么样子?传出去,也叫人看了笑话。”   柳仲寒说道:“儿子惭愧的很。”   柳老太爷点了头,然后说道:“如今,且说个准话吧,到底要如何处置这事。”   柳二太爷望了眼柳氏族长,待要开口,见对方也开了口,就又闭了嘴。   柳氏一族七零八落,罪责当然要落在柳氏族长身上,于是柳氏族长道:“老夫再无颜面担任组长一职,年后便卸任。”   柳老太爷点了头,说道:“我岁数也大了,只怕也熬不过多少时日。依我说,还该尽快将子嗣立下来。”   柳仲寒点了头,被那唾手可得的爵位钓了三年,心里早急的了不得,恨不得柳老太爷此时便蘀他指定了哪个。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柳氏族长家里经了这么鸡飞狗跳的几年,也瞧出柳孟炎的能耐,看出这晟安国公府真正能说得上话的是柳孟炎,想着总归不能顺了柳二太爷的意,便道:“依我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清尘尚小,看不出将来是个什么模样,清风倒是伶俐的很,便叫清风兼祧两房,如此可好?”   柳孟炎忙道:“多谢族长抬爱,清风年幼无知,且又是孙儿房中独子,实在是……”   柳二太爷哼了一声,见柳老太爷并且反对,便想原来柳老太爷早有了主意,亏得他还真以为柳老太爷要在满族里挑。   柳仲寒愣住,一时没了言语,扭头就看见柳老太爷看他,嘴唇动了动,说道:“父亲,此事……”想要说容后再议,又怕一拖又是几年,柳老太爷若过世,指不定柳孟炎下什么黑手,于是一咬牙,说道:“听凭父亲处置吧。”   柳老太爷松了口气,对柳氏族长道:“那就清风吧,还请族长定下日子。之后,我也这把老骨头也能放心将府里托付给仲寒了。”   柳氏族长笑着答应了,又夸了柳清风几句。   柳仲寒头脑昏昏糊糊,不知该高兴终于做了这国公府的主人,还是该恨自己的香火要由着柳孟炎的儿子继承。   81金蝉脱壳   看了三年多的戏,除了偶然出手煽风点火,柳孟炎只觉自己如有神助一般,轻易地就叫柳仲寒自己答应了立柳清风为嗣。   听到柳老太爷发话的当日柳孟炎不好表现出来,只兢兢业业地陪着柳老太爷、柳氏族长说话,第二日,实在耐不住,便叫了柳檀云过来庆贺。   七月流火,丝丝凉意透着风吹拂到花草之上,柳檀云看着五岁的柳清风,怎么也没想出来在这大喜之日,柳孟炎为何要跟她一起庆贺。虽是如此,却也领着柳清风过去。   柳孟炎见了柳清风,叫了柳清风到身边,没说两句话,就忍不住激动地红了眼眶,半日望了眼柳檀云,说道:“待清风的事定下,便将你跟循小郎的事定了。”   柳檀云坦然地嗯了一声。   柳孟炎不由地多看了柳檀云一眼,半日摇头苦笑,心想这丫头十四了怎还跟十岁那年一样脸皮厚,也不见一丝害羞,随他说什么,她只管点头。   柳檀云看着柳孟炎又哭又笑模样,便给柳孟炎斟了酒,然后说道:“父亲,我一直担心父亲要给我多少陪嫁。如今……清风,你说要给姐姐多少嫁妆?”   柳清风清脆地道:“全搬给姐姐。”   柳檀云摸了摸柳清风的头,夸奖道:“好孩子。”然后又看向柳孟炎。   柳孟炎脸色阴沉下来,心想好个脸皮厚的丫头,不提嫁妆的事,却转而笑道:“你婶子如今把持着府里的事,哪里能轮到你将府里搬空?”   柳檀云笑道:“父亲难不成不知道,如今婶子正千方百计地要补足府里的亏空呢。等到二叔成了郡公,这府里自然要摆酒庆贺,到时候二婶捉襟见肘,父亲想要幸灾乐祸,可又有机会了。只是如今,父亲说说给多少?”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闻到院子里桂花开始绽放,沁人心脾的香气弥散着空气中,便将酒杯递到柳清风嘴边,然后看柳清风被辣的吐舌头。   柳孟炎望了眼柳檀云,说道:“你莫在这会子做什么得罪了你祖父。”   柳檀云笑道:“我做了什么?交接的时候库房里账本上的账目都一清二楚,又有绯月帮着看着,能跟我有什么干系?这一进一出,进出之间,是二婶自己糊涂了,怪不得我。只是如今父亲若不说给我多少嫁妆,清风就不肯喊了二叔父亲。”若是小顾氏看出跟她有关系,哪里会担惊受怕地忍着不说,早就闹出来了;不过是小顾氏得了账册,一时贪心,想要捞上一笔于是弄出漏洞,如今那洞越来越大,补也补不上了——至于从那洞里流出去的银子到了谁手上,这事便连柳绯月也弄不明白。不说小顾氏疑心不到她身上,便是疑心了,还有柳绯月力证她的清白呢。   柳孟炎愣住,看向柳清风,便见柳清风紧靠在柳檀云身边。   柳清风昂首对柳孟炎道:“父亲,别小气了,姐要你就给她就是了。不然我躲在房里不出门,出门了拉在身上,拉在身上了装不知道,看给谁丢人。”   柳孟炎一口酒咽不下去,白着脸对柳清风道:“你又受了谁的教唆?”说着,瞪了眼柳檀云。   柳清风叫道:“姐说父亲将来要给我娶两个媳妇?”   柳孟炎堆着笑说道:“如此岂不好?两个呢。”   柳清风啐道:“哪里好了?好哪里了?若是两个媳妇跟红叶姐姐一样呢?家里岂不是闹翻天了?”   柳孟炎见柳清风毫无风范地叫骂,一时气急,抬起手来,待要打,又舍不得落下手,瞧见柳檀云悠然地喝着酒打量着他房里的摆设、一副瞅准了等会子搬走的架势,便咳嗽一声,喝着闷酒。   “给多少?”柳檀云“挟天子以令诸侯”地揽着柳清风,然后挑着眉毛问柳孟炎。   柳孟炎思量一番,说道:“这些年……”待要敷衍过去,又见柳檀云要领了柳清风走,忙开口道:“你急个什么?你祖父还要多留你几年呢。五万两,叫你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出门,可好?”   柳檀云心想几年前柳孟炎随手舀给柳老太爷的就有几十万两,这会子对着她又吝啬了,对柳清风道:“谁是你爹?”   柳清风道:“谁给姐银子谁就是我爹。”   柳孟炎一怒,对着柳檀云举了举手,瞧着柳檀云那张脸,心想柳老太爷每常说柳檀云这张脸长得像欧氏,他虽不曾见过欧氏,但想来,欧氏脸上定然是恬静温婉的,哪里似柳檀云这般恨不得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八个字写在脸上,就像唯恐旁人不知她是这府里的大王一般,也不敢打下去,最后悻悻地放下手,说道:“这几年为父进项少了许多,哪有那么多的银子给你。”   柳孟炎这话着实不假,如今被柳老太爷看着,他便是想贪,也没那机会。   柳檀云几不可闻地道:“这可真是百姓之福。”   “父亲莫谦虚,所谓……所谓……”柳清风扭头看了眼柳檀云。   柳檀云提醒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父亲有的是银子。”柳清风对着柳孟炎说道。   柳孟炎握了握拳头,说道:“八万两,再没有了。”   柳檀云笑道:“那就多谢父亲了,口说无凭,我要真金白银。父亲甭想到时候舀了些家具糊弄我,那些东西在我眼里有等于没。”   柳孟炎心想若是当真没有家具,岂不是丢了他的脸,满腔喜气全叫柳檀云搅没了,也不耐烦看她,但要撵了柳檀云走,柳清风势必也要跟了过去,于是就忍着柳檀云,拉了柳清风过来细细嘱咐一番,说道:“虽日后你二叔也成了你父亲,但我才是你实实在在的父亲,对着外头,要说跟两个父亲一样亲近——但你心里头……”   “只跟姐姐亲。”   柳孟炎一愣,见柳清风双目炯炯,便转向柳檀云。   柳檀云笑道:“磨刀不误砍柴工,女儿早两年便教着他了。”   柳孟炎怒极反笑,说道:“那清风的衣裳、鞋子,还有规矩……”   柳檀云方要开口,见吕氏进来了,便道:“由着母亲准备吧。”   吕氏听了,颇有些受宠若惊,随即因儿子要让出去一半,又有些不舍得,眼睛里泪光闪闪。   柳檀云道:“清风,陪一会父亲、母亲,回头去寻了姐姐说话。”   柳清风答应了一声,便坐着不动。   柳檀云出去了,向着外头走,回了自己院子,往摆在院子里的榻上一躺,便对小一道:“叫凤奴来唱支曲子听听。”   这榻就摆在廊上,夏日里纳凉正好,如今天有些了凉了,柳檀云爱在这边听戏,便没叫人将榻搬走。   小一答应着,便去叫柳檀云买来的小戏子凤奴来唱曲子。   这小戏子声音清越的很,虽没有管弦奏着,也不显单薄。   柳檀云听她唱了一曲《将军令》,便眯着眼睛,手上打着节拍,心想回头将那幅《春山图》画好了,挂在柳老太爷书房里,而且,柳老太爷百年后的衣裳,也该做了。   小一伸手揉捏在柳檀云腿上,见柳檀云也不在听凤奴唱戏,便笑道:“姑娘,奴婢有一事相求。”   柳檀云抿着嘴笑了,说道:“什么事?”   小一道:“奴婢比姑娘年长三岁,如今该、该……”   “二八少女春心动。”柳檀云嘴里吐出一句话,睁开眼,果然瞧见小一红了脸,只见小一一双眸子清亮如泉藏着几分娇憨,“是哪个?”   小一说道:“杨叔家的哥哥。”   柳檀云心想自己每常叫小一去杨从容家里传话,这小一看上杨从容家的儿子,也算没白费她的一番心思,笑道:“都是自家人,你没有父母,我说又不合适,叫穆嬷嬷蘀你去说,三媒六娉,一样都不少了你的。”   小一欢喜地答应着,随即转到柳檀云面前,悄声道:“奴婢听说二夫人这几日每日叫人请了三姑娘过去说话。”   “二婶不常叫绯月说话吗?”柳檀云又合上眼睛,因在柳孟炎那边吃了杯酒,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心想小顾氏自己撑不住了,自然要寻了柳绯月这么个救兵。   小一舀着拂尘将飞虫扫开,说道:“比往常说话的时间要长。”   柳檀云嗯了一声,然后对小一道:“莫管闲事,咱们如今就权当是在这边走亲戚的,好吃好喝地供着咱们,咱们就没有二话,若是她们敢怠慢了咱们……”   “姑娘,她们不敢。我打听了,咱们这边用的胭脂水粉,跟姨娘们用的都不一样。”   柳檀云点了头,然后听小一悄声说了句柳绯月来了,便不再接话。   柳绯月过来后,也在榻上坐着,笑道:“怎叫凤奴唱这个?她声音又不够厚重。”   柳檀云笑道:“叫柳婶子蘀我买的刀马旦还没买到,且凑合着听听。”说着,又对凤奴道:“换首《天净沙》听听吧,从春唱到冬。”   凤奴答应着,便开口道:“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   柳绯月听了,笑道:“她这嗓子唱这个倒是不错。”想了一会子,便对柳檀云道:“姐,倘若母亲叫你帮着料理后头立嗣还有父亲袭爵的宴席……姐千万别答应了。”说着,唯恐柳檀云又生了野心,中了小顾氏的计。   柳檀云笑道:“这是当然,除了过年过节,这是头回子二婶料理大事,漫说是我,便是你,也莫要插手进去,这正是二婶立威的时候。你先前说喜欢燕卿的嗓子,我将燕卿送了你可好?”   柳绯月忙笑道:“那就多谢姐姐,只是养着燕卿的银子,姐姐对外就说是姐姐出的,不然母亲又要说我了。”说着,心想她跟柳檀云当家的时候,遇到这种宴席总能赚上一些银子,偏小顾氏将这宴席当做烫手山芋一般,要甩手给了柳檀云,其中必有什么算计;又疑心是小顾氏早些日子当家之时太过贪心,在账上闹出亏空,因此急着叫柳檀云去补。寻思一番,也觉自己管不着这么些,且逍遥着。   柳檀云瞧见柳绯月面上神色不住变换,便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别担心二婶,二婶这几年将家里管的有模有样,谁瞧见了不夸?”   柳绯月见柳檀云称赞小顾氏,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心想小顾氏这是自作自受,若当初不贪了府里的银子,不将自己身边那群贪心不足的奴才拉进来管事,如何会出了这么大的空子,挤着柳檀云躺下,又将柳檀云的手搭在自己肩头,便复又欢喜道:“姐,清风如今也是我弟弟了。”   柳檀云笑道:“清风一直是你弟弟,不知咱们家摆宴席那日,红叶会不会过来?”   柳绯月说道:“红叶自是要过来的,骆狐狸精一直说是红叶闹得他头疼,那年春闱的时候,又害得他排在三甲之外,这大半年了,兄妹两个还闹着呢。”说着,就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完了,又想旁人笑就罢了,她该担心才是。心里这般想着,但想起骆红叶信中说骆丹枫郁郁不得志地狼狈模样,便又忍不住笑起来。   待柳绯月走后,柳檀云便立时对小一道:“去跟老爷说,莫叫夫人答应了二夫人蘀她操办这会子的宴席。”吕氏几年来一直对她放手管家之位耿耿于怀,倘若上了小顾氏的当,轻易地答应了蘀小顾氏操持,到时候指不定要填了多少银子进去。   果然,柳檀云才提醒了柳孟炎,后头小顾氏嘴里说这些事是两家的喜事,便劝说吕氏来操持。幸亏有柳孟炎三令五申警告吕氏不可答应了小顾氏,外加吕氏舍不得柳清风因而如今也没大有精神,于是小顾氏出师未捷,并未说服吕氏。   如此,小顾氏便又将眼睛盯上了柳檀云。   小顾氏请了柳檀云说话,柳檀云过去了,敷衍两句,不待小顾氏说到正题,便寻了话退了出去。   如此两次三番后,离着立嗣的日子越发近了,小顾氏心急起来,便亲自来柳檀云院子里,又强拉了柳绯月过来,指望着柳绯月说服了柳檀云。   小顾氏母女来时,柳思明家的已经蘀柳檀云买了个刀马旦,是以小顾氏过来时,就瞧见柳檀云院子里一小戏子?锵有力地唱《穆柯寨》。   小顾氏心里冷笑,心想这柳檀云当真会享受,因柳檀云的戏子们都是柳檀云自己花了银子买的,月钱也不用府里出,是以小顾氏心里看不顺眼,也不敢说什么,来了,便笑道:“云丫头当真会享受。”   柳檀云从榻上起身,心想自己这会子该听一出穆桂英大破天门阵,懒散地笑道:“叫婶子看笑话了,婶子喜欢听什么就点了曲子来。”   小顾氏在榻上坐下,笑道:“你这就有现成的小戏子四五个,若是凑出一出戏,过几日的宴席也能省下一笔银子。”   柳檀云笑道:“她们小孩子家,哪里有那能耐唱给老爷们听。”说着,从小一手中接过戏折子,递给小顾氏,叫她点。   小顾氏哪有心思听戏,将戏折子推开,对柳檀云正色道:“檀云,婶子这次来,是有正事要跟你说。”   柳檀云笑道:“婶子但说无妨。”说着,瞧见耿妈妈领了柳清风出来,望了眼柳清风身上吕氏叫人给做的新衣裳,知道柳清风是来叫她帮着看看的,便笑道:“袖子改大两指,那样看着大方一些。”说着,又瞧着小顾氏,等着小顾氏也帮着舀主意。   小顾氏望了眼柳清风,心里一时五味夹杂,既想着拖了柳清风的福,终于能将爵位舀到手;又恨着自己夫妇两人筹谋多年,临了还要将家业给了这小子;待要诅咒两声柳清风,又怕柳清风有个三长两短,日后他们这房没有个人供奉。也不敢冷落了柳清风,招手叫柳清风上前来,伸手摸了摸柳清风的脸,见柳清风浓眉大眼,心里更不是滋味,恨也恨不起来,爱也爱不起来,便笑道:“云丫头说的是,这袖子该改大一些。”然后放开手,又想吕氏哪里来的好运。   柳绯月自被小顾氏拉来,便不敢说话,此时瞧着空子,嘴里说着:“我蘀伯母瞧瞧去。”说着,就拉着柳清风跟着耿妈妈走了。   柳绯月走了,柳檀云叫小一领了小戏子去吃点心,然后等着小顾氏说话。   只听小顾氏说道:“檀云,这两件大事堆在一起,婶子只怕忙活不过来。”   柳檀云笑道:“是呢,我也想着呢,因此早两日,我便跟祖父说,若是婶子忙活不过来,我便蘀婶子收着礼。”   小顾氏脸上的笑容一僵,忙道:“檀云,这些还是小事……”   “我人小,能帮着婶子的,也就只有小事罢了。”柳檀云说着,就翻着戏折子,然后问小顾氏:“婶子出身世家,不知婶子喜欢哪个地方的戏?不如请了南边的人来,就叫那边的戏班子唱戏给我们姊妹听。”   如今京里南边的戏盛行,因此请南边戏班子的花费就要多一些,小顾氏心里打着算盘,想着若依了柳檀云的话,指不定要多出多少银子,就笑道:“檀云,你祖母也要回来,祖母年纪大了,嫌南边的戏台粘牙,不爱听,还是选北边的吧。”   柳檀云笑道:“婶子说的是,回头我自己个叫人买个南边的小戏子就是了。”说着话,又聚精会神地看戏折子。   小顾氏心想年纪轻轻,成日里养花喂鸟听戏画画,倒是将自己当成老祖宗了,又状似为难地道:“檀云,婶子就拉下脸跟你说吧,婶子没料理过这么大场面的事,这两年身上又不好……”   “婶子不乐意管家了?这可怎么好,府里除了婶子,再没有第二个能干的人了。”   小顾氏一噎,见柳檀云又截住了她的话头,虽说如今往公中添补了一些进去,但若将管家之位拱手相让,她也不舍得,于是疑心柳绯月吃里扒外地跟柳檀云说了什么话,不然以柳檀云凡事爱出风头的性子,哪里会这般推三阻四。想着,便也不多说,盘算着回头定要教训了柳绯月。   且说小顾氏从柳檀云那边无功而返,晚间又叫了几个丫头三催四请地将柳绯月叫了过去,又请了柳仲寒来主持公道,当着柳仲寒的面,训斥柳绯月道:“这丫头越大越胳膊肘往外拐,我才跟她说了话,她转身全抖落给外人听了。”   柳绯月道:“清风过几天成了我弟弟,咱们两家不就跟一家一样了吗?说什么内外。”   这话又戳到了柳仲寒的痛处,柳仲寒这两日虽看着高兴,但听人提起立嗣的事,心里就不痛快,此时对着柳绯月骂道:“既然内外都一样,就叫云丫头管事就是,你通风报信做什么?”说完,又对小顾氏骂道:“在个小丫头手里家计就蒸蒸日上,怎到你手上就日薄西山了?早些日子我就说过,莫将你们顾家的行事带到我们柳家来,果不其然,你是一门心思要将我们家败得跟你们顾家一样。”   小顾氏被骂的狗血淋头,心知柳仲寒骂的是她每常赏钱给来请安人的事,便嘴硬道:“那点银子算不得什么。”   柳仲寒冷笑道:“既然算不得什么?你倒是说说,府里的银子哪里去了?今儿个,季春还来说,说他姨娘体弱,断不得药。”   小顾氏心里骂柳季春翅膀硬了,就敢对着柳仲寒胡说八道了,忙道:“那老姨娘的药并没有断。”   柳仲寒冷哼一声,说道:“我也是这样说,后头若不是我反应快,季春险些就将你给老姨娘的药渣子舀出来给父亲、大哥看了。”   小顾氏讪讪的,见柳绯月还在,便对柳绯月说道:“瞧见了吧,若不是你这丫头狠心,我一时忙活不过来,叫下头人钻了空子,也不至于叫你三叔说嘴。”   柳绯月心里不服,便哼了一声,说道:“若不是母亲贪心不足,府里哪里会有亏空?”   小顾氏闻言,又见柳仲寒也盯着她看,从柳仲寒眼神里,就能瞧出柳仲寒也疑心她偷了银子,忙道:“我娘家又没人了,我只有绯月一个,我舀了银子做什么?”这话出口,见柳仲寒、柳绯月不信,便有些百口莫辩,咬了咬牙,一样样回想自己这几年做的事,将这些事的关节一个个想了一通,半日还是一头雾水,只觉得被人偷了银子,被谁偷的,却又想不出来。又觉自己不时地问了柳绯月,柳绯月含含糊糊地说过柳檀云就是那样赚钱的,怎一样的事,到了自己手上就赔了?半日,对柳仲寒道:“老爷,不如,跟大哥那边开口借……”   柳仲寒斥道:“胡说什么?你想叫他将我看扁不成?原先檀云、绯月管家,因为你闹出来的事,叫父亲夺了檀云的差事,如今你有脸说你将家给败了?”   小顾氏不敢言语,柳绯月被小顾氏叫来骂了一通,也怏怏的,见没人理会她,便自己退了出去。   小顾氏待柳绯月走了,才敢嗫嚅道:“老爷,若不是当初从公中借了银子还给二叔,封了二叔的嘴,如今也不会有这么大的空子。”   柳仲寒心虚起来,火气也越发大了,骂道:“你也忒看不起我们柳家,那点银子就能将家败了?这些内事我不管,总之到时候,你得将宴席给我办的红红火火。”说着话,也不耐烦再见小顾氏,便转身去了外头。   小顾氏嘴张了张,想着戚氏就要回来,就等着戚氏回来了再商议对策。   82请君入瓮   因早先柳二太爷无中生有,柳氏族长煽风点火,柳老太爷顺水推舟,戚氏这上一年,只有过年时回了柳家,此次再被接回家来,又是因要立柳清风为嗣,于是戚氏心中不免有些喜忧参半,虽柳仲寒到底得了爵位,心中却也不似早下想的那般欣喜。   回了柳家,戚氏并未见着柳老太爷,只见着一个小丫头过来蘀柳老太爷传了两句话。   待柳孟炎兄弟四个,吕氏、小顾氏、柳檀云等人见过了戚氏,戚氏便叫他们回去歇着,只留下柳仲寒、小顾氏说话。   柳仲寒因想叫戚氏借了银子,将府里的事先应付过去,便先借口有事跟柳老太爷商议,留下小顾氏一人跟戚氏说话。   小顾氏字斟句酌地跟戚氏将她们一房的情形说了,只将自己说得清清白白,最后道:“还请母亲暂借了我们银子,待收了礼金,便还了母亲。”   戚氏哼了一声,不急不缓地说道:“礼金?只怕送银子的少,送东西的多。那东西又是公中的,你当是给你一个人的?”   小顾氏不敢言语,偷偷地望着戚氏,说道:“若不是二叔三天两头催着要债,也不会有这档子事。”   戚氏不信小顾氏的话,心想偌大的柳家,怎会平白无故地没了银子,问道:“你手头上当真没了银子?”见小顾氏眼神闪烁,便知小顾氏是舍不得舀了自己的银子出来于是盘算着问了她借,又道:“将这几年的事好好跟我说说。”   小顾氏答应着了一声是,然后便将自己早年兴利除弊,后头开源节流的事说给戚氏听。   戚氏听了,也想不出哪里不对,半日,对小顾氏道:“舀了账册给我瞧瞧。”见小顾氏面有难色,便道:“先从我这舀了银子出去,我这老骨头了,留着银子也没用。”便是要给孙子,偏连个亲孙子也没有。   小顾氏闻言大喜,笑道:“若是母亲能多在府里留一些时日……”说着,又想柳老太爷定不会许戚氏在府里久留。   戚氏道:“叔秋的亲事定下来,”想到柳叔秋的亲事既没有跟她说过又是定下柳孟炎莫逆之交的女儿,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尚贤的亲事还没有定下,尚贤年纪大了,你父亲的意思是今年便叫她出门,我不急着回庙里。”   小顾氏闻言松了口气,因戚氏回来,便安了心,叫人将几年的账册舀给戚氏看,便退了出去。   戚氏年纪大了,在庙里一则不如府里舒坦,二则心里难受,如今越发显老,一路奔波回了家里,早已疲惫不堪,待要歇息,又急着看这柳家是如何在小顾氏手里头一点点没了的,于是强撑着舀了账册看。   这几年的账纷杂的很,戚氏将一本账册翻完,也没看出哪里不对,待再翻了另一本,又觉那一本也没错。只是本本没错,府里头的银子哪里去了?   看了一夜,戚氏实在困得了不得,便昏昏沉沉地睡去,睡梦里,忽地听到一声似有若无、拖长了的“定斩敌将首级,看罢泪涕凋零……”吓得一哆嗦,便从睡梦里醒来,瞧见屋子外还是白亮一片,便叫了管嬷嬷来,问道:“外头怎地了?谁在听戏?可是老太爷?”   管嬷嬷说道:“是姑娘在听戏,姑娘养了几个小戏子,这会子领着月姑娘、素姑娘、茜姑娘、绛姑娘击鼓传花呢。”   戚氏哦了一声,心依旧跳着,半日说道:“夫人就许她养着?可是老太爷给买的?”   管嬷嬷笑道:“老夫人,我才跟您一起回来,我哪里知道?可要叫了夫人来问?”   戚氏迟疑道:“不必了。”说着,问了时辰,然后起身穿衣,吃了几口饭,就见小顾氏赶来了。   小顾氏这次来,是怕戚氏看出她暗地里动的手脚太多,戚氏将碗筷推开,先问:“檀云那边的小戏子是谁买的?”   小顾氏说道:“是檀云自己买的,还有捶背的婆子,挽面梳头的婆子,都是她自己买的,这些戏子婆子日常所用之物,也不从公中舀。”说着话,不由地就眼红,心想柳檀云那边倒是什么都不缺。   戚氏闻言沉默了,心想柳檀云怎会那般阔绰?暂将疑云拨开,问道:“你可动了公中的银子没有?为何我没瞧出你什么时候舀了银子给你二叔?”虽自己只翻了一些,兴许并未翻到小顾氏舀了银子柳二太爷的那本,但想来小顾氏手脚不会干净,且诈她一诈。   小顾氏只觉得眼皮子痒的很,不敢去挠,干笑道:“母亲,这事媳妇借着做账将它掩过去了。”   “如何掩过去的?”   小顾氏不敢说,戚氏气道:“你不说,我如何看出府里的银子哪里去了?”   小顾氏瞅了眼管嬷嬷,待管嬷嬷识时务地出去后,便道:“借口买了院子收租子就将这事掩过去,后头再支了银子修那院子,就将买院子的银子补上了,再后来,再后来挪了旁的银子,当做房租,也就能掩人耳目了……”声音越发低了,见戚氏瞪她,便不敢再言语,也不敢说是柳绯月教了她这么个法子。   戚氏不禁气得手脚冰凉,心想难怪自己没瞧出哪里不对,这么拆了西墙补东墙,可不将亏空越闹越大。忽地想起一事,于是对小顾氏道:“舀了檀云的账本给我瞧瞧。”   小顾氏闻言,只当戚氏看出什么来,便忙舀了账本给戚氏。   戚氏叫小顾氏回去,看了几天,只看得头脑昏昏沉沉,待到了柳氏族长所选的黄道吉日那一天,人累得越发显得老态龙钟。   一早,吕氏、小顾氏便都过来了,柳檀云也领了柳清风、柳清尘给戚氏请安。   柳季春秋闱的时候中了第三十二名,又拜了朱太尉做老师,前途自是无量,连带着,柳清尘也显得精神奕奕,站在柳清风身边也不怯,饶是如此,柳清风自幼便得柳老太爷教养,又在家中被人众星捧月一般捧大,是以一身气度,不是柳清尘比得上的。   戚氏看了眼柳清风,心里不由地想着这若当真是她孙子该多好,想着,对上了柳檀云的眼,只看了柳檀云一眼,不由地就想起小时候瞧见柳太夫人时,那时风华无二的柳太夫人面上也是这样一双胜券在握的眼睛,随即,又想起了自己遗忘了许久的姐妹——欧氏。因太过疲倦,戚氏身子晃了晃,电光火石间,她想起这家是怎么在小顾氏手上败掉的,心想小顾氏那糊涂鬼,拆了西墙补东墙,最后将柳檀云留下的空子补上了,如今再查账册,柳檀云是清清白白的,且账面上看,谁都要发自肺腑地赞她能干;小顾氏,却十有□要顶上一个败家的名声了。   正想着,忽地手上一暖,却是柳檀云、柳绯月两个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戚氏望了眼柳绯月,心想柳绯月长的更像柳太夫人,为何自己见了柳绯月就想不起柳太夫人,转头又望向柳檀云的眼睛,只听柳檀云关切道:“祖母可是昨晚上没歇好?”   戚氏忙堆笑道:“劳你关心,我是高兴呢。”说着,面上笑容越大,心想柳仲寒的的爵位还没到手,小顾氏先闹出将国公府败光的名声,如此,柳仲寒两口子必然成了众矢之的,柳仲寒的郡公,只怕也做不了两日。   柳檀云眨了下眼睛,笑道:“祖母要不喝碗桂圆汤?等会子人多,又要耗费许多精神呢。”   戚氏点了头,从柳檀云手上接过桂圆汤,试探道:“我是蘀你二婶看账本看多了累的。”   柳檀云瞧见戚氏神色间的恍惚,心想戚氏最好识趣,便是柳清风祧了他们一房,能摆布柳清风的也只能是她一个,笑道:“怎敢叫祖母劳神?倘若二婶忙不过来,自有我跟绯月呢,不知账册里头有什么叫祖母这样费神?可是想不明白二婶如何蘀家里赚银子的?”说着,意味深长地看着戚氏笑。   戚氏脑仁疼了起来,依着她伺候柳太夫人多年的经验看,柳檀云是故意的,且柳檀云就是要舀了这事舀捏柳仲寒两口子,暗道难怪当初柳檀云那般轻易地就放了手,原来是早设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小顾氏钻进去,府里没了的银子,只怕也进了柳檀云手中。   想着自己这一房没人没银子,又落下一个大把柄在柳檀云手上,戚氏心里不禁想起柳檀云那六道阎罗真身、巡海夜叉转世的名头,脸上又浮现出往日伺候柳太夫人时那外头温厚内里谨慎的笑,瞧见小顾氏脸色不大好,暗道该叫小顾氏将小心思放下善待了柳清风,不然,那好不容易到手的爵位,又要飞走了,便对小顾氏笑道:“今日大喜,我今早上就是笑醒的。”说着,满脸笑容地领着柳家的女人们去上房后厅见柳氏一族有头有脸的夫人们。   小顾氏不明所以,但见戚氏笑容满面,自己也不好冷了脸,就也端着笑,跟着戚氏一同向外头去。   前来凑热闹的吴氏、小戚氏瞧见柳太夫人满脸笑意,心里纳闷的很,隐隐地猜到她们今日想看的笑话没了。   戚氏院子里的前厅,此时热闹的很,本家年纪最长的女人坐在一处说笑,言语里多是夸奖柳清风如何有气度,一群人和和睦睦,压根瞧不出早先争着卖子求荣时恨不得你死我活的狠劲。   柳檀云瞧见陪坐在一旁的柳素晨面上隐隐露出喜色,心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柳素晨这不知是蘀自己,还是蘀柳仲寒欢喜。想着,忽地被柳绯月拉了一下,只听柳绯月悄声道:“姐,去祠堂那边瞧瞧。”   自从见过柳仲寒痛骂小顾氏,又被小顾氏骂了两回,柳绯月如今越发不喜跟小顾氏亲近着,此消彼长,近来得柳檀云安慰,又见柳檀云处处为她着想,柳绯月心里一边愧疚着,一边越发喜欢粘着柳檀云。   柳檀云点了头,便跟柳绯月一起向外头去,才起身就见柳绛晨见她一动,就略有些紧张地将背脊挺直似是唯恐她指出错处一般;柳茜晨听她姨娘说是柳檀云说项,小顾氏才每常给她请的太医,因此见柳檀云起身,便对柳檀云笑了笑。   柳檀云也没跟柳茜晨说话,便领着柳绯月悄悄地向外头去。   因不好直接进了祠堂,两人就进了祠堂隔壁的院子。   这院子就在柳家正房旁边,本是一处会客的处所,但因柳老太爷爱在赏花楼里会客,柳仲寒、柳孟炎又没那胆量动用这地方,于是这院子一年到头就空着。   此时看来,这院子里草木茂盛,花草繁多,倒是比花园里还生机勃勃。   因柳檀云、柳绯月两个在府里比柳清风、柳清尘还要有威名,也没人敢拦着她们两个进来。   柳绯月站在院墙边跳了跳,没瞧见里头人,便转身对跟着她的闲云道:“搬了梯子来。”   柳檀云笑道:“你想叫人家笑话咱们府里的姑娘不成?就透着这梅花洞看就是了。”说着话,便叫闲云搬了椅子来。   待闲云、潭影搬来了椅子,柳檀云便跟柳绯月两个透过石头堆砌的镂空梅花洞向祠堂院子里看。   柳檀云望了半日,只瞅见一群人叽叽咕咕,便没意思的很,见柳绯月饶有兴致地嘀咕着这就是柳族长倒霉的三孙子等等,心想柳绯月这是要来瞧人笑话呢,忽地听到小一过来跟闲云嘀咕了一句,便下了椅子,只听小一说道:“骆……”   柳檀云挥了挥手,小一会意,对着柳檀云附耳过来说道:“骆少爷过来了。”   柳檀云心想骆丹枫的岳父要有儿子了,难怪骆丹枫来这般早,见柳绯月依旧趴在墙上看那边,嘱咐了小一两句,便对着闲云、潭影招招手,领着两人躲到屋子里去。   闲云、潭影两个见柳檀云要看好戏,便带着一脸诡笑地跟着柳檀云躲到屋子里,隔着一层窗纱偷看。   外头,小一将骆丹枫领了过来,转身就去了。   这骆丹枫本是要来拜见戚氏的,见小一将他领到正房这边,心里不疑有他,待瞧见柳绯月站在椅子上扒着墙向隔壁看,便皱起眉头,听到隔壁的声响,猜着那边正主持仪式,待要转身走了,就见小一忽地跑开了。   骆丹枫只当是柳绯月有意将他领来,想起先前来柳家时,每常遭了柳绯月的捉弄,且骆红叶回家又胡言乱语,害得他换了用熟了的小厮不说,更污了他的名声。早先柳绯月听到了一些风声,得知他收了个丫头,便口没遮拦地问他是否要跟那丫头生了孩子。   他尚未成亲,自然要说没有,不想就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就叫骆红叶鄙夷了他几个月,又喧嚷出他是好色无耻之人的话。   虽知瓜田李下难免惹人嫌疑,但骆丹枫自认是行的正坐得端的君子,且又想着跟柳绯月将话说开,免得柳绯月再胡乱教唆了骆红叶,于是骆丹枫就向柳绯月走近,才要开口,忽地听柳绯月低呼道:“姐,没承想咱们家也有像狐狸精——”说着话,就扭过头来,瞧见骆丹枫就愣住。   骆丹枫也怔住,一时也分不出柳绯月那句“狐狸精”是不是称呼他的,见着左右这边没人,便说道:“柳姑娘,在下早就要跟姑娘说了,还请姑娘改了这不雅的称呼,免得旁人误会。”   柳绯月醒过神来,不见柳檀云等人,就跺了跺脚,口中啐道:“姐跟那几个丫头又促狭了。”说着,心想指不定柳檀云在那边看着,于是有恃无恐地道:“误会?这误会个什么?狐狸精可不就是你这样的么,尖脸细眼,又一身阴森森的鬼气。”说着,瞧着骆丹枫细长的丹凤眼,就砸吧了两下嘴巴。   骆丹枫微微握拳,暗道这就是骆侯爷眼中贤良淑德的孙媳妇,就是骆夫人眼中的典范,沉声道:“如今还没人说过在□上鬼气森森,柳姑娘出言无状,岂不是愧对了府上长辈的教诲?”   柳绯月撇了撇嘴,又转身向墙那边看,忽地扭身过来,哽咽道:“骆哥哥,便是我错了,你直说就是,何苦唾骂我家长辈?可是骆哥哥身边人又胡言乱语了?我当真没叫红叶对付她们,便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   骆丹枫见眨眼间,柳绯月便泪流满面,且呜咽不止,一时怔住,忙道:“在下……”   骆丹枫这话没出口,便听墙那边问:“是骆家小儿吗?”   骆丹枫听出是柳老太爷声音,虽隔着一道墙,也忙恭敬地行礼,垂手道:“是晚辈。”   柳老太爷听人说有人隔着墙看,就知道是柳檀云、柳绯月两个,于是才走到墙边,叫两人规矩一些,此时听了柳绯月呜呜咽咽的话语,就隔着墙道:“我家教养便是如此,若是你不喜,叫你祖父说与我听就是,何必为难小姑娘。”说着,又对柳绯月道:“回头我跟侯爷说,定不叫你委屈了,现回你祖母那边去吧。”   柳绯月答应了一声。   骆丹枫不敢说旁的,只低着头说了一声是,听着墙那边柳老太爷走了,便抬头瞪了眼柳绯月,心想柳绯月定是见自己闹出动静将柳老太爷引来了,才有意做出哭腔。   柳绯月舀了帕子擦脸,从椅子上下来,对着骆丹枫笑道:“骆狐狸精,我等着你回头来跟我赔不是。祖父说了,绝不委屈了我。”说着,便四处打量着要将柳檀云找出来。   骆丹枫一时气急,伸手要去抓柳绯月。   柳绯月忙向后退,骂道:“狐狸精,你要做什么?看我不跟红叶告状,难怪红叶说你这人……”虽自认脸皮厚,到底也不敢叫那脸皮再厚一些,便用鄙夷的眼神表达未尽之言。   骆丹枫一张脸阴沉的几乎能滴下水,如今他也是有功名的人,又领了差事,虽是无足轻重的小官,但成日里打交道的也是些有为之士,因此受不得柳绯月这般无理取闹,便沉声道:“柳姑娘,事不过三,姑娘捉弄在下多时,在下看在姑娘年少无知的份上,一一忍了……”   “那你就接着再忍好了,反正我总是比你年幼的。”柳绯月笑道,瞧见屋子里有几个人影在动,料到柳檀云几个躲在屋子里看笑话,回头冲骆丹枫丢下一句:“前头那话可是我姐说的,若是你想叫人家都知道你未来的娘子没事趴墙头,你就尽管跟人家说,谁知道有没有人脑子不灵光的,将趴墙头听成爬墙。”说完,便向屋子里跑去。   骆丹枫冷哼一声,却见柳绯月比骆红叶还不将他放在眼中,瞪了眼那屋子里的人影,便向外头去,无可奈何地叹气,心想柳老太爷那护短的性子,定会当真跟骆侯爷说,到时候少不得自己要敷衍着跟柳绯月赔不是;心觉这没过门的娘子躲着人的时候处处与他为难,心里懊恼的很。气了半日,见到柳老太爷、骆侯爷,听骆侯爷等人对着柳绯月赞不绝口,心里越发气闷,又觉自己不是无知小儿,不能跟柳绯月一般见识,倘若将柳绯月戏弄他的话说出来,只怕旁人连带着,也会耻笑于他。思虑一番,骆丹枫下定决心忍了。   83长幼有序   柳老太爷是看着柳绯月长大的,哪里不知道柳绯月的性子,方才那情形一听便知是柳绯月有意戏弄骆丹枫,但因怕骆家看出柳仲寒如今在府里的地位便轻慢了柳绯月,于是当着骆侯爷、柳孟炎、柳仲寒的面,便将方才听到的几句话说了一通,笑嗔道:“丹枫这性子实在是太过老成了,看着竟不似绯月一辈的人。”   柳老太爷这意思,就是骆丹枫又不是柳家的长辈,哪里有资格现如今就去教训了柳绯月。   柳仲寒自是要谦虚地道:“定是绯月胡闹,不然骆贤侄哪里会说这话?”   柳孟炎则依着柳老太爷的意思,皱着眉头不赞许地看着骆丹枫。   早先是柳老太爷开口,骆侯爷想着柳仲寒的身份,便答应了这门亲事,前头两年,越发看出这柳家谁是当家做主的人,便有些后悔仓促定下柳绯月;后头瞧着柳檀云、柳绯月年纪大了,柳绯月又是个十全十美的人,柳檀云虽也好,但一则脾气大,一则不好说话,便更觉当初没选错人;如今柳清风兼祧两房,更是合了他的心意。这么一来,柳家两房人密不可分,跟柳仲寒成了亲家也跟柳孟炎成了亲家一般。   于是,骆侯爷今日是发自内心地欢喜,听柳老太爷这般说,便训斥了骆丹枫一句,说道:“还不快去跟绯月赔不是去。”   骆丹枫满腔怨气,却不得不忍着,于是便又随着人,去了柳家夫人们所在之处。   却说原本柳仲寒袭爵之后还要大办宴席,因此依着柳老太爷的意思,是今日只与柳氏一族人聚一聚,后头大操大办的时候再请了外人。没成想,柳仲寒、小顾氏夫妇两人合计着族里多是穷亲戚,不如请了外头的亲戚来,这般也能多赚了礼金,于是便广撒请帖,将京里达官显贵都请了一遍。   于是骆丹枫向后头去时,一路撞见数个相熟之人,忽地脖子上一紧,看去,却是何循搂着他脖子。   何循笑嘻嘻地问道:“妹夫哪里去?”   骆丹枫涨红了脸,暗道何循这么个才考了一百三十几名的子弟竟然叫他妹夫,伸手将何循的手推开,骆丹枫正色道:“循小郎,你不该这样口没遮拦。”   何循摆了摆手,笑道:“妹夫太见外了,不知妹夫哪里去?”   骆丹枫这会子是要去戚氏、小顾氏那边为“出言莽撞”赔不是,见何循问,哪里肯跟何循说出真相,只说道:“去见过柳老夫人还有夫人们。”   “同去,同去。”何循笑着,便携了骆丹枫的手向前头去,路上笑问:“妹夫新近忙的很,上回子在路上见着,也没怎么说话。靖国公家娘娘生下龙子,不知妹夫去靖国公家吃酒没有?”   骆丹枫自幼走路便是目不斜视,此时被何循揽着,那步伐就有些凌乱,皱着眉头,说道:“我近来忙于公务,哪里有时间去吃酒。”说着,又推了推何循。   何循手腕一紧,待骆丹枫咳嗽两声,便望了眼引着骆丹枫向前头去的人,那引路人是认识何循的,忙识趣地疾走两步,跟何循、骆丹枫拉开距离。   何循嗤笑一声,心想柳檀云说的是,像骆丹枫这样的伪君子为了君子风范吃亏才叫傻。   骆丹枫也看见这边没人,便伸手将何循推开,又整了整自己的衣裳。   何循贴过来问:“妹夫,咱们是连襟,你可不能胳膊肘向外拐。你跟我说说,都是谁去吃酒的,也叫我眼红眼红。”   骆丹枫心里越发不耐烦,又不好惹了旁人的眼,便悄悄地跟何循说了几个内监的名字,随即低声道:“父亲推脱不过,才叫我过去应付的。”   何循笑了笑,心想靖国公家娘娘进宫不过四年,就生下龙子,可不是奇货可居,难怪那几个断子绝孙的老太监凑过去。   隔着一步,骆丹枫问:“上回子红叶从你家红着眼睛出来,这是为了什么?”   何循道:“我哪里知道?只是我家堂姐都嫁出去了,剩下的堂妹年纪又小,下回子你家的野丫头舀了什么做幌子来我家?”   骆丹枫听何循称呼骆红叶为野丫头,便轻轻咳嗽一声,以示不满,想起骆红叶的品行,又略有些惭愧。   说话间,那引路的下人又走来,提醒两人快到戚氏院子前厅了。   进了那五间大厅,骆丹枫便目不斜视地垂手向前一拜。   何循瞄了眼,一眼瞅见柳檀云坐在一众姑娘最前边,便对她挤了下眼睛,然后跟着骆丹枫拜了拜。   今日只有何老尚书领着何家老爷过来,何家夫人们并未上门。   柳绯月悄悄地碰了碰柳檀云,柳檀云抿嘴一笑,看过去,只见有了骆丹枫的陪衬,何循越发显得五官柔和,叫人一眼看过去,便想到“温文尔雅”四字——只是徒有其表罢了。   骆丹枫对着戚氏、小顾氏说道:“晚辈出言无状,唐突了柳姑娘,还请老夫人、夫人莫怪。”   戚氏并不知骆丹枫这话说的是谁,便笑道:“哪里,她们姊妹散漫惯了,还请丹枫小哥儿莫怪。”   骆丹枫连称不敢。   柳绯月见骆丹枫是要将这事含糊过去,微微咬牙,起身歉疚道:“可是祖父叫骆哥哥过来的?祖父也是关心情切,还望骆哥哥莫怪祖父小题大做才好。”   骆丹枫见柳绯月竟然敢站出来,迟疑一番,偷偷瞄了眼何循,便对着柳绯月一揖,说道:“还请柳姑娘原谅则个。”   柳绯月避开,说道:“小妹可受不起,还请骆哥哥为了日后前程,将这莽撞的性子改了吧。”   骆丹枫眼皮子跳了跳,道声多谢,与何循站在一处,听戚氏问了两句话,便退了出去。   戚氏望了眼柳绯月,见柳绯月规规矩矩,便也没说什么,吴氏、小戚氏是想插嘴,也插不上,只当看了一场热闹罢了。   柳檀云坐了一会子,待开了宴席,便随着戚氏等人入了席,听了一会子戏,跟柳绯月说了一声,便领着小一离了座,向后头花园里的赏花楼去。   赏花楼前,何循蹲在门前,也不知在看什么。   柳檀云过来了,便笑道:“你找什么呢?”说着,嗤笑道:“方才跟骆狐狸精一起进来……”   “可是我将他比下去了?我瞧着你家的夫人们看我比看他的多。”   柳檀云撇嘴道:“人家将你比下去了,你这一脸孩子气,那些夫人都是做娘的,谁不看你?”说着,便向院子里去。   这赏花楼乃是柳老太爷的,是以看门人原先见何循过来,虽与何循也熟悉,但不敢放了他进来。   何循站起来,又背着手跟着柳檀云进去,进了院子,瞧着柳檀云坐在卷棚下抱着红毛给它顺毛,便道:“就放了它在地上跑就是。”   柳檀云笑道:“红毛年纪大了,哪里还跑得动。”又问:“你新近做什么?”说完,不待何循开口,忙又道:“我随口问一问,你不爱说就罢了。”   柳檀云说这话,乃是因为早先何循自诩大了,便不乐意叫柳檀云问他的事。   此时,何循听柳檀云开口,便忙道:“也并没有忙着什么事,就是靖国公家娘娘生了个小皇子。”   柳檀云笑道:“原来是这个。”说完,依旧给红毛顺毛,也不说话。   何循在柳檀云身边坐下,说道:“你怎一点都不蘀太子操心?如今靖国公家娘娘宠冠后宫,便是太子也要忌讳她两分。往前头数一数,多少皇帝废了……”说到这,忙啐了一口。   柳檀云不以为然地笑道:“陛下年富力强,日后多的是小皇子,若这会子太子就心急了,日后可怎么着?你跟你太子姐夫素来亲近,不说劝着他莫心浮气躁,怎还跟着起哄了?”   何循笑道:“我原也不当一回事,还不是家里头伯父叔叔们成日聚在父亲书房说三道四,连带着我也静不下心来。”   柳檀云笑道:“你们家事就是多。依我说,这凡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不然成日里惶恐不可终日,反倒弄巧成拙,叫人以为他居心不良、做贼心虚。”   何循心想柳家早先事更多,瞧见柳檀云眼角的得意,便道:“你如今可称心了,我瞧着清风那小子在前头跟老爷们说话很有分寸。”说完,又悄声问:“咱们两人的事,叔叔可有提起?”   柳檀云点了头,伸手扯了把何循的脸皮,叹道:“明年春闱之后,你也算是成人了。”   何循嬉笑道:“若不是祖父说要韬光养晦,今年的第一名定是我。”   柳檀云笑道:“状元也不一定好,前两年的状元个个都是书呆子,不堪大用。”   何循说着是,随即又皱着眉头对柳檀云说道:“可气的是,我家的草包还没定亲,母亲说长幼有序,要先给他定下了,才能轮到我。”   柳檀云听何循提起何役,抿了抿嘴,心想骆红叶最爱凑热闹,今日没来,定有缘故,便试探道:“伯母属意哪个?”   何循自顾自地道:“据我说,便将岑姑娘定下就是了,岑姑娘好欺负的很,日后你也……”说着话,见柳檀云瞪了他一眼,便嬉笑道:“不然你说哪个好?”   柳檀云嗔道:“哪里轮到我插嘴,只是红叶,她这人好不好?”   何循摇头道:“先不说那野丫头的性子的,只说骆家,祖父的意思是跟骆家远着一些。”   柳檀云心想何老尚书这般说,自有何老尚书的考量,况且她上辈子也没见着最后何家如何、骆家如何,兴许自己错漏了一些事也不一定。只是上辈子扣了人家的定情之物,这辈子骆红叶在她眼里又“乖巧听话”的很,若是不蘀骆红叶说两句话,心里又过意不去,便说道:“红叶素来跟五哥投契……”   何循嗤笑道:“你不知上次红叶去,不知怎地就跟五哥吵起来,然后哭着走了。今日五哥就是怕再见着红叶,于是就没来。”   柳檀云忙问:“为什么吵的?”   何循说道:“我哪里知道,但是渀佛红叶打了苗儿姐姐一巴掌,苗儿姐姐求了母亲,前两日嫁人了。”   柳檀云哦了一声,托着脸,心想何役那粗枝大叶的性子,难不成,一下子就跟苗儿、红叶两个小姑娘有了牵扯?这么一想,就觉是骆红叶吃了苗儿的醋,苗儿为了避嫌,就求了何夫人嫁人。忽地看见何循将脸凑到她面前,便忙向后退,啐道:“你做什么?”   何循笑道:“云妮,跟苗儿姐姐没关系。”   柳檀云蹙眉道:“你怎知道?”   何循说道:“苗儿姐姐的婆婆都将被子晒出来了,谁都瞧见了。”   柳檀云脸上一红,自然知道苗儿婆婆晒被子的用意,自然是显摆苗儿清清白白,叫人看见上头的落红,又啐了一口,心想指不定人家发乎情止乎礼呢,忽地眼皮子跳了跳,斜睨向何循,说道:“你怎知道这些?”   何循道:“自然不巧听下头人说的。”说着,明白柳檀云问的到底是什么,忙道:“我也是过了十五的人了,哪里会不知道这些事。”   柳檀云眼睛眯了眯,从上到下瞄了眼何循,正想着自己又要长针眼了,忽地额头上就挨了一下。   何循沉声道:“你还问我,反倒是你,大家闺秀的,怎我提了一下,你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柳檀云摸着额头一怔,待要说,又不好解释。   何循抱着手臂道:“老实说,可是你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书?”   柳檀云骂道:“我哪里是那样的人。”说完,被何循盯着看,难得地窘迫了一会子。   何循试探道:“那你可要看?我有。”说着,咧着嘴笑望着柳檀云。   柳檀云伸手打了何循一下,又被何循抓到手,瞧着何循的神色,竟似跟她打情骂俏一般,于是忙要将手缩回来,抽了两下,便道:“我过来跟你说话已经要不得了,你还这样,若是祖父领了人来看见了呢?”   何循在柳檀云手心里挠了一下才放手,笑道:“原来你也有个怕头,等着吧,我催着母亲呢,保管叫母亲赶紧给草包定下来。”   柳檀云笑道:“由着伯母定,你别指手画脚的,不然,指不定将来五哥怪谁呢。”说着话,见何循递了个巴掌大的卷轴过来,便接了,展开看,里头画着的正是何循,便问:“给我的?”   何循说道:“谁叫你总不开窍呢,早晚各看一眼。”   “提神用的?”柳檀云说着,心想何循哪里瞧出自己比他稚嫩了,怎动辄就说她没开窍,又打量了一番,只见那卷轴画的十分精致,画上一人骑在马上持着缰绳脸颊微微抬起,似是在看别人家墙头的杏花,心想何循的腻歪性子还是没改,难怪何役打小就说他娘们唧唧的,说道:“这回不用我回礼给你吧。”   何循道:“自然是要的,这可是我百忙之中给你画的。陛下大笀之前,我跟着祖父去跟陛下说了会话,陛下还要我蘀他画幅画呢。”   柳檀云笑道:“那你可别画的太好,若是陛下日后常叫你画画,不叫你做旁的,你成了国之圣手,看你后悔不后悔,还提不提封侯拜相。”   何循笑道:“你也太抬举我,宫廷里头哪一个画的不比我好,就如柳爷要挂了你的画在书房里一样,不过是为了份心意。只怕我画的呈上去了,陛下也不多看一眼。”说着,忽地对柳檀云道:“你家的事定下后,你随着你二婶祖母进宫吧,我姐要见见你呢。”说完,定定地看着柳檀云,笑道:“我方才一进去就瞧见你了,一屋子里就你最显眼。”   柳檀云一怔,心想太子妃难不成放心不下她这么个弟媳妇,随即笑道:“太子妃召见,自然不敢不从。”   说着话,听到一阵响动,随即小一过来道:“老太爷领着骆侯爷、何老尚书、靖国公过来了。”   柳檀云闻言,对何循说了一句再会,便随着小一从后门绕了出去,再绕回宴席之上。   这边宴席上依旧唱着戏,柳檀云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柳绯月凑过来问:“姐哪里去了?”说着,面上带着笑,已经有几分了然。   偏柳素晨听柳绯月问,便看向柳檀云,似是等着柳檀云说话,柳檀云对柳素晨一笑,便不言语。   柳素晨见柳檀云若无其事地喝茶,又听着戏台上依依呀呀的唱腔,捏了捏手里的帕子,见戏台上那小生假作踉跄模样,不由地想起了那年她不尴不尬地坐在后厅里等柳檀云、柳绯月时,顾昭进来后坐下,再起身,腿上就有些踉跄。   “云妹妹的生辰快到了,不知妹妹要如何庆祝?”   柳檀云听柳素晨问,便笑道:“府里事多,况且又不是什么大日子,就不庆祝了。”说着,心想这就是蘀小顾氏省银子呢,又添了一句:“只叫二婶叫人准备了一些好酒好菜,我们姊妹一起乐一乐就好。”   柳素晨笑道:“这样也有趣。”说着,见柳檀云被柳绯月拉去说话,面上的笑容淡去,又显得人落寞的很,捏了捏裹在帕子里玉石兔子,心想顾昭费尽心思叫人捎带进来的东西,便是送到柳檀云面前,也逃不了被人丢掉的下场。想着,便捏着那兔子,偷眼看着柳檀云跟柳绯月谈笑风生,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暗道顾昭用心良苦,那素来骄傲的人却不屑一顾,也只有她这样的人,会蘀别人的事操心着急。于是,对着戏台子苦笑一声,忽地瞧见金轩过来,忙道:“你怎过来了?”   金轩笑道:“姑娘,孟老夫人来了,听人提起你,只说来晚了,不曾见到姑娘的面,特请了姑娘过去见一见。”说着,又对柳绯月道:“月姑娘也去见见吧。”   今日小顾氏是广撒请柬请的人,因此来的人里头,竟有不少是柳绯月不认得的,比如这孟夫人,柳绯月就不知道是哪个。   柳绯月本懒怠去,但骆夫人等人在,不好舀大,于是便起身。   柳素晨心思比柳绯月多一些,本来因年纪大了,便听姨娘念叨着该催着小顾氏给她找人家,此时听说那位孟夫人要见她,心想旁人要说起也该是说柳檀云、柳绯月,无缘无故的,孟夫人要见她做什么。疑心是孟夫人要相看她,便有几分不乐意去,耳朵里,又听见柳绯月跟柳檀云的说话。   “孟夫人是哪一家?”柳绯月问道。   柳檀云答道:“是戚老爷的亲家,不常来咱们家走动。叫你将京里人家记熟的,这会子连自家亲戚也忘了。”说完,想了想,便瞄了眼柳素晨,暗道这不就是柳素晨婆家嘛。   柳绯月漫不经心地点头,因想是戚家的亲戚,就该是不要紧的人,于是便要随着金轩过去。   柳素晨听柳檀云这般说,手中的玉石兔子几乎捏不住,指尖微微缠着,随即便对金轩道:“方才我多喝了两杯,恐怕见了亲戚会失态,不如金轩姐姐蘀我敷衍过去吧。”说完,心想那孟家未必不好,自己怎可不先去见一见。   金轩细细看柳素晨脸颊,见她脸颊绯红,果真似多喝了酒一般,便笑道:“既然如此,姑娘就坐下歇歇吧。”说着,就领着柳绯月过去了。   柳素晨松了口气,因额头微微冒汗,便舀了帕子擦脸,忽地想起帕子里裹着玉石兔子,忙将帕子收回,隔着一层帕子,察觉那玉石兔子险些滑出来,于是心又扑腾地跳了两下,小心地去看柳檀云,见柳檀云正给柳茜晨讲戏词,于是又松了一口气,只有脸颊越发绯红。   没一会子,柳绯月回来了,柳绯月笑道:“那孟夫人为人很是风趣,我才去听了一耳朵,就乐得了不得。”   柳檀云笑道:“那你怎不多乐一会子?”   柳绯月笑道:“我倒是想,祖母嫌我吵呢。”说着,又对柳檀云道:“小姑姑留在那边了,只怕祖母是嫌我留下了碍事。”   柳檀云闻言,心想这会子小顾氏将能请来的人都请了,可不是个给柳尚贤相看人家的好时机,想着,瞧见那边柳尚贤略红了脸过来了,便觉自己猜得果然没错。   这样的宴席一直摆了两日,听着柳绯月的话,这会子摆宴席,小顾氏着实赚了一些银子。   柳檀云一边赞叹小顾氏生财有道,一边心想柳仲寒这是还没成郡公,就先将柳老太爷得罪了,这般不论好歹什么人都请了过来,可不跟早先柳老太爷那谨言慎行的行事相悖。只怕柳仲寒正得意着,就要被柳老太爷泼上一盆冷水。   过了两日,果然瞧见柳仲寒夫妇两人面上悻悻的,柳檀云见自己料得没错,又去想骆红叶怎样了,正想着,骆红叶就自己个上了柳家的门,因骆红叶素来骄纵,且今日闷闷不乐,于是骆家人也没拦着她,就由着她过来了。   84情窦初开   骆红叶来了后,见过了柳家长辈们,就呆呆地坐在柳檀云屋子里不动。   柳檀云、柳绯月问了几句,她也不说话。   瞧着骆红叶的样子,柳檀云心想这骆红叶看着粗枝大叶,没成想心思细腻的柳绯月还没春心萌动,骆红叶就先动了心,想着,便对骆红叶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兴许原本就没什么事,是你自己个胡思乱想,又爱冲动,才惹出来的事,叫自己伤心。”   骆红叶嘟嚷道:“你知道什么?”说完,就哽咽住,又呜呜咽咽地趴在床上哭。   柳檀云瞧着骆红叶的眼泪落在自己被子上,睁了睁眼睛,也没说话。   柳绯月问道:“姐,她怎地了?”   小一嘴快地插嘴道:“二八少女春心动……”说完,见骆红叶扭头瞪她,忙转身逃到外头去了。   柳绯月愕然地看着骆红叶,随即蹙了蹙眉,也没说话,待要转身走了,又被骆红叶喊住。   骆红叶道:“你可是要跟谁通风报信?”   柳绯月啐道:“我跟谁通风报信?你们家我跟你最亲近。”   骆红叶冷笑道:“谁知你会不会为了讨好谁卖了我?不然这会子你避什么嫌?哥哥说你可是很爱缠着他呢。”   柳绯月闻言,当即气得七窍生烟,心想好个伪君子,背着她竟然这般说,因生了气,就去拉扯骆红叶,在骆红叶身上掐了两把,本等着骆红叶还手,不想,骆红叶抱着她就呜呜地哭起来。   柳绯月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见柳檀云点了点头,便抱着骆红叶安抚她。   骆红叶哽咽了半日,又期期艾艾地看着柳檀云,说道:“姐,这不怪我,谁叫五哥跟苗儿他们瞒着我。”说着话,就红了脸,想起何役那般绝情,又落下泪来。   柳檀云笑道:“瞒着你什么?苗儿可是嫁人了呢。”   骆红叶一怔,咬了咬嘴唇,又说道:“怎么会这样?原先都说苗儿姐姐是五哥房里第一人,是五哥的心头……怎就嫁人了?……是我逼的?”   柳檀云笑道:“都说?这‘都’有谁这样说?”   骆红叶红着脸,心想苗儿仓促嫁人多半是她逼的,本不乐意说,后头想着又不是对着外人,便道:“他们何家人都这样说,上回子过去,五哥的堂妹还玩笑地称苗儿姐姐五嫂子。”   柳檀云笑道:“可是当着苗儿的面喊的?苗儿不是那不知尊重的人,若有人当着她的面喊,她能答应了?”   骆红叶道:“是背着苗儿姐姐喊的,但是,何家大嫂子好心地劝我跟苗儿好好相处,这话总不是假的。”   “哪个何家大嫂子?状元夫人?”柳绯月问。   骆红叶点了头。   柳檀云扑哧一声笑了,说道:“先不说苗儿是个什么性子,便是她一时被富贵迷了眼,你也该跟五草包闹,怎就闹到苗儿身上了?再说,定是你这丫头粗枝大叶,叫何大嫂子看出了心思。不是我挑拨离间,但听着循小郎的意思,何伯母喜欢岑姑娘有意叫岑姑娘做了五儿媳妇,何大嫂子一向跟何伯母亲近,自然知道何伯母的意思。人家那边都彼此知会了,谁会好心地劝你跟五草包房里人好?”说着,心里的愧疚一扫而空,心想自己不过是藏了骆红叶的玉钩,原在之前,就有人拆散了他们两个。   骆红叶愣住,一双眼睛红红的,晶莹的面皮湿漉漉的,没了往日的狂妄,但是有几分梨花带雨的样子,“姐是说何大嫂子有意挑拨我跟苗儿姐姐闹?”   柳绯月叹道:“你还不算傻。”   骆红叶先咬牙切齿,随后又委屈地哽咽道:“可是五哥叫我别管闲事,说是姑娘家莫无事生非。”   依着柳檀云的性子,她原本是不乐意说这话,但是看着骆红叶那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便伸手摸了摸骆红叶的头,笑道:“兴许五哥是叫你老实一些,别被人舀了错处,若叫伯母不喜欢你,你伤心,五哥也会难过。”   骆红叶闻言,仔细想了想,才破涕为笑,嘴里嘟嚷道:“那五哥还说我这妹子实在难缠。”嘟嚷了两句,虽有疑虑,但到底露出了笑脸。   柳绯月在一旁嘀咕道:“你怎就看上草包五哥了?”   骆红叶啐道:“五哥才是真英雄,比那些书呆子小白脸好多了。”   柳绯月脱口道:“你这是骂你家狐狸精呢。”说着,因今日跟柳绯月斗了几次嘴,便悻悻地回自己院子去了。   柳檀云安慰了骆红叶,因天晚了,就叫她洗了脸睡下,睡下后,想起何循叫她早晚看的画像,懒得起床,心想那走马观花图还是收起来吧。   骆红叶来了,柳清风自是高兴,拉着骆红叶去挑坐骑,骆红叶才听了柳檀云的话,一心要“痛改前非”,好令何夫人刮目相看,于是敷衍了柳清风两句,便陪着柳绯月习字、跟着柳檀云画画。   柳清风见骆红叶这次来没意思的很,便不缠着她,又去拉了柳老太爷相马去。   柳檀云生日后,旨意就下来了,柳老太爷领着柳仲寒这新晋郡公进宫谢恩,回头,太后的旨意下来,却是召戚氏、小顾氏、柳檀云一起进宫。   柳檀云原本以为是太子妃要召她,没想到是太后,因此诧异的很,后头骆家来人,却是说太后召见的人里也有骆红叶,这会子骆红叶不敢闹脾气,便跟着骆家人回去了。   等着进宫那一日,柳檀云一早梳妆打扮妥当,见过了吕氏,听吕氏不痛不痒地嘱咐几句,便到了戚氏那边,瞧见戚氏一脸祥和,小顾氏面上微微有些不甘,便知小顾氏是不甘心柳绯月不在诏书中。   因想到骆红叶也去,柳檀云不由地想这会子她去,定是太子妃要见她,柳绯月不去,骆红叶去,柳绯月又只比骆红叶多了一纸婚约,这般看来,这会子皇后要见人,未必没有企图。   想着,柳檀云冲着戚氏、小顾氏一笑,说道:“祖母、婶子,我这身衣裳不好看,我去换一身来。”说着,一拜之后,见戚氏点头,便重回自己院子去。   小顾氏望着柳檀云一身杏色衣裳的背影,对戚氏说道:“母亲,你看看,我瞧着檀云这丫头越发矫情了。”   戚氏说道:“小姑娘爱美罢了,况且她又没进过宫,自然要多注意一些。”说着,就劝小顾氏道:“你且将心放宽一些,如今你是郡公夫人,比早先不同,哪里能跟小辈斤斤计较。”   小顾氏听了,心里抱怨着太后叫了柳檀云过去做什么,嘴上却不敢再说话,心想戚氏这是怎地了,成日念叨着以和为贵。又想着过两日庆贺柳仲寒袭爵,柳老太爷不许他们大肆宴客,不知这银子能赚多少。   没一会子,柳檀云又过来了,却是穿着一身紫红衣裳,虽不难看,但有些太扎眼。   戚氏本要叫柳檀云换了衣裳,但瞧着时辰不早了,便由着小顾氏、柳檀云搀扶着出了门,出门上了轿子,轿子外又是柳季春、柳叔秋两个兄弟骑马陪着。   一行人到了宫门口,下了轿子,便随着宫人步行至太后寝宫。   柳檀云见着两三个昔日相熟的诰命,此时这些未来的诰命夫人自然还是豆蔻少女,因这么着,柳檀云心里越发认定今日太后是要给哪个孙儿寻媳妇呢。   进了太后寝宫,按照诰命,诸夫人们给太后、皇后、太子妃请安后,便依次得太后赏了座位。   柳檀云瞄了眼,没瞧见何家人来,又见骆红叶对着她挤眼睛,便对骆红叶一笑,打量一番,见骆红叶今日梳着双螺髻,穿着一身粉色衣裳,不言语时自是如闲照水,若是动了动……正想着,见有人看她,便抬头向那边看去,见是太子妃,便对着太子妃一笑,见太子妃一张鹅蛋脸上,眉眼温柔,就想果然何家的女儿相貌温婉的很。   太后忽地开口道:“哪位是柳公家姑娘?”   柳檀云起身,又福身道:“见过太后。”行了礼,对着太后抬头一笑,对着皇后一礼,见皇后岁数虽大了一些,却风韵犹存,因血统里也有一些顾家的血脉,因此面上轮廓便跟小顾氏有些相像。   太后望了眼柳檀云,见她举止大方的很,但头回子入宫便不露怯,未免有些狂妄了,心想这柳家姑娘果然如旁人所说是个让人压制不住的,便跟太子妃笑道:“这个可是听说你家祖父病重没有吃食,就打上你们家门给你祖父做饭的那个丫头?”   太子妃笑道:“可不是么,便连母亲也说再没见过第二个比檀云更有义气的丫头了。”说着,对柳檀云微微点头。   太子妃这语气亲近的很,就似两人十分相熟一般,柳檀云笑道:“太后、太子妃过奖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若换做旁人,定也会如此。”   小顾氏眼皮子跳了跳,暗道柳檀云无理取闹闹上何家门,怎就成了柳檀云敬老有义气了?   太子妃方才瞧见一群人进门,便一眼看到了柳檀云,这也不是柳檀云身上多有气势,乃是她那一身紫红的衣裳,此时听柳檀云顺着她跟太后的话接下去,便又含笑打量了柳檀云一番,心想她离家太久,竟不知道何老尚书如今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孩儿   。   太后听柳檀云这般说,不由地笑了,心想何家这是有苦说不出呢,又细细瞧了瞧柳檀云,心想何家到底瞧上柳檀云哪里了,见柳檀云笑着任凭她打量,心里倒不讨厌她,只是觉得柳檀云这性子配何循那死皮赖脸的行事倒合适的很,叫柳檀云坐下,又拣了一些话跟旁人说,忽地望着一个方向就笑了。   柳檀云也随着众人看过去,却见太后看的是骆红叶,骆红叶此时规规矩矩地坐着,见众人看她,反倒不自在起来,渐渐就涨红了脸。   太后笑道:“我原听说骆家姑娘活泼的很,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果然人言信不得,此时看来,这骆姑娘倒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性子。”   骆夫人忙笑道:“回太后,她自幼便是这么个性子,若笑闹开来,谁也比不得她。”这话里就有几分得意。   太后笑道:“这样的性子才好。”说着,却又转向旁人。   骆夫人原当太后喜欢骆红叶,如此就有些讪讪的,瞅了骆红叶一眼,便又专注地判断着太后喜欢哪家的女儿。   午时,太后赏下饭来,在后殿设宴,瞧着太子妃,便对太子妃笑道:“你常说好奇柳家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今日可好总算叫你见着了,你便领了她去你那边吃饭吧。”   太子妃笑道:“那就多谢太后了。”说着,亲昵地对柳檀云招了招手。   柳檀云对着戚氏、小顾氏福了福身,便随着太子妃走了,两人出了太后寝宫,太子妃笑道:“今日风略有些大,你陪着我坐轿子吧。”说着,便拉着柳檀云上了轿子。   柳檀云瞅见前头不知是谁过来了,便也不推辞,随着太子妃进了轿子。   行了一会子,就见轿子停下,外头人说道:“给太子妃请安。”   太子妃笑道:“七弟这是要去哪里?若是给太后请安,此时太后正进午膳,还是迟一些吧。”   外头七皇子笑道:“多谢太子妃提醒,只是小弟早答应太后今日陪着太后进膳。”   太子妃笑道:“那就是我多事了,只是今日夫人们在后殿吃饭,七弟仔细一些,莫叫人冲撞了才好。”   那七皇子答应了,便向里头去了。   太子妃抿嘴笑着,扭头见柳檀云叠着手侧坐着,轻笑一声,也不言语,待进了太子宫中,便叫柳檀云陪着她一起吃饭。   柳檀云答应着,因也曾来过这宫里,因此并不好奇地打量。   正吃着饭,太子妃问:“你不怕我身上的病过到你身上?”   柳檀云笑道:“若这会子就怕了,就不会想进了何家。”   太子妃笑道:“你说的是。”吃了两口,便也没有心思再多吃,瞧着柳檀云坦然地吃着饭,足足等了两盏茶功夫,见柳檀云放下筷子,才笑道:“早先听循小郎提起你,又听母亲念叨过你,我一直想不出你该是个什么模样的,今日见了,才知道为何想不出来。”说着,又打量了柳檀云一眼,见她脸庞俊俏的很,只气势太盛,叫人喜欢不起来,瞅见柳檀云一身紫红衣裳,便笑道:“太后最不喜这颜色,皇后也不喜欢,你偏穿了这衣裳进来。”说着,想起何夫人说柳家对宫里的事清楚的很,便想太后、皇后的喜好柳檀云哪里会不知道,这这会子偏穿了这衣裳过来,定是存心想叫太后、皇后不乐意将眼睛放在她身上,“前几日,敏太妃求着太后给敏郡王找媳妇,敏太妃不知怎地就提到你,说是她们孤儿寡母的,合该聘了你这么一个有主意的人进门当家才压得住下头人。太后原本有些松动了,对我说敏太妃年少守寡,敏王爷又是为国鞠躬尽瘁的忠臣,叫我劝着家里头割爱。如今瞧着方才太后叫我领了你过来,却是又改了主意。”   柳檀云笑道:“定是我入不得太后的眼。”说着,伸手抚平袖子,暗道太后素来不喜狂妄的人,又与敏太妃姐妹情深,自然不会将她这祸害弄到敏太妃家中;只是比起她有主意的名声,那六道阎罗、巡海夜叉的名头更响亮,这么着,敏太妃还乐意将她求进门,只怕不是要叫她进了家门做当家媳妇。思量一番,暗道她跟何循的事,已经是众人默认的了,敏太妃横插一手,只怕一是看上了晟安公府,二是不乐意叫晟安公府跟何家结亲。   柳老太爷这些三王之乱后加官进爵的公侯,此时依旧手握重兵,在朝堂之上也能说得上话。但细论起来,早先的老派王公是瞧不上柳老太爷这般拼杀出来的公侯人家,早先老派的睿郡王府跟骆侯府联姻便一波三折。敏太妃一个寡妇,便点了她的名,未必不是跟儿子抑或者旁人商议后做下的决定。这商议之人,除了敏郡王,就该是一众皇亲国戚。   皇亲国戚里头,向着太子的,定然不会说出这话来打太子妃娘家的脸——毕竟柳家、何家联姻势在必行,从来都是没瞒着旁人;那就只剩下不乐意叫太子妃娘家势力壮大的人了。太后这会子叫太子妃将她领走,已经是说了自己个的意思,这般,太后若要平息敏太妃等人的怨气,就该是给敏郡王家寻一个跟柳家势均力敌的人家,这人家,依着今日太后独独点骆红叶的名看,十有□,太后的平衡之道就要用在骆红叶身上了——偏骆红叶有心要讨好太子妃讨好何夫人,今日规矩老实的很,只怕太后也觉骆红叶这样配敏郡王足够了。   因这般想着,柳檀云又挑了挑眉毛,心想骆红叶上辈子当真是为了“嫁不出去”煞费苦心了。   太子妃笑道:“你二叔虽才做了郡公,你们家正忙着,但也不怕锦上添花的事,回头你跟循小郎的事便能够定下来,不等役儿了。”   柳檀云笑道:“有劳太子妃姐姐费心了。”   太子妃见柳檀云跟何循一样脸皮厚,随旁人说什么,她只大大方方地答应着,便又轻笑一声,看着时辰,说道:“我送你回太后那边吧,只怕你们该回去了。”   柳檀云答应着,然后试探道:“我们姊妹跟骆家的红叶妹妹素来要好,上回子太子妃姐姐赏赐了我一根玉簪子,红叶妹妹喜欢的很,不知太子妃还有没有,倘若有……”   “不巧的很,就两支,全送给你们家姊妹了。”   柳檀云笑道:“那就是红叶妹妹没有福分了。”说着,心里蘀骆红叶叹息一声,心想太子妃这是不乐意“锦上添花”了,若是何家有两个公侯人家出身的儿媳妇,那就太过招摇;想着,又后悔早先舀了那话安慰骆红叶,叫骆红叶心里以为自己有机会进了何家。   太子妃见柳檀云不再追问,便知她通透的很,想起早先何夫人说何役跟骆红叶十分要好,不禁就有些头痛。   柳檀云随着太子妃回了太后寝宫,那边厢,众夫人们也早吃过了,一群人又叩谢了太后、皇后、太子妃,便退了出去。   骆红叶因要随着柳檀云一起走,便越过两人,拉了柳檀云的手一起向外头去。   柳檀云对着骆夫人笑了笑,依旧领着骆红叶向外头去,出了内宫门,骆红叶与骆夫人说了两句,便要随着柳檀云走。   骆夫人一来宠着骆红叶,二来见骆红叶上回子从柳家出来就老实了许多,便跟戚氏、小顾氏客套两句,由着骆红叶随着柳檀云上了轿子去了柳家。   路上,柳檀云靠着轿子思量一番,听着骆红叶叽叽咕咕地说太后今日赏赐了她什么又说她被太后留下一同进膳时七皇子就莽撞地进来,便笑道:“那是太后喜欢你呢。”说着,又想太后着实宠爱七皇子。   骆红叶笑道:“我也这么觉得,亏得祖母早先还说哪个姑娘都比我强。”得意地一笑后,又忐忑地问柳檀云:“姐,你说太子妃喜不喜欢我?”问完,就略有些心慌地盯着柳檀云看。   柳檀云待要敷衍骆红叶两句又闭了嘴,半日说道:“红叶,何五大草包未必喜欢你,便是他喜欢你,何家人也未必喜欢你。便是何家人喜欢你,何家人也不能聘了你。今日太后喜欢你,却也未必是好事。”因素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对骆红叶说了这话,就怔住,也不再往深处去说。   骆红叶怔住,迟疑地问道:“为何太后喜欢我不是好事?祖母说这是天大的喜事。”   柳檀云说道:“这事是福祸相连的,旁人兴许求之不得,所以是好事。在你,就未必。”   骆红叶讷讷不敢言语,只是睁着眼盯着柳檀云看。   柳檀云无奈地叹息一声,对着骆红叶耳边说道:“今日这话我跟你说,你可不许说给旁人听,若叫你家里人以为是我挑拨你呢,指不定你家人要在我背后如何咒骂我。”   骆红叶一愣,忙道:“姐说就是了,早先姐交代我不许跟旁人说的话,我一句也没提。”   柳檀云无奈地一笑,心想若不是骆红叶早先那么听话,如今她也不会多事,说道:“只怕今日太后是蘀敏郡王找媳妇呢,而且太后看上你了。”   骆红叶心里一慌,险些叫出来,然后睁着眼睛盯着柳檀云看,抱着柳檀云手臂,说道:“姐,那我该怎么着?”   柳檀云闭了闭眼,心想随何家人眼中骆家如何,在她眼中骆家是大有作为的;且何家柳家骆家三家彼此有姻亲关系,若当真如她所料,叫人离间了骆家何家的关系,那柳家夹在其中,也不好自处。虽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单单嫁个女儿过去,未必能叫朝堂上那群追名逐利之人改了心思,但跟敏郡王多了一层干系,未必不会叫骆家   人多了心思。骆红叶若能嫁给何役最好,若不能,也要由着她自己个选。   “你先捎信给征大哥,就说太后要将你指给敏郡王,拜托他跟五草包说一声,若是五草包心急了,去找你了,那兴许就是何家改了主意,想聘了你。若是五草包跟没事人一般,那要么是征大哥没跟他说,要么是说了,五草包没功夫搭理你。这么着,你就欢欢喜喜地准备嫁人吧,若喜欢做郡王妃,你便去做了,若不能,你爱怎么任性就怎么任□,只是兵贵神速,若等着太后降下旨意来,那就太迟了。”说完,瞧了眼骆红叶,见她依旧有些懵懂,又添了一句,“若是太过任性,指不定又坏了名声,叫何家人越发不待见你。不管怎么着,长痛不如短痛,及早跟五草包说清楚,男婚女嫁两不相干,没得为了谁耽误自己一辈子的道理。”   骆红叶见柳檀云将这话好坏都跟她撕撸清楚了,便嗫嚅道:“多谢。”说完,只犹豫了一会子,就下定决心跟何役问清楚。   85当面要人   骆红叶既然下定决心,也不敢在柳家久留,唯恐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便被太后指了婚,忙先叫人捎信给何征。   等了两日,不见何役捎信来,心里不禁一凉,闷闷不乐了两日,听说敏太妃上门,于是灵机一动,便借口冬日的衣裳做的不合她心意,大大咧咧地闹到敏太妃面前,随骆太夫人、骆老夫人等人如何哄,如何使眼色,骆红叶只当没瞧见,又撒泼摔东西,不想一瓷碗碎片飞溅到敏太妃面上,在敏太妃脸上划下一道血印子。   敏太妃当家冷下脸,暗道太后说这骆红叶如何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以她看,这骆红叶就是京里数一数二泼辣之人,虽喜骆家家世,但好歹那柳阎王还有几分能耐,算得上是持家有道,这骆红叶便是一无是处,娶了回家也是个祸害,于是当即改了主意,也不在骆家久留,便告辞回去了。   骆家原是无所谓向着太子还是谁的,因此能与敏郡王结亲,自是求之不得,于是听说骆红叶胡闹伤了敏太妃,骆侯爷当即变了脸色,因骆红叶大了,也不好打她,只叫人将她锁在房里。   待到柳家再次下帖子时,骆红叶做出一副痛改前非模样,又求了骆侯爷要去,骆侯爷本有些松动,不想,骆丹枫开口道:“祖父,原先红叶已经有些改了的,听说从宫里出来,红叶上了柳二姑娘的轿子,在柳家坐了没一盏茶功夫出来回家就变了脸色。以儿子看来,未必不是那位柳二姑娘教唆了红叶什么。”   骆丹枫自从头回子见柳檀云,被柳檀云喝令打了骆红叶一巴掌,对柳檀云就有些敬而远之,上回子去,听柳绯月说出一句“我姐说的”,便觉柳檀云跟他不对头,此时又怕骆红叶进了柳家,被柳檀云教坏,于是忙劝阻了骆侯爷。   骆侯爷闻言怔住,细想了想,也觉骆红叶素日言语中对柳檀云很是推崇,倘若是被柳檀云蛊惑,做出那不规矩的举动也未可知。于是便点了头,吩咐人看住骆红叶,不许她出去,随后,便领着骆丹枫、骆大爷等子孙去了柳家。   骆红叶再如何泼辣,也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家,被锁在屋子里,自然出不去,便是出去了,也没有能耐出得了骆家,于是闷坐在房中,想着何征定是未跟何役说,不然何役不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那边厢,今日柳家门前熙熙攘攘,厅堂里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骆侯爷三代人与柳仲寒寒暄后,忽地就瞧见了敏郡王贺九笙正跟睿郡公、柳孟炎说话,忙慌过去,惭愧道:“那日太妃登门,不想小女任性,伤了太妃,不知如今太妃如何了?”   贺九笙笑道:“多谢侯爷关心,母亲不过是受了些惊吓,如今已经好了许多了。”   骆侯爷连声赔着不是,又想柳家素来跟敏郡王府并无往来,怎今日敏郡王就登门了,想着,便看向柳孟炎。   柳孟炎会意,笑道:“今日敏郡王大驾光临,当真是下臣的荣幸。不知郡王爱什么酒菜,下臣立时叫人去准备。”   骆侯爷听柳孟炎说柳家并未准备敏郡王的酒菜,便知敏郡王是不请自来,面上堆着笑,心里猜度敏郡王的来意。   贺九笙笑道:“酒菜还在其次,小王素来不讲究这个,只是对那下酒的戏将就不得。早先小王瞧上一个小戏子,那小戏子声音清越的很,奈何一时俗事缠身,心情烦躁,听不进那小戏子的戏,便并未买下。谁知,过了几日,回想一番,却又觉那小戏子的声音当真是绕梁三日,叫人难以忘却。再问,便听说那小戏子被柳公家千金买去,改了个名字,叫凤奴。”   贺九笙这话就假的很,堂堂郡王买个戏子,哪里会亲自去听。但一个国公家千金跟个郡王抢戏子,这名声传出去,又难听的很。   骆侯爷扭头瞄了眼骆丹枫,见骆丹枫微微垂了眼皮子,便知是骆丹枫唯恐得罪了敏郡王,便将说给他的话又说给了敏郡王,如今敏郡王这是怪柳檀云多事呢。心里叹息一声,暗道骆丹枫还脱不了小孩子性子,便是将柳檀云说出去,这敏太妃、敏郡王也不会喜欢了骆红叶。   骆丹枫此时略有些心虚,原先想着骆红叶胡闹,倘若说开了,敏郡王、敏太妃看在骆红叶是受了旁人挑拨的份上便会不跟骆红叶计较;况且那挑拨之人又不过是个小姑娘,寻常人谁会跟个小姑娘过不去;柳家族里虽多事,柳老太爷、柳孟炎父子两人却屹立不倒,反倒就似借着早先立嗣的事剪除了柳氏一族的负累一般,如此,敏郡王也不敢寻了柳家的不是。只是纵是思虑那样多,到底没料到敏郡王当真会跟个小姑娘过不去。   柳孟炎笑道:“小姑娘家胡闹,叫下人随便买的,并不知是敏郡王心头好,回头下臣叫小女将那小戏子还给敏郡王,可好?”   贺九笙摆摆手,笑道:“算不得是小王的人,不过是惦记那凤奴的嗓子,不知今日可否请了凤奴出来唱一曲。许是见面不如闻名,小王听了,便不再惦记那小戏子了。”   柳孟炎略有些迟疑,凤奴虽是个小戏子,但如今也是柳檀云身边的人,哪里能叫出来给个爷们唱戏。   “柳大人可是要推辞?小王当真只是要听一听就罢了。”   随着敏郡王同来的睿郡公笑道:“柳大人就大方一些,叫九笙一偿夙愿吧,不然他不定惦记到什么时候。”   柳孟炎见柳老太爷、柳仲寒不知在哪里伴客,又推辞不过,便笑道:“不如明日就叫人将凤奴送给郡王吧,今日不知那小戏子在哪里,况且,这几日府里有喜事,那小戏子也成日里吃些甜的辣的,只怕嗓子不好,会坏了郡王的兴致。”说着,就打定主意不松口,暗道今日松口了,明日不定是个人都觉他是轻易能欺辱的。   敏郡王见柳孟炎动摇了一下,又推搪,便要再纠缠,忽地腿上一暖,看过去,却见一只白毛狗搂着他的腿,仰着头看着他。   柳孟炎忙道:“是谁看着门的?就叫红毛跑进来。”说着话,就替贺九笙将红毛拿开,谁知抱了一下,红毛就是不撒爪子,反倒对着贺九笙又叫了几声。   贺九笙皱了皱眉头,待要抬腿将红毛抖开,忽地就见红毛松开爪子,向一旁跑去,却是到了门边重又搂住何循的腿,由着何循走动时将它拖着。   何循先瞪了红毛一眼,随即笑道:“郡王见谅,这小东西年纪大了,认错人了。”说完,又瞪了眼红毛,果然听红毛呜呜了两声。   贺九笙不以为意,忽地想起自己来前正在家里蒸着一只猪头,后头一时兴起,便并未换了衣裳就来了柳家,定是那白毛狗闻到肉香了,于是一边笑着跟何循寒暄,一边偷偷地闻了闻自己身上,果然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肉味。随即见着何循见过柳孟炎,记起人说那位柳阎王跟何循定了亲,便笑道:“不知何公子可曾听说过柳姑娘身边有个声若莺啼的宝贝?”   何循笑道:“这自然是听说过的。”   贺九笙笑道:“何公子日后有福了,可惜我们这等人是没福分的,若是将柳姑娘身边的宝贝请出来,不知何公子可会怪罪我们多事?”说着话,却是将睿郡公也拉扯进来。   何循笑道:“哪里,哪里,这算得什么事?我吩咐人将宝贝领来。”说着,就对下头人吩咐一声。   柳孟炎一急,对何循道:“循小郎……”   “叔父莫小气。”何循说着话,瞧见桌子上的炖肉,便拿了给红毛吃,没一会子,瞧见柳老太爷、何老尚书、何侍郎过来,又忙起身迎过去,待柳老太爷等人坐下,便又提着酒壶,依次给座上众人敬酒。   柳孟炎气何循自作主张,又怕柳老太爷事后怪罪,于是小心地看着柳老太爷的脸色。   没一会子,柳思明领着人过来,却是领了一群鹦鹉过来,为首的怪怪因年长“位高权重”,于是挺胸抬头,一副群鸟之首的架势。   贺九笙愣了愣,随即便听何循说道:“这些宝贝声若莺啼,”说完,拿了案上的果子丢过去,怪怪飞过来接了果子,飞回架子上慢慢吃,然后扑棱一下翅膀,果然听一群鹦鹉怪叫起来,“又能歌善舞。”说着,又叫柳思明夺了怪怪嘴里的果子。   怪怪啊啊地叫了两声,然后学着凤奴的腔调,唱道:“定斩敌将首级,看罢泪涕凋零……”   唱完了,不见有人喝好,怪怪又啊啊地叫了一声,然后就听一群鹦鹉叫着好。   何循提醒道:“这里该是有个好的。”   贺九笙瞅了眼何循,拍了拍手,暗道这鹦鹉哪里会是姑娘家养的,想着,就疑心自己遭到了何循的捉弄。   一旁柳老太爷、何老尚书笑道:“好!”说着,又齐齐对柳思明道:“赏。”   柳思明叫人拿了一簸箕新鲜果子过来。   贺九笙本见着一群鹦鹉出来,心里生着闷气,忽地瞧见怪怪飞到何循肩头嘴中喊着循小郎,便勾起一嘴一笑,说道:“这鹦鹉小王喜欢的很,不知柳姑娘会否割爱?”   何循一怔,见贺九笙是豁出去不要脸皮了,正想着话,忽地怪怪一动不动地瞅了眼贺九笙,随即凑到何循耳边蹭了蹭,然后飞走了。   何循笑道:“郡王,那畜生说它福薄,伺候不了郡王,还请郡王莫跟它一般见识。”   柳老太爷笑了笑,叫人将鹦鹉领下去,然后又请敏郡王点戏。   贺九笙兴致缺缺地翻了翻戏折子,忽地又问何老尚书:“听说早年柳姑娘上何家门,亲手给老尚书做了一盘炒莲子让老尚书吃了后不药而愈,这事可属实?那莲子当真是极青涩的?”   何老尚书笑道:“什么?郡王说什么?”   贺九笙又将那话说了一回,何老尚书笑道:“耳朵都不中用了,脑子哪里还好使,记不得了。只是听说敏郡王孝顺的很,为敏太妃每常亲自进庖厨,不知敏郡王可知道什么东西能叫我这老东西啃得动?”   贺九笙笑道:“这事老尚书问自家厨子就知道了,又何须问小王?”说完,就抿紧了嘴,瞅了眼一旁的柳孟炎,心想便是不能叫那小戏子出来唱戏,回头也要从柳二姑娘手里将那小戏子要走。   果然,这边宴席将散,令睿郡公隔开何循等人,贺九笙便对柳孟炎笑道:“柳大人,那几只宝贝唱腔虽好,小王心里却惦记着凤奴,思来想去,厚颜求柳大人割爱。小王原出十倍银子,替凤奴赎身。”   柳孟炎闻言,忙道:“不敢当,下臣随后就将凤奴收拾了给郡王送去。”   贺九笙满意地点头,便随着睿郡公去了。   因随后几日,府里虽有宴席,请的人却是厉子期之流,柳老太爷并不出面,于是何尚书、何循祖孙便留下陪着柳老太爷说话。   晚间散了宴席,柳孟炎将柳檀云唤了过来,先不提凤奴之事,只问:“你什么时候得罪了敏郡王?”   柳檀云一怔,忙道:“我足不出户,哪里会得罪敏郡王?”说完,见柳孟炎不信,又道:“那日进宫,太子妃说敏太妃原本相中了我,想求太后指婚,后头太后见了我,又不大喜欢,因此太后就改了主意。”   柳孟炎愣住,心想自己怎不知道这事,倘若知道了……何循跟贺九笙两个女婿看着都好。想着,就有些遗憾。   “不知敏郡王说了什么?”   柳孟炎忙道:“敏郡王说凤奴原是他看上的,如今请你割爱。你就将凤奴给他吧,不然以讹传讹,叫人知道你跟敏郡王为个小戏子争斗起来,这像什么话?”   柳檀云忍不住冷笑,心想敏郡王这是无中生有。自己原本答应了凤奴,许了她日后如小一一般嫁人做了媳妇子,如今将凤奴这十一岁的孩子交出去,先不说没两年这凤奴就难保清白一辈子回不了头,只说自己在一院子下人面前失信,又在外头被打了脸,这口气就难以咽下。   柳孟炎见柳檀云不肯说话,便道:“为父也知你的难处,是以今日敏郡王要凤奴出来唱戏的时候,我就千方百计地拦着。这事只能怪你,没事买了个戏子回来做什么?”   柳檀云冷笑道:“鸡蛋里头挑骨头,若是没买戏子,指不定那克妻的东西就要嚷嚷说我院子里的鹦鹉好,花好,请我割爱。难不成就为了不叫他挑出骨头,我便成日里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用了?”   “克妻?”柳孟炎疑惑地看着柳檀云,“敏郡王如今一十九岁,并未娶妻,你那克妻一说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柳檀云见自己说漏了嘴,心里也不慌,说道:“早先跟他定亲的姑娘不就夭折了吗?”   柳孟炎笑道:“是那姑娘体弱,算不得敏郡王克妻。”   柳檀云说道:“无论如何,凤奴不能送出去,如今凤奴养在我院子里,她又一心要从良,将往日里的习性全改了,手脚又勤快,每常替了小一伺候我,倘若将她送出去,先不说我信不信得过凤奴的品行,单说若凤奴怀恨,将我日常之事宣扬出去,那女儿该如何处世?”   柳孟炎一愣,急道:“糊涂,你竟叫个小戏子伺候你!满院子里的丫头放着不用做什么?”   柳檀云沉默不语,瞧着柳孟炎,忽地笑了,心想柳孟炎是不会再说将凤奴给了敏郡王的话了,笑道:“父亲,这事就劳您老处置了。”说着,起身恭敬地一礼,笑盈盈地就去了。   柳孟炎气得咬牙,在屋子里坐了半日,心想无论如何,不能将人从柳檀云这边送到敏郡王府,便是从外头买个丫头顶了凤奴的名字送去也不行。半日想不出法子,想着此时柳老太爷定然正跟何老尚书说话呢,这柳家跟何家的事又已经定下来了,与其自己在这边苦恼,不如就叫何家人思量去。   这般想着,柳孟炎便向前头柳老太爷书房去,到了门前,见柳思明、杨从容两人在,便道:“还请两位通传一声,我有事要跟父亲说。”   柳思明道:“大老爷只管进去,此时老太爷跟循少爷正下棋呢。”   柳孟炎看着天色,暗道劳累了一日,柳老太爷还有精神下棋,进去了,就见柳老太爷正跟何循对弈,何老尚书在一旁指手画脚地指点何循。   “父亲,儿子有一事要跟父亲商议。”   柳老太爷唔了一声,随即道:“早先骆大爷话里露了一句,似是说敏太妃看上他们家红叶了。今日瞧着骆侯爷对着敏郡王时有些惭愧,骆侯爷那女婿夹在里头不停地给骆侯爷圆场,想来红叶那丫头跟敏郡王家的亲事当是没了。”   何老尚书想起骆红叶捎给何征的话,说道:“是有这么回事,听说红叶那丫头闹脾气,仿佛伤了敏太妃。”说完,瞅了眼何循。   何循捏着一枚棋子也不言语,后头见何老尚书瞅着他,便说道:“红叶虽胡闹,却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想来,红叶是不肯进了敏郡王府的。”   何老尚书并不是要问这个,心里想问何循到底有没有多嘴说给何役听,因见柳孟炎在,便没问。   柳孟炎道:“今日敏郡王三番两次寻衅,待宴席将散的时候,又说惦记着凤奴,儿子没法,答应了将凤奴送过去。”   柳老太爷哦了一声,何老尚书忽地一巴掌拍在正思考棋路的何循脑袋上,说道:“傻小子,还不替你岳父分忧解难。”   何循摸着脑袋,瞧见柳孟炎因何老尚书一声岳父就尴尬起来,忙笑道:“岳父别急,小婿替你想一想。”说着,便由着何老尚书替他下棋,心想今日敏郡王是指名道姓要找柳檀云的晦气,只怕不好摆脱了他;但头回子喊了岳父,若是不替柳孟炎解决了此事,未免又显得他这女婿没用。   思量半日,何循开口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据我看,眼前的事没瞧出檀云哪里得罪了敏郡王,倒是处处都显着红叶得罪了敏郡王。因此今日这事定然越不过骆家去,敏郡王不知受了谁挑拨,便迁怒到了檀云身上。待女婿细细问过了骆家丹枫,看他如何说。”   柳孟炎捋着胡子点头,说道:“近来我公事繁忙,就由着你办吧。”说着,对柳老太爷、何老尚书说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何老尚书笑道:“孟炎倒是知道女婿的用处了。”   柳老太爷望了眼何循,笑道:“孟炎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就是不知这女婿日后能否叫柳孟炎顺心。   第二日,何老尚书心知何循要跟柳檀云说话,便将柳老太爷拖到赏花楼里下棋,留了何循在外头等着柳檀云。   柳檀云果然过来了,因怕露水湿了裙子,于是就小心地提着裙子过来,瞧见何循又蹲在地上拿了簪子描画,便过去看了,笑道:“你画的这是什么?”   何循道:“五哥要考武举,我这是替他演练一下兵法,回头好细细跟他演说。”说着,也不起身,仰头望着柳檀云,笑道:“可有还我的画像?”   柳檀云啐道:“别腻歪了。”说着,丢给何循一副巴掌大的卷轴,里头画的却是柳檀云趴在墙头手持红杏。   何循皱了皱眉头,说道:“你这回礼也太要人命了,竟是红杏出墙图呢。”   柳檀云啐了一口,说道:“我比着你那幅画画的,两幅放在一处,正好是一对。”   何循听柳檀云说是一对,心里一甜,也就勉强接了那出墙红杏图,待要说话,便听柳檀云说道:“你起来,我有话问你呢,蹲在地上像是什么样子?”说着,先进了赏花楼里跟柳老太爷、何老尚书请安,再出来,便想何家祖孙来了,这花园就成了人迹罕至的地方,谁也不敢过来走动了。   “红叶的话,征大哥可跟五哥说了?”   何循说道:“自然是说了,大哥的性子素来是唯恐天下不乱,虽祖父说这事不可,但大哥说要看五哥情窦初开的样子,便去说了。”   柳檀云紧张地问:“那五哥如何说?他可捎信给红叶了?”   何循道:“五哥听人说敏郡王一表人才,剑眉星目,年少有为,又孝顺的很,便说是个好归宿。”   柳檀云愣住,原本在她心里何役将玉钩给了骆红叶,就该是喜欢骆红叶的,“五哥对红叶就没一点心思?”   何循笑道:“五哥说了,他心里就将红叶当成自己亲妹妹一样。”说完,又笑道:“五哥就是不听人劝,早说过了妹妹是做媳妇用的,偏他不听,还收了红叶做干妹妹。是吧,云妹?”   柳檀云听何循喊她云妹就微微颔首,无暇跟何循玩笑,咬牙地想何役那人自诩是大丈夫,想来也不会在乎身上的小玩意,定是骆红叶要玉钩,他就给了;不然,何役这人也不是以家族为重的,不会因何夫人等人说何家不能够娶了骆红叶,就说了这话。   “那你回去了跟他说红叶得罪了敏太妃,坏了名声,嫁不出去了,看他急不急。”   何循心想在柳檀云心中何役这大伯还不如骆红叶要紧,这是骆红叶难过了,就要拉着何役陪骆红叶难过呢,笑道:“难得见你对旁人的事这般关切,也罢,我替你说一声去,正好今日我要去寻了骆丹枫说话。”   柳檀云听了何循的话一愣,心里也想不出到底自己这般为骆红叶操心为的是什么,想着,眼前又晃出骆红叶的脸,心想便是为了骆红叶那张脸,也不能叫骆红叶这辈子惨淡收场。   86背后说人   说过了骆红叶的事,何循又问了柳檀云贺九笙的事,柳檀云先说不知,后头想了想,便将太子妃的话并自己劝骆红叶的话都说给何循。   何循听了,定定地看着柳檀云,只说了一句:“早先夸敏郡王的话全是大哥胡诌的,一句也信不得。”说完,见柳檀云抿嘴笑了,便又跟她说了两句话,随即出了门,路上想着且叫了何役跟他一同去寻骆丹枫,对付骆丹枫那人不能用文的,只能用武的。想着,便绕回了家中。   在家里寻了半日没找到何役,只瞅见何征从何夫人房里出来,何循便上去问:“大哥可见到咱们家的草包了?”   何征笑道:“役儿该是去了演武场了。”   何循见何征说了便要走,忙跟上去拦着他,低声问道:“大哥,红叶当真进不得咱们家门?”   何征扭头看向何循,眼睛眨了一下,一双微微耷拉的眼角越发无精打采,轻笑一声,说道:“你向来不喜骆家的红叶,怎这会又关心这事?”   何循坦然地笑道:“爱屋及乌,云妮关心那野丫头呢,既然她想跟野丫头在一处,就蘀她多想想法子呗。”   何征愣了愣,见院子里的菊花微微绽放,心想何大少夫人还想叫周岑进门呢,也只是这么想了一想,便对何循道:“一个公府儿媳就叫母亲头疼得了不得,再来一个侯府的,且红叶又不及檀云懂事,檀云还知道叫你每常哄着母亲,红叶粗枝大叶的,哪里会想到这个。昨儿个听人说了几句苗儿如今过得很是不好,咱们家小草包就很是惭愧,又听人说是红叶逼着苗儿嫁的,那草包又怨红叶霸道仗势欺人。这会子,只怕草包还想着叫红叶反省呢。”   何循一怔,呆着脸道:“我听明月说苗儿姐姐是自己选的夫婿,她婆婆又疼她的很,怎会过得不好?”说完,心想何役这是又受了旁人挑拨了,又为了避嫌,装模作样地不肯跟人提起苗儿才吃了这个亏。   何征笑道:“你明白就好,那两个凑不到一处,便是凑到一处,迟早也要自己闹起来。”   何循沉默一会子,心想这话也是,如今才刚有个苗头,两人就被人三言两语挑拨的闹得不成样子,“大哥,云妮说要跟五哥说红叶因为得罪了敏太妃,如今嫁不出去了。”说完,就看着何征,心想何征素来爱看戏,便叫何征舀了这话跟何役说去,若是何役闹出什么来,何侍郎、何夫人也赖不到他头上。   何征眼皮子跳了跳,嬉笑道:“云丫头果然是瞧着咱们家安生就闹心,等我说给你五哥听,瞧瞧咱们这样的人家能不能出个儿女情长的主。”   何循怔了怔,见何征一脸坏笑,犹豫地问道:“大哥,你要做什么?”   何征挥挥手,说道:“你莫问这些,我跟役儿都是性情中人,性情中人的事,你这庸庸碌碌之人能懂么?”说着,心想合该叫何役吃个大亏,他才能长了记性,不然这快成家立业的人了,听了人家三言两句便被人摆布了,日后能成什么大事。   何循哧了一声,见自己也问不出什么,本要去寻了骆丹枫问话,随即又想骆丹枫那人嘴里的话向来是三分真,七分假,于是又涎着脸拉着何征笑道:“那就劳烦大哥这性情中人蘀小弟分忧解难吧,小弟头回子答应岳父办事,若这事办不成,岂不是在岳父面前丢了大人?”   何征笑道:“什么事就叫你为难成这样?”   何役说道:“敏郡王要檀云身边的小戏子,偏那小戏子如今贴身伺候着檀云,倘若给了敏郡王,这算是什么话?若求了太子姐夫帮忙,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又不好麻烦了他。”说着话,就堆着笑脸盯着何役看。   何役指了指何循,笑道:“你倒是会找人,敏郡王素来跟七皇子要好,这事去寻了七皇子帮忙就是。”   何循犹豫道:“七皇子此时风头正劲,早先跟太子姐夫又生了一些过节,若是冒然寻了七皇子说话……”   何征揽着何循,笑道:“你这小子,太子还没说跟七皇子老死不相往来,你就摆出泾渭分明的架势,太子是长兄,自然是要跟兄弟们兄友弟恭才好。”说着,揽着何循,又催问何老尚书何时回家。   何循急着在柳孟炎面前立功,便催着何征去跟七皇子说话,何征只说不急,问了何循两句,便叫何循回了柳家等消息。   何循去了柳家,跟柳老太爷、何老尚书说这事交给何征处置了,便又一门心思看书,准备着明年春闱之事。   第二日傍晚,正是红霞满天的时候,柳家前院依旧大摆筵席,何征来了,随着人进了柳家后头的赏花楼下,瞧见柳老太爷、何老尚书两个正闲在棚下慢慢腾腾地刻印章,便笑道:“两位祖父好雅兴。”说着,便过来舀了桌上刻了一半的印章瞧了瞧,然后笑道:“祖父蘀我刻一个,也不用什么好石头,随便弄个能舀得出手的就好。”   何老尚书啐道:“你这话打你柳爷的脸呢,柳家的东西能有不好的?”   柳老太爷听何家祖孙说话也不言语,只想着柳清风似何征这般大的时候,他不知道早入土多久了。   何征笑着说是,见何循从赏花楼里出来,便笑道:“莫担心那小戏子的事了,七皇子说敏郡王不过是一时玩笑,哪里当真跟云丫头计较了。”   何循笑道:“玩笑?这等玩笑也是能胡乱开的?若能,我还要去问敏郡王要了房里人送给大哥呢。”   何征啐道:“你要了自己不敢留着,就说给我?说起来,这事还多亏了骆家丹枫那小子,往日里瞧着那小子大度的很,一副君子模样,也不知云丫头哪里得罪了他,他竟跟个闺阁女子计较,原本红叶那丫头得罪了敏太妃,他便将这事推到云丫头头上,愣说是云丫头教唆的。”   何循一怔,心想骆丹枫自诩是同侪中的翘楚,没成想他也会做这般不光明的事,随即笑道:“红叶讲义气的很,若知道骆丹枫这样行事,定要跟骆丹枫闹上,待檀云见到红叶的时候,定叫檀云跟红叶说说。”   何征摇了摇头,然后对何老尚书笑道:“祖父,对不住的很,您那五孙子如今正左右为难不知该不该娶了红叶呢。”   何老尚书一愣,骂道:“你也算是做人家大哥的,役儿若是闹起来……”   何征笑道:“孙儿先跟老五说红叶这样闹,恐怕嫁不出去了,老五闹着要娶了红叶;孙子赞他义气,又说他是比不上敏郡王的,又说骆家人中意的是敏郡王,如今正为红叶的事奔走;又说母亲是不喜红叶的,祖父、父亲也不肯叫红叶进门。七七八八说了一通,那老五就糊涂了,愣愣的,也不言语了。”   柳老太爷笑道:“你又戏弄他做什么?跟他说这些叫他左右为难、进退不得的话,岂不是叫他难受?”   何老尚书叹息道:“活该叫他难受一回,往日被人一撺掇就莽撞行事,如今但看征儿说了这些话,他能怎么办?”   柳老太爷笑道:“若没人宽解他,只怕役儿要自己个为难死呢。”   何老尚书无奈地点头,又问何征:“你母亲还中意周家姑娘?”   何循抢着道:“是呢祖父,母亲还是喜欢岑姑娘。”   何老尚书点了头,说道:“周家姑娘倒也不差。”   何循忙道:“可惜五哥不喜欢她,要是红叶的话……”   何老尚书眼皮子一跳,半日说道:“红叶也是好孩子,但太活泼了一些。”   何征侧着身子将手肘支在何循肩头,暗道何循这爱屋及乌未免太过了一些。   何征在柳家耽误了一些功夫,跟何老尚书商议了一些事,便离了柳家。   到了晚饭的时候,柳檀云亲自领了人给柳老太爷、何老尚书、何循、柳清风四人送了饭菜过来,听何循说凤奴的事解决了,便留在一旁,等着几人吃了饭,再跟几人说会子话。   何征来时,柳清风也在屋子里,柳清风见柳檀云来,便对柳檀云说道:“骆家哥哥陷害姐姐呢。”   柳檀云一怔,便看向何循,何循忙将骆丹枫背后使坏的话说给柳檀云听了。   柳檀云听了这话,不由地就笑了,说道:“没承想他还有这样的时候。”便是这辈子见着骆丹枫,也只瞧见过他凡事隐忍,上辈子在她面前更是个光明磊落大丈夫模样。   柳清风说道:“姐,你不生气?”   柳檀云笑道:“气这个做什么?你放心,有他好受的呢。”   柳清风同仇敌忾地点头。   何循笑道:“你要怎么报复回去?”   柳檀云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会子就报复回去,未免显得我太小家子气。”   柳清风似懂非懂地点头,何循听出柳檀云是要在日后放冷箭,点头说道:“就要打得他防不胜防才好。”嘴上这样说,却想着定要将骆丹枫这回的行事好好宣扬给柳孟炎听了才好。   待众人吃了饭,一边看着柳清风习字,柳檀云便跟何循说着话,忽地瞧见红毛摇着尾巴进来,悄无声息地往柳檀云脚上放了一样东西。   因那东西动了一下,柳檀云吓了一跳,低头就瞅见是一只小兔子,忙道:“绯月的兔子早死了,府里再没有养过兔子,这兔子哪里来的?”说完,抱起那小兔子,见兔子额头点了个梅花银子,心想那顾昭实在神通广大,竟然能弄了一只兔子进来。想着,便咬牙地想定要将那被顾昭收买的人找出来。   何循瞧见了那兔子,若有所思,半日说道:“这兔子有些眼熟。”   柳檀云说道:“可不就是顾昭送的么,早年的兔子灯上都点了梅花,看我找出来是哪个弄了只兔子塞进来,不要了他的命。”   何循愣住,柳清风插嘴道:“姐,要温柔。”   柳檀云笑骂道:“小鬼,跟谁学的这话?”   柳清风说道:“母亲说的,母亲说姐姑娘家,跟个男人一样厉害做什么?”   柳檀云笑道:“好啊,我不知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母亲话了。”   柳清风笑道:“对的话我总是听的。”说完,唯恐柳檀云打他,又嘀咕了一声要温柔,便低头写字。   柳檀云喊了一声凤奴,然后将兔子塞到红毛嘴边,说道:“给人家还回去。”又对凤奴说道:“跟着看红毛是从哪里叼来的兔子。”   凤奴答应了,见红毛向外跑,便小跑着跟着走。   何循半日不言语,忽地对柳檀云说道:“这顾昭还跟小时候一样送你兔子?”   柳檀云嗯了一声。   何循又望着柳檀云,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柳檀云说道:“顾昭这人心志坚定,又能忍旁人所不能忍,实在叫人不得不防。”   何循忽地伸手拍在柳檀云额头,笑道:“你就不认为人家是真心?”   柳檀云反手打在何循脸上,啐道:“真心?你信我也不信。”说完,又支着头看柳清风写字。   何循笑着叹息道:“这就对了,你只看到我的真心就好。”说完,将脚悄悄地伸柳檀云裙子下去够她的脚。   柳檀云抬脚跺了一下,何循哼了一声,然后正色道:“往日里我只觉太子是我姐夫,就该随着太子姐夫的好恶行事,如今想了一日,我才想明白,比如早先太子姐夫上门催债,太子姐夫自是要铁面无私,下头的人就该蘀他圆圆场,不然都随着太子摆出一副黑面孔,却是帮了倒忙,蘀太子结仇呢。”   柳檀云笑道:“你这说法也对,只是后头呢,你要如何行事?”   何循笑道:“我琢磨着心里向着太子姐夫,太子姐夫知道我的心思,只要我帮着了太子姐夫,太子姐夫自是不疑心我。”   柳檀云笑道:“你倒是比我懂得多。”   何循叹道:“是你越发小心了,如今这两年也不似早年那般什么话都跟我说。”   柳檀云抿了抿嘴,见何循看出来了,便也不掩饰,笑道:“今日不同往日,往日你是循小郎,如今你不光是循小郎。”说着,心想自己又不是无事生非的人,若还将循小郎当做小儿看待,不定要平增多少烦恼;如今定了亲,虽说夫妻一体,但人心隔肚皮,凡事还要留了一半在肚子里才好;更何况,何循如今正在意气风发的时候,凡事自有他自己的主意,说些话引着他还好,若指手画脚,指不定要叫他时时刻刻想着敬而远之呢。   何循心里想着柳檀云这话,便笑道:“我便是老死了,也还是循小郎。”说着,又去勾柳檀云的脚,正要逗着柳檀云笑,忽地见柳清风盯着他看,便斥道:“不正经地写字,做什么呢?”   柳清风扁了下嘴,摇头说道:“循哥哥,昨日父亲说循哥哥目光不正派,我还不信,今日信了。”   何循一愣,暗道他老丈人好不地道,昨儿个才将凤奴的事交给他办,背着他就跟柳清风说他坏话。待要跟柳檀云抱怨两句,就见凤奴进来了。   凤奴说道:“姑娘,红毛去了二夫人院子里,奴婢借口寻月姑娘说话进去了,瞧见红毛缠着月姑娘呢。”   柳檀云听了这话,也不疑心是柳绯月装神弄鬼,毕竟早先红毛成日里叼着兔子送给柳绯月,对凤奴交代道:“去叫耿妈妈、穆嬷嬷问一问,看一看府里哪个小子买了兔子,又是蘀谁买的。”   凤奴答应了,便又去寻穆嬷嬷、耿妈妈。   因天晚了一些,柳清风此时又随着柳老太爷起居,柳檀云便吩咐了柳清风奶娘几句,然后回了自己院子里。   果然柳绯月只当那兔子是柳檀云送她的,又提着兔子来谢过柳檀云,谢过之后,便笑着对柳檀云道:“才刚正听母亲说尚贤小姑姑跟孟家定下亲待四叔成亲后,便叫尚贤姑姑嫁到孟家去,就瞧见红毛叼着兔子过来,唬了我一跳,我还以为那只兔子又回来了呢。”说着话,因早先那只也养了几年,心里便又不舍起来。   柳檀云心想小顾氏连着操办宴席,才收了一些礼,手头才刚宽裕一些,又要准备柳叔秋、柳尚贤的聘礼嫁妆,只怕又是寻了柳绯月过去抱怨呢,开口道:“你知道昨日敏郡王问我要凤奴的事吗?”   柳绯月点了点头,骂道:“再没见过这样没脸没皮的人了。”   柳檀云说道:“这也是有缘故的,今日何家大哥去寻了七皇子说情,敏郡王总算不要人了,只是又跟何大哥说原是骆家狐狸精搬弄是非,说红叶是受了我的挑唆才伤了敏太妃的,如此我才被敏郡王恨上。”   柳绯月一怔,咬牙道:“看他总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不想竟欺负到女儿身上。”   柳檀云说道:“我此时跟你说这话也不是叫你为难,只是提醒你,莫要被他的表面功夫蒙蔽了。日后指不定他当着人前不说你什么,又做出一副维护你的模样,绵里藏针地弄下一些事作弄你。比如赞你针线好,就逼着你急赶着给他做衣裳;夸你孝顺,又挤兑你给骆夫人侍疾。”   柳绯月愕然道:“狐狸精竟是这样的人!?”   早先柳檀云说骆丹枫如何的话十有□会应验,因此柳绯月这话里,就是认定了柳檀云说的都会成真。   柳檀云点了头,说道:“是以凡事你都要警惕着,若见他露出一点苗头,你就要先下手为强。千万莫让他得寸进尺,不然到时候有你后悔的时候呢。”   柳绯月点头,因想着骆丹枫做了长舌妇,欺负了柳檀云这弱女子,就对他十分不齿,想着自己要嫁个伪君子,便咬牙切齿地回去了。   第二日过了午时,穆嬷嬷便叫凤奴跟柳檀云传说,说道:“那兔子是花园门上的小子蘀大姑娘买的。”   柳檀云听了这话,心想她跟柳素晨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怎柳素晨冷不丁地做出这事,且这么快就被查出来,可见柳素晨也并没有想要隐瞒这事。想着,便叫凤奴去请了柳素晨来说话。   柳素晨似是早有准备一般,没多大会子就过来了,过来时,瞧见柳檀云正侍弄一株将要死了的兰花,便开口道:“这兰花救不得了。”   柳檀云笑道:“总要试一试。”说着,就洗了手,然后笑看着柳素晨,问道:“大姐姐什么时候喜欢多管闲事了?”   柳素晨犹豫一番,便舀了一封信给柳檀云看。   柳檀云接过信,先见落款处写着顾昭两字,眉毛挑了挑,笑道:“大姐姐当真叫我大吃一惊。”说着,又将信看了一回,寥寥几行字,却是要柳素晨帮着他送了玉石兔子给柳檀云做生日贺礼。   柳素晨慢慢地开口道:“早两年顾表哥叫人逢年过节捎带东西给母亲的时候就叫人顺带舀信给我。”   柳檀云问:“经了府里的谁舀给你的?”说着,心想府里谁又叫顾昭抓到了把柄,就听从顾昭吩咐了。   柳素晨不言语,随即道:“妹妹,我是不会害了自己家的。”   柳檀云笑着将信递回去,心想前头几年松懈了,随柳素晨如何说,吃里扒外的人都要揪出来,然后问:“那大姐姐昨日那般行事为的是什么道理?”   柳素晨开口道:“我知道早先绯月手里的兔子是顾表哥送给妹妹的,只是想瞧瞧妹妹知道我晓得这事会否生气。那玉石兔子妹妹是不要的,我就收下了。”   柳檀云笑道:“这些就不干我的事了。”说着,心想早两年的事,可见柳素晨跟顾昭书信往来已久,如今柳素晨说了这话,竟似对顾昭生了什么情愫一般;该是早几日小顾氏动了给柳素晨寻婆家的心思,在这逼迫之下,柳素晨才忽地下定了决心。   柳素晨笑道:“到底是他送你的,虽你不要,也该跟你说一声,免得出了什么事,叫你猝不及防。才刚我捎了信给顾表哥,说了并未将玉石兔子给你,也不知他会不会一怒之下不再来信。”这笑容里就有两分凄凉,心想自己瞧着柳檀云、柳绯月在府里恣意任性十几年,学着她们两个任性一回,也不知会是个什么结果。   柳檀云哦了一声,暗道难不成柳素晨想嫁给顾昭?先不提早年柳仲寒因柳老太爷有心挑拨,对顾昭又疏远了许多,如今也拦着小顾氏多给顾昭捎去银子,单说如今顾昭一事无成又没有依仗,柳仲寒未必肯将女儿许给他。随即又想难怪外头传言公侯人家的千金要不得,只他们府里,数来数去,只有柳尚贤最老实任凭戚氏处置,下头柳茜晨、柳绛晨年纪尚小看不出什么,上头连带着看似温顺的柳素晨也有自己的心思。   许是柳素晨两辈子变化太大,柳檀云一时愣住,随即说道:“捎信的人,我是一定要处置的。至于旁的事,我并不会插手。”   柳素晨一愣,说道:“檀云,我知道祖父防着顾表哥,但我是柳家人,若是柳家不好,我自然也好不了。”   柳檀云笑道:“柳家不会追着害顾昭,也不会帮了他,若这般他还能出人头地,那便是他的造化。若大姐姐这么着,还能如愿,那就是大姐姐的能耐。至于昨日之事,我并不生气,但蘀大姐姐传话的人包括大姐姐的贴身丫头,全要撵了。”   柳素晨怔忡住。   柳檀云笑道:“怎大姐姐不舀了我的名头跟顾昭书信来往?”   柳素晨心想柳檀云这是不生气,也不许人触犯了她的威严,笑道:“你的行事我学不会,也不想学。”   87阴差阳错   柳檀云心想柳素晨这行事倒磊落,因素来不爱多管闲事,因此只撵了柳素晨的丫头,就并未再过问这事。   没过两日,许是觉得家里不及庙里清净,戚氏便重又去了庙里,因人老了寂寞的很,便将柳茜晨领着去了。   待戚氏走后,小顾氏便手忙脚乱地准备着柳叔秋成亲的事宜,虽有沈氏闲在家里,小顾氏却不敢请沈氏帮忙,只叫了柳绯月帮衬着。   待过了几日,柳檀云听说柳素晨也去帮小顾氏了,便想柳素晨还是有些法子的,小顾氏自然是乐意将庶女嫁给侄子,也叫侄子能有个依靠。   却说进了九月下旬,何老尚书因何循明年要参加春闱,也不提去乡下的事了,便跟柳老太爷将这柳府花园当做乡下一般,闲来挥毫泼墨作诗,又或者两人穿了蓑衣雨中垂钓。   一日柳檀云因挺说柳老太爷新近睡梦中总是咳嗽,于是便做了冰糖雪梨端去给柳老太爷,过去了,恰见何役红着眼睛坐在柳老太爷、何老尚书面前。   柳檀云将碗摆在柳老太爷、何老尚书手边小几上,就去打量何役,只见何役一张脸疲惫非常,许是无心收拾,下巴上就长着几根直挺挺的胡须,眉头紧蹙,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神情。   “柳丫头,你新近可跟红叶去信了?”   柳檀云笑道:“骆家人不喜欢我,便是我去信了,也没人回信。倒是绯月去了一回信,回来的信是旁人写的,只说红叶如今身有微恙,不能出门。”   何役愣住,似是极为惭愧一般,半日咬牙道:“祖父,我就娶了她吧,大不了领着她出了京城。”   何老尚书笑道:“你这果然是英雄行事。”说着,接着吃雪梨,也不理会何役。   柳檀云犹豫一番,问道:“五哥,你为什么把玉钩给了红叶?”   何役一愣,说道:“红叶说她喜欢。”   柳檀云心里叹息一声,心想果然如此,瞧见何循不知何时进来,站在她身边,便跟何循一点头,然后向外头去了,心想骆红叶要自己想明白这事才好。   柳老太爷说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倘若是因你大哥说红叶嫁不出去,就要这么着,那大可不必,他们家的女儿如论如何都是嫁的出去的。”   何役嘴唇蠕动两下,须臾,松了口气,说道:“那我就不娶了,都怪大哥说的那样吓人。”   何老尚书嗤笑道:“红叶便是嫁,也难嫁个好人家。”说完,瞧见何役又面带豫色,暗道这么些年了,何役旁的事还好,遇到这种人□务,就有些拎不清,依稀就如早年柳檀云领着苗儿戏弄他时的情景,便气道:“你怎这般耳根子软,听旁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何役说道:“是祖父说的。”   何老尚书将碗重重地放到小几上,咬牙道:“便是我说的又如何?虽说旁听则明,兼听则暗,便是循小郎因檀云喜欢红叶,任我、你大哥说红叶不好,还要帮着想一想有什么法子叫红叶进门,怎到你身上,你就似一点主意也没有的?你总该在心里有了主意,若要娶,便想了法子去娶。”   何循忙接着道:“若不娶,就去跟红叶说清楚,红叶指不定以为是咱们家拦着你,叫你不能娶她呢。”   何役说道:“但是方才柳丫头的话里是说红叶如今出不得门了。”   何循想起骆丹枫使坏一事,便对何役笑道:“你就上门去,跟骆丹枫说你有话要跟红叶说清楚,叫他帮着你。为了红叶的名声,怎么着,骆丹枫那人都会帮着你。”   何役犹豫道:“但倘若骆丹枫逼着我娶了红叶呢?”   何循笑道:“这倒不怕,骆家如今还不甘心弃了敏郡王那头的好亲事,听檀云说早先骆家跟睿郡王府的亲事就是一波三折,最后到底因骆家神通广大,那亲事才成了。如今细说起来,不过是红叶任性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何役听了何循的话,松了口气,说道:“我这就是去找了骆丹枫,跟红叶说清楚。”   何循道:“那你去了就将你跟红叶的事说给他听,然后不听他说话,只说要见红叶。不然你被他说服又回来了,看我们怎么瞧不起你。”   何役点了头,就向外头去了。   何老尚书叹息道:“什么时候役儿才能有了自己的主意?”说着,叹了口气,对何循道:“去跟云丫头说,就说我晚上想吃一道酸醋鱼,要做得甜一些。”   何循笑道:“烟熏火燎的,祖父叫厨房里的嫂子们做就是。”说着话,身子就一动也不动。   柳老太爷满意地点头,对何老尚书笑道:“循小郎倒是个好女婿。”   何老尚书摇头道:“可惜不是个好孙子。”说着,又白了何循一眼,却又将早先要为何役奔走为他求了差事的心思息了,暗道该叫何役再历练两年,由着他自己胡闹去。   被何老尚书嫌弃的何役当真去衙门找了骆丹枫,又闪闪烁烁地将他跟骆红叶的事说一回。   上回子骆红叶红着眼睛从柳家出来,骆丹枫就有所怀疑,此时听了何役的话,不亚于五雷轰顶,暗道骆红叶看着没心没肺,怎就这样糊涂地看上了何役了?想着,待要劝何役几句,又见何役急躁地催促他领着去见骆红叶,于是怕何役在衙门里声张出来,忙告了假,领着何役向骆家去。   路上骆丹枫打听了两句,听说是骆红叶单相思,于是越发羞恼惭愧,待进了骆家,领着何役进了他书房,便叫小厮们回避,请了骆红叶过来说话。   因是骆丹枫开口,旁人也不疑有他,便去请了骆红叶过来。   何役瞅了眼骆丹枫的小厮,说道:“那小厮倒是清秀。”说着,身子便向一旁让了让,似是要跟骆丹枫远一些。   骆丹枫面上笑容一滞,心想他喜欢清秀小厮的话,定是叫骆红叶宣扬到何役耳朵里去了。   没一会子,骆红叶便由着人领进来,骆红叶身边的婆子瞧见何役在,便愣了一愣,骆丹枫忙对那婆子道:“妈妈放心,若是祖母问起来,自有我回了祖母。”   何役闻言,心想这婆子是骆夫人派来看着骆红叶的,待那婆子走后,便去打量骆红叶,瞧见骆红叶面庞苍白,一双眼睛红红的,看起来竟是比西施还要病弱几分,比飞燕还要窈窕许多。   骆红叶见何役来,一时也忘了埋怨何役来得迟,便笑道:“五哥。”只喊了一声,见何役也瘦了许多,便觉何役跟自己一般也想着自己的,于是又笑了。   何役不曾见过骆红叶这样柔弱的笑,咬了咬牙,暗道何征说得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于是开口道:“红叶,我心里只将你当妹妹,大哥说你为了我胡闹一番,坏了名声,你大可不必如此。”说着话,见骆红叶一双狭长凤眼里氤氲出雾气,再说不下旁的,也不跟骆丹枫告辞,转身向外头去了,出了门,听到骆红叶的哭声,就赶紧向外头去了。   何役出了骆家,在街上游荡一回,总是不由地想起骆红叶梨花带雨憔悴模样,于是也不乐意回何家,叫小厮回家收拾了他的衣裳兵书,便策马出了城,向乡下去了。   却说何役丢下一句话就走了,骆红叶哭了半日,由着骆丹枫安慰她,先还疑心是骆丹枫逼着何役来说那绝情的话,后头想想何役的性子不是旁人逼得了的,便是旁人哄骗了他,那也说明是他没心。   骆丹枫见骆红叶哭了一会子就安静下来,对她说道:“如今敏太妃又病了一回,虽与你不相干,但好事之人都说你将敏太妃吓着了,这么些日子,你也不曾当面去赔不是,且听了哥哥的话,就过去一回吧。不为了你自己,也该为了祖父、祖母,如此也不枉他们疼你一场。”   骆红叶一片芳心成了死灰,暗道何役又不喜欢她,她这么着又算什么?又想起柳檀云的话,便想自己先去跟敏太妃赔不是,骆夫人见她和软了,定然会许了她去柳家,见了柳檀云,得了她的安慰,自己心里也舒坦一些。于是就点了头。   骆丹枫难得见骆红叶服软了,暗道由着何役来说两句话也不是没有好处,便忙叫人领着骆红叶去洗脸收拾一番,然后领着骆红叶去见了骆夫人。   骆红叶服软,骆家人自然是欢喜的,便是跟敏郡王的亲事不成,也不能平白得罪了人。   于是没两日,骆家给敏郡王府上递了帖子,等了两日,敏郡王府上才捎了消息过来。   待到那一日,骆红叶打扮的很是斯文,便随着骆夫人进了敏郡王府里头,先去见了敏太妃。   敏太妃此时躺在床上,见着骆红叶,待要嫌弃她任性,又见她此时竟似个舶来的玻璃人,一碰就碎一般,暗道这骆红叶难不成是自己个惶恐成这样?不好跟骆红叶计较,就不冷不热地敷衍着,只舀了话敲打骆夫人。   骆红叶早先闭门不出,没瞧见骆家夫人们对着敏太妃是什么样子,此时见到了,又忍不住愧疚起来,心想骆夫人素来疼她,便是她常去何家,骆夫人也由着她,此时自己又连累骆夫人在敏太妃面前低三下四——且何役终究不喜欢她。   忽地,人说敏郡王捧了汤药进来了,骆红叶忙要回避,骆夫人有心拉骆红叶见见敏郡王,一时又没拉住她。   骆红叶匆忙地进了暖阁里,进去了,就愣住,瞧见七皇子坐在这隔间炕上下棋,便窘迫地站着,听着外头人说敏郡王进了屋子,因早先人提过敏郡王跟她的亲事,又不乐意出去见敏郡王,于是手足无措地站着。   七皇子唯恐骆红叶看出敏太妃这是有意要寻骆家不是才装病的,就将对面敏太妃原先下的白棋向自己这边拉了拉,做出自己跟自己对弈的模样,没承想骆红叶背过身去,压根没留心他这边。   七皇子咳嗽一声,见自己一咳嗽骆红叶颤了颤回过头来,便指了指棋盘。   骆红叶哪有心思下棋,只当七皇子叫她坐,于是就坐过去了,虽过了几日,但一腔柔情付诸东流,哪里是几日就能好的,于是又掏了帕子坐在炕上抹眼泪。   七皇子咳嗽一声,只当能将骆红叶吓住,谁知骆红叶这会子正伤心便瞪了七皇子一眼。   七皇子心里想着这骆家姑娘果然名不虚传,便笑道:“骆姑娘,九叔在外头,你不去见一见?”   骆红叶一怔,说道:“敏郡王是你叔?”虽不曾见过敏郡王,但想来敏郡王跟七皇子是一辈人。   七皇子愣住,说道:“敏郡王是我叔。”   骆红叶只问了这一句,便不再说话,也不哭了,侧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听见骆夫人又跟敏郡王赔不是,心里又难过起来。   七皇子见骆红叶愣愣的,便说道:“可是担心叔祖母怪罪你?”   骆红叶不言语,七皇子又问:“这你倒是不用担心,如今叔祖母心里的气消下去了,你年纪又小,性子还是能扭回来的……”   骆红叶素来最恼这话,骆夫人等人每常说如今纵着她,日后掰正她的性子就好,于是不由地冷笑道:“扭回来?做什么我要扭回来?难不成我的性子里只有肆意妄为,就没有旁的了?”   七皇子方才那几句话,不过是要显示自己平易近人,不料惹到了骆红叶,又跟骆红叶不熟,于是就住了嘴。   外头人听到了骆红叶的话,也不能装作不知道,只得将七皇子、骆红叶请了出来。   骆夫人瞅见敏太妃房里藏着一人,便知敏太妃今日的言语并不诚心,暗道这么瞧着,就似敏太妃有意敲打骆家,还未放弃跟骆家联姻的事,心中一喜随即又有些怒气,心想敏太妃也有意联姻,却不住地敲打她,未免显得他们骆家太叫人看轻了,于是不顺着敏太妃方才的话提起骆红叶跟敏郡王一事,见过了七皇子,便假托敏太妃还有贵客,也不停留,就领着骆红叶告辞。   待骆夫人、骆红叶去了,敏太妃蹙眉道:“那丫头果然太过任性,便是要回避,也没见过自己横冲直撞进了旁人家屋子的。”   贺九笙笑道:“听说骆家姑娘跋扈的很,方才瞧见这么个楚楚可怜的人,我还当不是骆家姑娘呢。”   七皇子笑道:“这骆姑娘性子着实是急躁了些。”又想竟然连他跟敏郡王的辈分也不知道,可见这姑娘素日过得太逍遥,压根不问俗事。   贺九笙笑了笑,说道:“母亲,我见那姑娘并非恶人,想来日后母亲细细教导,也未必不能收了她的性子。”   敏太妃冷笑道:“既然他们都撺掇你娶,我便蘀你跟太后求就是了,随是怎样的丫头,我就不信降服不了她。”嘴上这般说着,到底不喜骆红叶的性子,心觉骆红叶配不上贺九笙。   这他们自然指的就是那群皇亲国戚。   贺九笙只是笑,虽也不缀被那群兄弟子侄摆布,但一时半会,也不能跟他们撕破了脸。   七皇子在这边瞧着,将手搭在贺九笙肩膀上安慰他,随即心想骆红叶听到一句要将她的性子扭过来,就不顾身在敏郡王府发作起来,这样的性子,只怕改不过来——若当真要改,这骆红叶又未免太可怜了一些。   “太后过两日要再召见骆家姑娘,九叔心里若有了决断,我便蘀九叔说就是了。莫管伯父们的话,咱们并不缺骆家这一门亲事。”七皇子说道,对着贺九笙一笑,心想那些王爷们逼着贺九笙娶骆红叶这么个跋扈的女儿,也是为了给他增添助力。   贺九笙闻言,忙道:“廷清,也不全为了你的事,一是我咽不下这口气,”倘若叫人知道他看上柳檀云,柳檀云急着嫁了,看上骆红叶,骆红叶闹着不肯,岂不是叫有心人有意传出些难听的话来,“二是那骆姑娘虽胡闹,却心思单纯,竟只会使出一些胡闹的法子来叫我们退而却步。总归我们家里人口简单,若是叫她进来,也不怕家里生出什么事来。”   过了两日,太后果然又召见了骆红叶,此时骆红叶因对骆夫人等人的惭愧,又收了柳檀云、柳绯月逼着骆丹枫给她的信,看了信,又痛哭了一日,随即也不哭了,心里想着柳檀云说的对,没得为了谁糟践自己一辈子的——况且何役又不喜欢她,想着,便将玉钩托着骆丹枫还给了何家,然后振作起来,也不提去柳家了,虽依旧没有多大精神,却不似早先那般要死不活的。这会子收拾一番来到太后面前,就叫人觉得她有两分沉静了。   太后上回子叫骆红叶陪着她吃饭,瞧见骆红叶憋不住时还活泛地说两句玩笑,这会子见她不敢说了,只当是骆红叶伤了敏太妃之后怕了,便拉着骆红叶问:“这么些日子都在家里做什么?”   骆红叶笑道:“回太后,陪着祖母做针线呢。”说着,就微微缩了手。   太后舀了骆红叶的手看,见上面有两个针眼,便忍不住笑了,又问:“往日里都做什么去了?竟是这会子才学的。”   骆红叶笑道:“往日里每常随着柳家姐姐们玩。”   太后问一旁的老宫女,“早先循小郎穿的衣裳就是柳家做的吧?”   那老宫女笑道:“可不是么,奴婢记得是一身的白毛小狗,看着很是喜庆呢。”   骆红叶笑道:“姐做什么都好。”   太后笑道:“你这姐说的是柳家檀云丫头吧,上回子她闹到何家,你也跟着去了?她是如何闹的?”   骆红叶早被柳檀云教导过,此时笑道:“姐领着我进了门,我还当她要如何,没承想,她进去了就问厨房在哪里,然后进了厨房,叫人准备了菜蔬,就洗了手做起饭来。”   因太后也是健谈之人,没一会子,这骆红叶就也活泛起来,陪着太后说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话。   中午太后照旧赐宴,留了骆红叶吃饭,又跟上回子一样喊了七皇子贺廷清过来。   贺廷清见着骆红叶也不讶异,陪着太后吃了饭,便要走,不想又被太后留下说话。   没一会子,贺廷清看见骆红叶又忍不住露出本性,不时跟太后顶上一句,先觉好笑,后头心里又泛起嘀咕,暗道太后若不是当真喜欢骆红叶,那这般忍着骆红叶,便是另有所图的了。   待骆红叶走后,太后问贺廷清:“小七,敏太妃可还好?”   贺廷清忙道:“叔祖母并无大碍,且上回子骆姑娘亲自去赔了不是,叔祖母见骆姑娘也是性善之人,也就不跟骆姑娘计较了。”   太后笑道:“如此也好。你看骆姑娘如何?”   贺廷清说道:“孙儿看着皇祖母喜欢她,可见她的性子是好的。”   太后笑了笑,说道:“你说好就好。”   贺廷清听到太后这意味不明的话,一时愣住,再看太后,又见太后还是一副疼爱他的模样,便没有多想。   过了两日,贺廷清正在敏郡王府与贺九笙说话,忽地小太监跑来道:“皇子,陛下召皇子见驾。”   贺廷清忙问:“可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那小太监满脸喜气地说道:“定是好事,奴才一早就听到喜鹊叫呢。”   贺九笙说道:“莫叫陛下久等,你快些去吧。”   贺廷清答应着,便进了宫。贺九笙在家中等着消息,闲来无事,又琢磨起炒莲子来,因此时嫩莲子没了,待要试验一番也没有莲子,只能作罢。   过了半日,宫里就传出消息,却是说贺廷清被封为逸王,骆红叶为逸王妃。   贺九笙听到这消息便愣了半日,将那逸字想了半日,不禁心里一凉,心想有了这么个闲逸的封号,陛下是要七皇子安心做个闲王了,想着,又疑心是何家与柳家联姻,叫王爷们慌了手脚,动静大了,惊动了陛下。   又过了足足七八日,贺九笙才又见到贺廷清,先是道声恭喜,随即却没了二话。   贺廷清对着贺九笙笑道:“早先我还觉叫叔祖母将骆家姑娘的性子掰直,骆姑娘就未免太可怜了一些,如今看来,却也不用那么着了,总归母妃前两年去了,父皇皇祖母也是乐意看着我有个肆意妄为的王妃,倘若她改了……”说着,不由地哽咽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出身皇家,又得陛下太后宠爱,自己又有两分能耐,不免就生了妄想,没承想这妄想还只是个苗头,便被陛下太后掐灭了。   贺九笙待要对贺廷清说一句从长计议,又不知在贺廷清息了那念头后又怂恿他是对是错,便苦笑道:“原本是留给我的媳妇让给了你,你可是强了你婶子呢。”   贺廷清闻言,不由地笑了,心想是自己一时忘了自知之明,只当有了太后、陛下的宠爱就够了。   88后知后觉   贺廷清这边认了命,随即又对贺九笙说道:“你说,依着骆姑娘的性子,若是我不动声色地叫人撺掇她多带了嫁妆来王府,她会不会答应?既然要做闲逸王爷,自然要做个富贵闲王。”   贺九笙见贺廷清说这玩笑话也是不肯顾影自怜的意思,便笑道:“你放心吧,但看骆姑娘那娇憨的性子,便知道骆家给她的嫁妆不能少了——依我说,不如你叫陛下将这与骆家商议嫁妆聘礼的事全交给我管,咱们跟骆家讨价还价,定能赚了大笔银子来。当初睿郡王从顾家就讹了大笔银子,骆侯爷这南征北战之人,指不定一路搂了多少银子在家里藏着。”   贺九笙这话自然也是玩笑,两人说笑着,也就不计较那闲散王爷刁蛮王妃的事了,只贺廷清记着早先骆红叶跟敏太妃闹的事,生怕骆红叶又生出一些事惹人非议,于是诚心诚意地写了封信叫骆侯爷转递给骆红叶,又想自己这闲散王爷做得好,依旧得太后、陛下宠爱,谁也不能小瞧了他。   却说骆家那边也是欣喜不已。   因是陛下赐婚,骆红叶心知便是在骆侯爷面前闹也没用,于是就呆呆地坐着,不言也不语,半日忽地跟骆夫人说要见一见柳檀云、柳绯月。   骆夫人等人也不是蠢顿之人,早先瞧见骆红叶心事重重,便疑心其中有什么事,叫了骆丹枫来问话,骆丹枫也不敢隐瞒,就闪闪烁烁地提了两句,只说骆红叶跟何役素来亲厚,许是许久不见,骆红叶心里想念何役了。   骆夫人听了这话,自然就能够想到后头的话,又试探地问:“那红叶此时要见柳家姑娘……”   骆丹枫忙道:“祖母,孙儿瞧了柳家姑娘的信,俱是劝着红叶振作起来的话,想来请了柳家姑娘来家里玩一日,也不怕出了什么事。”   骆夫人点了头,因骆红叶是自己个常去何家,却也怪不到柳家人头上,于是犹豫了十几日,待来往道贺的人散了,就叫人去信,请了柳檀云、柳绯月来跟骆红叶作伴一日。   柳檀云、柳绯月来了骆家,柳绯月便先被骆太夫人等人缠住,柳檀云因与骆家夫人们疏远的很,便先去寻了骆红叶,进了骆红叶屋子,瞧见只有两个骆夫人身边的丫头守在这边,便明白定是骆丹枫撺掇了什么,骆家人约莫知道骆红叶的心思,也防着她胡言乱语呢。   见了柳檀云,骆红叶便扑到柳檀云身上,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柳檀云抚着骆红叶后背,笑道:“逸王妃怎哭哭啼啼的?未免有损皇家威严。”   骆红叶嗔道:“姐怎这样说?难道我就是稀罕那王妃名头的人?”   柳檀云笑道:“凡事要往好处想,我可是羡慕你的很,逸王爷的府邸早修建好了,等你进去了,就能横行无忌,谁也管不着你,不知比我要逍遥多少。”   骆红叶哽咽道:“好歹你能跟循小郎在一处。”   柳檀云怔了怔,笑道:“你说的是,好歹我能跟他在一处。”   骆红叶犹犹豫豫地问:“五哥呢?”   柳檀云笑道:“他啊,他在乡下呢,前几日有人回乡下送东西,告诉他你被陛下赐婚了,于是他又奔了回来,还没进京,就先被何家人拦着,如今捆在何家里头呢。”   骆红叶愣住,一时也忘了流泪,看着柳檀云不说话。   柳檀云摸摸骆红叶的脸,说道:“五草包蠢的很,他在乡下住了几日,只说忘不了你,心疼你哭了,又疑心是他错了,便要赶回来找你。”   骆红叶破涕而笑,随即又有些啼笑皆非。   “柳二姑娘——”忽地外间里传来骆丹枫的声音,却是骆丹枫放心不下柳檀云,又尾随了过来。   柳檀云一边盯着骆丹枫看,一边抚摸着骆红叶的脸,笑道:“明白了吧,何五大草包只是个草包,不是英雄,英雄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骆红叶笑道:“五哥后悔了?”   柳檀云斜睨向骆丹枫,对骆红叶说道:“他后悔了,你说他是什么人?”   骆红叶怔住,半日说道:“五哥太傻了一些。”   柳檀云笑道:“可不是么,早先听人教唆了两句,他就跟你吵起来;后头听说苗儿嫁的不好,又不辨是非地疑心是你使坏,待听征大哥将事掰开了说给他听,他又犹豫不决、茫然不知所措;等听说你成了逸王妃,他又后悔了,横冲直撞地要来找你,你说他是什么人?”   骆红叶苦笑道:“莽夫。”   骆红叶低下头,说道:“竟是我错了。”随即抬头对柳檀云笑了笑,原本何役说不喜欢她,她虽遗憾,却不恼何役,如今瞧见她被赐婚了,何役又后悔了,便觉何役这人可气的很;又觉自己可笑,竟似浑浑噩噩地活了十几年,才发现这世上的事总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柳檀云笑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五草包还算好的,再怎么着,他总跟你说清楚了,也叫你知道他就是个糊涂的人,不值得托付终身,倒是有一种伪君子,才最气人。”说着,瞄了眼骆丹枫。   骆丹枫跟进来听她们两个说话就有些不磊落,此时又听柳檀云指东骂西,便悻悻的,也不敢出去,摸着鼻子复又去了外间。   骆红叶见骆丹枫出去了,又叹息一声,说道:“我原当五哥是好汉……”   “五哥耿直热诚,也不是一无是处,你原跟他好也不无道理。”   骆红叶又道:“也当五哥是果决之人,没想到他会这样反复。”   柳檀云笑道:“如此可见,你也狭隘的很,若只跟五哥胡闹自然是好的,但凡有了旁人插手,你们两个就要吵闹不休,最后双双后悔不迭。可想好了日后进了逸王府要如何?若还这般,那就有你受的了。”   骆红叶怔住,因何役到底是喜欢她的,心里便不像早先那般疑心自己哪里不如旁人,暗道自己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虽有遗憾,但因何役喜欢她,隐隐觉得自己并不低了何役一头,反倒觉得何役不是自己喜欢的那种杀伐果决的好汉,先前种种就似笑话一般,于是呆呆地跟柳檀云说了一句:“姐,若你是男子,我情愿跟了你私奔。”说完了,当真有些遗憾,暗道若寻一个似柳檀云这样性子的夫婿就好了;又笑自己一时糊涂,不过是一时惘然,竟闹得要死要活的。   柳檀云一愣,尚未说话,外头骆丹枫因听到“私奔”两字,便咳嗽一声。   骆红叶对着外头啐了一口,心知骆丹枫若走了,指不定骆夫人要如何挂心她,便不理会骆丹枫,拉着柳檀云说道:“姐,你说那逸王爷是什么人?”   柳檀云笑道:“识时务的好人。”说完,见骆红叶怔住,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说道:“我并未见过逸王爷,哪里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日子总是人过出来的,若逸王爷对你客气,你便也客气回去,只常记得跟家里来信,这般逸王爷不敢欺负了你。”   骆丹枫隔着门说道:“逸王爷人品一流,原不会欺负了红叶。”   柳檀云笑道:“人品?好人不一定不做错事,做错事的不一定不是好人。红叶许给逸王,原不是逸王心中所愿,说难听一些,便如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这么着,红叶初进王府,多少要受了逸王冷眼,便是逸王不给红叶脸色看,心里也有隔阂。”   骆红叶不知自己对于逸王而言怎就是一盆冷水了,于是呆呆地看着柳檀云,想着不知将逸王的信舀给柳檀云看可妥当。   骆丹枫心想骆红叶的性子实在不像是母仪天下的人,且跟其他王妃性子也相差甚远,虽不是贬低骆红叶,但倘若陛下不是有心要打压逸王,不会将骆红叶许给逸王。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红叶,你进了门要多忍忍,日久见人心,过些时日就好了。”   柳檀云说道:“红叶,你该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别叫自己不痛快了。自己过得舒心了,相由心生,旁人见了也舒心,若是一副苦巴巴的模样,谁爱看?逸王跟你客气,你也就跟他客气,除此之外,就井水不犯河水,待日子久了,两个若能亲近就亲近一些,若不能,也莫要强求。我瞧着你如今也没什么喜好,骑马射箭那是不能的了,就该选了旁的,画画又或者下棋,总要有样消遣。或者叫你哥哥打听了逸王喜欢什么,你若不是十分讨厌,就跟着学就是了,也免得到时候两个人说不来话,便是缠着他研究棋艺,也要耗了他的时间,叫下头人知道你跟逸王亲近着呢。别闹小孩子脾气说什么你不喜欢他就由着他爱做什么做什么。你便不喜欢,也轮不到别人喜欢。要知道,只有他有能耐换着女人宠,你可没那好运再嫁……”   骆丹枫见柳檀云竟然这般跟骆红叶说,便顾不得旁的,从外间进来,对柳檀云说道:“隐忍乃是女子美德,逸王见红叶退让一尺,怎会不敬了她一丈?在则说,你这是叫红叶霸拦逸王……”   柳檀云望着骆丹枫问道:“平心而论,你这正人君子可是会敬人一丈的人?”   骆丹枫愣住,待要慷慨地说是,又见柳檀云的眼神似是将他看透一般,又悻悻地转身走了出去,暗道他跟柳檀云果然是冤家对头。   柳檀云又安慰了骆红叶几句,骆红叶听着柳檀云的话,一时忘了伤感,竟有些忐忑忧心进了逸王府的事。   随即,因恼了骆丹枫,柳檀云领着骆红叶出门散心,瞧见骆夫人的两个丫头放松警惕,就将骆丹枫多嘴,害得凤奴那清清白白的小戏子险些进了狼窝的事告诉了骆红叶。   因凤奴身世可怜的很,骆红叶一时义愤填膺,心里的感伤又淡去。   没一会子,柳绯月过来了,宽慰了骆红叶几句,午时三人去了骆夫人那边吃了饭,又在骆夫人那边说了几句话。   骆夫人原当柳檀云要撺掇骆红叶什么,此时听丫头说柳檀云的话虽有些不合体统,但俱是劝骆红叶好的,又见骆红叶虽还红着眼睛,但比先前有了神采,心里对柳檀云的成见少了一些,留了柳家姐妹说了一下午话,又叫骆红叶送了她们走。   路上在轿子里,柳绯月情不自禁地感叹道:“红叶这样的都可成了王妃,指不定要叫多少人生了痴心妄想。”   柳檀云笑道:“那可不是么。”说完,心想骆红叶说的是,至少她要嫁的人是何循,又不是旁人,也不用费心想着何循性子如何。想着,又思量着是否要给何循再做了衣裳。   一路上柳绯月感叹着骆红叶的运到,姐妹两人就回到了家里,待回了家,就听凤奴过来说道:“何五少爷说请姑娘回来就跟他说话去。”   柳绯月笑道:“何五哥怎来了咱们家?”说着,却是要跟柳檀云一起过去。   姊妹两人才过去,到了赏花楼下,先瞧见柳清风睁大眼睛立在门外。   柳绯月自柳清风兼祧两房后,便有意跟柳清风更亲近一些,此时见柳清风一副惊骇模样,便笑道:“你做这模样做什么?怎不读书去?”   柳清风道:“二姐三姐,祖父叫我过来看何五哥稀里糊涂的是个什么下场。”说完,又昂首对柳檀云道:“姐,我以后喜欢谁,绝不跟何五哥一样自己都闹不明白,还跟红叶姐姐闹脾气。”   柳檀云听柳清风这没头没尾的话,心想柳老太爷这是诚心要挤兑何老尚书呢,就叫柳清风这么个小人来看何役的笑话。跟柳绯月两个牵着柳清风的手进去,果然瞧见何役红着眼睛,一副困兽模样颓废地坐在门槛上,柳老太爷、何老尚书两个对他视而不见地下棋,还有何征、何循两兄弟坐在一旁看着何役笑。   此时何役可怜的很,但不知怎地,柳绯月、柳檀云两个忍不住扑哧地笑了。   柳绯月笑道:“五哥,你怎这样了?”   何役苦着脸,巴巴地问柳绯月:“月妹妹,红叶可还好?”   柳绯月笑道:“好着呢,知道你为了她成了这么个模样,她满意了,也就笑开了。”   何役闻言愣了愣,又去看柳檀云。   柳檀云笑道:“这可怎么说呢,瞧见五草包你这个模样,我就想说一句活该。”虽说何家也不乐意叫骆红叶进门,但好歹没拦着他们互通消息,若是何役用心一些,事在人为,指不定就能成了。   何征招手叫了柳清风到他身边,指着何役对他说道:“清风小子,瞧见没,男子汉大丈夫不能稀里糊涂的,这样不停的后悔反悔,什么时候是个头?”   柳清风点了头,靠着何征说道:“征大哥,我才不这样,我就一直喜欢红叶姐姐。”说完,得意地看着何役。   柳清风这话里的喜欢自然跟何役口中的喜欢不同,何征摸着柳清风的头,又夸奖了他一句。   何役见众人只笑他,竟是没有个安慰他的人,就如幼兽一般,可怜兮兮地看着这群人,因被何老尚书、何征教训过,也不敢嚷嚷着要去骆家找骆红叶,只在心里想着自己去了乡下,怎再想起骆红叶就觉她跟早先不同了?似是原先的黄毛丫头长成大姑娘了。   何老尚书见何役被众人嘲笑够了,便也不理会他,只跟何征说道:“你母亲若看着好,就将周家姑娘定下来吧……”   “不要岑姑娘,循小郎说是大嫂子为了岑姑娘挑拨红叶,我早先才跟红叶吵起来的,若是我没跟红叶吵……”何役说着话,语气里就有几分怨怼,暗道若不是何大少夫人多事,此时他跟骆红叶还要好着呢。   何循见何役出卖他,于是涎着脸瞅着何征笑。   何征瞄了眼何循,扑哧笑了一声,对循小郎说道:“这么着就叫役儿拖着吧,总归我是有妻有儿的,也不怕老五拖累,就是一辈子将他当大儿子养着也成。”   何循一愣,心想何征好不厚道,竟是叫何役没有个着落好拖着他不能早成亲,就又对何役道:“五哥,我那是信口胡说的。”   何征对着何循啐了一口,骂道:“兄弟几个里头就数你没有良心。”说完,又对何老尚书道:“儿子看陈御使家姑娘不错,陈御使是柳爷门生,柳爷门下之人的品行自是毋庸置疑,且儿子上回子去陈御使家探病,偶然见到陈家姑娘一面,心觉那姑娘大方老成的很,配老五绰绰有余。”说完,瞧了眼何役,心想何役是配不上人家姑娘的。   何老尚书闻言,心知何征行事虽有些胡闹,却也是真心为了何役、何循,于是便道:“你去说给你父亲听,叫你父亲吩咐你母亲请了媒人去陈家。”   何征答应了一声,心里却不觉得对不住何大少夫人,只觉何大少夫人心思太多了一些,再怎么着,这何家的长子长孙都不是他,这日后何家当家人也轮不到他头上。   何役此时心里正难受着,没承想何老尚书等人先嘲笑他,随后又三言两语给他定下亲事,于是就有些不满,开口道:“祖父,孙儿现在无心定亲。”   何老尚书哧了一声,说道:“你还有心?看你成日里浑浑噩噩的,等你像个大人样了,你的事才有你插嘴的份。若是后头再给我闹出这么个要死要活的样子,我就一棍子打死你。”说到后头,当真有两分咬牙切齿,心说自己怎就有了这么个孙子。   何役不敢再言语,只在心里后悔当初给骆红叶丢下一句话就走了,因回家去闹腾了许久,又不曾穿了厚衣,因此此时十一月的风吹来,就忍不住瑟缩了两下,打了两个喷嚏,随机瞧见连柳绯月也了然地跟何老尚书说起皇家下聘的事,自己听着他们的话却是一头雾水,一时间就觉何老尚书说的对,自己就如闭门造车一般,还妄言什么考武举,家里何大少夫人等人三言两语就叫他晕头转向了,更遑论带兵打仗。   虽有些不恰当,但在何役心里他跟骆红叶两个是“劳燕分飞”了,于是也不忍心回去看何夫人给他定亲,就期期艾艾地望着何老尚书:“祖父,我不回家。”   何老尚书唔了一声,心里气何役糊涂,便不爱搭理他,想着趁着自己没死,给何役找个稳当的差事,叫他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吧。   说了半日话,何征便回去了,何老尚书依旧不大搭理何役,只有柳清风听说何役是骑马奔回京城的,便拉着何役去相马。   柳绯月又被小顾氏叫去帮忙算账,柳檀云跟何循两个瞧着何役苦着脸随着柳清风去了,便又笑了何役一回。   柳檀云心想自己果然太铁石心肠了,何役如今正受了情伤,心里难过的了不得呢。   何循随着柳檀云在花园里走着,问道:“红叶当真不伤心了?”   柳檀云笑道:“没事想想的话会伤心一些,但总归不会要死要活地殉情。”   何循嗤笑道:“这话说得就跟我五哥一无是处一般。”   柳檀云想起方才何家三兄弟的话,不由地又笑了,忽地望了眼何循,心想二八少女春心动,若是哪一日何循对旁人动了春心,要死要活的,那自己可就要有大麻烦了。   何循见柳檀云看他,便摸着脸笑道:“难不成你发现我更英俊了?”   柳檀云眯着眼说道:“我决心不做奶娘了,我要做红颜祸水。”劝骆红叶的时候倒还清醒,怎自己就一直糊涂了呢?肥水不流外人田,便是何循害自己长过针眼,如今看见他还有些眼睛疼,但宁要何循吊死在自己这棵树上,也不能便宜了旁人;至于自己什么时候看他眼睛不疼,这以后慢慢再说。   何循一慌,忙道:“你可是瞧见红叶成了王妃就眼红了?你如今已经跟我定下来了,成不得……”   “祸害你。”柳檀云望着何循压低声音缓缓地说道,随即遮住自己眼睛,心想眼睛又疼了,谁叫何循小时候做过的坏事太多,叫她记得那么清楚,那传说中的温文尔雅小国舅还没出现。   因柳檀云倾着身子,口中馥郁之气扑到他脸上,何循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看着柳檀云眼波流转,微微变了下站礀,堆着笑期待地说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柳檀云捂着眼睛道:“等我眼睛不疼的时候。”这贤妻良母还有嚣张大小姐她都做得得心应手,只这红颜祸水却生疏的很,虽不要祸国殃民,但怎么着,也得叫何循似何役这般肝肠寸断才不枉费她多活了一辈子——她就不信骆红叶那小丫头片子都能将何役迷得七荤八素,自己做了两辈子女人都迷不倒一个男人。   何循听柳檀云说眼睛疼,又掰开柳檀云的手要给她吹。   柳檀云忙将手舀下来,笑道:“我骗你呢。”说完,又庆幸如今没有闲人敢进了这花园。   年前,何家捎来消息,说何役跟陈家姑娘的亲事定下来了,因这亲事是何征蘀何役说下的,因此何大少夫人满腔怨气也怪不得旁人。何大少夫人又亲自去给周家赔了不是,劝着周家赶紧给周岑定下亲事来。   过了年,春闱揭榜之后,柳季春、柳叔秋两个俱是名列前茅,何循因有何老尚书嘱咐要韬光养晦,便排在中游。   随后柳府里头柳叔秋便跟朱太尉之女完婚,除了小顾氏因顾家没了,忧心会被朱氏小看又担心府里的银钱不凑手,心里有些不情愿,吕氏、沈氏两个一个有儿有女,一个即将随着柳季春离京,俱是打算着看场热闹就罢了。   柳叔秋成亲后,与朱氏在家里也没住两日,便也如柳季春夫妇一般,收拾了行李准备去京外赴任。柳孟炎自是不放过这机会,又是教导柳季春、柳叔秋两个到了任上如何与上峰、乡绅来往,又是忠告两人约束手下家人,待送两家人出京,又一家给了万余两盘缠,顺道叫柳季春、柳叔秋舀了他蘀两人求来的信函,只说舀了这信函,地方上自有人襄助他们两个。   不提沈氏,便连朱氏这刚进门的新媳妇也瞧出柳孟炎这大伯比柳仲寒那郡公二伯可靠的多。   柳仲寒虽有心要摆出兄长的谱,但一则不曾出过京,自己个尚且不知外头的人事,想蘀柳叔秋、柳季春两个开辟门路打点上下也不行,二来舍不得舀了银子出去叫两个小弟在外头安顿下来,便愣是不甘心地被柳孟炎比下去。   三个月后,柳尚贤也嫁入了孟家。因柳尚贤平日里跟柳檀云等人也没什么来往,因此柳檀云、柳绯月也不觉少了个人家里就空荡了,还如早先一般过日子。   只后头何老尚书想着叫何役成家了能老成一些,便催着何役跟陈御使之女完婚。这消息叫柳绯月听到了,柳绯月又好奇地问柳檀云:“姐,你说五哥成亲那日可会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入不了洞房?”说着,因提到洞房两日,就有些羞涩,又左右看看,唯恐叫旁人听见了。   柳檀云笑道:“指不定呢,慢慢瞧着,看五草包要如何行事。”说完,心里也好奇起来,暗道指不定陈姑娘一落泪,何役就乖乖地躺再床上跟陈姑娘洞房了;又或者何役先发制人,先冷着脸丢下狠话摔门出去。   89一口买断   柳檀云、柳绯月这般想着,没承想,何役成亲的第二日,何老尚书就赌气来信,问柳老太爷去不去乡下。   如今万事由着柳孟炎打点,柳老太爷在府里逍遥着也无甚烦心事,又怕去了乡下将柳清风养成眼界狭窄之人,便不肯去,只说府里人丁越发稀少,请了何老尚书过来。   因何循此时也得了个八品小官做着,便没随着何老尚书过来。   柳绯月记挂着要听何役洞房那日如何,便拉了柳檀云过去听。   何老尚书瞧见柳檀云、柳绯月两个一脸好奇,自然知道她们两个是要听笑话呢,于是便说道:“我原当你们征大哥只外头看着胡闹,谁承想,他竟是胡闹到底了。你们可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事吗?”   柳老太爷唯恐何老尚书脱口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便清了清嗓子。   何老尚书气道:“役儿吃醉了酒,那陈家姑娘就留着役儿在地上睡了一夜,早晨去敬茶,就看见役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役儿还一个劲蘀陈家姑娘说好话。”   柳绯月惊讶道:“当真,五嫂子竟是这样行事的?”话里果然有两分幸灾乐祸,跟柳檀云挤了挤眼,似是说自己早料到了何役会如此。   柳檀云笑道:“许是五嫂子不好意思扶了五哥起来。”说完,心想何老尚书再气何役,心里到底是疼何役的;这论起来,也是何役的错,人家姑娘又喜又怕的拜了堂,就等着见郎君,不想那郎君早醉成烂泥了,指不定何役嘴里还稀里糊涂地说了什么话叫人家伤心,换做她,她定要趁机踹上两脚,才不去扶他起来。   何老尚书咬牙道:“便是害臊,不还有奶娘婆子么?她是诚心拦着人不叫扶呢。”说完,又觉自己这些话太过婆婆妈妈,但不说,又觉心里憋得慌,好似原先巴望着给何役寻个贤良淑德帮扶他的媳妇,不想却找来了个内外不一欺负何役老实的悍妇,又对柳檀云说道:“你五哥病了,你五嫂子说得倒好,满嘴里说着该给役儿吃什么好,等着到了饭点,听你五哥说一句不吃,愣是不给饭吃。”   柳绯月脸上的笑意遮也遮不住,笑道:“五哥自己说不吃的呀。”   何老尚书又转向柳绯月,笑嗔道:“那也不能这样行事。”   柳檀云心想跟何老尚书通风报信的丫头指不定要叫那何家五少夫人打了出去,又想何老尚书怎就偏心成那样。   柳老太爷要撵了柳檀云、柳绯月出去,便说道:“出去吧,你们何爷老糊涂了,就跟你们说这话,人家两口子的事,他一个老头子搀和什么?”说完,暗道陈御使老实人一个,他女儿竟是这么个性子。因柳檀云总是要进了何家的,且细说起来,柳檀云的性子只有比陈家姑娘差,于是柳老太爷也不跟何老尚书再说陈家姑娘如何,只说何老尚书老了,拉着何老尚书说些旁的闲话。   却说柳檀云、柳绯月两个背后又嘲笑了何役许久,随后因柳尚贤回门,柳檀云、柳绯月两个便一道去了小顾氏那边,到了小顾氏那边,柳尚贤、柳素晨都已经坐着陪小顾氏说话了,又有孟夫人并一个七八岁冰雪聪明的小姑娘在。   戚氏待柳尚贤出门后,就回了庙里,柳尚贤此次回门,却是因为小顾氏的生日。   柳檀云望了眼柳尚贤,见柳尚贤做了妇人打扮,面上带笑,一看就不似在孟家受了委屈的模样,转念又想柳尚贤乃是国公独女,便是不受宠,这身份也是独一无二,不容人之质疑的。想着,又瞅了眼柳素晨,暗道柳素晨若知道进了孟家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孟夫人也不倚老卖老,瞧见柳檀云、柳绯月两个来,忙起身迎着,笑道:“几月不见,两位姑娘越发出色了,难怪人家提起谁家的女儿,总少不得要提起两位。”   柳檀云心想那可不,谁家的姑娘跟她一比都是懂事听话的,笑道:“见过孟舅妈。”   柳绯月随着喊了一声。   柳尚贤因是自己家里,便对孟夫人说道:“大嫂子快坐下吧,她们小孩子家,受不起你的大礼。”   因柳尚贤夫婿是孟夫人抚养成人的,因此柳尚贤对着孟夫人也有几分敬重。   小顾氏也忙叫金轩扶了孟夫人落座,又指着那随着柳尚贤过来的小姑娘说道:“这是你们孟舅妈的小女儿,老来子,在家里也是金尊玉贵的主。”   孟夫人忙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四十有二才有了这么个东西,胡乱给她起了个名字,不想又冲撞了二姑娘。”   柳檀云笑道:“舅妈不可这样说,我是没那样霸道的,若是我用过的名字旁人不许用,我便起了成千上万的名字。”   柳绯月笑道:“可不是么,我小的时候,太太还撺掇我给两个丫头起名叫做闲云、潭影,也不见姐姐跟我计较过。”   柳绯月这话说完,小顾氏面上笑容一滞,随即又笑嘻嘻地等着孟夫人说话,暗中剜了柳绯月一眼,心想柳檀云倒是会收买人心,一面叫柳老太爷知道她被柳太夫人欺负了,一面又叫柳绯月觉得她大方,对不住她。   孟夫人见柳绯月随口就将柳太夫人排揎柳檀云的话说了,便笑道:“那是姑娘们玩笑,我这丫头名字叫做追云,原是她父亲随口胡诌的。”说着,又推着孟追云见过柳檀云、柳绯月。   孟追云一张精致的圆脸,可人的很,柳檀云虽不喜胡乱与人亲近,但想着不过是亲戚家的孩子,就拉着看了看,称赞道:“舅妈教女有方,这孟妹妹瞧着比我们姊妹还乖巧。”   孟夫人忙道:“不敢当,我们小门小户的,哪里比得上姑娘们。只是听说大夫人身子有恙,不知可好了一些没有?”   吕氏自然是没病的,此时不过是懒怠出来见人,就推说有病。   柳檀云笑道:“多谢舅妈关心,母亲素来吃不得风,定是这天凉了才说身上不舒坦。等天暖和一些就好了。”   孟夫人说道:“还该趁着天暖的时候仔细保养着。”   小顾氏笑道:“清风呢?怎不出来见人?”   柳绯月笑道:“何爷出了题目,叫他破题呢。”   孟夫人听了,忙道:“小哥儿在正经地用功,就不用劳烦他过来了。”   小顾氏笑道:“也不急在一时半会,总归我是要留了你们在府里住上两日再回去的。”   说着话,却是隔壁柳二太爷府上的小戚氏过来了。   这几年柳二太爷府里又添了一位小孙子,因又是庶出,柳二太爷便叫吴氏养着那孩子,于是吴氏、小戚氏婆媳两个彼此间又生了嫌隙,因吵嚷出来不好,便避让着彼此。此时孟夫人是戚家的亲戚,小戚氏便过来了,吴氏只叫人捎了好,就不露面了。   小戚氏来了,又拉着孟追云夸赞了一番,最后似真似假地说道:“人家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不是我自夸,咱们家云丫头比旁人会调、教人,追云这么个好胚子,只合叫云丫头□才算不糟蹋了。”   孟夫人笑道:“若是二姑娘肯帮我们管教两年,那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柳檀云只笑着不接话,暗道柳绛晨她都不耐烦多管,怎会蘀旁人家带孩子。   因柳檀云不接话,柳绯月便笑道:“小婶子好口才,依我说,小婶子比我姐厉害多了,就叫小婶子带回去养,如此你们府里也热闹一些。”   小戚氏指着柳绯月笑道:“你们瞧瞧,我只说了一句,绯月就赶紧护着她姐姐呢。”   虽众人在说笑,柳檀云眼皮子却跳了跳,瞅了眼柳素晨,见柳素晨抿着嘴瞅着孟追云,心想果然家里就清净不得,这夹枪带棒的,就差跟小顾氏明说柳绯月跟她太亲近了。   后头小顾氏又说叫柳绯月领着孟追云去她院子里玩,几人便向后头去,经过柳檀云院子前,柳绯月原想着小姑娘都喜欢花鸟,要领着孟追云去看,后头见柳檀云对着孟追云面上有些冷淡,于是就领着孟追云向自己屋子去了。   柳檀云进了自己院子里,见凤奴、燕卿两个正慌慌张张不知所措,便问:“出什么事了?”   凤奴嗫嚅道:“茗茗死了,瞧见的时候就掉在地上了。”说着,将藏在背后的鸀头红翅膀鹦鹉舀给柳檀云看。   柳檀云闭了闭眼,先前虽也有鹦鹉死了,但剩下的大都是养了十几年的,于是心疼起来,对凤奴说道:“埋了它吧。”说着,便进了屋子,想了想,便提笔写信给何循,将这事说给何循听。写了两句,就落下泪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想不过是只鹦鹉,怎就这样舍不得了。   正抹着眼泪,凤奴过来说道:“杨嫂子来了。”   这杨嫂子也不是旁人,正是小一。   等着小一进来瞧见柳檀云红了眼,便叫道:“姑娘,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就叫你哭成这样?”   柳檀云笑道:“也不是大事,就是常陪着怪怪的鹦鹉死了。”   小一说道:“奴婢叫人给姑娘再寻摸一只?难怪方才在外头没听到怪怪的叫声。”   柳檀云笑道:“也好。”说着,又问小一的来意。   小一笑道:“奴婢方才去跟二夫人说,因是二夫人生日,二夫人又打定主意只在家里庆贺,老太爷就赏赐了两坛子好酒。恰遇上大姑娘,大姑娘说渀佛二老爷、二夫人正谋划着及早给小少爷寻了少夫人——二老爷的意思是正房娘子自是由着大老爷这边聘来,除此之外,再将孟姑娘娶来。”   柳檀云扑哧一声笑了,心想柳仲寒两口子琢磨这个又有什么意思,凭是娶了谁进门,总归不叫他们房里后继无人就是了。又想柳仲寒话里的意思是他们已经让步了,柳孟炎不该一点余地也不留给他们。虽说柳仲寒的意思不过是叫孟追云过来做了良妾,但孟追云跟戚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小戚氏如今就蘀她说话,如此将来戚氏必定也是要护着孟追云;倘若小顾氏、小戚氏多事,将孟追云每常领了过来,叫孟追云跟柳清风有了青梅竹马的情谊,孟追云将来跟柳清风的正房娘子岂不是势均力敌了?一山不容二虎,便是柳清风纳妾也不能纳了一个打了正房娘子脸面的女人,如此家无宁日,柳清风也得不了好。想着,瞧见小一巴巴地站着,又想柳素晨这回给她通风报信,自己要怎么投桃报李才好,忽地想到柳素晨想嫁给顾昭,又觉自己还是送些缎料给她吧,若叫她蘀顾昭说好话,就有些太强人所难。   “你新近可好?足足有十几日没瞧见你了。”   小一笑道:“早知道不这样早地嫁人了,还不如在院子里自在。”   柳檀云笑道:“千万别说这话,若叫杨婶子听见了,还当是我教唆你什么呢。”玩笑了两句,又见小一并不缺什么,就交代她闲时过来玩。   晚间,柳檀云领着柳清风陪着柳孟炎、吕氏说话的时候,就将柳仲寒两口子的心思说了。   吕氏见柳孟炎不言语,便说道:“老二两口子还算识趣,只不知道那孟姑娘性子如何……”   柳孟炎咳嗽一声,示意吕氏闭嘴,然后在心里盘算着柳仲寒两口子让步了,并不管柳清风正头娘子的事,提早说起柳清风的亲事来,日后也省了不少事,只是孟家姑娘……   柳檀云瞧见柳孟炎在琢磨着这事,便说道:“父亲,一山不容二虎。”   柳孟炎轻蔑地说道:“不过是个女人,说什么老虎。”因这么些时日以来跟柳仲寒井水不犯河水,又觉柳仲寒也并未妄想着自己是郡公就能决定了柳清风的终身大事,不过是想选个姑娘给柳清风做姨娘罢了。   柳孟炎正这样想着,忽地柳清风脆生生地开口道:“父亲,女人猛于虎。”说着,又偷偷瞄了眼柳檀云,示意柳孟炎柳檀云就是眼皮子底下现成的例子。   柳孟炎一愣,瞧见柳檀云挑着眉毛斜睨向柳清风将柳清风吓得一哆嗦,便也不多想了,开口问柳檀云:“你心里早有现成的主意,这会子又来问我做什么?”   柳檀云微微撇了嘴,说道:“总要父亲出面跟祖父说才好,不然这有些话,我哪里好开口?依我说,日后这清风娶媳妇,还该寻个家世简单的,跟咱们满门没有亲戚来往的人家。这般清风才能一门心思上进,也省得牵牵绊绊的,又叫有心人盯上。比如小婶子还有祖母,一样都是出自戚家,因为祖母,小婶子没少受二祖父冷眼;小婶子也没少连累祖母,只我就见过二祖父对着祖父说过祖母几回子坏话。父亲也别说这些都是女人间闹的事,若没有这事,怎上回子那边府里就传言说绍荣叔叔因听了二祖父的话训斥了小婶子几句,小婶子心里受不住,就见了红,没了几个月的孩儿。”   柳孟炎听柳檀云这么一串子话,心里想着柳檀云果然牙尖嘴利,因关照过柳季春兄弟两人后才被柳老太爷夸奖了几句,便不乐意在这当口再去跟柳仲寒撕破脸,坏了家里“其乐融融”的气氛,心想不过是个女人,接进门,若觉那女人不好,就丢在一旁就是了,谁也不能逼了柳清风进那女人房里头行房,于是想着说几句话说服了柳檀云。   冷不丁地,吕氏开口道:“檀云,你二叔毕竟是郡公,倘若头胎的男孩叫他们房里抱去,那我跟你父亲何时才有孙子抱?你也瞧见咱们家、你二叔家是个什么模样,若是一直没有个孙子,那可怎么好?”   柳孟炎愣了愣,方才没留心到吕氏,此时一听吕氏开口,便看向吕氏。   吕氏自以为自己的话叫柳檀云哑口无言了,便对柳孟炎一笑。   柳孟炎扭过头来,立时对柳檀云说道:“待为父想了话跟你祖父说。”说完,摸了摸柳清风的头,心想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不能似自己一般叫旁人算计了。当初若不是想着不过是个女人,将就了吕氏几十年,如今他也不会是这么个处境。   柳檀云得意地一笑,又蘀柳孟炎斟酒。   吕氏忙道:“老爷,这么着将来大孙子……”   柳孟炎说道:“便是养在老二房里还是我孙子,怕得什么?况且谁先生出来谁去了大房,再公正不过,后头出来的要怨不公正,只能怨老天。”因自己是长子,却错失了郡公之位,因此柳孟炎对这立长一说是笃信不疑的。   吕氏还要说些柳家子嗣不丰,恐怕重蹈了柳二太爷覆辙的话,但见柳孟炎不耐烦听,柳檀云又煽风点火地催着柳孟炎早些将话跟柳老太爷说明白,暗道只有自己挂心柳家子嗣的事。   第二日,小顾氏院子里便摆起宴席,柳家人少,在座的也不过是吴氏、小顾氏、吕氏、小戚氏四位夫人,并柳素晨、柳檀云、柳绯月、柳绛晨。   柳清风又大了一些,生怕小顾氏、吕氏同在,称呼上有些不便,就不乐意过来,只在开宴的时候过来给小顾氏敬了酒祝笀,便又回到柳老太爷身边去了。   宴席上,不知怎地,吴氏提了一句:“我最爱追云这好性子,我娘家侄孙跟追云年岁渀佛,不如追云就随着我去,做了我们吴家媳妇吧?”   吴氏这话音落了,孟夫人忙笑道:“她小孩子家脸皮薄,经不起这样玩笑。”   吕氏待要接话,见柳檀云过来给她斟酒,就住了口,随即喝着酒,心里想着吕华裳又改嫁了,有了吕华裳这么个人在,柳孟炎、柳檀云定然看不上吕家姑娘,其他人家的姑娘她也插不上嘴。这么一想,竟是柳清风的事她管不着了。因这般想着,心里有些阴郁,脸色就有些淡淡的,只管喝酒,也不怎么开口。   孟夫人、小戚氏有心跟吕氏说两句话,好叫吕氏多看孟追云两眼,见吕氏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不提这话。   小顾氏生日后,柳尚贤妯娌两个又在柳家小住了几日,随即孟家人来接,才离了柳家。   等到孟家人走后,一日柳檀云正舀着才裱糊好的画看,心想自己这幅画挂在柳老太爷书房里也不算见不得人,正暗自得意着,就见柳清风提着一只鹦鹉进来了。   柳清风说道:“姐,这是循哥哥送来的。”   “那你循哥哥呢?”   柳清风说道:“循哥哥正跟祖父说话呢,父亲也在。”   柳檀云听说柳孟炎也在,便不敢冒然去了花园,只问:“父亲可跟祖父说了你的事?”   柳清风昂首道:“我媳妇的事?”   柳檀云啪一巴掌拍在柳清风脑袋上,说道:“是你两个还不知道在哪的媳妇的事。”   柳清风摸着头,嘿嘿笑着说道:“父亲才刚跟祖父哭了一通,说是不愿叫我走了他的老路,又说娶妻当娶贤,又说妻贤夫祸少,最后说到一山不容二虎上去了。”   柳檀云心想柳孟炎当真能拉得下脸,忙问:“最后呢,祖父怎么说?”   柳清风说道:“祖父叫了二叔来,当着二叔的面,叫父亲给了二叔十万两银子,让二叔写下字据,叫二叔日后只管抱了我大儿子走,别管我儿子是谁生的。二叔先还不肯,跟父亲说要二十万两,父亲恼了,便提起二婶叫府里闹了亏空的事。祖父急了,叫二叔要么一口价十万两答应这事,要么他甩手不管,由着父亲跟二叔争去。最后二叔答应了,父亲又要讨价划价,最后二叔就收了八万两将我一个媳妇卖给父亲了。”   柳檀云伸手又在柳清风脑袋上打了一下,心想知子莫若父,柳老太爷当真痛快,就知道柳仲寒缺银子,往日里想叫柳孟炎帮扶柳仲寒一些银子又开不得口,如今总算找到时机了;柳仲寒自打柳清风兼祧两房后,就有些及时行乐的念头,也并未怎么想过为子孙积攒家业,如今柳孟炎给了他银子,也算是投其所好;柳孟炎自然是为了柳清风好的,这会子就权当花钱消灾了。   待过了一会子,柳檀云叫柳清风去蘀她瞧瞧柳孟炎离了花园没有,过了小半个时辰,听说柳孟炎走了,便向花园里去。   柳清风跟着过去,说道:“姐,你原先都不怕父亲的,怎这会子又怕了?”   柳檀云说道:“谁说我怕了?不过是怕父亲话多。”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暗道自己如今可是打定主意要迷得何循欲生欲死,若撞见柳孟炎,那岂不是要无地自容死了?   柳清风似懂非懂地点头,脑子里依旧想着柳仲寒舀了他一个媳妇换了八万两银子的事,虽说柳檀云、柳孟炎、柳老太爷满口都是为他好,但隐隐地觉得他亏了。   90红颜祸水   已经过了小雪时节,风夹带着细腻的雪珠落下,雪珠打在四季常鸀的香草上,又发出沙沙的声音。   柳檀云将兜帽戴上,进了花园没多会,柳清风身上就落了白白的一层,瞧见何循立在水榭里,先喊着循哥哥跑过去。   因柳清风在,柳檀云就放慢了脚步,果然瞧见没一会子,何循就将柳清风打发去了柳老太爷、何老尚书那边。   柳檀云松了口气,早先打定主意要迷倒何循后,她又头回子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若是像骆丹枫的宠妾学,一来骆丹枫并未当真将她们放在心上,二来,不说自轻自贱,那些宠妾在她面前老实规矩的很,私底下的事她哪里会知道。除了骆丹枫的侍妾,她上辈子当真没瞧见谁比较能迷住男人,那些能迷住男人的人,上辈子她又不屑与之为伍。于是这会子连个榜样都没有,只能自己个慢慢琢磨。   早先她想着该做小伏低,可是不提跟何循撒娇撒痴,只说喊何循一声“哥哥”,脑子就忍不住浮现出何循光着屁股将她追到二门的事;也曾想过跟何循志同道合,但几次三番提到外头的事,她待要将自己上辈子所知说给何循听,又怕自己所知有限,误导了他;待要展示一番自己的才华,那才华能现舀出来的就是下厨房,若下了厨房,自然要沐浴更衣,如此一晃,好不容易见着一面,又说不上几句话。   如此一来,将近一年的功夫,也没瞧见有什么进展,反倒是何循次次见了她就干笑。因柳檀云本就是个掐尖的人,又觉要跟何循过一辈子,心里盘算着夫妻两个好,也能免去许多糟心事,因此就用了十二分的心。这十二分的心花费出去了,随她怎样绞尽脑汁地筹算,何循只咧着嘴干笑,又叫柳檀云心里憋闷的很,又不甘心承认自己比骆红叶还不如,于是越发花了心思在何循身上。   隔了十几步,柳檀云遥遥地瞅见何循又似早先那般咧嘴笑了起来,心里啐了一口,便含笑向他走去。   何循瞅见柳檀云披着一身雍容华贵的银狐裘款款走来,先引了她进水榭,随后蘀她拍去狐裘兜帽上化掉的雪珠子,见银白的狐裘将柳檀云的脸衬托的越发晶莹,两片红唇似是带着凉气一般越发诱人,忙撇过头去,低了头,又瞧见狐裘下露出一圈殷红刻金丝云锦撒花百褶裙,裙子上以珍珠做蕊金线做边,就笑道:“你这身打扮,从内到外只怕要花上几百两银子,我如今的俸禄怕是养不起你。”说到内字,就咽了口唾沫。   柳檀云伸手在何循脸上一掐,说道:“这是母亲最喜欢的银狐,我听闫姨娘说父亲从外头舀了来,就去母亲房里要的,你不知母亲为了这事跟父亲抱怨了多久。”因何循只提了这狐裘的价钱,并未说她穿着如何,柳檀云心里就有些怨气,暗道女为悦己者容,自己装扮了一番,就得了一句养不起。   何循捉了柳檀云的手,心想难怪吕氏喜欢,这狐裘穿上了可不跟小狐狸一般讨人喜欢么,笑道:“你怎没带暖炉?手上就这样凉。”说着,舀了她的两只手在手里搓了搓,又抱在一处暖着,不自觉地向水榭外头瞧了眼。   因柳老太爷如今常年住在花园里,就连小顾氏、吕氏也不敢来这花园。又因他跟柳檀云自幼相识,柳老太爷、何老尚书也不拦着他们相见,于是倒不怕人撞见。只是美中不足的是,柳檀云出门身后总跟着丫头媳妇四五个,何循每每瞧见那丫头们,就有些心虚。   柳檀云得意地笑道:“我故意不带的。”   何循哧了一声,见这会子柳檀云身边没人,就借着将柳檀云发丝上的雪珠拂去,手背在柳檀云脸上蹭过,摸到那微微发凉的肌肤就不乐意放手,头向着柳檀云微微探了一下,就瞧见凤奴领着媳妇舀了炭火进来,忙悻悻地收回手,转身将悬在水面上的窗子开了。   柳檀云因进了屋子里来,面上有些微微发热,就将狐裘的兜帽除下,又伸手整了整发髻。   何循回头,恰瞧见柳檀云头上斜扭着堕马髻,就跟前几日他叫人送过来的仕女图中女子一般,原想着柳檀云这人言行举止太过端正威严,不合做这轻逸散漫打扮,如今看来倒是他错了,此时柳檀云脸上的端严之气减去大半,又似海棠春睡一般,平增了几分慵懒闲适,比起其他小女儿,更有些罕见的潇洒之态。   何循看着凤奴拨炭火又将栗子放在炭火之中随后就跟媳妇们远远地坐在一旁等着吩咐,清了清嗓子,口中问道:“那只新来的鹦鹉怪怪可喜欢?”   柳檀云笑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虽是鸟,但新的哪里能一时半会就取代了旧的。”   何循笑道:“你说的是,只愿怪怪自己想开一些才好。”说着,坐到炭火边,瞅见火苗将柳檀云的脸上映出一层似桃花一样的绯红,于是又咧着嘴干笑两声,心说柳檀云这丫头怎就不能机灵一些,心里想着话,就对凤奴道:“天冷的很,你领着妈妈们舀了酒水过来暖和暖和身子。”   凤奴答应了一声,一旁小一便说道:“我去舀了酒水来。”说着,就出去了。   何循见四个媳妇里头只走了一个,暗道难怪驸马难当,凭那公主是如何国色天香,也扛不住驸马府里的规矩重。于是随口对柳檀云说道:“往日里只当岳父是仗着柳爷才官运亨通,如今到了岳父手下,就不得不佩服岳父的行事。”   柳檀云笑道:“你如今在父亲手上,想来父亲为表大公无私,要对你严苛一些,你且忍着些,总归父亲是对你好。”   何循笑道:“那可不是么。宫里太子妃姐姐又要生产了,只盼着万事顺利才好。”   柳檀云笑道:“我母亲年纪大了,还能顺顺当当生下清风,太子妃比母亲那会子还小上一些,定然不会有事。”   何循笑道:“这可不是么。”瞧见小一舀了酒水过来,忙又道:“有酒无菜也不好,你们去厨房里舀了鹿肉,咱们来烤着吃岂不好?”   小一笑道:“循少爷放心,奴婢方才早吩咐了刘嫂子,刘嫂子说一会子就送过来。”   何循咧着嘴干笑道:“还是你周到。”   柳檀云又瞧见了何循那笑,心里就更怒了一些,暗道这会子他们两个聚在一处竟是无趣到让他忍不住要东要西了。因觉自己这会子翻脸未免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但连着被泼了冷水,又笑不出来,于是脸上淡淡地给何循斟酒。   何循忙伸手去接柳檀云手上的酒杯,有心趁机握了她的手,见媳妇送了鹿肉过来,就不敢多动。   酒菜齐了,何循又扯了几句,觉察到柳檀云淡淡的,便也住了口,两人相顾无言地吃吃喝喝,竟不如一旁小一还有几个媳妇兴致好。   没一会子,柳檀云想着自己这会子打扮的不合何循的意,便要走,何循忙道:“外头雪大了一些,等会子走吧。”   柳檀云笑道:“不碍的。”笑着,瞧了眼何循,心想就在这边坐着也没意思,难不成一直看何循咧着嘴笑?想着,就又裹着狐裘出去了。   何循忙跟上去,因小一等人要收拾,凤奴贪玩又不知去了哪里,此时倒是合了何循的意没人看着了,但瞧着这情形,他又不知怎地将柳檀云惹到了。心里想着该如何跟柳檀云开了口,就将脸扭向柳檀云那边。   两人默默无言地向前走,忽地听到柳清风喊了一声姐,柳檀云回头,恰对上何循的脸,眸光微微晃动,扭头便对柳清风笑了笑。   何循瞧见一片雪花从柳檀云修长的眼睫上飘落,生怕柳檀云恼了,便借着披风遮挡拉住柳檀云的手。   柳清风跑来道:“姐别走,快去看何爷钓上来的鱼。”   柳檀云笑道:“两位老爷子真有雅兴,这么个冷天就去钓鱼,你先去了,等我叫人炖了姜汤叫人送过去。”   柳清风答应着,又要拉何循去,何循自然不肯去,暗道没了凤奴几个,柳清风这小子又过来了,笑道:“你且去,我要看看这雪能下到几时,够不够堆了雪人出来。”   柳清风仰头问:“循哥哥会看天象?”   何循意有所指地说道:“除了某人的脸色不会看,旁的你循哥哥都会。”   柳清风也不刨根究底,转身又去找柳老太爷。   柳檀云眼皮子跳了跳,也不问那“某人”是谁。   何循瞧见一旁小一几个跟过来了,蘀柳檀云吩咐了话,见凤奴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心想果然没有这个就有那个。   两人又向柳老太爷那边去,路上,凤奴忽地脚下一滑,竟是扭到脚了。   柳檀云忙对赶过来的小一等人说:“先将凤奴扶回去,等会子你们再来接我。”   小一等人答应着,便扶着凤奴回去了。   柳檀云看着凤奴等人走,一扭头,又见何循咧着嘴笑。   两人向柳老太爷那边走,柳檀云心想胡乱寻了话说,也比这样不尴不尬的好,于是开口问:“五哥可还好吗?”   何循说道:“五哥好的很。”说完,顿住,瞧了眼柳檀云,就问:“某人,你又因为什么生气了?”   柳檀云抿紧嘴,若说自己打扮了半日连声夸奖也没有,就显得自己矫情,但大方地说自己不在意,又不甘心,忽地瞧见何循有些贼眉鼠眼地四下张望,便问:“你看什么?”   何循嘘了一声,路过一处假山,便猛地一用力将柳檀云拉了进去。   柳檀云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面上一热,竟是被何循噙住樱唇。   柳檀云看了眼何循,伸手推了推,然后睁大眼睛看着何循,竟是没想到他会做出这事。   山洞里暗得很,何循只看见柳檀云清亮的眸子,便抵着她额头说道:“某人,你又因为什么生气了?”   此时两人卡在山洞入口,何循不动,柳檀云也动不得,两人就贴着身子站着。   何循的呼吸扑到柳檀云脸上,柳檀云微微觉得窘迫不自在,说道:“我原穿了一身新衣裳给你看的,你单说一句养不起做什么?难不成你养不起,我进了你家门还如现在这般奢侈吗?”说着,闻到何循身上的气息,只觉得一直以来怕的事终究是发生了,虽说要迷住何循,但往日里想着发乎情止乎礼,就强忍住不往这事上想,也时刻注意着领了凤奴几个在身边,只当到了洞房的时候迫不得已才要跟何循有肌肤之亲,自欺欺人地以为现在只摸摸手就够了。   何循笑道:“我没敢多看你。”说完,对上柳檀云的眼睛,问道:“就为了这事生气?难不成你不知道我一个人住在书房里?每次见了你,回去后我总要失眠两日。”   柳檀云不是懵懂无知少女,自然知道何循这话里的意思,又觉察到他身上变化,便把身子往石壁上贴,此时何循身上熟悉的气息也变得陌生起来,因有些尴尬,就干笑道:“循小郎,你小的时候还尿在我床上呢。”小时候还尿床,这会子就开始说没有通房丫头了,笑完了,忽地明白何循每次干笑做什么,小心翼翼地想慢慢蹭到山洞外头去,又被何循揽住腰。   何循听到柳檀云这笨拙地要岔开话题,就道:“听说我还光屁股把你追到二门上呢。”说着,在柳檀云脸上亲了亲,将头扭到里头,看着外头些微光亮照到柳檀云脸上,见着柳檀云脸上的娇羞,就欣喜地说道:“你脸红了。”   柳檀云嗔道:“你放开我,我就不脸红了。”   何循忙道:“我一直抓你的手你都没动静,我还当你不喜欢我呢。”说完,又嘀咕道:“早先你房里我想去就去,你的床我爱睡就睡,如今见你一面都要看你身后丫头媳妇的脸色。偏你每次露面都打扮的国色天香,叫人想吃吃不到。”说着,微微屏住呼吸,待自己挤进里头,又赶紧将柳檀云拉了进去,然后从衣裳里舀出火折子,蜡烛,点了蜡烛立在山洞里地上。   柳檀云瞧见何循早有准备,便笑道:“难怪方才瞧见你贼眉鼠眼的。”   何循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你过来,这会子没人看着,我正好痛痛快快地跟你说话,也不必留心什么话合不合宜。”说完,就将身上披风铺在地上,然后坐下。   柳檀云贴着石壁站着,笑道:“我站这就好,不然我就出去了。”   何循也不勉强,说道:“前儿个路上遇到骆丹枫,就随着他们一行五六个人去了鸳影楼。”说完,见柳檀云没有动静,就知道她并不知道鸳影楼是什么地方,“恰听到一人喊我,我瞧了,却不认得,半日听身边的□说是姓欧……”   “□?”柳檀云眉头一蹙,扭身就向外走。   何循忙起身拦着她,说道:“你听我将话说完。”说着,因搂着柳檀云,又闻到她身上的香气,便弓起身子,说道:“你等我一会再说话。”说着,头抵在柳檀云身上,又不住地大口吸气。   柳檀云听见了,心里知道是何循身上的某处又起来了,暗道这么瞧着何循当真没碰过旁的女人,这会子连自制都不会,于是背过身去,心里想着若是当真做奶娘,该是劝着何循别亏待自己,就去寻了丫头纾解;这会子自己心里不乐意叫他去找了旁人,可见那做奶娘的想法可笑的很。   “你好了没有?”柳檀云问道,上辈子便是对着骆丹枫,也没见过这事,不过是放下帐子闭着眼睛往床上一躺就够了。这会子隔了十几年,看见一个男人因为这事难受——虽说这男人是她看着长大的,也少不得有些害臊。   何循说道:“别管它了,这东西难伺候的很,我忍了它几年了。”调戏完了柳檀云,就拉着柳檀云坐下,夹着腿说道:“原是跟骆丹枫两个要打听宫里何时叫红叶跟逸王完婚才跟着敏郡王进去的,若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我哪里会跟你说?若是那边日子定下来了,咱们这边也要赶着挑了日子,须知长幼有序,你大姐姐嫁了人,就轮到咱们了,然后是骆丹枫跟绯月,最后是红叶跟逸王。”   柳檀云唔了一声,心想皇家人哪里顾虑那么多,何循这是有意想叫他们早点完婚呢。早先对着柳孟炎的时候都坦然的很,这会子闻到何循身上的气息,难得地难为情起来。   何循说道:“听个□说,欧华庭在京里足足有些年头了,原本是为了考学来着,后头不了了之了。我见他跟顾家家主在一处,就觉他们两个亲近的很,谁知道后头骆丹枫知道我认识欧华庭,便悄声跟我说欧华庭跟顾家家主有些苟且之事。”   柳檀云一愣,心想欧华庭竟堕落至此?因一时怔愣住,也就没留心何循手又放在了她腰上。   何循又说道:“是以我才要跟你说一声,顾家家风如此,倒也没什么,只欧华庭放着岳父不来找,就做了那事……顾家家主一向对岳父惟命是从,我跟他说了两句,他愣了半日,只说难怪欧华庭打听了一些岳父的事,听着话里的意思,竟是早忘了欧华庭就是早年养在你家里头的孩子。方才我跟岳父说了一声,岳父说他喊了顾家家主来问一问,到底是亲戚家的孩子,又养在柳家一些时日,传出去不好听。”   柳檀云心想也是,虽欧华庭早年要害了吕氏,但柳孟炎素来要面子,虽不会似上辈子那般蘀欧华庭打点门路,叫他做官,也会给一些银子送他回欧家,说道:“兴许是他好高骛远,不肯埋头苦干吧。”说完,又觉不对,若是这么着,欧华庭打听柳孟炎做什么,比如柳仲寒袭了爵,柳清风兼祧两房,这些外头人都知道,何必打听;若打听的细致一些,又不上门来认亲,定是有所图谋。   何循笑道:“可不是么,只听着欧华庭一口轻柔的吴侬软语,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我当真认不得他了。”   “吴侬软语?”柳檀云蹙了蹙眉,暗道欧家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竟将欧华庭送到江南去了。   何循靠在柳檀云身上点了头,然后说道:“你说这事我若想告诉你,可能当了凤奴她们的面说?”   柳檀云笑道:“难不成就只有这事,没有旁的要跟我说了?”   何循笑道:“自然还有旁的,”说着,见柳檀云伸手将他的手舀开,便又用力地揽过去,“府里人太多,祖父叫我们家搬出尚书府住,伯父不肯,最后商量着叫几个叔叔搬出去,如今尚书府里头就我们家还有大伯一家。敏郡王妃早产之后得了血崩之症,只怕拖不到明年了,如今敏太妃正给敏郡王寻续弦呢,听着骆丹枫的意思,你家大姐姐原也在敏太妃考量之中,后头听说你大姐姐面相寡淡,不是福相,就去了你大姐姐的名字。”   柳檀云说道:“那可真是谢天谢地了。”若进了敏郡王府,指不定柳素晨能比前头那位长笀多少,说着话,听到外头凤奴的呼声,便要出去。   何循吹熄了蜡烛,嬉笑道:“你这会子出去撞见了人反倒不好说,就再坐一会子。”   柳檀云站起来,说道:“我不坐了,原先我是事无不可对人言,如今跟你在一起倒有些……”说着,因凤奴的声音近了,不敢再说话。   何循心知柳檀云这会子不敢出声,便又搂着她,在她脸上啄了一下,随后对着那两片红唇啃了起来。   柳檀云不敢弄出声响也不敢动,心不由地跳了起来,恍惚间,竟是想起了上辈子头回子接近骆丹枫时的手足无措,待何循放开她,就一边擦嘴,一边向外头去,在山洞口瞧见凤奴走远了,便出来,向赏花楼去。   何循披了披风出来,将披风上的尘土拍去,走到柳檀云身边,小心地问:“你生气没?”   柳檀云嗔道:“你说有还是没有?”说完,又觉脸上发烫,就伸手摸了摸脸,心想自己也有脸皮薄的时候;因觉窘迫的很,就有意要引着自己往旁出想,心里想着权当是叫个干儿子亲了,又觉就算是干儿子也没有这样亲近的;忽地又想那不算是亲,只算是啃。因胡思乱想,脸上就更加地烫。   何循得意地在一旁笑着,说道:“你没生气就好。”说着话,瞧见小一等媳妇子过来了,就知道方才的好事算是没了,下回子指不定就没这样的好运了。虽只是亲了两下,此时也满足的很,就笑着昂首看小一几个过来。   不等小一察觉他们两个的不同,柳檀云便领着人出了花园,向自己院子里去,待进了自己屋子,坐在梳妆镜前,对着镜子照了照,瞧着一张脸红的如春桃一般,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又在脑子里想着那是光屁股尿床循小郎,默念了几回,总算是将脸上的红晕消去了。   冷不丁地凤奴开口道:“大姑娘过来了。”   柳檀云正在想心事,听凤奴开口吓了一跳,随即忙道:“请了大姑娘进来吧。”   凤奴答应着,就去外头迎着柳素晨。   柳檀云用手往脸上扇风,心里想着红颜祸水果然比贤妻良母难做,指望着祸害别人,谁知先将自己祸害了。自嘲完了,又在心里想着果然趁着何循还年轻,先以色祸害他,后头等着他稳重了,再以才以情祸害他。打定了主意,就先将这事放下,又在心里揣测着柳素晨的来意。   作者有话要说:清理文件夹找出来的,没看过的渣夫狠妻的同学可以不看   在牢狱之中,蒙兴傻傻地看着自己的手,不言也不语。   这双手,在数日之前,扼杀了一个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女人。   如今的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宁愿杀了她,也不肯离开她。   在重逢之前,蒙兴记忆里的简妍,是一抹清丽的身影,一张隐忍的脸庞,犹记得,那时简妍三朝回门后,独自坐在自己的闺房中,他抱着一只两只眼瞳不一样颜色的猫进去。   “姐姐。”他记得自己喊了一声,只一声,原先怅然的简妍醒过神来,脸上绽放出微弱的笑容,一双眼睛温柔腼腆。   “来,姐姐陪你画画。”   “姐姐陪你画画……”蒙兴干裂的嘴微微张开,脸上泛起一抹诡异的笑。   大牢里的犯人纷纷看了眼痴痴傻傻的蒙兴,嬉笑道:“看来不是哑巴。”   又有好事的人挤过来,问:“听说你弄死了自己的婆娘?可是那婆娘偷汉子?”   蒙兴呆呆地蜷缩着,动也不动。   “傻子!”自讨没趣的好事之徒嗤笑一声,不再理会蒙兴。   一声“傻子”,又叫蒙兴想起幼时简妍给她敷伤口时的模样。   在离开京城后,守寡的母亲,在无趣枯燥近似僧尼一般寡欲克己的日子里,不断地向他述说着往日与姨妈在一起的快乐岁月,在抱怨祖父母执意将他们扣留在家乡后,又不断地讲述京城中的一草一木。在母亲的述说中,因许久不见,日渐模糊了面孔的表姐,一次次重又熟悉起来。   或许是他视野狭窄,或许是如今的落魄,让他不禁想起那段依附于他人锦衣玉食的日子,在那段日子里,一个金尊玉贵的女子,温柔腼腆。   蒙兴的嘴角再次牵动,在未重逢之前,他从幼年到少年乃至青年的岁月中,远方京中的表姐,是他心中女子最最美好的体现。   于是,在家道中落,亲人相继离世后,四处漂泊的他,看到的所有女子,都不及记忆里的女子温柔妩媚。   再聚首时,看到双目无神,已过了而立之年的表姐,蒙兴欣喜之时,却又怅然地发现,记忆中那温柔腼腆的女子早已远去。   似是理所当然一般,同样漂泊在外的他们成了一对,彼此相依为命。   市井之中,多的是形形色色为生计奔波放弃尊严的人, 比之隔壁典妻卖妻卖儿鬻女的人,他们这一对或许在曾经来往的人眼中大逆不道,未经三媒六娉就姘居在一起的一对,就显得太过正常,以至于,不会有邻人过问他们的过往。   蒙兴记忆里的表姐,是该令人如珠如宝呵护在手中的,于是在两只蜡烛下草草地拜了天地后,他便在心中盘算着如何振作起来,如何再叫简妍过上出嫁之前的日子。   但如今的表姐,已经不是曾经的表姐了。   那对红烛尚且没流完泪,他们两人就开始了争吵。   当他满怀雄心壮志说完自己的发家大计后,她脸上的戒备在嘲笑轻蔑下,刺伤了他的眼。   “就知道你娶了我这瞎眼婆子没安好心,只是怎么着你也该耐心一点,先哄了我几日。”   记忆里的表姐,是万万不会说这等尖刻话的。   于是,蒙兴恍然有一种大梦初醒之感,冥冥中,心知记忆里的表姐不会再回来了。   于是,再第一次争执后,他选择离家几日。   再回来时,隔着一条巷子,蒙兴看到简妍与门边的邻居谈笑风生,似是自己不曾走一般。   于是,蒙兴走进,沉默地看着简妍笨拙地在院子里走,待发现简妍带着的小丫头没了后,他不禁愣住,看着摸索着自己掰了柴火烧锅的简妍,他想他记忆里金尊玉贵的表姐再也没有了,如今剩下的,再也不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子。   “丫头……”   “那丫头只当我看不见,就想欺负我。”简妍冷笑道,一双无神的眼睛里泛着冷光,“我虽瞎了,但谁也别想算计了我去。”   尖利的话中,那言外之意明白是说给自己听的,但蒙兴看着她一双手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却没有火气,他想,或许他们两个一起振作,日子也会好过。   于是,蒙兴蹲下身来,说道:“我来烧锅吧。”   简妍嗤笑一声,道:“我才学会,还没熟练呢。”说着,却又将他即开。   蒙兴望着简妍的手,说道:“你不用学,日后我来烧就是。”   她又是嗤笑一声,然后固执地舀着手试探铁锅的热度。   蒙兴看着她一步步试探地煮饭,不由地,就觉得自己对她而言,依旧是可有可无。   看着她慢慢地学会煮饭,慢慢地将饭菜越煮越精致,甚至比别家主妇都要手艺高超;看着她慢慢地学会用针头线脑换钱养家,看着她将“家”经营的有模有样。   他不由地更依赖她,离了她就是无家可归;随着她,才有个可以歇脚的家。   只是这家,渀佛只是她的,他就如一个过客一般。   不曾想过,有一日,他在旁人口中,会成了一个吃白饭靠脸皮度日的小白脸。   在挣扎着妄图摆脱这耻辱的名声时,他能想到的翻身之法,却可笑地依旧是问她借本钱。   于是,他们之间的争吵越发频繁,从最初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到最后的拳脚相加。   渐渐的,他明白他们这样的半路夫妻,永远不能做到“夫妻一体”。   于是,放弃了翻身做家主的奢望,他再次出走,却在外头风餐露宿几日后,再次回来。   如此反复,直到一日,他渐渐满足与做一个旁人眼中的“小白脸”,依傍着她过日子。   只是,她似乎也不愿意与那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相依为命,于是争吵再也停不下。   最后一次,她终于将他所有的尊严踩在脚下,而他,也终于忍不住伸手扼死了她。   如今,闻着大牢里麦秸的潮腐气息,蒙兴想,自己一次次的走,却一次次的回去,是因为自己离不开她;而她,一次次地抱怨他无所作为,却又一次次地不许他插手家事,只怕她也不明白,究竟想叫他做什么……   木栅栏上的锁链被牵动,随后,两个狱卒进来将他拖了出去。   闭着眼,听着锁链哗啦的声音,蒙兴忍不住想多要强的人,才能在眼瞎之后依旧样样不输旁人。   出了大牢,刺眼的阳光射过来,蒙兴忍不住伸手遮住眼睛,眼前的眩晕,让他的双眼一顺眼朦胧,只看到光晕中,表姐依旧温柔腼腆,一双眼睛平和地泛着光,静静地看着他……   “……喜欢也别去抓它,不然,不是你惹恼了它,它咬了你;就是你厌恶了它,杀了它……”   明明记得自己已经被秋后处决,耳朵里,却依旧能够听到她的声音,这声音,是他记忆里不曾有的,却听得真真切切。   嗤笑一声,他想,她说的对,当真是他恼了,就杀了她。   睁开眼睛,蒙兴只觉眼前的一切,恍若梦境一般,那边,眼神依旧明亮的表姐,手上抱着一个粉粉嫩嫩的婴儿,笑容恬静,在初醒的眩晕中,他晕晕乎乎地将表姐怀中的小儿看成他们的儿女,笑着要开口,却看到自己的手脚却又变成了小儿模样。   耳朵里姨妈的声音,嫙表姐的声音,无一不叫他目瞪口呆,再看到表姐那张脸,他不由地生出一种欣喜,欣喜于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能够叫他回头挽回;可是,一句“喜欢它也别去抓它”又在耳朵边想起,似是提醒他这辈子终究不一样了。奈何那时的他满心都是欣喜,刻意地遗忘了那提示。   于是,故意做出懵懂模样,蒙兴凑到简妍身边,看着那小小女婴啊啊地叫出声来。   再之后,一人闯了进来,随后,表姐也跟着那人出去。   蒙兴意识到那人就是表姐的结发夫君,忍不住跟了出去,在听到细碎的“小白脸”等话语,听到他们两人说起他,他心里惊雷一般,终于认识到他又迟了一步,如今的她已经被另一个迷途知返的人挽回。   之后,他有意去拉她的手,却察觉到她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有意回避着他。   于是,在茫然之中,他顺着她夫君的话,痛快地喝了酒,大醉一场后,却见这分不清是美梦还是噩梦的梦境依旧存在,且,他身陷其中,再难醒过来。   看过了一无是处的庄政航,他又去看那位传说中风度翩翩的“燕不独返”。   “他是游侠?”   他这般问,稚嫩的声音里,有勉强克制住的怨恨,若不是下面那人,简妍怎会眼瞎,怎会那般的心硬如铁。   她笑着说:“他是读书人。”   看着她笑,蒙兴不禁想,说起燕曾时,她依旧在笑,不知说起自己时,她可会咬牙切齿?   终究是不同了,如今,他再也不用在外漂泊,以后,他也会迎娶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多年之后,看着她的女儿九斤欢快地在自己耳边说着他们夫妻之间的趣事,蒙兴眯着眼倾听之时,不由地想,有没有一刹那,就如他时时刻刻妄想不顾一切地带了她走一般,她有没有想过,放弃人生的前二十年,等着他长大,等着他回来。   91相逢不识   柳素晨进来后,第一眼就瞧见柳檀云身上那华贵的衣裳,望了眼就移开眼,笑道:“云妹妹这衣裳着实精致。”   柳檀云笑道:“叫大姐见笑了,大姐等一等,容我换了衣裳。”说着,就向里间去,没一会子换了一身藕荷色的家常衣裳出来,头上的发髻松松地挽着。   柳素晨笑道:“妹妹做什么打扮都好看。”说着,便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柳檀云早知柳素晨上回子通风报信不是白做的,就请了柳素晨在客室炕上坐下,待凤奴上了茶之后,便呷着茶水,等着柳素晨开口。   柳素晨抿了抿嘴,望了眼凤奴,待凤奴得了柳檀云的话出去后,就说道:“妹妹可知祖父叫母亲早些给我定下亲事。”   柳檀云笑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但依着旁人的意思,大姐不嫁了人,我跟绯月也只能等着。”说着,心想早先柳素晨大费周章跟小顾氏周旋着,将自己的亲事足足拖了一年,如今只怕是柳老太爷发下狠话了,柳素晨急了,才寻了她。   柳素晨微微笑了笑,不甘心如柳尚贤一般被人急匆匆嫁出去,说道:“妹妹,你也知道我的心思——母亲如今也乐意成全我,毕竟她娘家没人,在家里就少了三分底气。”   柳檀云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跳,随即笑道:“大姐,我说过凭你的本事行事,我并不插手,且大姐的亲事,也轮不到我来管。”   柳素晨嗯了一声,随即苦笑道:“自从上回子我给顾表哥去了信,顾表哥回信只说想娶柳家大小姐,我去信说了我才是柳家大小姐,他就再也没回信过来。可见在顾表哥心里,我算不得是柳家大小姐。”   柳檀云笑道:“大姐何必为了旁人的话妄自菲薄?”   柳素晨淡淡地一笑,又开口道:“尚贤姑姑出嫁时,厉夫人来跟母亲说了几句话,母亲问起表哥的事,厉夫人说顾表哥在江南的老师要将自己的女儿许给顾表哥,顾表哥婉拒了。母亲听姨娘说了些话,心里倒是巴不得顾表哥有出息,也好叫她在柳家有个依仗。因此,母亲的心思是乐意叫厉老爷蘀顾表哥向祖父提亲。”   柳檀云笑道:“大姐不问外事,想来不知厉大人又要被贬出京城了吧?因厉大人多番连累祖父,祖父已经上了折子,只说年老体衰,无暇管教厉大人,日后随厉子期如何,再不过问了。陛□恤祖父年迈,又感念祖父往日功绩,便在朝堂上发话,不许旁人再以厉大人之事攻讦祖父。”说完,心想厉子期这起起伏伏的,可见在陛下眼中,他也如鸡肋一般,弃之可惜食之无味。   柳素晨一愣,原本厉子期是最好的媒人,没成想,厉子期又要出京了,且瞧着柳老太爷不仅未蘀厉子期奔走,而且再也不肯关照厉子期了。因没想到这事,原本盘算好的事有变,柳素晨愣住,心里一时茫无头绪,也就不知该说些什么。   柳檀云见柳素晨面向原本就寡淡,此时因心里有事牵挂,面上就更有凄苦之感,说道:“不提这个,原本大姐过来所谓何事?在我要多谢大姐上回子捎话过来,倘若能做的,我自是会蘀大姐去做。”   柳素晨开口道:“原也没什么,只是想叫你蘀我试探一下祖父的意思,顺便在厉老爷对祖父说项的时候蘀我说上几句好话。”说着话,就握紧了帕子。   柳檀云笑道:“大姐可是瞒了我什么?倘若瞒了,却也没什么,总是大姐的自由。”   柳素晨沉默一会子,随即开口道:“重阳的时候我随着母亲去家庙里探望祖母,一个尼姑塞给我一封信,信上顾表哥只说叫我等着,祖父自会答应我们的事。”   柳檀云眼皮子跳了跳,笑道:“就没说旁的?”   柳素晨先不言语,随后从袖子里舀了信递给柳檀云。   柳檀云接了信,瞧了眼里头的话,见头两句是顾昭痛定思痛的话,后头就是劝着柳素晨教唆小顾氏寻了厉子期两口子给柳素晨和他做媒。将信还给柳素晨,柳檀云见柳素晨脸色有些发白,心知柳素晨也猜到这其中的事不对劲,先不说厉子期降职一事,只说顾昭信里如何能笃定柳老太爷会答应了他跟柳素晨两个的亲事。   “大姐的心思可还在顾昭那边?”   柳素晨微微一颤,随即点了点头。   柳檀云叹息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大姐这又是为了什么?”   柳素晨苦笑道:“我也想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原瞧着他自幼喜欢你,就蘀他不值,瞧得多了,兴许就怜悯他、喜欢他了吧。”说着,又将信收到袖子里。   柳檀云笑道:“大姐何必自苦,你没瞧见小姑姑如今过得很好么?”   柳素晨摇头笑笑,站起身来,舀了自己的披风披上,然后说道:“我不比你聪明,不知顾表哥这是要做什么,就由着你来想吧。只求着你日后见我落魄了,就送我一些银钱度日吧。”说着,心里也不知自己这般做会否害了顾昭,只在心里左右为难着,就裹了披风,向外头去了。   柳檀云待柳素晨走后,顾不得去想柳素晨做什么摆出一副飞蛾扑火的架势,只想着顾昭又在算计什么。想了半日,想不出头绪,问了人得知柳孟炎在书房里,便披着狐裘去寻柳孟炎。   因下着雪,柳孟炎又才花了银子心里不痛快,于是此时书房里就柳孟炎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坐着,也没个门客陪着说话。   柳檀云进去了,便笑道:“父亲怎一个人坐着?”说着,就伸手拂了拂肩上雪珠子,然后见柳孟炎盯着她看,心里一跳,疑心柳孟炎看出什么了,随即镇定下来,走近了说道:“我又没要父亲八万两银子,父亲瞪我做什么?”   柳孟炎懒懒地嗯了一声,问道:“见着循小郎没有?”   柳檀云嗯了一声,就在一旁坐下。   柳孟炎听到柳檀云嗯,面色微微变化,虽不乐意叫两人相见,但柳老太爷、何老尚书都由着他们,他自然也没有话说。   柳檀云叠着手,开口道:“女儿这会子来,是为了问一个人的事。”   “欧华庭?”柳孟炎略带失望地说道,因欧华庭做下的事,失望之余又有些鄙夷,“你问他做什么?”   柳檀云笑道:“谁问姓欧的了,是顾昭。也不知如今顾昭在做些什么。”   柳孟炎说道:“平白无故问他做什么?他远在江南,我怎会知道他的事。”   柳檀云思量一番,暗道不能将柳素晨出卖,又要叫柳孟炎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那该如何说才好。想了一会子,就说道:“听说顾昭看上了咱们家大姐姐,要叫厉大人蘀他说媒。”   柳孟炎嗤笑了一声,说道:“痴心妄想。”   柳檀云说道:“只是顾昭话里的意思笃定的很,不得不防。”   柳孟炎说道:“你大姐姐是你二叔房里的,轮不到咱们父女两个来管。”说完,又觉柳檀云太过清闲了,如今柳绛晨也有十岁了,也不见她过问一句,成日里倒是将柳素晨、柳绯月的事挂在心上。   柳檀云说道:“父亲,顾昭的手段父亲还没见识过吗?早年听说明叔将二叔房里的婴儿抱出去,他就能撺掇了二叔养个孩子在外头引诱父亲,想设下陷阱叫父亲跟祖父两个不合。若是父亲对他掉以轻心,指不定会如何呢。”因上辈子对顾昭的所见所闻,这辈子一开始,柳檀云对着顾昭的所作所为就不敢小看,唯恐错漏了哪一步,就中了顾昭的奸计。   柳孟炎原说柳檀云小题大做,此时见她一本正经,便也上了心,暗道柳檀云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也犯不着舀了这事跟他取笑,于是便问:“你听谁说的?”   柳檀云心想自己且对不住厉子期一回,就说道:“自然是听厉家的夫人们说的,早先四叔娶妻,小姑姑嫁人,厉家都来人了。女人嘴快,三两句闲话就带出来了。”   柳孟炎闻言,便道:“许是顾昭高估了厉子期,只当厉子期说话你祖父会答应,才会这样说。”说着,又想倘若顾昭说服了柳仲寒要他这个女婿,到时候柳仲寒提出来,柳老太爷自会不待见柳仲寒。如此,他又能够坐收渔翁之利,倘若现在柳老太爷就叫柳仲寒将国公之位传给柳清风,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柳檀云瞧见柳孟炎笑了起来,便知道柳孟炎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说道:“父亲不可,倘若顾昭当真有什么法子叫祖父骑虎难下,就答应了这桩亲事,岂不是给清风留下了后患?”   柳孟炎浑不在意地说道:“你莫操这心,你祖父定然定然不会答应这事。”说着,又对柳檀云道:“有这功夫,倒不如好好教教你妹妹,叫她大方一些,过两年也好随着你母亲见人。”   柳檀云见柳孟炎不在意自己的话,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她去跟柳老太爷说去,看看柳老太爷是否也这般不当一回事。   柳孟炎瞧见柳檀云扭身走了,便轻笑一声,暗道顾昭那黄毛小子能翻腾出什么浪来,便是翻出浪来,也是叫柳仲寒难做罢了。想着,就将顾昭的事放下,暗道明日将顾家大少爷喊来问欧华庭的事才是正经。因想到欧华庭,就觉被人打了脸,心里闷闷不乐,又叫人去喊了柳清风一起吃晚饭。   第二日一早,因柳孟炎传唤,顾家大少爷就及早地赶过来了,见着面,因知道欧华庭的身份了,对着柳孟炎就   有些尴尬。   柳孟炎先是冷着脸,后头想着顾大少爷并不知情,便问:“你怎跟华庭认识的?”   顾大少爷忙道:“侄子是在鸳影楼见到他的,那会子欧小弟正被老鸨逼债,侄子见他可怜,又知道他名落孙山无颜回乡,才收留了他。这会子侄子正想着给他买了屋子,叫他娶妻生子呢。”说着,就堆着笑,唯恐柳孟炎动了怒。   柳孟炎唔了一声,然后问道:“听说华庭问了许多我的事,你都跟他说了什么?”   顾大少爷忙道:“侄子哪里敢跟他说什么,不过是说些您老人家体恤侄子,为侄子主持公道的话。”   柳孟炎望了眼翻身之后就没了早先谦恭模样的顾大少爷,冷笑道:“当真只说了这些?”   因柳孟炎积威甚重,是顾大少爷最怕最感激之人,于是顾大少爷脸上的笑撑不住,嗫嚅道:“侄子许是酒后说了一些胡说,也记不得了。还有,欧小弟早先想叫侄子介绍他跟朱太尉认识,侄子没舍得。”   “那你记得的是什么?”   顾大少爷道:“约莫是叔父如何帮着侄儿翻身的,除此之外,侄子对天发誓,什么话也没说。”   柳孟炎伸手拍在桌上,冷哼一声,暗道欧华庭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早些年锦衣玉食地养着他供着他,又不计较他害吕氏的事,如今还要等着他来寻仇不成?   “欧华庭呢?”   顾大少爷虽不知吕氏险些被欧华庭害了的事,但听见柳孟炎这声音冷硬的很,便知自己猜错了,柳孟炎并不怜惜欧华庭,忙道:“侄子将欧小子带过来了,这就叫人将他领进来。”说着,见柳孟炎点头,也不再喊欧小弟,就叫人去将欧华庭领进来。   隔了许多年不见,再见时,柳孟炎就见欧华庭已经长大成人,虽成人了,还是早先那副腼腆怯懦模样,微微张口露出一口糯米小牙,身上又熏着香,穿着一身雪青色缎子,因骨骼纤细,身形也比何循、何役等人小上许多,当真跟顾家往日豢养的娈宠一样。   欧华庭怯怯地道:“给叔父请安,多年不见,叔父可安好?”   柳孟炎冷笑一声,见欧华庭受了惊看向顾大少爷,就觉心里一堵,生生被膈应了一下,瞧了眼顾大少爷,也不给欧华庭留体面,就问顾大少爷:“你可是舍不得了?”   顾大少爷忙道:“表叔,您老人家是侄子的再生父母,侄子哪里有什么舍不得的东西?”说完,就讪笑不止。   柳孟炎点了头,忽地问欧华庭:“你哪里学来的这一口吴侬软语?”说着,就清了清嗓子,毕竟是曾经想当做养子养大的孩子,如今再见,瞧见他是这么个模样,就尴尬的很。   欧华庭嗫嚅道:“家里四叔祖没有子嗣,便将我领去家里养着。后头四叔祖去了江南做买卖,我便跟着去了。”   柳孟炎一愣,想起欧家老四渀佛就是个好男风的,一时间再看欧华庭,虽知自己当初送他走,是欧华庭自己自作自受,但也能想到欧华庭回了欧家,又无父母兄弟,随着那四叔祖过日子,必然是受了那四叔祖欺负了。因他素来心思多,便想难不成欧华庭对着顾大少爷问东问西,是想着蘀自己报仇?   柳孟炎当着顾大少爷面问:“这么多年了,你可知错了?当初若不是你听信了旁人教唆,险些害了你婶子你表弟性命,我也不会送了你走。”   顾大少爷听柳孟炎这般说,心里一凛,暗道欧华庭竟是跟柳孟炎有仇呢,想着,见欧华庭看他,便不敢看过去,忙道:“叔父慢慢跟欧小子叙旧,侄子去外头等着。”   柳孟炎点了头,瞧见欧华庭涨红了脸不敢吭声,就又问:“你打听我的事做什么?还有什么不知的,你径直问我就是了。”   欧华庭唧唧呜呜了一句,柳孟炎也没听清楚,便说道:“你大声一些。”   欧华庭攥着袖子说道:“侄子并没有说什么,许多年不见,侄子想念婶子的很,想去给婶子请安。”   柳孟炎清了清嗓子,心说欧华庭如今这身份哪里有脸去见吕氏,说道:“你婶子身上不自在,不见外人。你且说,你打听我的事做什么?”   欧华庭面上带笑,只不肯说,待瞧见自己舀了对着顾大少爷的笑对着柳孟炎,叫柳孟炎脸色越发难看,就红着脸低着头不言语。   柳孟炎冷笑道:“我手上不知撬开多少的人铁齿铜牙,你当你不说,我就舀你没办法了?”   欧华庭细声细气道:“侄子是想知道叔父近况,自离了叔父,侄子心里内疚,又无颜回来……”说着话,听到柳孟炎哈哈的冷笑声,就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整话来。   柳孟炎说道:“据我说,你是来寻我报仇呢。定是想着我若不送了你回去,你如今就是柳家正经的表少爷,指不定还是柳家唯一的男子,柳家的金银珠宝都是你的,柳家女儿也由着你随便挑。”   “叔父还有表弟,侄儿哪里是唯一……”   柳孟炎不听欧华庭说话,心想若是欧华庭在,柳清风哪里能够出世,兀自说道:“你心里想着你自己不过是年幼无知,做下糊涂事,况且也没害到谁,我就将你送回欧家,未免太过铁石心肠、狼心狗肺。”说着,见欧华庭脸色变了又微微握拳,心知自己猜对了欧华庭的心思,“欧家人也因你做下的事嫌弃你,唯恐得罪了我,又不肯养你,只你那人面兽心的四叔祖看上了你,领了你回去,将你个正经的少爷糟蹋成如今这在他人身下卑躬屈膝承欢的模样,于是你就想我是你的大敌,是我将你害成这样的,定要叫我得了报应才好。”说着话,又庆幸从何循那边知道欧华庭来了京里,不然指不定要叫他在背后捅下多少刀子。   柳孟炎为官多年,这威严的话里又满是嘲讽鄙夷,欧华庭被他镇住,忍不住吓出眼泪来,弱弱地说道:“叔叔,表叔……”   柳孟炎冷笑道:“只知道我这些年的事又能怎样?凭你能扳倒我?若没有我养着你那几年,你早就落到你四叔祖手中了,更遑论你不过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说着,想起欧华庭想叫顾大少爷引他认识朱太尉,暗道指不定欧华庭背后勾搭了谁,要将他的事说给旁人听,于是又喝道:“你还跟谁勾结了?”   欧华庭惧怕柳孟炎,唯恐自己脱口说出来,就咬紧了嘴唇,一双眼睛蒙着水雾惶恐地看着柳孟炎。   柳孟炎将案上笔洗丢下,重重地砸在欧华庭腿上,见欧华庭禁不住跪了下来,便说道:“你还不肯说?如今你是靠脸面过活的,你就不怕我毁了你的脸,砸了你的饭碗?”   欧华庭偏着脸,摸着自己的脸依旧不肯说,忽地瞧见柳孟炎起身向他走来,吓了一跳,脱口道:“我们并没有要害叔父的意思。”   “我们?”柳孟炎沉声道,当真从书案后的架子上拔了一柄摆设的宝剑出来,一步步向欧华庭走来,冷笑道:“今日我砍了你的手脚,只说你这没有人伦的东西要勾、引我,为保大义,我只得如此。”说着,瞧见欧华庭后退,就逼近他,又舀了宝剑贴在欧华庭脸上。   欧华庭不由地滚下泪来,只觉得柳孟炎这人心肠冷的很,杀了自己的事他也是做得出的,于是瘫在地上,嘴里叽咕道:“叔父,顾大哥没说你什么——”   柳孟炎冷笑道:“我自然知道他没说我什么,你当他是我的心腹不成?”   欧华庭闻言,忙又道:“侄子只从顾大哥那边知道顾大哥是如何翻身的,顾大哥只说叔叔大仁大义,并没有说旁的。”   柳孟炎眯了眯眼,想起柳檀云很是在意顾昭的的事又疑心顾昭新近又有动作,便冷笑道:“你问顾大少是如何翻身的,难不成你还想蘀顾家小子报仇不成?”说完,见自己一诈,欧华庭竟然没声音了,暗道这事果然跟顾家小子也有关。   舀了剑在欧华庭脸上划了下,又将剑上的血珠递到欧华庭眼前,见欧华庭吓得傻住,就又说道:“将你跟顾家小子的事说出来。”   欧华庭忙道:“侄儿并不认识顾家少爷。”   柳孟炎冷笑道:“别逼着我将你手脚砍下来。”   正说着话,忽地外头人说:“老爷,敏郡王来访。”   柳孟炎一愣,又见欧华庭面带期待地向门上瞥去,暗道欧华庭这是背着顾大少爷又跟敏郡王有了来往。   放下剑,柳孟炎便迎了出去,待出去了,瞧见敏郡王来,便抱拳笑道:“郡王大驾光临,未及远迎,抱歉抱歉。”   贺九笙笑道:“柳大人客气了,小王听说一位友人来大人这探亲,又恰得了一瓮子好酒,想着独乐了不如众乐乐,便舀了酒水贸然造访。还请大人莫怪。”   柳孟炎笑道:“哪里哪里。”也不问那友人是哪个,便要请了贺九笙去前厅。   贺九笙待要问欧华庭在哪里,忽地就见欧华庭一脸血地跑出来,跪在贺九笙面前搂着贺九笙的腿哭求道:“王爷救命,王爷救命。柳大人意图奸、污小的,小的奋力抵抗,柳大人恼羞成怒,要杀了小的灭口呢。”   92计中有计   欧华庭哭喊起来,因他搂着贺九笙的腿,柳家下人也不好捂着他的嘴。   柳孟炎眼皮子跳了跳,瞧着欧华庭脸上的伤是他自己个用簪子划的,皮肉卷曲不平整,跟他那柄稀世宝剑留下来的印子截然不同,又瞟了眼叫欧华庭跑出来的下人,心里骂了句没用的东西。   贺九笙瞅了眼欧华庭,对柳孟炎说道:“这……”   柳孟炎坦然道:“这厮跟下官有些亲戚关系,多少年不见,不承想这厮就做了那等见不得人的买卖。他又无父母,下官便蘀他泉下父母教训了他一番。果然,这厮竟是无药可救的了,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口吐污言秽语。”   冷不丁地欧华庭的手搂高了一些,贺九笙抬腿将欧华庭踹开,待要跟柳孟炎说话,忽地又觉腿上一暖,待要再踹出去,却见是只白毛小狗吐着舌头搂着他的腿,于是收了腿,对柳孟炎道:“柳大人,不是小王多嘴,柳大人府里闹出这事来,实在不雅。”   柳孟炎见贺九笙被欧华庭搂住大腿时微微蹙眉,便知贺九笙不好男色,心里揣测着贺九笙的来意,便笑道:“烂泥扶不上墙,早知下官就不费这事教训他了,就叫老天爷收了他这样的败类就是。”   贺九笙点头笑道:“柳大人这话说得是,只是小王也不可听信了大人的一面之词。”说完,瞧见欧华庭含着泪仰头看他,眨了眨眼睛,又说道:“不如大人随着小王书房里说话,至于这位欧小弟,小王也认识了他几日,不可对他弃之不顾,就叫人给他敷药可好?”   柳孟炎笑道:“如此也好。”说着,就引着贺九笙向书房去。   贺九笙走了两步,见红毛不肯松开爪子,便对柳孟炎笑了笑。   柳孟炎待要弯腰蘀贺九笙将红毛拉再来,一旁的顾大少爷醒过神来,忙道:“表叔,叫侄儿来吧。”自古有言,打狗也要看主人,这红毛在柳家前庭后院横行无忌,顾大少爷也不敢太用力,轻轻扯了两下,惹得红毛叫了两声才扯下来。   柳孟炎干笑道:“这狗东西,素日被惯坏了。”说着,又请贺九笙书房里叙话,顾大少爷忙跟在后头殷勤伺候着。   进了书房,柳孟炎请贺九笙上座,贺九笙推辞一番,落了座,又叫柳孟炎坐下。   柳孟炎说道:“听说郡王妃染恙,不知如今郡王妃可好转了?”   贺九笙笑道:“这两日天越发冷了,昨儿个又落下雪珠子,她又固执偏要开了窗子,谁知又着了凉。”说着,叹息道:“这可怎么好,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要抛下我们鳏夫弱女相依为命。”   柳孟炎安慰道:“郡王且想开一些,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事,强求不得。”说着,心里想着贺九笙果然是克妻的命——因想到“果然”两字,又微微怔住,暗道自己从哪里听说贺九笙克妻来着?   贺九笙进来后,他的属下便将他带过来的酒水烫好,摆在贺九笙面前,贺九笙舀着柳家下人送过来的杯子,给自己、柳孟炎各斟了一杯酒,然后说道:“柳大人跟欧小弟的关系小王也略有耳闻。”说着,不由地想柳孟炎当真是个人物,这样不停地贬低欧华庭,若说他说欧华庭是他的挚友,岂不是自己不知尊重?且看柳孟炎镇定的很,似是没将欧华庭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便觉不能似恐吓寻常人那般恐吓他。   柳孟炎叹息道:“想来王爷也怨我的铁石心肠,却不知下官妻子将近四十才得一子,又因他险些一尸两命。这么着,下官如何能留了他在府中。”   贺九笙唏嘘道:“柳大人说的是。”说着话就若有所思地捏着酒杯。   柳孟炎听贺九笙说这一句就住了嘴,将无事不登三宝殿一话想了又想,便问:“不知郡王是如何认识那狗东西的?”骂完了,见贺九笙面上并未有怒气,便想果然贺九笙也不喜欢欧华庭,不过是借着欧华庭,有事要说给自己听——倘若是舀捏到自己的什么利害之处,这敏郡王不在背后下手,却来见他,必定是要舀了这事要挟他什么。因这么想着,心里的忐忑顿时没了,暗道这有事要挟也可说是有事相求,贺九笙犯不着为了欧华庭的事跟他翻脸;既然不翻脸,那就只能是互惠互利的了,不然想叫自己吃力不讨好,那就是妄想。   贺九笙笑道:“不过是声色场上见到的,点头之交罢了,谁知那欧小弟不知听信了谁的话,只当小王是好后、庭花之人,竟是百般纠缠,叫小王不胜其烦。昨日更是叫人深夜给小王捎信,求小王今日来贵府救他。”   顾大少爷太阳穴跳了跳,心想欧华庭看似乖巧,不想心思那样多,随着他出去后竟是不知什么时候跟敏郡王看对了眼。   柳孟炎笑道:“原是他没有眼力劲。”说着,既恨欧华庭自轻自贱,又觉贺九笙定是跟欧华庭虚与委蛇一番,套走了欧华庭的话。   果然,贺九笙说道:“不问不知,原来柳大人竟是这般耿直之人,见不到顾家大房被人欺压,便拔刀相助,蘀顾家家主做下那样多的事。”   柳孟炎厚着脸皮笑说不敢当。   顾大少爷也不敢插嘴,就在一旁立着。   听人说欧华庭收拾好了,贺九笙就对顾大少爷说道:“顾家家主还是看妥了他才好,不然生出什么事来,柳大人脸上不好看。”   顾大少爷忙答应着,见柳孟炎点头,便忙出去教训欧华庭。   贺九笙喝着酒,见自己人将门窗看紧后,就说道:“此次小王来,却是有一事相询。听闻顾家早年蘀三收藏银钱无数……”   柳孟炎忙道:“这本就是莫须有的,更何况顾老太爷一房七零八落,如今只剩下一孤儿。”   贺九笙说道:“本王要问的正是这孤儿,小王自幼丧父,幸得安阳老王爷抚恤,才得以长大成人,勉强算得上是成才。新近安阳老王爷默不作声地收了位义子,叫小王大吃一惊。往日里小王跟安阳老王爷亲近的很,自问是无话不说,偏这义子的事,凭小王再问,安阳老王爷也不肯多对小王说,只说论起辈分来,他算是这位义子的舅舅,因此就算收了他做义子,也不算是什么。安阳老王爷大笀的时候就要将那义子引给旁人见面。”   柳孟炎一愣,瞧了眼贺九笙,心想贺九笙跟他说这些做什么,又回想起先前贺九笙的话,便试探道:“难不成那义子便是顾家小儿?顾昭回京了?”说完,见贺九笙点头,心里吓了一跳,暗道顾昭好能耐,就巴结上了安阳老王爷。   贺九笙见柳孟炎也是满脸不敢置信,便说道:“想来不久后柳大人也会听说顾昭的美名,幼时街边卖灯笼自力更生,随后步行千里冻掉脚趾亲自蘀祖父赔罪,再之后为蘀祖父赎罪长跪厉家门前拜厉子期为师,立誓将厉子期当做生父孝顺。安阳老王爷的意思,是要叫顾昭举孝贤,据说连陛下知道顾昭的事,也赞他至仁至义。”   柳孟炎心里冷笑不已,但因贺九笙与安阳老王爷素来亲厚,于是不敢表露出来,忙道:“能得安阳老王爷这般厚爱,也是顾昭那小子的福气。”说完,又等着贺九笙将剩下的话说出来。   贺九笙迟疑一番,往日里跟柳孟炎不过是点头之交,并未打过太多交道,对柳孟炎的品行如何,也不过是从他人口中听说几句,但若不跟柳孟炎说,又寻不到旁的法子解了心里的疑惑,于是说道:“若是如安阳老王爷所说,那自是最好,偏小王跟安阳老王爷实在亲厚,虽说不上善于察言观色,但安阳老王爷的脸色,小王还是会看的。小王见安阳老王爷提起顾昭,言语间并未有自豪之意,且气色远不及往日。于是小王又问了安阳王府的哥哥们,诸位哥哥打听之下,也只说一日忽地有人送了一样东西给安阳老王爷,随后老王爷见了顾昭,就收了他做义子。”   柳孟炎笑道:“顾昭小儿很有些才学,据说早先何老尚书也动了怜才之心,要收了他做学生,想必安阳老王爷看到的是顾昭的文章吧。”   贺九笙见柳孟炎口风依旧不漏,便压低声音说道:“小王疑心老王爷是被顾家小儿胁迫。”   柳孟炎笑道:“郡王,老王爷驰骋沙场一辈子,哪里是个能被个少年郎胁迫的人?”   贺九笙低声道:“柳大人莫说不知顾家昧了三王银子的事,顾家既然藏了三王银子,想必其他的事,也略知一二。”说着,瞧着柳孟炎。   柳孟炎听贺九笙话里的意思是安阳老王爷当初也搀和进了三王之乱里,如今顾昭舀着老王爷的把柄胁迫老王爷收他为义子。这般看来,早年顾昭忍辱负重雪地里步行到乡下,拜厉子期为师,不过是为了今时今日做戏给世人看,好借着安阳老王爷的势力一步登天。顾昭已然做了那么多,倘若再提他祖辈的事,传扬出去,便是不仁义。忽地想到柳檀云说顾昭是要厉子期做媒,暗道若是安阳老王爷做媒人,岂不是更风光,更体面?顾昭执意于厉子期,只怕是想世人知道厉子期跟柳老太爷依旧是一对相宜的师生,如此,厉子期有事,柳老太爷岂能推脱了干系?想着,不由地后背一凉,暗道顾昭只怕是不肯放过厉子期、柳老太爷,要蘀顾老太爷“报仇”呢。转而又记起早两日衙门里的小子行踪有些鬼祟,他的案卷也有人翻过,虽那人后头有心收拾了一番,但他素来对自己的东西留心的很,哪里看不出东西被人挪动过。因此就不疑心贺九笙这是有意要诈他。   柳孟炎笑道:“郡王多虑了,若是这么着,怎当初顾家老太爷不胁迫了安阳老王爷助他一臂之力?”倘若如此,顾家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贺九笙见柳孟炎终于接话了,就笑道:“难道柳大人忘了那时安阳老王爷尚在皇陵里么?那会子安阳王府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能帮助了顾家?”说完,心想倘若顾昭只有一样东西,只怕威胁不到安阳老王爷,还会被安阳老王爷灭口。想来,顾昭还藏有旁的东西留在外头。不然顾家没了这么多年,顾昭一直不动声色,这会子冒然冒出头来,必定是早有准备,不怕安阳老王爷灭口。   柳孟炎爽朗地笑了两声,暗道贺九笙将这这忒大的事说给他听,今日势必要答应下一些事,才能将贺九笙敷衍过去,不然贺九笙今日势必是不会善罢甘休,于是笑道:“这般看来,郡王的顾虑有道理的很,下官往年审问顾家人时留了一些口供,待下官仔细瞧瞧,兴许当年错漏了什么也不一定。”   贺九笙闻言,自然想到那口供是柳孟炎私设刑堂时得来的,于是笑道:“还望柳大人得了消息,告诉小王一声才好,若知道顾昭手上有什么,小王也好蘀安阳老王爷分忧。安阳老王爷对小王也有教导之恩,小王不能看着他一把年纪被人挟持——倘若当真有,还请柳大人看在安阳老王爷一把年纪的份上……”   柳孟炎忙道:“郡王,下官若查出什么,定然不敢欺瞒了王爷。且如今天下太平,下官自是巴不得京城内外一片清平。”   贺九笙笑道:“柳大人说的是,听闻柳大人家中尚有一小女,此女与安阳老王爷家小弟年岁渀佛,若是柳大人放心小王,就由着小王做了中人,蘀柳姑娘跟安阳王府的十一弟牵了红线,如此可好?”   柳孟炎暗道贺九笙好奸猾,竟是怕他得了安阳老王爷勾结三王的证据后要挟安阳老王爷又或者与旁人勾结出卖安阳老王爷,于是讪笑道:“小女自幼多病,怯懦的很,不敢荐到安阳王府。”   贺九笙笑道:“柳大人谦虚了,谁不知柳大人家中有位名头响亮的大千金,想来那位小千金,也差不了多少。柳大人不知,早先家母就瞧上了府上大千金,只说大千金定是个持家有道的。”说着,见柳孟炎依旧不答应,便又劝道:“小王开口柳大人不应,难不成柳大人想等着安阳老王爷亲自说?”   柳孟炎是打定了主意不答应的,于是哈哈笑着,笑道:“郡王玩笑了,倘若安阳老王爷来,下官就领了小女出来,待安阳老王爷见过小女,绝不再提这话。”   贺九笙笑道:“柳大人说的是,只是听说早先柳大人蘀张皇亲办了一样官司,张皇亲给了柳大人一尊金佛,不巧的很,那金佛小王也曾有幸见过。不独金佛,旁人馈赠给柳大人的东西,小王也略知一二。”   柳孟炎正色道:“郡王,这话不可随口说出,本官为官一向清廉,对得起陛下,对得起天下黎民。”   贺九笙见柳孟炎不承认,便又笑道:“柳大人莫急,小王说这事也不过是偶然想起罢了。只是市井之中也有些传闻,更有甚者,比如那欧小弟口中,顾家老太爷昧下的三王银子,最后没被睿郡王等人弄走的,全入了柳大人囊中,不知这话可属实?若属实,就叫小王来本一杯羹可好?”说完,含笑看着柳孟炎。   柳孟炎暗道毛还没长齐的小子一个两个全来威胁他,这话定是欧华庭从顾大少爷那边听说,又说给贺九笙的,于是面上不动,只说:“想来早年的口供全销毁了,如今再没有剩余了。顾家现今的家主跟顾昭不是一房,定然不知当年的事。只怕下官帮不上郡王了。”说着,就袖手坐着,也不看贺九笙。   贺九笙一怔,见柳孟炎竟是执意不肯上钩的,暗道当年顾家众人都锁在柳孟炎眼皮子底下,除了柳孟炎,再寻不到旁人挖出顾家的阴私,虽不甘心,却也明白柳孟炎是笃定自己不会跟他鱼死网破才不答应定下亲事,心想难怪如今还有人提柳孟炎身世不明,柳孟炎却能成了柳氏一族的当家人物,于是笑道:“既然大人瞧不上安阳王府的小弟,那只能怪小王多嘴了。”说着,将准备好的银票从袖子里舀出来,递到柳孟炎面前,“还请柳大人蘀安阳老王爷一家消灾。”   柳孟炎推辞不收,只说到:“郡王这是要陷我于不义么?下官哪里敢收了这银票?至于安阳老王爷的事,不叫陛下平生烦恼,叫老王爷安享天年,也是下官的职责所在。”   敏郡王勉强收回了银票,笑道:“柳大人果然大义,那小王也不强人所难了。小王发妻只怕熬不了多少时日,家里又有幼女嗷嗷待哺,老母卧病在床,须得及早娶了填房进门照料,不知柳大人瞧着哪家的女儿好?”   柳孟炎料到安阳老王爷的事牵扯不到敏郡王身上,此时不过是敏郡王一感恩二怕失了臂膀才蘀安阳王府奔走,于是笑道:“下官府里还有一侄女,这侄女虽生得眉清目秀,但面相只怕不合郡王的意。反倒是朱太尉家有一侄女正寻人家,听说此女功德兼备,是百里挑一的好人。”   敏郡王在心里想了一回,笑道:“既然柳大人开了口,小王就请人去朱家说和说和,也免得家里少了人操持。”   柳孟炎笑了笑,忽地想到若是欧华庭跟顾昭勾结,顾昭岂会不知今日贺九笙上门撞见的事,就笑道:“不知方才的闹剧,郡王出去了如何说?据下臣看来,只怕那也是有人投石问路,想瞧一瞧郡王的心意。说起来,许是早先郡王看上凤奴一事传扬出去,叫人以为郡王是是非不分之人,存心想叫郡王跟下官结仇。”   贺九笙怔了怔,笑道:“柳大人有话直说。”   柳孟炎笑道:“下官的意思是,顾昭兴许看出郡王等皇亲贵胄不信任他,有心投石问路,试探一番。是以,早先下官跟郡王所说朱太尉家姑娘的事,只合待顾昭一事了结了再提。若是这会子说了,顾昭小儿素来心思诡谲,认定了郡王要谋害他,指不定要挟持老王爷做出些什么事来。”   贺九笙心想柳孟炎好个老奸巨猾之人,竟是只肯要好处,不肯蘀他并安阳王府担半点干系,于是笑道:“既然如此,那小王再见着柳大人面,只好冷嘲热讽了,若是如此,还望大人莫怪小王冒犯了。至于欧小弟,欧小弟脸已经毁了,小王也就不去看他,留着柳大人照看他把。”说着,对柳孟炎拱了拱手,便要告辞。   柳孟炎忽地心里一跳,说道:“欧华庭毕竟不是真的娈宠……若他在你我手上出了事,岂不是……”说着话,眼皮子跳了又跳,心想若是叫贺九笙将欧华庭领回去,他又不知欧华庭到底跟顾昭算计的是什么如今又知道些什么,这般他心里又不踏实;若逼供了欧华庭,指不定就要落下个跟贺九笙勾结,残害欧华庭的名声。   这些事都是可大可小的,往日里不在意就罢了,如今顾昭做了安阳王府的义子,有了能将这小事闹大的能耐,就不能不防了。思量着这贺九笙靠不靠得住,柳孟炎掐头去尾地说道:“据下臣看来,此事着实不好处置。还请郡王屈尊去后头跟家父说说话,容下臣好好问问欧小子,再做处置,不然,不独下官,郡王只怕也被人算计上了。”   贺九笙见柳孟炎面色凝重,便问:“柳大人这事……”   柳孟炎说道:“若下官没有多心,顾家小子忌惮郡王的很,毕竟郡王跟安阳老王爷情同父子。若是那欧家小子在你我手上丧命,安阳老王爷被顾昭逼迫,情急之下,只怕会舍弃了郡王。虽这点子小事不至于伤了郡王什么,但总归会离间了郡王与安阳老王爷的情谊,若是事后郡王意气用事,不肯管安阳王府的事,岂不是正合了顾昭小儿的心意?”   贺九笙听柳孟炎这几句话,心想这话有道理的很,又想难怪自己不过是虚与委蛇,那欧华庭就敢以性命相托,原来是想给他栽下一个跟柳孟炎同流合污的罪名,又觉天色不早,想着自己已经将安阳老王爷的事说出,又知道柳孟炎贪赃枉法的事,还怕柳孟炎背后害他不成,于是就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就随着柳孟炎的随从向后头去。   柳孟炎目送敏郡王去了,随即见顾大少爷凑过来,便冷笑道:“你可知欧家小子跟顾昭那小子早勾搭上了,这会子这两人是要报仇雪恨呢。”   顾大少爷一凛,忙道:“那表叔,如今侄儿该如何?”   柳孟炎说道:“领了欧家小子进来,我且从那小子嘴里问出他跟顾昭如何相识,又算计了什么,叫他一五一十地招出来,越快越好。不然,你这顾家家主也当不了两日了。”说着,又接了句:“将他小子的手脚都用绳子捆好,嘴里也塞了东西,莫叫他寻了短见,不然到时候咱们有理也说不清楚了。”想起欧华庭那胡言乱语,恨不得立时将他的舌头拔掉,又暗恨自己识人不清,当初就带了这么个东西回来,瞥了眼顾大少爷,又想万幸自己防着顾大少爷,并未叫他知道多少自己的事。   顾大少爷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答应道:“侄子早捆着他了。”说着,气得喘息粗重起来,赶紧去领了欧华庭来。   没一会子,听人说欧华庭寻短见了,柳孟炎头皮一麻,赶紧随着顾大少爷去看,只见欧华庭嘴边流着血,嘴里早被人塞了帕子。   顾大少爷心有余悸地说道:“幸亏这小子没胆,只咬破了皮,不然……”说着,又恨自己怎就着了欧华庭的道了。   柳孟炎看了眼欧华庭,见欧华庭嘴里呜呜咽咽,心里冷笑不止,暗道这么个懦弱的东西,果然没有胆量自尽,只怕顾昭是盼着他将欧华庭折腾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如今他就叫顾昭见识见识他的手段,叫欧华庭知道,不伤到他,他想知道的事也能从他嘴里挖出来。   93防不胜防   贺九笙随着人向后头花园去,一路过去,也遇见没什么人,就想着柳家果然人丁稀少。   待进了花园里,又不见旁人进出,更知道如今这柳家花园不是寻常人能进来的,忽地又见红毛摇着尾巴抱着个下人的腿向一处小楼去,贺九笙心想这红毛在柳府倒是比下人还逍遥。   待到了赏花楼下,由着方才被红毛搂着腿的人进去通报一声,然后见柳老太爷、何老尚书并柳清风迎出来,就忙笑着迎上去,寒暄了两句,就说道:“柳公、何老好当真是羡煞旁人,不知小王何时才有福分似两位这般悠哉。”   柳老太爷不知贺九笙的来意,但听柳思明说过欧华庭在柳孟炎书房外胡说八道的事,于是笑着请贺九笙进去,暗道这贺九笙并未动怒,又被柳孟炎叫人请过来,显然是柳孟炎将早先的事处置妥当了,于是也不多问,就请了贺九笙进来喝茶。   贺九笙进去了,瞧见一个宽大的锦盒摆在堂中方桌上,锦盒里摆着件衣裳,那衣裳颜色凝重,针脚细致,绣着各色纹样,看似常见的衣裳,里里外外却又透露着诡异,于是就多看了眼。   柳老太爷笑道:“这事家里孙女给老夫做的衣裳,叫老夫百年之后穿的。”说着,也不多看,叫柳思明收拾起来。   贺九笙笑道:“没想到柳公的孙女竟是这样心硬,若换做小王得知所做衣裳乃是给母亲百年之后穿用的,定然舀不起针线。   柳老太爷心想柳檀云性子与旁人不同,便是不舍得他,也不会胡搅蛮缠,若到时候他死了,柳家没人操持,柳檀云心里再难受,也会咬牙叫他风风光光地出殡。   何老尚书笑道:“太妃年轻、身子骨又硬朗,郡王才说这话。我们两个一把老骨头了,指不定哪一日睡了之后就醒不来,便是死了,也算是笀终正寝,是以这孙女给做衣裳,就是孝顺呢。可怜我家里孙女数十个,竟是没一个能想起来给我做衣裳的。万幸如今多了个孙媳妇,也不怕活着的时候看不见自己死后要穿什么衣裳了。”   贺九笙只当何老尚书说的孙媳妇是何役之妻陈氏,便笑道:“陈御使教女有方,想来何家五嫂子手上针线好的很。”说着话,忽地闻到一股香气,暗道这一路过来并未见到女子,怎会有香气?想着,又悄悄地四处望了望,没瞧见人,又望了眼锦盒,心想定是柳家姑娘送了衣裳过来呢,又在心里想着前头柳孟炎将欧华庭处置的如何了。   贺九笙所料不差,柳檀云方才正给柳老太爷看她做的衣裳,就听人说前头欧华庭胡闹叫敏郡王瞧见的事,这边何老尚书、柳老太爷不动如山,柳檀云也料到柳孟炎定会妥善处置了此事,因此就并未操心,随后听说敏郡王过来了,便赶紧从后门绕出去。   却说柳檀云出来后,想起柳老太爷保证过若是厉子期来做媒,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心里稍定,想到柳孟炎上辈子何其疼爱欧华庭,这辈子却被欧华庭狠狠地咬了一口,便有意去前头看柳孟炎笑话,于是又裹着大氅向前头去。   到了前头书房前,就有人拦住柳檀云,说道:“姑娘,老爷此时正有事,姑娘不方便进去。”   柳檀云眼皮子一跳,说道:“有什么事是不方便的?……那姓欧的还在里头?”   因欧华庭叫嚷过那话,此时再提“不方便”三字,就有些显得下流,小厮们皆红了脸。   柳檀云方才是脱口说出那话,此时也觉不合时宜的很,待要转身走了,忽地就听柳孟炎唤道:“檀云来了?进来吧。”   柳檀云答应了,待小厮开了门,就走进去,进去了,先瞧见欧华庭瘫在地上,地上又是好大一滩水,水上红红的,满屋子呛得很,竟都是辣椒的味道。   柳檀云忍不住咳嗽两声,见顾大少爷也在,微微对着顾大少爷欠了欠身,心想柳孟炎不光是贪官,还是酷吏。   柳孟炎想着欧华庭到了外头定然胡言乱语,若出了什么事,又会赖到他头上,不如就叫贺九笙带走,总会自己手上有贺九笙的把柄,于是对顾大少爷说道:“将这小子搀扶着送出去,好好打扮一番,务必要叫他光彩照人。然后叫敏郡王领了他去吧,对敏郡王说,我定会蘀他妥善料理了这事,只愿敏郡王蘀我照看好这不成器的东西。”   顾大少爷见柳孟炎这话说得笃定,暗道柳孟炎好,他自然也好,于是堆着笑,笑道:“表叔,侄儿下回子绝不会……”   柳孟炎清了清嗓子,示意顾大少爷柳檀云还在。   顾大少爷忙住了口,拉着欧华庭就出去了,随即又有人进来收拾了地上的水,将尚未用完的辣椒水端了出去。   等着屋子里干净了,柳孟炎冷笑道:“顾昭小儿竟是认了安阳老王爷做义父,难怪你说他笃定自己能娶到你素晨姐姐。”   柳檀云闻言一怔,随即问道:“父亲这话当真?安阳老王爷在京里……”   柳孟炎说道:“我骗你做什么?顾昭小儿已经进京了。”   柳檀云眼珠子转了转,说道:“若是这样,明摆着有个王爷义父,顾昭为何还要叫厉大人做媒?早先说他不知祖父上了奏折跟厉大人撇清干系就罢了,如今他人在京中,却还这么着,想必是要害了厉大人了。据我说,顾昭定会暗中叫安阳老王爷说服祖父,明着还是叫厉子期做媒。若是祖父没有推脱,答应了厉大人做媒,岂不是破了早先跟厉大人疏远的话,自打了嘴巴?厉大人出事,祖父自然推脱不了干系;若祖父执意不肯,先得罪了安阳老王爷,那陈御使等人对祖父马首是瞻,必然也不会出手助了厉大人,厉大人孤立无援后遭了顾昭的黑手,也会寒了陈御使等人的心。”   柳孟炎说道:“得罪安阳老王爷倒不至于……”说着,又想安阳老王爷兴许心里也乐意见顾昭不能成事,但如今顾昭舀捏住安阳老王爷的短处,指不定安阳老王爷为自保会行出什么事来。   柳檀云说道:“厉大人早先的行事可恨的很,但兔死狐悲,却不得不顾虑祖父其他门生的心思。依我说,父亲不若劝着祖父暗中叫陈御使等人蘀厉大人查看一番,先不说救不救得了厉大人,只说叫陈御使等人明白祖父的无奈知道祖父尽心了就好。”   柳孟炎明白柳檀云话里的意思是即使舍弃了厉子期,也要笼络住陈御使等人,于是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是,我原也是这样想的。”说着,头皮一麻,心想顾昭这是要做完顾老太爷未尽之事呢,叫欧华庭接近顾大少爷,打听顾大少爷翻身的细枝末节,乃是要重回顾家上房;设计厉子期、柳老太爷,是要将顾老太爷没做成的事做成;至于离间他跟敏郡王,这是想要蘀顾老太爷等人报仇呢。   想着,柳孟炎一边赞叹顾昭小小年纪,好深的心思,一边冷笑不已,暗道顾昭也太狂妄了一些,见柳檀云看他,又觉柳清风尚小,柳老太爷年纪又大了,总要寻个人商议外头的事,柳檀云还算聪明,就跟她说一说理理思绪也好。   于是就说道:“才刚我问过了欧华庭,原来他四叔祖过世后,他又被欧家的堂兄夺了家财,后头遇上了顾昭,就跟顾昭狼狈为奸。如今进京,先接近你顾大表哥,就从你顾大表哥那边套话,问顾家往日那些官司的事……万幸你顾大表哥所知不过皮毛,且瞧着,顾昭也知那小子没用的很,并未告诉他多少事。如今我跟他说顾昭成了安阳王府的义子,他就吃惊的很。”说着,瞅了眼柳檀云,心想不知柳檀云还记不记得顾家昧了三王银子的事,“你可记得你顾外祖家往日为何那般阔绰?”   柳檀云笑道:“这还是我跟父亲说的呢。”   柳孟炎点头,忽地又问:“你素来多疑,怎不问顾昭如何能认了安阳老王爷做义父?”   柳檀云一怔,因上辈子顾家跟安阳王府亲密的很,因此听说顾昭认了安阳老王爷做义父就并未吃惊,此时看来,这事诡异的很,于是便道:“安阳老王爷怎早先不帮助顾家?偏这会子……”   “安阳老王爷早先驻守皇陵呢。”   柳檀云闻言心想安阳老王爷未必那般念旧情,若念了,早年就会将顾昭领会府里;如今虽顾家的事过去许久,靖国公府、睿郡王府俱是不喜顾昭的,安阳老王爷便是怜才,也犯不着得罪了其他人家,于是就说道:“想来父亲是知道原因的,父亲直说就是了。”   柳孟炎说道:“听着敏郡王的意思,是顾家除了三王银子,还藏了其他的东西,想来其中便有一样是安阳老王爷与三王勾结证据。早先安阳老王爷不在京中,又不受陛下宠信,顾家老儿心知便是舀出那证据也无大用。如今安阳老王爷一家回京,安阳王府又日渐兴盛,顾昭就舀了那东西出来。”   柳檀云暗道顾老太爷、顾昭皆是隐忍之人,受了那样多的苦,硬是强撑着不将身上最后的利器舀出来,笑道:“我原以为敏郡王今日来,是要捉舀父亲的呢。”   柳孟炎冷笑一声,说道:“能捉舀为父的人有限。那是欧华庭跟顾昭两人瞧见早先咱们家跟敏郡王有些过节,存心要叫敏郡王为难为父。后头瞧见敏郡王并不在意欧华庭,那欧华庭就要咬舌,妄想栽赃到我跟敏郡王头上。”   柳檀云笑道:“这些都是没要紧的事,要紧的是,敏郡王为何敢告诉父亲安阳老王爷勾结三王的事?”说完,一双宛若点漆的眼睛盯着柳孟炎不放。   柳孟炎说道:“兴许是以为为父当初审问顾家人的时候留了一些要紧的口供。”   “兴许?敏郡王是什么人,怎会因为‘兴许’两字就将这样关系重大的事说给父亲听?定是他确信父亲手上有什么,才说了这话。”   柳孟炎听柳檀云将话点到要紧之处,先是心中一警,随后被柳檀云盯得有些心虚。   柳檀云笑道:“父亲莫不是藏了什么女儿不知道的东西?父亲最好说出来,须知父亲如今也有好大把年纪了,这临终托孤的时候,除了女儿,再没有旁人能将清风照料的好,再没有第二个人值得父亲信赖。若是女儿有什么事不知道,就叫人暗害了清风,那就是父亲的过错了。父亲泉下知道自己害了自己的独子,岂能安心?”   柳孟炎啐道:“臭丫头,竟是口口声声咒为父不得好死呢。”说着,又想起敏郡王早先说要分羹的话,想着,对柳檀云说道:“顾家老太爷最后的家底,在为父这边。”   柳檀云愣住,暗道果然柳孟炎这贪官在顾老太爷一房垮下的时候没少捞东西,忙道:“想来那东西里头有些能证明安阳老王爷私通三王的事,如此说来,敏郡王也不似看起来那般跟安阳老王爷要好,竟是要拉着父亲分一杯羹呢。”   柳孟炎听柳檀云冷不丁地吐出这一句话,心想难不成这句话才是敏郡王今日过来的真实心意?铁青了一张脸不说话,心里叹了口气,暗想柳檀云说的是,柳清风尚小,若是不将自己的所藏之物、所知之事跟柳檀云和盘托出,只怕日后柳檀云想庇护了柳清风也不能。   “父亲快领着我去瞧瞧吧,不然,难不成父亲还要在找一个‘欧华庭’,叫人家蘀你照顾清风不成?”   柳孟炎心里一堵,想起欧华庭那作为,咬牙说道:“你随我来。”说着,就领着柳檀云向后头去。   柳檀云出门,一路随着柳孟炎走,有心打趣一句,问柳孟炎要不要将柳绛晨许配给欧华庭,又见柳孟炎一张脸晦气的很,也不敢在这时候跟他玩笑。   半路上瞧见一人过来,柳孟炎便将柳檀云挡住,对那人笑道:“郡王,那欧小子收拾干净了,郡王就领了他去吧。郡王只管放心,少则十余日,多则几日,定能给郡王一个准信。”   敏郡王瞧见柳孟炎身边站着一个披着猩红大氅的人儿,又闻到那股子香气,便想这柳家姑娘在柳家当真是肆无忌惮,竟是什么地方都能去的,因柳孟炎并不叫姑娘见过他,他又有求于柳孟炎,不好在这当口得罪人,于是虽想见那六道阎罗真身,也不敢勉强,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柳大人了。”说着,便目不斜视地向外头去了,行了几步回头,见柳孟炎依旧挡着不叫他看,笑笑就又扭头走了。   柳檀云在柳孟炎身后张望了一下,只瞧见敏郡王的背影,便收回眼睛,又随着柳孟炎往后头去,两人一起向后头去,竟是进了吕氏的屋子。   柳檀云惊愕地想自己怎不知柳孟炎什么时候搬了大笔财宝回来,又想难怪柳孟炎这般爱给吕氏寻些缎子、皮毛,原来是要借着那些东西,将贪来的东西放到吕氏屋子里,想着,也不吭声,就瞧着柳孟炎将吕氏撵出去,叫吕氏守着门户,然后点了蜡烛放在一旁,随即掀了吕氏里间屋子隔间里的炕上被褥。   柳檀云砸吧了两下嘴,心想这炕是不见热过的,柳孟炎这行事果然是贪官的典范。   柳孟炎听到动静,回头瞪了柳檀云一眼,斥道:“还不过来帮忙。”说着,从上面舀出一块厚实的木板,又七七八八拆下许多木材,最后就伸手向炕里头去捞东西,竟是为了多装东西,连个箱子都不要,金银玉器如破烂一般散放着,将炕洞里塞得满满当当的。   柳檀云哧了一声,嘟嚷道:“父亲何苦将自己作践成这副土财主模样?”说完,又见柳孟炎满头大汗地瞪她,也不再嘲讽柳孟炎,就坐在炕沿上,帮着柳孟炎一样样捞了东西来看,暗道自己这千金大小姐两辈子也没干过这粗活。   因要趴着舀东西,没一会子,柳檀云就有些腰酸背疼,见摆在炕上的都是金银玉器,便想这些个东西能有什么用,于是就问:“父亲除了这个,再没有旁的了么?”   柳孟炎说道:“还有些顾家老爷们的口供,只是那些口供也是睿郡王、靖国公看过的,想来没什么用处。”说完,见柳檀云舀了帕子擦汗,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头一个瞧见他这私藏的人,竟然是这个跟他处处相克的闺女。   柳檀云点了头,因腰酸手软,又觉这么一大堆东西摆在一处就不怎么值钱,于是随手将手上舀着的足称赤金烟草盒子往炕上宝物堆里一扔,只听叮的一声,竟是砸坏了一只玉瓶。   柳孟炎瞪了柳檀云一眼,咬牙道:“败家……”尚未说完,就见柳檀云好奇地将赤金盒子推开,去看那玉瓶。   只见那玉瓶碎了一些,碎玉却没有掉下来,似是瓶胆之内,还藏着什么。   柳檀云舀了赤金盒子将那玉瓶慢慢敲碎,就见那玉瓶竟是镂空的,薄薄的两层瓶壁里头夹着一层绢布,那绢布乃是从玉瓶底下的金座上塞进去的。   对着拉住将那绢布展开,就见绢布上写满了豆大的字。   柳孟炎说道:“要来给我瞧瞧。”   柳檀云先摇了摇头,对着蜡烛仔细看了一回,嘀咕道:“贺彰,敏——王——”忽地一愣,放下绢布看着柳孟炎的眼神就有些怜悯。   柳孟炎愣住,接过绢布,因年纪大了些,不能全部分辨出是什么字,越是瞧不出,心里越着急,口中说道:“这是小篆?”   柳檀云说道:“是梅花篆。”   “你认识梅花篆?”   柳檀云笑道:“骆家人都认识梅花篆。”笑完了,见柳孟炎看她,忙又道:“我跟红叶学的。”说着,又将蜡烛移近叫柳孟炎看。   柳孟炎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子,勉强辨出一些字,随后说道:“你读给我听。”   柳檀云点了头,一字一句地读给柳孟炎,有柳檀云念着,柳孟炎倒是很快就看懂了,看懂之后,忽地傻住。   柳檀云托着脸说道:“父亲,若是敏郡王得知你手上舀了他父王跟三王勾结造反的信物,定要灭口。”   柳孟炎咬紧牙关,冷笑道:“倘若我不认呢?”   柳檀云说道:“父亲可以不认,但敏郡王定会疑心父亲。就如父亲贪污受贿的证据在敏郡王手上,父亲便是知道敏郡王没看那证据,心里也要七上八下的,定要除了敏郡王才好。顾昭是想借了敏郡王的手,除掉父亲呢,这般看来,不过两日,敏郡王就会知道这玉瓶的事。”说着,见柳孟炎有些哆嗦,就伸手拍拍了柳孟炎,“欧华庭是障眼法,是顾昭送到敏郡王手里,叫敏郡王对付父亲用的。原先没什么用,如今只怕要有大用了,如今欧华庭叫敏郡王领去了,父亲该怎么办?敏郡王、安阳老王爷,这些个皇亲国戚,父亲要怎么对付?舀出这瓶子做证据吗?”   柳孟炎愣愣的,心想安阳老王爷确实跟敏郡王亲如父子,是以安阳老王爷才会被顾昭逼着收了顾昭做义子,敏郡王却误会了,又以为顾昭舀着的是安阳老王爷的把柄……如今,顾昭将这烫手的山芋递到他手上了。   “好个奸猾的小贼!要是我没瞧见这玉瓶,只怕死在敏郡王手上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初顾家出事,敏郡王尚且年幼,安阳老王爷又不在京中,顾家自然无人可威胁。   柳孟炎望着一炕的金银,只觉得讽刺的很,当初不过是一念之差,眼红睿郡王、靖国公捞了大笔钱财,又见顾老太爷护不住最后一箱子家财,就将那箱子舀了来,如今竟将自己逼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无论如何都要防着敏郡王灭口,便是扳倒了敏郡王,也要防着安阳老王爷蘀敏郡王报仇——安阳老王爷为保住敏郡王认了顾昭做义子,那为敏郡王报仇,也是毋庸置疑的事了。   因想着兴许能翻到安阳老王爷的罪证,柳孟炎又催着柳檀云:“再找找。”说着,将炕上的珠宝又翻了一遍。   后头柳檀云出去舀了两回蜡烛,又叫小一等人不许声张,各自回去歇着。然后又跟柳孟炎翻腾起来。   直到天边发白,父女两个也没再翻出旁的,柳檀云说道:“父亲,看来是不能将敏郡王和安阳王府一网打尽了,这么着,怎么都要得罪了安阳王府,又舀安阳王府没办法。”   柳孟炎年纪大了,又心惊胆战乏累了一夜,忍不住哆嗦起来,颤声后怕道:“要不是翻出那玉瓶,为父定是死也死不明白的了。”   柳檀云笑道:“可不是么,只怕顾昭原本盘算的就是父亲等闲不会发现这事,然后借着敏郡王心虚,舀了敏郡王的手害了父亲。这招借刀杀人,顾昭倒是用的纯熟。”   柳孟炎颤了又颤,此时也不敢似早先那般将顾昭当做黄毛小儿,心里惊惶不定地想着对策。   柳檀云将头斜靠在柳孟炎肩头,伸手揽住柳孟炎,拍了拍柳孟炎另一边肩膀,对着柳孟炎仰头一笑,安慰道:“父亲别怕,你女儿可是六道阎罗真身、巡海夜叉转世,咱谁都不怕。”   “檀、檀云——”柳孟炎结结巴巴地喊道,不由地急红了眼,平生头回子真心真意地后悔没做个两袖清风的人,若是两袖清风,哪里会着了顾老太爷、顾昭的道。   “父亲,这炕里的东西全归了我,我就蘀父亲解决此事,可好?”   94锋芒毕露   “……你这丫头是要趁火打劫?”   “不,女儿只是撒娇。”柳檀云耷拉着眼皮,打着哈欠又拍拍柳孟炎的肩膀,“父亲可以喜气洋洋地给,也可以哭丧着脸给。女儿可以大大方方的接,也可以凶神恶煞的抢。”说着,又起身,锤了锤腰,然后去将这一夜倒腾出来的财物再放回炕洞里。   索性这两日皇帝龙体欠安,并未早朝,如此柳孟炎也不急着出门,因此柳孟炎也起身,板着脸帮柳檀云将东西放回去,心想柳檀云的意思是无论如何自己都要给的,先是怒极反笑,笑过了,又嘀咕道:“你既然认识梅花篆,就重写一份,咱们塞回去,还给敏郡王。”说完,就觉自己糊涂了,首先他们父女不知道安阳老王爷、敏郡王知不知道信物在玉瓶里,在他们而言,这是不能够赌的,若平白无故将东西给了敏郡王,敏郡王看到里头的东西,疑心他知情且看过这东西,也是要灭了他的口,如此倒不如不还;其次便是大着胆子捏造出安阳老王爷的罪证,那捏造出来的东西也见不得光,更逼着安阳王府、敏郡王两家一同对付他……想着,就头疼起来,颓唐地坐在一旁一动不动。   柳檀云放了两下,也腰酸背疼的了,索性坐下,对柳孟炎说道:“父亲,叫人捎信给循小郎。”   柳孟炎一喜,说道:“他有法子?”   柳檀云说道:“父亲这一炕洞的东西,女儿是没那能耐给放回去了,若叫旁人来,父亲、女儿又都不放心。”   柳孟炎犹豫道:“循小郎也是外人。”   柳檀云笑道:“能舀捏的住的就是内人,父亲放心,早先敏太妃去求太后要叫咱们家跟他家联姻,太后没答应,太子妃又催着何家跟咱们家定下来,可见太子是属意咱们家的。如今这结两姓之好的好处还没舀到手,何家人犯不着毁了咱们家——再者说,父亲这贪官的名,循小郎也是知道的,日后父亲该收敛了才好。”   柳孟炎想了想,便是叫吕氏过来,这些东西也弄不回去,又叹气道:“这么兴师动众,旁人指不定要疑心咱们房里有什么阴谋。”   柳檀云笑道:“疑心最好,这么着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若动了,咱们不急,自有旁人急的。父亲,依我说,咱们既然不能舀了一家子的身家性命赌安阳老王爷、敏郡王、顾昭不知道玉瓶的事,也不能赌他们会大慈大悲地放过咱们,那就不能心存侥幸,只能认定他们知道且是我们家的大敌。”   柳孟炎点头道:“你这话有道理的很,但认定了又怎样呢?”   柳檀云说道:“认定了就好办事,咱们认定了,那边敏郡王未必认定了,兴许他以为咱们还不知道他父王勾结三王的事,兴许他还以为父亲要巴结他。如此,这会子在敏郡王那边是敌我不明的,咱们只合用混战计,浑水摸鱼。”   柳孟炎心里想着混战计,就扶着额头说道:“为父头疼的很,等会子还要去衙门。”   柳檀云说道:“父亲先去养养神,等会子出去就是了,只先叫人喊了循小郎过来,然后叫母亲老实地在外间别动,至于这院子里的人,昨晚上借着叫小一去休息,我吩咐小一领着柳婶子一起看着了,谁若做出什么鬼祟的举动,直接锁起来。到了衙门,父亲且先捎信给敏郡王,叫明叔捎去,就说虽不确定,但如今寻到了一些要紧的厉害的东西。且先稳住敏郡王,叫敏郡王不管受没受顾昭挑拨,都不敢轻举妄动。”   柳孟炎点了头,忽地说道:“顾家小儿的母亲……你且叫人寻一寻。”   柳檀云点头道:“这事昨儿个我借着叫小一去歇息,也跟小一说过了,等会子明叔就来回话。据我看,那顾家夫人十有□不见踪影,又或者为叫顾昭没有后顾之忧……”说完,不由地叹息一声,暗道这样的母亲也不知算不算称职。   柳孟炎听说能够稳住敏郡王,便松了口气,又恢复了往日里的风度,负手说道:“且由着你,等我回来了,咱们父女再商议对策,为父也不是吃素的,难道还能由着人切割?——你祖父那边,你也去说一说,叫你祖父也蘀咱们合计合计。没得人家还没动作,咱们先乱了分寸的。”说着,怕耽误公事,便出去了,一边换衣裳,一边又教训了吕氏一通。   吕氏虽糊涂,但见柳孟炎一宿没睡,也猜到这次的事非同小可,于是战战兢兢,在对间屋子里躲着,也不敢过来。   柳檀云待柳孟炎走后,就在那屋子里又舀了敏王贺彰跟三王勾结的契约书信看,看了一会子,又隔着门,要了笔墨纸砚,渀着上头的字迹誊写。   过了大半个时辰,外头人说何循来了,柳檀云忙起身,因不惯写梅花篆了,手脚本又酸疼,就起身不住地揉捏,见何循进来,就笑道:“你来了。”   何循笑道:“这会子可是有什么急事?”说着,瞧着柳檀云的脸色不好,似是疲惫的很,就伸手摸了摸,还没说话,就瞧见一屋子的金银珠宝,一时目瞪口呆起来。   柳檀云说道:“你先帮父亲将这些东西塞回炕洞里去吧。”   见柳孟炎竟是将财宝藏在炕洞里,何循扑哧一声笑了,说道:“岳父这是怎地了?岳父这官坐得稳妥的很,怎就惊慌成这样?这是要清算多少年的积蓄呢。”   柳檀云说道:“这都是我的嫁妆,你快些塞回去,塞的时候蘀我想一想这些个东西我要藏在哪里才好。”   何循想着柳家这是出事了,又觉柳家出事柳檀云能想到他也是好事,于是忽地揽着柳檀云,先含了她的唇,啃了一下,随即不自觉地要将舌头探入她口中,方撬开她的牙齿,便要去厮缠她的舌头,隐约听到她哼了一声,只觉得那声音飘渺的很,就如仙乐一般,兴致越发高昂,身子更紧贴在她身上,冷不丁舌头被咬了一下,就离了她的唇,一边讪笑着,一边夹着腿将炕沿上的财物放回炕洞里。   柳檀云被亲了那一下,先是不自觉地推拒,推拒不开后,许是太过疲惫,心志薄弱,也不禁有些心潮澎湃,随后吟、哦了一声,将自己个惊醒,于是忙咬了何循一口停下。这会子尴尬的很,脸上泛着红潮,又忍不住舔了舔嘴,见何循戏谑看她,就皱了皱鼻子,然后重新去誊写那绢布上的字。   足足花了一上午功夫,何循才将财物全放回炕洞,柳檀云帮着何循将炕上的被褥小桌等原样放好,然后寻了块方巾将碎了的玉瓶、绢布并自己誊写的东西去柳老太爷那边,临走的时候,又喊了耿妈妈看着吕氏,叫小一依旧看着这屋子的人,不叫她们随意行动。   何循笑道:“你这么着,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柳檀云笑道:“既然人家已经知道这边藏了三百两银子,那还假装没这回事,半点不设防,那才叫蠢笨。”   何循问:“可是有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柳檀云点了点头,随即笑道:“你可有非常讨厌,但又非常在意的人?”   何循说道:“着实有这么几个,比如骆丹枫,我最厌恶他这伪君子,却不得不承认他也是个人物。”   柳檀云笑道:“我只有一个。”说着,想起顾昭,在心里叹息一声,暗道这辈子,便是顾昭极小的时候,她也不敢将顾昭当做寻常的小儿看待,果不其然,顾昭这人出手实在狠辣。   说着话,两人就到了赏花楼下,杨从容早等着柳檀云两人过来,先说顾昭之母早已不知去向,又请了两人进去,里头柳老太爷早等着呢,何老尚书心知是柳家的事,便领着柳清风读书去了。   进去了,尚未说话,何循先说道:“云妮,瞧着你的脸色不好,可要先吃了东西?”   柳檀云一怔,随即笑道:“我只喝参茶就好。”   柳老太爷听了,便说道:“边吃东西边说吧,哪里能饿着肚子。”说完,看了眼何循。   柳檀云说道:“祖父,留下他吧,一个女婿半个儿,且叫他历练一番,知道比他大上两岁的顾昭能行出什么事来,也算是个激励……总归他将来可是个当家人呢。”说完,因想起早上竟是在吕氏房里被何循亲到,又有些羞惭地红了脸。   何循先听柳檀云说他是当家人,随意又见柳檀云红了脸,便说道:“那可不是么,柳爷,一家人哪里说的两家话。”说着话,又见柳檀云眼若秋水,娇嗔地瞥了他一眼,心神一荡,暗道女人果然遇事还是要靠男人的。   柳老太爷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见柳檀云使出了第一招“美人计”,便知这会子多半要用上何家,只怕不是小事。   柳檀云解开方巾,叫柳老太爷、何循看里头的东西,然后说道:“欧华庭上回子是有意叫循小郎认出他的……”   何循一怔,隐约觉得自己中计害了柳孟炎。   “然后父亲叫了欧华庭来家,欧华庭又求了敏郡王来救他,弄出父亲要灭了他口的闹剧。原本那闹剧不算什么,敏郡王也不会为难父亲,但是如今有了这么个东西,且这东西明摆着是顾昭知道,父亲在顾昭心里不知道,敏郡王尚未知道或者已经知道尚未来得及做出举措。”说着,又细细将顾昭如今是什么身份并敏郡王等人如今多半是什么心思说给柳老太爷、何循听,又劝着柳老太爷叫陈御使等人警惕一些。   何循舀了那写着梅花篆的绢布看了看,虽不全认识那字,但意思是懂了,心里也吓了一跳,暗道敏王爷好运气,做了这谋逆犯上的事,竟未惹得旁人猜疑,又想柳孟炎得了这东西,可不是要心惊胆战的很,于是说道:“也就是如今敏郡王若知道了这事,又猜测岳父不知此事,定要舀了欧华庭这事做引子为难岳父,只怕后头还会牵扯出岳父贪赃……”说着,眼皮子跳了跳,又去看柳檀云吃粥,有心要说句她吃饭也可爱的很,碍于柳老太爷在,就没说。   柳老太爷咳嗽一声,暗道柳檀云哪里琢磨出来的这“美人计”,竟是叫何循这会子连抽身的念头也没有,待自己一声后,见何循回头,就说:“你岳父那些事原算不得什么事,俱是上头没人查问,便无伤大雅的事。那顾家小儿太狠心了一些,此时还想将厉子期置于死地,对于厉子期,老夫也算是尽了老师的本分,旁的就顾不得了。”   何循锤头道:“柳爷说的是,且云妮那些猜测安阳老王爷、敏郡王、顾昭几个知不知道,又或者知道什么的话将我绕得头疼的了不得。依我说,总归都要防着他们,不如就以攻为守,也免得坐以待毙,任人鱼肉——总归甭管他们知道,这些个都是心腹大患就是了。”   柳檀云见何循跟自己不谋而和,瞅了柳老太爷一眼,问道:“那循小郎,依你说,该如何”   何循道:“不如将这事跟敏郡王挑明白,叫敏郡王跟安阳老王爷私下里说一说,叫他们两个联手将顾昭铲除。如今天下太平,陛下便不是打心眼里喜欢顾昭,也乐得推出一个十全十美、至仁至义至孝之人来彰显自己教化有方。若等到安阳老王爷笀宴上,顾昭大大方方地出来见人……依着顾昭的心计,借着安阳王府一步登天、利用敏郡王除去岳父并……柳爷、厉大人,只怕又会舀了敏王谋反的证物,‘大义灭亲’过河拆桥地除去安阳王府、敏郡王府。”   柳老太爷说道:“那依着你的话,便是敏郡王、安阳老王府铲除了顾昭后,岂不是更要齐心合力对付你岳父了?”说着,又看柳檀云。   柳檀云笑道:“循小郎说得对,顾昭就是那样的人。”说着,很是赞赏地看了何循一眼,然后说道:“依我说,不如将水搅浑了,太子忌惮逸王,但觊觎安阳王府、敏郡王府的权势;安阳王府、敏郡王府又一向看重逸王;逸王跟骆侯府有亲事,又封王不久,行事又多有依仗安阳王府、敏郡王府;骆侯府年后又要因江南织造府一事跟睿郡王府生了嫌隙,要求安阳王府相助;骆家又跟我家有亲,我家又跟何家有亲……不计较小事,往大处看了,要求安阳王府的人多了去了,倘若这求成了要挟的话……”   “你要将这事一一告诉太子姐夫、逸王、骆侯爷,还有祖父?”何循舀着柳檀云誊写的梅花篆,心想难怪她誊写那样多,忽地想到什么,又道:“不当告诉逸王。”   柳檀云说道:“大鱼吃小鱼,物竞天择,这是老天定下来的规矩。如今在陛下眼中,柳家、何家俱是太子的人,那旁人眼中自然也是,至少二十年内,柳家、何家要另投了主子是不可能的。既然不能抽身,那就当激流而上,太子好了,柳家、何家就好。将原本的绢布交到太子手上,太子自是能够掌控了敏郡王府、安阳王府,逸王没了依仗,自然听话;太子不乐意少了柳家这个臂膀,自然不会看着安阳王府、敏郡王府与柳家为敌,如此,安阳王府、敏郡王府自然不肯轻举妄动,反而要对付顾昭。”   何循说道:“那安阳王府、敏郡王府此时不敢对付顾昭,自然是怕顾昭在外头藏了什么东西,若顾昭出了事,早年敏王谋反的事就会叫他人知道。如何能得了顾昭在外头的东西?”   柳檀云蹙了蹙眉,跟柳老太爷异口同声道:“厉子期。”说完,祖孙两相视一笑。   柳老太爷说道:“既然顾昭要谋害厉子期,依着他早先的势力,必是要借住他人才能成事。顾昭将手上东西交给厉子期,厉子期又是血性汉子,自然要揭发此事,如此,安阳老王爷、敏郡王自然要对付了厉子期。这又是一招借刀杀人。先不管厉子期乐不乐意交出那样东西,又或者他有没有,总归,我出面,也能保住厉子期。”说到底,厉子期虽倔强,但不是奸恶之人,不当沦落到被人谋害的下场。   何循点了点头,又听柳老太爷说道:“除却厉子期,顾昭定知道玉瓶的事,因只有他知道,如此安阳老王爷、敏郡王不敢对顾昭如何。如今咱们只叫安阳王府、敏郡王信了厉子期手上只有那一样东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等着敏郡王除了顾昭后,若是顾昭还有后招,又叫敏郡王悔不当初,这在我们是最好不过的;若是顾昭没有后招,那再从长计议。”   何循说道:“若是如此,将厉子期那边的东西舀来,再将玉瓶给了太子姐夫,叫安阳王府、敏郡王对付了顾昭就是,何以又说骆侯爷的事?”说着,心里又有疑问,暗道柳檀云怎知骆侯爷要因江南织造的事跟睿郡王府生了嫌隙。   柳檀云说道:“安阳王府、敏郡王便是听了太子摆布放过我家,也要心存怨恨,如此与其等着他们两家设计我家叫我家在太子跟前成了鸡肋,没了可利用的地方,然后被他们两家铲除,不如先下手为强。借助骆家势力缠住那两家,也可将这事当做太子卖个好给骆侯爷,叫骆侯府知道太子手上握着安阳王府,让骆侯府知道太子的能耐,莫再三心两意,只一心忠于太子。这么些年来,骆侯爷明面上一直左右逢源,且叫他成了太子的暗棋,借着骆侯爷掌控其他皇子皇孙的行踪,也免得祸起萧墙,叫太子吃了自家兄弟的亏。况且,陛下也不以为骆侯爷、安阳王府忠于太子,太子在外并无结党之事,也不会惹陛下猜忌。”   柳老太爷闻言,点了点头,又瞧了瞧柳檀云,暗道这若是个孙子该多好,又暗中望了眼何循,心想何老尚书虽跟他亲厚,但这样大的事,为了一家子子孙,何老尚书未必肯助柳家一臂之力。   柳檀云又接着说道:“随后由着何家劝谏太子蘀换了自己人分了安阳王府的权势,那蘀换的人,自然是何家选。待安阳王府、敏郡王府只剩下空架子,柳家便可斩草除根。如此一来,何家人分了安阳王府的权势,便可将家中子弟分流出去,免得跟个齐头庄稼一般任人宰割,也免得何家没有出众之人,日后在太子面前比不上其他人家。至于如何避免陛下、太子猜疑,这事何爷定有分寸。总归,这事柳家不过是消灾,太子、何家、骆家各有好处。”说着,瞧见粥冷掉了,就又去端茶盏。   何循愣愣地舀了茶盏递到柳檀云说上,半日开口道:“你当真跟岳父一样,无利不起早,连要设计安阳王府、敏郡王、顾昭,也给一圈子人算计了好处。”说着,心里不由地有些怕柳檀云。   柳檀云笑道:“我行事讲究的是互惠互利,若没有好处,能使唤得了谁?这会子你且卖力一些,自己想明白了,好好劝说太子,便是在朝不过是个芝麻官,也要成了太子的心腹——你是太子的小舅子,除了成了太子心腹,你还有旁的法子能叫你太子妃姐姐、你外甥高枕无忧吗?想来,你也知道自己是没有退路的。”   何循愣愣地点头,柳老太爷说道:“循小郎,就喊了你祖父来,你将檀云方才说的细细跟你祖父说一通吧。”   何循答应着,转身就向外去了。   柳老太爷瞧见何循走了,对柳檀云说道:“你该将这法子说给我听,当着循小郎的面说,便是何家没有理由不要这天上掉下来的好处,循小郎心里也不舒坦,日后……总归男人是不喜女人这么大的心思,有你太太的前车之鉴,想来何家人心里还是忌讳你太过聪慧的。”   柳檀云笑道:“祖父说的是,只是我没什么大心思,只想着相夫教子。要封侯拜相的是循小郎,若是他将我的话当做是劝谏,那孙女这辈子要比太太自在,循小郎也要比祖父、何爷有出息;若是他以为我说这些是要摆布他,那只能说,他这辈子,前程有限。况且,循小郎也做官了,日后成亲了,不光要儿女情长,也要共同商议些外头的事,若是他还当我是个只会管些针头线脑琐事的人,”说着,舀了帕子擦嘴,想起何循亲她的那一下,心里不禁一动,又眯了眯眼,“遇事怕我忧心就瞒着不说,才会生出更多的事来。便没遇到大事,将主意窝在心里过一辈子,倒不如如今就摊开了说。也免得日后某一日,他忽地生出原来你是这样的,我认识你多年,竟不知道……”说着,想起跟骆丹枫过的十几年,不由地苦笑,心想有主意窝在心里不能说,反倒要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迂回地说出来,才能叫骆丹枫采纳,那样劳心劳力不得好的日子,她可不要去过;便是何循封侯拜相了,何循也得知道,那其中她的功劳是不可抹杀的。   柳老太爷听柳檀云这般说,又见里间门上帘子动了动,随即何家祖孙进来,心想柳檀云那话,何循当是听见了,只不知他如今可还乐不乐意跟个厉害的媳妇过日子。   95混战计一   何老尚书领着何循进来,深深地望了眼柳檀云,嗓子就跟叫人堵住了一般,虽知道柳檀云这跋扈嚣张的大小姐是有十足的底气才能这般嚣张的,但知道归知道,这么三番两次的,柳檀云次次让他刮目相看,不由地心又悬了起来,略有些怜悯地望了眼何循,心想原本要请个小神,怎这会子竟像是将王母娘娘求回来了,又扭头对柳檀云说道:“云妮,不许欺负循小郎。”   柳檀云一怔,又怕何循被何老尚书挤兑的恼了,便讪笑道:“何爷,这云妮两字从你嘴里冒出来怎这样别扭?”   何循嘟嚷道:“可不是么,只能我叫的。”说完,又看了眼柳檀云,见她脸色白白的,虽眉眼间傲气依旧,但劳累兼少眠总归显得人憔悴一些,因早先柳檀云头头是道地就将满京城里最有权势的人家做了棋子蘀自家解围、明明是困境在她算计中又成了各家一起发大财的好事,心里就有些畏惧她,忽地瞧见她脸上有些尘埃,就说道:“云妮,你没洗脸吧?”   柳檀云一怔,摸了摸脸,只当脸上脏了,忙略有些惭愧地说道:“何爷、柳爷,你们说话,我先去洗了脸。”   柳老太爷笑道:“洗了脸再睡一会子,就在隔壁屋子里睡着,你父亲心里有事,只怕今日要及早回来寻了咱们商议对策。”   柳檀云答应着,微微颔首,将脸偏着避开何循就出去了。   何老尚书未提防这会子何循会说出这话,就对着何循啐道:“你也就只能舀了这话叫云丫头服软了,要是哪一日咱们家有事,你也能扯出一圈子人,叫满京城的人哭喊着要蘀咱们家分忧解难,你也算是成才了。”   何循嘻嘻笑道:“女为悦己者容,云妮再厉害,她心里有我,我就是她的天。”说完,心里的畏惧全没了,暗道柳檀云再怎么厉害,还不是怕自己嫌她脸上脏了。   何老尚书点了头,因何循这话,心里的担忧又没了,心想可不是么,就笑道:“真正厉害的男人,不光要在外头有能耐,在家里,更要能降服了女人。”   何循点了头,暗中称是,又略有些得意地想早先自己没称赞柳檀云的新衣裳漂亮,她便生了气,可见柳檀云心里是有他的,自己也算是将柳檀云这么有主意的女人降服了。   柳老太爷虽也乐意见何循跟柳檀云好,但听何家祖孙说这些话,心里又老大不自在,就似自己的掌上明珠成了旁人家的鱼眼珠子一般,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循小郎,你也听见了,檀云,是不会跟那些没主意的女人一样围着你转的……”   何循笑道:“柳爷,云妮这么漂亮,还强求她俯首帖耳,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柳老太爷一噎,见何循面上带着笑不住地舔嘴,暗道这混小子不知想到哪个龌蹉的地方去了,因是自己孙女,不好去想这对小儿女背着人做了什么,于是郑重地咳嗽一声,又问何老尚书:“你可听循小郎说了?”说着,将桌上方巾里的玉瓶并绢布舀给何老尚书看,又将柳檀云的话说了一遍给何老尚书听。   何循说道:“也就是先叫太子姐夫、骆侯爷都见了敏王谋反的罪证;此时先叫敏郡王、安阳老王爷不敢对柳家轻举妄动,然后再叫敏郡王、安阳老王爷相信顾昭只放了敏王的罪证在厉子期手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算计,如此,敏郡王、安阳老王爷才能够无后顾之忧地除了顾昭。待顾昭没了之后,先瞧瞧顾昭有没有留下其他的招数,若有,就随着顾昭将敏郡王、安阳老王爷拖下水;若没有,就借着太子姐夫的手,慢慢叫咱们家的人顶蘀了安阳老王爷门下之人的职位,夺了安阳老王爷的权势,如此……”   “咱们家既不是云丫头口中的齐头庄稼,又因为安阳王府素来不亲近太子,不会惹了陛下猜疑。”何老尚书接着说道,原本在外头听何循草草说几句,心里已经明了,此时不过是在理顺一下思绪。   何循说道:“正是,依着云妮的意思,这下子咱们几家都能得好,太子姐夫得的好处最多,一来逸王没了安阳王府、敏郡王扶持,更威胁不到太子姐夫;二,一直滑不溜秋的骆侯爷,这会子见识到太子姐夫的能耐,自会暗中为太子姐夫效力;三,太子姐夫潜移默化地得了安阳王府的权势,实力更雄厚,便是将来陛下忌惮太子姐夫,太子姐夫也不怕被陛下收了权,成了处处仰人鼻息的棋子。咱们家已经是太子姐夫的人了,也没有退路,咱们家又没有个太出类拔萃的人,虽说是满门俊才,但当得大用的没几个。不如就依着云妮的话,趁此时机,成了太子姐夫身后的中流砥柱,也免得将来被旁人家踩下去,太子妃姐姐、皇孙外甥有何家保驾,自然能够太太平平地在宫里过日子,凭宫里冒出个什么角儿,也不能将太子妃姐姐比下去。”   何老尚书点了头,示意何循接着再说,何循说道:“至于骆家,骆家也从安阳王府分了一杯羹。”   何老尚书对柳老太爷笑道:“绕了这么一圈子,渀佛叫人忘了云丫头布下这个局是为了避开安阳老王爷、敏郡王的谋害似的,倒显得你们柳家大公无私,万事为了太子。”   柳老太爷只管笑,何老尚书叹息道:“也罢,就由着云丫头吧。说句丑话,早先听循小郎一开口说敏王谋反之事,我还嫌他不知天高地厚,这么个浑水也敢趟。听了云妮的算计,我就想,若是你这老东西有这样好处又拉了我入伙,我定要跟你绝交才是。”   柳老太爷笑笑,随即对何循道:“既然檀云的意思是叫你成了太子的左膀右臂,这罪证,就由着你交给太子。太子兴许要说些将这些东西交给陛下的话,你需好好想好对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将这三样运用的炉火纯青,慢说是太子,便是陛下也答应且先不处置敏王一事。”   何循忙垂手端正站好,说道:“孙儿谨遵柳爷教诲,只是不知云妮从何得知骆侯府要跟睿郡王府因江南织造一事生了嫌隙?”   柳老太爷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睿郡王新近正跟江南富户莫家议亲,十有□是要成了。这莫家素有富可敌国之称,睿郡王府打的是要了莫家银钱,又笼络住骆家,却不知,骆家的女婿跟莫家都看上了那江南织造的缺。在睿郡王府那边是尚未摸到莫家的银子,便想叫骆家让步,且帮着莫家,然后叫莫家心甘情愿地舀了银子给他;在骆侯爷那边,就是随睿郡王府从莫家得了多少银子,都跟他们骆家没有干系,远不如叫自己的亲家得了那肥差。这事上头由着安阳老王爷的义子管辖,因此檀云说,这事骆家要求着安阳老王爷……骆家得了那梅花篆的绢布,便不用求,只要挟着安阳老王爷就是了。”   何循点了点头,忽地对何老尚书说道:“祖父,这安阳老王爷义子的缺,据孙儿说,就交给大哥的结拜兄弟,如此一不惊动人,二那肥差又归到咱们家门下。”   何老尚书啐道:“且先说服了你太子姐夫、骆家再说,后头如何跟骆家分了安阳王府,须得徐徐图之,这大主意云丫头都给你出了,若是小事你没办好,那才叫没脸见人呢。”   说着话,因到了午时,柳老太爷便叫人将方巾收起来,等到桌椅、碗碟摆好,又叫人喊了柳檀云起来吃饭。   柳檀云起来了,因才睡醒,就显得有些迷糊,何循坐在柳檀云对面,见柳檀云这模样,不由地多看了她两眼,心想自己就不去舀筷子,看她怎么着。   柳檀云睡了一会子被叫醒,晕晕乎乎的,并未多想,见何循不去舀筷子,就如早先服侍骆丹枫一般将架在银虎架子上的筷子舀给何循。   何循接了筷子,心里自是得意非常。   何老尚书看见了,不禁摇摇头,心想若是何循日后只靠着柳檀云在这点子小事上做小伏低来一展大丈夫风范,那也着实够可怜的。   饭后,撤去了桌椅碗碟,柳檀云开口道:“不知祖父可乐意叫二叔、二婶、大姐姐去了庙里?虽说不惧顾昭、敏郡王使出什么阴险的招数,但二叔二婶总归是自家人,若将他们夹在其中,倒不好行事。先不说二婶得知顾昭做了安阳老王爷的义子要欢喜非常,单说二叔,若是不知顾昭私底下的使出的阴招,二叔自是乐意跟安阳老王爷的义子亲近,更遑论做亲家这般好事了;若是告诉二叔顾昭的手段,并非孙女看不起二叔,实在是冒不得险。若是二叔惊慌失措,打草惊蛇,又中了顾昭的诡计,到时候对付外人自然是不惧下狠手,对付二叔……”说着,望了眼柳老太爷,心知柳老太爷明白她的意思,为了一家子的性命前程,这会子不能因柳仲寒、小顾氏出一点子岔子,至于柳素晨,柳素晨见到顾昭谋害柳家,自然要维护柳家;但若是见顾昭有难,柳素晨也定会设法相救,如此横生是非,不如将这些人都送走。   柳老太爷点头道:“就说你祖母生病了,叫他们去探望。”   柳檀云笑道:“祖父,家庙里的尼姑靠不住,祖父可有旁的去处,叫二叔他们好好待上一些日子,在我们,是势必要叫顾昭在安阳老王爷大笀之前得了报应。既然陛下都知道顾昭这么个人,想必这就是顾昭逼着安阳老王爷求陛下给他褒奖呢,待到安阳老王爷大笀的时候,十有八、九,陛下要借着给安阳老王爷祝笀,褒扬了顾昭,叫他成了教化万民的典范。若是如此,再对付顾昭,就有些不够省事了。”   柳老太爷听柳檀云这话里也有些顾忌柳仲寒两口子的意思,暗道柳檀云的手段还是有内外之分的,于是颇有些老怀甚慰,心想再怎么着,柳檀云也不会似对付外人一般将柳仲寒两口子赶尽杀绝,于是笑道:“你且去歇着吧,这些事自有我来处置。”   柳檀云笑道:“我歇过了,如今且去将那梅花篆抄上几遍,也便宜祖父、何爷行事,早先那些手生的很,字迹哪里能见得了人。”   柳老太爷点了点头,就去交代柳思明如何跟柳仲寒夫妇说。   何老尚书、何循两个看柳檀云在里间里重新抄写绢布上的字迹,随后何老尚书有意避让开,撇下何循一人陪着柳檀云。   柳檀云忽地就觉有人将脚蹭在她腿上,于是抬头去看,见何循笑着看他,便笑了笑,将自己的腿收了收。   何循又将脚伸过去,伏在书案上,枕着手臂盯着柳檀云看。   柳檀云暗道怎这时候了,他又开始腻歪了,想了想,小声问道:“循小郎,你不会讨厌我吧?”   何循笑道:“云妮,你开始患得患失了。”又问:“以后你想过什么日子?我是不懂女人的心思的,也不知有你这么大主意的女人心里想的是什么。”   柳檀云一怔,略微腼腆地开口道:“我想你以后喜欢我。”   何循点了点头,见柳檀云忐忑地看着他,就笑道:“就知道你胸无大志,看你这个小可怜吓成这样,我就勉强喜欢你了。总之,云妮,我从来都想跟你在一起。”说着,见没人,便大着胆子向柳檀云那边靠了靠,待要去摸她的手,忽地听到外头响起一声“循小郎,你个没用的东西,连几句甜言蜜语也不会说。”   柳檀云、何循两个愣住,随即何循啐道:“祖父,你这老不休,竟在外头听人墙脚。”说着,忽地起身,在柳檀云脸上摸了一把,便步履轻快地向外头去。   柳檀云松了口气,用肩膀蹭了蹭自己的脸,心想偶尔装装可怜也不是没好处,因听了何循的话,也有些心情愉快,于是又接着将剩下的字写完,写完了,收拾好了东西,就听外头柳仲寒过来细细询问戚氏生病一事。   柳老太爷说道:“叫你去,你就只管去就是了,莫问这么多,难不成为父还会害了你不成?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正好顺道将你母亲接回来。”   柳仲寒听这话有道理的很,但想着小顾氏要随着他一同离开,便笑道:“大嫂子如今多病,要是绯月母亲随着儿子去了,这家里就没人照看了……”   柳老太爷故作深沉地瞧了眼柳仲寒,说道:“上回子你大哥将绯月母亲管家弄出亏空的事吵嚷出来,我想着府里不能一直闹亏空,但你们两口子又没那么多银子赔,正好你大哥……总归这个家早晚都是清风的,与其这会子闹出笑话来叫人看低了,不如现叫你大哥补足了亏空。待这边收拾齐整了,你们再回来。”   因上回子跟小顾氏商议着要将孟追云聘来给柳清风做妾侍,柳老太爷径直叫柳孟炎给了他银子,于是柳仲寒只当柳老太爷才发现柳孟炎有的是银子,要借了柳孟炎的银子填补府上亏空,又想着总归这家是柳清风的,也算不得他们占了柳孟炎的便宜,于是忙道:“父亲说的有道理,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还是及早将漏洞补足得好。”说着,不疑有他,反倒心情愉悦地跟柳老太爷拜别,随即去前头,准备领着小顾氏、柳素晨出去。   柳檀云在屋子里听到柳老太爷跟柳仲寒的话,心想柳老太爷这么哄着柳仲寒也好,从屋子里出来了,便对柳老太爷说道:“我都抄好了。”   柳老太爷点了头,说道:“宜早不宜迟,叫循小郎舀去,跟他大哥哥合计合计如何跟太子说。”说着,又叫人将何循、何老尚书请来。   柳檀云答应着,便只留下一份誊写的,将玉瓶碎片并绢布等全舀给何循。   何循此时要回家去,就问何老尚书:“祖父不随着我们一起走?”   何老尚书笑道:“祖父老了。”说着,舀了帕子擦嘴角流下的口水,“你们兄弟两个合计着办吧,不然冷不丁我没了,你们可怎么着?”   柳檀云笑道:“何爷矍铄的很,莫说这样丧气的话。”   何老尚书摇头笑笑,又催着何循早些出去,说道:“只怕顾昭小儿没料到檀云父女两个这么早就想到玉瓶上头去了,此时他还没有防备,你且快着些。”   何循被催促着,见也没有时机跟柳檀云再说两句话,看了她一眼,便舀了东西领着人走了。   何循走后没多久,柳孟炎就步履匆匆地赶回来了,柳老太爷、何老尚书两个将要如何处置此事细细说给柳孟炎听,柳孟炎见何家也搀和进来了,不由地心下大定,暗道只要何家乐意帮助柳家,那就不怕旁的了。   柳孟炎心里安定了,便颇有些气定神闲地问了柳檀云两句,见柳檀云累着了,便叫她去歇息。   这会子,柳檀云才能正经地睡觉,谁知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又没了睡意,睁着眼睛躺了半日,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忽地就觉得床上动了动,警醒地睁开眼就见柳绯月在枕边躺着。   “姐,素晨姐姐临走的时候问可是出大事了,不然怎将她也领走?”   柳檀云打了个哈欠,掩着嘴对柳绯月说道:“天塌下来也有你姐顶着,你怕什么?”   柳绯月笑了,又紧挨着柳檀云躺着,然后说道:“昨儿个母亲才走,顾家表哥就送了信来,说是后日要随着厉大人一起来门上拜访。”   “昨儿个?”柳檀云很有些头晕地向外头瞧了眼,见她这一觉,竟是睡到了第二日。   柳绯月笑道:“可不是么,听耿妈妈说姐姐昨晚上没吃晚饭呢,难怪今早上耿妈妈准备了那样多的饭菜。”说着,就起身,又看柳檀云做起来。   柳檀云问道:“那顾昭可说如今他在做什么?”   柳绯月笑道:“并没有。”   柳檀云点了点头,对柳绯月说道:“顾昭如今认了安阳老王爷做义父,依我看,他定是想瞧见咱们家人脸色大变的模样,才没在信里说。”   柳绯月先是惊讶顾昭竟有那能耐拜了安阳老王爷做义父,随即又咬牙切齿道:“姐是说,顾昭存心想看咱们家前倨后恭势利眼的样子?存心要舀了咱们家人取笑?”   柳檀云说道:“不是我有意将他往坏处想,只说二婶对这么个侄子牵肠挂肚的,顾昭若出息了,为何不跟二婶说?”   柳绯月心想这话有道理的很,就对柳檀云笑道:“姐等着瞧,看我怎么作弄那王爷义子。”说完,又笑道:“姐快起来吃饭,草包五哥来了,咱们又有笑话看了。”说着,就帮着柳檀云穿衣裳。   柳檀云洗漱之后,吃了早饭,便随着柳绯月向后头去,果然瞧见何役哭丧着脸又坐在赏花楼门槛上。   柳绯月笑盈盈地说道:“五哥,你怎来了?鼻子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何役摸摸鼻子,悻悻地说道:“喝醉了酒,跌在桌子上了。”   柳绯月笑道:“瞧着不像,倒像是被人用鞋底拍的。”说着,又坏心眼地伸手去戳,听何役吸了口冷气,便盯着那充血肿大的鼻子笑。   柳檀云心想也就柳绯月戳了何役不骂人,换做她,定要被何役骂做坏心眼,“五哥可是做了什么惹着五嫂子了?”   何役嘟嚷道:“跟你们这些小姑娘家说什么?”说完,瞧见何征出屋子里出来,便抱怨道:“大哥这会子如论如何该蘀我主持公道,母亲说了做人家娘子的该贴心,谁知我不过跟她诉了两句苦,她就……若不是看她是女人,我决不饶她……”   何征望见何役那没出息的样子,啐道:“还有脸说,连自家婆娘都降服不了,还妄想领兵打仗?”   何役说道:“母亲说了,心里难受只管跟姓陈的说,她自会蘀我分忧解难,谁知我才提了两句……”   何征笑道:“那就是你没能耐,不然你看你嫂子怎三天两头跟我说哪个好,叫我收了……”说着,瞧见柳檀云、柳绯月也在听,就清了清嗓子,随即对柳檀云说道:“你嫂子正劝母亲给循小郎添个房里人呢。”   柳檀云笑道:“无怨不成夫妻,征大哥这是巴不得我不待见大嫂子呢。”说完,瞧着何役可怜兮兮的模样,扑哧一声又笑了,暗道何夫人自是贴心的很,但凡何侍郎跟哪个侍妾生了嫌隙依着她那贤良的品性都要从中调解一番。如今何夫人自然以己度人,只当何五嫂子也是这样的人,于是劝着何役将自己对骆红叶的相思之苦倾诉给何五嫂子听,没承想,何五嫂子竟是不乐意听,不乐意跟何役贴心的。   何征笑道:“你大嫂子太闲了,叫她忙一些也好。”说着,因有要事,便匆匆向外头去。   96混战计二   何征走后,柳绯月眼珠子转转,心里十分好奇那位敢用鞋底拍何役的何五嫂子长什么样,于是就对着柳檀云唏嘘道:“五嫂子当真可怜,依我说,定是何伯母瞧着何爷也不喜欢五嫂子,又拿不出五嫂子的短处,于是变着法子要挑出五嫂子的错,欺负五嫂子呢。”   柳檀云见柳绯月不住地挤眉弄眼,心里明了柳绯月的意思,笑道:“可不是么。”因自己个何役心里是个奸险之人,比不得柳绯月“憨厚”,于是也不多少,就要领柳绯月向里头去。   何役忙拦住柳绯月,说道:“月妹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绯月笑盈盈地说道:“定是伯母想揪出五嫂子的错,有意叫五哥说了那些话去激怒五嫂子。五嫂子在何家又孤苦伶仃的,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白日里受了伯母嫂子们的挤兑,晚间还要被五哥拿了红叶的事羞辱一番。先不说红叶如今高高兴兴地准备嫁人,五哥这会子总提她,宣扬出来了,对红叶不好;单说五嫂子,五嫂子那般可怜人,枉五哥自认为是英雄,竟然欺负五嫂子这么个可怜人。”   何役见柳绯月望向他的眼神有些轻视,忙道:“母亲说姓陈的该替我分忧解难……”   柳绯月啐了一口,说道:“呸,男子汉大丈夫有苦有难自己扛着,还叫人家弱女子替你分忧,原本五嫂子就因为你喜欢红叶不知在你们家里头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如今你还去人家伤口上撒盐。”说着,作势哽咽了两声,落下两点泪,又对着何役不屑地扭过脸去。   柳檀云自是知道何夫人那般贤良的人是真心以为夫君分忧解难为己任,因此也当何五少夫人会说些贴心的话宽解何役。但想着何夫人有些事做,也能分了心,不想着给何循添什么房里人,也巴不得天下大乱,于是叹息道:“五哥,绯月说的是。五哥这可不是英雄所为。五哥这会子是叫人利用了,想必五哥是冷着脸从五嫂子房里出来的,这下子,看五嫂子笑话的人更多,且五哥上了脸面……”   何役忙道:“我并未告诉旁人是她伤的。”   柳绯月笑道:“既然五哥是在五嫂子房里伤的,那是不是五嫂子动的手,在伯母眼中,五嫂子都难辞其咎。可怜的五嫂子啊,先不得五哥的心,后头还要被五哥捅一刀,就跟红叶当初一样。依我说,定是何大嫂子见周家姑娘说不到满意的人家,于是心存怨怼,才唆使伯母……哎,总归五嫂子是个可怜人,若是我做得了主,就叫五嫂子来了我家,虽不能叫五嫂子脱了你们家那个苦海,但也能暂避一会子。”说着,一边拿了帕子去擦眼泪,一边偷偷地看着何役。   正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早些时候上门求娶周岑的人众多,但周家看上了何循,便将人一一回绝,时日久了,旁人隐约瞧出周家人是有意跟何家联姻,便歇了求娶周岑的心。随后何循、何役先后定亲,周家又看不上何家旁支子弟,于是就没了跟何家联姻的念想,转而等着旁人家来提亲。但此时门当户对的人家要么是早寻好了人家,要么是不甘心凭周家挑选,少少的几个乐意跟周家联姻的,又是有事要求周家。如此,周家不乐意叫周岑下嫁,也不乐意寻个负累一般的亲家,就将周岑的亲事拖到如今。   何役听说这会子又跟他与骆红叶闹翻时一样,乃是中了别人的计,不由地怒火中烧,见柳家姐妹不住地替何五少夫人唏嘘嗟叹,心里又自责惭愧的很,虽不肯信是何夫人拿他当刀使,但因早先就对何大夫人心存偏见,这会子更是认定了是何大少夫人使坏,于是握紧拳头,二话不说就大步向外头走。   柳绯月忙叫道:“五哥,别忘了将五嫂子领来叫我们开解开解她,五嫂子可怜见的!”说完,面上就扬起笑容。   柳檀云见何役走远了,对柳绯月笑道:“没想到你这丫头心眼蔫坏蔫坏的。”说着,又拍着柳绯月肩膀,心想何征就怕何大少夫人闲着,如今柳绯月也算是替何征想到了叫何大少夫人忙碌的法子了,“坏的好!”   柳绯月笑嘻嘻地随着柳檀云进了院子里,卷棚下,何老尚书方才就听到柳绯月喊的那一句,于是问道:“方才谁说五嫂子可怜了?”   柳绯月笑道:“何爷,是我说的,原先跟五哥一处长大的,五哥娶了媳妇,偏我们看不到,这会子该叫五哥领了五嫂子出来。”说着,便去寻柳清风量身量,给他做衣裳。   柳檀云见柳老太爷跟何老尚书两个都打着瞌睡,就知道这两个老爷子昨晚上定是又商议了许久,也不打搅他们两个,去赏花楼门前站了站,听了几句柳清风跟柳绯月的话,便向外头去,到了外头,恰见杨从容过来。   杨从容过来后,递了书信给柳檀云,说道:“姑娘,这是大姑娘叫管小子捎去给顾少爷的。”   柳檀云点了头,未免打搅到里头两位老爷子,就领了杨从容到偏僻处说话,心想柳素晨定是情急,顾不得其他才将信叫人拿给管嬷嬷的儿子,不然,柳素晨怎会不疑心早先跟顾昭通信的人都叫撵了出去、何以就留了管小子一个。拆了信看了眼,信里柳素晨字迹潦草地说柳家要送了他们一房走,柳素晨疑心是柳家不喜顾昭跟她定亲。   心里想着柳素晨果然儿女情长的很,这会子竟只想到亲事上去,于是又将信递给杨从容,说道:“杨叔,去叫人仿了大姐姐的字迹写信,就说二叔看上了敏郡王妃的位子,想叫大姐姐留在庙里,等着敏郡王妃过世了,再送了大姐姐回来。”   杨从容说道:“大姑娘这信简短的很,顾少爷又心细如发,倘若……”   柳檀云笑道:“他若疑心,也是疑心咱们家想拿了这法子离间他跟敏郡王,如此,嘲笑咱们家浅薄的时候,他便不会再往深处去想;他若不疑心,那正好叫他要挟安阳老王爷吩咐敏郡王不得跟他抢这亲事,如此,在安阳老王爷、敏郡王眼中,便是顾昭无理取闹,越发厌憎顾昭。”   杨从容点了头,又迟疑道:“顾少爷当真想娶了大姑娘,据小的看,顾少爷算计的是……”说完,望了眼柳檀云,在乡下时顾昭有意叫何役误会的事,他跟柳思明都知道。   柳檀云笑道:“杨叔就没想过,顾昭眼中,明媒正娶娶了我,跟我们一家沦为阶下囚后,我被发卖之时买了我,是一回事?”   杨从容愣了愣,随即笑道:“顾少爷早先能够那般忍辱负重,必是心里有信心将来‘报仇雪恨’,如此看来,又是个极自负之人。如此之人,三番两次被姑娘奚落、打压,必是极恨姑娘的。”   柳檀云笑了笑,也不说旁的,就叫杨从容拿了柳素晨的信走,随即在心里想着今日何征今日来寻何老尚书商议,必是见了何循拿回去的东西听了何循的话不放心,才来找何老尚书确定此事,想来,今日何家兄弟便要去寻太子了。   却说柳檀云这边就等着厉子期领着顾昭上门,那边厢,何役快马加鞭,也不怕路人瞧见他鼻子的往家赶。进了何家,不好直接跟何大少夫人吵嚷,又没脸见陈氏,就去寻了何征“讨公道”。   何征正要领着何循见太子去,瞧见何役急匆匆地回来,就笑道:“你不是说不乐意回来的么?”   何役说道:“大哥,这会子你可不能偏向大嫂子。大嫂子好坏的心眼,竟是看不得别人家好的。姓陈的……”说着,又觉自己口口声声喊自家娘子姓陈的,忒有些打人脸,就略有些迟疑兼羞涩地接着道:“静儿才进门,又那样可怜,大嫂子做什么教唆母亲为难她?”   何循因有事,便道:“大草包,你莫多事……”   何征一巴掌拍在何循后脑上,说道:“怎么跟你五哥说话呢?”说完,又想柳家姐妹这脑筋当真快,竟是这么快就给何大少夫人寻了事,于是正色道:“我从来都是帮里不帮亲的人,只是到底你嫂子跟我十几年的夫妻,我不好跟她撕破脸,你且自己寻她说话去。她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小的时候还每常赖在她那边吃喝,她心里就将你当做小辈一般,你又才成亲,也不必忌讳什么,你就去寻你嫂子讲道理就是了。”说完,鼓励地拍拍何役,瞅了眼何役的鼻头,眉毛一挑,随即眨了下眼睛,便领着何循向外头去。   何循回头望了何役两眼,跟何征上了马出了何家,就懒散地说道:“我当真为大嫂子抱屈,大嫂子遇人不淑啊。”   何征眯了眯眼,见天阴沉沉的,似是又要下雪,回头望了眼身后跟着的十几个随从,叹息道:“你大哥我又何尝不是遇人不淑。小的时候一样跟着祖父,你能有个云妮这样的青梅竹马,能跟她没事郎情妾意,想你大哥我,自幼劳苦,身边都是一群挂着两铃铛的同窗,可惜你大哥又不好男、色。金榜题名了,又春风得意地盼着洞房花烛夜,谁知道洞房的时候一掀开盖头吓了我一跳,只当是哪个婶子又或者嫂子穿错了衣裳坐在我床上。我那会子比你现在还小上一些,又是状元郎,没脸问人,只能端着架子不说话,就愣愣地跟你嫂子对着坐了一夜。”说完,叹息一声,一阵寒风吹到脸上,又想起年少时的彷徨无奈,摇头道:“你嫂子如今又疑心我不搭理她是嫌弃她了,花了心思劝我收了她的贴身丫头呢。”说完,又不住地摇头,心想他跟何大少夫人就是上辈子结了怨的冤家,何大少夫人看似贴心,实则从没留意他的想法。   何循头回子听何征说起他洞房花烛夜的事,不由地愣住,望了眼何征那张在他眼里总是十分显老的脸,微微撇了嘴,嘴里说道:“原先以为是大哥无理取闹,如今看来,确实是大嫂子无事生非了。”   何征点了点头,心里想着不知何役那边跟何大少夫人闹成什么样,又微微露出笑意,暗道等柳檀云进了门,那就更有热闹瞧了。   何家兄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就进了东宫,到了太子那边。   寒暄之后,何循还没开口,就先闻到太子身上的脂粉气,心里想着这脂粉不是太子妃所用之物,可见柳檀云说的是,虽则如今太子跟太子妃要好,但也该再给太子妃添了助力;又觉这隐隐的水仙香气十分合了柳檀云睡醒时迷糊的模样,于是涎着脸笑道:“太子姐夫殿下,你这身上的香气……能不能送我一盒?”   何征正在心里想着如何跟太子说起敏王谋反一事,不防何循开口就要脂粉,于是瞥了他一眼,也不说话。   太子早年因陛下、太后宠爱何循,也每常跟何循亲近,后头喜何循跟的身边少年老成的小儿不同,便当真发自内心疼他,只这两年,因何循年纪大了,有些疏远,听何循提脂粉,只当何循是替太子妃鸣不平,又觉叫何家兄弟疑心自己白日宣淫,未免折损了自家威严,于是有意调笑道:“我忘了循小郎也长大成人了,只送脂粉未免显得我这姐夫小家子气,不若送了暖玉温香给循小郎铺床叠被,可好?”   何循忙惶恐地说道:“使不得,太子姐夫只送了我脂粉就好……小弟有用。”   太子一愣,见何征耷拉着眼皮饶有趣味地瞄了眼循小郎,暗道自己想多了,何循还跟小时候一样厚脸皮,想着就对身边的小太监说道:“去跟皇后说,就说循小郎求皇后赏赐脂粉一盒,他有大用。”说着,面上带笑重重地将大用两个字吐出,袖着手打量着何循,暗道何循要这脂粉,莫不是要送给那六道阎罗?   至于太子说那脂粉是皇后身上的,这话何循、何役兄弟两人都心知肚明那不过是太子未免尴尬的托词,也没那胆量细问。   待将闲杂人等清出去后,何循便将玉瓶并绢布以及柳檀云誊写的梅花篆拿给太子看。   太子先是不明所以,但看了绢布上的字迹,不由地冷笑道:“早年父皇疑心到安阳皇叔祖身上,便叫安阳皇叔祖去看守皇陵,没承想,真正勾结反贼意图谋反的竟是敏王!”说着,便想要拿了这证据给皇帝看。   何循说道:“太子姐夫,虽没有真凭实据,但安阳老王爷牵涉其中,也是毋庸置疑的。虽说用‘莫须有’三字定了安阳老王爷谋反的罪名未免牵强,且有失公道。但如今却有证据证明安阳老王爷确实参与其中。不说旁的,只说太子姐夫可知安阳老王爷收了个姓顾的义子?”   太子点头道:“是顾昭么?据父皇说,待安阳皇叔祖大寿那日,便由我去宣读圣旨,褒扬顾昭大仁大义,也算是补偿早先叫皇叔祖看守皇陵之过。”   何循笑道:“陛下才是仁义之人,只太子姐夫知道为何安阳老王爷早几年就不再收义子,如今为何又收了?”   太子眯了眯眼,等着何循说下去。   “太子姐夫早先时候替陛下收债,睿郡王、靖国公等人家那般爽快地拿了银子给太子姐夫,太子姐夫应当想过其中的缘故。那是因睿郡王等人从顾家得了银子,白得的银子,自然给的大方。睿郡王等人拿了顾家犯下的官司逼着顾家给银子,至于顾家为何肯拿了银子出来,这是因顾家早年暗中成了三王的心腹,替三王藏了大笔银子,又知道些三王的事。这事,其中一样,便是敏王谋反一事。因那时敏王过世,安阳老王爷不得势,因此顾家便没有破釜沉舟地将这事说出。后头顾家垮了,顾家小儿流落在外。过了十余年,顾家小儿又拿了敏王谋反一事要挟安阳老王爷收了他做义子,由此可见,安阳老王爷并不疑心这事有诈,如此可知安阳老王爷当年定也参与其中,不过是侥幸并且留下证据。”   太子点了点头,又对何征道:“循小郎这话有道理的很,只可惜口说无凭,如今便是父皇见了,也不能定下安阳皇叔祖的罪名。”   何征瞅了眼何循,问道:“循小郎,你说呢?”   何循说道:“这么些年,安阳王府对敏郡王府不离不弃,此时又甘愿替敏郡王府担这么大的风险,两家的交情暂且不说,只怕敏郡王府手里也握着安阳老王爷的罪证也不一定,据我猜测,定是早年敏郡王府藏着安阳老王爷跟敏王来往的书信。”   太子瞧见何征耷拉着眼皮,不时点头,便明白这会子何征是叫何循一个人来跟他说话了,于是笑道:“据你这么说,是要我劝谏父皇使出反间计,叫敏郡王府将安阳皇叔祖拖下水?”心想若如此,也能在皇帝面前立下大功,虽则皇帝如今十分信赖安阳老王爷,但若知安阳老王爷居心叵测,自然要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何循笑道:“太子姐夫,将敏郡王府、安阳王府拖下水,太子姐夫又得不了好处,不过是得了陛下两句称赞,何必呢?”   太子笑道:“那依你的意思呢?”   何循笑道:“不若叫安阳王府、敏郡王府为太子姐夫所用。太子姐夫先拿捏住这两家,便不怕逸王等人;再者说,骆家跟逸王成了亲家,虽因一个‘逸’字少了些非分之想,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太子姐夫要想高枕无忧,还需收服了骆家才好。不若将这绢布上的字拿给骆侯爷,待骆侯爷明白安阳王府、敏郡王府已经被太子收服后,自然能震慑了骆侯爷,叫骆侯爷明白太子姐夫无所不知。如此骆侯爷收了心,自然安心为太子姐夫效命。”   太子点了点头,忽地说道:“倘若旁人得知此事,有心要在父皇面前告我一个知情不报之罪呢?”   何循笑道:“太子姐夫担心的很,只是太子姐夫莫忘了安阳王府如今的势力,这些事安阳老王爷比太子姐夫还要忧心,倘若安阳老王爷得知其他人约莫知道此事……”   太子会意地点头,心想杯弓蛇影,也足以叫安阳老王爷对付其他子侄,如此他只等着渔翁得利,且证据在他手上,他若毁了这些,皇帝依旧信了旁人,那便是到了皇帝有心要对付他的时候了;若当真到了那时候,有没有证据有什么要紧,总归他是失了皇帝的心了,于是笑道:“委实是我替旁人多操心了。”说着,又望了眼那绢布上的字迹,忽地问:“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些?”   何循正等着太子问,忙将柳、顾两家的过节,并顾昭设计要害柳家的事说给太子听。   太子闻言,立时明白柳家这是要求他庇护了,于是慷慨道:“柳家是何家的亲家,自然也是我的亲家,若叫人平白欺负了我的人,倒显得我无能了一些。”说着,暗道柳孟炎身居要职,柳老太爷看似只有陈御使、厉子期等官位卑微的门生,但连皇帝也知柳家依旧握着东南那边的兵马,不然太后、皇后也不会想着给他添了助力,叫柳家跟何家成了亲家。这边他还没用到柳家,顾家小儿竟然狂妄地要砍去他的臂膀。   何循笑道:“那小弟替岳父谢过太子姐夫了。”   太子点了点头,对何循道:“据你说,这事紧急的很,且由你将这绢布上的字迹拿给安阳皇叔祖、敏郡王瞧瞧,切记,要暗中行事,不可叫人察觉——至于骆家,自有老尚书指点,也不必凡事来报给我听。”   何循心里明白如今尚未得到丁点好处,太子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肯亲自露面将自己牵扯其中的,于是忙道:“小弟明白,些许小事自是不敢惊动太子姐夫。若有大事,小弟再来请太子姐夫指教。”   太子见何循识趣的很,暗道自己虽喜何循,也信得过何家,但凡事谨慎一些总没有坏处,待何循将这些小事处置妥当了,他再出面不迟。   又细细将其中细节说了一通,见时辰不早了,何家兄弟便要告退。   太子原说了两句虚词挽留兄弟两人留在宫中吃饭,后头待要送何家兄弟走,又见何循不住地偷眼看他。   “那脂粉……”何循提醒道。   太子拍了下额头,笑道:“竟是我忘了。”说着,忙又叫小太监拿了脂粉送来,见何循欢喜地接过去,又打趣道:“没想到阎罗也用这脂粉。”说笑着,也不疑心何循这是替太子妃鸣不平,暗道何家人精明的很,哪有用这粗陋的法子提醒他的。   何循嘻嘻笑着,将香粉揣在怀中,就随着何征出去了。   到了宫外,何征扑哧一声笑了,对何循伸手道:“将粉拿来。”   何循忙道:“大嫂子跟大哥又不贴心 ,大哥要这粉做什么?大哥若要,就去问太子姐夫再要去。”   何征骑在马上,探着身子一巴掌拍在何循脑后,说道:“我有用。”从何循手上拿了脂粉后,微微闻了一闻,暗道这不是宫里的脂粉,待回去查查是哪一家做的,敢在太子妃生产之后争宠,也得看她的造化。”   97混战计三   能做出这上等脂粉的,也就那么几家,要去查证宫里用这脂粉的是哪个女人,也不算太难的事。   何征回家将这香粉交给旁人,交代何循将敏王谋反的罪证抄上几遍后,又闻了闻自己怀中残存的水仙香味,忽地便对何循说道:“若是你嫂子来问今日咱们上哪去了,你就半推半就地说是我在山东任上结交的好友进京了。”说着,嘱咐了何循两句,便回了自己院子里,有意歇在何大少夫人房里,想着他回来了,何夫人定会撵了何大少夫人回来伺候他。   果然,没一会子,何大少夫人面上带着勉强的笑过来了,何征一看何大少夫人那脸色,便知何役寻了何大少夫人不是,何夫人从中调解,定说了些何役年少,叫何大少夫人莫跟何役一般见识的话。   “夫君回来了。”何大少夫人笑道,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瞧见何征下巴上沾着些许白沫,就假借给何征换衣裳,近身细细看了一遍,隐约闻到一股子水仙香气,便料定那香味是水粉的气味了,“今儿个慕儿随着父亲出门,据说很是给父亲长了脸面。父亲说,慕儿下一科定能名列三甲。”   这何慕乃是何征独子,许是自幼听何老尚书抱怨儿子多了的难处,何征与旁人不同,竟是巴不得只有一个儿子的。如此,他们这一房里,提起子嗣,何大少夫人竟是比何征还要着急,每每听人说起他们这一房里的独苗,就有些惭愧,嘴上少不得要说些对不住何家长辈并列祖列宗的话。   何征听何大少夫人没话找话,就唔了一声,不由地想到何循成亲后,没多久,他儿子何慕也要成亲,自己就要做了人家公公了。因这么一想,越发觉得岁月不公,他还没来得及年少风流一回,就从少年郎成了老公公。   “过两年,咱们就成了人家的公公婆婆了。”说着这怅惘的话,何征望了眼何大少夫人,见成亲这么多年了,何大少夫人竟似没变样一般。   何大少夫人笑道:“可不是么,过两年,咱们就能抱孙子了。”说着,竟是迫不及待,又说了些何侍郎的同侪如何夸何慕、送了些什么给何慕,转而开口道:“只可惜慕儿没有个兄弟扶持,到底形单影只了一些,虽有些堂兄弟,但又隔了一层,可惜我又年纪大了。今日跟母亲提起坠儿,母亲也说坠儿是个好孩子,为人老实忠厚,会体贴人。”   何征听何大少夫人又绕着圈子叫他收了坠儿,想也不想,便嗅了嗅手上,然后枕着手臂懒懒地说道:“我这几日身上一天比一天乏力,连动弹都动弹不得,你还撺掇我收了玉莲。”   何大少夫人一愣,见何征眯着眼又去闻手上香味,暗道何征是叫外头的狐狸精迷住了。   “你且去配些药来我吃,不然我这腰上酸酸的,乏得很。”何征说着,就眯着眼看何大少夫人,作势用手揉了揉腰,暗道若叫何夫人得知何大少夫人配了那壮、阳药来给他吃,倒是比看何役寻何大少夫人的不是要有趣的多。   何大少夫人愣住,见何征神色不似儿戏,当真像是纵欲后亏了身子,心里不免有些气急,暗道家里玉莲那样出色的人物给他他不要,偏要去外头寻不三不四的女人。因怕何征年纪轻轻的,就给他煎了那药惹人笑话,于是笑道:“那我叫人给夫君煮了参汤……”   “还是炖了党参鹿髓汤吧,只吃参汤,哪里有用。”   听何征指明要壮、阳的汤水,何大少夫人心想这么些日子,也不见何征跟谁同床共枕,定是在外头养了狐狸精,因心里动了怒,面上微微泛红,答应着,便向外头去,心里将那狐狸精骂个没完,忽地想起今日何征是领着何循出门的,暗道不愧是兄弟,竟是合着伙瞒着她呢。于是先叫坠儿亲自去炖汤,随后自己便去了何循房里。   因何役、何循俱是何大少夫人看着长大的,何大少夫人的儿子又只比何循小上一些,是以何大少夫人过来,也没人会想到叔嫂避嫌上头。   何大少夫人过来了,先说笑着问何循房里可缺了什么,待说笑之后,便旁敲侧击地问今日他们两兄弟出门的事。   因有何征嘱咐,何循先不肯说,待何大少夫人半真半假地笑嗔道:“得亏今儿个母亲说你不该时常去柳家的时候嫂子还替你遮拦着,说你去是见祖父的,柳家规矩大,定不会叫你跟柳姑娘见面。怎么着,这会子就跟你大哥合起火来瞒着我了?”   何循闻言,暗道总归是何征自己乐意引何大少夫人误会的,怪不到他头上,于是眼神闪烁、吞吞吐吐道:“也没什么可瞒着嫂子的,不过是大哥领着我去见了他在山东任上的老相识……”说完,偷偷瞄了眼何大少夫人。   何大少夫人笑道:“循兄弟,你可不能瞒着嫂子。若是老相识……”说着,蹙了蹙眉,暗道何征放了两次外任,回来时也没领回什么人,难保这老相识不是老相好,“也罢,随你们兄弟做什么,总是正经事。”说到那正经事,就颇有些暗恨不已,暗道得趁着丑事闹出来,将自己抽身不可,不然将来若是有人说是因她手上严厉,叫何征在自家房里摸不得旁人,于是不得不在外头养着人,那她岂不是白担了罪名;若是何征淘坏了身子,那更是要叫旁人怪到她头上了,指不定何夫人心里想着她多不尊重。想着,盘算着该如何跟何夫人禀告这事,就向外头去。   何循见何大少夫人走了,便吁了一口气,暗道他大哥大嫂两口子也不知到底是哪个遇人不淑。又检查了两遍自己抄下的梅花篆,怎么瞧着,都觉柳檀云的字迹更好,想着,就将今日何征跟何大少夫人两口子的事当做笑话写了信,叫人趁着天没黑送去给柳檀云。   却说柳檀云收了这信,不由地一笑,回想一番自己上辈子洞房时的情景,许是太过中规中矩,竟全忘了,暗道难不成骆丹枫上辈子也嫌过自己太过贤良?这何大少夫人的心思也不难理解,谁有那闲情跟男人亲亲我我将家里的婆婆得罪了。想着,又想这会子何征算是给何大少夫人扣上了一个善妒诽谤多口舌的罪名,也不知后头何大少夫人如何面对何征。忽地听凤奴说柳孟炎唤她,便起身向吕氏屋子里去。   吕氏依旧被柳孟炎撵到外间守着,见了柳檀云过来,说了句:“东西都是清风的,不能白送了何家。你不知,这女儿家出门,不能带了那样多的嫁妆,不然就是白便宜了外姓人家。”   柳檀云一怔,见吕氏是不乐意将藏在炕里的东西给她才说了这话,就笑道:“难怪母亲嫁妆少,原来叔外祖母当初是这样教诲母亲的。”   吕氏脸上涨红,半日哼了一声,说道:“亏清风对你这样好,你这姐姐竟是一点……”   柳檀云不等吕氏说完,便向屋子里去,见柳孟炎盘腿坐在炕上,便也侧着身子坐过去,笑道:“父亲跟母亲说了?是指望着动之以情,叫我顾惜着清风不拿了东西走?”   柳孟炎咳嗽一声,算是认了,“你母亲说的是,你带了那样多的东西过去,不是白便宜了何家吗?”   柳檀云笑道:“父亲的意思是,我进了何家,成了何家人,不能便宜了我?父亲可曾听人说过买了谁家房子,翻新时在房子里挖出钱罐子的事?父亲若是防着我,换了个地方藏钱,那女儿必定有本事叫清风不知道父亲将钱藏在哪里了。如此谁也捞不到;而且二叔那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若知道的清风有多少银子,还不得全哄了去化掉,倒不如拿给女儿。清风是女儿一手养大的,说起来,我跟清风,可比父亲跟清风还要亲近。”   柳孟炎依旧不肯松口,转而说道:“骆家红叶跟逸王的日子定在明年七月份,骆家要先娶了绯月过去。是以,前头没有好日子,你跟循小郎要靠后一些了。”   “这由着父亲定吧。”柳檀云说道,心里想着如今事多,还是迟些出嫁好。   柳孟炎点了点头,随即后怕道:“万幸我及早嘱咐了你顾家大堂兄,告诉他顾昭要靠着安阳王府、敏郡王府夺回家主之位的事。今儿个,你顾大堂兄说,敏郡王竟借口要将欧华庭还给他,将他哄到敏郡王府,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只叫他栽赃为父贪赃枉法——歹毒的是,敏郡王竟是叫你顾大堂兄冤枉为父陷害顾昭小儿的祖父、父亲,这是要替顾家那老东西平反呢。”说着,不禁咬牙切齿,暗道顾昭手脚果然快,定是他设计,叫敏郡王知道他手上藏了敏王谋反的罪证。   柳檀云伸手敲了敲炕上小桌,说道:“定是敏郡王还不知父亲知道此事,更不知太子、骆家也知道此事,想先下手为强,后头借着抄了父亲的家财,将玉瓶拿回去。”   柳孟炎冷笑道:“既然他想要,你且将那梅花篆再写一幅,就叫他亲眼瞧瞧,为父也不是吃素的,若是敏郡王再有动作,便是拼个鱼死网破……”   柳孟炎终归不是能够与人玉石俱焚的人,说到这,也只冷哼了几声以表愤慨,便不再说下去。   柳檀云点了点头,说道:“父亲且放心,敏郡王并不敢当真如何。眼下,先叫厉子期拿出顾昭给他的东西,将顾昭处置了吧。”   柳孟炎点了点头,只说道:“你且将敏郡王的事说给何老尚书听,叫何家人赶着一些,若拖延下去,敏郡王以为为父孤立无援,他指不定要使出什么下三滥的招数。”   柳檀云笑道:“女儿知道了。”说着,瞧见柳孟炎这两日担惊受怕苍老了许多,便宽慰道:“父亲放心,这会子定然有惊无险。”   柳孟炎只略点了头,便叫柳檀云回去歇着。   第二日一早,不独柳檀云,连柳绯月也等着厉子期、顾昭上门。   将近午时,厉子期的帖子进来,随后柳檀云便听说厉子期、顾昭两个叫领到柳老太爷的赏花楼去了。   柳绯月笑道:“我早叫人将顾昭的茶水里放了盐巴。”   柳檀云见柳绯月笑得狡黠,便道:“你当是对付骆丹枫呢?”说着,心想柳绯月又不知顾昭兴风作浪的事,自然只会用这些手段,想着,问柳绯月:“你那兔子那?”   柳绯月说道:“姐要兔子?”   柳檀云笑道:“你忘了咱们家有个吃里扒外的红毛了?”说着,将正在晒太阳的红毛抱起来。   柳绯月会意,便叫人将兔子拿给递到红毛嘴边,然后说道:“去送到祖父那边去。”   柳檀云说道:“且等一等。”说着,叫人拿了胭脂过来,又用胭脂在兔子头上画了朵梅花,然后依旧将兔子送到红毛嘴边,暗道只要将顾昭从厉子期身边引开就是了。   红毛懒散地叼着兔子,就一步一摇晃地向花园里去。   柳檀云眯了眯眼,随即跟柳绯月挽着手向花园里去,两人进了水榭,叫人拿了酒菜过来,就闲在一旁坐着。   果然没一会子,红毛就自己一个跑了回来,透过窗子,就瞧见顾昭抱着兔子在外头站着,小一、柳思明家的在外头站着拦着顾昭。   顾昭摸着兔子,透过窗子望向水榭,虽几年不见,且站得远一些,但一眼便能分辨出两个年级相仿的女子中哪个是柳檀云,柳家大小姐眼中,永远有几分不屑掩饰的锋芒,看着柳檀云,开口笑道:“可是你大姐姐跟你说了什么,你出卖了她?”   柳绯月闻言,便看向柳檀云,小声道:“姐……”   柳檀云对柳绯月附耳道:“她像挑拨离间咱们呢,等着吧,没一会子他就要说二婶二叔,这是要激我们出去呢。”   柳绯月点了点头,又看向顾昭,见顾昭此时身量拔高许多,步履轻缓,瞧不出腿上的毛病,因目光坚定,看起来,竟是比骆丹枫还有男子气概。想着,脸上略红,又瞧见柳檀云镇定模样,暗道定是自己个见的男人少了,不然怎就想到骆丹枫那狐狸精身上。   顾昭在外头听不到柳檀云跟柳绯月的话,便接着说道:“想来你大姐姐的心跟姑母姑父是一样的,不然他们也不会一起被送走。可惜,他们再怎么齐心,也不及你得柳家祖父的心。”说着,忽地对着柳绯月说道:“表妹,若见着叔父,便告诉姑父,那身上有胭脂胎记的弟弟我已然寻到,还请姑父放心,我定然不会叫他跟姑母两个无后。”   这话说完,良久没人吭声。   柳绯月对柳檀云耳语道:“姐,上回子他有意叫红叶耍大小姐脾气骂他,这会子他是想叫咱们两个揍他呢。”   柳檀云眯了眯眼,忽地明白了顾昭的心思,厉子期便是袒护着顾昭,心里也是敬着柳老太爷的,一方面,厉子期想叫顾昭成了柳家女婿,得了柳家庇护;另一面,厉子期却想由着柳老太爷将敏王谋反的罪证呈上去。顾昭定是生怕厉子期如此,坏了他的算计,叫他不能借助安阳王府、敏郡王府一步登天,才想着激怒她跟柳绯月两个。若是她跟柳绯月两个当真吩咐下人痛揍了顾昭一通,厉子期便更觉柳家仗势欺人,不放心将顾昭交给柳家,甚至,会疑心柳老太爷趋吉避凶、老于世故不会揭发敏王谋反一事。   “你可还会下盲棋?”柳檀云扬声道,拉着柳绯月,叫她勿轻举妄动,又示意凤奴悄悄去跟柳老太爷、厉子期说此时她们正跟顾昭下盲棋,也好安了厉子期的心。   顾昭闻言一怔,“还会”两字,不由地让他生出错觉,就如他曾跟柳檀云下过盲棋一般。但记忆里,这又是不可能的,早早地,他跟柳檀云的身份就天差地别。   顾昭笑道:“你竟然知道我会下盲棋?可要我让你四子?”   柳檀云笑了笑,这顾家大少爷的绝技,她焉能不知?笑道:“顾少爷,你未免狂妄了一些。还请你走第一步。”   顾昭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凡事总要有个赌注才好,若我赢了,你自此以后,对着我时,必要柔声细语,不可骄纵跋扈,如何?”   柳檀云见顾昭这话里的意思,依旧是要激怒她,于是不骄不躁地说道:“若是我赢了,顾少爷但凡遇到我,便背过身去……顾少爷的眼睛实在叫人厌烦的很。”   顾昭笑了笑,便出声下了第一步棋。   柳绯月先在一旁听着,脑子里还记得这两人的棋子落在哪里,过了一会子,脑子里就乱成一团,也不再去听,百无聊赖地在一旁坐着喝茶,不时托着脑袋看柳檀云一眼,又听外头顾昭的声音不时响起,只觉得这两人是不相上下的。   这边厢柳檀云跟顾昭两个暗潮汹涌地下这盲棋,那边厢,厉子期听说顾昭跟柳家姐妹“其乐融融”地下棋,便略安了心,只当是柳家姐妹替柳素晨来试一试顾昭才学的,于是说道:“老师,昭儿着实才华出众,不是久居人下之人。想来过会子,两位小姑娘也会这般说。”   柳老太爷自然明白那边不过是柳檀云要拖住顾昭使出来的伎俩,听厉子期执意唤他老师,不由地感慨良多,苦笑道:“你方才所提的亲事,实在是……”说着,叹息连连,又对厉子期说道:“日后,你要跟陈御使他们彼此扶持,切莫意气用事。”说着,就有些不忍。   厉子期一怔,听出柳老太爷话外的意思就像是有什么苦衷一般,忙道:“老师,难不成老师依旧看不上昭儿?”   柳老太爷摇头苦笑,半日说道:“柳家大厦将倾,何苦连累了他?早先他家里已经遭了一次难,若再来一次,岂不是雪上加霜?”   厉子期忙道:“老师,究竟是何事?若学生能够替老师解围……”说着,想起柳老太爷上的折子,不禁心酸起来。   柳老太爷说道:“自作孽不可活,这也怪不得旁人。为了子孙,为了你跟陈御使几个,少不得老夫要大义灭亲,除去那个贪赃枉法的东西。”说着,落下两滴泪,又踌躇地说道:“若不是我几年瞻前顾后,没有个决断,如今也不会沦落到这地步。养而不教父之过!”   厉子期闻言,暗道定是柳家两位老爷出事了,转而想到柳仲寒不过是领个虚职,自然便猜到了柳孟炎身上,于是心想难不成柳老太爷是怕连累到他,因此才上书跟他脱离了师生名分?说着,不由地忘了眼案上的几个折子,见其中之一微微摊开,上头写着陈御使的名字,还有年老等字样,就疑心柳老太爷故技重施,又要跟陈御使等人脱离师生名分。忙道:“老师,若学生帮得上忙……”   柳老太爷似是后悔一般,忙抬头慌张道:“看我老糊涂了,怎又跟你说了……定是没个人商议对策,何家老东西又奸猾地不肯管这些事……也罢,他们家拖着不肯早娶,就莫要连累他们家了。”说着,就拿了袖子擦脸,又强作笑颜地跟厉子期说:“到了任上,莫要轻易信了旁人,好好约束了下人。至于你小舅子,也莫要求全责备,免得损了亲戚情分,好好教导他,你也能有个帮手。”   厉子期见柳老太爷说是不管他的事,却将他要将小舅子领去做帮手的事也知道,不由地就觉自己辜负了柳老太爷的教诲,竟一直对柳老太爷心怀怨怼,没想到柳老太爷这是左右为难要大义灭亲,于是扑腾一声跪下,说道:“老师,是学生愧对老师了。”   柳老太爷吸了口气,从椅子上起身,晃了一晃,又险险地跌坐回去。   厉子期忙膝行过来,搀扶着柳老太爷。   柳老太爷自嘲地笑道:“老喽。”说着,捶捶自己的腿脚。   厉子期红了眼圈,叹息道:“老师本不该上了那折子,老师要大义灭亲,学生也有舍生取义之志,便叫学生随着老师就是了。”   柳老太爷眼皮子跳了跳,暗道厉子期果然被顾昭撺掇着要与敏郡王、安阳王府为敌,只怕在厉子期眼中,顾昭还是个以身饲鹰的好汉,作势伸手打了厉子期一巴掌,怒斥道:“浑说什么!我教导你多年,难不成是要你做傻事的?”   厉子期嘴唇蠕动几下,随即昂然道:“老师,学生有些事,实在不能不做。”   柳老太爷气道:“那也等我这老头子入了土再做!”   厉子期见柳老太爷这般决绝,忙道:“老师,学生虽不知老师膝下两位哥哥犯了什么事,但想来,老师大义灭亲,乃是忠良之举,将功抵过,也能保老师安然无恙。”   “将功抵过?”柳老太爷冷笑道,“你瞧瞧老大的行事,岂是能将功抵过的?少不得要将我这一辈子的名声搭进去……如此也好,我一辈子行得正站得直,也不算是我欺世盗名,便是死了……”说着,又哽咽住,挥挥手,对厉子期道:“不提这话,咱们爷两来喝酒。”说着,亲自斟了酒递给厉子期,然后举起自己那杯,仰头喝下。   厉子期见柳老太爷侧着脸偷偷抹泪,不由地心里一酸再酸,踌躇再三,忽地见凤奴进来了。   凤奴娇俏地笑着进来道:“老太爷,姑娘要拿您的砚台跟顾少爷做赌注呢。”说完,见柳老太爷模样心酸,便愣住。   柳老太爷忙道:“你拿去给姑娘吧。”   凤奴点了头拿了砚台就慌忙出去了。   厉子期忙道:“那砚台是老师所爱之物……”   柳老太爷笑道:“拿去给孩子玩笑吧,总归我也用不了多少时候了。只可惜,早年孩子们小的时候吵吵闹闹,好不容易,他们表兄妹能玩在一处了,又……此事你只跟昭儿说是我不答应,莫说旁的,免得昭儿疑心我有意搪塞你。再说昭儿跟安阳王府的关系我也听人说了两句,我是经了三王之乱的人,我且嘱咐你劝着昭儿远着安阳王府、敏郡王府。”   厉子期一愣,忙道:“老师也知此事?”随即忽地想到了叫柳老太爷“将功赎罪”的法子,欢喜道:“老师,学生有法子两全其美。”   98混战计四   厉子期的话正合了柳老太爷的心意,柳老太爷忙略带希冀地看向他,转而又摆手道:“你自己尚且自顾不暇,不能将你牵扯进来。”   厉子期忙道:“难道学生连老师也信不过吗?”说着,又道:“学生原本有事要求老师做主,又怕老师怜惜家中子女,难以决断。此时听老师说了这些话,学生自知小瞧了老师,老师绝不是那种畏首畏尾之人。早先昭儿拿了一封书信给学生,只说是早年他祖父从三王那边偷偷拿走的,此信乃是敏王写给三王中的晋王的信。昭儿说,若不是因他祖父手上有此信,当初他一家上下也不会遭了睿郡王府的算计。”   柳老太爷忙道:“怎跟睿郡王府有干系?”   厉子期忙道:“学生当初也心存疑问,后头想着敏郡王乃是安阳老王爷一手养大,自是安阳老王爷为掩人耳目,有意捏造顾家昧了三王的银子,唆使睿郡王府下的手,叫那群闻到银子味就蜂拥而上的豺狼毁了顾家。”说着,因义愤填膺,一双眼睛瞪得圆圆,“虽说昭儿祖父行径有些不端,但看在他竭力不将敏王谋反的罪证交给安阳王府,全了国之大义,学生也不忍再怪他什么。”   柳老太爷心中有些目瞪口呆,暗道自己比起厉子期,到底差了些,在他,便是顾老太爷为国捐躯,他也忘不了顾老太爷谋算柳家的事,面上震撼地道:“我竟不知……我错怪他了。”说完,又握拳悔恨地捶向案几,“我只当将昭儿撵得远远的,不牵扯到他身上,就算是完成了母亲临终所托,不想……不想竟叫昭儿一个人。”说着,又怔忡地道:“只是昭儿明知如此,为何要认了安阳老王爷做义父?”   厉子期咬牙道:“昭儿说安阳老王爷还要追查当年之事,就说要使出声东击西的法子,由他扰乱了安阳王府、敏郡王府的算计,再由学生将这两家王府的事揭发出来。”   柳老太爷虽知厉子期乃是因跟他说话才不设防,却也不由地想厉子期实在太轻信于人了。顾昭这得了便宜卖乖的说法,他竟然也信了,难不成他还当日后顾昭得了荣华富贵也是迫不得己?这日后自己不护着他了,只怕他没几日就遭了算计,倒不如叫他留了清名,罢官回家。心里想着,就作势将酒杯掷在地上,怒斥道:“你怎可由着昭儿胡闹?他再如何聪慧,也不到双十年华,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面对泉下的母亲!”   厉子期讷讷地道:“昭儿先斩后奏,未免惊动安阳老王爷,学生也没有旁的法子。”   柳老太爷不住地叹息,无奈道:“顾家最后一个好人儿也葬送在了你手上,也怪我,怎么说,顾家表弟也害了你,你心里有怨气,也是应当的。母亲生前疼爱昭儿非常,我也答应了她,要教导昭儿重振顾家……若不是后头发现老大做下的事,”说着,因气急,就有些喘不过气来,“若不是老大做下的事,我也不必怕老大害了昭儿,就叫你将他领的远远。如今敏郡王拿住了老大身边的欧华庭,又三天两头寻了顾家大侄孙说话,也是下定决定要整治了老大的。与其等着外头人杀来,不如我先大义灭亲。”   厉子期忙给柳老太爷顺着胸口,忙道:“老师未免看扁了学生,学生岂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说着,暗道可不是么,早先柳老太爷还叫顾昭好好养好腿脚,才送了他回京;且柳老太爷因顾老太爷一事有些愧对柳太夫人,这柳太夫人临终所托,他焉能不答应了?这会子,柳老太爷犯不着诋毁柳孟炎来诈他,在朝堂上见着柳孟炎两回,这两日柳孟炎委实有些神态萎靡。可见,柳孟炎遇到难事是一定的了。   “老师,学生有一法子,倒是可以两全其美。昭儿将那书信给了学生,学生原本要舍生取义,将此事昭告天下。此时,不若老师与学生一同将此事禀告陛下,念在老师不畏强权,揭发敏王、安阳老王爷的份上,陛下也会宽宥了柳家大哥。虽说那名誉官位是定要舍去的,但也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原本昭儿不愿叫学生将此事说给老师听,但老师便如学生再生父母一般,学生不敢将这事瞒着老师。”   柳老太爷闻言怔住,暗道顾昭要厉子期瞒着他,自是想叫柳家人没有防范地被敏郡王、安阳老王府整治了,忙道:“不可,若说起来,将昭儿牵扯其中,安阳王府、敏郡王岂不是要灭了昭儿的口?”   厉子期一愣,暗道果然还是柳老太爷思维缜密,忙道:“那依老师只见该如何?”   柳老太爷想了想,说道:“你且抄了一份给我瞧瞧,为保周全,原来的信还由着你拿着。此事且瞒着昭儿,待我打点好家里的事,就领着你面圣。如此,不走漏风声,打得安阳王府、敏郡王府一个措手不及,便是不能耐安阳王府如何,也能叫安阳王府情急之下不敢伤了昭儿性命。”   厉子期忙道:“难不成老师以为学生信不过老师?竟只要誊抄下来的信?”说完,因柳老太爷怀疑他,便有些气愤。   柳老太爷见厉子期果然气盛,禁不得激将法,便叹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自是你早先疑心我……便是你不疑心,难道昭儿不疑心?毕竟,我在他心里,可是铁石心肠的很。”说着,心里苦笑不已,暗道在厉子期心里,到底自己比顾昭分量更重。   厉子期忙道:“老师不可说这些叫学生伤心的话。昭儿也不是小人,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柳老太爷想着顾昭既然怕厉子期跟他说漏了嘴,自然要早早地赶回来,只怕柳檀云缠不住他多久,就说道:“昭儿既然敢先斩后奏地去认了安阳老王爷做义父,必定是想寻了安阳老王爷的罪证,好将安阳老王爷跟敏郡王一举拿下,这般,怎可再跟他说?若是他得知咱们立时便要拿了书信给陛下看,他定是想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鲁莽地做出些什么……虽说不能将安阳老王爷拿下有些遗憾,但眼看安阳王府势力越发大了,不叫陛下心里防范了安阳老王爷,叫安阳王府坐大,待到陛下不能奈何安阳王府的时候……”说着,又忍不住咬牙。   厉子期不由地再次愣住,看着柳老太爷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暗道姜还是老的辣,顾昭到底不如柳老太爷目光长远,保住陛下的江山社稷,才是重中之重,于是点头道:“学生听老师的,只是学生绝不是会猜忌老师的人,必将原来的信拿给老师……至于昭儿,且瞒着他吧。昭儿是必定成为国之栋梁之人,不能叫他犯险。”   柳老太爷点了头,又见外头柳思明示意说顾昭回来了,心里松了口气,只说道:“昭儿、顾家小儿,是不能成了我柳家女婿的。”   厉子期见柳老太爷换了称呼,转而见顾昭进来,便明了了柳老太爷的意思,暗道柳老太爷先前亲昵地喊顾昭“昭儿”,此时却换成生硬的“顾昭”,可见柳老太爷当真是用心良苦,不肯将顾昭牵扯其中。   顾昭进来,见地上掉着碎杯子,柳老太爷、厉子期又俱是面红耳赤模样,一时倒猜不出这两人说了什么。   柳老太爷扭过脸去,说道:“莫管闲事,你且回去准备出京吧,我柳家奉陪不起。”   厉子期怔怔地起身,见柳老太爷不肯再看他,便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老师执意如此,学生只有听命了。”说着,又是深深地一拜,然后便领着顾昭去了。   待顾昭、厉子期走后许久,何老尚书才慢腾腾地从隔壁屋子里出来,因这会子赏花楼里没人,静寂的很,何老尚书也隐约听了几句话,便对着柳老太爷啐道:“老不休,对着厉子期一个劲地说我没义气。可是你心里就这样想的?”说完,又叹道:“到底厉子期还是跟你师徒情深,不然哪里能这般轻易就将他哄住?”   柳老太爷叹道:“可不是么,若是不必哄他,就能跟他说通道理,我又何必如此?”   何老尚书笑了笑,说道:“我隐约听个小丫头说云丫头跟顾家小儿下盲棋呢,不知道是哪个赢了?”   正说着,就见柳檀云领着柳绯月过来了。   柳绯月进来,懊恼地说道:“原以为姐姐会赢,没想到,那姓顾的这般厉害。”   柳老太爷闻言,听说柳檀云输了,便看向柳檀云,柳檀云笑道:“祖父,您的砚台可是送给顾昭了。”说着,在一旁坐下,又接着道:“祖父最喜欢的东西都给出去了,咱们家又力拒亲事,若在有心人眼中,那就是……”   “做戏?”柳绯月接着说道,隐约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也不深究,只想着柳檀云到底是故意输的,还是技不如人。   柳老太爷自然明白柳檀云的意思,柳孟炎不会无缘无故地找到敏王谋反的罪证,合该寻个由子,叫敏郡王、安阳老王爷知道顾昭出尔反尔,一边告诉敏郡王他们柳孟炎不知道自己藏了那证据,一边又暗中告诉柳孟炎玉瓶的事。如此,便是何循一时没有说服骆侯爷、太子,敏郡王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反倒要厌恨顾昭居心叵测。   柳老太爷笑道:“就是做戏呢,只是那红毛实在该打,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进来了,就围着顾昭转悠。”说着,便哈哈笑了两声,想着厉子期何时将书信拿来,待厉子期送了信函过来,便拿了信函,逼着安阳王府、敏郡王府对顾昭下手。想到杀生一事,不由地苦笑,暗道假人之手,跟自己动手,到底是不一样的。   何老尚书说道:“不知厉子期可会不会又被顾昭说服,改了心意。”   柳老太爷说道:“我知道厉子期的心思,他不是耳根子软的人,固执的很,就如当初他要收顾昭做徒弟一样,便是我不许,他也要迂回地达到目的。这会子是他心里先起了意,我说的话又合了他的心意,他才会这般轻易地答应了。”说到底,厉子期也是想拿着这事跟他这老师“破镜重圆”。   何老尚书闻言点头笑了,柳绯月虽听不明白,但想着天塌下来也轮不到她顶着,也就不去多想,又拉着柳檀云出去,哄着柳檀云教她盲棋。   待到天黑之后,天上又落了雪。比起早先的雪珠子,这会子的雪花,就大了一些,没一会子,就将柳家花园里铺上厚厚一层雪。   偏在这时,何循来了柳家。   柳檀云听说他来了,忙去赏花楼外候着,待何循过来,闻到他身上微微的酒味,便笑道:“在哪里吃了酒?”   何循笑道:“自然是在骆家,你不知骆家那几只狐狸,当真是难缠的很。拿了那书信,也不肯给句准话,最后我便拿了睿郡王府跟江南莫家说事,果然,一听这个,骆家的几只狐狸就老实了,只说听凭太子吩咐。”   柳檀云笑道:“没得了好处,谁肯给你个准话?等着他们得了好处,也就上钩了,那时候,他们想跑也没处去。”说着,又道:“你先去跟祖父、何爷说话,我去给你煮了醒酒汤来。”   听到汤这个字,何循扑哧一声笑了,见柳思明等着引他进去跟柳老太爷、何老尚书说话,便对柳檀云道:“等会子我将家里的好戏说给你听。”说着,就退了两步向里头去,挥了挥手,才转了身子,跟着柳思明进去。   柳檀云心里想着这好戏定是何役抑或者何征两口子的笑话,便去厨房里煮醒酒汤。   待煮好了汤,叫人送到里间,便在外头抱着手炉守着,不时地望一眼外头的雪,想着瑞雪兆丰年,明年该是个丰年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何循从屋子里出来,说道:“你方才怎不进去?”   柳檀云笑道:“进去了替你歌功颂德么?我知道你去了,定然马到功成。”   何循笑道:“那可不,但看安阳王府、敏郡王府知道他们四面楚歌了,会怎么行事。今晚上太晚了,路上雪大,柳爷叫我留下,明日再回家。”   柳檀云说道:“我叫人收拾了被褥给你。”说着,想起何循早先说要将家里的好戏说给她听,便向外头去。   何循跟上,到了外头,踩着地上的雪,低声道:“你不知,五哥好心替五嫂子讨公道,回头又叫五嫂子打了一巴掌在脸上。五哥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气不过,便闹着要休妻,又被父亲打了一通。后头,大哥跟五哥说五嫂子是喜欢五哥才打他的,不然平白无故,谁乐意去打个闲人?没得抻得手疼。”说着,就幸灾乐祸个没完。   柳檀云笑道:“打是亲骂是爱,大哥这话有道理的很。只是大嫂子那般贤良,怎叫大哥参透了这么个道理?”   何循笑道:“说起大嫂子,这又是一出好戏。大嫂子叫坠儿做了汤给大哥,后头自己就躲得远远地。没成想,大哥喝了汤,就说头晕头疼。后头请了大夫过来,那大夫不知收了大哥多少银子,只说大哥虚不受补。多少日子了,大哥又没去旁人那边,母亲又知道大嫂子叫人做了那汤给大哥喝,于是就明里暗里说了些大哥大嫂年纪不小了,不该如此不知节制的话。”   柳檀云清了清嗓子,虽何循不点明那是什么汤,但想着何大少夫人贤良地回避了,就该不是好东西,便说道:“你就胡说,这些话如何叫你知道?”   “三嫂子说的,那边母亲才训完大嫂子,叫她别总缠着大哥胡闹,这边三嫂子偷听了,就学给我们。”   柳檀云点头道:“看来你们家这三嫂子当真是叫人不得不防呢。”   何循说道:“那可不是,我跟你说这个也是叫你防患于未然。大嫂子吃了哑巴亏,又没处伸冤,依我说,她定是要将大哥在外头胡闹的事悄悄说给母亲听。不然大侄子都那般大了,大嫂子平白顶着个掏坏了大哥身子的罪名,面子上实在过不过。”   柳檀云笑道:“征大哥也忒胡闹了一些……”   何循向四处望了望,附到柳檀云耳边,说道:“也不算胡闹,坠儿那丫头一心要飞到枝头,在汤里不知放了多少鹿髓,大哥晚上撑不住,就拉着大嫂子……第二日大嫂子没起来伺候母亲,这事算是叫全家都知道了。”到底是少年人,说起自家哥哥嫂子的床第之事,不由地心动,鼻息间全是柳檀云身上的香气,一时想趁着凤奴几个不注意,亲柳檀云一下,于是就专注地盯着柳檀云的红唇看。   柳檀云愣住,因何循贴过来说话,热气扑到脸上,面上一烧,随即啐道:“征大哥当真促狭,这会子大嫂子便去跟伯母说些老相好旧相识的话,伯母也不信了。”说完,不由地又瞅了眼何循,暗道何循跟何征一样都是何老尚书带大的,不知何循是不是也跟何征一个德性,就爱叫娘子在家里出丑。   何循见柳檀云看他,忙道:“我拿了家里的笑话说给你听,你看我做什么?这会子,母亲忙着给大哥调养身子,也顾不得管我的事。还有大嫂子臊得慌,今儿个我出门的时候还赖在房里装病呢,三嫂子又撺掇大侄子去探望大嫂子,想叫大嫂子越发没脸。”说着,见此时两人已经离着赏花楼有些远了,身边跟着的也是十分相熟的小丫头,于是就偷偷地伸手去拉柳檀云的手。   柳檀云在何循手心里掐了一把,又觉何循将何家的事都说给她听,虽这些事有些不合时宜,但心里也熨帖的很,待要也说了柳家的笑话给何循听,忽地就见柳孟炎冷着脸站在前头,忙将手抽回来。   柳孟炎才回家,有心要问何循将事办得如何了,进了花园,就瞧见柳檀云跟何循两个有说有笑亲亲热热地腻在一处,不由地冷了脸,此时咳嗽一声,示意何循规矩一些,对柳檀云道:“为父有些话跟循小郎说,你且去歇着吧。”   早些时候不觉,如今当真应了做贼心虚的话,柳檀云这时莫名地有些害臊,于是便对循小郎道:“你且住在赏花楼后后的院子里,我叫人去给你收拾被褥。”说着,便领着人走了。   待柳檀云走后,柳孟炎瞥了眼何循的手,有意要先问旁的,却实在忍不住,就呵斥道:“大庭广众的,又有小丫头看着。”说完,见何循笑嘻嘻的,便又燃起怒火,“也不知避嫌,小时就罢了,难不成如今入朝为官了,也这般不知廉耻?”   何循心知这会子若不叫柳孟炎说个痛快,指不定他又要在衙门里如何为难他,便不吭声,由着柳孟炎说。   就如一拳打到棉花上,柳孟炎虽没听到何循出声,但也知这小子定会我行我素,暗道这事嚷嚷开,也显得他们教女无方,于是憋着不再说这事,又问:“这两日都做了什么?”   何循与柳孟炎边走边说道:“岳父放心,这事小婿都办妥了。太子、骆侯爷那边只等好处来了,他们自然会缠住安阳王府、敏郡王府。”   柳孟炎点了头,叹息道:“如此看来,过年前是不能有个决断了。”   何循说道:“岳父放心,定然会在安阳老王爷大寿前有个决断。因红叶跟逸王的亲事,早先安阳王府一系的子弟就前去敲打骆侯爷,又跟骆侯府套近乎。骆侯爷虽左右逢源,却不喜任人摆布。这会子瞧出安阳王府不安好心,乃是替其他王爷拉拢他,自然要生了戒备之心。况且,既然能拿到江南织造一职,其他肥缺也是唾手可得的事,骆家心细,但也胆大,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时机。”   柳孟炎闻言,便点了点头,说道:“听你的话,倒似稳妥的很,也罢,就由着你处置吧。”说完,又看了眼何循,说道:“这可是关系到你岳父满门性命的事,不可鲁莽了。”   何循见柳孟炎面色有些凝重,便问:“岳父可是有什么事?”   柳孟炎点头道:“因敏郡王追得紧,我便将梅花篆拿了一份给他。敏郡王亲自来寻我,说要拿了他手上收集的我的罪证来换。我看了一遍,虽大多胡说——但也有几件是我曾做下的糊涂事。敏郡王那边扣着欧华庭不放,又悄悄地拜访朱太尉,可见他这人竟是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信不得的。”   何循暗道都是在官场里打滚的,哪里会不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敏郡王一旦知道柳家藏着敏王谋反的罪证,就不会放过柳家。点头道:“很快敏郡王得知此事不光岳父一人知道,便不敢再这般了。”   柳孟炎松了口气,见何循言之凿凿,暗想有何家替他分忧,委实不用太过操心。忽地又想起方才所见之事,心想如今天色已晚,却不见何循急着回去,必是要留宿于柳家,后院又是柳檀云的天下,若是柳檀云一时糊涂,跟何循做出些什么……忽地瞧见何循果然向后头看去,就疑心何循跟柳檀云约好了要做什么不轨之事,立时开口道:“你且随着我去前头,我还有些话要问你,晚上,便与我一同歇在书房吧。”说着,便向前头去,走了两步,又叫何循跟上。   99混战计五   柳檀云听说柳孟炎将何循叫走了,也没当一回事,照旧洗漱上床睡觉。   半夜里,忽地就觉身上一重,睁开眼睛,便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窗子不知被谁推开,外头的雪光映进来,将她身上的人面孔照的一清二楚,甚至,比白日里还要温柔几分。   “循小郎?”   “嘘。”何循伸出食指压在柳檀云唇上,随即凑近,吻着柳檀云的唇角,“将小字去掉。”说完,又目光灼灼地看着柳檀云,等着柳檀云唤他。   “……循郎?”柳檀云迟疑地唤道,也不敢声张,唯恐惊醒了外间歇着的凤奴,只觉得窗子外的凉风侵进来,偏身上烫的厉害。   何循一笑,翻身进了被子,手掌贴在她的脸上,然后顺着脖颈,慢慢滑下,解开她的衣裳……   意乱情迷之时忽地听到脚步声,柳檀云一愣,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就对上凤奴稚嫩的脸。   凤奴见柳檀云冷不丁地醒过来,也吓了一跳,忙道:“姑娘可是渴了?”说着,将耷拉在床边的被子放回床上,重新掖好。   柳檀云叹了口气,只觉得身上依旧燥热,向窗口瞧了瞧,见那边的窗户关得严严的,此时屋子里没点蜡烛,黑黝黝的,“没事,鬼压床了。你去歇着吧。”说完,瞧见凤奴出去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暗想自己方才那是做了春、梦?又在心里算了算自己的年纪,暗道两辈子合起来,自己确实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但怎就这么饥不择食梦见何循了呢?转而又想起梦里的事,身上一阵燥热,裹着被子翻来覆去,总不能入眠。   第二日,因昨晚的梦,柳檀云心里很有些没意思,就躲在屋子里没出去,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柳老太爷那边唤柳檀云过去。   柳檀云过去了,瞧见正领着柳清风滚雪球的何循对自己一笑,忙笑了回去,又记起昨晚的春、梦,心里讪讪的,转身便向柳老太爷的赏花楼去,暗道自己这个规矩端正的人,怎就会做了那么个没廉耻的梦。忽地手上一暖,却是何循跑了过来牵了她的手。   何循笑道:“瞧着我一身单衣,竟是比你这裹着大氅的手上还暖和。”说着,就要握了柳檀云另一只手给她暖着。   柳檀云忙抽了手,急忙说道:“仔细叫别人看见。”又问:“你昨晚上睡得好吗?可做梦了?”   何循笑道:“岳父一夜鼾声如雷,哪里能睡得好。”说着,又细细地去看柳檀云。   柳檀云心虚,唯恐叫何循看出什么,便急匆匆地向前头走,走了几步,又想自己为了什么事心虚过?怎这会子就慌张成这样,便是自己梦里再怎么跟何循被翻红浪,他也看不出来。如此想着,吸了两口气,便又放缓了脚步。   何循追了过来,笑道:“我昨晚上跟岳父说了许多话,听岳父口口声声循小郎地叫着,就觉别扭的很。只有我一人能喊你云妮,你却跟那么多人一同喊我循小郎。不如,你将小字去掉,如何?”   柳檀云心里一跳,红唇微微颤了一下,扭头望了眼何循,瞧见他那双温和的眼睛,忽地皓齿咬住红唇,心想这小子果然不正经的很,在梦里竟然做出那样不正经的事,想着,就一脚踩在何循靴子上,转身就向赏花楼跑去。   柳檀云那一脚在何循看来力气不大,因此何循并不生气,反倒觉得柳檀云今日反常的很,方才竟是面上泛着红潮害臊地躲过去的。因难得见到柳檀云这娇羞模样,心里只觉得是自己越发有男子气概了,于是得意的很,便悠哉地跟在后头。   到了柳老太爷那边,柳老太爷就拿了厉子期送来的信给柳檀云看,“你瞧瞧,跟早先玉瓶里的字迹可一样?”   柳檀云方才做出那小女儿的举动,此时不由地又有些后悔,虽知何循跟着进来了,也不去看他,见何老尚书、柳孟炎都应当是看过这信的,就拿了信看了看,点头道:“正是这个。”   柳老太爷点了头,说道:“你再抄一份,然后叫你父亲拿了这书信去跟敏郡王说话。原来的信,只能叫敏郡王瞧一眼,不能给了他。”   柳檀云答应着,何循说道:“我随着岳父去吧,便是敏郡王不信顾昭只布下这么一个局,两害相倾取其轻,想来,敏郡王是宁可对付顾昭,也不敢对付岳父的。”   柳老太爷点了头,何老尚书在一旁听着,嘱咐何循道:“你多说些太子要拉拢敏郡王的话,如此,敏郡王、安阳老王爷只当太子还用得上他们,也会想着你岳父不敢在此时动了他们。”   何循点头道:“祖父说的是。”说着,又去看柳檀云抄写那信件。   柳檀云抄好了,才要将信件递给何循,转而又送到柳孟炎手上,随即立在一旁听柳老太爷、何老尚书嘱咐柳孟炎、何循如何跟敏郡王说话。   待两位老爷子说完话,柳檀云也不似早先那般送柳孟炎、何循出这赏花楼,只站在屋子里不动,待柳孟炎、何循走了,便坐在一旁陪着柳老太爷下棋。   何老尚书忽地说道:“该不是这两日出奇的冷,云丫头病了吧,我瞧着这云丫头脸上红彤彤的。”   柳老太爷闻言,便也看向柳檀云脸上,见她眼如秋水,便咳嗽一声,暗道果然是到年纪,开窍了,于是说道:“许是吧。”说着,便叫柳檀云回去歇着,转而想起何循那毛手毛脚的模样,心里便哧了一声,暗道柳檀云这么个精明的丫头,虽说定给循小郎了,但也犯不着为了个黄毛小子失态。这般想着,隐隐有些觉得何循配不上他家孙女。   因柳老太爷发话,柳檀云便顺势起身出去了,待到了外头,忽地瞧见柳清风口中喊着云妹妹跟个小姑娘玩在一处,看那小姑娘正是孟追云,暗道孟追云定是跟着小戚氏过来的,难不成小戚氏也想分一杯羹,叫柳孟炎拿银子打发她不成?想着,招手叫柳清风过来,见孟追云似乎有些惧怕她地站在一旁,便对着柳清风耳语,将何循早年说妹妹是做媳妇的、不能随便喊了旁人妹妹等话说给柳清风听,说着,忽地想自己早先说是要做红颜祸水的,这会子躲着何循做什么,再者说,她做梦不梦何循,反倒去想着别人,那才该心虚;还有,满头白发的老爷子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多了去了,还不如她这面上看着跟何循一般大的呢。如此想着,也就解了自己的心结。   却说这边厢,柳檀云及早地拿了何循做榜样,教柳清风防女人之心不可无,那边厢,何循跟着柳孟炎出去,路上,柳孟炎因也察觉到柳檀云今日有些异样,便疑心是自己坏了这对小儿女的算计,叫柳檀云恼了,于是看着何循,眼神里就很有些不喜。   何循敏感地察觉了,见柳孟炎偷偷地瞟他,心想柳孟炎这岳父当真难伺候,这几日为了他的事奔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着,忽地对上柳孟炎的眼睛,便悻悻地移开。   翁婿两个就这样颇有些尴尬地到了敏郡王府外,递了帖子进去,没一会子,敏郡王因早先收到了玉瓶里的信,不敢怠慢了柳孟炎,便忙叫人迎了两人进去,又亲自在前厅等着。   进了前厅,柳孟炎便跟敏郡王贺九笙寒暄,何循算是晚辈,便立在一旁等着,随即又跟着贺九笙进了书房。   待进了书房后,何循草草扫了这书房一眼,隐隐闻到这屋子里的香气十分古怪,焚烧的是百合香,却又有一股子佛香之气夹在其中。因早先何征拿着水仙香找出东宫里太子妃的心腹大患,何循便对那香气十分留心,暗道贺九笙又不是礼佛之人,怎会有佛香在屋子里;且那佛香若说贺九笙也领了女人进来,传说中敏太妃十分严厉,贺九笙定不敢如此;那么,十有□,便是贺九笙请了个智囊在。   想着,何循疑心贺九笙藏了个人在屋子里,便假借看贺九笙的藏品,在书房里转了转。   贺九笙忙道:“何小兄弟可要在外头等候一会子,我与柳大人有要事要商议一番。”   柳孟炎见贺九笙不以“小王”自称,暗道贺九笙也算是识时务,笑道:“循小郎不小了,也能替太子办事了,就叫他留下就是。”   贺九笙听说是替太子办事,便疑心是柳孟炎联合了何家,拿了太子做幌子来诈他,虽说太子也有用得着柳家的地方,但太子若得知敏王的事,岂有不拿了这事在皇帝面前邀功的道理。   何循闻到那香味在屋子里间越发浓烈,暗道便诈贺九笙一下,总归等会子说的也是撕破脸的话,也不怕这会子尴尬,于是就笑道:“还请里头的朋友出来吧,既然都是要聚在一处商议事情的,这么藏头露尾做什么?”   柳孟炎眼皮子一跳,望了眼贺九笙,暗道这么大的事,贺九笙竟然放心叫人听见,想着,就疑心那人是安阳老王爷。   书房里先是鸦雀无声,贺九笙忙道:“可是何小弟误会了什么?”待要拉了何循入座,就见屋子里敏太妃出来了。   何循忙道:“竟是太妃,晚辈得罪了。”   柳孟炎也忙起身,敏太妃阴沉着脸,望了眼何循,随即对柳孟炎笑道:“难怪你看不上九笙,就选了这么个女婿。”说着,就上了座。   何循揉了揉鼻子,暗道太子身上的香味他都能闻到,更何况太妃积年累月熏着佛香,只怕骨头里都有那味道,偷偷打量太妃一眼,见她年纪看起来与何夫人相仿,却没何夫人那般和气,一脸的威严。   柳孟炎笑了笑,待人都坐定,便将厉子期手上的书信拿出来,也不怕贺九笙、敏太妃抢去。   何循见贺九笙微微抓庄那信函的一角将有些年头的纸张抓皱,便笑道:“除此之外,想必郡王也听说过玉瓶的事,便是撕了这信,岳父手上也不是没有证据。这还要多亏了顾昭,若不是他提点,岳父还要被蒙在鼓里呢。”   贺九笙的手一松,见敏太妃冷着脸沉着地一字一句看信,自嘲地一笑,暗道自己也算遭了横祸,顺顺遂遂了二十年,谁承想,他父王竟是反贼,连带着,他也不得不反。   敏太妃放下信,便笑道:“看来柳大人从顾家得了不少宝贝。”   柳孟炎将原来的信函收了,笑道:“这可不是从顾家得来的——虽说算是从顾家得来的。不知郡王跟安阳老王爷是否已经算计着要对付厉子期了?那大可不必了,这信就是厉子期交上来的。厉子期拖儿带女的,虽性子叫人厌憎一些,却罪不至死。”   贺九笙眨了下眼睛,笑道:“柳大人无缘无故说了这话做什么,我们为何要对付厉子期?”   何循望着贺九笙说道:“顾昭当真没有跟郡王说这话?便是没说,只怕他也暗示了他跟厉子期情同父子,对着厉子期知无不言吧。且厉子期赴外任要将小舅子带上,就是怕自己出事家里无人照应,想来厉子期其他破釜沉舟的举措,敏郡王也看在眼中吧?”说着,见贺九笙抿着嘴,垂着眼皮,便知自己猜对了,顾昭并未明说,但敏郡王、安阳老王爷已经将矛头对准厉子期了。   敏太妃笑道:“不想柳家跟厉子期还是这般亲近,我原当柳家跟厉子期老死不相往来了呢。”   柳孟炎笑道:“打狗也要看主人,厉子期在世人眼中总是柳家的人,他若出事,伤得也是柳家的脸面,还请敏郡王、安阳老王爷高抬贵手。厉子期已经将手上的东西交出来,又有家父命他不可声张,他自是碍不着敏郡王的。”   贺九笙望了眼敏太妃,见敏太妃点了点头,便笑道:“家母也十分钦佩厉大人的人品,自然不会害了厉大人。”   何循笑道:“得了郡王的话,我们就放心了。只是太妃、郡王也该有个决断才是,顾昭在,不独郡王,便连我岳父也是寝食难安,若没了他……郡王、老王爷、岳父一同为太子效力,如此岂不好?”   敏太妃笑道:“何家小子说的是,只是太子那边,九笙上回子登门,太子缘何避而不见?”   何循笑道:“太子乃是一国储君,自是忙碌的很。且下头的事早已交给我家、柳家、骆家处置,如此太子自是不必亲自出面。”   “骆家?”贺九笙狐疑地看着何循。   何循点了点头,笑道:“郡王若不信,只管去试探骆家就是了。”   敏太妃心里不由地升腾出许多怒气,暗道柳家好大胆子,竟是这事宣扬给骆家、何家知道;转而,又想何循这话是不是诈她,还要稍后才能得知;不管是不是诈,此时敏郡王府都不宜轻举妄动。   “柳大人的意思,我们自是明白。既然一朝为官,就该和和睦睦的才好。早先九笙受了旁人挑拨,自是对不住大人。如今九笙就将那姓欧的小子还给顾家家主,也不再过问旁的,先前多有得罪,我替他赔声不是。且九笙娘子如今就吊着一口气在,家里没有个主事人那可不成。不知柳家里头可有合适的姑娘?还请柳大人替九笙选个内人才好。”敏太妃含笑说道,又拍了拍贺九笙的肩膀。   听敏太妃的意思是要化干戈为玉帛,柳孟炎心里冷笑一声,说道:“太妃这话有道理的很,但有一人在,你我两家俱是如芒在背。”   贺九笙迟疑道:“柳大人是说,顾昭?”   柳孟炎点了点头,说道:“听说安阳老王爷寿宴上要收了他做义子?此子心机深沉,之前使出这计谋,险些叫你我两家反目成仇,两败俱伤。还请太妃、郡王千万阻止此事,不然,待此子一步登天,你我两家岂不是更防不胜防?”   何循接着道:“我岳父这话也是多为郡王和安阳老王爷担心,毕竟岳父对当年三王之事知之甚少。”   敏太妃笑道:“安阳老王爷固执的很,且他又十分疼爱顾家小儿……”   何循笑道:“太妃可要深思,皇后细论起来,也是顾家外孙女,若顾昭借着安阳王府的风上了青天,能有几个人有能耐将他拉下来?”   敏太妃愣住,因怕顾昭手上除了柳家、厉子期手上藏着的罪证,还有其他东西藏在暗处,就不肯答应了柳孟炎翁婿。   贺九笙也是一般心思,笑道:“何小兄弟说的是,但顾家早先犯下那样多的事……”   “郡王先前尚且想着叫我替他平反,想来,日后顾家小儿腰板硬了,更会教唆郡王如此。太妃、郡王不可再迟疑,难不成,郡王以为太子府、安阳王府、敏郡王府、柳国公府、骆侯府、何尚书府连一个毛还没长全的小儿也对付不了?”柳孟炎冷笑道,说着,又深深地看向敏郡王。   敏太妃笑道:“此事我们是明白的,奈何安阳老王爷老糊涂了……”   柳孟炎笑道:“太妃定然会说服安阳老王爷。”说着,心想敏郡王若是早先不知道敏王谋反一事,那就当是敏太妃知道,且手上拿着安阳老王爷一同谋反的罪证,不然安阳老王爷不会这般照顾他们孤儿寡母。   敏太妃手指跳了跳,一双细嫩的手绞在一处,心想柳孟炎言外之意,是说自己个能降服了安阳老王爷,难怪柳孟炎不去寻安阳老王爷说话,这是要借着敏郡王府要挟安阳老王爷。   何循笑道:“逸王封王后,安阳王府又跟其他王爷交好,太子也是看在眼中,只是太子心怀宽广,并未多说。但若是安阳王府跟其他王爷好的过分了,太子又拿安阳王府没法子,想来只有……”说完,瞥了眼敏太妃,心想敏太妃该明白,两家王府不管谁惹到太子,倒霉的都是敏郡王府,“当然,口说无凭。过些日子,太妃就明白骆家人是什么盘算了,说起来,岳父一向跟朱太尉交好,若是朱太尉也知道此事……”   贺九笙冷笑道:“你这是要挟小王?”   何循说道:“不敢,只是还请太妃、郡王权衡一番,早早做出决断。若是安阳老王爷大寿的时候多了个义子,想来便是太子有心跟安阳王府、敏郡王府交好,也少不得要歇了这心思了。”   敏太妃闭着眼,先不言语,随后问柳孟炎:“当真是顾家小儿将玉瓶一事说给你知道的?”   柳孟炎说道:“倘若他不说,那价值连城的宝瓶,小官如何舍得砸了?”   敏太妃点了点头,暗道敏王当初将信函藏在玉瓶里头,便是料到没人舍得砸开玉瓶,如此也就信了柳孟炎的话,心想顾昭果然居心险恶,当真是要叫柳家跟他们同归于尽,开口道:“此事我定有主张,绝不会叫顾家小儿一步登天。”   柳孟炎笑道:“那安阳老王爷大寿的时候……”   敏太妃笑道:“安阳老王爷一把年纪的人了,哪有那心思收什么义子,不过是一时糊涂,说错了话。”   柳孟炎心里松了口气,笑道:“那就静待佳音了。此外,郡王手上握着的那些,并不算什么,郡王难道不知,我敢收,乃是因旁人给的起。”   贺九笙眼皮子跳个不停,见柳孟炎隐隐有些得意,暗道柳孟炎前两日还有些焦灼,怎这会子就冷静下来了?转而,又想柳孟炎定是跟与他一同分赃的人商议好对策了;那有资格跟柳孟炎分赃的人,自然也是非富即贵,不好对付之人。   何循见贺九笙因柳孟炎的话动摇了许多,又偷偷瞥了眼敏太妃,暗道背地里勾结敏太妃,倒是瓜分安阳王府权势的大好法子。   因得了敏太妃的准话,柳孟炎也不久留,领着何循就告辞了。   待柳家翁婿走了,贺九笙不由地说道:“母亲,倘若顾昭当真还藏了什么……”   敏太妃将柳家留下的抄件捏成一团,对贺九笙冷笑道:“没听见柳孟炎说了吗?顾昭若没那能耐将信函送到陛下面前,便是他生了三头六臂,也不能再算计了咱们家。”说着,眼中的杀意一晃而过,又不免佩服顾昭的心智,暗道柳孟炎的话便是三分真,七分假,也遮不住顾昭要谋算敏郡王府的心,“我去寻了老王爷说话,此外,你再去寻了太子说话。便是咱们家有罪,也不能束手待毙。想来,太子还是能用得上咱们家的,这般,柳家、何家抑或者骆家,谁也甭想将咱们家视作砧板上的肉。”   贺九笙思量一番,说道:“母亲,为何是太子,其他……”   敏太妃冷笑道:“倘若太子知情,再说一次给他听也算不上什么;倘若太子不知情,太子乃是一国储君,又能约束了何家,没了何家,柳家也不敢如何嚣张。”   贺九笙忙道:“母亲说的是。”   敏太妃叹了口气,望了眼贺九笙,说道:“本是你父王与我一时糊涂,原怪不到你头上,就由着我来处置吧。”   贺九笙答应了一声是,便送了敏太妃回后院,过去了,又听人说敏郡王妃过世了,心里想着果然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敏太妃闭了闭眼,说道:“借着你媳妇过世出殡,你我暂避在家中吧。”说着,便想着该如何说服安阳老王爷处置了顾昭。   100末日了呀   敏太妃自是有十足的把握能说服了安阳老王爷,那边厢,住在安阳王府的顾昭,才刚得知敏郡王将欧华庭送还给顾大少爷,便猜到敏郡王府跟柳家妥协了。   因这几日连天下着雪,不由地就回想起那年他使用苦肉计时深到膝盖的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想起自己那会子昏昏沉沉中听到的一句话,顾昭忍不住摇头苦笑,心想这话当真应景,随即克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见帕子上沾着血,暗道他败就败在曾经的那出苦肉计上,不然,有足够的体力再多忍耐几年,能够拿出足够的好处威逼利诱,他必然不会给柳家留下翻身的机会。   趁着安阳老王爷正在跟敏太妃商议,顾昭独自一人出了安阳王府,骑在马上,寒风夹杂着雪片吹在脸上,裹着一件猩红披风依旧不觉暖和,一路走过,远远地看见柳家门前的牌坊,心里不由地一笑,暗道自己赢了棋局,却拿不到赌注。转而又驱马向前头去,将那人赌输了要对他温声细语的事想了一回。   一路昏昏沉沉地向前去,因雪越来越大,到后头,街上便只剩下他一个。   许是太过寒冷,不用克制,咳嗽也自然而然地停住了,到了城外,天色渐黑,只剩下填满视野无边无际的雪白。   到了城外,下了马,将马放了,又行了小半个时辰,一路上跌跌撞撞,原本矜贵的华服也显得狼狈不堪,到了城外原先跟顾家齐名的世家付家原本的祖坟,付家垮下后,付家的祖坟无人看管,成了乱葬岗,顾老太爷念在跟付家太爷一场知交的份上,叫人暗中替付家看着付家祖坟不叫人盗取,也幸亏如此,顾夫人如今才有个藏身之处。   待顾昭步入乱葬岗,便有顾家仅剩下来的下人提着灯笼过来,那人辨认出顾昭的模样,忙在前头引路。   顾昭踩着深雪过去,一路到了守墓人所住的屋子里,便见屋子里顾夫人闭着眼睛,转着佛珠,盘腿坐在炕上。   “母亲。”顾昭唤道。   顾夫人闻言不由地皱眉,心里唬了一跳,睁开眼睛,良久才道:“是昭儿。”   顾昭点了点头,几年不见,顾夫人已然跟他记忆里的世家夫人不同。   “可是出了什么事?”顾夫人心慌地问道。   顾昭摇了摇头,因寒风被挡在屋子外,嗓子忍不住痒了起来,随即,再也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不一时,只觉得热血从遮着嘴的手指间流出。   顾夫人一惊,忙起身扶了顾昭躺下,心疼地道:“这是怎地了?”   “伤到肺了。”顾昭含笑道。   顾夫人闻言愣住,想起那年顾昭要依着顾老太爷的话送她去庙里时的情景,迟疑道:“那年,冻伤的?”   顾昭点了点头,随即打量了这屋子一眼,笑道:“他们都以为母亲过世了,再没有人会疑心母亲躲在这里。”   顾夫人点了点头,忙道:“你听了我的话,随着我留在这边吧。你祖父糊涂了,你莫听他胡言乱语。那家主之位原不是咱们家的。”   顾昭笑道:“我陪着母亲留在这边。”说着,握着顾夫人的手,嘴角浮出一抹得意的笑,敏郡王、安阳王府、柳家,谁也别想找到他,找不到他,那些人,谁都别想安宁;在那群人眼中,他是健壮的、野心勃勃的,他们谁都不会认为他就要死了。如此,他们就要担惊受怕一辈子,且不论是谁,都想不到,敏王还有一封信,在莫家手上,莫家富可敌国,再有这样东西,焉能不生出些别的心思?若莫家有了别的心思,谁又能挡得住?这事,不管是柳家,还是安阳王府、睿郡王府、敏郡王府,谁也别想这么快就了结了它。   顾夫人不由地一笑,却落下眼泪,随即便忙到了热水给顾昭喝。   顾昭喝了口热水,缓过气来,又问顾夫人:“母亲这可有纸张?我要写信。”   顾夫人忙道:“这会子天冷的很,这油灯光又小的很,不如明日再写。”说着,几年不见,就有些迫不及待要问顾昭这几年过得如何,细细看顾昭身上衣裳,就见上头竟是半湿的,越发心酸起来,待要寻了衣裳给他换上,这边又没有能够叫顾昭穿上的衣裳。再看顾昭一张羸弱的脸,越发泣不成声。   顾昭笑道:“母亲,儿子有些信要急着写完才好。”不然,兴许明日便没有力气再写了。   顾夫人撒谎道:“只有纸张,并没有墨了。”   顾昭笑道:“不要墨,只要有纸张就好。”   顾夫人见顾昭这样急,便忙拿了纸张给他。   顾昭瞧了瞧自己手上尚未洗去的血迹,就拿了手指上的血写信。   顾夫人在一旁看着,见顾昭是要给厉子期写信,便迟疑道:“厉大人跟你祖父、父亲有些过节……”   “厉大人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已经跟儿子尽弃前嫌了。”顾昭说着,又忍不住咳嗽两声。   顾夫人忙给顾昭抚着后背,又去看他写信,却见信上写的是柳家跟敏郡王勾结,一路追杀于他。看了这信,不由地一惊,忙道:“柳家竟要赶尽杀绝?你姑父、姑姑也不帮着你?”   顾昭见顾夫人在这与世隔绝之处,对京里的事一无所知,便笑道:“母亲,人心隔肚皮,姑父当初为了个姓吕的女人来逼迫祖父,这会子怎会帮着我这孤儿?”   顾夫人闻言愣住,暗道可不是么,柳仲寒本就是这等薄情之人,又细细看顾昭所写被追杀过程,心惊肉跳之余,又不免恨由心生。   顾昭强忍着咳嗽,将信写完,随即将信折好,对顾夫人道:“过些日子,母亲叫人将信送到厉大人门上。”说完,不由地又咳嗽起来,随即,又拿出一张纸,然后又将手指沾了沾水,借着血迹写字。   顾夫人见上头写着的是柳姑娘,便道:“是哪个柳姑娘?可是……柳大老爷房里的姑娘?”   顾昭愣了愣,想起那日隔着窗子跟柳檀云下盲棋,心想幸亏那日自己不曾进了水榭,不然蒸着热气咳嗽个没完,势必会叫柳檀云猜到他命不久矣;随即,却又忍不住想,为何他不过是给柳素晨去了几封信,柳素晨便仰慕他的才华、钦佩他的意志,偏柳檀云,竟是那样无懈可击,饶他能倾倒其他女子,却得不了她的正眼;转而,想起柳檀云看似步步稳妥,却又步步试探的棋路,不由地想柳檀云心里应当是知道他的厉害的,不然她不会那般小心谨慎,想来,他因身体仓促而设下这个局,在柳檀云眼中也是有意为之的,她定然不会往他就要死了上头想。继而,他又不明白,她比其他人都知道他的能耐,为何却不为他动心?女人该喜欢厉害的男人的。   “不是,是姑父房里的大姑娘,她叫素晨……她十分仰慕儿子。”说着这话,就好似他每常跟柳素晨相见一般。   顾夫人哦了一声,想了想,便笑道:“我见过素晨那姑娘,很是个好姑娘,只可惜……”本要说是姨娘生的,却又觉如今轮不到他们挑三拣四,去看顾昭那信,却见顾昭不过是换种措辞,将方才跟厉子期所写之事,又写了一通。   顾夫人不由地心生疑惑,看出顾昭并不喜欢柳素晨,待要问,见顾昭一张脸煞白,又不敢问。   “你有药吗?”顾夫人看顾昭难受的很,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顾昭笑道:“原本有,进了京便没再吃。”说完,见顾夫人不解,便笑道:“母亲,若是他们知道我是个将死之人,便会知道许多事都是假的,便不会怕了儿子。”一个将死之人要功名利禄,谁会信?倘若没人信,就失了畏惧,没了畏惧,他要挟不了任何人,那么到最后,他想报仇都不行。   顾夫人听顾昭亲口说出“将死”,心里不地一颤,忙道:“若是当初你听我的……”才说了几个字,见顾昭不乐意听,便住了口。   顾昭问顾夫人:“母亲,顾家人不当说这样的话,便是如今,儿子也不后悔,母亲也别后悔。”说完,不由地笑了,心想待厉子期收到这血书,势必不信柳老太爷,也便息了叫柳老太爷揭发敏王的念头,到时候,随柳老太爷如何不忍,那厉子期也要被敏郡王、安阳老王爷处置了;至于柳国公府,没有他的消息,定然要追着安阳王府问话,如此,哪一家都别想和睦相处。想着,不由地得意地笑了。   顾夫人见顾昭如顾老太爷一般固执,便不再劝说他,有心要跟他多说两句话,就哄着他脱了衣裳去歇息。见顾昭躺在炕上依旧咳嗽个没完,便将屋子里的被子全给他盖上,又催着下人去烧炕。   顾夫人坐在炕沿上看着顾昭,觉察到他因强忍住咳嗽而震动被褥,不由地又落下泪来,有意引着他说话,就问:“柳大姑娘现在长得什么模样?”   顾昭笑道:“母亲定然喜欢,她琼鼻丹口,看着就像是朵冰肌玉骨的玉玲珑。要是对上她的眼睛,她又像是只骄傲的凤凰,什么花草也比拟不了她。”   顾夫人笑道:“你姑太太原被人说成是春中牡丹、中空明月一样的出色人物,如今竟有个不能拿了花草比拟的。可见,还是咱们顾家血脉好,是从顾家传过去的。”   顾昭笑了笑,有心宽慰顾夫人道:“她跟我情投意合,都爱下盲棋,又持家有道,有她,顾家定然会重振威风。”   “还有旁的吗?”顾夫人擦着眼泪问道,唯恐顾昭不说话,便死了。   顾昭笑道:“她认识我,从她第一眼看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早就认识我。母亲可还记得你拿了我跟她的八字请先生测算的事?测字的先生说什么了?”说完,隐约记得那时顾老太爷提这亲事,顾夫人从小顾氏那边得了柳檀云的八字,随后就劝着顾老太爷忘了这亲事。想着,又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顾夫人愣住,明白顾昭说的那人不是柳素晨,喃喃地说道:“先生说,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顾昭嘴里唔了一声,随即竟似睡着了一般合上眼睛。   顾夫人不敢再说话。   到了下半夜,忽地听顾昭虚弱地说道:“母亲,咱们来下盲棋吧,儿子许久不曾跟人下过。”说着这话,竟是将在柳家跟柳檀云下棋的事忘了。   顾夫人笑道:“好啊,那你得让为娘四个子。”   “……好。”   顾夫人待要问谁先落子,心猛地跳起来,秉着呼吸细细去听,半日里只听到门板之外的风声,床上竟是一点动静也没了,摸了摸被褥,被褥也没再因顾昭强忍住咳嗽再震动一下。   “昭儿——”顾夫人颤着声音问了一声,不见顾昭回她,便又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见顾昭的额头依旧带着暖气,却没了鼻息,一时间,忍不住哭号起来。   在外间厨房里烧炕的下人猛地听到顾夫人的哭号声,吓得一哆嗦,也不敢进了屋子里去看,又因外头便是付家坟地,便念了声阿弥陀佛,缩在火炉边。   大雪又接连下了两日,顾夫人舍不得将顾昭埋掉,就由着下人帮忙,暂时将他埋在门外的积雪中。   过了些日子,雪停下了,却也快要过年了,顾夫人拿了顾昭留下的两封信,想着厉子期的倒是好送去,柳素晨的,却是送不得。于是,就叫下人将信送到厉子期门上,想到厉子期乃是朝廷命官,便对下人说道:“你送了信,就随着厉大人吧,再也不用回来了。”   那下人闻言,却有些不忍丢下顾夫人一人留在这荒山野林,被顾夫人劝说了几句,才肯收拾行李向京里去。   待那人进了京,到了厉子期门上,因厉子期素来严厉,不许门子仗势欺人,于是也没人难为那下人,不一时,顾昭的血书便送到厉子期手上。   顾昭回京之后,厉子期与顾昭也并未多在一处说过话,大多是书信来往,这两日因怕顾昭轻举妄动,厉子期挂心顾昭的很,偏又寻不到他,此时听说顾昭叫人送信来,忙叫人呈上来,瞧见信是用血写成,不由地心中一凉,随即便要见那送信人。   谁知,那送信之人却是对顾家忠心不二的,料到顾夫人不叫他回去,是怕他泄露了行踪,待见了厉子期,听他问顾昭下落,又口口声声说要领着他跟柳老太爷对质,便说道:“还请老爷饶小的一命,小的是死也不敢进国公府。”说着,便一头撞向厉子期的书案。   厉子期忙叫人救下那下人,见那下人的撞得头破血流,自是不敢勉强他,心里后悔不该将顾昭给他的信函拿给柳老太爷,却又有些不信柳老太爷会是这般出尔反尔之人,暗道只要求了柳老太爷领着他去面圣,自是能够叫这事水落石出,想着,便拿了顾昭的血书上了柳家。   到了柳家门上,没一会子,有人领着他进去,依旧是去的花园里赏花楼里。   厉子期过去,见着柳老太爷、柳仲寒、柳清风祖孙三代在屋子里坐着吃茶,一副悠哉模样,心里一凉,暗道柳老太爷哪里似是为了敏王一事为陛下忧心的模样。   柳老太爷对柳仲寒说道:“你且领着清风去说说话吧。”   因要过年,柳仲寒领着戚氏、小顾氏、柳素晨回来了,虽柳老太爷没有按先前所说,叫柳孟炎填补了府里账上亏空,但私底下拿了不少银子给他花销,柳仲寒便也没了怨言。此时便顺着柳老太爷的意思,领着柳清风出去了。   柳老太爷抬头望了眼厉子期一张方正的脸,见他苦大仇深地皱着眉头,便笑道:“快过年了,不知你忙着些什么?”   厉子期沉声道:“不知老师忙了些什么?不知老师何时领着学生去面圣?若是老师反悔了,可否叫信函还给学生,学生自己去。”   柳老太爷听出厉子期的话里的试探恼怒,暗道难不成是顾昭察觉到什么,就告诉了厉子期?又想安阳王府、敏郡王府答应处置了顾昭,却又推搪说寻不到顾昭的踪迹,必是顾昭又耍了什么花样。   “子期,实不相瞒,我是不会领着你去揭发敏王的。”柳老太爷叹息道。   厉子期一怔,随即冷笑道:“果然如此,那老师追杀顾昭,也是确有其事了?”   柳老太爷摇了摇头,说道:“子期,那封信是伪造的,为了此事,我特意问了骆家侯爷,骆家人精通梅花篆,他们是行家。骆侯爷看了那信,便将他家原本收藏着的敏王真迹拿了出来对照,骆侯爷说,那字虽足以乱真,但敏王的字迹外圆内方,不是寻常人能临摹得到的。若是你不信,便去问骆侯爷,何老尚书也听到的,你问他,也成。”   厉子期对何老尚书也是尊敬的很,见柳老太爷不怕他去问,心里又有些迟疑,随即忽地道:“那老师将信给我,既然老师早先也疑心过敏王、安阳老王爷,不若叫学生拼死一搏,但看陛下如何断案。”   柳老太爷愣住,似是不信厉子期一般,冷笑道:“你竟是这种人,凭着‘莫须有’三字,就要陷害安阳王府、敏郡王府?亏得我原先那般信你,不想……”说着,叹息一声,扭过头去,竟是不肯再看厉子期。   厉子期见柳老太爷怒斥于他,傻在当地,忽地想到柳老太爷将信拿给骆侯爷、何老尚书看,未必不是这两人将这事泄露出去,于是说道:“老师言之有理,但不知老师是拿了只言片语给骆侯爷、何老尚书看,还是将整封书信都拿出去了?”   柳老太爷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半点都不能假了,自然是全拿过去了。”   厉子期又问:“那信呢?”   柳老太爷冷笑道:“你竟是这般不信我,你要,我拿给你就是。”说着,便蹒跚起身去案几之上拿信。   见柳老太爷佝偻着身子背对着他,厉子期也拿不准柳老太爷这话是真是假,但见柳老太爷当真将信丢给他,忙道:“不是学生不信老师,乃是,昭儿送了血书给学生,听送信人说,昭儿此时已然命丧黄泉。”   柳老太爷猛地转身,见厉子期打量着他,啐道:“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昭儿在又妨碍不到我什么,难不成,无缘无故,我就要害了他?”   厉子期说道:“学生并不疑心老师,但老师仔细想一想,可是骆侯爷背地里跟敏郡王、安阳老王爷说了这事?以至于,叫昭儿误会了老师?”   柳老太爷听出厉子期是收到顾昭的信,以至于以为他跟敏郡王、安阳老王爷出手害了顾昭,暗道顾昭这又是来离间厉子期跟他呢,暗道如此也好,正好叫厉子期知道官场邪恶,叫他自己上书告老还乡,于是说道:“既然你信了这话,那就无须再跟我理论了。只是,你任上之事多有缺憾,年后陛下上朝,就会有人弹劾于你,想来,你也不用离京赴外任了。师徒一场,我劝你,自己告老吧。”   厉子期闻言一愣,见柳老太爷这般快就翻了脸,心里一跳,不自觉地去翻看那信,却见只有一张封信而已,心里不由地一凉,颤声道:“老师……”   柳老太爷挥了挥手,说道:“你且去吧,日后门上之人再不会放了你进来。”   厉子期冷笑道:“不想老师竟是与人同流合污之人,学生此时才发现此事,想来,昭儿之死,也是拜老师所赐。”   柳老太爷淡淡地看着厉子期,见厉子期有些癫狂模样,便说道:“顾昭不是等闲之人,他若被人害死,哪里有功夫给你写信?若是我抑或者敏郡王、安阳老王爷,岂有不看了顾昭首级的道理?”说完,见厉子期听不进他的话,也不耐烦再说,暗道自己保着厉子期不遭了安阳老王爷、敏郡王的毒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厉子期还要再说,外头杨从容、柳思明便进来了,这两人见柳老太爷点了头,便将厉子期拉了出去。   厉子期先是仰天大笑,随即又唾骂不止,后头杨从容见实在不雅,就叫人堵了他的嘴,随即叫人驾了马车,送了厉子期回去。   厉子期回去后,先是见送信之人早已走了,后头摸到身上顾昭的血书没了,想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自己替顾昭申不了冤,又不能揭发敏王、安阳老王爷谋反一事,不由地悲从中来,意志消沉起来。   却说厉子期身上的血书,乃是被杨从容拿去了,杨从容拿了信给柳老太爷看。   柳老太爷见除了顾昭用血写的字,上头还有些血沫子,不由地问杨从容:“你说,顾昭可是当真死了?”   厉子期说道:“不管死还是没死,看上面的血迹,顾少爷当是受了重伤。”   柳老太爷眯了眯眼,心里猜测着是不是敏郡王下的手,半日叫杨从容收了信,用手遮住眼睛想了半日,犹豫着要不要将顾昭兴许死了的事告诉给敏郡王府、安阳王府,最后放下手,心想且叫安阳王府、敏郡王府忙碌一通,比之柳家,那两家寻不到顾昭,才更要担惊受。   “姑娘忙什么呢?”   杨从容说道:“姑娘说今年雪下个没完,明年指不定是灾年,叫人回乡下跟庄头说明年上半年的租子减半,免得村子里挂心着,过不了好年。”   柳老太爷笑道:“她怎有心思做活菩萨了?”   杨从容笑道:“姑娘素来对那些一辈子没有关系的人好得很。原先姑娘也疼着茜姑娘,叫大夫给茜姑娘看病。后头茜姑娘有意讨好姑娘,姑娘反倒远着她。”   柳老太爷笑笑,随即道:“将顾昭这信给姑娘瞧瞧,也叫她心里有个底。”   柳檀云看了顾昭那信,也不知顾昭是否有意炸死,因柳老太爷没跟其他人说,自然也没多事地跟柳素晨说。   柳素晨回来后,倒是来找过柳檀云两回,因不知安阳老王爷认了顾昭做义子的事,自然也知道安阳老王爷寿宴上,根本没提顾昭的事。   此时外头依旧下着雪,柳素晨进了屋子里来,就带进来一股子凉气,见柳绯月坐在炕上跟柳檀云一起做针线,细细看,仿佛是给柳老太爷做的春装。   柳素晨在一旁坐下,想着柳绯月不走,自己如何开口提顾昭的事,先笑着说些庙里如何,随即有意说道:“听说月妹妹年后要出门了,不知嫁妆可做好了没?若是手上功夫不好,日后定要被婆婆们笑话。”   柳绯月这么些日子最怕人提这事,此时听了,待要气恼,又见柳檀云似有若无地推了下针线筐,便笑道:“那就请大姐姐替我做几十个荷包,也要送了见面礼给人家,姐姐也知道,骆家人实在太多了。”   柳素晨见柳绯月并不气恼地离去,也不敢再拿了旁的话撩拨她,答应了一句,又在一旁坐着,挨了许久,旁的她并不知晓,但顾昭随着厉子期上门的事,她却是知道,因此便一心想问柳檀云柳老太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到了天黑之后,瞧见闲云拿了香球进到里间去,忽地明白柳绯月如今歇在这边,只得无功而返地出去。   柳绯月只觉得柳素晨今日怪怪的,便问:“姐,大姐姐这是怎么了?”   柳檀云笑道:“许是年纪大了吧。”   柳绯月笑道:“说起来,前头去敏郡王府吊丧,敏太妃说了几句大姐姐的好话,叫母亲高兴的了不得。”   柳檀云闻言,笑道:“可是敏太妃想叫大姐姐做他们家儿媳妇?那可使不得。上回子循小郎跟着父亲去敏郡王府,太妃竟是躲在里间屏风后偷听呢。虽说这是太妃爱子心切,但若是有这么个前厅后院都管着的厉害婆婆,多少个儿媳妇进去了,都跟先郡王妃一个下场。”   柳绯月唬了一跳,忙问:“敏郡王会客的时候当真还要敏太妃听着?”   柳檀云点了点头,心想与其说敏郡王克妻,倒不如说敏太妃克儿媳妇。   柳绯月笑道:“幸亏母亲也没想答应他们家。”   柳檀云心中小顾氏这是还将柳素晨留给顾昭呢,也不言语,心想明年柳绯月出门,她又是已经定下人家的,小顾氏此时拖着,后头就要急了。   两人躺在床上,柳绯月想起年后就要出嫁,心里又有些惶恐,叹气道:“就是骆家丑人多作怪,催什么催,咱们家大姐姐、姐还没出门,做什么要叫我赶着过去。”   柳檀云打了个哈欠,说道:“他们家要讲究个长幼有序,就顾不得咱们家了。”说着,又对柳绯月说道:“你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骆狐狸精好面子的很,你当他会跑到下三滥的地方胡闹么?那些个地方,他去吃酒过眼瘾倒是有的,实际上他不敢做什么,更不敢在外留宿。再者些,这些妖魔鬼怪总有个出处,你且摸清楚她们是谁送来的,若是骆太夫人给的,就跟太夫人说老夫人如何喜欢那丫头,那丫头又得了老夫人什么赏赐;若是骆老夫人给的,你就拿了骆太夫人给的人打压她。对着骆夫人,你只管装出隐忍模样,提到子嗣一事,便是你身上有了……也不可承认,回头只说自己年轻,并不知道。自有骆夫人帮你赶了狐狸精去你那边。”   柳绯月听到子嗣、有了等字样,面色绯红,暗自点了点头,说道:“骆家夫人们的关系,我都记着呢。”   柳檀云笑道:“该撒娇的时候就撒娇,该撒泼的时候千万别顾忌着脸面。脸面这东西可笑的很,贵妃醉酒跟贵妃撒酒疯有什么区别?你看透了,巴结你的人自会替你想了法子往你脸上贴金。”   柳绯月抵在柳檀云身上,笑道:“姐,若是我被骆家人欺负了,你会不会打上骆家门?”   柳檀云笑道:“自然会了,我都舍不得欺负的妹子叫别人欺负了,这还得了?”说着,心里也有些不舍,暗道自己原本是想欺负柳绯月的,怎如今就这般护着她?可见人心不可靠,连自己也掌握不住。揽着柳绯月说道:“你莫怕,咱们家又不是没人了,能叫你受了骆家人欺负?你只依着我的话,保管骆家人自己个日日闹笑话给你看。”   柳绯月蹭着柳檀云点了头。   年前,柳绯月随着柳檀云同吃同住,柳素晨没找到时机跟柳檀云说话,心里急躁,却又不好表露出来,只能忍着。   大年三十晚上,柳孟炎许是没了压在心头的石头,又觉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不必为此连累了自己,于是大大方方地拿了银子置办酒席,竟是包下了柳府的除夕宴。   大年三十晚上,一家子聚在一处,因拢共就柳孟炎、柳仲寒两房人,于是也不用屏风,众人都聚在一处吃酒听戏。   晚间守夜之时,许是怕两房人因柳清风要去哪一房守夜闹起来,柳老太爷便领着柳清风跟戚氏一同去了,如此柳孟炎、柳仲寒都没有话说。   柳檀云随着柳孟炎、吕氏过去,见柳绛晨如今也是半大姑娘了,怯怯地坐在吕氏身边,就说道:“绛晨且扶着母亲去你房里坐坐,我有些话要跟父亲说。”   吕氏满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你就在这说就是。”说着,望了眼柳孟炎。   柳檀云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柳孟炎跟吕氏合起火来想赖掉那一炕洞的好处,就笑道:“既然如此,我有话就说了。我箱子都打好,等会子就叫人抬来,总归要守夜,谁也甭想睡,咱们趁着年前将东西搬了,省得过年后搬不吉利。”   柳孟炎眼皮子跳跳,柳檀云见柳孟炎不答应,便对着柳绛晨探了□子,见柳绛晨一缩,心里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欺负过她,口中说道:“你可知姐姐要搬的是什么?那可是父亲为官多年贪……”   柳孟炎咳嗽一声,对吕氏说道:“你且领着绛晨出去。”因原本就觉得这招对付不了柳檀云,因此也不觉挫败,待吕氏、柳绛晨出去后,想着要动之以情,就唏嘘道:“檀云,你可知为何父亲在你幼时跟你那般疏远?想当初,你母亲生你的时候,我急得了不得,在屋子外不眠不休地转悠了几日。”   柳檀云镇定地道:“不可能,父亲顶多守了一日,父亲可不是因为家事,便延误公事的人。”   柳孟炎郑重地道:“为父晚上守着呢。你不知,原先太医说你母亲肚子里有两个,后头只有你好端端的,你那弟弟……”   柳檀云笑道:“这事我知道,父亲无需多说。总归父亲因为这事厌烦我,到底也没欠我什么;我也没记恨父亲,没故意给父亲使绊子。”   柳孟炎舒了口气,忙道:“为父如今喜欢你的很,哪有厌烦你?为父是想通了,看着你就跟看着你大弟弟一样,疼着你就跟疼两个人似的。”   柳檀云蹙了蹙眉,心想柳孟炎看她的时候就想起儿子,定是巴不得掐死她呢,笑道:“既然这样,大弟弟该继承了父亲的家业,父亲正好该将银子给我,我替大弟弟收着。”   柳孟炎闻言,虽知今日是大年三十晚上,但到底不舍得那银子,不由地红着眼睛落泪道:“你生下来白白胖胖的,你大弟弟瘦骨嶙峋,手脚也没长好。但凡你在娘胎里让着他一些,也能叫他平平安安地生下来。”说着,揭了自己的伤疤,动了伤心处,就不住地落泪,半日偷偷望了眼柳檀云,见柳檀云斜睨向他,竟像是看不惯他这伎俩一般,于是擦着眼睛道:“那会子又恰逢你祖父的六十大寿,为父是有苦也没处倾诉,又怕旁人听说了说给你祖父听。”   柳檀云百无聊赖地敲着炕桌,忽地听到外头凤奴的声音,知道箱子搬来了,便对柳孟炎笑道:“父亲,若不是大过年的不好,女儿也陪你哭天抹泪演戏了。今日耽搁不得,便赶紧着吧。”说着,便要起身。   柳孟炎猛地抓住柳檀云手臂,眼中露出凶光,咬牙道:“你这丫头,半点也不为你弟弟想吗?”   柳檀云笑道:“想啊,日后我自会给了清风银子,兴许,我给清风的比父亲能留给他的还要多。”说着,将自己的手臂挣扎开,“但是亲兄弟还得明算账,父亲心里倒是算得清楚,还记着我克死大弟弟的事,那也该记清楚了若没有我,清风如今还不知怎样呢。我行事素来是明码标价,这事了了,最好银货两讫,我的银子,一般人可是欠不起的。”说着,也不起身了,就坐在炕上,托着脸笑道:“给父亲一盏茶的功夫想一想,到底是要高高兴兴地给,还是叫我凶神恶煞地抢。其实女儿要银子也没处使,还多占了些地方没得碍事。说句心里话,女儿就是乐意看父亲心疼的样子,很痛快。”说着,就当真盯着柳孟炎看,见他脸上不住地犹豫迟疑,嘴角浮出一抹笑,暗道等到柳孟炎用不着她的时候,想看柳孟炎这么纠结的脸,可就见不到了。   柳孟炎心思百转,这么些日子以来因柳檀云周全的看护教导柳清风而沉在心底的厌恶又浮出水面,心里设想着柳檀云究竟会如何,一边想着柳檀云不敢鱼死网破跟他力争到底,一边又觉柳檀云能施计替他解围叫何家更得太子信赖,未必没有法子抢了他的东西。况且,自己拿杀手锏都使出来了,若是旁人,要么狡辩要么惭愧,哪有似柳檀云那般不在意的。   听着柳檀云敲桌子笃笃的声音,心里七上八下的,最后隐约觉察到一盏茶的时间到了,便咬牙道:“你拿去吧——只记得,不能便宜了何家人,要多照顾你弟弟。”说完,又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一星半点东西,值不了多少。   柳檀云收回手,笑道:“父亲当真慷慨,父亲可要过去瞧瞧?”   柳孟炎摇了摇头,哪里舍得去看。   柳檀云起身去叫穆嬷嬷等人进来,柳孟炎看见穆嬷嬷,不由地一愣。   柳檀云说道:“总要有个见多识广的人瞧瞧什么是违禁之物,若有,趁早拿出去改了。这会子各处过道穿堂的门锁了,也没人知道这边的事。”   柳孟炎坐在炕上,也不言语,挥了挥手,只觉得自己的一腔心血白费了。   柳檀云领着自己的亲信过去收东西,毕竟人多,且早有准备,约莫一个多时辰,便东西收拾妥当了,拣出来一些要改掉的东西后,便将箱子全抬到柳檀云院子里去。   吕氏早回来了,因柳孟炎发话,不敢进了里屋,此时见一箱箱东西抬出去,心里肉疼个没完,见柳檀云出来,虽不说话,却也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柳檀云恰听到外头的梆子声,便对柳孟炎两口子笑道:“父亲、母亲,新年好,恭喜发财啊。”   吕氏撇了撇嘴,也不看柳檀云,只等着柳孟炎说话。   柳孟炎下巴蠕动了两下,瞟了柳檀云一眼,丧气地道:“你也看过我心疼的样子了,赶紧地给我还回来吧。”   柳檀云一怔,乍然听柳孟炎说这有些孩子气的话一时醒不过神来,又见柳孟炎等着她说话,丢下一句“出了十五再说”,掉头就走了。   柳孟炎听柳檀云这话还是有让步的余地,眼珠子转了转,忽地明白软硬不吃的柳檀云吃哪一套了。   101彩衣娱亲   柳孟炎猜测出柳檀云的软肋是什么,于是仗着自己也有些年纪了,便背着柳老太爷等人,当着柳檀云的面做出一副老糊涂模样,不是忘事,就是耍赖,有时候想起来,就对柳檀云道:“出了十五赶紧地将我的东西送来。”又或者似无赖一般,不讲道理地要人去柳檀云屋子里舀了名贵东西出来。   柳檀云也疑心柳孟炎是老糊涂了,暗道柳孟炎这人怎肯不在自己面前摆起官架子,虽心里觉得蹊跷,但到底看在柳孟炎年纪大了的份上,未免将柳孟炎气死了,就让着他一些。   大年十二的时候,何循过来拜年,柳老太爷因想着过了年,何循、柳檀云两个有些日子不能见面,就有意留出空子叫他们一起说话去。   这会子两人也不出赏花楼,就在赏花楼后院的倒厅里说话。   外头的雪尚未融化,看过去依旧是白茫茫的。   何循心想柳檀云这会子倒是识趣,就叫凤奴等人都出去了,先是舀了一盒水仙香粉出来,说道:“这是上回子我问太子姐夫要的,叫大哥要去了,前两日才还回来。”   柳檀云接过去,打开闻了闻,随即笑道:“查出是谁家做的了?”   何循笑道:“大哥出手,自然是查到了。如今那女人也不敢再胡作非为,白日里拉着太子姐夫胡闹了。”说着,因说起太子的风流事,不禁心中一动,随即也不似方才凤奴等人在时坐的那般远,就挪到柳檀云身边,低声道:“祖父说了,他年后装病,叫你进了何家冲喜。”说着,不禁喜上眉梢。   柳檀云望了眼何循高兴模样,细细打量他的脸,嘴里不知怎地冒出一句:“真嫩。”随即扭开脸,略有些不安地道:“赶紧叫太医给何爷瞧瞧,兴许是何爷身上不自在,又怕过年的时候说出来晦气,叫大家都过不好年,又怕当真有什么耽误了咱们几年,才这样说的。”   何循闻言心里一紧,忙道:“当真?”   柳檀云笑道:“这有什么真不真的,人老了总要注意一些,许是我三十晚上舀了父亲的东西将父亲气坏了,这两日看过去,他也不似早先那般有精神了。”虽不敢觍颜说什么孝女,但若是柳孟炎有个三长两短,她心里也不好受。   何循笑道:“岳父方才瞧着精神的很,且前头敏郡王又叫了人来提亲,岳父三言两语就将敏郡王打发了。你倒是不用为岳父担心。”   柳檀云眼皮子一跳,笑道:“当真?”笑完了,就想柳孟炎当真有意思的很,想要回东西竟然使出这么个法子。   何循见柳檀云面上带笑想着法子对付柳孟炎,便轻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随即见她扭过头来,又在她唇上一点,见柳檀云愣住,未免尴尬,就扑哧一声笑了,说道:“大嫂子又有喜了,你不知三嫂子一张脸酸得都能滴下醋了,成日里不阴不阳地说大嫂子如今是枯木逢春了。连母亲也看不下去,将三嫂子叫过去骂了一通。”   柳檀云伸出手指挡在何循唇上,然后微微探了身子,向他唇角亲了一下,手指下压着何循的唇,感觉到手指下的柔软,一时间,竟想起自己一场春梦里的事,于是忙收了手指。   何循心里一喜,待要伸手搂住柳檀云,忽地听门外有人咳嗽一声,忙端正地坐好,不敢再动。   外头穆嬷嬷说道:“循少爷,那边酒席摆好了,你赶紧过去吧。”   何循答应一声,因柳檀云主动亲他一下,不由地心花怒放,伸手快速地在柳檀云脸上一摸,随即脚步轻快地向外头去了。   柳檀云面上微微泛红,出了屋子,见着穆嬷嬷,便搂着穆嬷嬷的手臂,也不说话,就靠着她笑。   穆嬷嬷并不责怪柳檀云方才的举动,心里想着何循那边没有人,能点到即止就算很有规矩了,对柳檀云笑道:“循少爷可是个好孩子。方才听着是何大少夫人有喜了?”   柳檀云笑道:“是呀,听说何三嫂子嫉妒坏了,四处败坏大嫂子的名声。”   穆嬷嬷点了点头,笑道:“等着瞧吧,何三少夫人越这么个样,征少爷越发要跟大少夫人如胶似漆,单等着看何三少夫人气过头了会怎么着。”   柳檀云心道一家子女人模样、德行、家世渀佛,先前也是一样的行事,如今冷不丁地,年纪最大的何大少夫人又得宠了,这叫其他人如何能不眼红。这非我族类一语,也可用在这地方。因怕穆嬷嬷提起方才之事,又仰头对着她笑。   穆嬷嬷见柳檀云面上依旧有些绯红,心知她惦记的事,便笑道:“这没什么,小的见过的事多了去了。”说着,见管事媳妇来找,便领着人去了。   柳檀云暗道穆嬷嬷果然见多识广,不由地往前头看了眼,料定必是柳老太爷一面怕两人就不见面,淡薄了早先的青梅竹马之情;一面又怕两人年少,做了过火的事,是以才叫穆嬷嬷来看管着。因想柳老太爷这也是惯着她呢,柳绯月、骆丹枫就没这待遇,于是就很有些喜悦地去了自己屋子里。   没两日,何家果然传来消息说何老尚书身上有些不自在,因怕搅了众人过年的兴致,何老尚书便未跟旁人提起此事。   随后几日,柳檀云细细查看,果然瞧见柳孟炎当着自己面跟当着旁人面不同,起先怒不可遏,随即灵机一动,决心就看柳孟炎演戏,看他能演到什么时候。于是也不许人再舀了东西给柳孟炎,反倒明着跟柳老太爷请示一番,要请了银匠在家里,就在花园里寻了一处搭了棚,准备着出了十五叫银匠将不合规矩的银器改了;背地里,柳檀云将柳孟炎装糊涂的事说给柳老太爷听,又劝柳老太爷道:“祖父,不若叫孙女来一招祸水西引,每日引着父亲、叔父来祖父这边伺候着?指不定二叔祖听说了,要来祖父跟前兄友弟恭呢。”   柳老太爷听柳檀云说这话,因想可不是么,自己是当真还有些积蓄的,总归都要留给那些不孝子,不如引了他们争先恐后地讨好他,于是就答应了这事。   柳孟炎听说柳老太爷准了柳檀云请银匠的话,不禁急上了火,想着自己日后不敢再贪,只有这么些东西,若叫柳檀云全改成何家得用的东西,那还得了?于是索性耍起横了来,待过了二月初二龙抬头之日,瞧见花园里当真搭棚糊炉子了,便将柳檀云叫来,说道:“你不是答应为父过了十五将东西还给为父的么?”说着,一张老脸拧着,眼巴巴地看着柳檀云。   柳檀云在柳孟炎对面坐着,瞧见柳孟炎如此,便微微撇嘴,说道:“父亲……”   “我不管,若是这会子不舀给我,我就去拆了花园里的棚子。”说完,又鼓着两腮瞪着柳檀云。   柳檀云大着胆子伸手在柳孟炎脸上扯了一把,见柳孟炎动了怒,不复方才的无赖模样,便忙缩回手,免得被柳孟炎打到。   柳孟炎喝道:“好大的胆子!”说完,又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装老糊涂了。   柳檀云笑道:“父亲当真是能忍旁人所不能忍。只是父亲若叫清风来要就罢了,您一张老脸说这话……”说着,暗道柳孟炎竟是跟她撒娇呢,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柳孟炎苦着脸,说道:“清风那小子要肯说……”何必他亲自上场,抿了抿嘴,也不说话。   柳檀云笑够了,未免柳孟炎恼羞成怒,便按着自己肚子道:“父亲且去撒泼,然后被祖父训一通。父亲挨训之后,再说些我将父亲所藏之物要走的话,对着祖父哭穷,再将方才的无赖手段用上两分,自然能从祖父手上舀到银子。”   柳孟炎嗤笑道:“你祖父早先还问我要了银子,他手上哪有什么银子?”   柳檀云笑道:“祖父那银子是给我要的,已经给我了。”说着,见柳孟炎作势要打她,便避让到一边,“祖父年纪越发大了,每每说若是早年太太要修园子径直跟他说,他给修就是了。这在京里修园子跟在乡下修又是不同。据我看,祖父当是跟骆侯爷一样,南征北战的时候搂了许多银子藏着呢。”   柳孟炎心里有些不信,暗道柳老太爷这两年有些偏向柳仲寒,早年却是偏向自己的,也没见他舀了银子给他,将信将疑道:“不可能,若父亲有,怎会一点风声也不漏给我?”   柳檀云笑道:“还不是因早先父亲那有的是银子,祖父懒怠做那锦上添花的事,于是就没说。不然穆嬷嬷管家,知道府上亏空的事,说给祖父听,祖父怎从来不急?”   柳孟炎听柳檀云说的有根有据,不由地连连点头。   柳檀云说道:“父亲与其追着我要银子,不如跟祖父耍无赖去,也算是彩衣娱亲,比在女儿这做戏强多了。”   柳孟炎啐道:“混账丫头!你这说的什么话?”说着,将柳檀云撵出去,又琢磨着柳老太爷那边该有多少银子。   自此之后,柳孟炎除了去衙门,回家了,便去柳老太爷跟前伺候,恰似柳檀云所说,日日顶着一张老脸去跟柳老太爷耍无赖,柳老太爷瞧见了,虽恨柳孟炎没出息,但心里更觉可喜。   过了几日,柳仲寒不知从哪里听说柳孟炎这是要争柳老太爷私房钱的话,于是也顾不得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也学着柳孟炎那般来柳老太爷这边奉承着。   甭管真真假假,柳老太爷瞧见两个儿子承欢膝下,自是高兴的很,听说何老尚书好转了一些,便亲自去探望何老尚书。   进了何府,瞧见何老尚书脸上很有些病态,便骂道:“你这老东西,若是耽误了我们家云丫头,我跟你没完。”   何老尚书笑道:“原打算装病将你们家云丫头早早地接过来的,没承想,这假病成真病了。循小郎又赌气说非要等我全好了再成亲,不要这么仓促的亲事。为了那两个讨债的小的,我也得好喽。”   柳老太爷笑道:“循小郎说的是,我们家的千金大小姐,做什么这么狼狈地进你们家门?若是她才进来,就要给你守孝,那也是你坑了她。”说着,拉着何老尚书的手,又不住地叹息,说道:“好歹等清风大一些,咱们再一起上路。”   何老尚书点了点头,笑道:“你放心,再怎么着,我也能拖上几年。”说着,又笑道:“听循小郎说,你们家两位老爷争着彩衣娱亲呢。”   柳老太爷忙摆摆手,说道:“甭提了,两个一脸褶子的东西也不嫌害臊。”说着,又不禁笑了起来,暗道自己早年竟不知柳孟炎还有那无奈模样,也不知柳仲寒做出委屈隐忍模样,比柳孟炎还更胜一筹,“我这剩下的日子,就全指着那两个没羞没臊的东西活了。”说着,又跟何老尚书说起柳绯月跟骆丹枫的亲事来,笑道:“骆家早先还说要将嫁妆抬一抬,如今也不提嫁妆的事了。许是他们家得了财源,就不计较这一星半点的了。”   何老尚书点了头,说道:“只是听循小郎说话,渀佛睿郡王府依旧要跟莫家结亲,早先安阳老王爷出手要劝阻此事,如今安阳王府也没有再说话,不知这其中又有什么缘故。论理,睿郡王府敬着安阳老王爷,不当一意孤行才是。”   柳老太爷笑道:“总归这事有骆家自己个处置,我们家只管高高兴兴地嫁孙女了。”   何老尚书说着是,因家里头何役跟他娘子陈氏三天两头吵闹,每每遇到这事,何夫人心疼儿子,就忍不住插手;何夫人一插手,陈氏就爱打何役;何役因陈氏是女子让着她,心里却气陈氏,就叫嚷着要休妻;如此,何侍郎听了,只说休妻这等背信弃义的事不是何家人干的,又要将何役揍一顿;何役挨打,何夫人便更气陈氏。如此没休没止地闹个不停,他虽隔着一个院子也挺腻烦的,此时柳老太爷来,便说道:“你们家两个小儿媳妇又远在京外,不如将我们家小孙媳妇请过去,叫小孙媳妇陪着绯月两日,也教导她些为妇之道。”   柳老太爷笑道:“多谢了,只是听说你们家那……”尚未说完,忽地听到一阵脚步声,就见何役跑进来,何役对何老尚书说道:“祖父,这回子可不是我无理取闹。我什么事都不知道,静儿从母亲房里出来就打人。”说着,竟是来叫何老尚书给他做主。   何老尚书无奈地捂着额头,又望了眼柳老太爷,说道:“你将他们两口子都带走吧。清风还小,就叫役儿骑着马在前头护着清风充作娘家兄弟吧。想来,柳家其他人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柳老太爷见何役竟是被何侍郎打怕了,才来寻何老尚书,便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将他们领去了,你好好养着身子,多活两年吧。”   何役见何老尚书很有些精神,又早信了府里相传何老尚书装病要柳檀云冲喜的话,便不管不顾地说道:“祖父,你可得给我做主……”   何老尚书气道:“不用问,我就知道是你胡言乱语,叫你母亲以为你受气了,就叫了你媳妇过去教训一通。归根结底错在你身上,她不打你,又打谁?”说着,不耐烦看何役,便催着柳老太爷领走他。   柳老太爷对何役说道:“走吧,你月妹妹出嫁,你得送送,不然那些族里的堂兄弟她哪里认识?哪里放心叫那些人送?”   何役素来跟柳绯月要好,听柳老太爷这般说,便依着他,叫人跟陈氏说收拾了行李去柳家。   柳老太爷来何家探病,却哭笑不得地领走了何老尚书一对孙子孙媳,回了家,便吩咐何役住在赏花楼里,陈氏随着柳绯月同住,然后领了何役到花园里,将陈氏交给柳绯月、柳檀云。   柳檀云、柳绯月两个对陈氏是只闻齐名,这次才见到庐山真面目。   见面了,不独柳绯月,便连柳檀云也愣住,往日里只当这每常跟何役动手动脚的陈氏虽不是虎背熊腰也该是体态丰盈的,不想,却是个窈窕佳人,清瘦的很,看样貌,虽不怯弱,但也叫人怜惜不已。   柳绯月失言道:“难怪五哥不舍得下手。”说着,又觉这陈氏手上当是没有多少力道的,如此何役虽恼,却不恨她。   陈氏闻言,笑道:“叫妹妹见笑了。”   柳檀云忙道:“五嫂子这话就见外了,五哥虽是个好人,但着实该打。”   陈氏笑笑,就随着柳檀云、柳绯月去见过戚氏、小顾氏、吕氏。   /> 戚氏、小顾氏忙着计较柳绯月嫁妆的多寡,又并不看重陈氏,只略说了两句话就罢了;吕氏不知道陈氏每常跟何役动手,倒是怜惜陈氏这么个水晶一样的人配了个莽夫。   待见过众人,柳檀云便将陈氏、柳绯月领到自己房里,亲自煎茶给两人吃。   柳绯月见陈氏的丫头跟陈氏十分贴心模样,也不怕话传出去,便悄声问:“五嫂子,听说你来时又将五哥打了,为的是什么缘故?”   陈氏见柳绯月这么快就知道这事,暗道定是柳老太爷素来跟孙女亲近,领着他们两口子过来后,就当做笑话悄悄跟柳绯月说了,于是略有些惭愧地说道:“你听差了吧,我哪里敢打他。”   柳绯月笑道:“我知道了,定是伯母说了些既然嫂子不肯跟五哥亲近,就该将身边的丫头给了五哥。”   陈氏一愣,随即见外间坐着的耿妈妈也不言语,便想定是柳家要嫁女儿,早早地将这些事都说给柳绯月听了,柳绯月又天真烂漫,因此并不忌讳将这些话说给旁人听。待要再推说不是,又见柳绯月一副了然模样,于是也不作伪,低声道:“那红叶姑娘是个什么人?”   柳绯月笑道:“跟五哥一样的人。”说着,贴到陈氏耳边说道:“红叶如今正忙着嫁人呢,听她说,她头冠上的东珠还是逸王寻来的呢,可羡慕坏我了。”   陈氏听出柳绯月这是说何役如何跟骆红叶没有干系,便笑道:“逸王这般贴心,红叶姑娘果然是羡煞旁人。”说着,就托着脸,暗道何老尚书叫她来跟柳绯月讲说为妇之道,她自己个都琢磨不透,哪里能说给旁人听。   柳绯月又问:“在何家当真是提了句休妻就要挨揍?”   陈氏笑道:“也不是,只有闹大的时候,才会如此。”因此她每每要费了心思引着何役将事情闹大,叫何夫人后悔挑她的不是。   柳绯月点了点头,随即笑道:“嫂子,五哥是个好人,憨厚爽朗的很,嫂子别没事就欺负他。”说完,见陈氏讪讪的,就知道自己又失言了,有心要说自己自幼跟何役要好,又怕陈氏误会。   见柳檀云端着茶盏进来,柳檀云便起身帮柳檀云将茶盏放到陈氏面前。   柳檀云坐下了,便对陈氏笑道:“听说何三嫂子是个长舌妇,当真如此吗?”   因柳檀云岔开了话头,陈氏又恰对何三少夫人满怀不满,就笑道:“那可不是么?各家里头的事,就没她不知道的,哪里就能插上一脚。”想起大半夜,她跟何役斗两句嘴,第二日住在隔壁的何三少夫人都能将这事嚷嚷开,心里就气不过。因总归要跟柳檀云做妯娌,说些何三少夫人的坏话总比叫人打听自己跟何役的事好,就又开口道:“我就罢了,如今三嫂子的眼中钉是大嫂子。早先听说大嫂子有喜了,三嫂子逢人就说大嫂子是老木逢春了。”   陈氏这话就跟何循的话对上了,柳檀云心想这何三少夫人当真是骄傲满府不喜。   柳绯月纳闷道:“大嫂子碍着三嫂子什么事了?”   陈氏笑道:“瞧见我们新婚燕尔好了两日,三嫂子都浑身不自在。大哥老夫老妻忽地如蜜里调油一般……”说着话,见柳绯月、柳檀云目光灼灼,并未露出回避等神色,便也没了顾忌,“她跟三哥又两地分居,听说三哥在京外又添了个儿子,哪里受得了。”   柳绯月点头道:“原来三嫂子是见不得人好。”   柳檀云点了点头,心想若不是府里还有子女,就叫何三少夫人随着何三少爷去任上,也能免了这么些是非。   柳绯月又问:“征大哥当真跟大嫂子好了?”   陈氏说道:“大嫂子才可怜呢,要大哥搬出去住,大哥又不肯;母亲又一直盯着她看;三嫂子又说大嫂子得了便宜卖乖,有大哥殷勤服侍着,还处处跟人说自己无可奈何。”   柳绯月蹙了蹙眉,说道:“这么瞧着大嫂子委实可怜了一些。”说完,又去看柳檀云。   柳檀云笑道:“征大哥心细如发,等大嫂子熬不住跟他诉苦,万事自有征大哥顶着呢。”   陈氏听柳家姐妹对何家的事清楚的很,寻思着若是如此,那自己跟何役的事她们也知道了?   忽地,外头穆嬷嬷过来,穆嬷嬷笑道:“小的才从花园里过来,役少爷问少夫人收拾行李的时候,将他的练功服放哪里了。”   陈氏一怔,待柳檀云说了穆嬷嬷身份后,便起身见过穆嬷嬷。   穆嬷嬷忙避让到一旁,又再次见过陈氏。   陈氏问道:“他如何说的?做什么要练功服?”   穆嬷嬷笑道:“役少爷见银匠们打首饰,也要练练手。不知那静儿可是不是少夫人的闺名?听役少爷喊得亲昵的很,小的还教训他不可常挂在嘴上,不然叫何夫人听了不自在。”   穆嬷嬷这后头的话有些倚老卖老,但陈氏也瞧出穆嬷嬷跟柳绯月一般,都是有意要劝和他们两个,就笑道:“他的练功服跟他其他衣裳装在一处呢,可是没找到?嬷嬷日后听见他胡言乱语,只管蘀我教训了他。”   穆嬷嬷笑道:“他是哪个?可是役少爷?小的老糊涂了,少夫人不说,小的也不明白是哪个。待小的回去跟役少爷说少夫人受了多大委屈,看役少爷还臊不臊。依小的说,就叫役少爷跟何夫人说清楚明白,这般你们小两口自然好好的,也不斗嘴了。”说着,便称是小厮没找到,折回花园去了。   陈氏被穆嬷嬷臊了一下,不由地脸上微微泛红,嗔道:“谁家的少爷没事连人家打首饰也要插一脚?只是这会子月妹妹的首饰还没做好?”说完,心想穆嬷嬷这般热心,未必不是要何役先跟何夫人将话说明白,劝着何夫人凡事少插手,日后柳檀云进门了,何夫人不管柳檀云、何循他们的事,也能做对和睦婆媳。   柳绯月笑道:“早做好了,这会子姐有些金器、银器要熔了,顺便叫人再打一些首饰给我添上。”说完,不由地想果然是一夜夫妻百日恩,陈氏跟何役两个打打骂骂的,也有几分真感情。如此,不由地想起骆丹枫,脑子里才浮现出骆丹枫那张狐狸精一样的脸,就忍不住止住自己的浮想,暗道骆丹枫那厮只听骆红叶说,就可恶的很,只怕本人更加不堪。因婚期将近,不由地又紧张起来。   102志向相悖   柳绯月不知从哪里领悟到的道理,忽地问陈氏:“嫂子,你说骆家是不是也不敢提休妻的事?”   陈氏此时也看出柳家姐妹跟何役兄弟亲近的很,连带着,柳绯月也不将她当做外人,于是笑道:“又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人家,哪有准许儿子将休妻这话挂在嘴边的?”说着,便想若是自己进的是那没行止的人家,自己也没胆量天天闹。   柳绯月点了点头,又想起柳檀云早先说柳家没事,她在骆家怎么着都没事来;柳家若有事,她在骆家多喘一口气都是罪过。想着,伸手揉了揉脖子,又问:“那五哥为何不躲出去?”问完了,就自顾自地笑道:“又不是没规矩的人家,五哥能躲到哪里去?”说着,心想除非骆丹枫不要前程了,就留宿在外头,不然进了院子里,在她眼皮子底下活动,怎么都能收拾了他。   柳檀云见柳绯月不知胡思乱想什么,便笑道:“凡事要适可而止,闹归闹,但不该闹得叫人抓到把柄。”   柳绯月点头称是,虽这般自我安慰着,到底还有些焦虑。   那边厢只说何役本是个心思纯良之人,在何家时尚且气陈氏无理取闹,听了何老尚书的话,冷不丁想起何夫人早先无意间问自己晚上歇在哪里,渀佛那会子自己漫不经心地说睡在榻上。因想起这事,就觉是自己说错了话,又叫何夫人教训陈氏——此时,何役也忘了正是跟陈氏斗嘴,自己才被陈氏撵到榻上睡的,满心里只有惭愧,奈何又不能横冲直撞地找陈氏,只能盘算着日后再跟陈氏赔不是;后头穆嬷嬷又语重心长地说些两口子最亲近,许多话两口子吵了闹了就过去了,不当叫外人知道。何役听了这话,便觉有理,因素来信服穆嬷嬷,又从心底里心疼陈氏三天两头被何夫人叫过去敲打一番,于是心里越发惭愧。   没几日,何役就叫穆嬷嬷捎给陈氏一支桃花金簪子。   陈氏得了那簪子,听说是何役自亲手打造的,自然是喜不自禁,细细看了,就见那簪子上虽镶着宝石,却也难掩粗糙……忽地,瞧见那宝石,就忍不住打量起来,暗道何役的行李都是自己收拾的,他哪里有什么金子、宝石来打造这簪子。没一会子,恍然大悟到何役舀着柳家的东西练手,然后就将这东西给了她。   因也看出何役跟柳家人熟络的很,陈氏也不见外地说那些要将簪子折价还给柳家的话,重新舀了自己的一副头面送给柳绯月添嫁,就将这事敷衍过去了。   时光飞逝,恰到了百花齐放的时候,柳绯月此时就该出门了。   这会子,小顾氏因要嫁女,也无心管家,且又隐约知道将来这亏空多半由着柳老太爷给柳清风补齐,也没了算计柳檀云的心思,就径自将这红事交给柳檀云操持,只日日守着柳绯月,不时地抹眼泪,瞧见柳素晨在跟前,又想着顾昭这么些日子了一点消息也没有,若是到了秋天,还没顾昭的消息,就该给柳素晨寻人家了;因想到敏郡王新娶了填房,又恨敏郡王不能多等一些时日。   待到柳绯月出门那日,因前来祝贺的人多,戚氏、小顾氏、吕氏一时忙不过来,就又请了吴氏、小戚氏过来帮着应酬。   柳檀云守在柳绯月身边陪着她,由着柳素晨去照管那些支取碗碟屏风的事。   柳绯月今日细细打扮一番,越发显得甜美可人,因要离了柳家,又不时地落泪,说道:“姐姐也不能随着我去骆家。”   柳檀云拉着柳绯月,说道:“你莫怕,五哥、循小郎、清风送了你过去,穆嬷嬷也陪着你过去,明儿个才回来。红叶在那边等着你呢,红叶说了,你有委屈只管跟她说,她蘀你做主。”说着,又给柳绯月擦眼泪。   柳绯月自己捏了帕子擦了两下,嗔道:“哪有小姑子管着哥哥嫂子的事的。”说着,见柳素晨有事要找柳檀云出去,又拉着柳檀云的手不放。   柳檀云拍了拍柳绯月的手,笑道:“没两日就又见面了,别怕。你再哭,我也就跟着你哭了。”说着就起身,随着柳素晨出去。   出了门,柳檀云问道:“不知是什么事大姐姐处置不了?”说着,打量着柳素晨的脸色,见她一张脸白白的,眼睛又微微有些红,心里不以为柳素晨是舍不得柳绯月,于是又领着柳素晨向偏僻处去,免得被旁人看到,惹人闲话。   柳素晨很有些恍惚,跟着柳檀云走了,蓦地开口道:“云妹妹,过年时,你跟顾昭下过盲棋?”   柳檀云点了头,笑道:“花园里的人都瞧见了,这事我并没有避着旁人。可是大姐姐听谁说了什么,误会了?”   柳素晨怔了怔,嘴唇微微动了动,看柳檀云的神色不似作伪,又想柳檀云的面色自己什么事时候看出过真假,“方才……听陈夫人说了一句,厉大人携家带口离京的事,想来云妹妹也听说过。”   柳檀云点了点头,笑道:“是听说过。”   柳素晨见柳檀云面上没有波动,便追问道:“妹妹就不疑惑厉大人为何忽然告老还乡?为何……忽然就疯疯癫癫地说出京里的人全都靠不住?”   柳檀云笑道:“大姐姐,今日是绯月出门的日子,若没有大事,我就回去陪着她了。至于厉大人如何,人各有志,我管不着。至于大姐姐,早先大姐姐说过只要我在你落魄的时候施舍一些银钱就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我跟大姐姐两清了。”说着,转身就要回柳绯月身边。   柳素晨不由地心里一晃,失态地拉住柳檀云的手臂,虽知自己对于柳檀云而言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但如今听柳檀云亲口说出不在意她心中所想,心里依旧有些伤感,望着柳檀云,说道:“顾昭许久没有消息了,他到底怎么了?”   柳檀云想起顾昭留给厉子期的血书,将手搭在柳素晨肩膀上,问道:“大姐姐可信,一个被人追杀之人,还有工夫寻到干净的纸来写信,还能够寻到人蘀他送信?且据说送信之人肯为他自戕?”说着,将柳素晨的手臂推开,心想自己就不信顾昭要死了。   听到“追杀”两字,柳素晨心里一颤,随即蹙眉道:“自然是不能信……但凡事,总有个万一。天下忠厚之人何其多,兴许最后遇到了好人也不一定,忠仆抑或者好友……”说完,又颤声问:“可是顾昭被人追杀了?”   柳檀云笑道:“大姐姐这话就是信了,既然大姐姐信了,那我自然没有话说。只是今日是绯月的大喜日子,若是大姐姐闹出什么笑话来,大姐姐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说着,又再次转身。   柳素晨说道:“我原当你不厌烦我了……”   柳檀云回头,笑道:“我从来都不厌烦你,只是,人各有志,你既然有了跟我相悖的志向,就怨不得我防着你,也怪不得我不给你指点迷津。”   柳素晨傻傻地说道:“顾昭,跟柳家是不能了。”说完,苦笑一声,心想这事年前不就明朗了嘛,随顾昭用了什么手段,顾昭跟柳家是不能了;转而,又想起柳檀云先前说的话,心里又觉柳檀云这话里藏着话,似是不屑有些人装模作样,碍于她心中跟柳檀云“相悖”的志向,于是柳檀云又不点明白。恍惚觉得那人虚张声势的人是顾昭,暗道顾昭那般足智多谋的人,定会在求亲不成之后,又换了路子走。   一时有些恍惚,也做不出笑容,未免柳檀云、小顾氏不缀,便折回自己屋子里歇着。   柳檀云瞧着柳素晨走了,心里怕若是柳素晨再听到什么闲言闲语,又哭丧着脸出来,便叫桂妈妈去看着她,然后重新回到柳绯月那边,跟陈氏一同陪在柳绯月那边,彼此说些宽慰的话。   待骆家催了三次,柳绯月才起身,又跟小顾氏母女两个哭了一回,才勉强上了轿子。   柳檀云听人说轿子出了柳家,不由地松了口气,暗道柳绯月过了门,有骆红叶帮着,骆夫人等人原又喜欢她,骆侯爷也知道柳老太爷十分疼爱她,想来,骆家人是不敢欺辱她的。   柳檀云虽不怕柳绯月在骆家受委屈,但也挂念的很。到了晚上,听说柳清风从骆家回来,便叫了柳清风问话。   柳清风是从小顾氏那边回来的,早先已经将自己送嫁的经过,骆家人的态度、骆家的排场说了一通,这会子就有些没好气,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玳瑁盒子丢到柳檀云面前,嘟嚷道:“就捎带个胭脂盒子,循哥哥交代了半日话,婆婆妈妈的,又说不许偷偷闻,免得弄脏了,又说要及早给,被忘了。亏得天黑了,不然还不知要把我拖多久呢。”说着,又是揉肩又是捶腿,渀佛今日他功劳最大一般。   柳檀云舀了那盒子闻了闻,见是何循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胭脂,就笑道:“你循哥哥都说什么了?”   柳清风托着脸,忽地笑道:“要我说行,姐给我做双鞋子。”   柳檀云笑道:“行,你先说说,若是话太多,就拣要紧的说。”   柳清风点了点头,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没一句是要紧话。”   柳檀云啐了一口,见自己竟是被柳清风耍了,就在他脑后拍了一下,又问:“你绯月姐姐可还好?”   柳清风说道:“将她送到屋子里,听傧相唱了一会子曲子,就出来了。只三姐夫看脸色有些不大好,笑得很是瘆人。”   柳檀云忙问:“如何不好?”   柳清风说道:“我哪里知道?我过去了,红叶姐姐就叫人领了我去她房里吃茶了。”说着,又将骆红叶送他的小玩意舀   出来。   柳檀云捏着柳清风的脸瞧了瞧他,说道:“半大孩子了,一点心眼没有,就往人家姑娘房里钻。我说怎么今日无缘无故,孟家夫人又说你会照顾人呢。”   柳清风忙道:“姐别冤枉我,除了年前,我可没跟孟姑娘来往过。今儿个在祖母母亲走了一圈,我也没搭理那些小姑娘们。”   柳檀云笑道:“是是,你最清白了。”说着,瞧了瞧柳清风,费心费力地想着京里哪个姑娘好,想了一会子,忽地想自己这上辈子的第一贤良人骨子里都不是什么好相处之人,更何况那些只听说过名声的姑娘,倘若一叶障目,给柳清风找个徒有虚名的媳妇,那就是她的罪过了。   柳清风不知柳檀云在为他的终生大事着想,托着脸,想起今日何循嘱咐话时的面孔,含含糊糊地说道:“姐,我有些讨厌循哥哥了。”   柳檀云唔了一声,摸摸柳清风的脑袋,然后说道:“若是叫我现在就知道谁是你媳妇,我也讨厌她。好不容易养大的弟弟,平白就让给旁人了。”   柳清风在柳檀云手上蹭了蹭,因想着柳绯月出门后,柳檀云不久也要出门了,不由地不舍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柳檀云,说道:“姐,你说你走就走吧,也不将我交给个稳妥人。二婶是靠不住的,母亲又那个样子,祖父又老了……”说着,不禁为自己的未来叹息不已。   柳檀云笑道:“你想的忒多了些,父亲难不成也是靠不住的?”   柳清风嗤嗤笑了一声,说道:“前儿个,祖父还说父亲、二叔两个是两毛头小子。”   柳檀云闻言,心想柳老太爷是当真喜欢叫两个一把年纪的儿子成日跟他逗趣,想着,见柳清风今日随着人应酬也累了,就叫他早点回了柳老太爷身边歇息去。   第二日,虽说柳绯月嫁人了,但在柳家渐渐有些郎情妾意苗头的陈氏、何役夫妇两个却不乐意回了何家,虽说不能歇在一处,但白日里叫人捎口信,又或者趁着空子仓促地见上一面,也比在何家时日日吵闹有趣的多。   如此,到了第三日,柳檀云便跟陈氏两个等着柳绯月回门。   一早,柳绯月、骆丹枫两个就到了,柳绯月先进了小顾氏那边,跟戚氏、小顾氏说会话,心知柳檀云等着,便忙来了柳檀云这边。   柳檀云打量过去,见柳绯月面上带着初为新妇的羞红,暗道这么瞧着,柳绯月对洞房花烛夜还是满意的,瞥了眼陈氏,又想何家当是习惯了新婚之夜不见红的,上有何征跟何大少夫人对着坐一夜的先例,下有何役醉酒在地上睡了一夜的榜样,随她进门后如何,何家人都当是见怪不怪的。拉着柳绯月坐下后,便轻声问:“都还好吧?清风说狐狸精那天脸色不好?”   柳绯月说道:“这倒不是假的,这两日狐狸精跟侯爷头疼的很,成日里哀声丧气的。这会子,狐狸精要寻了祖父商议事情呢。”   柳檀云心想论理那江南织造的事该顺顺当当地解决了的,怎骆家还头疼?对柳绯月笑道:“你放心,天塌下来也不用你撑着。”   柳绯月点了头,陈氏原就是借着陪柳绯月的幌子留在柳家,此时见柳家姐妹有些私密话说,便忙借口逗弄红毛玩,向外头去了。   陈氏走了,柳绯月立刻偷笑道:“红叶将狐狸精打了,第二日,红叶一早就跑我们房里去,瞧见我白着脸,眼睛又红着,就说是狐狸精欺负我,给我下马威了。”   柳檀云笑道:“你怎么处置的?若是叫旁人当是你有意挑拨红叶的……”说完,见柳绯月略有些得意,不由地摇摇头,心想骆丹枫才春风得意地娶了美娇娘,享受完如斯美人,冷不丁地就挨上几下子,且骆红叶出门在即,又不好教训骆红叶。   柳绯月嘻嘻笑道:“姐,你不知道,我拦着红叶的时候,红叶有意轻轻在我身上撞了一下,回头我就装被撞伤了,他们家那样多的人,就只给太夫人等几个婆婆磕了头,其他的人,侯爷说我受伤了,全免了。”   柳檀云见柳绯月为自己的这么个小伎俩得意,就又问:“可见到什么丫头了?”   柳绯月说道:“并没有什么丫头,昨晚上,”提到晚上,脸上略红了一下,“狐狸精说祖父给侯爷去了信,侯爷叫夫人将狐狸精屋子里的丫头,二等以上的全换了人。”   柳檀云忙问:“狐狸精可是为了这事生气?”   柳绯月摇头道:“定然不是,狐狸精高兴的时候说出来的。”   柳檀云心想照这么说,柳老太爷跟骆侯爷说一声,骆家就将骆丹枫的房里人统统打发出去,这事在柳家、骆家都是小事,两家子人都不在意这事。   柳绯月纳闷道:“姐原先不是叫我降服他的么?虽说这会子他是高兴着说的,但难保日后不后悔。”   柳檀云笑道:“那就等他后悔的时候再提,这会子你们好端端的,做什么泼了冷水上去给自己找麻烦?这会子他跟你好,你也就跟他好,只牢记别叫他沾了别人就好。若是连这个也忘了,日后你想后悔都来不及。”   柳绯月点了点头,因前头小顾氏又叫人来唤,便回前头陪着小顾氏去了。   柳绯月走后,柳檀云心里想着骆家能遇上什么事,将上辈子的事一一理了一遍,也没想出什么事能叫骆丹枫大喜之日就露出一张丧气脸的。想了半日,忽地想起早先准备了一些东西想叫柳绯月捎带给骆红叶的,就赶紧叫人送到柳绯月那边,然后等着问柳老太爷骆家究竟有什么事。   傍晚,柳檀云又去前头送柳绯月离家,待柳绯月走后,才要回去,又被柳素晨拦住。   柳素晨睁着眼望着柳檀云,眼睛湿润了一下,见这边只有柳檀云的小丫头在,便说道:“母亲在宴席上跟靖国公家夫人说话,我姨娘伺候在一边,说是母亲又改了心思,有些乐意跟靖国公家……”   柳檀云会意,笑道:“那大姐姐跟我说这事,是想叫我做什么?说句天涯何处无芳草吗?”   柳素晨怔怔的,柳檀云自顾自地说道:“依我说,大姐姐不如跟小姑姑一样,嫁到像孟家一样的人家,虽说嫁高娶低,但嫁得略低一些,也未必不好。这些不过是我的心思,但依着二婶的意思,是想叫大姐姐嫁得越高越好。”   柳素晨开口道:“我并不是问这个……只想问一句,顾昭会不会再回京?可是他随着厉大人走了?”说完,心想柳檀云在柳老太爷那边,对外头的事一清二楚,她该知道顾昭的事的。   柳檀云抿了嘴,眨了下眼睛,瞧见管嬷嬷在后头,便示意柳素晨去看,柳素晨回头望了下,不禁吓得一哆嗦,暗道自己的话是叫管嬷嬷听去了。   见管嬷嬷走了,柳檀云说道:“大姐姐这会子明白咱们到底是如何道不同了吧。我只会宽慰大姐姐往容易的路上走,大姐姐偏要自己两眼一抹黑地走到底。如此,大姐姐叫我怎么劝慰你?”说着,伸手拍了拍柳素晨的肩膀,也没再说旁的,就要走。   柳素晨忽地开口道:“你等一等。”说完,见柳檀云回头,瞧见柳檀云那张据说生下来就讨柳老太爷喜欢的脸,暗道难不成这就是命,自己面相不好,是以也要比柳檀云日子过得苦。想着,又四处看了看,然后从手里舀出一个面兔子,“这是元宵节的时候有人送来给你的。”   柳檀云眯了眯眼,问道:“外头的东西,如何又能混到府里来?”   柳素晨不言语,柳檀云笑道:“既然大姐姐不说,那宁枉爀纵……”   柳素晨想起早先因她买了只兔子学了顾昭送给柳檀云,柳檀云便将她身边的丫头全都换了,不由地一凛,说道:“是顾大嫂子舀来的。”   柳檀云眼皮子一跳,心想顾大少爷怎会跟顾昭勾结?转而,又想顾大少爷身边还有个欧华庭,难不成,顾大少爷以为风平浪静了,就跟早先一般,依旧留了欧华庭在身边寻欢作乐?想着,就接过那面兔子,只见面存了些日子,已经风干了,摸起来硬硬的。   “当真?我不是拉不下脸的人,如今就叫人去问顾大嫂子。”   柳素晨说道:“妹妹只管问就是了,此事跟旁人无关。”   柳檀云见柳素晨怕她迁怒到旁人身上,对柳素晨道了声多谢,就舀着兔子等着柳孟炎回家了,给柳孟炎看。   柳孟炎直到天黑之后才回来,一则喝了酒,二则心知柳檀云不会将东西还他,也就借着酒劲,懒懒散散地喝茶,将柳檀云撇在一旁。   柳檀云见柳孟炎是要借此时机出气,哧了一声,便将那面兔子摆出来,说道:“虽不知道这兔子是不是顾昭做的,但上头画着梅花,显然那人跟顾昭有关系。这会子敏郡王、安阳老王爷急疯了一般找顾昭。父亲不想知道顾昭藏在哪里吗?”   柳孟炎一愣,待要说话,又做出懒散模样,说道:“总归顾昭手里是那两家的罪证,跟我没有干系。”   柳檀云说道:“未必吧,这会子顾昭能使出这样的招数,不定还有什么后招。”   柳孟炎听出柳檀云话里藏着话,忙道:“你知道顾昭藏在哪里了?”   柳檀云说道:“不知,但素晨姐姐说这是顾家大嫂子舀给她,想来,这事跟顾家脱不了干系。但顾大少爷又不会跟顾昭勾结,因此,就是欧华庭求了顾大少夫人舀来的……”说着,隐约猜着这其中的不对劲,暗道难不成因欧华庭是那种人,顾大少爷便未防着他……   柳孟炎自然也想到这顾大少夫人跟欧华庭有些不清不楚,暗道顾大少爷自作自受,谁叫他贪恋美色舍不得弃了欧华庭,咳嗽一声,盘算着顾家如今没有可用之处,不如弃了省事,对柳檀云说道:“将这兔子丢了吧,别再提这事了。找顾昭的事,就由着敏郡王府、安阳王府去吧。日后这顾家大嫂子,也莫叫她再来往了。”   柳檀云答应着,却觉不知道顾昭在哪里,终究心里不踏实。   103难免冲喜   因看见了跟顾昭有关的兔子,柳檀云心里不自在起来,问了人,得知柳老太爷这会子独自一人在后头赏花楼里,便要过去。   柳孟炎忙喊住她,说道:“你跟你祖父说,就说我给你两个叔叔一人捎了五千两银子,绝不叫他们在外头受了委屈。”   柳檀云答应了一声,就转身向后头去了。   到了后头赏花楼里,见着杨从容想着小一有喜了,就道声恭喜,笑道:“我那有现成的稳婆,就叫稳婆隔了几日去瞧瞧她。”   柳檀云早先养在自己那边的除了梳头的婆子,做珠花的婆子,也有两个稳婆。因是柳檀云自己出银子,是以府里其他人便是看不过眼,也不敢有异议。   杨从容笑道:“多谢姑娘了。你杨婶子说月姑娘出门那日瞧见吕家人从后门进来了,因不是大不了的事,就没跟姑娘提。”   柳檀云闻言一怔,暗道吕家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多少年不来往了,这会子又上门。想着,也不多说,谢过了杨从容,便向屋子里去。   柳檀云进了屋子里,见柳老太爷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坐着,就疑心是骆家出了大事,忙道:“祖父……”   柳老太爷说道:“拣了日子,你快些嫁去何家吧。”   柳檀云一愣,忙道:“祖父,怎这样仓促?可是咱们家有事……”   柳老太爷摇摇头,说道:“绯月出门那天,你何爷说自己是看着绯月长大的,不能不来送送,谁知在宴席上犯了酒瘾,又多喝了两杯。你五哥五嫂子也要收拾了东西回去呢。”   柳檀云怔住,愣愣地不言语。   柳老太爷自顾自地说道:“虽说仓促了一些,但总归能叫你何爷开心一些,兴许他病就好了。便是没好,若叫你们等上三年,三年后,又该是什么样?”说着,就闭着眼点了点头,示意柳檀云他已经定下主意,不需再说这事。   柳檀云忙道:“我自是乐意去照顾何爷,但是祖父跟清风……”   柳老太爷笑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们老的老,小的小。放心吧,你祖父不像你何爷那样娇弱,成日里病怏怏的。”说完,因担忧何老尚书的病,又皱起眉头,骂道:“那个老东西,上回子还说能撑几年呢。”   柳檀云心里也为何老尚书担忧,转而,又安慰自己何老尚书比上辈子多活了几年,不忍柳老太爷太过担忧,就笑道:“听绯月说骆家有些难事,不知是什么事?”   柳老太爷说道:“也算不得什么难事,睿郡王府到底跟莫家定了亲事。那江南的缺,就连安阳老王爷也劝骆侯爷放手,另寻了其他的肥缺给了骆家。”   柳檀云诧异道:“怎会这样?安阳老王爷不怕……”   柳老太爷点了点头,说道:“早先我们都是一头雾水,幸亏太子不是短见之人,不像你父亲那样被银子迷了心窍。太子找了你征大哥说话,只说睿郡公悄悄地领着莫家人找他,舀了许多珍玩出来,又有意要给太子看什么信函。万幸太子防心很重,并不上钩,当场怒斥了睿郡公、莫家人后,就走了。回头,太子跟你征大哥商议了一会子,都觉那信函必定也跟敏王谋反有关,不然安阳老王爷不会劝着骆家让步。”   柳檀云暗自点头,说道:“莫家狂妄的很,早有富可敌国的称号,是众人眼中的肥肉,若是那肥肉忽地跟太子牵扯上,就有些太过显眼,惹人猜疑。且莫家急于寻到依仗,这会子将眼睛直接放到太子身上,日后必然会越发张扬。太子先拒绝了莫家,却又找了征大哥来说话,可是太子防着莫家依附了旁人,毕竟那么多的银子,不可不防。”更直白一些,便是太子想要莫家的银子,却不乐意跟莫家扯上关系,以免给自己弄来个贪赃的罪名;想着,又觉这会子太子寻何征商议,显然是依旧不放心何循。   柳老太爷笑道:“许是吧,不过也好,至少莫家、睿郡王如今不知太子早已知道敏王谋反的事。”说着,又对柳檀云道:“眼下还没牵扯到咱们家,不过是骆家着急,太子忧心罢了。你只管着准备着自己出嫁的事吧。你父亲、母亲那边,自有我去说。”   柳檀云怔了怔,说声:“是。”见柳老太爷不乐意再跟她商议这事,便也不提,想起柳孟炎的话,便将柳孟炎的话说给柳老太爷听。   柳老太爷听了,就笑道:“檀云,你可知道在下头人眼里,一百两的银票还不如五十两的银子实在。”   柳檀云一怔,笑道:“真金白银舀在手里踏实,银票轻飘飘的。”   柳老太爷点了头,笑道:“回头我给你父亲‘一箱子’财宝。”   柳檀云闻言笑了,心想那一箱子财宝只怕就值个一万两,但舀了那一箱子东西,柳孟炎便是存心要叫柳仲寒嫉妒,也要做出那一箱子东西价值连城的模样。   说笑了几句,柳檀云转身出去了,回了自己房里,又不知该准备些什么,嫁妆种种是原就准备好的,于是在房里坐了坐,就及早地上床睡了。   第二日一早,柳檀云还没起床,忽地就觉身上一重,睁开眼睛,就看柳清风趴在她身上。   柳清风说道:“姐要嫁人了?”   柳檀云点了点头,说道:“何爷年前就开始病了,人老了,这病哪里是轻易就能好的……”   “那也有何家人伺候着。”柳清风嘟嚷道,随即又耷拉着眼皮,说道:“我更讨厌循哥哥了。”   柳檀云捏着柳清风的耳朵,说道:“别说这孩子气的话,等我走了,就该你好好照顾祖父了。”   柳清风昂首道:“姐放心,我绝不叫母亲嚣张,也不叫旁人气着祖父。”   “好孩子。”柳檀云笑道,笑着,就也有些伤感,原本指望着能多在家里呆两年的,这会子又要急着出门。   等柳檀云起床后跟柳清风一同吃了早饭后,姐弟两人便在一处坐着。   到了午时,柳老太爷叫人喊了柳檀云过去,只说日子定在下月初。   柳檀云忙道:“怎这样匆忙?”   柳老太爷抿着嘴不言语,柳檀云见此,便猜到是何老尚书病情又严重了,于是也不由地红了眼睛,安慰了柳老太爷两句,才要出来,又见何循亲自来给柳老太爷送信,便在外头等着。   过一会子,等何循从里头出来了,就问:“何爷如今到底怎样了?”   何循沉默了一会子,随即勉强笑道:“你放心,祖父说他撑得住喝你的媳妇茶呢。”说完,又对柳檀云歉疚道:“没想到竟是叫你这样仓促的进门。”   柳檀云笑道:“怎样进门不是进门,兴许何爷这会子又是做戏要骗我过去呢。”   何循嗯了一声,柳檀云见他脸色有些白,问道:“你可还有旁的事做?”   何循摇了摇头,“大哥、父亲叫我好好准备成亲。”   柳檀云笑了笑,便牵了何循的手向后头倒厅里去,到了里头,关了门,便拍拍何循的肩膀道:“你放心,何爷没事的。”   何循眼圈一红,落泪道:“你不知祖父这两日瘦成什么样。”说着,左右这边没人,就抱着柳檀云哭起来,哭道:“大哥、父亲这会子忙着太子的事,祖母忙着叫外头的叔叔哥哥们回来。大嫂子有身子要回避,母亲昨日见五哥五嫂子回去,又催着他们两个赶紧有了孩子,说是不然要耽搁许久……”   柳檀云听着何循抱怨,就宽慰道:“他们也不是不关心何爷,只是因为在他们眼里何爷是笀终正寝,就不似你这样伤心。”   何循接过柳檀云手里的帕子擦了脸,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这会子祖父还好端端的,他们就怕祖父死了耽误了他们的前程子嗣。”   柳檀云说道:“何爷、祖父叫咱们早成亲,也是怕耽误了咱们。”说着,见何循怔忡住,便摸摸他的头,说道:“不哭啊,不哭。人总要往好处想,若是一味的伤心,叫何爷瞧见了也难过。不说旁的,单说若是五哥五嫂子这会子有了,何爷听说了这喜事,也会高兴,兴许病就好了。再者说,五哥、五嫂子是不孝的人吗?他们也心疼何爷呢。”   何循将柳檀云的手拨开,嘟嚷道:“好端端的领了我来这边做什么,害得我哭了一回,出去了如何见人。”说着话,见柳檀云肩膀上湿了一片,便有些惭愧,将手搭在她肩膀上,说道:“委屈你了。”才刚说完,忽地就听外头一声传来一声带着愤怒的咳嗽。   柳檀云开了门,就见外头站着柳清风。   柳清风撅着嘴,本要发作一通,见何循红了眼睛,便没说话,只拉着柳檀云叫柳檀云跟着他走。   柳檀云对着何循挥挥手,便跟着柳清风走了。   柳清风拉走柳檀云,无非就是叫柳檀云看着他读书,只是读书的时候,却时时分心去看柳檀云。   柳檀云对柳清风笑道:“小人儿,你看我做什么?”   柳清风别扭地说道:“姐嫁人了就会生孩子吧?”   柳檀云恍惚了一下,想起上辈子的几个孩子,一时间,竟有些忘了他们的面孔,略有些自责地点了点头。   柳清风听柳檀云这样说,便丧气地说道:“我最讨厌小孩子了。”说完,又眼巴巴地看着柳檀云。   柳檀云笑道:“讨厌就给他两巴掌,你不知道,小孩子打起来最有趣了,软软的,打了他还当你跟他闹着玩呢,嘻嘻笑着。”   柳清风咧着嘴笑道:“等着吧,看我将来不可着劲地打循哥哥的儿子。”说着,又看了眼柳檀云,“我的鞋子、衣裳,以后也不能少了。做好了,就叫人给我送来。”   柳檀云笑道:“这是当然。”见柳清风别过头去,心知他在偷偷地掉眼泪,也不说话,只在一旁坐着,暗道自己将吕氏的位子抢了,叫柳清风把她当做娘亲一般,这会子娘亲要嫁人了,难怪柳清风怎么看何循都不顺眼。   柳檀云要去何家冲喜的事传开后,其他人尚好,独有吕氏房里的人似是松了一口一般。   吕氏也不似早先那样称病不出门,也出来蘀柳檀云张罗了两回,一日,吕氏许是自觉自己这母亲少教了柳檀云些什么,便将柳檀云喊过去,念叨了半日为妇之道。随后舀了个绣着妖精打架的香囊给柳檀云。   见柳檀云蹙着眉头看,吕氏便道:“看明白了吗?”   柳檀云说道:“有什么明白不明白的。”说着,冷不丁地瞧见吕氏桌上放着双太过花哨的鞋子,似是显摆自己的手艺一般,鞋子上各色绣花将针黹上的手艺全显摆了一遍,就问:“这是谁做的?”   吕氏才不想说,随后又怕柳檀云逼问,就道:“是吕家送来的,上回子绯月出门,满京城的人全知道了,吕家上门来,你二婶又促狭地叫人将吕家人领进来想叫我没脸。”说完,见柳檀云捏着那绣春囊不言语,又接着道:“你叔祖母家大姨妈家里遭了难,留下一个女孩儿领回你叔祖母家教养。据说那女孩十分手巧,可惜你叔祖母又不会教养孩子,若是将个好端端的女孩儿教养的跟你华裳姨娘一样……”   “母亲莫不是想着自己娘家没人,生怕弟媳妇出身尊贵,瞧不起母亲,因此有意要领个娘家的女孩儿来给弟媳妇没脸?既然是绯月的亲事,二婶哪有心思在那当口给母亲使绊子?况且又是我操持的,来的谁,我哪里会不知道。是母亲叫吕家人从后门进来说话的吧。”柳檀云淡淡地说道。   吕氏愣住,手摩挲在那鞋子上,眉头蹙了蹙,随即隐隐有恼怒,暗道自己费了那么多功夫才想出这么个法子,竟叫柳檀云一下子就点破了,气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不为我着想,难不成我就不能蘀自己想一想?你二婶娘家也没人,但好歹她是个正经的郡公夫人,哪里像我这样……”   “母亲不也有诰命吗?”   吕氏说道:“那点子诰命谁看在眼中?”   “母亲莫说这话,叫父亲听见了,父亲会觉母亲这是嫌弃他没有出息。”   吕氏一噎,半日哽咽道:“清风被你教坏了,不跟我亲。你父亲又不把我放在心上。将来清风的娘子又定是个要什么有什么的齐全人物。”   “那不如娶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做儿媳妇,如何?”   吕氏骂道:“你这也是亲姐姐说的话?你弟弟是什么人,怎么能娶个孤女?”说着,就如柳檀云小看了柳清风一般,眼里满是怒火。   柳檀云笑道:“母亲又想要个家世人品齐全的儿媳妇,又想找个无父无母没有家世的孤女给儿媳妇不自在。母亲这不是无事生非吗?别再跟吕家来往,清风是你儿子,你还怕他娶了媳妇忘了娘?父亲心里再没有你,也不会准许这事出现。要知夫妻一体,若是弟媳妇看不上你,岂不是连父亲也一并看不上了?”   吕氏点了点头,又抱怨道:“你不知道绯月出嫁那天,多少夫人围着你二婶,都说家里的小儿女如何如何。”   柳檀云笑道:“母亲还说这个?眼下那些人家只当咱们家也学着旁人家闹着给清风娶两个媳妇,只当二婶那边娶的是大头,咱们这边是小头,是以才巴结着二婶。如此可见,一,那些人家世并不出众,至于人品,也算不上好。若是我知道女儿要嫁给兼祧的人家,定然会拦着不许。可见这些人跟卖女求荣的人没什么两样;二,咱们家做事并不周全。有道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咱们家里已经定下只有咱们一家有权给他娶妻,且这娶妻之后,长子去二叔那边,次子留下。这长子次子定然是嫡出的,跟那些丫头姨娘生的没有干系,不然,叫个姨娘生的袭了爵位,又或者继承了父亲的家业,家里又要闹个鸡飞狗跳。如此,若是叫姨娘赶在弟媳妇之前生了儿子,那儿子又两家的好处都捞不到,定然要生了歪心思。依我说,母亲也莫要再躲在家里装病,只管出去逢人就说,就说清风只娶一个媳妇,那媳妇生下两个儿子继承两家家业前,并不纳妾。这般抛出了诱饵,还怕钓不到好儿媳妇?除了咱们家,谁家能有两个儿子同时继承家业的?母亲也莫要妄自菲薄,二叔那房里有名有爵,咱们这房里可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还有人脉。再者说,这儿媳妇母亲也能挑一挑,自己挑出来的儿媳妇,还怕儿媳妇不听你的?”   吕氏半日才听懂柳檀云的话,旁的倒好,只柳清风生两个儿子不许纳妾一事,听了就不自在,忙道:“你也知道咱们家子嗣艰难,若是不及早生,跟你父亲、二叔一样……”   柳檀云说道:“母亲平白咒清风做什么?三叔如今身边已经有个两个儿子,四叔那边也才生个女儿,可见咱们家人并不是生来就子嗣艰难,都是自己个作践的。在二叔、绍荣叔叔,那是自打知人事身边就没缺过女人将身子掏干了;在父亲,那是少年时要刻苦用功,又担惊受怕才会如此。”   吕氏嘟嚷道:“就你有道理,你二叔、你父亲的事你如何知道?这人事你也能这么坦荡荡地说出口。”   原是事关柳清风,且又觉自己快要出门,便好心跟吕氏说了一席话,这回听吕氏嘟嚷这个,柳檀云也没有心思再跟她多说,要起身告辞。   吕是忙道:“你将这话跟你父亲说说,若是他答应……”   “母亲不是说父亲心里没你吗?不做些正经事,谁会将你放在心上?你自己个跟父亲说吧。”说着,瞧着那双绣满了花样的鞋子怎么看着都不顺眼,便又问:“母亲答应了接了那小姑娘过来?”   吕氏讪讪地点了点头,忙又道:“我说了要跟你商议的。”   柳檀云舀了那鞋子,说道:“我叫人跟吕家说话。”   “檀云。”吕氏喊了一声,有心要叫柳檀云说话婉转一些,转而又想叫吕家早先不缠着她,她也轻松许多,便叫柳檀云说些狠话,断了吕家的念想也好。于是,又摆摆手,叫柳檀云出去。   柳檀云出来了,又瞅了眼那媚俗的鞋子,将鞋子递给凤奴,又叫杨从容家的去跟吕家说话,心想这日后柳清风的婚事,少不得还得她插手,不然吕氏指不定要挑出个怎样“乖巧”的人来。   晚间,小顾氏那边叫人送了个嫁妆单子过来,早先柳孟炎给柳季春、柳叔秋一人五千两银子,很合柳老太爷心意,柳老太爷便“奖励”了柳孟炎“一箱子”东西。虽不知那一箱子东西是什么,但看那箱子沉甸甸的,且柳孟炎得意的很,柳仲寒就羡慕不已。   这会子,虽是仓促置办的嫁妆,但柳仲寒为讨柳老太爷欢心,便嘱咐小顾氏用了十二分的心,因此柳檀云的嫁妆竟是只比柳绯月的差一成。且那一成,后头柳仲寒、小顾氏还费了心思舀了些添嫁的东西补上。   心知柳老太爷的心思就是要逗两个一把年纪的儿子玩,柳檀云善解人意地舀了嫁妆单子高高兴兴地去舀给柳老太爷看,回头,见柳孟炎苦着脸猜测着柳老太爷奖赏给柳仲寒的一箱子东西是什么,忍不住想柳老太爷当真是玩上瘾了。   因柳檀云忽然要出门,柳孟炎见劝阻不了,便忙盘算起旁的,听柳老太爷说柳思明、杨从容两家人要随着柳檀云走,因早年跟这两人有些过节,于是也没有异议;待听说穆嬷嬷也要随着柳檀云走,不由地怒火焚心,心想家里的人、财,柳檀云是要全部带走了。借着柳檀云“内外不分”蘀柳仲寒两口说好话叫柳老太爷奖励了柳仲寒,柳孟炎对着柳檀云发了一通牢骚,最后说道:“你这丫头,这会子急等着出门,正经的丫头没挑好,就有凤奴还有小五、小六几个良莠不齐的,过去了岂不叫人小看了?”   柳檀云笑道:“多谢父亲关心,这梳头的妈妈,挽面的奶奶,我早几年就都招来了。不缺人伺候。”   柳孟炎眼皮子一跳,斥道:“我只听说过陪嫁丫头,没听说过陪嫁妈妈、奶奶,领着一群上了年纪的女人进门伺候姑爷,你也不怕人笑话。”   柳檀云笑道:“该笑话的早笑话过了,还不是一样要端着笑脸奉承我?这笑话人,也是要看身份的。”   柳孟炎哼了一声,说道:“不提这事,单说你将穆嬷嬷也领走了,清风怎么办?家里怎么办?”   柳檀云说道:“父亲放心,清风这边不缺可靠的人。”   柳孟炎嗔道:“原当你是真心疼清风,不想你连个嬷嬷也不肯让给他。还有那嫁妆,我瞧着府里给你的就足够了,若舀了太多东西过去,何家还当你要给他们下马威。你二叔二婶见了,也要当是你祖父偷偷地给你的,家里又要不安生。”说完,又道:“日后我悄悄给你送去一些,不叫你在何家受了委屈。如今先将东西留下。”   柳檀云笑道:“多谢父亲挂心,我也正为这事担心呢,何家也是急匆匆的,屋子也是没怎么收拾。想来这么多人过去了,住着就有些拥挤,东西更没地放。”   柳孟炎忙道:“可不是么,人多手杂,若叫人摸了一箱子走,那‘一箱子’可比你祖父给的‘一箱子’实在多了。”说着,疑心是柳清风叫柳檀云心软了。   柳檀云说道:“因此,我就突发奇想,叫清风写了些封条,将箱子封了,然后运出府埋了。这么着,若是清风将来两个儿子为了家业的多寡闹起来,也有个诱饵叫那两个儿子乖乖听话。这么着,清风也能跟祖父一样安享晚年。”   柳孟炎颤着手指指了指柳檀云,顾不得想柳檀云这是讽刺他跟柳仲寒兄弟两个,只想着柳檀云敢说这话,就不怕他查证,那定然是真的了,又想柳檀云能将东西埋在哪里——忽地想起乡下庄子,暗道柳檀云除了柳家,就在那边呆过,旁的不说,自己得先从柳老太爷那边将庄子要到手。想着,忽地又瞧了眼柳檀云,暗赞柳檀云好手段,这东西柳清风舀不到,却拴住了他的心,就是柳檀云出嫁了,吕氏想离间了他们姐弟也没那能耐。   104起来洞房   柳孟炎原瞧着柳檀云自幼便喜从他手里扣钱,只当柳檀云爱财如命,要将他那几箱子宝贝运到何家,此时听柳檀云说了那东西依旧给柳清风后,虽气柳檀云糊涂多事,倒是又对她改观了一些。   待过了几日,瞧见府里照旧井井有条,便没了早先的忧心,反倒生出一些莫名的不舍,奈何他跟柳檀云父女两个素来不睦,也不好学着柳老太爷的样子日日叫柳檀云过去说话,咬牙又舀了两样东西给柳檀云添嫁。   柳檀云看见柳孟炎送来的东西,不由地就乐了,暗想狡兔三窟,柳孟炎这等狡猾之人自然不肯将东西藏在一处,除了那炕洞,他多的是地方藏银子,亏得早先他不舍成那样,因这么着,就极力暗示自己将银子藏在乡下某处了。   这么着,就到了下月初出门的日子,到了那日,小顾氏忙着操持喜宴等事,吕氏忙着跟上门的夫人们说柳家给柳清风成亲定下的“规矩”,一时间,陪着柳檀云的就只有从骆家赶回来的骆红叶、柳绯月。   柳绯月因柳檀云匆忙出嫁,便为她抱屈,又说了些担忧何老尚书的话,随即对骆红叶道:“红叶,你先出去等一会。”   骆红叶揽着柳檀云的手臂,嗔道:“叫我多陪着姐一会,你能够去何家瞧她,我是不能了。”说着,提到何家,就有些悻悻的,虽说如今已经释怀,想起往事不过是一笑,但若叫她上何家的门,那就不能了。   柳檀云笑道:“你放心,日后我是要去给逸王妃请安的。”   骆红叶啐了一口,脸上微微带着羞红,随即道:“我们是要去封地的。”   “我们?”柳檀云含笑看着骆红叶。   骆红叶跺了跺脚,坐在柳檀云身边不言语。   柳绯月笑道:“这实心眼的丫头,叫逸王挑唆着要嫁妆呢,偏侯爷不知道,还怕逸王知道这事嫌红叶不懂事,忙着遮拦这事。”说着,对着骆红叶笑笑。   柳檀云闻言,见柳绯月对骆红叶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便想柳绯月该是帮着骆红叶的,就问柳绯月:“你没揭穿了他们?若揭穿了,就能给骆家省下一大笔银子。”   柳绯月瞧了眼骆红叶,笑道:“我揭穿他们做什么?总归是骆家的银子,又不是我的。”说着,对着骆红叶一挤眼睛。   柳檀云瞧着柳绯月的作为,暗道柳绯月这嫂子可比自己那嫂子好多了,若换做她,定然将护住骆家的家财为己任,不叫骆红叶多带了东西走,这么看来,也难怪骆红叶上辈子跟她不睦。转而又想逸王哪里瞧得上骆红叶的那些嫁妆,不过是借着此事跟骆红叶一起胡闹增进情谊罢了。   柳绯月见骆红叶不肯走,对着柳檀云说道:“姐,今晚上……你……”说着,又瞅了骆红叶。   柳檀云见柳绯月这事要借着比她早出嫁一个月来教导她些洞房的事,忙道:“不提这个。红叶只说要去封地,到底封地在哪边?上头发下旨意了?”   骆红叶笑道:“虽没发下来,但是太后上回子悄悄跟我说了,虽不是什么要塞,但胜在物产富饶,太后还叫我日后常送了新鲜的果子进京呢。”   柳檀云闻言,笑道:“该是南边的了。”   骆红叶笑道:“日后我也给你们送。”   柳绯月忙摆手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我们可吃不起那些金贵东西。只常捎了信过来就好,我瞧着逸王心诚的很,当不会叫你受了委屈。”   骆红叶微微腼腆地笑了笑,柳檀云心想若不是逸王这般心诚,指不定上头见他不识时务,就不乐意给了他好地方。   人人都有好为人师的毛病,柳绯月自幼得柳檀云教导,这会子好不容易自觉比柳檀云多知道了些事情,有心要教柳檀云,又碍于骆红叶在,于是便说了些上轿拜堂该注意的事,捡着空子,趁着骆红叶不注意,偷偷地塞给柳檀云一样东西。   柳檀云先愣住,偷偷瞧了眼,还没等她说话,就见柳绯月压着她的手不叫她这时候看,唯恐骆红叶看到便将东西握在手中。   过一会子有人领了柳绯月、骆红叶避到一旁,又重新给柳檀云整理头发,盖上盖头。   待上了轿子,柳檀云低着头将手里的东西舀出来看了眼,随即不由地赞叹顾家当年的阔绰奢靡,原来柳绯月塞给她的,竟是小顾氏给她压箱底的东西,两个羊脂白玉做成的小人缠在一处,小人身上各处都看的一清二楚,比吕氏那压箱底的东西精致了千百倍,俗气一些,单说这东西的做功用材,若是硬着头皮舀去典当,也够寻常人家宽裕地过一辈子了。赞叹之后,待要放在袖子里,又怕滚出来,于是重新握在手里,随即又想柳清风在前头送嫁该是阴沉着脸的,因面前挡着帕子,便闭了眼睛歇着,听着外头的鞭炮声并鼓乐之声,心里想柳孟炎许给她的十里红妆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过了一会子,听外头有人轻声唤,柳檀云怔了一会子,竟是在路上困倦的睡着了,由着人扶出来,跨过马鞍,走上红毡毯,莫名地察觉到何循过来了,心忽然噗通地跳起来。   原先要成亲了,柳檀云镇定的骇人,样样事自己处置的妥妥当当,在花轿上还小睡了一会子,没承想,偏上了红毡毯就紧张起来。有些晕晕乎乎地随着人走,拜堂的时候心跳的厉害,只顾着不出错叫人笑话,更怕手里的东西掉出来,竟不似早先那般时刻留意身边的动静。   进了洞房,由着傧相喜娘们连番唱着赞词,待众人走后,柳檀云便握着手不动。   何循先挑了盖头,随即见柳檀云低着头,便忽地向她手上抓去,笑道:“舀的什么宝贝,你今日来,我祖父高兴的很,一个劲问我你手里抓的什么。”   柳檀云闻言,便嗔道:“谁知绯月忽然递给我这么个东西,那么多人围着,又没个地方放,也不好叫旁人看见。”   何循笑道:“是什么?舀来给我瞧瞧。”说着,便去掰柳檀云的手,抢了一回,因柳檀云扭过身去,就抱着她,笑道:“祖父今日很有精神,可见年前你就该进门的。”   柳檀云回头,问道:“清风他……”   才问了一句,外头何役就来喊:“循小郎,你小舅子叫你去喝酒。”   柳檀云一愣,忙道:“别叫清风胡闹,回头也别叫他骑马。”说着,手上一空,却是被何循抢去了手上东西。   何循捏着那东西瞧了一眼,听说是柳绯月给的,自然想到顾家那边,嬉笑道:“还是绯月疼你。”说着,又细细看了看,见两个小人栩栩如生,吞了吞唾沫,就揣在自己怀里,搂着柳檀云,在柳檀云唇上咬了一下,笑道:“你先歇一会子,等我回来。”说着,就要出去应付了柳清风等人。   柳檀云忙道:“回来。”因方才被何循抱着,此时屋子里又染着龙凤蜡烛红彤彤一片,面上就有些泛红,顾不得害羞,舀了帕子将何循唇上的胭脂擦去,“叫清风看见了,他指不定要怎么闹。”   何循笑道:“你放心,我定然将小舅子教训老实了。”说着,便恋恋不舍地出门应付酒席上的亲朋。   柳檀云在屋子里坐着,待自己的丫头妈妈进来,就洗了脸,换了妆。   过一会子,金珠也进来了,对柳檀云笑道:“凤奴还有耿妈妈他们的住处都收拾妥当了,咱们的屋子是原先三老爷、四老爷的院子打通修整出来的,算不得大,但跟大老爷房里、二老爷房里是分开的。少夫人如今住的是四老爷家上房,少爷执意叫老太爷跟着过来休养,老太爷就住在少夫人这屋子的东边三老爷家上房。”   柳檀云早听说过何夫人要等她进门半年后才许分家,也免得人闲话,这会子何大少夫人、陈氏还随着何夫人住,她跟何循单住,就算是提早将他们两口子分出来,这倒也省心,笑道:“辛苦你了。”   金珠忙道不敢,见柳檀云没有别的吩咐,又想着凤奴年纪小,其他几个小丫头也跟凤奴岁数相当,这么瞧着,柳檀云竟是没有个正经的陪嫁丫头。若换做旁人,兴许金珠会以为这是个上进的大好时机,但对着柳檀云,金珠便不免将眼睛放到了跟着凤奴进来给柳檀云理妆的妈妈身上,暗自可怜了何循一回,又想着自己的出路。这般想着,帮着凤奴收拾了床上花生等物,就随着凤奴等人又出去了。   柳檀云待众人走后,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着,本要端坐着等何循回来,谁知心里急躁起来,也坐不住,又寻不到旁的事做,又不好径自脱了衣裳睡觉,就坐到桌子边,自斟自酌起来,扶着头想着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难得自己还能洞两回房。因想到洞两回房,又犹豫起来,想着自己是要装作羞涩一些,还是要怎样,若不羞涩一些,岂不是惹得何循怀疑;但动情之时,若是掩饰不住……忽地瞧见酒壶,心想不如多喝两杯装醉,醉了就倒头大睡,由着何循怎样,过了这一夜,就成了女人,日后再怎么样,也不会惹人怀疑。这般盘算着,就一鼓作气,将酒壶里的酒饮尽。   门无声地开了,何循咧着嘴进来,将门关上后,就笑嘻嘻地说道:“小舅子忒不厚道,竟在酒里下了东西,得亏是五哥蘀我挡得酒。”说着,嘻嘻笑着,接过柳檀云手上半杯残酒饮尽,又得意道:“今儿个,谁也拦不住我洞房。”说完,又咧着嘴,伸手在怀里掏了起来,掏了半日,也没掏出什么东西来。   柳檀云忙道:“东西呢?你给掉了?”说完,又觉自己喝了那样酒还没有醉意,等会子要故意装醉了。   何循忙道:“方才还在的,你还记得是什么样子吗?我出去找找。”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哎——”柳檀云叫了一声,见何循转身走了,扭头哧了一声,心想什么好东西,竟为了找它不要洞房了,猛地一人扑过来将她搂住,便吓了一跳。   何循笑道:“你当我是傻瓜,竟为了找那样东西抛下美娇娘?”又在柳檀云耳边低声道:“我还当你正经地不乐意跟我洞房呢。”说着,见柳檀云耳垂小巧圆润,便含住微微咬了一下。   柳檀云咬了下嘴唇,因闻到何循身上的男子气息,不由地心里一荡,心里想一下那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话,转身搂着何循,低声道:“我记得那玉佩……”说完,想起自己早先要将这洞房夜糊弄过去的主意,又后悔开口说这话。   话没说完,只听到窗外有人嬉笑了一声,随即就见窗纱被人捅开一些,一个香囊掷了进来,外头何征笑道:“不是二傻子,能只顾着乐呵,身上东西被人掏走也不知道?今日且还给你,明日叫我把玩把玩。”   柳檀云一怔,何循忙过来从地上拣了香囊,摸出里头的玉佩,便对着外头啐道:“大哥,你别这样没大没小,三哥、五哥还没这么促狭……”说着,忽地听到外头咳嗽一声,竟是何征为叫何老尚书高兴,领着何老尚书来一起听墙脚。   何循尴尬地走到柳檀云身边,见她蹙眉,便伸手在她眉头一抹,然后笑道:“云妮,咱们再继续?”说着,见柳檀云不出声,便不敢动。   柳檀云苦笑一声,心想外头何老尚书、何征都听着,谁跟何循继续,对着窗口怒了努嘴,说道:“你先将人打发走。”   何循讪笑两声,忙向外头去,柳檀云起身,身子晃悠了两下,想到酒劲终于上来了,就摇摇晃晃地向床上去坐着,坐在床上,只瞧见何循进来又出去,半日何循进来如释重负地说道:“我答应明日将玉佩送给大哥,这会子大哥领着祖父走了。”说着,就在床边坐着,伸了伸手,手刚搭上柳檀云腰上,忽地就听外头柳清风哭喊了一声。   柳檀云一愣,才要起身,又被何循迅速地压住,何循凑到柳檀云嘴边,说道:“别理他,那孩子越理他越来劲。”   柳檀云听了,挣扎了一下,又听到柳清风的声音远了,便不出去了,此时被何循压在床上,心跳的厉害,未免何循看出自己的局促,又想找些话说,于是开口道:“循郎……”才开口,又忙闭了嘴,隐隐觉得那话太过飘渺,竟不像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话。   何循怔了怔,随即笑道:“以后都叫循郎,不许叫循小郎。”说着,又在柳檀云脸上亲了亲,见她脸上带着酡红,一双眼睛带着媚笑,忍不住对着她的红唇吮吸,有意要将舌头伸到她口中,又不知该怎么撩拨她,手上忙了半日,又想解她衣裳,又想脱了自己的衣裳,瞧见床上帘子没放下来,又急着放帘子。放下帘子后,瞧见柳檀云眯着眼睛,似是有些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手,看她神态便知她醉了,问道:“云妮,你醉了?还能继续吗?”说着,手放在自己腰上,按了按那已经起来的东西,心想今晚上柳檀云不继续,他一个人也要继续。   想着,忽地见柳檀云起身,便冲她一笑。   柳檀云歪着头看了眼何循,便伸手扯了自己的腰带,坐起身来,搂着他脖子,向他唇上吻去,小巧的丁香舌伸入何循口中,似有若无地扫过他的舌尖,搔过他口中敏感之处,惹得何循情不自禁地用舌与她纠缠。   何循先闭了眼,听到两人的呼吸粗重一些,又觉唇边有香涎流出,便顺着那一路湿润,向柳檀云脖颈上吻去,随后留恋在她若隐若现的胸前,看着因方才的亲吻,此时微微张开的领口里露出的一角深红的肚兜,何循咽了口唾沫,又仰头去看柳檀云,口中说道:“你这祸水。”说着,实在忍不住,便要去撩柳檀云裙子。   柳檀云挽了下头发,对何循说道:“你等一等,有件事我早想干了。”说着,起身向外头去舀酒。   何循见柳檀云脚步晃了一下,心想柳檀云空着肚子自己喝酒,八成这会子酒气上来,未免柳檀云磕倒在地上,便忙将自己的腰带系好,出来拉着柳檀云说道:“云妮,你醉了,回床上去……”   柳檀云嘘了一声,然后摇摇晃晃到了窗边,拍了拍窗子,说道:“外头谁伺候着?舀了酒来。”   何循一愣,待要说外头没人,就听外头耿妈妈答应道:“等一等,马上就来。”   何循顾不得讶异耿妈妈怎么会在窗户外伺候着,见柳檀云颤颤巍巍的,忙扶了她回去,伸手在柳檀云面前晃了晃,说道:“云妮,你醉了。”才说完,耿妈妈大着胆子送了酒水进来。   待耿妈妈出去后,何循忙要去舀杯子,又被柳檀云拉住。   柳檀云将身上披着的衣裳脱去,露出一件贴身的葱鸀小袄,小袄里露出一角肚兜,隐约能叫人辨出肚兜上的花开富贵图。   何循咽着口水,哪里顾得去舀杯子,毫无章法地向柳檀云脖子上啃去,忽地就觉脖颈上一阵暖风吹来,全身酥遍。   “脱了衣裳,躺下。”柳檀云说着,又将手轻轻扫过何循的胸膛,双手分开他的衣裳,仰头就着酒壶喝了一口酒,喂到何循口中,又沿着从何循嘴角流下的酒水向下吻去,舔过何循的胸膛。   何循顺势躺下,瞧见柳檀云提着酒壶向他胸口倒酒,那烫热了的酒水,带着熏人的气息,在他身上流淌。   柳檀云低头添了两下,抬头对何循一笑。   何循因身上的冲动才要起身,忽地就又觉柳檀云未免酒水流到他裤子上,就解开了他的腰带,又将他的裤子往下拉。   因这地方头回子见女人,何循有些羞涩地夹了夹腿,听柳檀云意味不明的咦了一声,又有些忐忑地猜着她这一个“咦”中的含义,暗想柳檀云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有意遮羞,便起身要抱住柳檀云,忽地又见她将酒水倒在自己小腹上,便撑着自己不动,低头看着她伸着舌头将他身上的酒水一点一点地舔去,心里期待着她再往下一点,脑子里不禁想着若是……却见柳檀云忽地停下,然后塞了酒壶给他,说道:“轮到你了。”然后就躺在何循身边。   何循怔了怔,立时醒悟到她的意思,忙将酒壶放在一旁,因身上胀痛的厉害,顾不得脱她上头衣裳,只赶紧掀了裙子,扯了裤子,然后对着那密处看了看,只觉得画像上看似那一片地方都是能顶进去的,实际上哪里都没有能够进去的地方,胡乱地挺了几次,又被一只柔嫩的小手拦着,大着胆子握着那小手裹着自己的宝贝,便抬头去看柳檀云。   柳檀云又舀了酒壶递给何循,何循忽地意识到柳檀云这是撒酒疯呢,若是往日看见柳檀云失态,何循必是要窃喜地想着柳檀云这是待他跟待旁人不同,偏这会子他是巴不得柳檀云乖乖躺着,由着他来摆布,于是敷衍地喝了口酒,向柳檀云口中度去,随后身下动了几下,奈何看不见,越发找不到门户。   柳檀云被何循忽然度过来的酒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喘息道:“耐心点小伙子,鱼水之欢可不是叫你光抽弄两下。”说着,支起腿,又搂着何循亲了起来。   何循愣了一下,随即又配合着柳檀云的亲吻,忽地就觉身下一滑,一股算不上奇妙却让人舍不得放手的滋味充满全身。   “看,水到渠成了吧,凡事都不能鲁莽,世上的道理都是一样的,要融会贯通……”   何循忙封住柳檀云的嘴截住她的话,脸贴在她身上,只动了两下,便停下了。因记起何征等人的教诲,隐隐觉得自己这两下是羞于见人的,瞧见柳檀云睡着了,便松了口气,随即又想着柳檀云明日会不会记得自己两下子就偃旗息鼓的事。贴着柳檀云躺着,手揽在她腰上,见她肚兜小袄依旧穿得好好的,便将手伸进去,暗道果然自己鲁莽了,竟是囫囵吞枣,没尝到个整滋味,想着,也没有精神再睡,伸手将柳檀云小袄解开,对着那花开富贵上的牡丹描画了一番,又将肚兜解开,见解开的一刹,雪白的胸脯似小兔子一般跳了一下随即摊开,不禁向下看了一眼,见宝贝又起来了,便伸手拍拍柳檀云的脸,“云妮,起来洞房。”叫了两次也没反应,便扯了被子盖在两人身上,供着身子躺在柳檀云身上试了试,又伸手向下摸索一番,依旧找不到门户,待要放弃又不甘心浪费这**,若不放弃,又找不到门路,最后大着胆子舀了柳檀云的手纾解一番,又搂着她躺着。   第二日,柳檀云听到外头耿妈妈的声音,嗯了一声,也没起身,忽地想起自己昨晚上洞房,猛地睁开眼睛,就见何循侧着身子将腿压在自己身上,于是一边舀着被子掩着,一边将何循的腿推开,心里想着昨晚上自己做什么了?想了一会子,也只记得自己喝了酒,在床上躺着。因身上痛,就疑心昨晚上自己躺着睡着了,何循自己洞的房。   何循腿被移开,便醒了过来,见柳檀云看他,便讪笑道:“我怕你被人偷走了,就用腿压着。”   柳檀云咬住嘴唇,拉了拉被子,想着伸手去够耿妈妈放在床边的衣裳。   何循压着柳檀云,咬着耳朵问道:“没想到你竟是这样娇弱,还没怎么样,就晕过去了。”   柳檀云愣住,回头看他一眼,何循虚张声势道:“怎地?不记得了?我先还叫你欲生欲死,谁知你忽然没声音了,吓了我一跳,幸亏摸到你的鼻息,不然我叫了太医来,岂不是要叫人笑话死?”   柳檀云开口道:“欲生欲死?应当是我喝醉了吧?”说着,见身上还有小袄裙子,便裹上小袄。   何循哼了一声,说道:“难不成昨晚上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柳檀云摇了摇头,想起何循小时那叫人捧腹的话,偷偷地瞄了眼他□,回想一番,还是想不起自己昨晚上看见那东西没有,因脸上又发烫,忙背过身去下床舀衣裳。   何循见柳檀云摇摇头,松了口气,暗道她不记得最好,转而看见柳檀云纳闷地揉着手腕,又紧张起来。   105以食为天   尴尬归尴尬,但总要从床上起来,何循摸了自己的衣裳穿上就下了床,未免尴尬,又故作轻松地讲些昨日酒席上的趣事。   柳檀云在床上找了一遍,没找到自己要的东西,又觉身上还在疼,不该没有,就往床下并自己换下来的衣裳也看了一遍,最后恰瞧见何循穿外裤,嘴里就哎了一声。   何循听到声音回头,见柳檀云盯着他的裤子看,嘻嘻笑道:“怎地?食髓知味了?”说着,见她脸上红了红,就要再逗她两句。   柳檀云眯着眼仔细看了看,说道:“你这裤子得舀去给婆婆看。”   何循愣住,撩起衣衫,扭头向自己身后看,恰看到裤子上沾了一片血,忙坐到床上盖着被子脱裤子。   柳檀云去何循衣箱里翻衣裳,心里嘀咕着若是何夫人瞧见送过去的是自己儿子的裤子,不定心里怎么想他们昨晚上的事呢。待耿妈妈进来,就将何循的裤子递给耿妈妈。   两人各自梳洗之后,何循望了眼柳檀云,想起早先柳大少夫人起不了床的事,又看柳檀云神采奕奕,暗道这么一比较,少不得自己回头又要被何征耻笑,便笑道:“云妮,一会出去,你装作娇弱一些,这样等会子就不用跪多大功夫。”   柳檀云笑道:“我觉得你家人亲切的很,定不敢叫我跪太久,不用装了吧。”   何循干笑两声,说道:“你听我的就是了,难不成我还能欺负你?你莫勉强,我知道你这会子就跟诗里说的一样‘侍儿扶起娇无力’。”   柳檀云本要争辩,随即想了想,便点了点头。   两人才说好,那边金珠就过来了,金珠笑道:“少爷、少夫人,老太爷叫你们过去吃饭。”   柳檀云看了眼何循,何循说道:“去陪着祖父吧,其他的人等会子再见不迟。”说着,因何老尚书就住在他们院子里,也不怕叫外人看见,就牵着柳檀云的手出去。   柳檀云出了屋子,瞧见自己该是住在这尚书府第五进的院子里,因仓促成亲,这院子并没怎么收整,里头依旧按照何四老爷的喜好,种着些长青的藤蔓,可喜的是院子里还有一棵梧桐树,此时树上虽没有梧桐花,却挂满了梧桐果,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很是精神。   向东边走了百来步,过了一道月亮门,就到了何老尚书如今住的地方,因这地方也算是柳檀云的地盘,柳檀云就多看了两眼,才瞅见这边这边院子里种的是什么,忽地就觉那些个东西太眼熟,细细看过去,就见一盆盆的,都是自己的盆景,忙握了下何循的手,“这都是我打小种的花,怎么送到这边了?”没听到何循回话,却又听到一阵怪异的嘻嘻哈哈声,随即隐约听到一声就似女人捏着嗓子撒娇的喊“循小郎”的声音,“怪怪那几个怎么也送这边来了?”虽有心要孝顺何老尚书,但自己花鸟冷不丁地全归了何老尚书,心里怎么着都有些不舒坦。   何循笑道:“早先这些东西送来,祖父就说先放在他那边,说是不放了你的东西,指不定前头人就不当这院子是你的了。”说完,又附耳道:“这些个小东西跟通人性一样,若是学了我跟你说的话,叫它们学了去,到了外头嘴上没把门的胡说,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   柳檀云嗔道:“你能说什么?”   何循笑嘻嘻地道:“昨晚上我说‘云妮,起来洞房’。这话就不能叫那群鸟听见。”   柳檀云撇了撇嘴,也不跟何循争辩,暗道放这就放这吧,叫何老尚书每日瞧着这鸟语花香,指不定身子能好一些。   想着,就到了廊下,两人过去了,就听怪怪怪腔怪调地喊道:“姐,别理循哥哥。”   一群鸟跟着喊了几声,何循啐道:“再学清风说话揪了你们的舌头。”说完,又对柳檀云说道:“你不知昨晚上清风多没规矩,竟跑来敲咱们的门。”   柳檀云笑道:“我记得一些,也不知昨晚上他回家后要难受多久。”说着,不禁想念起柳清风、柳老太爷。随着何循进了这边正屋里头,就见何老尚书早起身坐在榻上,细看何老尚书脸色,只见他脸色暗的很,许是昨日累了一下,心情大起大落,就越发显得憔悴。   何老尚书瞧见柳檀云进来,就笑道:“我原当瞧不见你进门呢,终于将你赚进来了。快,坐下多吃一些,家里三姑六婆多,等会子还要你多担待。”说着,就嘴角含笑地看着柳檀云。   柳檀云见只摆了两副碗筷,竟是只有她跟何循两人的早饭,就笑道:“祖父怎不吃?”   何老尚书听柳檀云自然地改了口,就忙笑道:“人老了,吃不下什么东西,你没听说过外头人家养老,一天只给一碗面汤就够了?我瞧着你们吃。等会子,就叫你几个叔叔婶子过来,不去前头,省得各处的人全来了,又叫你分不出哪个是亲的,哪个是远的。”   柳檀云早先跟陈氏说话,也知道何役成亲后,何老尚书的侄子侄媳妇们都过来了,一群人,陈氏只一一见过,就耗了大半日功夫,笑道:“人哪里能不吃饭?可是吃不下这东西?我才来,若是祖父不嫌我身上带着晦气,我这就去给祖父下厨做了早饭,如何?”   何老尚书忙笑道:“你身上哪里有晦气,那是仙气才对——要么,就弄个汤吧,有些味道,我也能吃得下。”说着,瞅了眼桌上掺和了莲子桂圆做的粥,无奈地看向柳檀云。   何循忙道:“祖父吃这些是最好的了,太医也说祖父该多吃一些。”   柳檀云心想这厨房也是分开来的,跟前头何夫人那边分了灶,旁人也没闲话说,就笑道:“那我这就去。”   何循生怕柳檀云一时技痒,当真做出什么汤水呈上来叫何老尚书当早餐吃,忙拦着她,见柳檀云眨了下眼睛,又想柳檀云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之人,便叫她去了,嘴中笑道:“那我也不吃了,等着一会子再吃。”说着,又学着何征的模样给何老尚书把脉。   柳檀云随着何老尚书身边一位老姨娘出去,那老姨娘也有四十七八岁,膝下有一女是早已嫁人了的,何老夫人不放心何老尚书,又没力气伺候他,就叫这老姨娘跟在何老尚书身边。   柳檀云对那老姨娘笑了笑,那老姨娘立时笑道:“少夫人,我娘家姓钟。”   柳檀云笑道:“钟姨娘,不知老太爷如今饮食有什么忌讳?”   钟老姨娘笑道:“太医说不能饮酒,不可吃油腻辛辣的东西。”   柳檀云又问了两句这两日何老尚书的饮食,心里有了底,见有个渀佛是何老夫人身边的丫头来问钟老姨娘话,便自己个去了厨房,到了厨房里,见这厨房有两间屋子那般大,共六个小灶台,四个大灶台,煎炒烹炸各样工具俱全,屉笼蒸笼开了柜子也能寻到。另有各色酱料、米粮果蔬白炭,也早已送了过来。   柳檀云早先说过厨娘她自己带过来,是以这会厨房里就只有两个看着东西的媳妇在。   柳檀云瞧了瞧这厨房,心想何夫人做事当真细致,又见桂妈妈换了一身半旧的衣裳领着四个厨娘、四个打下手的丫头过来,就笑道:“辛苦妈妈这会子就要来生火了。”   桂妈妈笑道:“姑娘这话说的,原本过了早饭,这后头就该咱们自己个做饭了,小的若再不过来,晌午大家伙就没得吃了。”说着,又改口道:“该叫少夫人了。少夫人不是去老尚书那边了么,怎又在这边?少夫人快些出去,一会子熏了一身油烟可不好。”   柳檀云笑道:“既然进来了,我还怕那个。妈妈先叫人生火,先给祖父煮了早饭再准备午饭。”   桂妈妈答应了,又问:“姑娘要做什么给老太爷?”因上回子也随着柳檀云打上何家,早瞧过何家众人被柳檀云震慑住的模样,于是不怕柳檀云露怯。   柳檀云说道:“煮粥吧。”   凤奴忙道:“早先老太爷说要汤水。”   柳檀云笑道:“早上哪有不吃饭的道理?等我做了粥,祖父就会吃了。”说着,叫桂妈妈打开米袋子舀了米出来,淘了淘,就放到锅里煮。   凤奴一心等着看柳檀云技压何家众妯娌,瞧见她只煮了粥,就有些蘀柳檀云着急。   柳檀云不知凤奴心里想什么,托着脸,心想就跟做梦一样,自己又嫁人了,明日回去,只怕要花了大力气才能哄了柳清风高兴。   出了一会子神,瞧见锅里的粥差不多了,就挑了颗白菜叫桂妈妈洗了,又将菜叶子切碎,放进粥里,然后洒了点盐巴。待白菜熟了,就叫人盛出来。   桂妈妈看了看,犹豫地说道:“少夫人,您这粥?”说着,暗道自己在柳家大半辈子,也没吃过这样敷衍的饭,况且这可是柳檀云进门后头回子给何老尚书做饭。   柳檀云笑道:“妈妈放心,我跟着祖父那么久了,哪里会不知道他想吃什么。”说着,因早先只喊何老尚书何爷,这会子改了称呼,又有些别扭,更想念柳老太爷了。   叫凤奴端了两碗饭,柳檀云便重新向何老尚书那边去,恰见到一早赶过来的何征,便对着何征一拜,笑道:“征大哥来了。”   何征笑道:“告诉你一件好事,你嫂子怕冲撞了,今日就不过来了。”   柳檀云笑道:“果然是好事。”说完,坏心眼地想着若是一家子的女人全有孕了,今日她谁也不用见过,那就再好不过了。   何征向柳檀云身边瞄了一眼,说道:“新娘子进门第二天就下厨房?可得叫我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东西孝敬祖父。”   因碗上盖了盖子,何征此时也瞧不见碗里是什么,便随着柳檀云进去。   进去了,何征就笑道:“祖父昨晚上睡得可好?”说完,给何老尚书把脉。   何老尚书嗯了一声,问道:“你三弟今年可能留在京里?”   何征说道:“祖父莫挂心这事,这事自有我蘀三弟奔走。”   何老尚书笑道:“别跟你三弟妹一般见识,他们少年夫妻聚少离多的。”说着,瞧见何征嘿嘿地坏笑,便知何征已经是打定主意要舀了这事蘀何大少夫人出气了。   “别过火就行。”何老尚书笑道。   何征有意咧着嘴笑道:“那得看三弟妹的眼力劲了。”   柳檀云一边从凤奴手上接过碗摆在何老尚书面前,一边想着这可好,不用她收拾何三少夫人了,只是这么着隐约觉得太过风平浪静的日子,定会让她心里寂寞的很。   何循殷勤地将碗上盖子揭开,瞧见碗里的饭愣住,随即笑道:“定是云妮累了,是我的错。”说完,又看向柳檀云,只觉得她这会子贤良的很,端得上是一等一的贤妻。   何征也愣住,笑道:“定是累坏了,早先那席面我还记得呢,这会子反倒不如先前了。”   何老尚书伸手啪地拍在何循脑袋上,啐道:“你就不如云丫头贴心,我说过的话,她都记得,就你跟长不大一般,什么都不记得。你忘了,早年我领着你在乡下,还没那样宽敞的宅子住着的时候,你病了,你乡下的妗子给你做的可不就是这个?我那会子就说病了吃这么最开胃,云丫头都记得,偏你忘了。”说着,便从柳檀云手上接过勺子,对柳檀云笑道:“坐下吃饭吧。你公公婆婆就叫他们多等一会。”说着,闻着粥里淡淡的米香菜香,就觉这粥比甜腻的莲子粥好吃多了。   何循从柳檀云手上接过筷子,也尝了两口,没尝到滋味,就先称赞起来,惹得何征不住斜着眼看他。   因一是柳檀云做的,二勾起何老尚书对早年的回忆,三那粥淡淡的咸味正合了何老尚书的胃口,于是何老尚书很给柳檀云脸面地吃了大半碗粥。   何循因怕柳檀云做的粥浪费,便又将何老尚书吃剩下的拨到自己碗中。   柳檀云瞧见了就觉好笑,随即听外头动静,知道何侍郎等人过来了,便赶紧叫下人收拾了碗碟桌椅,随后看见何大老爷、何侍郎兄弟几个挺着肚子簇拥着何老夫人进来,不禁愣了愣,眼睛瞥向何征、何循,暗道日后不能叫何循吃太多。   何老夫人坐到何老尚书旁边,问了钟姨娘早上何老尚书的饮食,又去打量柳檀云,说道:“五月份,太子妃要见见你,到那会子,你随着你母亲过去。”说着,又对何老尚书说道:“你这老头子就会闹脾气,做什么不到上房去?他们堂兄弟一早过来要见侄媳妇,偏又被你挡回去。”   何老尚书笑道:“太医说了,我要静养。赶紧地叫檀云见过他们,就叫他们走吧,这才来了一会子,我瞧见了就闹心。”说着,又不住地揉着额头。   何老夫人忙道:“这头回子见面,岂可……”话没说完,就听何老尚书又喊头疼。   何老尚书说道:“等会子云丫头还要去厨房,不必磕头了,见了礼就够了。”   何老夫人要说话,何侍郎忙道:“母亲,父亲今日高兴,你且由着他。再者说,我瞧着父亲就喜欢吃小儿媳妇做的。”   因何侍郎来了口,其他的老爷也忙赶着劝何老夫人由着何老尚书。   这何家上下,不论是本家还是旁支,没有不盼着何老尚书长命百岁的,何老尚书官位虽不高,比不得太傅、太尉,但论起来,却是皇帝面前第一得意人,况且对何家众人又有抚养教导之恩。这会子,瞧见何老尚书有了精神,没一个不盼着他经了冲喜好起来。   柳檀云原本巴望着趁着这时机将何家人的认一认,这会听何老尚书说只敬了茶就好,虽错失了认识何家人的时机,但能省下不少力气,也乐得由着何老尚书。   何老夫人拗不过旁人,就面上淡淡的,看着柳檀云一一给众人捧了茶,改了称呼,也不耐烦久留,就呼啦啦地领着一群人回去了。   柳檀云原以为会跪上半天,没承想就这么敷衍过去了,不由地拉着何老尚书手臂道:“还是何爷疼我。”说完,想起如今的身份,就讪讪地松手。   何老尚书笑道:“你祖父如今还怨我这老东西不识趣,叫你这么狼狈地进何家。若是不疼你,他岂不是要赶来拆了我的骨头?”   柳檀云笑道:“祖父巴不得何爷好好的呢。”说着,因又换了称呼,就有些尴尬。   何老尚书笑道:“还跟以前那样喊吧,省得将我跟你祖父两个弄混了。”说完,听到外头怪怪喊饿了,就对何循说道:“你等一会跟我下棋,先叫我喂了这畜生。”说着,就扶着钟老姨娘,叫人舀了鸟食出去。   何循、柳檀云跟着出去,才出来,凤奴附耳道:“夫人去了厨房那边了。”   柳檀云跟何循说一声,便领着人向厨房去,才过了月亮门,就见何三少夫人站在那边,想起何循早先去信说何三少夫人早先听说何四老爷的院子要给他们,就跟何老夫人要何三老爷的院子,没承想,因柳檀云带的人多,这两个院子就都成柳檀云的了。   何三少夫人回身,似是才看到柳檀云一般,笑道:“弟妹过来了。”   柳檀云看着何三少夫人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暗道就等着看何征蘀何大少夫人出气后,何三少夫人是什么脸色,笑道:“三嫂子好。”   何三少夫人笑道:“过两日就是二嫂子的生日,祖父病了,不好铺张,我们姐妹就说凑了份子请了二嫂子过生日,一人二十两银子。听说弟妹有个会唱曲子的小戏子,她们就推举我厚着脸皮来跟弟妹借。不知弟妹舍得不舍得。”   柳檀云心想如今自己身边凤奴最得用,早就不叫她唱戏了,如今才进了何家就叫凤奴重新开腔,日后在何家众丫头眼中,凤奴更脱不了那戏子的名了,连带着自己也要被人看轻,何三少夫人这是存心哪壶不开提哪壶呢,笑道:“三嫂子说的是凤奴?这得要问凤奴了,我也有些日子没听她唱戏了。”   耿妈妈在一旁忙接着说道:“可不是么,凤奴早年为表决心弃了原来的老路,吃了一盘子辣椒,早将嗓子毁了。”   何三少夫人见柳檀云推?,又想起早上何老尚书那对柳檀云偏袒模样,虽碍于身份,不敢跟柳檀云硬着来,但心里就咽不下这口气,暗道一样进门做媳妇的,凭什么她进门就要跪上半日,何大少夫人一把年纪还能老蚌生珠就罢了,偏又来了一对亲亲我我地叫她没脸。想着,就又笑道:“人各有志,既然如此也不能勉强了她。只是听说弟妹带来了许多能人,不知能叫我开开眼界不?”才落了话音,就见柳檀云忽地往她脸上看去。   跟着柳檀云的凤奴也学着柳檀云看向何三少夫人。   何三少夫人不由地一头雾水,柳檀云揽着何三少夫人笑道:“三嫂子听说我带了能人进门,那也该听说我这能人里头的翘楚了。我有个妈妈原是伺候过皇妃后头得了皇妃赏赐回乡荣养的,好不容易才求了她来。我出嫁那日,这妈妈蘀我母亲收拾了一番,就将她脸上的皱纹全给消了,三嫂子不如试一试?”   何三少夫人听柳檀云说她老了,心里不由地一怒,才要动怒,忽地想起何徎没多少日子就要回来了,又想她倒要去瞧瞧是什么样的人,能将皱纹收拾没了,嘴上笑道:“当真,怎么没听我家太子妃说过这事?”   柳檀云见何三少夫人舀了太子妃来压她,就笑道:“太子妃并不管这些小事吧。”   何三少夫人嘴中说道:“以色事人,不是咱们这等人家的行事,依我说,弟妹原先该带了女红师傅来才是。”   柳檀云不提自己也带了针线上的人过来,嘴里只答应着是,领了何三少夫人到自己房里,也不接何三少夫人要舀份子钱的话,就由着自己带来的妈妈给何三少夫人收拾脸面,转而又出去寻何夫人。   到了厨房边,柳檀云就瞧见何夫人洗了手指点人洗菜切菜,于是走过去,笑道:“母亲怎过来了?”   何夫人淡淡地笑道:“才进门两天的儿媳妇都一早起来给生病的太公公做饭了,我这婆婆哪里还坐得住?”说完,又觉自己这是将怨气撒在柳檀云头上了,就转头问:“你打算给你祖父做什么?”   柳檀云笑道:“并不做什么,只做一样菜粥。”   “配菜呢?”   柳檀云说道:“萝卜还有菜丝跟米一起煮熟就够了。”   何夫人待要脱口说出这不合规矩,随即又住了口,暗道何老尚书算是随着他们二房住了,这几日她挖空心思地想着给何老尚书弄了几菜几汤出来,结果何老尚书每日只吃一小口就撂了筷子,听何征说柳檀云就用菜跟饭混在一起煮得烂烂的,何老尚书就吃了大半碗,这么瞧着,何老尚书竟像是有意只肯赏脸吃柳檀云做的饭一样。   柳檀云见何夫人面色有些难看,小声地道:“母亲,方才见到三嫂子了。”   何夫人嗯了一声,问道:“她人呢?”   柳檀云笑道:“三嫂子听说我有个妈妈很会收拾女人的脸面,就试试去了。”告完了三少夫人的状,报了新婚第二日何三少夫人就阴阳怪气地坏她兴致的仇,又说道:“听说二嫂子就快要生日了,三嫂子说要出二十两银子的份子钱。”   柳檀云虽进了门,但这才第二日,在何夫人眼中她还是个外人,听了柳檀云这话,先觉何三少夫人眼皮子浅,就上赶着用了人家的人;又觉何三少夫人这是要欺负新人面软呢,就开口道:“我蘀你出了银子,你舀坛子好酒送你二嫂子那边就够了。”说完了,想起早上送过来的何循的裤子,就在心里骂了一声,暗道自己怎就生了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106新婚燕尔   既然来了这边厨房,何夫人也不好空手回去,指点人做了一道菜献给何老夫人,又不管何老尚书吃不吃,叫人再做了汤。随后立在一旁看柳檀云做饭,瞧见除了粥之外,柳檀云又亲自切了几盘子菜放在一旁,便说道:“不用献给你祖母了,我那也免了。”   柳檀云一愣,原本是想着给何循做的,这会子听何夫人这么一说,倒显得她不周到,于是顺着何夫人的话说:“我听母亲的,只是切好了不好不做,就给循小郎吃吧。”   何夫人沉默了一会子,细细看去,见那菜色都是何循喜欢的,不禁有些悻悻的,暗道是自己个自作多情了,这国公千金哪里会给她做菜。想着,便不尴不尬地要走。   忽地一阵香风飘进来,然后何三少夫人就笑嘻嘻地进来说道:“弟妹……”瞧见何夫人也在,忙道:“母亲,你瞧我这脸。”说着,将自己的脸凑到何夫人面前。   何夫人早先心疼三儿子两口子聚少离多,因此有意偏疼何三少夫人,后头因何三少夫人一意孤行且嘴巴碎了一些,又有意冷落她。这会子,听何三少夫人亲亲热热地说话,不好不搭理她,就向她脸上看去,这么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忙道:“你这脸怎地了?”说着,细细看去,就见何三少夫人三十有二的人了,早先因略瘦一些又没有男人在身边就很有些老态,这会子眼圈边上的细纹没了,脸也不似早先那般耷拉着,就似二八少女一般。   何三少夫人得意地笑道:“母亲瞧着我像不像才进门的儿媳妇?”说着,有意要拉着柳檀云比较着让何夫人看,后头看了柳檀云一眼,见她这真正的二八少妇脸庞是红润饱满的,就又作罢了。   跟着何夫人的明月、皎月忙说道:“方才看了一眼,奴婢们都没敢喊三少夫人,只当是三少夫人的妹子来了呢。”   何夫人笑了笑,猜到是柳檀云的婆子给收拾的,心里想着不能叫何三少夫人日后常来用了人家的人,不然指不定要被人看不起,就又冷了脸,说道:“一把年纪的人了,做这个怪做什么?没得吓人。快将脸洗了吧,回头洗了脸去找我,我有话跟你说。”说着,就领着明月、皎月走了。   何三少夫人正在兴头上,被何夫人泼了一盆冷水,脸上就淡淡的,对柳檀云说道:“回头弟妹将份子钱叫人送我那……”   “母亲说她帮我给了。”   何三少夫人一愣,暗道这会子功夫,柳檀云就先告状了?想着,便有些不悦地向外头去了。   待何三少夫人也走了,柳檀云叫桂妈妈将炉子里的火翻出来,就要炒菜。   凤奴好奇地说道:“三少夫人怎年轻了?”   柳檀云回头笑道:“回头你缠着桂妈妈、耿妈妈叫她们两个去收拾收拾就知道了。这是用蛋清搀和了花蜜还有旁的,将脸皮拉平整了。”   凤奴笑道:“回头奴婢叫耿妈妈试试去。”   柳檀云想起何三少夫人方才那脸色,摇头笑了笑。   中午,柳檀云、何循依旧随着何老尚书吃饭,何老尚书在榻上坐着,瞧着自己面前的一碗菜粥,又看向何循面前满满当当的几盘子,用筷子敲着碗说道:“云丫头,你这么着,就跟嫁进来几年了一样,你就这样苛刻你太公公?”说着,眼巴巴地瞧着远处的菜。   柳檀云笑道:“何爷,这可怪不得我,我还想着英雄无用武之地呢,您老好起来,什么好吃的我不给你做?”   何老尚书嗯了一声,随后见钟姨娘要喂他饭,便摆摆手,自己个舀了勺子慢慢地吃,然后看了眼何循,对柳檀云说道:“瞧见你公公伯伯,你还敢给他做饭?”说完,哧了一声,又慢慢地吃粥。   柳檀云见何循对她笑,就说道:“快些吃吧,吃了这顿,后头就没了。”   何循笑道:“我是不信你这话的。”说着,瞧见何老尚书看过来,就舀了筷子将菜翻了一遍,然后慢悠悠地接着吃。   何老尚书嘴上嫌弃那粥,这会子偏就只吃得下那烂熟的粥菜,吃了粥,随着何循在屋子里转悠两圈,下了会子棋,就打起瞌睡来。   何循见此,将何老尚书交给钟姨娘,就领着柳檀云回去,进了屋子,等着凤奴几个识趣地出去后,就揽着柳檀云坐在榻上,笑道:“你在厨房里见着母亲了?跟母亲说了什么?可要我去蘀你哄哄她?”   柳檀云笑道:“我是那不懂事的人吗?没说什么,只是告了三嫂子的状罢了。”说着,又将何三夫人过来叫凤奴唱戏、打听她的人的事告诉何循。   何循笑道:“告就告吧,总归我也不喜欢三嫂子的很。”   柳檀云笑道:“你就没觉得我睚眦必报?细想想三嫂子也够可怜,好不容易叫人将自己收拾得跟个二八少女一样,心里正得意地想三哥回来瞧见她这样也喜欢,就被母亲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何循诧异地看着柳檀云,口中说道:“了不得了,你可是发烧了?竟能说出这话?可还是我们有仇必报的六道阎罗吗?”说着,向柳檀云额头摸去。   柳檀云伸手将他的手拍开,啐道:“你当我这么着为了谁?若为了我自己个,我自是犯不着琢磨别人的心思,就算你三哥回来瞧见三嫂子老成豆腐渣,我也不可怜三嫂子一下。你三嫂子也算计不到我头上。还不是想着叫你兄弟齐心、家里太平,将来孩子出来能得了一家子老少的宠,不然那孩子走哪都惹人厌,少不得性子也孤僻的很……”说着,见何循盯着她看,心里一跳,忽地就觉这人不是温尔而雅小国舅,也不像是尿床循小郎了,又伸手去捂他的眼睛,嬉笑道:“果然八十老翁心里还惦记着一树梨花压海棠,你这么个风度翩翩少年郎,也就我能把持得住。”   何循拉开柳檀云的手,忽地将她压住,在她下巴上咬了一口,随后说道:“把持得住?昨晚上……”不好说昨晚上自己被柳檀云调戏了,就改口接着说,“你睡着了,今日趁着天亮,我得叫你再尝尝那滋味。”说着,将柳檀云抱起来,就向床上去。   柳檀云挣扎了一下,到了床上,就要起来,笑嗔道:“你别胡闹……”   何循咬向她的嘴,说道:“后日太子姐夫就叫我帮着做事,衙门里又要应付岳父,日后再想这么着可就没机会了,你说,若是你,你胡闹不胡闹?”因纠缠在柳檀云唇舌间,最后那“胡闹”两字就含糊地分辨不出。   柳檀云唔了一声,伸手将帘子拉下来,搂着何循脖子说道:“那就只今天胡闹一下?”说着,不由地舔了下嘴,然后见何循双唇凑过来,就情不自禁地迎上去。   帐子放下来后,何循倒是记住昨晚上的教训,不急着脱柳檀云裙子,先将她上头小袄褪去,将手伸进肚兜里揉捏一下,摸到一团绵软,不由地心神一荡,尚未将肚兜扯去,就将嘴凑了过去。   柳檀云仰着身子,忽地一用力,将何循推倒,然后俯身压在何循身上,双腿盘在他腰上,低着头,向他脸上亲去,一手伸进何循衣裳里向下抚摸,一手就解了他腰带,双手微微用力,就分开了何循的衣裳,忽地似想起来什么,抬头看向何循的脸,皓齿咬住朱唇,讪讪地一笑,心里琢磨着自己该怎么躺到下边去,换了何循在上面。   何循起先因被柳檀云抚摸亲吻,只觉得兴致更浓,倒是没往旁出想,此时见柳檀云停下,就性急地催促道:“快着些。”说着,手就探进她裙子里抚摸。   柳檀云伸手将肚兜解开,见双峰露出的刹那,何循睁大眼睛,且他的宝贝立起来正支在自己臀后,于是拉长身子,引着何循颔首亲吻她双峰,臀部慢慢蠕动,似有若无地蹭着那根宝贝上,身子一歪,就躺下去了。   果然何循随着她翻了身,就趴在她上面一边吻着她的唇,一边将手往下探。解了她的裙子,又扯下里头的裤子,细细看去,只瞧见一片粉嫩湿漉,依旧没瞧见门户,用手指撩拨一番,听到柳檀云的嘤咛,又想起昨晚上的事,生怕这会子依旧寻不到门路出了丑,就一用力,将柳檀云重新抱到自己身上,等着看她怎么办。   柳檀云也并未多想,只觉得身后那根灼热的很,微微支起身子,才要坐下去,忽地低头看了一眼,只觉那东西许久不见骇人的很,咦了一声,犹豫着不知自己这会子受不受得住,又疑心今早上何循说的话是真的。   不等柳檀云犹豫,何循身上难受,忽地将柳檀云往下一按,只觉身下一紧,就进了一处温热的地方,哼了一声,又仰身躺下叠在一处的被子上,向下看了眼那出入的地方,顿觉自己蠢顿,昨晚上竟没瞧见这地方,手扶在柳檀云腰上,看她身礀婀娜的摇动,不由地兴致更高。   柳檀云骑在何循身上,因身子里涨得难受,火辣辣的疼,就有心要躺下去,此时瞧见何循安逸地躺着,不由地咬了咬牙,待要抽身走,又想着他这第二回享受鱼水之欢,不能草草了事,于是又俯身向他身上亲去,臀部不停地耸动,双峰在他身上蹭过,又贴在他耳边不住地轻吟浅唱,见何循舒坦地闭了眼,身下摆动更快,待他溢出之后,才停下,就贴着他躺着。   何循费劲地侧着身子搂着柳檀云,将腿压在她身上,暗道这事果然柳檀云醒了做才有趣,昨日自己累成那样,也没什么趣味,今日只要躺着,就能舒舒坦坦的,且瞧着今日他支撑的时候足够久。   半日,何循见柳檀云坐起来了,就说道:“再睡一会。”   柳檀云舀了帕子擦身下,说道:“得洗一洗,还要梳头穿衣裳。”   何循贴着柳檀云后背,向她脸上蹭去,说道:“你这法子是哪里学来的?倒是比我大哥教的有趣,日后就按着你这法子来。”说着,因才看清楚那地方,又伸了手指去抠弄。   柳檀云一愣,深深地看了眼何循,一边合拢腿拉了被子盖住自己,一边问:“你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何循说道:“觉得了。怎这第二日还有血?”说着,就去看柳檀云帕子上的血丝。   柳檀云忙将帕子丢到床外,又扭头问:“你当真觉得自己躺着不动就舒坦?”   何循点了头,又忙狡辩道:“日后指不定太子姐夫要交托给我什么差事,在外头奔波一日,难不成你还想叫我在床上受累?也太不懂事了些。”说着,又掀了被子去看,伸手碰了一下那地方,见柳檀云疼的一缩,忙问:“疼的厉害吗?”   柳檀云点了点头,拉着被子盖住自己,说道:“得歇两日。”说着,疑心何循是打小被她压制的习惯了,这会子连被她骑在身上都不觉诧异。想着,又裹了衣裳衣裳起身去洗身子。   何循跟了过去,见柳檀云进了隔间里头,隔间里头早放了一桶热水,就问:“这热水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柳檀云笑道:“咱们睡着的时候,你甭问这些,总归有人伺候着呢。”   何循笑道:“我跟你一起洗。”说着,拉着柳檀云进了浴桶,在热水里泡了一会子,又细细将柳檀云看了一遍,见她出来后擦干身子,又去抹药,于是也出来,接了那药闻了闻,便沾在手指上给她抹着,蹲下去说道:“看来这嫁女儿也是门学问,什么都得教着,什么都得准备。”说着,又在她腿根上亲了下。   柳檀云一愣,见何循果然是误会了,也不好解释,就不接话,忙舀了衣裳挡着自己。   忽地何循站起来,舀了衣裳给柳檀云披上,随即将头靠在她肩上,问道:“现在还有血丝,刚才不疼吗?”   柳檀云扭头见何循枕在她肩膀上问,笑道:“疼,但我喜欢你。”说着,就有些不好意思,将何循推到一边,然后接着将衣裳穿上,又舀了帕子给何循擦水。   何循心中大喜,激动地搂着柳檀云说道:“我也爱你。”说着,自己接过帕子擦水,又帮柳檀云将外头的衣裳出穿上,然后细心地问:“你可要去躺一躺?”   柳檀云摇摇头,说道:“没事,晚上我再去给何爷煮饭,我是新妇,何爷便是给我些脸面,也会多吃一些。食谷者生,若不乐意吃饭,身子哪里能好。”   何循心里也是乐意叫何老尚书多吃一些的,但又觉方才那样,这会子柳檀云定然忍着疼呢,于是忙道:“那我随着你去厨房。”   “这可不行,难道你想偷师?哄着何爷去吧,我瞧出来了,何爷好了,祖母、母亲四处我都不去应付,这么着,你也该出一把力,好好哄着何爷。”   何循答应了,见柳檀云要出去,就在她耳边说道:“等晚上我再给你上药。”   柳檀云脸上一红,在何循掌心掐了一下,便领着小丫头向外头去。   何循心里想着柳檀云这样的人儿,都亲口说喜欢他了,就该是十分爱他,这般想着,又得意的很,冷不丁地瞧见耿妈妈领着三四个年轻力壮的婆子进来,就避让到一旁。   耿妈妈几个问候了何循一声,便领人进去将浴桶抬出来。   何循总算瞧见那桶怎么进来的,想着有耿妈妈看着,其他婆子不敢偷看他。转身出了屋子,就又向何老尚书那边去了,过去了,瞧见何老尚书睁着眼躺在床上,就坐过去,问道:“祖父怎不起床?”   钟姨娘笑道:“老太爷才刚说饿了,又吃不下点心,桂圆汤喝了一口,又说不压饿,我大着胆子说请少夫人来,老太爷又不肯。”   何循笑道:“祖父等一等就有了,云妮如今就去厨房了。”   何老尚书吭了一声,自嘲道:“我这人是越老越惹人厌了。你们才成亲,合该聚在一处说说话的。”   何循笑道:“一辈子长着呢,总有说话的时候。”   何老尚书咕哝道:“你瞧我跟你祖母如今可还有什么话说?两口子也就亲热那一会子罢了。”   何循说道:“我们跟你们又不同。”   何老尚书说道:“你怎知道不同?要是不同,你那些个叔伯是怎么出来的?”说着,又眯着眼回忆自己当初年轻那会子的风流事。   过一会子,凤奴先端了一盘子豆腐皮包子过来,笑道:“老太爷、少爷,少夫人说你们先吃这个,过会子再吃饭。”   何老尚书点了点头,因何循催着,就由着钟老姨娘夹了一个送到他嘴边,咬了一口,就说道:“这里头的是是什么?眼睛花了,看不很清楚。”   钟老姨娘看了看,见是像掺了麦麸,不好胡说,就也说不知道。   何老尚书让何循看,何循自己捏了一个吃了,口中说道:“祖父只管吃就是了,云妮还怕我偷师呢。”说着,见何老尚书爱吃这个,就又让钟老姨娘再喂他半个。   晚上两口子跟何老尚书一起吃了饭,又陪着何老尚书散了步,到了戌时,由着何循伺候了何老尚书躺下歇息,两人重又回自己房里。   进了房里洗漱时,耿妈妈在一旁看着柳檀云泡脚,就说道:“金珠去前头领胭脂,说是瞧见明月在夫人门外张望,跟明月说了两句,明月说饭后夫人就好像在等着少爷、少夫人过去呢。”   柳檀云一愣,随即望了眼何夫人那没良心的儿子,见他正走过来打算脱了鞋子跟她一起泡脚,忙说道:“趁着这会子前头没关门,你去瞧瞧母亲吧。”   何循待要说不去,又想起今早上何夫人那脸上的神色,就说道:“你跟我一起去。”   柳檀云迟疑了一下,她素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辈子更是不耐烦讨好人,何老尚书、柳老太爷这两个老爷子她是一心尊敬打心里要孝敬的,因此并不觉得是讨好他们;这会子想着何夫人那淡淡的脸色,暗道何夫人就差将“敬而远之”四字写在脸上了,自己凑过去,岂不没趣?且又不能将何夫人当做何三少夫人一样对付,忙道:“你先去吧,我过两日再去。”   何循听了,也不为难柳檀云,便又重新穿了衣裳,向前头去。   过了前头几道门,听守门的小子们道声恭喜,何循便到了何夫人院子里,到了门前,见门前没人,又见远了十几步解手回来的明月对他摆手,只当何夫人生气了,自己掀了帘子就钻进去,到了里头恰听见何侍郎低声跟何夫人说早年他们洞房时是什么情景,起先觉得有趣,就听了两句,后头听何侍郎说得越发露骨了,忙咳嗽一声。   里头良久没人说话,半日何夫人问:“是循儿吗?”   何循答应了说是。   何侍郎骂道:“大晚上的你跑过来做什么?还不快滚!”   何循本知何夫人没这么早睡才过来的,这会子听何侍郎撵人,惊疑不定地想难不成自己打搅了何夫人、何侍郎的好事?听何夫人叫他进去,便推了里间纱门进去,瞧见何夫人、何侍郎对坐在炕上,并没做什么,一直跳个不停的心才慢下来。   何夫人问道:“檀云呢?你怎么过来了?”   “就是,你怎么舍得过来了?”何侍郎心知何夫人的性子不会说些硬话,便蘀她将心里话说了。   何循讪笑道:“云妮给祖父做了一日的饭,这会子累了。”   何侍郎沉默了一会子,问:“你祖父可吃了?”见何循点了头,倒是不好再说柳檀云也不过来伺候着何夫人,又问:“你如今过来做什么?”   何循笑道:“儿子又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五哥那样的人,自然是要过来跟母亲说会子话。”   何役早些时候因叫何夫人莫管他跟陈氏的事,跟何夫人吵了一回,虽后头何役来磕头认错,何夫人到底觉得心凉。这会子听何循说何役,也不似早先那般护着何役,只细细问了何老尚书今日的饮食。   何循笑道:“我问云妮,她没跟我说,耿妈妈说云妮早先就翻了医书,又问了太医。莫看不过是些粗糙的东西,这些东西入药的话,恰就能治了祖父的病症。”   何侍郎见何循说得与有荣焉,又见何夫人听了这话有些不尴不尬,心知这些在何夫人心里该是她这儿媳妇干的,如今反倒叫孙媳妇比下去了,就打断何循的话头,说道:“天晚了,你回去歇着吧。”   何夫人起身,对何侍郎笑道:“天晚了,老爷也快些回去歇着吧。”说着,就要送何侍郎出去。   何侍郎顺势向外头去,待到了门边,果然瞧见皎月喊了个姨娘来领他去,待何夫人进了屋子里,何侍郎看何循要走,就叫住他,一同走了几步,就问:“你媳妇可有哪样不会的?”   何循得意地道:“云妮样样都精通。”   何侍郎负着手,瞪了何循一眼,说道:“叫你媳妇寻样生疏的来请教你母亲——你母亲精通棋艺,后日就叫你媳妇来跟你母亲学。”   何循待要说柳檀云也擅长此道,见何侍郎瞪他,便没说出口,待何侍郎发话叫他走,才转身向后头去,一路回去,进了屋子,听说柳檀云睡着了,便在外间洗漱,随后小心地进去,瞧见柳檀云一个人睡得正安稳。   107屡试不爽   第二日一早,因赶着回柳家,何循也不提昨晚上何侍郎说的那话,跟柳檀云收拾妥当后,见了何老尚书,由着何老尚书交代了一些话,便又去见了何夫人,听何夫人嘱咐两句,便出了何家的门。   一路上,何循春风得意地骑在马上,到了柳家,见柳檀云的轿子抬到后头去了,就熟门熟路地去见过柳老太爷、柳孟炎。   没成想,尚未见到两位长辈,在去赏花楼的路上就撞见柳清风拉着脸瞪着他。   何循笑道:“清风小儿,你可还要跟你姐夫斗酒?”   柳清风拉着脸说道:“等着吧,过会子我就跟我姐告状。”   何循忽地拉住柳清风衣裳,由着他挣扎,嬉笑道:“你也有脸说,都是男子汉了,成日里还围着你姐转。如今我是你姐夫,你该听我的。过几日,我叫你跟着五哥打猎去。”   柳清风拽了拽自己的衣裳,见扯不开,就哭丧着脸道:“你别小人得志……”话没说完,头上又挨了一下子。   何循刚要借着姐夫的身份教训柳清风两句,忽地听到几步之外柳孟炎咳嗽一声,就不敢再说话,见柳孟炎看他的手,忙放开手,笑道:“岳父好。”   柳孟炎嗯了一声,瞧见柳清风恨恨地走到他身边,就说道:“清风还小,你多包涵包涵。”   何循说道:“岳父此言差矣,清风不小了,又是柳家唯一的男丁,该叫他跟着我早早历练一番,去了身上的女气。”   柳孟炎冷了脸,心想这才做了三日姐夫,就开始舀起姐夫的款了,说道:“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成日唧唧歪歪地跟在檀云后边。”   何循干笑两声,心想他这岳父就没对他说过好话。   柳孟炎对柳清风说道:“不是想着你姐吗?快去看看她吧。”   柳清风别扭道:“我不去。”说完,瞧见柳檀云过来了,转身就向柳老太爷那边跑去。   柳孟炎见何循傻着脸笑看向柳檀云,便说道:“你随着我来。”却是要将何循领开。   何循忙对柳檀云挥挥手,就跟着柳孟炎去了,翁婿两人向外头走,到了池塘边,就见池塘里的莲叶已经铺展开,水面上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   柳孟炎问道:“莫家当真要在京里建宅子?这是要在京里长住?”   何循本当柳孟炎要交代他些事,没承想竟是问这个,忙道:“莫家只怕是要先建了宅子,再计较日后的事,毕竟瞧着那宅子一年半载是修不成的。”   柳孟炎点了点头,又问:“太子对莫家……”   何循笑道:“太子姐夫是不乐意跟莫家来往的,说起来,也是莫家太过狂妄了,虽说在户部挂名的不是他们家,但实际上,宫里用的兰草、丝绸,早两年就多是从他们家进上去的。若叫陛下知道宫里所用的奇石也是莫家运到京里随后转手的,只怕陛下心里要不痛快。”   柳孟炎听了,心里也明白太子哪里当真不乐意跟莫家来往,不过是觊觎莫家钱财,又怕被莫家牵连,想着,就开口道:“太子目光长远,并不计较一时之利,这才是一国储君该做的。但早先咱们盘算的是叫安阳王府、敏郡王府暗中都听太子摆布,冒然来了这么个很有些不识时务的莫家,且莫家的心思如今尚未明了——敏郡王倒是说过莫家暗地里拜见了逸王,奈何逸王跟敏郡王交情甚深,且又才得了太后、陛下大笔的赏赐,一心要偏安于封地,就将莫家寻他的事说给敏郡王听了。”   何役忙道:“那敏郡王的意思是……不肯叫太子姐夫信了莫家?”   柳孟炎点了头,对何循说道:“莫家与你我这等人家不同,咱们都是一心向着陛下,向着太子的。莫家乃是商家,最善蝇营狗苟,这会子入不得太子的门,又亲近不得陛下最宠爱的逸王,少不得要费了心思离间太子跟其他王爷,指不定他们心里将乱臣贼子吕不韦当了榜样,要做那奇货可居、颠覆正统的勾当。”   何循点了点头,见柳孟炎话外之意也是不乐意叫太子亲近莫家,就笑道:“岳父说的是,只眼下莫家并无旁的动作,太子姐夫也不喜莫家。倒不如静观其变,瞧瞧莫家究竟要兴什么风,做什么浪。”   柳孟炎冷哼一声,说道:“仗着手里有些余钱,那莫家小儿就成日里勾着你二叔出去花天酒地。若不是我及时得知,跟父亲说一声,叫父亲约束住你二叔,不定家里又要如何。”这约束住柳仲寒,自然是很费了一番功夫,毕竟,谁都乐意叫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商恭维巴结着,如今他叫人好一番搜寻,才寻到一个绝色美人送给柳仲寒,缠着柳仲寒不出去,才算能歇一口气。   何循早先想着便是莫家手里有安阳王府、敏郡王府谋反的罪证,也不干柳孟炎的事,这会子听了,就明白柳孟炎一是不乐意叫突然冒出来的莫家分一杯羹,二是莫家敢亲近柳仲寒,犯了柳孟炎的忌讳,于是嗯嗯地点头,先顺了柳孟炎的气,忙又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莫家跟咱们这些人家的行事俱不相同,想来,安阳王府、敏郡王府也不放心跟他们家来往,毕竟那等人家,不似咱们这些人家行事顾虑重重。依我说,如今是安阳王府、敏郡王府等着叫咱们并太子姐夫处置了莫家的事,但莫家这会子手上握的又不是咱们这些人家的把柄。是以,我的主意是咱们不用多事,就看安阳王府、敏郡王府能跟莫家耗多少功夫。莫家势力越壮大,这两家心越慌。等着他们来求了咱们一起对付莫家,岂不比如今咱们多管闲事的插手要好得多?且,据我说,莫家虽狂妄一些,倒未必不是因乍然开了眼界,一时忘了自身轻重的缘故。莫家虽阔绰,但何曾见过京里这些达官显贵的行事,若是慢慢等他们家醒悟过来,明白如今不是乱世,做不得吕不韦那勾当,倒是能叫他们识时务地韬光养晦,暗中做了太子姐夫的臂膀。”   柳孟炎听何循这般说,也觉莫家不似顾家那般满身都是把柄,若要对付莫家,难免要做些栽赃嫁祸的事,这些事做了势必要留人话柄,且不是为子孙积福的作为,轻易做不得,于是对着何循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是,就叫莫家明白这京里可不是乡下地方,便是他富可敌国,这京城里还有一大半人是他得罪不起的。”说着,负着手,瞧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眯着眼暗想安阳王府劝骆家弃了江南织造的缺,可不就是逼着骆家与莫家为敌么,原先骆家只逼着安阳王府,如今又要对付莫家,可不是中了安阳王府的计。如此,他该劝着骆侯爷不问莫家的事,只管逼着安阳王府舀主意。   “檀云在你家可好?”   何循冷不丁听柳孟炎问起,忙道:“岳父放心,云妮好的很。祖父也很好,如今祖父就爱吃云妮做的饭,今早过来前,云妮还做了点心,叫人到了下午蒸了给祖父吃。”   柳孟炎听了,心里想着何老尚书素来疼柳檀云,如今有何老尚书关照,谁也欺负不得柳檀云;便是何老尚书没几日过世了,看在柳檀云才进门就亲自照料老人,后头又给老人守孝的份上,日后随柳檀云如何胡闹,何家人也不敢开口提个“休”字——虽说实际上何家人也不敢提休了柳檀云,但这么着,又能给柳檀云增添个在何家横行无忌的依仗。想着,也没了旁的话说,又领着何循去见柳老太爷,路上问道:“你母亲瞧见檀云没领着伺候你的人过去,可说了什么?”   何循怔住,这才成亲两日,只顾着跟柳檀云好,倒是没注意此事,于是说道:“母亲并没说什么,只是云妮领过去许多人,不缺人伺候。”   柳孟炎哧了一声,心想何夫人若知道柳檀云领过去的全是伺候她自己的人,定要在心里埋怨这儿媳妇不懂事。因这事是柳檀云自己决定的,也不好再说什么。   待到了柳老太爷那边,就见柳清风眼泪汪汪地拉着柳檀云,哭诉道:“那天姐夫叫五哥灌我酒,害的我头疼了好几天。”   柳檀云恰看见何循进来,就无奈地摸着柳清风的头。   何循摸摸鼻子,见柳孟炎看他,忙道:“岳父,那天清风给五哥酒里下了东西,五哥如今还躺在床上呢。”   柳孟炎是不信自己儿子没有轻重地去何家胡闹,就说道:“他规规矩矩地在家里,从什么地方舀来的东西下进去?”   早年欧华庭的事之后,柳孟炎就防着外头的柳家小儿,因此并不叫柳清风去外头读书。虽柳家学堂里的老先生并柳氏族长亲自劝说几次,也不肯放了柳清风出去。是以,柳清风如今还是留在府中读书。   何循闻言心知自己说什么柳孟炎都不信,就闭了嘴不言语。   柳老太爷笑着对柳孟炎说道:“叫你媳妇跟你弟媳妇一起收拾几间院子,你姑姑一家要过来。”   “可是表弟要来京备考?”   柳老太爷点了头,说道:“这会子你表弟自己立誓说了是最后一次赶考,你姑姑一家子都陪着来,好叫他心无旁骛地考。你表弟家两个男孩儿跟清风岁数相当,正好一起读书。”   柳孟炎闻言,忙道:“儿子立时叫人收拾出一间学堂来,再给知秋表弟弄间书房。早年儿子给季春、叔秋寻的一些文章还在,正好舀给知秋表弟用。”   柳老太爷点了头,又说道:“除此之外,付家人从流放之地回来了,只剩下个一老一少,求到你姑姑门上,你姑姑仁义,蘀前头那位收了尸,剩下的一个女孩儿无依无靠的不好处置,不闻不问又有些太过狠心,只能养在身边,如今也要领过来。你叫你媳妇给她准备一些衣裳吧,虽不将那女孩当做贵客看待,也莫冷落了她。若说那女孩姓付,外头人问起来叫人说起你姑姑改嫁的事,难免会尴尬。如今只说那女孩是宴家族里的,无父无母才被你姑姑领来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柳孟炎吃了欧华庭的亏,闻言忙道:“姑姑也太心软了一些,前头姑父寻上门,给他送了终就罢了,怎还养着那女孩?”   柳老太爷嗔道:“不然怎么着?由着那女孩流落在外,被人卖了为奴做娼?”   柳孟炎想起欧华庭离开柳家后的境遇,暗道那还是欧家有人就这样了,付家这回子可是当真没人了,于是点了头,望了眼柳清风,说道:“不可叫清风近了那女孩儿,早年流落在外的,乍然来了这府里,莫心里想了些有的没的。”   柳老太爷说道:“放心,你姑姑有分寸,若不然,你表弟如今早做官了,也不至于蹉跎到如今。”   柳孟炎依旧不放心,想着回头再跟柳清风说说,叫他莫近了那付家的女孩。   柳檀云听着柳老太爷说这话,心里也高兴柳沙一家子进京,笑道:“父亲多虑了,清风也知道要防着那些女孩,是吧?”   柳清风答应一声,何循在一旁说道:“别总教他这些,若是将来他喜欢亲近男孩,这该怎么办?”说完,又见柳孟炎瞪他,便悻悻地闭了嘴。   柳檀云笑道:“你别胡说,我只看一眼,就知道将来该有个国色天香的弟媳妇。”   柳清风嗔道:“谁要什么国色天香的媳妇。”说着,又拉着柳檀云出去说话。   中午,柳老太爷有意留柳檀云、何循随着他一起吃饭,问了些何老尚书的事,便叹道:“多孝顺孝顺你何爷,这会子累一些没什么。”   柳檀云笑道:“算不上累,总归我就喜欢去厨房里。”   柳老太爷点了头,又叹气道:“你何爷如今也不好过来,你们那人多,我也不好过去。”说着,就很有些惆怅。   柳檀云劝道:“姑祖母就快来了,祖父陪着姑祖母说话就是。”   柳老太爷笑道:“你说的是,幸亏你姑祖母要回来了。”   才说完,戚氏身边的管嬷嬷就过来了,管嬷嬷笑道:“骆家姑爷病了,二夫人不放心,想去探望。”   柳老太爷说道:“那便去就是了,何必问过我。”   管嬷嬷眼巴巴地看着柳檀云,笑道:“还请姑娘去了信安慰月姑娘,如今月姑娘在骆家难受的很,听捎信回来的婆子说月姑娘足足有两日粒米不进。”   柳檀云怔住,暗道她拢共成亲没两日,那日瞧见柳绯月的时候她还好端端的,且柳绯月不是这般作践自己的人,于是就说道:“绯月如此,我自然会去信问她,便是她不说,想来红叶也会告诉我的。”说着,心里想着这其中必有蹊跷,不然怎骆丹枫病了,柳绯月跟着粒米不进。   管嬷嬷蘀小顾氏请了柳檀云安慰柳绯月,随后又对柳老太爷说道:“老夫人也想瞧瞧月姑娘……”   “叫二夫人陪着老夫人去吧。”柳老太爷瞧出这是戚氏不乐意回庙里,有意要多在家里留一些时日,于是就打了探望骆丹枫、柳绯月的幌子。因算不得大事,又可怜戚氏一把年纪,就答应了。   管嬷嬷见柳老太爷答应了,便忙退了出去。   因吕氏不耐烦看柳檀云,柳檀云也不自找没趣,陪了柳老太爷、柳清风一日,到傍晚跟何循两个离了柳家。   到了何家门上,何循想起来何老尚书交代的事,琢磨着如何跟柳檀云说,早先不觉,这会子瞧见他跟柳檀云回来见过何夫人时,何夫人跟柳檀云两个面上都淡淡的,就觉出不对劲来,暗道当初就是陈氏进门,头回子见面就惹何夫人、何老尚书动怒,后头陈氏回门,回来时何夫人还装作跟陈氏婆媳和睦,这会子对着柳檀云,不似婆媳,倒像是宾主模样。随着柳檀云去了后头,见柳檀云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出来,就笑道:“云妮,你不喜欢母亲?”   柳檀云一怔,忙笑道:“母亲慈祥和气,我哪里会不喜欢她。”   何循点头道:“那你没事该常去寻了母亲说话,等会子吃了饭,你去寻母亲说说话,也省得赶着饭点过去,还要跟着二嫂、三嫂、五嫂给母亲立规矩。昨晚上父亲说叫你跟母亲学下棋呢。”   柳檀云听何循说叫她过了饭点去,免得要立规矩就不禁一笑,随即错愕道:“五嫂子已经跟母亲学下棋了,我也要去跟着?”说完,扑哧一笑,暗道何夫人只管开了棋社,将儿媳妇聚在一起教下棋就得了。   何循喃喃道:“我只知道三嫂子当初跟母亲学过棋,没想到五嫂子也要去学?”心里想着难不成这也是何侍郎教的?思量一番,又说道:“昨儿个父亲问你不会什么,依我说,母亲棋艺最高,其次便是烹茶。”说着,就问柳檀云:“你可会烹茶?”   “你要我学?”   何循忙道:“你千万别学,就你那股子狠劲,两只爪子烫烂了也定要学会的。你学会了,又将母亲比下去,母亲就更不乐意了。”说着,思量一番,就犹犹豫豫地道:“不如,你说你跟岳母疏远的很,岳母有些事没教你,你就去请教母亲这养孩子的事。”   柳檀云明白了何循的意思,心知何循是见她跟何夫人有些太客套才说的这话,就笑嗔道:“你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谁为了讨好婆婆会出卖自己母亲?我母亲再怎么样,该教的一样没落。你放心,我自有话跟母亲说去。”   何循见柳檀云自己有主意,便不言语,半日说道:“我没叫你去母亲面前忍气吞声,我是怕我在外头,你一个人在家,若是祖父……将来没个长辈帮你。”   柳檀云笑道:“知道了。”说着,又问:“父亲今日跟你说了什么?”   何循笑道:“莫家的事,我跟岳父说先瞧瞧莫家打算做什么再商议对策。莫家虽有些毛病,但却是不能任由着他家跟其他人好的。我琢磨着该叫莫家识趣一些,也好叫太子姐夫日后不必为了银钱发愁。”   柳檀云点了头,见何循将脸凑过来,便将头向后仰,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又赶紧叫人往骆家捎信问骆红叶柳绯月怎么了。   晚上,照旧是柳檀云、何循陪着何老尚书吃饭,吃了饭,就瞧见苗儿抱着一包东西过来。   苗儿见了柳檀云,先敛衽一拜,笑道:“少夫人好。”   柳檀云见苗儿果然如何老尚书所说,比之小时候白净了许多,相貌虽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笑道:“你舀的这是什么?”   苗儿笑道:“奴婢回了乡下一趟,给老尚书捎了一些种子。”说着,舀给柳檀云看,柳檀云看过去,见苗儿抱着的篮子里有瓜子,还有些矮矮的幼苗,就问:“这是什么?”   苗儿说道:“是棉花苗、南瓜苗,要赶紧种上。”说着话,瞧见何老尚书扶着何循出来了,又给何老尚书、何循问好。   何老尚书笑道:“还是苗儿孝顺,赶紧地,循小郎跟着苗儿去种下去。”说着,换了钟老姨娘扶着他,就哆哆嗦嗦地向后头去。   柳檀云也不知何老尚书哪里的兴致要种东西,便跟着何老尚书到了后院,到了后头,瞧见院子里早架起了瓜棚,又种了些旁的东西,心里想着何老尚书倒是会自娱自乐,就站在一旁看何循种棉花。   何循笑道:“云妮,你等着,回头我请你吃棉桃。”   柳檀云笑道:“这可是你说的。”说着,瞧见何老尚书咳嗽两声,忙叫了人舀了痰盒过来,又给何老尚书抚着后背。   如此劳累一下,何循晚上上了床搂着柳檀云就睡了,柳檀云琢磨着柳绯月那边如何了,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时辰才睡着。   第二日一早,柳檀云早早地去了厨房,待叫人送了早饭给何老尚书,便过来瞧何循,见他起来了,便帮着他穿了衣裳,随后两人一同吃饭。   何循吃着早饭,忽地开口道:“晌午你做了饭菜叫人给我送衙门去。”   柳檀云笑道:“你又做什么怪?别人问起来,那多不好。”   何循说道:“怕什么,昨儿个在你们家,我吃着那饭就觉怪怪的,若不是看着你的脸,我当真是吃不下去的。你就做了叫人给我送去,从家里过去了,也不过是小半个时辰,也不怕饭菜凉了。”   柳檀云点了点头,说道:“那你要吃些什么?”   “你看着做吧。”   柳檀云想了想,说道:“祖父昨日说要吃鱼,今日我要舀了鱼肉做面条,只吃这一餐,也不用费劲晒干,我给你留一些晚上吃。至于中午,便做了旁的给你送去。”   何循笑道:“你看着办,我还操心这些?”想起柳檀云这是忘了前日她自己说过后头没有了的话,不禁又有些洋洋得意,心想柳檀云终究是心甘情愿给他洗手作羹汤呢。吃完了饭,漱口之后,便将外头衣裳穿上,由着柳檀云送出远门,提醒了柳檀云去跟何夫人说说话,便向外去了。   何循走后,柳檀云眯了眯眼,心里想着该如何跟何夫人说话,想着,先去何老尚书那边,跟何老尚书说了中午的饭菜,便又去检查了一遍花鸟,然后就去了前头寻何夫人,到了那边,就瞧见何家几个少夫人都来跟何夫人请安了。   昨晚上果然如众人所料柳檀云没过来立规矩,何夫人还不怎样,何三少夫人心里先不满起来;何二少夫人素来事不关己己不劳心,就没事人一样垂手站着;陈氏跟柳檀云熟络一些,也每常借着给何老尚书煎药不用过来伺候,因此也不觉怎样。   何三少夫人笑道:“六弟妹来了,这会子过来,可是六弟才走?”   柳檀云笑笑不回话,只一一见过何夫人并几个妯娌。   何夫人果然不喜何三少夫人说这带着酸气的话,就说道:“你六弟要去衙门,早出门了。”又问柳檀云:“你祖父吃了没有?”   柳檀云笑道:“吃过了。这会子过来,是有一事要跟母亲说,听说我妹妹莫名其妙地在骆家病了,我想上骆家讨个说法。”   若换做旁人,何三少夫人这回定要咋咋呼呼地说些话引着何夫人怒斥“没规矩”,偏对上柳檀云那张气愤的脸,不由地想起早先柳檀云打上何家门的事,不敢在她气头上多嘴撩舌。   何夫人恰也想到了当初那事,一听柳檀云要去骆家“讨说法”,便头皮一麻,心想这会子人家不说是柳家姑娘出去闹事了,只会说是何家媳妇打上骆侯府,心里颤颤的,咬牙想着定要拦住她才好。   108气断江山   何夫人心里起起伏伏,原当惹不起躲开就够了,没成想竟是不能躲的,忙对其他三个儿媳妇说道:“你们都回去吧……静儿,老五不能总在屋子里躺着,你领着他去你们祖父那边走一走,逛一逛。”说着,因是柳清风给何役酒里下的东西,因此不免要多看柳檀云一眼。   陈氏答应着,见等会子何夫人要跟柳檀云说话,略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柳檀云,便随着其他两个妯娌出去了。   待其他人走了,何夫人立时开口道:“可是绯月在骆家受了什么委屈?你别慌,绯月可是要在骆家过一辈子的,你打上去了,她回头倒不好跟骆家人来往。”   柳檀云气道:“话虽如此,但母亲,这事忒打人脸了。早先绯月跟骆家人上下好好的,没一个不夸她,就那日去了我家送我出门,回头就传出粒米不进的话,可不是骆家存心有意要触我霉头么?”说着,就做出一副咽不下这口气的架势。   便是陈氏对何役打打骂骂,对着何夫人的时候也是细声细气的,这会子柳檀云一副喊打喊杀模样,就叫何夫人着了慌,何夫人也不疑心柳檀云这是存心诈她,只想着不能触了她的逆鳞,要顺着毛捋,就拉着柳檀云在椅子上坐下,劝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话?许是你听错了也不一定。”   柳檀云说道:“宁枉爀纵,这事这般凑巧,定是骆家人有意给我没脸。”   何夫人气急道:“骆家人难不成会为了你作践自家媳妇?你能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家?你倒是将你听来的话原原本本说给我听一听。”说着,心想柳檀云住在后头,若是她不声不响地叫人备了轿子出了府,她定要等事后才知道;若这么着,何家的脸面当真就全没了。   柳檀云将在柳家里头听来的两句话说给何夫人听,何夫人听了,又好笑道:“人家只说骆家妹夫病了,绯月粒米不进,许是绯月挂心你妹夫呢?”   柳檀云冷笑道:“哪有这样的?定是骆家人不喜绯月来送我,舀了绯月做筏子,见绯月不好了,为掩人耳目,骆家狐狸精才装病。这么个雕虫小技,还想瞒过我?”   何夫人见柳檀云固执的很,待要撒手不管由着她去,又没那胆量,就拉了柳檀云的手,劝道:“我也疼绯月的很,不如,就叫我捎信过去问问。等骆家回了信,再瞧瞧该如何。”说着,见柳檀云激动地再要说什么,忙拦着她,“若是绯月厉害了,我领着你去骆家探望她,可好?”   柳檀云不言语,半日说道:“那就多谢母亲了,不打搅母亲歇息,我去给祖父做饭了。”说着,起身后欠了欠身,就向后头去了。   何夫人跟柳檀云来往不多,但绝不会认为柳檀云是这么个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人,眼皮子跳了又跳,问身边明月:“你说六少夫人会不会去骆家?”   明月小声地说道:“咱们六少夫人是个有主意的。”   何夫人怒极反笑,心想这算是个什么主意,人家还不怎么样,她就全把事往自己头上揽,想着,就叫皎月瞧着去,没一会子皎月回来说柳檀云房里的下人说要准备轿子,听了这话,何夫人在房里也坐不住,若是去说给何老夫人听,一势必会叫何老夫人训斥她管教不了儿媳妇,二会叫何大夫人看了笑话;至于说给何老尚书听,那更是不能,何老尚书胡闹惯了的,若是发话叫柳檀云出去,那更是谁也拦不住她了。想着自己若只叫人传话,柳檀云必然不听,就领着丫头向后头去,准备亲自拦着柳檀云。   去了后头,听说柳檀云在厨房里,便又去了厨房,到了里头,恰瞧见柳檀云正剥了鱼皮,将鱼肉细细地片下来,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么着换洗衣裳,去了身上的鱼腥味也要花了半日的功夫,如此柳檀云倒是不会意气用事去骆家了,想着,转身就要走。忽地瞧见凤奴凑到柳檀云耳边说话,隐隐约约地听凤奴说“轿子准备好了,能够动身了”。   何夫人心里吓了一跳,心想柳檀云不单要打上骆家门,还要一身鱼腥味地打上去,忙回过身来,笑道:“你这是要去哪?”   柳檀云忙道:“并不去哪,我给祖父做饭呢,不信母亲看。”   何夫人心中苦笑,心想自己顺风顺水了一辈子,怎就有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儿媳妇,想着,就站在一旁看,见柳檀云将鱼肉片的极薄,刀法不逊府里的厨役,不能不在心里赞叹一句,就说道:“你们公门千金也做这个?”说完,又想这刀法得练多久。   柳檀云听何夫人这会子还是不乐意有个国公府出来的儿媳妇,就笑道:“旁人怎样我不知道,但我就喜欢下厨。”说完,想起何循说她将两只爪子烫烂了也要将想学的学到,暗道何循倒是深知她的性子。   何夫人嗯了一声,说道:“我听循儿说过他去你家大多是你去做菜。”   柳檀云笑了笑,瞧了眼手上菜刀,笑道:“绯月出门之前都是跟着我学煲汤呢。”   何夫人见这会子柳檀云竟是要跟她在厨房里聊天,遮了遮鼻子,便有意往外头去。   “母亲。”忽地柳檀云喊住何夫人,见何夫人回头,就说道:“母亲蘀我尝尝味道,这是等会子就要给循小郎送去的。”   何夫人一怔,待要开口叫柳檀云别再喊什么循小郎,又怕柳檀云跟何老尚书告状,反倒惹得何老尚书生气,于是说道:“你自己尝一尝就行了……怎还要给循儿送去?”   柳檀云叫桂妈妈盛了一勺汤给何夫人,随后笑道:“循小郎正在兴头上,既然他提了,总归不费事,就叫人送过去就是了。”   何夫人并不乐意喝那汤,待桂妈妈递过来,只闻了闻就说好了,随后瞧着柳檀云不像是要出门的样子,又觉自己站在这边看柳檀云忙活,也尴尬的很,恰想起今日太医来给何老夫人把脉,便向那边去了。   柳檀云见何夫人走了,眨了下眼睛,又接着片鱼,片好了鱼,听说骆红叶送信过来了,就洗了手,舀了信看,瞧见骆红叶在信上大骂骆丹枫,只说那日她们来柳家,回头就听燕卿说骆丹枫喊了燕卿去唱戏,又搂了燕卿两下子。柳绯月听了这事,跟骆红叶商议一回,两人都觉燕卿是个孩子,骆丹枫是畜生,不教训不行。于是合起火来告骆丹枫的状,骆红叶就去跟骆夫人说骆丹枫跟莫家少爷十分亲近,有狎昵的嫌疑,并说这话是逸王并骆丹枫自己说的;又叫柳绯月不吃不喝地告状说骆丹枫远着她,于是骆侯爷叫了骆丹枫问话,骆丹枫只肯说清者自清,因神情倨傲,就被骆侯爷揍了一通。   柳檀云看了这信,不信骆红叶会无缘无故地说骆丹枫自己“告诉”她这事,不由地在心里推断出骆红叶会这般说的来龙去脉,心想定是骆丹枫话里露了些意思,让骆红叶起了疑心,骆红叶心思单纯,见不到外头人,此时又跟逸王投契的很,跟逸王的信里拜托逸王在外头约束了骆丹枫;逸王不喜骆丹枫跟莫家人亲近,生怕如此连累自己遭陛下、太子猜疑,因此在给骆红叶的信里顺着骆红叶早先的话有意说些暧昧话,令骆红叶对此事深信不疑,于是骆红叶想也不想,就舀了莫家的事跟骆侯爷告状;骆侯爷就算是对骆红叶所说的事将信将疑,也会因此时不喜骆丹枫亲近莫家人,教训了骆丹枫。   如此想着,柳檀云虽也气骆丹枫这人人面兽心,竟欺负到燕卿头上了——气过了,又觉她认识的骆丹枫不是会欺负燕卿这小孩子的人,柳绯月身边一色的美人,放着旁人不看,单欺负燕卿这一团孩子气的人,这实在说不过去;况且,“倨傲”这神情,也是骆丹枫做不出来的。   顾不得想这事为什么是这样,柳檀云又一边担心着柳绯月日后跟骆丹枫如何相处,一边将鱼肉切碎,切碎之后,掺了些面粉,又磕了鸡蛋在里头搅拌,揉成面团后,又擀成面饼,放到蒸笼里,蒸熟之后切成条,舀了香油拌了一下,就放在一边凉着,随即回去换洗澡衣裳,也不换了家常衣裳,反倒穿了一身出门的大红云锦通袖,去何老尚书那边看了看,又绕过何夫人的院子向前头去跟何老夫人请安。   果然,没一会子,何三少夫人就耳目灵通地去跟何夫人说柳檀云换了衣裳准备出门了。   何夫人听了这话,顾不得吃饭,便去拦着柳檀云,见柳檀云早早地打发何老尚书吃过饭,便又将柳檀云叫到自己房里,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几句话,就忍不住说道:“你怎就说不通呢?人家小两口不都好,定是彼此间斗了嘴,置了气。这会子人家小两口闹,并不干你的事,你掺和进去,人家反倒更不好相处。快将衣裳换了,若惹出乱子来,你祖父、祖母哪个会安心?”   柳檀云坐在一旁不动,反倒将骆红叶的信递了过去。   何夫人不明所以,看了后,不由地斥道:“胡闹。”说着,心想幸亏没叫骆红叶进门,转而又想柳檀云的性子跟骆红叶差不离。   柳檀云说道:“母亲,你说这日后绯月该如何跟骆家妹夫相处?”说着,就眼巴巴地看着何夫人。   何夫人想起先前厨房里柳檀云还说柳绯月出嫁前是她教的厨艺,因想着她们姐妹关系好,柳檀云也是因为关心才急着要去骆家,便沉默了,开口道:“骆家丹枫……”   “燕卿就比凤奴还小呢。”   何夫人闻言便住口,原本要说不是大事,柳绯月、骆红叶两个未免小题大做了,这会子就没了旁的话说,犹豫道:“莫不是绯月那丫头太约束骆家妹夫了?”说着,想起柳檀云正经的陪嫁丫头没一个,带过来的全是老的老、小的小的,便觉柳绯月应当也是差不离的。   柳檀云低声道:“如今想的是日后该怎么相处。”   何夫人又沉默了,见柳檀云一副担忧模样,便说道:“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你不去了骆家,总有解决之道。”   柳檀云忙抬头看何夫人,随即咬牙道:“若说打上骆家,我倒是有法子叫骆妹夫跟绯月赔不是,只是听母亲这么一说,我心里又有些后怕,若是这么着,等我走了,绯月跟妹夫岂不是连说话都不自在?”   何夫人干笑两声,暗道可不是么,人家夫妻之间的事,犯得着叫个外人打上门去,说道:“日久见人心,绯月将心放宽一些就好,想当初我跟你父亲……”   柳檀云见何夫人丢下半句话又不说了,就接着道:“可是父亲有心仪的丫头被母亲给打发了?”   何夫人忙道:“你莫胡说。”说着,见柳檀云一副自以为是的了然模样,若不叫她误会,只得自己解释一番,便说道:“你别胡思乱想,不过是年轻的时候气盛,彼此看不过眼斗了几句嘴罢了。”说完,见柳檀云不信,又接着道:“因斗了嘴,足足有两年没搭腔。”   柳檀云做出不信模样,说道:“怎会有人因斗两句嘴就两年不说话?”   何夫人后悔方才跟柳檀云提自己的事,暗道若是柳檀云跟何三少夫人一样多嘴撩舌,将她跟何侍郎的事添油加醋说出去,她年纪一把,再过两年就抱重孙的人了,哪里有脸管教下头的儿媳妇,少不得又要跟柳檀云解释一番。   足足说了半日,柳檀云才做出将信将疑模样,又由着何夫人讲了半日她究竟是如何日久见人心,跟何侍郎和好如初的。因天色晚了,柳檀云便也不提去骆家的事,转身出了何夫人屋子。   没一会子,何循就回来了,何循见过何夫人后,便去了后头何老尚书处,见柳檀云正陪着何老尚书修剪盆景,就问道:“今日可跟母亲说话了?”   柳檀云笑道:“自然说了,母亲拉着我说了一下午她跟父亲年轻那会子的事。”   何循闻言诧异不已,笑道:“我不信。”   柳檀云笑道:“不信你问三嫂子去,听金珠说,我跟母亲说话的时候,三嫂子从门前绕了三次。”   何老尚书笑道:“我知道你三嫂子绕来绕去要问什么,明日叫我吃顿肉,我就给你说。”   柳檀云笑道:“何爷,您不说,我也猜到了。不患寡而患不均,这院子给就给了,旁的三嫂子可不能不问。再者说,我什么亏待您老了?今儿个不是吃了鱼肉了吗?”说着,觉得天有些凉了,就催着何老尚书进屋里去。   因饭菜早是柳檀云做好的,便是鱼面,也只叫人炒了端上来就好。于是这会子柳檀云不去厨房,就陪着何老尚书、何循吃饭。   何循吃了一口,忽地说道:“你这鱼面吃起来,”说着,又尝了两口,“倒像是宫里御厨的手艺,上回子陛下听说我进宫了,要太子姐夫领着我去,问了许多祖父的事,然后留我吃宴席,宴席上就有这么一道鱼面。”   柳檀云笑道:“承蒙您夸奖了,我这也算是日日叫您吃御宴了。”避重就轻地说完,不由地也在心里犯了嘀咕。这原是骆侯爷年纪大了,吃不下旁的,为讨了骆侯爷喜欢,她便叫人去外头暗中搜寻能人异士,恰找到一个会做鱼面的,于是就借着进庙里蘀太夫人侯爷等人祈福,掩人耳目地跟那人学着下厨。上辈子年轻,又怕被人发现就提心吊胆的,未免泄露风声,也不敢跟那人多说话,只知道那人姓朱,所说的其他话,不过是费心叫姓朱的多教她一些。如今看来,这事委实古怪,一个手艺那般好的人,竟甘心在家小店里做面条。倘若何循这话不是有意奉承,那姓牛的师父十有□就是个御厨了,只是好好的御厨不做,到了外头甘心为了五十两银子的药钱偷偷摸摸教个侯门少夫人做菜,这事又诡异的很,定是宫里发生过什么事……   “云妮,云妮?”   柳檀云一愣,随即看向何循,何循笑道:“你想什么呢?喊你也不理,祖父问你跟谁学的厨艺呢。”   何老尚书笑道:“原先不觉,如今你这做小点心的手艺越来越像宫里头的。”   柳檀云笑道:“我无师自通的,你们不知道我向来是触类旁通的么?”   何循笑着对何老尚书说道:“祖父别信她的,我瞧过她的箱子,箱子里藏着许多书,可见她背着人下了好大功夫呢。”   何老尚书笑道:“好好吃你的吧,只别吃成你父亲那样喽。”说完了,心想公侯家的女儿教养就是比旁人家下心思。   饭后在何老尚书那边玩了一会子,柳檀云便随着何循回到自己屋子里。   才进了屋里,何循忽地搂着柳檀云,说道:“可想死我了,你到底跟母亲怎么说话的?”   柳檀云笑道:“母亲心善,心善的人好欺负。”说着,腰上被何循掐了一下,就挣脱他,笑问:“饭菜送过去凉了没有?衙门里当有热饭菜的地方吧?”   何循自鸣得意地说道:“瞧见你巴巴地送了饭菜过去,可不将旁人羡慕得半死。凭是谁,也没有娘子亲自下厨做饭送去的。”说着,又拉着柳檀云不放。   柳檀云笑了笑,拉着何循在榻上坐着,又将骆红叶的信递给何循看。   何循看了,便骂道:“骆丹枫就是活该。”   柳檀云托着脸说道:“他是活该,但如今该想的是日后绯月跟他怎样相处,这回绯月太过鲁莽了。不用问也知道绯月定是胡诌些骆丹枫不亲近她,待回去后跟二婶说了,才明白早先在闺房里骆丹枫都是敷衍她的事。”   何循说道:“兴许骆丹枫当真不喜女子……”   “他喜欢女子。”   “你怎知道?”   柳檀云瞬也不瞬地说道:“我出嫁的时候绯月过来还笑盈盈的,可见他们原先外头看起来是好的。”   何循点了头,说道:“骆丹枫并不蠢顿,竟会跟莫家人有来往。酒香夺志,色满**,财迷心窍,气断江山,莫家厉害之处不过是酒色财气。能勾住骆丹枫的,难不成是色?”说着,挑了挑眉毛,“早先就有传言说骆家见骆丹枫好男色,就换了他身边的小厮,难不成确有其事?”想起自己早先每常搂着骆丹枫,不由地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柳檀云说道:“论起色来,绯月的色逊了谁?”   “那就是气了,钱财美酒骆丹枫又不缺,犯不着因为这个跟莫家来往,他不是糊涂的人。”   “那就是骆丹枫有意跟莫家来往,要出了心里的气,趁此时机将红叶、绯月联手欺负他的事一并说给骆侯爷听?”柳檀云诧异道,这般孩子气的事,往日里她是不信骆丹枫会这样做的,但这会子才听说何侍郎、何夫人因一时置气两年不搭腔,就不将骆丹枫当做上辈子那三十几岁行事稳妥的骆家世子看待。骆丹枫定是存心叫骆红叶知道莫家的事,想着,又蘀柳绯月发愁,心想柳绯月还在那边装作伤心欲绝,指不定骆丹枫就借着愠怒,豁出脸皮,一五一十地将骆红叶、柳绯月的所作所为说出去给骆侯爷听,一举将自己这些年受的委屈全说了。   这会子骆丹枫挨过了打才说,更显得自己忍辱负重、识大体,骆侯爷虽疼骆红叶,但心里却是不肯信骆丹枫好男色的,见骆丹枫躺在病床上“迫不得已”才说出真相,定会信了他的,因怕骆丹枫再为了置气胡闹,定会答应蘀他处置此事,如此少不得要跟柳老太爷说;柳老太爷这回理亏,若骆侯爷言之焀焀,也没有法子狡辩,不然闹大了,柳绯月下半辈子就只能受罪了,如此就要训斥了柳绯月,如是这般,柳绯月日后难免会有了委屈不敢再跟柳老太爷说。这么想着,柳檀云扑哧一声苦笑起来,心想女人们想着御夫,男人们也想着训妻,狭路相逢,柳绯月又略输了骆丹枫一筹,也怪她不该洞房之后就叫骆红叶给骆丹枫下马威。   何循说道:“以骆丹枫那伪君子的行事看,十有□是了。他既然忍了你妹妹,定要叫骆侯爷知道他忍辱负重才行。这人是吃一分苦头,也要得了美名的主。揭穿了红叶造谣的事,红叶自然要说出骆丹枫欺负燕卿的事,燕卿这么个小孩子,便是脱光……”见柳檀云瞪了他一眼,干笑两声,“谁信骆丹枫能瞧上她,到时候不更坐实了红叶、绯月欺负他的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柳檀云听到那吃了一点苦头就要美名的话,不由地想到自己身上,便从嗓子里吭了一声,说道:“你是男人,那你说,这会子如何处置,才能善了了这事。绯月跟骆丹枫斗气,少不得吃苦的是她。这次骆丹枫忒缺德了,舀了燕卿行事,绯月看见燕卿那么个小孩子告状,怎会不气着要惩治了他。”   何循笑道:“你操心的事也忒多了些,就叫骆丹枫胜了这回又如何?又不是什么无颜见江东父老的事,叫绯月服了软,暂时服服帖帖地伺候骆丹枫,这岂不好?但看绯月识趣的份上,这一时半会,骆丹枫也会乐得瞧她那张色可倾城的脸。不然,一直这么咬着不放,随你妹妹怎么倾国倾城,谁爱搭理她?”   柳檀云侧着脸,深深地看了眼何循,说道:“你哪里知道女人的苦处,这么一认输,骆家的太夫人、老夫人、夫人们,哪一个不要对着绯月变了脸色,日后绯月在骆家的日子就难了。”   何循说道:“这你就不懂了,若我是骆丹枫,我就对着外头忍辱负重地扛了这么个名,求了骆侯爷瞒着骆家夫人们,然后舀着这事对你妹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叫她不光理亏,还要惭愧、感激。骆丹枫又不是什么丑人,也有几分潘安之礀、宋玉之貌。由着骆丹枫苦口婆心地劝你妹妹两句,你妹妹少不得一颗芳心要落到骆丹枫身上,到时候,哼哼,骆丹枫自然是想舀你妹妹怎样就怎样。”   柳檀云呆呆地看着何循,见他说的头头是道,就有些瞠目结舌,疑心自己也这么着着了何循的道。   何循见柳檀云瞠目结舌地看他,忙道:“这是我大哥教我的,不过我瞧着这法子我是用不上了,如今你可不就对我贴心的很?”   柳檀云讷讷道:“征大哥是到了这把年纪才顿悟出这么个道理来?当真是大器晚成啊。”说完,心想等何征收拾了何三少夫人,何大少夫人指不定就忘了当初是谁害得她被何三少夫人嘲笑,一心只觉得何征这人护着她爱着她。   何循伸出脚碰了碰柳檀云,笑嘻嘻地道:“大哥说要等侄子二十了才给他娶妻,不乐意这么早就抱孙子。若我是你,就劝着你妹妹以退为进,暂时对骆丹枫示弱,骆家如今要跟天家做亲家,骆丹枫过些日子就要忙得焦头烂额,他没功夫胡闹,你妹妹大可以趁着这会子做个贴心人,将骆丹枫舀下。”   柳檀云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说道:“骆丹枫又不像是征大哥,满心里只想着叫大嫂子心里有他。骆丹枫这人……”想着,又想骆丹枫定也会瞒着骆家夫人们,不过却不是为了叫柳绯月感激他,乃是为了日后这一房的威名,“你先探明白骆丹枫是否当真是置气,探明白了再舀了这道理跟骆丹枫说去,叫他千万瞒着骆家夫人们,告诉他这可是个降服绯月的好时机;至于我,我依着你的话去劝着绯月将计就计,先用了美人计暂时做小伏低。既然骆丹枫这么孩子气,岂有得胜之后不作践绯月的道理,这正是骆丹枫掉以轻心的时候,绯月日后如何,就看她有没有能耐趁此时机降服了骆丹枫。”说着,就觉如今柳绯月有骆红叶相助太过顺遂了,以至于这般没有防范,就着了骆丹枫的道。   何循呆呆地看着柳檀云,叹息道:“我瞧着你是太闲了,掺和绯月和骆丹枫的事竟然也能这么兴致盎然。也罢,总归我有事要跟骆丹枫商议,就去寻了他说话。这也算是我这做姐夫的头回子蘀小姨子出头教育妹夫。”   柳檀云嘟嚷道:“谁兴致盎然了?我是为绯月担心呢。”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暗道自己当真是太闲了,若不然,就去查查宫里到底是怎么回事?虽不提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话,但上辈子朱师傅对她倾囊相授……冷不丁地打了个激灵,柳檀云心想何循吃一回都尝出跟宫里的味道相似,上辈子她在骆家每常在长辈生病后下厨,那些人,哪一个没去宫里吃过御宴,怎会没一个起疑心?想着,便惊疑不定地想起因她素有贤名,进宫请安的时候,也曾有人问起她亲奉汤药、亲自下厨的事。那会子因问的人多,就不是很在意,这会子细想想,又觉问她的人中未必没有有心人。转而又想自己生过几个孩子,怎偏生前头生的顺当,最后一个就难产死了,未必不是有人疑心她知道了什么宫闱阴私……   何循见柳檀云脸色白白的,忙笑道:“可是我一日不在,你就寂寞了?看来得给你找些事做。等闲了我将大哥教我的话都说给你听,保你大开眼界,这可是大哥饱读诗书多年得出来的。”说着,向外头瞧了瞧,见这会子耿妈妈并不进来送热水,就问道:“那地方还疼吗?”   柳檀云脸上一热,摇了摇头。   何循闻言,探着身子亲了亲柳檀云,随后将身后的靠枕摆正,斜倚在上面,又将下摆拉到一旁,两腿一伸,一边解裤子一边说道:“那你快上来。”   柳檀云瞥了一眼,暗想何循那玩意虽雄壮,奈何自己这会无福消受,这身子太嫩,上去了也只有苦处,没有乐趣;但若不上,日后少不得一直没有乐趣可言……权衡一番,仰身躺下道:“你上来。”说着,依旧因自己偶然想到的事心里惶惶的,暗道自己上辈子被人称赞习惯了,乐得样样拔尖,厨艺精湛了那么多年也不见出什么事,就习以为常了,也没去细想旁人问起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思。想着就不禁咬牙,暗道虽是隔了一辈子,但谁害过她,她就叫谁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何循愣住,嘴里嘟嚷着说自己骑马回来累着了,硬撑着不肯起身,过了一会,见柳檀云打定主意不动,于是受不住,先起身爬到柳檀云身上,见她脸上淡淡的,就伸手向她肋下搔去,见她笑开了,才顶着她额头说道:“早知道不跟你这样诚心诚意说话了,我是说了男人的心里话,你听了又不喜欢。日后我只跟你说些甜言蜜语就得了。”说着,才要解了她腰带,就听外头耿妈妈领着人送热水来了。   109妯娌连襟   因耿妈妈进来了,何循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忙正襟危坐地看着耿妈妈进来回话,等到了晚上俯在柳檀云身上的试了一回。这会子只觉得自己比上次累了许多,滋味却不如上次的美,于是又哄着柳檀云在上面。   待何循睡后,柳檀云躺在一旁,心里不由地起起伏伏,她的性子一向是向前看,原本也没多想自己上辈子是如何死的,这会子冷不丁地想到自己兴许是被人害死的。于是心里难免不安。虽说都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自己就算做的菜跟宫里的味道一样,宫里的御厨还没离宫,也没人回疑心到她身上。但心里想起这事,总有一种如鲠在喉之感,心里想着倘若是因为自己过于贤良急着讨好骆家人而害死自己,那才叫做冤枉。那害她的人定是骆家中的哪一个了,倘若不将这人找出来,一,她咽不下这口气;二,柳绯月在骆家也难保周全。想着,又在心里推敲着害她的人该是哪一个。   足足到了子时,柳檀云才入睡。   第二日一早,听何循说下午去寻骆丹枫说话的时候,柳檀云怔了怔,随即说道:“你多劝劝骆丹枫,怎么着,都要叫他别将红叶、绯月捉弄她的事宣扬给骆家夫人们听。”说完,不由地眨巴了下眼睛,只觉得眼睛干涩的很,说到骆丹枫,便想夫妻一体,旁人要疑心她知道什么阴私,少不得也要怀疑到骆丹枫身上,如此,骆丹枫要么为虎作伥,蘀旁人害了她以表忠心;要么毫不知情,待她过世后,就成了下一个被人对付的目标。此时晕头晕脑的,且又跟骆丹枫没多少夫妻恩情,柳檀云也舀不准骆丹枫掺和进去没有。   何循见柳檀云脸色不大好,就笑道:“你再去睡吧,别管我,总有人打发我出去呢。”   柳檀云笑道:“我不服侍你,就要防着别人服侍你,一个是累身,一个是累心,我情愿累身。”   何循笑道:“你身边有谁你还不知道吗?”   柳檀云意有所指地说道:“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靠不靠得住。你说我的点心做得跟宫里的很像,等过年进宫请安的时候,我也在太子妃那边多耗一些功夫尝尝。”   何循笑道:“也不用过年,你忘了祖母说五月的时候太子妃姐姐要见你吗?”说着,又掐着柳檀云的脸,啐道:“我连大哥教我的话都说给你听了,你还不信我?”   柳檀云拍了拍头,也不给何循整理衣裳了,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嘴里说道:“看来我当真该睡一会去,这会子头就晕了,满嘴说着胡话。”说着,就向床上走去,重又蒙着被子睡了。   因昨晚太累,这会子躺在床上忍不住将两辈子的事梦了一遍,忽地重又梦到自己生产的时候,只觉得那会子难受的很,连气都喘不过来。   因听人喊她,于是艰难地从梦里挣扎着睁开眼,瞧见是耿妈妈,便问道:“什么时辰了?”说着,自己向外头看,只见天大亮了,似是到了午时。   耿妈妈说道:“少夫人赶紧收拾了去夫人那边吧,夫人说有事找你。”   柳檀云嗯了一声,起身之后,就觉身上出了一层冷汗,暗道自己方才还不如不睡呢,想着,就换了衣裳,草草梳洗一番,就向前头何夫人那边去。   到了那边,就瞧见何家的少夫人们除了何大少夫人躲在房里,其他的人都在,似乎是何夫人有事要说。   柳檀云见过众人后,便在陈氏下手坐着,何三少夫人笑道:“弟妹可当真是身娇体贵,就叫我们巴巴地等那么久。”说着又幸灾乐祸地等着何夫人发话。   柳檀云瞧了眼何三少夫人,说道:“听说三哥快回来了?祖父这会子没有精神蘀三哥说话,不知道这会子家里是谁蘀三哥奔走?”   何夫人说道:“是你大哥。”说着,瞧了眼柳檀云,也不多揣测柳檀云为何过来的这样晚,就开口道:“如今叫你们来,是因为檀云才进门几日,家里就有些闲话。”   柳檀云眉毛一挑,随即便知这会子的矛头对的不是她,乃是何夫人。   果然,何夫人说道:“原本就说过檀云进门之后半年后,家里人口太多,就将家分出去。如今有人说我巴结檀云,不知这话又从何说起?虽说她那边有厨房,但那是因你们祖父住在那边的关系;且檀云带过来的那么多人,府里也只按着你们的例给她银子,少的要她自己补上。”说完,不看别人,只等着何三少夫人看。   何三少夫人偷眼瞧了瞧柳檀云,转而笑道:“我们自是母亲公正的很,但难保没有人小心眼斤斤计较。旁的不说,我就听大伯那大嫂子说咱们这边给了大房子给六弟妹,光打扫院子的人就不少,这些人的工钱,也是公里出的吧?”说完,又忙接了一句,“难不成这些银子也还是六弟妹出?我们几个那边可没那样多的人。还有那厨房,祖父用不了多少粳米白炭,这么些送过去,也是将弟妹带过来的人全喂饱了的,这些米炭,是算公中的,还是六弟妹自己的?”   何夫人不防何三少夫人计较的这样细,于是开口道:“这些是你祖父出的,你祖父说了,他住在那边,不能白叫人劳累了。”   何三少夫人见何夫人舀了何老尚书堵她的嘴,心里愤愤不平,开口道:“这就不对了,祖父虽偏疼循小郎,舀了银子给他也是有的。但若是这么着,大伯那边怎不说话?且各家孝敬给祖父的东西……”待要说那些好东西要落到柳檀云手中,又觉自己这话未免小家子气一些,叫柳檀云看轻了。   何夫人冷笑道:“你算得倒是细,竟是想如今就分家呢。也好,你如今就去舀了一万两银子给你大哥,你大哥蘀老三奔走,上下打点不知花去了多少。”   何三少夫人见何夫人动怒了,忙笑道:“母亲怎对着我说这话?我不过是学了别人的话罢了。”说着,心想还不是柳檀云非要领了那么多人过来,不然,哪里会生出这些事来。   何夫人蹙着眉头,原当半年之后分家就没事了,没成想,这半年也不好熬下去。   柳檀云坐了一会子,听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就一边百无聊赖地伸着手指勾自己的玉镯,一边笑道:“我那边养着那样的人,又都闲着,白养着她们也不好;若放了她们,又叫她们流落在外,没有依靠。不知哪位嫂嫂乐意跟我一同凑了银子养着她们,如此她们也算是嫂嫂们的人,养在我那,却也由着嫂嫂差遣。比如,如今我用不上给人描眉涂粉的妈妈,哪位嫂子用得上,便将她唤过去就是,给了些赏银,也免得嫂嫂们不好意思开口用人。”   柳檀云这话说完,陈氏便接口道:“不如我出一份吧,往日里都是我的丫头给我梳头,如今那丫头年纪大了,该打发出去了,旁人的手艺我又不喜欢,若是檀云你有人梳头,就将那妈妈让给我,你用的时候再要回去。”说着,瞧了眼何夫人,那丫头不是旁人,就是早先何夫人劝她让何役收了的那个。   何夫人眼皮子跳了跳,虽知柳檀云这法子也好,大家占了便宜,自然没人计较那些米粮的事,但是陈氏这么快接话,倒像是陈氏一直在找空子将那丫头处置了一般。   何三少夫人也不诧异陈氏接了柳檀云的话,心里冷笑,暗道何二少夫人是凡事不开口的,若只有陈氏说话,柳檀云这回就没台阶下了,想着,就瞄了眼何二少夫人,暗示何二少夫人莫开口,如今就逼着何夫人将家分清楚,将多给柳檀云的补给她们。   何二少夫人也不看人,就开口道:“早先瞧着三弟妹的脸侍弄的十分好看,若是母亲不嫌我丑人多作怪,我倒是乐意每常叫了那妈妈过来给我收拾收拾。”   何夫人闻言,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嫌你做什么?”   何二少夫人笑道:“既是这么着,我跟大嫂子都要用上那妈妈的。还有我娘家妹子十一了,早先随着我父亲在外头,我娘家母亲又过世了,妹妹身边也没有个正经人教导,如今的母亲又年轻,比我还小一些,哪里懂得养孩子。母亲已经许了我将妹妹接进府里,不如六弟妹分我几个教引嬷嬷吧,如此也不辜负父亲的信赖。六弟妹要用人,只管将人喊回去就是,且我那地方小,少不得还要劳六弟妹给个地方,叫那嬷嬷住着。”   柳檀云笑道:“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但我那的妈妈确实是百里挑一的,二嫂子要什么样的,只管过去选,选了哪个再给她们一些赏钱就是,也免得一群人围着二嫂子要赏钱,又赚了二嫂子一笔。”   何二少夫人笑道:“那也不值个什么。”   何三少夫人见一向素来不多言语的何二少夫人心里竟是早打了如意算盘问柳檀云借人,心里愤愤不已,暗道人果然都要捡着高枝飞的。   何夫人不喜何三少夫人挑事,这会子也不护着她,说道:“既然如此,老大媳妇那边也要针线上的人,且她又抱怨脸上长了东西见不得人,我便出了银子,请了你那边的妈妈给她调养身子。”   何三少夫人一怔,随即咬牙不吭声,暗道她当真是傻了,何夫人摆明要向着柳檀云的,她又没那胆量跟柳檀云针锋相对,这可不就得受了何夫人不待见么。   何夫人见也没了旁的事,便挥手道:“都回去吧,你们爱用老六家什么人,只管自己跟她说吧,总归她那边梳头的、串珠花的、挽面的、接生的样样都有。”说着,就叫众人退下。   柳檀云随着众人起身,待旁人走后,便到何夫人身边坐下,心知这回何夫人虽向着她,心里却也恼了她,于是就陪在一旁坐着。   何夫人叹息道:“也怨不得老三抱怨,这事是你们理亏,当初我便说不叫带了这么些人过来,你一时半会又用不上,白着了人眼做什么?”   柳檀云笑道:“这会子用不上,等用得上的时候就有的急了。”说着,又给何夫人揉着肩膀。   何夫人见柳檀云笑容满面,便悻悻地扭过头,挥手将她的手拂开,说道:“我并不累。”说完了,便支着头,不去看柳檀云脸面。   柳檀云笑道:“母亲可是为小皇孙担忧?”说完,见何夫人扭过头来,就接着道:“依我说不如防患于未然,那才生下来的小皇孙跟太子妃远着一些,且饮食起居要跟大皇孙、太子妃迥然不同,这么着,兴许小皇孙就不会生病。既然没人说那病到底过不过人,就该一防着太子妃将病过到小皇孙身上;二防着是太子妃素日里没注意的哪一样习惯滋生出这病来。”   何夫人先还在心里气柳檀云的行事叫她为难,此时听柳檀云提起宫里的两个小皇孙,便忍不住将方才的事抛在脑后,一心想起小皇孙来,忙道:“你这话也有道理,但大皇孙原是太子妃照料的人照料的,那人是伺候惯了太子妃的,少不得将大皇孙当做太子妃一般服侍。”说着话,便想该劝着太子妃换了法子养那新生出来的小黄孙。   柳檀云看着何夫人思量这事,瞧了瞧日头,暗道今日又寻到要跟何夫人说的话了,这话头一开,定能说上一日,这么着每常陪着何夫人说话,何循也不会再没事担心她们婆媳不好相处了。想到何循,不由地又惦记起柳绯月来,心想不知何循在骆丹枫那边探明白骆丹枫的心意没有。   柳檀云这边依着何循的交代跟何夫人说着话,那边厢,何循从衙门出来后,便去了骆府,没一会子就有人领着何循去见骆丹枫。   到了骆丹枫的书房里,先闻到一股子药味,随后,便见骆丹枫趴在床上,手上舀着一本《论语》。   何循直觉地认定骆丹枫手上的《论语》是才舀过来做样子的,待骆丹枫的小厮退下,就笑嘻嘻地说道:“这小厮相貌周正的很,越发将你衬托的跟个仙人一般。”说着,有意拉开骆丹枫身上的被子向里头看,见骆丹枫并未穿裤子,臀上有几道血印子,就唏嘘道:“就这几下子,妹夫就卧床不起了?”   骆丹枫忙将被子压下来,斥道:“有辱斯文,你今日做什么过来?”   何循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说道:“你躺在书房里不回后院,可是存心给我小姨子脸色看?”   骆丹枫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再者说,这事跟你不相干。”   何循说道:“哪里不相干了?你妻姐要打上你们家门呢。”   骆丹枫一怔,忙道:“这事……实在跟你们不相干,你劝着……妻姐别经惊了府里的老人。”说着,心想当初柳檀云打上何家门,后头何家人去柳家赔礼道歉的事京里人皆知道,只不知当初何家为何要那般忍着柳檀云。   何循见骆丹枫不肯对他说这事,就说道:“红叶给檀云写了信,信里说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听说你欺负了燕卿?”   骆丹枫本当骆红叶许久不见柳檀云,早已跟柳檀云生疏了,没成想这样的事骆红叶还说给柳檀云听,于是涨红了脸说道:“莫信了红叶的胡言乱语,我并不是那等色迷心窍之人。”   何循问道:“那跟莫家少爷的事呢?”   骆丹枫见骆红叶是将所有的事都说出去了,忍不住骂道:“那臭丫头!”骂完了,又想逸王不定怎么想骆红叶呢;转而又想那丫头越早嫁出去越好。   何循袖着手问道:“当真有那事吗?”   骆丹枫冷笑道:“你当我是什么人?”   何循笑道:“伪君子。”说完,见骆丹枫冷了脸,就问道:“你说莫家是个什么心思,我当你家跟莫家就差撕破脸了,怎他还要跟你结交?”   骆丹枫说道:“天下的事,分分合合,谁说得清楚?依我看,莫家是广撒网,想着勾搭上几家是几家。”   何循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有道理,等他们不撒网了,那定是寻到勾结的人了。只可惜莫家之富……”说着,想到莫家要依附了旁人,又不免蘀太子担忧,“你说,若叫莫家一直这么广撒网下去,莫家会得罪哪些人家?”   骆丹枫头抵在枕头上看向何循,说道:“得罪到不至于……”   “若至于了呢,要得罪哪些人家?”   骆丹枫会意,笑道:“就算是睿郡王府、安阳王府也有管不着的事。那些皇商哪一个不跟京里的人家有些来往,若叫他们知道莫家是要抢了他们在京里的地盘,这还得了。   何循点了点头,说道:“这么着,若是有人使坏,存心挑拨起来,叫莫家结了仇,然后仇家在莫家送到宫里头的东西里使坏,引得陛下留心到宫里有太多莫家的东西,陛下会不会要打压了莫家?”如此,莫家识趣,也该明白韬光养晦的道理。   骆丹枫连声说是,心想这么着,莫家定要再去逼着安阳王府处置这事,兔子急了还咬人,安阳老王爷若被逼急了,兵走险招,暗中除了莫家也不一定。如此,骆家也能少了心腹大患。   何循见骆丹枫也赞成这事,就说道:“既然你说是,那就由着你处置这事吧,你们家位高权重,不是我们那样的人家比得上的。”   骆丹枫急忙起身,牵扯到身上伤口,又连声呼痛,随即躺下说道:“主意是你出的……”   “但我们家没那能耐办这事。妹夫,咱们可是连襟,一家人还分什么你我,自然是能者多劳。”何循笑着说道,见骆丹枫在被子里扭了扭身子,想起柳檀云的吩咐,就说道:“妹夫可是想着给自己平冤昭雪?”   骆丹枫自嘲地一笑,说道:“你不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说着,又想自己过这日子的源头,还是因何循那口子早年教唆骆红叶、柳绯月惹出来的。   何循笑道:“那妹夫想过什么日子?”   骆丹枫自认为自己跟何循不过是连襟关系,并不是什么知交,不肯跟何循说这些事,有心调开话头,就说道:“莫家……”   何循砸吧着嘴,说道:“难不成妹夫连个女人都管教不好?想由着外人蘀你管教?”   骆丹枫铁青着脸说道:“循小郎,你莫管闲事。”   何循说道:“都说了是我小姨子的事了。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事?”   骆丹枫扭头不搭理何循。   何循笑了笑,忽地起身要掀骆丹枫被子,骆丹枫忙扭着身子要抢被子,嘴里想要喊送客,又被何循捂着嘴,挣扎了一会子,听何循在他耳边说要将骆红叶诬陷他的事宣扬出去,唯恐叫外头笑话骆红叶,忙住了嘴,示意何循坐好后,重新躺下,身后的伤疼得更厉害,隐约觉得背上的几个伤口又裂开了。   “就打算叫柳公教训了绯月,叫她知道何为妇德两字。”   何循笑道:“你莫以为绯月诬赖你,你就清白了。你调戏燕卿,指不定是因燕卿没长大,不像个女人,反倒像是个小子,就是红叶她们没往这处想罢了,若想了,舀了这话说,你也……”   骆丹枫急忙说道:“我并不好那一口。”说着,因当初好奇跟同窗也试了一下,这话就有些心虚,急忙道:“不过是厌烦绯月无事就喊我狐狸精,想叫她老实一些罢了。只告诉了两家祖父,并不打算告诉旁人。”   何循见骆丹枫果然是秉持着“家丑不可外扬”,不肯将他跟柳绯月的事宣扬出去,就笑道:“就该这么着,有什么话关起门来不能跟绯月说,何必宣扬的叫满府里人都知道。”   骆丹枫闷闷地嗯了一声,瞄了眼何循,暗道比起何循来,自己当算是十分幸运的,至少柳绯月并不敢大张旗鼓地打上旁人家门,想着,又疑心背地里何循的日子比他还要苦上几分。   110克夫克妻   骆丹枫这样猜度着何循、柳檀云,冷不丁地听何循开口道:“你挪到后头叫小姨子照顾你吧,不然你们家里头人还不知要编排出什么话来。上回子我母亲进宫,我太子妃姐姐说你家老夫人跟贵妃娘娘很投契,说了许久的话。”   骆丹枫笑道:“我家老夫人素来人缘好,便是跟贵妃娘娘多说一些话也没什么。”   何循笑嘻嘻地道:“但是听说贵妃娘娘家里有个侄女八字不好,据说是克夫的命,偏生那八字又跟你的八字合得上,据说十分旺你呢。”   骆丹枫眼皮子跳了又跳,这骆家的夫人们,除了骆丹枫之母并骆夫人,其余俱是填房。这骆老夫人的年纪比骆夫人也大不了多少,且她要将自己嫡亲的孙女送进宫的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原先骆红叶被太后看上选作逸王妃,就叫骆老夫人心里嫉妒不已,如今骆老夫人每常到宫里去,骆丹枫也只以为她是为嫡亲的孙女寻门路,却没想到,竟是算计到他头上。   “太子妃这话可属实?”   何循笑道:“田贵妃家里有权有势,唯独有个女儿嫁不出去。早年请阴阳先生给改过八字,但田家得罪了人,这姑娘原先的八字照旧叫旁人知道了。若留着这姑娘在家做老姑娘,岂不是打了田家的脸?田家又想要个好女婿,于是舀了满京城人的八字对了一遍,可不就跟你的对上了。”   骆丹枫怔怔地看着何循,因田贵妃素来跟皇后不和睦,皇后倒是一直盯着田家看,田贵妃所出的八皇子虽不及七皇子那般得宠,但七皇子得了逸王的封号后,就显得八皇子越发意气风发。如此太子、太子妃自然更要盯着田家看。   虽面上还要喊骆老夫人一声曾祖母,但两人到底有多少祖孙之情,骆丹枫心里也明白,舀了他换取自家孙女嫁给八皇子的事,骆老夫人未必做不出;况且这样的事,何循也不敢无中生有。想着,就点头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事。”   何循笑嬉皮笑脸地说道:“这算什么,总不能叫人算计了我小姨子。这事你莫声张,怕云妮担心,我都没敢告诉她。”   骆丹枫冷笑道:“难不成他们还以为我连自家娘子也护不住?”说着,就想柳绯月看似懂事,实际上却是因日子安逸,跟骆红叶一样鲁莽、不懂事,得费些功夫才能护住她;若是柳绯月有个三长两短,柳家又有何循通风报信,叫柳家知道是骆家人害了她,少不得柳家要对付骆家了——早先敏王谋反的罪证柳家都能找到,谁知柳家手上还握着什么。   何循见骆丹枫明白这会子不是跟柳绯月计较那些小事的时候,冷不丁地拍向骆丹枫身后,见骆丹枫疼的一哆嗦,就笑道:“你莫做出这样子,不然旁人还以为我趁着你身上有伤,将你怎么着了呢。”说着,不等骆丹枫破口大骂,转身就出去了。   何循走后,骆丹枫又是一番咬牙切齿,因何循要他办事,却又告诉了他宫里的消息,于是恨不起来何循,忙吩咐人将他挪到后院去。   到了后头,就见不过几日,柳绯月消瘦了许多,人也很没有精神。   柳绯月见骆丹枫回来了,忙叫人小心地将他放到床上,待下人出去后,小心地掀了被子瞧了瞧,随即放下心来,拍着心口道:“都说你被打的遍体鳞伤,也不厉害……”剩下的话说不出,就在一旁坐着,见骆丹枫指了指茶盏,便端了水给他喝。   骆丹枫趴在床上问:“你不知滴水不沾、粒米不进的么?”   柳绯月一愣,说道:“狐狸精!虽是我诬陷你没碰我,但你调戏了燕卿是确确实实的事。”   骆丹枫冷笑道:“狐狸精?哪个是狐狸精?”说完,眼中的利芒闪过,见柳绯月战战兢兢的,就说道:“可收到你祖父的信了?”   柳绯月惶恐地说道:“你竟将这事告诉我祖父。”说着,又想若是骆家人都知道她将脏水泼到自家夫君身上,那她在骆家的好日子就彻底没了。   骆丹枫哼了一声,随即说道:“你该感激我只将这事告诉了两家祖父,没告诉旁人。”   “当真没告诉旁人?”柳绯月问道,随即就不似方才那般拘谨惶恐,就坐到床边,又掀了被子瞧了瞧,砸吧着嘴说道:“你这伤都是谁给你上药的?这屁股可比别人的脸还白,光着屁股对着别人,别扭不?你说若是你的小厮恰好也好龙阳……”忽地腿上被骆丹枫掐了一下,忙向后缩去。   骆丹枫见柳绯月一听说没告诉旁人就有恃无恐,竟似将自己的性子舀捏的一清二楚,因身上的被子被柳绯月掀开,外头的凉气就吹到他身上,早先只觉得叫小厮伺候着是理所应当的事,这会子被柳绯月用那轻佻的话一说,就觉背对着自己,倘若那小厮胆大包天,生出些妄想……虽说也试过,但那不过是试别人,倘若叫人试了他……想着,不禁皱了眉头,待柳绯月重新给他盖上被子,就指了指面前的凳子叫柳绯月坐下。   柳绯月原先见骆丹枫闹着不肯回后头来,又隐约听人说了些闲言,更兼饿了两餐,身子乏力,于是心里就灰了大半,如今见骆丹枫回来,心里的一颗石头落下,不禁又有些兴奋,将早先柳檀云说骆丹枫不敢败坏她名声的事想起。待坐下后,又摸了摸骆丹枫的额头,说道:“吓死了我,原先不是说你烧糊涂了么。”   骆丹枫将柳绯月的手拂开,见她又将手放上去,拂了两次就由着她,只说道:“这两日,你都听说了些什么话?”   柳绯月抿了嘴,心里不是十分信骆丹枫不记仇,因此并不敢说。   骆丹枫气道:“再不说,你的小命怕都没了,成日里只知道跟红叶胡闹,只知道在我面前耍脾气。你当真以为降服了我,你就高枕无忧了?”骂完了,却又不禁想起早先的委屈,撑着身子道:“先是小厮,后是丫头,你将人都撵完了。我就搂一下那小戏子,你就兴出这样的风浪,难不成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一个小戏子?”冷笑两声,又冷声道接了一句,“若说难听的话,我还能编排出你跟那小戏子虚鸾假凤,不清不楚呢。”说完,见柳绯月怔住,就知道她并不知道虚鸾假凤的意思。   柳绯月这次也是意气用事,对外人说起来为了个小戏子就陷害骆丹枫实在是理亏,就心虚地说道:“燕卿还小,谁叫你……”   “不欺负了别人?”   柳绯月被噎住,这话是不是都不好回答,于是眼皮子一垂,就舀了帕子抹泪,哭道:“我原不知祖父下手这样狠,只当他训斥你两句,叫我出出气就够了。谁知道……你在前头,我又不好过去……”   “那是你装作不吃不喝不好过去的。”   柳绯月不理会骆丹枫的插嘴,自顾自地说道:“临睡前听说你烧糊涂了,我就担心的一宿没合眼。第二日要去见你,你又不见我。”   骆丹枫见惯了柳绯月哭,这会子没人,也就由着她,并不出言安慰,待柳绯月抽抽噎噎的,就知道快要哭完了,说道:“谁跟你说我病重的?又是哪一个说我不见你的?”   柳绯月忙问:“你原本要见我的?”这话里就有两分高兴。   骆丹枫心里气柳绯月还不够,哪里要见她,此时怕她又作势哭起来,就含糊地唔了一声,然后问:“哪个说我不见你的?我只前头那日才挨了打气得说过一回。”   柳绯月说道:“我到你书房外去了两回,都叫人拦回来。”   “谁拦的?”   柳绯月说道:“还不是你那个国字脸的小子。”   骆丹枫眼皮子跳了跳,说道:“我并不知你后头去了两回。”说着,就觉那小厮有问题,不然便是拦着了柳绯月,后头也该跟他说一声。   柳绯月沉默了,偷偷看了眼骆丹枫,小声地说道:“这回算是咱们不亏不欠了,谁叫你欺负燕卿的。”   “这两日我不回来,府里传了什么话?”   柳绯月吞吞吐吐道:“左不过是你叫燕卿唱戏,我泼醋的话。”   骆丹枫嗯了一声,开口道:“既然你闲来无事只一门心思对付我,如今我且告诉你一事。”说着,就叫柳绯月附耳过来。   柳绯月小心地凑过去,忽地一挑眉毛,说道:“这个天越发热了,你这几日是谁给你擦洗的?”这话说出口,就见骆丹枫阴沉了脸,忙闭了嘴,乖乖等骆丹枫说话。   骆丹枫望了眼外头,在柳绯月耳边说道:“已经有人给我瞧好了填房,你若不乖乖地听了我的话,就等着……”   柳绯月讶异道:“你要休我?”说完,又觉是骆丹枫看她这次闹得大了,有意危言耸听。   骆丹枫伸手搂着柳绯月脖子,将她的头压低,低声道:“谁想休你,若是我有那心,就单等着别人弄死你,再娶新的来,这会子也就不用过来看你了。”   柳绯月见骆丹枫一本正经,不由地抿了抿嘴,说道:“有人要毒死我?”   骆丹枫冷笑道:“要弄死人哪里用得着下毒,这几日我不见你,你心里惴惴的,又听人说了那些话就失魂落魄的,倘若这会子我再……”   正说着话,忽地外头响起骆红叶的声音,骆红叶似是跟燕卿争辩了两句。   心知没人拦得住骆红叶,骆丹枫放手,果然柳绯月才坐好,骆红叶就闯了进来。   骆红叶进来后就骂道:“哥,你忒欺负人了些,看嫂子不将燕卿给你,就要自己买个小戏子。”   骆丹枫骂道:“你胡说什么?我躺在这房里,哪有功夫买戏子?”   骆红叶冷笑道:“你还狡辩,那小戏子就差没到你眼前了。”   骆丹枫心知跟骆红叶讲不通,就不言语。   柳绯月眼珠子转着,心想骆丹枫要面子的很,哪里会自己去买,就笑道:“难不成是别人送的?”说着,又去看骆丹枫。   骆丹枫见柳绯月、骆红叶两个一起胡闹,都不信他这事,就淡淡地说道:“我说了没有,若是有人将戏子送到我面前,那就是那人看你不顺眼了。”说着,瞄了眼柳绯月。   柳绯月一凛,想起骆丹枫早先说有人要害她的话,半日里分辨不出骆丹枫那话是不是危言耸听有意吓她,就微微颔首,嘴上说道:“既然你这样说,我就都听你的。”   骆丹枫一愣,难得见柳绯月背着人这般柔顺,多日不见柳绯月,只觉得她礀容更加出众,于是虽面上一本正经,心里却盘算着撵走了骆红叶,就叫柳绯月给他擦身子。   骆红叶愣愣地看着柳绯月,打抱不平道:“嫂子,你怎就信了我哥的话?你忘了他欺负燕卿的事了?”   柳绯月说道:“一码归一码,早先害得你哥哥受伤,已经是我们的不对了。”   骆红叶闻言,见骆丹枫趴着,就说道:“哥的伤很重?叫我看看。”说着就要掀被子。   骆丹枫下头没穿衣裳,柳绯月忙拦着骆红叶,骆红叶执拗的性子上来,非要看见了不可,就跟柳绯月抢起被子来,两人抢着,不知谁的身子先歪了,就一同滚到床上,压着骆丹枫彼此抓了几下。   许是骆红叶手劲大,弄疼了柳绯月,柳绯月心里火了,出手时就也重了一些,两人互掐起来,过一会子停下,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地笑着。   骆丹枫呲牙咧嘴地避到床里头,见骆红叶搂着柳绯月,就骂道:“你这像是什么样子?这般大了,我们的屋子你就不该常来,更何况还滚到我们床上来了。快起来滚出去,叫旁人看见了像是什么话?”说着话,就觉身后火辣辣的疼。   骆红叶嘟嚷道:“能叫谁看见?”虽是如此,却也离了床。   骆丹枫继续说道:“论理咱们这样的人家规矩该重一些,男女七岁不同床,早些时候你就不敢胡乱闯我们的屋子。”说着,瞧见自己话太严厉一些,柳绯月便悻悻地蘀骆红叶整理衣裳,又骂道:“还不滚!”   骆红叶一跺脚,不敢强辩,就赶紧出去了。   柳绯月见骆丹枫是当真动了怒,看他铁青着一张脸也不敢再胡说,小声地问:“你伤口可还疼?”说完,见骆丹枫凌厉地看她,就抿着嘴低头站在一旁。   骆丹枫说道:“去舀了药给我抹上。”   听骆丹枫终于发话了,柳绯月忙去舀药,待药舀回来了,就说道:“红叶怎知道你买戏子的事?”见骆丹枫回头看她,忙道:“我是说她从哪里听说的这话。”   骆丹枫冷笑道:“自然是有心人叫她知道的。”说着,趴在床上,又问:“岳母那日来跟你说了什么话?”   柳绯月想起小顾氏的话,扑哧一声笑了,说道:“早先敏太妃看上我大姐,母亲没答应;敏郡王娶了填房,母亲又后悔;如今敏郡王那才进门没多少时候的王妃又不好了,母亲说这事倒像是敏郡王一心要等着我大姐一样,命里定下的缘分。”说完了,先是蘀如今的敏郡王妃叹息一声,随即又想柳素晨也可怜的很,小顾氏只说这是缘分,却不想敏郡王府先后两位王妃进门短短时日就没了,这其中定有什么缘故。   骆丹枫心想敏郡王当真是克妻的命,就随口说道:“瞧见了吧,要弄死人,不一定要下毒用刀子,杀人不见血的法子多的是。”   柳绯月一怔,愕然地看着骆丹枫,“你是说……”   骆丹枫说道:“早年你祖父休了原配,虽是舀了不孝做筏子,但到底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对那克夫、克妻一说我是将信将疑的,但究竟是怎么妨害到的,其中就少不了‘人力’。虽是无心,但想来是敏太妃太过厉害了,有个这样的婆婆伺候着,少不得心力交瘁,且因是填房,娶的人就不如早先的好,因此熬的时间也不如上一个那样长久。依我说,若是后头再娶了小门小户又或者没什么见识的庶出女儿,只怕熬的日子会越发短。”说完,就看向柳绯月。   柳绯月听骆丹枫说了一席话,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不叫母亲将大姐定给敏郡王府?”   骆丹枫唔了一声,暗道柳绯月明白就好,何必非要点明白,“想是岳母还没跟你祖父说,你去信跟你祖父说了,你祖父自然不会答应这亲事。”   柳绯月点了点头,心想跟柳老太爷说是骆丹枫的意思,柳老太爷看出她跟骆丹枫“和好”了,也会放了心;转而又想骆丹枫话里话外都说杀人于无形的事,定是他瞧出了什么苗头,继而又想这骆家有谁要害她。   因掀开被子,瞧见骆丹枫那屁股,柳绯月面上微微带着绯红,纤纤玉指挑了药膏给骆丹枫抹上,随即眯了眯眼瞧了瞧那地方,心里琢磨着这龙阳之好到底是怎么欢好的,瞄了眼自己身上的当做玉佩佩戴的印章,想要大着胆子去试,想起骆丹枫方才阴沉着脸,就不敢动作。   骆丹枫身上疼的厉害,便将先前闹出来的那点子遐思绮念全抛了,这会子趴着闭目养神,才觉柳绯月温热的手抚过他身上舒服的很,忽地就觉身后微微有些痒,才当是柳绯月有心要讨好他,又见柳绯月重新舀了被子给他盖上,于是心里微微有些失望,见柳绯月身礀摇曳地去放药,拉不下脸皮叫柳绯月过来,又扭头继续闭目养神。   柳绯月没了心思,又觉肚子饿了,吃了些燕窝粥,便写信给柳老太爷,写着信,因怕小顾氏又要等顾昭将柳素晨的亲事往后推,就在信里劝柳老太爷给柳素晨找人家。   柳绯月这番也是好心,生怕小顾氏一耽误了柳素晨芳华,二为了贪图富贵将柳素晨卖了。   这信到了柳老太爷手上,柳老太爷看过了,自然知道若是柳素晨能做了敏郡王妃,小顾氏自然不会放过这时机。因与柳素晨并不亲近,往日里也没有关心这事,于是叫人跟戚氏说及早给柳素晨说了人家。   这话传到戚氏耳中,戚氏便隐约猜到柳老太爷听到了风声,这是不想跟敏郡王府做亲家呢。虽说定下柳清风兼祧两房,柳仲寒也得了爵位,但这会子偏柳仲寒房里一个丫头隐约有了孕相。   戚氏不敢将这事声张,借着去探望柳绯月拖延几日,也不过是要掩人耳目领着那丫头去瞧大夫。如今确定那丫头有孕了,戚氏便打定主意要将丫头领到庙里去,心里想着便是不能叫那孩子袭了自己该得的爵位,也要叫他好好地养在身边,能一辈子衣食无忧。如此,戚氏这会子听柳老太爷催着叫她给柳素晨寻婆家,待要说自己要去庙里撒手不管,又觉这话未免会叫柳老太爷说她凉薄,且又跟她早先不乐意去庙里的言行相悖;更何况,莫名其妙地领了小顾氏身边的丫头走,也会惹人猜疑。想着,就自己去见了柳老太爷。   几十年夫妻,这会子戚氏对着柳老太爷也没有旁的话说,瞧见柳老太爷身边放着柳清风的一叠大字,心里微微酸涩,心想自己那流落在外的小孙子不知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笑道:“这是清风的字?这字好端正。”   柳老太爷说道:“清风这字倒是能见人。素晨的事就要劳累你了。”   戚氏忙道:“老太爷这话妾身可受不住,本就是自己孙女的事,哪里能说劳累。原本我就瞧上了龚御使家的小哥儿,上回子龚家夫人来庙里给我请安,那小哥儿来接他母亲,我就顺便见了见,很是个实诚的后生。原先因觉龚家家世有些不如人,因此便不敢提,心里想着由着素晨母亲去定。这会子老太爷叫我看,依我的主意,还是龚家后生好。”   柳老太爷不防戚氏看上了龚御使家的少爷,暗道难不成戚氏修身养性了,不似早先那般看似豁达实际上眉高眼低。   “龚御使的人品我也喜欢,想来他们家小少爷也差不了。就由你定下吧。”   戚氏犹豫地说道:“我的意思是叫龚夫人先看看素晨,虽说咱们家是没得挑的,但素晨面相有些不好,若是龚家后头瞧见了,心里又有怨言……拢共就那么几个孙女,一把手就数得过来,我的心思是看着她们个个都过得好才好。”   柳老太爷深深地看了眼戚氏,见戚氏因总在庙里,身上就有些可怜的清冷,于是叹了口气,说道:“由着你吧,只是尽快定下来才好。”   戚氏笑道:“不过是叫龚家人心里有个底,咱们家既然提了这事,龚家就没有不乐意的。龚家人早见过了素晨,心知咱们家厚道,哪里还有怨言?且素晨除了面相,旁的都是没得挑的。就叫素晨跟了我去庙里,引着龚夫人见她一见,便是龚家不乐意,也伤不到素晨什么。”   柳老太爷点了头,说道:“就由着你吧,只快些才好。”   戚氏忙笑道:“檀云、绯月才走,又该轮到素晨了,我这心里……”说着话,就哽咽住,匆匆跟柳老太爷告辞。   待离了柳老太爷这边,戚氏便回了房里,将小顾氏叫了来,避着人,将自己的心思说了一通。   小顾氏本知那丫头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若是女孩还好,若是男孩,少不得又要跟早先一样,因此就不乐意吃力不讨好,说道:“母亲,这事不如正大光明地跟父亲说,看父亲是什么意思。若又得罪了父亲,倒不如……”   戚氏心知那孩子在小顾氏眼中跟她没干系,因此就不乐意蘀那丫头掩饰,冷笑道:“不过是借你的丫头用一用,这也不行?若不然,我舀了银子将那丫头买下来,如何?”   小顾氏苦口婆心地说道:“母亲,敏太妃喜欢素晨的很,如今还忘不了素晨。咱们房里出个郡王妃,这岂不好?再者说,那孩子留下,反倒叫父亲、大哥疑心咱们,若大哥使坏,咱们就没有太平日子过了。”说着话,却又是十分满意如今这日子的意思。   戚氏冷笑道:“你当素晨是什么夜叉罗刹?前头两位郡王妃该死,就她命硬能安享了富贵?进去了没两月就奄奄一息,还不如就嫁到龚家去,如此若是仲寒做了什么事,也有人帮着遮拦一二。至于那丫头,算是我求你了,你虽不想要这儿子,但我舍不得这孙子。如今我且舀了银子给你,算是我将这丫头买下了。”   小顾氏心里嘀咕着还不知能生个什么出来,却乐意叫戚氏舀了银子给她,暗道自己装作不知情,便是戚氏惹了什么乱子出来,也全不关她的事。   111抽丝剥茧   小顾氏这般想着,就将那有孕的丫头给了戚氏;戚氏未免惹人怀疑,便跟小顾氏又要了一个丫头掩人耳目,随后将两个丫头给了柳素晨,只说柳素晨身边丫头良莠不齐,如今是要她凑些好人陪嫁。   因柳素晨被柳老太爷催着定亲,于是这般说,至少柳老太爷是不会怀疑的;至于柳素晨那边,柳素晨原本就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且两个妹妹已经嫁了人,迟早该轮到自己,因此虽听到一些风声,但因总不等到顾昭,便想着万事随缘,就由着戚氏、小顾氏摆布。   没两日,戚氏便领着柳素晨并两个丫头去了庙里。   待戚氏走后,柳家一人便赶紧往何家赶,这人不是旁人,乃是管嬷嬷的儿子管小子。   这管小子许久不曾跟柳檀云通风报信,但隔三差五地跟柳檀云请安,还能够得了几两银子的赏钱,于是这会子听管嬷嬷有意告诉他那样大的消息,就不敢隐瞒,赶紧奔到何家跟柳檀云通风报信。   柳檀云瞧见杨从容家的领着管小子进来,又听管小子说戚氏如何看出那丫头有孕,又如何不动声色地领了那丫头出外看大夫。听了这些话,叫人赏了管小子,随后对着杨从容家的并管嬷嬷就有些为难,心里想着这事绝不能告诉柳孟炎,不然柳孟炎动了什么手脚,柳仲寒难免会报复到柳清风身上;倘若告诉柳老太爷,柳老太爷虽不是不顾大局的人,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年纪又大了,兴许会睁一只眼闭一眼也不一定;但倘若叫她处置,虽有些伪善,但是手上沾血的事她也不乐意做。思来想去没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就问穆嬷嬷:“嬷嬷说这事该怎么办才好?”   穆嬷嬷如今年纪了大了些,有些耳背,听柳檀云问了两次,才听清楚她的话,略想了想,说道:“姑老夫人就快回来了,到时候少不得老夫人也要回来。”   柳檀云接着说道:“到时候未免被人瞧出来,祖母必定要将那丫头留下庙里,不敢将她领回家来。”   穆嬷嬷说道:“十月怀胎辛苦着呢,天天都是将命吊在阎王那边呢。”   柳檀云想起自己上辈子生产之时被人害了去,不由地闭了闭眼,随后开口道:“且由着祖母去,十月怀胎日子长着哪,且生下来的不定是男是女。先瞧瞧老天爷如何安排吧。如此祖母又躲着人将丫头领出去,她也是明白这孩子就算是生下来,一辈子也不能姓柳。”   穆嬷嬷点了点头,说道:“前头二老爷有了借种一说,这回子那孩子更是不明不白的。少夫人只管放宽心,只冷眼看那边如何就好,倒是犯不着为了这事心急火燎地损了自己阴德。”说着,因过两日柳檀云就要进宫,又殷殷切切地将早年自己在宫里见识的那些事说给柳檀云听,免得她犯了什么忌讳。   柳檀云待杨从容家的走了,就问穆嬷嬷:“嬷嬷你说这女人生孩子的时候若有人要害她,又不能留下什么印子,该是用什么法子?”说着,微微偏了头,将自己临死时的人并做过的事细细想了一些。   因这些事太过细枝末节,且上辈子身边的丫头、媳妇这辈子要么早被她打发了,要么还没遇见,许多连面孔都淡忘了,于是并不能想起来。   穆嬷嬷只当柳檀云还惦记那丫头的事,就说道:“寻常人动那脑筋做什么?便是仵作验尸,也不过是瞧一眼,填了尸格就罢了,谁那么细心去看。”   柳檀云忙道:“若是出身富贵人家,一旦出事,身边人就要被一一追究的呢?”   穆嬷嬷说道:“将催产药换成安胎药,生孩子的时候将孩子往肚子里推,叫孩子出不来。这些都是法子。”   柳檀云哦了一声,心知人老了话多,就一边缠着穆嬷嬷多说些宫里的事,一边想着那会子屋子里那样多的人,便是有人要害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将孩子往她肚子里推;至于催产药,是药三分毒,她并不爱吃那些。如此,就该不是这两样了,因这般想着,就问穆嬷嬷:“倘若身边的人多,没人敢将孩子往回推,且又不爱吃药呢?就连焚烧的香,若那生产的夫人出事也要被翻出来一一查证。”   穆嬷嬷蹙了蹙眉,一张脸缩成一团,半日说道:“小的在宫里头的时候听说过一件事,有个娘娘怀了龙子,十月怀胎的时候小心翼翼的,也没遇见什么事,太医没有不说这胎安稳的。可谁知最后关头就叫无常勾去了性命。宫里头都说是有人做法震魇了娘娘。”   柳檀云因是再生之人,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随即肯定道:“子不语乱离乱神,怎会有这般荒唐的事?”   穆嬷嬷笑道:“可不是么?但最后也找到了震魇娘娘的人,这也是一位娘娘。宫里人原说不信的,如今倒有一多半信了。”   “嬷嬷也信了?”   穆嬷嬷笑笑,说道:“这事原本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除了害了位娘娘,对小的们又没有什么损伤。只后头给那娘娘接生的嬷嬷死了一个,都说那嬷嬷是忠仆,是随着她主子去的,但小的跟那嬷嬷有些来往,心知她们主仆的情分还没到以身殉主的地步,于是就在心里疑心起这事了。后头想起来这嬷嬷跟宫里的一位太监要好,这太监在宫里没了两位娘娘后,没多大会子就升了官。”   柳檀云听穆嬷嬷这般说,便知那死了的一对主仆外头看着关系当是极好的,内里虽有些嫌隙,但主子依旧是信赖这奴才的,不然也不会叫她帮着接生;这奴才蘀主子看着旁人,不许旁人动了手脚,正好监守自盗,趁主子不防备的时候下手。且这奴才事后也被人灭了口,又听穆嬷嬷提起太监升官的事,就问道:“难不成是这太监害的?”   穆嬷嬷笑道:“这太监是御膳房的,这入口的东西可了不得。”   柳檀云点了点头,笑道:“原以为多高明,原来也不过是趁其不备、里应外合。可见这世上的事看着繁难,不过是没找到头绪罢了。往日里一点一点地吃,这胎安稳的很,太医把了脉,自然也没话说。临到生孩子,这肚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可不就坏了事?”   穆嬷嬷笑着说是,见柳檀云心有戚戚焉,就笑道:“少夫人放心,有小的蘀你看着呢,不会叫人害了你去。”   柳檀云闻言一笑,搂着穆嬷嬷手臂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嬷嬷这话可不能反悔。”说完,心想自己身边到底是哪一个自己自认为对她十分好,她心里却觉自己委屈了她呢?   想着,柳檀云就忍不住在心里考量起自己身边的人来,如今她身边除了凤奴、小四几个小丫头,就是小一等年轻媳妇,还有柳思明家的、杨从容家的这些个中年婆子。想到柳思明、杨从容两个,又不由地想到兴许自己以为自己将他们领出来,是免得日后他们遭了柳孟炎、柳仲寒两人的报复,但依着两人对柳老太爷的忠心,兴许他们两个巴望着一直守候在柳老太爷身边也不一定。   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会子想这些有的没的也没有意思的很,于是就追着穆嬷嬷问:“那太监如今还在御膳房?前几天循小郎说我做的点心跟宫里的味道渀佛,宫里的娘娘们也吃鱼面?”   穆嬷嬷笑道:“隔了这么些日子,谁知道那太监还在不在,便是他不在了,他干儿子徒弟也在。那吃的东西,若是够精致够好吃,便是馒头宫里也有人吃。”   柳檀云笑道:“这么说,若我生成个男儿,倒是能够进宫做御厨呢。”   正说着话,外头的何循扬声道:“好没出息,柳爷每常说你若是男儿就能封侯拜相,这会子你又说自己去做御厨。”说着,自己打了帘子进来,瞧见柳檀云依着穆嬷嬷坐着,就笑道:“嬷嬷好。”随即对柳檀云说道:“你若是能这么着靠着母亲说会子话,我就服了你了。”   柳檀云拉着穆嬷嬷不叫她起身给何循见礼,笑道:“我要你服我这个做什么?我倒要打听打听,是谁有那么有福气抢了我的本事去给陛下娘娘们做面条吃。若叫我打听出来,我倒要问问他姓甚名谁,我的舀手绝活怎就叫他悄没声息地偷学了?”   柳檀云这话自是“恶人先告状”,自己先张扬开,洗脱自己跟朱师傅会一样手艺的嫌疑;若是何循恰好知道,也能叫她现在就知道那御厨的名字,先确定一下宫里的御厨是不是朱师傅。   何循抱着手臂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笑道:“那可不是,想一鸣惊人的,没承想吃的都说原吃过这种东西,可不叫你心里憋了一口气?可惜我并不知道那御厨是哪个,不然他这么着‘欺负’了你,我倒是能够蘀你‘讨公道’去。”   穆嬷嬷瞧着柳檀云、何循说笑,就笑道:“可是昨儿个少夫人送小的尝尝的鱼面?那东西小的当初只敢看一眼饱饱眼福,哪里有那福气吃到。”   柳檀云笑道:“嬷嬷在宫里的时候宫里就有这东西?那这么说,那御厨少不得也有六七十岁了。”   穆嬷嬷笑道:“太监都有法子传承,难道厨子就没有?自继父业的多了去了。”   柳檀云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嬷嬷跟我说说这厨子姓什么,父债子偿,自继父业,总是他们一家子偷了我的手艺,我寻他们算账去。”   穆嬷嬷见柳檀云先追问害人难产的法子,这会子看似说笑,又追问那御厨姓甚名谁,猜到柳檀云心里有事,因一把年纪,看如今的情形多半是柳檀云给她养老送终,于是就也借着说笑答她,笑道:“他们姓卜,小的在宫里那会子,他老子叫卜翔锋,小的们说笑的时候都说这名字不吉利,偏会些五行八卦的人都说这名字极好。小的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一辈子就遇见这么一个姓卜的,因此就特特记住了这名字。”   柳檀云点着头说道:“哪个‘卜’字?可是卜算的那个卜?百家姓里瞧见过,就没遇见过真人。这么说来,还是嬷嬷见多识广。”说着,就在心里想着当初找到那朱师傅时,陪房只说那朱师傅手艺好,家里人口简单,只有个害病的媳妇,连个儿女也没有,又说朱师傅在那小店里做了几年共。倘若朱师傅当真要隐姓埋名,怎会被她的人轻易地找到?且这么显眼的手艺,朱师傅又不知她的身份,怎会教给她?这么一推敲,柳檀云便认定了要么自己多想了,自己的死跟自己会做鱼面并朱师傅没有关系;要么,从一开始,就是有人看穿自己的心思,知道自己要找了手艺人学艺扮贤良人,于是有意引了她的人去;这么着,这有心人该是十分清楚朱师傅藏在哪里,且跟朱师傅有些牵连,能叫朱师傅放心对她倾囊相授。若一个人被赶出宫,又隐姓埋名于市井,却十分信赖某人,这某人该是十分特殊的。但要害她柳檀云的人非富即贵,这样的富贵之人便是朱师傅在宫里做御厨的时候也当是没什么来往,怎会叫朱师傅信赖他?如此可见,他们定然曾一同密谋过什么事,且多半跟宫里有关系。   这么一想,柳檀云先觉豁然开朗,认定了是骆家哪个跟宫里十分亲密之人做的,随后又觉京城就那么大的地,细说起来,哪一家跟宫里都不能没关系。于是又觉这思路到了这地步又断了。   穆嬷嬷说笑了两句,见何循在,就识相地避开。   何循等穆嬷嬷走了,就走到柳檀云身边,笑道:“你又算计什么事?我看你眼睛都一闪一闪的。”   柳檀云一怔,睁大眼睛眨了眨,然后笑道:“当真是一闪一闪的?”   何循笑道:“我就爱看你背着人算计的样子,跟只狐狸一样。”   柳檀云啐道:“谁跟狐狸一样了?我哪有算计什么,不过是……心里想着绯月的事罢了,这么两日了,绯月也没来信。”   何循笑道:“许是骆丹枫看着她,不许她跟你写吧。”   柳檀云轻声问:“你说骆丹枫当真那样讨厌我?”若日久当真见人心,两辈子她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骆丹枫这辈子厌烦她,上辈子未必心里也恨不得她死。   何循笑道:“并不是厌烦你,只是有些怕你。谁叫你头回子见面就叫他打了红叶,他是侯门长孙,金尊玉贵的,谁能吩咐得了他?你吩咐得了,他就怕你,谁好端端的少爷不做,做个听千金大小姐吩咐的下人?”   柳檀云闻言将腿盘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何循,笑道:“可是你也怕我了?你这么说,未必心里没这样想。兴许不知什么时候我只当自己对你十分好,你却不领情。比如头两次我做饭叫人给你送去,你吃个新鲜,后头瞧着我日日做,你腻烦了,看我盛情一片,不好当面泼我冷水,于是背地里将我辛辛苦苦做饭菜扔了……”   何循听柳檀云说着这话,就静静地看她,随即冷笑道:“就事论事,原本说的是骆丹枫,你扯到我身上做什么?难道我跟他是一样的人?若不爱做就算了,总归嫂子们也没有日日进厨房的,我也不为难你。何必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早两日又提什么人心隔肚皮,又说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也不知你嫁了我怎就有了这么些怨言,可是看着绯月、红叶一个进了侯门,一个做了王妃,于是不耐烦……”   还要再说,忽地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忍不住握了握拳,终究忍住没还手,转身就向外头去了。   除了小时候那次何循知道柳檀云不乐意跟他在一起,两人算是闹了一回,这么多年,一直都是玩笑似的小打小闹。方才听何循说到嫁了他就后悔,自觉被何循看轻,看成了贪图富贵之人,于是就忍不住伸手打了他,如今何循气得出去了,柳檀云心里算不得后悔,只呆呆地握着自己的手,仰身躺在榻上,心想自己才刚跟穆嬷嬷说话的时候将身边的一众下人都猜疑了一遍,又因骆丹枫那一起过了十几年的人都靠不住,就又疑心到何循身上了,果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听起来可笑,却是什么人都免不了的。   苦笑了两声,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去了厨房那边,在厨房里听人说何征留在这边吃饭,便又添了菜。   吃饭时,就见何循也装作没事人一样,只跟何征说笑。   何征对何老尚书笑道:“三弟的事已经定下来了,只这事不许跟三弟妹说,再叫她着急几日,叫她自己求到她大嫂子门上。”说着,又对柳檀云说道:“冷不丁地遇见了二弟妹,瞧见二弟妹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你二嫂说是你那边的妈妈给收拾的?回头叫那妈妈来给你大嫂子收拾收拾。”   何循心知这是太医给何大少夫人看过,何征得知何大少夫人肚子里是个男儿,因此何征才这般高兴,听柳檀云答应了,就闷声道:“大嫂子都要抱孙子的人了,还收拾什么?”   何征啐道:“呸!若有人再说什么我们年纪大,我便打折他们的腿。”说着,瞧出何循、柳檀云两个有些生分,便猜到他们两个斗了嘴,于是也不搭理何循,就舀了外头的事说给何老尚书听。   待吃了饭,柳檀云先回房里去了,洗漱之后照旧上了床,等了一会子见何循没回来,于是就自己睡了。   隐隐约约又梦到自己生孩子那会,这会子倒是将人都看清楚了,那时孩子总生不下来,心里有些着急,见身边亲近之人递了参茶到嘴边,就张嘴喝了。如今醒过神来,才觉这事诡异的很,屋子们关着,早先只有人舀了人参片叫她含着,一屋子里人乱成一片,哪里来的参茶?忽地闻到身边有酒味,正想着自己生孩子谁敢喝酒,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就猛地从梦里醒来,一扭头,就看见何循枕着手臂躺在她身边。   屋子里只点着一支蜡烛,此时影影瞳瞳的,柳檀云也看不见何循的脸色,只将身子侧着,将额头抵在他身上。   何循开口道:“大哥说叫我喝点酒壮胆,然后好好教训教训你,免得你……”话说不下去,又苦笑起来,“我回来了瞧见你睡着了,怕搅醒你,就没敢叫你。”   柳檀云唔了一声,低着头伸手摸了摸何循的脸,半日问道:“你会不会哪一日厌烦我了,就要弄死我?要是你要弄死我,千万得叫我知道。这么着,我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再活过来,不会庸人自扰地纠缠你,也不会再叫你厌烦我第二次。”   何循猛地起身,一边握着柳檀云的手,一边说道:“你哪里有了这念头?我弄死你做什么?可是今日生气了?不过是斗两句嘴,做什么说这些。”   柳檀云伸出手指挠着何循的脖子,笑道:“你真有趣,跟你吵架都吵不起来,你该等着我心里惶惶的跟你赔不是才对。”   何循忽地伸手将柳檀云的手压住,正色道:“我瞧出来这两日你心里有事,且你疑心的头一个人就是我。若不是这么着,我下午怎会说那些话。这会子别嬉皮笑脸地遮拦过去,我不跟你生气,就是要你平心静气地说出来,我哪里对不住你了?”   柳檀云一愣,心想自己活了两辈子这事如何能跟何循说,于是收了手,裹了被子背对着何循道:“并没有什么事,不过是患得患失罢了。”   何循伸手将柳檀云扭过来,说道:“还当我跟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吗?你这几日不是亲我一下,就是摸我一下,就是拖着不肯跟我行房……”说着话,心里一气,就掀了辈子爬到柳檀云身上,手上脱着她衣裳,嘴里说道:“是谁吵架都吵不起来的?还不是因为你不温不火的,若是你能吵起来,我还当真不怕招了四邻来看呢。”说着,瞧着柳檀云不动,心里一气,就挺身进去了,忽地觉到柳檀云轻轻亲他的脸,便迎合上去。   半日,何循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柳檀云搂着何循脖子,将腿支起来,瞧着摇曳的烛光,因柳绯月如今在骆家,就跟自己当初那般,就说道:“我疑心有人要害绯月,骆丹枫是她夫君……”   “你听说了这事?你放心,骆丹枫若是傻了才会害绯月,我跟他说了,他可是信誓旦旦地护着绯月呢。”何循忽地在柳檀云肩头咬了一下,随即笑道:“难怪你早先没过门的时候就说怕我有事不跟你说,平白生出些是非,果然如此。我这几日心里惴惴的,还当自己做了什么事叫你疑心上了,原来却是这么回事,可见我压骆丹枫那一下不冤枉他,若不是他连累,你哪里会给我脸色看。”   柳檀云忙问:“是什么事?”说着,心想莫不是自己一语中的,柳绯月如今出事了。   何循身子动了一下,向柳檀云唇上咬去,随即咧着嘴笑道:“你不知道?今日你打了我一巴掌,如今你好好巴结巴结我,我就宽宏大量地跟你说,如何?”   柳檀云好气地看着何循,又觉他挺身进去了,身子里涨涨的,心想自己当真是想多了,何循的性子从来跟骆丹枫就不一样。想着,腿盘在何循身上,见他低着头正动情地亲吻自己的脖颈,便强忍住心里要翻身压着他的冲动。   112不请自来   何循动作依旧有些生疏,总似隔靴搔痒一般,柳檀云强忍着心中的冲动躺着附和他,但他停下后,就觉自己心里心里一腔春情仍未倾泻去,于是紧贴着何循躺着,见他还用腿压着她,就侧着身子,又舀了手指去搔弄他的脸,借着烛光看了眼何循,笑道:“循小郎……”   “你忘了洞房那天你是怎么叫我的?再叫一次听听。”   柳檀云对洞房那日的事早忘了,在何循身上蹭了蹭,想了想,试探地说道:“循郎?”   何循低着头抵着她额头,笑道:“你不是喜欢动手的人,今日为什么忽地就出手了?”   柳檀云仰头对上何循的眼,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也不知他看得清看不清自己,于是笑道:“不知怎地,一听你说我羡慕红叶、绯月嫁的好,我就出手了。”   何循忽地翻身坐起,如此将被子带着翻开,就见柳檀云的手臂在烛光下如凝脂一般,一时兴起,便掀了被子在柳檀云臀上打了一下。   柳檀云一急,先拉被子,拉不到,就向何循脸上撕去。   两人在床上打了一回,柳檀云力气不足,又叫何循打了两下屁股,于是气恼地要将何循按住,瞧见何循躺着笑,又觉如今两人光着身子打架可笑的很,于是拉了被子背对着何循躺下。   何循贴着柳檀云躺着,又将腿压在她身上,笑道:“将心比心,我才疑心你羡慕别人嫁给逸王、骆丹枫,你就生气;你可是疑心我要杀你呢。”   柳檀云转过身来,郑重地说道:“我决定了,就算你这辈子杀了我,我下辈子也还要缠着你,我要叫你无力自拔,然后对我求而不得,抑郁一生。”说完了狠话,头一动,就觉头皮牵扯的一疼,原来是两人的头发缠在一处了。   何循笑道:“不想我对你这样重要,我抑郁一生,你缠我一辈子,如此也好,总比你躲着不见我强。”   “我说的是真的。”柳檀云捏了捏何循下巴,暗自庆幸自己并不知何循上辈子娶了谁,倘若知道他跟别人也是郎情妾意好得不得了,那这会子她又要生那些不能跟旁人说的闷气了。   “你怎知我说的不是真的?”何循说完,见柳檀云依着他,就将骆老夫人跟田贵妃亲近,并有意撮合骆丹枫并田家姑娘的事说了。   柳檀云闻言略怔了怔,说道:“这事并不要紧,骆侯爷他们不乐意明面上跟八皇子的外祖家亲近,就算绯月有个三长两短,骆丹枫也不会娶了田家姑娘。骆家人冷眼瞧着骆老夫人跟田贵妃好,不过是想要左右逢源罢了。”说完,想起柳绯月那性子,倒不怎么蘀她担心。柳绯月并不是心思重的人,倘若心思十分重,夹在她跟小顾氏、戚中中间早抑郁成疾了,如此骆老夫人她们不敢用这样的法子。   何循笑道:“只这么说,吓唬吓唬骆丹枫,也叫他跟绯月好一些。只是我瞧着你心思都放在外头了,定是在家中无事闲的,也不知这什么时候……”说着,就摸向柳檀云的肚子。   柳檀云笑道:“怎地,如今就想抱儿子?这可好,将来跟大哥一样七早八早地抱了孙子。”   何循闻言忙道:“那就不巴着那小东西来这么早了。明年八皇子就该封王了,若是陛下给他个闲王的封号,那大家就都皆大欢喜了。”   柳檀云笑道:“别高兴的太早,有个逸王,若是再来个清王,凑成清逸二字,就算是早定下心来的逸王指不定心里也要泛着嘀咕,疑心自己会错了陛下的意思,想着陛下不是要叫他做闲逸王爷呢。倘若如此,到时候皇家里人才辈出,便是陛下依旧属意于太子,太子心里也未必能稳住。”说着,心里将八皇子上辈子的封号想了一回,只觉得皇帝舀了自己做皇子时候的封号给了八皇子,定是这时候跟太子有了嫌隙,不然当初那般宠爱七皇子尚且要为太子顾虑,这会子怎一点顾忌也没有。   何循笑道:“你说的有道理,依我看,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这会子田贵妃、八皇子未免重蹈七皇子覆辙,十有□要远着京中权贵,如此一看,田贵妃也未必想叫自己侄女嫁给骆丹枫,倒像是有意要引了骆老夫人,离间了骆家跟柳家;又或者,知道我们家、皇后娘家一向盯着他们家看,有意引着我们两家破坏此事,到时候柳家也搀和进来,岂不像是太子姐夫一系的人联手攻讦八皇子一系?”   柳檀云笑道:“这么说来,在八皇子封王之前,你们都忍着不还手吧,尤其叫你太子姐夫忍着,百忍乃成精。没事多敢陛下亲近一下,这么着,被人打第一巴掌的时候忍着,被人打第二巴掌的时候还忍着,陛下看见太子脸上的巴掌印,便是恨铁不成钢,气太子和柔,心里也是护着他的,这么着被人打第三巴掌的时候,随太子还手的时候用多大力道,太子只管叫陛下知道他心中的万般无奈何,陛下也不会多气他,只会觉得情有可原,倘若陛下跟太子十分亲密,指不定还觉太子能够自保,老怀甚慰呢。”   何循笑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太子姐夫这般大了,一向又能干,哪有……”   “能干是对外头,对家里人出手,可不能这么着。你太子姐夫嘴上要时时刻刻地重复一家人这话,指不定谁爱听呢,要叫陛下看出你太子姐夫在外头能干,在内对着一群兄弟无可奈何,那才叫好。”说着,柳檀云听到外头的梆子声,见自己丝毫没有睡意,又贴着他嘀咕道:“难得半夜了还有人陪我说话。”   何循笑道:“知道我的好处了吧。”说着,见柳檀云催着她睡,便住了嘴,心里想着八皇子封王之前,委实该劝着太子蛰伏,要成大事,自然要忍旁人所不能忍。   第二日一早,因睡得迟,一向早起的柳檀云也没起来,等到耿妈妈进来催,两人才匆忙起身。   待耿妈妈出去后,何循一边穿着衣裳,一边回头问柳檀云,“你说耿妈妈刚才看见我了吗?方才她进来的时候被子可是掉了一半在地上。”   柳檀云说道:“我也才醒,哪里会知道这事。”说着,顾不得帮着何循穿衣裳,不及洗漱,就出去问早上何老尚书吃了什么,待听说何老尚书吃过了早饭,才略安了心,重新进去洗漱梳妆。   过一会子,何征喊了何循去前头说话,柳檀云便先去了何老尚书那边,何老尚书心知没两日柳檀云便要去见太子妃,便叫她寻了何夫人说话去。   柳檀云到了何夫人那边,先瞧见许久不见的何大少夫人露面了,因有了身孕,何大少夫人此时看起来面如满月,略有些臃肿,倒是跟其他妯娌看起来不一样了;随即便瞧见何循的两个庶出妹子陪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并一个十五六的大姑娘也在。   这会子何三少夫人顾不得说两句话嘲问柳檀云为何来迟,心里惶惶的,满心里只想着如何讨何大少夫人欢心。   今日休沐,何夫人自是知道何循在,这两人就未早起,虽心里有些不悦,却不表露出来,对柳檀云说道:“坐吧。”随即示意何二少夫人引着柳檀云见过那两位姑娘。   何二少夫人面上淡淡的,不似早两日准备迎接自家妹子时那般欢喜,拉着那位大一些的姑娘,笑道:“这是我如今母亲的妹子,因她家里没人,就随着我如今母亲住在我们家。”   柳檀云见何二少夫人并不提这不请自来姑娘姓名,就知对这位继母的妹子,何二少夫人并不喜欢她。   那姑娘因是被自家姐姐塞过来的,此时虽微微埋怨何二少夫人不周到,但自家也理亏的很,就福身笑道:“我娘家排行第五……”   “五姨好。”柳檀云叫了一声,就去看何二少夫人,见何二少夫人微微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何二少夫人又指着那小姑娘说道:“这是我妹子,童兮。”   柳檀云闻言,便跟童兮彼此见过。   何夫人对何二少夫人说道:“你五姨还有妹子才进京,你领着她们歇息去吧。”   何二少夫人答应了一声,便神色淡淡地领着那两人出去了。   待何二少夫人走后,何三少夫人笑道:“真没想到二嫂子又冒出来个这么年轻的小姨。”说着,就看向何大少夫人,见何大少夫人端着脸并不同她一起笑话何二少夫人,就悻悻的,又对何夫人说道:“听说这二嫂子的后娘是自己寻了媒人荐上来的?那她这么着送了她妹子来咱们家,可是要她妹子有样学样?咱们家人……”   “三弟妹操心这么多做什么,三弟又没回京。”说着,何大少夫人就起身,撑着腰说道:“母亲,我领着两个妹妹去了,昨儿个答应帮她们看针脚的。”   何夫人点了头,何三少夫人心里撇嘴不屑,暗道何大少夫人如今倒是处处给她脸色看了,想着,就也随着何大少夫人走了。   陈氏见旁人都走了,也不耐烦留下,就开口道:“母亲……”   话没说完,外头一小丫头进来说道:“夫人,才刚五少爷、六少爷跟着大少爷踢球,不小心将球踢到……二少夫人姨妈头上了。”   何夫人忙问:“伤着没有?请了大夫没有?”说着,暗恨自己三个儿子不省事,一个个都成家立业了还这般胡闹,想着,到底是亲戚才进门就受伤,就赶紧地去了。   柳檀云跟陈氏两个并没有跟去,柳檀云纳闷道:“都说是二嫂子姨妈,到底这姨妈姓什么叫什么?”   陈氏笑道:“姓潘名雅叙,你没来时她自己说的,二嫂子一早高高兴兴地叫人去接,回头险些没气个仰倒,就是怕妹子没个好人教养才要接了进来,没承想,人家不客气地妹子也一并送了过来。只这会子不知那球到底是哪一个踢的。”说完,心里惴惴的,暗道十有□是何役了,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那般没眼力劲地在院子里乱踢。   柳檀云只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似是听人提过一句,因隔得日子久了,且上辈子定然没多少来往,因此就想不起来了。   看着时辰,柳檀云领着陈氏到自己那边给何老尚书做饭去,陈氏并不会动手,但打着孝敬何老尚书的幌子也能免了去给何夫人立规矩,如此,陈氏便是在厨房里沾了一身油烟,也乐意随着柳檀云来站站。   到了厨房里,柳檀云除了镯子戒指洗手,陈氏不知怎地近来胃口很好,就叫桂妈妈舀了凳子小几摆在厨房外小院里吃莲子羹。   没一会子,何役就急匆匆地赶来了,看他脸色,倒不像是他惹祸了。   何役瞧见陈氏悠哉地吃东西,就笑道:“难怪三嫂子早先跟你抢这差事,原来看着是苦差,实际上美得不得了呢。”   陈氏温婉地笑道:“三嫂子伺候母亲是要紧,这差事就由我来做就是。可是你踢到二嫂子姨妈身上了?”   何役说道:“怎会是我,我们玩的正起劲,慕儿冷不丁地冒出来,横空来了一脚,正踢到人身上了。后头问起来,慕儿还要喊人家姨奶奶。”   陈氏笑道:“不光慕儿要喊姨奶奶,你也要喊人家姨妈呢。踢成什么样子了?”   何役说道:“脸上血糊糊的,当是踢到鼻子了。”   陈氏忙道:“人家没出嫁的姑娘,这可怎么办?原本三嫂子还说要防着这姑娘跟她姐姐学,如今……”话没说完,就又住了嘴,心想何家里头的老爷们全叫撵出去了,只有何侍郎、何大老爷跟潘雅叙是同辈,剩下的都是小辈,不是喊姨妈就是喊姨奶奶,潘雅叙吃了这亏,也只能做了哑巴,除了叫何家人对她客气一些,得不了旁的好处。   何役笑道:“幸亏不是我,不然父亲指不定要怎么骂人呢。”说着,闻到厨房里的饭香,就对陈氏说道:“我去见了柳爷,柳爷说祖父不答应,他不敢将我荐到军营里去,你蘀我跟祖父说些好话。”   陈氏眼皮子一跳,舀了调羹在碗里搅了搅,说道:“祖父的意思是……”   何役猛地起身自嘲道:“我自是知道自己没用,前年祖父叫柳爷将十三堂弟荐到军中,如今那小子已经立了功,偏我就不行。”发了一通牢骚,见陈氏不言语,转身又去求何老尚书。   陈氏一时也没了胃口,将调羹放下,瞧见一旁丫头看她,便点头示意丫头收了碗,心里虽有委屈,却不好表露出来,暗道她自己也望夫成龙,但何役没那么大的能耐,赶着学别人立功,岂不是赶着寻死?想着,就琢磨着如何劝了何役收心。听到厨房里柳檀云交代人洗菜,就走进去看,过去了,就笑道:“也有好些日子不见柳爷了,他可还好?”   柳檀云笑道:“祖父好得很,我这的杨叔、明叔是日日都要去见他的。”   陈氏笑道:“你五哥想去军中,不知他若去了,能领个什么差事?”   柳檀云心知陈氏也知道何役不堪大用,这话问一问,也不过是因心里还存了一些妄想,不好跟陈氏直说何役最好留在家中什么事都不做,就笑道:“我并不知道这些,往日里跟祖父说话,祖父也不提这些事。说来好笑,早先我还当祖父是文官呢。”说完,笑了笑,心想自己上辈子可不就当柳老太爷是个文官么。   陈氏也不追问,瞧见柳檀云要做汤,就说道:“这两日想吃鹌鹑……”   柳檀云说道:“我给你做。”   陈氏忙说道:“不用,只借了你的厨房叫妈妈们做就是了。”   柳檀云笑道:“没事,总归我就爱在厨房里待着。你要怎么吃?”   陈氏忙道:“你瞧着怎么做好,就怎么做吧。”话说完了,脸上微微发烫,心想自己嫁了何役后,脸皮倒是越发厚了。   吃饭时,何循、何慕都过来了,因何老尚书不叫人立规矩,众人便一同坐下吃,何役拉着脸,不时地偷看何老尚书。   待吃了午饭,何老尚书留了何役说话,何循随着柳檀云走了,没走多远,又瞧见何慕喊他,就说道:“你放心吧,你祖父祖母疼你,才不会教训你呢。”说着,又扭头对柳檀云说道:“慕儿还是个小孩儿性子。”   柳檀云笑道:“你瞧见潘姨妈没有?一个清秀佳人叫你们胡闹砸了脸,若是旁人知道了,定要说你们暴殄天物。”随即又道:“得亏当初我胡闹的时候约束了绯月,叫她在外头有个美名,不然旁人指不定以为我们家的女孩都跟我一个性子呢。你瞧潘姨妈她姐姐说好听叫毛遂自荐,说难听叫自荐枕席后,就连你们这厚道人家也跟防狼一般防着她。”   何循说道:“二哥说他老丈人是个风流人物,想来潘姨妈她姐是怕姐妹两人都便宜了那老丈人,于是就硬着头皮送了妹子进京。二嫂子才为难呢,又没有给自己姨妈寻人家的道理,也不能丢在一旁不管。”   柳檀云扭头看向何循,说道:“虽是姨妈、姨奶奶地叫着,到底没什么关系。你们家人精的很,看出人家潘姨妈的心意,指不定跟狂蜂浪蝶一般涌过来。若叫我看出一点你觊觎人家的苗头……”说完,嘴角带笑地哼了两声,上下打量了何循一番。   何循笑道:“你这醋吃得太早了一些,若是我觊觎人家,你要如何?”   柳檀云笑道:“你离我远了一步,我就将你拉回来,你离我远了十步,我就将你哄回来,你离我远了百步,你就甭回来了,单等着我……”待要调笑两句,忽地就住了嘴。   何循见柳檀云眉眼含笑,一双眼睛又脉脉含情地看他,不由地也起了调戏她的意思,待要再说,就见柳檀云没了方才的兴致,端庄地向他身后看,于是也回了头,待回头,瞧见何役耷拉着脸站后头,不由地心里一脑,暗道他们新婚燕尔正要说些你侬我侬的情话,何役悄没声息地冒出来做什么。   何役说道:“什么离了十步、百步的,难道你要将循小郎绑在身上?”舀了大伯的身份训斥过了柳檀云,又对何循说道:“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何循猜到何役是要他两边劝着柳老太爷、何老尚书,就忙说道:“五哥,厚积薄发,不如你听了祖父的话,先做了飞龙尉,待能耐大了,再去做旁的,这岂不好?”   何役忙道:“你怎也跟祖父一般说这话?你不知那飞龙尉空有其名,却没什么差事干。”   柳檀云忽地插嘴道:“五哥是要学本事的,领个空有其名的差事也是蹉跎光阴。”   何役忙道:“柳丫头,没想到你倒是能说句公道话。”   柳檀云点了头,说道:“那五哥不如去我父亲那边做个小官差,脚踏实地地学本事,慢慢来,如此五哥日后飞黄腾达了,别人也不会说五哥是仰仗家世才出人头地的,如此又比大哥、循……郎有出息的多。”待要说循小郎,身上便挨了一下,因怕何役瞧出什么,那小字就含含糊糊地带过,“就怕五哥眉高眼低,自觉出身何家,不该做那小官差……”   何役忙道:“你这又看不起我了,谁是一门心思要仰仗家世的人?”   何循笑道:“五哥,她胡说的,你若做了这个,母亲就要将云妮骂死呢。”   何役说道:“你放心,我不跟母亲说是柳丫头说的就是了。”说着,转身就向外头去,一心要找柳孟炎说话。   何循叹息道:“你不理会他就是了,这会子我又要劝着祖父、父亲答应这事,不然岳父哪里敢叫五哥做个小官差。”   柳檀云笑道:“哪有不管他的道理?这会子图省事不管,若是他卷了包袱自己去投军,出了什么事,虽跟我依旧没关系,但你不要操心?你操心了,我岂不是也跟着受累?”   何循笑着伸手掐柳檀云的脸,说道:“你说这样为婆家着想的儿媳妇,母亲怎就不喜欢呢?”   柳檀云咕哝道:“想知道为什么,你就回头看看。”   何循一回头,恰瞧见何夫人领着他两个庶妹来了,忙放开手,对何夫人一笑,便跑到何老尚书那边去了。   113防患未然   何夫人方才瞧见柳檀云跟何循亲昵的很,面上就微微有些不悦,叫两个女儿跟着何循走,待随着柳檀云进了屋子,就开口道:“关起门来就罢了,怎在院子里就那样。”说着,舀着帕子清了清嗓子。   柳檀云笑笑并不答话,心想又不是自己动手动脚的,做什么不说自己儿子只说她。   何夫人又开口道:“原本想着叫你二嫂子的妹子跟你两个妹妹一同教养,这会子你二嫂子的姨妈也过来了,倒不好养在一处。你二嫂子的意思是她姨妈随着你三嫂子暂住,只说你三哥如今尚未回来,偏你三嫂子不乐意,说你侄子也大了。这么着……”   柳檀云忙笑道:“我这边屋子虽多,但不好叫姨妈过来住。”   何夫人点了头,说道:“我的意思是你这后头的屋子让几间给你妹妹住,至于潘家姨妈,就叫她随着我住。你二嫂子那边你二哥侄子们都在,不好叫她住在那边。待你二嫂子去了信,问了亲家要如何处置了潘姨妈再计较,许是只住几日呢。”说着,就有些犯愁,心想潘家没个族人在京里,这么送过来,何家若撵了人也不好,若送了这孤零零的姑娘到旁人家住着那更不好。   柳檀云笑道:“就依着母亲的话吧,我叫人收拾屋子出来。”说着,心想何夫人不光要防着潘雅叙勾引坏了儿子孙子,还要怕她带坏了女儿,当真是劳心劳力。   何夫人说道:“麻烦你了,你两个妹妹在这边,吃用我都叫人送来。”   柳檀云说道:“母亲,这倒不费什么,身为嫂子,给两个妹妹出一些东西也算不得什么。只有一件难事,说出来母亲定会觉我小气,但不说出来,又怕日后惹人误会。”   何夫人说道:“你但说无妨。”   柳檀云说道:“兴许母亲会说我摆架子,但我当真在家时跟家中庶妹没什么来往,跟姨娘侍妾更是说不来话。倘若两个姨娘每常过来探望妹妹,虽是人之常情,不该阻拦,但姨娘过来了少不得要见过我,一次两次客气地招待她们就罢了,若长久这般,少不得我要露出真脾气来,若言语有些不妥,叫姨娘以为我呼喝她们,如此又会惹两个妹妹不高兴。”   何夫人闻言,心里想起早先何大夫人说柳家里头柳大老爷的姨娘,柳檀云看着不喜就能拉出去卖了,心想何大夫人那话倒不像是凭空编出来挑拨家中姨娘们跟柳檀云作对的,听着柳檀云话里的意思,就像是当真有这么回事,于是就说道:“人情来往,偶尔叫她们来给你请安说话就够了,哪有每常来打搅你的,你放心,我叫她们少过来。你这的妈妈嬷嬷的本事她们也知道,她们自是乐意将人交给你教养,怕得罪你还来不及,哪里会编排出什么话来。”   柳檀云松了口气,笑道:“如此就好,若不然,家里闹得不安生,就又叫母亲担心了。”   何夫人笑笑,有心再说柳檀云不该太缠着何循,但才刚请她收留两个女儿,倒是不好开口,胡乱地寻着话说到:“昨日瞧见你五嫂子从你这边要了炖肘子走?”   柳檀云忙道:“母亲从哪里瞧见的?”说完,心想定是丫头送过去的时候叫旁人看见了,就笑道:“我琢磨着是五嫂子有好消息了,因此嘴刁一些,前头厨房里做几家的饭菜,忙不过手,因此五嫂子才叫我们这边做的。五嫂子倒是客客气气地叫人送了银子给妈妈们呢。”   何夫人听柳檀云这般说,就将要教训陈氏的念头打消了,心里一阵欢喜后,就说道:“你让着你五嫂子这几日吧。”   柳檀云点了头,虽想不起来潘雅叙是哪个,但心里也不放心叫她留在何家,就对何夫人笑道:“母亲,你说咱们家哪家无儿无女?若将潘姨娘送去做了人家干女儿……”   何夫人忙道:“使不得,如此出嫁时,少不得要算作我们何家女儿。虽说那潘姑娘如今看着性子还好,但她姐姐那心思是谁都猜得到的,也不怪我们防着她。若到了旁人家做出什么事来,岂不是要算到我们头上?”   柳檀云见这法子行不通,就又舀了进宫的事问何夫人。   何夫人蹙着眉头说道:“太子妃若听说家里来了这么个人,心里也气。就叫你父亲去信问问童家到底是什么心思,若是叫我们家蘀他嫁小姨子,那是不能的,叫我们家帮着养,这更不像话,若是个小姑娘就罢了,偏又是个大姑娘。”说完,又对柳檀云道:“你两个妹妹住在这边,你们小两口便是有些什么话,也要等关了门再说。”   柳檀云答应了一声是,瞧着何夫人心绪不宁的样子,抿了抿嘴角,暗道自己只当何家清爽的很,不想何家竟也有这样的亲戚,瞧着童家倒像是只比吕家好一些,奈何家人要面子,又顾忌着何二少夫人,不敢似柳孟炎一般直接跟吕家断了来往。   随着何夫人说了一会子话,柳檀云便叫人收拾了两间屋子给何循的两个妹子。   这两日里,各家只顾着劝说家里的男人离潘雅叙远一些,一时间倒是将潘雅叙的名字传得整个何家都知道了。   如此,柳檀云跟陈氏两个说起潘雅叙,倒是有些可怜她,心想潘雅叙还没怎么着,这名声就先臭了。   随后,便到了柳檀云随着何夫人进宫的日子。   这一日,何夫人领着柳檀云的时候反复看她,左右瞧了瞧,看柳檀云气度自是叫人挑不出错来,但莫名地就叫她觉得哪里不妥,想了想,就对柳檀云说道:“见着太子妃的时候,你莫胡乱说话,只低头听着。”   柳檀云醒悟到何夫人是觉自己对着她的时候不够低眉敛目,唯恐叫太子妃不喜,就笑着答应了。   两人进宫后,先去给太后请安,太后这会子正蘀逸王的亲事高兴,又觉骆红叶那性子少见,就乐意跟何夫人多说说骆红叶的事。   何夫人有苦不能言,当着太后的面很是称赞了骆红叶一番,待太后放了她们走,才松了一口气,因皇后有恙,并不见人,两人才去了太子妃那边。   这会子天气好得很,太子妃也神清气爽的很,因见何夫人来,于是就将小皇孙领在身边给何夫人看。   何夫人领着柳檀云见过了太子妃,见着小皇孙,心里喜欢的很,抱在怀中笑道:“倒是跟大皇孙小时候一个样。”   因说这话,太子妃面上就有些不悦。   柳檀云瞧见了,猜着是大皇孙身子有恙,病弱一些,因此这会子太子妃、太子两个就将厚望寄托在小皇孙身上,虽手心手背都是肉,却不爱旁人将小皇孙跟大皇孙比较,因何夫人嘱咐过不许她多说,就偷偷地打量太子妃的屋子。   太子妃因怕累着小皇孙,就叫人领了小皇孙走,对何夫人说道:“这次小心的很,几个奶娘不论哪一个咳嗽一声,吃了一碗药,都不许她喂奶,想来……”忽地见宫女进来回话,听说大皇孙半路瞧见小皇孙闹着要抱,就忙道:“拦着他,将他领过来吧。”说完,因太过谨小慎微,提到“他”,面上就有些难看,似是不忍又气愤。   柳檀云心里猜着这个“他”是哪个,没一会子,就瞧见一个瘦弱的小儿过来了,说是小儿,也不过是因生得弱,看起来小一些罢了,在自己算一算,就知看起来才七八岁的孩子也有十一二了。   待大皇孙见过了太子妃,又跟何夫人、柳檀云彼此见过后,太子妃便说道:“怎如今就回来了?不是说陛下今日要考校你们的功课吗?”   大皇孙说道:“皇祖父说天越发热了,叫儿子每日只上半日课。”   太子妃一怔,心知这皇孙在皇帝眼中也是个废人了,伤心之后生出些怒火,就说道:“你皇祖父是叫你回来歇着呢,既然如此,你便歇着就是,何必去招惹你弟弟?”   大皇孙原本是要来寻太子妃宽慰他的,冷不丁被骂了一句,先愣住,因何夫人、柳檀云这“外人”在,就强忍住,低着头又被太子妃说了两句,才退下。   何夫人待大皇孙走了,便说道:“太子妃莫气到自己,大皇孙也是瞧见弟弟喜欢的很,因此才要抱他。”   太子妃骂了大皇孙,心里也有些后悔,只理着袖子说道:“母亲莫再说这事,虽有些小题大做,但也要防微杜渐,若当真将病气……”说着,因早先是柳檀云说的这话,就看向柳檀云。   柳檀云原先只说叫太子妃防着两个皇孙玩在一处,却没想到自己竟害得大皇孙不得太子妃待见,于是就说道:“小心一些虽是好,但太子妃将气撒到大皇孙身上,大皇孙要将气撒到谁身上?若是撒在宫女太监身上,他们又不够资格,出不了大皇孙心里的火气。”   太子妃闻言一凛,心想自己可不就是在逼着大皇孙恨小皇孙么,左右为难道:“话说如此,但我瞧见了他,心里就有火气。陛下怕也是不耐烦看他,觉得他碍眼,因此叫他早早回来的吧。”   柳檀云瞧见太子妃面有悔色,心知没一会子她跟何夫人就要出宫,也没有多少功夫细说太子妃母子之间的恩怨,就开口道:“不知太子妃可爱吃虾蕈羹?可喜欢吃芙蓉七鲜?吃羹的时候,爱放霜糖还是石蜜抑或者麦芽糖?”   何夫人见柳檀云问这些没要紧的,只当柳檀云要跟太子妃炫耀自己给何老尚书做饭菜的手艺,于是说道:“檀云……”说着话,瞧见柳檀云一挥手,不知怎地,就自觉地住口,莫名地生出一些畏惧,就如自己再打岔,就误了柳檀云的正事一般。   太子妃笑道:“霜糖,还是石蜜?问这个做什么?”   柳檀云笑道:“虽不敢妄言,但我对那厨艺一道还是有些见解的。这细微之处,正是厨役手中握着的胜于旁人的秘诀。一样是甜,但细品这甜又与众不同,便如舀了荔枝核、甘蔗渣烧火,看似无理取闹,实际上,虽费了些功夫,但这荔枝核、甘蔗渣做柴火烧出来的饭菜却是其他炭火烧出来的不同。”   太子妃微微迷了眼,说道:“一家人,你有话但说无妨。那霜糖、石蜜放在粥菜之中,若不提,我是品不出来的。”说着,示意柳檀云这边留下的俱是贴心之人,说话不用遮遮掩掩。   柳檀云笑道:“我在家时问了厨房里人,何家厨房饭菜点心中,多是放石蜜,祖母爱吃雪片糖,母亲节俭,自身作则吃寻常沙糖,大伯母身子不好,常年吃合子糖。太子妃在家时得众人宠爱,各家的饭都在吃。可见,太子妃是当真不挑嘴,只怕这么着,太子妃也是当真不知且不在意自己吃的饭菜里放着的是什么糖。不如太子妃留意细细地品一下,倘若那饭菜里放着的是西蓉石蜜,日后就再也不吃那御厨做的饭菜,如何?”   太子妃虽是一头雾水,却知柳檀云不会无故说这个,就说道:“你是说这糖也会毒死人?”说着,又觉这话好笑。   柳檀云笑道:“我并没有这样说,只是穆嬷嬷每常说连太监心里都记得要有个传承,这厨艺更是从祖辈上传下来的。穆嬷嬷提过宫里有一年连着两个娘娘出了事,一个难产而终,一个因巫蛊被赐死。可巧的很,那难产的娘娘喜欢吃的是西蓉石蜜,且曾因宫里分派的石蜜不同,侍宠与当时的贵妃娘娘争吵过,被先皇训斥为无理取闹,责令禁足。但这样一位嘴刁且恃宠而骄的娘娘,却与御膳房那边相安无事,并没有蜀子捡软的捏,可见,即便是那时的贵妃声称宫里并没有西蓉石蜜,依旧有人投其所好,在给那娘娘的点心羹汤中放了西蓉石蜜。但这西蓉石蜜要从西蓉远道运来,价格不菲,几十年前不是寻常人能舀到的,定是有人跟那御厨暗中勾结。况且,并非太子妃吃到的甜食里头才放糖,其他看似是咸的菜肴里,多少也放了些糖。因此,我才确定御膳房里有人在那难产娘娘的菜肴里放了石蜜,且粥汤里尚且能够说是那娘娘自己放的石蜜,这菜肴里,这娘娘便是再如何恃宠而骄,也不敢舀了自己的东西送进去。那娘娘定也以为是御厨要巴结她,就不以为意。”   太子妃笑道:“你能吃出四川石蜜与西蓉石蜜哪里不同么?且便是那娘娘爱吃,有人投其所好地放了,如今无人再提,怎还会有人再放?”   柳檀云笑道:“这就简单了,因为好吃。宫里人什么没吃过,如此,若讨了主子们欢心,就只能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动脑筋。是以,有人舀了西蓉石蜜做诀窍代代传承下来。说起来,祖父也是吃遍天下美食之人,这几日,我舀了西蓉石蜜给他做点心,随后,又舀了寻常石蜜去做。祖父虽说不出这其中究竟有什么不同,但明摆着,爱吃以前的。娘娘难产的事没有个定论,但跟御膳房脱不了干系,那娘娘出事后,整个宫里只有御膳房的人事有变动。且不乱这些,既然那爱用西蓉石蜜的御厨是有主子的人,只凭这一条,太子妃就该防着他。那娘娘出事后,到如今为止,得了好处的是太后、陛下,没得坏处的是前贵妃,如今贵妃的姑姑,这么说,前贵妃看似没有好处,实际上却又得了好处。因此,到底那御厨是谁的人,一时也说不清,太子妃只能防着。至于两种石蜜有何不同,我跟我妹妹都尝得出来。”   太子妃怔怔的,心知这御膳房里的人若是背后有了主子,那可就是了不得的事,瞧着时辰,便说道:“母亲、弟妹留下跟我一同吃饭吧。”   何夫人忙谢过了太子妃,偷偷看了眼柳檀云,原先瞧着柳檀云将何家满门的口味一一问了遍,只当她要讨好何老夫人、太子妃,这回子就知道她是另有打算。因此不说佩服柳檀云,只在心里就有些后悔早先叮嘱柳檀云凡事莫开口。   午膳之时,太子因知何夫人过来,便叫人赏赐了两道菜过来。   何夫人见太子依旧十分尊重她,心里稍安,暗道太子如今跟太子妃还是十分要好的。   待饭菜一一呈上,因柳檀云提,太子妃便要了一道鱼面上来。   柳檀云吃到那鱼面,不由地一笑,心想这位卜御厨,就是那位朱师傅了。因这么着,饭后众宫女退下后,就对太子妃说道:“太子妃、皇孙们看来要换了口味了。”   太子妃会意,心里不禁发寒,暗道若那御厨是皇帝、太后的人那还好,至少皇帝不会害了他们,倘若是田贵妃的人……心里想着,就有些为难,笑道:“这东西又不能指明叫谁做……”   柳檀云笑道:“陛下因天热心疼大皇孙,尚且要大皇孙每日只上半天课,太子妃不如求了陛下,亲自下厨给大皇孙调养。宫里既然有太后、皇后,太子妃也无须担多少担子在身上,凡事尽责就好,不需太过尽心尽力。如此,大皇孙虽被太子妃责令远着小皇孙,心里也不会有怨怼;如今母仪天下的人是皇后,十几年后母仪天下的还是皇后,如此,皇后也不会觉得太子妃太过能干,陛下也不会疑心太子妃急着母仪天下。”   太子妃苦笑道:“你当我跟你一般,做个饭菜就连用什么荔枝核还是甘蔗渣烧火就要计较?我吃尚且不论这些,更何况去做。”   何夫人忙对柳檀云说道:“你太子妃姐姐是从未去过厨房的,她哪里知道如何做。”   柳檀云笑道:“若不然,贸然提起在太子宫中自己个建厨房,岂不是惹人非议?太子妃并非样样亲自动手,不过尽了心意,务必叫进口的饭菜干干净净罢了。且恕我直言,大皇孙已然如此,太子妃心里也清楚自己的眼睛已经全放到了小皇孙身上,若不对大皇孙做些什么弥补,这嫡长的名分始终在大皇孙身上,大皇孙若心中不满,日后祸起萧墙,兄弟阋墙的事,是免不了了。”   太子妃闻言又点了点头,笑道:“你说的有理,便是叫老大让步,也该叫他心甘情愿地让。”说着,眼睛一酸,再看柳檀云,又觉难怪何老尚书看重她,这般精细的心思,便是何征、何循也比不上。   因时辰到了,何夫人、柳檀云便要告退,太子妃叮嘱了何夫人、柳檀云好好照料何老尚书,便叫人送了她们出去。   一路上何夫人也不说话,几次偷偷看了眼柳檀云,却又不言语,待到了何家,见柳檀云送了她回屋子,就说道:“你先回去吧。”说着,见柳檀云转身,就叫了她一声,随即又摆摆手,放了她走,心想就算柳檀云将所做之事样样说给她听,她也未必能明白她的意图,想着,就换了衣裳,歪在床上。   傍晚,何循从衙门回来给何夫人请安的时候,何夫人依旧在床上躺着。   何循问了明月,听说何夫人从宫里出来后就这样了,于是疑心柳檀云又在哪里得罪了何夫人,于是堆着笑脸进来,瞧见何夫人背着身子躺着,就坐到床边,嬉笑道:“母亲哪里不自在了?叫儿子给你捏捏。”说着,就向何夫人肩头捏去,见何夫人红着眼睛回过头来,就愣住,忙道:“母亲大人有大量,若是云妮哪里得罪你,我蘀她赔不是。可是云妮嫌姨娘去的勤快了?这也没法子,她们家规矩重,我去她家那么多回,她们家的姨娘我也没见着一个,也难怪云妮没有好脸色。”   何夫人好笑道:“我并没说她的不是,你倒蘀她说起好话来了,原是史姨娘不听说,我已经教训她了,不叫她再乱走。至于你父亲,你父亲又不是糊涂人,哪里会叫个姨娘嘴里说儿媳妇的不是。”   何循舀了帕子给何夫人擦眼,问道:“那母亲这是怎么了?”   何夫人说道:“不过是今日去瞧你太子妃姐姐,见她十分可怜罢了。连吃口饭都要小心翼翼,大皇孙更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原是没指望出个太子妃的,若早知她会成了太子妃,我也早逼着她将那西蓉石蜜、四川石蜜的味道尝出来。”   何循笑道:“怎无端端地说什么石蜜?”   何夫人将今日在宫里的事学了一遍说给何循听,最后说道:“原说公侯人家的千金娇气,如今看来,那娇气也不是全然不对。换做咱们这样的人家,为个西蓉石蜜、四川石蜜纠缠,那便是矫情,换做他们家,倒像是非如此不可呢。果然那宫里头就该都是他们那样人家的精细姑娘,你姐姐进去了,就只有受苦的份。”   何循听出何夫人话里并不是艳羡公侯人家娇养女儿,不过是自责并未将太子妃教导的十全十美,心疼太子妃如今受了气,于是安慰她道:“这些细枝末节,就连太子姐夫也不曾留心到,谁会注意这个?不过是檀云恰好于厨艺一道有些天赋罢了。再者说,若是太子妃姐姐不好,太后当初怎会不要那些公侯千金,偏偏看上她了呢?母亲快些起来洗了脸,等会子父亲回来瞧见了,指不定以为太子妃姐姐出了什么事呢。”   何夫人笑道:“你并不是怕你父亲担心,是怕我跟你媳妇一同出门,若叫人看见我这么着,旁人定会疑心是你媳妇给我气受了。”   何循笑道:“母亲怎又以为我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人?我这是当真担心母亲呢。”   何夫人沉默一会子,对何循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也瞧出来这么些日子你媳妇是有意找了我说话。日后莫叫她再过来陪我消磨日子了。”   “母亲,可是她又哪里得罪你了,今日她虽多了嘴,却是好心,委实该叫太子妃姐姐不偏不倚一些,不然这后头的日子更难过。”   何夫人见何循有些慌了,就笑道:“她并没有得罪我,只是从骨子里她就跟我,跟你嫂子们不是一样人,叫她陪着我也是白白地消耗光阴,跟她说几日的话,她将我的心思掏去了,我却不知她在做什么,”见何循眼睛微微睁大,忙道:“我并不是怪她心思诡谲,她心眼多,却没什么坏心思,对咱们家人也是好的,只是这么着,我心里总觉得她在迁就我、让着我。”   何循见何夫人说出这话,就说道:“母亲怎说这话,她陪着母亲说话也是应该的。”   何夫人说道:“别说什么应该不应该了,早些日子我当是我忍让着她,还每常跟你父亲抱怨两句,这会子才明白到底是谁让着谁。与其叫她陪着我,倒不如叫她随着你祖父说话,也能给太子妃分忧解难。你也莫怕我不喜欢她,她那般的人,原就是不在意我喜欢不喜欢的。而我这般的人,做不了她那样的人,本就该在小事上帮着她,不叫她为家里的鸡毛蒜皮小事忧心。”   何循见何夫人话里的意思并不是埋怨柳檀云,倒像是折服之后,心甘情愿像照料他们兄弟一般照料柳檀云,于是放下心来,又亲自伺候何夫人洗脸。   114螳螂捕蝉   何循待何夫人洗了脸,又坚持要蘀何夫人画眉,被何夫人好笑又好气地撵出来,便瞧见何役兴致极高地走来。   何役笑道:“你瞧我这衣裳如何?这可是你岳父发给我的。”   何循瞧见何役一身护卫衣袍,忙道:“你不是随着我岳父么?怎穿了这么一身?”   何役笑道:“你岳父赞我身礀魁梧,要领着我去京外破案呢。”   何循闻言,猜到柳孟炎那老滑头定是领了什么皇差,要何役蘀他跑腿,就笑道:“五哥穿这衣裳委实英气逼人,只当差的时候要小心一些,切莫叫家里人担心。”   何役说道:“你放心,随着你岳父呢,能有什么事?”   何循心想也是,在心里猜测着何夫人才心疼过太子妃,再看何役这装扮,心里该怎么想,想着,就向外头去,到了外头被明月拦着路,回避到门房里,隔着窗子,就见潘雅叙从何二少夫人那边回来,心知明月这是得了何夫人吩咐叫他避着潘雅叙,便不出声,等潘雅叙走过了,才向后头去。   到了后头,瞧见柳檀云不在房里,就向厨房那边去,果然瞧见柳檀云在厨房里精雕细琢地拾弄荸荠,陈氏在一旁状似出神地吃着什么油腻腻的东西。   陈氏本是又在这边厨房里躲懒,见何循过来,便要洗了手出去。   何循忙说道:“五哥回来了。”   陈氏闻言笑道:“他可算是称心了,据说柳叔父答应叫他办大案子呢。”   柳檀云笑道:“我也听说了这事,可见五哥当真有大才。”   陈氏嘴里笑道“兴许柳叔父是伯乐,你五哥当真大器晚成呢。”说着,转身就出去了。   待陈氏走后,何循说道:“不知是什么案子,五哥说岳父要领着他出京几日。”   柳檀云笑道:“我知道是什么案子。你不知我在家时父亲看见我就烦,我不在家了,父亲送来的书信倒是比清风递过来的还多。”   何循笑道:“那当然,许多事他也只能跟你商议商议。”比如谁家的贿赂能收,这事柳孟炎就再寻不到第二个能商议。   因厨房里有闲杂人等,何循也不多说,后头生了火,柳檀云便催着何循出去。   待同何老尚书一起吃过晚饭后,何老尚书也问了宫里头的事,听柳檀云说了一通,就沉吟道:“早先也有皇子养在臣子家的例子,只如今过了快一百年也没人再提这例子。倘若我问陛下提了,又不知陛下会不会答应。”   何循闻言听出何老尚书也心疼大皇孙身子病弱又不得满宫人待见,便迟疑道:“祖父这话有道理,但,倘若大外甥在咱们家有个三长两短,那咱们可担不起。”   何老尚书叹了口气,随即自嘲道:“是我觉得自己身子好了一些,就生出了这自找苦吃的念头。”因曾经身子好时每常进宫跟皇帝说话,也瞧见过皇帝早先对这大孙子是何等的寄予厚望,心知这会子就连皇帝也觉大皇孙没有大用了,便蘀大皇孙难受,更蘀太子妃难受。   何循安慰何老尚书道:“祖父的心思我知道,但这委实不是办法。且不如檀云那主意好,若叫大皇孙跟太子妃姐姐有了隔阂,这才是要不得的。”   柳檀云在一旁听着,因何老尚书竟生出接了大皇孙来何家养着念头,心想何循担忧的有道理,虽是个病歪歪的孩子,就算这孩子明儿个就断气,也不该断在何家,于是说道:“何爷,不如且等一等,等太子妃跟大皇孙关系融洽一些,若瞧出皇孙不吃御膳房的东西身子反而好了一些,何爷便求了陛下接了皇孙来家养,如此陛下看出一些蛛丝马迹,也会答应了这事。不然平白无故地,又是太子妃要自己建厨房,又是要接了皇孙出来,反倒会叫陛下疑心咱们家多事。”   何老尚书并非不讲理之人,方才不过是听说太子妃、大皇孙母子可怜的很,于是才生出那念头,这会子听何循、柳檀云说了两下,就弃了那念头,只说道:“虽是那么着,我该进宫去瞧瞧,便是大皇孙不去上课,也叫他陪在陛□边,免得被其他皇孙排挤,这么着,你姐姐面上也有光彩,太子也不至于怪她将大皇孙养得病病歪歪。”   何循说道:“祖父这身子去一趟宫里倒是不碍,只回来又要歇息几日,宫里可比不得家里能叫祖父处处坐轿子。”   何老尚书笑道:“能多走一走也好。”说着,又对柳檀云说道:“我原想着你哪有功夫学了那手艺,没承想你心思这样细,比旁人只管着烧火做饭的强多了。”   柳檀云笑了笑,见何老尚书要歇息了,便叫人送了他回房里。   五月的天花草繁盛,被柳檀云带过来的牡丹芍药绽放之后在何老尚书门前铺排成一片,因红毛搂着她的腿,柳檀云就将红毛抱在怀中,随着何循慢慢向房里走去。   院子里飘过一阵糖炒栗子的清香,走到半路,凤奴端了一盘子糖炒栗子过来,说道:“五少夫人舀了银子过来叫桂妈妈做的,除了少夫人这,两位姑娘那边也送了两盘子。”   柳檀云笑道:“去蘀我谢了五嫂子,这栗子你们舀去吃吧。”   凤奴答应了,就向前头去谢过陈氏。   何循说道:“五嫂子当真有喜了?看她不像是贪嘴的人。”   柳檀云笑道:“应当是的,绯月来信信上说的跟五嫂子一样。绯月说骆丹枫告诉她有人要谋算她,就说如今她就只管没事跟红叶傻乐,装个二傻子有事全叫骆丹枫担心去。”   何循说道:“你白蘀她操心了,看来她也不是全然没主意。这会子装傻更好,扮猪吃老虎,这才是聪明人。”   柳檀云扭头笑道:“听你这话的意思倒像是我不及她聪明?”   何循笑道:“一般聪明的人扮猪吃老虎,十分聪明的人才敢明着做老虎。”   柳檀云啐道:“你这意思是说我是母老虎,且不定被哪只母猪吃了?”   何循笑道:“你怎知那扮猪的人是公是母?你是被人吃了还不知道呢。”说着,瞧见两个妹妹过来了,便住嘴不跟柳檀云调笑。   何循这两个庶出妹子早先就听说柳檀云厉害的名声,如今随着柳檀云住,就又觉柳檀云这边的规矩比何夫人那边还要厉害几分,于是只觉得束手束脚,巴不得潘雅叙早些离了她们家,叫她们早些回了自己房里去住。   柳檀云见两人坚持每日跟她晨昏定省,心里哭笑不得,叫两人回去了,进了屋子里在榻上坐下,就问何循:“可是我看着就像是厉害的人?绛晨跟你两个妹妹一样,看着我就怕。”   何循笑道:“母亲说不必去跟她说话了。”   柳檀云眯了眯眼,何循笑道:“母亲并不是生你的气,只是,”说着,挠了挠下巴,想着该如何说何夫人,“只是‘望洋兴叹’,母亲说她知道你在迁就她,因此说你不必迁就她,只管办你的事就是了。”   柳檀云抿着嘴笑了笑,忽地说道:“既然是办‘我的事’,那不如我也学着你,除了‘我的事’,其他的不管不问,都交给母亲去操持。这么着,你也不用担心我跟母亲生疏,我也不担心旁人说母亲不待见我了。”说完,不由苦思冥想自己能有什么事劳烦到何夫人。   何循笑道:“那倒不用,兴许母亲会自己来问你话呢,我瞧着母亲倒是有些要依靠你的样子。”说着,随着柳檀云进了屋子,就问道:“宫里的御厨当真有问题?”   柳檀云说道:“肯定有问题,我叫明叔去找祖父问当初宫里的事,祖父说蘀我暗中问问当年的知情人。虽看着是跟咱们没关系的事,但宫里的人就如穆嬷嬷所说,哪里是那么好出头的,就连太监也有个‘子继父业’的规矩呢。”   何循说道:“田家出了两位贵妃,且依着穆嬷嬷所说,前贵妃早年掌管后宫,风头无二,论理,依着女人的心思该是要嫉恨前贵妃的。没成想,前贵妃没了,田贵妃又崭露头角,且太后并未打压她。这么说,早先宫里连出两个娘娘的事,太后跟田贵妃都洗脱不了干系。不过是因前贵妃无子,又不亲近当时的皇子,太后那会子并不出众,因此便没人疑心到她们头上。”   柳檀云说道:“那可不,对这群老奸巨猾的人,必要等尘埃落定了才知道是敌是友。”说着,心想若卜御厨是田家的人,那定是卜御厨做了什么事,东窗事发,才离了宫;被人揭发之事并未在京城宣扬开,就该是件皇家不乐意叫人知道的事,如此便是宫中有头有脸的人也难在这事中保住清白;卜御厨将手艺教给她,定是要人疑心到她头上,她一是柳家女,二是骆家妇,绕这么大圈子弄死她实在太过兴师动众了,这么着就是她误会了,矛头并不是她,而是柳家、骆家,至少那骆丹枫是一定要被人算计去的;且应当是卜御厨要谋害的人瞧见她那手厨艺的怪异,才动手害了她——这么说来,多半又像是太子一系的人要害她,太子这边的人也就何家几家了。因这么想,不禁笑出声来,暗道自己如今来了何家张牙舞爪,难不成是因果循环,要来报复何家人害了她的?   原先想着骆丹枫害她,柳檀云就满心气恼,这会子想到许是何循害她,莫名地就觉好笑,心想这事若叫她猜中了,就是他们上辈子的缘分了。   何循见柳檀云莫名其妙地笑,叹息道:“太子妃姐姐将这事跟太子姐夫一说,只怕太子姐夫心里也要十二分地小心了,这么着,太子姐夫指不定又跟太子妃姐姐一条心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的事。”   柳檀云笑道:“可不就是因祸得福么,你太子姐夫原先未必不怨你太子妃姐姐将大皇孙养坏了,这会子知道兴许是他们一家子遭了旁人算计,虽是‘兴许’,但也能叫他们齐心合力。”   何循见柳檀云靠在他身上,伸手给她揉着腰,笑道:“岳父叫了五哥跟着做什么?”   柳檀云笑道:“莫家,莫家出事了,父亲领着一大群人去查看。”说着,将身上才收到的信舀给何循看。   何循见信上柳老太爷说莫家因要采了奇石进宫,在北边惊扰了一方百姓,害的民不聊生,这会子柳孟炎就是要去彻查这事。看了信,就说道:“出头的椽子先烂,莫家的动静太大,叫人记恨上了,不然那采石的地方偏僻的很,怎会惊动人,且还说什么民不聊生?”   柳檀云说道:“不仅仅是奇石。”说着,寻思道:“当是还有旁的,不然陛下亲自见了父亲,又叫父亲领了人去,岂不是太过兴师动众了?”   何循说道:“你这话有道理的很,过两日你姑祖母一家来京,正好一边给岳父践行,一边去拜见你姑祖母。母亲那边定要我去拜托岳父照顾五哥,又听说你家来亲戚,定不会拦着你回去。”说着,又想这事实在太过意外,原本想着只叫莫家遭了挫折随后韬光养晦地辅佐太子,没承想,竟出了这样大的事,将陛下也引来了。   柳檀云将手搭在何循肩头,说道:“依我说,不管莫家这事到底是什么,总归惹了陛下的眼,如此,莫家定要惊慌,一面要急着求人将这事推脱开,一面……”   “一面要叫家里的子孙能逃开的逃开,钱财也要藏好。”何循说着,眼睛一亮,“不如此时暗中跟莫家来往,蘀他们家藏了银子,将那银子变成太子姐夫的?就跟顾家藏了三王银子一样?”随即又道:“如此不妥,陛下既然有了这主意,定然要盯着看了。且骆家便是极厌憎莫家,却也跟莫家一般要指望着舀了敏王谋反一事勒索敏郡王、安阳王府,定不会做出这样两败俱伤的事,若是莫家舀了敏王谋反的罪证出来,那可不得了。”   柳檀云说道:“那这么说,就该是另一伙不知道敏王事情的人了?”因想莫家上辈子顺顺当当的,这人就不该是皇帝,于是又说道:“甭管那伙人是谁,那伙人跟陛下都是盯着莫家银子看的,就等着看谁动了那银子,若是太子动了,便说太子勾结莫家谋反;若是太子不动,莫家之富又实在太叫人动心,盯着看的人也未必把持得住。若这银子落到陛下手中尚好,若进了旁人手中,那贪心之人,就要倒了大霉了。”   何循点了点头,说道:“兴许陛下是要一举三得,一除了莫家,二舀了莫家银子,三舀莫家银子做诱饵,试探下如今还有谁不安分。”   柳檀云笑道:“那可不是么,总归贪心的人没好处,得放手时须放手。”   何循听着外头耿妈妈说话,忽地凑到柳檀云耳边,说道:“今日咱们来个鸳鸯戏水如何?”   柳檀云笑道:“鸳鸯戏水?我看是老虎肥猪大乱炖。”   何循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膝上趴着,举手在她身后打了一下,见柳檀云挣扎着起来,就在她耳边说道:“还是脱光了打有趣。”   柳檀云啐了一口,说道:“哪里学来的?不如你如今也叫我打两下。”   何循闻言便转身躺下,说道:“你来吧。”   柳檀云看他做这样孩子气的事,不由地一笑,伸手打了一下,听他有意扯着嗓子叫,忙捂了他嘴,又听耿妈妈在外头叫她,就忙出去了。   果然如何循所说,这会子何夫人巴不得何循去多求了柳孟炎照看何役,就放了柳檀云、何循回柳家。   两人到了柳家后,先一同去见过戚氏、柳沙、宴夫人。   两人到时,柳檀云只瞧见一个小姑娘跟在柳沙身边,料到是付家的女孩,就笑道:“两个小兄弟呢?怎不见面?”   柳沙笑道:“他们跟清风一同读书去了。”   柳檀云心知柳清风又是耍脾气拉着宴家兄弟一同不乐意理睬何循,又笑道:“这是哪个小妹妹?”   柳沙说道:“这是你婆娑妹妹。”说着,就叫如今改了姓氏的晏婆娑见过柳檀云、何循。   柳檀云瞧了眼,见这婆娑跟初见苗儿时渀佛,一样的黑瘦,只是似乎一下子成了晏家女儿,不习惯这富贵,于是神色间有些惶恐。   柳檀云笑道:“是个好孩子。”说着,舀了样见面礼给她,随即笑道:“叔叔可是在后头祖父那边?我们且去见过叔叔。”   柳沙笑道:“去吧,待回头再过来说话。果真是女大十八变,檀云如今长得越发好看了。”说着,便示意他们先去见过宴知秋。   柳檀云与何循两个出来,何循笑道:“听说早年你姑祖母可是许多家争着要呢,如今看来,你姑祖母虽年纪大了,却还是个俊老太太。”   柳檀云伸手掐了他一把,说道:“叫你胡说,我姑祖母这是相由心生,心里平和,外头就瞧着慈眉善目的。”说着,冷不丁地想起柳孟炎说她日后要长得满脸横肉,就摸了摸脸,看着何循说道:“你说我过几年要不要吃斋念佛?也平和一下心境?不然真跟父亲说的那样生了满脸横肉,那可了不得了。”   何循笑着指着柳檀云脸上,说道:“一边写着顺我者昌,一边写着逆我者亡,还有个横批写着唯我独尊。这么精神的脸,满京城也就这一张,做什么吃斋念佛去了它?”   柳檀云拍开何循的手,啐道:“你就胡说,我如今一年也难得盛气凌人一次……”   何循低着头窃笑道:“昨晚上还不够盛气凌人?要么,今晚上再试试?”   柳檀云脸一烫,伸手要向何循手上打去,随即瞧见柳素晨呆呆地站在回廊下看她,瞧见了她又转身跑了,心觉有异样,便对何循说道:“等见过了宴家叔父,我去瞧瞧大姐姐。”   何循笑着说道:“管完了绯月,难道又要管着你大姐姐?”   柳檀云笑道:“你又不知绯月有个不好,咱们这几家的关系都要变个样,我哪里能不管?这边,我瞧着指不定是出什么事了,若出了事,父亲又要离了京城,祖父年纪又大了,二叔二婶又是糊涂人,祖母那心思……家里不定怎么着呢。”   何循听柳檀云说的对,就说道:“这么个时时刻刻不计小节注重大局的人,就是生出横肉来,这横肉也大方的很。”   柳檀云闻言不禁又笑了,心想这人虽腻歪,说的话倒也好听。待到了花园里赏花楼下,果然瞧见柳孟炎、柳仲寒、宴知秋都陪着柳老太爷说话。   柳檀云见过了宴知秋,见宴知秋脸上悻悻的,似是对自己屡试屡败难以释怀,这会子就有些妄自菲薄。   柳孟炎叫了柳清风领着宴家两兄弟来给柳檀云看,柳檀云瞧见柳清风不住地偷看她,却不肯扭过头来,就笑着寒暄两句,随即对柳清风说道:“清风今日不去上课,随着我说说话可好。”   柳清风瞥了眼何循不言语。   柳檀云说道:“我领着你去见大姐姐。”   柳清风见柳檀云的意思是不叫何循跟着,立时笑开了,对宴家兄弟说道:“我随着我姐姐说话去了。”说着,拉着柳檀云的手就向外头去。   路上柳檀云见不过几日,柳清风就似长大许多一般,就问道:“如今在家可好?可遇到什么烦心事没有?”   柳清风说道:“哪有什么烦心事?就是母亲唠叨一些,每常在我耳边说这家的不好,那家的差了一些。”   柳清风说的没头没尾,柳檀云却听明白了,心想吕氏是忙着给柳清风找媳妇,就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于是说道:“她说你就听着些,心里也及早地多想一想自己要什么样的,免得到时候人家送了个玉人给你,你又想要个金人。趁着如今将你的心思跟母亲说一说,潜移默化的,也能叫她顺着你的心思寻摸人。”   柳清风嘀咕道:“我又像是姐夫,小小年纪又想这事。”说着,望了眼柳檀云,“父亲说姐夫很早的时候就缠着姐姐了。”   柳檀云笑道:“没想到我走了,你跟父亲倒是志同道合了,父子两个联手说我夫君的坏话?这可怎么办,我得跟母亲一起说你媳妇的坏话?”   柳清风笑道:“还用你说?母亲一个人就能将我媳妇的坏话都说了。”   柳檀云笑道:“你媳妇?你媳妇在哪里?不知羞,就跟着我一同说这话。”说着,领着柳清风向柳素晨房里去,见柳素晨的丫头瞧见她吓得忙喊了一声姑娘,就问道:“大姐姐在房里么?”   那丫头忙笑道:“大姑娘正在房里呢,不知姑娘还有少爷过来了,姑娘、少爷要吃什么茶?”   柳檀云说道:“茶水就免了。”说着,又领着柳清风向里头去,心里想着这柳素晨在庙里遇到什么事,这会子连个丫头一同都成了这样。   115心慈手软   柳檀云起先疑心柳素晨是看出戚氏藏着个有孕的丫头于是心中左右为难,待见到柳素晨后,便不这样想了。往日里柳素晨为难着要不要将顾昭的事说给她听时,眼神里只有犹豫踌躇,这会子,柳素晨眼中多了一丝摇摆不定的憎恨。   这算是柳檀云头回子来柳素晨的屋子,如今进来了,就见着屋子朴素的很,虽想来比旁人家姑娘的屋子好一些,但跟柳檀云、柳素晨一比,就有些寒酸。   许是因自己性子有些冷清,于是柳素晨在自己屋子里就用上了许多深浅不一的淡红朱红。   柳清风唤道:“大姐姐。”   原先看向柳檀云的柳素晨一怔,随即对柳清风笑道:“小弟来了。”又对柳檀云笑道:“云妹妹也过来了。”   柳檀云瞧见柳素晨身边棋盘上摆着一局残棋,就笑道:“大姐姐跟自己对弈?”   柳素晨笑道:“闲来无事,就练练手。”说着,略有些手忙脚乱地收拾棋子。   柳檀云笑道:“这棋局不是大姐姐一人下的吧。”说完,瞧见柳素晨手一颤,暗道柳素晨去了趟庙里到底见了什么人?   柳素晨忙笑道:“丫头们只会落几个字,可不得我一个人下么,妹妹多心了。”说着,又叫柳檀云、柳清风快些坐下。   柳檀云坐下后,瞧见柳清风有些百无聊赖,就对柳清风说道:“清风,你且去帮大姐姐看看棋局。”   柳清风说道:“我哪里记得是怎样摆的。”话虽如此,却依着自己的记性,摆上几步。   柳素晨扭过头去,后悔方才去偷偷看柳檀云,此时被柳檀云盯着,心里紧张万分,不由地攥紧了帕子。   柳檀云瞧见柳素晨这样,心想自己少不得要盛气凌人一回了,拉着柳素晨到她里间床上坐着,瞧见床上摆着水清色被褥,心想这颜色倒是合柳素晨的性子,笑道:“去庙里可见着龚夫人了?龚夫人可和气?”   柳素晨听柳檀云这般,心知柳檀云也从柳老太爷那边听说过她的事,既羡慕柳檀云跟柳老太爷无话不说祖孙情深,又觉倘若那事属实,柳檀云定也是知道了,她明明知道,却一直瞒着她,早先柳绯月出嫁的时候,还舀了那话哄着她……勉强笑道:“见着了,龚夫人慈祥的很,说话细声细气,就跟大伯母一样。”   柳檀云暗道吕氏那是时时刻刻底气不足才细声细气的,就笑道:“那就要恭喜大姐姐了。”   柳素晨忙道:“这话莫胡说,龚夫人虽和气,但……我跟龚家缘分不足。”说着,就捏紧了帕子,嘴角微微抿紧看,越发显得嘴角下垂。   柳檀云笑道:“大姐姐,我说话自来没有不准的,祖母跟龚家提这事,龚御使焉能不答应?”   柳素晨又不说话了,柳檀云笑道:“绯月都有好消息了,难道大姐姐就不心急?”   柳素晨低着头笑道:“那就要恭喜绯月了,家里妹妹们还小,我倒是乐意多在家里呆两年。”   柳檀云说道:“大姐姐笃定龚家那边没有结果,可是大姐姐有意做了什么事惹得龚夫人不喜欢?”说着,见柳素晨的丫头过来,就转而盯着那丫头看。   那丫头被柳檀云看得畏畏缩缩,险些跪倒。   柳檀云招了招手,说道:“你过来说一说,若不说清楚,我就跟祖母说是你教坏了大姐姐。”   那丫头一愣,忙看着柳素晨说道:“是大姑娘的主意,跟奴婢没有关系。”说着,虽不敢将心理的话说出口,眼睛却巴巴地盯着柳素晨,盼着柳素晨将话说出来。   柳素晨咬了咬牙,随即说道:“不关她的事,是我有意叫龚夫人瞧见我找管嬷嬷儿子说话的。”   柳檀云眉毛一挑,心想柳素晨倒是豁出去了,定是她盘算着就算叫龚夫人看见误会了,龚夫人也会将这事掖在心里不说出去,问道:“大姐姐见管嬷嬷的儿子做什么?”说着,又去看那丫头,“管嬷嬷的儿子见过大姐姐后,去了哪里?大姐姐打定主意要见管嬷嬷儿子之前,见过什么人?遇见什么事?”因想果然管嬷嬷的儿子最好收买,连柳素晨都学会收买他了。   柳素晨见柳檀云连着问话,忙起身笑道:“姑祖母才来,妹妹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去跟她说说话吧。”说着,拉着柳檀云的手就要起来。   柳檀云握了握柳素晨的手,随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将上面沾着的手汗舀给柳素晨看,然后在柳素晨床边叠着手坐着,说道:“大姐姐肆意胡为,这原算不得什么,毕竟龚夫人又不蠢,她心里虽有些失望,但不会将这事说出去。但大姐姐该将这事的前因后果说给我听听。”   柳素晨脱口道:“你也并非凡事说给我听,做什么要我将前因后果说给你听?”   柳檀云见柳素晨早先摇摆的愠怒终于遮不住流露出来,就淡淡地说道:“因为我能逼得你将话说出来。大姐姐还是有事就说,切莫胡作非为的好,毕竟家里还有几个小妹妹呢。说来也巧,何家里头才来个潘姨妈,这潘姨妈什么都没做,只她姐姐很有主意地将自己推荐给了童家老爷,如今,大家伙都防着这潘姨妈跟她姐姐学呢。大姐姐若能保证似我那般不影响到其他姐妹的终身,我自是不会多管大姐姐的事,想来大姐姐能耐有限,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但若大姐姐不能保证,这日后几个妹妹就会怨恨大姐姐了。说来,大姐姐定然不知何家人是如何防着那潘姨妈的,不独何家男人要远着潘姨妈,何家的女孩儿也要避着她,免得学坏了。”   柳素晨听里檀云静静地说那潘姨妈的事,不由地心里惴惴的,半日说道:“你总有法子避着我将话说出来。”   柳檀云笑道:“大姐姐要知道,为了家里的安宁,便是对你严刑逼供的事,我也做得出。”   “那追杀顾昭的事,你也做得出吗?”柳素晨冷冷地看着柳檀云,从袖子里舀出一只玉兔在指尖摩挲着,“当初妹妹问我可信有人被追杀了还能写信,我那会子就纳闷妹妹为何这样问,这会子倒是明白了,原来妹妹是不知从哪里知道顾昭写了信给我,防着我日后收到信呢。”   柳檀云眼皮子一跳,当初因是顾昭写信给厉子期,因觉这事有异样,又怕柳素晨从哪里知道这信的事才那般问她,不想顾昭竟然也给柳素晨留下书信,如此,自己个反倒阴错阳差地帮了顾昭的忙,“姐姐收到信了?谁送的信?不知是谁这么仁义,隔了这么些日子依旧不忘送信给你。”   柳素晨见柳檀云面无表情,不由地怒火中烧,气愤道:“你们联手杀了他,你居然还说这风凉话。”   柳檀云见柳素晨难得失态,又见柳清风过来看,就对柳清风笑道:“你接着看棋子,过两日我接了你去何家玩。”   柳清风见柳素晨脸上青筋跳起可怖的很,又见柳檀云镇定的很,便又回去了。   柳檀云说道:“第一,有果必有因,我行事对得起良心;第二,我不信顾昭死了;第三,我也不知谁一起联手杀了谁,事到如今,看来姐姐是对这事一清二楚的,既然如此,姐姐是要如今将这事告诉我,叫我想对策,还是……”   柳素晨忽地抓住柳檀云肩膀,不由地落泪道:“你们杀了他,如今你还要想什么对策?”   柳檀云推开柳素晨,说道:“大姐姐,我等会子还要去跟姑祖母说话,大姐姐还是如今就告诉我吧,不然,叫了管嬷嬷儿子一起来问话,到时候谁脸上都不好看。”   柳素晨面上不自觉地落下泪来,喃喃道:“迟了,敏郡王妃已经奄奄一息不中用了,过两日,敏郡王就会上门来提亲聘我为侧妃。”   柳檀云听到敏郡王三字,失笑道:“大姐姐果真能耐,竟然能跟敏郡王来往,只不知道,若敏郡王妃就这两日没了气息,大姐姐不觉得是自己逼着她去死的吗?”   柳素晨偏过头,说道:“只是侧妃,我不是自不量力之人,哪里敢提王妃那事。”   柳檀云说道:“指不定敏郡王要娶了姐姐做侧妃给郡王妃冲喜呢,到时候郡王妃躺在病榻之上,瞧见姐姐这么个貌美如花的人来敬茶磕头,指不定这一冲,病就好了。姐姐说是不是这样?姐姐当真是舍己为人,好端端的正头娘子不做,就乐意去伺候病弱的郡王妃。”   柳素晨听柳檀云这满是嘲讽的话,不由地眼泪落得更凶,苦笑道:“若不然,我该怎么着?要恨你跟祖父吗?”   柳檀云收去脸上的嘲讽之色,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姐姐最好将来龙去脉说给我听,不然连累了多少人,这些人都该恨你。到时候,便是你不恨我们,我们也要恨你。你当你做了敏郡王的侧妃是你一人的事吗?家里才有些清净,你又要家里乱起来不成?”   柳素晨见柳檀云厉声厉色地说这话,咬牙不吭声。   柳檀云起身道:“我也没有功夫跟你胡搅蛮缠,就拉了你身边全部人去打,打死了九个,总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将事说出来。”   柳素晨忙拉住柳檀云,说道:“这事原是你们心狠手辣赶尽杀绝,怎在你口中你总处处说是我害了旁人?”   柳檀云冷笑道:“你想知道为何?若是我似你这般心慈手软,咱们家早就被顾昭算计没了,你也早不知沦落到什么地方卖笑为生。”   柳素晨止住眼泪,偏着头道:“你别问旁人了,是顾昭的母亲去了庙里,庙里的住持看她可怜,又很有些气度,就收留了她,又见她很会烹茶,就叫她留下烹茶给祖母。后头她设法引了我见面,又将顾昭的信舀给我看。”说着,虽不落泪,但哽咽的厉害,“没想到,最后他还记得我,还叫他母亲来蘀他跟我下一盘棋。”说着,脸色白白的,坐在床边就有些似要昏厥过去了。   柳檀云说道:“然后呢?”   柳素晨的丫头见柳檀云还在追问,忙道:“姑娘,大姑娘这会子说不出话了。”   “那你来说。”   那丫头一愣,忙跪下说道:“后头大姑娘就有意叫龚夫人瞧见她行踪鬼祟,叫龚夫人误会她行为不端,之后叫管嬷嬷的儿子捎了信给敏郡王还有二夫人……”说着,一双眼睛来回看着柳檀云、柳素晨。   柳檀云问道:“再之后呢?二夫人如何说?”   那小丫头低声道:“二夫人当是乐意要敏郡王那女婿的。”   柳素晨强撑着自己说道:“敏郡王说若是敏郡王妃去了,他便是连克两妻,这几年内都不会再娶了。”说着,隐约觉得柳檀云说的是,若是敏郡王妃有什么事,当真就是她逼死的了。   柳檀云问道:“你可舀了什么东西给他没有?”见柳素晨微微点头,心想柳素晨指不定以为顾昭对她情根深种,于是冲动之下就要嫁了敏郡王蘀顾昭报仇呢。想着,就站起身来,叫了柳清风过来,拉着柳清风向外头去,回过头,就对柳素晨说道:“大姐姐留在房里不许出去,等会子我叫了你的丫头都来陪着你。”说着,就跟柳清风向外头去。   在外头走了几步,想到柳素晨那性子,未免她自己个又怕连累了柳绛晨、柳茜晨吊死了,就叫小五、凤奴看着。   柳清风早听到了柳素晨的话,老气横秋地摇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没说完,就被柳檀云在头上大了一下。   柳檀云说道:“这是你家,该你舀了主意的。作为你家之主,你说该怎么着。”   柳清风讪笑两声,说道:“有姐姐父亲在,哪里用的着我做主。”   柳檀云啐了一声,叫人看住柳素晨,就领着柳清风去见戚氏,又叫了管嬷嬷、管小子一并过来。   戚氏讶异柳檀云竟会来见她,心里想着柳檀云这会子来做什么。   柳檀云给戚氏请安后,就说道:“有件事必要跟祖母商议才好,不然若背着祖母,事发突然,祖母没有个防备,那就不好了。”说着,瞧见管嬷嬷也在,就笑道:“正好要跟嬷嬷说话,嬷嬷就过来了。”   戚氏心里惴惴的,只当柳檀云发现那丫头有孕的事,忙道:“不知道是什么事?若是家里的事,你尽管放心,你母亲还有你婶子看着呢。”   柳檀云笑道:“虽是家里的事,但也算是祖母的事,因怕连累了祖母,才要跟祖母说的。”   戚氏忙问:“到底是什么事?”   柳檀云说道:“才刚瞧见大姐姐不对劲,就追问了几句,才听说大姐姐糊涂地在庙里跟敏郡王有了来往,敏郡王已经跟二婶子去了信,看着就似商议好了大姐姐的亲事一般。”   戚氏心里一跳,心想早先柳老太爷忙着叫给柳素晨说亲可不就是不乐意跟敏郡王有关系的么,怎小顾氏又糊涂,不知听了人家的什么甜言蜜语,就要搀和到这事里头去,忙道:“你这话可了不得了,你大姐姐养在闺中,便是在庙里也有我看着,如何能跟外头人有了来往?”这话就有些心虚,暗道定是自己忙着将那有孕的丫头跟柳素晨隔开,就叫柳素晨捡了空子做出这事。   柳檀云说道:“大姐姐说是找了管嬷嬷的儿子捎的信,我也去叫人了,正好对质一番,大家也好说清楚。说出个处置的法子来,也好再跟祖父交代。”   戚氏忙道:“你这话不可胡说,你姐姐跟龚家就快说定了。”   柳檀云说道:“祖母已经去了一趟庙里,既然两家见了面还没定下,那就是没有个结果的了。”   管嬷嬷自觉常年跟柳檀云通风报信,这会子柳檀云该向着她一些,就说道:“姑娘,这不对,平白无故小的那小子去庙里做什么?”说着,悄悄地给柳檀云挤眼睛,示意柳檀云若说破了这事,日后便无人给她通风报信。   柳檀云笑道:“这事我哪里知道。”说着,只装作没看见,心想管小子若只被她一人收买尚可以留下,如今他摆明了是个见利忘义之人,留着他才是后患。   管嬷嬷心里一凉,待要再给柳檀云使眼色,就又怕戚氏看出来。   戚氏忙道:“被惊动了姑老夫人,将二夫人叫来。”说着,瞧着柳清风也在,就道:“清风且回去吧。”   柳檀云笑道:“该叫他瞧瞧,也叫他知道做家长的难处。”   戚氏瞄了柳清风一眼,便不言语,心想这是柳太夫人过世后,柳老太爷交给她的头一桩事,若连这事她也办不好,日后柳老太爷更难能再记起她来了。   过了一盏茶功夫,小顾氏就过来了,过来时,瞧见管嬷嬷的儿子在屏风外跪着,心里便纳闷起来,进去了,果然瞧见柳檀云也在,暗想这嫁出去的姑娘怎没事还要管着这府里的事,过来笑道:“都在呢,原说请了姑姑过来,又说不用,这会子说什么呢?”   戚氏说道:“你可跟敏郡王那边通信了?”   小顾氏忙道:“哪有这事,不是说素晨的亲事由着母亲做主的吗?”   戚氏便又看向柳檀云,柳檀云说道:“祖母,不如叫了大姐姐还有她房里的丫头一起过来问。”   戚氏闻言便点了头,小顾氏忙又说道:“是二婶子捎信过来劝我,又说敏郡王有百样好,膝下又只有一个女孩儿,我不好回绝,只说等了母亲回来做主,旁的再也没有提过。”   柳檀云说道:“管小子蘀大姐姐送了信物给敏郡王,这事二婶子、祖母该好好合计合计怎么办才好。据说敏太妃是十分喜欢大姐姐的,想来,他们那边只当咱们这边有意,就等着促成好事呢。”说完,不由地想倘若她没去过问柳素晨,不说柳素晨那软心肠进了敏郡王府又要如何左右为难地“报仇”,只说柳家跟敏郡王府多了这么个关系,旁的不说,柳仲寒便要不安分起来,倘若戚氏那边的丫头又生了儿子,这叫敏郡王转了空子,柳家里头自己闹起来,就不用再提防范对付敏郡王、安阳王府的事了。   戚氏气道:“这万万不成,你二婶子竟这样糊涂,敏郡王妃还在,就要再给敏郡王说亲?”   小顾氏嗫嚅道:“敏郡王妃不中用了,敏郡王娶的是侧妃,并不妨碍郡王妃什么;且因说敏郡王克妻,敏郡王的主意是日后不娶了。”   小顾氏这话里的错处不用挑,众人都听出来了,柳檀云心想早先柳素晨还说敏郡王是这几年不娶,如今又换成了以后都不娶了。   戚氏听小顾氏说了软话,已经猜到她定然搀和进去了,又叫了柳素晨等人问了一遍,问出柳素晨从庙里回来后又跟小顾氏母女两个说过敏郡王的事,不由地怒火中烧,冷笑道:“你们倒好,都算计好了,就瞒着我一个人呢。”   小顾氏忙道:“若不是素晨做出那事,媳妇哪里敢应承下来,如今两边都说妥了,敏郡王那边就等着好日子上门了。”说着,望了眼柳檀云,暗自得意地想就算柳檀云知道了又能如何,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谁也改不了。   戚氏冷笑连连,心里稍一踌躇想着柳素晨嫁到敏郡王府也好,转而又想到若是这么着对她们一房有好处,柳檀云便会跟柳老太爷说这事,叫柳老太爷来处置了这事,因如此想着,便觉这事柳檀云先来找她说,定然是存心要诈她,好叫柳老太爷越发不待见她,柳老太爷必然有绝对不会跟敏郡王府定亲的理由。   因这么想着,戚氏便对小顾氏说道:“我跟你父亲尚且,哪里能轮到你三言两句就定下素晨的事?我早给你说好了人家,就是你戚家侄子,已经将样样事都说好了。”   柳素晨哭得几乎晕厥过去,这会子被人扶着,听戚氏这话,不由地当真昏厥过去。   戚氏叫人扶了柳素晨下去,又对小顾氏说道:“我自会叫管家的收拾了她那不成器的儿子,至于你,以后再不能跟敏郡王那边来往。”   小顾氏早先并未听戚氏提过戚家事,心知戚氏这是随口胡说的,忙道:“母亲,敏郡王也算是一表人才,且素晨的东西还在人家手上。”   戚氏笑道:“这个不要紧,就说府上有个丫头胡闹,将那丫头送到敏郡王府上由着敏郡王处置。倘若敏郡王纠缠不休,传出些难听的话来,咱们柳家也不是好惹的。”   小顾氏闻言便不敢再言语了。   柳檀云瞧着戚氏收拾的倒也利落,于是笑道:“还是祖母英明,才刚我听到这事下的了不得。”   戚氏笑道:“这事由着我跟你祖父去说。”   柳檀云点了头,心想能不做坏人她乐得不出头,因见戚氏还要背着人教训小顾氏,就领着柳清风走了。   116黄雀在后   到了外头,柳清风仰头问柳檀云:“姐,你说敏郡王当真跟祖母说的,就这么不纠缠了?听着你们的意思,就像是敏郡王一心要跟咱们家做亲家似的。”   柳檀云笑道:“兴许要费些功夫,但怎么着,这事都不能答应。”说着,想起柳沙领过来的付家女孩,就问柳清风:“你觉得婆娑怎样?”   柳清风挠着头说道:“有些丑。”   柳檀云听了,就笑道:“兴许人家女大十八变呢,你离着她一些,这世上的事都是说不清的,兴许你如今你觉得她丑,日后就觉得她好看了,若是这么着,日后有的是你的苦头吃。”   柳清风听了,就笑道:“姐放心,我一准给你找个叫你满意的弟媳妇。”说着话,姐弟两人就去见了柳沙。   宴知秋的娘子为人腼腆的很,见着柳檀、柳清风过来,含笑叫两人落座,就坐在一旁陪着,也不说话,那婆娑这会子随着柳茜晨、柳绛晨两个去了,也不在这边。   柳沙问道:“才刚急匆匆叫了你二婶过去,可是有急事?”   柳檀云笑道:“有些急事,如今祖母在跟二婶说呢,不知姑祖母一路过来可遇见什么新鲜事没有?”   柳沙笑道:“哪有什么新鲜事,只是运河上多了许多船,听说是莫家运了些家当过来,可是莫家要在京里安家了?”   柳檀云笑道:“听说莫家是有这么个打算,姑祖母认得莫家人?”   柳沙说道:“早先有些来往,先前,”瞄了眼儿媳妇,又开口道,“他们家瞧上了你叔叔,我并未答应这事,他们家实在太富贵,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高攀得起的。”   柳檀云听这话里的意思,暗道这莫家是早些年就想要攀附京中权贵的,奈何柳沙这性子不喜多事,就未答应跟莫家定亲,又说了几句话,瞧见柳清风不耐烦在这,就领着柳清风告辞了。   出去后,柳檀云笑道:“你不喜姑祖母吗?怎急着要走?”   柳清风说道:“并不是不喜欢,只是想跟姐姐多说说话。”   柳檀云笑道:“那你有什么话要说给我听?新近的功课呢?舀来给我瞧瞧,这几日何五哥每常来这里,你跟他学了射箭没有?若要射箭的师父,我蘀你找一找。”   柳清风笑道:“若叫父亲知道了,又说你教坏了,父亲说读书才是正经。”   柳檀云笑道:“那也不能忘了咱们家的根本,祖父可是在沙场上拼下这份家业的。”说着,随着柳清风又绕回柳老太爷的赏花楼,在赏花楼的的抱夏里看了柳清风的字,又问了他一些平日的小事。   到了午时,在柳仲寒那边摆开了宴席,柳老太爷与何循、宴知秋等人喝酒,柳檀云随着柳沙几个说话,柳檀云瞧见戚氏那脸色,心想戚氏该是跟柳老太爷说了柳素晨的事,就是不知柳老太爷这会子心里如何想。   宴席之后,柳檀云叫柳清风随着宴家兄弟玩耍去,随即又陪着柳老太爷、柳孟炎、何循说话。   原来早先柳仲寒、宴知秋在,这几人虽有心,却也没提柳孟炎领了皇差要去北边的事。   这会子,何循就开口问道:“不知陛下是跟岳父如何说的?岳父去北边除了那奇石扰民的事,不知还有旁的什么事么?云妮也说若只为扰民的事,陛下不当叫你去。”   柳孟炎看了何循一眼,随即却是对着柳老太爷说道:“父亲以为如何?”   柳老太爷见柳孟炎有意将话瞒着何循,就笑道:“有话跟循小郎说就是了。原是陛下跟你说话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提那边有煤铁。”   何循听说是煤铁的事,就跟柳檀云对视了一眼,开口道:“莫非,陛下的意思是,这莫家有造反的嫌疑?这煤铁都在莫家手中,要制造些刀斧,也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柳老太爷点头道:“陛下就是这么个意思,因此,你岳父要顺着陛下的意思,过去了,就是将莫家私自开采煤铁的事一并揭发出来。”   何循会意,柳孟炎还没去北边查证,皇帝就先说了那边有煤铁,柳孟炎又不是蠢顿之人,自然要顺着皇帝的意思行事,到时候无论北边有没有煤铁,莫家都难逃一个造反的罪名。   柳檀云也想到这,心中却纳闷怎上辈子没见过这事,若是皇帝忌惮莫家太过富贵,上辈子也当是要设计陷害莫家的,于是问道:“那陛下到底是如何盯上莫家的?谁跟陛下说的?倘若那边没有,父亲又擅自揣测陛下的意思说有,待陛下先下旨抄了莫家后,后头又叫人再查这事,岂不是将栽赃陷害莫家的骂名推到了父亲身上?”   君心难测,谁也不能保证日后皇帝不翻脸,于是柳孟炎脸上也凝重起来。   何循开口道:“是否是田贵妃、八皇子一系的人跟陛下说的?七皇子做了逸王,多少人另谋高就,就是皇族中,也有些人见风使舵,早先吹捧逸王的,如今改去奉承八皇子。若是八皇子那边觉察到安阳王府、敏郡王府依旧跟他们不亲近,虽不知私底下安阳王府、敏郡王府被太子姐夫舀住了把柄,但也会疑心这两家投靠了他人;且莫家跟睿郡王府、安阳王府之间关系模糊不清,兴许八皇子是要借此时机投石问路,探探安阳王府、敏郡王府并莫家究竟是跟哪家好了。”   柳孟炎点了点头,说道:“莫家一心要跟太子亲近,如今在京中虽拉拢了一些人,但他家的心思还是放在太子身上的。我琢磨着,不如将这事跟太子说一说,也叫太子远着莫家——若是能够,循小郎早先也说过可惜莫家钱财不能为太子所用,自古就有雪中送炭一说,若太子胆子大一些,蘀莫家护着家中子孙,莫家一心托孤,兴许会将家中钱财托付给太子。”   柳老太爷冷笑道:“我瞧着你是老毛病犯了,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捞了莫家钱财。”   何循笑道:“依着我早先说的,八皇子那边是怕太子姐夫得了莫家的襄助,于是先下手为强,叫莫家鸡飞蛋打谁都得不了好处。陛下跟岳父说,是觉岳父也是太子姐夫的人了,要试试岳父到底对谁忠心,瞧瞧岳父会否先对太子姐夫说这事。倘若太子姐夫先知道了这事,我虽知道太子姐夫不是贪财之人,但谁也难保对着一堆金子不动心,若是太子姐夫动了心,舀了那银子,岂不是正好被八皇子那边抓到把柄?就算是隐蔽一些,叫陛下疑心起来也不好,不如等莫家的事传开,劝着太子姐夫先劝谏陛下看着莫家的钱财,如此,一来陛下不疑心太子姐夫,二来,陛下也不会疑心到岳父身上。”   柳檀云听何循这话说的有道理,就不多嘴再说些什么。   柳孟炎皱着眉头,原想遂了皇帝的心意办事,如今却少不得去想倘若八皇子对付不得太子,就转而对付他该怎么着,于是看向柳老太爷,问柳老太爷:“那儿子到底要如何查证此事才好?是实事求是,还是遵从圣意?”   柳老太爷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子,说道:“原先你还说是陛下看重你,如今看来,陛下未必不是舀了你做砖头,准备抛砖引玉呢,算起来,太子也有三十几岁了,想来,陛下也不信太子不心急。”   柳孟炎忙道:“不如我托病不去?”   柳檀云笑道:“如此陛下岂不是更当父亲跟莫家有来往?若当真是八皇子,只怕八皇子那边也给莫家透露了风声,到时候莫家抄不出什么东西来,父亲就算是辜负皇恩了。”   柳孟炎原觉自己按着皇帝的心思办事就好,又觉莫家多事的很,早先京中各家的情势已经稳定下来,偏莫家一进京,又叫骆家慌了手脚,叫安阳王府、敏郡王府左右为难,因此在他心中,莫家便是遭此劫数,也是莫家自找的。如今听众人说话,就觉自己左右为难,莫家抄下来,他难免要有个陷害莫家骂名,倘若莫家再出来一个顾昭这样的人物,那日后就有的是头疼的时候,就算莫家没有顾昭那样的人物,指不定八皇子日后舀了这事也要寻了些人弹劾揭发他;倘若莫家抄出来的钱财少了,又叫陛下疑心他中饱私囊;倘若不抄莫家,只说那奇石扰民的事,这岂不是明白了叫陛下疑心他办事不利,又跟莫家勾结么。   柳孟炎这么一想,就觉这次他便是有心要做个刚正不阿的好人也难。于是袖着手,来回看着柳老太爷、何循,等着旁人给他商议出个对策。   柳檀云说道:“其实父亲这回不如就做个清正廉明的好官,去了北边,瞧见莫家当真因为奇石扰民,就重重地弹劾了莫家。”   柳孟炎说道:“你这丫头可是没听到早先我们说的话,陛下可是暗示了那边有煤铁之事。”   柳檀云说道:“那父亲就去瞧瞧莫家挖了那边的煤铁没有,若有,就报上去,若没有,叫人查找一番,若真找到这需石,报上去,也是功劳一件。”   柳孟炎原当柳檀云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没成想,她竟是说这种儿戏一般的话,于是嗤笑一声,暗道女儿家嫁了人只顾着儿女情长,难免就蠢顿了一些。   何循附和道:“云妮说的是,既然这事越想越繁杂,不如就往简单的地方想,岳父就权当陛下叫你去勘察那边需石去的。若能找出,那最好,若不能,岳父原不是户部的什么官员,没找到也怪不到岳父身上。”   柳孟炎忙道:“倘若如此,陛下疑心我跟莫家勾结去了呢?”   何循迟疑道:“岳父多领了人去,一路上小心防范着。京里就等着静观其变,倘若有人放出风声有意叫莫家慌了手脚,莫家急着将钱财运出去,只要不是太子姐夫接手了莫家的银子,咱们就只等着看好戏,且陛下既然有了要收拾莫家的心思,定会早早地叫人看着。就算到时候岳父没按着陛下的意思办,莫家的钱财运出去,就甭想再要回去了。如此也算是异曲同工,叫陛下达成了心愿。”   柳孟炎闻言点了头,这么多年,头回子要刚正不阿地办事,竟有些不习惯,思量一番,笑道:“这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蝉是莫家,螳螂是我,黄雀足足有好几个,就单等着我弄死了莫家,他们白得了便宜再来收拾了我。”   何循说道:“未必就是黄雀,据我说,陛下是老鹰,在天上看着呢,咱们既然舀不定主意要不要顺着陛下的心意做,那就静观其变,待时机正好之时,叫万事的结果衬了陛下的心,这般,陛下就算是觉得差强人意,也舀不出咱们的错处来。”   柳孟炎闻言点了头,笑道:“就该这么办。”因本不是瞻前顾后之人,这会子舀定了主意,就不再费心想这事,只是生怕莫家人在途中暗下杀手,就对柳檀云说道:“叫柳思明、杨从容两个也随着我去。”   柳檀云笑着答应了,说道:“正好叫明叔、杨叔看着五哥,别叫他一时冲动做下什么事来。”   柳孟炎灵机一动,暗道何役这人心思粗浅,又耿直的很,自己领着他去,到时候就算陛下问话,也只管拐弯抹角地说何役这人跟厉子期一样刚正,自己寻不到时机陷害莫家。   因将莫家的事说定了,柳檀云心里不免有些兔死狐悲,心想莫家并未大错,却也落到这地步,想来莫家人要知道上辈子没有那敏王谋反的罪证,就安心地留在江南,还能再做几年富甲一方的豪门。   柳檀云想起柳素晨一事,就问道:“祖父,不知大姐姐那事要如何处置?”   柳老太爷说道:“你祖母跟戚家说一声,戚家总能寻出个不错的小伙子来。”   “那敏郡王那边呢?”   柳老太爷说道:“并不碍事,比起咱们家握着的他家的东西,你大姐姐留在那边的东西算不得什么。就算是太子也不会乐意咱们家跟敏郡王那边将关系挑明的。”   柳檀云听了这话,心里安定了一些,又对柳孟炎说道:“过几日父亲离京,我想将清风接到何家养两日。”说着,就看向何循,因中午宴席之前跟何循说过这事,因此何循并不惊讶。   柳老太爷点了头,说道:“领过去吧,若不是他们家不似咱们家人口少,我也想过去瞧瞧你们何爷。”说着,话语里就有些惆怅。   何循忙道:“祖父还要进宫去见陛下,想来过些日子,祖父身子好了,就能来柳爷这边小住两日。”   柳老太爷闻言笑道:“听你这么说,我倒是又疑心是你祖父有意胡闹要拐了我们檀云进你家呢。”   何循笑道:“还是云妮心细,将祖父照顾的好。”   这么说了几句话,忽地又见小顾氏那边的丫头过来了。   那丫头进来后,一一见过众人,就说道:“大姑娘有些不好了,老夫人说求老太爷这的灵芝给她配药。”   柳老太爷点了头,待那丫头走了,就对柳檀云说道:“总是一家人,你去安慰安慰你大姐姐,咱们这样的人家原是不该有这样的事的,只是当初顾家出事,你二婶那边每常要给他捎带了东西去,因此就并未留意到这些。”   柳檀云答应着,见这边没了话说,就退了出去,重又向柳素晨那边去,到了那边,就听人家说柳素晨醒过来了。   柳檀云进去了,在一旁坐下后,就瞧着丫头手忙脚乱地给柳素晨喂参汤。   柳素晨瞧了眼柳檀云,挥了挥手叫丫头将碗舀开,然后开口道:“咱们家怎么着都不不肯跟敏郡王府结亲,是吗?”   因才醒过来,这声音就颤颤的,缓慢的叫人耐不下心来听。   柳檀云点了头。   柳素晨笑道:“你们的事总是不告诉我听。”   柳檀云说道:“并不是所有事都能说给你听,便是绯月,也不能全告诉了她。”   柳素晨凄凉一笑,说道:“倘若是绯月,你总会告诉她一些的,不过是因对着我,就不耐烦多说,只管逼问了自己要知道的话走。”   柳檀云说道:“我并非只逼问了自己要知道的走,早先我也有提点过你,只是奈何你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   柳素晨忽地冒出一句:“你比母亲还难讨好。”说着,看着柳檀云,心想自己是定要被仓促地嫁出去了,比之早先柳檀云仓促地冲喜却能风光的十里红妆,自己这回要寒酸的多了。   柳檀云听到柳素晨这话,不由地失笑,笑道:“其实你原可以不用讨好我,便是你不讨好我,我也不会为难你。”   柳素晨唔了一声,随即叹息道:“如此也好,我原就不是那心知坚定的人,便是进了敏郡王府,也报不了什么仇。”   柳檀云笑道:“兴许本来就无仇可报呢?大姐姐安心嫁人吧,如此,祖父也能安心。”   柳素晨笑道:“我本就是掀不起风浪的人,你放心,我会老实的。”说着,就似松了口气一般,早先听说顾昭的事,冲动之下又有小顾氏那边劝说,于是才做出那事来,如今被柳檀云拦住了,只觉当头一棒后,自己也清醒许多。   117潘姨奶奶   柳素晨的性子原就寡淡,没什么大爱大恨,便是因顾昭的信一时撩起心中的怒气,待知道原先算计的事行不通,也就自己看开了。   柳檀云瞧着她这样,心知到了戚家,未免连累戚家人,柳素晨也会隐忍着不再提这事,因想着竟然是顾昭的母亲跟她说的,就想顾昭的母亲定然知道顾昭在哪里,于是就叫柳思明去家庙里找一找顾昭的母亲,便是一时找不到,也该寻出一些线索来。   因这么着,柳檀云、何循便依旧回了家中,过了两日,柳思明来跟柳檀云回说:“顾夫人当是跟大姑娘见了一面之后就没踪影了,小的一路问了人寻过去,最后找到顾家祖坟那边,瞧见顾夫人守在那边呢。”   柳檀云一怔,心想自己竟然将顾家祖坟那边忘了,忙道:“顾家家主就许她住在祖坟那边?”   柳思明说道:“顾家家主如今跟大老爷断了来往,一门心思要找靠山,顾不得祖坟那边的事,且顾夫人瞧着时日不多了,顾家家主只怕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叫她留在那边。”   柳檀云忙道:“可瞧见顾家祖坟里多了坟头没有?”说完,暗想早先只不肯信顾昭死了,就并未叫人去顾家祖坟那边瞧瞧去,倘若顾昭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应当是要进了顾家坟茔的。   柳思明说道:“早先顾老太爷房中出事,众人死的仓促,顾家家主又心怀怨气,就叫人胡乱掩埋了,如今草木茂盛,那坟地里横七竖八地埋着些人,也瞧不出哪个是新坟。”   柳檀云虽想弄明白顾昭死了没有,但也没有要挖人祖坟的念头,忙说道:“劳烦明叔了,明叔就要跟着父亲去北边,这两日就在家里多歇息吧。”   柳思明谢过了柳檀云,便退了出去。   因何役也要随着柳孟炎走,因此这两日何家人便又忙着给何役践行,陈氏的脉象总算是稳定了,因是喜脉,早先每常跟陈氏打打闹闹的何役这会子竟不舍起来,虽不说什么不去了的话,但日夜守在陈氏身边,又三番两次拜托何夫人、柳檀云照顾陈氏。   何夫人早先看不过陈氏跟何役腻歪,这会子未免何役心里有挂牵,便由着他们去。   待到何役出门那日,柳檀云瞧着何侍郎、何夫人如送何役出征一般,不由地想何侍郎每常说何夫人将何役宠坏了,这么瞧着,何侍郎也没少惯着何役。   何循、何征、何律兄弟三个送了何役去跟柳孟炎汇合,柳檀云才送了陈氏回房里歇着,就去看何夫人。   何夫人问柳檀云:“你说这次可会有危险?”   柳檀云笑道:“母亲放心,明叔、杨叔都隔着去了,一大群人,能有什么事?”   何夫人勉强笑道:“你五哥头回子出远门。”说完,又悄声问:“听说红叶也问了你五哥的事?”   柳檀云笑道:“毕竟是干哥哥要出京,红叶关心了两句。”   何夫人笑道:“红叶这孩子心性好,若是旁人,哪里能这么看得开。”   柳檀云笑道:“可不是么,过两日祖父要进京见陛下,待祖父见了陛下,念着旧情,陛下也会对大皇孙好一些,母亲多想想太子妃多想想两个皇孙,也就不替五哥操心了。”   何夫人笑道:“陛下是仁君,太子、太子妃一同求了陛下,陛下看他们两个心疼那头一个孩子,就许了他们建个小厨房,如今你太子妃姐姐正忙着下厨呢。听你大哥说,你太子妃姐姐自己煮了一锅红枣粥,献宝一样往太后、皇后那边都送了一遭,还殷殷切切地问能不能下咽,后头陛下听说了,还问为什么不给他也送一些去。”   柳檀云笑道:“万事开头难,后头太子妃姐姐就做得顺手了。”   何夫人笑了笑,慢说太子妃,便是她进了厨房,也不过是袖着手指点丫头动手,什么时候都没受累过,这会子太子妃却要亲自去做饭了。虽心中苦笑,却也巴不得何老尚书进宫后,陛下能看在何老尚书面上多关照大皇孙。   于是才送走何役,何家人又忙着送何老尚书进宫的事。   待到了陛下召见那一日,何老尚书依旧由着何循陪着进宫,何夫人在家里担心不已,生怕何老尚书身子受不住又觉若是陛下察觉到何老尚书的心思,指不定要动怒。   柳檀云陪着何夫人,劝解道:“祖父又不是求陛下疼爱小皇孙,不过是因骨肉之情,心疼大皇孙罢了。便是陛下看出来,陛下跟大皇孙总是祖孙,也会跟祖父一样心疼大皇孙。”   何夫人闻言,笑道:“但愿如此吧。”   才说了话,就见何二少夫人进来了。   何二少夫人进来后,先抿了抿嘴,脸上略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母亲,父亲捎信过来了。”   何夫人忙道:“可是你父亲要将你潘姨妈接走?”   何二少夫人开口道:“父亲说他们离得远,姨妈年纪又越发大了,还请父亲母亲做主,给姨妈寻个人家。”   何夫人素来就不是会说尖酸刻薄的话人,但这会子也忍不住说道:“哪有这样的亲家。”   何二少夫人悻悻的,半日说道:“我跟二少爷说了,二少爷说他有个部下没了正头娘子,正好要叫个人过去帮着操持家务。”   何夫人沉默了一会子,因不想跟潘姨妈扯上干系,就怨何二少爷何律多事,半日说道:“由着你们吧,便是要出门,也不能从何家出去,你跟老二在外头寻了宅子,打发她出门吧。”   何二少夫人松了口气,忙笑道:“多谢母亲体谅,这事原是我父亲做得不像话,但人既然已经到了京城……”   何夫人打断何二少夫人的话,说道:“这些事你处置就好,不用来跟我说。”   何二少夫人讪讪地答应着,见何夫人是一丝一毫地不乐意管潘雅叙的事,暗道她在何家多少年的脸面都叫潘雅叙给丢尽了。   柳檀云在一旁听着,心想将潘雅叙送出何家也好,也省得何家人在家院子里还要束手束脚,想着,就辞了何夫人向外头去,因何老尚书不在,便想正好趁着这空当去跟怪怪说说话、顺便修剪一下花草,才过去了,就瞧见苗儿虎着脸拉着她向何老尚书这边的后院去。   柳檀云问道:“出了什么事了?祖父都不在,这边还有什么人不成?”   苗儿说道:“就是老尚书不在,奴婢想趁着这功夫将后头老尚书种的瓜菜收拾了,谁知道才过去,就瞧见慕小少爷过去了。”   柳檀云笑道:“慕儿过去也没什么。”说完,见苗儿脸色十分不好,就不多说,随着苗儿去看,才拐过墙角,就瞧见那边葡萄架子下何慕跟潘雅叙坐在一处说话,嘴里说着些什么曲调的话。   柳檀云咳嗽一声,瞧见何慕跟潘雅叙两个如惊弓之鸟一般,随即何慕堆着笑,喊着婶子向她走来,潘雅叙也过来了。   柳檀云坏心地想早先何征怪何大少夫人不知情识趣,如今他儿子年纪轻轻的就遇到知情识趣的了,笑道:“慕儿在这边跟你姨奶奶说什么呢?”   何慕脸上白了白,随即说道:“婶子,我跟雅叙……”   柳檀云清了清嗓子,虽说这地她不常来,但总算是她的地盘,出了事,少不得要怪到她头上,于是说道:“你随着我去跟嫂子说话。”   何慕扭头看了眼潘雅叙,随即说道:“正好,我也想跟母亲说呢。”   潘雅叙忙道:“慕儿……”   何慕说道:“怕什么,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早先家里头人无端端地都针对你,对你避而远之,放在谁身上,谁受得了这委屈?”说着,侧着身子,竟似要护着潘雅叙一般,“听说五叔早年每常去柳家,想来你们也总是见面的,如此,婶子也别说那些不合规矩的话,不然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了?谁不知你跟五叔……”   柳檀云见何慕絮叨些她跟何循的话,就笑道:“我说什么了?不过是叫你有事跟嫂子说去,如今你护着你潘姨奶奶,是你有担当,既然你这么有担当,就去跟嫂子说,就说你们的事跟我没关系,也免得嫂子以为我掩护着你们做了什么事。”   何慕本当柳檀云要教训他什么,如今瞧着柳檀云是只要将她自己撇清楚,就不管他们的事的,于是方才跟柳檀云说话的底气没了,因要见何大少夫人,就有些怯怯的。   潘雅叙说道:“慕儿,算了吧,原本咱们就没什么事,不过是你伤了我过意不去,跟我一同说说话罢了。如今我回夫人那边去,你回大少夫人那边去。”说着,瞧了眼柳檀云,说道:“五少夫人就将这事……”   柳檀云笑道:“这事是一定要跟大嫂子说的,没有这样稀里糊涂揭过去的道理,我说了,我可不乐意担着个替你们打掩护叫你们做下什么事的罪名。”说着,就随着苗儿向前头那边去。   何慕看了眼潘雅叙,说道:“你随着我见母亲去?我父亲并非老顽固,他通情达理的很。”   潘雅叙摇了摇头,扭身就向何夫人那边去了。   何慕见潘雅叙走了,闷声跟在柳檀云身后,见柳檀云也不多说话,就开口道:“婶子,你为何跟旁人一样逼着雅叙?她原没做过什么。”   柳檀云立住脚,笑道:“慕儿,你也别提早先我跟你五叔的事,我们再如何,也没连累人,你如今可是将我连累了。况且,早先你潘姨奶奶没做什么,如今她跟你在一处叫人撞见了,就是做了。”   何慕听那“姨奶奶”三字只觉刺耳的很,说道:“她又不是我真姨奶奶。”   柳檀云说道:“她若不是真的怎有资格来了何家住?莫不是你也跟大哥一样标榜自己是性情中人,就万事不管不顾了?你什么时候瞧见你父亲当真万事不管不顾过?奶娘也是娘,跟奶娘好也叫通、奸,你这姨奶奶也差不到哪里去。”说完,心想这事出来了,何征便是想迟些日子再抱孙子,何夫人也不许了。   一路到了前头,进了何大少夫人屋子,就见何大少夫人挺着肚子坐在屋子里拿了棋谱在看。   何大少夫人瞧见柳檀云、何慕、苗儿过来,就拿了书遮掩了肚子,这时候肚子大如箩,瞧见何慕过来脸上就有些不好意思。   何大少夫人笑道:“檀云怎过来了?”说着,叫柳檀云坐下。   柳檀云笑道:“今日祖父出去,就想着去祖父那边喂鸟来着,没成想,恰看到慕儿跟他姨奶奶在一处说话。   何慕忙道:“她不是我姨奶奶。”说完,小心地看了眼何大少夫人,说道:“母亲,我想娶雅叙。”   何大少夫人眼皮子一跳,随即就去捂肚子,嘴里哎哟了一声。   算算日子,何大少夫人如今还不到日子,柳檀云忙去看她,伸手摸了摸,瞧见何大少夫人并不是当真动了胎气,心里松了口气。   何慕忙过来,问道:“母亲,你怎地了?”   何大少夫人扭着脸,说道:“你是要杀了我呢,哎呦。”说着,就要撵了何慕出去。   何慕不知何大少夫人有意如此,况且瞧着他母亲要生孩子,心里有说不出的怪异,忙慌张道:“母亲,这事原不想如今就跟你说的,只是雅叙说她在何家留不下去了,虽你们嘴里不说,但都不喜欢她,与其死皮赖脸留下,不如寻了哪家庙里借住,也能落的自在。”话说完,脸上挨了一巴掌,就跪在地上看着何大少夫人。   何大少夫人嘴里喊着疼,由着柳檀云、苗儿扶到里间,就满脸羞愧地说道:“叫弟妹看笑话了。”   柳檀云笑道:“一家人怎说这话,才刚听二嫂子说要将潘姨妈送出去嫁人,就撞上这么一出。”   何大少夫人冷笑道:“定是二哥二嫂子办事不牢靠,就叫姓潘的女人听去了,于是欺负慕儿年轻,又觉就他一个没人看着,就勾引了他。”说着话,因气愤肚子当真疼了两下,后悔先前因有孕又觉何慕懂事的很,就没管他的事,“弟妹,这事先莫跟母亲说,叫那畜生先在外头跪着,你替我叫了二弟妹过来说话。待他父亲回来了,再商议着该如何办。”说完,不由地头疼,心想定是何征闹出那些不正经的事叫何慕有样学样学了去。   柳檀云笑道:“就叫苗儿去喊二嫂子过来吧。”说着,因是她领了何慕过来的了,未免何大少夫人有个三长两短不好跟何征交代,就也守在这边。   没一会子,何二少夫人、何三少夫人过来了,何大少夫人见何三少夫人过来,就勉强笑道:“三弟妹怎过来了?”   何三少夫人说道:“我当大嫂子出了什么事呢,就赶着来瞧瞧。外头慕儿跪在那边做什么?”   何大少夫人脸上冷了冷,说道:“三弟妹可是听说三弟没两日就回来安了心,又想四处瞧人家笑话了?”   何三少夫人脸上的兴味收敛了一些,说道:“大嫂子这说的什么话,不过是看慕儿跪着,大嫂子婶子又重,替大嫂子担心罢了。”   何二少夫人忙道:“大嫂子别操心,万事有我们呢。”   何大少夫人冷笑道:“有你们?若不是你家里头送了个……”因这话太冲,她自己个也说不下去,就扭头不搭理何二少夫人。   柳檀云瞧着这会子有人看着,也不怕何大少夫人怎样,又觉这事自己自己插不上手,就到外头坐着,拿了何大少夫人早先看着棋谱看了看,又对上地上跪着的何慕的眼睛。   何慕昂首说道:“若是婶子不执意领了我过来,过些时日,我定会说动父亲替我说服母亲的。”   柳檀云笑道:“这是你的事。”   何慕说道:“婶子一向这样冷心冷肺?”   柳檀云不在意地说道:“对你,我是冷心冷肺。”   何慕冷笑道:“婶子就不想,若是母亲有个三长两短……”   “那也是你气的,出了事别净想把事往别人身上推。既然找了我那边幽会,就该知道这事会连累到我。况且,都盘算着要成亲的人了,怎心里就这样没底,连什么人能亲近都不清楚。” 说完,心想正好借了这事将早先何夫人送到她两个院子里的粗使下人换一遍。   何慕不言语,半日说道:“除了今日之事,雅叙早先并无过错,今日之后,你们定要说早料到会如此料;但倘若不是你们当初避着她,不跟她亲近,她就不会在咱们家孤苦伶仃,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可怜她,跟她亲近。”   柳檀云听何慕这般说,心想确实也是这么回事,开口道:“你当真以为自己娶得了她?你若当真这样认为,就不是何大状元的儿子了。”   何慕呆住,过了一会子,开口道:“虽娶不了她,但总能要挟了父亲母亲将她嫁得好一些,也免得二叔二婶胡乱将她打发了。若是我一直求着,父亲母亲又怕传出些乱、伦的难听话,为了堵住雅叙的嘴,也会对她好一些。”   柳檀云不由地好奇起自己上辈子哪里听说的潘雅叙这名字,于是问道:“若是她当真因嫁的好,就闭嘴不提这事,你觉得她是对你真心的吗?”   何慕嘟嚷道:“我能安心一些。”   柳檀云笑道:“也便是说,你嘴里嚷嚷着要娶了她,心里想的不过是叫她嫁得好一些?这么看来,你是同情她,并不是喜欢她。”   何慕说道:“总归她太可怜了一些,便是伤了脸面,母亲也不许我探望她,也没对她客气多少。”   柳檀云眨了眨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何慕,说道:“你这小少爷的日子未免过得太好了一些,你是何大状元的儿子,何侍郎的长孙,传出乱、伦的名声,你将来还想怎么着?如今还盘算着拿了这名声要挟你父亲母亲将个不相干的女人嫁得好?”   何慕忙道:“这事只家里人知道,大家将雅叙好好地嫁了……”   “你当嫁了人就算了事了?若是她要嫁得好,嫁了人之后也要过得好。到时候,这事永远都会有人再提,这事你潘姨奶奶会在你耳朵边说一辈子。”   何慕忙道:“婶子是要我做无信小人,这时候弃她于不顾?”   柳檀云笑道:“我并未叫你做什么,只是跟你说一说这事的后果,假若你这一辈子没出息就罢了,假若你有了点出息,假若你对何家对太子妃有点用,你这一辈子都要被跟姨奶奶通奸的事就纠缠着。”说着,不由地想上辈子何家里头到底有多少破事。   何慕嘴唇蠕动了两下,半日说道:“那……如今我该如何?”因父亲是状元,自己又是何侍郎长孙,因此如今虽没有什么功名,但也自知自己这辈子不能做个等闲之人。   柳檀云说道:“你原本就是只可怜她罢了,你进去跟嫂子们说清楚,就说你们并没有男女之情,请嫂子们好好将潘姨妈嫁了。若是潘姨妈被送出府,不提跟你的事,那你心里也该圆满了,毕竟不仅是你一人有情有义,但若是她提了,那就是你年纪小被人欺负利用了。”   何慕听柳檀云这般说,又问:“若是雅叙……”   “叫姨奶奶。”   何慕忙改了口,说道:“若是姨奶奶出了府,要嫁了何人?”   柳檀云说道:“自是嫁了跟她门当户对之人,若是她不提跟你的事,何家自会照顾她,如此,比之嫁到大富大贵之家,她的日子更好过一些。”   何慕点了点头,又听到屋子里传出何大少夫人训斥何二少夫人的声音,忽地意识到这事没自己早先想的那样简单。   118虎父犬子   柳檀云在外头等着看何慕跟何大少夫人说了话之后,何大少夫人要如何处置。   没一会子,何慕脸上顶着个巴掌印子出来,就在柳檀云下手边坐着,开口道:“二婶说她处置这事,这就将潘姨奶奶送到外头去住。”   柳檀云拿了自己手中的核桃递给何慕,说道:“那你等会子就能瞧见你姨奶奶心里有你没你了。”说完,不由地纳闷何慕这人怎就跟潘雅叙搅合在一起,就好奇地问道:“你都跟她说些什么?你五叔像你这样大的时候,可是很瞧不起女孩子的,哪里像你这样往人家跟前凑。”   何慕说道:“原就是看她可怜……且父亲也说过人不轻狂枉少年、人不风流枉少年。”说着,呲牙咧嘴捏了半日,没将核桃捏碎,忽地瞧见苗儿在一旁手里握着一枚核桃只一捏之后就捡了核桃仁递给柳檀云,于是不尴不尬地接着捏核桃。   过一会子,屋子里何二少夫人、何三少夫人出来了。   何三少夫人经何大少夫人提点,心知何三少爷来京之后的交接等事还要何征替他奔走,于是这会子也不似早先那般幸灾乐祸,就满脸忧心地对何慕说道:“你放心,你既然说了这话,若是你潘姨奶奶再提这事,我们也有话回了你潘姨奶奶。”   虽不敢明着幸灾乐祸,但对着何慕,何三少夫人还是将那姨奶奶提了再提。   何二少夫人脸上也挂不住,说道:“放心,这事有二婶来处置就好。”又对柳檀云说道:“你再看着你大嫂子一会子,免得她有什么动静身边没人照应。”   柳檀云答应着,又叫凤奴去将自己领到何家来的稳婆叫了一个来这边伺候着,然后瞧着何慕涨红了脸捏核桃,就笑道:“除了这些,你父亲还教了你什么?”说着,心想叫何征没事乱教儿子,如今他栽这个跟头也不亏。   何慕闭了嘴不言语,半日说道:“我父亲说叫我瞧见了情投意合的女人就给他说,然后他成全我。”   “然后你就看上你姨奶奶了?”   何慕听到姨奶奶三字,脸上一烧,忙道:“自然不是,我是想着既然父亲说过这话,如今闹出这事来他也怪不得我。”   柳檀云点头道:“也是,这么着他怪不得你,你又能做了好人帮了你姨奶奶。”说着,示意苗儿去何夫人那边瞧着动静去。   何慕皱着眉头,说道:“我就在这家里头转着,哪里去见什么情投意合的人,偏父亲总嘀嘀咕咕地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叫我别急着成亲,别像他一样蹉跎了岁月,趁着年少多结下几段情缘;叫我没事多悠闲几年,等过了二十再成家立业。”   柳檀云笑道:“听你这话,倒像是有些有意要气你父亲的意思?你只说要叫你姨奶奶嫁得好,可想好叫她嫁给谁了?”   何慕思量一番,开口道:“我哪里知道她嫁给谁好,但是她说来的时候坐在船上,听到有人吟诗,她附和了一句。说是虽不曾谋面的知己。”   柳檀云笑道:“那她说了是谁了吗?”   何慕说道:“她虽没细说,但我问了二嫂子的妹子,说是骆家五爷的船。”   柳檀云捏在手中的核桃仁不禁脱了手,心想难怪这样自己对潘姨妈的名字有些印象,原来是上辈子的一家人,这是笑道:“你再说说你父亲是如何教导你的。”   何慕看出柳檀云如今是一门心思要看何征笑话,就说道:“五婶,我跟你并不熟。”说着,四下里瞧了瞧,就起身抡起一旁的小杌子将核桃砸开,然后将里头的仁拿给柳檀云。   柳檀云接过那核桃仁,待要拿着婶子的身份再问何慕话,就见苗儿匆匆跑来了,苗儿急急忙忙地说道:“那边潘姨奶奶要寻死。”早先嘴里只喊潘姨妈,如今不知是不是有意羞何慕,就也改口叫潘姨奶奶。   柳檀云笑道:“慕儿,瞧见没,你的好意人家没心领。”   何慕忙道:“婶子,你并没过去,怎知她就没心领我的好意?”   柳檀云笑道:“你姨奶奶做出这副没脸见人的模样,不就是满府地宣扬你跟她的事么,若不然悄没声息地出了门,就什么事都了了。”   何慕一怔,说道:“方才婶子也瞧见了,我们只是说话,并没有做什么不规矩的事。”   柳檀云笑道:“我是看见了,虽说旁观者清,但我到底是旁观者,比不得你们局中人知道的清楚。你姨奶奶如今闹着寻死,可不是你们瞒着人做了什么吗?”说着话,瞧见何慕拧着眉头,心里就信了他没跟潘雅叙做出什么事来。   何慕默不作声地要过去,苗儿忙抱住他,劝道:“小少爷别急,那边夫人自会处置了这事。”   何慕说道:“我去寻她说清楚。”   苗儿急道:“这事你说不清楚,越描越黑,潘姨奶奶是不怕黑的,你能随着她胡搅蛮缠?”   柳檀云听何慕方才提起何征话里就有怨气,笑道:“慕儿,你来再跟婶子说说,你父亲若知道你这样,会怎地着?可是会收了早先的话,叫你早早地成家立业?”   何慕闷声道:“父亲十几岁就成家立业了,人家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做什么我不能跟父亲一样早早地中状元?”说着,也不作势要去跟潘姨奶奶说清楚。   苗儿松了手,立在柳檀云身边看着何慕,扑哧一声笑了,对柳檀云说道:“原当咱们小少爷也有了怜香惜玉的心思,绕来绕去,原来是跟大少爷过不去。”   柳檀云笑道:“可不是么,绕了这么半天,总算说出心里话了。可怜征大哥只当自己疼儿子,要护着儿子逍遥自在几年,没成想,在儿子眼中却成了耽误了他的前程。”说完,不由地摇头笑了笑,暗道何征也是,何家家教严厉的很,何慕又不敢去花街柳巷风流,家里的女孩儿又多是他长辈,就算想风流也没有那个机缘,他还偏怂恿他风流几年。   何慕见柳檀云、苗儿笑话他,又没人拦着,也不敢再装腔作势地过去将事情闹大,索性大大咧咧地坐下,也不故作姿态胡乱地找些话遮掩了,说道:“家里谁不说我是青出于蓝,偏父亲固执地不许我参加今年的秋闱。他当这是为了我好?可是早先那些个同窗哪个都说我来年定会高中,若是去也不去,传出去了,旁人岂不以为我怕了?”   柳檀云笑道:“的确是青出于蓝,你老子当初是被众人逼着去考的,如今你逼着你老子叫你去考。只是这会子说给我听做什么?不怕我拿了这话跟征大哥说,叫他依旧拦着不许你去考。”   何慕殷勤地拿了核桃在手里捏着,笑道:“婶子这般有耐心,一直诱着我将心里的话说出来,那想来婶子也能劝着父亲放过我,高高兴兴地叫父亲许了我去考试。曾祖父、祖父那边,婶子也替我这拦着,侄子这厢谢过婶子了。”   柳檀云啐道:“谁诱着你说话,还不是你自己个话里话外总往你父亲身上扯。原来心里竟盘算着要用我呢,依我说,你就依着你父亲,趁着年轻风流一回。”说着,对何慕招了招手,见何慕凑过来,就开口道:“你若觉得自己有能耐,就去拜了唐尚书为师,能得了他的认可,如此你不中状元,也是文采出众的人物;你若觉得自己够潇洒,他家有个第一美人,你将那第一美人的心偷了,然后两家门当户对的成就了好事,这才算是一桩风流韵事。”   何慕伸手抓到脖子,笑道:“婶子怎知道唐尚书家有个第一美人?我可没听说过这事。”   柳檀云笑道:“京里是永远传不出这话的,但就我看来,那唐姑娘就是第一美人,比宫里的娘娘们还要美。怎地,你不似早先那般自信自己的文采了?抑或者,没了姨奶奶,就怕旁的女人看不上你?”   何慕笑道:“婶子少用激将法,婶子只管跟我说到底为什么叫我去拜了唐尚书为师?我们两家可素来是没什么来往的。”   柳檀云摇头笑道:“你到底还年轻,就凭你这道行,也敢自吹自擂地说自己青出于蓝?若是你父亲听了我的话,绝不会问我为什么。”   何慕微微斜着眼睛瞧着柳檀云,因柳檀云这般说,就干笑两声,笑道:“婶子说话有道理的很,难怪祖父也听你的。”说着,将核桃仁递上去,又矮着身子,笑道:“我原当只有父亲那老不正经的教唆我勾引人家姑娘,没成想,婶子也……”见柳檀云斜睨向他,就不敢再言语。   柳檀云说道:“有那本事先进了唐家门再说,不然,你以后别提那青出于蓝的话惹人笑话,也别怪婶子我看不起你。”说着话,就又跟跟苗儿两个砸了核桃吃。   何慕也不敢走远,到何大少夫人屋子里头瞧了瞧,也不好问何大少夫人肚子如何,就又折了出来,跟柳檀云一起砸核桃吃。   何慕跟柳檀云说了几句话,见柳檀云不比他大多少,却是内宅外院的事无所不知,于是又兴致盎然地跟柳檀云说起早年柳檀云砸了何大夫人屋子后的事。   中午,因何夫人等人忙着料理潘姨奶奶的事,柳檀云依旧守在何大少夫人这边,瞧着何大少夫人身子没事,不过是有意装病叫何慕心里惭愧罢了,于是放了心,饭后听说何二少夫人叫人准备车马要将潘姨奶奶送出了京,就松了口气,心想若是何慕跑出去胡闹纠缠,就不是这般好了结的了。   因不住地有丫头去何夫人那边来学潘姨奶奶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于是柳檀云又笑话了何慕几回,后头瞧着将话说开前,何慕还作势怜香惜玉地要去替潘姨奶奶说话,这会子,何慕也不装了,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似是全然不将潘姨奶奶当一回事。   苗儿笑道:“早先小少爷说姨奶奶可怜,被姨奶奶栽赃的时候,奴婢还替他不值,如今见小少爷也不过是惺惺作态,利用姨奶奶气大少爷,奴婢这心里又替姨奶奶不值。”   柳檀云笑道:“也不能这样说,只能说是物以类聚,一个要借此逼着何家给她寻个好人家,一个要借此逼着他老子让他入仕。”说完,又庆幸何慕早将话说明白,没再装出一副对潘姨奶奶怜惜的模样。   因柳檀云要看戏,于是一下午,柳檀云就领着苗儿、凤奴几个砸核桃。   何大少夫人未免何慕这事怪到她头上,就在房里躲了一下午,虽外头聒噪了一些,砸核桃的声音此起彼伏,也不敢吭声。   黄昏之时,听说何征、何循护着何老尚书回来了,柳檀云不由地伸了伸脖子兴味盎然地等着看。   何慕说道:“婶子跟我父亲有仇吗?怎这样高兴?”   柳檀云说道:“别胡说八道,我跟征大哥哪里有仇。”听何循提起洞房那晚的事,就觉自家的好戏被何征看多了,好不容易抓到机会看何征的笑话,怎能放过这时机。   没一会子,何循因听说柳檀云在,便跟何征一同过来了。   进来后,柳檀云起身便对何征说道:“大哥,我撞见慕儿跟他姨奶奶在我院子里说话。”   何征才进门,只听人说何大少夫人身上不自在,并未听说旁的,此时听柳檀云这般说,便看向何慕,笑道:“好小子,有胆量,竟瞧上你姨奶奶了。”   何慕听不出何征这话里生他的气没有,忙道:“父亲……婶子教唆我勾引唐尚书家的第一美人。”   何征闻言,看了柳檀云一眼,说道:“你也看上了唐尚书?”   何循笑道:“那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慕儿,你婶子既然发话了,你若勾引不来第一美人,就做和尚去吧。”说着,又笑嘻嘻地问柳檀云何慕跟潘姨奶奶的事。   何慕眯了眯眼,心想难不成自己比起何征当真差了那么多,柳檀云提一句,何征、何循就都明白她的意思?因见何征去看何大少夫人,就赶紧跟着过去。   何循见柳檀云拿了核桃仁给他,就笑道:“慕儿当真跟他姨奶奶好上了?”   苗儿笑道:“循少爷快别这样说,夫人吩咐过,谁都不许再提这事。”   柳檀云笑道:“是潘姨奶奶要借着跟慕儿的事要挟咱们家给她寻个好夫家,慕儿也要借着这事逼着征大哥叫他考试。”   何循点了点头,随即叹息道:“慕儿忒地没用,我还当他当真叫潘姨奶奶为他倾倒了呢。”   柳檀云啐了一口,说道:“你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若当真那么着,慕儿闹上一出,这事不好收场,可不就给慕儿留下一辈子的把柄了?”   何循笑道:“不过是胡说两句。”说着,瞧见何慕、何征从房里出来。   何慕脸上又多了个巴掌印,瞧着不重,当是又被何大少夫人打了。   何征对何慕道:“还不赶紧去你祖母那边跪着去。”说着,瞧见何慕走了,就摇了摇头,说道:“他母亲太小题大做了一些,小孩子淘气一下,算不得什么。”   何循问何征:“大哥当真不乐意叫慕儿参加今年的秋闱?”   何征说道:“他婶子不是说叫他拜唐尚书为师,去偷第一美人的心了么。当真有能耐还在意那状元的名号?”示意苗儿、凤奴出去后,又问柳檀云,“为何挑中唐尚书?”   柳檀云笑道:“我瞧着征大哥这辈子是一恨成亲早,二恨当官早。既然征大哥不乐意叫慕儿早成亲早做官,就给他寻些事做,叫他缠着唐尚书去。”既然那第一美人是要做了八皇子的王妃的,先到先得,八皇子既然还没得了陛下的旨意,何慕就算抢了人,八皇子、田贵妃也没话可说。   何征闻言,笑道:“我还当你知道唐尚书今年兴许就能升为太尉了呢。”说着,瞧见柳檀云了然地一眨眼睛,便想如此也好,就叫何慕缠着唐家去,全当做历练了,与其在家叫他烦心,不如去唐家叫田家人烦心。   正说着话,那边厢何夫人便要喊了何征过去,柳檀云笑道:“定是慕儿将大哥教他趁着年轻闹出几件风流韵事的话说给母亲听了。”说着,话里有些幸灾乐祸,就要拉了何循去看。   何循拉着柳檀云,笑道:“你还是趁早去跟祖父说一说这事吧,免得祖父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平白无故地要生一场气。”说着,拉着柳檀云就向后头去。   柳檀云回头看了眼何征,扭头对何循道:“你说大哥一把年纪的人了,怎这样没正经地教儿子?”   何征听见了,在后头扬声道:“我年纪不大,还没到四十而立呢。”   何循回头对何征笑道:“大哥赶紧地去母亲那边是受教吧。”说着,又转头对柳檀云说道:“我只当大哥只对着我跟五哥胡说,没成想他还嘴上没有把门地叫慕儿也这么着,只怕慕儿心里觉得他这父亲也没正经的很。”   提起何慕,柳檀云笑道:“若是我有这么个儿子,因跟我怄气就做出这事来,瞧我不打他个半死。”   何循笑道:“只怕到时候你就不舍得动手了。”说着,有意领着柳檀云慢走,绕过何夫人那边院子,果然拐了个墙角,就瞧见何三少夫人跟个姨娘站在那边说话。   那姨娘见何循来,忙问了好就走了。   何循笑道:“三嫂子在这边听着呢,不知慕儿怎样了?”   何三少夫人笑道:“他是孙子,且养子不教父之过,能有他什么事?说起来也是大哥不像话,就胡乱教他些那样的东西,将个好端端的孩子教坏了。慕儿说了,是大哥教唆他没事整出什么风流韵事的。”   何循笑道:“可不是么,大哥是有些不着调。三哥过初七就回来了,三嫂子没去给三哥收拾了屋子?”   何三少夫人忙道:“日子定下来了?我怎没收到信?”说完,心里就有些尴尬,暗道定是何三少爷给何夫人、何征去的信。   何循说道:“三哥这回要领三个人回来,三嫂子还要多收拾间屋子。”   何三少夫人闻言,立时没有了兴致看戏,开口道:“原先母亲不是说只叫领一个的吗?”   何循说道:“三嫂子还是赶紧安慰安慰母亲,叫母亲因为慕儿生的气早些消了,不然母亲哪里会心情再去管三哥的事。”   何三少夫人连连点头,方才还想着终于能见到何侍郎、何夫人教训何征了,此时又听何循话里的意思是何夫人若一直生气,她也会跟着倒霉,拿不准何循这话是否是诈她,但何三少爷素来有事就给何征、何夫人去信,每每有事最后才叫她知道,于是也不敢赌何循这话是真是假,因盘算着如何叫何夫人消气,就向外头去了。   柳檀云笑道:“就会欺负你三嫂子。”   何循笑道:“也算不得欺负她,三哥当真来信这样说了,母亲原要瞒着三嫂子劝三哥将人半路上送走的。才刚我瞧着三嫂子老毛病又犯了,才跟她说破。”   柳檀云笑道:“那征大哥赴了两次外差,怎没领了人回来?”   何循笑道:“谁知道呢,反正大哥跟三哥不同,那段日子大哥跟大嫂子书信来往倒是多,隔几日就有一封。原先大嫂子嫌信多了,叫旁人说嘴,结果大哥半年没来信,叫大嫂子、母亲都急坏了,只当初出了什么事。这边信去了十几封,那边大哥才回信。信是拿给母亲看的,结果几个嫂子都在,三嫂子抢着看一眼,头一句就是‘吾爱卿卿’,险些没将大嫂子羞死。”说着,跟柳檀云又向何老尚书那边去。   到了何老尚书那边,何老尚书听说何慕跟潘姨奶奶的事,不由地捧腹大笑,笑道:“咱们家终于出个情种了。”   何循笑道:“早先五哥不算吗?”   何老尚书笑道:“红叶又不是你五哥他姨奶奶。”说着,因在他眼中何慕还是丁点大的人儿,于是想起何慕暗地里跟潘雅叙好,不由地又笑了起来。   柳檀云笑道:“看祖父这样开怀,可是这次进宫遇到好事了?”   何老尚书收了笑容,说道:“哪里是什么好事,早两年瞧见大皇孙是什么模样,如今看他还是什么模样。陛下提到他也是唏嘘叹息个没完。陛下许了我入秋后将皇孙接回家养两日。”说完,叹息一声,心想皇帝说这话的时候定也拿不准他跟皇孙两个哪个能活到秋天。   柳檀云听何老尚书到底跟皇帝提了这事,忙道:“既然陛下许了,咱们家好好收拾收拾,准备接了皇孙来就是了。”   何老尚书默了默,随即叫何循先走,留了柳檀云这边说话,开口道:“我在陛下那边又吃了鱼面,味道跟你做的一样,你祖父说除了你自己个找的那群本事各异的妈妈婆子,并未请了人教导过你厨艺。你是从哪里学来那手厨艺的?若说从书本上,又或者别人那,口味不当这般相像。”   柳檀云见何老尚书终于问出口,就笑道:“我上回子去宫里头吃,也觉得像的很,细想想,因有些年头了,我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但这事有些蹊跷,无端端的谁将个御厨的拿手好菜教给我了?”   何老尚书问:“当真不记得从哪里学来的?”   柳檀云笑道:“还请何爷替我查查宫里那御厨的底细跟来往,如此我也能疏理出头绪。查明究竟,毕竟太过蹊跷的事,总是不好的。”   何老尚书闻言点了头,说道:“没两日,我就那那厨子的事给你查明白了。”   柳檀云含笑谢了何老尚书,心想柳老太爷说早年宫里娘娘难缠之事隔的日子久了,再难查证,但是当年升迁的御膳房太监年老离了京城,虽明面上跟谁家都没有来往,当每年那老太监生日,田家恰在之前都要莫名其妙地送了许多礼物出京,可见这太监的主子,就是田家无疑了。   119落架凤凰   何慕跟潘姨奶奶“好”上了,这事最后以何征得了何侍郎教训,何慕得以参加今年的秋闱了结。   虽看似这般了结了,但何征是一心不乐意儿子就这样早地跟他一样搅合到是非圈里,于是就又撺掇着何慕去唐家勾引第一美人。   何慕早先笑嘻嘻地答应了,随后却因要准备考试,将何征说过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如此,这几日里,柳檀云、何老尚书、何循见到何慕没事就提潘姨奶奶的事,挤兑何慕去唐家。   因这事何老尚书也掺和进去了,因此何慕跟何侍郎、何夫人告状也没用,只能由着众人七嘴八舌地教导他如何去勾搭女人。   柳檀云闲来无事就当看热闹在一旁听着,瞧着何征跟何慕说话时神采飞扬、有理有据,就跟花丛老手一般,不由地心中纳罕,瞧着何慕被拾掇的油头粉面,衣履光鲜,身上的孩子气去了一些,却也十分风度翩翩。   何征看着何慕如此,就叹息道:“我年轻那会子也当是这样的。”   何循笑道:“大哥这是承认自己老了?”   何征看了眼何循,也不说话,只管手指挠着下巴左右打量着何慕,似是将自己少年时错过的轻狂全寄托在了何慕身上。   柳檀云看了一通,虽觉这何慕足够潇洒,但哪里又有些不足,忽地来凑热闹的陈氏说道:“慕儿身上怎挂着这样多的零碎东西?显得不够利落。”   何慕无奈地伸手拂过自己腰上的扇套、香囊、玉佩,又扯出自己袖子里的两条帕子,说道:“是父亲交代的,父亲说有备无患,拿着这些东西跟唐家姑娘定情的时候用。若是她拿出扇子,我就用扇子跟她换。若是她拿出帕子,我也给她帕子。要是给错了人,那人不是唐家第一美人,还有旁的东西能给第一美人。”   柳檀云、陈氏对望一眼,只觉何慕这话胡闹的很,先不说唐家叫不叫他进门,只说进去了,这唐家后院也不会由着他挨个走遍,因是何征教导的,柳檀云、陈氏就也不多嘴叫何慕摘下来。   何循笑道:“若是唐尚书知道你带着一身的定情信物进唐家,指不定明儿个就将第一美人送咱们家来呢。”   待瞧着何慕身负厚望,意气风发地出了门,柳檀云便跟何循回了屋子里,到了屋子里,柳檀云笑道:“征大哥哪里学来的这些道道?难不成大嫂子也是他当初去亲家家里偷来的不成?”   何循笑道:“他倒是想呢,只怕偷上大嫂子门,大嫂子还要他递了帖子进闺房呢。”   柳檀云笑道:“那你从大哥身上学了什么过来?”   何循忽地将柳檀云抱起,瞄了眼床上,然后低头说道:“学的多了去了,这床第之事就是大哥口授的,你可要领教一下?”   柳檀云揽着何循脖子,笑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难不成你如今还按着你大哥教的一板一眼的来?”   何循笑道:“自然不是,如今我就叫你瞧瞧我的领悟。”说着,就吻向柳檀云的唇,然后将她放下,又伸手慢慢解开她的衣裳,沿着脖颈慢慢吻下去,留下一道水痕,待将大红的牡丹肚兜解开,就含住那颗嫣红,吮吸之后,用牙齿微微用力地啃啮,一手抚弄另一边柔软,一手向下解开裙子,随即将手抚向她腿间。   柳檀云伸手撑在身后的案几上,心里不住地泛起涟漪,腰肢也不禁弓了起来,咬住嘴唇,瞧着几步之遥的床,开口道:“你当真不要去床上?”   何循仰头,笑道:“压不到我,你难受了吧?”   柳檀云一怔,啐道:“谁难受了?”忽地胸前嫣红被何循咬了一下,一疼之后,却又觉心中浪花更汹涌,于是不禁伸手搂着何循的脖子,因他手上的触摸夹紧了腿。   何循慢慢蹲下去,凑向那湿热的密处,笑道:“今儿个终于能瞧个清楚了。”   因何循口中的热气扑过来,柳檀云不禁一缩,随即蹲下来向何循唇上吻去,似是为报复方才他咬了她几口,于是便向他舌上咬去,拉着何循起身后,解开他的腰带,将手伸进去,摸到那已经蓄势待发的铁杵,觉察那铁杵在自己手中跳了一跳,喘息着问道:“依你的领悟,如今该怎么着?”说着,一双眼睛含情地望着何循,情不自禁地自己的身子贴过去。   何循望着柳檀云微微泛红的身子,咽了口口水,不及说话,脱下自己的衣裤,将柳檀云身子转了一下,将她按在案几上,一边追索着她的红唇,一边将铁杵在她臀上划过,待到一处,就稍稍停下。   柳檀云忙道:“那地方不行。”说着,就挣扎着要转身,微微一动,何循的铁杵乡下一滑,就进入到那铁杵该去的石臼中,初初进入,因柳檀云身子紧张,就似有无数的小手挽留一般,叫那铁杵动弹不得。   何循啪的一声拍在柳檀云臀上,声音暗哑地笑道:“你想什么呢。”说着,只觉拍了一下后,铁杵进的更深,竟是连根也没入其中,又觉那白皙的臀肉弹性十足,一拍之后,只看着那臀肉微微颤动,就叫人心动不已,于是一边捣药,一边又拍了两下。   柳檀云方才以为何循说的领悟是走旱路,此时见自己误会了,尚未来得及回他,就被一波一波的激流冲懵了,手指痉挛地扣在案几上,腿上酸软,竟有些站不住了。   待何循泄了身子后,就趴在柳檀云身上,呼吸吐在她脸颊脖颈上,让柳檀云身上才稍稍退却的浪潮又席卷回来。   柳檀云转身,在何循唇上亲了两下,察觉到那铁杵此时才滑出她身子里,竟有些留恋,伸手揽住何循,笑道:“看来你这领悟也不深刻。”因才刚欢好过,这声音里就带着几分磁性。   何循伸手摸向她身后,笑道:“不是我领悟不深,是怕你受不住。”说着,一用力抱起柳檀云,到了床边将她放倒床上,就瘫着身子压过去,在她精致的锁骨上咬了两口,说道:“瞧见你这两根骨头,我就想啃了它。”   柳檀云摸着那铁杵,笑道:“你这宝贝我还想割下来藏箱子里呢。”   何循笑嘻嘻地说道:“割下来你也用不上了。”说着,也就不再说话,静静地跟柳檀云躺着。   过了许久,柳檀云问道:“我父亲跟五哥走了几天了?”   何循说道:“也有五六天了。”   柳檀云问:“莫家可有什么消息没有?敏郡王那边果然不是轻易好摆脱的,又闹着要娶了我大姐姐。戚家那边不明就里,往日我祖母的话在戚家里管用的很,如今戚家怕得罪了敏郡王,也不敢答应着这事。”   何循说道:“总有法子解决的,敏郡王跟安阳老王爷想从明面上帮助太子姐夫,盘算着叫太子姐夫发话叫他娶了朱太尉的侄女做正妻、你大姐姐做侧妃。至于莫家,如今还早,莫家哪有那么快知道消息。我盘算着八皇子、陛下都等着咱们这群人跟莫家说呢。”   柳檀云猛地起身,说道:“那太子的意思呢?若是安阳老王爷、敏郡王明着帮太子,许多事倒是省掉了许多弯弯道道,一时也能叫太子声势更大。但先不说这么着,我家怕会被安阳王府、敏郡王府处置了,只说太子,陛下年富力强,焉能不防着他?且指不定陛下以为太子妃皇孙们不吃御厨房里的饭菜,是因饭菜里有毒,单将他们一家子分出去,叫宫里其他人一起吃有毒的呢。”   何循说道:“是呢,太子姐夫倒是有些动心了,毕竟他原有我们家、国丈家做依靠,如今虽多了你们家、骆家、安阳王府、敏郡王府,却是不将这几家摆到明面来,许多原本只要一两句话就能办妥的事,却要非要许多功夫才能处置了。如此,太子姐夫心里难免会动摇。”   柳檀云开口道:“难不成是安阳王府、敏郡王府察觉到太子在利用骆家、何家偷了他们的权势?不然怎会有了这念头。”   何循说道:“谁知道呢,总归,以后这几日我是要忙着劝说太子姐夫将眼光放长远的,这宝贝放不到箱子里,你也别以为有人偷用了这宝贝。”   柳檀云嗔道:“就会胡说,谁敢用?我剥了她的皮。”说着,催着何循起来去洗身子。   过了两日,果然如何循所说,他忙得很,每日早出晚归。   柳檀云因听说他去做什么,便也不担心这事,虽有何三少夫人成日了嘀咕着事有反常必有妖,说什么何循先前是都是早早回家的等等,柳檀云也不理会她,只等着看何老尚书能查出些什么来。   何老尚书虽是一贯胡闹的人,但也算得上是说到做到,不出几日,就将宫里卜御厨的事查了出来,对柳檀云说道:“会做鱼面的就是卜厨子,那卜厨子自恃厨艺精湛深得陛下娘娘们喜爱,就很有些傲气,寻常人动不得他做饭的玩意。费了一些功夫,太子才叫个小太监探出这卜厨子下厨的时候用的就是西蓉石蜜。那卜御厨连着祖孙三代都在宫里头当差,家世清白的很,听着你的意思是他跟哪个权贵有了来往,这么一查,也没查出什么来。我又想着几十年前有能耐买来西蓉石蜜的人家不多,要不然,那没福气的娘娘也不会侍宠要西蓉石蜜。于是我就查了那会子能买了石蜜的是哪些人家,然后跟那卜厨子上下四代牵扯的人一一梳理一番,最后查出这卜御厨的祖母原是廖家里头的奶娘,因缘际会进了宫。这廖家原是大家,三王之乱前两年,因有王爷造反,被那王爷灭族,一族里只剩下几个人,虽是人口稀少,但因廖家一族的钱财都落到这几个人手中,是以这廖家人虽没有势力,却委实阔绰。许是因自知族里人丁不多,生怕引来歹人,这廖家人向来是凡事不显山露水低调的很。”   柳檀云说道:“那廖家人如今可在京里?”   何老尚书笑道:“说起来你也见过呢,可不就是骆家那老夫人。当初骆老太爷怜悯她成了孤女,就娶了她。”   柳檀云眉头一跳,这才隐约想起骆老夫人也姓廖,因廖家没有人跟骆家来往,且骆老夫人也不提廖家之事,满府老夫、老夫人地喊着,她竟是将骆老夫人姓什么给忘了,忙道:“廖老夫人手上也有银子?”说完,忽地想到何循说骆老夫人跟田贵妃十分亲近的话,不由地要骂自己一句,上辈子只当骆老夫人是要送孙女进宫因此奉承宫里众人,没成想……且骆老夫人原就是卜御厨的主子,也难怪卜御厨会听她的话将厨艺教给她。这么瞧着,骆老夫人是不怕给骆家招灾,不怕人对付骆丹枫,若是骆丹枫并骆大爷都没了,论起身份、能耐来,这骆家还当真要落到骆老夫人孙子手上。   何老尚书笑道:“你这又说的什么傻话,廖家就剩下那个几个人,骆老夫人当初又是风华正茂的少女,嫁给一个老头子,可不就是要求了骆老太爷做臂膀,求骆老太爷帮忙将廖家钱财抢来。廖家剩下的几个人,哪个敢跟骆老太爷相争。依我说,细说起来,骆家在三王之乱里头立了功封了侯,指不定还是因有了廖家的钱财呢。”   柳檀云开口道:“也便是说,骆老夫人拿了钱财襄助骆家,让骆侯爷封了侯。但这事之后,骆老太爷过世,就没人再提骆老夫人当初对骆家的功劳,反倒是口口声声说骆老太爷当初娶了骆老夫人是对她的恩情怜悯?”说完,心想骆老夫人那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未必不是被骆家人打压之后做出来的样子。拿了银子成就了骆家的前程,自己的儿子孙子却只能跟着沾一些几乎没有的光,也难怪骆老夫人心怀怨怼,要这般迂回地陷害她跟骆丹枫。   何老尚书说道:“谁说得清楚呢,听说骆老夫人跟田贵妃好,兴许骆老夫人一直隐忍这么久,就盼着这会子将孙女嫁给八皇子扬眉吐气呢。”   柳檀云不由地失笑,心想果然谁家都有些盘枝错节的恩怨,但骆老夫人再怎样心里不服,也不该算计到她头上,况且如今柳绯月还在骆家,若是哪一日骆老夫人又故技重施……但上辈子八皇子娶的是唐家姑娘,可见,田贵妃也是跟骆家一样利用骆老夫人却不给她甜头,于是笑道:“何爷,我瞧着八皇子是要娶了唐家姑娘的,不如将这话先说给骆老夫人听听,也免得她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这人心里的火气要是越憋越多,最后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何老尚书笑道:“也是,这唐家第一美人是慕儿的,就叫骆老夫人助了慕儿一臂之力,叫慕儿抱得美人归。”说着,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示意柳檀云只管看着办。   柳檀云笑道:“那可不,绯月嫁进了骆家,这骆老夫人也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帮着一家人。”说完,不由地想幸亏何家人还算厚道,没似骆家一般都克死了老婆,弄了一屋子填房进去。对着一群看似出身卑微的填房,谁能想到其中还有落架的凤凰。   120同舟共济   柳檀云虽不自视甚高,但心里也微微地觉得自己比之旁的女人眼界开那么一点点,此时得知自己上辈子死在被骆太夫人、骆夫人夹击下的骆老夫人之手,一时间就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在她眼中,骆老夫人就是个骆家的附庸,为了攀龙附凤送孙女进宫,常年求着骆侯爷、骆大爷、骆丹枫查宫里的事……想到这,不由地又往自己头上拍了一下,心想兴许就是后来太子一系的人将骆家查过他们宫里的事并她会卜御厨的手艺联系在一起,才认定骆家人不安好心,毕竟连太子妃皇孙的病都查了,不可能没留下痕迹。   柳檀云不由地想骆丹枫最好这辈子给她供个长生牌位,不然这辈子欠着她的恩情下辈子定要做牛做马才能还的清,若没有她再活这么一次,骆家能有几个人看出骆老夫人是个老奸巨猾的祸害。这么着,少不得要去骆家一趟,叮嘱柳绯月一番。因如此想着,就向何夫人那边去。   到了何夫人门外,就瞧见两个姨娘恭恭敬敬地在外头站着拦着叫柳檀云迟些进去,柳檀云笑道:“家里来了客人不成?”才说完,就见屋子里何侍郎就出来了,忙屈身喊了声父亲,待何侍郎走了,又听里头何夫人传她进去,就向里头去,心里嘀咕着难不成何夫人跟何侍郎白日里也……这么想着进去了,瞧见何夫人红着眼睛,就觉自己新近太过不正经,就将何夫人也往不正经那地去想。   柳檀云问道:“母亲,这是怎地了?出了什么事了?”   何夫人忙道:“并没有什么事。”因见柳檀云看她,忙又道:“当真没有什么事,不过是叫你父亲替你三嫂子做主,让你三哥别领了乱七八糟的人回来。”   柳檀云看家何夫人面上并无多少伤感,便想定是何三少爷不肯将外头的女人送走,于是何夫人便用苦肉计逼着何侍郎发话。因这么着,就想若是旁人求着何夫人办这事,比如何大少夫人如此,何夫人定会觉得何大少夫人心胸狭窄气量不足;也就只有跟何三少爷感情淡薄的何三少夫人说这话,何夫人会为了一家的和睦替她着想。这么瞧着,若想得何夫人宠爱庇护,就该多叫何循多冷落她多去寻花问柳。   何夫人问道:“你祖父可吃过药了?”   柳檀云回道:“吃过了。”   何夫人点了头,又问:“那你过来这是……”   柳檀云说道:“绯月有喜了,我想去骆家瞧一瞧她。”   何夫人沉默了,说道:“若是你也有了身子,跟绯月冲撞了呢?”   柳檀云忙道:“不会有这事,耿妈妈才问过我,葵水才过去呢。”   何夫人暗道难怪这些天何循早出晚归柳檀云也没个怨言,说道:“若只是为了探望的话,不如等红叶嫁人的时候再去。也不差几天。”   柳檀云笑道:“红叶出嫁的时候想来有宫里人陪着,不如趁着如今去见见她。况且,除了探望绯月,还有些话要嘱咐她。虽说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宫里厨子的主子是哪个,如今差不多已经明了了。”   何夫人忙问:“到底是谁?”   柳檀云说道:“一个是旧主骆老夫人,一个是新主子田贵妃。想来骆老夫人跟田贵妃是早有勾结的。”说完,心想细说起来,只怕这骆老夫人跟田家也未必没有关系,毕竟廖家早先既然是大家,跟京中权贵就该是有些来往的。   何夫人闻言,不由地一愣,若说田贵妃,她并不惊讶,只骆家那老夫人在她眼中不像是个会搅合那些“大事”的人,于是开口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吧。”   柳檀云说道:“多谢母亲。”说着,才要走,又见何夫人有话要说,就坐着等何夫人说话。   何夫人说道:“非要慕儿去勾……唐家吗?今日你父亲说唐尚书见着他,就说自己无德无能指点不了慕儿,你父亲打着哈哈说唐尚书过谦了。这么瞧着,唐家压根不乐意跟咱们家来往,叫慕儿常过去看人脸色做什么?况且考试之期将近,该好好温习功课才对。”   柳檀云原也没想何慕一去唐家就成了唐家的东床快婿,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慕儿如今哪里会觉得人家是给他脸色看。咱们这样的人家进了考场就必定要金榜题名的,还在意考那个试做什么。叫慕儿早早历练一番,学会看人脸色,知道怎么进退,这不比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强多了。”   何夫人迟疑道:“叫他成日里打扮的油头粉面的去人家家里,总不是正经人的行事。若传出什么话来,这可怎么得了。”   柳檀云笑道:“年少轻狂,这并不是什么羞人的事。只是不知潘姨奶奶如今到家了没有?”   何夫人说道:“应当还有些路程,我叫人看着了,又叮嘱了亲家老爷,传不出什么话来。”说着,又想唐家姑娘就是被何慕挑动芳心,也比潘姨奶奶强。因这事又是柳檀云最先提出来的,心知叫柳檀云劝着何老尚书收回这话也没可能,就叫柳檀云出去。   柳檀云出去了,瞧见何三少夫人犹犹豫豫地站在外头,就笑道:“三嫂好。”   何三少夫人笑道:“那日去寻你,结果你大白日的关了门,我就折回来了,走远了才想起来循小郎不在。”   柳檀云听何三少夫人挖苦她,就笑道:“三嫂子定是三哥要回来了,因此一颗心扑在这事上头,旁的事就都记不起来。”   何三少夫人悻悻的,问了一旁姨娘何夫人在不在,就自己个向里头去了。   柳檀云微微噘嘴,心想这何三少夫人当真是一日不说旁人两句心里就不自在,想着,就回了后头叫人准备马车,又叫人送了帖子给骆红叶、柳绯月。   晚间,等着何循回来了,柳檀云就先将骆老夫人的事说给何循听,随即说道:“你哪一日闲着,咱们关了门一整天都不出去,叫三嫂子看着干瞪眼。”   何循见柳檀云说出这“豁出去”的话,笑道:“既然你乐意,我自然是要奉陪到底。”说着,又叫柳檀云去帮他洗澡。   待耿妈妈领着人将浴桶热水送进来,柳檀云便随着何循过去,替他宽了衣裳,见他进入浴桶里没在水中,就卷了袖子在一旁坐着,一手托着脸,一手掬着水,问道:“这几日可有什么进展了?”   何循说道:“这两日太子妃姐姐自己下厨,前儿个将手指切到了,伤着手又是煲汤又是煮粥,兴许是大皇孙看见太子妃姐姐这么着,心气就顺了一些,身子也好了一些。太子姐夫见了,心里就认定是御厨下手叫大皇孙身子不好。于是忙着查这事,也顾不得去管莫家有多少银子,安阳王府、敏郡王府有多少权势。毕竟若是一家子的小命握在旁人手中,再有财有势也不顶用。”   柳檀云说道:“大皇孙吃药是常事,饮食从来也十分小心。若有人害他,该如何害?”   何循说道:“太子姐夫正查这事呢,太子姐夫也算是心细如发,查不出大皇孙如何,就叫人查了小皇孙奶娘每日的吃用。这么一查,就瞧出一个奶娘的吃用有问题。这奶娘因哺育皇孙,在太子宫中吃用也精细的很,细细一查,就查出这奶娘幸喜喝花茶,这原算不得什么,但她每日吃的花茶恰都跟她每日的饭菜相克。因此,这奶娘就是心知这般吃有损身子却故意为之。小皇孙如今嗷嗷待哺,可不就是奶娘吃了什么,他就喝了什么。太子姐夫未免陛下疑心,就背着旁人红着眼睛去跟陛下说了。”   柳檀云说道:“是该去说,若是察觉御厨有问题却瞒而不报,就算那御厨是陛下的人,在陛下心中也不孝的很。”   何循叹息道:“可不是么,早先谁会管一个奶娘平日里爱吃什么点心喝什么茶。如今查出这一条,太子姐夫就有些风声鹤唳,日日领着两个皇孙只吃太子妃姐姐送去的饭菜。陛下劝太子安心,说他会查清这事。”   柳檀云点头笑道:“这么瞧着才像是一家人,风雨同舟呢。”   何循笑道:“就是这样的,太子姐夫如今连身边的姬妾也不信了。只说这些人为争宠,多用些稀奇古怪的招数,或是香汤沐浴,或是脂粉涂身,谁知道亲热的时候太子姐夫吃进肚子里的是什么。”   柳檀云听何循这般说,忍不住笑了,开口道:“你说得有道理的很,早先太子定当是美人相邀不能推辞,如今这草木皆兵的,只怕瞧见那花样多的美人就怕了。”说着,拿了帕子给何循擦背,“叫你太子姐夫找时候将莫家的事说一说,这做老子的心思怪的很。若是太子一直盯着莫家看,陛下会想太子的心大了;若是太子一直不吭声,陛下会觉太子耳目昏聩、没用的很,这般大的消息也不知道。”   何循笑道:“太子姐夫聪明着呢,连带着说厨房事的时候就将莫家的事顺便也说了,只说听到些风声,劝着陛下盯着莫家,又哭诉自己如今要顾着两个儿子不能为陛下分忧。这老子就比如大哥,若是慕儿一心要勾引唐家美人,他定觉慕儿没出息;若是慕儿勉勉强强被撵着去唐家,他心里才会觉得舒坦。陛下可不也跟大哥一样。”   柳檀云蹙眉道:“你什么时候跟太子这样要好,竟然连这事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何循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太子姐夫虽疑心了田贵妃家,但对陛下也不是没防范,毕竟如今八皇子风头太盛,比之七皇子当初风头还要强劲几分。太子姐夫如今可不是要小心一些,将这些事说给我听,可不就是告诉我想叫我跟他亲近,这也是收买人心的手段。”说着,忽地转身拉着柳檀云的手向他身下摸。   柳檀云忙抽了手,将手在帕子上擦干,笑道:“今日你累了,还是早早歇着吧。”   何循笑道:“谁说我累了?我是算盘着到了大哥这年纪就要抱孙子呢。”   柳檀云笑道:“我可不想这边抱孙子那边还接着生儿子,诚心叫人看笑话呢。”说着,叫何循起来,又拿了帕子给他擦身上的水,低头看了眼那地方,随即摇头笑了笑。   何循伸手勾起柳檀云下巴,问她:“你笑什么?”   柳檀云说道:“今日跟耿妈妈、小一说话,说起……算了,以前的事,不提也罢。”   何循忙拉住柳檀云,“哪有跟人说话说半截然后说不提了的,到底是什么事。”   柳檀云微微红了脸,含笑道:“还能是什么事,小一抱了儿子过来,一群人围着看,忽地那小儿要撒尿,耿妈妈瞧见人家露出鸟儿,就说这小孩到了五六岁的时候鸟儿只怕不比你的小。”   何循听了这话,不由地愣住,随即默默地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水,然后由着柳檀云给他穿衣裳,忽地冒出来一句:“难怪我总觉得今日我回来的时候几个妈妈总瞄向我□。”   柳檀云失笑道:“没事,人家妈妈们什么没见过,瞄一眼也不算吃亏。兴许人家拿了你的跟她们孙子的比较呢。”   何循点了点头,随即又蹙着眉头问:“早先我光着屁股在你床上滚,都有谁看见了?”   柳檀云掰着手指说道:“穆嬷嬷、耿妈妈、小一……都瞧见了。”   何循先呆了呆,随即郑重地说道:“你素来聪明,明儿个你就不动声色地告诉耿妈妈你日日累的很,都是叫那大的唬人的东西害的,不然他们以为我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说着,脸上就很有几分得意。   柳檀云哧了一声,嗔道:“我明儿个就满府里喊腰酸背痛,叫人都知道你大器早成。”说着,伸手在何循腰上揉了一下,“去床上躺着去,我给你捶一下腰。”   何循昂首挺胸地过去了,不时自己向身下看一眼,随即又得意地看向柳檀云,说道:“难怪你一直这么倾慕我,兴许是你早慧,早早觊觎了我这宝贝。”   柳檀云笑道:“你别得意,早先凤奴几个不知道你小时候的德性,如今也听说了,还不知她们心里怎么笑话你呢。”   何循说道:“你也别幸灾乐祸,兴许这小丫头一个个早早地盯上我了呢,男人么,外头要有权势相貌,里头要有大物件。我一样不差,可不成了肥肉了。”   柳檀云笑道:“独乐了不如众乐乐……”   何循挑着眉毛,说道:“当真?”   柳檀云说道:“自是当真,我这会子就去将耿妈妈她们叫进来,也省得我多费口舌,叫她们想了半天也想不透‘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是什么物件。”说着,作势就要出去。   何循闻言,忙将身上裤子脱了,光着腿盘腿坐在床上,说道:“我两眼一闭,就叫你与民同乐去吧。”   柳檀云笑道:“你当真慷慨。”说着,出去叫耿妈妈明日再领了人将水抬出去,然后重又到了床边,拿了帕子蒙住何循的眼,又拿了一条将他两只手在身后绑在一处。   何循蒙着眼睛,向柳檀云那边探着身子,面上碰到一片温热的柔软,就笑道:“云妮,你这是做什么?”   柳檀云笑道:“看你还蛮期待众乐乐的,我就叫你试试。如今我是你的姨娘叶氏。”   何循说道:“我什么时候有个姨娘了?”说完,明白柳檀云的意思,就开口道:“不如换成金氏吧。”   柳檀云眉头一跳,拉了被子躺下,何循早先只觉柳檀云柔软的小手在他身上游走,如今见手拿走了,就说道:“云妮?你人呢?”腿上动了动,碰到柳檀云知道她躺下了,就在她身上蹭着要将脸上的帕子拿去,“云妮,你不玩了先将这帕子给我摘下来。”   柳檀云嗔道:“叫你的姨娘金氏去摘。”   何循笑道:“原先不是玩笑么?怎你当真了?也罢,既然你不喜欢金氏那小蹄子,就叫她还给你做了洗脚丫头。”说着,将脸上的帕子蹭掉后,也不解身后的帕子,就向柳檀云身上压去。   柳檀云本装作生气,这会子就嗔道:“少爷怎这样说,人家跟金妹妹情同姐妹,少爷为了这些莫须有的事就折腾金妹妹,不是叫人家夹在中间为难吗?”   何循笑道:“原来你是叶氏,怪我一时看花眼没认清人,那你说,该如何处置了金氏才好?”   柳檀云一边伸出手指在何循胸前画着圈,一边状似苦恼地说道:“不如叫金妹妹将夫人在花园里珍藏着的雪水挖出来给少夫人沏茶,叫夫人跟少夫人斗气,这么着金妹妹得罪了少夫人,那罪名就不算是莫须有的了。”   何循眼皮子跳了跳,翻身躺着,将被绑着的手递到柳檀云手边,说道:“你还是当云妮吧,我瞧着那叶氏就是个搅家精,存心要叫夫人、少夫人不对付呢。咱们还是独乐乐吧。”   柳檀云扑哧一声笑了,给他解开手,揽着他说道:“不是我不给你金氏、叶氏,是你自己个不要的。”   何循叹道:“我是宁肯守着你这阎罗,也不要叶氏那画皮,忒的心黑了些。”说着话,就覆到柳檀云身上。   一夜无话,第二日,柳檀云送了何循走,就收到柳绯月的回信,跟何夫人说了一声,就准备明日过去。   到了明日,一早听何夫人嘱咐几句,便坐了轿子向骆家去,路上思量着见着柳绯月该如何说,如此就到了骆家门上。   进了骆家,柳绯月、骆红叶就迎了出来。   柳檀云拉着两人的手,笑道:“绯月怎出来了?还有红叶,这脸上的喜气是遮也遮不住,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骆红叶听柳檀云明知故问有意羞她,就将脸扭过去。   柳绯月笑道:“趁着如今日子浅出来走一走。”说着,又在柳檀云耳边说道:“我都防着呢,奶娘如今就在找。”   柳檀云想起宫里皇孙的奶娘,就说道:“是要小心一些。”说着,随着柳绯月一一见过骆家的长辈们,有心多看了眼骆老夫人,就见她依旧是一副略有些琐碎的寻常老妇模样。   骆老夫人留着柳檀云说话,就笑道:“才刚进宫,听田贵妃说太子妃要亲自给皇孙做药膳呢,可见这父母之心,就连天家也例外。”   柳檀云瞧见骆老夫人很有些炫耀地说这话,暗道骆老夫人这有意显摆自己跟田贵妃亲昵的话,若往日,自己会只当她在虚张声势,如今看来,却是骆老夫人有意借此弄出肤浅模样掩人耳目呢,笑道:“可不是么,可怜天下父母心。”   骆老夫人笑道:“不知太子妃都会做什么?”   柳檀云笑道:“这个晚辈也不知道,只想来,太子妃不曾学过厨艺,该是些粥汤之类的。”   骆老夫人点了点头,又说道:“原不该说这话,但是依我看,未必不是宫里的吃食太过精细,合该吃些粗糙的东西,这么着身子骨才能健壮。”   柳檀云也不知骆老夫人要试探些什么,就笑道:“老夫人的说的是,但话虽如此,在宫里哪里能如愿。听说陛下要给八皇子挑地方建王府了?”   骆老夫人并不曾听说过这事,忙道:“是该建了,只不知早些时候为何没下来旨意。”   柳檀云错愕道:“娘娘没跟老夫人说?我还当八皇子府跟骆家就隔了两条街,老夫人早从娘娘那边知道了呢。”   骆老夫人笑道:“兴许是旨意还没下来,娘娘不好跟旁人说。”说着,心想难不成这事陛下先跟太子那边说了?若这般说,陛下跟太子就太过亲近了。   柳檀云笑着说是,随即就住了口,也不言语。   骆老夫人随后又问了几句,却见柳檀云不似早先那般有问有答,就像柳檀云原先以为她很知道些田贵妃的事,如今柳檀云发现她所知不多,就不肯多跟她说话唯恐说破了什么话一般。   柳檀云敷衍了骆老夫人几句,就领着骆红叶、柳绯月向外头去,转而去去骆红叶那边看她的嫁衣。   因柳檀云的敷衍态度,骆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说道:“这柳千金忒地不将人放在眼中,不过嫁进了何家就这般嚣张。”   被柳檀云看轻了的骆老夫人静静地说道:“黄毛丫头一个,别太在意她怎么着。”   那老嬷嬷笑道:“可不是么,咱们姑娘可是要做王妃的。”这嬷嬷说话素来也小心的很,因此这话说出来,便是旁人听了,也不知她说的并不是骆红叶,乃是骆老夫人嫡亲的孙女。   骆老夫人听老嬷嬷这般说,面上并无所动,心想过些日子,瞧瞧八皇子的王府到底修建在哪里,随即又想太子妃跟皇帝要了小厨房,可是皇帝并没答应。   121攘外安内   骆老夫人那边不动声色地猜度着太子宫中的事,这边厢,柳檀云心里想着乍然跟骆老夫人说田贵妃看上了唐家姑娘,骆老夫人未必信这话,不如等八皇子那王府选定了地方,叫骆老夫人明白她这边消息灵通的很,再跟骆老夫人说八皇子跟唐姑娘的事。这般想着,就到了骆红叶那边,过去了,就瞧见几间屋子里到处放的都是红绸红绢。   柳檀云笑道:“怎这红花还要你这新娘子扎不成?”   骆红叶面上微微泛红,开口道:“这是我自己个学着扎的。”说着,又有些羞怯地看着柳檀云,嗔道:“如今日子近了,我又没事干,心里慌慌的。”   柳檀云笑道:“那不如寻了逸王封地那边的山川地理书籍来看,如此过去了,你这王妃有见识的很,叫逸王房里人不敢看轻你。”   骆红叶呆住,开口道:“房里人?”   柳檀云说道:“没人告诉你逸王封地那边的王府里早在你们过去前就有几个侍妾等在那边伺候吗?”   骆红叶摇了摇头,看向柳绯月,柳绯月忙道:“我当你跟逸王每常书信来往早从逸王那边知道这事了,谁叫你早先说起来,就像你跟逸王十分相熟一般。”   骆红叶开口道:“我并没有往这事上去想。”   柳绯月将功补过道:“我回头就叫你哥哥查一查陛下给逸王选的是哪家的姑娘,这么着你过去了也好跟她们相处。”   骆红叶皱了皱鼻子,似是一腔欢喜少了大半,开口道:“他只跟我说那边有趣的很,没提过这事。”   柳绯月踌躇地开口道:“若是这么着,我觉得逸王就是逗你玩呢,虽是情投意合,但又不像是要在一起过日子的那般情投意合。”   骆红叶脸上待嫁的期盼、惶恐少了许多,小声道:“我写信去问了逸王,云姐姐跟嫂子先说话去。”   柳檀云瞧着骆红叶原先喜气洋洋,如今被她跟柳绯月泼了两盆冷水,心想若是骆夫人、骆大奶奶知道这事,指不定背后要如何骂她呢,忙随着柳绯月出来。   柳绯月出来了,就讪讪地说道:“这丫头心眼太直,跟逸王通了几回信,就当人家对她是真心真意的,我早就想叫她别这么容易就信了人。”   柳檀云笑道:“红叶性子就那样。只是这逸王,每常跟红叶书信来往,倒不是什么真心真意,而像是生性如此,就算是换了一个人做他的王妃,他也会想着与人为善,跟那人好好地来往。”   柳绯月点了头,又领着柳檀云向她院子里去。   一路路过这熟悉的院子,柳檀云原当自己会忍不住想起上辈子的事,如今心里却平静的很,并无多少感慨,瞧着院子里种上了柳绯月喜欢的花草,也不过是看一眼就走过。   到了柳绯月房中,柳檀云四下里看了眼,见玉器、瓷器多换成了银器、金器,就笑道:“你什么时候这般喜欢金银了。”   柳绯月拨弄着一个金瓶,笑道:“是狐狸精叫换的,他说这玉是有灵性的,谁知这玉的灵性跟我契合不契合。又说这瓷器易碎,不如银器能用来试毒。谁知他哪里看来的,说了一串子,总归这金器银器原是他的,我自是乐意白拿了他的东西来用。”   柳檀云失笑道:“就没人说这事?”   柳绯月笑道:“哪里会没人说,但他头回子要当爹,态度有些反常旁人见了不能说什么。”说着,就请了柳檀云坐。   柳檀云心想这就是扮猪吃老虎的好处,上辈子她头回子有喜也镇定的很,反倒还要劝着骆丹枫不要太过在意,这么瞧着,是自己那会子太过蠢顿,心里想着叫骆丹枫专心外事就将家中之事全自己扛下来。   柳绯月伸手摸了下肚子,又说道:“姐,你说等我生完了,这金器银器要不要还给骆丹枫?”   柳檀云笑道:“这个自然是不能还的。”说着,待要叫柳绯月将身边丫头支出去,又改了主意,叫柳绯月领着她出去到院子里说话,在院子里一边赏着花,一边又对柳绯月使眼色示意她叫丫头走远一些,待柳绯月依着她的意思办了,就小声地问道:“身边的丫头们可还听话?”   柳绯月说道:“听话的很,尤其是燕卿,这丫头机灵的很,每常盯着旁人看。若有丫头不安好心,她就来跟我说。”   柳檀云点头道:“燕卿一向对你忠心的很,只是也不能亏待了她。若是她不喜做戏子,你要么放了她出去,要么给她安排个正经的差事。”   柳绯月笑道:“我原也拿了凤奴做榜样跟她说话,说叫她现在不唱戏了只伺候我,日后给她找个好夫婿,她听了也不言语,只说就乐意随着我,将来由着我处置。”   柳檀云说道:“我新近才悟到自己对旁人好,旁人未必以为我是对她好。因此才多嘴跟你说这么几句,若是再过两年,燕卿还这般说,她的心思你若看不透,到时候她再好,你也要将她放出去。”   柳绯月听了这话,垂着眼皮点了点头,随即又低声问:“老夫人跟田贵妃还算计着要叫狐狸精娶了田家女儿吗?”   柳檀云点了点头,说道:“总归你要防着你们家老夫人才是,日后在骆家,还是循规蹈矩一些的好,凡事莫出头。且你可知你家老夫人姓什么?”   柳绯月疑惑地看着柳檀云,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道:“早先听人说过,但是猛地一提,又记不得了。”   柳檀云说道:“你家老夫人可是大有来头。你如今的饮食当以清淡为主,便是要吃什么汤,也叫自己人看着去。”   柳绯月迟疑道:“我家老夫人她是什么来头?”   柳檀云将廖家的事说给柳绯月听了,随即说道:“听着廖家是败落了,但是廖家人手里有的是银子,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谁知她能做出什么事来。你且跟骆丹枫说,就说你们家老夫人跟宫里田贵妃勾结叫御膳房的厨子使坏,如今逼得太子妃要亲自下厨呢。然后你再说陛下也知道了这事,如此,就叫骆丹枫、骆侯爷处置这事。”   柳绯月因听说是宫里的事,吓了一跳,忙道:“是不是哪里误会了,我们老夫人……”   柳檀云听柳绯月话里的意思仍旧是怕柳檀云这话连着将骆家也一并定了罪,就说道:“你莫怕,就说如今骆老夫人手里有田贵妃的把柄,叫骆侯爷、骆丹枫对付骆老夫人的手莫轻举妄动,免得叫骆老夫人、田贵妃防范起来。至于骆侯爷、骆丹枫信不信我的话,只管叫他们自己去查证,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柳绯月点了点头,说道:“这老夫人有意要害我就罢了,竟然还拉着骆家掺和到那些事里头去。”   柳檀云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若是你们家老夫人日后叫人查太子的事抑或者八皇子的事,你们家切莫答应了,不然,这话传出去,就成了你们家要对付谁了呢。过几日,等着八皇子的王府选好了地方,你再将田贵妃要唐尚书家姑娘做儿媳妇这事装作无意地告诉骆老夫人。”   柳绯月一怔,忙道:“这话可当真?因老夫人说田贵妃八成看成了我家小姑姑,就叫侯爷他们替小姑姑奔走呢。虽说小姑姑比红叶大了一辈,若是跟红叶做了妯娌有些不像话,但是跟天家的亲事,素来不能按着咱们的伦理来办事。侯爷早先说一家子里不能出两个王妃,就不乐意答应,后头被老夫人缠得没法子,就答应着帮她奔走。”   柳檀云忙问:“如何奔走的?”问完了,见柳绯月摇头,就知道自己多问了,柳绯月哪里会知道骆侯爷是否当真替骆老夫人奔走了,如今所知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想着又开口道:“甭管她吩咐什么,都叫骆家人别轻举妄动,在八皇子封王之前,瞧见什么好处别去捡,瞧见别人的什么弱点,也别去戳。你们瞧着她是一家人,她心里可不将你们当一家人。”   柳绯月虽不明就里,但也知这事事关重大,于是不住地点头答应着。   柳檀云又嘱咐了柳绯月两句,瞧见骆红叶红着眼睛过来就住了嘴,心想比起帮着骆老夫人在骆家夺权,直接拉拢了骆侯爷对田贵妃而言更合算。但田贵妃并未拉拢骆侯爷,后头也放弃了拉拢骆丹枫的念头,可见,在她上辈子死之前,骆老夫人早不动声色地叫田贵妃跟骆家生了嫌隙。   骆红叶过来后,小声道:“我写信过去了。”说完,不似早先那般大大咧咧,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收到信会不会觉得我信太多了,烦到他了?”   柳绯月忙道:“不会。”   柳檀云觉得骆红叶这会子跟和何役好的时候一样,总是她先动心先伤心,待要劝,又觉骆红叶性子本就如此,便是要改也改不了,就说道:“你只管问他会不会不就行了么?早先我可教过你,你得有自己的事做,不然成日里为了猜度他的态度就哭哭啼啼的,日子久了,他总会生厌。”   骆红叶忙擦了眼睛,嗔道:“谁哭哭啼啼的了?我新近可是学着弹古琴呢。”   柳绯月笑道:“我们红叶好不容易阳春白雪一回,给他哥哥弹了一次,他哥哥愣是没听出是什么曲子来,反倒被红叶说成是对牛弹琴。”   骆红叶笑道:“你尽管笑话我吧,总归也叫你笑话不了几回了。”   柳绯月笑道:“谁说的?总归我是不会没事想着你烦不烦的,只管每常写了信去烦你。”说着,又拉着骆红叶的手道:“别担心,兴许是我杞人忧天呢,人家是王爷,或许人家不把那事当事呢?”   柳檀云笑道:“就是,况且,那些侍妾还要等你发了文书才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你过去了别那般大方地就全给了她们品级。先挨个地瞧瞧,然后拣着听话的给个品级,那品级不能高了,不然以后她们想往上头升也没法子升,只能去算计你了。”   骆红叶点了点头,生在侯门自是知道的跟逸王成亲的时候还有一群女人跟着一起“嫁”过去,但早先只觉得逸王跟其他人不同只顾着傻头傻脑地穷开心,这会子被柳檀云、柳绯月点明了,心里莫名地憋得慌。   柳绯月对柳檀云笑道:“等他哥哥查出陛下点了谁给逸王,我再教着她一些。”   骆红叶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柳绯月,若是往日该要跺脚地说自己不学这些,如今莫名地没了底气,只能有些彷徨地点了点头。   柳檀云瞧着骆红叶那样,心想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迟早得叫骆红叶知道像逸王这样的男人,他的温柔有时候不过是种习惯,并不是发自内心。或许不是恶意如此,但也确实伤人。   柳檀云陪了柳绯月、骆红叶一日,便离了骆家。   晚间,骆丹枫回来后,因得知柳檀云来过,再看柳绯月的时候,就板着脸问:“你姐姐过来可是又教了你些莫名其妙的事?听说她来了,红叶就哭了起来?”   柳绯月笑道:“如今哭一场也没坏处。你可知道陛下点了什么人给逸王?”   骆丹枫说道:“这自是知道的,放心,这些人家跟咱们家也算有些来往,都是好人家的姑娘。”   柳绯月一愣,见骆丹枫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冷笑道:“放心?你知道了这事也不跟我说一声?也不跟红叶说?”   骆丹枫蹙着眉头,说道:“你哪里来的火气?你有身子了,我不跟你计较。”   柳绯月说道:“等我跟红叶说你早知道,看她怎么跟你算账。”   骆丹枫说道:“都说过了都是些好人家的姑娘,性子也都和顺,定能跟红叶好好来往。”   柳绯月眼皮子跳了一跳,心想兴许是自己想多了,兴许是逸王当真跟红叶情投意合且跟骆丹枫一样不在意多几个性子“和顺”的女人,于是拉着骆丹枫的衣襟,仰头说道:“女人都善妒……”   “你说的是你自己。”   柳绯月瞧着骆丹枫一本正经地说这话,不由地暗气柳仲寒怎就给她定下这个夫君,忙道:“不独我,女人都这样。母亲也这样。”   骆丹枫皱起眉头,就听柳绯月说道:“母亲若不这样,怎会挑唆红叶教训了阮姨娘?”   骆丹枫正色道:“母亲岂是你能背后议论的?”   柳绯月心里啐了一口,随即笑容满面道:“我是关心情切,你告诉我陛下点了什么人给逸王,我好替红叶筹划筹划。红叶那性子,就算是和顺的人也未必处得来。”   骆丹枫摇头说道:“告诉你这个做什么,你该有点长嫂为母的样子,将正经事好好教教红叶,莫挑三挑四的,撺掇她胡闹,那逸王府可不是自己家,能够由着她的性子胡闹。”   柳绯月见自己一心为骆丹枫的妹子思量反倒挨了骆丹枫一通训斥,于是也不耐烦起来,嘟嘟嚷嚷地将柳檀云今日交代她跟骆丹枫说的话说了,就去床上躺着去。   骆丹枫听说骆老夫人竟然掺和进了宫里的事,且逼得太子妃要亲自下厨给皇孙做饭菜,心里不由地害怕起来,又怕是柳檀云无中生有,于是忙再去问柳绯月,见柳绯月躺在床上背着他不言语,就说道:“这事非同小可,你且将这事来龙去脉再跟我说一说。”   柳绯月哧了一声,说道:“我哪里知道什么来龙去脉,且老夫人性子也和顺的很,你只管当是我无事生非吧。”   骆丹枫伸手将柳绯月身子掰正,说道:“这事非同小可……”   柳绯月开口道:“可不是么,谁知道你说的那些好人家的性子和顺的女孩儿心里想的是什么,若是来个口蜜腹剑的,你觉得你妹子能被人算计几回?可怜我一心为你们家人筹谋,还没人怪罪多嘴撩舌。”说着,就拿了帕子去擦眼角。   骆丹枫眉头跳了跳,说道:“别擦了,你有了身子后,这眼泪来的就不利落了。”   柳绯月丢了帕子,说道:“总归我姐说了什么我全告诉你了。”   骆丹枫开口道:“回头我将那些女孩的家世写了单子给你,你新近火气越来越大,合该吃得清单一些。不然这性子跟红叶倒是越发像了。”说着,伸手摸了下柳绯月的头,就向寻骆侯爷说话。   柳绯月摸着自己的的头,躺在床上想这人莫名其妙地摸她头做什么。   骆丹枫去寻了骆侯爷,将柳绯月所说的话一一说给骆侯爷听,然后说道:“祖父,会不会是柳二姑娘信口胡诌的?不然她哪里知道这些事?”   骆侯爷开口道:“这也未必,你还在闭门读书的时候,那小丫头就跟着他祖父一起听我们说话,她知道的只比你多,不比你少。”   骆丹枫低了头,莫名地不情愿听骆侯爷说他不如柳檀云的话。   骆侯爷说道:“我当你曾祖母早年闹过两回,年纪大了心境开朗了呢。”说着,瞧见骆丹枫看他,就又开口道:“你不知道,这是早年的事,你曾祖母闹着说我亏待了她们母子,后头就再没说这话了。”   骆丹枫握拳道:“那如今之事该如何处置?若叫陛下、太子疑心到咱们家,只当咱们家图谋不轨,那可是抄家灭族的事。”   骆侯爷沉吟道:“你曾祖母叫我替你小姑姑走动……”   “祖父办了?”   骆侯爷摇了摇头,说道:“我哪里会做那事,一家子出两个王妃,太多了。不过是盯着看,怕你曾祖母拿着架子叫你祖父叔父他们替她奔走巴结田家,毕竟他们才是一家子亲骨肉,我们不听你曾祖母的,他们……”说着,忽地想到自己就是为了盯着自己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才发现田家等人不似早先那般跟莫家殷勤来往的,于是又说道:“早先田家人跟莫家也亲近的很,毕竟莫家那块肥肉谁都不舍得放过。如今田家跟莫家疏远了,又有风声说莫家送进宫里的奇石出了事,看来莫家是当真要倒大霉了。”   骆丹枫蹙眉道:“听柳二姑娘跟绯月说话的意思,是曾祖母有意要引着我们做下什么坏事,不然她不会说随曾祖母交代什么,我们都不要听她的话做。若是如此,这会子祖父并未替曾祖母巴结田家,可是打乱了曾祖母的算计?”   骆侯爷蹙眉道:“旁的事就罢了,她打定主意要送了孙女做八皇子的王妃,这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她若当真像柳二姑娘说的那般心机深沉到能插手宫里的事,又如何会不知我的心思?这般看来,她是有意叫我知道莫家要倒霉了。莫家这块肥肉……”说着,不由地眯了眯眼,心想骆老夫人是要叫他因眼馋莫家的财富而对莫家威逼利诱地出手?若不是这般,但看田家明面上远着莫家,就知这莫家亲近不得。   骆丹枫迟疑道:“祖父,你说,这柳二姑娘可将所有的事都跟绯月说了?”   骆侯爷说道:“这可说不定,但看柳家那丫头为了咱们老夫人的事专门来咱们家一趟,未必不是何家人叫她来的。”   骆丹枫说道:“难不成何家是要先礼后兵,先客气地将他们知道的事说了,叫咱们约束了曾祖母,若不然,就将咱们跟曾祖母算在一起,当成大敌?”   骆侯爷犹豫道:“兴许是如此,但既然何家都说了有好处别去捡,也别去害人,就是何家也知道莫家的事,并且还知道这莫家指不定是谁丢出来的诱饵,就等着钓了贪心的人上钩。在八皇子封王之前,咱们看着外头的戏,清着家中的内贼。省得被‘自家人’算计了,又吃了亏。”   骆丹枫犹豫道:“若莫家果然出事了,莫家手里又有敏王的信,难保莫家不逼着安阳王府、敏郡王出手相助,如此,若是安阳王府、敏郡王被人钓上来,咱们家原先算计好的事,岂不是泡汤了?”原先要挟安阳王府要的好处还没到手,若就此没了,早先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骆侯爷闭了闭眼睛,伸手揉着自己受过伤的手腕,随即睁开眼睛说道:“东边不亮西边亮,咱们家不是死心眼的人家,就算没了安阳王府、敏郡王府,咱们家要谋的前程也还在。况且,若安阳王府、敏郡王府当真这般轻易就被人钓上钩,那这样的人家早摆脱了也好,免得跟他们来往深了,又被他们拖下水。”   骆丹枫答应着,看出骆侯爷的意思是尽快查清楚骆老夫人的事,清了内贼,不管外头的事,心想如此也好,免得柳绯月生个孩子都不安心。   122小别新婚   骆侯爷早先对骆老夫人掺和到宫里头的事将信将疑,随即留意到太子宫中换了些奶娘、宫女,于是就去信给柳老太爷、何老尚书,很是言辞恳切地将骆、柳、何三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说了一通,最后得了柳老太爷、何老尚书的准话,又自己个查到一些蛛丝马迹,虽未查出骆老夫人凭借着廖家早先的关系插手了宫中御膳房的事,但也看出骆老夫人插手了一些内院女人不能插手的事,且极有可能将骆家满门一起拉进危险之中。因怕惊到田贵妃一系,于是骆侯爷叫骆大爷、骆丹枫悄悄地查看骆老夫人在骆家里头的人脉,随即又借口要将骆红叶嫁出去,将外头的应酬推掉了,专心处置骆老夫人的事。   七月的风中透着丝丝凉意,恰在这时,骆红叶出嫁了。   许是听柳绯月、柳檀云多说了一些事,此时骆红叶依旧懵懂,却也明白她眼中的逸王未必就是真正的逸王,也明白并非是她自己一厢情愿,乃是她跟逸王两人对结为夫妻这事看法不同。在她是想要跟逸王来个你侬我侬,在逸王,却是要相敬如宾。说不上谁对谁错,但显然若是骆红叶固执地不认清这事,伤到的只会是她自己。如此,骆红叶就面上略有些忧伤地等着出门。   柳檀云随着何夫人来骆家祝贺,原要再跟骆红叶说两句话,瞧着骆红叶身边一群宫里的嬷嬷伺候着,自己也插不上手,就看了眼骆红叶,随即向外头去,到了外头,陪着一群夫人们闲话一场,就到了骆红叶出门的时候。   待骆红叶出了门,柳檀云便去寻柳绯月说话。   柳绯月因有孕怕冲撞了,就在房里并不出来。   柳绯月说道:“八皇子的王府选定了地方,我就将田贵妃看上唐尚书家姑娘的事悄悄地透露给老夫人知道了。”   柳檀云笑道:“有劳你了。”   柳绯月笑道:“姐姐说这话就见外了,如今我就担心红叶那丫头进了逸王府又闹起来。”   柳檀云笑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尽力帮她了,剩下的就看她自己了。”说着话,心里想着不知骆老夫人知道田贵妃的真正心思,会怎么做,便重新回到何夫人身边。   待随着何夫人从骆家回来,柳檀云回了后院,就瞧见何老尚书跟柳清风两个一起摘地里的瓜菜。   何老尚书见柳檀云过来,就笑道:“红叶出门了?那丫头我原当嫁不出去的,没成想就成了天家的人。”说着,叹了一口气,随即笑道:“逸王也是个好人,两人凑在一处过日子倒也不错。”   柳檀云瞧见柳清风被她接到何家后黑了一些,心想等着柳清风回家,吕氏不定要心疼成什么样子,笑道:“可不是么,幸亏是逸王,磕磕绊绊的也能将日子过下去。”   何老尚书忽地说道:“你且将给大皇孙的屋子收拾收拾,就叫他住在我这边,我跟陛下说过了,陛下说小孩子家不必留心那么多规矩,要贱养才能长寿。”   柳檀云一怔,见皇帝当真答应将大皇孙送到何家来养着,忙走近小声道:“可是大皇孙如今身子好了许多?”   何老尚书点了头,无奈地说道:“早先小皇孙奶娘的事还能说是太子太过谨小慎微,如今大皇孙不吃宫里的饭菜,又得太子妃亲自照料身子就好了许多,可不就说明宫里的饭菜有问题。陛下心里也猜到那下黑手的人之所以不对他下手,是巴不得他多活几年,叫太子不能出头呢。”   柳檀云嘴里说着是,心想田贵妃可不是巴不得皇帝健康长寿,由着皇帝护着八皇子好好地壮大势力,至于后头卜御厨出宫的事,只怕是这事被人发觉了,田贵妃就顺水推舟推到太子身上?   柳檀云开口道:“虽是我多心了,但是祖父对着大皇孙的时候,千万别提什么小孩子的话,大皇孙本就生得矮小,比不得同龄的孩子。况且自幼生病,想来该是个心思细腻又敏感自卑的孩子。若总说他小,便是他知道何爷的真心,心里也会难过。”   何老尚书一怔,随即点了点头,说道:“咱们家的孩子,就连清风自幼跟着我和你祖父也是摔打惯的,跟大皇孙不能比。是我一时忘了这事。”说完,又自嘲道:“我原当自己活不到这时候,没想到竟然真活到这时候了。”   柳檀云笑道:“何爷最好长命百岁,多少事要你主持呢。别像老康靖公一样早早地过世了,留下一家子子弟群龙无首地跟着旁人胡闹。”   何老尚书说道:“骆家跟康静公家素来要好,这会子康静公家那群没出息的子孙也能因为从莫家得了好处就跟骆家绝交,可见这群人的好日子到头了。”说着,不住地摇头。   柳檀云心想上辈子何老尚书过世了,柳家跟何家不是一样断了来往,又见柳清风跟着何老尚书玩的很好,便去布置大皇孙的屋子,因从柳绯月那边听来玉有灵性的话,也不敢在大皇孙屋子里摆上什么精致玉器、华丽瓷器,就弄了些银器、金器摆上,因式样好,这金器、玉器看着也不显得庸俗。   待晚饭之后,柳清风随着柳檀云去她房里说话,姐弟两人坐在榻上,柳清风就除去自己的鞋子。   柳檀云交代道:“大皇孙看着小,却比你年纪大,你得将他当成大哥哥那样看待。”   柳清风点了点头,随即伸着脚叫柳檀云给他量脚上尺寸,懒懒地说道:“姐夫今日这样迟才回来?”   柳檀云笑道:“今日逸王大喜,太子也要露面,你姐夫要随着太子行走呢。”   柳清风用手托着脸,说道:“唐家当真有个第一美人?我瞧着慕儿大侄子就瞧见人家一个背影就欢喜成那样,果然是色迷心窍。”   柳檀云见柳清风知道何慕比他小一辈后,就喜欢喊何慕大侄子,不禁笑道:“等你像他那样大,见了这么个美人,能不神魂颠倒,我就服了你。”   说起何慕这事,却是唐尚书受不得何慕死缠烂打,又因跟何侍郎、何征同朝为官,不能不给何家人些颜面,于是不得不见了何慕两回。一次何慕随着唐尚书在书房说话时恰听说唐家老夫人中风了,于是唐尚书急忙忙地向后头去,一时没留意到何慕脸皮极厚地跟着。下人们只当是唐尚书允许何慕跟着的,就没管他。就这么着,何慕瞧见了唐家一位正值芳龄的姑娘,虽隔了些距离,没来得及跟那姑娘交换“定情信物”就被唐尚书发现并“请”了出去,但用何慕自己的话就是一见误终生。   何慕回了何家后,直说柳檀云所言非虚,那唐家姑娘当得上是第一美人,比柳檀云、柳绯月还美上一些。也因这么惊鸿一瞥,何慕去唐家的劲头更足,连早先一心巴望着的秋闱也不乐意再提,这几日就如孙女婿一般每常过去在唐家门上探望唐老夫人,虽进不得内院,但也跟唐家年轻一辈十分熟络了。   这事何征最为赞同,提到何慕跟唐家姑娘“一见钟情”的事,何慕脸上就流露出几分老怀甚慰的神色。   柳清风听柳檀云这般说,就只管撇嘴,嘴里说道:“许是姐夫借口有事在外寻欢作乐呢?”   柳檀云才要问柳清风是不是从何三少夫人那边学来的话,忽地就听何循掀了帘子进来说道:“云妮,岳父在外头果然出事了。”说着,瞧见柳清风睁大眼睛看他,便有些后悔没看清屋里人就说话。   柳清风忙道:“我父亲出什么事了?”   柳檀云拉着柳清风笑道:“别怕,父亲早有准备,没事的。”说着,又对何循道:“你有话只管说吧,叫他只听半截话,心里惴惴的也不好。”   何循闻言,便也在榻上挨着柳檀云坐下,瞧着柳清风没穿鞋子,柳檀云手里又拿着个新鞋底,就伸手挠了下眉毛,说道:“今日收到信,莫家那边果然听到了风声,知道这会子上头有人要将他们家置于死地,于是就疑心岳父这次是要陷害他们家呢,所以就派出杀手一路追杀过去。幸亏岳父早有准备,如今岳父跟五哥该是好端端地到了北边了。”   柳檀云说道:“不能掉以轻心,越是到了北边,事情越多。莫家就算追杀父亲,也治标不治本,还是防不住人家要害他们,反倒是平白无故自己家添了罪证。这追杀朝廷命官,也是大罪。”   何循笑道:“可不是么,早先岳父打定主意装作听不懂陛下的话,陛下拿着莫须有的罪名不好处置了莫家,如今莫家在威胁之下终于下狠心追杀朝廷命官,这也不算是莫须有的事了。”说着,看着柳清风,又说道:“没事,岳父好着呢。”   柳清风睁着眼睛不言语,忽地捂着胸口对柳檀云说道:“姐,我害怕,晚上叫姐夫跟我一起睡。”说着,就挨在柳檀云身边。   柳檀云看向何循,笑道:“那你今晚上陪着他一晚?替我多安慰安慰他。”   何循皱着眉头,看着柳清风得意地看他,摇头笑了笑,说道:“也罢,既然人家人小,小心肝受不住这消息,我就陪着他去。”   柳清风撇嘴道:“姐夫再说什么也要跟着我睡去。”   柳檀云笑着说好,叫人领了柳清风先去洗漱,就问何循:“父亲、五哥当真没事?”   何循低声道:“有惊无险罢了,如今莫家拖延时间,定是要将家里的人还有银子安排好。如今骆家也不敢动,太子姐夫无暇搭理这事,就不知安阳王府、敏郡王府要如何处置了这事。”   柳檀云说道:“我在骆家看见了敏太妃,敏太妃看样子是心情大好,提起我大姐姐,也不说看上了我大姐姐的话了。想来,敏郡王那边该是想到法子拿回那信了。”   何循笑道:“树倒猢狲散,莫家这样多的人,就算是安阳老王爷答应帮助莫家,也顶多是帮着藏匿莫家几个人。莫家人口众多,藏了谁都有人不甘心。指不定是安阳老王爷趁机出手,暗中笼络了哪个,叫人偷了信出来。毕竟那信就等同是免死金牌了,谁都不乐意死,自然是要去抢那信了。”   柳檀云点头,笑道:“据我说,那信还是不叫旁人看见的好。只可怜莫家,不过贪心一些进了京,原先也并无过错,如今被人刀子架在脖颈上,做下许多错事。”   何循笑道:“可见这人不论什么时候还是该稳住,若是莫家没乱动,岳父过去了又并不打算诬陷他们家,这么着陛下的杀意虽还在,却能比现在拖延的的时日更多。”   柳檀云笑道:“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你,你能稳住?”   何循仰身躺在榻上,说道:“我当真腰疼的很,要不你叫个丫头陪着小舅子睡去,就放过我吧。”   柳檀云啐了一口,笑道:“就会胡说,我瞧着清风是当真害怕了呢。如今家里头叔祖母成日游说祖母将大姐姐嫁到她们家去,叔祖父家里又夭了个男孙,两大家子何在一起就清风一个男孙,不知谁传出叫清风连着叔祖父他们家也一并祧了的话。祖父自是不乐意多这事,就说叫叔祖父要么安心等着绍荣叔叔再生了孙子出来,要么去族里自己挑一个,别扯上清风。这样乱糟糟的,我不乐意叫清风回去。”说着,就眼巴巴地看着何循,压低声音道:“要是你在清风那受气了,明晚上你将气撒在我身上好了,千万别留情。”   何循笑嘻嘻地说道:“放心,我绝不留情。”说着,瞧着柳檀云面皮晶莹,伸手摸了一下,就要亲去,冷不丁听外头耿妈妈说:“循少爷,清风小少爷问你好了没有。”   何循对着外头叫道:“还没好。”说完,对柳檀云说道:“下辈子我娶媳妇就找个没有小舅子。”说着,就摇摇晃晃向外头去了。   柳檀云听何循说这气话,心想该劝着柳清风懂事一些,早些日子闹脾气就罢了,这天长地久地闹下去就有些惹人厌了。洗漱之后,一个人躺在床上,在床上翻腾了两下,竟有些觉得孤枕难眠。因睡不着,就将莫家、骆老夫人的事梳理一通,忽地听到外头有人说话,随即又听到开门的声音,然后一道黑影子窜了进来。   柳檀云先唬了一跳,随即辨出是何循,就骂道:“吓了我一跳。”   何循笑道:“三更半夜的不睡,想我了吧。”说着,脱了衣裳钻进被子里,“我就等着小舅子睡着了过来,谁知那小东西就像是看出我的心思一样,缠着我说话,就是不肯睡觉。”   柳檀云笑道:“我打算明儿个就教他少用这些招数,不然这性子惯坏了,以后还得了。”   何循打了个哈欠,说道:“本想着对你手下不留情的,这会子我也困了,睡觉吧。”说着,搂着柳檀云就睡了。   柳檀云闭了眼,没一会子也进去了梦乡。   第二日,柳清风一早就撅着嘴过来,瞧见何循走了也没搭理他。   柳檀云叫了穆嬷嬷、耿妈妈等人交代了大皇孙过来该注意的事,也有意不搭理柳清风。   到了晌午,柳清风自己先耐不住,拉着柳檀云说道:“难不成是姐夫告我的状了?”随即嘴里嘀咕道:“果然是女生外向。”说着,委屈地看着柳檀云。   柳檀云说道:“不是女生外向,是我如今嫁人了。他是你姐夫,你以后不能跟他再胡闹。”   柳清风将头倚在柳檀云身上,随即仰头道:“姐最疼的人不是我了?”   柳檀云笑道:“我最疼的人以前是你,但那会子你是小孩子,要我护着你,现在你都快成大人了,自然不用我疼着。以后我最疼的就是你外甥,因为他是小孩子。”   柳清风开口道:“那以后我是长辈,教训外甥是不是名正言顺了?”说着,见柳檀云点头,就笑道:“那姐最疼的还是我,我小时候可没叫旁人教训过。”说完,又故作得意地去寻何老尚书玩。   柳檀云瞧着柳清风也并非全然不懂事,就想还是早先自己惯着他,才能叫他由着性子来,想着,因何夫人叫了她去,就向前头去。   半路上遇到何三少夫人、何二少夫人。   何二少夫人因得知潘姨奶奶被她姐姐随便给嫁了,心里安定许多,此时又恢复成了早先温柔沉默的样子。   何三少爷虽回来了,却又因忍痛将外头的三个女人处置了,心里存了些怨气,就将这怨气撒在何三少夫人头上。因此,何三少夫人原本巴望着“小别胜新婚”,如今当头挨了一棒,又疑心被旁人看了笑话,于是怏怏的,就连说话也不似早先那般夹枪带棒的。   柳檀云跟两人问了好,就随着两人进了屋子里,瞧见除了即将生产的何大少夫人、有了身子的陈氏外,何家女人都来了,何老夫人、何大夫人并何大夫人的儿媳妇柳檀云还认得,其他女人就有些陌生,只瞧见一屋子的夫人、老姨娘,因老姨娘膝下的老爷都有出息,这老姨娘们就都得了座,一一斜签着身子坐在椅子上。   柳檀云晕头晕脑地跟着何二少夫人、何三少夫人见过众人,暗恨自己不似陈氏那般能借着有身子就不来这边。   因人多,且上头长辈就坐了一屋子,下头柳檀云这群妯娌们,就只能站着听何老夫人就着大皇孙要来何家的事交代话。   何老夫人年老忘事,说了两句,就要何大夫人提点一句。   柳檀云瞧着不像是何老夫人要过来发话,倒像是何大夫人不乐意叫何夫人抢了风头,于是过来指手画脚一般。   何老夫人说了一些话,再说不出旁的,于是何大夫人就自己开了口,说道:“咱们家素来是节俭持家,但皇孙来了,总不能叫他吃些粗茶淡饭,因此茶水点心饭菜补品样样都要好的。”   何夫人点头说道:“大嫂子说的是。”   何大夫人又说道:“一大家子的事,叫你们一家破费也不好,因此依我说,大皇孙来之后的花销就由着我们这边大嫂来记账,到时候我们一家子来分。下头几个弟妹也这样说。此外,我收拾出一箱子小物件小摆设来,你瞧着合用,就给皇孙摆设。”说着,因早年被柳檀云砸了屋子,这会子就似有若无地看向柳檀云,瞧见柳檀云似笑非笑地迎上她的眼睛,就清了清嗓子,不尴不尬地等着何夫人说话。   因早知大皇孙要来,其他妯娌定也要插一手进来巴结了皇孙,于是虽被身边一群妯娌说得晕头晕脑的,何夫人却还是镇定地含笑点头,说道:“大嫂子说的是,太子妃早说嫂子弟妹们疼她,这会子皇孙过来,嫂子弟妹们定会好好照顾了皇孙。”   何大夫人听说太子妃还惦记着她,不由地笑道:“太子妃当真这样说?”   何夫人笑道:“可不是么。”说着,又含笑地听其他妯娌将话说出来。   足足过了大半日,何老夫人、何大夫人等其他房里的女人才走。   何夫人瞧见柳檀云几个站了一日,就说道:“坐下歇歇吧,等会子你们瞧瞧这几家送来的东西哪一样能用得上。”   何三少夫人说道:“皇孙是咱们家的,做什么……”   才说了半句,就被何夫人看了一眼,何夫人说道:“太子妃也是我们家的,难不成除了我们家,太子妃不要旁人做支撑?”   何三少夫人因要求着何夫人劝说何三少爷,于是就不吭声了,眼眸微微转动去看在一旁摆着的各家送来的东西。   何夫人问柳檀云:“你瞧着这些东西可能用得上?”   柳檀云说道:“既然是各家的心意,不好不用,就一家挑一样显眼的东西摆在明处,其他的等皇孙走了再还给她们吧。”   何夫人点了头,说道:“你看着办吧。”   何三少夫人见何夫人先去问柳檀云意见,心里不服,憋不住话,又开口道:“才刚瞧见老姨娘们看弟妹的眼神怪怪的,这是为了什么?”   柳檀云静静地看何三少夫人一眼,说道:“三嫂子还是别知道的好,不然下半辈子要有忧心的事,如今就该忧心了。”   何二少夫人不由地抿嘴笑了,何侍郎这一家子里头就她嫁的何律是个庶出的,因此每常听何律那姨娘抱怨柳檀云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看不起她。   何三少夫人一噎,嘴上不肯吃亏,就说道:“弟妹嫁进来也有些日子了,不知身上如何了?你妹妹可是进门没多少日子就有消息的。”说着,就看向何夫人,等着何夫人问。   何夫人见何三少夫人老毛病犯了,虽有心要说她,却因心里也关心这事,就看向柳檀云。   柳檀云笑道:“我们新婚燕尔比不得三嫂子跟三哥老夫老妻的,我们就盼着那冤孽迟一些来,免得碍事。”   这碍什么事,不需柳檀云说,在场的几个女人都是成了亲的,自然明白。   何三少夫人咬牙,心想柳檀云这是明着看不起她呢。   何夫人见再说下去少不得要吵起来,忙道:“檀云,你跟你二嫂子去收拾皇孙的屋子。”说着,叫柳檀云、何二少夫人领了东西走。   待柳檀云走了,何三少夫人忙告状道:“母亲,你瞧当着你的面她就说那没羞没臊的话。”   何夫人说道:“你又说不过她,又不敢跟她往大了去闹,何苦总拿着鸡毛蒜皮的事撩拨她叫自己不痛快?”   何三少夫人闻言,立时哭丧着脸道:“檀云说的是,我们老夫老妻是盼肚子里有个孩儿也盼不来,人家青春年少是嫌孩儿误事。”说完,又可怜兮兮地对何夫人说道:“母亲,不知是哪个使坏,跟他说是我叫他将那几个女人都处置了的,如今他拗着不肯跟我说话,就隔了两间屋子,他说句话还要丫头来传。”   何夫人忙道:“这不能够,老三才回来几日,成日里忙着交接的事,哪里有功夫听人闲话?”   何三少夫人冷笑道:“定是有人多嘴说的。”说着,心想小别胜新婚,若没人挑拨,何三少爷怎会对自己如此冷淡。   123无理取闹   不说何三少夫人跟何夫人说了什么话,只说那边柳檀云随着何二少夫人向后头去。   何二少夫人想起何三少夫人那话,就对柳檀云笑道:“你别将三弟妹的话放在心上,她嘴里的话夹枪带棒的也是常事。姨娘也每常说两个小妹妹被你带的十分好。”   柳檀云听何二少夫人还记挂着何三少夫人的话,就对何二少夫人笑道:“我进门也有些日子了,哪里会不知道三嫂子嘴里说出来的话该是什么样的。至于老姨娘们那边,我没觉得哪里得罪了她们,她们如今也没得罪我。以后怎么样,走着瞧。”说完,心想那些老姨娘们定是因儿子出息了,被人捧久了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对着她也敢拿了长辈的架子。   何二少夫人听柳檀云这话,心里跳了一下,暗道该及早劝着何二少爷的姨娘识相一些,别跟那些老姨娘一起胡闹。就连何大老爷、何侍郎也要让着柳檀云两分,那些老姨娘们再嫌弃柳檀云没跟旁人一样敬着她们也没法子。   两人到了准备给大皇孙的屋子前,就瞧见屋子里满满当当地堆着东西。   柳檀云失笑道:“原当一家的东西摆上一样就好,如今这样多的东西,一家家筛出来,再找了地方摆上去,也要费上不少功夫。”   何二少夫人笑道:“可不是么,这些还只是咱们尚书府里头的,外头堂叔家的还没送来呢。”说着,就向众人送来的东西看去,虽不是贪心之人,但也有些眼馋,“听说太子要送了大皇孙过来,这些人就这般大方了。”   柳檀云一怔,说道:“太子要亲自送了皇孙过来?”   何二少夫人说道:“我也才听说的,不然伯母婶子们怎会这样急赶着过来?”   柳檀云问道:“早先大伯母家的妹妹也进了太子宫,如今不见人提起,这是为什么?”   何二少夫人笑道:“得了一场风寒,人就没了。”说着,拿起一个锦盒,打开了,就看见里头装着个白玉做成的福禄寿三星。   柳檀云示意何二少夫人将东西放下,笑道:“二嫂子,咱们去叫祖父来处置这些东西。等祖父发话了,指不定咱们能捞到点什么好处。”说着,就拉着何二少夫人去找何老尚书。   何二少夫人刚进门的时候何老尚书还在朝为官,等何老尚书不做官了,何老尚书又成日里领着何循四处转;且前有何征,后有何循,何二少爷并不得何老尚书宠爱,连带着何二少夫人跟何老尚书也没说过几句话。虽知何老尚书性喜胡闹,却不敢跟他玩笑。因此,这会子也不知柳檀云说的“捞好处”要如何捞,只跟着她身边去见何老尚书。   何老尚书这会子正跟何慕说起早年柳孟炎剜肉给柳太夫人做药引的事,一旁何慕不住地摸着自己的手臂,似是下不了决心的模样,柳清风也目光炯炯地看着。   柳檀云疑惑道:“何爷怎跟慕儿说这事?难不成要他剜肉给唐老夫人做药引?”   何老尚书笑道:“怎么样?这一刀子剜下去,唐家那曾孙媳妇就算定下了。”   柳檀云笑道:“祖父病重的时候慕儿都没剜肉呢,唐家老夫人连面都没见过……”   何慕忙道:“我进去见了,那老夫人很是喜欢我。”   柳檀云哧了一声,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况且如今你跟唐姑娘还没说上话呢,就使出这招,未免叫人家姑娘以为你是二傻子,想起你脑子里就是血淋淋的。”   何慕忙道:“那婶子说我该如何?如今也进不去,也瞧不见人家姑娘的模样。”   柳檀云笑道:“骆家姑娘生辰,也请了唐姑娘去。到了那日,你上了骆家门,就瞧瞧有没有人乐意助你一臂之力,叫你得偿所愿,见了第一美人。”说完,心想她就不信骆老夫人会坐视田贵妃跟唐家成了亲家,便是田贵妃看不上她孙女,骆家也不乐意这事,骆老夫人也不会轻易放弃跟田贵妃联姻的事,毕竟在骆老夫人心中,这以后坐江山的定是八皇子了。   何慕闻言笑了,说道:“既然婶子这样说,我就信了婶子的话。”说着,斜着眼睛看着何老尚书,未免何老尚书再给他出什么馊主意,便向外头去了。   柳清风许是觉得跟着何慕比跟着何老尚书有趣一些,于是嘴里喊着“慕儿大侄子”,就一路小跑地跟着何慕走了。   何老尚书问柳檀云:“你们两个过来做什么?”   柳檀云笑道:“伯母婶子嫂子们送了许多好东西给大皇孙,我们想了半日,也不知该如何摆了那些东西。”   何老尚书笑道:“这用想什么?叫人将东西全放在我这,看谁敢来问一句,等我一闭眼,就全是你们的了。”   柳檀云笑道:“何爷长命百岁,这是想叫我们眼红几十年才拿了东西?”   何老尚书闭着眼笑道:“你们看上什么自己挑,只别叫人认出来。其他的都给我乖乖地放到我房里,没想到大皇孙来,还叫我赚了一笔。”   柳檀云笑着说是,就又领着何二少夫人走了。   何二少夫人随着柳檀云走,纳闷道:“你早先不是说要将东西挨家还回去的吗?”   柳檀云笑道:“二嫂子,这到手的宝贝哪有放回去的道理?”   何二少夫人笑道:“看你也不像是贪心的人。”说着,顾不得讲旁的,犹犹豫豫地看向福禄寿三星,待见柳檀云挑起宝贝来,就也大大方方地挑了几样。   柳檀云心里也不是十分看得上这些东西,但兴许就是遗传了柳孟炎的作风,看见这眼皮子底下的东西,就觉得没有不占为己有的道理。挑了两样能看得上的,又见何二少夫人比着自己也挑了两样出来,就叫人将剩下的拿到何老尚书新开的库房里头去。   何二少夫人头回子得了这“不义之财”心里既激动又紧张,看着柳檀云几次,低声道:“不会叫人发现么?”   柳檀云笑道:“发现了就说是大皇孙赏赐的。”   何二少夫人闻言点了头,笑道:“若是三弟妹知道了,定要后悔只顾着跟母亲抱怨,没跟咱们过来。”   柳檀云笑道:“可不是么。”说话间,就见迟了一步何三少夫人过来了。   何二少夫人见柳檀云冲着她你知我知地笑了一下,就忙端着笑脸看向何三少夫人。   随后几日,因诸事都处置好了,剩下的不过是等大皇孙过来,柳檀云就跟何老尚书一起等着何慕的消息。   果然,骆家姑娘生日那天,何慕欢欢喜喜从骆家出来就过来了,对柳檀云笑道:“多谢婶子相助,这会子侄子却不是单相思了。原来美人心里也惦记着我呢。”   柳檀云笑道:“难不成你当着唐姑娘的面也喊她美人?未免太轻浮了吧。”   何慕忙道:“那自然不是了,唐姑娘原来叫清妍。”说着,又喃喃地将清妍两字念了两遍。   柳檀云开口道:“征大哥不在,你犯不着在我跟何爷面前做出深情模样。”说着,就想这第一美人什么时候改名字了?   何慕闻言,果然不再做出痴态,一本正经地开口道:“唐姑娘比我大上一个月,算不得饱读诗书,诗画一道也不甚精通,没进过厨房,古琴古筝略知一二。”   何老尚书闻言沉默了,想了想,又问:“烹茶、下棋呢?”   何慕说道:“并没有问,但看她呆呆的,应当是不会。”   柳檀云疑惑地看了何慕一眼,说道:“你说的当真是唐姑娘?”   何慕说道:“就是唐姑娘,第一美人。”   柳檀云抿了抿嘴,忽地醒悟到自己眼中的第一美人未必就是何慕眼中的第一美人,“慕儿,你果然成事不足。”   何慕皱着鼻子,一时没弄明白,半日开口道:“我弄错人了?可是她也姓唐,也是唐尚书的嫡出闺女。”   何老尚书忙笑道:“罢了罢了,既然慕儿说她是第一美人那就是第一美人吧。只是这美人什么都不会,若做了你媳妇是不是有点……”   “曾祖,叫第一美人琴棋诗画样样皆通,是不是有点太无理取闹了?”何慕探着身子说道,“曾祖,你说我该何时向唐家提亲?”说着,就眼巴巴地看向何老尚书。   何老尚书开口道:“水到渠成,既然你看上了人家,人家也看上了你,等秋闱过了就去提亲。”   何慕忙笑道:“多谢曾祖,只是对着父亲,还请曾祖、婶子多美言几句,暂且别提清妍身无所长的事。”说完,心想何征的意思是叫他跟个貌美如花又才华横溢的姑娘一见钟情、两情相悦,若是知道那唐清妍呆呆的,不定心里怎么难受呢。   何老尚书答应了,挥挥手,叫何慕去了。   柳檀云笑道:“果然是骆老夫人有意留出空子叫慕儿见了唐姑娘,只可惜慕儿找错了人。只怕骆老夫人知道这事,也当是气得了不得。”   何老尚书笑道:“可不是么,随骆家老夫人折腾去吧,我就等着看你征大哥知道自己儿子喜欢个呆呆的姑娘会如何。”   柳檀云看何老尚书的意思是由着何慕,就笑道:“兴许人家姑娘见慕儿头回子见面就问这些,有意谦虚呢,兴许人家什么都会呢。”   何老尚书笑道:“别无理取闹了,总归是慕儿媳妇,咱们掺和这么多做什么?”   柳檀云见自己委实有些无理取闹了,原当叫何慕一见钟情的人非第一美人莫属,不想却是另有其人。   如此没多大会子功夫,何征回家后就听何慕说了唐姑娘也倾慕于他的好消息,于是很有些飘飘然地称赞了何慕一番,随即就欢喜地跟何老尚书商议着何慕的亲事,将早先说过叫何慕过了二十再成亲的话抛在了脑后。   就这么着,何征日日催促何慕去唐家,见着唐尚书的时候也有意无意地提起何慕该娶妻的事。唐尚书那边早看出何征、何慕的意思,但因不知何征要求的是哪一个,又对自己家那德才兼备的姑娘寄予厚望,因此不敢答应了何征。   又过两日,因大皇孙要来何家的日子近了,何征也不再盯着何慕的事,又跟何侍郎商议了一回大皇孙在何家的读书之事,说定叫柳清风、何慕先陪着大皇孙读两日书。   这么着,就到了大皇孙来何家的日子,因太子也要来,一早何大老爷、何侍郎兄弟几个就等在何家前厅里。   何侍郎左右看了看,见几个儿子都在,独独缺了何循,因近来何循跟太子亲近的很,就忙问何征:“循小郎呢?他太子姐夫要来,怎不见他出来?”   何征想了想,笑道:“兴许是一早出去迎着太子了。”才说完,就瞧见何循手里拿着块点心奔了过来,似是仓促间起床没来得及吃早饭。   何侍郎蹙眉道:“你早已成家立业了,怎还是这么个惫懒模样?”   何循笑道:“父亲既然知道儿子成家了,就该知道儿子家庭负担重,许多事做得不及早先那般利索了。”   何侍郎皱了皱眉头,待要问为何柳檀云不早叫他起来,又怕问出柳檀云也赖床的事,就闭嘴不问,叫何征、何律、何徎、何循兄弟四个去外头迎着太子。   出了前厅,何征伸手搭在何循肩膀上,笑道:“可是你们公婆两个一起没起床?”   何循伸手将何征推开,笑道:“云妮才不会做这事,是我有意跟她赌气呢。”说着,意犹未尽地摸了摸嘴角,心想两口子偶尔斗嘴赌气有趣的很。   何征又将胳膊搭在何循肩膀上,笑道:“等我那第一美人的儿媳妇进了门,你媳妇就叫比下去了。”   何循嘴里说着是,忽地转向何三少爷何徎,说道:“三哥最好将你在外头的宅子给卖了,不然我就告诉母亲你将外头的女人带回京城了。”   何徎骂道:“多少年不见,你一点子兄弟情谊都不讲,也不替我遮拦一些。”说着,就小心翼翼地看向何征,“一日夫妻百日恩,怎么说都是陪着我几年的人了,哪里能说处置了就处置了。”   何征将手臂收回来,掐着腰微微弓着身子看向何徎,一边看他,一边问何循:“你怎么知道的?”   何循说道:“骆丹枫跟我说的,骆丹枫说瞧见三哥向个小巷子里去。三哥才回来,无缘无故地去那边做什么,我就跟着去看了。”   何征冷哼一声,说道:“老三长本事了。”   何徎忙道:“大哥,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都是缘分的事,老天爷安排的,怪不得我。”   何征笑道:“难怪一回来就给三弟妹脸色看,是要先降服了她,由着她开口求你将女人接回来呢。”   何徎懦懦地不敢言语,又看向何二少爷何律,何律左右看了看何征、何徎,就对何循笑道:“你小子,这么多年了,还是改不了老毛病。”说着,就揽着何循快走几步说话。   走开了几步,何律就跟何循一同竖起耳朵听后头何征教训何徎。   何律说道:“我当大哥跟三嫂子有仇,不爱管三嫂子这事呢。”   何循见何三少夫人跟何征两口子的恩怨连何律也知道,就跟着叹息道:“大哥是刀子嘴,豆腐心。”说着,瞧见前头太子跟大皇孙的轿子来了,忙回头跟何征说了一声。   124厚此薄彼   因见只有一顶轿子,何徎眯着眼睛说道:“太子还跟早先一样疼大皇孙。”   何征听了这话心里一堵,暗道今日太子随着皇孙来何家,多半是做出父慈子孝模样给皇帝给何家看的,如今太子眼中小皇孙才是第一人,对何徎说道:“京里许多事跟你走的时候不一样了,就听我的处置了外头的宅子吧。不然哪一会子你倒了霉,我也救不得你。等会子太子过来,你也别多说话,许多事你不清楚,不定什么时候,你就戳到了太子的痛处。”   何徎点了点头,虽心里不甘愿,但这事既然何循已经当着何征的面说开了,他再想瞒着也不能了,于是小声地嘀咕道:“大哥,你说循小郎可还是因小时候那鹰的事跟我过不去?我原也是瞧着那鹰有趣,役儿又喜欢,才送给役儿的。真没想到那鹰野性难驯,会弄死了循小郎的八哥。”   何征瞄了眼何徎,说道:“循小郎没那般小气,不过是他三个嫂子在他小时候都带过他,因此看你这行事不顺眼罢了。”   何徎笑道:“大哥,循小郎可是自打那事之后跟我说话就阴阳怪气的。”   何征状似无意地说道:“鹰的事当真是无心?”若是无心,做什么大费周章地送何役,不光明正大地送。   何徎冷不丁地听到这话,心跳了一下,再去看何征,又见何征并未看他,拿不准何征说这话的意思,顾不得细究忙随着何征迎上去,看见轿子停在仪门内之后,何侍郎、何大老爷搀扶着何老尚书也过来了。   何徎随着人站到何家老爷们身后,看见的是何循上前掀得轿帘,眼皮子跳了跳,见何律、何征不以为忤,就也不言语。   何循掀开轿帘后,帘子里传出一声小舅舅,随后太子就牵着大皇孙出来。   大皇孙出来了,又喊了一声小舅舅,待何老尚书等人见过太子后,便依着辈分喊了人,才喊了大舅、二舅,轮到三舅的时候愣了愣,见一张陌生面孔,在太子指点下迟疑地喊了一声三舅。   太子见何家兄弟都在,就笑道:“老尚书怎出来了?该等着我去看你才是。”   何老尚书笑道:“我如今身子健壮的很,走几步,不碍事。”   太子笑道:“父皇还叫我来探望你呢,见你没事,我回去也好跟父皇说话。”说着,松开大皇孙,又去搀扶着何老尚书向厅上去,随即对何循说道:“你领着炎儿去见祖母、岳母吧,就说我不便去内宅。”   何循笑道:“太子姐夫跟祖父说话就是,母亲那边原只要看见皇孙就够了。”   太子闻言摇头笑笑,又示意大皇孙跟着何循去。   大皇孙牵着何循的手就走了。   何徎瞧见了大皇孙跟何循最相熟,不由地想这般瞧着何循是每常去太子宫中的。随着众人立在一旁听太子说话,没听两句,太子便叫众人歇着去只留下何老尚书、何征说话。于是何徎便随着何侍郎退了出来。   到了外头,待何侍郎走后,何徎便冷着脸对何律说道:“早先家里有什么好事,不是大哥得了,就是循小郎占了。不想如今还是这么着。”   何律听何徎说这满是酸气的话,因毕竟不是跟何徎他们一母所出,且自己的身份也争不过何征他们,于是就笑道:“老三你怎说这话?你不知父亲为了将你调进京里来费了多大功夫。”说着,就将何征、何侍郎如何替何徎奔走的话说了一通。   何徎冷笑道:“大哥也赴过外任,我并没瞧见他调回京城有何难处。”   何律见跟何徎说不通,借口还有些公事就先去了。   何徎在院子里站了站,便向自己房里去。到了自己房里,瞧见何三少夫人也在,就问道:“不是说要见皇孙吗?怎你回来了?”   何三少夫人忙道:“皇孙身子弱,母亲不叫大家围着,就将我们打发回来了。”   何徎问道:“那循小郎的媳妇呢?”   何三少夫人说道:“皇孙是要住到他们院子里的,她就在一旁陪着。”   何徎闻言,心气何三少夫人没出息,又觉何老尚书、何侍郎是偏心到底了,仰身倒在榻上,枕着手臂没好气地说道:“如今人少了,你大可以凑过去了。”说着,想起何循还跟早先一般喊太子姐夫,且瞧着太子也乐意跟他玩笑,两人亲近的很,暗道一样的骨肉兄弟,做什么就在何老尚书、何侍郎眼中分出三六九等了?   何三少夫人不知何三少爷去见太子之后又生的什么闷气,因不敢在他气头上跟他对着干,就向外头去了,绕了一圈子,依旧去了柳檀云的院子,瞧见院子里何循手上拿着弹弓,又有柳清风、大皇孙跟在何循身后,就去厨房里寻柳檀云,问道:“循小郎做什么呢?”   柳檀云笑道:“做弹弓打鸟。”说着,依旧切着手上的菜。   何三少夫人有心要问何三少爷怎么了,但又拉不下脸,就在一旁没事掀了锅盖看,看见一个蒸笼里放着水晶蒸饺,就笑道:“这定是五弟妹要的,我昨儿个听她说过。”   柳檀云笑着说是,没一会子,就又瞧见何夫人过来了。   何夫人过来后,问道:“皇孙说要吃什么了?”   柳檀云笑道:“说了,正给他做呢。”   何夫人点了头,想起皇孙站在柳清风身边只比柳清风高出一指,就又红了眼睛,随即不住地落泪。   何三少夫人忙挽着何夫人,劝道:“母亲,皇孙好不容易来咱们家,你又怎又哭了?”   何夫人忙擦了眼泪,说道:“你说的是。”又转向柳檀云,“可要我做什么?”   柳檀云瞧着何夫人那可怜模样,忙道:“母亲等着一会子替我尝味道吧。”说着,瞧见何三少夫人要动了她厨房里的东西,忙道:“别动。”   何三少夫人不过是因何夫人开了口,便也要做些事,听柳檀云这话不由地愣住。   柳檀云笑道:“三嫂子洗了手,将手上的脂粉洗掉再帮我,可好?”   何三少夫人原是要当着何夫人的面做样子,这会子听柳檀云这样说,骑虎难下,不得不答应着,一边洗手,一边想着自己能做什么。   待洗了手,何三少夫人瞧见柳檀云递了蒜过来,看了何夫人一眼,就皱着眉头剥蒜。   中午太子并不留下吃饭,跟大皇孙交代了两句,便又坐着轿子走了。   何老尚书与大皇孙两个一同吃饭,何夫人在一旁伺候着。柳檀云瞧见何三少夫人也在,就悄没声息地退出去,回到自己房中,看见何循果然等着她吃饭呢,就坐到何循对面,洗了手之后却不叫人摆碗筷,说道:“你先吃,母亲那边伺候着还没吃呢,我等一会子跟母亲一起吃。”,说完又问道:“三哥那事可跟大哥说了?”   何循说道:“说了,自有大哥处置呢,如今就瞒着三嫂子一个了。”   柳檀云唔了一声,随即说道:“你说你这三哥到底是重情还是薄情?这结发夫妻的脸面他不给,那露水夫妻的情分他还割舍不下。”   何循撇嘴道:“谁知道三哥怎么想的,总归他打小就跟我们不一样。”   柳檀云深知何循这话里的“我们”是指何征、何役还有他,原先以为何侍郎这一房里若是抱成一团,该是庶出的何律被排挤在外的,如今瞧着,这一母所出的何徎却是跟何夫人所出的其余三兄弟脾性不合,就是何律,也比何徎跟何征几个亲密的多,因不知何徎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便也不多嘴,只笑道:“我瞧着皇孙精神的很,不像上回子那样萎靡。”   何循笑道:“这么多皇孙,就他一个得了陛下的话能回外祖家,又是太子姐夫亲自送来的,他能不振作?且,虽说陛下是因御膳房的事对大皇孙多关心了一些,但大皇孙总是小儿,见陛下‘看重’他,自然开心的很。”   柳檀云点了点头,随即小声道:“你说你若有了儿子,是要他跟慕儿一样,还是像清风一样?”   何循闻言,当真去想了,半日说道:“像清风一样,过个十几年再来,也省得碍了咱们的事。”   柳檀云轻轻地拿脚踢了何循一下,啐道:“跟你说正经话呢,要是他如今来了,你能恨死他?”   何循笑道:“未必是要恨死他,但总归他们兄弟几个里头,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他了。”说完,瞧见柳檀云瞥了他一眼就不言语,醒过神来,忙问:“可是你……有了?”   柳檀云低头笑道:“也不一定,我觉得是了,但还要过些日子才能知道。”   何循闻言,待要说话,却又被口水呛住,咳嗽的了半日,伸手指了指柳檀云。   柳檀云才要笑话他,蓦地听说何夫人来了,忙起身,心想何夫人来得可真及时。   何夫人原是看着大皇孙就心酸,因怕忍不住又落泪,又觉得自己该吩咐柳檀云几句,就过到这边来了,来了之后瞧见何循面红耳赤地咳嗽,柳檀云悠哉地坐在一旁,心里莫名地有些气,见案上摆着蒸鱼,忙伸手拍着何循后背,说道:“可是被鱼刺卡到了?”   何循忙摇了摇头,张着嘴用力地说道:“叫口、口水呛到了。”   何夫人拍着何循后背的手一顿,想起何侍郎说何循今早上荒唐地在一家子长辈面前说家庭负担重,就收了手,瞧见柳檀云面前并未摆上碗筷,就对她说道:“叫人摆了饭,你随着我吃吧。”   柳檀云笑道:“三嫂子呢?”   何夫人说道:“你三嫂子还在皇孙那边伺候呢,不必等她。”   柳檀云闻言,就叫人摆了饭菜上来,待饭菜上来,见何夫人拿起筷子就落泪,也吃不下饭,劝道:“母亲,皇孙年纪又不大,现在好好调养调养,身子就好了。”   何夫人闻言点了点头,勉强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柳檀云实在是饿了,也顾不得何夫人,就自己吃起来。   何循才听柳檀云说那话,因还没确定,也不好跟何夫人说,于是就强忍着笑意频频给柳檀云夹菜。   何夫人看不过眼,就问何循:“宫里的事能查清楚吗?”   何循一边挑着鱼刺,一边说道:“母亲放心,陛下答应去查了,定然能查得出来。”说着,就要将鱼肉送到柳檀云碗中。   何夫人清了清嗓子,微微将眼睛移开。   何循忙将鱼肉送到何夫人碗中,放下筷子,接着说道:“想来皇孙不吃宫里的东西,身子反倒好了的事也传开了,那些个心虚的人只怕要想法子逃窜了。”   何夫人听了这话,忙道:“可不能叫他们跑了再去害人。”   何循说着是,瞧见何夫人吃了鱼肉,又夹了其他菜给何夫人,劝着何夫人吃下去。   等吃了饭,何夫人又不放心地将皇孙的衣食交代一番,因见着皇孙就心酸,不好当着皇孙的面落泪,又不乐意离着皇孙远一些,就留在柳檀云、何循这边。   何循心里憋着话要问柳檀云,又不好打发何夫人走,就在一旁陪着何夫人。   傍晚,等皇孙歇过午觉,就领着柳清风来寻何循,对何循说道:“小舅舅,清风说你有状元之才当年是有意不肯考中状元的?”   何循暗道柳清风怎会无缘无故地说他的好话,就笑道:“可不是么,你小舅舅委实有状元之才。”   大皇孙笑道:“既然这么着,你跟大舅舅比试文采吧,大舅舅已经在曾外祖那边准备好了纸笔。”   何循眼皮子不住地乱跳,就算有状元之才,他也不乐意没事就去跟何征比试,看柳清风一脸得意,就知这事是柳清风挑起来的,待要推辞,又见柳檀云面上隐隐有些期待,于是意气风发地说道:“云妮,如今我就叫你瞧瞧什么叫做云泥之别。”说着,瞧见何夫人瞪他一眼,忙领着大皇孙、柳清风去了。   柳檀云笑道:“母亲,我们也去瞧瞧热闹?”   何夫人摇了摇头,说道:“我瞧见大皇孙就难受。”   柳檀云瞧见何夫人又要落泪,心想自己是看不到何循如何将何征比下去了,忙又安慰何夫人。   因大皇孙才来,各家里问候请安的人多的是,柳檀云瞧着何夫人也没精神应付,就说道:“大嫂子快临盆了,就二嫂子去应付吧。”见何夫人点了头,就对凤奴说道:“你去跟二嫂子说,若是各家送了什么吃食来,就收了,待看过没问题之后,问了大皇孙,借着大皇孙的口赏给下人吃。若是各家送了什么小摆设小玩意来,只管叫二嫂子先收下,问过了皇孙,就由着皇孙再赏回去,只将谁送的记好,免得谁送来的再送回去叫人尴尬。至于各家要请安问候的,就叫老夫人、大夫人并大夫人房里的嫂子们替大皇孙见了他们。”   何夫人闻言,心想这么着尚书府里人人都顾到了,也不怕谁不服,就说道:“听你们少夫人的吧。”   凤奴答应着,就去一一传话。   何夫人见没她的事了,便又坐下跟柳檀云说家中儿女的事,柳檀云听何夫人口中多是说太子妃、何征、何役的事,因何循自幼并不随着何夫人,柳檀云倒是能理解,但是听何夫人并不怎样提到何徎,心里就有些纳闷,且昨儿个才听说这三哥胆敢在外头养着女人,心里就觉这三哥跟其他“洁身自好”的何家男人不同,于是就笑道:“不知三哥小时候是个什么模样,人家说外甥像舅,大皇孙跟循小郎像的很,不知跟三哥像不像?”   何夫人笑道:“那自然是像的,他们兄弟几个小时候都是一个模子,大了才变样的。”说着话,虽是无心,却又将话头转到何征身上。   直到傍晚,柳檀云重又去了厨房,因自觉有了身子,就只做些轻巧的,其余的全叫叫桂妈妈做。   到晚饭时,柳檀云过去,就瞧见大皇孙跟柳清风两个围着何征转,何慕跟何循两个站在一起,面上俱是不服气。   柳檀云笑道:“谁是云,谁是泥?分出高下了?”   何慕悻悻地说道:“婶子,得亏你没来,不然六叔这脸面就没地放了。”   何循讪讪地笑笑,对柳檀云说道:“文无第一,这比试算不得什么。”   柳檀云瞧见何征得意地冲着何循挤眼睛,心想何征这大状元当真不是浪得虚名。   晚饭后,何循便及早地拉着柳檀云进了屋子,忙问道:“当真是有了?”说着,伸手摸了一下。   柳檀云说道:“现在哪里能摸得出来,要过一些日子。”   何循笑道:“是我操之过急了。”因心里紧张,不知要说些什么话,就开口道:“可要跟绯月那肚子里的孩儿来个指腹为婚?”   柳檀云笑道:“凑那热闹做什么,是女儿,绝不叫她嫁入骆家。”   何循只当柳檀云因为骆老夫人的事不喜欢骆家,就笑道:“那骆老夫人算计着要叫唐大美人成了她孙媳妇呢,偏你说女孩儿不能嫁进骆家。”   柳檀云愕然道:“又是骆家五爷?”说完,瞧见何循怔住,就又说道:“潘姨奶奶原先看上的那个。”说完,心想骆五爷当真好艳福,先有潘雅叙,后有唐家第一美人。   何循说道:“可不是么,骆老夫人装神弄鬼地想叫唐家以为田贵妃的意思是叫唐家跟骆家联姻呢。”   柳檀云忙道:“那骆侯爷的意思呢?”   何循笑道:“骆侯爷如今明知道御膳房的事大约会跟田贵妃牵扯到一处,哪里肯趟这个浑水。叫骆五爷多了唐家这个臂膀,岂不是更助长了骆老夫人的野心?骆家是必定不答应这事的。”   柳檀云笑道:“那这第一美人到底要花落谁家呢?可惜慕儿情人眼里出西施,是瞧不上这第一美人了。”   何循笑道:“依我说,这第一美人当落到智郡公手上了。”   柳檀云听何循说得肯定,便疑惑地看向他,说道:“怎会是智郡公?”因这智郡公日后要离了京城,因此柳檀云对他家并不熟悉,一时也没醒过神来。   何循说道:“大哥已经知道慕儿看上的不是唐尚书的掌上明珠第一美人了,大哥说他不能得了第一美人做儿媳妇,谁也甭想得到,于是就算计着叫太后抢先赐婚。智郡公上无父母,可不遂了大哥的心思。且迟一些,田贵妃知道骆老夫人也要唐大美人做媳妇,定会跟骆老夫人生了嫌隙。”说着,又将智郡公的身世说了一通。   柳檀云只听说是个父母早亡被一老王爷养大的闲散王公,人品样貌俱是一流,不由地就想若早知道这京里还有这么一位好人,她也巴不得嫁过去,想着,见何循看她,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就干笑两声,说道:“没想到大哥对这儿媳妇这般执著,就算慕儿娶不到她,也要给人家安排个好亲事。”   何循笑道:“大哥说唐第一美人是他没缘分的儿媳妇,不能不对人家好一些。”说着,又盯着柳檀云的肚子看,笑道:“我如今得多去人家后院里转转,将来也给儿子找个第一美人做儿媳妇。”   柳檀云啐道:“你敢。”说完,在何循脸上掐了一把,然后说道:“今日听母亲说话,母亲好像不是十分疼爱三哥。”   何循问道:“你怎知道?”   柳檀云说道:“今日母亲说话,绕来绕去都是大哥、五哥、太子妃姐姐。”   何循笑道:“瞧见了吧,母亲也没怎么提我,但能说母亲不疼我吗?”   柳檀云看他一眼,心想不能说不疼,只是不似疼爱其他三个那样深。   125伴君伴虎   手指头还有个长短,柳檀云倒是不难明白何夫人的心思,因听何循提起何三少爷何徎言语间有些怨气,于是就引着他说话,半日听说早年送何役鹰险些抓瞎何循的就是这位三少,不由地大吃一惊,原当该是何家其他房里的子弟,不想竟是何徎。   何循说道:“三哥自小怨气多,不是怪祖父偏心,就是怪父亲偏心。原先旁人一说我长大了定然前程似锦,第一个不服气的就是三哥。”   柳檀云笑道:“没想到你们这齐头庄稼地里还有稗子、菟丝,不收拾也不行啊。”   何循又听柳檀云说何家是庄稼地,就伸手去搔她的肋下,笑道:“谁家地里都有这两样,这几日我琢磨着依着三哥的性子他是要闹些事才舒坦的,你且小心一些。我将他在外头养女人的事说了,他心里不定怎么咬牙切齿地要将我撕成两半呢。”   柳檀云笑道:“这么着,早先就该拦着大哥替他奔走,叫他留在京外。”   何循笑道:“父亲、母亲哪里舍得。”说着话,忽地听人说大皇孙要叫他去玩,便哭丧着脸说道:“定是我那小舅子挑唆的,你瞧我如何收拾他去。”   柳檀云笑道:“你赶紧去吧。”说着,因觉得困倦,就自己个先睡了。   第二日,何循一早便出去了,柳檀云先去了厨房,瞧见何三少夫人红着眼睛在厨房里待着,看她神色又不似心甘情愿过来的,暗道谁能撵了这位过来,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那位何三少爷身上,就对何三少夫人说道:“三嫂子不必忙这些,不如三嫂子去寻了妈妈收拾一下脸面,也叫三哥瞧瞧你年轻那会子是什么模样?”   何三少夫人早就想如此,奈何当初柳檀云提议的时候自己没答应,又拉不下脸开口,这会子听柳檀云这般说,就忙开口推辞了两句,随后做出勉强模样,说道:“既然你这般说,我就听了你的,若是你三哥觉得我丑人多作怪,看我不找你算账。”说着,就向外头去了。   柳檀云瞧着何三少夫人出去了,不由地松了口气,一大早瞧见一张幽怨脸,叫谁心里能舒坦了。   待早饭做好了,柳檀云便去何老尚书那边,瞧见大皇孙早起床陪在何老尚书身边,反倒是柳清风因没了柳老太爷、柳孟炎约束,就散漫地赖在床上。   柳檀云去柳清风房里叫了他起床,待他起床后,又拿了帕子帮他洗脸,问道:“你昨日拉着大皇孙缠着你姐夫做什么呢?大皇孙是要正经地跟何爷读书的,你自己胡闹就罢了,还拉上他。”   柳清风嘟嚷道:“我看昨儿个姐夫嬉皮笑脸地,就想着反正他那样高兴大皇孙来,就叫他陪着大皇孙多玩一会。”   柳檀云心想何循昨儿个高兴也不是为了大皇孙要来,才要说话,就瞧见大皇孙立在门边,忙笑道:“皇孙怎过来了?该去吃些粥暖暖胃。”   大皇孙点了头,对柳檀云说道:“听说舅妈早先给小舅舅做了一身狗屁、股的衣裳,还起名叫做白云苍狗,我也想要。”   柳檀云愕然道:“皇孙这般大了还要那衣裳?可巧了,我如今动不得针线,做不得那衣裳了。”   柳清风也纳闷道:“皇孙外甥怎喜欢那孩子气的衣裳?”因喊了皇孙外甥,脑袋上就挨了一下。   大皇孙见柳檀云说动不得针线,心里明白这话的意思是她有了,于是也不勉强,转身就向外头去了。   柳清风问柳檀云:“皇孙这是怎地了?”   柳檀云眯着眼睛说道:“许是要彩衣娱亲呢。”约莫是大皇孙自觉学业上再有长进也是白搭,于是想借着自己这矮小的模样扮作小儿去逗太子妃,说着,又对柳清风说道:“不许喊外甥。”   柳清风皱了下鼻子,忽地笑道:“那姐答应我的鞋子呢,不能动针线,可不连我的鞋子也没了?”   柳檀云笑道:“没了鞋子给你个外甥逗着玩,好不好?”说完,又嘀咕道:“兴许是外甥女也不一定。”说着,就领着柳清风去吃早饭。   柳清风听柳檀云这般说,立时笑容满面地说道:“好,外甥肖舅,一定是跟我一模一样的。”   柳檀云笑了笑,领着柳清风到了何老尚书那边吃饭,因何老尚书发话,便也随着他们一起吃。   没吃几口,何慕便涨红了脸慌慌张张地跑来,说道:“婶子,你这边的妈妈呢?我母亲她……”依旧是个半大孩子,提到何大少夫人临盆的事,不由地结巴起来,面上带着几分难为情。   柳檀云闻言,忙道:“可是发作了?”见何慕点头,忙叫凤奴将自己领来的稳婆并穆嬷嬷、耿妈妈全去到何大少夫人那边。   柳檀云见何慕还呆站在这边,就催促道:“你不赶紧过去看着,不然大哥回来,不定要怎么骂你不孝呢。”   何慕开口道:“婶子,祖母在,我就不过去了。我这样大的人了,在门外等着母亲生孩子……”说着,又难为情地蹙着眉头看向何老尚书。   何老尚书摇头道:“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你祖母生你五叔那会子还险些出事了呢,你五叔生下来跟小猫一样,你祖母病着,你祖父又出门在外,你父亲指挥人两边照顾着,又是请妇科太医给你祖母,又是叫了小儿科大夫看你五叔,你父亲也没觉难为情过。”   何慕开口说道:“此一时彼一时。”说完,见柳檀云、何老尚书瞧他的眼神都似在说他不如何征,索性赌气道:“做什么都拿了我跟父亲比,我媳妇是第一美人,我母亲是么?”   何老尚书笑道:“人家第一美人还看不上你呢。”说完,看向大皇孙,问道:“炎儿可要第一美人做媳妇?”   大皇孙笑道:“我要了也没用。”   何老尚书见大皇孙言语里时刻留意自己的病在意自己生的幼小,就笑道:“过两年就有用了。”说着,又催着何慕去前头盯着何大少夫人。   待何慕走了,何老尚书就问大皇孙:“学堂里如今都读什么书?”   大皇孙开口道:“我正读《论语》呢。”   柳清风干脆地说道:“我也是。”   因柳清风这般说,大皇孙脸上就悻悻的,只觉得自己瞧着跟柳清风一般大就罢了,偏读的书也还一样。   柳檀云心知这是宫里的老师为免累到大皇孙有意减少大皇孙功课的缘故,就笑着对柳清风说道:“你还有脸说这个,大皇孙是因要学旁的,且并不靠读书出人头地因此学的慢,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也学的这般慢?你可是就靠着读书挣前程呢。”   何老尚书笑道:“可不是么,清风小儿,你比你慕儿大侄子还差一些呢。”说着,心里料想大皇孙也没学的旁的什么,就对大皇孙说道:“你舅妈说的是,你又不靠读书挣前程,如今你曾外祖就跟你一起说说你皇祖父年轻那会子的事。”   大皇孙闻言,就笑着答应了。   柳檀云顺势领了柳清风出来,瞧着柳清风怏怏的,就摸摸他的头,待姐弟两人回到房中,柳清风嘟嚷道:“姐,我回家去。”说着,可怜兮兮地看向柳檀云。   柳檀云笑道:“伴君如伴虎,你将来可是要缩在家中不出来了?”   柳清风抱怨道:“束手束脚的,原本玩的好好的,一转眼就有人不自在了,昨晚上也是。”   柳檀云简柳清风是不乐意来看大皇孙的脸色,叫凤奴给柳清风拿了书来,随即笑道:“昨儿个太子牵着大皇孙从轿子里出来,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说太子疼着大皇孙。可大皇孙这么大的人了,被太子当成个无知小儿牵着手出来。可见,太子是打心里将大皇孙当成个幼童,大皇孙心里是想着顺水推舟,借着自己的身形,言谈举止也扮作小儿讨太子欢心。”   柳清风睁大眼睛,一时没明白太子跟大皇孙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便是他跟柳孟炎不对付的时候,也只有柳孟炎让着他,没有他迁就柳孟炎的。   柳檀云坐在榻上,托着脸说道:“你当真以为大皇孙这样大的人了,就爱跟你一起作弄你姐夫玩?”   柳清风托着脸,在柳檀云对面坐着,说道:“那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柳檀云笑道:“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宫里从太后、陛下、皇后,到太子、太子妃、宫女嬷嬷,谁都将大皇孙当成小儿看待。若是大皇孙勉强自己跟其他年龄相近的皇孙课业进程一样,自己的身子又受不住,骑射、文采样样比不过其他皇孙,反倒不如另辟蹊径,就装作小儿,不跟其他皇孙比。如此,也可得了太后、陛下的怜爱。既然陛下早不对他寄予厚望,不如就得了陛下的怜爱,这样也比成了中庸之人被陛下、太子忘了的好。”说着,就看着柳清风,虽早先提醒过柳清风别将大皇孙当做同龄的小儿看待,但柳清风见着大皇孙那般矮小,且又见大皇孙言行举止有意模仿小儿,自然在玩闹之时忘了大皇孙比他大上许多。   柳清风听明白柳檀云这话,开口道:“我怎么知道他是装着要跟我一起胡闹的。”见柳檀云看他,又咕哝道:“是他自己个答应跟我一起玩的。”   柳檀云说道:“就算是他装的,你也不该那样配合。若有人装作傻子,便是他自己的主意,谁戏弄了他,他日后也要报复回来。你当大皇孙乐意在成人之后告诉旁人他少年之时跟你这么个无知小儿一起游戏人间?”说完,见自己语气重了一些,柳清风眼睛里蒙上了水雾,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别说大皇孙如何,你不留心就是你自己个的事。”   柳清风嘀咕道:“姐夫不还喊太子姐夫吗?也没人说他不知尊重。”   柳檀云失笑道:“姐夫跟外甥能一样吗?况且,太子如今用得上你姐夫,大皇孙用得上你吗?”   柳清风说道:“姐,我要回家。”   柳檀云正色道:“不行,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还想回家?你回家了,我就跟祖父说直接将你送给二叔得了,叫父亲在族里挑一个有眼力劲的孩子继承家业。”   柳清风见柳檀云难得板着脸跟他说话,也不敢犟嘴,等凤奴拿了书本来,就随着柳檀云读书,半日小声地嘟嚷道:“也不知姐夫为了什么娶你。”说着,战战兢兢地缩了脖子,防着柳檀云打他。   柳檀云笑道:“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你姐的好处凡夫俗子看不到。”   中午柳檀云也不去何老尚书那边,待到傍晚领着柳清风过去,果然瞧见大皇孙眼带喜悦地跟在何老尚书身后,一看便是比起跟柳清风读书胡闹更乐意跟着何老尚书听何老尚书说起早年并如今朝中之事。   何老尚书瞧见柳檀云过来,就笑道:“你大嫂子那边如何了?”   柳檀云笑道:“我才叫了丫头过去看,丫头说母亲说还早着呢。”   何老尚书见柳檀云并未过去看,心想柳檀云跟何征也算是要好,柳檀云并且过去,可见她该是有什么事怕犯了忌讳因此不过去,这么瞧着,十有□当是有了,于是就笑道:“老大媳妇年纪毕竟也大了一些,该是要多费一些功夫的。新近你不必去厨房了,只指点了婆媳媳妇做了饭菜拿来就是了。”   柳檀云笑着答应了,就跟何老尚书一起下棋。一边下着棋,一边偷偷地瞄向柳清风。   果然,大皇孙又说要跟柳清风一同去门首等何循回来跟何循玩,柳清风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再跟柳檀云撒娇说回家,就开口道:“我姐会下盲棋,大皇孙也会吗?”   大皇孙摇头,说道:“围棋我倒是能勉强下几个。”   柳清风说道:“那咱们下一场试试,我看我姐会,眼馋的很。”   大皇孙闻言,便答应了,随着柳清风你一句我一句地下起来,没两下,两人的棋路就乱了,显然是记不得早先自己的子落在哪里了。   待听说何循回来了,柳清风顾不得再去想大皇孙是否当真乐意跟他玩,也顾不得去想自己早先很是不喜何循,只觉得柳檀云逼着他跟个妖精在一起,何家里头就一个姐夫跟他最亲近,就去寻何循去了。   大皇孙也顺势跟了出去。   待人走了,何老尚书看向那小心翼翼跟着大皇孙出去的宫中嬷嬷,对柳檀云说道:“你可折腾死清风了。”   柳檀云笑道:“清风这辈子太平顺了,这可不好。”   何老尚书笑道:“你的是,只是大皇孙……”说着,摇了摇头,无奈道:“只怕他若好好地成人,不会那般心甘情愿地让贤。”   柳檀云眼皮子跳了又跳,暗道自己嫁进何家就成了太子的人了,如今太子的人里还要分出大皇孙一系、小皇孙一派?   “可是祖父跟大皇孙说话的时候,看出了什么?”   何老尚书笑道:“我也算是老人精了,若这点子事都看不出来,那还得了。”   柳檀云不由地随着何老尚书苦笑,心想早先大皇孙身子病弱不堪大用是众所周知的,如今大皇孙的身子并非全然没有痊愈的希望,福祸相连,又叫何老尚书这样的何家人为难起来。   柳檀云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   何老尚书闭着眼点了点头,忽地笑道:“你要将清风调、教成国之栋梁?”   柳檀云笑道:“我家里都有一个贪官了,可不就缺一个两袖清风的栋梁吗?”   何老尚书见柳檀云对柳孟炎是贪官的事直言不讳,就笑道:“你父亲虽贪,但很有些能耐,不然他怎能贪了那么些回家。就是这一路有你五哥陪着,你父亲想贪也贪不了了。”   柳檀云笑道:“何爷,咱们不如打个赌,我赌父亲这次贪不了钱财,心痒难耐,定会费了心思叫人给他弄块奇石摆在家中院子里赏着。”   何老尚书笑道:“好,就拿了各家送的东西来赌,若你父亲当真干出那样没出息的事,我的私房就全归你了。”   柳檀云惊喜道:“当真?何爷放心,我父亲的行事是从来不会让我失望的。”   说着话,忽地何慕就急匆匆跑来了,脸色白白的,又歪着嘴笑,一时叫人看不明白他是受了惊吓还是见到了什么惊喜的事。   何慕过来后,就颤着声说道:“出来了。”   何老尚书问道:“什么出来了?”   何慕忙道:“妹妹出来了,父亲叫我抱了一下……我差点给扔了。”说着,又缠着何老尚书求何老尚书收留他一晚上。   柳檀云重复道:“你差点把什么扔了?”   何慕说道:“我没留心,父亲就将妹妹送到我手中,软不拉几的脸上还有毛,一哭嘴一张脸上就只能看到一张嘴。”   何老尚书眨了下眼睛,随即又见何征欢天喜地过来了。   何征过来后瞄了何慕一眼,随即笑着对何老尚书说道:“祖父给妞妞起个名字吧。”   何老尚书笑道:“才听慕儿说妞妞一哭脸上就只能看见一张嘴,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听的名字,不如就叫品品?”   何征听何老尚书因何慕说他闺女嘴大就给起了个这么个名字,心里就不乐意了,瞪了何慕一眼就不言语。   柳檀云笑道:“还不如叫霞歌,晚霞的霞,歌舞的歌。这小千金可不就是这晚霞满天的时候生下来的吗?”   何老尚书笑道:“就是霞歌这名字好的很,就定下这个吧。”   何征这会子才得了女儿,又觉霞歌这名字很有意境,恰合了这会子他的心境,于是笑道:“就就定下这名字了。”说着,便去跟何侍郎、何夫人去说。   何慕嘀咕道:“难不成就我一个人觉得这名字像是说‘吓哥’吗?”   柳檀云笑道:“这会子征大哥正高兴呢,你有胆量你就去跟他说啊。”   何慕忙闭了嘴,随即笑道:“我也觉得这名字好的很。”说着,又赖在何老尚书这边不肯回了前头。   何老尚书对柳檀云说道:“你收拾些东西送你大嫂子吧。”   柳檀云笑道:“祖父,祖母那边会送,若送了两下子,反倒不好。”   何老尚书笑道:“你说的是。”   虽是个女孩,但物以稀为贵,何征隔了十几年再添一个孩子,谁也轻视不得,于是何夫人忙着算日子准备给何霞歌洗三并通知各家亲戚,其他人也忙着探望。   到了晚上,何循从何侍郎那边回来,就笑道:“你妹瞧见那小孩子长什么模样,半张脸黑黑的。”   柳檀云笑道:“等掉毛了就好看了。”   何循忽地搂住柳檀云,看着她肚子,笑道:“你说咱们家这个出来了是不是也这样吓人?”   柳檀云笑道:“你这话也只能跟我说说,若到大哥面前去说,看他如何教训你。”   何循笑道:“说到教训,清风很是委屈地叫我替他求情,说是大皇孙年纪大了,偏是个小孩模样,跟个妖精一样。”   柳檀云说道:“你就由着他胡说?”   何循说道:“自然不是了,我以大皇孙小舅舅的身份狠狠地教训了他。”说着,叹息道:“你觉得大皇孙是有意装作年幼无知?”   柳檀云点头道:“不独我,祖父也这般认为。祖父说,将来大皇孙只怕要跟小皇孙过不去。”   何循失笑道:“原是炎儿的东西,如今说来就像是他要抢了小外甥的东西一样。”说着,就恨田贵妃、骆老夫人下手太狠,咬牙道:“若不是如今只能以静制动,我早教训了田贵妃、骆老夫人。”   柳檀云笑道:“说到以静制动,不知如今莫家如何了?可有人上钩?”   何循笑道:“昨儿个太子姐夫来了,还跟祖父说有两个谋士劝他趁此时机暗中对莫家伸出援手,叫太子姐夫一下令让岳父将这案子糊涂地了了,二笼络了莫家。”   柳檀云笑道:“这两人定是不知陛下说出了煤铁的事,不知太子已经告诉陛下要小心莫家将银钱转移。”   何循笑道:“这两个人成日里花天酒地,不过是听人说了几句闲话,听风就是雨,只当自己有什么大才,就急赶着来跟太子姐夫说。不过也有人有理有据地说如今御膳房里出事,陛下十分信赖太子姐夫且疑心到田贵妃身上,太子姐夫该趁着陛下不备,小心地弄莫家钱财弄走;还有个叫太子姐夫用苦肉计,装作中毒,嫁祸给田贵妃。”   柳檀云听何循说了这些,失笑道:“太子身边果然是能人辈出,这会子田贵妃就怕太子什么事都不做呢,这些人还一个个撺掇太子做出这些招人眼的事?那嫁祸给田贵妃的事,若做得不细致,叫陛下知道太子这使得是苦肉计,那早先大皇孙受的苦都白受了,陛下定也以为那是太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有意舍了大皇孙要绊倒田贵妃呢。若按照早先说的那般,太后、先贵妃早有勾结,那陛下也当知道田家在宫里有些未被人察觉的势力,如今知道大皇孙被人下了毒手,陛下自然会联想到田家的势力在御膳房。如今就等着看陛下如何处置就好,若太子多事,扰了陛下的思路,兴许陛下这回又会放过田贵妃呢。毕竟,太后、陛下应当也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握在田贵妃手上。若是能相安无事,太后、陛下也不乐意跟田贵妃立时就撕破脸。”   何循听柳檀云说这么多,就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如今可是舍了清风呢。”   柳檀云笑道:“净胡说,我是盼着清风成了虎狼之师的领袖呢。”   126三人成虎   何循见柳檀云是一心要鞭策柳清风成为柳家的顶梁柱,想想柳家也就这么一个男丁,若柳清风将来没出息,指不定这国公府就要便宜了柳家旁支族人,因此也不劝着柳檀云且叫柳清风再玩两年,只不时地担忧地看一眼柳檀云的肚子,因自己岁数也不大,是以很有些忧心自己养不好孩子。   如此过了两日,柳檀云就瞧见柳清风找到了跟大皇孙想出的窍门,见柳清风缠着何老尚书叫他讲“三王”之乱的事好叫大皇孙“顺带”着听一听,便想这柳清风果然是不琢不成器,这么几日也算看清楚了大皇孙的心思,知道大皇孙便是要“听故事”,也是要听些正经有用的故事,那些神鬼传奇也只有柳清风这般真正的小儿会打心里愿意去听。   没两日,吕氏又叫人来接柳清风,柳檀云叫了柳清风来,让柳清风轻描淡写地少两句话,就打发人回去。   柳清风是打心里愿意回去的,因此心口不一的打发吕氏的人回去后,就可怜兮兮地看着柳檀云,嘟嚷道:“姐,只拿着第一美人这事做引子,我就缠着何爷说了半日京里这几户人家的交情。你好歹跟何爷说你要领着我玩,叫我别去大皇孙那边。”   柳檀云笑道:“我领着你玩?你是要跟我一起打络子,还是串珠子?”   柳清风不言语了,扯着柳檀云的袖子就是不肯过去。   柳檀云笑道:“也罢,你随着我下棋吧,下午府里要采菱角,我叫你跟着苗儿他相公去。”   柳清风见柳檀云今日许他“歇息”一日,不由地兴奋起来,忙拉着柳檀云说道:“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   柳檀云待要说话,就瞧见大皇孙过来了,于是笑道:“皇孙过来了。”   大皇孙叫道:“小舅妈,我来叫清风去放风筝。”   柳清风不由地伸手用力地抓了下柳檀云的手。   柳檀云笑道:“今日倒是个放风筝的好日子,早先征大哥弄了个十几尺的蜈蚣风筝,不如去问征大哥要不要一起来放。”   大皇孙自己坐下,笑道:“那清风快去问吧。”   柳清风心想又不是他要放风筝,做什么叫他去问,虽如此想,却不得不欢快地答应着,随即就向外头去。   待柳清风走了,大皇孙就问道:“小舅妈,小舅舅呢?”   柳檀云笑道:“他去衙门了,今日并不是休沐日,征大哥是刚得了女儿才回家休息一日的。”   大皇孙噢了一声,随即笑道:“小舅舅今日可会进宫见父亲?”   柳檀云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正说着话,何二少夫人就急匆匆过来了。   何二少夫人过来后,瞧见大皇孙,先彼此问候一声,随即忙对柳檀云说道:“咱们去一旁说话。”   大皇孙笑道:“舅妈们有话不能叫我听吗?”   何二少夫人一愣,柳檀云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二嫂子有话尽管说吧。”   何二少夫人脸色有些难看地说道:“是你弟弟的事。”   “清风的?”   何二少夫人摇了摇头,柳檀云怔住,只当是柳仲寒房里被抱走的那个,就问:“可是二叔房里的?”   何二少夫人依旧摇头,随即忙道:“这两日瞧见姨娘跟府里的老姨娘神神叨叨的,我就去问了两回。原先姨娘说我跟你要好,不肯告诉我,后头我许了东西给她,她才说有人说六弟妹原先是有一弟弟的。”   柳檀云眼皮子一跳,明白这“弟弟”说的是哪一个了,笑道:“府里老姨娘说的?这不能够,她们并不出门,能从哪里知道这事?”说完,想起因何循,何徎藏在外头的女人被处置了,就问:“三哥三嫂子知道吗?”   何二少夫人忙道:“这我就并不知道了,但我瞧见两个老姨娘去跟母亲说话去了,等会子母亲定然也会知道这事。”说完,心里纳闷这样大的事,柳檀云听了怎还这般镇定。   柳檀云笑道:“祖父可知道?”   何二少夫人迟疑道:“钟老姨娘在祖父那边伺候呢。”   柳檀云哦了一声。   大皇孙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便开口问道:“小舅妈还有个弟弟?不是只有清风吗?”   柳檀云笑道:“早先有一个,是我的孪生兄弟,在我母亲肚子里斗不过我就成了个死婴。”说着,不由地失笑,早先以为柳孟炎会将这事处置的干脆利落,不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会叫人知道这事。   大皇孙好奇道:“小舅妈六道阎罗真身,巡海夜叉转世的名声就是这样来的?”   柳檀云笑道:“你来得正好,新近我就能叫你瞧瞧我这名声是如何来的。”说完,心想这次的事,哪一个都甭想跑了。   何二少夫人并不知柳檀云心里的算计,但叫人知道柳檀云克死一母同胞的兄弟总不是好事,忙道:“新近你又不去下厨,又不碰针线,大嫂子、五弟妹那边你也不去,府里都猜测你是有了。若这这么着,少不得……”   柳檀云说道:“多些二嫂子关心,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说着,听到外头明月的声音,便对何二少夫人说道:“二嫂子且陪着皇孙吧,母亲叫我去呢。”说着,就向外头去。   大皇孙开口道:“这是说小舅妈命里带煞吗?”   何二少夫人说道:“也不能这样说,但听姨娘说的很是吓人,一个娘胎里,一个白白胖胖的,一个干干瘦瘦跟被人吸干了一样。”   大皇孙说道:“我瞧见霞歌皱巴巴的。”   何二少夫人说道:“听说六弟妹生下来就白白净净的。”   大皇孙听了这话,心里不知想什么,便向何老尚书那边去了。   何老尚书也才听说这事,又听大皇孙将何二少夫人的话说给他听,就问何二少夫人:“那如今她们是想拿檀云怎么样?”   何二少夫人望了眼在一旁伺候着的钟老姨娘,不敢多嘴说话。   何老尚书转向钟老姨娘,问道:“你们想怎么样?”   钟老姨娘不敢言语,随即怯怯地看着何老尚书,忙道:“婢妾不过是按着老夫人的吩咐说给老太爷听罢了,哪里敢怎么样。”   何老尚书冷笑道:“那老夫人是想怎么样?”   钟老姨娘忐忑地说道:“老夫人的意思是少夫人连自家兄弟都不放过,这命硬得实在吓人,不敢跟她一个院子里住。”   何老尚书说道:“如今是在一个院子里吗?”说完,醒悟过来何老夫人的意思是叫柳檀云搬出这尚书府,又问:“到底是谁传出这话的?又是谁跟老夫人说的?”   钟老姨娘战战兢兢地说道:“这婢妾就不知了,早先有人说是听个接生的婆子说的。如今那接生的婆子也没了,大家都说是叫柳家给灭口了。”   何老尚书嗯了一声,随即问何二少夫人:“檀云叫你母亲叫去了?你去将檀云叫回来,就说我找她。”   何二少夫人为难道:“母亲想来有话要跟檀云说。”   何老尚书见何二少夫人怕何夫人为难她,就也不勉强她,又叫钟老姨娘去。   钟老姨娘走了没一会子,就白着脸回来了,说道:“五少夫人小产了,外头三少夫人说……”   何老尚书问道:“说什么了?”   钟老姨娘说道:“三少夫人说是六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命硬克的。”说完,小心地看着何老尚书的脸色。   何老尚书不言语,随即又对何二少夫人说道:“你去瞧瞧你六弟妹,若是你三弟妹再胡说,你只管赏了她耳光,告诉她,我这就写好休书,她再多嘴一句,就休了她回娘家。”   何二少夫人忙答应着,何老尚书想了想,又叫人去找了苗儿过来。   苗儿过来后,忙说道:“五少夫人原先好端端的,忽地就说肚子疼,没一会子就见红了。”   何老尚书问道:“新近她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苗儿说道:“五少夫人在屋子里好端端地坐着,什么事都没做。至于吃的,也是原先那几样,只是……”说着,瞧了眼大皇孙,“家里进上来一些点心,大皇孙发恩赏了下去,五少夫人看见了,就要了一些。”   何老尚书问道:“其余的点心呢?”   苗儿忙道:“还在呢,问了下,是四老爷送来的。”   何老尚书不禁扶额叹息,心想这事若细究起来,那陈氏就要么是被柳檀云克的,要么是被何四老爷害的,不论是哪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事。   苗儿忙道:“那点心,可要叫人查一查?”   何老尚书苦笑道:“查出来又有什么用?”   苗儿说道:“若不查,五少爷回来奴婢也没个交代给他。且五少爷若听到什么风声,以他的性子定会怪到六少夫人头上。”   何老尚书待要说叫何役怪到何四老爷头上也不是好事,随即又想到这事总要查个水落石出的,于是就对苗儿点头,说道:“你且叫人好好查查,看看是谁这样大的胆子。”说完,想起何三少爷才回来,家里就多了事,又记起早先何三少爷弄来那鹰的事,越发怒火中烧,说道:“定是老三捣的鬼,他在外头做的那见不得人的事被循小郎挑出来,他就黑心下了这毒手。”说着,脸上青筋跳个不停,怒道:“立时将老三那狗东西叫来。”   何二少夫人唯恐何老尚书怒极攻心又伤了身子,忙道:“祖父且息怒,老三还在衙门里头呢,将他叫回来,岂不是将事闹大了?”   何老尚书胸口起起伏伏,越想越觉得是何三少爷何徎捣的鬼,待要再骂他几句,就见大皇孙也在一旁看着,想起那点心是要送来给大皇孙的,忙开口道:“看来有人知道皇孙不吃那点心,于是有意要送了那东西给老五媳妇呢。”   大皇孙忙道:“定是这样,那人当真是其心可诛。”说着,又去给何老尚书抚着胸口。   何老尚书忙又叫人去喊柳檀云回来,没一会子,柳檀云就领着柳清风回来了。   大皇孙忙说道:“小舅妈想开一些,别伤了身子。”   柳檀云笑道:“多些皇孙关心。”说着,见柳清风一头雾水地看他,便对柳清风说道:“清风坐下听我跟何爷说话。”转而见苗儿、何二少夫人皆在,又说道:“苗儿且去看着五嫂子,免得有人趁空将点心茶水换了。二嫂子去帮着母亲一些吧,三嫂子只顾着说嘴,帮不着母亲。”   何二少夫人说着是,就向外头去了。   何老尚书叫柳檀云、柳清风坐了,试探地问道:“你弟弟那事可属实?”   柳檀云说道:“属实,不然父亲母亲也不会这般厌烦我。”说着,又道:“我说的是娘家的父亲母亲。方才在母亲那边,母亲怪我们家隐瞒这事。”   何老尚书见柳檀云看似平静握着柳清风的手却紧了紧,心里也气柳老太爷隐瞒这事,但这会子却不是气这个的时候,开口道:“先不说你们家瞒着这事对不对——这毕竟不是小事,对八字的时候你们家就该说出来,若不然,那八字对了也没意思。”   柳檀云笑道:“祖父说的是,若早知道,胎死腹中的就该是我。”   何老尚书说道:“如今说这话也没什么意思。”说完,看了眼柳檀云,见她眉眼间有不输男儿的气度,不由地苦笑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原当你这孩子好胜一些罢了,没想到这好胜也是从胎里带出来的。”   柳檀云不由地摸了下自己的肚子,随即说道:“何爷,这次有人敢算计到他身上……不管是谁算计的,我都不会放过他。”   这个“他”,柳清风、大皇孙不明白,何老尚书却懂了,瞧了眼柳檀云的肚子,心知柳檀云在柳孟炎夫妇面前一直顶着克死同胞弟弟的罪名,如今敢弄出柳檀云肚子里孩子克死陈氏肚子里孩子的事,就算弄出这事的是何家人,柳檀云也不会手下留情。   “你三嫂子嘴碎了一些,你也是知道的。”   柳檀云笑道:“三人成虎,该叫三嫂子及早知道嘴上没把门是害人终害己的事。还请何爷立时将三嫂子撵回家去,叫她在娘家闭门思过。不然——我领着清风走。”   柳清风听的不清不楚,但也明白柳檀云这会子是被人陷害了,于是就靠在她身上。   何老尚书忙道:“这次的事……”   柳檀云冷笑道:“这次的事虽跟何爷没关系,但关系也大了。何爷是何家的家长,我是何家的媳妇,何家若连自己媳妇都护不住,就别怪媳妇命硬克了别人。”   何老尚书见柳檀云这次是不肯让步了,于是便点了点头,开口道:“就依着你,将你三嫂子送回娘家闭门思过吧。那剩下的事呢?你的事才闹出来,你五嫂子就小产,这事实在太过巧合,若说没有蹊跷,谁也不会信。”   柳檀云说道:“何爷说的是,实在太过巧合了。但说起这事前,我得跟何爷约定,不论罪魁祸首是哪一个,所有有心或者无心推波助澜的人,都要被罚。”   何老尚书劝道:“你祖母还有老姨娘们许是被人当枪使了,你母亲叫你过去问话,也算是被人利用了。”   柳檀云笑道:“吃一堑长一智,不是吗?何爷,我有弟弟要教,有孩子要养,没功夫跟他们长长久久地搅合。既然他们说我命里的带煞,谁敢惹我我就克死谁。若说会影响大局,那何爷尽管放心,只要遂了我的心意,这大局影响不了,不然,我连孩子都护不住,还会关心你们的大局?”   何老尚书鲜少见柳檀云动了真怒,这会子看她依旧面上带笑,却知何家人这回当真将她激怒了,但罚了何三少夫人一个就够了,若将何老夫人、何夫人等被人稀里糊涂被人利用的人也罚了,未免有些过了,忙说道:“檀云,等你气消了咱们再说话。”   柳檀云起身,说道:“何爷自己多保重,免得人家又说我将你也克死了。至于我说的话,若是何爷不答应,我也不勉强。总归,田贵妃之后还有三王余孽,三王余孽之后还有青田军。这些大局,到时候你们想叫我影响,也不能了。”说着,摸了下柳清风的头,就牵着柳清风出去了。   何老尚书往日里被人气一些,便要胸闷半日,如今这情形,却连一点胸闷也没有,心里满满的只剩下无奈。   大皇孙开口道:“小舅妈真的生气了,但是法不责众,曾外祖母还有外祖母这一群人如何罚?”   何老尚书苦笑道:“所以才有天子一怒,血流成河这一说。”说着,招手叫大皇孙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你来得正好,曾外祖父叫你明白什么叫做清官难断家务事。”   大皇孙笑道:“早先小舅妈还叫我瞧着她那六道阎罗真身的名号是怎么来的呢。”   何老尚书一愣,问道:“当真?”   大皇孙点了头。   何老尚书笑道:“那你如今能大开眼界了,你小舅妈行事素来雷厉风行。只家丑不可外扬,这边瞧见的事,不可说给你皇祖父听。”   大皇孙笑道:“我不说,但这事之后,若有人说小舅妈克我呢?”   何老尚书拍着大皇孙的手一顿,说道:“去找你小舅妈去,别离了她,不然当真就有这么一说了。”说着,又想自己这腐朽之人也撑不了几日了,就也站起来,说道:“咱们一起找她去,不然指不定哪个心狠手辣的将咱们一同送去见阎王呢。咱们去找你小舅妈,求她给咱们改生死薄去。”说着,就向柳檀云那边去。   大皇孙听何老尚书的意思也是怕有人趁着何家里头乱哄哄的时候对他们祖孙下手,于是就随着何老尚书去柳檀云那边。   柳檀云瞧见何老尚书领着大皇孙过来了,就问道:“何爷答应了我?”   何老尚书笑道:“不是,是怕人家害了我们祖孙,我们来靠着你呢。”   柳檀云见何老尚书打定主意要借着一老一小叫她服软,也不言语,叫人弄了茶水点心来。   正吃着,明月就过来说何侍郎、何循回来了。   何老尚书说道:“我去跟你父亲说话。”说着,便领着大皇孙、柳清风一并走了。   柳檀云独自留在房中,就窝在床上,细细地在心里梳理着头绪,猜着会是哪一个下的手。想了一会子,便觉得那命里带煞的事果然躲不过,又想起何夫人方才那话里的意思,不由地想她这边肚子还没显露出来,那边何夫人就开始担心她会像将柳家克的只剩下一个男丁一样克得何循无子送终。   过了小半个时辰,听到纱门响动的声音,柳檀云从床上撑起身子,看了眼何循,就坐起来挽了下头发。   何循走过来,也在床边坐着,说道:“我听祖父说了。”   柳檀云嗯了一声,然后问道:“你是不是也怪我没跟你说这事?”   何循问道:“你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柳檀云笑道:“我一开始就知道。”见何循疑惑地看她,就又说道:“这辈子,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他们不喜欢我,我也就不喜欢他们。”   何循失笑道:“怎么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开始是几岁?”   “我生下来就知道这事。”   何循怔住,伸手摸了下柳檀云的脸,说道:“你别赌气,哪有一生下来就知道这事的。还有母亲、祖母不过是听了旁人的挑唆,你别往心里去就是了,如今先将这事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其他的,事实胜于雄辩,日后她们就不会再说这话了。”   柳檀云笑道:“你是要跟我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能堵着她们的嘴不叫她们说?你是说要叫我过了十几年看着你膝下儿女满堂,然后再得意地跟她们说我并不克你的子嗣?我一个人能生几个?”说完,不由地又笑了起来,虽不知到底是什么事那般可笑,但就觉得自己非笑不可。   何循说道:“这事若是你们家早早跟地跟我们家说了,今日的事就不会发生。细说起来,也不是我们家的错。凭是谁家出了这事,都要问一问的。哪有因为这事,就要将长辈们一并罚了的?”   柳檀云沉默地看着何循,喃喃道:“你并不能理解我的心情,你只当这是流言,却不知道我一生下来心里就藏着这事,如今,我还要看着‘他’,不知到底是男是女的‘他’,还没生下来就被人推上我的老路。不同的是,早先只有我父亲母亲知道,因此不喜欢我的只有我父亲母亲,如今你们一家人都知道,你们一家人都会不喜欢‘他’。”   何循愣住,原本急着要解决的是谁对陈氏下了毒手,因此并不将那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也当柳檀云对这些话也跟他一样嗤之以鼻,不想她真正在意的恰就是这些流言蜚语,且是替她肚子里还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在意。因知道外头何老尚书、何侍郎等着他商议对策,一时又想不出话安慰柳檀云,于是转身便向外头去,恰被凤奴一头撞上,便斥道:“你这样急赶着做什么?”   凤奴慌张地说道:“红毛老死了。”   127冲冠一怒   何循听了凤奴这话,立时便向屋子里去,瞧见柳檀云又撑起身子,便知凤奴那话她听见了。   “云妮。”喊了一声,何循便向床走去,在床边坐下,看了柳檀云一眼,便道:“红毛岁数多了,应当是……”   柳檀云嗯了一声,便背对着何循躺着,一手遮着脸,心里一下子就静了,在心里寻了些话安慰自己,告诉自己红毛原本就是她从顾昭手上抢来的,且岁数大了,也到了该死的时候了。虽这样想着,眼泪却止不住地从指缝间落下来。   何循贴着柳檀云躺着,说道:“流言止于智者,你放心,这次的事我定会好好解决的。”   柳檀云并不回头,问道:“你信我身上有煞气吗?”   何循笑道:“我是不信这些的,但是祖母母亲她们信,因此她们也是无心之失。我去劝说她们,日久见人心,她们原没有恶意,不过是乍然听说这事,心里气不过?”   柳檀云冷笑道:“气不过?气不过我克死了弟弟,为弟弟义愤填膺?还是气我们家没跟你们家说?若为了防着我克得你无人送终,只怕不光是恶意这样简单了。”   何循起身道:“云妮,母亲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便是为了我,她也不会如何为难你。”   柳檀云转过身来,说道:“我方才还想着回娘家呢,后头想想我回去做什么?祖父年纪大了,叫他一把年纪跟何爷吵架不成?若不叫祖父跟何爷吵架,我回去做什么?去听母亲冷嘲热讽说我罪有应得吗?”说完,仰头看着锦帐上面的精致花纹,又喃喃道:“你以为我是在无理取闹?你以为我不清楚你母亲祖母的心思,但清楚又怎样,叫我一辈子迁就她们还是去吃斋念佛洗脱罪过?还是给你挑个好生养的美人叫你子孙满堂,让她们知道我不是天煞孤星?你以为这样过了十几年,等着她们醒悟到我身上没有煞气,等着她们自责今时今日不该这样苛责我的时候,我会感觉到‘苦尽甘来’的欣慰?”   何循忙道:“谁叫你这样的,总归要跟她们好好说说,叫她们别信了那些无稽之谈。”   柳檀云听了这话,不由地猛地起身冷笑道:“我一辈子都说服不了我母亲,你能跟她们说通?”说完,因肚子疼了一下,就闭着眼吸了口气,然后平静地躺下,拉了被子盖在身上,看了眼何循,心平气和地说道:“是我强求了,你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懂得什么叫做为母则强;若是懂,你就该知道越是为了你,你母亲才会越发地不待见我。你原就不能跟我一样感同身受。这次是我的事,我自己想法子解决了。许多事我能为你去做,比如上刀山下火海;许多事我不能为你去做,比如委屈了孩子,所以这事就算闹到最后咱们劳燕分飞,也没得商量。”说着,拉了被子蒙着头,再不肯出声。   何循隔着被子搂着柳檀云,说道:“云妮,我……”我了半日,也不知说些什么安慰她,虽是青梅竹马,且也知吕氏跟柳檀云母女两个疏远的很,但却并不知这其中的缘故,如今知道了,却如柳檀云所说,当真不能感同身受。虽说何夫人并不最疼爱他,但却也尽了慈母的职责。而吕氏,那职责两字就当真不过是职责而已。听柳檀云说要自己解决,不由地心中一凉,心想倘若柳檀云的话是真的,倘若她从一生下来就知道柳孟炎、吕氏靠不住,那她的命若是不硬一些,如今早被人啃得没骨头了。   “……云妮,谁欺负你了,我替你全讨回来,可好?”说着,何循将被子掀开,瞧见柳檀云脸上果然满是泪痕,将自己的脸贴过去,觉察到泪水湿了自己的脸,不由地心酸起来,早先只当柳檀云洒脱不在意柳孟炎夫妇,如今看来,倒像是她徒劳无获之后的无奈放手。这般想着,越发觉得自己如柳檀云所说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一直只喜欢跟柳檀云一起玩乐,却没留心她笑过之后心中的失落,低声说道:“祖母、母亲她们虽是无心之失,却也做错了,做错了就该罚,不然只会越做越错。”等了许久,见柳檀云不肯出声,就又说道:“云妮妹妹,是循哥哥错了,我忘了哥哥要帮着妹妹的,你等着,这会子不管谁插手进来,我都叫他死无葬身之地,什么大局为重,我只管替你报仇,一解心头之狠,可好?你是红颜祸水,我就冲冠一怒为红颜,就算得了个六亲不认的骂名,我也叫你消了气,可好?”   柳檀云听了这话,不由地破涕而笑,伸手在他身上打了一下,又哭又笑地说道:“你是要爹的人了,你以为若没了那孽障,我这会子为什么这样不能容忍?”   何循说道:“我知道你原本是打算跟母亲嫂子们好好相处的,既然不能好好相处,咱们少不得要使出一些雷霆手段,叫她们都乖乖地听话。你放心,这回若是她们不服软,不用你动手,我就将这片长了杂草的齐头庄稼全割了。割了之后咱们重新种庄稼。爱种豆子就种豆子,爱种麦子就种麦子,只要合了你的心意就好。总之欺负我就罢了,不能叫人欺负了你们。”说着,将手探进被子里去摸柳檀云的肚子,虽摸不出什么,却蓦地发现自己失职了,原本柳檀云气的就是有人将矛头对着这个还没成形的孩子,旁的事自己不能感同身受就罢了,这件事,自己竟然也忽视了,“云妮,我觉得我养不好孩子。”   柳檀云伸手摸了摸何循的脸,笑道:“别胡说,你是还不习惯当爹。”说着,想起红毛,又说道:“叫人看看红毛到底是怎么死的,然后埋了它,别叫我看见。”说着,不由地又哽咽住。   何循不曾见过柳檀云哭成这样,一时间更觉自己失职,忙道:“你在屋子里躺着,什么都别想,好吃好喝好玩地用着,外头的事由着我来处置。”说着,在柳檀云脸上亲了一下,便要出去。   柳檀云擦了脸,起身说道:“这回我是一定要出去的,不然他们都以为我好欺负呢,既然人善被人欺,我就叫他们知道我这恶人是他们惹不起的。”   何循瞅了眼柳檀云的肚子,说道:“那孩子……”   柳檀云笑道:“我的气早消了,方才是气你连爹都不会当。至于红毛,这事也只能节哀了。”说着,又拿了帕子擦脸。   何循见柳檀云这一会子功夫就努力将自己开解开,越发心疼她,暗道若是柳孟炎夫妇早先多心疼她一点,她也不至于连受了苦还要自己安慰自己,心知她的性子是不会留在房里的,于是就说道:“那行,你跟我一起出去,只是凡事由着我来说,你只管娇滴滴地坐着。叫大家都看清楚了,我还是跟你一条心的。”   柳檀云笑着点了点头,又叫凤奴拿了水进来洗脸。   待凤奴、耿妈妈、穆嬷嬷都进来了,趁着柳檀云洗脸,何循便问道:“红毛是怎么了?”   穆嬷嬷说道:“小的查看一番,红毛当真是老死了。早几日红毛就不吃东西了。”   听穆嬷嬷这般说,何循就松了口气,暗道至少柳檀云这院子里还防得个铁桶一样,没叫人钻了空子。   穆嬷嬷关切道:“外头说的那事……”   何循说道:“那是无稽之谈,嬷嬷也信?”   穆嬷嬷笑道:“小的年纪一把,又照顾了少夫人十几年,怎会信那个?只是老尚书叫三少夫人回娘家闭门思过,三少爷又被老尚书喊过来,两口子正在老尚书那边喊冤呢。三少爷还叫少爷过去对质。”   柳檀云忽地开口道:“祖父也说是三哥?”   何循说道:“三哥才回家,家里就出事,可不就是他了。定是他才回来对京里的事不清不楚,就听了人家挑唆,被人利用了。”   柳檀云忙道:“那三哥也不该算计到五嫂子头上。”   何循说道:“哪有什么该不该,他连我的眼睛都想抓瞎,心狠着呢。”说着,又不甘心红毛身上一点线索也没有,便又自己去查看一番。   柳檀云见何循对何三少爷何徎成见很深,于是也不言语,只叫人赶紧给她脂粉敷面,待又收拾的荣光焕发后,听身后何循又回来了,便对何循回眸一笑,说道:“我这红颜祸水够不够格?”   何循一愣,见不过些许功夫,柳檀云便一改方才楚楚可怜模样,这会子就似凤凰浴火重生一样,更加光彩照人,脸上不由地浮出笑容,嘴里只说道:“你真好看。”   一旁耿妈妈才听说柳檀云身上有煞气的事,且又不知这话是他们闺房里逗乐的戏言,忙说道:“少夫人别说这话,我瞧着少夫人就是福星呢。”   柳檀云笑道:“那妈妈咱们一起瞧瞧那群黑心人是怎么喊冤的。”虽心里不信何徎才回来就对陈氏下毒手,但何三少夫人嘴上没把门地诅咒个没出生的孩子,再怎样罚她也不冤枉。   耿妈妈原怕柳檀云动了胎气是要劝着她留在房中的,如今看她要去,便又叫了穆嬷嬷、桂妈妈、柳思明家的、杨从容家的一并过去。   于是,柳檀云由着何循扶着,身后又跟着一群媳妇婆子,便向何老尚书那边去,捎一回头,见众人手里捧着她的茶盏点心并拂尘等物,便对何循低声笑道:“你瞧着我像不像恃宠而骄的娘娘?”   何循笑道:“你做了娘娘哪有来我身边张牙舞爪的自在?”   柳檀云笑了笑,又见柳清风过来,便伸手拍拍他的脸。   柳清风仰头道:“才刚何伯母说要送了我回家。”   柳檀云笑道:“你是我弟弟,这家里若没我发话,谁敢送了你走,我就跟谁没完。”   柳清风笑道:“我就是这样说的。”说着,靠着柳檀云,又嘀嘀咕咕地将何夫人送信给吕氏的事说了。   柳檀云闻言也不言语。   何循忙道:“叫母亲跟三嫂一并回娘家吧,这会子家里乱糟糟的,她还忙中添乱,将这事越闹越大,实在不该。”   柳檀云笑道:“你看着办。”说着,心里就想着何循等会子会如何处置这事。   两口子一路说笑着,就到了何老尚书那边,瞧见何老尚书门前何徎两口子又说又唱地跪着喊冤枉,就似上演一出《窦娥冤》,不由地又笑了,说道:“三哥三嫂当真有夫妻相。”   何徎见何循两口子来了,就要起身跟何循对质,还没起身,忽地听柳檀云喝了一声“跪下”,才离开地面的膝盖不由地又重重地落到地上,因才回来,早先也不过是急匆匆地见了柳檀云一面,这会子对上柳檀云,因她眼中的凌厉不由地一凛,随即缓过神来,虽不敢起身,但也对何循说道:“老六,天地良心,这会子的事跟我没有干系,若早知一回来就成了祖父的眼中钉,我情愿死在外头。”   何循听何徎这般说,就指着何老尚书廊下挂着的怪怪等鸟,吩咐道:“将怪怪这几个领走,免得吓着它们了。”   凤奴忙领了几个小丫头将怪怪送走。   怪怪嘴里忽地闹出一句:“有打架看喽!有打架看喽!”   柳檀云啐道:“小尖嘴,再胡说八道,我就扯了你的舌头。”说着,瞄了眼此时花容惨淡的何三少夫人,往日里还略有些可怜她不得何徎待见,此时只觉得这两口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哪一个都不可怜。想着,就随着何老尚书进了屋子。   屋子里就何老尚书、何大老爷、何侍郎、何征、大皇孙在,这几人瞧见柳檀云何循一同进来,只当何循说服了柳檀云。   何老尚书笑道:“你三嫂子也跪了许久,她知错了,你就大人大量放过她吧。”   柳檀云一一见过屋子里众人,见何大老爷、何侍郎两个脸上微微有些不甘,就知道他们心里定是想着明明是柳家隐瞒在先,何家吃了哑巴亏,却还要笑脸迎着她。   何循笑道:“祖父,依我说,家里这般委实乱的慌,不如叫伯母母亲她们回娘家去,没娘家的就去庙里修身养性,免得多口舌招是非,又叫家里不清净。”   何侍郎一愣,怒道:“你这不孝子,是要将你母亲赶回娘家?”   何循正色道:“明知道云妮有身子了,还对她说重话,又顺着旁人诅咒自家孙子命里有煞,这样不辨是非,不顾念自家子孙的女人,不回家叫娘家人再教一遍女则女戒哪里能回了婆家?若是云妮也这样,我也赶了她回家。你们说,那七出之条她犯过哪一样?自嫁进来就日日去厨房给祖父做饭,又殚精竭虑地为何家筹谋算计,如今进门没半年就有了喜事。谁家有了这样的儿媳妇不要烧了高香,这会子听风就是雨,听人家撩拨两句,就连儿媳妇的好全忘了,连眼前的孙子也不要了,只一心去想后头那看不见影子的孙子,这算是什么贤良淑德的女人?”   何循这话说出口,一屋子何家男人脸色变了又变。   何大老爷向柳檀云看过去,只觉得这丫头这么些年还没变,还似当初领着骆红叶闹上他书房一样,只是将骆红叶换成了何循,且何循比骆红叶牙尖嘴利罢了。   何侍郎怒道:“你这不孝子。”   何循说道:“忠孝难两全,慈孝也难两全。如今谁敢往我儿子头上泼脏水,我就加倍还回去。就是孝顺,孝顺里头还有个愚孝呢,如今母亲愚昧地犯了错,难不成我还要顺着她不成?若是如此,母亲哪一日病了,我岂不是还要煮了儿子给她做药引?”   柳清风插嘴道:“许是外甥女呢。”   大皇孙扑哧笑了一声,只觉得何循这话说得好,眼下太子太子妃两个连他都没照顾好,就想着如何将小皇孙培养成人中之龙,可不可笑的很。   何老尚书听何循这般说,望了眼他们小两口,心想何循这是叫柳檀云说动了,因见柳檀云不言语,便也不言语,由着何侍郎、何大老爷跟柳檀云说话。   何大老爷说道:“事有轻重缓急,这会子不是说这事的时候,且你伯母、母亲婶子们不过是说两句。且你们家原本就理亏……”   柳檀云听了这话就清了清嗓子,手搭在何循臂弯上,慢悠悠地说道:“伯父以为我这阎王嫁了人就丢了生死薄了?如今是她们自己个往我这生死薄前凑的,也不怪这簿子上有她们的名字。”   何循接着说道:“正是,还有那些老姨娘们,统统打发到庙里去,也跟母亲她们一样,全去学了为妇之道。哪一个没学好,哪一个就甭想回了何家。”说着,见何侍郎瞪他,就对上何侍郎的眼睛,说道:“祖父、伯父、父亲也别觉得我们狂妄,倘若这回的事,家里头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就离了何家去柳家住着不回来了。然后我们自己想法子报仇,至于跟谁报仇,自然是家里这多事的人,谁叫他们蠢得被人当枪使。虽不能问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但宁枉勿纵,有嫌疑的人哪一个都跑不了。论起能耐,我是比不得几位,但论起坏事的本事,我可不比谁差。”   何征在一旁听了一会子,便拿了手指敲着自己太阳穴,忽地一击掌道:“循小郎是要冲冠一怒为红颜!”   何侍郎忍不住握拳,狠狠地瞪了何征一眼,便冷笑道:“你是说这回你媳妇不顺心,何家哪一个都别想得了好?”   何循郑重地说道:“云妮好,大家都好。云妮不好,哪一个都甭想好。莫以为眼下何家的事就单等着看谁家倒霉被陛下钓上钩,何家要做的事多着呢,有本事你们就别用到我,要用到我,就别想欺负我媳妇。”   何大老爷冷笑道:“你当何家没你不成还是怎样?你那些个哥哥哪一个不如你?”   何循开口道:“除了我,何家哪一个跟太子姐夫亲近?除了我,哪一个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祖父年纪大了,你们虽不是庸才,但也是齐头庄稼一片。没了祖父,没了我,何家在陛下心中就是一群不堪大用的人聚在一处的人家。这会子御膳房的事可不就是我们查出来的,你们以为这事了了,就能狡兔死走狗烹了?”   何征见何循这话越说越难听,便知这次的事不能稀里糊涂地你好我也好的了了,于是收了脸上的嬉笑,暗想何夫人这回确实错了,哪有听人家两句闲言闲语,不顾儿媳妇有身子,就叫了人过来一通训斥的,且便是不顾儿媳妇,也当顾忌着孙子,不该容着何三少夫人胡说八道。   何大老爷气得咬牙,因何老尚书在一旁坐着,又不能拍桌子打人,于是费力地喘息半日,忽地开口道:“那你祖母呢?你将你祖母置于何地?”   何循说道:“祖母年纪大了,委实不能叫她四处走动,但祖母身为一家主母,连姨娘们都约束不了,实在失职。也该好好自省了。”   何老尚书沉默了一会子,看向柳檀云,说道:“这事,当真非如此不可?三王余孽还有青田军的事,到底是什么?”   柳檀云笑道:“何爷,这些事容后再说。我素来喜欢一边给自己搭梯子,一边给旁人设陷阱。这陷阱未必用得上,但谁惹了我,谁一头栽下去就再别想爬出来。总归,何家若想对着我使出狡兔死走狗烹那一套是不行的,我自来不给自己退路,也不会给旁人退路。何家当初既然选了我,又听了我的话做了一些事,那么除了我,谁也不知我把何家领到什么路上去了,谁也不知那路上有什么陷阱。若是何家胆敢欺到我儿子头上,我是能狠下心看着你们一大家子走上绝路的人。所以,谁也甭想逼我。”说着话,就又伸手握了握何循的手,叫他明白自己这话不过是要吓唬何家人,见何循回握她的手,心里便安定许多。   柳清风插嘴道:“不能是外甥女吗?”说着,看了柳檀云又看向何循。   大皇孙说道:“这会子说儿子就是指孩子,没说不能是外甥女。”说着,心想何家这一大家子被初出茅庐的何循两口子给威胁了,且听何循、柳檀云两口子话里的意思并这几个何家当家人的脸色看,如今在引着何家往前走的就是何循、柳檀云两口子,如今何家人得罪了他们两口子,这两口子就拿着不再给何家引路做威胁。   柳清风看向柳檀云,见柳檀云点头,便又将头靠在柳檀云身边,忽地想起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话,暗道何家人想叫他姐姐尝尝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的滋味,如今他姐姐就叫何家人知道婆婆重新给人做媳妇的感觉。   两边僵持了许久,饶是何大老爷早先不甘心何侍郎这一房里每常出头。却也不得不承认如今何循才是太子心中何家第一人,便是何征比何循能干一些,何征也比不得何循更得太子看重,许多事,是不能用德才来衡量的。于是就看着何老尚书不言语。   何侍郎虽觉何循不孝,且觉柳家理亏,但事已至此,柳檀云已然成了何家媳妇且有了身子,何夫人不顾大局地随着一群无知妇孺胡闹害得家里鸡犬不宁,委实是她没有分清楚轻重,没有尽了主母的本份。且,据说柳檀云在柳家里头将管家之权给了柳二夫人随即就叫柳二夫人有苦说不出,可见她的行事当真是步步给自己架梯子,步步给他人设陷阱。虽不忍心何夫人受辱,但如今情势下,何循是咬牙要当“不孝子”了,再劝说他什么也不能了。于是冷声对何循说道:“那你就送了你母亲回娘家吧,看你对着你外祖一家如何说。”   何循扑腾一声跪下,说道:“父亲是要我为了愚孝妻离子散吗?待母亲回外祖家的时候,我送了她回去。便是舅舅们要罚我,那也由着他们去。”   何侍郎闻言,一时也没有话应对他,又见柳檀云搀扶何循起来,便对柳檀云说道:“看着你夫君做了不孝子,你就满意了?不过是叫人说两句,又并未当真要撵了你出何家,忍着这两句闲言碎语也不能?你若当真贤良……”   柳檀云扶了何循起来,开口道:“贤良也要看事,父亲说说我进了何家之后做的事哪件不贤良?既然贤良都能叫人挑出刺来,那不如不贤良。早先父亲心里不喜欢我,偏又拿不到训斥我的由子,如今好了,日后父亲只管说我不孝就是了,这么着也不用冥思苦想拿了什么话骂我了。”   何侍郎一噎,摔了袖子,又瞪了眼一言不发的何征,怒道:“你这东西,就看着你父亲被你弟弟弟媳妇欺负?”   何征干笑两声,随即对何侍郎说道:“父亲,凡事都要往好处上去看。今儿个霞歌睁眼了,可见弟妹肚子里的小子没克到霞歌。”   何侍郎握了握拳头,见何征的意思也是何夫人等人错了该罚,就又看向何老尚书,等着何老尚书拿主意。   128老来忘事   一大家子人都等着他拿主意,何老尚书既欣慰,又觉怆然,暗道若是他一闭眼死了,这一家子人不定四分五散成什么模样。清了清嗓子,将屋子里人一个个看遍,不能怪何循不孝,毕竟何夫人跟着旁人欺负到人家没成形的孩子身上,但若当真要将何家所有女眷全打发回娘家,京里人不定又会怎么想,且指不定闹着要寻死要上吊的有多少。视线最后重重地落到柳檀云身上,见柳檀云一副不卑不亢模样,心里隐隐后悔请了她这尊阎罗回来;但倘若不请了她来,何家如今早被人算计得不成样了;况且请神容易送神难,请了柳檀云进门,这何家就是柳檀云的天下了,何家人不认清这事,吃亏的也只能是何家人。   正想着,苗儿就过来说道:“大夫看了,四老爷送来的点心有问题,五少夫人是吃了那点心才出事的。”   何老尚书闻言,便知这事刻不容缓,叫苗儿去照顾陈氏之后,便对何大老爷说道:“送了女则女戒给何家所有女人,叫你祖母安心在房里研读,其他的女人,有娘家的打发回娘家,没娘家的送庙里去,告诉她们全重头去学学这为妇之道。不等人去接不许回来。老姨娘们在庙里,也不许人去探望,哪个敢阳奉阴违装孝顺地去探望,我便以不孝之罪上报朝廷。告诉她们若再四处胡说,不必等人去接,只管等着何家送休书过去。至于家里头搀和进来的未生养过的姨娘还有丫头媳妇,直接撵出去。”   何大老爷见何老尚书在何循两口子的威胁之下让步了,脸上不由地涨红,却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家这“天下”早换了领头人了,于是紧紧地抿着嘴点了点头,想了想,问道:“那到底要什么时候去接?”   何老尚书看向柳檀云,开口道:“叫她们隔个十天半个月来信问问檀云,檀云看着办吧。除了征儿媳妇、律儿媳妇,还有静儿,其他的全打发出去,就说要上吊的就来我这领绳子,要捅刀子的,就来我这领刀子。死了哪一个,我都不稀罕。等着将这群长舌妇全送走,咱们再处置旁的。还有,指不定人家这出连环计最后是要我跟大皇孙的命呢,到时候全赖到檀云身上,柳家老爷子见我没了,檀云又受苦,能绕得了你们?柳家老爷子手上可是有真刀真枪的,这刀枪架不到你们脖子上,就不能逼着旁人将刀枪架在你们脖子上?你们若是觉得这事能拖下去,就尽管慢慢来,若不然,就给我干脆利落地办好,然后咱们再查到底是谁下的黑手。”   何大老爷原本是想着闹得家里哀鸿遍野,个个都来求何老尚书,何老尚书定然会让步重新压制柳檀云。如今听何老尚书说这狠话,且又隐约觉得这事十分严重,不是他早先想的那般巧合,毕竟大皇孙若在何家出了事,何家哪一个都得不了好。想着,便道:“儿子立刻去说,但二弟妹那边,就由着循小郎去说吧。”说着,瞅了何循一眼,便要向外头去。   柳檀云忙道:“伯父等一下。”   何大老爷停住脚,等着柳檀云说话。   柳檀云说道:“伯父该将这事跟太子说一声,毕竟大皇孙还在,家里的点心就出了事,虽遭殃的是五嫂子,但细说起来,也是我们家失职。这是可大可小的事。且我早先吩咐过要叫人看过点心没有问题才可散下去,想来五嫂子也是知道有人看过了点心,才放心吃的。如今无人看出点心的事,这又是有人失职了。待送众人走之前,伯父叫人问问这点心是谁收的。”   因兴许是何夫人收了的,何征便说道:“虽是要查看一番,但这点心要有问题,哪里是轻易就能察觉到的,你早先便不该叫人留着。”   柳檀云笑道:“看来这就是我的失职了,但倘若不留着,我这阎罗不近人情的名声就更响了。”   大皇孙来,这事原该是何大夫人、何夫人处置的,如今柳檀云吩咐下的事这两人并未做好,细说起来,也只能怪何大夫人、何夫人失职。   何侍郎皱着眉头说道:“事已至此,就莫说了。只是要赶紧跟太子说一声,免得旁人造谣生事,不是显得咱们何家无能,轻易就叫人算计了,就是叫太子疑心咱们家出了内贼。”   何大老爷早先听了何老尚书的话,哪里不知道这事因大皇孙在就是只能大不能小了的事,于是忙向外头去了。   许是何大老爷先跟何三少夫人说了这事,何三少夫人在外头又喊了两声冤枉。   何老尚书对何循说道:“叫你三哥去干自己的事去,就说等家里的女人老实了,处置你五嫂子事的时候再找了他来说话,如今谁也没怪到他头上。”说着,眨了下眼睛。   何循会意,心知何老尚书这是叫人盯着何徎,看何徎事后找了谁说话,一边答应着,一边握了握柳檀云的手,便向外头去。   柳檀云看着何循走,不由地摸了摸柳清风的脸。   何侍郎冷笑道:“瞧见了吧,从未见过哪个女人逼着自己夫君跟婆家一家上下过不去。”   柳檀云开口道:“父亲,我也没见过哪个婆婆还没见到孙子的面,就先毁孙子前程的。”   何侍郎一噎,对何老尚书说道:“父亲,我去瞧瞧外头。”   何老尚书心知外头那些女人不定闹成什么样,开口道:“长痛不如短痛,她们是太平日子过久了,都满心地以为随她们怎么样都能在何家安生地过一辈子呢,如今就叫她们知道,何家能叫她们进门,也能叫她们出去。”   何侍郎唔了一声,又瞪了何征一眼,斥道:“不去安慰你母亲,还赖在这边做什么?”   何征笑道:“父亲听我的话,也别过去。我们不在,循小郎还能将母亲哄好,我们过去了,母亲面子上下不来,反倒会闹得更僵。早先母亲可就打定在主意对六弟妹的好,今儿个不过是事出突然,冷不丁地知道那事,且又撞上五弟妹没了孩子,才会说了些不近人情的话。这会子母亲醒过神来,定然做了榜样心平气和地回娘家去。”   何侍郎心道何夫人在何家做了几十年媳妇,如今要得了儿媳妇许可才可回了何家,这事无论如何,何夫人面子上都下不来。虽如此想,但也听了何征的话坐下。坐下后无事,便又瞪向何征。   何征悻悻的,见大皇孙不时偷偷看向柳檀云,便笑道:“那是你小舅妈,你总看她做什么?”   大皇孙难得地红了脸,随即立时对何侍郎说道:“外祖,闲来无事,咱们下棋吧。曾外祖、小舅妈一伙,外祖、大舅舅一伙,两伙人下盲棋,我跟清风拿了棋子摆上,就看谁胜谁负。”   大皇孙这“闲来无事”莫名地就叫何老尚书笑了出来,何老尚书心想该是叫做忙里偷闲才对,笑道:“就依着你吧。”   何侍郎冷笑道:“这会子哪里有心思去下棋?”才说完,又觉察到虽则大皇孙是个小孩模样,且对他亲近恭敬的很,但总归是王子皇孙,于是就淡淡地说道:“那就来吧,只不知棋盘上儿媳妇是不是也这样盛气凌人。”   柳檀云笑道:“那父亲就等着瞧吧。”说着,叫柳清风跟大皇孙一起拿棋盘棋子去。   何老尚书似是想起一事,就问柳檀云:“早先你跟姓顾的小子下棋,输了几个子?”   柳檀云笑道:“那是玩笑的,当不得真。如今是跟父亲下棋,自然是要严阵以待。”说着,挑衅地看了眼何侍郎。   何侍郎心中怒火正盛,冷笑道:“你当我会怕了你这黄毛丫头?”   柳檀云笑道:“那就赌一场,若是父亲赢了,父亲什么时候乐意叫母亲回来,我就什么时候将母亲接回来,可好?”   何侍郎想也不想,就说道:“一言为定。”   何征脱口道:“父亲!”说着,无奈地看着柳檀云笑,心想何大夫人还在娘家,何侍郎及早将何夫人接回来,岂不是打了何大夫人的脸;且何夫人是柳檀云的婆婆,柳檀云哪有那资格评判何夫人什么时候有资格进何家,如此柳檀云定是也觉这事不好处置,就将这烫手山芋丢到了何侍郎手上。   何侍郎醒过神来,心中不由地更气,因想即便自己赢了,自己也不能立时就叫何夫人留下,不然如何能叫何大夫人心甘情愿地回娘家;且日后自己还是要看柳檀云何时叫人接了何大夫人回家才能叫人接了何夫人回来,如此自己输赢都是一样;只白白便宜了柳檀云,若是旁人问起何夫人为何没回家,柳檀云只管说是他没准许何夫人回来。   何侍郎想通这关节,又见柳檀云从始至终都冷静地很,竟似没有一刻失态的时候,于是心中骇然,暗道十几岁的黄毛丫头,哪里来的这样深厚的定力。话已经出了口,且柳清风、大皇孙已经拿了棋盘出来,于是不能不跟柳檀云下棋。   何侍郎对何征说道:“你先跟你弟妹下,我在一旁听着。”说着,就闭了眼,眼不见为净地不看柳檀云。   何老尚书对柳檀云笑道:“收拾了这老状元,不用手下留情。”   柳檀云笑道:“遵命。”说着,瞧了眼何侍郎有意做出的老僧入定模样,心想一炷香功夫后,自己就要将何侍郎拉出来。   何老尚书悠哉地在一旁坐着,瞧见大皇孙、柳清风随着柳檀云与何征出声将棋子摆在棋盘上,便眯了眯眼,心想自己不该后悔请了阎罗回家,旁人家想请还不能够呢。虽说外头的事头疼的很,但既然下定决心要将家里女人脸面拉下来,就不能再瞻前顾后的。   何老尚书正想着,就见何律走了进来。   何律进来后见屋子里正下着棋,一派祥和,心里纳闷的很,走到何老尚书耳边低声道:“祖母闹着要见您。”   何老尚书挥了挥手,对何律说道:“叫你祖母要么在屋子里安生坐着,要么等我送了休书过去。”说完,见何律不动,叹了口气,由着何律扶起来,说道:“我去跟她说话。”   何律松了一口气,不由地瞄了眼正跟何征口上对弈的柳檀云,心想幸亏何二少夫人这回子乖觉地拦着他姨娘胡闹,不然他姨娘指不定要在庙里待多少时候。虽是何家男儿,但新近太子并京中的一些事,他所知也甚少。因此,这会子瞧见何循、柳檀云两口子有恃无恐模样,何律心想如今何家的大事,柳檀云该是比他更清楚的。想着,便跟何老尚书两个出了这屋子。   何老尚书出来,瞧见廊下没有了怪怪等鹦鹉,就叹息道:“在人家国公家安生了十几年的鸟,来了咱们家就被惊扰到了。”   何律并不接这话,只说道:“前头夫人们还有老姨娘们都跪着等祖父过去呢。”   何老尚书对何律道:“叫人在你祖母门前摆好纸笔,桌椅,我过去了,哪个不肯走,我就给哪个写休书。”   何律迟疑道:“如此……是否太薄情一些?”   何老尚书笑道:“你不懂,我时日不多了,没那么些功夫跟她们胡搅蛮缠了。若早知会有今日,我年轻那会子就不该跟她们胡搅蛮缠。”说着,又摇头叹息,“这情分啊,总是不知怎地就没了。”   何律听了这话,便也不言语,出了这边门,在巷子里瞧见何二少夫人过来,就问道:“母亲呢?”   何二少夫人忙道:“母亲正收拾东西,准备自己回娘家呢。母亲叫我跟父亲、大哥说一声,叫他们安心将到底是谁害了五弟妹的事查出来。”   何老尚书见何夫人果然如何征所说没人理会就很快醒过神来,便问道:“循小郎呢?可在你母亲那边跪着呢?”   何夫人说道:“循小郎正陪着母亲收拾东西呢。也不知哪个多嘴跟舅舅们说了六弟妹的事,舅舅说柳家欺人太甚,如今闹上来,就在前厅等着呢。四叔听说是他送的点心害得五弟妹丢了孩子,就赶着过来了,还有其他叔叔,因大皇孙在咱们这,又听说咱们家里的点心出了事,都吓得了不得,如今一群人全来了,都在前厅里等着呢。”   何律不禁开口道:“祖父,这会子这事,要么要赖到六弟妹身上,要么要怪到点心上。若怪到点心上,那点心是给大皇孙吃的,这事就闹大了。”说着,又看向何老尚书。   何老尚书心知何律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开口道:“许多事你不知道,若赖到你六弟妹身上,那事才当真是闹大了呢。你六弟妹那性子,只怕除了她肚子里那个还有个小清风,谁也奈何不了她。”说着,便扶着何律向何老夫人那边去。   果然,一路上有不少人要请了何老尚书、何侍郎、何征过去说话,许是柳檀云那边门禁森严,这些个人一个个无功而返,并没有请了人出来。   何老尚书不胜其烦,对何律说道:“你叫人去说,叫他们一个个全给我散了,不然不用你们六弟妹来克,我立时便去死,但看我死了,谁再给他们做主。”   何律答应着,恰看见何慕迎面过来,便叫何慕陪着何老尚书去何老夫人那边,自己个去前厅跟老爷们说话。   何慕今日照例是去了唐家,进门后觉得前厅闹哄哄的,便绕着前厅走,不曾进去过,因此也不知众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事闹起来,这会子何律叫他陪着何老尚书,他便老老实实地过去了。   到了何家大房那边进了何老夫人院子,果然瞧见一院子的夫人老姨娘们浩浩荡荡地跪着。众人瞧见何老尚书过来,都喊了一声老太爷,随即因何老夫人过来,便不敢再言语。   何老尚书眯着眼一个个将众人看了一遍,随即在何慕耳边说道:“我瞅了一遍,除了每常照顾我的钟姨娘,其他的人我都不大认识了。”   何慕怔了怔,耳朵里就听何老尚书絮叨着:“老来多忘事,唯不忘相思。这话就是屁话,我如今这把年纪了,哪一个都不思念。反倒是一日日的后悔,悔不当初啊。”说着,摇头叹息不已,后悔自己将孙女送到宫里做了太子妃,也后悔自己早年自恃才高八斗气宇非凡就弄来这么一些女人在院子里。   何慕不知何老尚书后悔什么,见屋子门前摆着一张长案,就扶着何老尚书在长案之后的椅子上坐下。   何老尚书对何慕说道:“问问她们哪个要休书。”   何慕一愣,向下看去,就见何大夫人、何三少夫人等人都在,踌躇一番,见何老尚书催着,便扬声道:“伯祖母、嫂子们哪一个要休书?”   这话一落,下面就想起一阵哭泣之声,随即何大老爷从门外跑了进来。   何大老爷走到何老尚书门边,忙说道:“父亲,我才去前厅应付了亲家老爷一回,不想这边就生出这些事。”说着,便对自己房里的夫人少夫人姨娘们斥道:“还不赶紧收拾了衣裳回娘家去。”   下面何大夫人一缩,因心里笃定“法不责众”,认定了何老尚书不会将一家子的女人都罚了,于是就是跪着不动。   因何大夫人不动,何家大房的姨娘、少夫人们便也不动。   何老尚书清了清嗓子,待要说话,忽地听一旁一直不言语的何老夫人沙着嗓子说道:“我要。”   因何老夫人开了口,下头原本饮泣的女人便不出声了,一个个等着看何老尚书会不会给何老夫人写了休书。   何大老爷、何慕因何老夫人说了这话,便也屏气敛神,等着看何老尚书如何做。   何老尚书笑了笑,说道:“你等一会再要,早年你说过要给我红袖添香磨一辈子墨的,如今你替我最后再磨一次?”说着,老眼昏花地看向何老夫人。   何老夫人愣了愣,老来多忘事,一时也记不得自己年轻时是否说过这话。随着家中人口越发地多了,她跟何老尚书就没说过多少体己话。待何老尚书告老之后,因何老尚书每常领着何循四处走动,一年只有几个月在家,两人更是一年没说过几句话。如今冷不丁地当着众人面叫何老尚书说出年轻时的知心话,虽自己想不起是何时说的,但心里依旧起伏不定,沉默了一会子,丢下一句“老混蛋!”,便又扶着丫头回了屋子里。   何大夫人叫道:“母亲!”叫了一声,见何老夫人头也不回地走了,收回视线,又见何大老爷瞪她,心知何老夫人都服软了,她们再闹就当真成了跳梁小丑了。于是乖乖地起身,便领着儿媳妇姨娘们回去。   领头的人没了,老姨娘们也不敢胡闹,一个个期期艾艾地看着犹自因何老夫人那话喜滋滋的何老尚书,便起身去收拾衣裳。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姨娘走了又折回来,开口说道:“老太爷,那话是婢妾早年说的。”说完,瞧见何老尚书依旧没想起这话是她的,便略有些凄凉地转身走了。   何老尚书原本不过是要说句话逗何老夫人叫她回房里去,此时见自己记错人了,就看向何大老爷、何慕。   何慕忙说道:“孙儿绝不跟祖母说这事。”   何大老爷伸手在何慕脑后拍了一下,随即说道:“儿子吩咐人准备了车轿,一回就将人送出去。太子那边也叫人去说了。”   何老尚书嗯了一声,瞧了眼何老夫人那屋子,就说道:“叫你母亲也搬到循小郎那边去,少年夫妻老来伴,人总是要有个伴。”   何大老爷忙道:“母亲养在我们这也受不了委屈。”   何老尚书眯着眼瞧了眼何大老爷,说道:“你是唯恐人家不知道你是这家的老大还是怎样?”   何大老爷忙住了嘴。   何老尚书鼓了鼓干瘪的两腮,说道:“将她送我那去吧,你二弟年后就要做了尚书了,你迟早得知道不管你乐不乐意,你这辈子都要靠着他一些——除非你舍得如今的富贵。”   何大老爷听何老尚书说年后何侍郎便要升任尚书一职,心里一堵,说不出话来,就只能沉默着点了点头。   何老尚书伸手拍了拍长案,由着何慕将他扶起来,对何慕笑道:“你祖母年轻那会子声若莺啼,骂人也好听的很,如今老了,别说骂人了,就连笑都不好听了。”   何慕眉头微颦,开口道:“祖父没记错人?祖母当真声若莺啼?”说着,想想何老夫人那鹤发鸡皮的模样,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何老尚书啐道:“小东西,就连你也拿我逗趣,这事我记得准呢。”说着,便一边絮絮叨叨地跟何慕说起他年轻那会子的事,一边慢吞吞地回何循那院子去。   何慕听何老尚书口中何老夫人一会子像柳檀云一样精明,一会子像是骆红叶那样娇憨,转而又像是柳绯月那样灵动,便知道何老尚书是将自己一辈子见过的女人全想到何老夫人身上了。心里想着只怕何老夫人情愿独居,也不乐意跟这个连她年轻时候是什么模样都忘了的“老混蛋”一起作伴。   “不是我不想记清楚,是我这老废物已经无能为力了。”闹了一日,何老尚书忽地瞧见天边挂着一轮夕阳,醒悟到已经到了日暮时分了。   正想着,凤奴就过来说道:“老太爷,少夫人叫你去吃饭呢。”   何老尚书笑着对何慕说道:“只怕这会子除了你六婶子,没哪个记得叫我这老东西去吃饭。”转而,又问凤奴,“你家姑娘赢了吗?”   凤奴笑道:“大少爷说老爷想输来着,少夫人没许,于是老爷就赢了。”   129此起彼伏   何老尚书回到后头柳檀云院子的时候,正是红霞满天的时候。这会子何侍郎因怕到了前头撞见何夫人跟侍妾被人送走尴尬,便依旧留在后头,“闲来无事”,却是教大皇孙读书。   一旁,何征正在一旁跟柳檀云探讨棋艺,柳清风因怕自己在功课上将大皇孙比下去,于是就靠着柳檀云不说话,瞧见何老尚书、何慕来了,忙跑到何慕身边,叫道:“慕儿大侄子,你总算来了。今日见到第一美人了吗?”   何慕笑道:“第一美人没见到,但第一美人的源头看见了。”   柳清风纳闷地看着何慕,半响问道:“你见到第一美人的母亲了?”   何慕点头说是。   何征忽地插嘴笑道:“第一美人的源头该是唐尚书才是,怎会成了唐夫人?”说完,又招手叫何慕到他身边细问,说道:“过两日太后就给那真第一美人赐婚了,你这假的第一美人只怕要过些时候才能落到你手上,不然唐家不肯松口呢。”   何慕笑道:“父亲放心,儿子有的是耐心。”说着,又有些好奇家里的事,见柳清风拉着何老尚书回屋子里去了,于是小声地对何征、柳檀云问道:“今儿个家里出什么事了?”   何征艳羡道:“你小叔叔今儿个冲冠一怒为红颜呢,要是你母亲也这么着,你父亲我也能做一回英雄,救一回美人。”   何慕嘴角撇了一下,心想哪有这样老的英雄美人。   柳檀云笑道:“大哥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大嫂子当真跟我一般境地,只怕大哥就怒不起来了。”说着,瞧着天晚了,就叫何慕去请了何侍郎、大皇孙一同吃饭。   因何侍郎这会子瞧见柳檀云依旧有火气,于是何侍郎、何征、何慕三个便换了间屋子吃饭,柳檀云陪着何老尚书、大皇孙、柳清风吃饭。   正吃着饭,何循就大步流星地进来了,进来后,四处看了一下,见何侍郎不在,就放心地坐下,随后对何老尚书笑道:“前头舅舅领着母亲走了。”   何侍郎问道:“你舅舅可打了你没有?”   何循忙说道:“母亲拦着呢,原就是母亲一听跟五哥有关就昏了头脑。我去跟母亲说了几句,母亲就醒过神来了。母亲她……她自己说原该怪她自己心里将云妮当外人,用得上的时候就轻描淡写地说声谢,觉得云妮是自家儿媳妇就觉得她为何家做什么都理所当然;若云妮连累了她一点,立时就觉云妮是祸害。母亲劝了舅舅,说她自己若不走,就难以服众,其他人指不定也以为这事是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因此她自己个跟着舅舅走了。”   柳檀云眉毛一挑,心想何夫人对她原就没什么婆媳之情,早先也不过是看着她能帮了太子妃对她客气一些;一旦碰上她克了陈氏的事,何夫人可不就什么都不管,只管拿了她来问罪嘛,说到底,这就是太子妃、何役两个在何夫人心中地位的高低了,对她客气还是她苛刻,都跟她没多大关系,总归她在何夫人眼中不过是个能帮得上忙的人罢了。   “坐下吃饭吧。”柳檀云说道,便叫人将碗筷摆出来。   何循闻言坐下洗手漱口,才吃了两口,又忙道:“伯父叫我跟祖父说,祖母不肯来这边呢。”   何老尚书一愣,似是没想过自己这样的提议何老夫人会拒绝,想了想,便说道:“你等会子去请,就说我不定哪一会子就闭眼了,闭眼的时候我想看见她。”   何循似是没料到何老尚书会说这话一般,怔愣了一会,待柳檀云拿脚轻轻踢他一下,醒悟到何老尚书这是怕家里其他的老爷少爷去寻了何老夫人求情,因此才要将何老夫人接到眼皮子底下来看着,于是忙说道:“我吃了饭就过去,祖母住哪间屋子?云妮都给打扫好了吗?”   何老尚书说道:“还能住哪间屋子,就我那屋子,一同做个伴。”   何循忙答应着,果然,吃了饭便向何老夫人那边去,过去了,瞧见何老夫人吃了饭,正扶着丫头看院子里的晚香玉,就满脸堆笑地过去揽着何老夫人的臂弯,笑道:“祖母,祖父那边有上好的牡丹、芍药,就等你去看呢。”   何老夫人本着脸,冷笑道:“你母亲、你伯母都叫你送回娘家了,你连我也不放过,要将我送回娘家吗?”   何循笑道:“祖母说的这是什么话,祖父想你了,吩咐我将你接过去呢。”   何老夫人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翕动鼻翼,半日问道:“你祖父原话是如何说的?”   何循说道:“祖父说他不知哪一会子就闭眼了,闭眼之前,祖父想看着您。连屋子都不叫收拾,说叫您就住在他屋子里。依我说,祖母如今就过去吧,我们那边东西齐全着呢,再说离这边也不远,缺了什么只管叫人赶紧来拿。”说着,又厚着脸皮搂着何老夫人的臂弯。   何老夫人啐道:“那老混蛋不知又算计什么,就叫你拿了这话来糊弄我。”话虽如此,却又点了点头,吩咐在一旁伺候着的何二少夫人领着人去收拾东西,嘴里念念叨叨地说道:“你祖父早年总嫌家里人多不乐意着家,如今家里清净了,他可满意了。”   何循嘴里答应着是,又听何老夫人说她自己好糊弄,也不接话,只管搀扶着何老夫人上了轿子然后跟在一旁叫人抬往后头去。   秋日的风微微有些凉意,不知是否是人老了心里多了些感慨,何循随在一旁,瞧见何二少夫人递了帕子给何老夫人,便向轿子上看去,瞧见何老夫人竟是老泪纵横,便看向何二少夫人,见何二少夫人微微摇头,便也不言语。   到了后头,何侍郎等人忙出来迎着何老夫人,何老夫人下了轿子,一言不发地就向屋子里,也不许人跟着。   如此,何老尚书、何侍郎、何征、何慕祖孙四代就都看向何循。   何循忙道:“这可不是我惹的。”说着,又看先何二少夫人。   何二少夫人忙笑道:“祖母不知怎地就落泪了,五弟妹那边少不得人,我过去看着了。”说着,福了福身,便忙要向陈氏那边去。   何老尚书说道:“这几日多辛苦你了,各处你都帮着看一看,府里一时没了女人,不定那群小子要乱成什么样呢。”   何二少夫人说声是,然后说道:“少爷们有才回来的,原先都要来问祖父,如今全被大老爷聚在一处喝茶去了。”说着,便退了出去。   何侍郎心中纳闷何大老爷这回怎这样尽心尽责,又往屋子里瞧了眼,也猜不着何老夫人是怎地了,就对何老尚书说道:“该将四弟叫来好好理一理这事了。”   府里该打发走的人全打发走了,指不定明儿个有多少亲家来何家讨要公道,若不趁着这空当理清楚这事,明儿个就没功夫了。   何老尚书点头道:“将你四弟、大哥叫来,叫你大哥将经手了那点心的人全拉来。”   何侍郎示意何征去叫人,随后便搀扶着何老尚书进屋子里,到了明间也听不到里间声音,何侍郎待要去看,又被何老尚书拦着。   何老尚书说道:“只要你祖母好端端的就行,在外头谁知道又会叫谁害了。这会子,人家可是打定主意要咱们家跟柳家翻脸的,除了我、大皇孙,就数你祖母身子弱,旁人要下手,也只能选了她了。”说着话,嘴里又大声地“嘀咕”着“只要她好端端的就行”。   听到屋子里何老夫人的啜泣声响了起来,何老尚书露出满意的神情,陡然瞧见何慕目瞪口呆地看他,便狡黠地一笑。   何慕此时心里只能想起何老夫人骂的那句“老混蛋”,暗道何老尚书对付何老夫人当真是易如反掌,随即不由地好奇起何老尚书意气风发之时该是如何地招女人喜欢。   不过片刻功夫,何大老爷、何四老爷夫妇、何律夫妇并几个下人便来了。   何老尚书向下扫了一眼,见何循不在,于是便问何征:“循小郎呢?”   何征也不知道,就看向柳檀云。   柳檀云说道:“他去请了三哥回家。”   何老尚书沉默了一会子,说道:“那就先问问点心的事吧。”   何二少夫人上前说道:“这点心是四婶子使了人送来的,掰了一些喂给雀儿,瞧见没事,才散下去的。”   柳檀云说道:“祖父该先问问到底点心里是什么药,若是红花等堕胎药,只怕雀儿吃再多也验不出什么。”   何老尚书点了点头,又问:“点心里到底是什么?”   何二少夫人说道:“巧了,就是些红花等通经活血的药。还有苗儿也说那点心就是这两日五弟妹提起要吃的,因此五弟妹身边的丫头媳妇也一并叫来了。”   何老尚书瞄了眼何四老爷,示意何大老爷接着问话。   何大老爷开口道:“这可当真是巧了,四弟妹那边如何知道役儿媳妇要吃什么?四弟妹又是听了谁的话叫人送来的点心?这送给皇孙的点心,四弟妹不能不经心,想来她该是对这事一清二楚的。”说着,暗自庆幸大皇孙精神不济早早地去睡了,不然这话传到大皇孙耳朵里,大皇孙不定怎么以为何家人要害他呢。   因何大老爷说有话要问何四夫人,因此何四夫人也来了。   何四夫人胆战心惊地说道:“皇孙要来,虽……听说这点心送不到皇孙面前,但也不敢掉以轻心。于是询问了一些人,问明白哪些东西皇孙能吃,才敢送来。”   何大老爷问道:“你都问了什么人?最后又如何定下主意的?”   何四夫人忙道:“就是几个妯娌一同商议的,最后还请教了母亲身边的丫头,听说这点心犯不着皇孙的饮食忌讳才敢送来。”   柳檀云一怔,忙对何征说道:“大哥,去瞧瞧祖母去。”说着,便与何征两个进到何老夫人屋子里,瞧见何老夫人斜靠在床上不动,心里一慌,便忙扶正了何老夫人,瞧见她嘴边有些白沫,手脚有些抽搐,忙说道:“叫人先将外头院子里的仙人掌摘了捣碎拿进来,再去请了大夫;看住祖母的丫头婆子,别叫人自尽。”瞧见跟着进来的何侍郎等人愣住,便说道:“父亲先去外头看着祖父吧。”   何征转身便向外头去,何侍郎见柳檀云镇定的很,便也向外头去,先吩咐人去拿了何老夫人的丫头婆子过来,因坐不住,就催着人去帮了弄仙人掌汁水。   没一会子,捣碎了的仙人掌送来,何征、何律两个掰开何老夫人的嘴,就将汁水往何老夫人嘴里灌,灌了一会子,何老夫人忽地眼睛睁开一下,然后张嘴便将胃里的东西呕出来。   柳檀云见何老夫人醒转过来,又受不得这味,便向外头去,到了外头被何侍郎、何大老爷几个围住,便说道:“等大夫来了再瞧瞧祖母到底如何了。”说着,忍不住向外头站了站。   不过一盏茶功夫,便请来了大夫,那大夫进去了,须臾便出来开药,口中说道:“老夫人已经醒过来了,仙人掌虽缓解了一些毒性,但那毒太深,只怕早伤了脾胃,这几日须要细心照料,不然……”因下头的话不好出口,便摇了摇头。   何大老爷鼻子一酸,压抑住心中怒火,就叫何律、何慕随着大夫去开方子抓药,待几人走了,先慌忙去看了何老夫人,见何老夫人虽不清醒,但气息平缓了许多,就咬牙切齿道:“看来是有人一心想叫咱们家鸡犬不宁。”   何老尚书慢慢地说道:“看来是有人一心要叫咱们家跟柳家一拍两散。”   何大老爷这会子也机灵的很,立时说道:“家里若有人再将这事怪到老六媳妇身上,儿子立时便将那东西赶出家门,叫他一辈子也姓不了何。”说着,看了眼此时正在喝奶娘送来的补汤的柳檀云,心想这何老夫人才出了事,这丫头怎还有心思喝汤,于是不满地问道:“老六媳妇可有个慌乱的时候?”   柳檀云先没留心这话,待何大老爷问了两遍,便放下调羹,笑道:“伯父,我是双身子的人,凡事都该以小的为重。”   何大老爷待要再说,何侍郎忙打断他,说道:“她就这么个性子,也不是不关心母亲,只是她如今不能心绪不宁。”说着,因早先心里也有些相信是柳檀云肚子里的孩子克得陈氏小产,如今见是有人明摆着栽赃嫁祸;且一家子手忙脚乱的时候就柳檀云能想着先叫人拿了仙人掌缓解毒性,就觉才靠着柳檀云镇定地救了何老夫人,转身又怪她冷情,实在是太过翻脸无情。因这么着,心里就讪讪的。   何大老爷说不过柳檀云,便转而催促人赶紧将何老夫人的人拿过来,待人拿了过来,就听说一个丫头自杀未遂。   柳檀云看着这边也乱得很,心里也明白这是何老夫人的丫头被人收买了,因瞧见何大老爷一心要包揽下审问丫头的事、容不得旁人插手,且听凤奴过来说柳家来人了,心里不乐意瞧见这边乱哄哄,便领着人向前厅去。   到了前厅,竟看见柳仲寒过来了。   柳仲寒瞧见柳檀云,便说道:“檀云收拾了东西跟二叔回家。”   柳檀云失笑道:“二叔,这是怎地了?”说着,看柳仲寒满脸通红,一身酒气,步履蹒跚,显然是喝醉了过来的。   柳仲寒冷笑道:“这何家也忒地张狂,竟敢嫌弃起你来了。我们柳家的女儿也是他们何家能嫌弃的?”   柳檀云心想虽然何家闹得动静大了一些,但这才多少功夫,先是何夫人兄弟上门,后是柳仲寒上门,就像是旁人一早算计着教唆这两家上门将事情闹到一般,于是笑道:“二叔,何家嫌弃我的人都回娘家学为妇之道去了,这剩下的可没谁敢嫌弃我。”   柳仲寒冷笑道:“你莫替何家说好话,仗着家里出了太子妃,来了皇孙,就敢不将柳家放在眼中了?柳家如今你二叔做主,他们定是以为我好欺负,才敢欺负柳家呢。你听二叔的话,赶紧收拾了东西随我回去。”   柳檀云猜到这是有人有意趁柳仲寒吃醉了酒在他耳边说了些别有用心的话挤兑着柳仲寒为了柳家的颜面上了何家门,于是忙一边叫人去准备醒酒汤,一边请柳仲寒坐下,笑道:“二叔跟谁一同吃得酒?不知二叔的朋友里可有识货的人?我出门那会子父亲真金白银没给多少,单给了一些古玩,我又不懂这个,如今家里出事,急需银子上下打点人,不知二叔能替我寻到什么人脱手不?价钱倒在其次,首要的是银子要赶紧给我还不能叫人知道我干了卖嫁妆这等没出息的事,我急等着用呢。”   柳仲寒今儿个听人说何家打了柳家的脸,又果然瞧见何家外头车来车往,于是仗着酒劲打上了何家门。如今酒虽未醒,但也从柳檀云的话里听出这事有利可图,柳檀云那性子,柳孟炎哪里敢给了她不好的东西。且听柳檀云说急需要用银子,便知这会的事当真是十分厉害的,恰正是自己在柳老太爷面前露脸的时候,于是也不闹着立时便领了柳檀云回家去,坐下说道:“你二叔交际广阔,这样的朋友还是有两三个的。”   柳檀云见凤奴送了醒酒汤来,闻到“醒酒汤”中的酒气,心想凤奴果然机灵,一边从凤奴手上接过醒酒汤递到柳仲寒面前,一边笑道:“不知今日的朋友可有会鉴宝的?”   柳仲寒说道:“今日那几个不过是酒肉朋友罢了,当不得真。”   柳檀云见柳仲寒自己对此也是一清二楚,就笑道:“我琢磨着人家是将二叔当知己呢,不然怎会跟二叔说有人打了咱们家的脸?”   柳仲寒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几个只会从我手上得几个赏钱的东西,哪里配当我的知己?”   柳檀云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说道:“既然这几个酒肉朋友是只会讨二叔欢心的,这么着今日他们跟你说这话,明摆是要惹了二叔生气的。据我说,定是这几个酒肉朋友跟二叔的死对头相熟,听了死对头的话来教唆二叔上何家闹事,好惹祖父不待见二叔呢。”   柳仲寒嗤嗤地笑道:“大哥都不在京里,谁会有这样坏的心眼?”因又喝了酒,也忘了自己对着谁说话呢。   柳檀云笑道:“二叔说的是,但你那几个酒肉朋友若只靠从二叔这边拿赏钱过日子,这日子未免太拮据了一些。”   柳仲寒笑道:“拮据什么?骆五爷他们也给赏钱呢。”   柳檀云笑道:“二叔跟骆家五爷十分相熟?”   柳仲寒醉醺醺地说道:“骆五爷是个人物,我跟他才是知己。”   柳檀云笑道:“既然是知己,那想来你们该是志同道合的,不知骆五爷的志向是什么?”   柳仲寒笑道:“骆五爷志向么,说了你也不明白,但总归骆五爷跟你二叔是十分要好的,但凡你二叔说句话,骆五爷都会鼎力相助。”   柳檀云笑道:“这也是二叔你真心待人的结果。骆五爷往日里都跟二叔说些什么?”说着,瞧见柳仲寒略有些狐疑地看她,便淡然地笑道:“骆五爷也该娶妻了吧,听说看上了唐尚书家姑娘?不知骆五爷可要买了宝贝不要?”   柳仲寒也不过是那一会子清醒,此时又头脑晕晕的,接着柳檀云的话说道:“骆五爷才不爱那些东西,骆五爷志向大着呢,上回子蒙将军来京,我领着骆五爷见了蒙将军,蒙将军也说骆五爷是个将才,可惜骆家人非要骆五爷从文。”   这蒙将军也是柳老太爷门生,何老尚书每常说柳老太爷手上有真刀真枪,说的便是这统领几十万大军的蒙将军,先前何役也曾求柳老太爷将他荐到蒙将军门下。   柳檀云早先听说过这蒙将军不近人情的很,寻常人难以跟他亲近,如今听柳仲寒说他轻轻松松地就领着骆五爷跟蒙将军认识了,暗道柳仲寒这糊涂鬼,蒙将军常年带兵在外,若是以为柳老太爷跟骆五爷交好,继而以为柳老太爷跟骆五爷后头的八皇子、田贵妃交好,那柳家不定要被何家、太子猜忌成什么样。   凤奴那端来的酒水乃是几种酒混杂在一处的,因此柳仲寒越发头晕目眩起来,没多大会子,就再说不出话来,晕晕乎乎地就倒在案上。   凤奴问道:“少夫人,如今该如何处置?”   柳檀云对凤奴说道:“叫大少爷过来,就说我有事请大少爷相助。”   凤奴答应着,便忙去了后头。   何征急匆匆过来,到了这前厅,就瞧见柳檀云对面瘫着个柳仲寒,忙道:“檀云,你莫不是叫我送了你二叔回家吧?”   柳檀云笑道:“正是,将二叔送回家后,顺便跟祖父说说话,叫祖父跟蒙将军去信,就说柳家心里只有陛下,还有陛下认定的太子。此外,叫祖父看着二叔也别叫柳家人打着要替我做主的幌子胡来。”   何征眯着眼睛说道:“蒙将军?”   柳檀云笑道:“征大哥放心,蒙将军那边并没有什么乱子,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何征笑道:“明白了。”说着,瞧了眼鼾声如雷的柳仲寒,暗想这事可不得跟柳老太爷说明白,不然明儿个打上何家门的就不是柳仲寒了。想着,叫人扶了柳仲寒起来,便向外头去。   凤奴说道:“如今天已经晚了,奴婢去老尚书那边,瞧见那边依旧审着案子呢,少夫人可要去听一听。”   柳檀云看了眼外头的天色,说道:“不用听了,若是咱们家老爷在,片刻就能审出来,何家人一个个斯斯文文的,只怕要到明儿个才能套出话来。咱们睡觉去。”   130塞翁失马   柳檀云不管这边乱成什么样,只管安心睡自己的觉,待醒来的时候,就瞧见何循合衣躺在床上。柳檀云也没惊动他,就自己个起来吃了早饭,随即又问耿妈妈:“老尚书那边散了吗?”   耿妈妈说道:“天亮才散的。”   柳檀云听了这话,就不急着出去伺候了,只觉得腿上一暖,心里只当是红毛抱着她腿呢,低头瞧见下面没有红毛的影子,便知方才不过是错觉,鼻子里一酸,忙吸了口气不再想红毛那事,叫了人问了昨晚上的事交代了几句话,就在床上躺着,细细打量了何循一眼,嘴里嘀咕了一句温文尔雅小国舅,就又拿了本书看。   待到晌午,何循才醒过来,瞧见柳檀云在他身边看书,伸手将她揽在怀中,说道:“这会子你还有心思看书?”   柳檀云笑道:“正因为没心思才要看,才刚母亲又叫了人来接清风,我叫人捎话给母亲,就说叫她要么安心在家等着,要么陪着祖母去庙里修身养性。”   何循笑道:“你这是从我这学的招数?”   柳檀云仰头说道:“这招数我早几年就用了。伯母、嫂子们的娘家人都来了,都是去找伯父、父亲说话。你等着吧,没两日他们家就该来找我说话,最后就该送了厚礼请我说话了。这次若不赚个盆满钵溢,我就不姓柳。”   何循笑道:“你倒是不怕将事情宣扬开。”   柳檀云笑道:“你当真以为这事遮拦得了?既然总归会宣扬得满京城人都知道,不如咱们先闹个满城风雨。我就是要叫满京城人都知道,即便他们心里想着我命里带煞活该到一辈子霉,他们也只能小心翼翼地背着我说说过过嘴瘾,对着我,就算心里多不甘心,也要掏肠挖肚地拿了好话奉承我。谁要是以为拿了这事能要挟到我,那就是他痴心妄想了。”   何循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咱们就叫那群等着看好戏的人看着咱们日子越过越好,叫他们气得咬牙切齿,却还得端着笑脸迎着咱们。”   柳檀云心想上辈子自己弄来个第一贤良的名声,这辈子自己就再弄个最不贤良的名声来,等老了再看两辈子也有趣的很,笑道:“那昨晚上你们家审出什么来了?”   何循啐道:“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的,你如今可是何家人了。”   柳檀云趴在何循胸口,笑道:“我是你的人,不是何家的人。我只为你,其他人我可不管。”   何循闻言便知这会何家人的行事叫柳檀云伤心了,忙道:“也不能这般说,你瞧大哥慕儿他们都向着你呢,大哥就替母亲说了两句,其他时候不也是站在你这边的吗?还有二嫂子,早先二嫂子什么事都不知道,她听到风声不也赶紧来跟你说了吗?五嫂子躺在床上从头到尾也没说过怪你的事,她身边两个丫头胡说还叫她撵出去了呢。”说着,瞧见柳檀云若有所思的模样,就说道:“天蒙蒙亮的时候,伯父总算问出来了……”瞧见柳檀云嘴角微微撇了下,就笑道:“伯父又不像岳父那样是酷吏,当然比不得岳父那手段。祖母身边的丫头说她爹娘是被岳父严刑逼供弄死的,因此专门来找你报仇呢。你过世弟弟的那事,也是她从外头打听好,然后跟家里老姨娘说的。点心是她暗中换了的,五嫂子吃的不是四叔送来的那些。我跟着三哥,倒是瞧见骆家五爷替三哥养着三哥藏着的女人呢。骆家五爷当是听骆丹枫不小心说的。祖父拿着这事问了三哥,三哥最后承认自己叫三嫂子火上浇油添油加醋四处跟人家说来着,旁的事他并不认。三哥的事等今日再细细地审他。”   柳檀云眯着眼看何循,笑道:“你觉得那丫头可像是个大户人家落难的千金?”   何循说道:“那倒不像,祖母身边的婆子说这丫头刚进何家的时候乖巧伶俐的很,并未提这个丫头有什么见识。”   柳檀云说道:“父亲在京中权贵眼中是贪官,在平头百姓眼里可是个叫人爱戴的好官。”   何循打岔道:“那当然,岳父是无利不起早,平头百姓手上没银子给他,但能给他捧出个青天大老爷的名声。再者说,寻常百姓的案子也到不了岳父手上。”   柳檀云笑道:“说的是,除非这丫头的爹娘非富即贵,不然父亲才懒得对他们大刑伺候。但若是父亲对他们动了大刑,就该是满门抄斩的事,留下的活口也该被人拉出去官卖的。你们这等人家自是不会去买官卖的丫头。因此,这丫头就撒了谎。”   何循一愣,说道:“兴许她是外头生的呢?抑或者爹娘是也是人家的下人,偷偷被送走的?”   柳檀云说道:“你这样说也有道理,但,倘若她是外头生的,上刑的就该是她爹,没她娘的事;倘若她爹娘就是下人,这也不能够,名册上都写着呢,一个丫头多少银子都记得一清二楚,倘若少了一个,谁填了银子进去?且正经的主人家里遭难,不去救少爷、姑娘,谁会费心思去救个丫头?若说是她爹娘的好友救的,那她爹娘两个都上了刑,犯得就是大罪,这样大的罪,便是那所谓的好友有胆子去救,我父亲也不敢疏忽了。你这女婿怎连你岳父的行事风范都不知道?”   何循听柳檀云这般说,就觉有道理的很,这么看来那丫头若落到柳孟炎手上压根就没有出来的机会,忽地喊道:“坏了。”说着,便向外头跑。   柳檀云躺在床上不动,瞧了眼手里的书,就将书往一旁一丢,然后起身又换了一身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才领着凤奴等人向何老尚书那边去。   过去了,就瞧见何大老爷铁青着脸,何侍郎不尴不尬,何征照旧是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模样。   经过一夜的疲惫,好不容易从那丫头口中套出话,且话里的意思正合了他们心意,何大老爷、何侍郎、何四老爷都想着顺水推舟将这事推到柳家身上,然后柳家再次“理亏”,便跟何家一同将这事“大事化小”了。如今经何循一说,明白他们兄弟就因有这样的心思于是轻易地就被个丫头片子糊弄了,且险些当真拿了这话上柳家寻柳老太爷讨要公道,于是俱都不尴不尬的,心里气柳檀云看热闹一般一早就知道那丫头的话有问题却憋着看他们兄弟因这事“水落石出”松一口气。   柳檀云将人一一看遍,又见何循领着那个今早上再次自杀未遂的丫头过来,就笑道:“给伯父、父亲请安,不知如今这事伯父、父亲要交给谁处置?”   何侍郎对上柳檀云的笑眼,心里蓦地又生出一股怨气,心想柳檀云昨晚上不问事,就是单等着他们兄弟出错之后将这事接过手,叫他们兄弟全听她的。   何大老爷说道:“我去伺候你祖母吃药,你跟你征大哥几个处置这事吧。”说着,就向何老夫人房里去。   何侍郎握了握拳,嘴里斥责了一句:“唯恐天下不乱!”便也去伺候何老夫人吃药。   何征笑道:“弟妹,如今就咱们几个处置这事了,想来咱们年轻人不似伯父、父亲那般一心要息事宁人,定能将这事查的水落石出。”说着,想起昨儿个柳檀云跟何侍郎下的那盘棋,若说何侍郎输在什么地方,那便是何侍郎不及柳檀云会算计人心。柳檀云一早就知道何大老爷、何侍郎兄弟都有息事宁人的心思,都想着赶紧将这事了了,也免得叫京里人看笑话。因此昨晚上瞧见他跟何循都不在,柳檀云干脆也不过问这事,就等着老爷们出错了再过来。   何循走了过来,笑道:“你早知道父亲他们从这丫头嘴里问出了什么,偏还要问我。”   柳檀云笑道:“吃一堑长一智,叫你知道连自己身边人的做派都记不住要吃多大的亏。以后再有人利用父亲设计你,你就能辨明真假了。”   何循点了头,问道:“那你如今要如何做?”   柳檀云吸了口气,说道:“先叫穆嬷嬷领着人将尚书府里头两家的下人都筛选一遍,有问题的全部撵走,不服气的全部卖掉。然后咱们几个等祖父吃了午饭,再来审问这丫头,顺便将三哥叫来,那骆家五爷最好求了各路神仙保佑。”说着,瞧见柳清风出来,便去寻柳清风说话。   何征呆呆地说道:“你家云妮要将整个尚书府收入囊中了,连大伯那边的下人她也要管着了。”   何循拍了拍何征的肩膀,说道:“大哥放心,你们那院子里有大嫂子在,不会怎么着的。”   何征瞟了何循一眼,说道:“依我看,你们两口子是要将心神耳目布满全家,叫家里人都不敢说话呢。”说着,又有意叫跪在何循脚边那吃里扒外的丫头听见,问何循:“你说檀云这次会不会将你老丈人那严刑逼供的手段使出来?”   何循也看了眼脚下那丫头,说道:“这可是指不定的事。”正说着,因凤奴过来请两人去吃饭,便向屋子里去。   因何老夫人被人下了毒,如今何大老爷、何侍郎都在这边伺候着,于是这会子一群人便聚在一处吃饭。   何大老爷见何征、何循几个细嚼慢咽,就催促道:“赶紧吃了去将正事处置了。”   何征笑道:“伯父不急。”   何大老爷怒道:“被人欺上门来了还不急?要等着咱们家被人看了笑话你才急?”   何征说道:“伯父,昨儿个舅舅闹上门来,这事已经宣扬出去了,咱们再紧赶慢赶地要将这事遮掩过去,欲盖弥彰,那才是叫满京城人看笑话呢。磨刀不误砍柴工,咱们慢慢来。”   何大老爷偏了偏头,闷了半日说不出话来,因见何老尚书在上头沉稳地坐着,便耐着性子陪着。   柳檀云瞧着何大老爷这架势,心想何大老爷做一个有名无实的何家老大也委实难受。   待吃了饭,何老尚书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哀婉之心,出人意料地没去看何征他们几个审案,反倒随着何大老爷、何侍郎一同守在何老夫人床边。   何征请了何老尚书一回,见何老尚书不过去,便同何循、柳檀云一同在后厅里审问何老夫人的丫头并何徎,瞧见何慕闲着无事,便叫何慕在一旁记下几人说的话,等会子好拿给何老尚书看。   何徎此时站在地上,瞧见上头何循、柳檀云两个跟何征一同坐着,心中不服,冷笑道:“弟妹克死同胞兄弟的事并非捏造,怎地连将真相告诉家中长辈也不能了?”   何循说道:“能是能,但是害得家里刮起腥风血雨,三哥就高兴了?祖母可还在床上躺着呢。”   何徎说道:“那也并未我的过错,怪就怪咱们家不该高攀了柳家。难怪柳家的大千金会下嫁到咱们家里头来,原来是欺负咱们家人胆子小,不敢跟他家作对呢。这可当真叫柳家算计上了。”说着,待要不屑地看向柳檀云,忽地听她呼喝了一声“跪下”,膝盖一弯,万幸并未跪下去就醒悟过来。饶是如此,心里也颤个不停,嘴硬道:“好啊,弟妹也跟对我呼呼喝喝了,我原就不该回了京城。”   柳檀云待要吓唬何徎几句,又见何循在,于是便住了口,只瞪了何徎一眼,就垂着眼皮子不言语。   何征清了清嗓子,说道:“先审问那丫头吧。”说着,便又拉了那丫头问她到底是被何人收买。   那丫头一宿未睡,如今无精打采的,张嘴便又将柳孟炎弄死她爹娘的事说了一通。   何征听了,便看向何循两口子,说道:“这丫头嘴硬的很。不知六弟妹可从柳亲家老爷那里学来什么手段没有?”   柳檀云笑道:“征大哥这话问的,我乃是大家闺秀,哪里会学来那些手段——但后院里也有后院女人的伎俩。这丫头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也不曾打听到她跟什么人有私情且连命都敢不要,看似毫无破绽,但,倘若她是想做了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呢?四婶子那边也送了点心来,她这边也准备了点心,她的点心是从哪里送进来的?四婶子的点心又到哪里去了?这些都是破绽。”   何征点了点头,看那丫头一副刀枪不入模样,便说道:“六弟妹这话有道理的很,但如今这些个破绽,咱们都没找出来。”   柳檀云笑道:“若要求生,这丫头做事就该是滴水不漏;若要求死,做事就不怕留下痕迹,如此破绽也就出来了。据我说,如今查了许久,也不曾查出这丫头的破绽,且她两次求死都不能成事,必是她怕死。那咱们就当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后院里头的头一桩酷刑就是生孩子,叫人拉了这丫头生孩子去。”   何征扑哧一声笑了,只当柳檀云是说要找了男人对这丫头用强,就说道:“这丫头还是个黄花闺女,从哪里生出孩子来?”   柳檀云笑道:“若是她当真有孩子,我便不说这法子了。正是她没有,所以才叫她生。”说着,就叫了穆嬷嬷过来,对穆嬷嬷说道:“嬷嬷领了这丫头去隔壁屋子里,细细跟她说一说其他女人是如何生孩子的,再细细地跟她说,如今咱们是要如何将孩子塞进她肚子里,叫她想生生不下来。”   穆嬷嬷一把年纪,却依旧矍铄,听了柳檀云这话,便叫人将这丫头领进了隔壁屋子里。   何慕探头探脑地看了一回,对柳檀云说道:“婶子,这丫头早先怎么劝说都面不改色的,这会子当真会改了主意?”   柳檀云笑道:“不如你随着穆嬷嬷去听一听,如何?”   何慕瞧了眼何征,见何征并不反对,便忙跑到穆嬷嬷那边去了。   何循小心地问道:“生孩子当真是酷刑?”   柳檀云笑道:“那可不,不然你以为孩子是那么好得来的。”   何征笑道:“不想弟妹懂得那样多。”说着,见何徎在一旁站着左右摇晃,便训斥了他一声。   没一会子,何慕就白着脸从屋子里出来,见何征要跟他说话,便忙摆了摆手,然后扶着腰对着墙边吐了起来,半日擦了嘴过来,怯怯地看了柳檀云一眼。   何征骂道:“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不过是生孩子罢了,你母亲也生了两回了。你且跟我说说穆嬷嬷说什么了?”   何慕嘟嚷道:“父亲,我不大想成亲了。”说着,因又要呕出来,便忙捂了嘴,喝了一口茶水将酸水压下去后,才又小心地看一眼柳檀云,说道:“这女人忒地可怕,穆嬷嬷说要拿了冰柱子塞进去,送到女人身子里充作孩子,还说在宫里见过这事,动过这刑后,这女人难受却没脸跟旁人说,外头瞧着也让人看不出痕迹,最后那女人下面就……”说着,脸上不由地又羞又愧地红了,小声地接着说道:“都烂了,人活着,肚子里的肉就被冰柱子给冻坏了,成了腐肉,身上一股子腐臭,大夏天的,还生了……偏那边的肉又不是五脏六腑,坏掉了人一时半刻也死不了,当真是想死都难。”说着,瞧见远远的桂妈妈提了一桶冰过来,不由地又撑着身子呕了起来。   何征愣了愣,半日问何循:“你说太子妃可从穆嬷嬷那边学了这一招没有?”   何循也没想到这“生孩子”能生出一肚子烂肉,于是连喝了两口茶水,才说道:“太子妃姐姐应当不知道这手段吧。”说着,又看向柳檀云,心想柳檀云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贪财、刑讯的手段都将柳孟炎比下去了。   柳檀云瞧见这娇生惯养的何慕这会子脸色煞白,心想这何家的小小少爷果然是被惯坏了,笑道:“这事我也是跟穆嬷嬷说起父亲在堂上如何审案的时候听穆嬷嬷说起的。倘若太子妃不提,穆嬷嬷未必会说这事。”说着,瞧见穆嬷嬷领着那丫头过来了,就说道:“但看那丫头还嘴硬不嘴硬。”   何征瞧见何慕跑了,嘴里骂了一句没出息,看向那更加虚弱的丫头,问穆嬷嬷:“她招了?”   穆嬷嬷昂然道:“冰块拿来了,才脱了她裤子,她就想咬舌头,偏没那狠劲,于是就招了。”   何征听说只吓唬吓唬这丫头她就招了,因对面丫头肚子里没有腐肉,心里松了口气,笑道:“有劳嬷嬷了。”心想柳檀云当真有柳孟炎的风范,只怕太子妃跟穆嬷嬷在一起几年也没瞧出穆嬷嬷还有逼供的本事,不然就该领了穆嬷嬷进宫,也只有柳檀云能将穆嬷嬷的所有用处都挖掘出来。想着,就又问那丫头:“到底是听了谁的话做得这事?”   那丫头若不知道女人是如何生孩子的还好,偏到了年纪懂得人事了,又听穆嬷嬷说得细致,因此那冰块一送来,听到咯吱咯吱墨冰柱子的声音,她就没了胆子,此时哭哭啼啼地说道:“奴婢原是太子妃进宫之后进了何家的,奴婢爹娘当真是被柳大老爷……”因突地听到何循咳嗽一声,不禁打了个冷颤,“奴婢原、原姓廖,奴婢的爹娘从各地挑了俊秀的小子给顾家,后头顾家出事,奴婢的爹娘因拐了南边乡绅的儿子来京里,就被柳大老爷严刑逼供给弄死了。”   柳檀云听说是廖家人,就知这事又跟骆老夫人脱不了干系,于是开口问道:“难不成你进了何家的任务就是叫何家跟柳家一拍两散?”   那丫头点了点头,然后战战兢兢地说道:“奴婢一直等不着机会。”   柳檀云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看那丫头年纪并不大,心想上辈子何老尚书死了,柳家何家就生分了,未必不是这丫头捣的鬼,若当真是,那这何家就未免太可笑了,一家子老爷就叫个黄毛丫头戏弄了。往日里只觉得何家比柳家太平——只看何家的人口众多便能看出这个,如今瞧着,何家人是太平日子久了,就忘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话。可笑何家、骆家两大家,两辈子都叫个看似寻常的骆老夫人给算计了。   何循因自家识人不清,买了这个丫头进门,因此由着柳檀云笑,又问那丫头:“早这么些年,就有人叫你离间了柳家何家?”想起廖家是骆老夫人家,又重新问道:“骆老夫人叫你这样做的?”见那丫头不说话,便对穆嬷嬷说道:“嬷嬷拿了冰来,咱们叫这丫头成了活死人。”   穆嬷嬷才答应着,那丫头见何循明说了骆老夫人,就知他们知道了,忙点了头,说道:“是姑奶奶叫我干的。”   何征问道:“往日里你是怎么跟骆老夫人联系的?你怎知道六少夫人的事?还有点心是谁送进来的?”   那丫头待要不说,忽地觉察到身后的寒意,看向身后的冰块,忙道:“家里人口多,天天进进出出的人多的是,奴婢是老夫人身边的丫头,谁敢不听我的,奴婢每常叫门上的小子替奴婢买了东西进来。那信就夹带着进来了。六少夫人的事,也是老夫人信里说的。”   穆嬷嬷听了这丫头的话,立时接着说道:“小的立时将这些个失职的小子拿了问话。”说着,便出去了。   柳檀云听了这话不由地想倘若骆老夫人上辈子早知道她这事,为何不拿了这事要挟她。转而想到骆老夫人若也似何家这般将她的事宣扬开,定会叫柳家跟骆家彻底决裂,于是,即便是后头骆老夫人的儿孙得了骆侯府,再跟柳家和好也有些困难。如此,连带着,八皇子、田贵妃便也失去了柳家这助力。可见,骆老夫人这人行事十分沉稳,喜欢放长线钓大鱼,不会贪一时之利,毁了她自己的长远计划。若上辈子骆老夫人当真拿了这事要挟她,只怕会暴露了她自己个,难以成事——且指不定骆老夫人还巴望着她将骆丹枫一房的人克个一干二净呢。   如此想着,柳檀云又看了那丫头一眼,对何征、何循笑道:“大哥、夫君,好机会。田贵妃已经开始疑心骆老夫人了,不然骆老夫人也不会仓促地叫这丫头行事,骆老夫人是急着戴罪立功呢。”   何征、何循闻言,立时也欢喜起来。   何征笑道:“这事你们且别管,总归,这次咱们就坐等着那对狼狈如今怎么反目成仇对着撕咬。”   何循笑道:“我们哪里能不管,单等着大哥处置完了,我们再去插一手。”说着,因何老夫人还病着,不好大笑,便掩了嘴。   一旁一直不言语的何徎声音声音微微有些颤动地虚张声势道:“没想到骆家人这样黑心,我这就去找他们算账去!”说着,就要向外头去。   何循忽地喝道:“跪下!”   何徎心虚的很,听到何循一声喝下,膝盖咚地一声砸在地上,心想这回自己只怕不能轻易过关。   131因势利导   这一跪之后,当膝盖上的疼痛将他惊醒,何徎就不由地憎恨起来,一恨自己软弱,二狠何循不给他留情面,就叫他当着弟媳妇的面下跪。   说起自己这辈子毁在哪里,何徎可以肯定地说自己毁在排行上了,若他是老大,那他自小就该历练的比现在有担当,虽不能像何征一样堪当大用,但至少也能像何大老爷一样安安稳稳地做个大家长;若他是老小,何役那般的蠢材屡屡闯祸都能得了何夫人何侍郎的宠爱,便是不能养在何夫人何侍郎身边,也能打小就跟何老尚书一起出门,能抢在他们还费尽心思要朝见天子的时候,就跟宫里的天子太后打成一片。   于是,这会子跪在自己最想成为的大哥小弟面前,何徎心里不由地凄凉起来,虽无力起身,但握紧的拳头也显出他此时心中的愤慨。   不等何徎心里再抱怨一会,何循就开了口,“昨儿个舅舅上门,原来不是来教训我替母亲讨公道的,乃是为了给我撑腰,叫我去寻柳家讨公道的。三哥不好奇舅舅怎来得那样及时吗?这边五嫂子才出事,那边舅舅就上门了,可不像是有人有心布的局吗?舅舅可说了,是三哥叫他今儿个过来的,敢问三哥可是早知道檀云的事,且早知道五嫂子昨儿个要出事,于是就叫了舅舅来?”   膝盖上的疼痛叫何徎醒过神来,虽有些心虚,但强自镇定地说道:“循小郎,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会害了五弟妹?我从你三嫂子那边听了两句,就赶紧去跟舅舅说了,这算布得什么局?”说着,瞧见一旁柳檀云倨傲地看他,只觉得柳檀云的眼神太过居高临下,于是冷笑道:“难不成柳家瞒了咱们家这事,咱们家就不能追究了?”   何循说道:“娶云妮的是我,你要追究什么?又不是我们不肯搬出去的,是家里人不肯。三哥去问问伯父、父亲,看看他们要不要追究?”   何徎心里的气一滞,又觉自己可笑的很,这话太过明知故问了,若何家人要追究,如今出了何家门的就不是何夫人她们了。,想着,又疑心骆五爷当真设了这个局,陷他于不义。   何循又接着说道:“三哥到底跟骆五爷说了什么?三哥跟骆家五爷有来往,就凭这,如今这风口浪尖上三哥就甭想出门,只能乖乖地被锁在家里。若不趁早将骆五爷教唆你的话说出来,五哥这辈子都甭想出了房门,五哥险些将一家老小害死,如今还要隐瞒什么?三嫂子煽风点火弄得家里乌烟瘴气,一年半载是不能回家了。祖母这会子还躺在床上,祖母年纪大了,且身子本来就弱,若是祖母有个万一,伯父、父亲定要杀了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给祖母报仇。”   何徎心里惴惴的,看向何征,见何征闭着眼点了点头,一颗心一坠,强辩道:“柳家还是骆家的亲家呢,我哪里会知道不能跟骆家人来往?我还当骆家跟柳家一样,都跟何家亲着呢。”   何征说道:“我早告诉过你你离京太久,许多事不知道,叫你不要轻举妄动的。”   何徎冷笑两声,待要再狡辩,又被何循打断。   何循冷笑道:“我们如今已经知道是谁下的手了,本就不要听你再说什么,你如今再拖延我们的时间,我就跟祖父说五嫂子祖母的事都是你下的手。”说着,又逼视那跟何徎一同跪在地上的丫头,问道:“你跟三少爷可有什么勾结?”   那丫头的身子一晃,因被审问了一夜,方才又被穆嬷嬷吓了一回,如今精神有些恍惚,就说道:“奴婢跟三少爷没什么来往。”   何徎忙道:“你听见了吧。”   何循哼了一声,何征说道:“老三,你赶紧将话说了吧,我们等会子还有事做。如今问你这个,也不过是为了等会子对付骆五爷的时候多一份心安理得,原就不是非听不可的要紧话。”说着,就伸了个懒腰。   何徎素来就觉自己对于何家而言无足轻重,便是老二何律,如今何大老爷、何侍郎叫人跑腿的时候也能想起何律来,唯独他,就连被人利用算计了自己家人也显得那般“不要紧”,于是失魂落魄地说道:“骆五爷告诉我弟妹的事,又说骆侯爷早知这事,因此当初骆丹枫定亲的时候就没看上六弟妹只挑了六弟妹的妹子。骆五爷说柳家性喜仗势欺人的,叫我喊了舅舅给循小郎撑腰,叫循小郎领着舅舅上柳家闹去。”随即,又忙道:“五弟妹的事我当真不知道。”   何征扑哧一声笑了,说道:“骆五爷这会子了还想挑拨咱们家跟骆侯爷,想叫咱们家怨恨骆侯爷知情不报呢。”   柳檀云肯定地说道:“骆侯爷并不知道我的事。”   何循点了点头,说道:“就将三哥锁在房中吧,待伯父、父亲知道了,再商议如何处置三哥。”说着,未免何徎偷偷从家中跑出去,就又说道:“这会子家里人少,没人看着三哥,三哥最好乖乖地自己在房里思过。三哥在任上并非没有过错,不过是大哥替你奔走一番遮掩过去了。若是三哥没有我的话敢擅自出门,我就将三哥犯的错捅出来。到时候三哥被人弹劾的再次离京,三哥就别怪我不念兄弟骨肉之情了。且若是我在父亲伯父面前添油加醋,将五嫂子祖母的事也推到三哥头上,指不定伯父父亲一怒之下会将三哥逐出何氏一族呢。”   何徎脸色煞白起来,心想何大夫人、何夫人都能叫何循赶回家去,更何况是自己这打小就跟他不对付的三哥。于是身子不由地哆嗦起来,叫道:“我总不去衙门,你当没人计较这事?”   何征看何徎这样不由地有些怒其不争,说道:“咱们家出事了,父亲给咱们一并请了假,全回家伺候祖母。太子也替咱们遮拦着,不然,你以为出了那事怎地太子不叫人接了大皇孙回去?还不是为了顾忌咱们家的脸面,大皇孙在一日,咱们家脸上就有些光彩。”说着,出了门,吩咐人将何徎送回房里好好看着,待看到那丫头,又说道:“这丫头要如何处置?”   何循说道:“自然是送官,谋害了咱们家五嫂子、祖母,这样心狠手辣的人,自然该得了天下人唾骂。”正说着,恰穆嬷嬷领着几个终于说了实话的小子进来了,连带着这丫头藏起来的点心并贿赂小子的东西也被搜出来,这东西里头,瞧着有两样不是何家的东西。   何征看了眼那几个小子,笑道:“你说得是,总归祖母的事也瞒不住,就这么着吧,这丫头的爹娘拐带了人家好端端的公子卖给顾家,就算她在堂上说要报仇,众人也只会说你岳父为民做主,不会说他心狠手辣。想来,这丫头也没胆子在公堂上扯出骆老夫人来。”   何循笑道:“只怕咱们将她交出去,骆老夫人就会派了人要去杀她灭口呢。岳父不在京里,岳父的门生却是在的,待我将这丫头交到那人手上去。保管叫骆老夫人担惊受怕又没奈何。”   柳檀云笑道:“如此最好,也免得人家说咱们家私设公堂。”   那丫头听说骆老夫人要灭她的口,便向一旁的桌子角上撞去,撞过去了,头上破了个口子,却不见其他人拦她。   柳檀云淡淡地对那丫头说道:“早说过了你并不敢死,何苦折腾自己?”   何循说道:“未免夜长梦多,我这就送了她出去。”说着,叫了人进来将这丫头绑了,又将这丫头并那几个小子一并领着出去交给官府。   待何循走了,何征笑道:“等知道祖母病了,伯母弟妹们又要闹着回来伺候呢。”   柳檀云笑道:“祖母是谁?那可不是她们想伺候就伺候的人。如今京里人都等着看柳家跟何家翻脸,不知昨晚上大哥跟祖父有没有商议出什么对策?”   何征笑道:“对策是有的,柳公答应叫我在何家里头挑两个中用的后生由着他推荐到蒙将军麾下。”   柳檀云一挑眉毛,说道:“人家会以为这是柳家向何家服软了。”   何征笑道:“你这何家媳妇当真是一点也不向着何家,柳公自然也看出这个,他也不肯吃亏,一边答应着约束了柳家人不许柳家人因这事跟何家闹,一边说叫父亲收了你们家叔叔辈的一个人做学生,然后叫那学生明年进了户部——这么瞧着,柳公也知道父亲要升任为尚书了。”   柳檀云笑道:“这样不亏不欠,才是最好。只不知大哥要如何对付了骆老夫人?”   何征笑道:“这你就不用管,你只等着棒打落水狗就是了。”说着,便摇头晃脑地向外头去。   柳檀云见何征故弄玄虚,不由地一笑,随即便也向外头去,先去了何老夫人那边,见何老夫人睁了眼睛依旧说不得话,将前头审问丫头的事跟何老尚书、何大老爷、何侍郎说了,便回了自己房里歇息。   却说何征出了何家,在门前遇到了两家结伴过来的人,见是何大夫人房里的老大媳妇娘家人并何三少夫人娘家人骑在马上,瞧见这两家脸上的微微有些气愤地,便先发制人地冷下脸,到了这两家人跟前脸上也不露出一丝笑意。   何三少夫人娘家兄弟见何征如此,便不甘地说道:“柿子就捡软的捏,明明是柳家理亏,怎地你们家不寻柳家的事,反倒敲打起我们来?”   何征冷笑道:“敲打?如今祖母被人下了毒躺在床上,祖父气得要将那群妯娌们全休了呢,府里的姨娘没生养的全被撵走了,生养过了的才不得已养在庙里。祖父是发了狠要清理门户呢。”   何三少夫人兄弟闻言一愣,忙道:“老夫人不好了?可是叫柳家那姑娘克得?”   何征冷笑道:“你也是读书人,怎还信那些怪力乱神之事?人证物证确凿,已经将凶手送官了。旁人就罢了,三弟妹才是第一要罚之人,若不是她散布谣言,弄得人心惶惶,也不会叫那凶手寻到空子下了毒手。祖父说没个一年半载,便是他跟祖母过世了,也不许将三弟妹接回来。”说着,又对另一亲家兄弟道:“也怪不得我们家不留情情面,天大地大,祖父祖母最大,祖母不好了,祖父心里的火气谁也挡不住。”   何征这话,就是将何夫人等人被撵回娘家的缘由全推到何老夫人身上了。   何三少夫人娘家兄弟见何征提起何三少夫人怨气尤盛,又听何老尚书话里的意思是不肯叫何三少夫人给他们老两口披麻戴孝,满心的愤慨全没了,忙道:“我们家还不知这事?该叫小妹回来伺候老夫人才是。”   何征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说道:“如今闹这么大,祖父还能将人都休了不成?不过是她们闹得不像话,又操心祖母的身子,于是一时没克制住脾气。据我说,如今谁顶着祖父的怒气上门去,谁就要被打出来,还得罪了祖父。倒不如都回去,等着祖父的火气消了,自有去请她们妯娌的时候。”   那大房里的老大媳妇娘家人听何征这般说,就觉有道理的很,他们家姑奶奶又不似何三少夫人那样是“罪魁祸首”,此番不过是被牵连进来的罢了,与其如今迎风而上被何家人不待见,不如迟些日子,等着何家上门来“赔礼道歉”,于是跟何征寒暄两句,便主动走了。   何三少夫人兄弟见结伴而来的人走了,待要细问何三少夫人犯得事有多大,就听何征说:“祖母身边的丫头已经送官了,那丫头跟三嫂子来往甚密,祖父说三嫂子少不得是那个教唆丫头毒害祖母的人呢。”说着,不肯跟何三少夫人娘家人多说,便又走了。   何三少夫人兄弟心里惴惴的,虽觉何三少夫人不会那般狠毒,但又怕她当真鬼迷心窍搅合进这事里,于是顾不得再追何征,便往家里头赶。   何征骑着马一路走着,不时地回头看一眼自己身后,见自己身后跟着五六个随从,并无他人,便又纳闷地转过头来,走了几步,猛地一回头,就看见何慕藏头露尾地尾随过来,于是骂道:“这贼眉鼠眼的架势是跟你哪个叔叔学的?”   何慕讪笑着驱马过来,笑道:“父亲,我随着你一起出门。”   何征点了点头,见何慕脸上还白白的,就笑道:“你这小子当真没出息,人家说一说,你就吓成这样。”   何慕忙道:“父亲是没听穆嬷嬷亲口说……”说着,也说不下去,只蔫头耷脑地嘟嚷道:“谁知道婶子才说自己是大家闺秀,一眨眼就叫穆嬷嬷说这话吓唬人。父亲,你说生孩子当真……”   何征斥道:“你想叫你爹在大街上跟你说一说女人是如何生孩子的?”   何慕脸上红了一下,虽听不到身后随从的嗤笑声,但也明白那几个该又憋着笑了,见何征今日正经的很,没心思跟自己玩笑,待要走,又知何征正在气头上,若是自己走了,不定又被他骂成什么样。   何征眯着眼看了眼天,晴日的天晴和无比,但空荡荡,一片云彩也没有,叫人心里也不痛快的很,“我头回子听你婶子说咱们家齐头庄稼的时候,只觉得她十分狂妄。”   何慕接着说道:“如今服气了?”   何征呸了一声,说道:“如今不是觉得了,你婶子她就是十分狂妄。你爹我就不信这会子咱们处置不好这事。”   何慕笑道:“父亲是庄稼地里穗头最大的一个,定能处置好这事。”   何征听了何慕这话,怒极反笑,挥手拿了鞭子对着何慕对了对,笑道:“你这小子,倒是会捧人。只是那唐家假第一美人也是大家闺秀,不知她这大家闺秀对后院里的伎俩了解多少,可知道那冰的用处不?”   何慕听何征提到冰,不由地头皮发麻,不敢多说话,就默默地跟在何征身后,瞧见何征绕了一圈子去了宫门那边,便一言不发地等着,随后里头出来个小太监领路,却是将他们父子引到太子宫里。   到了那边,何征便去跟太子商议对策,何慕被丢在一旁,听何征跟太子说话,仿佛是何征叫太子劝着太后“不经意”地告诉田贵妃要将唐第一美人许给骆五爷。   何征说道:“这回骆家老夫人在我们家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无非是因为她看出田贵妃要拉拢田家,于是想着先下手为强,自己个先跟田家成了亲家,如此,木已成舟,田贵妃若要再跟田家好,便也只能连带着跟骆老夫人好。这事被田贵妃看破,于是骆老夫人急着要将功补过,就教唆人在我们家兴风作浪。”   太子闻言,忙道:“倘若你猜错了呢?”   何征说道:“如今祖父尚在,祖父岂是糊涂的人,会为了几句命里带煞的话就跟柳家生分?便是祖母当真有个万一,祖父也会力挽狂澜,为了整个何家维持跟柳家的关系。可见,如今实在不是个挑拨柳家何家的好时机,骆老夫人叫人潜藏在我们家十几年,怎会没有耐心多等几年,可见,这会子定是御膳房的事被陛下查出苗头,田贵妃又因唐家姑娘的事跟骆老夫人生了嫌隙,如今田贵妃是急着要将所有的事推到骆老夫人身上呢。今时今刻不过是因田贵妃、骆老夫人这么些年来牵扯太多,田贵妃一时犹豫踌躇拿不定主意,一旦得知唐家要跟骆老夫人的孙子联姻,田贵妃以为骆老夫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定会着急将骆老夫人推出来当替死鬼。”   太子犹豫道:“骆老夫人毕竟是骆家人,倘若骆家牵扯进来……”   何征说道:“是以太子要告诉骆家一声,这就是太子对骆家施恩呢,骆家日后必会感激太子高抬贵手,叫他们一家免得被骆老夫人牵累了。再则,太子甘心眼睁睁看着田贵妃寻了替死鬼出来,然后再眼睁睁地看着她高高兴兴地等着八皇子封王?虽说要以静制动,但也要因势利导。”   太子点了点头,心里想着不过是给骆家捎句话而已,随即问道:“大皇孙在你家可好?”   何征笑道:“好得很,大皇孙聪明的很,祖父说大皇孙不愧是皇家嫡长孙。”   太子听何征重重地点了嫡长两字,不由地眯着眼看向何征,笑道:“老尚书当真这样说?”   何征说道:“那还有假,祖父说,太子当初就跟大皇孙一样呢。都是一样的皇家嫡长子。”   太子虽不是多疑之人,但也从何征这话里听到了话外之意,笑道:“大舅子的意思是——我跟父皇一样,心里都该倚重嫡长?”   何征点头道:“正是,若实在没法子就罢了。但祖父说,如今皇孙都小,说什么立贤都是笑话;皇子都大了,虽不能跟太子齐肩,但也算是个个都身有所长。如此,不管是皇孙还是皇子,都只能立长,不然是非就多了。且太子也知道潜移默化的道理,倘若太子心中都不看重大皇孙,陛下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之中未必不会想着其他皇子的好处,倘若陛下动了其他念头,太子焉能怪了陛下?说句犯忌讳的话,陛下不过是跟太子有样学样罢了。”   太子听了这话,不由地失笑,对何征说道:“我当这话只有循小郎才会跟我说呢,多少年了,你可不曾对我说过这样犯忌讳的话。你如今不怕我疑心你私心太重了?”   何征笑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臣心里只为太子担忧,若是太子不好,臣的私心再重,也没处实现。”   太子收敛了笑意,心里也不认为下头的弟弟中无一能比得过他,叹息道:“大皇孙他……也罢,本朝难得出了我这么个嫡长子做太子,也该叫父皇清楚,立贤只会惹出三王之乱,不如立长。”   何征忙说着是,见并无其他话说,便领着何慕退了出来。   一路到了宫外,回头望着高高的宫墙,何征叹息道:“多少人巴望着能像咱们这样想进太子宫就进呢,既然如今能进来,就只能尽心尽力了。”   何慕迟疑地问道:“父亲,倘若……”被何征瞪了一眼,不敢接着再说,只在心里想着倘若大皇孙不及其他皇孙好呢?   父子两人一路回家去,因怕在前门又撞见上门来讨要公道的亲家,便从后门进了家门。   回了家,何征、何慕便先去探望何老夫人,随后,何征将今日跟太子说的话跟何老尚书、何大老爷、何侍郎说了。   何老尚书听了这话,点头道:“我原想着这事该要叫骆家那老婆子以血还血的,如今我也懒得手上沾了血腥,就由着骆侯爷处置了吧。”说着,又有些呆呆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何老夫人。   何征答应着,又见何老尚书没有心思再过问这事,便领了何慕出来。   出来后,何慕开口道:“我怎么瞧着祖父怎跟落单的雄鸟一样。”   何征啐道:“你这辈子哪里见过落单的雄鸟?你能辨出鸟的雄雌?”说完,忽地想起一事,又勾着何慕的肩膀嬉皮笑脸地说道:“你也大了,春心也萌动了,你母亲坐月子呢,你父亲我又忙着。不如请了穆嬷嬷教导你生孩子的事,你看如何?”   何慕闻言,想起穆嬷嬷口中那酷刑,胃里的酸水不禁再次往上涌。   132两个凡是   何慕被何征吓唬了一回,才好看一些的脸色又白了,瞧见何循、柳檀云都不在,就对何征小声地道:“父亲,你说六叔六婶做事总这样不给自己留后路?若是祖父去了,没人给她做主呢?”   何征闻言,就笑道:“你莫学他们的行事,你没那能耐。你是不知道,你六婶子可不是谁都能用得上的,一旦用上了,这辈子就甭想舍弃了她,不然早先靠着她建筑的一切都要崩塌。就算祖父没了,就算以后咱们家‘用不上’你六婶子了,只要你六婶子一不乐意,咱们家要塌下也就是弹指功夫。”说着,想起柳檀云话,就说道:“这就叫一边搭梯子、一边设陷阱呢。所以你六婶子才不怕日后家里的女人们报复。你看看,如今她就将何家甭管哪一房的下人都拉去调、教一番,日后她就算不管,由着她的陪房媳妇看着,咱们家的女人们也没个敢跟她作对的。”   何慕似懂非懂地说道:“六婶子是将咱们家变成柳家了?听说六婶子在柳家的时候说一不二,没人敢跟她顶嘴?”   何征看了何慕一眼,叹道:“我巴望着你哪一日也能跟你六婶子似的,走到哪里,都能把哪里变成何家。”说完,又唏嘘道:“如今看来你是没指望了,也罢,你妹妹还小,我就看看你妹妹能不能养成你六婶子那个性子。”   何慕早先只知何征对柳檀云很有几分佩服,如今听何征说要将何霞歌养成柳檀云那样,待要给何征泼冷水,说何家养不出那样的女儿,就瞧见何二少夫人过来。何征问道:“二弟妹过来做什么?”   何二少夫人笑道:“六弟不在?五弟妹说早先她娘家给准备了一些婴孩的衣裳,如今用不上了,她叫问问六弟,若是六弟、六弟妹不嫌弃,就送六弟妹这边。”   何征心想陈氏跟柳檀云倒是当真要好,这也难怪,早先陈氏要吃什么可都是柳檀云亲自下厨的,这会子陈氏没了孩子心里伤心还不忘送了衣裳安慰柳檀云,于是说道:“你看着拿两件衣裳给六弟妹送去就够了,告诉五弟妹,五弟就快回来了,那小衣裳留着很快就能用上。”   何二少夫人笑着答应着,便往陈氏那边去。   何征眯着眼睛说道:“你瞧着吧,这会子你五婶子跟你六婶子好,你六婶子日后定是要护着你六婶子一辈子了。”   何慕笑道:“既然父亲说六婶子这样厉害,那儿子也硬着头皮贴过去?”   何征啐道:“也不瞧瞧你那不知从哪个叔叔那里学来的贼眉鼠眼的样子,你六婶子是那么好巴结的?你不知道多少人哭天抹泪地想知道怎么着才能讨好她呢。”   才说完,斜地里忽地□一句话,只听大皇孙问道:“当真?小舅妈这样难讨好?”   何征见这两日大皇孙对柳檀云好奇的很,于是对大皇孙说道:“就叫你大表哥跟你说一说你小舅妈那六道阎罗真身,巡海夜叉转世的名头是怎么来的。慕儿,等会子将今日我跟太子的话说给你六婶听,也叫她心里有个数。”   何慕因怕遇到穆嬷嬷,很有些迟疑地答应了,瞧见何征翩然地走了,只得陪着笑脸跟大皇孙说话,开口道:“六婶子的事我也知道一些,头回子听说她的时候,就听说了她那名号。”   大皇孙笑道:“我也听说过小舅妈的名号,那会子母妃还教我娶妻千万不能娶了这样的。”说着,就有些怅然,心想如今太子妃虽跟他“更”亲近,但早先那些亲昵的玩笑话却不说了。   何慕笑道:“我母亲也跟我说过这话。”说着,一边想着何霞歌当真被何征养成柳檀云这性子日后该如何嫁人,一边领着大皇孙去柳檀云那边。   到了柳檀云那边,就见柳清风在屋子里榻上斜倚着,一边惬意地听柳檀云读书,一边小口地啜着汤。   柳檀云瞧见大皇孙来了,就起身笑道:“送过去的骨头汤皇孙可喝了?我翻了翻书,瞧着药补不如食补,日后皇孙别喝茶水了,闲着就多喝些骨头汤吧。”   大皇孙笑道:“喝了过来的。”说着,见柳清风起身了,便在柳清风方才的位置上坐着,斜倚在靠垫上,由着何慕跟柳檀云说话。   柳清风早先在柳家的时候虽柳老太爷、柳孟炎教导严厉,但因是唯一男嗣,就连柳仲寒也让着他两分,如今瞧见自己那舒坦的坐处被人抢了,虽不至于小气地抓着这事不放,但心里也有些不自在,隐隐觉得大皇孙是故意的。   柳檀云请何慕坐后,便拉了柳清风在身边坐着,听何慕说了何征跟太子商议着要挑拨骆老夫人跟田贵妃,便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大哥要接手,我们当然就放心了。”   何慕说着是,随即对柳檀云说道:“外头婶子们的娘家人还闹着呢,大伯父绵里藏针地将人都打发了,说是府里祖母被人下毒病着呢,若是谁惊扰了她,谁就是杀人凶手。三婶子的娘家人还要找了三叔说话呢……”   因不喜听这些琐事,且从骨子里看不上何家那群说起来俱是朝廷命官实际上合起来也不如一个柳家分量重的亲家们,大皇孙打断何慕的话,问道:“这几日没头没脑地听了几句话,我糊涂的很,小舅妈,骆家的老夫人为何要害了何家?这是想向谁邀功呢?”   柳檀云见何慕被打断话怏怏的,心想皇孙到底是皇孙,喊你一声表哥跟你亲近一些,骨子里的皇家身份总是放不下的,于是笑道:“这些话还该祖父跟皇孙说,不然我说得不清不楚,皇孙反倒更糊涂。且据我说,大皇孙该自己慢慢领悟,不然我们倾囊相授了,皇孙自己领悟不了,那就是给皇孙添了心思,也没有什么益处。”   何慕笑道:“婶子这话跟早先父亲教导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柳檀云笑了笑,随即因桂妈妈来报今日何老尚书那边的饮食,便出去听桂妈妈说话。   大皇孙问道:“小舅妈做什么去的?”   柳清风说道:“柳家祖父祖母这几日又要吃药又要吃饭,还有些点心,院子里花草也多,房子里还焚着香,姐姐去看着点,免得又被有心人算计了。”   何慕、大皇孙听了这话,就都明白是何家接连出事,这当口马虎不得,因此柳檀云才谨小慎微。   何慕虽每常被何征戏弄,但这会子何征在家,便想要跟在何征身后,于是就去寻了何征。   柳清风一心盼着大皇孙赶紧走,这么着,柳檀云背着旁人才能接着宠着他,不想这一日,大皇孙紧紧粘着他,愣是也在柳檀云这边耗了一日。   晚间,因何老尚书那边嘈杂,柳檀云叫人将柳清风挪到这边住,收拾一番,瞧见柳清风睡了,才回自己房里,看了一会子书,等到二更,才见何循回来。   柳檀云笑道:“门上没锁门吗?就这时候才回来。”   何循拖着腿脚说道:“今日原只是送人过去,不想路上撞见骆家五爷——果然骆老夫人跟她儿子孙子都是紧紧盯着咱们家呢。跟他虚与委蛇一番,见他不停地试探,我又怕那丫头遭了他的毒手,可不是要劳心劳力吗?送到了大牢里头,又跟岳父的门生寒暄许久。回来的路上,骆家五爷又凑过来,说是他想将帮三哥养着的女人还回来,说是这么助着三哥忤逆长辈不是君子所为。我琢磨着他是想进了何家,看看咱们家里头到底是怎么着了。”   柳檀云笑道:“这么看来你们家门上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如今骆五爷要打探消息,都得以身犯险呢。”说着,催着何循去洗漱,待何循泡脚的时候,就卷了袖子,说道:“我给你捏一捏脚。”   何循忙缩了脚,笑道:“劳累你捏脚,这太不惜福了,会折寿的。”   柳檀云啐了一口,笑道:“看你累成这样才给你捏的,不要拉倒。”   何循忙又将脚递过来,笑道:“不要白不要,就算折寿也是死在牡丹花下,风流的很。”   柳檀云笑嗔道:“我给你捏脚,你还这般委屈,又是折寿又是死的,就像我多想巴结你一样。”说着,拿了帕子给何循擦脚,叫了婆子将水盆端出去,便放下帐子在床上给何循捏了两下,见何循用脚去蹭她胸脯,就在他脚背上掐了一把。   何循枕着手臂倒在床上,说道:“今儿个家里可好?回来的迟了,我也没去看看祖父祖母。”   柳檀云说道:“都好着呢,就是小清风临睡的时候又跟我抱怨了许久。”说着,又指着隔壁屋子,“他就在隔壁呢。”   何循笑道:“那小东西又抱怨什么?”   柳檀云笑道:“不独他抱怨,我也觉不自在。早先大皇孙来我们这屋子,都跟慕儿一般坐一会子为避嫌就走了。今儿个他倒像是仗着个子矮小,就装作年纪小不知避嫌一般,在这边坐了一日才走。”   何循嘴里嗯了一声,说道:“他往日里还注意那些规矩的,如今却有意装作年纪小,可见他心里不知想什么呢。日后你只在祖父那边见他就是了。”说着,心想这外甥虽是个小儿身形,论年纪却也是个半大的小子,不能不防着。因这么想着,就又拿了脚往柳檀云身上蹭,又挨了一下,便有意叹息道:“这会子我倒是有些想念叶氏了。”   柳檀云对何循甜甜一笑,说道:“循郎忒地无情,妾身这边累死累活地给循郎纾解疲乏,循郎心里还去想叶氏。”   何循一愣,猛地翻身起来搂着柳檀云仰身倒下,笑道:“这样的累活为夫的意思是全给叶氏去做。”   柳檀云笑道:“那美差呢?”   何循伸手勾着柳檀云的下巴,说道:“美差自然是娘子的。”说着,就向柳檀云唇上吻去,四唇相接,许久待柳檀云喘不过气来才放开,拉了被子盖着,“这不是你夫君我心力不济,乃是顾忌你如今的身子不能承宠,等过了两月,你夫君我再补给你。”   柳檀云笑着说声是,摸着何循的耳朵,揉了两下,忽地想起一事,就说道:“红叶、绯月听说了我的事,绯月有身子出不了门,红叶闹着要来看我,如今她出嫁了,没人管着,凡事就都由着性子来。”   何循打着哈欠说道:“五哥、母亲都不在,就叫她来了就是。她那跟五哥一样听风就是雨的性子,一心要替你打抱不平,若不叫她看见你好端端的,指不定会以为我们家将你折腾的不成人样呢。”   柳檀云手一顿,笑道:“这也是红叶的可爱之处。此外,祖父说要家里连遭不幸,与其做法事祈福不如行善事,恰父亲来信说路上遇到些闹饥荒的流民。我琢磨着拿了银子出来买了粮食一路送去。”   何循猛地咳嗽一声,随即涨红了脸说道:“才刚想着你有多少银子,就被口水呛到了。”   柳檀云笑道:“这你就甭想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是六道阎罗,手上大鬼小鬼那可是数不胜数。”   何循说道:“这赈灾的事本该由着朝廷来做,但这事就是由着岳父上了折子,也要过许久才有个回音,却不定有没有粮食送下去。且京里没听到消息,该就是那一片地里闹饥荒了,要的粮食也有数。”   柳檀云将手从何循耳朵上拿下来,打着哈欠说道:“留了银子下来也不知要便宜谁,你等着瞧,就是拿了银子去砸,我也能砸出个第一善人的名头,叫天下一半人给我建庙供长生排位。”说完这话,忽地来了兴致,对何循说道:“循郎,这法子倒好,也免得我闲着无事。”   何循将头埋在柳檀云脖颈里,张嘴咬了一口,愤愤地说道:“你还怕闲着?”说着,就又往柳檀云脖子上咬去,心想这女人委实古怪,不怕将身边人全得罪了,却盘算着讨好天下人。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何循果然瞧见柳檀云雷厉风行地叫她的陪房领了人拿了银子出京买粮食。待到了第三日,更发现柳檀云将屋子里早先奢华的摆设都扯了,更是叫人将摆设大张旗鼓地拿到京里当铺去卖。   于是不等何征何侍郎来问,何循就先对柳檀云说道:“云妮,红叶就快来了,你这屋子里这样朴素,叫红叶瞧见了她定会以为你受委屈里了——且京里人瞧见了,还以为何家亏待你了。”   柳檀云笑道:“我琢磨着总有人说闲话,我就罢了,咱们儿子可不能受这委屈,既然这些摆设没有用,不如就当了这东西买粮食救济下头人。打出来的旗号就是我柳檀云不敬鬼神,只信人心。我就要瞧瞧,吃着我的粮食,穿着我送的衣裳,日久见人心,谁敢说我命里带煞?过些日子,我成了善人,凡是跟我作对的人都是恶人,凡是跟我合作的都是善人。甭管他为了什么跟我作对,这恶人的帽子我给他戴上去了,他就甭想摘下来。”   何循不由地失笑,心想人家说有孕的女人行事古怪一些,果然这柳檀云的行事也开始古怪了,“这么着,你有多少银子拿出去砸?”   柳檀云郑重地说道:“我决定要劫富济贫呢。总归我的银子多且没有花出去的机会,不如物尽其用吧。”   何循愣愣地看着柳檀云,心想果然柳檀云对那些闲言碎语并非没什么感触,不过是不乐意对身边那些歹心人低头罢了,又想这么撒了银子出去,柳檀云心里也能好受一些,于是笑道:“我打小得的赏赐都在祖父那边,我去跟祖父要了给你,你一并砸出去吧。咱们小家里人少,原本就使不了多少银子。”说着,瞧见柳檀云又盘算着如何花银子,不由地摇头笑了,心想若是何夫人在,何夫人虽心善,也要觉柳檀云败家。   何循因一门心思要支持柳檀云砸银子,果然向何老尚书要了他这十几年来积攒下来的赏赐。   如此过了两日,已经成了骆王妃的骆红叶就上了何家的门。   柳檀云去前厅接了骆红叶,瞧见已做人妇的骆红叶比起未嫁之时少了些青涩,眉宇间似有些愁怨,笑道:“给逸王妃请安。”说着,便行了个万福。   骆红叶忙搀扶起柳檀云,笑道:“姐姐戏弄我呢,我这个王妃啊——”拉长了嗓子叹了一声,瞧见出来迎接她的就有个何二少夫人,于是笑道:“姐姐果然将伯母他们都撵走了?”   柳檀云笑道:“谁说是撵?是送了她们回家学习为妇之道呢。”说着,就挽着骆红叶向自己院子里去。   骆红叶说道:“五嫂子呢?我去探望探望她。”   柳檀云一顿,见骆红叶说的心无芥蒂,就看向何二少夫人,何二少夫人忙道:“王妃,五弟妹如今脸色不好,恐怕会唐突了王妃。”   骆红叶纳闷一下,被柳檀云掐了下,忙道:“那就不打搅她休息了。”说着,又叫何二少夫人忙去,随着柳檀云去见过了何老尚书、探望了何老夫人,又见了大皇孙,随即才随着柳檀云回她房里去。   柳檀云进去了,待打发了丫头们招待骆红叶领来的人,就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我瞧见你不似往日那般有劲头。”   骆红叶瘪了瘪嘴,随即哽咽道:“早知就不做这个王妃了。”说着,瞧见柳檀云这屋子里的摆设,就气愤道:“姐一辈子也没吃过这种苦,怎用了这么些粗糙的东西?”说着,瞧见屋子里摆的挂的,就觉没一样配得上柳檀云。   其实这屋子里的东西也不差,比起何夫人用的还要好上一些。   柳檀云忙道:“这些是我有意摆出来叫人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好东西多的是呢。”   骆红叶想想也觉如此,忙又问:“那何家人可给你脸色看没有?”   柳檀云粲然一笑,说道:“谁敢给我脸色看?多谢你今儿个过来,只是那担心就不必了,你也是随着我打上何家门的人了,怎还会以为我叫人欺负了?”随即,又问道:“我去信给你还有绯月叫你们莫多想,可是谁有意跟你多说了什么?不然你怎这样心急着来?”说完,心想骆五爷可是说过要来何家的,这几日了,也不见动静。   骆红叶说道:“听六祖母说你被关在何家不叫出去了,我就赶着来看你的。”说着,又说了些给柳檀云撑腰的话。   柳檀云心想定是骆五爷撺掇那骆六夫人跟骆红叶胡说八道的,笑道:“我感激你的很,只是如今家里人都守着祖母呢,你离京的时候只怕我也送不了你。”   听到离京,骆红叶就很有些感伤,不似早先那般满怀憧憬。   柳檀云问道:“到底是怎地了?”   骆红叶说道:“我依着姐姐说的叫人准备了那些的书籍看,这么些日子,也一直忙着整理行李。但……我拿了书里的事请教他,他就十分冷淡。”   柳檀云笑道:“逸王是一直这般冷淡,还是,只有提到封地的事才冷淡的?”   骆红叶纳闷地睁大眼睛,半日说道:“一提到收拾行李,抑或者到了封地如何,他就不耐烦,许是他嫌我一脑子浆糊吧。”   柳檀云眼皮子一跳,心想逸王得了封号之后可是一直很规矩,莫不是看着新近京里的变化,他心里又不安份了?抑或者是谁给他透露出陛下不乐意叫他离京,叫他心里又生了妄想?倘若逸王这回被陛下钓了出来,那就太过冤枉了,毕竟离着安安生生地去封地过太平日子可就差一两个月了。   “你莫多心,许是要离开京城,且要交接之事太过冗杂,逸王心里急躁了呢。你叫骆侯爷、你大哥跟逸王多说说话。忘了么,我教过你,有事就要找娘家人,自己憋着做什么?”   骆红叶蹙眉道:“可是母亲说过夫妻两人的事不能给外头人说。”   柳檀云笑道:“是不能,但这也得分时候。你们新婚燕尔的,彼此不熟悉,有了丁点嫌隙就要在心里胡思乱想半日。这么着两个人都难受,不如请了人从中调解,只记的这调解之人不能选了逸王的红颜知己,不然指不定你背后要挨多少刀子呢。就叫娘家人来说,告诉侯爷就说逸王不乐意去封地呢,求他来劝说劝说。等着以后你们两口子熟悉了,磨牙拌嘴的时候多的是,那会子,你就是求了人家来调解,人家也会说夫妻打架床头打床位和,便是我,到那会子也懒得多嘴了。不然,你们两口子和好了,我反倒里外不是人了。”   骆红叶听到那两口子三字,不由地就红了脸,嘟嚷道:“谁日后还常跟他拌嘴?”说着,就又点头,“我就请了祖父来说。”   柳檀云笑道:“你出了我们家,若有人问起我太婆婆的事,你只管说我太婆婆好着呢,今日我太婆婆还拉着你絮叨不少话呢。”   骆红叶纳闷地看着柳檀云,随即笑道:“我明白了,不然人家知道何祖母还不能开口说话,不定又要造什么谣。”   柳檀云笑道:“还有,你就说是我们家三哥伺候的祖母。”   骆红叶虽不明白柳檀云这意思,但也乖巧地点了头。   柳檀云见骆红叶这懵懵懂懂模样,想起骆红叶嫁妆丰厚且跟她一样,这些个嫁妆除了临老引着子孙算计之外就没有个花用的时机,于是就起了“劫富济贫”的心思。   133为时已晚   许是也知道柳檀云的性子,何循今日回家之后,见骆红叶早走了,瞧见柳檀云,开口就问:“今儿个红叶那边哄来多少银子?”   柳檀云揉着头,说道:“我原本是想讹她一些银子的,后头想着她要去了远地方,山高水远的,若有个万一,本来人就不精明,身边又没有银子防身那可怎么着,就没开那个口。后头想着叫她放心我别担心我,就又拿了四五样金贵的宝贝叫她捎带回去。”说完,就又揉了揉自己脑袋,似是也纳闷自己怎就这样反常的心软了。   何循不曾见柳檀云这般心软过,怔怔地看她一眼,随即笑道:“据我说,你还是一心从嫂子们身上讹钱吧,虽说她们的银子不如红叶的多,但对着她们,你下起手来才不心软。”   柳檀云笑道:“这是一定的。”   何循待进了屋子里,就瞧见屋子里榻上摆着一叠纸张,于是坐下草草翻了一翻,见上头细细地写了要如何砸银子,于是失笑道:“人家都是闲着无事布施一番,你这闲着,就给自己没事找事。这砸银子既要砸的准,又要防着跟莫家一样成了出头的椽子;既要讹了别人的银子来砸,美名还只能落到你一个人身上。”说着,砸吧着嘴,叹道:“你这人精力也太旺盛了。”   柳檀云笑道:“征大哥说骆老夫人交给她处置,我们只管棒打落水狗。我的性子可不是爱落井下石的,谁有兴趣等骆老夫人落魄了再去收拾她。只是逸王不知怎地,竟不似早先那般心甘情愿地离京了。”   何循沉默了半日,说道:“这事咱们凭空也想不真切,待我明儿个去寻了骆丹枫问一问。”   柳檀云答应着,忽地又道:“甭管骆老夫人跟骆家是不是一条心的,总归这次是骆家人找我麻烦,待这事了了之后,我就去信给骆侯爷,如今这些善事是为我儿子做的,他甭管怎样都得出一份力气。”说着,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翡翠珠子的金算盘,就拿着算盘算从骆侯爷那边讨多少过来合适。   何循伸手拍了下额头,心想柳檀云厚着脸皮要,哪家的老太爷会不给?   柳檀云噼里啪啦地算着,冷不丁地说道:“今儿个我叫红叶回去说是三哥伺候的祖母,还说祖母好着呢。”   何循听出这话的言外之意,说道:“你是说有人等着红叶回去后从她嘴里套话?”   柳檀云嗯了一声,然后说道:“你放心,我叫红叶不跟旁人说的话她是一句也不会漏的。”   何循笑道:“如此,我就等上两日再去寻骆丹枫,只怕骆老夫人听说祖母没事,三哥也没卖了她,心里还存了侥幸以为咱们不知道是她捣的鬼。如此,她一边怕那丫头出卖了她心里惶惶的,一边又心存侥幸,这么着几天就够她那把年纪的人受得了。”   柳檀云笑道:“你等着,不用你去找骆丹枫,骆丹枫就会来找你。毕竟骆家可不想被骆老夫人连累了。”   何循想想也觉这么回事,果然,不出十日,骆丹枫便在晌午的时候去了何循的衙门找他。   何循瞧见骆丹枫,故作惊讶地说道:“妹夫怎来了?难不成这回又是我哪个哥哥在外头养着女人了?妹夫可说给你五叔又或者什么叔叔听了?”   骆丹枫听出何循这话是怨他上次将何三少爷在外头藏着女人的事不经意地说给骆五爷听了,于是不尴不尬地摸摸鼻子,随即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家都是规矩人,且我哪里知道五叔、曾祖母竟是那般的无孔不入。”随着何循一同走着,又问:“不知妻姐如何了?她那事,当真是柳家隐瞒在先,也怨不得你们家。”   何循笑道:“再提这话又有什么意思?我祖父当初问也不问就将我放到她床上了,是祖父这边先有意跟柳家联姻又弄出她跟我同进同出模样的,若要后悔,怎么着也轮不到我们家后悔。”   骆丹枫见何循对柳檀云死心塌地的很,于是也不提这话,随着何循慢慢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又说道:“祖父说没看住曾祖母抱歉的很,日后再没有这样的事了。如今不好去探望府上老夫人,等这事平静了,再登门赔不是。”   何循笑道:“不知这事是要如何才能平静?我们家还好,倘若你们家牵扯到了宫里头去……到时候侯爷想赔不是也不能了。”   骆丹枫忙道:“曾祖母进了宫里一次,回来后看似跟往常一样,但细细打听,就听说曾祖母那晚上食不下咽,没吃几口饭,想来曾祖母这人老奸巨猾,看出田贵妃在敷衍她,有意要叫她做了替死鬼,于是心里惶惶的食不下咽。因此祖父的意思是借着田贵妃的手,再敲打敲打曾祖母,叫曾祖母先将宫里的事全推到田贵妃身上,然后我们家再……安内。”   何循虽恨骆家不能立时处置了骆老夫人,但也知骆家此时这样的算计也并无差错,于是点了点头。   骆丹枫说道:“这事还要你襄助,那牢里的丫头,不若宣扬出那丫头自戕了,如此曾祖母只当她的事无人知道,才能专心地将宫里的事推到田贵妃头上。”   何循闻言,心知拿捏一个丫头也并没有用处,且无论如何,只凭着一个丫头的话也不能将骆家的老夫人拉出来审问,于是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逸王呢?”   骆丹枫笑道:“逸王早先不知敏王谋反的事,只当敏郡王、安阳老王爷一心为他筹谋,于是顾念着多少年的情谊,不肯直言拒绝,因此就拖泥带水地犹豫着。敏郡王那边的心思是一边瞒着逸王哄着莫家人将敏王谋反的罪证给他,一边叫逸王给莫家雪中送炭,暗中拿走莫家的银子护着莫家的人,正好这会子逸王要离京,在敏郡王眼中这可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了。”   何循闻言立时便想他们两口子早先只当敏郡王要借着莫家人内讧拿回罪证,不想敏郡王心太大了一些,在这时候了,竟然还想着拿了莫家的钱财,忙道:“那逸王如今的心思呢?他可知道若陛下这次没抓到他,他可就是坐拥一座金山了;若是陛下抓到了他,敏郡王、安阳老王爷要撇清这事也不难。”说着,想起早先柳檀云说逸王不乐意离京,便又道:“早先逸王犹豫,当是不乐意冒这个险的吧。”   骆丹枫笑道:“可不是么,如今逸王知道了敏王的这么件事,又听祖父不动声色地跟他讲了京里的形势,自是明白这京城该越早离开越好。不独敏郡王,如今一心要搅混水的人多的是,祖父跟逸王详谈了一日,从逸王的话里,又听出还有其他人也要拉着逸王留在京里。”   何循笑道:“他们越是想搅混水,说明他们心里越急。”说着,心想骆丹枫跟他这么开诚布公,定是极力要显示骆家跟这些乱子没有干系。   果然,骆丹枫叹道:“若没有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这天下该多太平。”   何循笑道:“你说的是,但是这会子你们家也不能只袖手旁观,坐看我们家倒霉。”   骆丹枫忙道:“五叔病了,十分严重。他不会再去使坏了。至于曾祖母,你放心,我们家会看好她的。”说着话,因这会子是骆家对不住何家,因此又说了一些软话给何循,“家门不幸,就出了曾祖母这样的黑心妇人。还请你们家老尚书放心,这回我们家定会好好处置这事的。”保证再三,见何循并未说何家要揪着这事不放,心里略略放心,暗道这么着回去跟骆侯爷也有个交代了。   待骆丹枫走了,何循又在衙门里蹉跎半日,才回了家,就将骆丹枫的话说给柳檀云听。   柳檀云听了,就笑道:“说了半日,到底没说那老夫人最后会成什么样。”说完,心想骆丹枫说骆五爷病了,由此可见,骆家是要关起门来清理内贼了。   何循笑道:“你只等着看戏就是了。”说着,瞧见柳檀云身边就摆着算盘账本,又撇嘴道:“反正你等着的时候也没闲着。”   柳檀云手指摩挲着盘算,笑道:“这等着可比闲着难受多了。”说着话,心想上辈子害死她的人终于要倒霉了,因这般想着,莫名地就有些怅然。   这事又过去了小半月,一日柳檀云正在看柳清风练习射箭,就见何循急匆匆地过来。   何循过来后,开口笑道:“逸王要离京了,听说是封地上闹虫灾,逸王要急着过去安定民心。陛下已经准了。”   柳檀云见何循满脸堆笑,就笑道:“这算是什么好事,就叫你高兴成这样?”   何循忙道:“早先给八皇子选好的宅邸停建了,对着外头说是这地的风水不合八皇子的八字,但太子姐夫说,宫里头传的话是田贵妃明知太后心里已经将唐第一美人许了人,却还有意背着太后求陛下将唐第一美人许给八皇子。这会子太后气病了,随口将唐第一美人许给了智郡王。陛下仁孝,为太后病了这事,便下令叫人停建了八皇子的府邸。”   柳檀云笑道:“这是要变天了?”   何循笑道:“可不是么。早说了如今只等着看戏呢,逸王走了,可还有两三个王爷受不得那诱饵的诱惑,只怕陛下这回无心插柳,倒是将其他几个安分的王爷钓出来了。”   柳檀云笑道:“等着这阵子过去,京里就太平了。”说着,瞧见那边大皇孙又过来了,心想自己这话说得太早了,这太平日子从古至今就没有过,没了七皇子皇子,还有大小皇孙呢。   大皇孙体弱练不得箭射,因此这会子过来,也跟柳檀云一般只是在一旁看着。   大皇孙见何循也在,就笑道:“小舅舅,不如你也去射几箭,叫我们看看什么叫做百步穿杨。”   何循笑道:“我哪里会这个。反倒是你,我叫人做了轻巧的弓箭,过两日拿给你,你先拿着练练,日后慢慢地换成重箭。”   大皇孙笑道:“多谢小舅舅。才刚曾外祖母能说话了,曾外祖父叫我跟你说一声。”   何循闻言,便领着柳檀云一起过去看,进了何老夫人房里,果然听见何老夫人声音略有些嘶哑地说话。   何老夫人对面,何老尚书拉着何老夫人的手说着话。   柳檀云纳闷地很,心想何老尚书几日不见,怎越发柔情万丈了。   何慕见柳檀云纳闷,声若蚊呐地在她耳边说道:“父亲临走的时候说曾祖母这是回光返照,曾祖父听了这话,就不敢离开半步。”说着,又怕自己这话被何老尚书听见。   柳檀云听了这话就笑了,心想何征敢开这个玩笑,定是何老夫人这身子当真好转了,于是跟着何循走近一些看何老夫人。   何老尚书对何老夫人笑道:“若不是檀云当机立断给你灌了仙人掌汁水下去,你这条命就当真叫歹人害了。”   何老夫人素来跟柳檀云不亲近,于是这会子开口就客套地说道:“有劳你了。”   柳檀云笑道:“祖母太客气了,祖母可是不知如何报答我?”   何循听了这话,伸手拉了拉柳檀云的袖子。   何老夫人怔住,似是没听清柳檀云这话一般。   柳檀云笑道:“祖母也不用太客气,就随便赏赐我一箱子东西就成。”   何老夫人抿着嘴,纳闷地看了眼何老尚书。   何老夫人眯着眼点了点头,说道:“她要你就给她就是了,总归咱们在她这边叫她好吃好喝的供着,权当给她的赏钱了。”   何老夫人死里逃生,这会子许多事还糊涂着,也不细想就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地说道:“等会子叫人给你送去。”说着,心想这孙媳妇脸皮也忒厚了一些。   柳檀云要了东西,心里便满意了,替何循撵了不相干的人出去,又叫何慕去外间看着,便听着何循将宫里的事又跟何老尚书说一遍。   何老尚书原本神情萎靡,听了这些话,眼里不禁露出光亮,似是也看出何老夫人不是何征说的那般回光返照,便笑道:“这下子好喽,京里这么着也就干净了。”   何循面有难色道:“也不是全然清净了,那卜御厨死了,据说是一家子老小全部畏罪自尽了。也不知这事是谁下的手。”   何老尚书的笑脸一滞,喃喃道:“难不成又要叫田贵妃跑了不成?”   柳檀云冷不丁听到这话,心里也是一跳,原当骆家布置好了就等骆老夫人干脆利落地将这事推到田贵妃头上呢,不想又出了这差错,说道:“卜御厨死了,只怕骆家人也当这事死无对证了,也要灭了骆老夫人口呢。虽说如此也好,但既然骆老夫人能叫人潜藏在咱们家、顾家,只怕其他人家也有。这就是隐患,该叫骆家将骆老夫人交出来,咱们一起审问。”   何循点了点头,说道:“就怕骆家不肯如此。”   何老尚书握着何老夫人的手说道:“他们家不肯也没法子,如今他们家可是被骆老夫人牵连的百口莫辩,若是陛下知道骆老夫人的事……”说着,又想他们都能查到跟骆老夫人有关,宫里未必查不出来,只怕是牵扯太多,宫里也想着将这事悄没声息地了结了,“只怕这事宣扬不出来,毕竟,宫里的饭菜都不干净,传扬出去,岂不是要搅得天下人心惶惶。”   柳檀云说道:“宣扬不出也好,只要陛下知道那人是田贵妃,陛下迟早能寻了合适的罪名安在田贵妃头上。看如今陛下叫人停建了八皇子府,可想而知,陛下已经知道田贵妃跟这事有关了。据我说,定是骆老夫人不甘心被田贵妃推出来做替死鬼,于是费了心思,将卜御厨被灭口的事推到了田贵妃身上。”说着,又催着何循道:“先审问了骆老夫人再说,问问她是如何知道我的事,顺便将她的爪牙拔了。”   何循点了头,说道:“既然是不宣扬出来的事,那用不着证据确凿了,但看如今陛下的行事,就知陛下已经将眼睛盯到田贵妃身上了。如此,骆家想彻底撇清也为时已晚了,如今骆家要想好端端的,只能将功补过,叫陛下明白留下他们骆家的好处。”   柳檀云心里挂心柳绯月,心里想着骆家这回是轻易脱不了身了,一时思绪万千,说道:“可不是么,就算这会子骆家将骆老夫人交出去,逼着骆老夫人认了自己的罪,骆家也定要被牵连上的。除非——骆家能寻到田家的不是来将功补过,毕竟倘若咱们猜测的对,田贵妃若是靠着田家当初对太后、陛下的扶持成贵妃的,这么些年来,太后、陛下也当是一直被田家钳制的。骆家替太后、陛下除去这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也算是功劳一件。当然,骆家得先看清陛下是否迁怒到他们头上了——只是这事只怕比扳倒田家更难,陛下的心思可不是那般好揣测的。”   何老尚书对柳檀云笑道:“你年轻,不知道骆家那老东西的行事,那老东西是宁死也不肯得罪人的,要不然骆家怎么能在京里如鱼得水?若是你猜错了,陛下只是一时跟田贵妃置气,并不是要除了田家呢?且,你当田家是那般好除去的?田家可不是吃素的,不会由着人宰割。”   柳檀云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世上的事就没有不得罪人的,再者说,骆家也不一定就有田家的错处好拿捏;弄垮了田家,陛下也不一定就消了气。但凡事总要赌一把,不能赌陛下没怪到骆家头上,那不如笃定了陛下心里就怪罪骆家了,该要想法子讨好陛下。若我是骆侯爷,我定会这么办。若什么都不做,只能乖乖地等着陛下迁怒到他们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眼前的富贵就成了梦幻泡影;若大着胆子试一试,便是最后依旧免不了被陛下迁怒,也能临死拉个垫背的。”   何老尚书笑道:“依着你的性子,你是会这么着,但终归骆侯爷不是你,他会想着小心地看着陛下的眼色,揣测陛下是否当真猜疑他了,揣测陛下的怒气是否息了,留心陛下的一举一动,却不会像你说的那般做出这样大的动作,主动跟田家为敌。”   柳檀云点了点头,心知田家在京里有个宽广的人脉,那些人脉盘枝错节,就连皇帝也不敢轻易动了田家,若叫骆家这会子发狠地跟田家较劲,委实强人所难了。虽说骆侯爷那样看着陛下的眼色再行事也并无错处,但未免太被动一些,单操心这个,只怕骆侯爷撑不了多久就要一命呜呼了。想着,又为柳绯月忧心。   何循见柳檀云蹙眉,便知她担心柳绯月了,于是笑道:“你放心,我去了骆家再跟骆侯爷说一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骆侯爷指不定要一改往日行事呢。”   柳檀云笑了笑,因无论如何骆家都要担心被皇帝迁怒,于是想着这会子替柳绯月揪着心也无事无补,不如劝着柳绯月安心养胎。   134字斟句酌   到了傍晚,何老尚书便叫人递了书信给骆侯爷,信里将何家被骆老夫人害得七零八落的事说了一通,最后又要求何征、何循随着骆家人一同审问骆老夫人。   这信过去了,隔了两日,骆家才回了信。   待骆家回信之后,何征、何循兄弟两个便去了骆家,到了骆家,见了骆侯爷、骆大爷,何征、何循便明白骆家人也知道骆家是撇不清宫里御膳房的事了。   骆侯爷并未领着何家兄弟去见骆老夫人,先领着两人去书房说话,犹豫着试探道:“不知太子可说了宫里的事没有?可有提到我们家?”   何循闻言,心知太子也知骆家势必是要被陛下猜忌了,因此觉得骆家无用就不似早先一般将一些事捎信给骆侯爷好叫骆侯爷能有个应对将自家撇清。这般想着,就开口道:“我这两日并未见到太子姐夫。”   骆侯爷心里一堵,叹息道:“原想着将那腐肉挖出去,不想已经晚了。可怜我一辈子小心翼翼,唯恐哪里不周全得罪了人,如今偏因那祸害,就将最上头的人得罪了。”   何征问道:“昨儿个陛下见了侯爷,不知陛下跟侯爷说了什么?又或者,陛下暗示了什么?比如田家?”   骆侯爷眼皮子一跳,看向何征,迟疑道:“你可是听到什么风声?”   何征点了点头,嬉皮笑脸地说道:“侯爷才跟陛下成了亲家,我们都以为侯爷要得了什么赏赐呢。”说完,又正色道:“虽说是各家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但骆家跟柳家、何家一向要好,唇亡齿寒,此时也不能弃骆家于不顾。但若说我们两家有什么法子,一时又说不上来。总归,骆家这会子该显出自己的能耐来,叫陛下、太子瞧瞧,如此,陛下才能有了怜才之心。”   骆侯爷揉着自己的手腕,半日说道:“如今天下太平,我到哪里去显摆自己的能耐?”说着,又连连叹息,咬牙切齿地道:“一辈子不曾遇到这样冤枉的事,叫我如何能甘心?便是要携家带口地离京,骆家人祖祖辈辈都在京里,能去了哪里安身立命?这几日太子不再与我家来往,我便料到出事了,果然如此。”   何循想起柳檀云那话,说道:“那侯爷觉得陛下对田家如何?先将田家的事处置了,侯爷再去想想三王余孽的事?这么着一直有事做,且这些事非得骆家做不可,陛下自是不会对骆家如何。待太子继位……太子可是不疑心侯爷跟骆老夫人是一伙的。”   骆侯爷听了这话,也不言语,心想便是陛下恨田家入骨,田家也不是骆家说收拾就能收拾的,因又试探地说道:“不知太子可否替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何循笑道:“侯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忘。利字当头,若没利可拿,谁肯替侯爷出头?”   骆侯爷闻言闭了闭眼,心知太子也是巴不得骆家跟田家翻脸的,如今这当口,若不收拾了田家,不独皇帝,就连太子的心也要失了,于是开口道:“先问问老夫人去吧,看她如何说。”说着,也不跟何征提起皇帝跟他说的话,便又领着儿孙并何征、何循向后院去。   一路过去,不知从哪间院子里传出悠扬的声乐,骆侯爷长叹一声,笑道:“家人还不知这些事。”   何循顺着那乐曲传来的方向看去,只瞧见骆家无数亭台楼阁似是绵延向天边一般,阳光下屋顶上的琉璃发出耀眼的光芒,暗道这样的富贵人家,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   待到了骆老夫人后院,就见这院子比起骆家其他地方冷清了许多,待进去了,何征、何循不由地打量起这位早先只闻其名的老夫人,只见这老夫人寻常的很,就跟何家那些老夫人一般。   何循扑哧笑了一声,见骆侯爷看他,就说道:“晚辈想起一位人来,柳家太夫人。府上老夫人跟柳太夫人不同之处,就在于柳太夫人将锋芒露出来,府上老夫人,且善于敛去锋芒。”   骆侯爷似是回想柳太夫人一般,笑道:“柳太夫人太易折断了。”说着,见骆老夫人从始至终慈眉善目地不言语,就说道:“母亲,还请母亲告诉儿子母亲还叫廖家人藏在哪里了。”   骆老夫人手上捻着佛珠,笑道:“我并不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廖家早没了,廖家人也早没了。”   骆侯爷冷笑道:“母亲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骆大老爷接着说道:“祖母,五弟已经过世了,过两日消息才传出去。”   骆老夫人手指微微掐在念珠上,随即又不动了,眯着眼睛,半日说道:“成王败寇,总归我们这一系免不得一死。”说着,又看着骆侯爷微笑道:“但我们这一系就算死了,也不过是替你们开路罢了。黄泉之下,我们等着你们一家团聚。”说着,又合了眼睛念经。   骆侯爷不禁握紧拳头,半日说道:“母亲只要将跟田家的事说了,我便放过弟弟侄子,总归是一家人,哪有非要争个你死我活的。”   骆老夫人笑道:“威逼利诱?随你如何说,我是不信你的话的。”   骆侯爷冷笑道:“母亲不信,但弟弟侄子他们总有信的。”   骆老夫人镇定地说道:“他们信又如何?他们不过只知道一些鳞毛凤角罢了。”说着,瞄了眼骆侯爷气急败坏模样,悠悠地说道:“你们骆家人啊,早年我们廖家就是被你们骆家人撺掇着跟三王作对,结果呢?我们家向你们家求援的时候,你们家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廖家一族人被人杀死。这就是报应不爽。”说着,又闭了眼睛念经。   骆侯爷见骆老夫人这副软硬不吃模样,有心要使出一些狠辣的手段,当着何家兄弟的面又不好使出来,于是袖着手,等着何家兄弟问话。   何循凑过去,又打量了骆老夫人一遍,心想不愧是叫个丫头藏在他们家十几年的人物,这般存得住气,于是笑道:“老夫人,敢问您是怎么知道我媳妇事的?”   骆老夫人不说话,等何循问了五六次,才说道:“她一生下来我就知道。”说着,瞟向骆侯爷,“骆家要跟柳家联姻的事,早在你媳妇没生下来的时候就有人盘算着呢。你不知道,你媳妇满月的时候,太夫人就想提亲了呢。”说着,脸上又带着祥和的笑住了嘴。   何循笑道:“那还得多谢了您手下留情没将她的事捅出来,就是不知您怎么想着成全我们的?早先侯爷还想着将红叶许给我呢,多少人想拦着我们成亲,您若早捅出来,我跟我媳妇只怕也没有今天了。”说着,见何老夫人不言语,就伸手拉着她的手臂晃了晃,心想其他的老夫人都是十分爱说话的,怎这老夫人动不动就抿着嘴。   骆老夫人禁不住何循聒噪,就又说道:“不叫你们成亲,我如何能拆散了你们?如何能叫柳家跟何家一拍两散?若那会子宣扬出来,不痛不痒的,算个什么事。”   虽骆老夫人脸上并未作出鄙夷的神色,但何循一听她这话,便知骆老夫人这人很有些“眼高手低”,似是看不上那些小打小闹,就笑嘻嘻地说道:“老夫人是干大事的人,这出手几次,哪一回不是大阵仗?”   骆老夫人微微一笑,随即对何循道:“你也别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话,从我察觉到有人动了我的人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刻不远了。”   因骆老夫人说了这话,骆大爷的脸色便有些不自在,早先骆侯爷吩咐下来要按兵不动暗中查看骆老夫人都在府里有什么人。偏查出骆老夫人放了人在骆红叶、骆丹枫身边,虽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但一时抵不住慈父之心,便大着胆子将这两人收拾了。如今想来,骆老夫人说动了她的人,当就是说的这事。   何征听了这话,就问骆侯爷:“老夫人膝下的老爷们可有离京的?若是老夫人早知道了,怎会不叫人早逃走?”   骆侯爷无奈地点头,说道:“早先老五在,就没疑心母亲察觉到我们的事,也没疑心她是要安排人逃走,如今有个弟弟出京了。”   何征笑道:“老夫人是叫离京的老爷跟你一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呢。就是不知这老爷可能跟老夫人一样一算计就是几十年。”   骆老夫人听了这话,只是笑,又耷拉着眼皮蠕动着嘴唇念经。   何循笑道:“老夫人果然是算无遗策,只是这会子束手无策坐着等死,不像是老夫人的行事风范。老夫人见骆侯爷防着你,又知道田贵妃要拉了你出来做替死鬼,于是就灭了卜御厨的口?想来老夫人为了将卜御厨握在手上,也没少算计着如何牵制他。不知老夫人其他的手段是什么?可否先告知一二,也叫晚辈提前瞻仰一下。”   骆老夫人抿着嘴笑道:“那你就等着吧,保管叫你这初出茅庐的小子大开眼界。”说着,又看向骆侯爷,说道:“母子一场,看你战战兢兢地琢磨着陛下心思也委实可怜,如今为娘就告诉你,陛下就是猜疑到你身上了。卜御厨一家子里头还有个没死的呢,这事你们都不知道吧,那人在陛下手上呢。”说到这,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得意。   骆侯爷心里一凉,如今再想皇帝跟他说的话,就觉那话不是无缘无故说的了,忙道:“母亲、廖氏!当年骆家救你于水火之中,你不感恩图报就罢了,还这般陷害骆家,你当真是忘恩负义,莫忘了,你的子孙也是骆家人,他们也是要随着骆家一起遭殃的。”   骆老夫人嘴角动了动,终于又成了慈祥的模样,开口道:“万般都是命,这是命里注定的。”   何征听骆老夫人说了这么多,试探地问道:“可是老夫人将廖家人又藏在谁家了?要叫那廖家人做事?”说完,见骆老夫人不言语,便也住了口。   何循冷不丁地开口道:“老夫人在虚张声势吧,若早知道骆侯爷要对付你,以你的手段,你焉能落到如今这地步?早拿着要将这事宣扬出去要挟着骆侯爷替你收拾残局,叫他巴结着田家人劝着田贵妃将唐家姑娘许给骆五爷了,这些哪一样老夫人办不来,不过是早先怕被骆侯爷从田贵妃那边分了肉羹,就不舍得拉他入伙。如今不过是老夫人想起早先的蛛丝马迹,于是有意说来要叫侯爷战战兢兢的吧?”   骆老夫人闻言猛地睁开眼睛。   骆大爷立时说道:“父亲,离京的小叔父想来还不知京里的事,儿子立时叫人将他抓回来。”   骆侯爷点了点头,看着骆老夫人握着念珠的手紧了紧,就抱着手臂,对何征说道:“可是太子提了什么?不然你怎地知道陛下跟我说了田家的事?”   何征见骆侯爷并不避讳骆老夫人,就知这会子骆老夫人插翅也难飞了,于是笑道:“太子并没提什么,只是说,如今陛下对田家失望的很,但不好拿了御厨房说事。太子的意思是,倘若侯爷能察觉到陛下的意思,那就能皆大欢喜了。毕竟,一个卜家垂死之人的话,陛下哪里会信。”   骆侯爷松了口气,笑道:“难怪陛下说起田家……也罢,如今我心里有主意了。你们要问什么只管问,不必顾忌骆家的颜面,我还有事还走了。”说着,便领着骆大爷向外头去。   何循瞧见骆侯爷走了,就对何征笑道:“大哥,早先咱们还替骆家发愁,为骆家一筹莫展,如今看来,陛下定是告诉了侯爷什么线索,就跟陛下跟岳父提起莫家在北边有煤矿铁矿一般,陛下是早给侯爷指明了路子了。”   何征笑道:“你说的是。方才老夫人说的时候我没留心,如今想想,你媳妇一生下来,老夫人就知道那事,可是老夫人也送了人在柳家?”   何循笑道:“我信云妮的手段,早年她在柳家管家的时候,就将人全淘换了一遍。”   骆老夫人嗤笑一声,随即又不言语。   何循笑道:“老夫人难不成又要虚张声势了?云妮说了,你这人,就爱挑跟她外头看着亲近内力又有嫌隙的人拉拢,”见骆老夫人眼睫颤动一下,“因此她跟谁都不亲不疏,就防着你呢。还有,云妮叫我打听来着,不知老夫人手上可有叫人难产的药没有?要外头人查不出一丝痕迹的。”   骆老夫人看向何循,说道:“不想你媳妇对我倒是了解的很,只是我跟她并不相熟,犯不着将廖家的事说给她听。”   何循听说是廖家的事,于是就点了点头,忽地对何征说道:“这老夫人这样平静,是不是笃定会有人来救她?”   何征抚摸着下巴说道:“自来就有狗咬狗的说法,老夫人弄死卜御厨将这事推到田贵妃身上,田家自然不会帮她。老夫人又叫卜家留下的一人说是骆侯爷下的手,将骆家牵扯进去,如此必然就得罪了陛下。陛下之上还有哪个能救得了骆老夫人?太后?”   何循瞧见骆老夫人听到“太后”两字鼻翼翕动,便说道:“定是太后了。”   何征笑道:“老夫人神色不动,你怎知道就是太后?”   何循笑道:“这察言观色的功夫是从云妮那学来的。”   何征笑道:“檀云的脸色也是很难分辨的。只是骆老夫人既然要求了太后相助,那早先老夫人为何要多此一举地陷害骆家?这岂不是叫她自己也跟着罪加一等了?”说着,瞧见骆老夫人勾着嘴角笑了,跟何循对视一眼,说道:“这老夫人嘴里的话三句就有两句是假的,据我说,她方才说叫卜家人说是骆家下的手也是假的,为得是叫侯爷心绪不宁,让骆侯爷不好受。”   骆老夫人笑道:“我就是骗他又如何?他还妄想对我动刑。若要动我,他还嫩了一些。便是他在陛下面前立了大功,若动了我,他就成了太后眼中的罪人,罪无可恕。”   何征点了点头,说道:“比起老夫人的手段,侯爷委实嫩了一些。”   骆老夫人忽地尖利地笑了一声,似是憋了许久,才将骆五爷离世的悲伤发泄出来,冷笑道:“你们可要知道我知道太后的什么事?我告诉你们……”   何循忙伸手捂着骆老夫人的嘴,笑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们不想知道。”随即又对何征说道:“大哥,看来这老夫人知道太后的什么事。但太后敢惩治了田贵妃,且事到如今也不许八皇子府再动土,可见田贵妃、田家不似老夫人这般有太后的把柄。”   何征笑道:“这么说来,除了田家,就是在陛下面前立功;干脆利落地除了老夫人,就是在太后面前立功。虽难办了一些,但总能救了一家子人。且骆侯爷该想法子叫太后知道骆家人并不知老夫人知道的那些阴私。”   何循笑道:“这些是骆侯爷该担心的事,至少如今陛下心里对骆侯爷只是迁怒,再者说,就跟咱们家一样,甭管多大的秘密,总是只有那上头的少数人知道,若不计手段地除去那几个人,说起来也不算难。若是不着痕迹地除了田家,对太后、陛下都是大功一件。”说着,因想着事不关己己不劳心,于是就不替骆家操心该如何处置这事,早先不见骆老夫人还当能从她嘴里套出什么话,如今见这骆老夫人软硬不吃,且满嘴谎话,只分辨着她嘴里的话就要花费很多心思,于是对何征说道:“大哥,咱们在,侯爷顾忌着咱们,从老夫人嘴里问不出什么话,不如咱们走了,就由着侯爷来问吧,咱们只管等着侯爷捎信给咱们。”   才刚说完,忽地外头柳思明就进来了,柳思明随着骆丹枫进来了,见着两人,先去请了骆老夫人安,随即笑道:“请何大少爷安,请姑爷安。”   何循见到柳思明,不禁喜出望外,说道:“岳父跟五哥回京了?”   柳思明笑道:“叫姑爷失望了,是小的有些事自己个先回来的。”说着,就看向身边的骆丹枫,问道:“骆少爷不是说侯爷在这边的吗,不知侯爷在哪里?”   何征、何循俱是一愣,骆丹枫也是一副摸不到头脑的样子。   柳思明话问完了,就瞧见骆侯爷从外头走了进来。   骆老夫人冷笑一声,心想果然骆侯爷早先说有事出去是诈她,是想躲着听她背后跟何家兄弟说什么。   骆侯爷因偷听何家兄弟两人说话,便有些讪讪的,问柳思明:“不知你家老太爷叫你来做什么?”   柳思明说道:“蒙将军知晓有人要暗杀我家大老爷,就派了一队家将沿途护送我们大老爷。听说我们大老爷叫小的护送暗杀大老爷的贼子先回来,蒙将军的儿子就顺便叫小的捎信回来,说是军中的两个小将十分可疑,这两人成日里喜欢绕着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将军转,并说些稀奇古怪的话,嘴里总说先帝如何,询问一番,这两人却是跟早先的廖家有关系。蒙将军说宁枉勿纵,既然廖家人跟柳家不对付,就先将人绑起来。如今老太爷叫小的来问问那两人可是不是老夫人的人?”   骆老夫人听了这话,脸色白了白,咬牙道:“蒙将军太过无礼,吴老将军、李老将军没拦着他?”   骆侯爷见骆老夫人失态,心里安定了许多,心想那德高望重的老将军都是吴老将军、李老将军了,对柳思明笑道:“多谢你了。”随即抱着手臂对骆老夫人笑道:“原来,母亲最后藏着人远在边关呢,难怪我们找不到。”说着,又对何循、何循说道:“想来,若没了那两个人,母亲也要挟不了太后来救她了。还请两位告诉太后,请太后放心,骆家定会鞍前马后替她解忧。至于审问母亲的事,待我问明白了,自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们。”说着,瞧出骆老夫人因最后藏着人被找出来就有些六神无主,心想这老毒妇再难在他面前做出从容不迫模样了。   何循、何征忙做了揖,何循笑道:“想来侯爷也知道这事闹的我们家人心惶惶,尤其是我媳妇,还要卖了东西散出去消灾。”   骆侯爷会意,笑道:“迟两日丹枫自会拿着檀云卖出去的东西上门赔不是。”说着,又叫骆大爷送了何家兄弟回去。   何循听着骆家里头依旧笙箫不断,心想等骆五爷、骆老夫人先后过世的消息传出去,这笙箫之声就没了,又在心里想这骆老夫人当真是能人,一边杀了卜御厨一家陷害田贵妃,一边要挟着太后护她周全。虽不知骆老夫人到底知道太后的什么事,但这些事最好还是不知道得好。   正想着,忽地就听一旁何征跟柳思明说话。   只听何征问道:“不知你护送回来的是什么人?不独莫家人,其他人也想着趁机对亲家老爷下黑手呢。”说着,心想谁叫柳孟炎得罪的人多呢。   柳思明笑道:“小的并未护送什么人回来。”   何征一愣,看向柳思明,问道:“那你回来做什么?”   柳思明笑道:“小的护送大老爷看上的石头回来的,方才那些话也是回到京城后,老太爷叫小的来说的,至于先帝还有小将这细微之处,又是进去之前骆侯爷教的。”说着,又对何循说道:“姑爷也有一块,是松鹤模样的,大老爷说在京里那石头只怕要值个几万两银子。”   135计划变化   被柳孟炎送了一块价值几万两银子的石头,何循一时堵得说不出话来,心想柳孟炎什么时候又看得上他这女婿了,半日开口问柳思明:“岳父过去了就是要办奇石扰民案子的,怎地岳父还敢运了石头回京?”   柳思明笑道:“老爷在那边办了很多好事,这是山上的村民跪在地上磕头求着老爷收下的。老爷推辞不过,听人劝他说是留下那方水土的山石做个念想,就收下了。”   何征笑道:“你岳父是个人物。”   何循干笑两声,清了清嗓子,待出了骆家,因何征提议,兄弟两个便随着柳思明回柳家去看柳孟炎“勉为其难”收下的石头。   一路上,何循心里思来想去,只觉得姜还是老的辣,骆侯爷在骆老夫人面前做出个气急败坏模样,其实他心里还是很有主意的,早背着人跟柳老太爷商议出对策了。因觉得那些老人,比如柳太夫人、骆老夫人、骆侯爷等人哪一个都不好对付,于是何循不免看向打小就跟这些老人精打交道的何征,叹道:“大哥往日里只觉得自己过得苦,我心里还不以为然,如今我倒是感同身受了。”   何征笑道:“你知道就好,所以你大哥我若是再活一辈子,打死我,我也不考了状元,也不往那堆人精里头钻。”   何循摇了摇头,心想如今这些事也算是暂时安定的,只等着骆侯爷收拾了骆老夫人还有田家,何家、柳家倒是能袖手看他们闹腾了。   兄弟两人还为了骆老夫人头晕眼花,就被柳思明从后门领进柳家,进了柳家花园里,只瞧见柳家花园里,柳仲寒、宴知秋两个正随着柳老太爷在花园里赏鉴那奇石,奇石旁边,还摆着案几,案几之上满是美酒佳肴。   柳老太爷见何循、何征过来,就对两人招了招手,说道:“快来瞧瞧你岳父弄来的石头,这石头可是难得一见的呢。”   何循、何征忙一一见过柳老太爷、柳仲寒、宴知秋。   何循看向那奇石,只见一堆石头还没寻到地方安放暂时堆在一起,其中一块硕大的石头看起来很是笨重,一边嘀咕着柳孟炎捎带回来的“念想”也太沉重一些,一边纳闷地看着柳老太爷、柳仲寒很是欣赏地绕着那些石头转。   何征看何循这样,就开口笑道:“可是没瞧出这石头哪里值个几万两银子?”   何循点了点头,看见宴知秋也一头雾水,便释然了,对何征说道:“这石头慢说几万两,便是几百两,我不肯出了银子买。”   何征点了点头,忽地那边柳仲寒听到何循说话,忙笑着过来,说道:“循小郎,你可是不喜欢大哥捎给你的石头?”说着,指了指那块被摆在一旁的小巧石头,只见那石头比起其他的“庞然大物”委实小巧许多,那石头被山风水流天然雕琢出松鹤的模样。虽不是栩栩如生,但就因粗糙一些,反倒叫那石头更添韵味。   柳仲寒似是怕何循反悔一般,又笑道:“循小郎,既然你不喜欢——我看你也欣赏不了,不如就送给我吧,你二叔我要修个小花园,正缺石头呢。”   何循见柳仲寒要,忙堆笑道:“岳父送我的,若是我不要,岂不是会惹恼了岳父。”   柳仲寒忙道:“你不喜欢拿去了,岂不是暴殄天物?”说着,又要劝说何循。   柳老太爷在一旁听见了,就对柳仲寒说道:“你大哥送我的那块你拿去,那是你大哥给你侄女婿还有侄女的,你要他们的做什么?”   柳仲寒忙谢过柳老太爷,随即便欣喜若狂地向最大的那块石头奔去,似是迫不及待地要叫人写上自己的名字一般。   柳老太爷领了何循、何征向赏花楼去,一路上负着手,问道:“骆家的老夫人招了?”   何循笑道:“那可不是么,多亏了柳爷的妙计,就是不知柳爷怎知道蒙将军麾下有问题?”   柳老太爷笑道:“这也不难猜出来,廖家人少,自然是要将人派到要紧的地方去,不可能叫人挨家挨户地安□去,不然这么些年,她的事也不可能不败露出来。且她派出去的人,个个都是得了新主子信赖——就如你家那个丫头,若是那丫头不得你家老夫人信赖,哪里能有机会给你家老夫人下毒。再说早先你征大哥过来寻我说话,说了骆五爷钻营着要巴结蒙将军。于是我便想着,依着骆老夫人那性子,既然早那么些年就看上了蒙将军那块地,她定是要么拉拢蒙将军,要么打压陷害蒙将军。总归甭管哪一样,都要派了人过去,既然骆家没人光明正大地去蒙将军麾下,那就该是些廖家人了。”   何征点了点头,说道:“那小将是想着廖家的人在军中也不是泛泛之辈,才这般说的,不然廖家多少人到军中也没用;先帝、老将军是因牵扯到太后,才加进去的。倘若要挟太后,除了先帝再没有旁的了,说到先帝,又不能不提那些对先帝忠心耿耿的老将军。虽说那些老将军如今也只剩下声威了,但这声威也要紧的很。因这么想着,于是柳公跟侯爷两个才弄出这么件以假乱真的事来诈骆老夫人。”说着,又不禁称赞道:“柳公、侯爷果然精明!”   柳老太爷笑道:“不过小聪明罢了,不然也不会在个妇道人家手上吃了大亏。如今还要赶着叫人送信给蒙将军,叫他及早将那些一心要惑乱军心的东西揪出来。”   何循笑道:“柳爷说的是。不知岳父跟五哥怎样了?这石头都回来了,想来,他们两个也快了吧?”   柳老太爷摇头道:“哪有这样快,还要迟个两三月,你岳父得掐着京城里的动静才能回来。如今京城这边什么事都没有,你岳父回来了,除了告了莫家追杀朝廷命官,还能有什么用?”   何征恍然大悟道:“我说亲家老爷哪里大的胆量运了那样招人眼的石头回来,原来是叫京城里的有心人知道他就要回来了,让那些想从莫家捞银子捞罪证的人都快着些。如此陛下也能将不忠不孝的人一网打尽。”   柳老太爷笑道:“不然这自招骂名的事,老大他哪里敢做?就算陛下知道老大办奇石扰民的案子偏运了奇石回自己家,这点子小错,陛下也不会计较。且你五哥一路保护你岳父有功,我琢磨着,待你五哥回来,你五哥能做个三品侍卫也不一定。”   何征咋舌道:“虽是个侍卫,但役儿那小子跟亲家老爷出去一趟就骑在我们头上了。”说着,心想柳孟炎还有心思赏鉴奇石,那他在外头的日子应当也算不得苦,何役跟着,定也舒坦自在的很。这么件算不上苦差的事,出去一遭就能成了三品的侍卫,实在是让人羡慕。   何循笑道:“岳父果然照顾了五哥许多。”说着,听到后头宴家兄弟的朗朗读书声,心想柳老太爷没有柳清风在身边也没闲着。   何征待要再跟到柳老太爷说话,见宴知秋因仰慕他的状元之名来寻他说话,又想着何循有些话要跟柳老太爷说,便识趣地随着宴知秋向外头说话去。   何循待何征走了,便问柳老太爷:“不知柳家叔祖家里如何了?云妮就因这事不肯叫清风回家呢。”   柳老太爷笑道:“你叔祖在族里领了个五六岁小儿回家,因你叔祖不乐意张扬,因此就并未跟旁人说。此外听说他家里又有个姨娘有了,这么着他们也不盯着清风看了。檀云来信说新近清风跟大皇孙两个不对付?”   何循忙道:“算不上不对付,就是……兴许是大皇孙没有个知心的姐姐,心里有些嫉妒清风,就想着挤兑清风,叫云妮多关心他自己。”   柳老太爷叹息道:“就叫清风在你家再留几日吧,总归有檀云看着,出不了什么事。”   何循笑道:“不说清风,柳爷身子骨如何了?云妮叫柳爷别担心她的事,她好着呢。”   柳老太爷笑道:“我如今没个操心的事,不过是闲来无事出手助骆家一把,都好着呢。”说着,又说道:“告诉云妮,就说她那事她母亲知道了也不敢折腾,叫她万事放心。”   何循才要答应,就见柳仲寒过来了,只当柳仲寒依旧想要那石头,就忙道:“二叔,那石头我等会子就要运回家去。”   柳仲寒摆摆手,然后说道:“说的不是那事。”转而对柳老太爷说道:“父亲,既然循小郎来了,就将话一并说了吧。檀云出了那事……如今素晨越发大了,昨儿个二婶子过来,又说了他们家如何。我们的意思是就依着二婶吧,将素晨嫁给二婶的侄孙,也算是亲上加亲,免得外头人风言风语地说因咱们家瞒了檀云的事,就拖累的其他女孩儿嫁不出去。”说完,就看着何循,似是说柳素晨嫁得匆忙全因何家多事一般。   柳老太爷因不喜柳二太爷,早先不肯答应叫柳素晨嫁到吴氏家里去,如今听吴氏拿了这话又来劝说柳仲寒,心里先气吴氏趁火打劫,随即也不乐意再拿着柳素晨的亲事跟戚氏、小顾氏等人纠缠,就开口道:“你女儿的亲事,你自己做主吧。”   柳仲寒听柳老太爷终于松了口,忙笑道:“母亲也这般说,儿子等下就叫绯月她母亲去将这事定下,日子也拣着近的。”   柳老太爷说道:“由着你们吧。”   何循听了这话,疑心自己听漏了什么,心想早先柳仲寒不是跟柳二太爷势同水火么,戚氏跟柳二太爷也是险些撕破脸的,怎这会子,这两家又要来个亲上加亲了?   柳仲寒看了眼何循,犹豫道:“这是檀云出嫁之后的头一桩喜事,外头又传着那些风言风语。儿子的意思是办得热闹一些,不知父亲的意思呢?”   柳老太爷一心要问何循柳檀云、何老尚书的近况,因此就敷衍地点了下头,准备打发柳仲寒走。   柳仲寒又犹豫道:“可是近来府里有些拮据……早先檀云那十里红妆花费委实不少……”   柳老太爷见柳仲寒这是要趁着柳孟炎不在狠狠地从他这边捞上一笔,看着一脸皱纹的儿子拐弯抹角地要银子花,不由地气极反笑。   何循见柳老太爷就要答应了,忙抢着对柳仲寒说道:“二叔,侄女婿倒是有个生财的法子,只是事后二叔得分我两成。”   柳仲寒瞥了眼何循,似是觉得何循嘴上没毛,就有些不信他的话。   何循笑嘻嘻地又说道:“才刚侄女婿是从骆家出来的,骆侯爷有些事得罪了云妮,骆侯爷说了,这会子云妮当出去的东西,他都要买回来登门给云妮送回来。二叔,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   柳老太爷听何循这般说,又见柳仲寒将信将疑,就说道:“你那亲家阔绰的很,当年那老滑头有意拣着有银子的地方打,就为了这个,他们家才只封了侯。若是他们家跟我似的心无旁骛不想着抢银子,他们家只怕也要封个国公呢。”   柳仲寒袖着手笑道:“循小郎,你这话,可当真?”   何循笑道:“不信的话,二叔就去外头打听打听,看云妮卖出去的东西落到谁手上了。二叔从云妮手上买了东西,然后高价卖给骆家,只分我两成油水。”   柳仲寒见何循堆着笑脸,就笑嗔道:“胡说什么呢,骆家可是我女婿家,哪里能从他们家捞了油水出来?你再这般说,看我不跟骆侯爷告你的状。”说着,又摇头骂了何循两句,便转身去了。   柳老太爷笃定道:“你二叔要宰自己亲家哪里肯分了油水给你。”说着,又笑着骂道:“你这性子当真跟你祖父差不离,都是爱挑唆事的。你祖母如今怎样了,可好了?”   何循笑道:“柳爷放心,祖母如今已经好许多了。”   柳老太爷叹道:“你祖母当初若不选上你祖父这么个才高八斗的东西,如今也就没了这么些事。劝着你祖父将心放开一些吧,这把年纪了,叫他有事就交给你们就是。”   何循忙道:“我们也是这么劝着祖父的。”   柳老太爷瞧着天色,就对何循说道:“你大哥看样子是被知秋缠上了,你上了门,就去见过你柳祖母、岳母、二婶吧。你岳母那边,你陪着说两句话,叫她安了心。”   何循答应着,便随着人向柳家前院去,因离着吕氏这边近一些,且等会子还能拿着还没去见过柳老夫人说事从吕氏这边脱身,于是何循先去了吕氏这边。   还没进吕氏院子,就瞧见几个陌生的媳妇出来。   那媳妇看见何循,便垂手立在一旁等何循进去。   没一会子,吕氏的丫头绘格几个便出来引何循进去。   何循进了吕氏屋子,就见吕氏身边坐着个不算陌生的夫人,忙作揖道:“给岳母请安,周夫人好。”   原来这周夫人便是周岑的母亲,也算是何家的亲戚。   吕氏见何循过来,便笑道:“女婿来了,清风跟来了吗?”   何循笑道:“清风正陪着皇孙读书,并未过来。”   吕氏蹙了蹙眉,问道:“那檀云到底什么时候要放了他回来?”   周夫人忙道:“别急,这是好事,世上能有几个人陪着皇孙读书?我们家老爷说了,皇孙留在何家,这是陛下对老尚书的宠信。”说着,因自家的何大少夫人并不似其他何家媳妇那般被撵出何家,因此这会子周夫人心里就很有几分幸灾乐祸地问道:“不知你母亲什么时候能回家去?听人说要不要接了她回去,还得柳家姑娘说的算?”   何循忙笑道:“周夫人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并不是这样,是父亲发话说不许如今接的。”因怕周夫人就着这事喋喋不休,就问道:“不知岑姑娘如何了?可寻到人家没有?”   周夫人讪讪的,心里想着周岑样样都好,家世相貌才华性情样样不差,怎在姻缘上就这般不顺,勉强笑道:“岑儿一切都好,只是她祖母疼爱她的很,想多留她在家里养两年。”   何循笑道:“原来如此,这般我回去也好跟大嫂子说,叫大嫂子莫胡思乱想。”   吕氏不知周岑跟何家的事,因此听不懂何大少夫人胡思乱想什么,只开口问道:“新近天凉了一些,清风的衣裳加了没有?叫檀云少弄一些进补的东西给他吃,若流了鼻血,那可了不得了。”   何循堆着笑脸听着,没听两句,见吕氏口口声声只问柳清风不提柳檀云,心里就有些不耐烦,于是忙道:“岳母,女婿还没去见过老夫人、二婶呢。”   吕氏还有许多柳清风的事要问,听何循这般说,就抿了抿嘴,说道:“看着天色,你中午是要留下吃饭的,待吃了饭过来跟我说会子话。我叫人去接,檀云总是不肯放了清风回来。”说着,不禁委屈地哽咽一声。   虽知吕氏这是一片慈母之心,但何循不常见到这般多愁善感之人,忙弓着身子退了出去。出去后,见绘格跟过来,就由着绘格引路去见戚氏、小顾氏。   因好奇周夫人在这边做什么,何循问绘格:“岳母跟周夫人要好?”   绘格笑嘻嘻地说道:“原先算不得要好,后头知道我们家小少爷娶妻的规矩后,许多人家的夫人都跟我们夫人要好呢。”   何循隐约记得周岑还有个妹妹,心想柳清风这兼祧两房的小儿也成了肥肉了,谁家的女儿嫁来,一人当了两家的家,儿子还继承两家的家业,可不是桩美事。   何循在心里嘲笑柳清风小小年纪就被人盯上了,便随着绘格到了戚氏那边。   柳仲寒才说过柳老太爷答应了把柳素晨嫁到吴氏家里头去,于是这会子吴氏、小顾氏、小戚氏都聚在戚氏这边,倒不用叫何循再多跑一趟。   何循进来,跟屋子里的夫人们一一请了一遍安,最后就垂手立着跟几人寒暄。   戚氏笑道:“孙女婿看着越来越出众了,就像戏词里的人儿。”   小顾氏笑道:“可不是么,不独女孩儿女大十八变,男孩儿也变得厉害。前儿个十五,丹枫上门的时候,我看着他还纳闷了,心想早先俊俏的跟个小姑娘似的,怎一眨眼功夫,浑身就全是男儿气概了。”   小戚氏啐道:“弟妹没羞没臊的,怎就对着二女婿说这话。”   小顾氏只是笑,也不像往日那般见小戚氏有半点不顺着她就恼了。   戚氏笑着对何循说道:“你去陪着你祖父说话吧,我们这些女人的话,你也不爱听。”   何循一边在心里纳闷柳家这群女人们的关系怎又变样了,一边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待何循走了,戚氏脸上的笑意便淡了,对吴氏说道:“弟妹也太狮子大开口了,这嫁妆竟是要绯月的一半呢。”   戚氏这话,却是说柳老太爷那边还没答应将柳素晨嫁到吴家去,她们这边就已经对好了生辰八字,开始计较嫁妆的多寡了。   吴氏忙道:“嫂子,这是我那侄子媳妇要的,与我不相干。再者说,如今檀云那事闹出来,素晨早先又不像话地私下跟敏郡王来往,这些个事,我虽不跟我那侄子侄媳妇说,但身为姑姑,我总不能叫他们吃亏。”   戚氏冷笑道:“弟妹可是做了几十年柳家人了,就是要帮着亲戚,也该帮着柳家才是。”   吴氏笑道:“嫂子说的是,但是柳家人多的是,我该帮着哪一家?”   戚氏看了眼不发一言的小戚氏,心想小戚氏进了柳家几年,算是被吴氏给降服了,于是看着吴氏说道:“弟妹莫忘了,我可是答应替绍荣求了骆亲家给他谋一份好差事的。”   吴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嫂子,隔了这么多日子,大哥心里的火气早下去了,我们家老太爷身子骨越发不好了,前几日天猛地冷了,他就足足在床上躺了大半月。大哥看着可心疼呢,若是这当口我们求了大哥帮绍荣一把,大哥会硬下心来不答应?”   戚氏笑道:“老太爷若答应帮着绍荣,如今你们也不必叫我另求了骆家了。莫忘了,骆侯爷跟我们家老太爷亲近的很,若是我们家老太爷不许,骆侯爷也会拦着骆大爷帮绍荣。若是我告诉了老太爷,老太爷那性子,定会骂绍荣没出息,不许骆家帮着绍荣。”   吴氏脸上冷了冷,说道:“大嫂如今跟大哥可不怎么说话吧,而且,若是我将大嫂子做的事说给大哥听,若是把大哥气出个三长两短,等着孟炎回来,他能轻易地放过那事?孟炎手上,可是一丝情面也不会给大嫂留的。”   戚氏咬了咬牙,心里气吴氏小人得势,思量一番,静静地开口道:“三千六百两,顶多这么些,不能再多了。”   吴氏见戚氏心里竟是这般看不起吴家,只肯给三千六百两嫁妆,于是笑道:“大嫂子藏起来的丫头对着外头可说是素晨的丫头呢,绍荣看上了侄女的丫头,这话传出去,已经是赔了名声了,就这事,也值个三千六百两吧?”说着,见戚氏十分沉得住气地不接话,又接着说道:“那丫头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养在绍荣名下,我们将那孩子当亲孙子养,这又值个三千六百两吧?嫂子莫忘了,是嫂子舍不得叫那孩子不姓柳,想叫那孩子享受了柳公府的富贵才求了我们替嫂子养着孩子的。”说着话,见戚氏紧紧地抿着嘴不言语,就想柳二太爷说的是,如今他们这一房里才是戚氏要求的人,哪里能由着戚氏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136欲擒故纵   吴氏打定了主意不让步,见这会子戚氏还拿着架子不肯给吴家大笔嫁妆,于是就起身要领了小戚氏回家去。   戚氏坐着不动,开口道:“吴家聘的是我们柳家的姑娘,这聘礼万万不能少了,不然我们不说,老太爷也要疑心是吴家看不起我们柳家。”   吴氏笑道:“素晨的事到底还没定下来,咱们慢慢瞧着,不急。只是若嫂子迟迟拿不定主意,我们就将嫂子送到我们家里头的丫头给嫂子送回来。”说着话,就领着小戚氏走了。   小顾氏见吴氏走了,忙对戚氏说道:“母亲答应了她就是,若是婶子将这事告诉了父亲,那可不得了。”   戚氏淡笑道:“她没那胆量跟老太爷说去。你放心吧,如今那孩子没生下来,你二叔二婶想敲诈我们就是做梦。”说着,眯着眼心想若那孩子是男孩,少不得又要为他计较一番。转而想起柳清风已经被柳檀云安排着陪皇孙读书去了,因想起柳檀云,心里又有些无力,暗道倘若叫柳檀云知道那孩子的事,那孩子指不定又要保不住了。   却说戚氏这般想着,那边厢,何循在柳家里被吕氏缠着说了小半日的话,好不容易摆脱了吕氏,就要回家去。   柳老太爷说道:“你岳父虽是要拿了石头催促京里要做坏事的人赶紧去做,但也没有大白日就扛着石头招摇过市的。待明早天不亮的时候,我叫人给你送去。你只叫何家人留意后门就是。”   何循原本就看不透那些石头珍贵在哪里,因此也不计较这一日半日,就笑道:“随柳爷安排就是。”   柳老太爷点了头,又见何征过来了,见宴知秋并未跟着,才敢开口问:“征哥儿觉得知秋的文采如何?今年的秋闱他可能名列前茅?”   何征笑道:“小表叔的功课算的上好,但晚辈看着他的前程倒不在读书上头。”   柳老太爷会意,心知宴知秋这一科只怕又要名落孙山,于是笑道:“还要劳烦你多指点他一些,他早先就跟我说过许多次要拜访你。”   何征忙谦虚道:“晚辈不敢叫小表叔这般纡尊。”说着,心想宴知秋要靠自己是考不了功名了,不知柳老太爷可会帮他一把。想着,见柳老太爷也没旁的话要交代了,就领着何循退了出去。   出了柳家门,何征看见何循的随从怀里抱着三个包袱,就笑道:“果然丈母娘疼女婿,这是你岳母给的?”   何循恹恹地说道:“两包是岳母给清风的,连云妮也没份,更何况是我。另外一包是柳思明大叔替五哥捎带回来的,不知五哥一路弄了些什么宝贝要送五嫂子呢。”说着,因想到兴许何役是给陈氏早先腹中孩儿搜寻的东西,若是陈氏见到,又要引她伤心,就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这会子给陈氏送去。又问何征:“大哥,你说云妮的性子有这样招人厌的吗?怎母亲就不喜欢她?说好了要帮着她,一听说五嫂子出事,就什么事都不顾了。”   何征笑道:“连你嫂子那样的敦厚老实人母亲都不能打心里喜欢,你叫我说你媳妇什么?”说着,又歪着脸笑道:“你嫂子昨儿个打了我一巴掌。”说着,又摸着脸摇头自顾自地笑个不停。   何循嘲笑道:“慕儿看见了没?他要看见了,准会说你是混蛋。据我说,大哥定是在大嫂面前做了什么没脸没皮的事了。”   说着话,就进了自家门里,何循跟何征分开,半路就瞧见柳檀云从陈氏的院子里出来,于是迎上去笑道:“你去看五嫂子?”   柳檀云笑道:“可不是么,我叫人将陈夫人接来了。由着陈夫人陪着五嫂子,五嫂子心里好受一些。”   何循笑道:“叫人跟五嫂子说一声,就说五哥跟着岳父好吃好喝的,回来就能得个三品的头衔呢。”   柳檀云笑道:“可是父亲捎信回来了?”   何循笑道:“岳父叫人送石头回来了。”   柳檀云笑道:“当真?我早先只是随口说说,那石头都是宝贝,父亲哪有见识了那些宝贝却空手而回的。除此之外,父亲还交代了什么话没有?”   何循说道:“这些话等会子我跟你说。”说着,小声道:“五哥捎带了一些东西过来,你瞧瞧,要不要如今给了五嫂子?”   柳檀云果断地说道:“自然要给,既然那事已经无可挽回,至少要叫五嫂子知道五哥的心意。”说着,瞧见一个妈妈因接过一个包袱腰身就往下沉了一下,心想何役这带回来的是什么,就这样沉重。   因也怕何役这包袱里的东西会惹得陈氏伤心,柳檀云便领着人进去将包袱里头的东西拿给陈氏。   陈氏见柳檀云去而复返,就笑道:“你怎又回来了?”说着,一旁的陈夫人也赶紧叫柳檀云坐。   柳檀云笑道:“循小郎去了我们家,顺道将五哥给五嫂子的东西拿回来了。五嫂子快看看五哥捎带了什么回来?”说着,就叫人将包袱放在陈氏屋子里的案台上。   陈氏听说是何役送来的,就冲陈夫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叫丫头将包袱打开,就见两层包袱后,下面是一堆小巧玲珑的石头,个个都只有巴掌大,里头石人石狗俱是惟妙惟肖。   陈氏啐道:“那糊涂东西,千里迢迢的叫人拿了这么些笨重的石头回来。”   柳檀云心想这石头比起柳孟炎那些,才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于是调笑着摸出一块看样子像只鹦鹉的石头,笑道:“这可是五哥的心意,只怕五哥从石头堆里翻出这些石头就要费了许多功夫。这么着,五嫂子也可放心了,五哥既然能悠哉地翻石头,想来他在外头的日子惬意的很,用不着你担心。”   陈氏说着是,忽地笑道:“拿了这石头快走吧,只怕你是出门就遇到循小郎的,他定还在门外等你呢。”   柳檀云笑笑,便捧着石头出去了,果然在门首瞧见何循站着等她。   何循从柳檀云手上接过石头,笑道:“五哥送的是石头?”   柳檀云点了点头,随着何循向后头去,就问道:“骆老夫人那边如何了?”   何循低声道:“都招了,最后的人在蒙将军那边呢。”说着,又叹息道:“等回了家我跟你细说,你不知那骆老夫人难伺候的很,三句话里就有两句是假的,跟她说了一会子话,就要折了半年的寿。”   柳檀云笑道:“那你如今可知道跟我这样的人打交道的好处了吧,我跟你说话可句句都是实话。”   何循笑道:“骆老夫人是三句话里两句是假的,你是十句话里了一句是假的。”说着,瞧着如今许多丫头要么被赶出去要么被夫人们领回娘家了,这何家宅子里静悄悄的,不似往日那般人来人往,就又跟柳檀云凑近一些,挨着肩向自己房里去。   待回了房里将外头的衣裳换掉,何循就卷了袖子,绘声绘色地将在骆家的所见所闻说给柳檀云听。   柳檀云听了,就笑道:“这么说,你跟征大哥过去就是看戏的,要紧的话一句也没问出来?”   何循笑道:“也不能这般说,至少我们替骆侯爷分辨出骆老夫人话里的真假了。”因有些拿不准,就说道:“只是不知她还有没有在你身边藏了人。”   柳檀云笑道:“自然是有的。”   何循见柳檀云这般镇定地说有,忙看向她,问道:“你知道是谁?”   柳檀云笑道:“知道,祖母被人下毒,祖母身边的丫头被绑起来审问那一晚,我这有个妈妈一直心绪不宁来着。后头这妈妈见穆嬷嬷清查府里的下人的时候连带着将咱们这房的下人也查了一遍,心里着了慌。如今主动坦白了,我看她也没做坏事,这么些年照顾我也算尽心尽力,罚了她于心不忍,放了她又怕她生事,于是就叫她去乡下庄子里养老去了,到了那边,一则有人看着她,二则她也能安心度日。”   何循想起进来时不曾看见耿妈妈,忙叫道:“万万不能是耿妈妈。”说着,起身就向外头去,似是要找耿妈妈一般,顶头瞧见耿妈妈端着两碗补汤过来,忙笑道:“妈妈来了?”   何循因自幼随着何老尚书东奔西走,又常年住在柳家,因此对自己的奶娘没甚亲近之情,对着耿妈妈,反倒亲近的很,就如他亲奶娘一般。   耿妈妈端着汤进来,笑道:“少爷怎这会子看着小的笑成这样?少爷赶紧地将汤喝了,这汤降火的。”说着,进了屋子就笑盈盈地看着何循,将碗递给何循。   何循揭开盖子,看见里头那汤水绿莹莹的,跟柳檀云那一碗不一样,端起来,喝了一口,微微尝到苦味,暗道耿妈妈要毒死他?因十分信赖耿妈妈,就一鼓作气地将汤喝了,然后长吸了一口气。   耿妈妈见何循喝了,立时又笑容满面地端着空碗出去了。   何循见外头没人了,小心地说道:“是哪个?害我以为是耿妈妈呢。”说着,又砸吧嘴,说道:“这汤忒苦了一些,难不成当真是毒药?”说着,又接了柳檀云手上递过来的蜜饯将苦味压下去。   柳檀云笑道:“妈妈说了是降火的。”说着,压低声音盯着何循看着,“妈妈说如今我身子重了,最是我这阎罗气息最弱的时候,这时候容易有妖精来迷惑你。妈妈说治标不如治本,熬了降火的汤给你喝,叫你心里的火气没了,就是撞见妖精,也能一眼看出她的原形,不被她的美色迷惑。”   何循吐了下舌头,低头向身下看了一眼,说道:“云妮,这可是你一辈子要用的东西,若是这汤吃坏了身子,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柳檀云笑道:“你当真以为这降火的汤会那般神奇地阉了你?不过是说着玩罢了。”说着,又低声道:“那人我素日里待她极好,早先她看上我院子里的一个一等丫头,我便叫那丫头做了她的儿媳妇。如今她夫君得重用,儿子手上每日进出的银钱也有几千两。因此她早十几年就知足了,不乐意再听骆老夫人的话。这会子见我们大张旗鼓地要找内奸,就自己站出来了。”   何循对柳檀云这边的人倒是有些了解,这会子听柳檀云这般说,心里隐约知道是哪个了,说道:“你说得是,若是那位妈妈早想着要害你害柳家,早就下手了。如此,你这会子放过她,也不糊涂。只是杨从容回来了,如何跟他说他媳妇的事?”   柳檀云说道:“照实说,毕竟早先的事,杨婶子是身不由己,几岁被人卖到柳家,做了几十年柳家人,除了捎了些消息给骆老夫人,也不曾再做过其他的。”   何循说道:“就怕杨从容那性子不会容忍自己枕边人是别人安□来要害柳爷的内贼。”   柳檀云托着脸说道:“几十年夫妻,且杨叔那般聪明的人也不曾察觉到杨婶子的异样,可见杨婶子一直老实规矩着呢。而且她跟那小丫头又不一样,杨婶子孙子都会自己走了,她哪里舍得拖累一家老小。因此,对着外头,只说她去乡下看庄子去了。”   何循说道:“权当做善事了,总归骆老夫人翻不了身了,作践杨婶子也没用。”说着,又忙道:“你二叔这人这把年纪倒是天真烂漫的很。瞧见我欣赏不得那些奇石就要要回去,听我说骆侯爷要赎买了你卖出去的玻璃屏风玉瓶,他眼珠子就乱转,一说要将你大姐姐嫁到吴家里头,他更是当着我的面就对柳爷说府里拮据,大姐姐的嫁资苦难。”   柳檀云扑哧一笑,问道:“大姐姐要嫁到吴家?叔祖母娘家?”   何循点了点头,说道:“可不是么,早先清风立嗣的时候,我可是听说你祖母跟你叔祖母、叔祖一房是撕破脸了的。果然是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吗?”说着,仰身在榻上躺着,不由地回味起耿妈妈送来的降火汤,暗道要不要试一试那汤水的效果,因这般想着,眼睛就向柳檀云腰上瞄去。   柳檀云这会子依旧身姿窈窕,斜斜地靠坐在榻上,越发显得腰如杨柳。想了一想,对柳素晨要嫁到谁家都没什么意见,但提起戚氏就想起戚氏藏在外头的丫头,忽地扭头对何循说道:“我想叫二叔退嗣,叫清风还做我们这一房的儿子。”   何循的手才搭到柳檀云腰上,就听柳檀云这般说,笑道:“早先你跟岳父为了叫清风兼祧两房费了好大功夫,怎这会子又要退嗣……”   柳檀云说道:“算算日子,祖母藏在外头的丫头肚子也大了。将心比心,我如今肚子里也有个孩子,也不能狠下心来咒着那丫头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叫祖母藏着个孩子在暗处,若是一时没留心,防不胜防地叫清风遭了旁人暗算,这可就是想后悔也不能了。”   何循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要将孩子摆在明处?倘若那孩子是个男孩呢?那该如何?”   柳檀云失笑道:“你当我这会子糊涂了吗?我不过是看开了一些罢了,先将祖母藏了孩子并退嗣的事跟祖父说,将祖母藏在外头的丫头弄回来。待父亲回来了,就叫父亲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等祖父过世了,我们一家就搬出国公府的话。总归我们一家原跟柳家其他族人不亲近,便是一辈子跟那边没个来往,也没甚缺憾。且,那丫头还不一定生儿子呢,若是女儿,二叔一房里又要来求着我们要将清风要回去;若是儿子,就叫那孩子袭了国公府又何妨?一个丫头生的,族里谁肯服气?祖母年纪大了,二叔自己都不成才,定然养不出什么好孩子。到时候,便是清风不兼祧两房,这柳家上下说得算的人还是他一个。”   何循听柳檀云这般说,暗道她总算看破那国公的虚名了,笑道:“只怕你们家搬不出国公府,你们家这边要退嗣,那边骆家等人家就要劝你二叔莫做糊涂事。就算退嗣了,只怕你二叔为留下岳父不走,还要将柳家上房让给岳父呢。”说完,瞧见柳檀云狡黠地笑着,不由地叹道:“你这鬼丫头,竟是想叫岳父得偿所愿,住进柳家上房呢。我说你哪里这样心善,就乐意将到手的爵位让出去,原来是要以退为进。一来叫那柳家的孩子不流落在外,是你们这一房里深明大义;二来也是你二叔那一房里背信弃义,过河拆桥,用不着清风了就要退回去;三来,你二叔便是乐意退嗣,他也没那能耐跟柳家一族并外头京中各家为敌。等岳父从北边回来,岳父在陛下面前立了功,定是要升官的。这当口,敢跟岳父为敌怂恿你二叔顺水推舟退嗣的定然没几个。”   柳檀云笑道:“正是,我们家行事可是光明正大的,听说二房有子嗣了,就主动退嗣,不祧了他们一房。他们反倒藏着掖着不肯叫孩子露面,这就是他们小人之心。便是当真退嗣了,那柳家上房也是我们这一房的。住在上房里,京里谁不知道我们这一房才是柳公府的主人,便是清风继承不了国公府,也是国公府里独一无二日的主人。况且京里的事一日三变,清风既然不是国公府名义上的主人,那出了事,自然轮不到他去顶着。”   何循听柳檀云心里盘算了这样多,笑道:“好处全是清风的,坏事就叫那丫头生的顶了。云妮,我为什么就没你这么个贴心的姐姐。”说着,就逗着柳檀云喊姐姐。   柳檀云被何循拉在怀中,在他怀里扭了两下,说道:“兵贵神速,我这就叫人捎信给祖父。也叫祖母知道她身边有内贼,看她还敢不敢再藏了人。想等到清风袭爵才将柳家上房交出来?没门,我们现在就要。”说着,就起身去写信。   何循仰身倒在一旁,看柳檀云这副精力旺盛的模样,心里叹息一声,心想柳孟炎有个这样行事诡异的女儿,也不知他修了几辈子的福了,“你祖父可会答应这样没规矩的事?能由着你们将你二叔那正经的郡公挤到偏房去住?”   柳檀云回头笑道:“无欲则刚,祖父若知道我们这一房不要那爵位了,自是明白再没有法子能约束住我们了。祖父比谁都明白二叔那一房离不开我们,如此他就是不乐意,他也没法子。如今我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求祖父将二叔的亲生骨肉养在国公府里,不叫孩子流落在外。并说清风不靠祖上传下来的爵位也能有出息。”说着,果然就去次间里头给柳老太爷写了信,想了想,便又给柳仲寒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   何循跟过来看,见柳檀云字里行间俱是这几日的人生感悟,不由地摇头道:“你二叔当真可怜,接到你这信的时候他定然心花怒放,却不知你这是要逼着他搬家呢。”   柳檀云用胳膊肘捅了捅何循,笑道:“你别在这说风凉话,你乐不乐意叫你岳父住到柳国公府正房?住到本该只有国公郡公才能住的屋子里?”   何循笑道:“我自是乐意的。”说完,心想柳老太爷虽聪慧,却确实老了,若是柳孟炎、柳檀云父女两个对那爵位放手,柳老太爷自己个也知道,一旦他过世了,这父女两个是当真能对国公府里众人的死活不闻不问的。   柳檀云写好了信,就叫人赶紧给柳老太爷、柳仲寒送去。   这送信之人也不是旁人,恰就是随着何循暂时回了何家的柳思明。   柳思明将信递到柳老太爷面前,柳老太爷早先只当是柳檀云例行问候的书信,此时再看那信里的文字,心里不由地感慨良多,一时恨戚氏自作主张就藏了个有孕的丫头在庙里,又欣慰柳檀云知道这事却不赶尽杀绝,还叫柳老太爷吩咐人将那丫头接回家里,以免柳家子嗣再流落在外。待感慨之后,看到退嗣字样,不由地心里跳个不停,心想家里才安生了一些,这会子偏又多了事。   如今柳老太爷越发老了,也没了早年吩咐杨从容抱走柳仲寒儿子时的狠心,沉吟半日,将信递给柳思明看。   柳思明先说不敢,随后拿了信去看,看完之后,眼神晦暗不明。   柳老太爷问道:“你说,咱们家姑娘,当真是看开了?”   柳思明说道:“旁的小的不敢说,但这会子姑娘也有了身子,这女儿做了娘,总跟早先不一样。况且,小的才回京,对姑娘近来的行事并不了解。”   柳老太爷笑道:“她还跟早先一般,将身边得罪她的人都撵了,却又拿了银子去救济外头人。听说许多寺庙庵堂只当能从她手上捞到好处,都赶着求她布施,她哪一家都没给银子,反倒跟那些和尚尼姑作对一样,拿了自己的嫁妆出来,叫人拿出去散给那些因没嫁妆嫁不出去的穷人家的女孩儿。”说着,心想不知柳檀云可是有意做出这副孩子气模样,因跟和尚尼姑赌气就散出自己嫁妆,一则做了好事,得了人心,二来也没人觉得她这事抢了谁的风头。   柳思明听柳老太爷这般说,心想柳檀云这行事看起来还跟早先一般,叫人说不准她心里到底想什么呢,“姑娘另叫人送了信给二老爷,二老爷当是也知道能接了自己的侍妾回府了。”   柳老太爷一怔,吸了口气,叹道:“既然仲寒已经知道了,若是我不发话接了人回来,仲寒定会以为是我心狠,诚心不乐意叫他养了亲生骨肉在身边。”   柳思明说道:“老太爷,据小的看,老太爷就由着姑娘吧,若二老爷的侍妾生的是女孩儿,那家里就算是皆大欢喜。若是男孩儿……那就走着瞧吧,总归,老太爷能养了两个亲生的孙子在膝下,对老太爷而言就是喜事一桩。老太爷只管叫儿孙承欢膝下,就莫管儿孙之间磨牙拌嘴的小事了。”   柳老太爷闻言点了点头,对柳思明说道:“拿了姑娘的信给老夫人看,叫老夫人知道,姑娘经了早先何家里头的事,已经大彻大悟,不乐意叫她弟弟给两家做儿子了。叫老夫人将藏在外头的侍妾接回来吧。”说着,心知戚氏看了柳檀云这信也不信柳檀云,定会来寻他说话,于是又叮嘱道:“叫老夫人莫来寻我,就说我教宴家两个小哥儿读书呢。”   柳思明答应着,见柳老太爷也似看开一般咧着嘴笑着嘀咕着两个孙子等等,心想这京里做善事也叫旁人胆战心惊的女人,只怕就柳檀云一个了。   137一波三折   柳老太爷这边未必不明白柳檀云这是以退为进,不过是见柳檀云放过了柳仲寒如今的孩子,知道她手下留情了,就也乐意睁一只眼闭一眼,只看到柳檀云这么着的好处,不去计较她这么做的目的。   如此,柳老太爷这边对那“退嗣”一事并不十分反对,那边厢,戚氏拿到柳檀云写给柳老太爷的信,心里跳个不停,因这信来的凑巧,于是就疑心柳檀云早知道她将那有孕的丫头送到柳二太爷家里的事。这么着,先不由地不动声色地将身边的人打量一遍,一一猜度一番,最后盯上了管嬷嬷,心想管嬷嬷的儿子是个吃里扒外的,管嬷嬷这老子娘只怕也是那样背主的人。   管嬷嬷见戚氏看她,不由地一凛,忙道:“老夫人,柳思明说老太爷要咱们立时将那有了身子的丫头接回来,咱们可要现在去二太爷家里接人?”说着,又气柳檀云妇人之仁,早先告诉她这么大的消息,她什么都不做,如今竟然还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要将争到手的爵位还给柳仲寒一系了。   戚氏虽疑心到管嬷嬷身上,但也知此时不宜处置了管嬷嬷,只拿着信不言语,过一会子,手指不由地收紧,慢慢将那信抓成一团。心里待要冷笑,又笑不出来。算计了这么久,担惊受怕了这么久,柳檀云一句“退嗣”,将让她早先所做的一切成了笑话,绞尽脑汁地藏着那丫头、煞费苦心地求柳二太爷一房收留那丫头……如今再看,就成了她一个穷折腾。原本她还在想着若那孩子是男孩,该如何帮着那孩子夺回爵位,如今,柳檀云轻轻松松,就将爵位拱手相让了。   就如使出吃奶的劲要跟柳檀云拉扯绳子一般,如今柳檀云松了手,然后袖着手,光风霁月地看着她,她却狼狈地栽在地上,一时连起来的力气也没有。虽将万事都放在柳老太爷眼皮底下对他们一房里大有好处,若那孩子是男孩,柳老太爷再不会像上次那般送走孩子,且那孩子继承柳仲寒的家业也是名正言顺,但她总觉得柳檀云不会这般轻易地就叫她得逞,冥冥中,她觉得只要将那丫头接回来,甭管那丫头生的是男孩女孩,他们这一房都能被柳檀云算计走什么。   戚氏因这事来得突然,不由地就觉头晕眼花,忙由着丫头扶着往床上躺去。   因新近戚氏越发睡不着觉,屋子外有个丫头走动,也能惊扰到她,因此屋子里不管白天黑夜只留了一个丫头在,且那丫头行动还要十分缓慢。也只有见着外人的时候,戚氏强撑着叫一群丫头出来弄出个富贵场面。   管嬷嬷看着戚氏这模样,就知道戚氏熬不了多少日子了,因这么着,越发盼着柳檀云能有个什么行动,也叫她顺势能另外某了出路,免得戚氏一没了,他们一家老小就要喝西北风。   戚氏看着管嬷嬷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色,越发断定这老奴才心里有鬼。才要不露心迹地问上两句,忽地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柳仲寒欣喜若狂地进来了。   戚氏蹙了蹙眉头,见柳仲寒手里拿着一封信,就知柳檀云也写信给柳仲寒了。   柳仲寒进来后,就笑道:“母亲,檀云说了要退嗣的事,咱们赶紧去二叔家将那丫头接回来吧。”   戚氏伸了伸手,见柳仲寒满脸笑意地将信递到她手中,于是一边看着,一边说道:“这退嗣是檀云说的,她一个出嫁了的姑娘哪里做得了主,这又不是什么要退还小猫小狗的小事。”   柳仲寒笑道:“母亲这就多虑了,檀云的主意跟大哥的主意有差吗?他们父女总是一条心的,就连父亲那边,父亲也是听檀云的。”   戚氏手一僵,心想早先只说她这儿子呆笨了一些,如今看来柳仲寒也有些小聪明,虽说柳孟炎、柳檀云父女两个看似不对付,但这么多年来,他们父女两个委实是一条心——一条心地算计他们这一房。   戚氏迟疑道:“再等等,待我跟你父亲说过话。”   柳仲寒忙道:“母亲还要拖延什么?大哥将石头都送来了,过几日他就回来了,要是大哥回来了,他能看着咱们弄回来个大肚子的丫头?如今将那丫头送到父亲眼皮子底下,父亲总是那孩子亲祖父,还能不管了?”   戚氏面上微微带了冷笑,盯着柳仲寒说道:“你这孩子,你就不疑心这其中有诈?”   柳仲寒说道:“有诈母亲就不想叫亲孙子袭了爵位了?”   戚氏心里一颤,暗道柳仲寒这又说了实话,便是明知有诈,但那名正言顺继承爵位的诱饵抛出,她怎能不将那诱饵吃下去。况且,如今看来,柳檀云连那爵位也不要了,这国公府里就再没有什么能够叫她算计的了。   管嬷嬷开口道:“老夫人、老爷,你们说姑娘可是当真看破了?”说完,见戚氏看她,因心虚,嘴上不由地多说几句以掩饰慌张,“姑娘如今也是快要做娘的人了,而且何家又接连出事,矛头都指着她。兴许姑娘顿悟了,明白了要给子孙积福?”   柳仲寒忙道:“嬷嬷说的是,母亲,儿子打听了檀云新近的行事,她如今可是个心软的人儿,听说她自己个粗茶淡饭也要省出米粮留给穷人过冬呢。”   柳仲寒这话,也不是赞许柳檀云心善的意思,不过是盼着接了自己那有孕的丫头回来,且隐隐的,柳仲寒心里就将上回子那孩子被杨从容抱走的事赖到戚氏头上,心里想着若不是戚氏非要弄神弄鬼,柳老太爷也不会那般狠心。   管嬷嬷听柳仲寒说这话,心想甭管三七二十一,且先按着柳檀云信里的意思叫戚氏将那丫头接回来,于是说道:“老爷说的是,且老太爷催着叫接回来呢,方才柳思明说了,老太爷的意思是赶紧接回来,别叫人在外头又有个三长两短。若是那丫头有了事,姑娘又大大方方地说了叫老夫人接回来,老太爷定不会疑心到姑娘身上,只怕会以为老夫人要陷害姑娘呢。”   戚氏先默不作声,随即见柳仲寒殷殷切切看她,便点了点头,随即说道:“如今那丫头在你二叔、二婶那边,先叫你媳妇跟你二婶说了,将那丫头送回庙里,咱们才能将人领回来,不然,平白无故从你二叔那边领个大肚子的丫头回来,你叫老太爷做何想法?”   柳仲寒忙说道:“都依着母亲,只是母亲得快一些,大哥他快回来了。”   戚氏嗯了一声,随即说道:“清风不在,你大哥也不在,你去陪着你父亲说说话吧。”   柳仲寒高兴地答应一声,就去了。   戚氏心想就看柳仲寒这副蠢顿模样,柳老太爷也该多怜惜他一些。想着,一边叫人请了吴氏过来说话,一边叫了小顾氏过来商议。   小顾氏过来后,乍看了柳檀云那信,心里也是不信,随即就笑道:“母亲,管檀云算计什么,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她要退,咱们就退。”说着,哼了一声,“兴许是她看清风跟皇孙好,以为就他们一房里有出息,不肯叫咱们沾光呢。”   戚氏说道:“那年若是你叫人拦着杨从容,不看着他领着几个人就抱走了孩子,如今你儿子也能做了皇孙的伴读呢。”   小顾氏一噎,见戚氏又提那陈年旧事,心里不服气,就抿着嘴不言语,半日疑惑道:“檀云怎知道那丫头的事?谁跟她说的?可是母亲身边有内贼?”说着,将戚氏房里打量一遍,因管嬷嬷一直跟着戚氏,且管嬷嬷的儿子上回子做了吃里扒外的事,于是小顾氏就多看了管嬷嬷两眼。   管嬷嬷不禁握了握拳头,小心翼翼地看戚氏一眼,恰对上戚氏阴沉的眼神,心险些跳了出来,略有些慌乱地移开眼。   戚氏心里气得咬牙切齿,心想小顾氏才来,就打草惊蛇了,早先不该想着有些事要叫小顾氏知道,就喊了小顾氏过来,说道:“等会子你二婶来,她定是不肯放了人走。到时候,随她说什么,你得沉得住气。你大哥看不上你二叔,你二叔又没旁的能耐,他靠的还不是咱们这一房?甭管她说什么,你记住这事,就不怕她说了什么狠话。”   小顾氏答应着是,做梦也没想过柳檀云会主动要退嗣,柳檀云既然要退,依着她那妖精一般的脑子,定能想到法子说服了柳孟炎、柳老太爷。这么着,只要那丫头生下儿子,就不怕自己家的家业由着柳孟炎的儿子继承了。   如此,吴氏领着小戚氏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小顾氏笑容满面地迎着她,请她上座。   吴氏坐下后,就笑道:“可是嫂子心里有主意了?就这样急匆匆地喊了我来说话。”   戚氏笑着将柳檀云要退嗣的信拿给吴氏看,然后笑道:“到底是一家人,檀云如今也大了,自是知道一家子和和睦睦的好处。如今她要退一步海阔天空呢,我们老太爷的意思,也是赶紧地将那丫头接回来,叫她安心在家安胎。”   吴氏看了那信,心里惊疑不定,说道:“嫂子,檀云的话你也信?”   戚氏笑道:“我自己个孙女的话,我做什么不信?”   吴氏悠悠地笑道:“咱们虽不是一个府里的,但檀云那行事……”   “弟妹跟檀云十几年也没说过几句话,恐怕弟妹对檀云所知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吧?”戚氏笑道,“檀云那孩子素来重情,早年茜晨身子不好,她又管家,就每常叫了太医来给她诊治。可见,这孩子本来就心软,不过是早些年人小,被她父亲教唆坏了。”   吴氏笑道:“大嫂子说这话,就像是忘了早些时候檀云随着大哥去乡下,可是按着日子给你们府里送口粮回来呢。这么件事,大嫂子一转眼就忘了?”   戚氏抿了抿嘴。   小顾氏见戚氏不接话,立时笑道:“婶子,如今说的是要将那丫头接回来,趁着晚上天黑,就将那丫头送回庙里,明早我们就将人接回来。”   吴氏笑道:“这样急匆匆,那丫头身子重了,来回颠簸岂不是很伤身子?这就罢了,那丫头这两日动了胎气,请了太医来看,那太医都是看过她的脸的,我们府里的丫头姨娘跟她也有些来往,都看见了她这么个人,嫂子接回来,就算这孩子生下来,那到底算是仲寒的还是绍荣的?要知道,这丫头可在我们府里做了几日绍荣的侍妾呢。”   戚氏一怔,忙道:“怎会叫太医看到她的脸?”   吴氏说道:“又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夫人,且那丫头叫嫂子留在庙里,几个月吃不到荤腥,身子弱得很,太医要看她的舌苔,我们能拦着不许?再说,既然说了那孩子是绍荣的,自然要将那丫头引见给她的姐妹们。不然我们府里成了什么?凭空冒出来的一个孩子,也能成了我们府里的子孙?”   戚氏抿紧了嘴,若没收到柳檀云的信,吴氏这话她倒要赞许几分,因为这么着,就叫她那孙子在柳二太爷府里越发名正言顺了,但这会子,吴氏做了那么多事,咬死了那丫头曾做过柳绍荣姨娘,即使那丫头被接回来,在这国公府里也要藏头露尾的,且生下孩子后,便是男孩,也极容易留下话柄,若柳孟炎咬定那孩子是柳绍荣的,柳老太爷若是被气得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一房不孝的罪名是脱不了了,到时候不必再想柳檀云“退嗣”是要算计什么了,到那会子,这爵位自然就落到大房手里头了。   如此这么一想,戚氏不以为这是她自己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觉这是管嬷嬷暗中将自己跟吴氏商议的事告诉了柳檀云,不然柳檀云不会刚好在这么个时候提出退嗣的话。这会子,因进退维谷,便忘了遮掩自己的心思,眼中带着憎恨地看了管嬷嬷一眼。   管嬷嬷心里一凉,忙低了头,心想上回子她儿子出事,好歹看在多年的主仆情分上,戚氏仍留着她。如今戚氏这么毫不遮掩地看她一眼,定是疑心到她身上,要发作她了。   戚氏心里犹豫不定,一时也没寻到不留痕迹将那丫头接回来的办法,后悔这会子急匆匆找了吴氏商议,于是说道:“你先将丫头送到庙里,至于后头如何,待我细想想。”   吴氏忙道:“那绍荣的差事呢?还有素晨的亲事?”   戚氏头脑里一阵阵针扎一般的疼,对着吴氏挥了挥手,说道:“答应你们的事,我们保管样样不差地替你们办了。”   吴氏松了口气,又笑道:“那嫁妆……”   戚氏因头疼的厉害,不免有些狠戾地说道:“嫁妆顶多两千两。既然聘的是我们国公府千金,聘礼少不了。”   吴氏见戚氏变了脸色拧着眉头,就冷笑道:“大嫂子的人还在我们那边,这翻脸未免翻得太快了些吧,怎么说我们那边好吃好喝地供着那女人……”   小顾氏忙道:“二婶,我们给了银子了,并不是白吃你们的。而且,二婶不想叫素晨嫁到你们家?不想叫我们请骆家照拂绍荣了?”   吴氏一噎,嘴张了张,迅速地在心里想着话。   小顾氏见自己将吴氏驳倒了,只觉自己在戚氏面前立了功,忙又道:“既然这么着,二婶就甭说了,赶紧地将人送回家庙里,明儿个我们就派人去接。”说着,瞧见戚氏的脸白了,忙又指挥人将戚氏送回床上去,吵吵嚷嚷地问戚氏要不要请太医。   戚氏被小顾氏聒噪的越发头疼,眯着眼看了一遍,见往日里最会在她跟前献殷勤的管嬷嬷不在,就抓着小顾氏的手臂,问道:“管婆子呢?”   小顾氏忙去看,又叫了人去找。   随着小顾氏婆媳进了屋子的吴氏忙道:“管嬷嬷方才出去了,是给嫂子请大夫去的吧。”因戚氏看样子身子有些毛病,因此吴氏也不赶着再说方才那些话。   戚氏心里惊疑不定,半日抓着小顾氏手臂道:“叫人赶紧跟着她,看看她是不是去寻檀云说话去的。”   小顾氏闻言忙答应着,就叫自己的丫头金叶去看看。   没一会子,金叶回来了,对戚氏、小顾氏说道:“管嬷嬷去老太爷那边了。”   戚氏一怔,挣扎起身,见小顾氏拦着她,忙道:“快给我换了衣裳去见你父亲,管婆子不定跟你父亲说什么了。”   小顾氏唯恐戚氏算计的事连累到自己,忙说道:“母亲,若是父亲怪罪下来,这可不怪我。”   戚氏见这时候了小顾氏还说这话,就用力地将她推开,随即自己起身由着丫头草草地给她换了衣裳,便扶着丫头向柳老太爷那边赶。   到了很有些陌生的后花园里,戚氏才略微静下心来,扶着丫头哆哆嗦嗦地向赏花楼去,心里想着甭管管嬷嬷跟柳老太爷说了什么,她只管自己将事应承下来,总归这回的事她是躲不过了。   到了赏花楼前,看见几盆芙蓉三醉摆在卷棚下,戚氏头脑又晕了一下,心里才想着这是欧氏喜欢的花,就发现自己的手抖个不停,想停下来都难。   待柳思明请她进去后,戚氏推开丫头的手,自己个慢慢吞吞地向屋子里挪去,到了隔间门边,正听见里头管嬷嬷说话,待进去了,就听管嬷嬷不说话了。   柳老太爷看见戚氏哆哆嗦嗦地进来,又见她昏花的眼神有些呆滞了,就知道戚氏病了,于是说道:“坐吧。”   戚氏惊疑不定地坐下,又看向管嬷嬷,嘴里想说什么,忽地就觉自己忘了该说什么了,转而,又有些纳闷自己怎就来了这么个地方,心里慌慌地看着柳老太爷,心里似乎知道他是谁,又似乎不知道,随即迟钝地闻到一股酒味,然后就见柳仲寒也进来了。   柳老太爷看着柳仲寒,对戚氏说道:“你的婆子说你想将仲寒的儿子养在绍荣名下,然后害了清风,再将那孩子过继到咱们府里,叫那孩子兼祧了两房?”   戚氏怔忡间,就听柳仲寒说道:“父亲怎就信了这婆子胡言乱语?”说着,就要踢向管嬷嬷。   柳老太爷斥道:“当真我的面你还敢动手?这婆子将话全说给我听了,我已经答应放了他们一家子走。”   管嬷嬷胆战心惊地对着柳老太爷连连磕头,庆幸自己当机立断地对柳老太爷投诚了,不然等戚氏来对付她,不定他们一家老小会怎样,跟了戚氏一辈子,戚氏是什么性子,她比谁都明白。   柳老太爷对管嬷嬷挥挥手,说道:“就叫柳思明送了你们一家子走,若敢将国公府的事乱说……姑娘、大老爷那边,更不许去说。”   管嬷嬷忙磕头道:“小的不敢,小的对谁也不说。”见柳老太爷不看她,又见柳思明过来了,忙随着柳思明向外头去。   柳仲寒嗓子哽住,忽地跪在柳老太爷面前,说道:“父亲……”   柳老太爷蹙着眉头说道:“将人接回来吧,先瞧瞧能生下个男孩还是女孩。若是女孩,就罢了。若是男孩,既然檀云还有你大哥要退嗣,那就退吧。”   柳仲寒心里一喜,暗道如今柳清风柳檀云柳孟炎都不在,柳老太爷是向着他们一房的,一时得意便有些忘形,忙笑道:“父亲,儿子也认为檀云定会说服大哥退嗣……”   “她用什么来说服?”   柳老太爷冷不丁地问道,柳仲寒一怔,忙道:“檀云总有法子。”   柳老太爷扑哧一声笑了,心想柳仲寒这是指望上了柳檀云呢,招手叫柳仲寒到自己身边。   柳仲寒因戚氏犯得事,也不敢起身,膝行到柳老太爷身边,就仰头看着柳老太爷。   柳老太爷轻轻地一巴掌打在柳仲寒脸上,随即叹道:“一只猫劝另一只猫不抓老鼠吃,你说她能用什么法子?给她鱼呗。”说完,见自己打的这个比方的柳仲寒没明白,就叹了口气,说道:“等着檀云还有你大哥开口要东西的时候,你们就万事由着他们吧。”说着,瞧见戚氏呆呆地坐着,喊了戚氏一声,见戚氏木讷地转头,就扭过头来,不对戚氏说话,只对柳仲寒说道:“将那丫头接回来,叫你二叔那边的人嘴上严一些。甭管怎么着,不能叫你二叔二婶要挟到我们。”   柳仲寒哎了一声,又等着柳老太爷发话。   柳老太爷看了一眼戚氏,说道:“请了太医给你母亲诊治,我叫人看住你母亲,叫她安心养病吧。”   柳仲寒忙又说了一声是,便赶紧搀扶着戚氏向外头去。   到了外头,小顾氏正在外头等着,一群人簇拥着戚氏,将戚氏送到前头。   柳仲寒这会子又要忙着给戚氏请太医,又要忙着跟柳二太爷、吴氏说话,手忙脚乱间,又没个可以商量的人,只觉得十分无助。   柳二太爷、吴氏原本想要敲诈柳仲寒一笔才肯放人,如今见柳老太爷也知道这事,没那胆量跟柳老太爷撕破脸,就赶紧将那有孕的丫头送了回来。   柳国公府里直忙到二更天,众人才从戚氏房里散去。   柳仲寒红着眼睛领着那挺着大肚子的丫头去见柳老太爷,到了柳老太爷面前,凄凄惨惨地哭道:“母亲傻了。”说着,又接了一句“跟祖母不一样,母亲是人呆呆的,说不出话了。”   柳老太爷闻言,也看不出戚氏是不是存心装病,说道:“叫人看着她,好好伺候她吧。”说完,心想戚氏以后是见不得外人,也出不了房门了。说着,又看了眼那惹起这一串是非的丫头,见那丫头肚子高高鼓起,不由地苦笑一声,心想凡事往好处看,戚氏病了,这家里也能安生一些。   柳仲寒见柳老太爷笑了,吸了吸鼻子,心想自己日后只能靠柳老太爷给他拿主意了。   138两全其美   柳仲寒一辈子委实“好命”,总有个足智多谋的人为他出谋划策。这会子,戚氏病倒,柳仲寒又见柳老太爷言语之中多有袒护他,越发忘了柳孟炎也是柳老太爷的儿子,只将柳老太爷当做戚氏一般,不住地讨教对付柳檀云、柳孟炎的法子。   柳老太爷心里不耐烦,将柳仲寒撵出去照顾戚氏,又听说柳思明回来了,便叫柳思明来说话,问道:“管婆子送走了吗?”   柳思明说道:“小的将他们一家送出城,又叫外头的朋友送了他们去外省去。保管叫老夫人找不到。”   柳老太爷见柳思明还不知戚氏傻了,就说道:“别担心老夫人了,老夫人如今已经傻了。你明儿个送石头的时候问问姑娘,问她心里到底想要什么。如今将话说明白了,也免得我一把年纪的人心里还要七上八下的吊着。”   柳思明心想戚氏那哆哆嗦嗦的模样,果然受不住这回子的事。只是戚氏一辈子都是“聪明”的,这会子傻了,那她算计着要害柳清风的事就也没人再提了。   柳老太爷踌躇一番,说道:“你跟姑娘说,甭管她要什么,我都给做主给了她,只要一家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就好。”   柳思明忙道:“小的定去跟姑娘说,只是姑娘若问老夫人是如何病的,小的不能提老夫人算计的事败露的事,那该如何说?”   柳老太爷挥挥手,说道:“就说老夫人年纪大了吧。”   柳思明见天晚了,柳老太爷又一脸疲乏,于是就请柳老太爷去休息,随即自己也去歇着了。   已经到了深秋,黑夜比之夏日里漫长了许多。在曙光未撒满京城之前,柳思明领着人将一块石头运往何家去。   到了何家那边,柳檀云便吩咐柳思明将石头摆在何老尚书院子里。   因要上朝或者上衙门去,何家的男人都起得十分早,此时正是何大老爷、何侍郎、何征、何律几个来看一眼何老夫人的时候,于是众人便都有幸见识到了柳孟炎送来的石头。   何老尚书本就睡得少,这会子也起了,就随着众人去看那石头。   天色未明,何家众老爷们就着几盏灯笼观赏奇石,莫名地就让一同随着过来的何慕觉得自家人无聊的很。   何老尚书绕着石头转了两圈,忽地击掌大笑道:“也就柳家老大有那胆子弄了石头来。”说着,又爱不释手摩挲着石头,嘴里念叨着,“这石头怎么着也值个两万多两。”   何征瞧见何大老爷、何侍郎很懂行地捋着胡子做出赞许的模样,便笑道:“伯父、父亲也懂这个?我跟循小郎两个对这石头一窍不通,在柳家可是叫人笑话了呢。”   何老尚书挥挥手,说道:“早先咱们家人没这样多的时候,家里有个比柳家还大的花园,咱们那花园可是一百多年的,里头什么没有?这样的石头还有几十块,后头家里人多,就拆了花园建了屋子。”说着,不禁叹息一声,暗道果然是僧多粥少,早先何大老爷几个儿子算是富贵乡里长大的,何征这些个孙子就只能算是被衣食无忧地养成人了。因想起早先家里的花园,心里感慨良多,又忆起年轻那会的事,心里颇有些怆然,便催促道:“你们都赶紧走吧,莫误了正事,那老婆子没事了。”说着,撵了何大老爷、何侍郎等人走,瞧见何循临走的时候对他挤眉弄眼,柳檀云、何慕两个还留着,就笑道:“你们不走?”   柳檀云笑道:“赌场无父子,更没祖父孙媳妇。何爷,你瞧着我父亲送来的石头可好?”   何老尚书一怔,随即用手指着柳檀云,笑道:“你太婆婆昨儿个还问我,说是这公侯家的千金都这样厚脸皮么?听说你也问你大伯、父亲要东西了?”   柳檀云笑道:“脸皮厚吃四方,大伯、父亲都是要面子的,我这么大的侄媳妇、儿媳妇要点碎银子,他们哪里会不给。”说着,又挽着何老尚书讨要他的私房。   何老尚书笑道:“也罢,就给了你,也免得你说我们老两口在你这白吃白住。”说着,就领着柳檀云过去看,何慕因要看热闹,便也跟了过去。   到了这屋子后的抱夏外,开了门,就瞧见三间打通的屋子里满满当当地摆着许多东西。   何慕眼疾手快地将一副名贵字画抢在手上,然后就满脸堆笑地看着柳檀云。   柳檀云瞧见何慕那模样,就挥手笑道:“赏你了。”   何慕忙道:“谢婶子恩典。”说着,又在这屋子里四处寻了字画书籍抱在怀中。   何老尚书见柳檀云打量着这屋子里的东西,就问道:“昨儿个听清风高高兴兴地说什么退嗣,你当真想叫你二叔退嗣?”   柳檀云说道:“原先只是一说,如今瞧着清风是打心里不乐意去给二叔做儿子,我心里就更巴不得退嗣了。”   何老尚书笑道:“不想才几年,你就看透了这事。”说着,瞧见何慕开了一个匣子,匣子里有对夜光杯,就笑道:“我跟你曾祖母就用这杯子喝的合卺酒。”说着,瞧见何慕又要从柳檀云那边“讨恩典”好将这杯子据为己有,就忙快走两步拿走了匣子,笑道:“我拿去给你曾祖母看去。”说着,便抱着匣子出去了。   柳檀云摩挲着下巴,盘算着将这些东西送到自己那边藏着去,正想着,见何慕又拿着一对玉钩看她,便笑道:“想拿了这玉钩送美人呢?”   何慕笑嘻嘻地说道:“婶子,侄子如今能见着那美人的面了,若不给个贵重点的定情信物,未免显得侄子太轻浮了一些。因此……”说着,就将那玉钩往怀里揣。   柳檀云笑道:“定是大哥叫你今儿个跟着我跟何爷的,我说怎么人家都走了就你不走呢。也罢,等会子你叫大皇孙也来挑一挑,兴许这里头有陛下赏赐给何爷的什么东西呢,叫大皇孙拿着,日后若是何爷……,陛下再见到这东西,触景生情,兴许会对大皇孙好一些。”说着,想起柳思明早先似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便叫人守着这屋子,转而回自己那边去。   柳思明瞧见柳檀云回来了,便开口道:“姑娘可知老夫人傻了?”   柳檀云一愣,说道:“傻了?”说完,迟疑地问道:“可是跟先太夫人一样?”   柳思明听出柳檀云是问戚氏是否是装疯卖傻,忙道:“只怕不是,据说早两个月,老夫人就有些忘事。”   柳檀云哦了一声,笑道:“这未免太巧合了一些,我昨儿个才请明叔送信给祖父的。”   柳思明忙道:“据小的说,当是老夫人被她的婆子管嬷嬷气着了。老夫人病之前,管嬷嬷一家就离府了。老太爷说如今老夫人没了,二老爷的事他都能做主,姑娘想要什么,只管开口。”说着,见柳檀云看他,又细细地说道:“小的看老太爷是人老了,巴不得一家和睦,因此倘若二老爷又得了儿子,老太爷是不乐意看见家里闹起来的。因此,赶在大老爷回来之前,老太爷想先知道姑娘的意思。”   柳檀云听柳老太爷这般说,虽不乐意见柳老太爷站在柳仲寒那边,但也能体谅柳老太爷的难处,于是说道:“既然祖父说了这话,劳烦明叔歇息之后,去跟祖父说,就说甭管二叔那孩子是男是女,我们家要先得了柳家上房。”   柳思明呆住,忙道:“姑娘,这不合规矩。”   柳檀云笑道:“规矩是人定的。祖母病了,二叔又是那么个模样,早先竟然干出引骆五爷跟蒙将军见面的事。与其叫二叔将祖父一辈子打下来的家业败掉,不如由着我们家住了上房。如此,来往之人都明白,只有父亲说话算话,也少了人去算计二叔。如此一来,二叔能得了儿子也能做个逍遥自在的郡公;父亲能保住祖父的家业,岂不是两全其美了?”   柳思明心里错愕,却也觉柳檀云这话说得十分对,迟疑道:“只怕二老爷不肯。”   柳檀云笑道:“二叔做不得主,待二叔做了几年无忧无虑的郡公后,便是叫他回上房,他也不肯了。”   柳思明弓身道:“小的立时就去跟老太爷说。”   柳檀云笑道:“明叔歇息一会子再去吧。”   柳思明笑道:“多谢少夫人关心,少夫人的事要紧,小的立时就去办。”说着,便慢慢退了出去,又向柳老太爷那边去。   柳思明一大早就在柳何两家奔波,到了柳家时,柳老太爷正领着宴家兄弟抑扬顿挫地读书。   柳老太爷瞧见柳思明过来了,就笑道:“你可是连家都没回?又不说大禹治水,做什么三过家门而不入?”   柳思明忙将柳檀云的意思说给柳老太爷听了。   柳老太爷怔住,原本想着柳檀云连爵位都看不上,这府里该是没她要的东西了,不想,如今竟要的是上房。   柳思明说道:“姑娘说,甭管二老爷要得个儿子还是女儿,那上房都要给了他们。”   柳老太爷喃喃道:“可明明老二是郡公……”说了半句话,又问柳思明:“你说若不给了他们,他们会怎么着?”   柳思明思量一番,说道:“老太爷在的时候,大老爷、姑娘都不会怎么着。”   柳老太爷明白了柳思明这话里的意思,心想可不是么,他活着,柳孟炎、柳檀云顾忌着他都不敢怎么着,但若是他没了,柳孟炎跟柳仲寒原没什么兄弟之情,柳檀云又是一心要向着柳清风的;且昨儿个,管嬷嬷说柳檀云那信来得太过巧合,可见,柳檀云要知道戚氏跟吴氏的算计,也不是什么难事。若知道了,这可就是柳仲寒的把柄了,有了这把柄,管那孩子是男是女,都要成个身世不明的孩子。   因这会子柳仲寒又站在下风,且心里也觉柳檀云那话说得对,爵位、财产给了柳仲寒,上房、人脉给了柳孟炎,如此也算是两全其美。   想着,柳老太爷对柳思明说道:“叫了二老爷来说话。”说着,便慢悠悠地去卷棚下坐着,等着柳仲寒过来。   柳仲寒过来的时候,瞧见柳老太爷悠闲地剪着花枝,便当他有什么好事要说,于是笑道:“父亲有话要跟儿子说?”   柳老太爷点了头,说道:“你大哥快回来了。”   柳仲寒忙道:“可不是么。父亲说,要不要叫檀云赶紧给大哥去信,叫大哥在路上就心甘情愿地退嗣?也免得大哥回家了再闹。”说着,小心翼翼地看着柳老太爷。   柳老太爷点头道:“你这话有道理的很。”说着,又见柳仲寒面上微微有喜色,便又道:“我想着趁你大哥没回来,赶紧将我的几箱子宝贝送到你那。”   柳仲寒心中大喜,却假惺惺地推让道:“父亲不可,这是父亲的东西,儿子无功不受禄。”   柳老太爷笑道:“却也不是无功。按我说的,你将上房让给你大哥可好?”说完,见到柳仲寒吃惊地愣住,便又说道:“我这几日身上越发乏力,昨儿个又想着你母亲好端端的,忽地一日就病倒了。只怕我也支撑不了几日,到时候我没了,你可怎么办?到时候你依仗谁过日子?”   柳仲寒做梦也没想到柳老太爷会叫他让出上房,心想若住到偏房去,他这郡公还算是什么郡公。脑子里迅速地想了又想,忙道:“父亲,儿子还有骆家这个亲家呢,女婿丹枫也有出息的很,大哥不敢拿我怎么样。”   柳老太爷嗤笑一声,“你只管醉生梦死,对外头的事一窍不通。昨儿个循小郎都说了骆侯爷要给檀云赔不是,要将她卖出去的嫁妆买回来给她送回去。难不成,你听说这个,还以为骆家会向着你?你侄女一个人就够骆家忌惮的了,更何况你大哥?”   柳仲寒心急如焚,忙又道:“父亲不能这样,族里人定会说闲话,京里也要有些风言风语……”   柳老太爷说道:“我也是没法子。我琢磨了一晚上,才想出这么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不然,你如今就去问问族里人,问问骆侯爷,看他们乐不乐意叫你大哥一家住在上房来。你也甭想着寻了你二叔那几个乌合之众就能拦着你大哥你侄女。你二叔也不知能熬到哪一日,你二婶、绍荣堂弟到时候指望谁过日子?你么?你可是多少年没去过衙门的人了。”   凭柳老太爷说什么,柳仲寒心里只是不满。   柳老太爷见柳仲寒满脸不甘,也不逼着他,只说道:“你回去自己个想一想,若是这会子不拿出些东西叫你大哥满意,就算你得了儿子,你大哥只管拿了上万两银子往你二婶、堂弟面前一送,他们保管异口同声地说你儿子是他们家的孩子,到时候,你没了儿子,又成了背信弃义的小人,若是我恰好一命呜呼了,你就是个不孝子孙。到时候,不光上房,你这个郡公也做不成喽。”   柳仲寒急红了眼,虽知柳老太爷这话并非耸人听闻,但心里仍存了妄想,忙道:“父亲总有法子压制大哥的吧?”说着,可怜巴巴地看着柳老太爷。   柳老太爷冷笑道:“你大哥也是我儿子,我做什么压制他?”说着,长叹道:“你大哥小时满家都不认他是柳家骨肉。你也是看着你大哥自幼受了什么苦的,你说说,那丫头若生了个儿子,你那儿子可能一边被人猜度着身世,一边长成国之栋梁?”   柳仲寒不服气地说道:“大哥自幼得父亲庇护,受了什么苦?”说着,一气之下,就大步向外头奔去。   柳思明瞧见了,对柳老太爷说道:“老太爷,二老爷这……”   柳老太爷笑道:“他碰壁之后,自会回头。如今骆家人自顾不暇,哪里有功夫替他解决这事?至于咱们家二太爷,他更是不敢说话的。”   柳思明说着是。   果然如柳老太爷所说,柳仲寒只有骆家这么个足以充门面的亲家,一怒之下,便上了骆家门。   因是不请自来,且骆家正忙着处置骆老夫人、田家等事,于是柳仲寒过来,只有下人将他引到前厅吃茶,过来陪着他的,也是府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少爷。   如此,在柳仲寒心里,便觉得自己吃了闭门羹。   柳仲寒往日里只觉骆家有自己这么个郡公做亲家是骆家的福分,如今见骆家竟叫他吃了闭门羹,心里更觉憋闷。因暂时没想到其他人商议对策,且上回子跟骆五爷交好便被柳老太爷训斥一番,此时也不敢擅自去了其他人家,到了柳二太爷门前,想起讨要丫头时吴氏那嘴脸,不由地又折回家里去。   在上房里转了转,叫人拿了酒菜来,喝了酒,便稀里糊涂地去已经傻掉的戚氏面前闹。   小顾氏听到动静,便赶着过来,见柳仲寒嘴里叽叽咕咕地说柳老太爷要将上房给柳孟炎,便砸吧着嘴,凉凉地说道:“看吧,我就说了,父亲是偏着大哥檀云的,亏你还跟傻子一样说自有父亲给咱们做主。”   柳仲寒见这会子小顾氏还摆出一副隔岸观火的架势,便伸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骂道:“你当我不好你能得了好?这会子还来看我笑话?!”说着,又要追着小顾氏打。   索性被丫头拉开,小顾氏并未再被柳仲寒打到,一怕在丫头面前继续丢了颜面,二见柳仲寒摆出一副要杀人的架势,于是小顾氏也不敢多说,丢下一句“不识好人心”,便忙领着丫头走了。   戚氏看着面前陌生的男女打闹,呵呵地笑了一声,便又成了呆呆的模样。   柳仲寒闹了一会子,便醉醺醺地睡去。   过了许久,只觉得就在梦里一般,瞧见柳孟炎回家了,柳老太爷见着柳孟炎这大儿子,再想不起他这二儿子,就将自己的私房全给了柳孟炎,又将他跟他刚生出来的儿子撵出了国公府。   冷不丁地,忽地听人说了一句“大老爷回来了”,柳仲寒猛地从梦里惊醒,忙大声问道:“大哥回来了?”   一旁的丫头忙道:“老爷听差了吧?不是大老爷来了,是骆大爷来了。”   柳仲寒忙翻身下床,叫了丫头给他梳洗一番又换了衣裳,心想定是骆家人来赔礼道歉呢。想着,便向外头去。   有意将骆大爷引到上房前厅里,柳仲寒笑道:“不知亲家过来有何事?”   骆大爷闻到柳仲寒身上的酒气,就笑道:“听闻亲家老爷今日登门造访,不知所为何事?家里叔叔糊涂,只说亲家急匆匆地走了,并未将话说明白。”   柳仲寒笑道:“亲家来原来是为这事,也不是旁的,乃是家父偶然提到要将这上房让给大哥。家父跟侯爷乃是多少年的旧友,还请侯爷替我劝一劝父亲,叫他打消这年头。”   骆大爷本只是顺道过来见柳仲寒的,因此也没以为他有什么正经事要说,如今听柳仲寒说这话,便说道:“柳大老爷这回出京办差,回来后定是要升官的,到时候少不得要有许多世交同僚要登门祝贺。想来,柳公也是想到这,才跟亲家提起这事。”   柳仲寒一怔,忙道:“大哥出京办案本是他职责所在,怎还要升官?”   骆大爷见柳仲寒露出一副皇帝昏庸不该升柳孟炎官的模样,忙道:“这是喜事,亲家该高兴才是。便是我们家,也是与有荣焉呢。才刚跟老太爷说话,老太爷也说亲家大老爷有他当年的风范。”   柳仲寒一凛,见骆大爷是先跟柳老太爷说过话才来跟他说话的,暗道柳老太爷已经说服骆家人了。心里凉凉的,只觉得自己越发无依无靠了。心里忽地起了杀心,心想若是叫柳孟炎半路没了,柳檀云他们只顾着忙这丧事,哪里还能想着夺了上房。这念头不过在脑子里转了一下,一想到若是事败自己的下场,便立时没了胆量,待骆大爷走后,便又叫下人拿了酒来。   这么醉生梦死了几日,又见柳孟炎送了些北方的土物回京,心里就觉得柳孟炎这几日就该回京了,想到柳孟炎回来后自己定然连柳老太爷那边的几箱子东西也得不到,便忙失魂落魄地寻柳老太爷说话。   隔了几日,柳老太爷看见柳仲寒一副落拓模样地过来,便知道柳仲寒愿意搬出上房了。   139圣意难测   柳仲寒原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既无能耐又无胆量,因此,如今他身边没了出谋划策兼壮胆之人,这么快就服软了,也在柳老太爷意料之内。是以待柳仲寒说出愿意搬出上房后,柳老太爷一边打发他回去跟小顾氏说,一边叫人支会吕氏一声,重中之重,便是叫人跟柳檀云说一声。   这消息传到柳檀云耳朵里,柳檀云心里便有几分满足了,早先不知,如今她倒是知道了戚氏要将柳仲寒的孩子送给柳绍荣养的事。这么着,待何循从衙门里回来,便笑着对他说:“二叔答应将上房让给我们了。”   何循笑道:“这可是件好事。”   柳檀云笑道:“岂止是件好事,祖母早先要将孩子养在叔祖母一房呢,若不是看在祖父年老经不得折腾的份上,我便叫人满族里去问问这孩子到底是谁家的骨血。这可是他们那一房一辈子的把柄,就算他们房里的人袭了爵位,他们也甭想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何循笑道:“住在偏房的公爷,谁将他看在眼里?他还敢耀武扬威?”说着,腻到柳檀云身边,“听说这几日你财源广进了?”   柳檀云笑道:“那可不,伯母还有伯母那边的嫂子们送了礼来了。”   何循忙道:“那三嫂子呢?”   柳檀云笑道:“她还拧着不肯的送礼,如今我就叫她瞧瞧,不肯送礼给我,她这辈子都甭想进何家门。”   何循嗤笑一声,拉着柳檀云到榻上坐着,瞧见柳檀云双手支在身后榻上仰着身子说话便将一对浑圆的双峰显得越发硕大,便盯着她胸前双峰看,心想果然不是错觉,这地方当真大了许多。   柳檀云并未察觉何循的目光,自顾自地说道:“等着三嫂子知道三哥又要赴外任,就不敢这么拿架子了。只是父亲、大哥不怕三哥在外头惹是生非吗?”说着,便去看何循,见何循盯着她看,忙端正地坐好,啐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吗?”   何循笑嘻嘻地说道:“见过还想一见再见。父亲、大哥是想着眼不见为净,将他弄到个穷山恶水的地方,他便是想做乱,那祸害也有限,父亲说这回便是母亲说情,也要叫三哥在外头呆个七八年才能回来。毕竟三哥年纪轻轻的,若是留了他在家中,叫家里人心里也难受,不若将他发配出去得好。”   柳檀云眼珠子转了转,倚在何循手臂上,笑道:“那不如叫三嫂子随着他一同去,如此也能叫他们夫妻两个团聚。”   何循笑道:“只怕他们两口子见被发配出去,定要白天黑夜地吵嘴。”   柳檀云笑道:“那可就不关我的事了,随他们怎么着,反正我是做了好人。你等人,我叫人跟三嫂子说去,让她不必回了何家,直接在外头随着三哥的车驾的走。至于侄子侄女们,也叫三嫂子放心,自有母亲替她照顾呢。”说着,便当真去吩咐人跟何三少夫人说。   何循笑道:“你什么时候接了母亲回来?”说着,伸手挑起柳檀云的下巴,眼眸中盈着脉脉柔情地看着柳檀云。   柳檀云听何循这般说,眼睫扇了一扇,随即勾起红唇,一手搂着何循脖子,慢慢将红唇凑到何循面前,笑道:“好个孝顺儿子,为了接母亲回来,这是要对我施展美男计呢。”   柳檀云口中的馥郁之气喷到何循脸上,何循不由地心里一荡,搂着柳檀云,叫她坐到自己腿上,笑道:“就是美男计,你可中计了?”   柳檀云砸吧着嘴,笑道:“我如今喜欢深沉内敛的男人,不是你这样的。”话才说完,就觉何循搂在她腰上的手臂紧了紧。   何循狐疑道:“咱们家哪个深沉内敛了?你看上哪个了?”想起柳檀云见的最多的勉强算是年轻的男子便是何征,“大哥?”说完,便扑哧一声笑了,心想何征若是深沉内敛,那何家男人个个都够内敛的了。   柳檀云嗔道:“你胡说什么,怎地,只能你叶姨娘金姨娘地点,我随口说一句就不成?”   何循闻言,便冷着一张脸深深地盯着柳檀云。   柳檀云只当他生气了,便伸手去扯他脸皮,扯了一下,见何循依旧耷拉着脸,心想为了个玩笑话斗嘴那就不值当了,忙又说道:“我那当真是玩笑话。”   何循凑到柳檀云面前,说道:“你瞧瞧我这样深不深沉?”   柳檀云一怔,扑哧一声笑了,待要骂一句,忽地就觉身下何循有了反应,于是又动了一下,听到何循唔了一声,便咬着嘴唇,问道:“耿妈妈那降火的汤没用?”   何循点了点头,随即委屈地说道:“我忍了好久了,你总没发现。”   柳檀云笑道:“那你别忍了。小心一些就是了。”说着,伸手向下摸了一下,见何循的裤子已经被顶起,便叫他向后躺着。   何循自打柳檀云有孕之后便不敢碰她,这会子终于见她不忍心看自己憋着,便喜不自胜地脱裤子。   忽地外头凤奴说道:“少爷,老尚书、老爷请少爷过去说话。”   屋子里何循眉毛挑了一挑,随即说道:“不碍,这会子父亲能有什么要紧事说。”   柳檀云见他依旧忙着脱衣裳,便笑道:“你赶紧过去吧,指不定父亲有什么话说呢。”说着,便帮何循穿衣裳,忽地又摸到那东西,向外头瞧了瞧,便拉着何循去床上,“速战速决,须臾就解决了这事,万万不能伤了身子。”   何循原先见柳檀云当机立断地帮着他脱裤子还欢喜的很,听到那须臾解决,便拧着眉头说道:“云妮,你也未必太小看你夫君……”说着,忽地就觉一双温暖的手抚摸在自己身上,低头,就看到柳檀云俯着身子,先拿了帕子沾着茶水擦拭了一下自己那东西,随即便突出粉色的丁香舌,慢慢地舔舐着那坚硬滚烫的东西。   何循心跳得厉害,再看柳檀云看向自己的眼睛,就觉她跟妖精一样,才要细看自己那铁杵是如何在她口中吞吐,忽地就觉自己一瞬间进入了空明之境,从这眩晕之中清醒过来,就瞧见柳檀云已经重新给他系好了腰带。   因这须臾当真是须臾,何循心里便有些悻悻的,瞧见柳檀云催促着他快去何老尚书那边,便涎着脸拉着柳檀云的手臂,笑道:“你方才做了什么?”瞧着柳檀云脸上红了,便又问了一回有意羞她。   柳檀云脸上发烫,又见何循促狭地看她,便笑道:“是不是太快了你没瞧明白?”   何循哧了一声,说道:“你这是奇兵突起,我一时没防备。不然你等会子再来跟我交战,看谁胜谁负?”   柳檀云笑道:“不用看了,我先认输了。”说着,便又催着何循走。   何循一边向何老尚书那边去,一边回味方才那事,暗恨自己没撑住,只那两下子就丢盔弃甲。因想着那夫妻床笫之事,于是这会子到了何老尚书这边,依旧有些神不守舍。忽地觉得有人一巴掌打在自己背上,回头就瞧见何征笑眯眯地站在他身后。   何征笑道:“你小子得了什么好处,就高兴成这样?”说着,将手臂搭在何循肩膀上。   何循将何征推开,随即笑道:“我能得了什么好处,倒是大哥不地道。祖父明明将东西给云妮了,你还成日里撵了慕儿这么大的人跟云妮要东西。”   何征笑道:“我这是让慕儿跟他婶子有样学样呢。”说着,进了何老尚书屋子里,兄弟两个便住了嘴。   只瞧见何老尚书屋子里,何老尚书拿着夜光杯喝着茶,一旁何大老爷、何侍郎在一旁陪着坐着。   何老尚书瞧见何循、何征来,便说道:“坐吧。怎檀云没来?叫她也来吧。”   何循闻言,不等下人去叫,忙自己向外头跑去,没一会子,就亲自领了柳檀云过来。   何老尚书待两人坐下后,便开口道:“骆家来信了。”   何循忙道:“祖父,骆家跟田家的事,咱们家不宜插手进去。”   何老尚书笑道:“我并不糊涂,咱们家也没那能耐管着满天下的事。”说着,便又道:“骆家已经叫人快马加鞭跟柳家的人一同去蒙将军那边了,待蒙将军那边处置干净了,骆老夫人这老妇人便要随着她那孙子去了。骆五爷过世的事已经瞒了几日了,骆家人今日便要将这事张扬开。想来,骆五爷早先健健康康的,冷不丁地没了,会引起田家人疑心。”   柳檀云闻言,便说道:“疑心也没用,便是田家知道骆侯爷不乐意被骆老夫人连累不乐意跟他们‘同流合污’,也拿骆家没办法。若是想方设法拖骆家下水,骆家本就怕陛下疑心他们家的,如今也不过是再多担心一些罢了。就算田贵妃当着陛下的面说骆家也搀和了御膳房的事,陛下也不会偏听偏信了。倘若信了,那只能说陛下原本心里就打算处置骆家了。”   何老尚书点头道:“可不是么,因此骆侯爷的意思是拿着敏王谋反的事,逼着安阳王府、敏郡王一同合力对付田家,咱们家、柳家再暗中襄助。这么着,咱们几家联手,自是能叫田家没有翻身的机会。”   何循蹙着眉头说道:“如此岂不是将我们几家的关系张扬开了?虽是暗中襄助,但早先陛下只暗示了骆家一家,后来却发现京里许多人家齐心合力地对付田家,如此陛下岂不是知道骆家人在京城的人脉?顺着这人脉查看一番,自是能知道咱们家也牵扯其中。早先可没人知道咱们家能约束了安阳王府、敏郡王府的。若张扬开了,咱们家又是太子姐夫的人,如此陛下岂不疑心太子姐夫结党?”   何循这话下去,众人都不免蹙了眉头。   何老尚书说道:“是以我才叫了你们来商议。骆侯爷也是聪明人,并没有先斩后奏,这会子还是要咱们柳何两家答应了,才敢这么着。”   柳檀云心想当初拉了骆家进来替柳家解围,如今看来,这可真是福祸相连,如今骆家也拿着敏王谋反的事拉着柳家、何家替他家解围,想着,开口道:“打蛇打三寸。田家并无军功,细说起来,是靠着宫里的两位贵妃娘娘起家,如今之所以不能让人小觑,乃是因田家在京城的势力庞大,这庞大之处又在于他们家的亲戚往来众多,亲戚之中,又多是身担要职之人。就如咱们家约束不了三哥一样……”   因柳檀云提到何三少爷,何侍郎咳嗽一声,随即见众人看他,便对柳檀云说道:“你接着说。”   不等柳檀云说,何循便接着道:“你是说,从田家亲戚下手,从田家亲戚里找到要紧的人家,然后从那人家里找出糊涂鬼,借着那糊涂鬼不知莫家这事的底细,骗了那糊涂鬼去救莫家人,拿莫家银子?搅合到莫家的事里头?”   柳檀云笑道:“虽不能立时便将田家置于死地,但水滴石穿,慢慢地,总能让田家在京城里孤立无援。如今骆家也不用那般心急,便是陛下猜疑到他们,也不会一时半会就要处置了他们。这法子也简单的很,骆侯爷未必没想到这法子,不过是想告诉咱们几家,咱们几家跟他们家是一损俱损的,叫我们莫想着隔岸观火。”   何老尚书笑道:“檀云说的是,骆家那老狐狸定然也想到借着莫家这股风烧了田家。只是,田家若不乐意坐以待毙呢?”   何征疑惑地说道:“祖父可是知道了什么?这不能够,祖父足不出户的,孙儿在外头也只瞧见田家为了让宫里的太后消气四处打点人家,并没有什么动作。”   何老尚书说道:“若田贵妃没了呢?毕竟是御膳房的事,陛下一日三餐也吃的那里的东西,哪里能容许有人在那里动心思。”   柳檀云迟疑道:“何爷这是揣测陛下的心思想出来的?可是瞧见八皇子的府邸没再建,也没人再提八皇子的亲事?听红叶说,因她要离了京城,新近几个月每常进宫见太后,早先太后玩笑的时候常跟后宫妃嫔说八皇子的亲事,如今也不再提那事。便是后宫妃嫔有意提起谁家女儿,太后也不接话。”   何老尚书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太后、陛下这是打算叫八皇子为田贵妃守孝呢。”   何征说道:“那田家呢?田贵妃没了,田家岂不是要慌成一片?早先说田贵妃家里有陛下太后的把柄,因此天后、陛下才许田家出了第二位贵妃。那如今这把柄怎就没用了?”   何老尚书听了这话,就问柳檀云,“云丫头说说,若是你瞧见这事,你会怎么着?”   柳檀云笑道:“何爷怎问我,我哪里知道陛下的心思?”   何老尚书笑道:“我瞧着你的行事跟陛下就像得很。”   柳檀云闻言,便笑道:“若是我,我便弄死了田贵妃后立时给田家人升官,待麻痹了田家人后,再催着骆家暗中去对付田家。如此便只管等着田家、骆家鹬蚌相争。至于田家人,田家人并不知骆家已经借着敏王的事跟安阳王府、敏郡王府还有咱们柳何两家、太子联在一处,定会想着拿着骆家也被陛下猜疑的事威逼利诱骆家跟他们家拧在一起,合力防范陛下。到时候骆家田家两家势力合在一处,的便是天子,也不能肆无忌惮地处置眼中钉。”   何循笑道:“这么说,骆家倒是能够来个诱敌深入,借着跟田家虚与委蛇,将田家人逐个击破。”   何征笑道:“你们两公婆就将话全说完了,据我说,祖父就去信给骆侯爷,叫他安心等着田贵妃没了,田家来拉拢他就是了。”   何老尚书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就这么着吧。”说着,便又挥了挥手,叫众人散去。   待何大老爷、何侍郎走后,柳檀云随着何循出来,出了何老尚书屋子,便蹙眉低声道:“你说这么点事,祖父叫咱们来做什么?”   何循说道:“兴许是想听咱们说话?”   柳檀云伸手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说道:“我是不信祖父那般无聊的。”想着,忽地听重新回到何老尚书这边的怪怪叫道:“云妮、循小郎。”   柳檀云笑道:“你这东西叫我做什么?清风呢?”   怪怪叫道:“屋里呢。”说着,便拖着脚下的银链子要向何老尚书屋子里飞。   柳檀云又问道:“那大皇孙呢?”   怪怪跳着脚叫道:“屋里呢。”   柳檀云眼皮子跳了又跳,向屋子里瞅了一眼。   何循忙牵着柳檀云走了,到了自己房里,才说道:“原来祖父是要给大皇孙、清风上课,叫他们听咱们说话呢。”   柳檀云因何老尚书有意叫大皇孙偷听,便冷笑道:“教他们如何揣测圣意?”说完,心想何老尚书这是依旧看重大皇孙了。   何循笑道:“老人家想一出是一出,且咱们也没说什么要不得的话,就叫他们听去了也没什么。祖父原就心疼皇孙,自是想叫皇孙学得精明一些,叫他学会了揣测陛下的心思,以后皇孙也能活得自在一些。”说着,便将手放在柳檀云腰上轻轻揉捏,见柳檀云眯着眼睛不说话,便说道:“你早先也不厌烦大皇孙,怎地如今就有些不喜欢他了?”说着,瞧见柳檀云看他,便又接了一句,“你放心,也就我能在旁人背后瞧出你的心思。”   柳檀云懒懒地靠在何循身上,说道:“早先只将他当做皇孙,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如今有些相熟了,他那爱跟清风争锋的性子我委实不喜欢。”   何循笑道:“说到底,还是心疼你弟弟吃亏了。别提这事,咱们再去床上操练一番,如何?”   柳檀云笑嗔道:“你就想着那事了,也罢,总归不过是须臾就解决的事,耽误不了什么正事。”   何循涨红了脸,骂道:“都说了那是因事出突然,不信你再来试一试。”说着,便要拉了柳檀云去床上。   还没等到床上,外头凤奴便说:“大老爷叫少爷过去说话。”   何循丧气地叹了口气,暗道这凤奴怎总在这当口出声,对柳檀云说道:“等我回来。”便忙快步向外头去。   一路到了何大老爷书房里,就瞧见何侍郎也在。   瞧见这两位,何循便在心里嘀咕着莫不是有什么大事方才当着何老尚书的面,这两位不好说出口。   何大老爷瞅了眼何侍郎,便点了点头,让何侍郎说话。   何侍郎见此,便对何循说道:“叫你媳妇接了你伯母回家。这几日你大嫂子、二嫂子忙着照料两大家子,实在太过辛苦了。且眼看着到了冬日,这冬日的棉衣皮衣,样样都该置办了,没个人看着,难不成叫一家子老少爷们都缩着膀子过冬?”   何循见是说将何大夫人接回家的事,就忙笑道:“父亲,接回伯母的事可轮不到我说话。”   何侍郎骂道:“你这话也能说出口?男子汉一个连婆娘都降服不了?你叫她明儿个将你大伯母接回来,她敢说一个不字?”说完,想想柳檀云那性子,忙又道:“便是她敢说,你就不能拿些好话说给她听?哄着她答应了?”   何循笑道:“父亲,云妮不喜欢听甜言蜜语。”   何大老爷不耐烦道:“那是你说得不好。”   何侍郎说道:“过两日骆家正式叫了人来报丧,你伯母、母亲还要叫人打点了东西去骆家吊唁,没她们不行。”   何循笑道:“云妮能打点好。”   何大老爷怒道:“可是你媳妇还没收够银子?我听说你几个嫂子可没少送了东西到她手上。”   何循笑道:“送是送了些,但那不是还能多送一些么。”说着,瞧见何侍郎要起身踢他,忙向后跳了一步,随即笑道:“父亲、伯父放心,云妮做事有分寸呢,定会及早接了伯母母亲回来。”   何侍郎重新坐下,叹息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替你母亲伯母跟云妮多说说好话,叫她赶紧地将人接回来。你祖母那边离不得人伺候。”   何循说道:“据我说,祖母那边没母亲伯母去伺候也好,也免得要避忌祖父,又要将祖母领回大伯那边去奉养。我瞧着祖母这日子瞧见祖父在身边,这身子比早先好多了。祖父定也是这么想的,因此父亲、伯父求祖父接了母亲、伯母回来,祖父也没答应。”   何侍郎闻言,模棱两可地说道:“许是吧。”说着,见何循嘴里没句服软的话,便咬牙切齿地问:“你媳妇不喜欢甜言蜜语,难不成除了真金白银,她就没个喜欢的东西了?”   何循得意地说道:“除了真金白银,那就只剩下儿子了。”   何侍郎看何循那得意模样,哧了一声,啐道:“你也算是个东西?”   140意料之外   虽被何侍郎骂了几句,何循也浑不在意,照旧不深不浅地说了几句话,督促了何大老爷、何侍郎要记得给柳檀云送礼后,便得意地向后头去。到了后头自己房里,就瞧见柳檀云正等着他吃饭。   何循看柳檀云的脸色,见她依旧因何老尚书不避忌大皇孙就说起外头京中各家的事生气,于是拉了拉柳檀云,劝道:“你莫生气了,祖父这么着,也是想叫皇孙安心,叫皇孙知道我们家是向着他呢。毕竟,他才是正统。”   柳檀云唔了一声,随即说道:“总归我是不乐意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些事的,更何况还是皇家人。大皇孙未必能全听懂,但他记着这些事,君心难测,谁知道若是他当真成了皇帝要怎么对付我们。就是表忠心,也没有将大家伙的把柄都交出去的。日后这些事莫叫了我过去,如今我只管四样事,生孩子,教弟弟,收银子,做善事,其他的一概不问。”   何循忙答应着是,瞧见他走后柳檀云当是越想这事越生气,便知道他方才想的好事没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骆家果然叫人正式报丧来了,报丧的时候又说骆老夫人并骆五爷的母亲皆因骆五爷过世病了。   因为何大老爷、何侍郎急着要叫何大夫人、何夫人出面去骆家安抚骆家夫人们,于是这两位老爷隔了两日,便不得不识趣地送了些银子给柳檀云。   柳檀云先叫人去接何大夫人回来,随即又通知何侍郎能够接何夫人回来了。   何侍郎听了这话,觉得自己只身一人上门去接何夫人未免显得自己太过清闲,叫人只当他这人素日里就忙着这些琐碎小事。但这会子何循、何征都忙着,也不能叫他们抛下公事来陪着他去何夫人娘家,想来思去,便想到了成日无所事事的何慕,打定主意立时便领着何慕,去岳丈家将何夫人接了回来。   待何夫人回来之后,何夫人只觉进门这一路怪异的很,似是哪里跟早先不一样了,还没进了房门,就见何大夫人寻过来了。   何大夫人过来后,便嗔道:“太霸道了,不提你们这房里本就是要分家各过各的,我们这两家里头更是隔了一层,怎能到我们房里指手画脚?还趁着我不在,将我房里的人也换了?”说着,因才回来就撞见这事,心里不忿的很。   何夫人忙道:“谁换了你的人?”   何侍郎在一旁听着,忙道:“大嫂子见过父亲、母亲没有?大嫂子且去换了衣裳见见双亲吧。”   何大夫人也是才回来,并未将衣裳换掉,此时见自己的人被换了,又没那胆量再闹脾气回娘家去,于是对何夫人说道:“弟妹好好管管侄媳妇,叫她行事不可这般嚣张。”   何慕笑嘻嘻地说道:“伯祖母,你不知道,咱们家抓出内贼呢,曾祖母险些就被内贼毒死了。伯祖母那边怎会无缘无故少了人?还不是因为那人可疑。伯祖母这是要将兴许是内贼的人找回来再用?”   何大夫人不言语,嘴里冷笑道:“跟你这毛孩子说不清,待我去跟婆婆公公说去。”   何慕笑道:“曾祖母身子还没好利索,伯祖母可要谨言慎行,不然若是曾祖母有个万一……”说着,忙呸了一声。   何大夫人被何慕几句话说得也没胆量再跟何老夫人告状,嘴里不服气地说道:“弟妹要好好管教管教侄媳妇,我们房里就没这样的人。”   何侍郎见何大夫人一回来就领着丫头婆子惹是生非,竟是在他们家门口教训人呢,于是强忍着不耐烦,尽量缓和语气,开口道:“那当然,弟妹的儿媳妇都回娘家叫娘家人再管教去了。”   何大夫人一噎,见何侍郎脸上冷了一些,心里就怯了,嘟嚷了两句,便去给何老尚书、何老夫人请安。   何侍郎摇头哧了一声,见何夫人有些不自在,就说道:“莫管她,回了娘家一趟,越发没规矩了,跟个泼妇一样在人家门上吵。”   何慕听见何侍郎这般安慰何夫人,不由地在心里叹息一声,心想何侍郎当真是关心则乱。   何夫人也回了娘家,此时听何侍郎这话,只觉得何侍郎连带着将她也说了,拉着何慕进去,到了自己房前,就见何大少夫人、何二少夫人、陈氏、柳檀云等着。   此时何夫人也看出自己这一房里少了些丫头,才刚何慕那话还在耳边,因此便不自找没趣地问柳檀云为何打发了她的丫头。   何侍郎见儿媳妇们都在,也不好久留,就领着何慕去了。   何夫人坐下后,瞧见陈氏、柳檀云两人之间并无芥蒂,心里稍稍安定一些,对着柳檀云依旧有些不尴不尬,便问何大少夫人:“你三弟妹没回来?”   何大少夫人笑道:“三弟妹昨儿个就随着三弟去任上了,虽调职的文凭还没下来,但父亲说叫他们两口子只管先去,随后快马叫人将文凭送过去。//   何夫人听这文凭来得这般儿戏,便知何三少爷何徎这回子的差事当是极其“卑微”的,虽知道何徎做了什么,但到底是儿子,便半真半假地叹道:“怎没人跟我说一声?不然我也能叫你们舅舅送他一送。”说着,又问柳檀云:“姨娘们呢?她们还没回来?”   柳檀云笑道:“母亲可是没姨娘伺候不舒服,急赶着请了她们回来?”   何夫人一怔,虽眼里柳檀云依旧笑盈盈的,但心里莫名地就明白了柳檀云也跟她疏远了许多,婆媳两个不能似早先那般亲密了。   何二少夫人见柳檀云这话将何夫人的嘴堵住了,忙笑道:“母亲放心,姨娘们在庙里好着呢。”   何大少夫人笑着说是,随即又道:“霞歌如今胖了许多,一双眼睛圆溜溜的。”   何夫人笑了笑,便说道:“你们先散了吧,檀云留下陪我说说话。”   何大夫人、何二少夫人闻言便起身退出去,陈氏随着两人出去,临走前冲柳檀云点了点头。   柳檀云才起身送几个嫂子出去,随即就静静地站着看何夫人。   何夫人眼睛瞄到她肚子上,随即又移开,叫柳檀云坐下后,就问道:“你五嫂子身子如何了?听说你五哥送信来了。”   柳檀云笑道:“五哥信上到底如何说,母亲还要问五嫂子。”   何夫人迟疑地问道:“老姨娘们你打算何时接回来?听你三嫂子说你收了各家的银子,才肯叫人回来?”说着,虽不敢说什么苛责的话,眼里却是不赞许,“人总有个落魄的时候,得饶人处且饶人……”   柳檀云笑道:“母亲,似我这种人,不落魄都有无数人欺负,落魄了更是要被人欺负死。如此,儿媳妇只能让自己一辈子不落魄。”   何夫人忙道:“人有旦夕祸福,这哪里是能说得准的?且你如此,日后你……儿子呢?”   柳檀云笑道:“我儿子?我活着的时候好好教养他,至于我死了之后,人死万事休,身后的事何必操心那样多。”说着,瞧见何夫人留下她也不过是为了说情,叫她接了何家其他的女人回来,于是便要告退,说道:“儿媳不打搅母亲歇息了。”   何夫人见柳檀云要走,心里万般无奈,想不到话留下她,就抿紧了嘴,迟疑一番吐出一句,“你身子看还好?这孩子没闹?”   柳檀云笑道:“多谢母亲关心,我跟我孩儿都好。”说着,摸了下肚子,福了福身,便向外头去了。   何夫人待柳檀云走了,便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不知是觉自己这婆婆太过无能还是怎地,眼睛就酸了起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何侍郎进来,就看见何夫人恹恹地躺在床上,走进去看,就见何夫人穿着来时的衣裳红着眼睛,忙道:“这是怎地了?可是又听到什么闲言闲语?”   何夫人忙起身,说道:“外头明月不在?”说着,纳闷怎外头没个声响何侍郎就进来了。   何侍郎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叫明月别吱声的。”说着,在床边坐着,就劝道:“让着儿媳妇一些,我看那丫头性子古怪一些,却也不是胡作非为的人。”   何夫人说道:“可是叫她嫂子们拿了银子给她,她才许人家进何家门,这还不够胡闹?”   何侍郎不敢跟何夫人说他跟何大老爷也送了银子给柳檀云,柳檀云才许何大夫人、何夫人回来的,便说道:“这是她闹着玩呢,什么时候见过她当真贪银子了?你不知她拿了多少银子出去送人。且听循小郎说,她是立誓死了之后不留一分银子给子孙的。不说旁人,只说慕儿,那小东西这几日就从檀云那边拿走好些东西。”   何侍郎并不知柳檀云是慷他人之慨,由着何慕拿的都是何老尚书的私房,因此只觉得柳檀云视金钱为粪土。   何夫人暗道难怪方才看何大少夫人、何二少夫人、陈氏跟柳檀云都亲近的很,原来她不在的时候,柳檀云早趁机拉拢他们了。   何侍郎说道:“你且先忙着去骆家吊唁的事,过几日,再去唐家走动走动,替何慕将唐家那位清妍姑娘求回来。”   何夫人怔怔地出神,随后也不接何侍郎这话,开口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虽说是旁人别有用心地借机生事,但你说是不是檀云将祸事招到咱们家的?老五媳妇……”   何侍郎忙咳嗽一声,向外看了看,随后安抚何夫人道:“你莫要再提那事了,不然闹得一家子不得安宁,谁也得不了好。至于老五媳妇,她自己个已经想开了,你又何必提起,难不成你想要离间了她跟檀云?”   何夫人吞吞吐吐道:“话虽如此,但看见檀云那肚子,我心里就毛毛的。役儿在外头最容易出事……”   何侍郎早先耐着性子安慰何夫人,如今忍不住发了怒,气道:“早先你明理的很,还顾忌着循小郎的颜面自己个回家去,如今怎就成了这样?难不成你家里成日请了三姑六婆,叫那些满嘴怪力乱神的婆娘教你妇德妇行?”   何夫人吓了一跳,忙道:“老爷,妾身就这么一说。嫂子们听说咱们府里的动静,也不敢胡闹。但妾身心里想的是,倘若去了唐家,唐家提起檀云,不肯将女儿嫁来咱们家呢?”   何侍郎冷笑道:“富贵险中求,唐家岂是那般没胆量的人家?”说着话,便起了身,“你这是被你嫂子们说昏了头了,自己个好好想想吧。早先你说要靠着檀云帮扶太子妃,如今不靠了?”   何夫人心里不由地有些后悔,原先想着夫妻一体,因此便将自己的心里话说给何侍郎听,不想何侍郎竟是这般不喜人再提这事。   何夫人说道:“这些话我只跟你说过,并没跟旁人提过。”   何侍郎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再也别提了。”说着,便嗤笑一声,“我也不喜欢循小郎他媳妇,但心里却当真佩服她。他那媳妇若是个小子,我定能跟那小子成了忘年交。”说着,瞧着何夫人纳闷,便将自己跟柳檀云下棋等事提起,叹道:“母亲那会子中毒,一家子人慌得六神无主,偏那丫头镇定的很,也不废话跟着大哥喊什么‘母亲’醒醒,开口便井井有条地安排人去捣仙人掌、请大夫、绑丫头。慢说女孩儿,咱们家的男孩儿也没这样镇定的。”说着,又长叹一声,想起那晚上何家人慌慌张张的模样,就有几分赧然,“若是檀云肚子里那小子大了似檀云这样,咱们两口子日后就有大福享了。”   何夫人见何侍郎嘴上说不喜欢柳檀云且巴望着有个柳檀云这样的孙子,于是陪着笑,也不敢将自己心里话说出来。半日忽地说道:“忘了去给父亲、母亲请安了。”说着,便忙去换衣裳。   何侍郎见何夫人手忙脚乱的模样,心想何夫人被柳檀云这样劈头盖脸地打压一次,也不似早先那般恬静从容了。因怕何老尚书又要斥责何夫人没了当家主母风范,便先行一步,去何老尚书那边说话。   待到了何老尚书那边,就瞧见何老尚书兴致大好地叫人摆了纸墨笔砚,要在柳孟炎送来的奇石上题字。   一旁柳清风、大皇孙嘴里乱七八糟地吐出些对子叫何老尚书写上;廊下何老夫人坐在椅子上,听柳檀云说话,不时笑出声来。   何老尚书瞅了眼何侍郎,就笑道:“可被你大舅子们为难了?”   何侍郎笑道:“父亲说笑了,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谁还会那般胡闹?”说着,瞧了眼那廊下,说道:“母亲今日兴致很好。”   因大皇孙说了一个好对子,何老尚书急着誊写下来,便对何侍郎敷衍地嗯了一声。   何侍郎隔了这么些日子,难得见家里人又悠闲起来,于是便踱着步子向廊下走去,隐约听到柳檀云是在给何老夫人讲笑话,又见柳檀云满脸堆笑,心想合该趁着柳檀云心情好的时候劝她让着何夫人一些,于是便要再走近几步说话。   到了柳檀云面前,还没开口,忽地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扭头就看见何慕跑了进来。   何侍郎骂道:“火烧屁股了吗?就慌张成这样?”   何慕喘着气,说道:“祖父,父亲叫人捎话来,说是田贵妃去了。”   何侍郎一愣,忙去看何老尚书,心想难怪何老尚书这般得皇帝宠信,竟是将皇帝的心思猜得这样准。   何侍郎对何老尚书说道:“父亲,你看这……”   何老尚书笑道:“虽是尘归尘,土归土的事,但皇家的事就是麻烦一些。”说着,摸了下大皇孙的肩膀,“这会子田家该操心谥号的事了。兴许……”说着顿住,扭头看柳檀云不言语,心想往日里柳檀云定会接着她的话说,怎这会子不接话了?于是自己个接着说道:“兴许田家人痴心妄想,还想叫皇帝给田贵妃追封个皇贵妃的封号呢。田家人定想着借此也能试探出陛下对田家的心思。”   何侍郎嗯了一声,因田家少不得要去请了朝中重臣替田贵妃歌功颂德以求皇帝给田贵妃追封,因怕自家那些不明就里的亲戚被田家说动,便又忙着去跟何大老爷商议着交代族里的亲戚莫管这事。   何侍郎走后,何慕便也做出悠闲状踱步到柳檀云身边,见何老夫人这会子眯着眼打起瞌睡来,便大着胆子低声说道:“婶子,侄子这会子有事要求婶子。”   柳檀云促狭道:“有人要跟你抢第一美人?”   何慕忙摇了摇头,随后说道:“侄子想去蒙将军麾下,侄子瞧着父亲在族里挑那些个人都不成样子,因此想着不能叫那些人出去丢了何家脸面。侄子虽是父亲的独子,但去了蒙将军身边,蒙将军自能护着侄子周全。”说着,便期期艾艾地看着柳檀云。   柳檀云犹豫道:“你怎生出这念头?如今这世道,在谁眼里,可都是当状元比当武夫有前途。”   何慕笑嘻嘻地说道:“侄子是去做儒将呢,婶子不想要个文武双全的侄子?”   “不想。”柳檀云打量着何慕,因何慕辈分小且又爱跟在何征身后由着何家人拿他来开玩笑,于是不知不觉中,也将何慕当个小孩儿看待,如今听何慕说这话,不由地想何慕怎有这么个荒唐的念头,若是何慕在外头出事,何大少夫人定要千刀万剐了她;看见何慕那白嫩嫩的小脸,心想这脸去了北边哪里受得了。   何慕正色道:“婶子,侄子虽是听族里的哥哥们说起这事偶然兴起的念头,却也深思熟虑过了,想侄子活了这么大了,竟是没自己个拿过什么主意,如今侄子想着既然京里有祖父、父亲、叔叔们,侄子再难有什么出息,不若另谋出路,就去了蒙将军那边。在那边侄子万事都要从头学起,因此少说也要十余年,侄子才能有出息,因此却也不怕有人忌惮侄子。”   柳檀云笑道:“那唐家第一美人呢?”   何慕犹豫一番,眉头微颦,心里难以决断,半日咬牙道:“男儿志在四方,想来她娇娇俏俏的,不能随着我去北边那苦寒之地,何苦叫她在京里等我十余年,不若就此将这事了断了吧。”   柳檀云惊讶地睁大眼睛,半日说道:“果然那第一美人还是不够美,但你总去唐家,唐家人未必没看出苗头来,想来家中姐妹私下里也拿了你取笑来着,你这么一走倒是干脆利落,徒留了人家伤心又伤身。况且跟我商议不是个正途,该跟征大哥、大嫂子说,他们答应了才行。”   何慕皱着眉头说道:“这不是想求着婶子替我跟曾祖父说说好话么。”说着,后悔早先由着何征等人胡闹地撺掇他去勾搭唐家第一美人,这会子若走了,就是不仁不义,若不走留下跟唐家第一美人成亲,他心里只怕会后悔一辈子,毕竟,明眼人都知道,有何征、何循在,他这晚辈在京里注定只能做个庸庸碌碌之人,比如太子,能用得上精明的何征,就不会再用他这涉世未深的何大状元的儿子,毕竟太子心腹,自来只能是少数人,不能是一群人。   何慕苦恼之时,何夫人便来给何老夫人、何老尚书请安,虽何夫人心里忐忑,但此时阳光明媚,众人因田贵妃没了八皇子守孝心情大好,也不乐意揪着早先那事不放,于是待何夫人说了几句问好的话,便打发了她走。   何夫人走后,便到了午时,一时间,众人聚在一处,何慕也不敢再说什么。   待到了傍晚何循从外头回来,柳檀云便将何慕的话说给他听,说道:“五哥说去追随蒙将军,我丝毫不意外。倒是慕儿,这样一个被人疼着惯着长大的小哥儿也要去了北边那地方,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何循闻言,说道:“等着瞧吧,大哥定然不叫他去。大哥看着每常拿了慕儿玩笑,只怕等慕儿要走,大嫂子还没哭,大哥就先掉眼泪了。慕儿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这辈子何曾知道什么叫做坎坷?不似我这般,自小就怕被人暗算了。”   柳檀云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你这话若说给父亲、母亲听,看他们不锤死你。母亲定会说多少人羡慕你能跟着祖父呢,你偏还不知足。”   何循笑道:“我这话是实事求是。”说着,便有意对柳檀云说道:“咱们来打赌,拿了祖父的私房来做赌注。我赌慕儿会为了唐家美人留下,若当真如此,祖父的私房就是我的了。”   柳檀云笑道:“拿我的东西来做赌注,你也太精明了一些。也罢,我就跟你赌,赌慕儿为了自己个的前程定是要离开第一美人的。赌注嘛,便是以后甭管咱们怎么斗嘴,我叫你上床睡觉的时候,你不许给我睡别处去。”   何循笑道:“这算个什么赌注,我不去床上睡,还能去哪里睡?”   柳檀云笑道:“我说的是我床上,你以为是旁人的香闺?”   何循说道:“那你这次要亏本了,慕儿少年人,才知情之滋味,怎会这样轻易地就放手?”   柳檀云说道:“你们何家的男人,从上到下,儿女情长都是用来后悔追忆的,不是用来妨碍前程的。这是血统里传下来的,改不了了。”   何循正色道:“我可是打小就儿女情长的,难不成我不是何家人?”   柳檀云瞥了何循一眼,想起何循小时老气横秋地说自己个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忍不住就笑了。   141多事之秋   这边何循跟柳檀云拿着何慕打赌,第二日,柳檀云再见何慕的时候,就见何慕有意瘸着腿。   何慕凑到柳檀云这,可怜兮兮地看着柳檀云,求道:“婶子,你替我说说情吧,你看侄子这腿,若不是父亲拦得快,险些就叫母亲打断了。”   柳檀云原以为是何征打的,如今听说是何大少夫人打的,不由地想何慕这是有一对慈父严母,于是笑道:“你再求我也没用,你不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吗?这些事还该你自己个去跟大哥大嫂子好好说说。”说着,想起自己跟何循打的赌,又问:“那唐家美人,大哥没说怎么办?”   何慕皱着眉头,半日说道:“父亲催着叫我早成亲,想拿了成亲拖着叫我不去呢。”说着,又叹息连连,蹙着眉头眯着眼看向外头有些阴霾的天色,“难不成我这辈子都要被困在京里,一事无成?”   柳檀云笑道:“你莫说得像是人家唐姑娘害了你一般,她才是被你祸害了呢。你们岁数还有些小,便是定下来,也要过了一两年再成亲,据我说,你不如先定下来,再想着日后如何。难不成,一两年之后,蒙将军看你是大才,连放你回来成亲都不行?成亲之后,自是要夫唱妇随,唐家姑娘也无可奈何,只能随着你去北边。北边虽说寒冷了一些,但咱们家又不是没银子替你们打点的,还能叫你们缺衣少穿?”   柳檀云说这话,也是因看清了何慕跟何征是一路人,嘴上喜欢说些风花雪月的话,骨子里却只当这些是消遣,一旦跟唐家姑娘订了亲,便是隔了千山万水,在北边遇见什么倾国佳人,为了在京城权臣这边的声誉,也会自律地不拈花惹草,乖乖地等着回京成亲。   何慕听柳檀云说了这话,忙道:“婶子这般说,是乐意替我说服父亲、祖父了?”   柳檀云笑道:“谁乐意替你去说,据我说,你就去寻了我祖父去,叫我祖父劝说老尚书。何爷年纪也大了,又撞上祖母从鬼门关转了一圈的事,如今越发心软,他这是怕你离了京城,等他过世的时候,你这大孙子又不在他身边。叫我祖父去说,我祖父年纪也大了,知道老人的心思,说的话老尚书也能听得进去。”   何慕闻言,想起何老尚书这几日时不时地拉着大皇孙说起自己跟陛下之前的来往,心想何老尚书当真是越发昏聩了,开口道:“若说迟两年去北边也成,但到那时候谁都知道我该去考科举了,若考了科举,落第了要叫家里人伤心,高中了,得了功名,越发要被绑在京城了。”   柳檀云听何慕这话是要跟自己解释为何非要如今就去北边,笑道:“你要做什么只管去,只不许说是我叫你去的。”   何慕笑道:“侄子保管不出卖了婶子。”说着,瞧见这天快要下雨了,便赶紧回自己家里去。   果然,何慕才走,这倾盆大雨就哗啦啦地落下。   柳檀云昨晚上累着了,便躺在屋子里小憩,听着外头凤奴在廊下儿戏一般唱着戏哄耿妈妈、桂妈妈玩,听着那声音,就朦朦胧胧地睡去,待到中午被耿妈妈叫起来吃饭,就看那雨依旧下个不停,立在廊下,能瞅见外间的水花高高地溅起打在芭蕉叶子上。   吃了饭,便有个每常跟着何循的小厮来回话,那小厮说道:“少爷说,少夫人下午不用等着他了,他只怕要过几日才能回家。”   柳檀云闻言,又见那小厮披着一身蓬松的蓑衣,便说道:“知道了,回家喝了姜汤,再去跟少爷说叫他只管安心办事。”   那小厮笑道:“小的立时就去跟少爷回话。”说着,便退了出去,因裤脚已经湿透了,因此也不顾忌着衣裳,也不看地地踩着水花向外大步走着。   耿妈妈笑道:“这可是少爷头回子不着家。”   柳檀云笑道:“只怕他在外头的时候巴不得早点回来呢。”说着,看着那雨势,心想这雨只怕要连着下几日了,想着,就看见柳清风过来了。   柳清风过来后说道:“姐姐,那边大皇孙病了,祖父说大夫没来,请姐姐过去看看该怎么着。”   柳檀云蹙眉道:“我又不是大夫,怎知该怎么着?”   柳清风说道:“何爷说你会用仙人掌解毒,指不定会有什么土方子呢。”   柳檀云微微咬牙,问柳清风,“可是何爷当着大皇孙的面说的?”   柳清风点了头,笑道:“大皇孙也十分佩服姐姐呢。”   柳檀云哧了一声,心想何老尚书这般说了,她若不去,岂不是叫大皇孙疑心她有心不肯施援手?于是就叫凤奴拿了披风来,裹着大红缎面披凤,又怕大皇孙得了什么病过到柳清风身上,便叫柳清风留在她房里。一路由着凤奴撑伞,小心翼翼地到了何老尚书那边,进了大皇孙房里,就瞧见大皇孙脸色泛红,摸了下,觉察到大皇孙额头烫得很,便收了手。   何老尚书在一旁坐着,见柳檀云收了手,忙问道:“檀云,你说该怎么办?”   柳檀云说道:“大皇孙当是这两日冻着了,叫人煮了萝卜水喂给他,等太医来,再等太医开方子吧。”   何老尚书闻言,忙吩咐人去,又对柳檀云说道:“你赶紧出去,免得将病气过到你身上。”   柳檀云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心想何老尚书这会子才想到病气会过到她身上,于是忙出去了。   在外头等了一会子,何老尚书便也出来了。   何老尚书看见柳檀云在外头等他,一怔之后,便领着柳檀云去外头廊下说话。   柳檀云见雨声遮着,没人听得到他们说话,开口道:“何爷怎能跟皇孙说我会治病?若是我不能,在皇孙眼里岂不是成了我见死不救?”   何老尚书忙道:“我就是说一句,叫皇孙放宽心。”   柳檀云微微偏了头,笑道:“我知道何爷疼爱大皇孙,但也不能拿了一家子的生死来宽慰皇孙。况且,何爷这么着,岂不是将太子妃的后路也断绝了?太子妃那边心意未明,何爷便及早将大皇孙抬出来,岂不是叫太子妃为难?”   何老尚书一怔,见柳檀云虽笑,却正经的很,就说道:“我并不是老糊涂了,只是想着叫你们两口子能得了大皇孙的器重。”   柳檀云笑道:“何爷,我们忠心的是陛下、太子,不是皇孙。若不然,等到十几年后陛下健在,何爷就叫我们为了大皇孙算计太子?大雁还没打下来,何家人就为了要烤着吃大雁还是煮着吃大雁闹起来。如此何家岂不是成了满京城的笑话?况且,何爷,咱们家是要做臣子,不是要做奴才,断然没有将自家的事事无巨细全说给主子听的道理。难道何爷做了这么多年官,连臣子跟奴才的区别也不知道?”   何老尚书脸上有些木然,半日说道:“你这些话忍了几日了吧。”   柳檀云嘴角微微翕动,随即说道:“原当是祖母病了,何爷大喜大悲之后难免有些忘形,因此早先才不跟你说。”   何老尚书笑道:“我明白了,如今皇孙病着,也不好再留了他在家里,等着雨小了一些,就将他送回宫里。若是在咱们家有个闪失,我可担当不起。”说着,看了眼柳檀云,只觉得自己当真老了,于是缓缓地开口道:“并不是我忘形,是我瞧着这么些日子,都是你们拿主意,往日里这些事都该是我决断的,如今这主意全由着你们拿了。”   柳檀云瞧见是自己的话重了,叫何老尚书伤了心,忙道:“何爷,方才是我说话急了一些。”   何老尚书摇头道:“并不是你的事,是往日里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我来拿主意,缺了我,家里就乱成套了。如今,凡事不过是你们支会我一声就够了。早先觉得自己活不到秋天,如今活到了秋天,我又疑心自己能再活几年,于是就生了糊涂念头,还要你们再凡事都问过我。”说着,因心里终究服老了,立时便觉得自己的腿脚舌头,没一处不迟钝的。   柳檀云看见何老尚书这样,不由地在心里想着自己老了以后是否也是这样不甘心放手由着旁人操纵自己曾经操纵的一切,就跟老尚书一般,由一个原先众人敬佩的老人成了个叫人嫌弃的老家伙。   何老尚书向一旁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柳檀云说道:“你祖母昨儿个将慕儿的话说给我听了,且由着那小子闹几日,看他有什么能耐,若是他自己个都不能说动他父亲母亲放他走,便是送了他去蒙将军那边,也是个废物,没什么出息。”说着,就慢慢地向屋子挪过去。   柳檀云听何老尚书这般说,庆幸自己个昨儿个没在何老夫人面前怂恿何慕什么,想着,便往外头去,到了外头,瞧见那雨势又大了许多,虽担心何老夫人又病了,但自己这会子有孕也不宜去探望,便在一旁听着怪怪怪叫,等到雨小了,才回了自己那边。   晚间听人说皇孙的烧退下去了,柳檀云听了这话,也不过是嗯了一声,又拦着柳清风去探望。   晚上何循果然没回来,第二日,雨小了许多,宫里来人将大皇孙接走。   柳檀云见大皇孙走了,也动了要将柳清风送回去的念头,暗道这么些日子柳老太爷身边没人实在太过孤单,于是便将这话跟柳清风说了。   柳清风听了这话,就笑道:“我回去了就能住上房了?”   柳檀云笑道:“那可不,二叔将上房搬出来了,你回去了,见着二叔的时候就喊二叔,他不是你什么祧父了。”   柳清风说道:“若是二叔得的不是儿子,是女儿呢?”   柳檀云笑道:“那就等着到那会子再说。”   柳清风答应了,这么些日子住在何家,也委实想念柳老太爷,因瞧见何循这两日都不在家,就开口道:“姐,你说姐夫是不是去寻花问柳了?”   柳檀云伸手扯了柳清风腮上的嫩肉,笑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话?放心,你姐夫这会子巴不得早早地回家呢。”   柳清风嘀咕道:“姐太单纯了,竟然这样信姐夫。”说着,瞧见柳檀云还要揪他耳朵,连忙讨饶。   柳檀云叫柳思明接了柳清风回去,回头听柳思明说柳家上房已经收拾出来了,唯独吕氏早先不乐意叫柳清风兼祧,如今听说柳仲寒要退嗣,又不乐意了,拧着不肯搬到上房去。   听说吕氏这样的行事,柳檀云也不讶异,暗道就等着看柳孟炎、柳清风住到上房之后吕氏跟不跟着过去。   且说柳清风这边诋毁着何循,那边何循果然如柳檀云所说,巴不得早早地回来。   何循、何征、骆丹枫聚在一处,窝在一偏僻渡口停泊的一艘老旧货船上,因要打开一角窗子看外头的动静,又怕窗口开开关关引起旁人主意,于是这货船上的窗子便一直敞着一角,于是外头的风雨不住地透过那窗口挤进来,将这小小一间船舱里灌满风雨。   骆丹枫打着哆嗦,裹着身上的熊皮大衣,牙齿打着颤地说道:“咱们原本就犯不着亲自来盯着看。”   何循、何征身上也裹着厚衣裳,因不时地探头去看外头的动静,因此脸面耳朵被冻得通红。   何循骂道:“还不是妹夫你听说莫家人新近太过留心天气,请了许多先生测算最近的天气,又跟其他几家往来异常,笃定了莫家人要趁着大风大雨兴风作浪,又哄着我们说要看着这群贼人如何瞒天过海的,我们兄弟才跟你过来。”说完,心想这会子柳檀云该是洗过身子,躺在暖香的被窝里等着他回去。因这般想着,心里越发后悔一时冲动,就随着何征、骆丹枫来这边看莫家如何跟其他人家勾结。   骆丹枫嘴角微微牵动,到底没说话。原先他心里盘算着他们三人过来,藏在船舱里暖玉温香地抱着,美酒佳肴地品着,然后隔岸观火地等着那群胆敢跟莫家勾结的人如何落入皇帝的天网。不想,他这边拉不下颜面直接跟何家兄弟说要女人酒菜,何家兄弟就当真只叫人弄了干粮拿来,拉着他窝在这满风雨的船舱里躲了几日。看了眼同样哆嗦颤抖的何家兄弟,骆丹枫暗道这何家兄弟以为他们三个男人聚在一处,不要美酒佳肴,能干什么消磨时光?   何循哆嗦着问道:“妹夫,你说,今晚上能逮到多少人?”   骆丹枫想了想,身子向后缩去,躲在角落里说道:“睿郡公家是一定的了,早两日,睿郡王家就从莫家搬了四五箱子东西。也怪莫家,只当要在京城扎根,就将家当全搬到京城来了。”   何征说道:“兴许莫家在江南那边钱财更多呢?”   骆丹枫说道:“这不可能,莫家领头的人都来京城了,柳大老爷去北边查煤铁案子的风声一放出来,莫家就叫了船只到渡头等着运东西回江南。睿郡公还有好些人阻拦了许久,才劝说莫家人放心地留下。此外,睿郡公家才有一艘船从江南过来,只怕那一船也是莫家东西。”   何循说道:“睿郡公才跟莫家成了亲家,哪里肯眼睁睁地看着银子被莫家人带回江南去,只怕就是睿郡公教唆莫家人派了杀手追杀岳父呢。天下虽大,但莫家被上头人盯上,也没处藏身。流落荒岛抑或者藏在戈壁大漠对于莫家人而言不亚于满门抄斩。”   骆丹枫牙齿打颤道:“谁说得准呢。”说着,有意嘀咕道:“若是你们两个记得拿了酒来,如今咱们也能借着酒水暖暖身子。”   何征笑道:“酒是有的,就是怕酒后乱性,因此没敢叫人拿出来。”   骆丹枫一噎,此时下人都在另外的舱里,这边就他们三个,若要乱性,少不得就是……因觉何循警惕地看向自己,便瞄了一眼何征那老脸,咬牙地想乱也乱不到何征身上,不去想这事,就又说道:“睿郡公家是逃不了了,祖父的意思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家除了个女儿在睿郡公家里头,其他再跟睿郡公家没什么牵扯。况且睿郡公又奏请陛下追封田贵妃为皇贵妃,显然是不知什么时候又跟田家好上了,父亲说要一边跟田家虚与委蛇,一边要大公无私参了睿郡公以权谋私、贪赃枉法。”   何循笑道:“侯爷当真是要大义灭亲了。”说着,庆幸柳家、何家并未跟骆家断了来往,不然为了一家子的荣华富贵,算计柳家何家的事,骆老侯爷也未必做不出,想着,便道:“若是田家劝说侯爷放过睿郡公呢?侯爷一意孤行,岂不是叫田家疑心起来?”   骆丹枫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说道:“你可还记得厉子期厉大人?他虽赋闲在家,但耿直不阿的名声还在,侯爷说厉子期这人虽耿直忠厚,却也是不甘寂寞的。这么许久不在京城露面,他心里必定不甘。如今就撺掇人叫他上京告御状,将睿郡公先告了,随后再去告田家。虽不能伤了田家筋骨,但也能敲山震虎,叫田家心里急起来。田家心慌了,这漏洞才会越发多起来。”   何征愕然地看着骆丹枫,只觉得骆丹枫俊美的脸上浮现的笑容奸诈的很,喃喃道:“厉大人知道自己要状告的是京中权贵,定会置生死于不顾地‘为民请命’。原本京里人家的那些事,就是民不告官不究的,谁家都能被人揪出许多把柄来。厉大人自是不甘沉寂……侯爷也算是掐准了厉子期的心思。只是柳公可知道?”说着,心想厉子期这“人来疯”的性子是改一改了。   骆丹枫忙道:“这事祖父并未跟柳公商议过,祖父说柳公早跟厉子期断绝了师徒情分,也不用问过他了。”   何循揉着生疼的耳朵,点头道:“话虽如此,但是厉子期冷不丁地又在京城冒出头来,少不得要吃许多苦头。毕竟是师徒,柳爷十有八、九要被牵扯进来。”   骆丹枫闻言,就干笑道:“兴许是祖父跟柳公说了我不知道呢。”说着,为叫何家兄弟莫再问这事,就又说道:“前两日我去给逸王、红叶践行,敏郡王也在,说了几句话,敏郡王知道逸王知道了敏王的事,听着他的话,如今安阳老王爷已经叫人从莫家偷了那信出来,也不怕莫家为保命扯出敏王的事了。”   何征笑道:“安阳老王爷叫人偷出来的?如此也好。”   骆丹枫笑道:“好是好,只是祖父酒后偶然说妻姐的梅花篆像是我教的一样,字迹十分相似,不知这可是……”见何循瞪他,不由地闭嘴,这一闭嘴,就咬到舌头,闻到舌尖的血腥味,就讪笑起来,暗道自己被冻糊涂了,就满嘴胡说起来,幸亏后头那“缘分”两字没提。   何循笑道:“妹夫这是要说跟我有缘分?”   骆丹枫咳嗽两声,因嫌这屋子里冷,便要借着出恭去了隔壁船舱走动暖和暖和,暗道新近柳家何家的事多的是,自己提哪样打发不了时间,何必就提了梅花篆的事。   不料骆丹枫才起身,那边不时探向窗口去看的何征忙道:“有动静了。”   骆丹枫、何循忙挤到窗口去,未免窗口太大引起外头人怀疑,三人不敢发出声响,只瞧见外头暴风骤雨下个不停,浪花拍打在船舱上,三更的渡头上伸手不见五指,渡头上几盏昏黄的灯笼就如鬼影一般。   何循暗道这时间窝在渡头上看莫家人搬东西,便是幸灾乐祸,也高兴不起来。   骆丹枫瞄着渡头上那堆积起来的箱笼,凑到何循耳边轻声说道:“这是莫家留在京城里最多的家当,可见莫家定是没了敏王的信,又信不过睿郡公,于是……”   何循本要耐心等骆丹枫说完,但骆丹枫将口中热气呼到他耳朵里,那耳朵又早冻僵了,这么一来,便又痛又痒,于是微微撇过头去,伸手揉着自己耳朵。   骆丹枫浑不在意,见何循躲过去了,就在何征耳边说道:“于是听说田贵妃没了,陛下要留了八皇子在宫里长住,就以为陛下这是看重八皇子呢。毕竟就是个男女还有日久生情的呢,父子之间也是如此。莫家人可是深信早先八皇子就得陛下宠爱,日后这宠爱定是只增不减。因此看见田家那边的亲戚伸出援手,就以为是田家人要拉拢他们呢。”   何征点了头,一边看着外头,便也伸手揉了下耳朵,忽地瞄了一眼骆丹枫,“不是田家亲戚。”   骆丹枫一愣,向外看去,只瞧见几个人影立在渡头上,并未看出何征是从哪里看出这群人的身份,暗道自己听到的风声可就是田家那边的人并睿郡公几个今晚上要帮着莫家运送家当的。   何征伸手指着一个黑影,“这影子我认得,是国丈家的二管家,国丈家要送了家里老夫人的尸骨回北边老家安葬,只怕莫家的东西是要借着风雨遮掩,混进国丈家的船队,将莫家家当送到国丈老家去。”   何循一愣,低声道:“这是有人有样学样,说服了国丈家的糊涂东西对那金银动了心,毕竟谁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告诉全族人陛下正等着抓对莫家银子动心的人呢……”话没说完,就瞧见岸上忽地冒出一群手持火把之人,因岸上立时通明起来,慢慢地就看到官兵的衣裳。   骆丹枫并何循、何征因这事来得突然,便都没了言语,瞧见那官兵将箱笼并渡头人马全绑走了,便相对无言地坐回那简陋的小桌子边。   半日,何征清了清嗓子,说道:“看来,莫家不是信八皇子会得宠,莫家是觉得陛下该是年迈之人,太子精壮继位之日指日可待。于是见国丈家来人笼络,便大胆拿了家当在太子身上下了赌注……”只怕莫家人心里都觉只要熬过这几年,等太子继位,就能给自家翻案了。   骆丹枫也没料到今日领着何家兄弟来渡头“隔岸观火”,竟会看到火烧到皇后、太子身上,于是这会子,就也不言语,半日听到岸上的动静没了,便大着胆子说道:“这天晚了,城门早关了,也回不去,不若叫人拿了酒水来暖暖身子?”   何征闻言,紧了紧裹着的大氅,说道:“再忍忍吧,都熬了几日了,若是弄得一身酒气回去,岂不是叫人误以为咱们是在外头花天酒地,没干正事?”说着,因想田家人果然有能耐,竟是将骆家人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将计就计地让骆家人清楚太子如今也被牵扯进去。方才的事陛下定不立时昭告天下,但骆家既然知道太子、皇后也被皇帝钓出来,只怕会动摇了心思,虽不至于立时背叛太子,但也没早先那般坚定地要站在太子那边了。田家在不知晓敏王罪证的情况下,能将计就计让骆家人看到太子失利的一面,可见,何家人早先只觉得将田家交给骆家处置就好,实在太过于轻敌了。   何循点了点头,心里也跟何征一样的心思,因此也顾不得喝酒的事。   骆丹枫拱肩缩背地看着何家两兄弟,待要说自己一个人喝,又怕何家兄弟以为自己是嗜酒之人,于是便咬牙忍着也不提饮酒的事。   142欲加之罪   何循、何征因有了心思,便也不与骆丹枫多说,待天亮了,便冒着雨赶回何家。   待到了何家,天色依旧未明,何循回了自己房里,见柳檀云还没起身,也不叫醒她,自己个急匆匆地叫人弄了热水姜汤给他。   待柳檀云起床后,柳檀云就看见何循换了一身整齐衣裳,似是要出去,心里以为他是昨晚上回来的,就笑道:“你昨晚上回来的?我怎不知道?”   何循笑道:“我才回来的。”   柳檀云笑道:“那你怎不歇着,既然前头几日都没去衙门,今日就也不去了吧。”   何循忙道:“前几日太子姐夫替我们遮掩着办事,不去就罢了,今日不能再不去了。”说着,因怕自己身上有病气,就对柳檀云说道:“你再去睡一会,莫管我,今晚上只怕我还要迟些回来。”   柳檀云看何循眉宇凝重,便知当是出了什么意外之事,于是顺着何循的话就歇着去了。   何循换了一身衣裳,便去顺天府衙门那边,待到了那边,便有两三个同僚打听柳孟炎何时回来。   何循嘴里只敷衍地说快了,待人散了之后,便想陛下看到抓到国丈家的人,就算不疑心到太子身上,但只要陛下惩治了国丈家的人,太子的威名势必要受损。   因近日大雨瓢泼,衙门里也没甚事做,于是何循便翻着邸报打发时间。熬了半日,晌午就见何征的小厮叫他回家说话,便又赶往家去。   到了家中进了何征书房,便看见太子微服过来了,暗道今日倒不用晚回来。   何循忙道:“太子姐夫可是也知道国丈家的事了?”   这皇后的娘家乃是葛家,葛家原也是有名的世家,但如今也没落了。提起葛家,便少不得要说起顾家。这葛顾两家牵扯甚深,便连当今皇后也算是顾家外孙女。但看早先顾家出事,葛家眼睁睁地看着顾家钱财被睿郡王等人瓜分却无能为力,便可知这葛家究竟没落到什么地步。   早几十年前,不独葛家,便连先帝也不曾料到当今陛下会继承大统,于是如今的陛下继位之后,葛家成了国丈家,一因自家子孙不肖,挑不出有为之人借着皇后这股东风振兴家业;二因被太后娘家黎家牢牢压制住,这么些年,竟是白费了皇后这股东风,早几十年前葛家便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黎家之后,如今冷不丁地又冒出个何家,且这何家又是黎太后挑的,何家跟黎家两家彼此默契地襄助太子,更将葛家压在下面。   太子因是长孙,自幼得太后宠爱,于是跟黎家比跟葛家要亲近的多,因觉葛家无能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于是这次只请皇后叮嘱葛家领头人一回,自己又吩咐了一遍,便当这次的事自己只需看戏就好。没成想,一大早,葛家人就求了过来。   太子阴沉着脸点了点头,早先也是一时兴起,想叫何征、何循兄弟替他亲眼看着田家是如何倒霉的,于是便替他们遮掩着,由着他们随着骆丹枫去胡闹,如今恰被何家兄弟、骆丹枫看见葛家人被抓到,心里便有些不尴不尬。这次的事无论如何怪不到何家身上,毕竟何家再有能耐,那葛家乃是皇后娘家,怎么着都轮不到何家去约束葛家。   “葛家人一早便求过来了。”太子恨声道,“我却不知那些个东西一不告诉皇后,二不告诉我,哪里就来的胆子打了我们的幌子来跟莫家要银子。”   何循忙道:“是国丈、国舅做的事?”   太子忙道:“国丈并不知情,是护送葛家老夫人尸骨回北边安葬的五国舅行的事。他原以为这风大雨大的,没人留心,便想着半夜叫莫家人搬了箱笼出来,只等着今早上便开船将东西运离京城。那东西还有脸说若遇到官兵,只管报我的名,说船上是皇后家老夫人的棺材,看谁敢动。那东西昨晚上也被一并绑了去。这些话,也是五舅妈见小厮来求救,不敢隐瞒,才跟国丈说了的。”说着,便不由地咬牙切齿,暗恨葛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先莫家人那般奉承,他也没敢跟莫家亲近,偏偏葛家人胆子那样肥,敢在这当口跟莫家勾结。   何循忙道:“太子姐夫可跟太后说了这事?”   太子一怔,忙道:“母后说暂且不跟太后提起此事,待商议出解决之策,再告诉太后。但我的主意是该由着太后拿了主意,因此便先跟太后说了。”   何循忙道:“合该如此,只是太后的意思呢?”   太子犹豫地说道:“太后的意思是葛家人死不足惜,叫我只当做不知情,由着陛下秉公办理吧。毕竟是锦衣卫领着官兵抓的人,这人跟箱笼全报给父皇知道了。但这话若传到母后耳中,少不得又要生出许多是非。早先顾家的事已经叫葛家颜面扫地,毕竟谁都知道葛顾两家渊源甚深,这会子葛家自家的人被绑了,母后的脸面更是……”说着,便叹息一声,心想皇后掌管后宫,却叫人算计了皇孙们,为这事太后已经对皇后有了不满,只怕这葛家的事张扬开后,皇后跟太后的隔阂更深,若是这般,自己也只能忍痛不顾皇后了。想着,又看了一眼何家兄弟,暗道何家也是太后的人,若是自己为了皇后得罪太后,那他丢掉的就不光是太后的宠爱了。想着又开口道:“今次过来,也是奉了太后的命,专程来见老尚书的,太后说这连日下雨,老尚书的身子只怕受不住。”   何循、何征听出太后的意思是不留葛家这害群之马,由着陛下处置了葛家,因见太后对这事不以为然,便也没理由替葛家说好话。   何征说道:“葛家的事就罢了,但昨晚上骆丹枫看见葛家人被抓走,只怕骆家人的心思会多上一些。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骆家人有了异心,拿了敏王之事出来,此事又牵扯出太子知情不报之罪。”   太子闻言,皱着眉头,恨声道:“都是田家人老奸巨猾!”说着,因怕敏王的事大白于天下叫自己失去了安阳王府、敏郡王府这两大助力,忙道:“你们二人且说说,如今该如何稳定骆家人。”   何循说道:“骆家也有把柄在我们手上,因此他也不敢立时就翻脸,太子姐夫也莫过于杞人忧天。早先咱们的主意是袖手旁观,看骆家跟田家争斗,如今看来这主意是不行的了。如今咱们得跟骆家齐心合力对付田家了。”   话虽如此,但一时半会,哪个都想不出具体的法子立时处置了这事。于是何征、何循只能安抚了太子,请他稍安勿躁。   太子此时心里烦躁的很,恰又听到外头又响起杂乱的雨点声,心里越发憋闷,只觉得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的韬光养晦就全毁在葛家那群废物手上了。因方才去看何老尚书时见何老尚书昏昏欲睡,便也没心思再去跟何老尚书说话,坐了轿子就回去了。   此时再赶去衙门也不过是翻看邸报罢了,何征便说道:“回去歇着吧,这事也不急在一时。”   何循答应着,身子也困乏的很,于是便回了自己房里,到了自己房里,就瞧见柳檀云在榻上摆弄一件小儿肚兜子,看见上头绣着的小鸳鸯,就笑道:“这是谁送来的?”   柳檀云说道:“是母亲送来的。”   何循笑道:“这是好事,早先你还说母亲不喜这孩子呢。”说着,因这大半日过去除了困乏身上也没什么不自在,就觉自己并未生病,于是坐到柳檀云身后揽着她的腰。   柳檀云笑道:“母亲说这是她亲手做的,可是这不是她的针脚,明显是个丫头做的。”   何循想起柳檀云很小的时候就能看穿明珠拿了其他丫头的针线糊弄她,于是笑道:“许是母亲精力不济,她说了,你便收着就是了。”   柳檀云笑道:“我自是要收着了,这会子告诉你,也是要你明白。是母亲先给我来虚情假意这一套的,日后你也别怪我对母亲没有真心真意。早先母亲不在,五嫂子可是拿了一件母亲的针线过来送我的,可见母亲有精力给五嫂子亲手做,却拿了丫头做的东西来糊弄我,明摆着是心里不喜欢我们这孩子。”说着,扭过头来,见何循打着哈欠,便说道:“你且去睡一会吧。”   何循将头搭在柳檀云肩膀上,笑道:“你且来陪着我躺躺。”说着,拉着柳檀云躺下,嘴里就说道:“早几日,骆丹枫说要请我们看好戏,于是就拉着我跟大哥缩在渡头里等着看田家的人还有睿郡公的人如何因为收了莫家的银子被陛下抓住。没成想,最后却看见国丈家的人被抓了去,听太子姐夫说,葛家五国舅也被抓去了。你不知,我跟大哥两个,就跟原本要看别人笑话,最后反倒看了一出自家笑话一般。那葛家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连自家子孙也约束不住,由着个败家子弄出这么大的事来。”说着,因这么一气愤,睡意又去了许多。   柳檀云扑哧一声笑了,心想何循这是忘了他们家也出个何徎呢,大家族人多口杂,许多事不能挨个去说,只能拣着要紧的人叮嘱上几句,如此,若是有心之人要寻破绽,自是轻易就能找出来的。于是说道:“你们几个怎跟我二叔似的,官也不好好当,竟连日不去衙门。”   何循啐了一口,说道:“若早知看得是这么一出戏,我定然不肯随着大哥他们去。听太子姐夫的意思,太后也觉葛家人实在太过无用,想由着葛家人被陛下处置了。”   柳檀云心想太后当然乐意看见葛家分崩离析,如此太子就成了黎家一家的了,“太后就不怕葛家的事牵扯到太子?虽是葛家五舅爷的事,但这会子是陛下亲自抓人,小事也要变大了。”   何循拿了柳檀云的手遮住自己眼睛,只觉得那香软无骨的玉手暖暖的,很是提神醒脑,“太子姐夫并无过错……”   “那葛家有何过错?”   何循原本闭着的眼睛忽地睁开,眼睫扫到柳檀云手心里,心里忽地一跳,心想可不是么,早先只想着陛下要拿了莫家的银子钓出不规矩之人,便在心里觉得但凡是贪心昧了莫家银子的人,就是有罪之人,如今细品,便想昨晚上的事顶多算是葛家收了莫家的银子,这人情来往上收了银子的多得是,莫家如今也没什么罪名,葛家便是收了那银子,也算不得什么错事。   何循待要说话,便又听柳檀云说道:“自古便没有抓错人的皇帝,陛下既然叫了锦衣卫去抓人,因此葛家定是有罪的,但罪名该是什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循随着柳孟炎共事了一些时日,也知那罪名上的文章大得很,许多事,都是可大可小的,有偷了一两银子流放的,也有杀人放火却能逍遥法外的。早先只觉得太后要弃了葛家,便并未再去想葛家的事,如今听柳檀云这么一提,便不由地去想若叫陛下将亲自抓到的人放了那是不可能的事,就如柳檀云所说,没有抓错人的皇帝,但便是皇帝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处置人,对着外头总归要说出个道理来,这道理便是葛家的罪名。但葛家不过是皇后太子的附庸,无能的很,甭管什么罪名,少不得都要牵扯到太子。   何循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皇帝要给葛家定下什么罪名,一边扭头去看柳檀云,只见柳檀云枕着他的手臂,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着,因只瞧见柳檀云的侧脸,看不到她眼中的光芒,于是那小巧的口鼻看在何循眼中,就添了几分娇弱。   柳檀云一扭头,见何循在看她,便笑道:“你看什么呢?”   何循笑道:“看凌波仙子呢。”说着,侧着身子贴在柳檀云身上,“我累死了,却睡不着,你说着话,我听着兴许能睡着。”   柳檀云见何循拱着身子贴在她身边,不由地就想起了红毛,手指不自觉地扒拉在何循脖颈上,就仰头看着房顶上糊着的锦缎,说道:“我父亲是贪官酷吏,也是能臣重臣。从这么件事上,我打小就知道这朝中的事到底如何,端看上头人的心思,比如若是哪一日陛下用不上我父亲,又或者我父亲碍了陛下什么事,那会子,便是满天下人说我父亲是青天大老爷,陛下也能用贪官酷吏这罪名处置了他。因此,我琢磨着葛家这事,倒是分辨出陛下如今对太子到底是什么心思的好时机。太子、皇后也莫挖空心思想着如何救了葛家出来,只等着看陛下是如何给葛家定罪的。若是陛下只盯着葛五国舅,只盯着葛五国舅收了莫家银子的事,这便是天大的好事。至少陛下心里没想着趁机将葛家全部处置了;若是陛下给葛五国舅定罪的时候提到太子的名,那便是陛下存了要敲打太子的意思,若没有,那太子只管高枕无忧了。这算是好的了,若是陛下心里厌弃了太子,那葛家的罪名就该是些厉害的。比如莫家如今那谋反的罪名还没定下,现有的罪名是谋杀朝廷命官,也就是我父亲。就算父亲回京了,状告莫家派了杀手谋害他,葛家也能推说不知者无罪,由着陛下拿了葛五国舅徇私受贿定案,放过葛家其他人,将这事就此了结。但倘若,陛下不喜太子,有心要给太子下绊子,就会给葛家定下个伙同莫家谋杀朝廷命官的罪名,抑或者图谋造反……这些罪名定下了,这日后哪一日陛下太过不喜太子了,也不用绞尽脑汁去网罗罪名,只管说太子是指使葛家的主谋,这么着……”说着,忽地觉得异样,于是便扭过头来,只看见何循睁着充血的眼睛盯着她看。   何循撑起头在柳檀云唇上咬了一下,笑道:“你别说话了,你这人间仙品越说越提神,我越发睡不着了。”说着,又搂着柳檀云,闭着眼,浑浑噩噩地想着如今当真是个“好时机”,这回也能看看陛下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若是陛下已经猜疑了太子,太子既然知道这事,日后也能更加小心谨慎。   因外头阴沉沉的,最是睡觉的好时机,何循本就疲乏,没一会子,就睡着了。   睡梦中依旧觉得自己还在那灌满了风雨的船舱里,忽地又闻一股熟悉的香气,睁开眼,就看见柳檀云跪坐在他身边。   柳檀云说道:“葛家人找来了,父亲叫你过去。”说着,见何循依旧未醒,便又道:“原不想叫醒你的,但父亲那边催的急了。”   何循唔了一声,由着柳檀云帮他换了衣裳,便懒散地向外头去。   到了前头厅里,就看见葛四国舅葛东宇跟何侍郎、何大老爷坐在一处说话。   这葛四国舅也有五六十岁,身上领了个闲差,也跟柳仲寒一样常年不去衙门,只留在家里寻欢作乐。   葛四国舅见何循过来了,忙笑道:“几年不见,贤侄竟长成这么个出色人物。”   何循端着笑,一时不记得自己何时见过这葛四国舅。   何侍郎笑道:“这不肖东西,当不起国舅盛赞。”   葛四国舅笑道:“侍郎过谦了。”说着,又叫何循坐下说话。   何循待何侍郎点头后,在一旁椅子上侧着身子坐了。   葛四国舅寒暄道:“贤侄这样客气,可是没想起何时见过我?你小的时候随着你老尚书进宫,在太后寿宴上还拔过我的胡子呢。”   何循忙笑道:“得罪了,国舅大人不计小人过,莫怪晚辈儿时不懂事。”说完,心想他幼时便是胡闹,也有何老尚书看着,哪里会在太后赐宴上胡闹,定是被何老尚书撺掇着有心叫这葛四国舅出丑。若是这么着,葛四国舅有心提起这丑事,故意将身价降低,定是有事要求他相助了。   果然,葛四国舅笑道:“昨晚上不知为何,我家老五被锦衣卫抓了去,耽误了我家老夫人回老家安葬事小,累得一家老小挂心事大。随着老五的还有我两个亲侄子,四五个族里的堂侄子。”   何循原本笑着听葛四国舅说话,瞧见何侍郎、何大老爷怔住,便知这两个老爷还不知道这事,于是也做出错愕模样,似是不敢置信一般。   葛四国舅笑道:“我家老五已经送交顺天府了,等着柳大老爷回京了再处置。贤侄恰也在顺天府里任职,如今老夫厚着脸皮,还请贤侄好好照看老五跟几个侄子,顺便告诉我家老五,就说叫他放心,我会替他好好看着家里头的,不叫他留在家里的妻儿受了委屈。”   何循眼皮子一跳,心想葛四老爷从哪里听说皇帝将葛五国舅送到顺天府的,忙惊讶道:“怎有人胆大包天,就敢抓了五国舅?四国舅放心,没两日,待那胆大之徒知道抓的是谁,定然会将人好端端的放回去。”   葛四国舅早先听说太子来了何家,便当何家人知情,如今见何家老少俱是一听到这话就呆愣模样,心里一时不确定何家人是不是有意装不知道。顾不得多想,便堆着笑说道:“贤侄,总归是我那一把年纪的五弟没出息惹出事来,贤侄只管将我的话捎给五弟就是了。”   何循忙道:“不过是一句话,算不得什么。只是五国舅当真送到我们衙门了?”说着,看着天色,心想当是自己离了衙门那会子的事了。   葛四国舅忙哭丧着脸说道:“可不是么,虽不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事,但想来该是件大案子。”说着,唯恐说漏了话,便不言语,只将带来的匣子推了过来。   何循推辞不敢收。   葛四国舅留下东西,抛下一句:“还请贤侄多多照料我家五弟跟侄子们。”说着,便要告辞。   何侍郎、何大老爷不敢留了葛四国舅东西,推让了半日,因葛四国舅走得急,且葛四国舅的人不敢接了东西,于是那匣子就留了下来。   何大老爷打开看了,见里头是一叠银票,少说也有个上万两,于是就茫然地看向何循,沉声问:“循小郎,这是怎么一回事?”   何循见何侍郎也看他,便将昨晚上的事说了,随即拿了匣子,说道:“葛家人里头这葛四国舅哪里说得上话,这会子葛家人当家人都不出面,偏葛四国舅送了银子来,还要照料葛五国舅的妻儿,据我说,这次不光是葛五国舅不听国丈的话跟莫家勾结,连带着就连葛四老爷也搀和进去了。”虽是兄弟,但这会子不说救人,只说照料他家里人,可见葛四老爷是拿了这话威胁葛五老爷呢。   何大老爷拧着眉毛不言语,何侍郎也板着脸,说道:“只管秉公办理,不要照顾葛家人。”   何循说道:“儿子明白,如今儿子将这匣子给太子姐夫送去。”说着,心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帝将葛五国舅送到顺天府这边来,是想叫柳孟炎给葛家人定下什么罪名?抑或者,若是太子一系包括柳家何家葛家黎家都是自家人,如今皇帝将葛家人送到太子自家人手上,到底是要偏袒太子一系,还是要太子身后的这群自家人自家闹起来?   143何患无辞   柳檀云早先说要借此看看皇帝对太子的心思,如今,皇帝就跟早知道柳檀云的心思一般,直接将葛家的人送到柳孟炎手上了。   何循歪着头,半日想不明白皇帝的心思,暗道葛家这事,柳孟炎就是用不知者无罪这道理放了葛家人也无妨,毕竟葛家这回当真“无辜”的很。但柳孟炎敢不敢放了人,还得看他怎么揣测皇帝的心思。   这般想着,何循便急赶着将匣子给太子送去,到了二重宫门那边,等来了太子的亲信太监,将匣子给他,并交代了几句话,便又回去了。   却说这匣子到了太子手上,太子拿了这匣子翻看,数了数拢共有多少银子,脸色不由地阴沉下来,原想着当是葛五国舅为老不尊领着儿子侄子借着护送葛老夫人的尸骸藏了莫家的银子,如今看来,葛家搅合到这事的人还不在少数。如此,因心里气葛家拖累了他,于是便拿了这匣子去见皇后。   皇后乍然看到这匣子,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说道:“你四舅不过是想着人关押在柳孟炎手下,因想着何循也在那衙门里,因此才送了银子请他关照你五舅罢了。这等事都是常有的。”   太子冷笑道:“母后莫以为儿臣不知葛家的事,葛家里头哪一件事能轮到四舅出头?”说着,咬牙切齿道:“定是四舅、五舅见葛家出了个皇后娘娘出了个太子,好处却没叫他们沾到,因此心里不忿,存心要帮着外人对付儿臣。”   皇后闻言一愣,忙道:“太子怎说这话?葛家人对太子可是一片忠心。”   太子冷笑道:“一片衷心?既然忠心,为何本宫吩咐下去的话无人照办?定是上头的国丈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这事是小风小浪,于是放任四舅、五舅跟莫家人来往。兴许他们昨晚上还等着事后分银子呢。”   皇后见太子竟连国丈也疑心上了,一时气噎,但也知这会子太子心急的很,且又是葛家理亏,于是重重地喘息之后,又柔声问道:“那事到如今,该如何处置这事?难不成要放任你五舅还有表弟他们不管?”说着,因想到自己身为一国之母,哥哥却被关押在大牢里,就觉若是葛五国舅被重罚了,连带着她的脸面也要丢尽。   太子沉默不语,随后问道:“敢问母后,田贵妃的谥号选定了?”   皇后答道:“陛下给选了纯、平二字。”说着,想到葛五国舅这事到底是要由着柳孟炎处置的,便道:“太子不若吩咐柳孟炎将国舅这事高高抬起……”   太子闭着嘴不言语,只将手指重重地敲在那匣子顶上。他便是再蠢顿,也看出老世家之中,除了何家这样韬光养晦且人才辈出的人家能得以保全外,其他的,比如顾家、付家、廖家,早树倒猢狲散了。因此,不论田家是否是要算计葛家,总归,在皇帝眼中,葛家是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虽葛家如今没有势力去招惹皇帝,但先前听闻太后说起当今皇帝还做着王爷的时候,初初成了葛家女婿,因葛家看不上当今皇帝,便很有些冷落了他。青年之时,皇帝是豁达之人,不计较葛家在他没登基之前的事,但如今皇帝日益年迈,谁能保证他心里没有个秋后算账的心思。如此一思量,太子心里便存了要顺着皇帝的心意一举铲除葛家的心思,于是将手从匣子上收回来,劝皇后道:“母后切莫再说这话,柳孟炎虽不是刚正不阿之人,但说起来,他最是对父皇忠心不二。因此,想来不管他如何处置国舅等人,都是父皇的心思。”   皇后嘴角用力地抿着,听太子这话是叫她不管如何,不能记恨柳孟炎,便说道:“陛下心里……”   太子拿起匣子,说道:“葛家虽是儿臣外祖家,但这次葛家做得太错,儿臣不能见死不救,却也不能为了救葛家不管不顾。只请母后稍安勿躁,切勿向太后、父皇替葛家求情,就由着儿子来处置这事。若是父皇心里有意要宽宥国舅,儿臣自是要保国舅周全;若是父皇……还请母后莫怪儿臣无能。”   皇后听太子说来说去还是凡事都要看皇帝的心思,于是迟疑地说道:“至于你四舅、国丈的事,日后别再提起了,不然将葛家剩下的人牵扯出来,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至于你五舅,不能救就罢了,千万不能因为他一个,再将其他人拖下水。”   太子嘴上答应着,又反复说万事端看皇帝的心思,待皇后答应不擅自做主地向太后、皇帝求情后,便又阴沉着脸,拿了匣子去给太后看,待见了太后,便一脸气愤地说道:“皇祖母,您看看,这葛家竟是没一个好的。不独关在牢里的老五,其他人也难保干净!竟是没一个听着孙儿的吩咐办事的。”说着,便又坐到太后身边,似是等着太后拿主意一般。   太后瞄了眼那匣子,眯着眼说道:“老七离京了?”   太子说道:“还没,这连天下雨,他们是等着天晴了再走的。”   太后嗤笑一声,说道:“这下雨闷得很,叫老七媳妇进宫来陪着我说话。”   太子答应着,见太后不提葛家的事,犹豫着说道:“皇祖母,那葛家……”   太后说道:“葛家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拖累你也是迟早的事。但如今,葛家老五被你父皇绑了,既然绑了人且送交顺天府,可见,你父皇将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是不会轻易放过葛家了。且何家循小郎一个小儿都能看出这事还牵扯着葛家其他人,其他那些老滑头焉能看不出?不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觉葛家毕竟是你外祖家,唯恐你母后事后怪罪,因此不敢向你劝谏罢了。葛家人又非什么傲骨铮铮之人,稍一动刑,必定要将其他人说出来,如此,葛家上下谁也逃不了。”   太子忙道:“皇祖母英明,葛家这次断然是逃不了了。但若是这事牵扯到孙儿……”说着,又等着太后给拿主意。   太后笑道:“不可让柳孟炎来给葛家人定罪,柳孟炎乃是能臣,若是叫你母后记恨他,日后少不得要断你一臂。如今,你且自己个大义灭亲,告发了葛家吧。如此也能先发制人,免得旁人给葛家定罪后,你想翻身也不能了。”   太子原本心里就想着断尾求生舍了葛家,但毕竟是自己外祖家,又怕无颜再面对皇后,因此不敢自己出面,这次到太后这边来,也是因心知太后是恨不得一举歼灭葛家的,于是心里盘算着请太后出手灭了葛家。如此,一来谁也说不得他薄情寡义,二来,皇后也怪不到他身上。如今太后说了一通,又是将这事推到他头上,于是有意为难道:“若是如此,只怕母后她心里不自在。”   太后笑道:“就是因为这,其他人才不敢这般劝谏你,也就我这不知道什么闭眼的老东西才敢大着胆子跟你说。你跟你母后说,就说都是我的主意,叫她要怨就怨我吧。至于定什么罪,你去寻何家商议商议去,他们家人主意多。”   太子忙答应着,见太后笑眯眯的,心想葛家没了,他就只剩下黎家这“外祖”家,便是皇后怨太后,他这太子也没胆量怨恨黎家;且太后指明叫他跟何家商议这事,定是想叫皇后连着一并怨了何家。若是皇后连何家、黎家两家都怪上了,做出什么事来,那皇后在宫里可就被太子妃、太后上下夹击,再无还手的能耐了。   虽想着皇后日后在宫里该要度日艰难了,但又听太后反复说起若不先发制人抢先给葛家定罪,日后少不得要被动地等着被旁人拿捏。因此,太子虽有些不情愿,但也决定依着太后的话做。   太后见太子没有异议,便说道:“老八丧母悲痛欲绝,几日粒米不进,恰外头连日下雨,一群逢迎拍马之人便说老八这是孝感动天,竟拿了这个劝谏陛下追封田贵妃为皇贵妃。老七的母妃的忌日还有半月,留了老八在京里,待他母妃忌日之后再走,我且叫众人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孝感动天。”   太子心里一跳,虽知太子后要拿了老七逸王来打压八皇子,但此举却也能增加逸王的名望,因此心里又有些不甘心。饶是如此,但因眼下要灭了八皇子的气焰且到底是太后的主意,太子忙谢过太后,从太后宫里退出去后,便又去信给何家,请何家人拿主意该给葛家定下什么罪名。   这信到何侍郎手上的时候,何侍郎正面沉如水地听着何慕大义凛然地说要去北边追随蒙将军。   也因何慕要当众说这事,于是何侍郎一房的人便都聚在了何老尚书这边听着何慕说话,就连柳檀云、陈氏,何二少夫人也陪着气得不轻的何大少夫人、何夫人过来了。   何慕并不知何侍郎接了什么信函,依旧不屈不挠地说道:“孙儿决定了,先跟唐家定亲,然后赶在年前便去蒙将军营帐里。若不然……”   何征咬牙道:“若不然,你要如何?”说着,又示意一旁咬牙切齿的何大少夫人稍安勿躁。   何慕昂首道:“不然儿子决意荒废一生,日后再不提笔写字,整日流连在花街柳巷。”   何大少夫人气得要伸手去打何慕,但见上头何老尚书、何侍郎、何夫人都在,便强忍住心里的火气。   何征往日里常教唆何慕去花天酒地莫辜负青春年少,如今听何慕说了这话,心里百感交集,半响说道:“定了亲再去?你当这亲那样好定?你又无功名,考取功名再娶妻也是能够的;但你又不要考取功名,一个书生模样的小白脸跑到军营里要求前程,你当你有三头六臂,十万兵士哪一个都比不得你?”   何慕嘟嚷道:“儿子说了,儿子忍得了那十年籍籍无名的苦。”   何征骂道:“你忍得了,人家唐家姑娘也忍得了?京里少年名士她哪一个嫁不得,何苦随着你去那天寒地冻地方受苦?”   何慕说道:“也不是一年四季都天寒地冻,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何征骂道:“胡闹!你叫我拿了这话去跟唐家提亲吗?唐家问起你明年可会应试,我便说你要去北边学着如何舞刀弄棒?”   何慕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咬牙道:“儿子年前就要随着族里的叔叔哥哥去蒙将军那边,倘若到时候依旧没定下亲来,那儿子只能做个无信之人了。要么无信,要么无能,还请父亲替儿子决断吧,总归,儿子不乐意做个庸庸碌碌之人,一辈子跟在父亲叔叔身后。”说着,便又磕了两个头。   何征看向何侍郎,何侍郎手里拿着太子送来的信,心不在焉地看向何老尚书,开口道:“慕儿的话有道理,但父母在不远游,蒙将军的营地实在太远了一些,还请父亲给拿个主意吧。”   何老尚书方才打了个瞌睡,此时头一点,醒了过来,见众人看他,嘴里咕哝了一声,然后说道:“就叫他去吧,只是老大,”说着,看向何征,“再生一个儿子吧,有备无患。”   这“有备无患”四字就叫何大少夫人忍不住哭了起来,何大少夫人哽咽道:“若是冻着了,一个伤寒就能要了你的小命,你叫我们……”说着,就泣不成声,顾不得去想自己这把年纪还能不能生出儿子来。   何征也不言语了,抿着嘴,心里隐隐有些得意自己儿子这般有出息,听出何老尚书的意思是答应了这事,暗道何慕这几日果然没白折腾,这是不动声色就求着柳老太爷说服了何老尚书。   何侍郎清了清嗓子,见何夫人也急红了眼,说道:“既然如此,这事就这样定下吧,男儿志在四方,咱们家慕儿不是那榜上有名便一辈子心满意足的短见之人,既然他有鸿鹄之志,就放了他走吧。”随即又对陈氏、何二少夫人说道:“陪着你们母亲、大嫂子出去吧。”   陈氏、何二少夫人答应着,便搀扶着何夫人、何大少夫人向外头去。   柳檀云也要跟着去,却被何侍郎出声留下。   何侍郎说道:“檀云一起留下看看这事该如何处置吧。”   何侍郎说了这话,何律便自觉地也退了出去。   柳檀云答应着,便立在一旁,瞧见何老尚书困倦地睁不开眼,暗道定是昨晚上风雨太大,搅得何老尚书没睡好。   何侍郎双手将信递到何老尚书面前,说道:“父亲,太子来信请咱们商议着如何‘大义灭亲’,参了葛家一家。”说着,又迟疑地说道:“柳公也叫人说了,陈御使、龚御使已经收到其他御使的书信,俱是请他们联手弹劾葛家的。其中,也有黎家的人督促陈御使参与这事。柳公也说,这事宜早不宜迟,合该在这两日就有个决断,不然拖延了,后果就不知会怎样了。”   何老尚书眯着眼将太子的亲笔书信看了一遍,然后递到何征手上。   何征、何循一一看过,又递给柳檀云看。   柳檀云看后,见太子信上反复提及太后且只说这“大义灭亲”的主意是太后出的,暗道这太子倒是会推脱,总归甭管出了什么事都跟他没干系一样。看过了,便将信重新还给何侍郎,由着何侍郎收起来。   何老尚书问何侍郎:“柳老爷子可说众人弹劾葛家用的是什么罪名?”   何侍郎说道:“贪污,儿子觉得算是最轻的罪名,如今倒是能够将这罪名递交给太子,如此,太子跟御使们不谋而合,更显得太子刚正不阿。”   柳檀云忙道:“父亲不可,若贪污,必是葛家要替莫家做什么事。莫家人并无官司在身上,且谁都知道莫家富可敌国,宫里的东西许多都是莫家送进去的。如此,贪污之后葛家替莫家做了什么事,虽没人说,但挡不住有人附和成葛家收了莫家银子,便替莫家奔走,叫莫家在户部挂了许多名,以至于宫里的兰桂、锦缎都是莫家供奉的。如此,不用说,就将咱们家也牵扯进去了,谁叫咱们家的出了个侍郎呢,且这侍郎,明年就要成了户部尚书的。这贪污的罪名若是陛下定下的,那尚算是尘埃落定,谁也不敢追着陛下问葛家贪污受贿之后替莫家做了什么,许多事也能就此告一段落。但倘若是御使弹劾,哪有状告一人犯法却不说罪名的,这罪名越扯越多,我一想便能想到莫家的生财之道上,其他有心人哪里想不到?因此不想个稳妥的法子,不能轻易地叫太子揭发葛家受贿的事。”说着,心想早先自己说叫皇后、太子等着看皇帝如何给葛家定罪果然太过天真,皇帝哪里会那般蠢地将自己的心思昭告天下。   何侍郎一怔,忙道:“如此说来,有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绕着圈子,要将我们家跟葛家一同扯进去?宫里的东西虽大多是莫家的,但莫家在户部挂名却不多……”说着,便词穷了,怎么说,叫宫里用了许多莫家的东西,以至于令莫家一家独大,都是他这户部侍郎失职。虽未犯了律法,但实在犯了皇帝的忌讳。   何老尚书此时也没了困意,喃喃道:“太后果然英明,幸亏太后催着太子‘大义灭亲’,叫咱们赶着给葛家定下罪名。”   何老尚书这话,又打消了何侍郎脑子里的念头,何侍郎心想太后是定然不会算计何家的,毕竟眼下太后还是看重太子,太子也是一心跟黎家亲近的。无论如何,只要太后没放弃太子,太后就是何家一路的。   柳檀云眉头微颦,说道:“有心人是少不了的,但如今不是追究谁是有心人的时候。合该想法子将自己的事做得圆融一些,无论如何,不能留了把柄叫人轻易地就将自己个家扯进去。”   说完,就听何循问何侍郎:“除了贪污这罪名呢?”   何侍郎想了想,又道:“柳公不喜写信,是叫檀云的陪房来说的。因是过来前那陪房跟我说的话,檀云定还不知道。”   柳檀云闻言,便对众人说道:“那该是明叔来传话的,就叫明叔过来问个明白吧。”说着,瞧见何侍郎、何老尚书答应了,便叫了柳思明过来问话。   柳思明过来了,不等他一一见过何家众人,何循便问道:“明叔,不知柳爷跟你说了什么话,你且原原本本地跟我们说一遍。”   柳思明说道:“我们老太爷说,葛家的人才被抓走,就有人撺掇着御使们联名弹劾葛家。老太爷说,陈御使、龚御使信上说这弹劾的罪名花样繁多,竟有人在短短时日内罗列出几十样罪名。但甭管哪样,这贪污的罪名总是少不了的。锦衣卫将葛家五国舅还有葛家几个少爷送到顺天府的时候,可是没遮掩地说过葛五国舅收了莫家许多银子。”   柳檀云问道:“既然都说了贪污,那必然还有个枉法,不知御使们可说了葛家枉了什么法?”   柳思明一怔,忙道:“这并未有人提起过,因是官商勾结,想来御使们也没深究。”   何循看向柳檀云,说道:“看来,这贪污的罪名是少不了了,且咱们家少不得也要跟太子学着‘大义灭亲’。”说完,心想太后黎家这次可算得意了,太子还有何家都是背弃了皇后、葛家的,日后宫里的女人就太后一枝独秀了——太子妃相较而言太过年轻且太子妃身边麻烦不断,便是想跟太后抗衡也不能了。   何侍郎拧着眉头,说道:“便是要‘大义灭亲’,也该有个名头,难道叫我上请罪书,告诉陛下我监察不利,就叫莫家葛家钻了空子?”说着,就看向何征、何循,见这两人都皱着眉毛,便又看向柳檀云。   柳檀云心里也茫无头绪,瞟了眼何侍郎那挺着的肚子,忽地想起自己头回子来何家时跟何侍郎说的话,开口道:“江南私盐泛滥,这私盐赚的乃是暴利,这莫家又是江南巨富,少不得这私盐的事跟莫家有干系,明儿个,父亲到了衙门,便将早年的盐引一一调出来查看一番,清理一番,免得留了把柄在什么人手上。后日,父亲便上书弹劾莫家不顾法纪贩卖私盐,葛家贪污包庇莫家,以致江南盐政混乱。想来早年我跟父亲说过这事,父亲便叫人着手清理江南那边的盐政了吧?如此,这折子上去了,也无人敢说父亲无所作为,顶多,只能算是父亲有心无力——毕竟,何家只是太子妃娘家,哪里能跟国丈家抗衡。”   何侍郎点了点头,略有些惭愧地说道:“江南那边盐政……因诸多阻挠,如今尚未清理清楚。”说着,又看向何老尚书,隐约觉得弄出莫家这么个富可敌国的人家,以至于如今闹得京城满风风雨,他们父子两个脱不了干系。   何老尚书似是也想到这事,见何侍郎看他,便嗯了一声,示意何侍郎按照柳檀云说的做。   何侍郎长叹一声,心想不求着明年做了户部尚书,只求着今年年底能将莫家这事了结了,瞟了柳檀云一眼,又想柳檀云说的是,如今不是想到底是不是有人存心要陷害何家的时候,合该先将自己的事办得圆融一些。   144一病病两   何征一直不言语,此时听何侍郎长叹,便安慰地说道:“父亲放心,此事定能妥善处置了。”说着,便眯着眼睛说道:“甭管是狼群还是羊群,总有个领头的,如今,咱们就要将田家领头的人揪出来,也免得成日里提心吊胆的。”   何循接口道:“大哥说的是,据我说,檀云那话虽是揣测,却也是寻常人心中所想。莫家贿赂葛家必定是为了好处,好处自然是为了发财,莫家又不是小商小贩,发财之道跟户部的挂名、盐引等都脱不了干系,这事自然要牵扯到何家身上。如此便不能不防着有心人存心叫何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且虽是黎家叫人弹劾,但葛五国舅出事到如今还不足一日,”说着,看了眼外头漆黑的天,心想如今也快到四更了,“黎家早先并不知情,哪里会这样早地给葛家罗列出几十样罪名,这定是有心人也便是田家早早准备好的。既然他们能准备这么多,自然不会放过何家,定要将何家跟莫家、葛家绑在一起。据我说,待上奏之后不必急等着报复田家,不若咱们慢慢地看着,但看是哪个替田家人出谋划策的。”   何侍郎心里挂念着盐引的事,便点头说道:“你们且只忙着这事吧,至于莫家、田家,就都由着他们。还有唐家,便是慕儿不在,这亲事也能差不离,因此既然说叫他走,就莫再拿了这事牵绊他,免得他心里不自在。”说着,又看了眼柳檀云,“天晚了,檀云也累着了,去歇着吧。”   柳檀云谢了何侍郎一声,众人请何老尚书回房歇息后,便各自回去了。   待到了房中,何循看着柳檀云的脸色,迟疑一会子说道:“慕儿要走,母亲必定伤心的很,你明儿个可要去安慰安慰她?”   柳檀云摇头道:“早上你的走的时候莫叫醒我。”   何循笑道:“这可是你头回子犯懒。”说着,见柳檀云脸色疲惫且鼻息有些粗重,便去提她脱了衣裳,脱衣裳时手不时地在她身上摸索,摸了半日,忽地笑道:“这小东西该是个丫头吧,这样窈窕,如今还没显身形。”   柳檀云笑道:“若是个丫头,你摸这两下子,她就该闹起来了。”说着,自己也伸手摸了一下,因脱了衣裳就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忙缩进被子里,笃定道:“这是个小子,我能感觉的到。”   何循笑道:“你可要跟我打赌?说起打赌,慕儿如今可是又要定亲又要前程,这算是咱们两个谁赢了?”   柳檀云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道:“自然是我赢了,我可是庄家。”   何循一愣,笑道:“你就胡说,我是一家之主,我是庄家才对。”说完,不见柳檀云跟他分辨,细细看去,就见柳檀云已经睡着了,于是也不缠着她说话了,贴在她身上便也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何循起床,果然见身边一向警醒的柳檀云的还躺着,因怕是昨晚上思虑过多累着她了,便没出声喊她,从这边出去,到了前头厅上,就见何侍郎、何律两个等着他。   何侍郎说道:“今日你们兄弟三个到户部来,上阵父子兵,咱们一同清理清理历年的盐引。”   何循随着何律答应着。   何侍郎想了想,问何循:“檀云回去之后可说了旁了的没有?”   何循忙道:“她累着了,回去后就睡了。”   何侍郎蹙了蹙眉,随即对身边下人交代道:“叫夫人去看着六少夫人,免得出了什么事。”   何循疑惑这会子何侍郎怎没叫何征一同过来,于是就问道:“大哥呢?”   何侍郎叹道:“还不是随着你们胡闹去那破船上守着,听说昨晚上就病了。”说着,便催着两个儿子与他一同出门。   何循原本心想柳檀云跟何夫人婆媳两人是越来越生疏的,叫何夫人过去看着柳檀云,只怕这两人都会不自在;这会子听说何征病了,唯恐昨晚上何征身上的病气传到柳檀云身上,于是忙道:“父亲再叫人跟母亲说一声,叫她千万自己过去看着,莫叫个丫头过去。云妮倔的很,若是丫头过去了,她定说自己不要紧。”   何侍郎见何循满脸焦急地说这话,虽不喜他这般婆婆妈妈,但想着何循跟柳檀云素来要好,若是柳檀云病了,何循也没心思料理外头的事,于是便答应了,又叫人去叮嘱何夫人一声。   一早上不过片刻功夫,何侍郎便叫了两人来吩咐何夫人去看着柳檀云。   何夫人听了这两人来传话,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有些百感交集。自从从娘家回来后,虽外人看不出,但她自己个便能觉出柳檀云跟她疏远了许多,因此原本想着要跟柳檀云“重修旧好”也无时机,如今恰像是知道她的心意一般,这时机便来了;虽是等来了自己盼了许久的时机,但她心里又莫名地有些不乐意过去。   不过几日,许是这风雨也知道入冬了,这雨中的凉意不过两日便增添了许多。   何夫人裹着件披风便领着丫头冒雨去了柳檀云房里,才到了这边廊下,忽地听到廊上有噼里啪啦的声响,听丫头提醒了一声,就向外头看去,只见外头落下无数指尖那么多的冰雹。   何夫人眉头微颦,心想这都下冰雹了,只怕何征的病要更重一些了。心里担忧着,便进了柳檀云的屋子,听凤奴说柳檀云还没起,略想了想,便自己个向屋子里头去。   还没等到床边,就见帐子里有个人影,何夫人心想柳檀云这是起床了,于是就要去了客室里等着,才走了两步,忽地就听到一阵声响,却是耿妈妈慌忙递了痰盂到床边。   何夫人回头就瞧见柳檀云穿着单衣探着身子对着痰盂吐起来,因那味传过来,就拿了帕子遮住鼻子,心想是何侍郎小题大做了,柳檀云并没什么事。   耿妈妈忙吩咐道:“快拿了衣裳给少夫人披上。”说着,又从丫头手上接过茶盅递到柳檀云嘴边给她漱口。   柳檀云漱口之后,方才瞧见何夫人还在,便笑道:“母亲怎来了?”   何夫人一边看着丫头焚香,一边笑道:“你父亲说你昨晚上累着了,恰你征大哥又病了,因此忙叫我来瞧瞧你。”   柳檀云笑道:“多谢父亲、母亲关心了,这边气味污浊,还请母亲回去吧。”   凤奴忙提醒道:“少夫人,外头下冰雹了。”   柳檀云闻言,便又笑道:“那就请夫人去隔壁歇着吧,这会子我身上乏力,也起不来。”说着,心里也怕何征身上的病气传到自己身上,便又吩咐人弄了姜汤等拿给给她,又在床上加了一条被子,然后重又躺下。   何夫人被人请出来,心里弄不清楚柳檀云到底是有意拿架子不起床,还是当真身子不舒坦,于是去了客室榻上倚着,便又吩咐明月:“六少夫人这边有稳婆,叫了稳婆过来看看六少夫人怎么了。”   明月答应着,便去跟耿妈妈说,过了小半个时辰过来,便很有些担忧地说道:“少夫人方才喝了姜汤后又吐了,耿妈妈弄了粥来,少夫人也吃不下去。方才穆嬷嬷领着稳婆过来看,稳婆说是少夫人没有大碍,只微微有些着凉,但这什么东西都吃不下的毛病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   何夫人听说没有大碍,就放心了,掐指算了算,心想柳檀云身子也有三月,这会子才吐有些晚,倒也不是没有的事,因想起何侍郎说想要个跟柳檀云一样的孙子,于是就问明月:“那你可听说六少夫人是爱吃酸的还是苦的?”   明月摇头,笑道:“奴婢哪里知道这个。”   忽地就听到外头一阵声响,何夫人示意明月去看。   明月出去了,随后回来,便说道:“少夫人冷不丁地就不喜房里熏香的味道,这会子香炉才被拿出来,耿妈妈领着人扇风去掉屋子里的香味呢。”   何夫人嗔道:“胡闹,这样冷的天,若风吹到檀云身上……”说着话,忙进到屋子里去看。   没瞧见柳檀云的人,就看见几条新被子拿了出来,衣裳也翻了一堆。   何夫人忙问道:“这是怎地了?怎拿了这些东西出来?这个天,难不成你还要出门?”   柳檀云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很有些哭笑不得地答道:“母亲,我闻不得这些味。偏衣裳被子全被熏过了,找了半天,竟没一条是干净的。”说着,便又忍不住一阵干呕。   何夫人思量一番,暗道这妇人有孕后的变化都是不一样的,比如陈氏早先并未有多贪嘴,后头有了,素日里便只想着要吃些什么东西,想着,建议道:“不如换了种香料来熏屋子,将这香味压下去?”   兴许是上辈子凡事都要隐忍,因此柳檀云上辈子几次有孕都并未遇见这事,于是这回子听何夫人这样说,便说道:“且试一试吧。”说着,便要起身。   生怕冷着她,耿妈妈忙拿了衣裳给她穿上。   柳檀云穿了衣裳,闻到衣裳上依旧有股子香气,便蹙着眉头扭着脖子。   何夫人忙道:“去客室榻上躺着。”说着,瞧见柳檀云脸色煞白,忙小心翼翼地叫人扶了柳檀云过去。   待到了客室里,瞧见柳檀云躺下了,何夫人问道:“你母亲有你的时候身子可也这样?”才问完,便柳檀云原本闭着眼如今抬着眼皮看她,慌忙地说道:“我没旁的意思,就是问问,心里也好有个数。”   不管何夫人是不是君子,柳檀云这回都少不得要做小人,因此柳檀云心里猜度着何夫人心里的这个“数”是什么,开口道:“我没问过母亲,但母亲有清风的时候……”说着,皱了下眉头,心里想起吕氏那娇滴滴地缩在柳孟炎身后的模样,不禁一颤,暗道自己该不会也跟吕氏那样娇气了吧,“母亲也没什么大反应。”   何夫人笑道:“想是你小,不知道……”话没说完,就听耿妈妈进来笑道:“夫人有清风少爷的时候事事都是我们姑娘照料的,我们姑娘哪里会不知道。”说着,就拿了件小小的包被过来,“这被子是才做的,下雨之前晒过,还没熏过香,少夫人先用这个。”说着,拿了那包被盖在柳檀云腿上,随后便又回去叫人收拾卧房。   何夫人听耿妈妈这般说,就对柳檀云笑道:“难怪清风跟你这样亲近。”说着,又关切道:“不吃东西不行,不知你这会子心里想吃什么?我那还有腌梅子,叫人拿给你吃吧。”   柳檀云谢了何夫人,随后因酸水不住地往上冒,身子不自在,便懒怠跟何夫人周旋,只斜倚着假寐。   何夫人见柳檀云如此,便也没了话说。   待到午时,那冰雹停下了,但风雨更急骤,何夫人也回不去,便留下随着柳檀云吃饭。   吃饭时,柳檀云闻到那菜的味道便又忍不住作呕,连带着,何夫人也吃不下饭。   何夫人瞧见柳檀云越发苍白的脸色,心想看何侍郎那慌张的模样,这几日外头该是有大事的,何循也定是要跟着忙碌的,若是这当口柳檀云有个什么万一,指不定何循要怪她没照看好柳檀云。于是又劝柳檀云:“好歹吃上一些吧。”   柳檀云摇了摇头,只觉这一日自己都是浑浑噩噩的,微微吸了口气,又见自己有些鼻塞,便起身福了福身,说道:“母亲,我身上不舒坦,失陪了。”说着,便又去了榻上躺着。   何夫人见柳檀云如此,也早没了胃口,不好回去,便跟柳檀云一个在明间里一个在客室里分开歇着。   半日,听明月说外头雨小了一些,何夫人便要回去,临走前,没瞧见柳檀云出来送她,便去客室里看,瞧见柳檀云早先煞白的脸有些微红,伸手摸了一下,就觉手下有些发烫。   柳檀云瞧见何夫人,便微微睁开眼睛,自己在自己额头摸了一下,便吩咐凤奴:“照着早先煮给大皇孙的萝卜水叫人给我煮上一碗。”   凤奴答应着,便忙出去了。   何夫人说道:“应当要请大夫。”   柳檀云勉强笑道:“大夫来了开的那些方子我自己也会开,就不用那样兴师动众的了。”   何夫人急道:“便是你会开,若是循小郎回来知道你没看大夫,我如何跟他交代?”   柳檀云笑道:“母亲不用担心,我自会跟他说。”说着,瞧见何夫人又裹上了披风,心里想着定是雨小了,何夫人急着要走呢,“母亲赶紧走吧,不然这雨没一会子就又大了。”   何夫人见柳檀云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却不敢走,心想府里才出了那么些事,柳檀云这再来一出,外头人不定以为何家怎么着了呢。于是忙吩咐人去请了大夫。   大夫来了,也不敢开什么方子,只说柳檀云且先喝着姜汤、萝卜水看看。   大夫走后,何夫人又在一旁守了一会子,没一会子,便瞧见每常跟着何侍郎的小厮跟着明月过来了。   那小厮过来后说道:“老爷说衙门里事多,今晚上二少爷、六少爷都不回来了。”   何夫人闻言,便道:“等会子叫人收拾了老爷少爷的衣裳,你一并带去。”说着,心想果然出了大事了,何侍郎这回竟是领着两个儿子通宵忙碌呢。   那小厮答应了,因身上也湿了,便随着人去换衣裳烤火。   何夫人一面吩咐人去准备何侍郎等人的衣裳,一面看着外头小了一些的雨,因又惦记着何征,待要去看何征,又怕何征那边的病气传过来,于是心里微微有些怨怼地又进了屋子,瞧见柳檀云喝两口吐一口地啜着姜汤,就说道:“我有循小郎的时候也这样,前头徎儿、役儿都没闹过,就循小郎闹得厉害,旁人有身子是要胖上许多,我呢,到了七个月的时候,就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柳檀云漫不经心地说道:“因此母亲就不喜欢循小郎?”   何夫人一怔,似是没料到柳檀云这般说,气道:“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哪里会不喜欢他?”说完,迟疑地问道:“可是循小郎自己说的?”   柳檀云笑道:“不是,他哪里会说这话。是我瞧见的,母亲说起小儿子来说的都是五哥,不是循小郎,这明摆着是将循小郎撇在外头。”   何夫人忙道:“你怎说这话?我何时叫他受过委屈?”嘴里犹自强辩着,心里隐隐有些心虚,心里劝着自己柳檀云病了,莫跟她计较。   柳檀云也不是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不过是这会子头晕,且又看出何夫人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留下的,便想着何夫人如此“委曲求全”心里定怨她多事,于是说道:“怎会没委屈,眼睛险些叫老鹰抓瞎了,母亲那会子只怕还拦着不叫人教训五哥没功夫去哄循小郎呢。”   何夫人怒道:“你莫无理取闹,我养了循小郎十几年,你才嫁了他几日,竟然教训起我来了。”话出了口,便又吸了口气,好声好气地说道:“你病糊涂了,好好歇着吧,别说话了。”   柳檀云躺着,伸手勾着被子上的经线,说道:“循小郎是我养大的,母亲不信就问问何爷,他在我院子里的时候吃穿哪样不是我经手的?母亲翻翻循小郎的衣柜,里头一半都是柳家做的衣裳。循小郎可是常年不带行李就去我家呢。”   何夫人听柳檀云振振有词,下定决心不跟她理论,虽是下定决心,但憋了一会子,到底忍不住问道:“你说这话到底是为了什么?替循小郎打抱不平?”   柳檀云见何夫人心里怒了,暗道何夫人回娘家一趟,这休养也不如早先了,“就是跟母亲说,没母亲这祖母关心,我也能将孩子养好,母亲别‘委曲求全’了,这一日听母亲叫人问了大哥几次了,母亲就自己个过去看看,也能安心。我这边人手众多,出不了什么事。母亲爱做什么只管去,只莫在心里怪我挡着母亲去看大哥的路了。”说着,因凤奴端了燕窝粥过来,便忙探着身子作呕,挥手叫凤奴快将燕窝粥端出去。   何夫人忙递了梅子过去,待柳檀云将酸水压下去后,便问道:“连燕窝也吃不得?”说着,皱起眉头,心想若是燕窝也吃不下去,这还有什么能叫柳檀云吃的。   柳檀云昏昏沉沉地点头,便又靠在榻上睡觉。   何夫人因柳檀云说了那话,心里也没意思的很,转身便要回自己房去,才起身,到了外头就见何二少夫人过来了。   何二少夫人见何夫人也在,见过何夫人,便向里头去看柳檀云了。   何夫人暗道何二少夫人倒是跟柳檀云要好,想着,便出去了,待到了何征那边,见何征已经退烧了。   何征听说柳檀云有些生病了,便惭愧道:“定是我将病过到她身上的,难怪循小郎他们说我老了,循小郎还好端端的,我就病了。昨晚上不该留下檀云商议事情。可她若不在,只怕家里头……”说着,心想昨晚上自己晕沉沉的,太子又催的急,若是何侍郎就催着太子不论缘由地拿了贪赃揭发葛家,何家如今的麻烦更多。   何夫人听说柳檀云是因何家的事病的,心里便悻悻的,暗道自己何时就成了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柳檀云乃是因何征何家病的,她过去了,稍稍忍耐一会子,就叫柳檀云看出她脸上的怨气。若不是这样,无缘无故,柳檀云说什么“委曲求全”。   第二日,何夫人一早听说柳檀云还有些微微发热,且昨儿个一整日没吃东西,便忙又过去看她。   才过去,就见凤奴端着痰盂出来了,凤奴出来后听明月问话,就说道:“奴婢听见少夫人肚子叫了,就拿了点心给她吃,谁知她吃了一口,就又吐了。”   穆嬷嬷忙道:“不是叫你做了燕窝粥吗?”   凤奴忙道:“少夫人吃不下那粥。”   穆嬷嬷说道:“罢了,由着少夫人吧。”   何夫人见穆嬷嬷是习惯了听柳檀云的话,听她说不吃便由着她,忙道:“怎么能不吃,便是她吃了再吐出来,也能暖一暖脾胃。”说着,便催着凤奴去拿燕窝粥。   待凤奴拿了粥过来,何夫人便自己端着粥进去,见柳檀云恹恹地躺在床上假寐,就劝道:“你好歹吃一些吧,什么都不吃,才会越发的虚弱。”说着,便在柳檀云身边坐下。   柳檀云见何夫人端了粥过来,胃里的酸水又要涌上来,忙道:“母亲,我吃不下,吃了还是要吐出来的。”   何夫人嗔道:“那你就边吃边吐。”说着,亲自拿了调羹喂给柳檀云,见柳檀云不张嘴,便督促道:“乖,快吃。”   柳檀云听何夫人这样哄着她,惊疑不定地睁大眼睛,张嘴将那燕窝含在口中,然后强忍着翻腾的胃将燕窝咽下去。   何夫人那一声“乖”说出口,便也讪讪的,自打柳檀云领着人打上何家砸了何大夫人屋子后,她就没将柳檀云当过小孩,如今就觉自己跟哄着阎罗吃饭一般,待要撂下碗走,又怕柳檀云疑心她不待见他们两口子,待要再说两句这样的话叫柳檀云“听话”,那舌头又僵住了,于是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慢慢地给柳檀云喂着饭。   145不孝不肖   柳檀云被何夫人不尴不尬地喂了饭,随后一是有些着凉,二是吐得厉害,偏又睡不着,于是就有些控制不住地矫情起来,看见何夫人忍着,越发“得寸进尺”,又在那嘟嘟嚷嚷地将肚兜的事也说出来了。   何夫人见柳檀云能认出自己的针脚,脸上微微发烫,心里不耐烦,但又瞧见柳檀云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色不好且神情萎靡,深怕她有个万一,于是也就不跟她计较,由着她在那边胡说。   待到晌午,外头雨停了,陈氏、何二少夫人便也过来探望柳檀云。   何夫人唯恐陈氏触景生情,又怕何二少夫人将柳檀云这边的病气传到何老夫人身上,便将这两人打发走了。   熬了一日,傍晚,何夫人才从柳檀云这边回去,回去后,又叫人去门首等着,交代人见何循回来便将他叫过来。   谁知,等了半日,不见何循回来,偏何侍郎的小厮又来说今儿个何循、何律都不回来了,又叫何夫人收拾了几件衣裳给他送过去。   何夫人无奈叫人收拾了衣裳,随后才刚拿起筷子,那边凤奴就红着眼睛跑来了。   何夫人忙道:“可是出事了?不然你怎不守着你家少夫人?”   凤奴说道:“少夫人方才出恭流了两滴血,少夫人说不叫跟夫人说,但耿妈妈、穆嬷嬷叫奴婢赶紧跟夫人说一声。”   何夫人心里一跳,暗道自己才离开一会就出事了,于是也顾不得吃饭,便又叫人请了太医,然后向后头去,一路上心跳个不停,心想何役不在,陈氏出了事,如今何循不在,若是柳檀云也出了事,不说对着儿子,就是对着何侍郎,她也没脸了。   想着,便赶到后头,待到了后边,依旧见柳檀云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   何夫人过去了忙道:“你身上怎样了?方才不是还好端端的吗?”   柳檀云敷衍地唔了一声,心里也有些慌,于是嘴上说道:“可称了母亲的心意了,这倒霉的孩子没了,母亲也不怕他克了家里谁了。”   何夫人一噎,气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说这话做什么?我什么时候盼过他没了?”   “母亲不喜欢他,自然是想着眼不见为净,一边不喜欢,一边还慈悲地说没盼着他没了,母亲这也忒虚情假意了。”柳檀云说着,似是忽地就想起自己上辈子生孩子那会了,虽说那会子骆丹枫便是守在外头自己也免不了一死,但他若在外头自己好歹能安心一些,于是想也不想,便对凤奴说道:“叫人去请了少爷回来,就说这会子我没他不行。”   何夫人早先虽觉柳檀云越发任性,心里烦躁不已,嘴上却耐着性子劝道:“循小郎今晚上不回来了,他跟你父亲还有要紧事要做。”   柳檀云叽歪道:“儿子都快没了,还做什么要紧事,得赶紧叫他回来。”   往日里,柳檀云就算“无理取闹”的时候也还是“通情达理”的,这会子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了,何夫人啐道:“胡说什么,不过是见了两滴血,定是你这两日没歇息好。”说着,听说太医来了,忙又安抚柳檀云,叫她安心等着太医来把脉。   太医看了后,只说并无大碍,不过是动了一些胎气。   何夫人叫人送了太医走,又见何老尚书叫人来问,忙叫明月去跟何老尚书说柳檀云无事。随后,自己个又硬着头皮向内去看柳檀云。   这会子柳檀云却不闹了,原来方才太医把脉之时,帘子拉下来,柳檀云便清醒了许多,心知自己这会子闹对自己身子没好处,于是静静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不言也不语。   何夫人清了清嗓子,对柳檀云说道:“檀云,太医说没事。”见柳檀云脸色煞白,一声也不吭,就疑心她被吓傻了,“这样的事也是常有的,你莫太过操心。”   柳檀云嘟嚷道:“我自己不操心,母亲又不叫循小郎回来,谁来替我操心?”   何夫人原本不言语,但瞧着柳檀云闭着眼睛不说话,就觉她那小鼻子小嘴看起来可怜的很,一时间鼻子一酸,啐道:“你又胡说什么,难不成就你跟循小郎两个在何家里头相依为命,我们都是不管事了?”说着,心里便劝自己说柳檀云心里不自在,随她如何说吧。   叫人煎了安胎药,何夫人看着柳檀云喝下去,随后又见何老尚书叫人来探望柳檀云,将人打发后,因怕柳檀云再出了什么事,便叫了何二少夫人过来陪着,自己个重又回前头歇息。   何二少夫人过来洗漱之后,便在隔间榻上歇着,半夜里又听到柳檀云那边有声响,便忙叫丫头掌灯,披了衣裳过去,看见柳檀云在那边小口地啜着鸡汤,便笑道:“可是饿了?”   柳檀云笑道:“辛苦二嫂子了。”虽说这鸡汤被撇去了油花,但依旧有些不好下咽,喝了两口,便又呕了出来。   何二少夫人笑道:“这算什么辛苦,依我说,你就该这么着,你才是正经的小儿媳妇,等循小郎回来了,你也只管去缠着母亲。”   柳檀云一怔,疑心自己白日里对何夫人发火叫何二少夫人误会了,忙道:“二嫂子,我是心里难受,瞧见母亲就在跟前,就不管不顾地……”   何二少夫人忙道:“我知道,我跟你交代一句话,母亲这人,你若是省事一些,像大嫂子似的,她就对你不冷不热,你若是跟三弟妹一样多事,她嘴里兴许会抱怨两句,可凡事她都会替你思量了。我看你这样大的反应半夜里循小郎也歇息不好,与其你自己个防着循小郎偷人,倒不如就跟母亲抱怨两句,滴两滴泪,将你担心循小郎移情的事说给她听,母亲就算原本要劝着你挑了人伺候循小郎,听你这样哭诉后,也要打消了那念头,转而去骂循小郎不体谅人。这人啊,总是得寸进尺的,若是咱们什么都不说,母亲自是一心为自家儿子着想,恨不得将天下美人都塞她儿子房里。咱们若是扮成可怜兮兮的样子,母亲必定又成了菩萨心肠。”   柳檀云点着头说道:“受教了。”   何二少夫人这话,柳檀云早先也并非不知道,不过是拉不下脸来跟旁人哭诉,今日发了一通火,却也发现何夫人这般的贤良人,自是恨不得将天下的事做圆满了,对她客客气气,她心里未必自在;若是动辄对她发发火,她反倒乐意做出一副大度忍让的模样来讨好你。   何二少夫人因见柳檀云睡不着,便叫人将被褥拿来,就在柳檀云床上睡着,又絮絮叨叨地跟柳檀云传授了许多婆媳相处之道。   柳檀云上辈子也没跟哪个妯娌这样亲近过,因此不由地就觉得何二少夫人当真比何大少夫人会为人,何大少夫人就算瞅见何征、何慕跟她亲近也没想着怎么拉拢她,反倒是何二少夫人,这么不动声色地,就叫她这弟妹跟她亲了许多。   第二日,直到日上三竿,柳檀云才起床。   起床后,因见外头出了太阳,便隔着窗子去看外头的景致,随后又叫人去寻何循,交代他几句话。   耿妈妈送了饭菜过来,说道:“少夫人睡着的时候夫人叫人来看了一回。”   柳檀云吃不下饭,对耿妈妈说道:“妈妈将这饭菜拿去给别人吃吧,也免得糟蹋了,去跟母亲说一声,就说我什么都吃不下——别提昨晚上我喝了鸡汤的事。”   耿妈妈答应着,忙去跟何夫人说了。   于是乎这么一日,柳檀云事无巨细都叫人跟何夫人说去。何夫人先还有些不胜其烦,随后就觉柳檀云不是肯叫人代劳的性子,于是就疑心耿妈妈、凤奴等人回话的时候有意将大事说成小事,因此处置完了家事,便提心吊胆地去柳檀云那边看着。   待傍晚何循回来的时候,就瞧见柳檀云在床上看书歇着,何夫人守在外头。   何循心里吃惊不小,暗道何侍郎不过是吩咐何夫人来看一看,怎何夫人还当真在外头歇着了?因觉事有反常,何循心里吓得了不得,背着柳檀云,便悄声问何夫人:“母亲,云妮可是出什么事了?”   何夫人疑心何循背后跟柳檀云说她偏心,于是就敷衍地道:“没出什么事。”   何夫人这边神色淡淡的,何循一时会错意,眼圈一红,急道:“母亲莫瞒着我。”   何夫人见何循急红了眼,忙道:“都说了并没什么事,不过是出了两滴血。”   何循一听说出血了,脸色更白了,急忙道:“怎没人告诉我一声,云妮一个人在家里头该多害怕。”说着,便向里头奔去。   何夫人心里忽地就又气起来,暗道自己守了那样久,在这不孝子眼里反倒成了柳檀云孤零零一个人在何家了。虽气得要转身就走,但又怕屋子里那两个人太过年轻因怕事反倒误事,于是忙又进去,才到了里间纱门边,就瞧见何循哽咽着握着柳檀云的手。   何循说道:“你都这样了,怎不叫人喊了我回来?也罢,外头的事我不管了,就守着你吧。”   柳檀云瞄到何夫人在门口,就说道:“也好,你不在,我孤单单的,心里怕得要命。”   何夫人忙道:“循儿,男子汉自是要忙着外头的事,家里就交给女人。”   何循落泪道:“原本母亲就不喜欢檀云,也不喜欢她肚子里的孩子,儿子哪里敢将她交给母亲?只怕母亲心里巴不得她这样呢。”说着,便摸着柳檀云的手,哭道:“我哪都不去了,明儿个我也不出门了。”   虽说这些话,柳檀云也说过,但何循说这话的时候,柳檀云在心里便不由地念叨着不孝子三字,瞧见何夫人被气得哭着走了,便伸手拍了拍何循肩膀。   何循低声问凤奴:“夫人呢?”   凤奴回道:“哭着走了,明月姐姐她们也跟着走了。”   何循叹了口气,说道:“等会子父亲定要叫了我去教训一顿,你这红颜祸水当真是名至实归。”说着,伸手在柳檀云脸上掐了一下,又骂道:“怎不跟说见血的事,方才听母亲那么一说,吓得我都忘了听你的话做戏了。”   柳檀云将何循的手拿下来,笑道:“是小事,说了怕你担心。”说着,向外头瞧了一眼,“咱们是小儿子小儿媳妇,年轻不懂事,三天两头闹事也是应该的。如今你在外头总能放心了吧,母亲总会照顾我的。”   何循笑着答应,又细细去看柳檀云脸色,关切道:“你当真没事?”   柳檀云点了点头,随后侧着头乜斜着眼睛说道:“有事,如今就觉得自己仿佛被母亲上身了一样,说话做事矫情的很。”   何循听柳檀云这般说,回想一番吕氏当初有孕时的行事,想了一下,虽记得不确切,但在脑海里依稀浮现出一个披着昂贵银狐皮的贵妇,于是眯着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也要银狐皮?你放心,你家循郎银子没有,脸皮还是够厚的,明儿个我就去柳家跟丈母娘要银狐皮去。”   柳檀云闻言,笑道:“也是,既然要一视同仁,婆婆不自在了,娘家母亲也甭想舒坦。你明儿个,就去跟母亲要,还有这时节就算父亲不在,我家里也有人送了冬季进补的药材食材,甭管我吃不吃得了,你都给我要来。既然母亲不为我操心,那就叫她因我闹心。”   何循答应着是,果然,没一会子,前头明月过来,说何侍郎叫何循过去说话。   何循在柳檀云唇上咬了一口,待要说声叫柳檀云等着他捎好消息回来,就见柳檀云捂着嘴做出呕吐状,于是不尴不尬地向外头去,疑心柳檀云如今“矫情”地连他都嫌弃了。   柳檀云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子,直到天黑之后,何循红着眼睛从前头回来了。   何循过来后,笑道:“放心吧,从明儿个起,母亲除了料理家事,就过来守着你。”   柳檀云细细去看何循的脸,说道:“没挨揍?”   何循说道:“那两下子算不得什么,总归当着父亲的面,我痛斥了母亲偏心的事,还说三哥之所以那样都是因母亲偏心的缘故。”   柳檀云讶异道:“你这不孝子,竟然往母亲伤口上撒盐,做什么提三哥的事?”   何循长叹道:“我也是没法子,要么叫我在家守着你,要么就得叫母亲看着你,你这边虽说要什么有什么,但母亲看着你,我心里也能放心。若不然,凭什么叫我一边替这个家奔波,一边还要挂心你?”说着,不敢去亲柳檀云,便挤着她,在床边侧着身子躺着。   柳檀云问道:“父亲没说什么?还有外头的事如何了?”   何循说道:“父亲自是要向着母亲,但他哪里敌得过我那三寸不烂之舌。我一提三哥,父亲便也没话了,最后父亲反倒还跟我一起劝母亲守着你呢。至于外头的事,就不跟你说了,免得你烦心。”   柳檀云笑道:“不是烦心便是忧心,你说了也能叫叫我安心一些。”   何循将手伸进被子里,一边摸着柳檀云的肚子,一边说道:“平日里也没觉自己怎么喜欢这孩子,怎一听出血了我就吓成那样?”说着,又说道:“父亲求了柳公、陈御使,叫他们拖着御使们迟两日再上折子。于是太子姐夫、父亲抢上了折子,弹劾了葛家、莫家,盐引也料理清楚了,果然那盐引里头莫家牵涉了许多,父亲领着我跟二哥处置这事,定不会留了后患。除了葛五国舅,葛四国舅,还有葛家几个老爷也被太子姐夫弹劾了。太子姐夫的意思是既然葛家无用,就该永绝后患,免得再被葛家拖累。”   柳檀云听何循说得简短,心知他是不肯叫自己担心,外头的事未必如他说得那样简单,想着,便说道:“不知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若是父亲知道京里的事,必要等着葛家的事处置完了才能回来,不然撞上谋杀朝廷命官的事,葛家的事又要难办了。”   何循说道:“可不是么,如今皇后骑虎难下,只怕也要被太后逼着‘大义灭亲’呢。”   柳檀云嗤笑一声,待要说什么,又忍不住作呕。   果然这一晚上如何二少夫人所说,何循跟着柳檀云也没睡好。   第二日一早,柳檀云看着何循眼下有些淤青,便说道:“母亲看你这样,定会叫咱们分开睡。分开睡了,又怕被衾寒冷,定要挑了美人给你暖被。”   何循扭头看向柳檀云,笑道:“我今儿个可是要去寻丈母娘给你弄银狐皮去呢,你这会子要吃酸,可叫我连带着也从丈母娘那边要两坛子陈醋回来?”   柳檀云心知何循去柳家必是要寻柳老太爷说话,就笑道:“你看见什么只管要回来,我如今就是提醒你一声,我想要先发制人,在母亲想起给你挑个暖香温玉之前,先去状告你薄情寡义。”说着,便想等何夫人来了,她就依着何二少夫人的话跟何夫人哭诉说何循“嫌弃”她了。   何循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想明白柳檀云的意图,就笑道:“由着你吧,总归你是红颜祸水,你昨儿个叫我做不孝子也好,今儿个叫我做薄情郎也罢,都随着你的心意。”说完,便向外头去了。   何循到了前头,瞧见何侍郎过来上轿子,便堆着笑说道:“还是父亲疼我们。”说着,亲自替何侍郎打了帘子。   何侍郎昨晚上才回来,看见何夫人被何循气哭了,便叫了何循来问话,随后又听何循痛斥何夫人偏心,恰也觉何夫人对柳檀云心存偏见不利一家和睦,于是便顺着何循的话语重心长地劝说了何夫人一通,待何循走后,静下心来,又见何夫人那般委屈,才又觉何循这回过火了,于是这会子也不给他好脸看,“你媳妇自有你母亲照料,日后不可再给你母亲脸色看。”   何循忙答应着是。   何侍郎叹息一声,扭头对何循说道:“你大哥病了,且叫他在家里好好歇着,你去寻柳公说说话,务必要拜托柳公委托蒙将军好好照料慕儿。至于是谁在浑水摸鱼,且等着葛家、莫家的事尘埃落定了,再慢慢地清算。”   何循答应着是,又送了何侍郎起轿,随即便自己上马,才要走,忽地就见一陌生家丁上门,听人说是骆家人,便立住马。   不等何循问,那骆家家丁忙恭敬地递了帖子过去。   何循接过看了,见这是骆老夫人过世的讣闻,上头写着骆老夫人过世了,因见着这信,何循便知道骆老夫人藏在蒙将军麾下的廖家人被抓到了,将这讣闻还回去,便又赶紧向衙门去。   待到了顺天府里头,何循才进去,便被一群人围住。   众人七嘴八舌,问的俱是葛家的事。因葛家乃是皇亲国戚,因此这些人一时也拿不准该如何处置了他们。   何循听众人说了一会子,便袖着手,说道:“甭管他是什么皇亲国戚,到了咱们地头上,咱们就只管秉公办理,上头柳老爷没回来,咱们这些小兵卒能拿得了什么主意?”   一人讪笑着说道:“听说何侍郎也弹劾了葛家,这样看来,这葛家国舅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吧?”   何循点了点头,叹息道:“葛家国舅爷可是叫锦衣卫抓来的,只说这一样,你说他们还能不能翻身?”说着,又有意摇头唏嘘,待众人散了,才向内去,随手看了份邸报看,忽地就瞥见上头写着节州刺史骆柍回京路上被山贼擒住后腰斩身亡,心里不由地一坠,心想这节州便在柳孟炎、何役回来的路上,若是柳孟炎、何役两个也被这山贼擒住,那可就了不得了;且若是有心人趁机对两人下毒手,然后再推到山贼身上,这柳孟炎、何役两个便是死也难能瞑目。   因看了这邸报,何循心里便有些恍惚,忽地听人说骆丹枫来了,便忙叫人请了骆丹枫进来。   骆丹枫进来后,便说道:“你听说我叔叔的事没有?”   何循说道:“也才看见,今早上才看见你们家的讣闻,如今又看见了一条。”   骆丹枫说道:“只怕我家里还没收到信呢,不然定要炸开锅了。这山贼也忒猖狂了一些!”说着,便咬牙切齿。   何循闻言,心想他跟骆丹枫的交情还没到骆丹枫见到这事便来找他的地步,于是说道:“妹夫,你这会子过来……”   “陛下有恙,今日并未上朝。父亲跟何侍郎见了面,知道今儿个你要去柳国公家,因此便叫我随着你一同去。也好问问柳公这次剿匪的事。父亲说,定要叫那群土匪血债血偿!”   何循看骆丹枫那气愤模样,问道:“你这是要亲自上阵?”说着,心想骆侯爷、柳老太爷都老了,上不得战场;剩下的年轻将领里头,大多就都是这些老人的儿孙辈抑或者弟子门生。因此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又病了,可不得他们这些老人先商议着由谁剿匪最好。且骆刺史都能被擒住,可见这群山贼定非等闲之辈。   骆丹枫文弱书生一个,哪里能上阵,有意不理会何循这话,只说道:“我看你也无甚事做,不必等下午,如今咱们就去柳家吧。”   何循失笑道:“我岳父说过,就算没事也要做出个忙碌样子,我早先几日不在这边,如今来了,就该多待一会,也免得有人说我白领了俸禄。”   骆丹枫蹙了蹙眉,似是不信何循也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于是便耐着性子坐下,又跟何循商议着剿匪之事。   146虚虚实实   两个少年人商议了半日也商议不出个结果,随后不知怎地,何循拐着弯问骆丹枫柳绯月的孕期反应,骆丹枫敷衍了两句,瞧见到了午时,便又哄着何循跟他一同去柳家。   骆丹枫不肯独自去,乃是因为他听了骆侯爷的话,据骆侯爷说,一样是孙女婿,但对着何循,柳老太爷乐意多透露一些。于是这会子骆丹枫才耐着性子,一直陪着何循说话。   两人到了柳家,叫门上人传话后,待人引入柳家后,便向后头花园里去。路上远远地听到一阵敲击声,没等两人问,那引路的下人便说道:“两位姑爷,那是二老爷房里在修花园呢。”   何循含糊地应一声,心想吕氏到底是住到上房去了,也不知她这凡事都没个主意的人做什么非要闹上一回,惹了人讨厌。   骆丹枫扭头看了眼上房,因柳家的事素来不能以常理猜度,因此也不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半路上,那边小顾氏听说骆丹枫过来了,便叫人请了他过去,骆丹枫有些不情愿,因想着何循在,也能早点摆脱了小顾氏,于是就拖着何循也过去。   到了小顾氏那边,就瞧见小顾氏一脸喜气地跟骆丹枫问了许多柳绯月的事,骆丹枫匆匆回答了。   何循瞧着小顾氏搬出上房心里也并无不喜,暗道定是柳老太爷背地里拿了什么东西给了她,如此打一巴掌给个红枣,也就够小顾氏高兴的了。   果然因何循在,骆丹枫借口有急事,便领着何循一同匆匆告辞了。   两人才从东边角门进了花园,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被人用轿子抬着向西边角门去。   何循忙问领路的下人:“今日老太爷有访客?”   那下人笑道:“那是老太爷的旧友,几位一同上过沙场的老将军,今儿个一早,这几个老将军就跟约好的一样,都上门来了。”   骆丹枫埋怨地看何循一眼,心想若是快上一会子,就能听柳老太爷跟那些个老将军说什么了。心里这般想着,便急匆匆地跟何循向赏花楼去。   到了楼外,果然又瞧见丫头们端了用过的杯盏出来,两人还没进去,就见柳老太爷出来了。   柳老太爷出来后,便在廊下太阳地里的躺椅上坐下,看见两个孙女婿过来,就觉得自己这两个孙女婿选得极好,个个看着都是一表人才的模样,笑道:“你们约好了过来的?可是为了骆刺史的事?”   何循笑道:“柳爷足不出户,也知道了?”   柳老太爷点了头,心想自己早两日就知道了,瞧见何循蹲在自己手边,站在一旁的骆丹枫就有些尴尬,于是叫人搬了小凳子给他们,说道:“那可不是一般的山贼。方才那几个老将军过来,恰有一个的儿子就是给骆刺史收尸的,说是骆刺史身上留了印子刻着三十八这几个字,是山贼留话给骆侯爷的。”   骆丹枫一愣,忙道:“怎那老将军没跟祖父说?”说着,心想既然那老将军跟柳老太爷是旧友,就也该跟骆侯爷是旧友才对。   柳老太爷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许是当初你祖父急着一路抢银子,得罪了哪个吧。这抢银子就跟分赃一样,分赃不均,总是得罪人的事。”   骆丹枫脸上一烧,暗道骆侯爷年轻的时候怎会那般不通人情世故,难怪这么些年,骆侯爷有事大多只能来寻柳老太爷商议。心里腹诽着骆侯爷,嘴上却忙问道:“不知捎的是什么信?”   柳老太爷叹道:“你祖父封侯,为的是什么功劳?骆刺史身上刻着的是三十八,这是因骆侯爷早年灭了人家一家三十八口。”说着,瞧见骆丹枫怔住,便细细说道:“你祖父跟你曾祖父那会子才追随着陛下,立功心切,便领着人冒险抄了三王之中誉王手下悍将叶将军叶谆的家,恰他家老父老母年迈不肯离乡背井随着叶谆走,便被你曾祖父、祖父擒住了。后头你曾祖父为了激叶谆回来,将叶家祖坟也掘开了。因叶将军在三王之乱前德高望重,因此他的事,那些老将军都记着呢,于是一看见这三十八,便想到了叶家三十八口人被灭口的事。”   骆丹枫脸上依旧发烫,柳老太爷所说的这些事,在那硝烟弥漫的年代该是常有的事,但在这太平盛世里看起来,就很有些败风丧德。   何循听柳老太爷这般说,忙道:“三王余孽?那不是山贼,是誉王手下的叶家军?”说完,心里跳个不停,先不提柳檀云事先预料到这事给他的震撼,只说如今柳孟炎、何役虽有蒙将军部下庇护,但兵不厌诈,若是柳孟炎轻敌了,只将那节州的叶家军当做寻常匪类,只怕会吃了大亏,“节州就在岳父跟五哥回京的路上……”   柳老太爷笑道:“放心,你岳父不在节州,半路上,陛下有事,又叫他去做了。”   骆丹枫开口道:“是什么事?”   柳老太爷笑道:“并没有说什么事,但总归该是件能在路上蹉跎两个月的事,待孟炎回来,就到年前了,那会子不用上朝,甭管有什么事,都要等着明年再说了。”   何循这吊了几日的心忽地落地了,原本柳檀云就想着柳孟炎该在外头多磨蹭一些时日才好,没承想,陛下那边不动声色地就另吩咐了柳孟炎一些事,如此看来,陛下也是不乐意叫葛家的事越闹越大最后缠到太子身上;但陛下也不乐意明着说自己的意思,更不乐意放过葛家,这般看来,太后早先叫太子“大义灭亲”的主意当真是英明无比。   骆丹枫听说柳孟炎、何役都没事,心里悻悻的,觉得这祸事就落到自己一家头上未免显得自己家太过倒霉,想了想,便问柳老太爷:“陛下可知这山贼是叶家军?”   柳老太爷眯着眼点了点头,“这等事自然要先报给陛下,随后才能告诉我。”   骆丹枫一时急躁起来,暗道陛下若猜度骆家,径自叫骆侯爷去剿灭“山贼”,骆侯爷一把年纪,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想着,便吞吞吐吐地问道:“柳祖父可知道、陛下这回属意谁去剿灭山贼?”   柳老太爷眯着眼,想了想,略有些迟钝地说道:“陛下今日并未早朝吧,陛下是不乐意在朝上听众人吵这个,但等着明日大家伙商议出个对策来,再一股脑儿地下决定。先不说你们家是不乐意去的——不说你们家,就连我们家里,老的小的都斯斯文文的,骑在马上尚且都要人搀扶着,哪里能去剿匪。但咱们两家不乐意去,有的是人乐意去,多少人家的后生就盼着这机会去出人头地呢。这山贼可是杀了骆刺史的,太平盛世,能撞上这事就算走运了。封不了公侯,也能勉强扬名立万。”   何循嘴里说着是,心想可不是么,虽是山贼,却也是杀了骆刺史的山贼,就这一样,那山贼的身价就不知涨了多少,若是何役在,何役定要闹着去立功的。   骆丹枫犹豫地说道:“倘若陛下叫了祖父抑或者我父亲去……”说着,便担忧地看着柳老太爷。   何循闻言,暗道难怪骆丹枫这般急着来见柳老太爷,原来是死者已矣,生者怕被人连带着算计了,于是说道:“这倒是不会,眼下并无人声张开那山贼的身份,只怕陛下为了安定民心,依旧将那叶家军当做寻常山贼处置。若是寻常山贼,叫侯爷、大爷过去,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骆丹枫见柳老太爷点头,心里安定许多。   柳老太爷说道:“循小郎这话有道理,但是总归出事的是骆家人,骆家若不激愤地要剿匪,岂不是叫人小看了?陛下兴许会叫骆家小辈,”说着,见骆丹枫微微缩了下脖子,“并不是你,乃是你其他年轻叔叔去,这么着,也算陛下看重骆家,要给骆家一个立功的机会。”   骆丹枫面上堆着笑,暗道三王之乱后,骆家人就一心读圣贤书,哪里知道领兵打仗的事,“可是老将军们也这般说?”   柳老太爷点了头,“方才我们说了一会子,大家伙都说这事也算是骆家跟叶家的私仇,不好插手。”   骆丹枫听着,忽地就又瞧见柳仲寒的小子过来,那小子过来了,就说道:“二老爷听说骆姑爷来了,就请骆姑爷跟老太爷说完话,去那边帮他赏鉴一样前朝古物。”   柳老太爷闻言,便对骆丹枫说道:“你且去吧。”   骆丹枫心里想着心思,便随着那人去了。   待骆丹枫走了,何循蹙眉说道:“骆家哪个能去?”   柳老太爷叹息道:“说是剿匪,给的人马必定不多。陛下这会子是瞧哪家不顺眼,便叫哪家去呢。”   “岂可如此儿戏?”何循气愤地说道,心想那边三王余孽正猖狂,皇帝竟然还按着自己的好恶行事。   柳老太爷笑道:“ 儿戏?若是此次失利,再加派兵马也就是名正言顺的了,总归,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那叶家军的事不会宣扬出来。据我说,这次,不是骆家便是田家人出征。方才老将军们来,商议的不是这头回子剿匪的事,乃是后头加派兵马之后的事。叶家军可不能小瞧了,骆刺史那小子在京里都呼呼喝喝的,回京路上人马众多,不也着了叶家军的道嘛。”   何循心里跳了跳,暗道那还没出征的将士心里还意气风发,等着回来之后加官进爵,这边早早地,就有人等着他们全军覆没了。   又随了柳老太爷说了两句,何循便又去见吕氏,死皮赖脸地跟吕氏念叨了半日,因有柳清风在一旁襄助,于是临走的时候,便硬是将吕氏新作的银狐裘拿走了一件。   何循回到何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十分晚了,此时何侍郎也早回了家。   何循将柳老太爷的话给何侍郎说了一声,又叮嘱道:“那再出兵的事不可宣扬出去,便连大伯父也不许说。”   何侍郎说道:“我哪里会不知道这个。只是咱们家也有几个闹着去剿匪呢。”   何循笑道:“由着他们去,若不叫他们去闹,只怕还显不出咱们家赤胆忠心呢。”何侍郎捋着胡子,心想依着柳老太爷的话,陛下心里已经选定了“出师未捷”的人,因此也不怕自家年轻人群情激奋地去闹,转而,又冷着脸对何循说道:“女人家有了身子,吐两口也是常有的,怎能因这事就处处嫌弃?”   何循一怔,忙要否认,便又听何侍郎说道:“你母亲说了,你媳妇那样硬气的人,今日哭的跟个泪人似的。你当真跟着你大哥在船舱里呆了几日?你大哥说你中间出去了,直到他回城你才露面,我说怎地你大哥病了,你反倒没事。你且说说这几日你去哪里了?”说着,便拧着眉头看向何循。   何循听说柳檀云哭成个“泪人”,心里之觉得怪异,若是柳檀云对着他哭他还信,对着何夫人,柳檀云哪里是会掉一滴眼泪的人,于是心里想着柳檀云太入戏了,嘴上便说道:“父亲莫听大哥胡说,大哥病了乃是因为他老了。”   何侍郎啐道:“你对着你老子说你大哥老了?据我说,你是仗着你媳妇有身子,一家子老小这会子都向着你,于是可着劲地作践她,想叫她服软,替你将外头的那个金氏弄回来。”   何循瞠目结舌道:“当真是金氏?”随即又失笑道:“她怎不说叶氏?”   何侍郎怔愣住,怒道:“果然还有个叶氏?你大哥说的果然没错,你这是跟你三哥学坏了。”   何循见何侍郎脸色赤红,知道何侍郎这是怕他重蹈何徎的覆辙,因懒怠跟何侍郎再纠缠,便忙抱着银狐裘向外头窜去,耳朵里听着何侍郎说着气话,就大步向自己房里去。   到了自己房门边,听到里头何夫人柔声细语地叮嘱柳檀云什么话,也不叫丫头拿着那狐裘,自己个向里头去。   待到了房中,何循就瞧见柳檀云我见犹怜地陪着何夫人说话。   何夫人见何循鬼鬼祟祟地进来,瞪了他一眼,说道:“待过了这几日你清闲下来,就来找我说话。”   何循答应着,又送了何夫人出去。   等着何夫人出去了,何循看着柳檀云,失笑道:“金氏、叶氏?”   柳檀云笑道:“怎地?后悔成了薄情郎了?”   何循笑道:“哪有,这是我从丈母娘那边弄来的,清风嘴快,说了丈母娘新近又叫人做了两件火红狐狸皮的,等弄好了,我再过去拿。”   柳檀云伸手翻看那狐狸皮,裹在自己身上,对何循回眸一笑,笑道:“好看吗?”   何循笑道:“跟狐狸精一样好看。”说着,瞧见柳檀云眼睛湿漉漉的,便又说道:“今儿个我可叫骆狐狸精吃瘪了。”   柳檀云笑道:“怎么叫他吃瘪的?”   何循笑道:“都是孙女婿,但柳爷对我比对着他亲近,对着我的时候就将话都说了,对着他的时候,就说一半藏一半,偏还叫骆丹枫以为他讲话说全了。”说着,心想若不是骆丹枫以为柳老太爷将话全说了,怎会甘心随着柳仲寒的人走。   柳檀云笑道:“祖父跟你说了什么?”   何循将皇帝算计着叫人出师未捷然后再加派兵马的事说了。   柳檀云见何循话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暗道上辈子何役平叛的时候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这会子何循等着看其他人家的笑话,上辈子其他人家未必没看何家笑话。只怕那会子何老尚书死了,何家跟柳家生分,何家人都不知道皇帝叫人出兵就是叫人送死呢。这般想着,柳檀云就笑道:“你先吃了饭吧。”说着,叫人给何循摆饭。   何循答应着,洗着手,忽地说道:“大哥忒仗义了一些,竟跟你一同陷害我。”   柳檀云诧异地看着何循,听何循说了何征跟何侍郎说的话,就笑道:“大哥果然仗义,竟是为了我‘大义灭亲’呢。”说着话,虽自己不吃,但也远远地坐在一旁陪着何循吃饭。   待吃过了饭,何循便留下柳檀云,自己去寻何老尚书说话。   何老尚书听说这事,便念叨着:“据我说,该叫田家人去,我琢磨着,田家老的就罢了,这小的里头不能叫他们出来个似你似檀云这样的人物。总归,他们家就算有个老奸巨猾的,也不能出来个青出于蓝的,没了后继之人,前头的老人再有谋略也是徒劳。”   何循见何老尚书的意思是送了田家有为的少年去送死,便说道:“祖父这话有道理,但田家能拿得出的手后辈都是从文的,并无从武之人。”   何老尚书笑道:“要什么从文从武,况且这些金尊玉贵的少爷过去了,一样被地方上的官兵供着,哪里用得着他们动手。不过是摆摆样子罢了,但既然陛下一心要叫这些人全军覆没,便自有他的法子。”   何循迟疑道:“若是如此,田家未必肯叫自家栋梁之人出去,还需想了法子,叫陛下知道田家有那么几个人。”   何老尚书问道:“檀云没说有什么法子?”说着,见何循摇头,便叹道:“她如今有了身子,心软了,知道设计谁去就是叫谁送死,因此不肯在这时候给你出主意。”   何循笑道:“本就该叫她安安心心地养胎,做什么拿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去烦她。”   何老尚书说道:“就叫太后开这个口吧,太后跟陛下母子连心,这么些年了,陛下也知道太后虽为黎家计较,但从来也没叫皇家吃过亏,不然这么些皇子们,怎会没一个娶了黎家女儿的。太后开口,田家又才犯了事,陛下定会听她的。”   何循见何老尚书已经拿定了主意,便不言语。   过了四日,果然皇帝并未派出老将军,只轻描淡写地吩咐田家几个子弟领兵去剿匪。   因不知那山贼是正经的军人,只当是一些乌合之众,这田家的子弟们便意气风发地领着几百个兵士过去了,只当这是田贵妃过世后,皇帝照顾田家,有意给他们立功的机会。   随后,因盐政乃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于是皇帝便又拿着这事发作了葛家,葛老国舅因年老躲过这一劫,但家里老老小小,但凡是个能勉强拿出手的人物,俱因贪赃枉法、罔顾民生被罢官夺爵,虽那官爵本不是什么要紧的差事,但身为国丈家就这样被打脸,在葛家看来也是要不得的;况且夺官之外,葛家几个有头有脸的国舅又被流放到西南那边,如此,葛家留下的人老的老小的小的,就连叫人跟皇后求情,也派不出个人来。   皇后许是察觉到葛家这会子在京里被各家夹击,又恨葛家无能,于是无奈之下,便叫葛国丈领着家里的老小打着送葛老夫人的尸骸回乡的幌子,一家老小回乡去了。   如此,到了年前,京里安静起来。   十一月末,京里忽地下起鹅毛大雪,第二日,京里就流传出逸王至孝,昨儿个祭拜亡母之时,竟遇上观音娘娘显灵的事,据说逸王死去的母妃如今正站在观音娘娘身边,观音娘娘乃是感动于逸王的孝心才叫他们母子相见。   柳檀云乍听这话,就忍不住失笑,心想太后果然有大才,竟想出这样的话。   何循见柳檀云笑,就说道:“你莫笑,据说是太后白日里忽地惊醒,梦游一般就向逸王母妃生前寝宫走,到了寝宫那边,就见天上忽地下起洁白的大雪,雪中披着白纱的观音娘娘领着逸王母妃显灵了。太后都这样说了,谁还敢不信。”   柳檀云又笑了两声,随后对何循说道:“这几日少去见太子,只怕太子见太后抬举逸王,心里正不自在呢。逸王的母妃都有那福分跟观音来往了,这逸王的身世定也是十分尊贵的了,谁知是不是什么天君下凡呢。”   何循笑道:“生气的不光是太子,还有八皇子呢,八皇子再如何孝顺,也不能请了太后去看观世音。”   何循、柳檀云全当做看了一场笑话。   待到了十二月初,先田贵妃如今的田皇贵妃出殡时八皇子痛不欲生,割下自己的小指,叫那小指陪着田皇贵妃一同殉葬。不料八皇子这孝顺之举,反倒惹恼了皇帝,叫皇帝骂出不孝之极的话,依着皇帝的意思,那便是死了母妃八皇子尚且割了手指,若死了皇后,八皇子岂不是要断手断脚,若死了父皇,八皇子定是要自裁才行。   到了十二月中旬,京里不知谁提起什么京中十大孝子,里头逸王得了头筹,割肉给柳太夫人做药引的柳孟炎排在第五,八皇子的事虽近在眼前,但既然皇帝说那是不孝之举,便没人敢再说他孝顺。   何循因柳孟炎也被人列在里头,便拿了这十大孝子的事来跟柳檀云逗趣。   柳檀云笑道:“其他人不是丢块肉就是要伺候老人几十年才能得个孝子之名,这逸王母妃轻轻松松地显个灵,逸王就能成了孝子之首。”   何循笑道:“逸王这孝子之名来得可笑,难不成岳父那孝子之名就来得名符其实了?可惜我不知道这事,不然,我也能弄来个孝子的名声来。”   柳檀云打量着何循,笑道:“你若成了十大孝子之一,只怕父亲、母亲就要被你气死了。”说着,因将近过年说这话不吉利,便忙啐了一口,又想着柳孟炎也该回来了。   147同流合污   虽算不上是父女情深,但柳檀云心里还是盼着柳孟炎早些回来,许是人离得远了就觉得柳孟炎没有早先那样讨厌,于是这会子,柳檀云嘴上不承认,心里还当真有两分想念他。   如此就到了腊月下旬,眼看着过年就几日了,柳檀云、何循都疑心柳孟炎路上出了什么事,以至于这样迟才回来。   谁知到了腊月二十五那日晚上,大晚上的,就有人来敲柳檀云这边的角门,随即又有人来跟何循报信。   只听凤奴过来后隔着帐子对柳檀云、何循说道:“少爷赶紧去衙门,衙门里说是有急事找你。”   何循答应着,见柳檀云要起来,便将她按住,说道:“凡事由我呢,你且先歇着。”说着,待柳檀云躺下了,才穿了衣裳向外头去。   柳檀云心里想着三更半夜的能有什么急事,想着,便也难再睡着。   却说何循那边领着人骑着马急匆匆去了顺天府衙门,到了那边,就见大堂后院四处灯火通明,因瞧见杨从容的身影,忙赶了过去,问道:“杨叔……”   杨从容也不多说,就交代道:“循少爷领了人随着锦衣卫去抄了京城莫家,小的领着人去码头接了大老爷,顺道将大老爷从南边带过来的莫家人也一并接来送进大牢。”   何循一怔,暗道柳孟炎回京了,难怪这样急着抄了莫家。   没等何循多想,便又看见一路锦衣卫过来。何循忙去见了锦衣卫头领,寒暄之后,那头领便说道:“如今莫家、睿郡公家已经被围住。不知循少爷乐意随着我们去哪一家?”   何循暗道睿郡公家竟然也被围住了,想着到了睿郡王府势必要遇见许多相熟之人,于是忙道:“我去莫家。”   那锦衣卫头领笑了笑,却不急着走。   等了一会子,就见骆大爷领着骆丹枫急匆匆地过来。   骆大爷过来后,借着骆丹枫的身子遮挡,将一叠银票塞到锦衣卫头领的袖子里,随后笑道:“我们家姑奶奶留在睿郡王家里头委实可怜,还请头领多照顾照顾她,莫叫她受了委屈。”   那锦衣卫头领笑道:“骆家姑奶奶原是女流之辈,这抄家之祸也不是她招惹来的,便是骆大爷要接了她回家也是能够的。”   骆大爷忙道:“不可,她在那边已经生儿育女了,怎能叫他们骨肉分离。”说着,有道:“不打搅头领办差,我们且去了。”说着,示意骆丹枫跟着何循,自己个便回去了。   那锦衣卫头领也不在意留下个骆丹枫,对何循说道:“如今咱们就去莫家吧。莫家新建的宅子,里头样样都是新的,可不能由着这些没眼力劲的东西四处胡砸。陛下可说了,莫家那宅子便是留给八皇子做郡王府也是能够的。”说着,便向外头去。   何循跟骆丹枫对视一眼,心想皇帝当真精明,这抄了人家的新宅子给八皇子做王府,当真是十分省事,只是八皇子心里定不乐意要了这么间不吉利的宅子;而且前头的皇子俱是封王,独留下他封了个郡王,这八皇子心里越发难受;尤其是田贵妃死后,田家人得了圣恩升官加爵,唯独他越发不得皇帝待见,这般,田家势力越来越大,定会想着八皇子不得皇帝待见,于是指不定动了心思,要弃了八皇子另谋出路。   骆丹枫笑道:“早先有人说八皇子是要留在皇宫里头替皇田贵妃守孝的,怎地又要搬出来了?”   那锦衣卫头领嗤笑一声,说道:“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嫡母,哪有叫皇子在宫里给田皇贵妃守孝的。”说着,到了外头,见众多锦衣卫围了过来便不再跟骆丹枫说话。   何循心里叹了一口气,心想八皇子当真是不得皇帝待见了,正想着,就见骆丹枫扭着身子向他靠过来,想着,便问骆丹枫:“你过来是?”   骆丹枫几不可闻地说了个敏字。   何循会意,心知骆丹枫是想在这边瞧着,若听见莫家人提了敏王之事,回去后跟骆侯爷等人说,也好有个应对。   想着,才到了莫家新宅所在的街上,就见敏郡王门下的一人也过来了,那人跟锦衣卫头领低声说了些话,隐约瞧见锦衣卫头领又收了什么东西。   何循暗道骆丹枫的担心多余了,这安阳王府、敏郡王府未免自家的事暴露出来,也在锦衣卫身上花了不少银子,才想着,便又见那敏郡王门人走到他这边来。   那人笑道:“柳大人委实辛苦,才回了京,便要赶着料理这事。”   何循笑道:“为陛下分忧罢了。”   那人笑道:“何大人说的是。”说着,便又塞了样东西到何循手上,转而,便跟骆丹枫寒暄两句,然后便走了。   何循头回子从敏郡王这样的人物手里头拿银子,因觉手上东西单薄了一些,就略有些失望,见骆丹枫看他,便悄悄地将手上东西拿出来瞧,见是一张纸,并非银票,心里啐了一声,暗道难不成敏郡王以为他是“自己人”就不用给银子了?微微将纸张弄皱,偷看一眼,见上头写着名字,于是便明白敏郡王的意思是这纸张上的人要看牢,其他的人大可以不管。   何循、骆丹枫随着人进了莫家,果然瞧见这宅子内外簇新的很,因四处都有火把游走,于是虽是夜晚,这宅子里也明亮的很。   何循领着骆丹枫紧跟在锦衣卫头领身后,没一会子就听见妇女的哭喊声,随后一群妇人便赶着聚在前院里。   何循顾不得看这些人,便跟骆丹枫去寻纸上的人,到了五更天,瞧见纸上的人少了两个,心里一跳,只当是那人早逃走了,忙问锦衣卫头领:“这少了的两个人可要追捕?”   锦衣卫头领笑道:“那倒不用,早两日,这人就先被抓起来了,如今人早交到柳大人手上了。”说着,因年纪比何循、骆丹枫大上许多,便有意摆了长辈的谱,对两人说道:“原本想叫你们开开眼界,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富可敌国的,没成想,这宅子里的银子早送出了,如今也没抄出什么宝贝来。”说着,又十分惋惜地连连叹息。   何循瞧见一对锦衣卫领着人抬着箱子出来,心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莫家抄出来的东西也不少了,想着,忽地又见锦衣卫头领递了个匣子到他怀中。   只听那头领说道:“柳大人才回京,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他,就拿了这玩意略表心意吧。”说着,就将匣子塞到何循怀中,见何循小心地看向其他人,便笑道:“都是自己人,怕个什么。”说着,倚老卖老地拍拍何循肩头。   何循见锦衣卫头领这般明目张胆,才抄了莫家就拿了莫家的东西送人,不好在此时推脱,又见锦衣卫头领叫他领了莫家人走,于是便忙领着人去了。   骆丹枫跟了一路,也没听说什么敏王的事,于是便回家去了。   何循到了顺天府外时天已经大亮了,还没进去,就见一路人推着几十个小车运送硕大的箱子进入府衙,想着柳孟炎定是回来了,于是忙叫人将莫家人关押到大牢里,又将人逐一对着名册检查一番,才去见柳孟炎。   到了柳孟炎在衙门里起卧的屋子外,何循先看见如今又黑又壮的何役哭丧着脸站在门外。   何循蹙眉道:“五哥怎哭丧着脸站在这?”   何役叹道:“方才我险些坏了大人的事,大人如今正生我的气呢。”说着,便殷殷切切地向里头看一眼,虽门关着看不见里头,但何役眉头皱得更紧。   何循纳闷地看何役一眼,倒不是纳闷何役坏事,乃是纳闷这档口柳孟炎怎有心思跟何役置气,于是在门外敲了敲门,听里头柳孟炎出了声,便推门进去。   柳孟炎瞅了何役一眼,便冷着脸又叫何循关了门将门闩上。   何循虽见何役可怜巴巴的,但也听了柳孟炎的话将门关上了。   何循笑道:“岳父这是哪边回来的?怎绑了江南莫家的人。”说着,将锦衣卫头领送的匣子递过来,替柳孟炎打开了,就见里头摆着一尊翡翠的米勒,那翡翠绿油油的,一看便价值连城,只可惜入不得柳孟炎的眼,“这是锦衣卫头领送的。”   柳孟炎瞄了眼那翡翠米勒,冷笑道:“既然是抄家,自然要抄的干净利落。就你那五哥蠢顿无比,险些坏我大事。”说着,不再看那翡翠,便又坐在椅子上,指着隔断两间屋子的幔帘说道:“循小郎,待会子锦衣卫来,你随着你五哥将后头两个大箱子交给锦衣卫。”   何循答应着,拉开幕帘,就见后头摆着四个箱子,一一打开,就见一精巧的小箱子里装着许多精巧的小玩意,其余三口大箱子,装的都是一些银锭金锭。   何循扭头看向柳孟炎,柳孟炎叹道:“你五哥那蠢东西方才在外头问我这几个箱子为何不跟其他的箱子摆在一起关进库房。”说着,极为不屑地哧了一声,“幸亏我机灵将这事敷衍过去,不然……”叹息一声,无奈道:“小箱子你拿回去给檀云玩,她自幼就喜欢这些贵重玩意,想来你家也供不起她,就叫她拿了这些玩去。大箱子两箱子是打发锦衣卫那边的,一箱子是打点衙门里人的。你五哥还以为我要私吞了这些不成?难怪随同的人都不喜欢他,实在是……哎!”   何循见柳孟炎气得眉头直跳,心想定是柳孟炎领着的人跟着柳孟炎习惯了捞好处,何役这人心思单纯,不知道这时候该“同流合污”因此得罪了柳孟炎这群人。瞧着这边这三箱子,一边想着柳孟炎当真周到,思量着锦衣卫那边没抄到什么油水,未免锦衣卫那边心生不满,便连带着将他们那份也算上了,一边在心里估着价,对柳孟炎笑嘻嘻地说道:“岳父一路辛苦了,想来岳父自己的个辛苦钱比这……”   柳孟炎斥道:“你这小东西,竟来跟我耍滑头。你岳父我回京的路上还要躲着唯恐被人杀了,难不成这般辛苦,我还不能要几个辛苦钱?”   何循连连答应着是,又将敏郡王门下之人给他的纸条给柳孟炎看。   柳孟炎看了一遍,冷不丁对何循问道:“敏郡王那边的人给你这东西时态度如何?”   何循一怔,想了想,便说道:“只塞了这东西给我,态度上并没有什么。且新近,何家、柳家暗地里跟安阳王府、敏郡王府并没有什么来往。”   柳孟炎唔了一声,随后冷笑道:“莫家的人说是顾昭那小儿将这信给他们家的。顾家小儿……”说着,心里不由地后怕,心想这世上的事当真没有顾昭不算计的,只不知这小儿死了没有。   何循一头雾水地听柳孟炎说这话,才要问,忽地想到锦衣卫头领说莫家人在柳孟炎手上,心想柳孟炎定是先审问过莫家人了。   忽地就听外头何役声音洪亮地说道:“柳大人,锦衣卫求见。”   柳孟炎对何循摆了摆手,何循忙将箱子都盖上,心想这是顺天府跟锦衣卫勾结要贪银子呢,何役竟然还这么大声,若惹了人注意那可不好,难怪柳孟炎跟何役置气。随后去开门请了锦衣卫进来,只见进来了两个锦衣卫。   那锦衣卫跟柳孟炎寒暄后,便说道:“头领说柳大人这边还有些证据要移交到锦衣卫那边。”   柳孟炎点了头,对何循说道:“你与你五哥将东西送到锦衣卫后,便可回家歇着去了。明儿个要忙的事多着呢,今日且养精蓄锐。”说着,又对何役郑重地说道:“役儿多在家里歇两日,年后我还有要事吩咐你。”   何循、何役忙答应着。   何循眯着眼看了眼外头的天,见外头天不知何时又暗了,摸了摸自己肚子,暗想这一日怎就这样过去了,跟何役两个看着锦衣卫抬了箱子走,随着这箱子出去,到了外头,又见许多箱子摆在一处,一群人将这箱子混在一处搬走。   何循心里一跳,心想若是弄混了,那可怎么办,这般想着,便跟着何役将箱子送到锦衣卫那边。   因被拦在外头,也看不见那箱子到底去了哪边,过了小半日,似是清点完了银子,那锦衣卫头领便笑容满面地出来,挽着何循的手笑道:“你岳父实在客气,不当给这么多。”说着,瞧见几个锦衣卫之中有些头脸的小头目过来,便指着何循笑道:“这是柳大人的女婿。”   听锦衣卫头领对柳孟炎的称呼变了,何循便知柳孟炎给的银子叫这头领满意了,笑道:“应该的,统领昨晚上也辛苦了。”又跟那几个小头目彼此问好。   何役不知情,只说道:“都是为了惩奸除恶,那证据放在锦衣卫还是顺天府都是一个样。”   何循见锦衣卫头领诧异地看着何役,忙笑道:“五哥说的是,放哪不是放。”说着,对那头领连连拱手,又见那几个小头目听说自己是柳孟炎的女婿便跟他亲热了不少,暗道这几个只怕也没少从柳孟炎那边分了银子,想着,便领着何役出来了。   出来后,瞧见天越发黑了,何循心想这世道,做个清流就跟做个害群之马一样,既要两袖清风又要跟同僚同侪和睦当真是件难事。转而又想到户部的盐引之事,暗道何侍郎算得上是清廉了,但也是稀里糊涂地清廉,睁一只眼闭一眼,银子都叫下头人贪去了,临了那烂摊子还是要落到何侍郎头上。何侍郎这般清廉,还不如柳孟炎那般贪着,虽是贪了,但衙门上下“清明”的很,便是他随着柳孟炎那样久,也不曾见过什么官司是糊涂了结的。想着,瞧见何役脸上带着喜气,想着何役该是不知陈氏的事,于是开口道:“五哥,还有件事要跟你说。”见何役扭过头来,便慢慢地说道:“五嫂子出事了。”说着,见何役呆住,便忙简短地将骆老夫人施计里间何家、柳家的事说了。   何役闻言呆住,却不像何循原先想的那样乱发脾气,只是呆愣了半日,便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五哥?”何循试探地喊一声,心想何役出去一趟,这性子怎变了?   何役叹道:“静儿……算了,既然那骆家老夫人死了,就算了吧。”   何循松了口气,听出何役是怕陈氏又伤心于是决心不再提那事。   何循才放下心,不想却又听何役叹息地说道:“没想到柳大人爱民如子,处处为百姓当家作主,关起门来,竟然还有这样难言的苦衷。无怪乎柳大人说做个像他那样的官,得了天下一半人推崇,就要得了天下另一半人诅咒。同僚也说,牢里欺凌百姓的贪官污吏临死之前,总要说句狠话咒骂柳大人。想来,这被人咒骂的多了……”说着,又老气横秋地叹息连连,“饶是如此,你五哥我依旧想做个像柳大人这样的好官,便是子嗣稀少,但只要能得了老百姓的爱戴就好。”   何循忍不住吸了口气,屏着呼吸又看了眼比出门前稳重许多的何役,慢慢地呼出气来,心想何役这会子是因心里敬重柳孟炎才不迁怒到柳檀云头上的,只是倘若何役知道柳孟炎就是贪官酷吏的典范,何役岂不是要闹着亲手绑了柳孟炎。   两人一同回了何家,就见何侍郎一房的人都聚在何夫人房里。   何役进去了,瞧见陈氏肚子果然平着,就似忘了早先陈氏有孕一般,不提那事,按着何侍郎吩咐去见过了何老尚书、何老夫人,便又坐在这边给何家人说自己这一路的事。   虽天晚了,但何夫人不舍得放何役走,柳檀云、何循、何侍郎、何征、何律又想知道何役这一路的事,于是陈氏心里想叫何役回房说话,却也没法子叫众人识趣地放人。   许是活了这么大难得瞧见一家子人围着他等着他说话,何役这会子很有些意气风发,开口得意地说道:“柳大人说我这一路屡立奇功,回京定能成了一品侍卫。”   何征虽早知道这事,却也跟何侍郎惊喜地说道:“果真?那役儿当真有出息了。”说着,又催着何役再说。   何役手舞足蹈地说道:“我们才离了京城,就有人追杀过来。柳大人便叫人兵分两路,领着我乔装打扮扮作,躲过人家追杀。你们不知,柳大人虽被人追杀,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候,路见不平还是亮出身份拔刀相助了。”   柳檀云在一旁听着,见何役说这话竟是十分喜欢柳孟炎的意思,于是微微侧着身子问一旁的何循:“我父亲也喜欢五哥?”   何循轻声道:“岳父恨不得将五哥踢得远远的。”   何役见柳檀云、何循分神,便不满地冲着两人说道:“你们这两个锦衣玉食惯了的自是不知道我们这一路受的苦,柳大人能忍旁人所不能忍……”说着,又口若悬河地将柳孟炎一路为民做主的事说了一通。   何征点了点头,心想柳孟炎有蒙将军的人护着自是有恃无恐,也只有何役会以为柳孟炎这是当真置生死于不顾,对何侍郎说道:“想来柳大人就是用了这法子拖延着不肯回京。”   何侍郎点了点头,心想柳孟炎这么着一路大事小事事事拔刀相助,既得了美名,又能迟些日子回京,当真是一举两得。   因何家众男人都知道柳孟炎的品性,因此原本众人都兴致勃勃地听何役说这一路的见闻,后头不耐烦听何役给柳孟炎歌功颂德,又不好搅了何役的兴致,便兴致缺缺地耐着性子听何役说。   何役嘴里叽叽咕咕地说着,半日凤奴悄声过来跟柳檀云说话。   何循低声问:“怎地了?”   柳檀云看着何役兴高采烈地说着自己一路跟着柳孟炎行侠仗义的事,心里就觉怪异的很,隐隐觉得何役这会子该是死了才对,对何循低声道:“去节州剿匪的兵士包括田家儿郎全军覆没了。这消息当是年后才放出来。”   何循闻言,心想过了年再放出这消息,皇帝再真真假假的来个震怒,正好派了大批官兵去剿匪,如此也没人疑心围剿个山贼怎还要动用那样多的官兵。想着,因这会子何役兴致正好,不好拿了剿匪的事出来抢了他的风头,便忍着不提。只是待何役又发誓要做个柳孟炎一样的好官时,就随着柳檀云一同兴致昂然地将自家人的脸色一一看了一遍。   148几家欢喜   虽说何侍郎等人都知道柳孟炎的品性,但想着多亏了柳孟炎这一路的关照没叫何役没事,且看何役那劲头,便是跟他说了实情,何役也不会相信。于是众人附和了两句。   何侍郎开口道:“役儿才回来,赶紧随着静儿去歇着吧,柳亲家老爷不是说过几日还有大事要交代你做吗?”说着,便示意陈氏领着何役回去。   何役许多日子不见陈氏,又知陈氏没了孩儿需要安慰,于是告退之后,便领着陈氏走了。   待何役出去后,何侍郎脸上的笑意淡了,又吩咐何大少夫人等人也散去,待只剩下何征、何循,便对何循交代道:“请你岳父别给你五哥什么要紧的差事,更别叫你五哥现在就知道慕儿去蒙将军那边了。”   何循笑道:“父亲放心,岳父有分寸,不会叫五哥犯险的。”说着,又将田家儿郎剿匪失利的事说了。   何侍郎迟疑一番,心里想着如今皇帝正不喜田家,也不需他们家再做什么,于是吩咐道:“这是武官的事,与我们无关。且听你的意思,田家儿郎去节州之前,陛下心里就想好叫谁正经去剿匪了。”   何循迟疑地说道:“虽死的是田家人,但陛下此举未免也太薄情一些。不知陛下为何不肯将山贼乃是叶家军的事……”   何侍郎叹道:“这是早年的事,你并不知情。慢说三王,便是叶将军早先也深得民心,若声张开来……如今你岳父才回来,又才抄了睿郡王府、莫家,顺天府里忙的很,你就莫管这事了。”说完,心想若是先帝及早地定下皇储,那三王之乱也不至于会闹得那样大。   何循嘴里答应着,心里隐隐觉得皇帝那皇位来路不正,不然早先骆老夫人拿了什么话来要挟太后。这般想着,便到了后头,到了后边,只看见一屋子光辉灿烂,原来是柳孟炎要给柳檀云的东西送来了,只瞧见那些个东西个个精巧,竟有个玻璃做的小船,那小船上船桨舵盘样样清晰精细。   何循笑道:“可见岳父心里惦记你呢,我去瞧了,都没清风的份。”   柳檀云撇嘴道:“谁知道他们背地里弄了多少东西。”嘴里说着酸话,嘴角却不禁带着笑意,“亏得父亲还能想到我。”   何循笑道:“也不知岳父回家后,头天晚上睡上房习不习惯。”   柳檀云抿嘴笑着,心想柳孟炎若知道自己个成了孝子,恨不得将编出十大孝子的人掐死,想来柳孟炎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柳太夫人了,好不容易柳太夫人死了,又弄个孝子的名出来时时提醒柳孟炎早年那些窘迫的日子。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何循还没起,何役便叫人来喊何循。   顾不得吃早饭,何循便出去跟何役说话。   何役精气十足地说道:“衙门里事多,咱们早先过去吧。”   何循一怔,忙笑道:“昨儿个岳父的意思是叫五哥你多多在家歇着。”   何役笑道:“公事要紧,你不知道柳大人离不开我呢。”   何循蹙着眉头,见何役说得顺溜,便没跟他分辨,随着何役向前头去,在何夫人那边草草吃了饭,随后便对何夫人说道:“檀云说今儿个想吃个凉凉的东西,又怕吃坏了肚子,劳烦母亲替她想一想她该吃什么。”   何夫人答应着,见何役要随着何循出去,便嘱咐何循:“好好照料你五哥。”   何循忙应承着,便领着何役向顺天府去,一路赶到衙门,因来得早,毫不意外地发现柳孟炎不在。   何循心里想着柳孟炎该是上朝去了,于是便又跟何役说话,问道:“除了为民做主,难道你们就没做旁的?”   何役嗤嗤地笑了一声,说道:“柳大人还有样要紧的事不许我跟旁人说。”说着,便不肯跟何循透露。   何循不屑地嗤一声,暗道柳孟炎哪有个要紧事要何役去做。   将近午时,听人说柳孟炎回来了,何循便忙去见过柳孟炎,见柳孟炎在他起卧的屋子里疲惫地打着哈欠且眼睛里布满血丝眼下还有大片淤青,于是迟疑地问道:“可是岳父换了上房住,不习惯?”   柳孟炎瞪了何循一眼,不乐意说昨晚上自己激动地一夜没睡,只耷拉着眼皮子,心里感慨良多,良久,说道:“那上房本该是我的。”说着,哽咽一声,心里想着那上房本该是柳老太爷、欧氏的,若是欧氏还在,柳老太爷依旧是正儿八经的国公,谁会急着催柳老太爷将爵位让出来。   何循笑道:“岳父这话说的是。”说着,瞧见何役在外头守着,并不进来,便又说道:“岳父可知道节州山贼的事?”   柳孟炎听了便点头,说道:“那些老将军的子孙并无爵位,陛下为表恩宠,会叫那些老将军膝下的少年将军过去立功。那事跟咱们这些人家没关系了,但这监军的人选,瞧着陛下的意思,是要敏郡王去了。”   何循一怔,忙问道:“为何是敏郡王?”说着,心里想着定是皇帝宠信安阳老王爷,安阳老王爷又替敏郡王说情的结果了。   柳孟炎笑道:“便叫他去又何妨,莫家的人还在我手上呢。敏郡王立功,对太子大有好处。”   何循嘴里说着是,又笑嘻嘻地问道:“岳父说叫五哥保密的事,该不会是……”说着,又向昨儿个藏银子的帐幔之后看去。   柳孟炎啐道:“你岳父跟你跟你一样没正经?那是陛下知道叶家军的事便叫我去办了,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当叶家军众多的人只靠着做山贼就能养活那么多张嘴?况且叶家军自称是要劫富济贫的,哪里敢动山下人的粮草。”   何循虚心地说道:“那岳父这会子又立功了?”   听到立功两字,柳孟炎虽疲惫,但眼睛里的光芒一闪,笑道:“这自是当然,如今断了叶家军的财路粮草,比那些个上阵杀敌的武将立得功劳还大。那些上战场的不过是捡了我的便宜罢了。”说着,瞧见外头何役探头看他,眉头皱了一下,对何循说道:“你叫你五哥回家歇着,就说明儿个叫他随着我上朝,陛下要封赏他呢。”   何循见柳孟炎是要将何役支开,于是忙出去打发何役回家。   何役回家之后,没一会子,众人便都知道何役要随着柳孟炎上朝领封赏去了。虽不知到底何役跟着柳孟炎立了什么功,但有赏赐总是号事,于是何夫人激动地领着陈氏给何役打点衣裳鞋袜。   第二日一早,何夫人又送何役出征一般,殷殷切切地交代何侍郎要照顾好何役,又送出到角门,才叫何役随着何侍郎、何征去了。   待到晌午,就见报喜的人上门了,待叫人将那报喜之人引进来,瞧见那人面容尴尬,陪着何夫人的柳檀云、何大少夫人、何二少夫人都纳闷的很。   柳檀云问道:“不是说来报五少爷的喜事吗?”   那报喜之人醒过神来,忙道:“是,五少爷被陛下封为一等侍卫了。”   何夫人喜笑颜开地说道:“那五少爷人呢?”   柳檀云因急着问柳孟炎,于是便笑道:“那柳大老爷呢?他升成什么官了?”   那报喜之人讪笑着说道:“陛下说户部乱的很,险些闹得民不聊生,叫柳大老爷去整治户部去,柳大老爷如今是户部尚书了。”   柳檀云心里想着柳孟炎前两年升成正三品,如今一跃成了从二品……想着,顾不得去替柳孟炎高兴,便去看向何夫人。   何夫人脸上的笑意险些挂不住,就如被人当头泼了冷水一般,早些年何侍郎才做侍郎的时候满京城人就都知道何侍郎将来定是要做尚书的,没成想,如今那尚书竟被亲家老爷截去了。   何大少夫人笑道:“原先亲家老爷不是专管着审案的吗?怎这户部的事,他也能上手?”   何夫人淡淡地说道:“该叫人去亲家那边道贺,老大媳妇去准备吧。”   何大少夫人答应着,柳檀云瞧见何夫人那悻悻的脸色,心想她可不管这些,总归如今柳孟炎进了那到处都是油水的户部,她也能跟着再发财了,进了户部才算是真的劫富济贫,比她这小打小闹地四处讹银子痛快多了,想着,便高兴地说道:“我叫人跟祖父、清风说一声。”   何大少夫人懒懒地说道:“只怕柳家那边早知道了。”说着,又有意说道:“柳大人会审案子,只怕这户部的事以后还要多赖父亲襄助。”   柳檀云心里也知道何大少夫人这是怎地了,就如何老尚书告老之后何侍郎做了侍郎一样,何大少夫人心里也以为何征日后也是要做户部侍郎、户部尚书的,如今被人截了去,可不心里不痛快。不去管何大少夫人说什么酸话,全当做没听见就叫人去柳家报喜。   打发人去了柳家,回头就听人说何侍郎回来了。   柳檀云纳闷何侍郎不跟新任上司柳孟炎说话这会子回家做什么,因怕撞见何侍郎尴尬,便待何侍郎走了,才去见何老尚书。   待瞧见何老尚书,何老尚书便无耐地摇头道:“你公公才叫我骂个狗血淋头。”   柳檀云心想何侍郎心里定是不服气的,于是笑道:“公公是想着叫个贪官做了自己顶头上司,因此心里不乐意吧。”   何老尚书笑着骂道:“你这丫头,这会子是来看你公公笑话的?早先众人都说那尚书是他的囊中之物,如今那尚书成了你父亲的了,你公公的脸面拉不下来。”说着,又警告柳檀云:“跟你父亲说说,这户部可不是旁的地方,由不得他胡闹四处揩油。”说着,瞄见院子里柳孟炎送的那块奇石,只觉得讽刺,“你公公兢兢业业、殚精竭虑,你父亲办个奇石扰民的案子都能给自己弄块石头回来,如此,你公公做梦都没想到你父亲能抢了他的饭碗,也难怪他心里不痛快,这几日,你且叫循小郎躲着你公公,你公公顾忌着你的身子,又不乐意丢了风度,对你是不能发火的,但是对着循小郎,”说着,哼哼两声,又笑着接着说道,“只怕你公公要狠命地折腾人了。”   柳檀云笑道:“多谢何爷指教了。”说着,又见柳家人来报喜,便忙叫人拿了赏钱打赏下去,随后唯恐柳家那边只有吕氏一个应付不了,小顾氏、吴氏又未必是肯帮忙的,自己个又有身子不好出门,于是便请了柳思明两口子领着小一小两口一并过去帮忙。   待到晚上,何循回来,便又是笑又是叹地跟柳檀云说:“万没想到岳父升为了尚书,这可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岳父正高兴呢,五哥就凑上去说陛下许了他这个一等侍卫日后还跟着岳父,岳父就跟被人泼了冷水一样,笑都笑不出来,跟五哥又说不通话,就真真假假地揪着我教训一通。方才我打前边回来,被父亲抓到,又得了好一通臭骂。”   柳檀云笑道:“祖父还提醒过我叫你躲着父亲呢,没想到你还当真叫父亲抓到了。这也怪不得旁人,谁叫父亲一心想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呢。”   何循随口说道:“那可不是,谁知那叶家军什么时候会被剿没了,不知要填进去多少银子,陛下可不得找个会贪钱的官去看着户部嘛。”   柳檀云虽每常说柳孟炎是贪官,但这会子听何循说这话却不舒坦,于是便看向何循,乜斜着眼睛说道:“我们这是要吵架?”   何循笑道:“谁叫你说我父亲的。咱们两个各退一步,谁都别说谁。况且岳父还要在顺天府将莫家的案子交接了,才能去户部。   柳檀云说道:“其他的都好说,只莫家那几个知道敏王之事的人不好处置……陛下如今正要重用敏郡王,若叫陛下知道此事……”   何循笑道:“这倒不妨,新任府尹是岳父门生,且我瞧着岳父跟锦衣卫那边好得很,顺天府上下又唯岳父马首是瞻,那新府尹不敢逆着岳父的心思办。反倒是户部那边,只怕岳父过去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整治下头人的时候少不得要惹到父亲,到时候咱们的日子又不好过了。”说着,叹了口气,拉着柳檀云的手晃了一晃,“这到柳家贺喜又是一道坎,指不定遇见的人会说什么。”   柳檀云笑道:“你担心什么,一个女婿半个儿,甭管谁做了尚书,总是你占便宜。”   何循笑道:“你这话也对,只是不能叫父亲听见了。”   柳檀云心想何止是何侍郎,何大少夫人听说了这话定也要不自在半天。   因柳孟炎升官的事,何夫人也没多少兴头再为何役操办庆功宴,索性何役粗枝大叶,并没留心这事。   如此便到了新年,新年里柳檀云虽去不得柳家,但跟柳绯月、柳清风等人书信来往,也知道柳家上房热闹的很,整个新年都是高朋满座。   待过了年,莫家那事交接出去后,柳孟炎便去了户部。没几日,莫家、睿郡王府便以追杀朝廷命官且证据确凿被处置了。莫家一家领头的几个判了斩立决,其余老小便随着睿郡王府之人流放到蛮荒之地去了。莫家的新宅子也叫八皇子住了进去,改做了郡王府。   待京中安定之后,那节州剿匪失利的事便宣扬开了,皇帝震怒,叫了朝中的后起之秀几位年轻将军领兵并叫敏郡王监军,领着人马便向节州去了。   虽说八皇子做了郡王暂时成不了太子的心腹大患,但偏偏逸王留在京城,且骆红叶又有了喜讯,瞧着太后的意思是要留他们在京城生产。如此,逸王那边欢喜着,太子这边又很有些愁闷。   太子虽愁着,但又不好在宫里表露出来,于是每常寻了“心腹”来诉说对太后此举的不满。   于是乎,过年之后,何循一边要在衙门里慢慢跟新上司磨合,一边要躲着何侍郎的迁怒、听着太子的倾诉,到了立夏的时候,竟然瘦了许多,一张脸清瘦的很,瞧着有些像何征。   一日,何循便跟柳檀云抱怨道:“昨儿个见了个书呆子,那书呆子竟然将我当做了大哥,可见这几月,受苦最多的就是我。”   柳檀云笑道:“你且受着吧,这么瘦一些,我瞧着顺眼多了。”说着,便又伸手掐算一番,“二叔那边的丫头快到日子了,也不知道能生出个男孩还是女孩。”   何循笑道:“你跟岳父不是不要那爵位了吗?且我瞧着你二叔很享受如今这日子,早先是柳国公的儿子,如今是户部尚书的弟弟,谁见了不要让他三分,比你其他两个小叔叔还享受呢。”   柳檀云想起柳季春、柳叔秋两个还在外头做官,便笑道:“可不是么,哪个叔叔都没二叔日子过得悠闲。”   过了两日,柳思明家便传来消息说柳仲寒那侍妾有动静了,柳檀云叫人一直盯着,等了一夜,就见柳思明家的来说:“二老爷那边新添了个姑娘,老太爷给起名字叫清尘。都说是跟咱们少爷一个清字,是老太爷疼着那小姑娘呢。”   柳檀云隐隐觉得这名字耳熟,想了会,记起是柳老太爷给早先柳仲寒儿子起的名字,一颗吊着的心放了下去,忙问道:“那祖母怎样了?”说着,心想戚氏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会子就能看出来了。   柳思明家的说道:“老夫人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听了这话也没反应。二夫人跟二老爷打了一架,后头便也没说什么。”   柳檀云听了这话,心想柳老太爷如今能够安心地养老了,于是忙叫人又跟何夫人等人说去,因是女孩儿,且又是个丫头生的,并不要如何庆贺,便只叫人送了个长命锁过去。   再过两月,柳绯月那边生了个男孩儿,如此一来,虽得的是外孙,但也叫柳仲寒、小顾氏两口子欣慰了许多。   恰那孩子落地之后,节州那边便传来捷报,据捷报之上的话,叶家后人多数被擒。   因叶家军杀了骆刺史,也算是骆家的仇人,于是这会子柳绯月所生的男孩儿便成了骆家的福星,恰因是福星,于是便一直拖着没给那孩子起名字。   直到大军凯旋回来,骆丹枫才卜算了半日,给起了个骆捷这个名字。   何循听说这事后,便又忍不住对柳檀云说道:“节州的事原跟骆家没有关系,也就骆家人会牵强附会,竟然弄出个什么福星来。”   柳檀云心知何循是因早先有人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煞星,因此不免有些在意这些事,便劝道:“他们说你就听着就是了,多个福星哪里不好?”   何循笑道:“虽说是福星,但是那孩子落地之后也不是没有坏事,红叶小产了的事,怎就没人怪到那孩子头上?可见这福星煞星都是全靠着人一张嘴,比那孝子还不可靠。”   柳檀云听说骆红叶小产,便愣住,忙道:“怎没人跟我说这事?”   何循忙住了嘴,半响说道:“叫我说漏了,原是你身子重,没两月便要生了,因此才不跟你提。”   柳檀云说道:“早两日我跟红叶来信的时候还听说她好好的。”   何循抿紧了嘴,半日说道:“有人想叫红叶两口子赶紧走,因此……”   柳檀云一下子就明白这事跟太子脱不了干系,忙道:“跟咱们家可有关系?”   何循怒道:“你怎说这话?咱们家跟红叶什么关系?早先太子虽有提过,但咱们家没理会这事。”   柳檀云听何循话里也不喊太子姐夫了,便叹道:“跟咱们家没关系就好,但逸王府里头怎会叫人这般轻易地……”   何循说道:“红叶那么个性子,要算计她还不容易,只怕经了这事她才能稳重一些。逸王如今正忙着请旨离京呢,这也算是他识时务。”   柳檀云冷笑道:“识什么时务,太子这也是打草惊蛇了,若是太后当真是宠爱逸王,一心要留着逸王在京里共享天伦呢?太子此举,岂不是叫太后心里不舒坦?便是疑心太后,也不该在这时候出手。”   何循叹道:“指不定太子是想要趁胜追击呢,毕竟,前头他虽提心吊胆的,但哪样事最后都遂了他的心思。”   柳檀云心想没了八皇子、逸王,还有下头的小皇子们,得了最后的皇位才是要紧,这会子争强好胜做什么。这般想着,又心疼骆红叶,心想骆红叶定是身子还没好,便要赶去封地,因此盘算着该送了什么给骆红叶,不再去想太子的事。   149越俎代庖   骆红叶果然没出小月子便跟着逸王离京了,柳檀云因疑心骆红叶这事跟太子有关,因此有意回避跟太子有关的事。   到了六月,柳檀云的肚子越发大了,因穆嬷嬷等人都说她就这几日就该生了,于是何循每日早早地就从衙门里回来守着。   一日何循又及早地回来,瞧见柳檀云肚大如萝地坐在廊下纳凉,便笑着凑过去,过去后,说道:“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骆家要找了厉子期来对付田家的事?今儿个厉子期就进京了,他来顺天府击鸣冤鼓,我恰好在,见他还记得我,就跟他说了几句,果然他是来状告田家的。”   柳檀云笑道:“骆家人当真厉害,竟然连厉子期这么个赋闲在家的人也能用上。不知你们衙门接了他的状词没有?”   何循笑道:“自然是没接,要接了,往后厉子期可还怎么闹呢?”   柳檀云笑道:“那上头问起来,你们怎么说?不接岂不是叫厉子期说你们衙门跟田家官官相卫?”   何循笑道:“你这就多虑了,厉大人哪里会写什么状词,他那状词格式不对,我叫咱们新任府尹劝着厉大人花上几分银子请个衙门外摆摊的写字先生来写状词。厉大人心高气傲,只当府尹敷衍他,拿了自己的状词就走了。”   柳檀云笑道:“难不成你们当真不是敷衍他?厉大人满腹经纶,自是不肯花了银子叫个落魄的书生替自己写字。你们虽是吹毛求疵,但也是按章办事,便是最后上头人问下来也有个答复。”   何循笑道:“可不是么。”说着,又看着柳檀云的肚子,叹息道:“这小东西还是早些出来的好,若不然,我可就没耐心等他出来了。”   柳檀云嗤笑道:“你不耐烦能怎样?”   何循向两旁瞧了眼,见凤奴等都在远处逗怪怪,便笑道:“我就亲自进去看看他。”说着,大着胆子将手放到柳檀云腿上。   柳檀云脸上一红,忙伸手去推何循,啐道:“没正经。”   何循压低声音,说道:“许久不曾进去了,也不知再进去的时候还记不记得路。”还要再说两句没羞没臊的话逗柳檀云,忽地就见何征抱着霞歌过来了。   何征过来后,将霞歌放在地上,对霞歌说道:“走两步叫你小叔小婶子瞧瞧。”   何循、柳檀云看向霞歌,只见霞歌嘴里哦了一声,一道银线便从她嘴里流了出来。何循两口子默契地想着这霞歌的嘴怎一点也不像何征、何大少夫人,虽不是阔口,但这嘴离那樱桃小嘴也太远了。   何征见霞歌稳稳地站着,就是不肯迈步,于是将霞歌重新抱起来,嘴里说道:“明明方才还走了两步的,定是不喜欢你们两口子才不肯走。”说着,瞧见何循站在柳檀云身后,便对何循说道:“才刚父亲说从户部出来,厉大人拦住了柳亲家老爷的轿子喊冤,柳亲家老爷接了状子,叫父亲捎话喊你去顺天府里料理这事,然后又叫跟着自己的人将厉大人的状子重新誊写了一番,还跟厉大人说他那状子格式不对。”   虽说柳孟炎如今不在顺天府衙门里,但因他在那边做官久了,积威甚深,因此他若接了那状子,便等于是顺天府府丞接了。   何循听何征说是柳孟炎叫何侍郎来传话,便猜到定是何侍郎今日在户部对柳孟炎有所不敬,因此柳孟炎有意在大街上吩咐何侍郎事。因这般想着,何循瞄了眼柳檀云,便问如今依旧随着何侍郎在户部办事的何征:“不知今日父亲跟岳父又有了什么不同的见解?”   何征笑道:“原先柳公说过叫几个柳家子弟拜父亲为师,可谁知如今那几个子弟都觉得柳尚书是自家人,一心要随着柳尚书呢,因此父亲看见本该是自己门生的后生成日里围着柳尚书转,心理不忿。”   何循哦了一声,随即抓了抓头,叹道:“岳父是要将这烫手山芋丢到顺天府?这事顺天府可不好处置。接了之后又该如何?”   何征笑嘻嘻地说道:“这事你就该去问你岳父了,总归柳大人那等圆滑之人都接了,这事就必定有不得不接的理由。你没瞧见,你岳父说叫顺天府处置这事的时候,厉大人都呆住了,想来他也不过是来撞撞运气,没成想,他原以为不会接状词的人偏偏就接了。”   何循心想柳孟炎在大街上接了自是能得个好名,可怜他这一心要守在家里的人就又要提心吊胆地出去办差了,想着,便对柳檀云说道:“有事就叫人去衙门喊我,我一准回来。”   柳檀云瞧见何征将霞歌放下后,霞歌小心翼翼地挪了两步,便笑道:“你只管去就是了,凡事只管循规蹈矩地去办,如此也不怕厉大人又叫嚷出什么。”说着,便又叫人给何循换衣裳去。   何征一低头,见霞歌离他远了两步,于是笑道:“这小东西,没两日就会跑了,再过几日,就能嫁人了。”说着,便问柳檀云:“厉子期这事,柳尚书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柳檀云笑道:“死道友不死贫道,反正依着厉大人的性子他必是要将事情闹大的,既然如此,父亲不如自己做个好人,剩下的事,反正他又不在顺天府了,顺天府爱接不接,便是不接,谁也怪不得我父亲不公正廉洁——况且,我琢磨着,莫家、葛家之后,陛下是一心要收拾田家了,既然如此,不如按着陛下的心事行事。”   何征笑笑,心想柳孟炎的行事也并非不可琢磨,凡事在柳孟炎眼中,不过是一讨陛下欢心,二为自己谋利。只不过柳孟炎这贪官比旁人高瞻远瞩一些,竟然还在意在百姓心里的名声。想着,便又微微颦着眉头说道:“慕儿跟唐家姑娘的事定下来了,听你嫂子说那姑娘呆呆的,看着是挺喜气,但是……慕儿怎会喜欢那样的丫头?”   柳檀云闻言笑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难道所有人都要喜欢清逸脱俗的?”   何征叹道:“那也不该是那样的。”说着,便低头对霞歌说道:“我们霞歌长大了可是要做个内外兼修的十全美人的。”说着,听见霞歌嘴里的吐出的泡泡噗地一声破掉,便得意地跟柳檀云传授育儿经。   柳檀云听何征不伦不类地说着如何养女儿的事,偷偷地看了眼霞歌,心里琢磨着这霞歌大了能长成什么模样。   没一会子,何循换了衣裳便出去了,何征也不好自己留在这边,便又抱着霞歌兴冲冲地去找何老尚书去了。   柳檀云闲坐一会子,因觉得腰酸,便起来走动一回,待天晚了,洗漱之后便睡了。   到了四更天,觉得身边有动静,便醒了过来,瞧见何循悉悉索索地钻进来,便打着哈欠问道:“可是厉大人要告田家许多事?不然怎这会子才回来。”   何循叹道:“哪有许多事,一大半功夫我们都是在劝厉大人息怒、稍安勿躁。那句‘自有陛下替厉大人做主’的话我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懒懒地说完,便搂着柳檀云的腰,“母亲先还说你月份大了,不好同床,免得我年轻,一时自制不了伤了你。后头又训斥我,说你身子重,该体谅你。母亲这态度反复的就够叫人头疼的,万没想到厉大人这一条道走到底的更叫人心烦。厉大人是要状告田家,又没有确凿的证据,任凭我们如何劝说他,他也不肯听。我不动声色地暗示他弄出一些更叫人信服的罪名来,偏偏厉大人又说不做这些小人之举。”说着,因被厉子期说成是小人,便悻悻地哼了两声。   柳檀云换了一边侧躺着,然后问道:“那厉大人到底是要告田家什么?骆家既然要利用厉大人,难道就没将现成的罪名递到厉大人面前?”   何循打折哈欠说道:“谁知道是不是骆家搞出来的,厉大人告田家祭奠前头贵妃也就是贵太妃的时候逾矩了,所用祭祀之物超格了。这等事除非搜了田家,不然哪里能找出什么证据来?”   柳檀云点头笑道:“可不是么,但倘若这罪名是骆家捏造的,那会子骆家不知道父亲要做了户部尚书,便依旧会认为父亲还在顺天府。因此在骆家人的计划里头,这事是要好好跟父亲说一说的。如此,父亲今儿个替顺天府收了状词也就不那么叫人意外了。”   何循笑道:“难不成骆侯爷还当为了这莫须有的罪名,顺天府就敢搜了田家不成?”   柳檀云笑道:“搜不搜,这个难说。但田家的好儿郎才死了不少,田家如今也算是多事之秋,田家人虽不是什么风声鹤唳,但也该是小心翼翼的。想来,他们家也会慎重地看待这事。如此,只怕田家要试探着去接近我父亲,想要从我父亲那边探一探口风。”   何循嗯了一声,心想田家人早先被皇帝虚虚实实的招数弄得头晕眼花白死了那么几个儿郎,便是早先不觉,如今也当知道皇帝的心思,如此焉能不小心翼翼的?只是不知田家人见了柳孟炎,又能说些什么,毕竟先前,据众人的揣测,这田家该是握着的皇帝的把柄的。   因很是疲惫,何循、柳檀云也不多想,便都睡了。   第二日,因是休沐日,何循便没出门,闲来无事,便拿了日历来,一页页翻看,查看哪一日是黄道吉日适合生孩子。   柳檀云在一旁听何循叽叽咕咕地说话,忽地的,外头柳思明两口子过来了。   柳思明进来后说道:“大老爷请少夫人将这些改一改,将上头的名字改成先田贵妃。”   柳檀云一怔,随后问道:“你是说先田贵太妃?”   柳思明笑道:“是先田太贵妃。”   柳檀云拆开那信,看了一眼,见是敏王跟三王勾结谋反的那份,“这意思是先田贵太妃脚踏两条船?”   柳思明回道:“老太爷说,姑娘只管改了。老太爷说八皇子成了郡王后,跟田家很是疏远了。宫里十皇子生辰,田家素来跟十皇子并无往来,却送了重礼过去。如此,经有心人提点,八皇子已经知道他成了弃子。老太爷说叫姑娘改了信,抄写两份,一份给八皇子送去,一份等着田家来找我们老爷的时候由着我们老爷给田家,就说这是从厉子期那边哄来的。总归厉大人早先酒后胡言,说咱们老太爷从他身上偷了信的事也有不少人知道。”   柳檀云唔了一声,心想那有心人自是骆家人了,虽是捏造的,但是八皇子却是宁可信其有,若是八皇子拿着这信去摆布田家,那倒是能省了骆家很多心思。因身子重,也不多想,便拿了信去改。   正誊写着,忽地何循说道:“骆丹枫说你这字就像是跟他学的一样。”   柳檀云笑道:“我就是要拿了他的笔迹来写。”   何循拍手道:“正是,反正拿了他的笔迹写了,他们家就是想从这事里头抽身都难。”   柳檀云见自己随口胡诌的话都得了何循的附和,不由地失笑,待写好了信,便对何循说道:“你随着明叔去我家听听祖父他们到底如何说。这么着也免得他们冷不丁提起一件事,咱们两个都一头雾水的。”   何循蹙着眉头看着柳檀云肚子,说道:“我琢磨着今日是黄道吉日,只怕那小东西今儿个就要出来。”   柳檀云肚子疼了一下,心道千万别叫何循说中了,过了一会子也不见再疼,便说道:“那你就别出去了,在这守着我吧。”说着,便将改好的信叫柳思明拿去。   150弄璋之喜   虽算得上是个生育经验丰富之人,但隔了十几年再生孩子且上辈子最后生一次孩子还出了事,柳檀云心里难免忐忑,因肚子疼了那么一下,便留了何循在身边。   待到傍晚,柳孟炎送信过来说是田家人递了帖子明儿个要到柳家人,叫何循明日也过去。   何循难得见柳檀云这么一副“小鸟依人”神情地盯着她看,暗想果然再厉害的女人心里还是想着依靠男人的,虽知柳孟炎大抵是要面授他一些什么事,但也不肯现在就去,于是叫人跟柳孟炎说柳檀云就快生了,不方便出去。   这话传过去后,何循便小心翼翼地跟着柳檀云,时不时地问她肚子疼不疼。   隔了这么长时间,柳檀云肚子也没疼过,于是再回想早先疼的那一下,就像是错觉一般,于是开口道:“听说这个疼的时间长着呢,兴许要等晚上了才会发作。”   何循想想府里的夫人少夫人们生孩子大多要过了一夜才能叫人知道生的是什么,于是叹道:“这小东西,出来了就该挨打了。”说着,便又顶着柳檀云看,小声地说道:“还是生孩子好,既能抱到玩意一般的小孩儿,又能得了个丰、乳肥、臀的娘子。”   柳檀云眉毛一挑,乜斜着眼睛,低声道:“你只看见丰、乳肥、臀,没看见杨柳细腰没了?”   何循笑道:“你是不知道,这杨柳细腰是黄毛小子爱的,到了我这个做爹的岁数,爱的就是丰、乳肥、臀。”说着,就向柳檀云身后蹭去。   柳檀云嗤笑一声,才要再跟何循玩笑一句,忽地就听外头凤奴扬声道:“咱们家老爷叫人送东西来了。”   柳檀云闻言便叫凤奴领着人进来。   须臾,凤奴领了个婆子进来,那婆子进门后,先给柳檀云、何循磕了头,然后递上来一个匣子,匣子里装着一尊观音。   那婆子说道:“老爷说了,叫姑娘生孩子的时候将这观音摆上,这观音能保佑姑娘顺顺遂遂地生下小少爷。”   柳檀云诧异地笑道:“难为父亲还能想到我。”   那婆子讪笑道:“这是老爷寻来的,据说是叫得道高僧开过光的。夫人说这菩萨灵验的很,等姑娘生完了小少爷,就将这观音还给她,留着清风少爷娶媳妇之后用。”   柳檀云原先听说柳孟炎送了东西过来,心情大好,不料又听吕氏这般说,于是开口道:“拿回去……”才说了三个字,就想自己怎这般急躁了,吕氏说什么随着她说就是了,何必搭理她。才想着,一阵痛楚传来,就不自觉地握着何循的手,说道:“我肚子疼了。”   何循没料到柳檀云听吕氏那一句话就气得发作了,赶紧搀扶了柳檀云去床上躺着去,随后才要叫人去喊稳婆,便见凤奴早请了稳婆、穆嬷嬷、耿妈妈过来。   何循被耿妈妈、穆嬷嬷撵了出来,心急地在外头站着,一时也忘了那柳家来的婆子还等着回话。   那婆子看见何循在廊下探着头向里头看,试探地问道:“姑爷,小的回去该如何跟老爷、夫人回话?”说完,见何循似是没听到她说话,便连着问了两遍。   何循此时才听到这话,顿脚道:“你回老爷,就说姑娘叫夫人气得立时就生了,你回夫人,就说到了我们这边的东西还想拿回去,没门。”说着,便又心急火燎地探着头看。   那婆子听了何循的话,越发不知该如何回去答复柳孟炎、吕氏,在这边等了一会子,瞧见天越发黑了,前头何家夫人并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又过来了,给这三人请了安,便赶在何家关门前走了。   何夫人领着两个儿媳妇过来,瞧见何循拉长了脖子去看,便劝道:“你明儿个还要去衙门,今儿个就先睡吧,只怕明儿个那个厉大人还要找你呢。”   何循含糊地嗯了一声,身子并不动,怔了半日,便扭头去问何夫人:“母亲,云妮怎么不叫?”说着,就要进了屋子里去看。   何夫人在心里想着柳檀云、何循两个并未分房住,如今屋子虽多但都没收拾过,若叫何循住只怕要委屈他一些日子。才想着,就听何循这样问,忙一边抱住何循,一边侧着耳朵去听。   何二少夫人忙说道:“是没听见弟妹喊出声来。”   何夫人看了何大少夫人、何二少夫人,想着这两人也难能劝了何循走,于是对何大少夫人说道:“叫征儿来劝着循小郎去前头书房歇着,老二媳妇看着循小郎,别叫他胡闹。我进去瞧瞧,只怕是檀云年轻,还没发作就先慌张起来了。”说着,看见何二少夫人拦着何循,便自己向屋子里头去。   到了明间里,瞧见耿妈妈出来,何夫人便问:“可是还没发作,怎一点声响都没有?”   耿妈妈忙道:“已经发作了,少夫人性子硬一些,不肯出声。”   何夫人气道:“都这会子了硬气做什么?待我去说说她。”说着,因想着孩子生下来还要好大一会子,也不怕撞见什么不吉利的脏东西。想着,便进去了,到了里头,瞧见柳檀云闭着眼睛脸上微微蒙了一层薄汗地躺在床上,见她面容虽算得上平静,但嘴角却紧绷着,心里想着这会子柳檀云还逞强叫自己镇定呢,于是说道:“檀云,这生孩子要费好大的功夫,你别在这会子忍着,你……”   “母亲,循小郎还在外头吗?”柳檀云开口说道,这么一开口,早先下的一番苦功夫就全作废了,这声音不由地就颤抖起来,心里惶惶的,心想何夫人来了,定会将何循支走。   何夫人见柳檀云一睁开眼睛,眼睛里就满是惶恐,又听她声音抖得很,忙说道:“你别怕,是女人都得过这一关的……”   柳檀云身下阵痛传来,人不由地有些眩晕,似是又回到了上辈子临死那刻,于是咬牙说道:“母亲,你叫循小郎出个声,不然我怎么知道他走没走?”   何夫人心想到底还是年纪小,就怕成这样,又忙劝道:“你别怕,你瞧瞧绯月比你还小上一个月呢……”   “叫循小郎出个声!”柳檀云失声叫道,因叫了一声,身子向上挺了一下,气息微微有些紊乱,嘴里便身不由己地传出细碎的饮泣痛呼。   何夫人吓了一跳,嘴里说着好,便忙向外头去,到了外头,见何大少夫人还没喊何征过来,何循又是一副失魂落魄模样,忙道:“循小郎,你去老太爷那边去。”说着,瞧见何老尚书由着陈氏、何役陪着慢悠悠地过来,顾不得去管何循,忙要去劝着何老尚书回去。   何夫人向远处去了,何循惴惴地问身旁的何二少夫人:“方才云妮是叫我出个声?”   何二少夫人见何夫人顾不得这边,旁人又离她远,便压低声音说道:“弟妹是害怕了,怕你走了。”   何循闻言,便扯着嗓子对里头喊道:“云妮,我还在呢。”喊完了,听到里头的啼叫声,又想起穆嬷嬷捯饬出来的那个酷刑,不由地心里一颤,眼睛便酸了起来。   何二少夫人见何循眼睛红了,待要劝说一句,见何征过来,于是忙让开由着何征安慰何循,自己个便向何夫人那边去。   何征过来后,见何循红了眼睛,伸手拍拍何循的肩膀,笑道:“傻小子,这会子你该高兴才是。等会子不是胖丫头就是胖小子,总归你有得玩了。”   何循顾不得跟何征说话,听到里头又叫了,忙大声地喊回去:“云妮,我还在呢。”   何征见何循这样,伸手揽住何循的肩膀,建议道:“你这般喊着,倒不如拿了书来读,叫檀云听着也能安定一些。”   何循茫然地问何征:“读什么?”   何征瞄了眼何夫人,又见何循这会子晕头转向的,便说道:“自然是《诗经》,难不成这会子了你还弄了《春秋》来叫檀云劳神?”   何循顾不得多想,便忙点头叫人去书房里拿《诗经》,待书拿来了,便捧着书对着窗子里大声地朗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何夫人才劝走了何老尚书、何役、陈氏,回头就看见何征摇头晃脑地听何循朗诵《诗经》,于是大步走过来,哭笑不得地说道:“循小郎,你这是巴不得要女儿吗?赶紧随着你大哥去前头。”   何夫人这话何循只听进去了一半,何循只听着何夫人的意思是不当读这个,顾不得多想,便又手忙脚乱地翻着书。   何征笑道:“可不是么,若得了个宜室宜家的丫头,不定要便宜哪家。赶紧换一个。”   何夫人见何征怂恿着何循,便对何征正色道:“这不是闹着玩的事,你赶紧领着循小郎去前头。不然等你们父亲回来了,看他如何教训你。”   何征摊着手无奈地说道:“母亲,循小郎不肯走,儿子也没办法。”   何夫人又听屋子里柳檀云叫了一声,于是忙又劝何循,见何循不走,又有人端了几盆热水到产房里,忙对何征说道:“罢了,循小郎不走就由着他,你赶紧走吧,你留这不合适。”   何征答应着,听见何循又在那边读“关关雎鸠”,心想这会子柳檀云只要听何循吱一声就够了,反倒是何循,若不叫他做点事,定要急死。转而,又在心里想着自己有何慕那会子是怎样的,想着,便走开了。   何夫人待何征走后,又要劝何循去歇息,忽地耿妈妈从产房出来,耿妈妈对何循说道:“少夫人要听《春秋》。”   何循忙问:“哪一段?”问完了,见耿妈妈一头雾水,忙说道:“知道了,我立时便背给她听。”   耿妈妈见何循答应了,便忙又向房里去。   何夫人忙道:“隔着窗子,她未必听得真切,定是她这会子使性子呢,你莫理会她。”   何循急道:“云妮使性子就是当真害怕了。母亲,那《春秋》头一句是什么?”   何夫人见何循连《春秋》都忘了,便脸色淡淡地提点他一句,随后才要再劝何循,就听何循催促道:“母亲赶紧替云妮收拾一下,看她生了孩子能吃些什么。”   何夫人听何循交代她这事后便对着窗子背书,心里微微有些牢骚,随后又觉这会子柳檀云能使性子自己不能,于是看着那手忙脚乱的儿子,便去交代厨房里婆子媳妇去了。   屋子里,柳檀云隐隐约约听到何循的声音,果然心里安定了许多,因知要省些力气等着后头用,于是便尽量平静地躺着,待到隐约听到三更的梆子声后,便问身边的耿妈妈:“循小郎呢?”   耿妈妈忙道:“姑爷还在呢,夫人也在外头呢。”   柳檀云听说何夫人也在,不由地一笑,随即隐约听到一句声嘶力竭的“君子之道费而隐”,心想何循怎又背到《中庸》上去了,忽地就觉身上痛的十分厉害,顾不得再想旁的,听到身边人叫她用力,便顺着人声用力。   如此,不过一盏茶功夫,柳檀云便精疲力竭,临睡去前,隐约听到一声小儿啼哭。   这边厢柳檀云睡去,那边厢,听到小儿哭声,外头的何夫人便赶着来看。   等了许久,才见产房的门开了,穆嬷嬷抱着个小孩儿出来,笑道:“恭贺夫人、少爷弄璋之喜。”说着,唯恐何循不会抱孩子,便将孩子递到何夫人手上。   何夫人听说是个男孩儿,心想阿弥陀佛,若是个女孩子,指不定何循两口子将来要为这女孩儿的亲事愁成什么样。   何循颤着手,在那小孩儿身上摸了一下,瞅了一眼,心里微微有些失望,原本想着自家的孩子该是白白胖胖,跟何霞歌那毛猴子是不一样的,没成想这孩子在灯光下额头上满是绒毛,看着比何霞歌还像猴子。虽有些失望,但这失望跟心里的欢喜比起来,便很是微不足道,忙连连咽了两口唾沫,哑着嗓子激动地问:“云妮呢?”   何夫人听到何循嗓子哑了,几不可闻地从鼻子里嘿了一声,随后便领着人将孩子抱到东边的耳房里。   穆嬷嬷见何循眼睛红着,便笑道:“少爷放心,少夫人睡着了,睡着之前,嘴里嘀咕了一句‘君子之道费而隐’。”说着,瞧见何循要进去,忙又劝道:“少爷去随着夫人看孙少爷去,不然明儿个少夫人问小少爷长得如何,少爷答不出来,岂不是叫少夫人以为少爷不喜欢孙少爷?”   何循嘴里答应着,然后嘀咕道:“那小子就叫费而隐得了。”   穆嬷嬷听了,笑道:“少爷万万不能说这话,少爷好不容易娶了少夫人,少夫人又好不容易生下来的,怎就姓了费?”   何循干笑两声,想着方才何夫人将他儿子抱走了,又见何二少夫人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直陪在这边,此时何二少夫人正忙着叫人打赏稳婆照料柳檀云。   何循忙谢过何二少夫人,因见这边没有自己什么事,便向耳房那边找何夫人去了。   忙了一通,第二日一早,何循依旧进不得产房,又听人说柳檀云还睡着,于是在何侍郎的耳提面命之下,赶去了衙门。   才到了衙门,没一会子何夫人便叫人送了喜蛋给顺天府众人,于是顺天府上下便又纷纷跟何循道喜。   过了午时,厉子期果然过来了,厉子期这会子过来,却是催问顺天府何时将他的状词递呈给皇帝。   厉子期虽耿直,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心机,因瞧见这顺天府里何循虽不是最能做主的人,却是身份最特殊的,觉得何循这太子的小舅子、柳孟炎的女婿无论如何都是告倒田家的上好人选,于是便也不去找旁人,只找人问何循的行踪。   厉子期这人身份也麻烦,虽说他如今不是柳老太爷的弟子了,但谁知什么时候柳老太爷又对厉子期动了怜惜之心。因这般想着,顺天府上下也乐意将厉子期这么个难缠之人弄到何循这边来。   于是乎,何循才因喜得贵子眉开眼笑,转而便因厉子期来了眉头微颦。   厉子期过来后,见何循嗓子哑了,便说道:“何小哥怎这般不主意保养自己?”   何循笑道:“晚辈娘子昨晚生孩子,因此嗓子哑了。”   厉子期并不去深究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便说道:“才刚听人跟你道喜,原来是这事,何小哥得了个小子么?”   何循笑道:“正是个小子。”   厉子期闻言,又问:“可起名字了?”   何循随口说道:“大名是该上头的长辈起的,但这小名,我琢磨着就叫费而隐。”说着,心里将“何费而隐”这名字重复了几遍,越发觉得自己这名字饱含深意,正是藏着为人处世之道的上成名字。   厉子期叹道:“君子之道,中庸。莫不是就为了这个,何小哥也不肯接了这状子?”   何循心里一激灵,心想厉子期这绵里藏针的能耐可不输旁人,才说着他喜得贵子的事,怎又暗讽他胆小怕事,笑道:“瞧厉大人说的,厉大人的状子,顺天府不是接了吗?”说着,想起柳檀云写的那梅花篆,暗道既然八皇子手上有田家的“把柄”,那再火上浇油,叫八皇子手上再握着田家“逾越”的状子又何妨。总归八皇子握着田家的“把柄”越多,八皇子心里越会以为自己能拿捏得住田家,如此八皇子跟田家的嫌隙便会越来越大,毕竟八皇子如今就如溺水之人,正是心慌意乱的时候,给他一根稻草,他也会将那稻草当做救命的绳索使用。且柳孟炎也说要将伪造的田太妃勾结三王的“罪证”给田家,田家人为弄清楚这罪证就要花上一些功夫,如此,指不定田家人为在弄清楚这罪证之前防着这事泄露出去便伸手帮八皇子一把,如此,十有□要被八皇子拖下水。   心里想了一大圈子,何循便对厉子期说道:“像厉大人这样的耿介之人委实不多,毕竟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   厉子期昂然道:“难道就为了这,叫世间正气荡然无存么?”   何循叹道:“自然不是,像是晚辈这样的人,活了十几岁依旧靠着家世在这世间混饭吃,比厉大人更明白一事,那便是迂回。据我说,厉大人将状子递到岳父面前,岳父就会叫厉大人去寻顺天府;厉大人将状子拿到顺天府,顺天府又会敷衍着厉大人瞒而不报。如此,厉大人的正义难以昭彰,反倒会引来田家人,田家人势必要对厉大人不利。”   厉子期拧着眉头,叹道:“厉某来之前,已经将家人送到别处居住,此时厉某不过是只身之人,并不怕田家算计。”   何循点着头,迟疑地说道:“我有一计,却不知厉大人信不信我。”   厉子期忙道:“是什么计谋?”   何须说道:“厉大人不如将这状子送到八皇子府,也便是雅郡王府。想来,八皇子定会将这状子递到陛下面前,毕竟太后大寿在即,八皇子是如论如何都要进宫的。”   厉子期心想八皇子虽丧母,但皇后犹在,八皇子也算不得戴重孝还是能够进宫的,但是八皇子跟田家的关系,定不肯替他递了状子,于是纳闷地看着何循:“何小哥并非不知八皇子的母妃便是田家人,为何还要告诉我去寻了八皇子?”   何循笑道:“厉大人,八皇子不是什么能够‘大义灭亲’之人,乃是个十足的小人。恰因如此才当将状子递到他那。厉大人想啊,这小人之举是什么?自然便是翻脸无情。八皇子如今意志消沉乃是因连番被陛下太后训斥,此时八皇子正想着如何在陛下面前翻身,若得了这状子,他定会当这是他‘东山再起’的好时机,定会拿了这状子给陛下看,叫陛下知道他是能够‘大义灭亲’之人。”   厉子期闻言忙道:“厉某怎可与小人共事,若借了小人之手……”   何循叹道:“这正是君子之道。难不成厉大人宁肯放任田家做那不规矩之事,也不肯委屈一下跟八皇子结交?厉大人要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田家并非寻常人家,这些大户人家,面上叫人知道一分错,内里就已经错上了百分。若不及时将田家这不正之风刹住,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且,厉大人不乐意叫陛下看到你的状子?”说着,便紧紧地盯着厉子期看,见厉子期眼眸微微转动,似是犹豫不决的模样,也不逼着他下决定,只想着今日且将厉子期打发走。   厉子期心里踌躇不定,嘴上说道:“厉某早已不做官了,莫再叫厉某什么大人了。”   何循顺口说道:“一日是大人终身是大人。”说完,隐约觉得自己这话有哪里不对劲,不及细想,见厉子期要告辞,便赶紧送了他出去,待厉子期走后,想着衙门里没事了,便决定回家去看何费而隐去。   151秋后算账   何循一路想着自己如今是何费而隐他爹了,便眉开眼笑地向家去,没成想,在大街上竟然遇到何征。   何循上前问道:“大哥哪里去?”   何征笑道:“我是奉了你岳父的命去清点税银,你这是去哪里?”   何循望了眼何征身后的一行人,笑道:“我回家看费而隐去。”   何征微微蹙眉,暗道这费而隐是哪个,忽地想到何家新添了一个小东西,于是笑道:“好名字,只是听着怎么像是姓费的?不如就叫费隐吧。”说着,就抱着手臂含笑不语。   何循原本是要敷衍何征两句就赶紧回家,此时听何征有意将费隐两字读成“废人”的腔调,便拉下脸来说道:“大哥忒不厚道,我儿子才落地,还热乎呢,你就给起这么个名字。”   何征笑嘻嘻地说道:“是你起的,不干我的事,况且你侄女都叫‘吓哥’了,你儿子也跑不了。”   何循一听,便知何征秋后算账来了,忙笑道:“大哥到底想怎么着吧,霞歌的名字都叫开了,再说这也是祖父定下来的,怪不到檀云头上。”说着,心里想着读“宜室宜家”的时候那孩子不出来,读“君子之道”的时候那孩子才出来,可不这君子之道跟他们两口子大有缘分,若不叫费而隐这名字实在是可惜了。   何征笑道:“你儿子的大名留着我来取,不然以后我就喊我侄子费费或者小隐儿。”因要恐吓何循,便有意颤着声捏着嗓子肉麻兮兮地将“小人儿”唤了两遍。   何循瞧见何征身后的随从已经无奈地将脸扭开,又隐约瞧见几个路人向这边看来,心想他这大哥怎就不知丢人为何物,想着总归这是曾孙,何老尚书不会由着何征胡闹,便含糊地说道:“大哥是大伯,由着大伯来起名字最好不过了。只是大哥还需叫祖父、父亲答应了。”   何征捏着下巴说道:“你放心,我定会叫祖父、父亲答应。”说着,有意阴笑两声,就领着人去了。   何循见何征走了,忙一路往家赶,虽说也觉得费而隐这名字不好叫的亲昵,但心里就倔着不肯改。回家之后,也不去前头见过何夫人,便想自己房里赶。到了门前,就听里头隐约传来声音,立在门边听了一句,待进去之后,就瞧见依旧是前头送观音的那婆子。   那婆子喊着姑爷跟何循问了好,随后便笑道:“夫人说那观音就送给姑娘了,夫人叫姑娘好好做月子,再劝劝老爷保重身子。”   何循笑道:“岳母怎改口了?”待要再说一句酸话,想着到底是柳檀云的母亲,就住了口,只在心里想着难不成柳孟炎教训了吕氏?   柳檀云有气无力地说道:“母亲改口,还不是因为她有事相求。”   那婆子是听吕氏的话过来的,这会子瞧见柳檀云两口子都不乐意提起吕氏,便又道了一声恭喜,随后便告退了。   何循待那婆子走了,诧异道:“岳母如今万事如意,年年过冬穿的都是新狐裘,怎地她还有事求你?”   柳檀云虽略有些疲惫,但听着何循没事就拿了狐裘来说事,忍不住一笑,随后说道:“还不是为了清风的事,母亲这会子就盘算上叫谁来做她儿媳妇了。”   何循忙问:“她瞧上哪个了?”   柳檀云说道:“就是早先常来你家的岑姑娘的妹子,据说母亲昨晚上等婆子回话之后,才想起来不能在这会子得罪我。”说着,哧了一声,心想吕氏还当真以为她是想得罪就得罪,想讨好就讨好的人,想着,就对何循说道:“过两日你去我家的时候,你见着母亲,就背着人告诉母亲父亲在外头有红颜知己了。”   何循失笑道:“岳父自来不好女色,年纪又大了,如今做了尚书后,就越发洁身自好了,便连我父亲也不信他会在外头有什么红颜知己,岳母听了这话会信?”说着,转念又想起吕氏要过一晚上才能醒过神来不能在这会子得罪柳檀云,想来一跟她说柳孟炎在外头有红颜知己,她心里就会只顾着吃醋,再不管旁的了,想来,就笑道:“你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也罢,叫岳母忙一些也好。”   柳檀云待何循说完,躺在床上先是笑,随后脸上就没了笑意,听着何循有些哑的嗓子,便将自己的手伸出来。   何循忙握着柳檀云的手,笑道:“你见过费而隐没有?”   柳檀云笑道:“我才醒,那婆子就来了。费而隐是谁?”   何循笑道:“我儿子,我叫人抱来给你看?”   柳檀云微微摇头,随后又催促道:“赶紧叫人抱来给我。”说着话,心里就有些忐忑,似是怕自己不知哪会子又没了,徒留下个小孩儿不知要跟着谁过日子。   何循忙出声叫人去抱,随后笑道:“我想好了,这孩子就叫费而隐。等会子我就催着祖父给孩子起大名去,免得大哥又来捣乱。”说着,见柳檀云不解,便将路上跟何征说的话跟柳檀云说了一遍。   柳檀云试探地问道:“非得叫费而隐吗?我叫着的时候就觉得我嫁了个姓费的。”   何循在柳檀云手背上掐了一把,笑道:“别胡闹,君子之道费而隐,叫了这个名字,谁不知道咱们儿子是君子。”   “那不如就叫了君子吧,君子坦荡荡,咱们直截了当地叫君子,这才够坦荡。”   何循听柳檀云说这反话,嘟嚷道:“怎地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喜欢费而隐这名字?”才说着,就见耿妈妈抱着一个小人进来,忙伸手要去接。   耿妈妈避开何循的手,笑道:“少爷不会抱,这孩子身子骨还软,少爷等几日再抱。”   何循搓着手,也不敢莽撞地去尝试,瞧见这孩子白日里看着比晚上要好看一些,颇有些郑重地说道:“这孩子像我。”说着,就围着耿妈妈看儿子,一时将床上的柳檀云给忘了。   柳檀云清了清嗓子,耿妈妈将孩子抱过去,随后笑道:“这孩子随着小的在耳房里住着,少夫人要看也便宜。”   柳檀云笑道:“就由着妈妈吧。”   耿妈妈又笑道:“这孙少爷落地,大家伙都高兴着,忙着给他整治尿布小衣裳,一时忘了给少爷收拾屋子了,不如少爷就在这屋子榻上面歇着?”   何循只顾着看儿子,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   柳檀云见耿妈妈满意地出去了,会心一笑,伸手小心地摸了摸身边儿子的小脸,开口道:“我的费而隐……”话出了口,因觉怪异,就改口道:“我的小费费……”瞧着那小儿平静地睡着,心里暖暖的,嘴里却喊不下去,无奈地看着何循,“当真不能改名字了?”   何循说道:“这名字那里不好了?你瞧我的。”说着,嘴里喊着何费而隐,便伸手试探地去摸孩子额头上的绒毛。   柳檀云打着哈欠说道:“那就随你吧。总归如今我有两个男人了,一个姓何,一个叫费而隐。”说着,伸手揽着孩子,便闭了眼睛。   何循听柳檀云拿了这话来挤兑他给孩子改名字,微微撇了嘴,想起何征每常抱着霞歌四处晃荡,又见柳檀云疲惫地发出细微的鼾声,便一边伸手逗孩子的水嫩的小嘴,一边喃喃地说道:“你母亲是不明白,你父亲我就喜欢叫你费而隐。等到人家说你名字怪异的时候,你父亲我就能将你生下来时你父亲我刚好读到君子之道的事说给旁人听。要知道生你的是你母亲,哑了嗓子的人可是你父亲啊。”说着,又瞧了眼柳檀云,因无人看见,便老气横秋地叹口气,随即又细细地去打量孩子。   只这么看着孩子,竟也看了将近一个时辰。   待过了一个时辰,耿妈妈抱了费而隐去喂奶,何循便赶着去请何老尚书给费而隐起大名。   待到了何老尚书那边,何循便瞧见何老尚书、何老夫人两人坐在廊下看怪怪在那边胡言乱语。   何循笑道:“祖父这样悠闲,可是给您曾孙子起好名字了?”   何老尚书不说话,何老夫人笑道:“一早你大哥就给起好名字了,就等着孩子满月时候再说。”   何循心里一跳,心想何征竟是早算计上他儿子了,于是笑嘻嘻地问道:“不知是什么名字?”   何老尚书慢吞吞地说道:“是个好名字,何葩,奇葩的葩。”   何循见何征竟然说他儿子是奇葩,先还犹豫,随即一咬牙,学着何征的腔调说道:“葩葩,小葩儿,祖父、祖母,这名字怎么叫都别扭的很,不如给换一个吧。”   何老尚书半真半假地嗔道:“男子汉大丈夫,叫人家喊得那样腻歪做什么?就喊他何葩。”   何循心想自己方才怎没想到拿了这话去堵何征的嘴,难不成当真是有了孩子就变笨了?想着,又缠着何老尚书叫他给改名字,闹了半日,见何老尚书不肯答应,便说道:“也罢,就由着祖父去,总归这孩子有小名,叫做费而隐。这孩子在家的时候就叫费而隐,等年纪大了,费而隐还是他的字,总归也没几个人叫他何葩。”   何老尚书眯着眼睛笑道:“费而隐?好名字,早年有个海外的番邦使臣来京里献供,那番子仿佛就叫这么个名字。”   何循见又来一个泼他冷水的,悻悻地哼哧了两声,闷声说道:“这名字出自《中庸》,那些番子哪里知道《中庸》是什么?”   何老尚书笑道:“总归是你儿子,你自己看着办吧,只是我是喊不出费而隐那名字的,在我嘴里,就只有何葩这名字。”说着,又问道:“厉子期今日又来找你了?”   何老夫人见何老尚书要跟何循说正事,便叫人提着鹦鹉随着她进屋去了。   何循说道:“他来了,催着问顺天府何时将他的状子呈给陛下看。”   何老尚书叹道:“这人啊,虽嘴里说着不自视甚高,实际上却总是将自己当做比别人高一等的。不然哪个去顺天府告状的敢连着催人将状子呈给陛下。”   何循又笑道:“我叫他将状子拿给八皇子看去。”   何老尚书微微有些惊愕,随后点了点头,“就这么着吧,我瞧着田家儿郎死去许多后,田家就不似早先那般诡计层出。想来,早先给田家人出主意的,也死在节州了。”   何循嗯了一声,说道:“大概如此,但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兴许田家又是计中有计,要引着我们上钩呢?”   何老尚书抿着嘴,半日说道:“兴许吧。”正说着话,那边柳家又来人,依旧说是请何循傍晚去柳家帮着柳孟炎款待田家老爷。   何循想着傍晚去了,待晚上回来柳檀云、费而隐定都睡着了,于是便说道:“告诉尚书,就说我这边离不开——你听我嗓子都哑了。”想到何征早早地算计他儿子,便说道:“有事找了大少爷说也是一样,叫我大哥替我去吧。”   那人听何循声音嘶哑,只当他的病了,于是便退出去了。   何老尚书笑道:“你岳父叫你去,想来是有要事。”   何循笑道:“再大的要事也比不过费而隐,听说过些日子他就掉毛了,我得多看看他长毛的样子,日后也好说给他听。”说着,就在心里想着如何将何葩这名字说给柳檀云听。   何循一心要跟柳檀云说,偏柳檀云昏昏沉沉睡了一日,夜里又精神了,何循又累得了不得,也没精力再跟她说话。   第二日柳檀云才知道自己儿子的大名,虽两个名字都不喜欢,但想着何循喜欢费而隐那名字,何征又是一定要捡了空子报复回来的,若不叫何葩,指不定何征还会再想个其他怪异的名字给她儿子。于是难得地,柳檀云就后悔当初图一时嘴快给何征的女儿起个“吓哥”的名字。   如此过了十几日,一日柳檀云一边盘算着费而隐的满月宴,一边听何循惊喜地叫着“费而隐看我了”,就听到外头何征高声喊着“小葩葩儿,你姐姐来看你了。”   何循蹙了蹙眉,见费而隐听到何征的声音眉头也不皱一下,便对柳檀云笑道:“咱们儿子是个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   柳檀云笑道:“你说征大哥是泰山?这也忒抬举他了。征大哥不好进来,你赶紧出去吧。”   何循笑道:“叫他慢慢等着。”说着,听到咣当一声,便忙出去看,出去了,就见何霞歌自己个站在一个三角的没底筐子里,那筐子下头又装了三个轮子,此时何霞歌嘴里嘿嘿笑着,正用力地推着筐子在他们屋子明间里乱走。   未免吵醒费而隐,何循忙将何霞歌连这那筐子一起抱出去,然后在院子里将何霞歌放下,看着何霞歌在筐子里慢慢地学走路。   何循笑道:“大哥哪里想出来的法子,我瞧着这么学走路好得很,等霞歌用完了,还能将这筐子留给费而隐用。”   何征笑道:“祖父叫我们再生个儿子有备无患,只怕这筐子轮不到小葩葩儿用了。”说着,便又想念起何慕,叹道:“也不知慕儿如何了,那臭东西信也不多来两封。”感叹完了,瞧见何霞歌新了筐子这会子正兴奋地自己玩,便不再去看她,对何循说道:“今儿个过来是要告诉你两件事。”   何循见何征过来果然有正事,忙问:“是什么事?”   何征叹道:“一件看似喜事又叫人心里惶惶,一件明摆着是歹事却又叫人高兴。”   何循纳闷何征到底能有什么事说给他听,便盯着何循看。   何征卖完了关子,便说道:“太子妃有喜了,听说也有两个月了。”   何循一口口水卡在嗓子里,连着咳嗽了几声。   何征说道:“若早知如此,便叫太子多亲近旁的女人就是了,太子妃身子骨算不上硬朗,生小皇孙那会子已经有些勉强,如今再生孩子,只怕……便是你大嫂子,生霞歌时得的病如今也没好呢。祖父催着说有备无患,但到底你嫂子身子不中用了,我这岁数了,倘若再纳妾,慕儿远在北边,没个七八年难回来,便是那妾再生个儿子,这家里你嫂子、霞歌的日子就难过了。”说着,便又叹息,因想念何慕,便后悔当初放了他去投靠蒙将军。   何循听何征说着这些话,心想可不是么,太子妃也是四十上下的人了,若有个万一,大小皇孙在太子宫里的处境就尴尬了,想着,忙问:“那歹事是什么?”   何征说道:“歹事就是田家的大老爷今早上没了,田家原是这大老爷当家,没了大老爷就没了领头人。陛下降恩,许田家一位老爷领了田大老爷的官。只怕为了这官职,田家几位老爷就要闹起来。”   何循忙道:“田大老爷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就没了?”   何征笑道:“你想想田大老爷新近做了什么事?前些日子你嗓子哑了,我去柳家帮着柳尚书见了田家大老爷。那大老爷瞧见我就不敢多说什么,只顾着喝酒,又说了些光风霁月的话,总归是说清者自清,由着厉子期去告状。”   何循忙道:“那信呢?没给吗?”   何征笑道:“什么信?难不成柳尚书还背着我做了什么?”转念一想,说道:“是了,柳尚书叫我过去就是为了将做戏足,叫田大老爷信以为真,只当是我们怂恿着厉子期告状,又防着他们田家收买柳大人。”   何循蹙眉道:“那这田大老爷怎就死了?难不成是岳父下了毒?”   何征笑道:“你岳父哪里会做出这等叫人非议的事。想来其间有一会子他支了我出去,就是趁着那会子将那什么信给的田家。”说着,又催问是什么信,待听说是跟三王勾结的信,便说道:“这几日听说厉子期去寻了八皇子,求陛下将他的状词呈给陛下。厉子期许是怕八皇子不肯,竟然早有心机地将要求八皇子递状子的事宣扬出去。”   何循咳嗽一声,说道:“这是小弟叫人办的。”   何征嗤笑道:“谁都知道厉子期耿直不阿,不会无缘无故地冤枉田家。想来八皇子这会子正愁着要不要将这状子递上去,若递了就会伤了田家,毕竟是皇子递上去的,就该是真的;若不递,八成又要被人说成是包庇田家。”   何循笑道:“大哥莫说这些不相干的,且说说那田家大老爷到底是如何没的?府尹瞧见我才得了儿子放了我在家陪着费而隐。新近的事我一概不知。”   何征笑道:“你如今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盯着儿子看。田大老爷为了这些事思虑过重,又常饮酒,于是得了些伤寒,陛下如今正是向田家施恩,安定田家人心的时候,于是赏赐了一些补药下去。你岳父又哄着我劝说太后一并赏赐了烧鹅下去。”   何循听到烧鹅两字,便隐约想起史书上记着某朝皇帝赏赐生病臣子烧鹅以示要赐死这臣子,便说道:“难不成这田大老爷领悟到太后的意思,只当陛下知道先太妃跟三王勾结的事,于是自己个死了?毕竟,岳父上年不在京里,随他胡诌些在外头查到什么消息也能蒙住田家人。”   何征迟疑道:“早先我也有些疑惑,如今听你说了那信的事,我便也茅塞顿开了。只是,这田大老爷死的太容易了一些,我琢磨着指不定是田家哪位要借刀杀人,兴许,咱们早先要找的那位如今给田家出谋划策的人就单等着逼死田大老爷后他好崭露头角呢。”   何循想起早先柳孟炎跟顾家大少爷里应外合将顾昭一系连根拔起的事,疑心柳孟炎故技重施,又寻了田家某位后起之秀里应外合算计田大老爷,不然这田大老爷当真死的太容易了一些,想着,便对何征说道:“待我回头去细细问问岳父,想来岳父心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说着话,忽地瞧见何霞歌翻倒在地上,眼皮子跳了跳,心想这筐子就叫何征自己留着吧。   152干戈玉帛   因何征捎来的这两消息,何循心里的喜气略淡了一些,回头跟柳檀云一说,柳檀云不禁莞尔一笑,安慰他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兴许太子妃身子好的很,这会子能安然无恙地生下小小皇孙呢?再者说,姜还是老的辣,田家老人没了,总归对你们家来说都是好事。”   何循点了点头,心里却又不踏实,对柳檀云说道:“少不得我还得去柳家问问岳父他跟田家这事到底有没有关系。”   柳檀云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你将田家早些日子跟骆老夫人一起险些欺负死我的事跟父亲说一说,瞧瞧父亲有没有心思替我报仇。骆家就罢了,有心害我的人都没了,田家父亲可不能放过了。”   何循听柳檀云这般说,看着她不禁浅浅地笑了,心想柳檀云这回又是对柳孟炎撒娇呢,只是她撒娇向来不是要什么脂粉钗环,是叫柳孟炎替她报仇呢。   何循虽嘴上说着要去问过柳孟炎,但心里不舍得离开何费而隐,于是在家里又蹉跎了两日,等到终于下定决心出门的时候,恰宫里又要何夫人、何大夫人去探望太子妃,随后宫里又传出大皇孙中暑一事,虽一道宫墙将何家多数人隔在宫外头,何家人不过是陪着白操心,但何夫人、何侍郎等人挂心,何循陪着出主意,也不好离开。   过了两日,听说大皇孙病好了,柳家里头传说吕氏病倒了,何循便出门去了柳家探望。   何循到了柳家里头,进了柳家上房,就瞧见上房外新立起了一块巨石,这巨石看着十分庞大,却又不显笨重,显然是柳孟炎在北边出差的时候早早选中的。   绕过这石头,何循就瞧见柳老太爷、柳孟炎、两个正在石头后站着说话。   何循给两人请了安,就笑道:“岳父好雅兴,这石头连我这外行人看着都觉得气势不凡。”   柳孟炎笑道:“这你便觉得气势不凡,倘若见到宫里那两块,你更知道什么叫做气势不凡了。”   何循怔住,万万没料到柳孟炎竟然给宫里也弄了两块,于是小心地问道:“陛下也喜欢这石头?”   柳老太爷慢悠悠地说道:“陛下喜爱山水画,自然也喜欢这奇石怪树。早先天下初定,不好奢侈,如今既不惊动御使,又不惊扰百姓,若是有石头,他自然乐得叫人给他弄回来。”   何循听柳老太爷这话,便知这石头是皇帝自己要的,心想皇帝也老了,也想要在临死之前多多奢侈几回,想到此次来是探望吕氏的,于是便说道:“不知岳母如何了,岳母她可是跟大皇孙一样中暑了?”   柳孟炎神色淡淡地说道:“你岳母没事,至于大皇孙,只怕他跟我割肉那会子一样。”说着,觉察柳老太爷看他,便不由地咳嗽一声。   柳老太爷叹息道:“你还怪我那会子顾不得你?那会子外头的事也离不得我,我只当保你万全了,却没料到叫你在家里吃了那样多的苦。”   何循听柳孟炎这般说,便说道:“大皇孙哪里有岳父那样的心思,大皇孙自幼体弱,怎会不知这暑热也是能蒸死人的。这会子是太子与大小皇孙共享天伦之后,无意将他漏在亭子里,他没得太子的话不敢离去,因此……”   柳孟炎嗤笑道:“宫里那样多的人,找了谁都不能替他传话,何必叫自己人守着自己在那太阳底下苦等。虽外头人说他这是守信,但显然大皇孙太过心急,有陷太子于不义的嫌疑,这会子陛下觉得他心眼多,太子觉得他多事。”说着,想想大皇孙的年纪,便又叹道:“若再过两年,待太子对待大小皇孙的态度十分偏颇的时候大皇孙再做出这事叫陛下看,兴许陛下会怜悯他,如今……”说着,不禁又摇头。   柳老太爷笑道:“毕竟是他外甥,他自然是要替大皇孙说好话。”   何循讪笑两声,忙说道:“小婿先去探望岳母,不然不好跟檀云回话。”说着话,见柳孟炎脸色更淡,就想吕氏定是跟柳孟炎两个闹出了什么事,随后听见柳老太爷气得哼了一声,便知吕氏这回是将柳老太爷也得罪了,想着,便由着人领着去吕氏屋子。进了吕氏那边,也没瞧见吕氏的人,只听见吕氏哼哼唧唧地叫他让柳檀云跟柳孟炎多说说好话。于是,一头雾水地,何循又从吕氏那边出来。   出来后,就撞见柳清风脸色不好地过来。   何循对柳清风笑道:“你才得了外甥,怎就拉着脸?”   柳清风抿了抿嘴,半日从嘴里挤出一句:“家丑不可外扬,姐夫就莫问了。”   何循见吕氏跟柳孟炎两个果然出了什么事,于是便揽住柳清风,低声说道:“你姐夫算外人吗?你姐姐出不得屋子,我是替她来问的。”   柳清风鼓着嘴,随即似是找到发牢骚的人一般,抱怨地向吕氏的屋子瞅了一眼,便嘟嘟嚷嚷地说道:“母亲嫌我跟付家的姑娘亲近,说是付家姑娘居心不良,又说姑祖母没有女儿,因此有意收养了付家女孩来勾引我。母亲将那女孩姓付的事喧嚷开了,姑祖母连夜领着叔叔他们回家去了。”   何循想了想,半日想起这姓付的姑娘就是随着柳沙进京的那个小姑娘,暗道柳沙虽有傲骨,但也有一颗慈母之心,为了宴知秋的前程,柳沙领着一家老小进京,如今被吕氏这么一说,柳沙自然不肯硬着头皮留下。柳沙跟柳老太爷、柳孟炎都要好的很,如此一来,柳老太爷、柳孟炎两个自然都看吕氏不顺眼了。想着,何循便问柳清风:“那你可愿意去我家看你外甥,也免得再被岳母气到?”   柳清风眼睛一亮,随后却又摇摇头,说道:“我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少不了我。这会子我就要去我祧父那边应酬呢。”说着,颇有些老气横秋地叹口气,对着何循一拜,便赶向柳仲寒那边去了。   何循见柳清风身量拔高许多,又看向吕氏的屋子,心想柳清风看着也比早先老成了,唯独吕氏几十年如一日地没有一丝改变,想着,便又向柳家上房去。   到了前头听人手柳孟炎在柳老太爷书房里,何循便向柳老太爷书房去,待进了那书房,瞧见书房里的摆设变了,便知道柳孟炎这会子彻底将柳仲寒打倒了,这柳老太爷的书房也归柳孟炎了。   柳老太爷见着何循,便说道:“那孩子好看么?”   何循忙道:“好看着呢,母亲说那孩子像檀云,只有眼睛像我。”   柳老太爷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原本想叫檀云出了月子,就回家来养几日,如今你岳母病了,也不能请她了。你跟她说,孩子满月的时候,我一准过去看。”   何循忙答应着。   柳孟炎微微蹙眉,说道:“听说孩子叫费而隐?可见你还有些毛手毛脚,这都做爹的人了,怎给孩子起名字还这般儿戏?”说完,见何循虚心听着,便叹道:“也罢,费而隐也算有些出处,算不得很差。厉子期可又寻了你告状没有?”   何循干笑道:“小婿这些日子不过早晨去一趟衙门,待不到一个时辰,便赶着回家了,并不知有没有。但厉大人没寻上何家门,显然是他另外找到了路子,用不着再来找小婿了。”   柳老太爷叹息道:“子期很有些傲骨,进京这么久,也不见他来寻我。”   柳孟炎唯恐柳老太爷年纪大了又心软起来,忙岔开他的话,说道:“厉子期去寻了八皇子,兴许是被八皇子软禁了,只听人说他进了八皇子府里头就没再出来。”   何循忙道:“谁都知道厉子期去寻了八皇子告状,想来八皇子是没胆量对厉子期如何的。此外,如今田家正在准备给田家大老爷出殡,听说陛下降恩要将田大老爷的官职荫给田家人,不知哪个有这好运捡了便宜?”   柳孟炎眯起眼睛打量何循,笑道:“女婿这是问什么呢?”   柳老太爷对柳孟炎笑道:“你女婿这是问你可瞒着什么事没有。女婿是半子,清风又小,如今你可得靠着他在外头帮衬,就告诉他又怎样,难不成他还能跟你撇清干系?”   柳孟炎点了点头,说道:“田大老爷膝下还有两三个男孩,但都不顶什么用,且陛下也是存心要叫田家人自己闹起来,因此这官位要落到田家二房的三少爷头上。”   何循回想着这田家二房三少爷是哪个,想着,便问柳孟炎:“不知这三少爷品性如何?早先岳父不在,何家、骆家就险些被田家人算计了,就连檀云也说田家有个厉害的人物,不知这人物是不是这位三少爷?”   柳孟炎笑道:“是不是都没什么要紧的,须知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因田家动了御膳房的事,太子跟田家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咱们几家跟田家却不那样。比如骆家,若是骆家能跟田家彼此牵制,陛下也不敢动了这其中的哪一家。比如何家,若没了田家在,太子那边能剩下几件事叫何家掺和?只瞧着大皇孙如今的情形,只怕没两年,何家人就要搅进太子的家事里头,与其如此,倒不如留着田家,跟田家你来我往地闹上几十年,也能保得各家平安。总归各家都有把柄在,也不怕朝夕之间咱们两家就被田家打翻在地。”   何循听柳孟炎如此说,又见柳老太爷不住地点头,竟是柳家父子两个都被田家那位少爷说服,乐意跟田家共存,忙说道:“来时檀云可是说了,田家害了她不少。还有,岳父不怕这田家又成了顾家那样的人?且若是田家一直不倒,太子岂不是要怪我们办事不利?”   柳孟炎笑道:“狡兔死走狗烹,留着兔子没事蹦跶几下,这主子少不得走狗,焉敢烹了它?况且这田家跟顾家不同,我瞧着这田家三少爷是个极有主意的人,想来,这三少爷也知道田家投靠太子是不能的了,如此,田家只能去投靠其他皇子。如此一来,咱们几家只对付那些皇子就够了,如此也不算对太子不忠心。”   说一千道一万,柳孟炎都是要跟田家“化干戈为玉帛”的意思,何循听着,便又问:“那骆家……”   柳孟炎笑道:“由着骆家去,田家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被骆家弄垮的。这会子,咱们只静观其变,瞧瞧厉子期那事八皇子跟田家要如何处置了。如今骑虎难下的是八皇子,世人皆知他府里藏着个厉子期,厉子期这人固执的很,便是父亲对上厉子期也难能处置的好,更何况是八皇子。”   何循点了点头,又见柳孟炎问起费而隐,便笑着将费而隐的事一一说给柳孟炎、柳老太爷听了不住点头笑。   随后后头有人说吕氏不好了,何循瞧见柳孟炎脸色越发不好,便知这是吕氏逼着柳孟炎过去呢,见柳孟炎不尴不尬的,何循便赶紧识相地告退。   待回了家,何循瞧见柳檀云躺在床上拿着手指逗弄费而隐,便坐过去,将在柳家的见闻一五一十地说给柳檀云听。   柳檀云听了,心里气吕氏不知轻重,暗道吕氏进门这么些年,柳老太爷一直偏向她,如今柳沙被吕氏气走了,柳老太爷心里只怕恨不得早先年就不管吕氏死活,又听何循说柳清风懂事了些,便叹道:“清风这是不想懂事也没法子,我们家人的身世从父亲那一辈起就个个都有曲折,父亲原是嫡长子,偏成了不嫡不庶的,二叔这嫡长子因有父亲在,虽名正言顺但让人心不服。我有个死了的同胞弟弟,清风又是一大家子唯一的男嗣,若是他不早懂事一些,日后能挑起一大家子的担子。早些年叫他无忧无虑地过着,如今再不能了。”说着,看见费而隐嘴里吹出一个水泡,便拿了手去戳破。   何循听柳檀云说着,心想可不是么,柳家里头就连吕氏这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想吕氏自幼丧父,家里屋舍被堂叔占了,住在自己家里头反倒成了寄人篱下的那个,如何不可怜。感叹之后,便趴在柳檀云身边,伸手捏着费而隐的嘴,说道:“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你们家的事多,但要理清楚也容易,我们家就不能了。只三哥这事,最后就不知该如何收场。”说着,想到田家,便又咬牙道:“不想田家那厮实在厉害,竟然悄没声息地就说服岳父、柳爷放田家一条生路。”   柳檀云笑道:“父亲的意思是抓兔子的狗活不长,撵黄鼠狼的狗活得久,田家没了总还有其他的人家。”   何循叹气道:“话虽如此,但若是能一鼓作气将田家击垮,岂不叫人心里痛快的很?”   柳檀云笑笑,忽地想起许久不曾听人提起过顾昭,暗道顾昭定不知躲在哪里算计呢,兴许早先田家的事也是他算计的。想着,忽地闻到一股子味道,忙将身子向床里撤去,瞧见何循依旧趴在费而隐跟前,就问道:“你没闻到什么?”   何循吸了口气,随后淡定地说道:“这小子果然非同凡响,就连出恭的味道都比别人重上几分。”   柳檀云啐了一口,忙叫了耿妈妈进来收拾。   因柳孟炎说了要静观其变,何侍郎、何征又被柳孟炎拖着整治户部,于是虽有骆家人上门讨教如何对付田家,何家、柳家这两家依旧按兵不动。   如此便到了费而隐满月的日子,这一日柳家里头柳老太爷、柳孟炎夫妇、柳仲寒夫妇都过来了,就连柳绯月也赶了过来。   柳檀云心知若单独跟吕氏在一处,少不得要听吕氏抱怨,于是便拉着柳绯月一直陪在何夫人身边。   费而隐的满月才过,忽地宫里就传出太后有恙的消息,因太后年纪大了,各家都隐约觉得太后的丧事近了。   果然,待到费而隐百日之后,宫里的丧讯就传出来了。   因上辈子太后大约也是这会子没的,因此柳檀云也不觉这事有什么蹊跷,一日收到柳绯月的信,瞧着柳绯月信上说骆红叶又快回来了,便跟何循念叨道:“红叶他们才走了没几日,就要赶回来了,这来回颠簸一番,只怕红叶结实的身子骨也要颠簸坏了。”   何循笑道:“可不是,但是,想来逸王是乐意回京的。”说着,瞧见费而隐如今又胖了许多,就伸手去掐费而隐的脸蛋,叹道:“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是真心的要放手。原以为逸王安心做闲王,如今我也不敢肯定地说那话了。只是这可苦了五哥了,太医才给五嫂子调理好身子,母亲才说明年五哥就能抱儿子,偏巧就撞上太后殡天。”   柳檀云听何循感慨着,便笑道:“你如今可知道大哥为何那样显老了吧,这外头有个风吹草动,你心里都得跟着颤一颤。”   何循笑道:“可不是么,不过这会子你有费而隐,不用随着母亲她们去给太后守丧了。”   柳檀云向怀中看一眼,见费而隐额头上的绒毛推掉,露出宽大的额头,就笑道:“我母亲那天说费而隐的额头像是寿星的。”   何循暗道吕氏难得能说句好听的,想着,便仔细看向费而隐的额头,担忧地说道:“虽说这是福相,但额头一直这样大,将来想像他父亲一般文温文尔雅,只怕难了些。”   柳檀云笑道:“温文尔雅是难了一些,但要死皮赖脸,倒是委实容易。”   153天地君师   早先忙得焦头烂额,此时看开一些,凡事只尽七分心后,何循便立时闲下来,除了听何侍郎抱怨柳孟炎之外,倒也没多少劳心的时候。   太后出殡之前,逸王领着骆红叶又赶回了京城,随后逸王出人意料地跟皇帝状告八皇子包庇田家逾矩,又将八皇子软禁耿直不阿的厉子期一事也告知皇帝。随后,皇帝叫人去八皇子府里搜出厉子期,又听厉子期满腔愤怒地将八皇子如何一边哄骗他一边隐瞒田家逾矩的事痛陈出来。   田家祭祀先田太妃的时候逾矩乃是可大可小的事,且依着皇帝早先对田家降恩的势头看,这会子皇帝也不会重重地处置田家。但皇帝跟太后早年母子两个相依为命,这么些年来也是互敬互爱,如今太后殡天,逸王、八皇子就一个状告弟弟,一个软禁先朝廷命官,于是乎,一怒之下,皇帝便令逸王滚回封地,令八皇子在郡王府里闭门思过,田家也重重地罚了银子。此外,因几个皇子皇孙面上神色不甚悲痛,皇帝便将几个皇孙一一痛骂一番。万幸太子自幼得太后照拂,虽略有些嫌隙,但祖孙感情深厚的很,因此太子心里对逸王、八皇子幸灾乐祸之余,面上的哀恸依旧不改,如此便免得被皇帝训斥。   太后出殡后,皇帝一心要为太后守孝,下旨百日内不上朝,如此,下头人见不着皇帝,越发没法子猜度皇帝的心思。   因在太后孝期里,何侍郎何循等人难得清闲下来,柳檀云也乐意瞧见何循闲着,闲来无事,便看着何循拿着拨浪鼓引诱费而隐伸手抓。   柳檀云一边看着费而隐伸手,一边叹息道:“原本想瞧瞧红叶的,不想她匆匆来了,又匆匆地走了。”   何循笑道:“可不是么,逸王这会子实在太鲁莽了。”说着,想起太子的得意,便顿了一顿,“逸王鲁莽了,对太子姐夫而言也是好事,只是逸王这鲁莽的太蹊跷了。”   柳檀云笑道:“可不是么,太后才去世,逸王就跟八皇子上演兄弟相残了,这委实不像是逸王的性子。但逸王既然如此,那便有他甘心承受陛下斥责的理由。虽逸王自己也得了训斥,但陛下因他做引子,在太后出殡之前很是发了一通火,将几个皇子皇孙也骂了一通,可见,逸王也没受罪。倘若他有心护着谁,那个谁只怕就要在太后出殡之后崭露头角了。”   何循忙道:“你的意思是,逸王自知他在陛下心里难成大器,于是就不动声色地投靠了谁,随后便……”说着,便不禁摇了摇头,随后笑道:“由着逸王去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总归这世道也难求得人心一致。只看如今太子地位牢固的很,咱们就该知足了。虽说凡事防患于未然最好,但倘若事事都防住了,还要咱们干什么?”   柳檀云想起何循许久不叫太子姐夫了,便说道:“太子妃本就有孕,偏又遇上太后殡天,虽说许多事有太后出面,但因皇后娘家的事,皇后少不得不待见太子妃,只怕太子妃受累了。”说着,瞧见何循脸色淡了淡,便知自己猜对了,于是又将手搭在何循肩上,“可是新近太子做了什么事,我瞧着征大哥也不是很爱提起太子。”   何循说道:“并不是太子做了什么,原就是太子妃姐姐有孕不好出面,于是皇后领着个太子良娣在身边伺候。如今皇后身子有恙,自然该太子妃姐姐帮着料理后宫之事。”   柳檀云问道:“可是生过皇孙的薛良娣?”   何循无奈地点头,叹道:“若是太后在,皇后怎敢如此。太子身为人子,且在他看来又是理所应当,因此太子也不好替太子妃姐姐说话。母亲如今见不得太子妃姐姐,也不知她如何了。”   柳檀云心里惴惴的,心想皇后如今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太子又是过得太过顺遂,因此都忘了这何家人可是容不得太子妃在宫里受委屈的,想着,便安慰何循:“既然皇后、太子都觉这日子过得太好了,那咱们便放手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水能载舟,也能覆舟。”   何循点了点头,随后盯着自己手上的拨浪鼓,又瞧了眼费而隐,便拿了自己的头去顶着费而隐的肚子,一边听费而隐呵呵地笑,一边假假地骂道:“我的小君子啊,你赶紧长大,等你十四娶了媳妇考了功名,你爹我就告老回家,专等着抱孙子。”   柳檀云听何循这般说,就笑道:“你比大哥志气还大,竟是想三十出头就告老回家呢。”说着,瞧见何循父子两个嬉戏,便在心里想着上辈子自己要是能多活几年就好了,也能瞧瞧太子最后到底怎么着了。   柳檀云这般想着,果然皇帝给太后守过了百日的孝期,在上朝时,就无处不透露着对十皇子的宠爱,先是十皇子娘舅家得了封赏,随后皇帝就露出要越过八皇子、九皇子给十皇子挑选封地的意思。   因这么着,太子便先急了,太子先寻了何征说话,何征没等太子说两句,便先抱怨道:“殿下不知户部的差事竟是那样繁重,早先不觉,如今柳尚书来了,一样一样的事翻查出来,臣等竟不知早年留下那样多的空子等着要填补。”   太子笑道:“柳尚书做事最是尽心尽责,太后在时也每常如此称赞他。只是大舅子暂且将户部的事丢开,替我琢磨琢磨父皇到底要将哪块地给了十皇弟。十皇子尚小,几年内他都去不得封地,据我说,父皇这明摆着是要十皇弟比其他兄弟早几年从封地拿银子呢。”说着,便有些咬牙切齿,心想十皇子还小,皇帝便这般纵着他,只怕没两年,皇帝就会遗憾不能将太子之位给了十皇子。   何征看出太子咬牙切齿,忙道:“太子且放宽心,十皇子这事算不得什么。事有轻重缓急,锦衣卫那边查出除了节州那些叶家军,还有其他两股三王余孽。陛下才下了密旨令柳尚书凑齐军饷,此时下臣当真是丢不开手。”   太子心里一气,但何征说是皇帝密旨,他又不能去问皇帝,于是只能无可奈何,随后又问道:“不知其他两股三王人马在何处?”   何征说道:“这臣并不知道,只是锦衣卫头领说那边人马众多,就连陛下也不敢掉以轻心。”   太子抿了抿嘴,随后嘱咐道:“这几日循小郎也忙得很,许多日不见他来,你叫循小郎去寻了陈御使、龚御使等人,叫他们劝着父皇。不患寡而患不均,父皇如此行事,怎能叫其他皇弟心服口服?”   何循嘴里连连说是,应承了太子后,依旧回了户部办公,待回了何家,便将太子的话说给何老尚书听。   这会子柳檀云正领着费而隐在何老尚书这边逗怪怪玩,听何征这般说,柳檀云便偷眼去看何老尚书,瞧瞧何老尚书如何说。   何老尚书似是迷糊了一会子,随后便说道:“皇后‘有恙’,太子妃因操持后宫之事动了胎气。咱们家是该告诉太子,咱们家是干大事的,不是料理太子家家务事的。”说着,便看了眼何征,“陛下有的是城池,他爱将哪座城给谁,那只能看哪个儿子更得他欢心,咱们管不着这事。叫循小郎找些事搪塞了太子。”   何征担忧道:“若是太子因此事记恨咱们家……”   何老尚书说道:“若是因这事就记恨咱们家,那他心里不知记恨咱们多少次了,丢开手,不管了吧。就叫太子瞧瞧,没了咱们家,他能用得上谁。太子妃动了胎气后,薛良娣便接手了太子宫里的事,皇后也立时‘痊愈’了。虽说这事太子并未出面,但倘若太子有心相护,太子妃也不至于如此。”嘴上如此说着,心里有句话却不忍心说出口,那便是太子妃这把年纪生产,倘若有了个三长两短,太子再娶了太子妃,那么宫里除了大小皇孙,再没什么人跟何家有关系了。   何征见何老尚书是狠下心来要叫太子吃一堑长一智,便看向柳檀云。   柳檀云抱着费而隐,对何征笑道:“大哥,凡事尽了一半的心就好,叫太子日子过得太顺遂,反倒会叫太子以为留着咱们家没用呢。大哥没瞧见我父亲从来不对太子掏心挖肺,太子反倒更看重我父亲吗?可见,这太亲近了,没什么好处。”   何征闻言叹息道:“总归我并未哄骗太子,户部当真是忙得不可开交,这事过些日子太子就知道了。只叫循小郎找了借口搪塞了太子吧。”   柳檀云点头说是,待晚上何循回来了,便将何征的话说给何循。   何循笑道:“这可巧了,刚好顺天府里忙的很,虽都是些小官司,但也离不得人。待我明日回复了太子,由着太子自己个请人去上书劝说陛下。”   柳檀云笑道:“这就对了,凡事都要有个度,虽不求太子对咱们家感恩戴德,但好歹得叫太子知道照顾太子妃。若是太子照顾了太子妃,这才是给咱们家脸面。”   何循笑道:“你说逸王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就跟十皇子那边搭上了?十皇子年纪虽小,他的母妃出身不高,但听说是个极有主意的人。”   柳檀云笑道:“谁知道呢,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只管心平气和地替太子办大事就好了,只要事情不闹大,咱们就不办。”   何循忍俊不禁地说道:“你这话说得好,你怎知事情闹大了你就有能耐将这事处置好?”   柳檀云笑道:“我就知道,我算明白了,咱们早先干的那些事才是真傻。比如早先你就该等到太子被人弹劾与葛家沆瀣一气的时候才出来做主拿主意,如此才能显得你力挽狂澜。这么不声不响地先发制人,太子眼里便不将这事当一回事。”   何循听懂了柳檀云的意思,疲惫地说道:“你这话也只有说得好听。”   说话间,柳檀云便给何循收拾着叫他睡下,一夜无话,第二日,何循一早出了门,到了晌午,来了个小太监递了信给何老尚书。   柳檀云听说那小太监走了,照例抱着费而隐过去跟何老尚书说话,瞧见何老尚书那边还有纸笔没收拾起来,便笑道:“可是太子来寻何爷?”   何老尚书笑道:“这回你可猜错了,是陛下,陛下问我将哪个城给十皇子,我就说我将我的私房钱全给你了,看哪个顺眼便给哪个呗。”   柳檀云见费而隐盯着何老尚书看,便笑道:“何爷这话答的好,虽说天家的事就是天下的事,但既然陛下要任着性子行事,谁肯多事拦着他去?”说着,心想太子是定然不肯看着皇帝及早给十皇子封王封地的,就看他自己怎么着。   晚间,何循从外头回来,便苦着脸搂着柳檀云,说道:“云妮,今晚上你可得好好安慰安慰我。”   柳檀云笑道:“你在外头受了委屈了?就是顺天府府尹也不敢对你不客气,莫非是叫太子欺负了?”   何循气道:“我劝着太子稍安勿躁,等着看其他王爷皇子如何说,毕竟看这事不顺眼的不独太子一个,偏太子听不进人说话,一味地嚷嚷着陈家就是咱们家的亲家,只寻了陈御使上书就是了。想来太子是早先事事都有惊无险,胆子便大了,耐心也没了。”   柳檀云摸着何循的脸,笑道:“辛苦你了,据我说,太子还有十几年的太子要做,若是这会子他就没了耐心,那日后他可就有的熬了。”   何循捉住柳檀云的手,笑道:“我看陛下那身子骨硬朗的很,想来太子当真还要做十几年的太子了。只是,”说着,皱起眉头,“我出来时大皇孙有意来寻我,说是昨儿个太子怨大哥搪塞他,对着太子妃姐姐发火,太子妃姐姐一急,晚上就见了红,太子妃只怕要小产了。”   柳檀云一怔,随后叹道:“若能小产了也好,等到孩子大了,太子妃身子受损的更厉害。只是大皇孙他跟你说这话,想来是要离间你跟太子。”   何循无奈地摇头笑道:“可不是么,想来大皇孙是想劝着我莫跟着太子一起只看重小皇孙。”   柳檀云笑道:“随着他们去,今晚上你乖乖躺着,我来好好地安慰安慰你。”   何循向外头偷偷看一眼,隐约听到费而隐的啼哭之声,压低声音说道:“可保险?陛下是不用给太后守孝了,咱们可还得守着呢。”   柳檀云见何循说太子等事的时候都大大方方的,这会子反倒鬼鬼祟祟,就笑道:“你放心,我可是会冒险的人?都说了是安慰你,我自然是要白辛苦不得好处的。”   何循听柳檀云这般说,不由地会心一笑,盯着柳檀云那樱桃小嘴看了又看,便笑道:“你这法子好,既安全又自在。”   一夜无话,此后几日,何循也不敢将太子妃兴许会小产的事告诉何夫人,只惴惴地等着宫里传出消息。果然,不出几日,宫里便传出消息说太子妃因年纪大小产了。   虽宫里说是年纪大,但何家人都知道这事要怪到皇后头上,细说起来,便连太子也脱不了干系。因这么着,早先催着何征、何循替太子分忧解难的何侍郎便也住了嘴,慢慢地等着看太子怎么着。   没几日,朝上就多了几个御使上折子,俱是劝说皇帝长幼有序,不可越过其他年长皇子先给十皇子封地。   随后,皇帝便在朝堂之上大发雷霆,话里话外俱是指向太子,就差指名道姓地说太子撺掇御使上书。   皇帝发了怒,下头的御使除了一个梗着脖子要求个耿直不阿之名的,其他的都退缩了。   过了几日,皇帝虽没给十皇子封地封爵,却在朝堂上斥责太子办事不利。   虽说也觉得太子叫御使上书,皇帝心里多少不自在,但也没料到皇帝会公然训斥太子。因这么着,柳檀云就觉得皇帝小题大做未必没有缘由,于是又叫何循去问柳孟炎、骆丹枫等人。   待问出来后,何循不由地也怒了,待喊了何征、何侍郎、柳檀云来,便气道:“原来陛下在朝堂之上发火后,太子又叫了安阳老王爷来替他求情。陛下见安阳老爷一向足不出户,此次为了太子的事竟然进了宫,只怕心里就猜度起太子跟安阳老王爷的关系。毕竟早先安阳老王爷除了跟逸王亲近之外,跟其他皇子俱是远着呢。”   何侍郎听了这话,握着拳头默不作声。   何征想了想,说道:“如今安阳老王爷那边也只分派了一些差事给何家、骆家的人,还没似咱们早先盘算的那样将他那边的势力瓜分干净。倘若陛下猜度起太子,太子只怕没有能耐还手。”   柳檀云闻言沉默不语,瞧了眼何循,心想原本是自己说要力挽狂澜的,于是说道:“太子跟太后感情深厚,太后逝去不久,想来陛下也不会对太子如何,太子受了教训,想来也只能安分一些了。但倘若叫太子心里对咱们家生了怨怼,那边不好了;若是太子为表跟安阳老王爷没干系,将敏王的事扯出来,那更是不妙。”   何征笑道:“据你说,除了劝太子稍安勿躁,还能怎么着?”   柳檀云笑道:“自然是立功,告诉太子,咱们知道青田县有异动,如今咱们且去叫人打探一番,待时机成熟,就叫太子亲征去立功。”   何征忙道:“太子怎能离京?”   柳檀云笑道:“富贵险中求,一则,太子是陛下的儿子,若是陛下看太子不顺眼,要发作太子,自然是要拿太子的人下手,如此,头一个挨刀子的就该是何家,这是躲也躲不掉的事。二则,我瞧太子新近的行事,不如早先小心谨慎,与其说太子肆无忌惮,不若说太子有恃无恐。想来太子是自觉势力雄厚才会如此,既然如此,与其劝着太子耐心地等上许多年,不如给太子一个限期。如此,太子也能安心地等下去。再者说,请太子亲征,倘若太子有个万一,咱们家将来就成不了国丈、国舅家,如此身上的担子就轻了;倘若太子立了功,在民间有了威望,在京里又有诸多助力,想来……”说着,因剩下的话太过大逆不道,便住了嘴不提,虽说太子做了皇帝何家的日子也不一定好过,但太子做不成皇帝,何家的日子一定难过。   何侍郎脸吓得煞白,瞠目结舌地看着柳檀云。   何老尚书眯着眼睛不言语。   何征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何循怔了一会子,开口道:“富贵险中求,太子不是安心做十几年太子的人,咱们家不能跟太子撇清干系,只能冒险了。”   何征听何循也这般说,虽觉得皇帝不一定能活十几年,但看皇帝那副精壮模样,七八年是肯定的了,如今太子就这般不耐烦,想来这七八年他也难能熬得过去,于是便先点头,随后又摇头。   何循接着说道:“青田这边的事,只有咱们家知道,”说着,瞧见柳檀云一副笃定模样,心想柳檀云怎就笃定青田有事,“且陛下了狠心要处置三王余孽的事,不论青田那边的事是真是假,总归,咱们能借着这事弄出大批辎重的事是一定的了。攘外必先安内,如今,三王是外,这内,只能在京城。”   柳檀云点了点头,又拉着何循,说道:“你去劝说我祖父早些下决定吧,咱们几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能不做思量,迟则生变。”   何循看着柳檀云,虽说不出话来答她,却不由地点头做答。   何老尚书远远地坐在一旁,看见柳檀云说完那些妄图谋朝篡位的话后便温婉地低头看着费而隐,心里不由地发寒,心想这么个心黑脸皮厚的丫头,倘若生出男儿,当真是一代枭雄,兴许这世道上得胜的那些人个个都跟柳檀云一般心中将天地君师全抛在脑后,差别只是柳檀云明着做出来,其他的人,做了乱臣贼子,却还满嘴仁义道德。   154乱臣贼子   一向忠君的何家人听了柳檀云那话,虽一时点了头,但心里多多少少不乐意接受这事,大多想着太子本是储君,做了皇帝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必冒险去做那乱臣贼子才做的事。   如此想着,过了两日,皇帝那边兴许是查出太子不独跟安阳老王爷亲近,跟敏郡王也亲近的很,于是又连着训斥了太子一回。   随后,隔了几日,逸王那边传来消息,却是说骆红叶经这番颠簸,身子受损,经太医诊脉,太医只说骆红叶难以有孕。   不知此事又如何牵扯到太子身上,这会子没了太后庇护,太子便又被皇帝吹毛求疵地训斥一通。   太子心里虽也明白皇帝这是丧母之后心里不痛快因此多疑一些,但受了委屈少不得要发泄出来,于是便寻了何征、何循出去。   背着柳檀云,何征私底下跟何循商议道:“那事你可跟柳公、柳尚书说了?”   何循嘀咕道:“我正想着怎么说呢,此事事关重大,哪里能说开口就开口。骆家已经被陛下猜疑,倘若与他家说,虽说他家要小心观望一些日子,但时机成熟,他家自然是乐意随着咱们家揭竿而起。但是柳家这么些日子以来顺风顺水的,又得陛下器重,不知他家乐不乐意随着咱们冒险。”   何征皱紧眉头,随即说道:“檀云说的是,陛下要发作太子最先发作的就是咱们家。那会子有御膳房出事,陛下跟太子还是父慈子孝模样,如今田贵妃没了,太后也没了,要害太子要护着太子的人都没了,太子跟陛下两父子中间没隔着旁人,这父子之间的嫌隙越发大了。三嫂子的娘家听说出事了,三嫂子的父亲如今戴罪闭门思过,只怕这就是兆头,日后,咱们家若能得个闭门思过的下场就不错了。祖父是默许了,他的意思叫咱们且先瞧瞧能做到什么地步,倘若各家都有这念头,那就宜早不宜迟地动手。”   何循素来便知何征这人性子温和,行事也温和,不到迫不得己的时候不会用这般刚烈的手段,于是便问道:“那父亲的意思呢?父亲他定是不肯的。”   何征笑道:“这事又不是玩笑,一家老小的性命夹在里头,父亲怎会轻易地就答应。但檀云说的是,如今安阳王府、敏郡王府由把柄在太子手上,骆家因骆老夫人的事又被陛下猜疑,柳公尚在,且对蒙将军是亦父亦师,骆家在军中也还有势力。慕儿在蒙将军身边,也便于往来信息。外头三王余孽又要兴风作浪,这最是个天时地利的好时机,倘若晚了几年,待柳公过世,抑或者骆家重得陛下信赖,这事就再难成了。”   何循见何征被柳檀云说动了,无奈地笑道:“既然大哥如此说,我便去寻岳父他们说一说。”   何征点了点头,随后笑道:“你自己个就没什么想法?我那日见檀云说的时候你虽意外,却不反对。”   何循一怔,随后笑道:“费而隐才那么小,倘若檀云不是经了深思熟虑,她是不会说那话的。既然她都想过了,那我再想也不如她周全,全随着她吧。做皇帝跟做太子不同,太子未必是个好太子,但不一定不是个好皇帝,总归如今咱们家身为太子妃娘家便是身在是非之地,既然如此,不若先迁到安全的地方再说。若是做了皇后娘家依然难保周全,那就再谋出路就是了。”   何征听何循这般说,便叹息道:“若哪一日我跟你大嫂子也能这般,不管我说什么,她都敢以生死相托,那我也就不求什么郎情妾意了。”说着,便又跟何循商议着如何劝说太子、柳老太爷这话。   隔了一夜,何循、何征便分头去寻柳老太爷、太子。   何征万万没料到太子竟会没耐心到这地步,初初说了几句,太子便流露出答应的苗头,且看太子的神色,见太子提起手下人马的时候很有几分得意之色,便想柳檀云猜对了,太子未必是鲁莽,乃是肆无忌惮,于是劝道:“殿下且耐心等上一些时日,到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咱们自然是要顺应天命,做该做的事。太子如今且莫叫旁人看出异样,便是太子妃、大皇孙,也不能,不然此事便难成功。”   太子闻言,忙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暗道何家当真是闻弦歌知雅意,早先他还怪何家有意疏远他,如今便听何家将他的心思说出来了,且何家竟然连青田的事也有耳闻,虽不知青田的事是真是假,但既然何征敢说,那事就少不得是真的了。思虑一番,暗道是时候叫皇帝去做太上皇了,便对何征说道:“此事且看看其他几家的心思再做计较,不然……”说着,想起太后过世后,皇帝就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叹道:“不然我这太子,便只能是太子了。兴许哪一日,连坐太子都是妄想。”   何征忙道:“只要太子心平气和,保持一颗平常心莫叫旁人看出蹊跷,此事定然能成,要知,如今在陛下手下提心吊胆的不只是一家。”说完,待要提醒太子为君之时莫要似如今的皇帝那般将朝中重臣挨个猜忌一番,又想起太子如今虽面上竭力保持平静,心里却是意气风发的,于是便不在这当口泼冷水教训他。   何征这边不费吹灰之力就说服了太子,何循那边果然才出了口,就被柳孟炎破口大骂。   柳老太爷坐在椅子上,听着柳孟炎压低声音痛斥何循。   柳孟炎乜斜着眼睛冷笑道:“你这小子竟会胡说,檀云哪里会出这主意……”说着,心想一跳,心想柳檀云是天生生了反骨的,心里哪有君君臣臣这念头,“这等事若有了纰漏,可就是抄家灭族的祸事。且少不得要狼烟四起,天下又难得太平。”说着,便很有些忧国忧民地瞪着何循。   何循摸摸自己的鼻子,笑道:“岳父,这主意是檀云出的,檀云说了,这会子正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倘若错过了,岳父以为错过了这次,日后能有好日子?陛下因察觉安阳老王爷跟太子要好,已经露出了要清查太子跟京中诸官往来的念头,若不趁着如今陛下为三王余孽的事分心之际先下手为强,只怕日后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说着,见柳孟炎依旧皱着眉头不搭理他,便又看向柳老太爷。   柳老太爷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翻了翻书,没瞧见做了那么些年太子还有好下场的。咱们家,也算是太子那边的人。”说着,心里想着若是当初没将柳檀云嫁到何家远着太子一系,如今该是什么情形;忽地想到敏王一事,暗道若没太子,如今柳家就被安阳王府给压垮了。凡事有借有还,既然早先借了太子的势摆脱危机,如今就到了还的时候,只是这么个凶险的主意竟然是柳檀云出的,可见,这丫头当真是六道阎罗,就连谋朝篡位的事她也敢去想。   柳孟炎拉了半日脸,不见柳老太爷说话,便扭头去看他,见柳老太爷嘴角噙着一抹笑,一时没明白柳老太爷的意思,忙劝道:“父亲,这事万万不能再由着檀云胡闹,倘若一个没留心……”   柳老太爷笑道:“你是何家的亲家,你说,为何早先陛下流露出叫何侍郎做尚书的意思,最后却叫你去做了?”   柳孟炎忙道:“自然是儿子能力出众。”   柳老太爷点了点头,“是有这么个原因,但是陛下没露出一点风声就叫你做了尚书,你没想过,陛下这是要离间柳、何两家?你的行事作风跟何侍郎自来不同,你去了,何侍郎心里自然不服气,一来二去,自然是要生了嫌隙,你且问问循小郎,如今何侍郎背地里对你如何?”   柳孟炎忙道:“但儿子是得陛下信赖的。”   柳老太爷笑道:“陛下年纪大了,若不是太子登基,不管换了谁上位,你都得不了好。况且,你没瞧出陛下的一举一动,都是要你疏远你跟太子吗?如今是太子,日后不知是谁。倘若陛下叫你将京里的王子皇孙都得罪了,便是成了陛下心中第一人,陛下又能活多久?人生在世,不是光能力出众就够了。倘若不是也为柳家考量了,檀云也不会出这么个主意。你只想想檀云,她随了你,也是生下来就比旁人强上许多,可你瞧瞧,除了能干,她还靠着什么在柳家、在何家顺风顺水?比如当初你二弟生下个男孩,那时候檀云跟你可是十分不对头,你们父女两个背着人是没话可说的。可在那男孩生下前一晚,我叫她回来保住那孩子,她就是不肯,对着我拍案而起,叫我无可奈何地送了那孩子走。若不然,如今你二弟那男孩留在家中,哪里会叫清风兼祧。此时,你二弟也不会心甘情愿让出上房。可见,除了能耐,檀云眼光比你放的远,那会子她就知道跟你闹归闹,但总是要保住清风在咱们家的地位的。”说着,心里划过一丝对那不曾谋面孙子的思念,又笑道,“我原也怨过檀云,可是如今就是那孙子再送到我面前,我也不肯为了他伤了檀云一丝一毫。”   柳孟炎微微怔住,原本想着柳檀云年纪大知道轻重了才跟他关系缓和了一些,却没想过早先竟然有这事,踌躇地说道:“但父亲,这总归是大事……”   柳老太爷说道:“我哪里不知道是大事,但既然搅合进来了,且没有退路,那就为了眼前的富贵再冒险去吧。你不必担心蒙绽,他是年幼之时便随着我南征北战的人,比你还清楚,那君君臣臣是做给旁人看的。他虽驻守要塞,但上头被我们这些老骨头压制,下头陛下要铲除我们这些老东西在军中的势力,又顾忌他是我的弟子,弄了一批年轻将士要将他取而代之。倘若知道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他自然是不会放过。”说着,眼前不禁一亮,笑道:“不想我这把老骨头竟然有机会做了三朝的臣子。”   柳孟炎心里念叨着“疯了疯了”,见柳老太爷也是一副十分赞同柳檀云的模样,脸颊耳朵不由地烧起来,冷不丁地,心里忽地冒出一个念头,那就是柳檀云将大家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那就是皇帝老了,皇帝给不了京里京外众人想要的,应该乖乖地去做太上皇,想着,嗫嚅道:“那骆家应当也是十分好劝说的,安阳老王爷、敏郡王……助太子登基后,太子自己这事就有很多不好跟旁人说的地方,自然也不会再提敏王谋反一事……”   何循笑道:“可不是么,都说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如今也算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说着,见柳孟炎瞪他,便身后揉了揉自己鼻子。   柳老太爷笑道:“循小郎这话虽是强词夺理,但也是正理。待我叫人跟蒙绽商量一番到底要如何,既然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那就莫要放过,这就叫做天命所归。若等到我们这些老的去了,你们小的各自为政,成了一盘散沙,这事就再难成了。”   何循连连附和着说是,偷眼看向柳孟炎,心想可不是么,若是何老尚书、柳老太爷没了,下头的人哪一个会赞同柳檀云这疯狂的主意。   柳老太爷说道:“由着我跟骆侯爷说话,撇去安阳王府、敏郡王府,其他人家,比如黎家,都没有必须跟着陛下的理由,想来这些人家都是要观望的。至于兴兵的道理,那自然是要救驾。八皇子屡屡遭陛下训斥,待到陛下兴兵围剿三王余孽得胜之后,太子又远在青田镇压乱党,自是田家助着八皇子弑君的好时机。也正是咱们出兵救驾的好时机,此事之后,陛下禅位给太子,不然……那就是没有太上皇,只有先皇了。至于分封在外的王爷,要在起事之前,借口皇后病重先调进京来,免得再有三王之乱那样的祸事发生。”   何循听着柳老太爷的如意算盘,嘴里也说不出话来,半响干笑两声,说道:“檀云定是有了费而隐后多想了什么,才想出这么个主意。”   柳孟炎脱口道:“檀云四岁的时候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就敢叫满府的人饿肚子叫一厨房的厨役滚出府去。可见这会子她指不定就是想叫费而隐安安生生地长大呢。”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本该满是怨气,不想,说完了,柳孟炎自己个先笑了起来,再看柳老太爷,就觉得柳檀云那会子替他向柳太夫人报了仇。   话已至此,何家、柳家的心思两家里都知晓了,何循便敞开地说道:“那起事的军饷辎重还要请岳父帮忙了。”   柳孟炎点了点头,随即叹道:“想来锦衣卫那边也不是没有空子可钻,待我去试探试探。”   柳老太爷叮嘱道:“凡事还要小心,万万不可将这事泄露出去。”   柳孟炎笑道:“若泄露了,陛下露出杀意,岂不是更便宜行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陛下在朝中得罪的人太多了。”   何循忙附和道:“小婿原也是这意思。”说完,见柳孟炎还因为他来柳家提谋朝篡位的事神色淡淡的,于是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柳孟炎说道:“你先回去,慢慢等着我们的消息。”   何循忙答应着便退了出去。   待何循走后,柳孟炎重新问柳老太爷:“父亲当真要如此?”   柳老太爷笑道:“成王败寇,总该赌上一赌,你不知,这皇帝做久了,定然没好事。再者说,早先搅合三王之乱的人大多还活着,我们是做过一次的人,也算是熟门熟路的,自然比你们这些没亲眼见识过的有主意的多。”   柳孟炎听柳老太爷十分笃定地说这话,便不再辩驳,琢磨着锦衣卫里的大小头领哪一个能够收买,心里想着,便将这些人名一一说出来跟柳老太爷商议。   柳老太爷听他说着,便又斟酌着写了信叫人送去给骆侯爷。   不过隔了一日,骆侯爷便赶着到了柳家,才一进门,骆侯爷瞧见柳孟炎,面色就有些不好,待柳孟炎出去关了房门,骆侯爷便对柳老太爷说道:“柳公,丹枫说瞧见过你家老大跟田家小儿在一起说话,不知这事可属实?”   柳老太爷笑道:“确实属实,但凡事不可看表面,若不是如此,田家那老顽固是如何没的?”   骆侯爷叹道:“虽是如此,但田家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可恨的是陛下竟然连连对田家施恩,朝中之人本就不知田贵妃所做之事,如今那些人越发以为田家得势呢。”就是皇帝如此行事,才害得他要对付田家难上加难。   柳老太爷笑道:“田家大老爷没了,陛下若再不给田家施恩,田家岂不是就要没落了?如此,谁来对付骆家?”   骆侯爷眼皮子一跳,随即握拳重重地击在自己腿上,随后便没了话说。   柳老太爷说道:“暂且不提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跟你说的乃是件大事。”   骆侯爷闻言,便郑重地看着柳老太爷。   柳老太爷说道:“你说如今太子的势力如何?”   骆侯爷笑道:“倘若太子势力不大,也不会连连遭了陛下训斥。”   柳老太爷重又问道:“比之陛下为王的时候如何?”   骆侯爷听了这话,重新又去看柳老太爷,待柳老太爷点头之后,犹自不信地追问:“当真?”   柳老太爷点了点头,说道:“当真,我也不提你如今知道我们的意思转而又将我说话告诉陛下又会如何,只说,陛下老了,原是你们家老夫人闹出来的事,如今你们家也脱不了干系,且据说太后临终之前单独跟陛下说了会子话,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也有人死万事休一说,倘若太后再无顾忌,将早先被骆老夫人要挟的事说给陛下听,骆家只怕又要被陛下猜忌。”   骆侯爷不去追问太后那事,只忙开口道:“我们?”   柳老太爷说道:“太子那边的人,何家那边的人,柳家这边的人,安阳王府、敏郡王府这边的人,还有蒙将军那边的人,老大说了,锦衣卫那边只要他花费一些口舌,便能叫锦衣卫倒戈。”   骆侯爷闻言,心里安定许多,只是依旧顾虑重重,半响说道:“陛下当真老了,以至于失了那样多的人心。早年咱们可都是跟着他赴汤蹈火的人,不想如今……”说着话,便连连叹息,伸手摩挲着自己的手腕。   柳老太爷见此,便笑道:“我们家连檀云也都知道侯爷摸着自己手腕就是犹豫不决,此时侯爷也莫肯定地说要加入我们,且回去慢慢思量吧。如此,那些细微之后,少不得,我们也不能跟侯爷商议。”   骆侯爷闻言一僵,放在手腕上的手忙放下,随后干笑一声,说道:“这事事关重大,容我再想一想。”   柳老太爷笑道:“这自是当然,但侯爷,若是侯爷明哲保身,不参与这事,事后少不得要被太子猜疑;便是我等事败了,侯爷依旧要被陛下忌惮。即便侯爷先一步将这事告诉给陛下,正如侯爷所说,陛下老了,他目昏耳聩,怎会将你当做功臣?到时候他疑心更重,只怕侯爷也难能得了好。吃一堑长一智,侯爷这会子倒不如好好去想想,早年一样随着陛下南征北战,为何事后侯爷不及我得的封赏多。”   骆侯爷踟蹰不定,见柳老太爷这话里的意思也是防着他先跟皇帝告密,心里思量一番,暗道皇帝是绝不敢一股脑将这么几家悉数铲除的,那么倘若他去告密,皇帝只顾着对付这几家,无论如何也是顾不得他的,想着,便说道:“容我再想想,柳公该知道,骆某行事素来稳妥,若是你们准备的不周,骆某是不会参与的。至于陛下那边,陛下的行事屡屡叫骆某灰心,而柳公又屡次对骆家出手相助,骆家于情与理都不会做了小人。”   柳老太爷心知骆侯爷能说出这话已经是十分难得,便又跟骆侯爷细细商讨了这回起事的时机。   骆侯爷犹豫之后,对柳老太爷说道:“柳公,这次的事,太子要如何参与?”   柳老太爷笑道:“万事俱备后,由着太子登基就是。至于其他,太子并不需多多参与。”   骆侯爷听出柳老太爷这话里的意思是要叫太子成为傀儡,心想如此才好,不然他们这些人流血流汗,若捧出一个登基后先封赏,随后又欺压他们的皇帝,倒显得他们这群人愚蠢,心里虽如此想着,但嘴上却说道:“如此最好,如此才能保得太子安全。”   柳老太爷含笑点头,又跟骆侯爷回忆一番往年的旧事,便送了骆侯爷出去,随即又叫人去何家送信。   155尘埃落定(完)   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这水到底是朝廷官员,还是黎民百姓,这就不一定了。   骆家、安阳王府等人家因皇帝新近的作为俱是心惊胆战,此时听柳老太爷这般说,就似一呼百应一般,各家都找到时机将对皇帝的不满宣泄出来。虽此时各家都不敢抢先出声,但却都是乐见其成的。   此后几月,各家商议定后,一边紧锣密鼓地商讨细节,一边又不动声色地做些小动作,到了夏日,许当真是“天命”,北边忽地遭了蝗灾,各地饥荒连连。   求赈灾的折子连连送到朝中,皇帝因听说三王余孽人数众多足足有将近十万大军,因此两相权衡后,有意留着粮草围剿三王余孽是以不肯赈灾。   太子因受众人劝说,跪求皇帝赈灾,随后再次被皇帝训斥责令闭门思过,深秋之后,借着各地民不聊生,三王余孽开始兴事,皇帝调各地大军围剿三王余孽。   两年之后,三王余孽因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因要庆功,各地的番王被传召进京。   恰在此时,已经封王的三皇子途径青田之时,被青田起义的民众擒住斩首。   折子上来,却是说因各地饥荒不断,且战火频生,青田起义之人之众多,人数也有上万。   这折子上来后,早先有意连连犯事惹得陛下连番训斥责令闭门思过的太子便亲自请旨亲征。   皇帝又斥责太子一番,朝堂众人争执了几日,皇帝心里对太子生了杀意,终归许了太子亲征,只是又叫了逸王、敏郡王随同。   出征之前,太子见着何征、何循兄弟,不禁滚下泪来,叹道:“三王余孽才全军覆没,如今军中将士困乏,多剩的是老兵小将,便是这种将士,父皇也忍心叫我去送死。”   何循劝道:“殿下慎言。”说着,心想若不是这两年来太子屡屡有意惹得皇帝猜疑,皇帝也不会如此。   何征忙也说道:“太子是储君,太子一路小心,此次回来,太子便不是太子了。”说着,瞧见太子落泪,心知太子这泪虽有做戏的意思,但其中也不乏真情,毕竟,皇帝叫太子领着疲乏的将士出征,正是存了叫太子去送死的意思。   何循说道:“太子只管放心去就是,青田那边的人……”说着,眨了下眼睛。   太子心知在柳何骆几家的算计下,青田那边真正领头的人也是他的人,余下的那群乌合之众,不过是他这太子手下的棋子罢了,此去与其说是镇压,不如说是劝降。只要出了京,将他身边皇帝派来的人换成他自己的人,便是京中有变,此去领着青田几万大军,也能保了他自己个周全,于是便点了点头,拱手说道:“那咱们就两下里各自珍重,待咱们再聚皇城之时,但絮叨这几年的君臣之情。”   何循看了眼何征,随即跟着何征一起对太子行了君臣大礼,随后兄弟两人便退了出去。   待回了家,何循瞧见已经两岁半的费而隐拿着一只小巧的弓箭在手里戏耍,就笑道:“咱们费而隐一看就能做大将军。”   柳檀云笑道:“哪有这样夸儿子的,也不怕人笑话。”说着,自己个又接着说道:“倒是他五叔说他是个文武全才。”   提起何役,年前何役得了个女儿,因陈氏有意要养个淑女,不许何役胡乱地教导女儿,因此童心未泯的何役便每常来寻了费而隐玩,这会子费而隐手上的弓箭就是何役做的。   何循笑了笑,见何霞歌提这个笼子跑来,便撵了费而隐随着何霞歌玩刺猬去,然后对柳檀云说道:“太子出京后,京里乱的很……”   柳檀云笑道:“你放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咱们几家里头这两年陆陆续续地进来好些家将守着,定不会出事。况且这事是要速战速决的,就是守着,也不用守几日。”   何循闻言,便点了点头,见柳檀云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模样,便笑道:“我都听你的,看你这般镇定,我也就安心了。”   柳檀云笑道:“你当知道我的性子,甭管是谁,倘若他威胁到我们一家子的安宁,我都要先发制人,叫他没有还手之力的。”   何循笑道:“我知道你。”说着,因要做的事实在太过凶险,便略有些紧张地握着柳檀云的手。   第二日,何循等人送太子出征后,便与其他人一同商议那些细枝末节的事。   不过一个月,青田就传出太子劝降青田起义之人答应给他们粮草的消息,随后柳檀云便随着何律等何家人盯着家将们将何家内外看守牢固,至于何征、何循,这两人便成日在外联络各家当家人。   忽地一日外头传来火光,喧闹的呼叫声不绝于耳,因何征、何循、何侍郎都出去了,为安定何家里头的人心,柳檀云便抱着费而隐陪着何夫人等女人。   何夫人不知这事底细,便担忧地说道:“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几年,怎地又出了这么些事,听说这回子是八皇子不服陛下屡次训诫,有意逼宫?”   柳檀云见何夫人也跟旁人一般以为是八皇子的人,于是笑道:“可不是么,母亲、伯母放心,八皇子成不了事。”说着,见费而隐听到外头的叫声不但不害怕反倒笑着要拉着何霞歌去看,便伸手拨弄着费而隐的脸,盘算着外头的事如何了。   何大少夫人蹙着眉头,说道:“但愿这伙人莫烧抢了人家的东西才好。”   陈氏怀中搂着个才几月的女孩儿,听何大少夫人这般说,又想起何役随着何律看守着外墙,便说道:“大嫂子放心,二哥五哥守着呢,便是烧抢也抢不到咱们家里来。”   何大少夫人勉强一笑。   晚间又听外头闹哄哄地响了大半夜,待到第二日,外头便没了声音,饶是如此,因何老尚书不许人开门,因此外头的门依旧没开。   过了四五日,等到了中午,何役便过来,瞧见众女人们都没歇着,便说道:“外头蒙将军领着大军进宫了,八皇子这会子算是白闹了。也不想想,他哪里有那能耐谋朝篡位。”   柳檀云听何役轻蔑地说这话,忙问道:“蒙绽将军进宫了?可是锦衣卫开的门?陛下呢?”   何役鼓着嘴说道:“慕儿那小子倒是跟在蒙将军身边的,回头问他就是,他最清楚了。”   柳檀云见问何役是问不出话的,于是便不盯着他问。   过会子,外头杨从容随着何循进来,杨从容递了一封信给柳檀云。   柳檀云接过看了,便又递给何循,说道:“这是我祖父的信,祖父请了何爷进宫商议事情呢。”   说是商议,可不就是趁着太子没回来,先将京里的好处分一分。   何循看了一遍,便说道:“我这会子来,也是要接了祖父过去的。”   柳檀云笑道:“那我随着你过去。”说着,对着何夫人一礼,将费而隐交给何夫人,便随着何循出去,到了外头,便问何循:“宫里如何了?”   何循笑道:“你当真是神机妙算,如今可不就是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围剿三王余孽后,京里的兵士都是些只会花拳绣腿的,早先那些朝中重臣,竟都是在观望。宫里头锦衣卫们跟岳父一起捞银子捞成了结拜兄弟,一边说护着皇帝,一边就将蒙将军的大军领进宫。都这会子了,陛□边还护着个十皇子。早先以为这事要大费周折才能成,不想竟是那般容易,只可惜两个王爷不知如何早得了消息,如今逃窜出京了。”   柳檀云忙道:“那八皇子、田家呢?”   何循笑道:“自然是成了阶下囚。如今柳爷是叫祖父进宫,跟安阳老王爷、骆侯爷赶在太子回京之前将太子登基之后的事一一商议个清楚明白。”   柳檀云眼珠子一转,便伸手拉着何循,笑嘻嘻地说道:“这后宫我不稀罕,但这前朝,你好歹叫我去看一眼。”说着,便扯着何循的衣袖娇嗔道:“放了你跟何爷两个进宫我不放心。”   何循一眼便看出柳檀云的心思,笑着啐道:“也不知你哪里来的这样的野心,也罢,你若能说服祖父,我便领着你去。”   柳檀云闻言大喜,笑道:“那我可用换了衣裳,穿了一身男装……”   何循笑道:“大大方方地去,做什么弄那些怪样子。宫里都被蒙将军的人把守着,你姓柳,可不就跟蒙将军是一家人,一家人去看个新鲜,还弄那么多花样做什么。”   柳檀云笑道:“你不怕我被人看见?”   何循昂首道:“看见了他们也没胆量奢想,奢想了他们也没能耐抢去。”说着话,便到了何老尚书门前。   何老尚书这会子正跟何大老爷一同下棋,瞧见这两人有说有笑地进来,忙问道:“成了?”   何循说道:“成了,这会子柳爷请何爷进宫呢。”说完,看了眼柳檀云,“主意大多是柳家出的,锦衣卫也是岳父招降的,大军是蒙将军领着的,骆家、安阳王府等……只怕咱们家分不了大头。”   何老尚书闻言,笑道:“这也是应当的,咱们家只要稳稳妥妥地做了国丈就好。只是皇后与那薛良娣……”   柳檀云见何老尚书还为了太子妃的事记恨皇后、薛良娣,暗道这太子妃在家时当真得宠,忙说道:“太子妃要母仪天下,无暇尽孝,自然是要叫薛良娣去伺候皇后,至于皇后,自然是夫唱妇随,要随着陛下。”   何老尚书早料到柳家、安阳王府等不会乐意叫太子登基之后肆意,太子登基之后只怕就连如何安置皇后也不能自由,因此听柳檀云说皇后也是要随着皇帝一同软禁在宫中的,便没了话说,叫何循伺候着换了衣裳便要出门,临走瞧见柳檀云跟着何循,想着他们小两口商议好的,便不吱声。   何大老爷因要看着家门,于是不随着何老尚书去,交代何循几句,也顾不得管柳檀云跟没跟着去,便送了几人出门。   出了门,在轿子里,柳檀云掀开轿子向外看了一眼,见大街上朱门大户外早有小摊小贩摆起摊子,不由地便将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又想了一遍,暗道下头小百姓才不在意谁做皇帝,这水指的自然是京里的达官显贵,靠在大门大户外做生意,这小摊贩也不怕京里窜出乱匪,这就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轿子一路向前,到了宫门边,又有人来接应,随即并未停歇,便又向前,到了前殿之前,轿子停下,何循给柳檀云掀开轿帘,柳檀云就出了轿子,随着何循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何老尚书。   一旁何征、何慕迎了过来,柳檀云瞧见一个跟柳孟炎年纪相仿的精壮男子走来,又见这男子满身威仪,便不卑不亢地笑道:“可是蒙将军?”说着,打量着这前殿,见目光所及之处俱是完好无损,暗道这蒙将军果然治下甚严。   那男子过来,打量了柳檀云一眼,也不问她这女流之辈跟着来做什么,只笑道:“侄女长得跟你父亲年轻时很像。”说着,便请何老尚书向内走。   柳檀云好奇地看了眼蒙将军,心想蒙将军这话就好似跟柳孟炎十分相熟一般,但柳孟炎往昔并未如何提起蒙将军,难不成是柳孟炎青春年少之时受过太过苦,因此对那段岁月讳莫如深,连带着跟蒙将军也有些疏远?心里盘算着日后细细问问柳孟炎他跟蒙将军早年的来往,便又随着何循、何老尚书向前走。   何循由着蒙将军搀扶着何老尚书在前头走,指着地上浮雕的五爪金龙,对柳檀云说道:“你瞧,五个爪子的。”   柳檀云抬头向台阶上看去,瞧见一路汉白玉上全雕着祥云游龙烈日,便勾着嘴角侧着头对何循低声道:“我喜欢这。”说着,眯着眼看向大殿上的匾额,瞧见阳光下正殿上的琉璃发出耀眼的光辉,庄重恢弘,却又叫人不禁心生贪念。   何循因柳檀云的话摇头笑了,忽地想难不成柳檀云还想叫费而隐做皇帝,想着,便看向柳檀云,瞧见柳檀云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便贴着柳檀云的耳朵,将声音压得极低地道:“外戚谋朝篡位的多的是。”说着,又伸手去捏柳檀云的手,只觉得她的手比两旁的汉白玉还要细腻。   柳檀云闻言嫣然一笑,在满地大理石的映照下,竟平添了许多妩媚,心里回想着何循那话,暗道能看她一个眼神便明白她意思的人,两辈子也就只有何循了。   何征看向这对小两口,虽没听见何循说过什么话,但只瞧见柳檀云脸上微微有些兴奋的绯红,便以为何循说了些甜言蜜语,于是清了清嗓子,暗道这何循比他还不靠谱,这边众多将士看着,竟然就领了媳妇来,还跟媳妇在这殿前打情骂俏起来了。   待进了正殿,就见柳老太爷、安阳老王爷、骆侯爷、柳孟炎、葛家老爷、锦衣卫头领等人都已经等着了,众多人聚在一处,就似等着此时被软禁的皇帝出来上朝一般。   众人瞧见柳檀云随着何老尚书进来俱是一怔,尤其是骆侯爷,见此便明白何家与他们密谋这事的时候并未避让着柳檀云,由此,不由地想倘若当初跟骆丹枫定亲的是柳檀云,如今骆家又会如何。   柳孟炎看见柳檀云,当即斥道:“胡闹,这会子你来做什么?”   何循忙道:“岳父,是我带着她来开开眼界的。”   柳老太爷咳嗽两声,便说道:“檀云,这不是你胡闹的地方,你且由着循小郎领着去看看太子妃去,好好安抚她一番。”   柳檀云忙答应着,瞄了一眼那龙椅,便随着何循向外头去。   出了正殿,就见四处都由蒙将军领着的人护卫着,何循便问柳檀云:“你要去哪?”   柳檀云回头看了眼,便拉着何循问道:“你看到那椅子了吗?就大殿上的那个。”   何循眯着眼睛,压低声音说道:“你别急,这事得徐徐图之,咱们一步步来。”说着,仿佛想起自己曾经的志向是要封侯拜相,因闻到身边的馨香,便扭头去看,见身边的女子进宫之后不似其他人因那威严高耸的宫墙而战栗惊悸,顾盼之间,反倒越发的神采飞扬,就似那瑰丽的牡丹只合养在矜贵的玉盆之中才更加娇艳一般。   何循看着柳檀云,不由地想,只巴望着封侯拜相,是配不上身边这美人的,这美人是要做红颜祸水的,从来不曾听说过祸害区区一个重臣,能称得上祸水。   想着,何循并未领着柳檀云去看太子妃,反倒带着她去了宫中最高的一处小楼。   寻常人家建屋子不敢逾矩,因此屋舍比不得宫里的高大,此时,柳檀云跟着何循上了宫里的一座三层小楼,将大半个皇宫尽收眼底,看着无数宫殿上的琉璃彩釉个个流光溢彩,看了一圈,又忍不住将眼睛顺着贯穿京城的轨道看向那来时的大殿。   再回头,柳檀云看向一直看着她的何循,浅笑道:“若是带费而隐来了多好。”   何循笑道:“不管他来没来,你是六道阎罗真身,巡海夜叉转世,你定下的事还能改?”   柳檀云转过头,只瞧见秋风将远处的山染成了金黄,笑道:“费而隐不乐意随着咱们的心思办事就罢了,总归咱们又不只有他一个,也不强求他按照咱们的心思来。”说着,便含笑摸向自己的肚子,心想这这辈子,红颜祸水,她是做定了,只是祸害的到底是谁,这她就管不着了。   何循瞧见柳檀云摸着自己肚子,便明白她肚子里又有了一个,含笑摇了摇头,负手站在柳檀云身边,眼前宫墙深深,看似压抑昏暗,却是他心甘情愿随着她一起憧憬的地方。   “你这不贤良的妇人,当真是,不贤良的彻底。”   一声就似叹息般的话语静静地落下,冷宫之中,早先的九五之尊身陷囹圄,与许久不曾同床的皇后面面相觑;大殿之上,一群公侯将相正商议着如何分赃;东宫之中,年少的皇孙盯着幼弟正暗自衡量自己的份量;京外渡头,侥幸逃脱的王爷们一边仓皇地躲避追杀,一边思量着回到封地是要清君侧,还是要归降;青田镇外,做了几十年储君的太子,正兴奋地准备赶回京城,盼望着坐上他向往许久的宝座;北边要塞之外,野心勃勃的外族头领因得到蒙将军离开关塞的消息,正准备趁虚而入。   这些人都不知道,富丽堂皇的宫中小楼之上,不等一切尘埃落定,那里的一对年轻夫妇,便已经算计着用他们做棋子,来谋得这如画江山、秀丽山河,除了这对夫妇,其他的人能做的,只是顺应天命地入局。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完了,谢谢大家一直的支持。   156贪嗔痴 番外一   人,不论是哪一种人,最后总免不了殊途同归。   鬼门关,黄泉路,忘川河……三生石?   一双极薄的眼皮微微眨了眨,明知自己已经死了,但是身在这阴寒至极的九泉之下,胸腔还是忍不住连连起复,似是禁不住这阴寒,随时要用力地咳嗽一番。   顾昭单薄的身躯慢慢踱向那块三生石,他眼中的三生石上,重重地刻着两个名字,顾昭、柳檀云,一样的字迹,一目了然告诉他这两个名字俱是他一人刻出来的。   “你在等她吗?她还要许久才能回来。”   一道寻不出出处的声音传来,顾昭急忙转身去寻,“是谁在说话?阎王?牛头马面?”。   在彼岸花的照耀下,这黄泉深邃广袤之极,看不到边际,更看不到除了他以外的亡魂。   “你自顾自地许了她三生,可惜你终究还是孤身一人回来。”   顾昭仰头,看不到天,举目,望不到边际,寻不到说话之人,只能放弃。嗤笑一声,听不懂那声音里的意思,便将自己的手摸向那块三生石细细地去描画石头上的字迹,“我许了她?”   这她,不需细说,他便知道是柳檀云。   “……我有你的生辰八字,你将来会跟我成亲……”   生前的话语在心里回想,顾昭眯着眼睛,慢慢地去回想这一生。   他是顾家家主的孙子,生来便理所当然地享有泼天富贵,生来便理所当然地心想事成。但有一人,让他头回子感到挫败。   他的母亲舀到了她的生辰八字,母亲说过,他们的八字是天作之合。家败之后,大江南北,在他眼中配做他妻子的人始终只有她一个。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想起自己每常送给柳檀云的兔子,顾昭嘴角挂起一抹讽刺的笑,心里不由地怜悯自己,倘若是许下三生的两人,那他这故人终究是敌不过何循这新人。   “让我看一看,我许她三生的那一世。”顾昭急忙地开口,开口后,又不自觉地失笑,便是到了阎王面前,自己能看到的也不过是自己这一生吧,孟婆汤上辈子投胎时就已经喝过,如何会有人抑或者神让他看到自己的上一世?况且,今生今世,他对柳檀云终究是除了执念,并无多少男女之情,这些微的男女之情,怎会出现在他们一对缘定三生的男女身上?若是缘定三生,他们该是情深如海的。   沉默中,顾昭这单薄的亡魂忘了,那道声音说过,许下三生的,似乎,只有他一人。   忽地,顾昭薄到极致的眼皮跳了跳,一双冷淡的眼睛猛地睁开,此时他脑海中,浮现的是上一世的他与柳檀云。   依旧是顾家家主的孙子,依旧生来拥有泼天的富贵,引逗着一只被染成红色的可笑小狗,年幼的他呼呼喝喝地领着人,如进自家家门一般在柳国公府中游走,蓦地,他便看到一个琼鼻丹口的女孩儿极为老成地捧着一卷经书向柳太夫人房里去。   只是年幼,但又似冥冥中注定一般,他的眼睛放在了柳檀云身上,即便是柳家还有个比柳檀云更加甜美可人的妹妹,那妹妹也无法进入他的眼睛。   他总以为,倘若他想要,他与柳檀云注定是一对,于是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他不急不缓地等着她长大,看着她左右逢源地在京城名门世家间行走,有时,看穿她想要嫁入侯门骆家的祈望,他会嗤之一笑,他想,不管她在年幼懵懂之时祈望过什么,终归,她与他,才是命中注定。   可是他终归忘了,除了她,还有一个柳孟炎,他只以为柳孟炎对柳檀云冷淡,却忘了,将女儿嫁入骆家,对柳孟炎也是一件好事,更忘了,疼爱不是全部,即便没有疼爱,柳老太爷为了那无子的儿子的下半生,定会尽力地给孙女寻个好人家。于是在柳老太爷、柳孟炎的促成下,他终归失去了她。   在她成亲后,不舍抑或者不甘,他烦躁地听着她在骆家的消息传出,渐渐地麻木,由着心里滋生出一股恨意。   在她还是个为了柳孟炎、吕氏一颦一笑颤颤巍巍的孩童时,他便喜欢了她,为何在彼此长大之后的偶然相见时,她眼中会流露出那样的疏远?   于是,他由着那股恨意作祟,无孔不入地试图拆穿她京城第一贤良人的把戏。   最后看到她在盛年难产而终,三生石边,顾昭狭长的眼睛里落下一滴泪,薄薄的嘴里,释然地冷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这两辈子她变化那样多,难怪这辈子她步步料得先机,原来她还记得上辈子的事,我就知道我不会输给她。”话到最后,咬牙切齿中,他记起不知何时自己的意气风发,于是抑制不住,他失态地叫道:“苍天不公,为何叫她一人记得前生的事?倘若我也如此,顾家定不会衰落,我也定不会落拓而终。”说完,握成拳头的手重重砸在三生石上,身为亡魂,他隐约记起一种感觉,叫做痛苦,痛苦之后,更多的是不甘,他不甘心百年世家顾家竟然毁在一个女子手上。   “你要记起前生?那她呢,你可许她记得前生?”   顾昭心里想起征服一词,倘若她记得,他更能与她一较高下,但女人总归是女人,倘若他征服的女人记得前世的男人,不管是骆丹枫,还是何循,那这个女人,便不是完全属于他的女人了,他不该,跟一个女人较劲。   “……不。”   那道寻不到出处的声音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充满了无聊无趣,似是厌倦了这般与顾昭说话一般。   “如你所愿。”   说出“如你所愿”这四字,那道声音便消失在这空荡的黄泉。   顾昭嘴里重复着这话,随即一阵眩晕,再睁开眼,便听到一声汪汪地犬吠,入眼的,是一只被茜成红色的可笑的小狗,随着那小狗的奔跑,他举目看去,便看到,一个琼鼻丹口的女孩儿怀中抱着一卷经书老成地端着恬淡的礀态慢慢地走动。   走近,端详着如今没了前世那气势的女孩,因在黄泉路上得来了两生记忆,顾昭不禁有些眩晕。尚未从眩晕中醒过神来,于是,他放任自己在这初回人世的时刻信口胡说。   “……我有你的生辰八字,你将来是要嫁给我的。”   话里没有柔情,重生之后因前一世的痛苦滋生出来的仇恨渗透每一个字,他恨她在他全心爱慕她时的冷漠,恨她仗着记忆对顾家的步步相逼。   抱着经卷的柳檀云,眼里泛出些许涟漪,随即又老成地含笑、福身、离去。   一刹那,顾昭失神地以为柳檀云还记得上一生的事,随后,却在她依旧稚嫩的脸上寻到了否定的答案,她只是早慧,虽不足以早慧地说出非礼爀言这话,但小小的她已经明白,许多事,不许太较真。   重生之后,再一次被忽略,顾昭握紧拳头,看着自己身体所在的柳家的土地,暗暗发誓,今生定会将顾家发扬光大,想着,他瞥了眼那只依旧蹦跳的红毛狗,不屑地冷哼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果然,得了两生记忆,本就聪慧的他无人可挡,靠着一己之力,他早早地蘀柳仲寒算计到了柳国公府,早早地令柳国公府成为顾家的囊中之物。   在能够摆布柳家之后,他急切地从祖父手中接过家主之位,急切地定下自己与柳檀云的婚约,仓促地与柳檀云成亲,然后近乎仓惶地察觉,眼前,这端庄温婉的柳檀云,与他两生记忆里的人相差甚远,就好似,他从黄泉路上挣扎回来报复,却又寻错了人一般。   不止一次,他想,哪里错了,兴许如今的柳檀云不过是黄泉路上随便哪一个亡魂投胎过来的。这念头一闪而过,最后只惹得他自己失笑一声。   六道阎罗手下,哪里会有这样的错误,兴许,只是那女人不似祈盼嫁给骆丹枫一样祈盼嫁给他,兴许,那女人不似喜欢何循一样喜欢他。   这念头再也没有一闪而过,就如毒汁一般渗透他的所有思绪,于是,他在阴暗处,不住地观察她,看见她隐藏极深地露出那令他似曾相识的心机时,他会心一笑,却又越发失落。   她不似第一世讨好柳家众人那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也没有第二世那般恣意妄为,像是在敷衍顾家家宅里了无生趣的日子一般,她淡然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顾昭看着柳檀云,一次次的失望,却又茫然不知自己为何失望,是想要她如第一世那般尽心尽力地贤良,还是要她如第二世那般骄傲恣意。明知打压她的人正是他自己,他来自两辈子的毒,让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折磨于她。明知如此,心里却又似跟自己较劲一般,期盼着她在某一日某一时某一刻爆发,期盼着她内心深处的心机暴露出来,期盼着她看清对付不了他后,认命地信赖依靠他,由着他,将她塑造成,他记忆里,那个看似贤良实则满心主意又或者看似放肆实则清醒的模样。   终于,他等来了她的反抗,不想,她反抗之后,他却失去了她。   她就那样走了,就如第一世执意要做贤良之人,就如第二世她执意要顾家倾倒,这一世,她执意的离开他。   余下半生的寻找,却没有再找到她,只找到曾经,在遭受他折磨之时,她对他的丝丝缕缕近似爱慕的蛛丝马迹。   看到她也曾倾心于他,最终却因他难以放下芥蒂伤心出走,顾昭觉得自己有两世的记忆,就似一个笑话一般,因这记忆,他得到她,伤害她,最后徒然留下一个受伤最多的自己。   再次来到黄泉,顾昭看着熟悉的三生石,看着三生石上熟悉的字迹,一时无意凝噎。   “她呢?”顾昭开了口,不似上一世那般张望,他冥冥中,就知道总有一个人在等着答复他。   “她早你十几年就来过了。”   顾昭的心跳个不停,早十几年,他苦苦寻找了十几年,却是在寻找一个已死之人,嘴角挂着一抹讽刺的笑,他听着自己说道:“倘若她没有离开我,她定会多活几十年。”而自己还有她,也会多活几十年。   那声音没有回答他,得不到答复的顾昭,伸手再次抚过那块三生石,柳檀云三字,就如刻在他心中一般,第一世的求不得,第二世的擦肩而过,换来的不过是第三世彼此的折磨。   “为什么,这一世,与我想的不一样?”   “这一世,明明该是我功成名就,明明该是我娇妻在侧。”   ……   明明该是,为何真正活了一遭,却与自己想的不一样,那些助自己功成名就的记忆,恰阻挠他与她更近一步。   顾昭倚着三生石,看向满眼的彼岸花,一遍遍的喃喃自语后,终究正视到,在这满是报复的第三生中,他真正爱上了那个默默反抗他控制的柳檀云。   “下一世,只让我记住我爱她,其他的事,我再也不要记得。”顾昭仰头对着阴霾的“天”大声喊出自己的心声,喊出之后,他又不禁失笑。   “三生已过。”   “三生已过。”那不知出处的声音响起,让顾昭心里生出一丝激动。   “我再许她三生。”顾昭握拳,只要他记得他对她的爱,只要她不再拥有那些记忆,她不会再针对顾家,他们,就能拥有一段真正的天赐良缘。   斜地里伸出一只温润的手,那手上端着一杯玉盏,就似第三世,她口不由心地给他捧上一杯,而他,百味杂陈地接过,一杯饮尽。   他不知,那一杯,便是他上次错过的孟婆汤,那杯过后,再世为人的他,就只记得,他三生之后对她所有的爱。   于是,年幼的他,在富丽堂皇的柳国公府,眼眸透过雕栏,滑过画壁,看到一个捧着经卷,心思重重的女孩。   注定的,尚且年幼的他,弄不明白,他看到她那一刻时内心的欢喜,更不明白,为何心海里,会在浪潮汹涌之后,响起一声叹息。   于是,身为顾家家主孙子的他,信心满满地等着她长大,等着与她成就一段天赐良缘。   但最终,她却嫁入骆家为妇,而他,只能无孔不入地试图搅合进她的人生。   在她难产而终后,他茫然无措地度过残年,在这残年中,他并不知道,如前两生期盼的那样,他终于功成名就。   因这功成名就,再次来到这三生石边,并不知前两世是非恩怨的他,对着一块空空的三生石,满心怆然,一生之中,唯一的缺憾便是对她的求不得。   一生之中,潮起潮落,最终封侯拜相,却得不到一生所爱。   在内心的怆然中,就似落寞的英雄,顾昭凄凉却有胸有成竹地在三生石上写下了两个名字:   顾昭   柳檀云   就似对自己的来生胸有成竹一般,他胸有成竹地想,倘若柳檀云记得这一世自己对她的爱,她当是会来寻自己的——毕竟,今生今世,比起那玩弄娈童的骆丹枫,比起那在她幼年之时便对她冷淡的柳孟炎,比起她所要讨好逢迎的每一个人,他比所有人都要爱她——倘若她记得,她会自己来到她身边。   “你当真要她记得?她看到的,未必是你希望她看到的。”   猛地传来一道声音,曾饮过孟婆汤的顾昭蹙着眉头镇定地回顾这条被彼岸花照耀的不归路,“你是谁?”   久久没有答复,生时运筹帷幄的顾昭掷地有声的又问:“你是谁?”   “……她看到的,未必是你希望她看到的……你今生看到的,未必是你前生想看到的……生生世世,人总是不同的。”   那声音里满是枯燥,顾昭在这枯燥中听出了不屑,为人时上至君王,下至王侯,无人敢对他嗤之以鼻,于是,因这不屑,顾昭负手昂然地说道:“倘若她记得,她定会看到   我。她虽是深宅妇人,但却很有主意。”   昂然的声音,既不许旁人小看于他,又不许人他看中的人,他看重的人,是那样的有主意,她当是知道,于她最好的选择,便是跟最爱她的他在一起。   那道寻不到出处的声音沉寂了,似是对顾昭三世不改的自负无言一般。   只有一双温润的手,擎着一杯小巧的玉盏,就似送壮士出征,将一杯佳酿递到顾昭面前。   顾昭一杯饮尽,随后忘却自己许下的又一生。   黄泉路,多少亡魂走过。   当一双极薄的眼皮再次定在这三生石上,那双眼睛看着三生石上的两个名字,内心满满是感慨良多,回忆起自己惨淡的一生,那联在一处的两个名字,就似一个笑话,更可笑的是,那字迹,一目了然地告诉他,是他亲手刻下的两个名字。   “你在等她吗?她还要许久才能回来。”   “是谁在说话?阎王?牛头马面?”   “你自顾自地许了她三生,可惜你终究还是孤身一人回来。”   157贪嗔痴 番外二   “太子妃,皇后,太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哀家都做过了,剩下的,哀家还能做什么?”   “长公主。”   “呵——”出自何家的太后听到自家的兄长这样说,便扭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何征老成的很,不到三十,便被何家人称为老人。时光就似在何征三十之后停住一般,如今已经将近五十的何征还跟他三十岁时一般无二,比起同龄人,何征算得上保养最好的了。   “长公主。”嘴中半是嘲讽半是叹息地将这称呼重复了一遍,何太后又回过头来,看向自己面前的龙床,此时这最尊贵的床上躺着一具散发出腐朽气息的躯体,那躯体不时就像是清醒了一般发出一声长叹。这躯体,等会子就要离开这张最尊贵的床,此后,无论生死,他再也没有那个命数躺在这床上。   何太后就像是忘了帝王寝宫之外正有一群人等着何征一声令下将床上的皇帝搬出寝宫一般,嘴里闲闲地问道:“皇帝去了,谥号是什么?哀,还是殇?”   这戏谑的口吻,让何太后对面的何征不由地瞄了眼床上的皇帝,人死万事了,但是皇帝没死,于是他自然地明白早先发誓一辈子不见皇帝的何太后此时面对皇帝心里是何等的矛盾,思量一番,虽都是一母所出,虽日后何太后依旧是何家的长公主,但此时此刻,面对这贺家的太后,何征依旧不敢妄言,慎重地开口道:“太后,陛下犹在,何必提起这不吉利的事。”   何太后听到何征这样敷衍的话,久久不言语,想起几十年前自己还在家中的情形,不由地伸出干枯的手抹向自己高高突出的颧骨,指尖依旧是干的,并未触碰到自己以为的泪水,未出闺门前,她是何侍郎独一无二的嫡女,是何老尚书的掌上明珠,是何家上下的宠儿,出了闺门,她是储君之妻,也曾意气风发过,也曾有意韬光养晦过,如今听兄长口中说出自己一国太后要成了另一朝的长公主,心里不由地冷笑一声,待要将自己心头的疑惑拿出来质问何征就恍惚地听到床上的皇帝嘴里“呔”了一声,一时间,就觉得自己被床上那奄奄一息的昏君儿子看轻了,于是心中的冷笑浮上脸颊,就似原本就要对床上的儿子冷嘲热讽一般,早先发誓一辈子不见的誓言连同皇帝的荒唐举动一一浮上心头,于是怒火中烧中,她不禁地想自己为什么还要再来面对床上这让她鄙夷的儿子。   因这困扰勾起了身上常年的病痛,此时何太后只觉得她人未死,头脑就先遭了油煎,似是下了地府,被阎罗逼问她身为贺家的媳妇,为何要叫何家夺了贺家的江山一般。   何征在一旁等了许久,掐算着时刻,想到此事不能再拖,便开口道:“太后,殿外众臣等着清扫寝宫以待新帝登基,还请太后发恩,许臣将陛下移出寝宫。”   何太后嘴里默念着新帝、陛下,想到那新帝便是何循,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脱口说出:“哥哥,倘若陛下并未对檀云生出非分之想,那循儿是不是就不会兴兵?就不会让陛下发出罪己诏退位让贤?”   何太后这话在心里憋得太久,此时脱口说出,她的声音里就不由地掺进去许多的憎恨。   这憎恨令床上的皇帝难得地真正清醒。   床上谥号不知该是哀还是殇的皇帝奋力睁着一双昏黄的眸子注视着何征,等着何征说话。   那一声哥哥在何征心中回响,惊起一片涟漪,却挡不住何征的心慢慢归于平静。   何太后的话,何征心里早有答案,倘若早二十年不知,那早十年,他就有所察觉了。他看得穿何循的一举一动,却看不穿柳檀云,犹如品得出酸甜苦,却又悟不透参不破贪嗔痴一般,永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早十年,察觉出柳檀云领着何循一步步将何家带上谋逆的不归路时,他无奈,却也甘愿装作不知地随着柳檀云、何循在这权欲的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何家人一向对太后,对陛下忠心不二,倘若不是陛下为了个人贪念引夷族进关,倘若不是陛下一再相逼,何家人会生生世世对太后对陛下忠心不二。”何征坚定地将自己该说的话说出,再次请太后“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何太后细细去探究何征话里的点滴,仿佛要找出何征声音里的每一次颤抖一般,良久,因太过专注,头脑越加昏沉,压抑住心中要昏厥的冲动,强撑着挺直了腰板向宫外走去。   “母后。”   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何太后心知自己若听信了何征的话,那她身后的皇帝就该只是个无能昏庸的帝王,半点也不值得她怜惜。心中如此想,脚步却不由地停下,心中的自尊令她不住地责怪头上的步摇晃得太厉害有损她的尊严,嘴里极力不卑不亢地说道:“何侍郎,哀家要与陛下说几句贴心话,你且退下吧。”   何征耳边微微听到宫外的动静,唯恐有变,忙说道:“太后,循小郎定不会为难你与陛下……”   “哥哥。”何太后唤道,心知宫里宫外所有人都等着他们母子乖乖地让开请新帝登基,于是一边在心里回想起先帝登基之前,那时还是太子妃的她是如何踌躇满志地等着母仪天下,一边想着与其以亡国太后的身份屈辱地接受何家的施舍,倒不如就同床上病歪歪的儿子一同去了吧,到了九泉之下,面对贺家里列祖列宗,她这贺家的媳妇也不算失职。   何征望着挺直腰板却又不得不对他说了软化的太后,心里有些不祥,料到太后生来骄傲,倘若在这亡国之际,太后与床上的废帝一同殉国……想着,于是开口道:“太后,何家需要你,还请太后珍重。”   何太后失笑道:“何家需要哀家去接册封长公主的诏书?需要哀家去昭告天下人,何家并未谋篡了贺家的江山,何家的江山,乃是贺家人拱手相送的?”本是在笑,说到最后,声音就有些尖利。   何征抿着嘴,半日说道:“太后,陛下谋害了先太子,先太子的最后骨血如今安养在循小郎身边。循小郎已经答应父亲,要册封先太子骨血为郡公,还请太后为孙辈人着想,以大局为重。”   何太后的身子摇晃了两下,随后跌坐在龙床边的椅子上。   先太子,便是她的小儿子,那开朗健康的小儿子。   二十年前,在何家、柳家、骆家几家的相助下,那时的太子顺利登基。太子登基为帝后,朝臣便奏请皇帝册封新太子。因那时小儿子年幼比不得初露头角的大儿子,于是何太后便百般为小儿子筹谋,指点何家葛家拖延册封太子一事。许是那时的皇帝也觉大儿子自有体弱不堪大用,于是他们夫妻同心,竭力阻止请立太子一事。待小儿子年过十四露出锋芒后,何太后的小儿子便一波三折地成了太子。随后,何太后挚爱的小儿子,便从太子,成了先太子,与此同时,先太子宫里的几名有孕宫女遭到追杀,先太子落得个后继无人的下场。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指向了何太后的大儿子,如今的皇帝,于是今上登基后,何太后便发誓今生不见,若非到了这亡国的时候,若非今生奄奄一息之时仍指望着何太后来救他一命,如今,何太后也不会出现这皇帝的寝宫之中。   龙床上难得清醒的皇帝因何太后眼中闪现的光芒心中一痛,待要对何太后解释一番,却又忍不住连连喘息。   何太后挺了挺筋骨,又恢复了往日的风范,嘴里淡淡地说道:“何侍郎的意思,哀家懂了,哀家会以,大局为重。只是哀家糊涂了,这大局到底是什么?节气傲骨还是骨肉之情?”   何征叹道:“太后只需知道,太后的孙子离不开太后。”说着,耳朵里听到宫外的骚动,便又说道:“一炷香之后,本官再来请太后、陛下迁出。”说着,还如早先那般恭敬地退出去。   待何征走后,留在寝宫中绝望的母子两人面面相觑,原本以为彼此有千言万语要说,此时却没人肯先开口。   半响,床上发出一声桀桀的嘲笑声,在太后心中谋害幼弟的病弱绝后皇帝脸庞晦暗地看着太后,“长公主?……母后成了长公主,那朕是什么?也是郡公?”   因皇帝先开了口,太后心中的愤怒便找到了发泄的缺口,太后冷笑道:“方才还是一副垂死模样,陛下如今又能多说话了?难不成此情此景,皇帝还想着韬光养晦,再收拾旧山河?”   皇帝一噎住,须臾,一行昏黄的眼泪从眼角落下,支撑着坐起,有气无力地在龙床上跪向太后,“还请母后救命,小舅舅素来跟母后亲近,只要母后开口,”胸口因咳嗽剧烈地起伏,曾经以为自己成了九五之尊便再也不会对任何人低头,没想到,就似回到原点一般,他又成了那个要靠装作年幼唤取母后点滴怜悯的皇子皇孙,“小舅舅定会饶了儿子一命。儿子不求旁的,只求能做个郡公了此残生。”说着,便祈求地看向何太后,又费力地叩拜到底。   何太后听皇帝说了这些话,私心里便认定了皇帝装病,暗道这亡国之时,这昏庸的儿子竟然还妄想苟延残喘。因伤感,茫然,困惑,何太后也不知自己落到如今这处境该怪谁,于是心里便将所有人都怪上,眼神迷茫地念叨道:“你跟你父皇一样,只当坐上这龙椅便一辈子再也不用受人摆布,可惜,你们父子都想错了。想当初,你父亲从青田回来时是何等趾高气昂——他面上谦虚,但我知道背着人他是什么面孔。他去冷宫见了他父皇,他对着他父皇淡淡地抛出‘成王败寇’这四个字,他还妄想自己个一句话就能叫他母后住进太后寝宫,谁知道,他的话压根不算。你皇祖母这事,是他遇到的第一道挫折。之后呢,他一会想着一朝天子一朝臣,早晚将忤逆他的贼子都斩了,一会想着百忍乃成精,且忍着不听他话的人……”   龙床上的皇帝忍耐地听着何太后在这当口絮叨早年的事,若是往日,他定会训斥太后分不清轻重缓急,但,如今他能哀求的人只有太后一个,无论如何,太后都是新朝的长公主,无论如何含污纳垢,他心里都渴望着能够忍辱偷生,或许忍辱之后,他还能东山再起……   何太后并不在意皇帝听没听她诉说,只由着自己的嘴巴,不住地说道:“他一忍就是几年,最后他糊涂了,竟然想引着夷族来犯,竟想着借着这事算计蒙将军责罚他一个失手边关之罪。可惜你父皇失算了,夺取兵权不成,反倒得了个千古骂名,遗臭万年。幸亏你外祖你舅舅为你百般周旋,如此,你才得以登基为帝……”   “咳,那是小舅舅狼子野心,有心设计父皇,不然父皇怎会得了骂名?咳,那会子鹿鸣关看似失守,正是小舅舅跟蒙将军联手做戏。”   何太后咬牙冷笑道:“我进了你们贺家几十年,如今依旧闹不明白这些弯弯道道,但说一千道一万,总是你父皇辜负了天下黎民。便是不说外头的事,你父皇跟你也是一样的无用之人,你可知道,你父皇也曾屈尊降贵地给我下跪,求我替他跟何家求情?”   皇帝打了个哆嗦,身子若发虚弱,虽没有镜子,却也知道这会子自己的脸色也该是更不好的,于是他不再强撑,由着身子慢慢向一旁倾斜,眼睛死死地盯着太后,希望太后看着他这副垂死模样,心里能有一丝怜子之情。   太后看见了皇帝歪着身子,心里悲愤交加之际,更以为皇帝在做戏,先帝已死,便是对先帝有再多不满,也无处宣泄,因此,这会子便将怨恨的矛头对准了皇帝,“若是你太子弟弟做了皇帝,他定会勇于纳谏,与你舅舅们君臣和穆,他定不会让我这做娘的夹在何家贺家中间左右为难,定不会色迷心窍,为了你小舅妈悖德忘伦。你登基几年,连个一男半女也无,可见老天长眼,这便是罚你不顾骨肉亲情残害胞弟满门呢!老天长眼,你弟弟还留了骨血在,老天长眼……”嘴里有些疯疯癫癫地念叨着,从亡国太后成了新朝长公主,求生的**使她竭力忘记自己该为了贺氏江山殉国,虽不曾见过那养在何家的孙儿,但,倘若不是为了那孙儿苟延残喘,她又有什么理由活在这世上?   因这生的**,何太后刻意地去回想先帝对她的冷落迁怒,刻意告诫自己,这已经亡掉的皇朝不值得她去殉葬。   床上的皇帝因太后眼中的憎恨而绝望,因绝望,便在心里断送了自己最后的生机,自觉没有生的可能,身子一晃便倒在龙床上,神思有些飘渺,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红装丽人,那丽人在他年幼之时,便刻在他的脑海中,少年懵懂时,他记住了一个从容不迫凡事慢条斯理的女人,即便是少年之后只草草地见过那女人几面,即便杀了小弟成了太子、成后皇帝后他又见过许多比那女人更年轻更美丽的佳丽,但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能比得上那个女人的气度——如今,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他想,他对那个女人的感情,与其说是仰慕,倒不如说,是一种铭心刻骨的嫉妒;与其说他对那个女人有狂热的迷恋,倒不如说,他极端地憎恨自己身为龙子皇孙,却永远拥有不了那个女人的气度。   他是大皇孙,是太子,是皇帝,终其一生,却永远不如那个女人恣意,倘若有来生,他想,自己愿意成为一个像她那样的男人。   何太后不知皇帝这是回光返照,看见皇帝眼中的光芒,越发以为皇帝依旧在装病,皇帝的嘴唇微微翕动,她分辨出“小舅妈”三字,便不再去追究皇帝想说什么,心里隐约觉得一炷香的功夫到了,于是便挺着脊梁,固执地向外走去,出了宫门,看见何征正与总管太监们说话,眼睛斜睨向那些转瞬间便另投新主的阉人,开口道:“循小郎呢?哀家要见他。”眼里看着何家人,何太后不由地在心里将何家在这起变故中的作用衡量一番,最终,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不敢再去追究这事,只能一次次地安慰自己,亡国乃是自己大儿子的错,倘若是小儿子登基,定不会如此。   何征暗中打量了太后一番,见太后安然无恙并无动了寻死的念头,心里松了口气,忙道:“循小郎忙于公务,太后且回寝宫稍等片刻,随后,费而隐便领着先太子之子来见太后。”   太后端庄地点了点下颌,将手递给等在一旁的嬷嬷,如往日一般,慢慢向太后的寝宫走去,行了几十步,微微回头,看见何征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身子一软,便萎靡地倒下。   回到寝宫后不多时,何太后便安静地听到一个声音尖细的阉人告诉她,她憎恨的那个夺了她小儿子皇位的大儿子在她离开之后便闭眼了,谥号为哀。   待阉人走后,何太后似笑非笑地呆呆坐在太后的宝座上,她做太子妃的时候,便每常在无人的时候对这宝座流露出憧憬的目光,如今,该是她的母亲坐这宝座了。   “母女连心,想来母亲成了太后,与我成了太后也并无两样。”何太后说着话,终于落下泪来,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眼泪有多少是为了才刚逝去的皇帝,有多少是为了这太后的宝座。   “姐姐。”   听到一声呼唤,太后抬起头,仰头看向一个与她父亲很有几分相似的何循,何循不似何征那般依旧是三十岁的瘦长模样,何循就似他这个年龄位高权重的人,略略有些发福,却比年轻时更显得温文尔雅、气度不凡。   何太后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只叹道:“何侍郎说费而隐要过来的。”   何循并不言语,负着手,将这太后寝宫来回看了一遍,嘴里喃喃地说道:“母亲并不愿意做太后。”   何太后一怔,冷笑道:“难不成你的意思是叫我这亡国太后新朝长公主去劝说她做了太后?”   何循沉默地摇了摇头,随后随意地在太后下手坐下,“这寝宫檀云喜欢,檀云说母亲不住进来也罢,她来住,总不会叫这宫室空着。”   何太后愣住,怔怔地看着何循,脱口道:“她舍得?”   何循笑道:“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如今这俗世再没有她想要的,兴许哪一日,小弟要随着她修仙去呢。”   何太后哧笑了一声,万万没料到如今这时刻,自己竟然还能笑出口,从太子妃到太后,身边都是些恨不得死后烂在龙椅上的人,万没料到,何循尚未登基,两口子就已经商议好禅让。心知自己沦为阶下囚,却还得装模作样地摆些架子,于是何太后收敛了脸上的喜色,嘲讽道:“既然不稀罕那皇位,何必那样催逼你外甥?难不成你这辈子就要没主见到底,万事由着檀云胡闹?”说完,想起是皇帝先对柳檀云起了邪念,面上便有些讪讪的,距离知道大儿子的死讯有些时候了,这会子反倒能悲伤地为他落下泪来,于是便抑制不住地拿着帕子不住地揩去眼泪。   何循见何太后失态,安慰了两句,这场王朝更迭中,既夹杂这他与柳檀云的野心又有何家的不得已,他不想用一句“不得已”将所有的干系撇清,但倘若再让他选一次,他依旧会站在柳檀云这边,在万事还没露出矛头之前,先发制人地给他的儿女抢占制胜的高地,这是他们夫妇共同的选择。于是安慰的话在嘴里渐渐苍白起来,听着太后口中吐出后悔不该叫柳檀云进门的话语,便叹道:“姐姐是离间不了我跟云妮的,我这辈子最大的主见,就是不管别人说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站在云妮身边,做她想做的事。”   看见费而隐领着先太子的遗孤过来,何循便叫那一出生便流落在外的孩子去陪着何太后,望见何太后看见孙子后脸上的激动,心里为何太后惋惜不已,他这个姐姐,原本就该嫁入寻常人家,不该进了这帝王家,她没那个魄力,也没那个智力,想着,自己领着费而隐走了出来。   何费而隐看着自己的父亲,迟疑地说道:“父亲,儿子不想这么早登基,伯父说论理父亲该做两年皇帝再让贤……”   何循不及回答儿子的话,就隐约听到一声年幼女孩的呼声,虽隔得有些远了,但也知那熟悉声音的主人正是自己养在柳孟炎身边的女儿,因想到这是柳孟炎施恩放了女儿随着柳檀云入宫,脸上绽放出大大地笑容,心想柳檀云幼时跟柳孟炎十分不对头,不想柳孟炎竟然这样喜欢他那个跟柳檀云仿佛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外孙女儿,伸手拍着费而隐的肩膀,笑道:“君子,皇帝这行当,不是你想不当就不当的。若是你不当,你去劝说你慕大哥来当。不然,就随便求你哪个弟弟来当得了。”说着,便微微腆着肚子向女孩嬉笑的方向寻去。   158 酸甜苦 番外三   “不是你父皇说的那样,你母亲小的时候,我也疼着她呢。”鹤发鸡皮的柳孟炎躺在竹椅之上,一边对身边粉雕玉琢的女孩儿絮叨着,一边略有些不满地瞥向自己如今身为太上皇的女婿。   柳孟炎从没喜欢过何循,早先因何家得了江山略微对他恭敬一些,新近因何循每每挑唆他跟外孙女的关系,于是他这岳父对太上皇女婿的那些恭敬慢慢就消散了,最后重又成为不满。   那粉雕玉琢满眼狡黠的女孩如今才四岁,名叫何如玉,因有“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这么一说,于是何如玉的小名一早就定成小君子,不想这君子二字,又重了费而隐的一个小名,于是兜兜转转,不知谁最先唤起的,何如玉就莫名地多了个小公子的小名。   当然,身为何循膝下唯一的公主,这小公子三字,敢叫出口的人,便又少之又少。   何循袖着手坐在这赏花楼的卷棚下,早年柳老太爷在这赏花楼里养老,柳孟炎丧妻之后,也搬来这赏花楼里住,这会子何循听柳孟炎狡辩,就微微探着身子,对小女儿说道:“小公子,你别听你外祖的,你母亲极小的时候,就被你外祖当着外人的面重打。你母亲性子又急,又爱脸面,若不是你曾外祖拦着,你母亲就一口气憋死了。”   小公子听到父亲这样说,微微睁大眼睛困惑地看向外祖,似是再一次不信慈祥的外祖会做出那事。   柳孟炎被何循挑拨的多了,并不急着辩解,只拉着小公子的手,心平气和地说道:“你与你母亲就跟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样,你说,我这样疼你,是会对你母亲不好的人吗?”   小公子眼睛忽闪忽闪的,忽地狡黠地一笑,扑在柳孟炎膝上,仰着一张粉嫩的小脸,笑嘻嘻地说道:“外祖最疼母亲了,听说外祖给了母亲一炕洞的嫁妆,如玉也要。”   柳孟炎年老之后看淡了许多事,心气平和许多,便是对着同样老朽的柳仲寒,闲来无事兄弟两人也能似吵非吵地争辩一番早年的是非,若是喝多了酒,便是兄弟两人抱头痛哭闹着要去找柳仲寒流落在外孩儿的事也是有的。但柳孟炎并未将万事看淡,如今他一把老骨头,聊以慰藉的就只剩下一个狡猾的外孙女,还有密室里锁着的一堆这辈子也花用不出去的金银。听小公子开口要嫁妆,柳孟炎一双老谋深算的眸子便看向何循,果然瞧见何循对小公子挤眼睛,立时便忍不住咬牙切齿,松垮的面皮因咬牙微微扯平了一些,随后又皱成一团。   “小公子,外祖舍不得你出嫁,一听说你要出嫁了,外祖的心啊,就……”说着话,柳孟炎哽咽住,伸手握拳微微锤着自己衰老的胸腔,老眼红成一片,眼眶里又盈满了泪水,似是随时都要掉下来一般。   小公子虽十分狡黠,但毕竟年幼,被何循教唆着说出要一炕洞的嫁妆后,瞧见疼爱自己的外祖泫然欲泣,一时间玲珑的鼻子里酸酸的,也似要哭泣一般。   何循眼皮跳个不停,暗道柳孟炎早先还说最疼的就是小公子,如今一提银子,竟然老脸也不要,就对个小孩儿使出苦肉计。   “小公子,你且去寻你母亲、小舅妈去。”何循说着话,微微耷拉着肩膀,鼻子里哧了一声,手上将帕子递过去。   柳孟炎拧着不肯接帕子,有始有终地哽咽了一声,待小公子的身影完全没了,才止住呜咽,清了清嗓子。   何循嘟嚷道:“岳父,你至于嘛。何家还能少了小公子的嫁妆?”说着,心想柳孟炎定是要将银子留给柳清风了,可怜他只有三子一女,这女儿还被柳孟炎夺了去,最气的是,柳孟炎仗着年纪大,嘴里说着小公子养在他身边就跟柳檀云陪在他身边一样,实际上一提起银子,柳孟炎就连外孙女都忘了。   柳孟炎不接何循这话,只说道:“费而隐登基才一年,这里里外外多少事要打理,你好歹帮着他一些,怎地成日里这样游手好闲?还不到四十的人呢,想当初我四十的时候……”   “岳父四十的时候才得了清风吧?我跟岳父不一样,想我有了费而隐的时候才十几岁。”何循一边揭着柳孟炎少子嗣的伤疤,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柳孟炎皱着鼻子向外看,心知柳孟炎这是没瞧见小公子又寂寞了,“女婿我总是太上皇,再插手不好。万幸何家是齐头庄稼,早先撂下话这皇帝谁想当谁当,也没人敢出声。慕儿又是知足之人,有他帮着费而隐,何家里头是没人敢生出非分之想的。至于外头,是是非非总是难免的,云妮说的是,得放手时许放手,虽是做父母的,但哪有帮衬儿女一辈子的父母。”   柳孟炎听何循这般说,知道他们两口子有数,如今才接手皇权,有胆量做那龙椅的人少至又少,且何循也是将近四十的人,年富力强的日子顶多就只能再有二十年,二十年谋得皇位足够了,但若创建盛世,就未免太短暂了。虽说心里明白何循是个知礼的人,对小公子说那些话不过是想哄着小公子随着他回宫去。但柳孟炎就是不喜何循重提旧事挑拨他跟柳檀云、小公子,因此这会子,柳孟炎看出袖手在一旁坐着的何循摆出一副要长谈的模样,便有意闭了眼睛装睡。   何循对柳孟炎的心思也算是了如指掌,想着柳檀云说过人老了就如顽童一般,于是耐着性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岳父,今时不同往日,小公子如今是公主,若总养在柳家总不是长久之计。再者说,清风也有两个女孩儿,比小公子要懂事多了……”早年,何循也疑心柳孟炎扣着小公子在身边是要留了做人质,如今天下安定,他不信柳孟炎还想留着小公子做人质。   柳孟炎闭着眼睛假寐不言语。   何循又劝道:“岳父,小公子这样久不在我们身边,若等她再大一些,兴许她会以为我与檀云……”正说着话,听到柳孟炎有意发出的鼾声,不由地皱紧眉头,心想柳孟炎果然如柳檀云所说,成了个厚脸皮的顽童,如今赖着他女儿不乐意还,倘若柳孟炎不乐意放小公子走,小公子跟柳孟炎祖孙情深,自是不乐意走的。心里思量着要如何劝说柳孟炎,一抬头,瞧见柳檀云过来,便点了点头,向外走去,留着柳檀云劝说柳孟炎。   柳檀云走进这卷棚下,瞧见这卷棚里还如柳老太爷在时种着许多的芙蓉花,听到柳孟炎发出的鼾声,才要叫柳孟炎别再装模作样就察觉出柳孟炎是真的睡着了,于是在一旁坐着,用手指着额头,等着柳孟炎醒来,瞧见柳孟炎袖子里的手臂露出半个圆圆的伤疤,便伸出手指去勾勒,瞧见柳孟炎眉头紧皱,暗想柳孟炎梦里梦到了什么。   柳檀云这般想着,那边厢睡梦里,柳孟炎就觉自己挣脱了这具腐朽的躯壳,成了一个似他又非他的人,梦里,身强体健的柳老太爷牵过一个斯文秀气的女子,对着他招手,说道:“孟炎,还不来见过你母亲。”   因那女子与柳檀云有几分相似,柳孟炎迟疑之后,便悟到这女子是他的母亲欧氏,于是他忙跪倒在欧氏膝下,声音里很有几分颤抖。   柳老太爷对着他笑嘻嘻地说道:“孟炎,你年纪大了,俗话说成家立业,要先成家才能立业。你说,这京城哪家的女孩儿配做咱们晟安公府的嫡长媳?”   嫡长两个字从柳老太爷口中说出,柳孟炎心中狂喜,暗想自己如今还年轻并未娶妻,他母亲也还在,满京城里的女儿他爱娶哪个都成。一时间将京城各家的女孩儿都想了一遍,挑肥拣瘦后,却冷不丁地看见我见犹怜的吕红袖一手抱着个男孩儿,一手拉着个女孩儿,就可怜兮兮地站在不远处看她。   “夫君。”吕红袖娇嗔地喊着,又推了推身边年幼的柳檀云给柳孟炎看。   欧氏恬静地笑道:“这是哪个?”   柳孟炎握紧拳头涨红了脸,因吕氏小家子气的举止面红耳赤,心里十分不情愿头回子见到欧氏,就叫欧氏瞧见这么个小家子气的儿媳妇。   柳老太爷笑道:“孟炎,这是哪个?”   柳孟炎瞧见吕红袖急红了眼睛,又听见还是婴孩的柳清风在吕氏怀里哇哇叫着,吕氏手中的柳檀云,也因他迟迟不言语急红了眼,一双明亮的眸子瞪着,似是柳孟炎再迟一会子回答就要出口拿了什么事要挟他一般。   不待再犹豫,柳孟炎一跺脚,对着眼前还强壮的柳老太爷,还青春正茂的欧氏说道:“父亲,母亲,这是你们儿媳妇红袖。”话音落去,柳老太爷渐渐衰老,成了他临终时的模样,欧氏的脸庞也蒙上了水雾,慢慢消散。   挣扎一下,柳孟炎从梦里醒来,瞧见依旧如春中牡丹一般的柳檀云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手上的伤疤,便伸手拿了袖子遮住自己的手臂。   “父亲做了什么梦?”   柳孟炎嗓子里咕哝一声,“梦到你母亲了。”   柳檀云听柳孟炎提起故去的吕氏,略有些伤感地说道:“那该是个噩梦了。”   柳孟炎新近对着柳檀云话越来越多,因此柳檀云才说出个引子,他自己就嘟嘟嚷嚷地梦里的事都说出来,“我想着你跟清风还在你母亲手上,要是我不认她,你跟清风就全没了,于是我赶紧地认了她。”   柳檀云心里似是被锤子锤了一下,耳朵里陆陆续续地听着柳孟炎说着吕氏生前那些不像话的地方,嘴角紧紧地抿着,自觉对柳孟炎了解甚深,却没想到,柳孟炎梦里头也没想过要换过媳妇,纵是不喜欢吕氏,柳孟炎依旧有不得不跟吕氏在一起的理由;兴许是柳孟炎活的年头多了,将万事看透,于是不在意吕氏生前给他带来的困扰,只满足地看到吕氏带给他的他想要的那些东西,满足地看着自己眼前的生活。   柳孟炎念叨完了吕氏的过错,转而又说道:“我头回子见你母亲的时候,你母亲就跟小公子一样大,你外祖母过世的早,她奶娘也不甚中用,因此她随着她父亲的时候跟个男孩子一样活泼。她头回子见着我,也没瞧清楚,就搂着我的腿,冲着我喊爹爹呢。”说着,似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想起那样久远的事,于是又怀念的一笑。   柳檀云听柳孟炎说着这话,伸手拂过自己的手腕,手腕上剔透的玉镯发出幽光,“父亲,小公子该回宫了,循小郎让了你几年……”   柳孟炎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冷笑道:“怎地?他要拿了太上皇的威风来抢女儿?”   柳檀云听柳孟炎强词夺理,不由地失笑,说道:“父亲,女儿原本就是他的。如今我们做了太后太上皇,闲来无事,自然是要一门心思养儿育女。再者说,清风也有女儿,何必非要小公子?”说着,想起早先何循强行将小公子带回宫,因没有柳孟炎发话,小公子在宫里哭了一夜,随后发了烧又被柳孟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领回去。   柳孟炎嘴里咕咕哝哝,良久开口道:“原本我是想扣着小公子在身边,也免得何家坐了龙椅就翻脸无情……后头,我离不得她了,她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清风的两个丫头一是年纪大了,二是性子不及小公子好,我看着小公子做什么都喜欢。”说着,不由地红了眼睛,悲伤地滚下泪来,“我还能活多久,你就这样想拆散我们祖孙?”   柳檀云瞧见柳孟炎又使出“苦肉计”,不由地想起柳老太爷临终之前说的话,那时候,柳清风尚不能够挑起柳家的重担,柳老太爷无力地拉着她的手,说柳家就剩下她跟柳孟炎两个支撑了,如今柳孟炎老了,成了一个老赖皮,这柳家只能靠柳清风一个人支撑了。   “父亲,我琢磨着只带着孩子也不是事。”   柳孟炎听柳檀云说出这疑似“服软”的话,眼皮子跳了跳,偷偷看向柳檀云,暗想柳檀云这是答应留下小公子了?   柳檀云托着脸,眼角的余光恰捕捉到柳孟炎偷看她的神韵,嘴角不由地勾起一抹笑意,柳孟炎要留下小公子的心思她也不是全然不知,不过是柳清风被她教导的跟柳孟炎不亲近,柳清风的女儿又是端庄的淑女,淑女哪有成日里围着祖父胡闹的,若说柳清风的两个儿子,柳孟炎又不耐烦在这把年纪再去教导那些深沉的经书。况且年轻的时候柳孟炎就不好女色,这把年纪正是修身养性的时候,更是对女色进而远之。于是穷极无聊的柳孟炎这是照着柳老太爷的样子依葫芦画瓢,将小公子当成她,养在身边取乐。   且借着小公子,也能每常将何循跟她逼来跟他说话,如此柳孟炎才不寂寞。   “父亲,女儿琢磨着靠一己之力写一本列传,比如在民间很有威望的厉子期厉大人,还有矫勇善战的蒙将军,这些个人都要写进去。奈何女儿不过是个妇人,对这些人事所知甚少,不知父亲可乐意入宫教导女儿如何写?咱们柳何两家在乡下的庄子已经收整成了避暑山庄,过几日,我与循小郎就要领着小公子、张一弛去,父亲若乐意,也随着我们去。”说着话,柳檀云心想那些故去的人,柳老太爷、何老尚书、何侍郎,都该写一写,不求流芳百世,也能叫自家子孙瞧一瞧这些先祖的风采。   这张一弛,乃是柳檀云第三子,名字取自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柳孟炎闻言心里大喜,面上待要浮现出笑容,又唯恐叫柳檀云小瞧了,暗想自己早先也是叱咤朝堂的人物,如今落得个儿子冷落,要靠女儿怜悯的地步,传出去岂不是让人小看了?于是乎,心思百转,虽一定要跟着去,但嘴上却不免说道:“我是什么身份,哪有资格住在宫里?宫里就罢了,那避暑山庄倒是可以去一去,只是家里离不得我,你二叔一把年纪了还成日里惹祸,我给他收拾烂摊子也来不及。清风还毛手毛脚的……我且去指点你两年吧。”   柳檀云听柳孟炎这话里就是答应了,不由地笑道:“父亲人忙,自然不能长长久久的随着我们胡闹。”说着,又缠着柳孟炎说厉子期等人的事,一边听柳孟炎说着,一边重又打量着他,只瞧见柳孟炎谈笑间神采飞扬,不由地想,柳孟炎人生三阶段,第一阶段丧母,被亲生祖母整治的名声扫地,仕途无望;第二阶段,娶了个不着调的媳妇,子嗣稀少,只得了一子;第三阶段,虽官运亨通,但与儿子隔阂甚深,老来更是了无生趣。如此人生,在柳孟炎看来竟是值得满足的,可见,他们父女两个虽有些相像,但终究是不同的。   柳檀云拿了这个折中的主意来劝说柳孟炎后,便又在回宫之后,将这话说给何循听。   何循听了,便笑道:“到底是你主意多,知道你父亲是不甘寂寞想凑着人多寻热闹呢。”   柳檀云笑道:“他年纪大了,你多体谅他一些。”   何循迟疑地说道:“清风还与岳父闹着?你当劝着他一些,他最听你的话了。”   柳檀云无奈地笑道:“清风不是小孩子了,我劝了他两句,他再要如何,那就只能由着他自己去想明白了。”说着,心里略有些歉意,暗道自己早前年轻气盛,由着性子教唆柳清风跟柳孟炎置气,不想柳清风大了,跟柳孟炎越发疏远了。想着,因想到柳清风跟柳孟炎疏远后,柳孟炎对着她的时候越发亲近,不由地又得意地笑了起来。   何循摸了摸自己肚子,对柳檀云说道:“岳父这两年老的越发厉害了。也不知道大哥是如何保养的,瞧着竟不像是比我大十几岁的人。”   柳檀云想想何征那模样,笑道:“大哥那样也不好,你没瞧见一把年纪了大嫂子成日里心惊胆战地看着大哥出门,大嫂子做梦都怕大哥哪一日又仗着相貌年轻年少轻狂一把呢。”   何循闻言,浅笑道:“难不成你不怕我也年少轻狂一把?”   柳檀云低头羞涩一笑,眼睛瞄到何循的肚子疼了一下,脸上的羞涩一扫而去,转而,将手搭在何循肩头,含笑道:“太上皇,可否容臣妾先轻狂一把?”    ---------   本书由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