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 ================ 书名:九州覆 作者:蓝家三少 ================ ☆、第1章 既是女大夫,也是女仵作   据《洗冤集录》载:凡男子作过太多,精气耗尽,脱死于妇人身上者,真则阳不衰,伪则萎。此谓曰:作过死。   “作过死。”林慕白说这话的时候,扭头看一眼哭闹不休的妇人。   新婚当夜,儿子暴毙,这妇人的一股子怨怒都发泄在新媳妇身上。奈何事已成定局,非毒杀身亡,而是作过死。   衙门快速结了案,世间琐事无数,能管得了多少。   江南梅雨季节,阴雨连绵。   撑一把油纸伞,细语泠泠而下。伞面上几朵泼墨莲花迎风绽放,青柄翠竹,碧绿如玉。伞托上悬着一只柳藤编制的环扣,缀一只紫铜铃铛。   风一吹,响音清脆。   “师父?”小徒弟暗香追上林慕白,也撑着一把莲花伞,只是没有底下的柳藤环扣和紫铜铃铛,“小媳妇怕是不好做人了,如此一来十里八乡都知道她这厢命硬福薄,克夫之数。”   林慕白顿住脚步,油纸伞遮去半张容脸,只见薄唇微启,“多嘴。”音色清朗干净,却也言简意赅。   “师父,前面躺着一个人。”暗香蹙眉。   路边有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倒伏在地,面色青紫,看似快不行了。   林慕白蹲身扣住男子的腕脉,而后按了按他的腹部,“暗香,去取点人中白来与他喂下。”   暗香应了一声急忙跑开,不多时便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个小碗,碗里盛着黄汤,快速的掰开那人的唇瓣,强行灌了下去。刚灌下去,那人“哇”的一声,将腹内的杂物吐了个干净。   “好了,死不了,咱们走。”不做任何顿留,林慕白转身就走。   听得这话,暗香也紧跟着离开,边走边回头,看那男子挣扎了许久总算站了起来,站在雨里盯着她们的背影看。   “师父,臭。”暗香嘟哝着瞧自己的手。   “童子尿是个好东西,人家都能喝得,你还嫌臭?”林慕白音中带笑。   “师父,方才那人什么病?”暗香复问。   林慕白顿住脚步,“脉象虚浮,腹胀如鼓而僵硬如铁,实乃内疾在身,为临危之相。”   暗香摇头,“师父,不懂。”   轻叹一声,林慕白修长如玉的手握紧了伞柄,不紧不慢道,“他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吐出来便没事。”   方才那人吐的秽物中,不乏树皮、草根以及观音土之类。   暗香恍然大悟,“沅河决堤,难民无数,想必也是逃难过来的。”抬头,已至林氏医馆。   收伞,进门。   屋内走出一名少年,躬身唤了一声,“师父!”   泼墨莲伞轻轻放下,水珠子沿着伞面源源滴落。紫铜铃铛就此息了声响,四周归于平静,只得屋檐处潺潺雨声,依旧连绵不断。   转身回望细雨,一袭柳色青衫盈盈伫立。   眉若远黛却懒画,眸若星辰敛微光,一根柳叶状木簪,随意挽起青丝少许,剩余墨发轻垂及腰。   风过衣袂,卓然而清绝,若堤边柳,似雨中莲。风骨难掩,一身淡泊。   指尖轻柔的将腰间一枚玉扣取出,玉扣通体漆黑,如墨晕染,光泽莹润而水头极好。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放回腰间。   “师父,衙门那头贴出告示,说是恭亲王前往云中城疗养,途径清河县,因为下雨暂作停船休憩,让百姓少在街上晃悠,免得在恭亲王跟前出了差错。”少年毕恭毕敬的奉上放着柚子叶的水盆。   林慕白洗了手,接过暗香递上的干帕子拭了手,也不做声。这少年也是她的徒弟——宋渔,与暗香是前后脚入的门。   “听说这恭亲王最受皇上皇后的宠爱,来咱这小县,县太爷怕是要乐坏了。”暗香说起那县太爷,倒有几分不屑,“估计又能捞一笔。”   宋渔笑着关上医馆的门,“谁不知道县太爷最喜欢的就是银子,这样好的机会不巴结才怪。”   哪知他刚说完,便听得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而后是捕头王略带慌张的声音,“林大夫,码头那边出事了。”   暗香开了门,毫不客气的数落一顿,“你们还让不让人休息了,师父刚回来,屁股都没坐热又让出去。早前答应你们,是因为仵作空缺而案情紧急,让师父暂时接手。可如今你们看着,县太爷压根不想另找仵作,打量着白白糟践人呢?好端端的医馆,都折腾得谁都不敢再来。都说林氏医馆出了个女仵作,谁敢去验尸的大夫手里看病?外头还下着雨,要去你们自己去,别来使唤人。”   捕头王面露难色,暗香这话确实没错,当初仵作离职返乡,说好了是让林慕白暂替,可这都大半年了,县太爷也没想着另找仵作。   暗香挡在门口,捕头王只能往里探了探身子,赔笑道,“林大夫,恭亲王刚下船就发现了一具腐尸, 把侧王妃都吓着了。如今县太爷正跪在雨里请罪,您看这事——”捕头王咬牙,“若上头怪罪下来,别说县太爷,就连清河县都得跟着遭罪。林大夫,您就行个方便,这一次就当是我捕头王求您——”   清脆的紫铜铃响起,林慕白一身清雅,手握泼墨莲伞,淡淡道一句,“暗香,备苍术、皂角、生姜,我们走。”   柳色青衫,重入雨幕,渐行渐远。   暗香一跺脚,愤愤不平的接过宋渔递上的一包东西,撑着伞便追去。 ☆、第2章 馥儿,我想你   江南烟雨柳色新,青竹莲伞铜铃声。   听得紫铜铃声,远远围观的百姓便快速的让开一条道。百姓中也有人低语议论,暗香侧耳细听,敛了少许闲言碎语。   “听说恭亲王的处事方式跟平常人不一样。”   “嘘,不要命了,那可是皇上最宠爱的三皇子,小心割舌头。”   “……”   暗香蹙眉,处事方式跟平常人不同,这是什么意思?偷偷的环顾四周,除了阴雨绵绵荡起的漫天水雾,别无其他。   “师父,不是说恭亲王刚刚下船吗?人呢?”暗香低声细问。   林慕白目不斜视,眸光淡漠疏远的落在河岸边的临时棚子里,那儿趴着一具尸体,还未靠近,便已嗅到一股恶臭。   “尸体发现之后,不敢移动,只搭了个简易棚子。”捕头王撑着伞上前,“一直保持原位,等你过来再说。”   林慕白微微颔首以示会意,接过暗香递上的姜片含在口中。   暗香将苍术和皂角置于香炉内焚烧,待烟雾散开,林慕白才缓步上前。   古人曰:尸臭不可闻,着苍术、皂角焚烧辟除臭气,口含姜片,紧闭口鼻以防秽气冲入。   所幸这是露天,尸臭早已散了不少。   “连日下雨,把河底的沉尸冲上了岸。哪知教侧王妃瞧见了,当下惊了侧王妃。”捕头王轻叹,“恭亲王便在那里,还等着消息呢。”   顺着捕头王的视线看去,码头避风处,有大批的军士伫立,远远可见有人坐在那儿,一袭藏青蓝色的袍子,雨幕中瞧不清容脸。   林慕白只是瞟了一眼,便将伞递给身边的人,带上特质的手套,拿白布蒙上口鼻,这才蹲身去看腐烂的死尸。   因为是水里冲上来的,尸身被鱼虾咬得不成样子。   “腐烂得太厉害,已无法辨别面目。”捕头王继续道。   林慕白点了头,“喉管处,颈骨有断裂痕迹,创口平整,可见下手的力道很准也够狠,利刃必须十分锋利。直取性命而没有伤及其他骨骼,一般人很少能做到这点。其次此人的指关节似乎有些异常,与寻常人不太相似。尸体口齿紧闭,但没有舌骨。可惜尸体在水里泡了太久,我亦不是专职的仵作,目前怕是很难给你更多的线索。”   “那只能带回去再说。”捕头王蹙眉。   林慕白起身,褪去手套和遮脸布递给暗香,转而取回自己的莲伞,“你该知道,水中尸最难验,何况还是死去多时的,我只能说尽力而为。县太爷若想求得更多线索,怕是要请邻县仵作的帮忙才好。”   捕头王拱了拱手,“多谢林大夫。”   吐了嘴里的姜片,林慕白转身离开,“我去义庄等着。”   “好!”   捕头王招呼底下人,“把尸体送去义庄,小心点,别弄坏了。”说着,快速朝码头避风处疾步行去,他还得跟上头汇报。   柳色青衫,一柄莲伞遮去了半数容脸,唯听得细雨绵绵中,柳藤球下的紫铜铃随她的轻晃而微响。   一声声,悠远绵长,清脆微凉。   “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不如请殿下移步,前往下官府中先行住下。侧王妃如今心神未定,殿下您看——”清河县县太爷——江鹤伦躬身行礼,小心翼翼的开口。   可这话刚说完,竟听得众人疾呼,“殿下?殿下您要去哪?”   藏青蓝色的身影,冲入雨幕,在雨里狂奔。   江鹤伦愕然,还不待回过神,身边的恭亲王亲随,皆飞奔追去。一下子,场景乱了套。脚步声,呼喊声在雨中混成一片。   “王捕头,快——快——殿下,殿下!保护殿下——”江鹤伦拎起官服衣摆,撒腿就跑进了雨里。   众人在雨里追着当朝恭亲王飞奔的画面,委实让人咋舌。   清河县的百姓一个个面面相觑,皆不明白这恭亲王,抽的哪门子疯?   方才一言不发,木讷如树桩一般的坐着,却突然撒腿就跑,压根不给人反应的机会。这为人处事,果然不同凡响。   下了雨的街道没什么人,林慕白在前,暗香在后。去义庄的路十分僻静,一路上的桐花于细雨中散着幽幽的香气。   蓦地,她驻足雨中。惊觉身后有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伴随着溅水之音,好似格外急促。幽然转身的那一瞬,紫铜铃剧烈震响,林慕白只觉一道黑影突然扑了上来。   伞下,多了一人。   身子一暖,她已被人紧紧的抱在怀中。林慕白愣在当场,风吹铜铃响,这是怎么回事?   耳畔传来他略带颤抖的声音,低沉暗哑,“馥儿,我——想你。”   羽睫陡然扬起,林慕白僵在当场,莲伞在手,侧听细雨润无声。入目,是一众惊诧的眼神,她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因为此刻紧拥她不放的这个男人,正是恭亲王——容盈。 ☆、第3章 她还活着?   “师父?”暗香惊叫,瞬时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只听一声闷哼,容盈突然收了手,左臂快速垂落,肩胛处一枚银针轻晃。他的面部表情格外痛苦,可眼底分明掠过一抹欣喜若狂。   林慕白退开几步,与他保持安全距离,口吻冰冷,“我不是馥儿。”   “林慕白,你放肆,这是恭亲王殿下,你——”江鹤伦刚要过去,却被容盈的亲随——五月,拦住了去路。   五月眸光飒冷,冷睨江鹤伦一眼。手一挥,所有亲随都退避三舍,形成一个安全的包围圈,将闲杂人等隔离在外,不许靠近圈内半步。   “馥儿!”容盈迟滞的呢喃着,反复念叨的,唯有这两个字。   “师父?”暗香有些惊惧,“师父,他轻薄你,他——”   容盈眼底的欣喜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同于常人的呆滞,仿佛除了念叨“馥儿”二字时,流露的少许黯然,再无其他表情。   林慕白娇眉微蹙,方才着实想给他个耳光,可迎上容盈的双眸时,她的眼神骇然微敛,转而道,“我看他眸光呆滞,怕有隐疾。”语罢,林慕白转身,“算了,别管他,咱们走。”   哪知容盈又上前,右手直拽她的手腕,想将她拽回怀中。   “你别不识好歹。”所幸林慕白反应快速,急忙退开几步,甩开他的手,眸色清冽至绝,“别逼我再出手,殿下好自为之。”   “馥——儿。”他的嘴艰难的一张一合,似乎说话都很困难,只这样痴痴呆呆的凝视着,愠色未减的林慕白,而后一步步朝她走过去。   林慕白掉头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绵绵细雨湿了发,五月快速上前为容盈撑伞,为他取下肩胛上的银针,让他恢复了左臂的自由。   “馥儿!”容盈的身子止不住轻颤,嘴里依旧絮絮叨叨的这两个字。   五月抬眸去看林慕白的背影,眸色微沉。   撇开五月,容盈发疯似的追去,就像失控的野兽,在冰凉的雨中奔跑。他在找她,一定要追上她。   “殿下?”五月快步追去。   到了义庄,林慕白收伞进门,义庄的李伯一瘸一拐的迎上去,“林大夫。”   林慕白点头示意,“我去厅里等会,若捕头王把尸体送来,请李伯知会我一声。”   李老伯笑着颔首,“好。”   哪知林慕白刚坐定,容盈又湿漉漉的闯了进来,见着林慕白之后,便不再将视线挪开,慢慢吞吞的坐在林慕白对面,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林慕白蹙眉,暗香顿觉瘆的慌,“师父,他——他怎么阴魂不散?”   “随他。”林慕白算是看出来了,这恭亲王去云中城养病,想来确有其事。且看容盈目光呆滞,反应缓迟,可见有些痴傻之症。她久居清河县,对于皇室的事知之甚少,也不知这恭亲王到底是何缘故。   思及此处,林慕白看一眼伫立门口的五月,五月乃是容盈亲随首领,对容盈可谓忠心耿耿。   暗香暗自揣度了自家师父的心思,起身朝外头走去。   “大人万福。”暗香福了福身子。   五月淡漠的转过身去,不予理睬。   暗香撇撇嘴,继而笑呵呵的迎上去,“敢问大人,殿下口中一直念叨着馥儿,想必误以为我师父便是馥儿,不知这馥儿到底是何人?”   五月剜了她一眼,口吻犀利,“不该问的,少问。”   “那殿下,要跟着师父到何时?”暗香不死心。   五月一窒,冷道,“殿下愿意到几时,便算几时。”   这话说了等于白说,还自讨没趣,暗香无奈的双手环胸,缓步走回林慕白身边,“师父,那家伙什么都不肯说。”   容盈的目光炽热至极,让林慕白有种不敢直视的感觉。不知道为何,迎上一眼便会觉得心里难过,难过得有种想哭的冲动。   “罢了。”她起身。   容盈也跟着站起来,仿佛跟定她了。   房内的氛围变得尴尬起来,林慕白最不喜这样的登徒子。而容盈素未谋面便又是抱又是跟的,还如此盯着她看,虽是身有隐疾,但仍教她极为不悦。   房内待不住,她直接走出门外,哪知她走到哪儿,容盈便如影随形的跟到哪儿,几乎是寸步不离。   江府。   侧王妃——苏离。   苏离面色微白,相较方才的苍白失色,已好转了不少。不过她着实吓得不轻,大雨天的刚下船便看见浮尸,是人都会吓个半死。   “殿下何在?”苏离半闭上眼睛,任由婢女秋玲为自己按揉着太阳穴。   李忠原快速上前,“主子,殿下去了义庄。”   音落,苏离拍案而起,“什么?义庄?江鹤伦是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让殿下去义庄,不要命了?”   “殿下是自己去的。”李忠原欲言又止。   苏离眯起了美眸,“你说什么?殿下无端端的为何要去义庄?”   李忠原跪身,“主子恕罪,奴才听闻殿下是追着一名女子去的,嘴里——还一直喊着先王妃的名字。”   “白馥?她还活着?不,不可能!”苏离拂袖,疾步离开。   廊柱后面,瘦小的身影悄悄隐去。 ☆、第4章 你有几个脑袋?   义庄内。   “师父?”暗香点燃了皂角和白术,瞧了一眼容盈主仆。   容盈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林慕白。他坐在那里,不知疲倦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迟滞。即便忘了很多东西,那个女子在他的世界里从未被抹去过。   “不管她。”舌下含着姜片,林慕白已经带好了特制的手套,准备妥当,“记一下,不可疏漏。”她不去看任何人一眼,注意力都留在死尸上,“男性,身高约七尺有余,年纪应在二十四、五岁。”   她的手在死尸的头颅处一寸寸的抚过,便是一旁的五月,看着都有些发怵。寻常女子遇见这样的事,早就吓晕过去。她倒好,竟干起了仵作的事情。这番胆魄,倒是教人陡生敬佩,难怪这些捕头对她都毕恭毕敬。   该女子,也算有些本事。   “头部无明显外伤,只是口中舌骨丢失。”林慕白拿起烛台,照入死尸微张的口中,“舌根出未见新鲜伤口,看样子应是旧伤。”说到这个,林慕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捕头王。   这意味着,此人是个无舌人。天下间有一种人因为执行任务的秘密性,从入行开始便被割去了舌头。   林慕白不再多说,取尺衡量颈伤的长度与深浅,确系一刀致命。因为泡在水中太久,已经很难断定是哪种利器所为。   “他的指间应该戴着东西。”林慕白望着捕头王。   捕头王忙道,“捞上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方才剥衣服的时候,也未曾瞧见。”   林慕白点了头,“取下的力道很大,以至指关节严重受损。”   待检验完毕,暗香以醋泼火炭,林慕白跨白烟过去,而后撤了身上的外装。   “我毕竟不是仵作出身,能给你们的线索不是很多。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去请邻县的仵作,虽然路途有些远,但为了能抓住凶手也不计这些了。”林慕白面无波澜。   捕头王颔首,“此事我会禀报县太爷,多谢林大夫。”   林慕白点头回礼,拿起了自己的泼墨莲伞,手握青竹柄。风过柳藤轻摇,铜铃声声脆。可身后那一声“馥儿”却从未断绝,脚步声亦是紧追不舍。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徐徐转身,望着站在雨中的容盈,五月撑伞而上。   “殿下面色青灰,口唇青紫,想必心血淤阻,血行不畅。再者目无焦距,言语不清,乃失神之症。若不好生调养,怕是此生无望。”林慕白微微垂了伞,“回去歇着吧,别再跟着我了。”   “林慕白,你好大的胆子,这是恭亲王。”江鹤伦站在师爷伞下,怒斥林慕白的无礼,“你敢说王爷的病此生无望!”   随侍五月却微微凝眉,瞧着身边痴傻的自家王爷,若有所思。   “林慕白,本老爷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江鹤伦喋喋不休,还未到三十的年纪,却生得一嘴的琐碎,紧跟着林慕白不依不饶。   “我看县太爷眼下淤黑,面色微沉,多为肾精虚耗,虚火灼阴之症,还是先顾好你自己的身子吧!”林慕白似笑非笑的勾唇。   江鹤伦一怔,当即看了自己的师爷一眼,师爷慌忙摇头,“大人别误会,小的可什么都没说。”   一辆马车,突然停在了林慕白跟前,暗香一顿,“师父,这还让不让人回家了?”   林慕白捏紧了手中的伞柄,示意暗香莫语。   淅淅沥沥的雨声,夹杂着华丽贵重的绣鞋,踩在水中的声音。侧王妃苏离从马车上走下来,眉目含笑,极尽端庄之能,与林慕白的清冷之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四目相对,苏离快速将林慕白打量个仔细。   江南烟雨,清冷美人,一柄莲伞,青衫薄雾。   “主子,就是她。”李忠原低语。   林慕白站在那儿纹丝不动,目睹苏离缓步走到自己跟前。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可林慕白看苏离的笑,怎么看都有种莫名的厌恶,说不出的抵触。   “你叫什么?”苏离问。   江鹤伦急忙上前,“她是本县林氏医馆的传人,也是咱们这儿唯一的女大夫,叫林慕白。”   “林慕白?”苏离慢慢品琢这三个字,绕过林慕白径直朝着容盈走去。浅笑盈盈的握住容盈冰凉的手,“殿下,咱们回去吧,你看你的衣衫和鞋袜都湿了。殿下的身子本就不好,若是染了风寒,可如何得了呢?”   容盈仿佛浑然不觉,木讷的盯着林慕白的伞下背影。   既是人家的侧王妃来接人,林慕白当然乐得自在,抬步便欲离开。   “馥儿!”容盈快步上前,突然牵起了林慕白的手,傻乎乎的站在雨里笑,“回、回家!”   “殿下?”苏离愕然。   五月拦下了苏离,“既然殿下要跟着林大夫,还请侧王妃回去吧!”转头望着江鹤伦,“请县大人安排一下,殿下要随林大夫回林氏医馆暂住,就不去府衙官邸了。”   听得这话,所有人都僵在当场,包括正欲抽回手的林慕白。   “放肆!”苏离低斥,“殿下岂能跟她回医馆,此女何等身份,殿下何等身份?若殿下有所损伤,你有几个脑袋?你担得起责任吗?”   “他担不起,我来。”清脆之音,突然从众人身后传来。 ☆、第5章 到底谁是馥儿?   头戴紫金冠,腰佩暖玉带。眸若星辰闪烁,敛尽日月姣姣。说是小小年纪,却生得一派风流之貌。眉目如画,犹似精雕细琢,肤色雪白,恰似粉团捏的。他就这样坐在自家随侍的肩头,饶有兴致的舔着手中的果糖。   随侍身后背着高杆大伞,双手负后,任凭他如何作为,岿然屹立,一动不动。   “世子?”苏离微微一怔。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容盈之子——容哲修。恭亲王府自从容盈生病,便再无所出,而容哲修从小深得皇帝与皇后的疼爱,小小年纪荣封恭亲王府世子之位,早已超出了一个孩子该有的殊荣范围。   换句话说,这恭亲王府除了容盈,便是容哲修当家做主。苏离见了他,也得礼让三分,以示尊崇。   “世子爷怎么过来了,这么大的雨,您还是——”江鹤伦急忙迎上去。   容哲修好似动了气,“你这是在命令我?”   江鹤伦吃了一惊,都说恭亲王府的小世子是个混世魔王,如今看来还是个喜怒无常的主。脊背瞬时一阵寒凉,江鹤伦忙躬身行礼,“下官不敢。”   容哲修端坐随侍肩头,居高临下的扫一眼众人,“方才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爹要去哪儿便去哪儿,何时轮得到你们做主?”说着,他将视线落在林慕白身上,微微眯起了灵动的眸子。   他想着要下去,可看了看地面的积水和自己的鞋袜,便犹豫的蹙眉,“不是说要去林氏医馆吗?走!”   林慕白蹙眉,这父子两还真要去自己的医馆?一个比一个病得不轻!   她挣扎着想抽回手,奈何容盈握得生紧,还口口声声喊着“馥儿”,她纵有百般不愿,如今也是赶鸭子上架,只得先回去再说。   五月手一挥,恭亲王府的侍卫便将林氏医馆包围得水泄不通,来的不单单是容家父子,还有侧王妃苏离。   一个个都是了不得的身份,林慕白就算再不愿又能怎样?民不与官斗,也斗不赢。   莲伞一收,宋渔递上脸盆,林慕白洗了手,瞥了一眼堂中众人,“你们自己去收拾房间,我没空。林氏医馆不大,容不下外头那么多人。”语罢,朝着暗香道,“把脉枕取来。”   暗香点了头,取过脉枕递上,“师父要做什么?”   “医者父母心。”林慕白望着眼前像狗皮膏药般粘着自己的容盈,这恭亲王的病若是好不了,她怕是一辈子都脱不了身。   痴傻之人,一旦认定某些人某些事,就会钻牛角尖,不死不休,跟冤魂缠身有得一拼。   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搭在容盈的腕脉上,隔了良久,她才蹙眉望着眼前的痴傻男儿,面色微沉,而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随侍跪地,容哲修从随侍的肩头下来,快步走到林慕白跟前,“你叹什么气?”   林慕白苦笑,“他这是陈年旧疾,非一日之寒。”   “你能治好吗?”他盯着林慕白。   林慕白垂眸,“难说。”收了脉枕,“不过我可以试试,但是在此之前,答应我一件事。”   容哲修扫一眼门外的侍卫,“他们都是我爹的侍卫,必须保证我爹的周全。”   闻言,林慕白蹲下身直视这小人精。容哲修长得极为讨人喜欢,连她都有些莫名的欢喜。只不过,这小子太滑头,明知道她要说的不是这个,偏绕开她要提的那个要求。   “让你爹,别再跟着我可以吗?”林慕白不喜欢拐弯抹角。   容哲修嚼着嘴里的果糖,无辜的眨着明亮的大眼睛,“你都知道我爹病了,我怎么拦得住?你要明白,我爹是恭亲王,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不敢拦着。他想怎样,那就怎样。”   “你在威胁我。”林慕白挑眉看他。   他歪了脑袋瞧她,“是。”   “算你狠。”林慕白起身便走。   “我可以叫你小白吗?”他问。   林慕白不做声。   “小白,你真的是我娘吗?”容哲修这一句话,直接震住了林慕白。   “什么?”林慕白转身。   容哲修指着她身后紧跟不舍的容盈,“我爹说的。”   “他病的不轻,认错人了。”林慕白轻叹一声,“世间纵有痴情儿女,而我除外。你爹喊的是馥儿,我是林慕白。我一直住在这里,连清河县都很少走出去,何况是京城。我压根不认识你爹,所以我不可能是你娘。”   容哲修充满期待的眸子,慢慢暗了下去,“真的不是?爹找娘,好多年了。”   林慕白摇头,“我不是。”   “馥儿!”容盈抓住林慕白的手,似乎除了这两个字,他已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这两个字是他潜意识里的,所以不管是生是死是痴是傻,他都铭记不忘。   “我不是馥儿!”林慕白面色微愠,“男女有别,还望殿下自重。”她狠狠抽回自己的手,大步离开,及至自己的房间,快速将房门关闭。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还有那一声声的“馥儿,回家”。   “我说了,我不是馥儿!”林慕白有些心绪不宁,可还不待她坐定,只听得窗口一声闷响。她愕然扭头,容盈一身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好似不死不休。   苏离阴测测的站在窗外,冷眼瞧着突如其来的一切,唇边带着令人发怵的浅笑,“殿下找她很多年了,不管是清醒的时候还是病发的时候。可惜她死了,就算再找六年,她也不可能回来。你虽不是她,但殿下如此喜欢你,不如让殿下纳你为侧王妃吧?”   “到底谁是馥儿?”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终于开问。   苏离笑了,笑得那样嘲冷,那样轻蔑,眸中薄雾氤氲。 ☆、第6章 放下我,你要做什么?   “是谁?”苏离徐徐转身,背对着林慕白幽然轻语,“是个阴魂不散的,纵然身死亦要霸占着殿下的心。她死了,可在他的心里,一直都活着。这些年殿下病得越来越重,也是因为她的缘故。你可知道,太过想念一个人,会把人逼疯?”   林慕白容色清浅的望着眼前的容盈,暗下思忖:心窍阻塞,心血凝滞,确实是疯癫痴傻之症。   “他是外伤引起的。”林慕白眉目淡然,“算不上疯癫。好生诊治,还有痊愈的机会。”   “御医束手无策,皇上这才送殿下去云中城养病,你一个乡野大夫,懂什么?”苏离说的很轻,可话语间的悲凉,却是毋庸置疑的,“有些病不在表,而在心。”她回眸,凉飕飕的望着林慕白,“你能治好殿下的心病吗?”   林慕白没有言语,心病还须心药医,她无能为力。   “不能,对吧?”苏离冷笑两声,“难得殿下看中你了,纳个侧王妃而已,多一个不多。”语罢,她拂袖而去,头也不回,背影绝冷。   林慕白没来得及拒绝,苏离已渐行渐远。   可叹皇室中人,怎生的一个个如此心性凉薄,又是如此的恃强凌弱。   转身去开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容易惹人非议。   然则她一转身,温暖厚实的怀抱快速从身后袭来,纤瘦的身子瞬时僵在当场。腰上那双手,牢牢束缚。透过他掌心的温度,传递到她身上的,是一种莫名的轻颤,仿佛极惧她的转身。   眸色陡沉,那双手陡然垂下,她的银针不偏不倚的扎在他双手的虎口处。清秀的面上浮起拒人千里的寒意,“殿下自重。”   抬步出门,却见宋渔正站在暗香的房门外。   “师父。”见着林慕白,宋渔垂眸。   林慕白不做声,只是略有所思的望着房内。   “师父,暗香会永远这样吗?”宋渔憋了良久才问。   林慕白羽睫微垂,“有些事要她自己走出来,你我都帮不上忙。”   “可是师父,她这样下去,情况会不会越来越糟?”宋渔担虑。   眉目淡然,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师父留下的书籍上有一个方子,只是上头有一味药我暂时没找到。如能凑齐,或许可以一试。”   “什么药?”宋渔忙问。   “帝女草。”林慕白的视线,悠远的落在天际。   宋渔怔住,“世间还有这样的东西?”   林慕白苦笑,“古书记载,舌埵山,帝之女死,化为怪草,其叶郁茂,其华黄色,其实如兔丝。故服怪草者,恒媚于人焉。说是帝女草乃天帝之女所化,但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东西,尚未可知。”   “云中城什么都有,更不乏名贵药材。你说的这个帝女草,为何不去云中城找找?”容哲修牵着父亲容盈的手,笑嘻嘻的走过来。   林慕白瞧了他一眼,人小——心不小。儿子如此聪慧,想来容盈当年也不逊于此。只不过为何会弄到今日地步,委实教人费解。   “你想让我跟你们走?”林慕白站在那儿,风过青丝,鬓发微扬。抬袖间,举止清雅淡然,“可惜你打错了主意,我是不会离开清河县的。”   “如果这是恭亲王府的命令呢?”容哲修突然敛了笑,“明恒。”   随侍明恒快步上前,这架势不言而喻。   从容不迫的捋直了袖口褶皱,柳色青衫盈盈伫立,一身风骨岂能因势而屈。   “师父?”宋渔一震。   林慕白抬袖,示意宋渔不必出声,敛月之眸清清冷冷的落在容哲修身上,“世子这是要强人所难?”   “是又如何?”容哲修犟着脖子。   “恕难从命。”她自不屑。   两两对峙,容哲修嘟着嘴,面色难看至极,但终归没对林慕白下手。   白日里不欢而散,容哲修强行让五月和明恒将容盈带走,如今就住在林慕白隔壁。   夜色静谧,雨歇,偶有檐水打芭蕉之声。   “师父,恭亲王府的人这般恃强凌弱,别说师父不喜欢,便是我姐姐也是万般不喜。”暗香端起了洗脚盆,“这一番闹腾,姐姐的咳疾又犯了。师父,你能给姐姐再开一副药吗?”   林慕白若有所思的看了暗香一眼,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继而点了点头。   “谢谢师父。”暗香心满意足的端着洗脚盆出去,“那师父好好休息。”   见暗香出去,林慕白轻叹一声,“死结难舒。”   说起来,这容盈的病症和暗香倒有些相似,都是心病,都是死结。   正欲褪去外衣,忽听得屋瓦上传来异动,林慕白咻的站起身来,便听得隔壁传来隐约的打斗声。急忙合衣出门,林慕白当下愣住,这一院子的黑衣人和王府侍卫都打成了一团。   容盈牵着容哲修的手,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好似毫无反应。   突听得高墙上一声“放箭!”   明恒冷喝,“保护殿下和世子。”所有的随侍都扑向了容盈和容哲修。   林慕白扭头便见暗香与宋渔走出了各自的房间,当下厉喝,“快回房!”却未察觉,已有一支冷箭飞速袭来。回眸时,箭至跟前,避无可避。   说时迟那时快,腰间骤然一紧,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飞起来了,天旋地转得厉害。   蓦地,世界陡然静下。   她这才惊觉,自己与容盈紧身相贴的距离。此时此刻,他所有的呼吸带着特有的男儿气息,悉数扑在她脸上。单举的手中,正握着那支袭来的冷箭,只差分毫——她险些身死。   心,突然漏跳一拍,瞳仁微敛。   还不待她开口,容盈却似生了气,突然将冷箭往地上狠狠一掷,随即将她扛在自己肩头,也不管院子里的厮杀交战,直接将她扛进了屋子。   “喂,放下我,你要做什么?”林慕白疾呼。 ☆、第7章 相拥而眠,一夜为枕   身落床榻的那一刻,林慕白骤然屏住呼吸。不属于自己的重量登时欺压下来,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她突然捕捉到来自于空洞瞳仁中的那一抹幽暗。   只是这种光亮,转瞬即逝。   等她回过神来,除了容盈灼热的呼吸扑在自己脸上,再无其他。   不知为何,她觉得心跟着漏跳了一拍,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的迎上容盈的脸。   烛光里,那是一张足以蛊惑众生的脸,也难怪容哲修生得这般精致。   肤若莹玉,长眉入鬓,本是男儿身却生就一双百年难遇的精致丹凤眼。眼尾微挑,长长的睫毛在凝视她时,总是不经意的轻颤,将那斑驳的剪影悉数颤进眼底。无神而空洞的双眸,好像就算历经千万年,也无法填补内中空缺。   月盈则缺,终——盈而有时,缺而无期。   “放开。”她说的很轻,生怕惊了他,再做出更离谱的事来。   好似格外听服从,他翻个身躺在林慕白身边,而后将她揽入怀中。那动作极为稔熟,仿佛练习过千万遍。   他的随手一拦,林慕白骇然瞪大眼眸。这严丝合缝的姿势,几乎挑战了林慕白的极限。   置于后腰的手,带着灼热的温度,隔着布制的腰带便传到了身上。她下意识的挺直脊背,却惊觉腰背是挺直了,可这胸前却主动凑了上去。意识到这一点,林慕白的脸顷刻间绯红一片,若三月漫红,桃红倾城。   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想推开他却无能为力,他一手置于她的后腰,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说也奇怪,他的手在她的后脑勺突然颤了一下,那种颤抖的力道连她都跟着心下一惊。   “殿下,刺客皆已——”还不待五月说完,也不知哪来的一阵风,突然将床幔掀落。一张床,顷刻间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而在这空间里,唯有她与他二人,仅此而已。   林慕白本已松一口气,奈何被这阵风扰了所有的镇定。   容哲修抬手,示意所有人都下去。唇边坏坏一笑,双手负后缓步回房。   他爹喜欢怎样,那就怎样。   “世子爷不担心林大夫对殿下——”明恒躬身问。   容哲修眨巴着明亮的眸子,“我爹救了她,她还不至于这么没良心。何况我爹的病,她应该很清楚。”他回眸看一眼被五月合上的房门,眸色莫名黯淡,“我爹如果真的想做什么,谁拦得住?他疯起来,就算你跟五月加起来,也不是对手。”   明恒垂眸不语,犹记得那一次,真是——   林慕白轻叹,外头都是恭亲王府的人,而抱着自己的这个,压根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她不再挣扎,免得最后伤的是自己。横竖容盈都没有过激的举动,她干脆闭上眼好好休息。   连日下雨,她这膝盖酸疼得厉害,夜里总是睡不安稳。   可这一次,她竟真的睡着了。   被一个傻子抱在怀里,安安稳稳的,暖暖的睡了一夜。说来也真是滑稽可笑,这样的事竟然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一觉醒来,身边空空荡荡的,林慕白一扭头顿时惊了一下。   容盈就坐在床沿,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那眼神,生怕她再跑了。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平复胸腔里乱跳的心,这才起身下床。容盈冤魂不散的跟着,她走哪他都跟着,哪怕她去茅房也不放过,固执得让林慕白头疼。   暗香蹙眉望着宋渔,“他要跟着师父到何时?”   宋渔摇头,“约莫——到殿下清醒为止。”   暗香唇角一抽,“这可如何是好?”   宋渔望着她,如是重复,“是啊,如何是好?”   见他这般神色,暗香只觉心里发慌,撇撇嘴便跑开来。   林慕白想着,还是找苏离吧,毕竟苏离是容盈的侧王妃,有些话女人之间还是比较容易说出口的。可苏离的房门紧闭,房内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林慕白下意识的顿住脚步。   门内,苏离口吻冰冷,“昨夜是谁动的手?”   李忠原摇头,“暂时还没查出来,不过世子爷那头,明恒已经着手调查了。估摸着,应该是京里来人。”   秋玲不解,“殿下都已经离开京都了,为何他们还要赶尽杀绝?”   “殿下病重离开京中,并不大意味着就此脱身。世子虽然只有六岁,可他的见识和胆魄哪里逊色寻常男儿?皇上迄今未立太子,朝堂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颗心悬着。纵观皇上诸子,最为器重的莫过于恭亲王府。殿下成了这副模样,但世子还好好的!”苏离眸色微凉,言语间意味深长,“难保皇上不会一时兴起,不立太子立皇孙。”   李忠原骇然,“主子的意思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其实是在等世子爷?”   “朝廷之事,我爹提过少许,皇帝确实很喜欢世子,不过这立孙之事纯属我自己臆测。”苏离深吸一口气,“这些年殿下不许任何人近身,除了世子和五月,剩下的便是——”   “林大夫?”秋玲蹙眉,“主子的意思是,殿下这次许是认真了。”   苏离的笑声,惯来很冷,冷得让人发怵,“恭亲王府那么多侧王妃,他一个都瞧不上,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倒让他找着了一个。”   秋玲不解,“主子,奴才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说。”苏离垂眸。   “不是说长得像前王妃吗?那林慕白,会不会就是——”秋玲这话刚出口,苏离手中的杯盏顿时僵在半空。   她幽幽的抬头,口吻寒凉,“我说过,在恭亲王府,先王妃这三个字是忌讳。我还说过,她死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现在我和殿下的生活里。”手中的杯盏突然掼碎在地,苏离瞬时变脸,几近切齿,“以后谁敢在我面前提起她,别怪我不客气!”   秋玲与李忠原扑通扑通跪地,大气不敢出。 ☆、第8章 听说那一夜,雨下得很大   门外,林慕白悄无声息的退去。走到回廊转角处,便瞧见了迎面而来的容哲修。   人小鬼大的容哲修双手负后望着她,探着身子瞧一眼远远跟着林慕白的容盈,似乎对二人如今的相处方式颇为满意。   “你想知道有关于我娘的事情?”容哲修望着她。   林慕白瞧了他一眼,“何以见得?”   容哲修缓缓走近,“猜的。”   闻言,林慕白回眸看一眼容盈,没有作声,却让容哲修有些犯难。林慕白的面色惯来清浅无波,容哲修实无法从她的脸上寻到太多的答案。太过平静的人,才是最难琢磨的,猜不透看不透,就像一池湖水,深不见底。   远处,暗香急急忙忙的跑来,“师父,外头来人了,再晚就要出人命了。”   “出了何事?”林慕白转身便朝着医馆正厅走去,回眸冲容哲修肃冷开口,“拦住殿下,我要救人。”   容哲修笑着点头,上前拽住几欲跟随的容盈,“爹。”   容盈顿住脚步,低眉望着自己的儿子,面无波澜。   来的是王员外的管家,在旁还有刘家的管事。   一见林慕白,刘家人便大摇大摆的上前,“我们家老爷偶然风寒,久治不愈,这才让我来请你,赶紧走吧!”   刘家仗着是县太爷江鹤伦的老泰山,浑然不将清河县的任何人放在眼里。可他不将林慕白放在眼里,林慕白也未见得能将他放在眼里。   “王员外怎么了?”林慕白问,暗香快速拿起了药箱。   “跟夫人争执了两句,突然倒地不省人事,如今还剩一口气,就指着林大夫过去救人呢!”王管家焦灼万分,额头上满是汗珠子。   林慕白点了头,“走吧!”   刘家管事快速上前拦阻,“你不知道我们刘家——”   还不待说完,林慕白斜睨他一眼,“刘家那么了不得,让县太爷派个专人去伺候。我庙小,容不了大佛。”   刘家管事吹胡子瞪眼,“你说什么?”   林慕白哪里理会,与暗香一道,快步上了王家的马车,扬长而去。   刘管事破口大骂,“什么东西,让你治病是看得起你,不识抬举。”   宋渔上前,笑呵呵的冷道,“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咱家师父的性子。师父的三不治,刘管事不会不知道吧?若不知道,就回去问问县太爷,上次县太爷家的姨娘病了,咱家师父可是眼睛都不眨的就给回绝了!”   “什么三不治,简直——”   “为官不廉不治,为富不仁不治,为人不义不治。”宋渔拿着鸡毛掸子胡乱的掸着灰尘,呛得刘管事连连咳嗽,“管事还是请回吧,咱家师父忙着呢!”   刘管事骂骂咧咧的离开,容哲修双手负后,玩味的念着“三不治”。   明恒蹙眉,“世子怎么了?”   “有趣。”容哲修坏坏一笑,“这乡野之地,还有这般有趣的规矩,出我所料。小白的性子,我喜欢。”他想了想,又问,“我写给皇祖母的信,可送回京了?”   明恒颔首,“送回去了,想必很快就会有圣旨传来。”顿了顿,明恒环顾四周,这才小心谨慎的问道,“世子不再追查刺客一事?”   “谁说我不追查?”容哲修眯起了眸子,“谁敢要我爹的命,我就要谁的命。这事我已经一五一十的上禀了皇爷爷,反正是瞒不住的,不如把篓子捅得大一点。一个个都心虚着,大概能安分一段时间。”   明恒点头,“此去云中城甚远,这才刚开始呢。”   “就当是游山玩水。”容哲修笑了笑,“不过半道上捡了个小白陪着爹,倒也不错。爹惯来生人勿近,这一次好像真的有些动了心。”   明恒蹙眉,若有所思的低语,“不太像,可——感觉又有点像。”   容哲修抬眸看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明恒瞬时垂眸。   “你说有点像?”容哲修突然冷了脸色,“为何所有与我娘有关的东西,都随着我娘的消失而消失?恭亲王府连一张画像都没有,岂非怪异?每个人对她都讳莫如深,这到底是为什么?明恒,你跟我爹是一道长大的,你该见过我娘吧?”   明恒点了头,没说话。   “我娘,到底是什么模样?”容哲修问的很轻,轻得有些小心翼翼。   明恒笑得酸涩,“请恕卑职无法作答。”   容哲修没有追问,明恒不肯说,你便是打死他也没用。别说是明恒,便是整个恭亲王府,乃至于皇宫上下,都无人敢提“白馥”此人。   只说是前朝皇裔,生下容哲修那年,难产而亡。   听说那一夜,雨下得很大。   谁也不知道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王妃殁了。   可容盈不许府内见白,没办丧、没出殡,空留下王妃的位置,连王妃旧院都不许任何人踏入半步。在容哲修一周岁的那天夜里,容盈发了疯,再也没有清醒过,直到现在。   轻叹一声,容哲修道,“正好五月看着我爹,我跟着小白去看看。”   明恒颔首,单膝跪下,容哲修习以为常的端坐在他肩头。明恒是看着容哲修长大的,也是容哲修最信任的人。整个恭亲王府,除了明恒和五月,容哲修谁都不信。   包括平素最为宠爱自己的皇祖母和皇爷爷,他照样不信。   林慕白进了员外府,王员外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面色难看至极。林慕白快速扣脉探病,娇眉微蹙,“暗香,银针。”   暗香快速取出针包,林慕白朝着管家吩咐,“掰开嘴,把舌头拽出来,快!”   一针下去,王员外“哇”的一声吐出血来,顿时醒转。   “果然神人也。”管家忙道谢。   “突然气结,脑中淤血,吐出血便没事了,我开几服活血补气汤,好生养着别再动气。”林慕白如释重负的放下银针,可还不待提笔,骤听得外头的丫鬟哭哭啼啼的大喊。   一听才知道,王夫人以为丈夫被气死,竟悬梁自尽。   林慕白眸色陡沉,疾步往外走。见着被救下,平躺在床上的王夫人,忙道,“去拿大葱。”   “什么?”暗香仲怔。   连王管家,也跟着愣住。 ☆、第9章 今晚还和我爹睡   取大葱,自耳孔入,由浅及深,至鼻窍出血,人醒方止。   王夫人喘了气,林慕白如释重负的起身,将撩起的袖口放下,遮去雪白的皓腕,“喘过气就好,没事了。”说着起身走回案边,将大葱放下,“夫人不必如此,王员外已经安然无恙,夫人也好生将养着吧!”   听得这话,晕晕乎乎的王夫人当下醒了半分,“真当?”   “夫人,老爷没事了。”管家急忙上前,“多亏林大夫来得及时。”   “员外布施灾民,惠及百姓,我自当尽力救治。”林慕白浅笑,“待会我让徒儿将药送来,夫人好生歇着吧。馆中还有事,我就先告辞了。”   “快送送林大夫。”王夫人感激涕零。   容哲修已经等在了外头,坐在明恒肩头连拍两声手掌,饶有兴致的望着走出门来的林慕白,“精彩,精彩!一针一葱救了两条人命。想不到这贫瘠之地,也能生出你这样的妙人。”   林慕白淡然如常,拾阶而下,缓步走到容哲修跟前,“世子爷好清闲,雨过天晴还不急着上船,不怕过两日风高雨急会行船不便?”   “我等你呀。”容哲修眨巴着明亮的双眸,“我爹看中了你,我也觉得你有些本事,不带着你一块走,万一教狼叼了去,可怎么好?我长这么大,要什么有什么,岂能放过眼前这口中食。”   她轻笑,不置一词。   小小年纪,说的官场话还真是有模有样,不愧是恭亲王府出来的,与乡野小民自然不同。   柳色青衫,影随风动。   衣袂蹁跹,步履轻盈。   林慕白转身,上了王家备下的马车。   江南的小镇,车轱辘滚过青石板时,发出清晰的脆响,余音缭绕不去。指尖轻轻撩开车窗帘子,街市上人来人往,倒也格外热闹。   回到林氏医馆,才知道苏离已经吩咐人开始收拾行李,只等着容盈起身开船。   雨停了还不走,更待何时?   林慕白自然求之不得!   只是容哲修似乎并不想走,坐在明恒的肩头晃动着双腿,舔一口手中的果糖,口吻也跟着阴测测起来,“谁说要走了?我还没玩够。”   苏离含笑,“世子,雨停了。”   “与我何干?”容哲修不予理睬。   “船该走了。”苏离蹙眉。   容哲修坏坏的勾唇,笑得微凉,“要走你走,我和爹暂时不想走。”   “皇上吩咐,必须日夜兼程赶往云中城。”苏离面色微恙。   音落瞬间,容哲修突然发了性子,直接将手中的果糖丢弃在地,“皇爷爷可曾下旨,何日何时必须抵达云中城?既然没有指定日期,我想何时抵达便何时抵达。姨娘管得太宽了!”   苏离咽了口口水,微微躬身,“是。”   她无所出,这恭亲王府自然由不得她做主。   若有儿子在侧,想来此刻,苏离也不必受这份委屈。纵你母家地位极高,奈何出嫁从夫,事到如今夫家说了算。容盈做不了主,那就由容哲修做主。   年岁虽小,可性子和心思却从未简单过。   白日里闹了一通,林慕白诸事不管。夜里挑灯翻查医书典籍,一刻也没闲着。容盈坐在桌案前,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昨夜两人和衣而眠,怕是上了瘾。可林慕白这一次,宁可通宵不眠,也不想与他同塌而睡了,到底是男女有别。   明恒叩门,“林大夫。”   “说。”林慕白头也没抬,顾自翻看手中书籍。   “世子爷有些身子不适,可否有劳?”明恒低问。   烛光里的林慕白,容色清浅淡雅。昏黄晕染,淡然若水,清雅如莲,隐约中——房内似乎还透着一股荷香,缭绕不去,似有似无。   林慕白斜睨他一眼,“白日里不是生龙活虎吗?”   说取笑人的话,可是顺溜得很呢!   “牙疼。”明恒眉头微蹙,似乎刻意避开林慕白的视线。   “去厨房拿个花椒,哪颗牙疼就咬哪颗。”语罢,她不再理睬。   “多谢。”明恒掉头就走,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她一眼,“能否多嘴问一句,林大夫祖籍何处?”   “钦州白水县,还有事吗?”林慕白抬头。   明恒摇头,可林慕白已看出他眸色微恙,这些人就是不死心,非要刨根问底才算罢休,既然如此,她便说个清楚。   非京城之凰,自不与飞凤为伍。   可眼前的容盈,却是这般的执迷不悟。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间,容哲修捂着左脸慢慢走进屋子,一屁股坐在容盈身边。   “好了?”林慕白挑眉看了他一眼。   容哲修点了头,口吻却有些不屑,“哼,治标不治本,有什么用?”   “少吃糖。”林慕白面无波澜,烛光里长长的羽睫半垂着,极尽岁月静好之美。只是良久没见容哲修聒噪,不免心生疑惑。林慕白放下手中书籍,端起案上的茶水呷一口,淡淡问道,“还有事吗?”   “今晚,你还会和我爹睡吗?”容哲修煞有其事的问。   却让林慕白一口茶水卡在咽喉处,憋得脸都有些微红,“什么?” ☆、第10章 若她是我娘   容哲修盯着林慕白,“我说的还不够仔细?”   林慕白平复心绪,“把你爹带回去!”   “我爹生人勿近了很多年,除了我和五月,很少有人能近他的身,除了你。”容哲修捂着脸,容色微白,大抵方才是真的牙疼得厉害,“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我希望你能多陪陪我爹。他现在的状况很不稳定,御医说心结太深,把自己封闭在了特定的世界里。”   闻言,林慕白娇眉微蹙,“封闭在特定的世界里。”   “我爹活在我娘的世界里。”容哲修深吸一口气,“十五月圆,极阴极寒之数,我爹的旧疾就会发作,必须把他用铁链子锁起来。”   听得这话,林慕白指尖微颤,算了算日子,“今日是十四,明日是十五。”她抬头,“这才是你不肯走的原因。”   “算是吧!”容哲修撇撇嘴,“我见过你的医术,你有没有把握治好我爹?”   林慕白起身,容盈也紧跟着起身,生怕她又走了。   及至容盈跟前,林慕白审视着容盈的双眸,“他的病灶长埋已久,想要治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难道你想让我爹,一辈子都跟着你吗?”容哲修眨着眼睛,似乎是吃定了她,“我爹可是恭亲王,他若想跟着你,便是我皇爷爷来了,也没办法。除非,你杀了他!”   林慕白俯身蹲下,“那么能说会道,难怪牙疼。”   容哲修嘟着小嘴,不屑的揉着自己的左脸,耍着性子别过头去。   “你不是说,你爹想跟着我吗?那你不怕我居心叵测,就此控制你爹?”林慕白眸色幽暗,若一汪清泉,看似清澈却深不见底,“你不怕我利用你爹?”   闻言,容哲修抿唇不语,盯着林慕白的眼睛看了很久。   林慕白起身,走到窗前无言伫立,“若我愿意跟你们去云中城,你就会帮我拿到帝女草?”   容哲修歪着脑袋看她,“你那么想要?”   “你有你在乎的人,我也有。”林慕白淡然低语,“如何?”   “一言为定!”容哲修走到她身后,“你帮我治我爹,我帮你拿药。”   林慕白点了头,回眸见他抬起了掌,煞有其事道,“击掌为誓,不可违约。”   见状,她突然笑了。嫣然一笑,如三月暖阳。淡然若莲开并蒂,荷香四溢。   容哲修稍稍一顿,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莫名的念头:若她是我娘——   击掌为誓,不可违约。   “今夜,我和我爹一道留下,你也不会招致闲言蜚语。”容哲修牵着容盈的手,小小年纪这般老成,以后长大了,可真是了不得。   林慕白瞧着容盈迟滞而空洞的双眸,“流言蜚语这些东西,我惯来不信。旁人怎么说,与我无关。”   容哲修一笑,“这性子,我喜欢。”   她斜睨他一眼,“彼此彼此。”   一夜安好,容哲修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就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爹?”容哲修心惊。   明恒快速进门,“世子。”   “我爹呢?”容哲修忙问。   “和林大夫一道用了早膳,上山采药去了。”明恒垂眸应答。   容哲修一怔,“我爹也跟着上山采药?怎么不拦着?”   “世子还睡着,林大夫说别打扰世子,殿下那头她可以照顾。”明恒快速为容哲修更衣,“侧王妃也没敢拦着,说昨夜染了风寒,今儿个无力起身。”   “她是觉得丢人。”大庭广众的,没给她面子,自然是要借着病冷两天的。容哲修虽然只有六岁,早已深谙其道。穿好衣服赶紧出门,“他们走了多久?”   “约莫一个时辰。”明恒道,“五月跟着的。”   听得五月跟着,容哲修松了一口气,“那还好。”   “世子,皇上的亲笔书函。”明恒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双手递呈,“使者已经打发回去了。”   “恩!”容哲修拆阅信件,笑得何其自信满满,“有了这个,就不怕她反悔。”   一扭头,暗香正在院子里扫地。   容哲修瞧了一眼明恒,“有些事,你去调查清楚。”   “有关林大夫?”明恒蹙眉。   容哲修颔首。   明恒快步走向暗香,“暗香姑娘,早。”   “早。”暗香点头回礼。   “要帮忙吗?”明恒笑问。   暗香摇头,“不必,明大人有事?师父上山去了,估摸着要天黑才会回来。”   “林大夫医术高超,不知师承何人?”明恒笑问。   暗香听得这话便有些费解,“师公是个游医,姓甚名谁我不清楚,不过我也没见过,只偶尔听师父提起。”想了想又道,“怎么,明大人身子不爽?”   “没有,只觉得这般医术还出自一名女子,确实教人钦佩。”明恒浅笑,“林大夫和暗香姑娘一直都住在这儿?”   暗香笑了笑,“师父给了我第二条命,否则我早就死了。至于师父嘛——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林氏医馆。若明大人有兴趣,可以去找师父。”   明恒笑得尴尬,“我随口一问罢了!无妨,无妨!”   说着,便颔首离开。   宋渔若有所思的走过来,“他是来探口风的。”   暗香一怔,“什么?”   “殿下一直喊师父为馥儿吗?”宋渔蹙眉,“想必师父与殿下心中的某个人很相似,而明大人方才言语间,分明是想知道师父的真实身份。”   暗香撇撇嘴,不屑的握紧手中扫帚,“疑心生暗鬼,师父说过,既无不可告人之事,有何惧之?”   宋渔眸色微恙,“你不懂。”转身便走。   “我不懂?你一个棺材铺出来的,又懂什么?我跟着师父五年了,你才入门多久?”暗香嗤鼻。 ☆、第11章 悬崖   李忠原远远的站着,听得明恒与暗香的对话,快速转回苏离房间。   “主子。”李忠原一五一十的转达。   秋玲道,“主子,钦州确实有个白水县,早前府内有个老嬷嬷,也是来自白水县的。”   苏离点了头,“派个可信的人,去一趟白水县,我必得保证所有靠近殿下之人,安稳妥当。”   “是!”李忠原颔首。   “对了,那个叫——宋渔的,是什么人?”苏离抿一口清茶,眸色微沉。   “是林大夫的小徒弟,入门比暗香晚一些。”李忠原想了想,“说起来他们家与医馆可谓是死对头,宋家开的是棺材铺,林大夫这儿却是救死扶伤。也不知宋家是怎么想的,竟让子孙转而学医,这不是砸自家饭碗吗?这人都救活了,棺材铺可就要关门大吉了。”   苏离修长的指尖,轻柔的在杯口打着圈,“棺材铺?”   “做棺材本属不吉,不到那份上,谁愿意去学那手艺,一般都是祖传居多。这清河县,就一家棺材铺。”李忠原道。   苏离点了头,“查一下,宋渔为何会进医馆。”   “明白!”李忠原颔首,转身离去。   秋玲疑惑,“主子是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闲来无事,找点事消磨时间罢了。”苏离似是而非的说着,仿佛说着与己无关之事,可又似另有打算。恭亲王府那么多的女子,她且安身立命,又能随容盈前往云中城,可想而知个中手段。   何况现在!   “主子,世子爷那头——”秋玲到底是有些忌惮的。   转动的指尖骤然一顿,苏离幽幽的抬头望着秋玲,盯着她看了良久,这才慢慢的垂下眼帘,“世子聪慧,虽未必能面面俱到,可明恒办事素来谨慎,否则也不会——”深吸一口气,苏离起身,长长的裙摆逶迤在地,发出细碎的声响,“保护好世子,有他在,恭亲王府就还在。”   “是。”秋玲点头。   “父亲没有回复?”苏离问。   秋玲垂眸,“大人还在细查。”   “齐王、沐王、毓亲王、南陵侯府、丞相府,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苏离双手交叠,置于腰间,极尽端庄之仪,“会是谁呢?”   “沐王与殿下情谊深厚,想来也不会暗箭伤人吧?何况沐王极不受宠,若非殿下当年的提拔,哪有今日拥兵戍边的机会,为朝廷效力。”秋玲道。   苏离冷笑,眸色悠远生凉,“你懂什么,这朝堂哪里还有什么可信之人。战场无父子,朝堂何尝不是?一步错,满盘皆落索。沐王外表耿直,可到底内在如何,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再者,也难保不会为人所利用。”   秋玲垂眸不语,到底不如自家的主子,想得通透。   “让人去门口守着,若殿下回来,随时报我。”苏离道。   秋玲一笑,“主子到底还是担心殿下。”   苏离浅叹一声,兀自站那儿,不作言语。   山上风景好,空气也好。早前下过雨,路上还有少许未干的泥泞,倒也不影响采药。到了午后时分,林慕白找了个干净的石头坐下,从背篓里取出一个包袱,打来开是一壶水和几个馒头,就着自己腌制的咸菜,“给。”   容盈痴痴的站在她跟前,没有吭声。   当年暗香也一度如此,她便整日带着暗香往外走。多看看,多走走,时日久了才算慢慢将暗香调整回来,如今也只能如法炮制,对容盈抱着试试看的态度。   林慕白轻叹一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等他坐定,便将馒头塞进他的手里,沾了点咸菜在他的馒头上,“吃。”   他定定的望着她,张嘴喊了一声,“馥儿。”   “听名字,应该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林慕白吃着馒头,容色清浅,“殿下,天下何处无芳草,为何不肯放下心中执念呢?你虽心血不畅,可你瞒得住旁人瞒不住我,偶有时分,你还是能听懂的。我不知你为何要封闭自己,但你要明白,除了你的馥儿还有世子,世子终归是你儿子吧!”   容盈嚼着馒头,一语不发。   轻叹一声,林慕白不再多语,吃过了馒头喝了水,又起身往山林里走。   蓦地,她发现崖壁处似乎长着一颗人参。看株植和花端,年头不小,起码在数十年以上。如今的野山参早就被药农们采得七七八八,百年老参更是少之又少,眼下这株可真是难得之物。   抬步冲到崖边,林慕白将腰上的绳索解下来。这附近也没什么大树,唯有一棵小松,也不知能否扛得住自己的体重。林慕白将绳索套在树干上,试着拉拽了两下,觉得树根并未松动,便也放下心来开始往下攀爬。   只是下去的那一瞬,她似隐约看见容盈眼底的惊惧之色。   他就这样满脸惊恐的盯着慢慢爬下岩壁的林慕白,颤抖的手,慢慢的伸出去,似拉拽状,似挽留状,更多的是一种类似于诀别的惊颤。那是一种带着刺骨疼痛的眼神,仿佛眦目欲裂,又好似疼至入骨,寸寸剜心。以至于他的身子都跟着轻颤起来,站在崖边瑟瑟发抖。袖中,双拳紧握,全身筋肉紧绷僵硬。   迟滞的容色变得慌乱无措,他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抱头,将自身蜷缩成一团,口中不断吟着她的名字,“馥儿?馥儿?馥儿——”   林慕白身悬半空,脚尖踩着崖壁上凸起的石块,费力的伸手去拽那株人参。身子,慢慢的挪动,差一点——差一点——终于,抓在了掌心。   轻缓的摇晃着人参,让其根茎慢慢脱离岩壁而避免过多的损伤。   “拿到了!”她一笑,骤听得崖顶撕心裂肺的哀啸,猛然抬头,却有一道影子黑压压的从头压下。 ☆、第12章 月圆之夜,霸道容盈   林慕白醒来的时候,正趴在深水潭的浅水处,手中握着那支老山参,身旁躺着昏迷不醒的容盈。也不知这容盈发了什么疯,竟然在她成功挖到山参的那一刻,纵身跳下了悬崖。   好在命大,底下又是个深潭,也亏得林慕白水性不错,落水的那一瞬快速抓住容盈,拼力凫水,否则这次真的要当孤魂野鬼了。   林慕白勉力爬起,又拖又拽的将容盈拖到树下靠着,这才如释重负的一屁股坐下。身上的衣衫悉数湿透,也不知在水中泡了多久,一阵风吹过冷得教人直哆嗦。   天都快黑了,再不回去,估摸着恭亲王府的人也会来找的。   粗略检查了一下容盈,除了跳下来时撞破了额角,身上倒也没有其他伤口。可今儿个是十五,夜里——她心下一窒,扭头望着昏迷不醒的容盈,若他夜里发了疯,可如何了得?身上就一个针包,什么都没带。   所幸火石还在,取了干燥的柴枝升起火堆,先把衣服烤干再说。   夜沉星烁。   铺上干草,让容盈躺在上头。   在火堆上支起一个架子,林慕白把自己的外衣烤干,而后小心的剥下容盈的衣裳烘烤,将自己的外衣盖在他身上。   却不知那疲倦的眸,勉力破开了微缝,所见火光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单薄、纤瘦。以为四下无人,容盈又昏厥,林慕白只着亵衣在身。原本素白如玉的脊背上,理应光滑无比,可她呢?满布伤痕,似划伤、似鞭痕,长短不一,破坏了所有的美感。   眼眸又重重的合上,体内如万蚁噬咬,侵蚀着他身上每一寸血肉。   剧烈的疼痛,让他慢慢蜷起身子。   彻骨的寒冷,让他整个人瑟瑟发抖,如置冰窖。   痛苦的呻吟,让林慕白骤然抓起烘烤的衣裳,快速遮住自身。等她看清楚容盈痛苦的蜷缩,瞬时明白他的旧疾犯了。如容哲修所言,此刻的容盈双目发红,整个人好似恶魔临世,魔怔得教人心里发怵。   快速取出银针,林慕白毫不犹豫的上前,可她的针还未能扎到他身上,皓腕已被他狠狠捏住。四目相对,一个眸色凝重,一个眦目欲裂。   “放手,我与你扎针。”她低喝。   他的手,冷得入骨,一张唇冻得青紫,将她的针包疯似的丢了出去。   “容盈!”她一声低斥。   却换来他冰冷入骨的拥抱,颤抖得让人心疼不已。   “抱紧我。”他低吼。   羽睫骇然扬起,他旧疾发作的时候,会有少许清醒?   他抱得很紧,紧得让她喘不上气来,好似这一刻,他要将她揉碎了,与他合为一处。那样的不舍,那样的眷恋,那样的疯狂。   是夜的疯狂,还是人性的痴狂,又有几人能说得清楚。   她身着亵衣,他紧拥不舍。   粗粝而冰冷的指尖,拂过她脊背上的每一道伤痕。她战栗着,却不由自主的回应了不属于自己的温柔。忽然有种格外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竟悄无声息的圈红了眼眶,难以自禁。   火光明亮,柴枝在火中燃烧,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时不时的炸开一两朵火花。   容盈的身子还在颤抖,怀抱越缩越紧,他将自己的下颚抵在她的肩后,让自己的胸膛完完整整的包裹住这个纤瘦的女子。淡淡的荷香,在夜里弥漫开来,一如从前的蚀骨销魂。晦涩的眸中,慢慢的晕开火焰的温度,染尽夜的颜色。   “馥儿。”他低唤。   林慕白骤然从迷糊中清醒,她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奈何力有不逮,“我不是馥儿。”   许是太冷,他的身子还在止不住颤抖,可粗粝的指尖,依旧极不安分的在她脊背上移动,似要抚过她脊背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道伤痕。那种冰冰凉凉的温度,在他的指尖晕开,快速的扩散至她身上的每一个角落,让她也跟着止不住轻颤起来。   有冰冰凉凉的唇,贴在了脖颈处,带着彻骨的寒意,侵蚀她所有的迟疑。   一口咬住他的肩胛,几乎用上了她所有的力道。   衣不蔽体,几乎是零距离的肌肤接触。   一颗心在胸腔里噗噗乱跳,林慕白僵直了脊背,纵平素何等淡然自若,此刻也无法再佯装镇定无事。   咸腥味在口腔里迅速弥漫开来,嫣红的血沿着他的脊背源源而下。   她咬定不松口,他依旧我行我素的吻过她的脖颈,而后含住了她冰凉柔软的耳垂。   陡然一阵酥麻传遍全身,林慕白骇然瞪大眸子,“容盈?容盈你放开我——”   下一刻,他忽将她按在身下,胳膊支在她的面颊两侧,猩红的眸子闪烁着夜的深沉。眸中深色,似欲诉说累积多年的悲欢离合,痛楚难抑。他沉重的呼吸,带着冰冰凉凉的温度,全部落在她脸上。   “放开。”林慕白低喝,撑起身子想离开。   哪知他突然单手环住她的肩膀,一手直扣她的后脑勺。   突如其来,凉薄而刻骨的吻,瞬时凝滞了所有的呼吸和心跳。 ☆、第13章 你到底是谁?   林慕白打个冷战,脑子嗡的一声炸开,疼得格外厉害。像有无数的锥子,不断戳着脑子里每个角落,疼得她突然叫出声来。剧烈的疼痛,让她颤得比容盈更甚。她死死扣着太阳穴,想平息这股突如其来的疼痛,却不由自主的蜷起了身子。   许是被林慕白吓着,容盈的一切举动,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夜,教往常更长了一些。   林慕白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伸手去取针的那一刻,然后便没了然后。一觉醒来,天已蒙蒙亮,她身无片缕的躺在某人怀里,浑身上下若拆骨重铸般的酸疼难忍。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对于后续事件,脑子里没有半点印象。   容盈是怎样熬过来的,她也不清楚。   唯一清楚的是——此刻的自己,如慵懒的猫儿般,窝在容盈的怀中。以最无法让人理解的暧昧姿势,枕着他的胳膊,以脸贴在他的心口。而他垂着头,不偏不倚的将唇落在她的额头。身上盖着他的外衣,四下满是他身上散出的男儿气息。   带着少许阳光的味道,混合着属于她的淡淡荷香。   一时间,林慕白睁眼痴愣,不知该作何反应。   犹豫了一下,林慕白小心的掰开他置于自己腰间的手,快速起身穿衣。何时连亵衣都褪去了?那——那些荒诞之事,到底有没有发生?   旧疾复发的容盈,还会——趁人之危?   那是傻子吗?   林慕白觉得脑子有些乱,急急忙忙的穿衣蔽体。   粗粝的指尖,又抚上了她的脊背。不管是发病的容盈还是痴呆的容盈,似乎对她的脊背情有独钟。   他这一举动,惊得林慕白下意识的弹跳起来,此刻的失措俨然打破了她惯有的冷静沉着。呼吸变得急促,一张脸瞬时红到了耳根。   视线相对,一个目光呆滞执念幽深,一个眸光闪烁不愿直视。   快速穿好衣裳,林慕白有种几欲逃离的冲动。   一抬头,五月已经领着众随侍远远地等着了。   乍见衣衫不整的容盈,以及还在束腰的林慕白,五月抬手,“不许抬头,等着!”   所有人毕恭毕敬的低头伫立,不敢上前半步。   五月上前,朝着林慕白点头示意,而后走到容盈跟前行礼,“殿下。”伸手为容盈更衣,不慌不忙之态,不愧是恭亲王府出来的。   林慕白抬步便走。   “殿下跳下去的时候,我来不及抓住他。抱歉!”五月开腔。   林慕白回眸看他,却见他毫无波澜的眼底,泛起少许异样之色,“悬崖那么高,你不怕他会死吗?身为随侍,未免太失职。”   “殿下的病,是因悬崖而起。”五月望着容盈,“有那么一刻,我希望这样能唤醒他,所以我迟疑了一下。殿下在自己的世界里睡了太久,再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   “你拿他的命冒险。”林慕白蹙眉。   “现在的殿下,与死何异?”五月抬头,口吻冰凉无波。   不远处,明恒领人快速行来,“殿下?殿下如何?”   “没事。”五月垂眸,“等回去见了世子,我会自行请罪。”语罢,瞧了明恒一眼,“走吧!”   明恒轻叹一声,“你疯了?”   谁都没再说话,一行人慢慢的沿着山间小路往回走。   蓦地,林慕白顿住脚步,快速摸着腰间,“糟了。”她的玉扣呢?心下一窒,莫不是——是穿衣服那会掉的?   “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事。”林慕白掉头返回。   “林大夫?”明恒道,“怎么了?”   “我去看看。”五月蹙眉,“你马上带殿下回去,免得世子心焦。”   明恒会意颔首,拦住了几欲跟随的容盈。对于明恒,容盈还是有几分信任的。是故只盯着林慕白的背影痴愣,也没有再追赶。   林慕白原路返回,走得很小心,沿途并未见到玉扣。及至树下,她仔仔细细的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那枚玉扣。   “你在找这个?”五月摊开掌心,墨色玉扣,安然静置。   “多谢!”林慕白伸手便去取。   哪知五月收掌,将玉扣收起,“这东西,你从何而来?你不是说,你没去过京城吗?”   林慕白娇眉微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你可知这是何物?”五月问。   林慕白眸色微沉,“还我。”   五月深吸一口气,眼神忽然变得凌厉无比,“我不知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接近殿下。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如何找到你的?你虽然像她,但终究不是她。你若敢殿下不利,别怪我手下无情杀了你。”   她不知道五月到底在说什么,但她明白,容盈本身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靠近他的每个人自然都会被冠上某种利益的标志。只是——五月的话似乎另有含义,为何他见着这个玉扣,便如此断定,自己是刻意靠近容盈,更有甚者,会对容盈不利?   这个玉扣,到底是什么?   “我是否刻意靠近,你不清楚?”林慕白眸色清冽,不愿多做解释。她本就不是多嘴饶舌之人,何来更多说辞,“把东西还我,让恭亲王府的人,都给我滚出林氏医馆。”   五月双目不瞬的盯着她,那眼神,直教人脊背发凉。 ☆、第14章 小白,跪下   “昨夜,你一直都在。”林慕白眯起了美眸。   一语中的,五月没想到林慕白的反应这么敏捷,当下握紧了手中的冷剑,沉默不语。   回到林氏医馆,暗香和宋渔已急得团团转,见着林慕白,大喜过望。暗香疾步上前,“师父,你没事吧?昨儿个你带着那傻——殿下,一夜未归,可吓死我了。”   林慕白面无波澜,淡然自若,“没什么事,出了点意外,一时间未能回来罢了!”语罢,将视线投向端坐正堂,面色微沉的容哲修身上。   五月跪地磕头,“卑职护主不利,请世子责罚。”   见状,林慕白瞧了暗香与宋渔一眼,“走吧!”   “小白。”容哲修道,“不想听一听?”   “不想。”林慕白径直往外走。   “可我想让你听听。”容哲修这话刚出口,明恒已在门口拦下了林慕白,容哲修继续道,“闲杂人等都下去。”小小年纪,却好一派当家做主的气势。   五月垂眸不语,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   暗香与宋渔被挡在外头,正堂大门被明恒重重合上。林慕白清清冷冷的瞧着容哲修,扫一眼明恒之后,将视线落在跪地的五月身上。   这容哲修到底要做什么?   “你们摔下了悬崖?可有受伤?”容哲修看着她。   林慕白没有言语,五月俯身在地,“世子恕罪,卑职——”   “我问你了吗?”容哲修呵斥。喝一口杯中清茶,旋即蹙了眉头。许是吃惯了果糖,所以喝茶便觉嘴中苦涩,他嫌弃的将杯盏往桌案上一推,脸色愈发难看了些。   五月不敢吱声,林慕白清浅扬眸,“还好。”   这一声落,五月更是不敢抬头,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地面上。   “狗奴才!”容哲修骤然起身,一脚便将周旁的桌椅板凳踹翻,登时暴跳如雷,双眸怒睁,“你以为是我爹的亲随,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了吗?你敢拿我爹冒险,你有几条命?若我爹有什么意外,剁了你都不够!”   那一番咬牙切齿,几乎超出了一个孩子该有的脾性。   明恒跪地,“世子息怒。”   容哲修突然拔出明恒的佩剑,一剑贯穿五月的肩头,鲜血飞溅的瞬间,连林慕白都稍显仲怔。一个才六岁的孩子,对于杀戮和鲜血的习以为常,一颗心早已麻木不仁。   林慕白相信,此刻就算让容哲修杀人,想必他会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卑职死不足惜。”五月依旧跪地不起,纵然挨了一剑,身形也未有半点颤动。   “你就算有十条命,都不够我爹一根毫发。”容哲修冷冽的将手中剑丢弃在地,黑沉的脸上缓了少许颜色,“滚!”   一声喝,五月磕头起身,捂着伤处退下。经过林慕白身边时稍作顿留,终归什么话也没说。   “小白,跪下。”容哲修斜睨林慕白一眼。   林慕白蹙眉,她这双膝盖,还没跪过任何人,便是县衙公堂,她也没有屈膝半分。   “皇上圣旨,你敢不接?”容哲修取出书信。   “什么圣旨?”林慕白错愕。   容哲修诡谲一笑,“当然是让你以御赐身份,留在我爹身边伺候的圣旨。虽然不是黄绢龙纹,但皇爷爷亲笔所写,又有玉玺宝印,算是密旨一道。”   “你不信我?”林慕白冷了容色,击掌盟誓历历在目,他却掉过头拿了圣旨,断了她的后路。言下之意,是决不许她反悔,都则便要付出性命的代价。方才,他不就是杀鸡儆猴了吗?容哲修知道五月是绝对不敢伤及容盈的,所以方才那血淋淋的教训,只是拿五月,来威慑她罢了!   容哲修深吸一口气,“我谁都不信。”   圣旨如天,不得不跪。   容哲修趾高气扬的站在那里,手中握着代表着圣意的信件,等着她下跪服软。她便是不为自身着想,也该念着自己的两个徒弟。违抗圣旨,那可是死罪,追究下来当夷九族。   林慕白冷笑两声,虽六岁,可这心智城府俨然胜过常人无数。   容哲修端坐在凳上,笑吟吟的望着屈膝下跪的林慕白。   双膝落地,诸多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砰”的一声响,容哲修突然惊叫一声。凳子突然散架,容哲修毫无预兆的摔了个四脚朝天。到底是个孩子,摔倒的那一瞬,疼痛让他顿时红了眼眶,明亮的眼睛里充盈着泪水,带着愤怒也带着委屈。   “世子?”明恒惊呼。   “什么破凳子?”容哲修哽咽了嗓音,揉着生疼的后脑勺疼得掉泪。那一摔,摔得不轻,直摔得他眼冒金星,站都站不稳,最后还是明恒一把将他打横抱起。   “林大夫?”明恒慌了。   林慕白嫌弃,“方才不是趾高气扬吗?”说着,便将容哲修从明恒的手中接过,抱在自己的怀里,让容哲修坐在自己的膝上为他摸骨,“脊骨无恙,就是脑后磕了个包,未出血。明大人,去拿热毛巾来。”   明恒火急火燎的离开,林慕白轻叹一声,温柔的替容哲修揉着后脑勺,“性子太大,如今连凳子都容不下你。”   容哲修愤然抬头,忽然就迎上林慕白投下的视线。   淡雅之容,清浅之眸,略带责备却也带着少许无奈心疼。淡淡的荷香从她身上散出,毫无预兆的冲入容哲修的鼻间。他蓦地愣住,就这样痴痴的与她对视,身子微微的僵直。   心中陡生一念:被娘抱着,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第15章 你又不是我娘,你懂什么?   林慕白敛眸,“为何这样看我?”   容哲修面色微恙,“小白,你真不是我娘吗?”这话,他问了不下数遍,明知答案既定,却还是不死心。孩子,到底是想娘的。   “不是。”林慕白轻叹,“还疼吗?”   他摇着脑袋垂眸不语,唇线紧抿,看上去有些失落。   “很想你娘?”林慕白问。   容哲修起身,深吸一口气,艰难的扯出一个笑,“我都不知道,我娘长得什么模样,所有人都讳莫如深。我有时候照着镜子,幻想着自己的眼睛像娘,鼻子像娘,而后把零零散散的拼凑起来。那就该是,我娘的样子了吧?”   林慕白站起身来,望着手中的信件,“若你娘知道,你是个如此有心的孩子,想来也会很欣慰。”   “每个人都告诉我,我娘为了生我,难产而死。可我知道,事实的真相并非如此。”说到这儿,灵动的眸陡然变得阴鸷狠戾,“早晚我都会查出真相。”   语罢,他转身离开。   “即便查出来,又能怎样?”林慕白问,“你娘会回来吗?”   容哲修顿住脚步,旋身看她,“那我要怎样?”   “活得像你自己,才是你娘想看到的。”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开心快乐。若我是你娘,想来也是这般想法。”   他定定的望着林慕白,林慕白说话的口吻淡淡的,身上的香气也是淡淡的。好像——好像真的是娘说话的语气,带着少许溺爱,少许责备,少许期待。   可是他的娘——容哲修绷紧了身子,袖中小手死死的攥紧了衣袖。   “你又不是我娘,你懂什么?”他突然冲她发脾气,“她要是真的疼我,就不该丢下我和我爹!我爹会这样,都是因为她。我讨厌她,讨厌她!”   他发了脾气,撒腿就跑,明恒拿着热毛巾回来,快步急追。   一声叹,林慕白眸色幽深。   虽是被惯坏的,心里却单纯的渴望有个圆满的家,有父有母。可现在,容盈痴傻无状,生母又生死不明。也难怪容哲修的脾气,这般的阴晴不定。   走到院中,苏离已经等在了那里。   “看样子这一次,你不得不跟我们一起去云中城了。”苏离睨一眼林慕白手中的信件。   林慕白不做声,抬步便走。   “世子做事,喜欢胡闹,可也是谨而慎之的。也许真的是你们之间的缘分,他很少与人为善,就跟殿下不许他人近身一般。难得他喜欢你,愿意跟你说说话。”苏离阴测测的望着林慕白,“林大夫如此聪慧,想必也明白我的意思。”   “不怕我是刻意靠近吗?”林慕白冷然。   五月已经这样怀疑过她,就不信苏离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苏离点了头,“怕。可是,怕有用吗?”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清冷姿态,“该来的挡不住,你若有意为之,早晚会露出狐狸尾巴。我既然能让你靠近,自然也不惧你作祟。”   长长吐出一口气,林慕白斜睨她一眼,“侧王妃好气魄。”   “没有这么点气魄,如何服侍殿下?”苏离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扳直了身子。   林慕白心头微凉,女人之所以故作坚强是因为没有依靠,不得已而为之。刻意的姿态傲人,为自己披上坚硬的外壳,让自己无坚不摧,是因为胸腔里跳动的东西,最不堪一击。   以己度人,想来自己也是如此。   “那么侧王妃,打算让我如何服侍殿下?”林慕白冷飕飕的问。   苏离眸色一滞,继而垂下羽睫,“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只是来提醒你,恭亲王府到底不是寻常人家,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注意自己的身份,别到时候连退路都没有。”   “侧王妃客气了。”林慕白头也不回的离开。   春阳柳色,青衫摇曳,如瀑青丝不染尘。   皇帝让林慕白以大夫的名义,随行云中城,而非以陪侍之名。不知是容哲修的意思,还是皇帝的意思,横竖给林慕白留了尊严。   “师父真的要去?”宋渔蹙眉,望着正在收拾行李的暗香,面露焦虑之色,“师父,你走了,这林氏医馆可怎么办?师父,你不能走。”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又不是不回来,皇上旨意,让我给殿下治病,沿途护送去云中城。你若觉得撑不住,就关上门回家去,等我回来再开门。”林慕白倒上一杯水,若有所思的喝上一口。   “师父,我随你一道去。”宋渔道。   “不必了,有暗香跟着就好,你去了也不太方便。”林慕白瞧了他一眼,“放心,不会有事。”   “可侧王妃和世子,我总觉得阴森森的。”宋渔担虑。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你去忙吧,这儿交给暗香收拾。”   宋渔垂眸,点头退了出去。   快速走到后门,早有一辆马车等候,宋渔疾步上前,将一张纸条丢上车,“回去告诉主子,风起云动在今朝。”   马车旋即扬长而去。 ☆、第16章 她会看手相   这世上有太多的谜,是无法解开的。   收拾了行装,林慕白带着暗香,做好了随行去云中城的准备。临行前,县太爷江鹤伦自然要来套近乎,地方上的乡绅父老也跟着来拜别恭亲王父子,林氏医馆门前,好一番热闹景象。   捕头王私下找了林慕白,将短刃递上,“此行路途遥远,咱们也没什么好送的,特意定制了一柄短刃奉上。可别小看这短刃,这可是上好的玄铁铸就,削铁如泥。”   林慕白浅笑,“有心了。”   “这案子悬而未决,如今你又要走了。”捕头王轻叹。   闻言,林慕白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案子没有进展?”   捕头王眉头微皱,“倒是有一些进展,只不过——也是我的个人臆测,怕是做不得真的。只是——”   见他犹豫,林慕白仿佛明白了什么,“跟恭亲王府有关?”   “根据绘影图像,我们在附近的县镇也跟着寻了一通,发现死者的身份极有可能是水匪。可好端端的水匪,为何会被杀于此?清河县地处偏僻,若不是有航道经过,根本无法引人注意。”捕头王迟疑了少许,“我毕竟是在公门办事的,对这些事倒也有些自我主张。依我看,这水匪死在这儿,绝非分赃不均那么简单。怕只怕,这后头——”   林慕白低头望着手中的短刃,“难怪王捕头要送我这个。”   捕头王笑得尴尬,“林大夫心善,咱们什么忙都帮不上,即便有点线索也只是凭空臆测。”他瞧了一眼林慕白,轻叹一声,“人微言轻,说了也没人信,但愿不会出什么事才好。”   “我会当心的。”林慕白握紧了短刃,“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若言语不当会招致杀身之祸。”   “我知道轻重,所以只敢告诉县太爷,然——”他顿了顿,笑得生涩,“县太爷也不信,还说我妖言惑众。毕竟咱们这儿,几百年也没个水匪出没,哪会这么巧,恭亲王来了,水匪就死在这儿了。”   “我信。”林慕白道,“我还记得,死者的虎口有长年累月落下的茧子,也只有船上作业的人,才有可能因为拉拽渔网和缆绳,勒出这样的痕迹。一般人,是不可能有那样的老茧。”   捕头王点了头,“你的验尸簿上写着,所以我刻意留心了一些,然你我知情到底是无用的。我只怕他们要下手的,是恭亲王的船队。”   林慕白沉默很久才道,“要想改变航线,很困难。”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捕头王叹息。   “这话到此为止,否则你也会有危险。”林慕白瞧着捕头王。   闻言,捕头王点了头。   码头上,所有人都整装待发,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暗香抱着两柄伞,跟在林慕白的身后。阳光下的青衫女子,安静伫立,翘首望着偌大的官船若有所思。   “师父,怎么了?”暗香不解。   “没什么。”林慕白环顾四周,似乎并未见到什么不妥之处。船只停在码头,来往的都是码头上的背夫,一个个匆匆忙忙的将箱子运回船上,像极了搬运的蚂蚁队伍,一个接一个。   蓦地,林慕白娇眉微蹙。   心下微窒,她骇然眯起了眸子。想了想,含笑上前,朝着一名年纪较轻的背夫道,“打扰一下,敢问这位小哥,最近是否觉得浑身倦怠,食欲不振,恶心作呕,伴随着身子偶有微热?”   男子面色一怔,旋即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林慕白,“你如何知道?”   “因为我是大夫,再者——我还会看相。”林慕白点头示意,“小哥如此症状,由来已久,若再不诊治只怕会延误病情。可否借小哥的掌心一看?”   看林慕白说的神乎其神,到底也是惜命的,那男子急忙放下肩上的箱子,将信将疑的将手掌递了上去,“你真能看相?”   林慕白一笑,凌厉的眸子将他的掌心,瞧个真真切切。   “如何?”男子忙问。   “命线深沉而纹理不乱,可见小哥是个命运长久之人。然这掌根发线,有碎线缭绕,想必是隐曲之处,恐有隐疾。”林慕白轻叹一声,“你这病不好治。”   这话说的隐晦,却让七尺男儿稍稍白了脸,略显尴尬,“姑娘真乃神人也,只是这病要如何治?”   “得缓缓而治。”林慕白眸色微转,“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回去后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每日一副连服七日,且看看疗效再说。若还是不好,待我回转之日,我再来此处找你。”   “你为何救我?”男子蹙眉。   林慕白笑道,“治病疗伤乃是医家本性,见你每日奔波码头,劳碌求存,我是于心不忍罢了!”   “多谢多谢!”男子欣喜,见着林慕白从暗香随身携带的药箱中取出了笔墨纸砚,果真写了一张方子给自己,瞬时笑逐颜开。   给了方子,林慕白才慢慢悠悠的转回。走出甚远,旋即变了脸色,“这人根本不是寻常的背夫,弄不好还是个祸害。”   暗香愕然,“师父此话何意?”顿了顿,她急忙环顾四周,这才压低声音,“师父看出了什么?” ☆、第17章 别上船   林慕白沉思良久,这才幽冷开口,“在这儿等我,我去找世子。”   “师父?”暗香仲怔,却见林慕白早已跨步离开。   柳色青衫,背影匆匆,可见此事非同小可。   暗香不解,扭头道,“姐姐,你说师父这是怎么了?这般焦急,怕是非同小可吧?可方才,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无人应答,空空如也。   暗香又顾自笑了笑,“姐姐说得对,若我能猜得透,那就不是我师父了。”语罢,轻叹一声,看了看极好的阳光,“姐姐,咱们这就要离开清河县了,我倒有些舍不得了。”   她笑得嫣然,好似极为高兴,“原来姐姐也舍不得,不过没关系,师父说,咱们很快就能回来!只是姐姐身子不好,近来咳疾又犯了,待会上了船就赶紧去歇着吧!”   宋渔远远的看着暗香,眸色微暗,只一声轻叹。   容哲修正牵着容盈的手,在码头一侧的棚下等着,见林慕白的脸色不太好,当即警觉起来,“小白身子不舒服?”   “快上船了,不免有些忐忑,想跟你说说话,可行吗?”她淡然浅笑。   “好!”容哲修瞧了明恒一眼,明恒会意的挥手,所有人训练有素的退开几丈远围成一圈,悉数背朝他们,免教闲杂人叨扰。   林慕白缓缓坐定,容色肃然,“别上船。”   容哲修陡然抬眸看她,“什么?”   “我说是我的直觉,你可信?”林慕白盯着他,小小年纪的容哲修,早有自己的决断,对于轻重缓急的分辨。   “我说我不信,你又当如何?”容哲修眸色微沉。   林慕白一笑,“还能怎样,与你们一道上去。”   “你说有危险。”他蹙眉。   “那更得上去。”她没有犹豫。   这次,换容哲修犹豫了。扭头望着自己的父亲,那一双眼睛始终落在林慕白身上,痴傻的执着,仿佛穷尽一生都在找寻她的身影。   容哲修定定的审视林慕白的脸,一贯的平淡无波,一贯的镇定从容,做什么事都是不慌不忙。只是这一次,她为何突然说了这样的话?林慕白,不像是能造谣生事之人。   “有几分把握?”他问,俨然小大人。   “五成。”她说了也等于没说。   容哲修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容盈的手,“我说过,我不信任何人,但——我爹肯定会信你。”他垂着眼眸,“行船是必定的,然——”他抬头看着她,“你真的不怕吗?”   “你说呢?”她轻叹一声。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再说话。   约莫申时,明恒于船头一声吆喝,“开船!”恭亲王府船队,浩浩荡荡的起锚,乘风破浪,扬帆万里。   林慕白站在甲板上,看一眼渐行渐远的码头,离清河县越来越远了。再过一会,河面水雾腾起,就再也看不到了。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离开清河县。   原以为择一城终老,到底还是未能如愿。   “师父?”暗香轻唤,“你怎么了?”   “没什么。”林慕白收回视线。   “我知道,师父舍不得。”暗香笑了笑,“可是,咱不是还得回来吗?”   闻言,林慕白回眸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想往回走。抬头看见明恒朝着自己走来,心下微怔,顿时止步凝眸。   “世子有请。”明恒恭敬的点头示意。   “好。”林慕白看了看暗香,“劳烦明大人,照顾我这徒弟。”她话中有话,明恒亦心领神会,唯暗香蒙在鼓里,尚不知情。   暗香笑道,“师父教过我如何游水,我不晕船。”   林慕白也不解释,跟着明恒疾步离开。   此后,暗香在房中等到了午夜,也没能见到林慕白的踪影。等着等着,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半夜,船身突然剧颤,暗香本靠在床沿,瞬间滚到了地上,身子狠狠撞在船板上。   “怎么回事?”暗香如噩梦惊醒般,想快速爬起来。哪知船还在颠簸,她压根站不稳,趴在船板上良久,等到船身稳定了终于站起身来。   “师父?师父?”暗香抓起门口的两柄伞,撒腿往外跑。   林慕白抓紧了容哲修的手,方才船身颠簸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抓紧了船舱里的木柱,这才稳定了身形,免去撞击之痛。   “没事吧?”她喘一口气。   容哲修连连点头。   明恒从外头冲进来,“世子?好像撞到了什么,船舱漏水了,如今正在补漏。”   “后面的船只呢?”林慕白忙问。   明恒深吸一口气,“江面起雾,都看不见了。”   下意识的握紧容哲修的手,林慕白容色未改,“烦劳明大人严加防备,若见水匪,应当机立断。”   “好!”明恒盯着林慕白,“请林大夫,照顾好世子。”   “放心。”林慕白颔首,“只是暗香——”   “明白!”明恒掉头就走。   “害怕吗?”林慕白扭头问容哲修。   容哲修摇头,“只要爹没事,我什么都不怕。不过——这一次,我后悔没有相信你。”   “我很庆幸,此刻你信了。”林慕白淡淡然回答。   门口,暗香拿着两柄伞冲进来,面色微白,“师父,世子?你们没事吧?我来保护你们!”   “没事就好!”林慕白如释重负,哪知她刚喘口气,船身突然剧烈摇晃。这一次摇晃得比上一次更厉害,一时间所有人平衡皆失,悉数被荡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林慕白快速抱住容哲修,以自身之躯静静的将其裹在怀中。身子,毫无反抗的滑出去,狠狠撞在了木柱上。   林慕白一声闷哼,容哲修惊呼,“小白?” ☆、第18章 容景睿?容盈!   “没事。”林慕白声音暗哑,“压碎了一个瓶子。”   外头传来混乱的声音,嘈杂而喧闹。船已经不再摇晃,只是——好像不太对劲。   “师父,好像不太对!”暗香惊呼,慌忙去搀林慕白。   林慕白起身的时候,娇眉微蹙,,“世子如何?”   “我没事。”容哲修抬头看一眼林慕白微恙的面色,“你——”   明恒从外面进来,“世子,船开始下沉。”   “水匪来了?”林慕白冷然抬头。   明恒重重点头,“快点走。”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握住容哲修的手,“小心点。”   容哲修也不抗拒,反而有种莫名的亲昵,被林慕白握手的瞬间,有种无言的心安。   四人快速走出去船舱,站在高高的楼船上,往下俯瞰。船舷四周不断有黑影从水里爬上来,一个个如同午夜的水鬼,张牙舞爪的似要将这一切都彻底吞噬。   “咱们的人,大多不是水师出身,论水上作战,力有不逮。水匪凿穿了咱们的官船,如今——”明恒握紧了手中冷剑,京师出来的,水性都不太好,多为旱鸭子。就连明恒自己,水性也不是很好。   “你成功的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林慕白看一眼容哲修。   容哲修冷笑,“所幸,爹安全了。”   夜凉如水,江天浩瀚。   大雾弥漫,船在下沉,厮杀还在继续。星星点点的小船,在江面上游动,快速朝着楼船靠过来。水匪越聚越多,而楼船后头的船队,竟都不知所踪。   明恒带着容哲修和林慕白师徒,领一小队亲随,从船舷一侧偷偷上了一艘小船。这是早就备下的,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大抵容哲修也没料到,对方会有这么多人,更没想到他们会直接斩断了自己的后路。孩子到底想不了那么多,无法面面俱到。   兵船没能赶到,这个楼船上,也没有多少兵,如今形同孤岛。   混乱中有人高喊一声,“看,好像是世子!”   音落,明恒厉喝,“快划!上岸!”数名亲随,拼命的划桨,只要上了岸,以明恒的武功,想来可以抵挡一阵。   蓦地,林慕白瞪大眼眸,楼船顶上,站着一名黑衣人。火光燃起,灼灼双目,挽弓上箭。箭上绑缚着东西,林慕白心惊,万莫是火药。   还不待她喊出声来,对方箭已离弦,直射容哲修而来。   “小心。”下意识的,她一把将近在咫尺的容哲修拽进怀中,像个护犊的母亲,保护着自己的幼崽。   明恒的剑,迅速脱手而出,半道上截下那支箭,却直接引爆了箭上绑缚的火药。一声爆响,热浪劈头盖脸的袭来。明恒骇然惊呼,“都趴下!”   所幸未伤及一人,皆避开了这爆炸。   然,再抬头,却是万千火蛇朝着小船袭来。   箭雨如潮,火光冲天。   “快跳水!”明恒疾呼。   容不得犹豫,林慕白一声喝,“暗香,跳!”怀中抱紧了容哲修,双双跳入冰冷的江水里。   春江水,寒如刃,寸寸刺骨。   等林慕白拖着容哲修浮到水面时,方才的小船已被大火吞噬,满目燃烧的羽箭,船身千疮百孔。再去看楼船上的黑衣人,不知为何,林慕白只觉心口有些难以言说的憋闷。   明恒艰难的游过来,“世子?”   “他没事,都上岸去。”林慕白看一眼靠近的暗香,暗香的水性也不是很好,所幸带了两柄伞,如今靠着伞的浮力,倒也有些助益。   江面上浓雾弥漫,能见度极低。   游到岸边的时候,林慕白才发现身边除了暗香,已然无人。容哲修年岁小,虽然一直被林慕白拖着,但泡在水里太久,更是气息奄奄。在林慕白认为,世上能像容哲修这般临危不惧的孩子,实属少有。泡在水里不哭不闹,她原以为他好歹挣扎一下,没想到却是如此的安静。   “师父?”暗香无力的爬上岸,伸手去拽林慕白。   “先带他上去。”林慕白第一反应,是把怀中的容哲修推上了岸。身子微颤,手脚冰凉,后腰处钻心的疼痛也因为水寒身冷,被冻得麻木起来。   容哲修趴在岸边,愣愣的回眸看她。迷雾中,林慕白的身影显得如此的飘渺,她上岸似乎格外的费力,几乎精疲力竭。她自己都没力气了,竟想着先救他。   “小白?”他低低的喊了一声。   “明大人不知身在何处,我们先走,否则被追上就死定了。”林慕白喘着气,勉力起身。身上湿漉漉的,走路甚是沉重。   这一次,容哲修信了她。   “师父,你是不是伤着哪儿了?”暗香搀着林慕白时,觉得她整个人都极为虚弱,每走一步都极为吃力。   “先离开。”林慕白容色惨白,没有多语。   楼船上,为首的黑衣人凝眸驻足。   底下人快速上前,“主子,人跑了,快追吧!”   “那个女人,是什么人?”黑衣人冷问。   “好像是随行的大夫,原不在咱们的计划之内。”下属答。   黑衣人垂眸,“他们跑不远,务必抓住世子。闲杂人,杀无赦。”   “是!”一声应,大批的船只快速朝岸边靠拢,众人上岸急追。   身后的黑衣人徐徐上前,可见是心腹下属,“只要抓住世子,咱们对付朝廷,就多了一重筹码。”   黑衣人冷笑,“没想到,容景睿竟然不在船上。”   “主子,他如今——是容盈。”心腹下属恭敬的行礼。   闻言,黑衣人骤然双拳紧握,眦目欲裂,一双猩红的眸子,似恨之入骨。 ☆、第19章 这是你儿子吧?   因为江面上的水雾太大,明恒游着游着,便与林慕白分散了。等到回过神时,早已没了林慕白和容哲修的踪迹。   事实上,林慕白和容哲修根本走不远。附近有个僻静的小村,三人便进了村。   时至午夜,村子里安静得只剩下虫鸣鸟语。   林慕白无力的瘫坐在草垛处,面色惨白得吓人。   “师父?”暗香慌了神。   林慕白有些气喘,“没事,就是有点体热,估计受凉了。”   “师父?”暗香忙探她的额头, “好烫!师父?这可如何是好?”   容哲修抬头望着草垛旁的这户人家,疾步上前敲门。   “世子?”暗香一怔。   “不可停下,我的生死事小,但你的安全事关重大,不可闪失。”林慕白想起身,奈何浑身乏力,她能撑到这儿,已经竭尽全力。   “如果你死了,反倒会拖累我,暴露我的行踪。”容哲修斜睨她一眼。   屋内传来一名妇人的声音,带着少许怯懦,“谁?谁在敲门?”   “有人病了,我们想进去歇一宿,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容哲修音色清冽,没有表露半点慌张之色。   门开的时候,他就站在门口,借着屋内的烛光,回眸去看林慕白,俨然少年老成。   屋主是个孤寡妇人,小村里的人,惯来和气。   进得屋内,妇人收拾了一间屋子让林慕白躺下歇息,又去内屋取了一些草药递给暗香,“这乡野之地没什么好东西,我们小病小痛的,都自己弄点土方子。”说着,看一眼敷着冷毛巾的林慕白,“今夜,先将就点!邯阳城离这儿有些远,等到明日天亮你们再进城去看病。”   “邯阳城?”林慕白呼吸微急,却又似自言自语般呢喃,“没想到官船走得这么快,竟然走了那么远,都到了邯阳城外。”   妇人转身去弄了一些清粥,走了那么久,又冷又饿又累,有一碗热粥也是极好的。只是暗香快速的将白粥划拉得干净,容哲修却盯着白粥咸菜看了很久,始终没有下筷。   “为何不吃?”林慕白问。   “不吃。”容哲修骤然起身,快步往外走。   暗香撇撇嘴,“师父,你看他。都什么时候了,还摆架子。”   林慕白摇头,眸色微沉,“他有心事。”   寂静的夜里,暗香睡在林慕白的内侧,容哲修就睡在隔壁。   林慕白不太放心,便撑起身子爬下床。小心的撩开隔壁房间厚重的门帘,床榻上的容哲修安静睡卧。小小的人儿,双眸紧闭,想来走了那么久也是累着了。林慕白如释重负的为他掖好被角,转身时却扶着床沿蜷身站了一会,这才迈开了步子。   “恭亲王府从来没有白粥。”容哲修睁开眼睛,睁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瞳仁,清幽开口,“因为每次看到白粥,爹就会哭。五月说,我爹最喜欢喝我娘煮的白粥。”   林慕白心头一窒,原不是发脾气,是没有勇气喝。   轻叹一声,林慕白就着床沿坐下,“耽搁了你的行程,如今因我拖累,也许——”   “没有也许。”容哲修扭头看她,“皇祖母说,世上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就好像我的出现,以及我爹的病,其实都是一个因果,所以她成日诵经念佛!希望有朝一日,佛祖能听见。”   林慕白苦笑,“听你说这些话,还不如看你耍脾气,至少那个时候,我会觉得你不是世子,而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闻言,容哲修缄默不语,良久才似有所忖的开口,“这话没人跟我说过,你是第一个。每个人都希望我能担起恭亲王府的重担,可谁也没拿我当孩子,我也早就忘了自己的年岁。”   蓦地,窗外似乎有火光晃动,林慕白愕然扬眸,“好像有动静。”语罢,咬牙疾步走到窗口,打开一道缝隙往外瞧。果不其然,外头有一群人拿着火把和刀剑,在村子里挨家挨户的敲门。看样子,是那群水匪到了。   一般的水匪,是不会追到陆上赶尽杀绝的。   所以林慕白更加坚信,这群人绝对不是水匪那么简单。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显然是有组织有谋划的。这些人穷追不舍,到底是什么人?   妇人快速进来,神色慌张,“外头那些人,是不是来抓你们的?”   林慕白点了头,“对不起,给你惹麻烦了。”   妇人轻叹一声,“我一个孤寡之人,倒也没什么麻烦,只是你一个妇道人家独自带着孩子上路——”她瞧了容哲修一眼,“这是你儿子吧?”   林慕白刚要否决,却听得妇人继续道,“母子两长得真像!那些天杀的,连妇孺都不放过,真是造孽。你们也别怕,我这儿有个地窖,平素就是放放杂物的,你们进去躲一躲。”   音落,林慕白扭头看一眼容哲修。四目相对,竟有些难掩的尴尬。不是母子,偏生得眉目间有种无言的相似。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躲便躲到了翌日清晨,等着走出地窖时,三人几乎傻了眼。 ☆、第20章 夜家庄   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大火燎原的痕迹,地面上虽然干涸,依旧残存刺目的血迹。便是他们昨夜居住的茅屋,如今都被烧得只剩下了焦炭。若非妇人机智,压了一张桌子在地窖盖子上头,只怕此刻他们也早已暴露。   屋主妇人不见了,地面上都是焦炭,看不出搏斗的痕迹,也找不着血迹。   “师父,人都不见了,所有人都好像消失了一样。”暗香气喘吁吁,每家每户跑过去。没有烧毁的茅屋,里头都是空空如也。   “找,继续找。”林慕白狠了眸。   容哲修低眉望着脚下的血迹,抬头望着不远处被烧毁的茅屋。抬步缓缓往前,及至灰烬跟前才顿住脚步,“这儿有血迹,按理说该在附近才是。”   林慕白娇眉微蹙,“你是说——暗香,去灰烬里找找看。”   暗香点头撩起袖子,徒手翻找。蓦地,她一屁股跌坐在地,容色瞬白,“师、师父,死人!死人啊!好多死人!”   在一块半烧焦的木板底下,有一个大坑,里头横七竖八的躺着全村人的尸体。因为被火熏烤,尸体都呈现着脱水状态,或表皮脱落,或炙烤得面目全非。就好像,被烤熟了一样,格外触目惊心。   一个村子十多户人家,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林慕白第一反应是伸手挡在了容哲修的眼前,“别看。”   容哲修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拽下来,只一眼坑中尸体,转身便吐了。因为昨夜压根没吃什么东西,吐了一肚子的清水。   见的死人多了,林慕白倒没什么,只觉心中愤懑,这些人本不该死,是因为他们的到来,才会死于非命。她也没有想到,追杀他们的人,会这般穷凶极恶,竟然连无辜的百姓都不放过。若是知道这样,她必定不会逗留。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林慕白垂眸。   远处有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一批捕快正快速奔来。第一时间,将众人围捕在内,刀剑齐出的那一瞬,林慕白抓紧了容哲修和暗香的手,百口莫辩。   从村子里寻了一辆车,套上马匹。捕快们手脚麻利的将三人手脚绑缚,丢在车板上拉回去。   “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但现场唯有你们三个,算来都是嫌疑犯,理应跟我们回去受审。”捕头冷笑两声,“若真当是你们做下的恶事,咱家大人必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暗香开口便骂,“你见过杀了人还留在原地的杀手吗?谁出来杀人还带个孩子?你知道他是谁吗?我告诉你,你们若敢诬陷好人,你们的死期就到了。他是——”   “暗香,住口。”林慕白一声低斥。   对方到底是不是捕快还未定!暗香这般口出狂言,万一这些人图谋不轨,又或者是恶人乔装,他们岂非自投罗网。所以不到万不已,不能抬出容哲修的身份。   毕竟,这不是王法大堂。   容哲修没说话,如寻常孩提般,往林慕白的身边靠了靠,佯装出一脸的惊惧之色。   捕头呵斥,“这般猖狂,等抓到你们的同党,就将你们一并就地正法。现在就算你们插上翅膀,也休想飞出去。”   林慕白不语,心里却开始盘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如果真的是捕快,进城倒也罢了,有容哲修在侧,会有所转机。若这些人不是捕快,那么——她倒吸一口冷气,剩下的唯有赌。   渐渐的,林慕白放了心,这条路确实是进邯阳城的。   “师父,他们会不会杀了我们?”暗香压低了声音。   “绝对不会。”林慕白说得肯定,面色微白。说这话的时候,她发现容哲修皱眉看了她一眼,当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现在,她不想解释,更不想旁生枝节。   至晌午时分,总算到了城门口。   马车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三人尽量将头垂下,毕竟手脚绑缚的模样太过难堪,若让人知道堂堂世子被绑在这儿招摇过市,恭亲王府的颜面,也算丢了个干净。   邯阳城算得上是个大城,临踞江塞要道,朝廷每年都要往这儿拨银子,用于清淤和加强堤坝。是故算是朝廷上的一个肥缺,能在邯阳城当官的,必得有头有脸,少不得跟朝上的人瓜葛。   林慕白小心的环顾四周,视线仿佛在找什么,又好似在躲避着什么。蓦地,她所有的视线在触及人群中一人后骤然瞥开,将头别向一侧,身子稍稍背过去。   容哲修是谁,紧跟着便瞧向了林慕白的身后。   那是个上了年纪的男子,约莫四五十岁,一身灰色长衫。容哲修一眼就看出这灰衣布料,虽说不上贵重但也是极好的,看这男子微微佝偻的姿态,应是谁家的管事之类。   这人好似看见了林慕白,却又像看不真切,一个劲的挤开人群往这边瞅。   可惜马车一晃而过,等他拨开人群,马车早已走远。   “好像是——”灰衣男子瞳仁一缩,撒腿就跑,等着一口气跑进了偌大的庄园,才止步扶着双膝大喘气。奴才上前搀扶,他却一把推开奴才,“快、快告诉庄主,我、我好像看见夫人了。快——去找庄主!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一听“夫人”这两个字,奴才们如临大敌,转身就朝着庄内奔去。   庄外的红漆大门上头,赫然悬挂着“夜家庄”三个字。 ☆、第21章 我们是成过亲的   林慕白等人连审都没审,就被投入了大牢。幽暗森冷的大牢,泛着刺鼻的霉味,让本就有洁癖的容哲修,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师父?”暗香嫌恶的瞧一眼角落里的老鼠,“当时为何不说清楚?万一知府老爷是个糊涂蛋,审都不审便把咱们给咔擦了咋办?”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微微扶着后腰,面无血色,“当时不知这些人是否真的是衙役,委实不敢吐露世子的身份。如今倒也罢了,只是——”她瞧了容哲修一眼,苦笑两声,“我只怕世子自己,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   容哲修点了头,“从江里上来,我身上的印鉴就丢了。”   “空口白牙,谁会相信?何况冒充世子,咱们也许还没进大牢,便已被就地正法。”林慕白勉强坐定,娇眉微蹙,“不必着急,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是街上那人?”容哲修问。   林慕白神色微怔,垂眸不语。   “街上?谁?”暗香不解。   “故人。”言简意赅,林慕白唯有两个字。   是的,故人!   这邯阳城里,谁不知道他?而她进了邯阳城,势必也逃不开他的眼睛。若不是情非得已,她极不愿再踏入邯阳城半步,一辈子守着清河县,安安静静的赠医施药,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此生最不愿做违心之事。   寂静的牢内,三两只老鼠不厌其烦的吱吱声,容哲修站在那里,始终不肯挪动半步。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明恒和五月他们,何时才能救自己脱困。事到如今,也唯有靠林慕白了。   身为世子,他能恣意妄为。而没了世子之衔,他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归根究底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可想到这的那一瞬,他竟有些莫名的如释重负。   不当世子,也未必是件坏事。   他抬头望着容色苍白的林慕白,心里有了自己的盘算。   “怕吗?”林慕白笑问。   容哲修摇头,“你好像受伤了。”   她笑而不语,然清浅之笑,在接踵而至的脚步声到来时,消弭无踪。   “出来,有人要见你。”狱卒低喝一声打开牢房。   “我们三个,不管去哪都要在一起。”林慕白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狱卒一怔,瞧一眼来领人的衙役,衙役不耐烦的摆手,“走走走。”   “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暗香容色惊惧。   “跟着去就是了。”林慕白向容哲修伸出手,容哲修想了想便握紧了她的手,才觉她手心微凉而濡湿,似有冷汗微渗。   空空荡荡的大堂,无衙役,无奴仆,唯有一人负手而立,背对着门口。   极尽富贵的锦衣罗裳,衬着那颀长无比的身形,格外挺拔。他背对着所有人,掌心紧握,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波动。听得身后细碎的脚步声,他这才慢悠悠的转过身来。   若清风朗月般的俊逸之色,眉峰陡蹙,鼻梁刚直,冷峻的眸,在触及林慕白的那一瞬间,顷刻间百炼钢化绕指柔。   唇微启,声色喑哑,“慕白。”   林慕白微微僵直身子,下意识的握紧容哲修的手。抬头望去,故人依旧,容颜未改。只是胸腔里的那颗心,越发的心如止水,不起波澜。   三步并作两步,他已上前,将林慕白紧拥在怀,双眸微合,似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你终于回来了。”   暗香和容哲修错愕当场。   千言万语卡在喉间,心却不为所动。她深吸一口气,身子因为疼痛而轻微颤抖,“故人重逢是大喜,只不过庄主这般举动,似乎有些过激,还望自重。”   音落,他骤然松开她,却舍不得将握紧她双肩的手松开,就这样死死盯着容色平静的林慕白,似最熟悉的陌生人,“自重?慕白,我们是什么关系,你都不记得了吗?”   林慕白垂眸不语,微微别过头去。   “你是什么人?”暗香看不过去,快速上前,强行分开了他与林慕白,“无耻狂徒,竟敢对我师父如此无礼!”   “师父?”他一怔,“什么叫无礼?什么叫狂徒?你可知我是她什么人?”   “够了夜凌云。”林慕白突然低喝,“我不想旧事重提,有些话到此为止吧!你今日来见我,我很感激,但我们的事已成过往,当日我离开时就已经说得清清楚楚。”   他不是别人,正是夜家庄的庄主——夜凌云。   在邯阳城,谁不知道夜凌云的名号,富可敌国的夜家庄。多少富贾乡绅,高官豪爵,挤破脑袋都想与夜家庄攀附关系。可偏偏林慕白,想尽法子往外跑,不肯和夜家庄沾上半点关系。   好似夜家庄是毒蛇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夜凌云拧眉上前,抬手欲抚林慕白的面颊,却被她下意识的躲开。手,落了空,保持僵持的动作,迟迟没有收回。仿佛沉浸在昔年岁月中难以自拔,他出神的望着她,眸色深情款款,恨不能将她揉碎了,收入心坎里。   可林慕白,只有一脸的拒人千里。   良久,夜凌云苦笑两声,语速平缓而语气坚定,“慕白,你别忘了,我们是成过亲的。只要我不写休书,你就算是死,墓碑上也得刻着我夜凌云的名字,入我夜家祖坟。”   音落瞬间,暗香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便是一侧的容哲修,也跟着瞪大眼眸,满脸的不可置信。 ☆、第22章 她撬你墙角   四周一片死寂,谁都没有再说话,包括林慕白也保持了缄默。   直到知府大人——金无数的到来,打破了这一沉寂。   “得罪得罪,未曾想竟是庄主夫人,失敬失敬。”金无数抱拳朗笑,瞧一眼堂内的寂静无语,圆滑至此旋即明白了少许,转头便冲着自己的下属怒斥,“一群废物,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可是夜夫人,你们如此无礼怠慢,还不快给夜夫人赔罪!”   音落,众衙役赶紧朝着林慕白行礼致歉。   林慕白只是握紧了容哲修的手,置之不理。   见状,金无数面色稍霁,有些下不来台。   夜凌云终于将视线落在了容哲修身上,眸色微沉,但此刻也不好发问,便朝着金无数行了礼,“金大人客气,内人甚少出门,不知礼数,还望金大人莫要计较,此事断然是个误会。内人心地善良又不会武功,更不可能造下如此杀戮,希望大人能秉公断事,还内人一个公道。”   “这是自然。”金无数缓了脸色,继而笑道,“想必夜夫人也是累了,夜庄主可先行带夫人回去歇着,这案子由本府亲自督办,夜庄主放心便是。”   “多谢大人。”夜凌云俯首。   金无数笑容一滞,“夜庄主对着本府还如此客气,咱们是老相识,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夜凌云一笑不语。   马车摇摇晃晃的带着林慕白等人离开了府衙,夜凌云瞧一眼坐在身边的林慕白,“你就真的不想与我说点什么?”   羽睫微垂,美眸微敛,她一身清幽淡雅之气,仿佛不管身处何地、面对何人,都激不起一丝波澜。对着夜凌云这个故人,所表现的淡漠疏离,还不如面对容哲修的温柔慈善。   “那孩子——”夜凌云终于问出口。   林慕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然抬眸瞧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夜凌云是知道她的脾气的,她若不肯说,你便是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也无用。是故他换了话题,转而道,“那女子,为何唤你为师父?这些年,我找你找得好苦。”   “你还不如问我这些年,到底身在何处,做了什么。”林慕白幽然开口。   “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夜凌云轻叹一声。   “既然知道,就不该问。”她坐在那里,举目望着窗外,浑然不再理睬于他。   他苦笑,“我知道,骗你是我不对,可是我——我对你的感情,却是真的。”   “我也说过,即便感情是真的,可你不该编造这样的故事。”林慕白依旧没有看他,“我是不记得过往的一切,可我不希望被人编造过往。我不是傻子,不喜欢被人玩弄于鼓掌。”   “慕白!”夜凌云一声喊,马车却停了下来。   外头传来夜管家的声音,“庄主,到了。”   还不待夜凌云开口,林慕白已经走下了马车,朝着后头的马车走去。暗香带着容哲修下车,略带惶然的望着夜家庄大门。   “师父?”暗香低语,“咱要住在这儿吗?”   “只有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林慕白望着容哲修,至少在五月和明恒赶到之前,他们必须找个安全的容身之所,否则以他们三个的力量,估计很难再幸运的躲开下一次的屠戮。   此去云中城,实在太远。   “慕白。”夜凌云走过来,视线总是有意无意的落在容哲修身上,不得不说,这个孩子似乎有些怪异。且不说身着名贵衣裳,只这眉目间,竟与林慕白有几分相似。   “我们很快就会走,不会打扰庄主的日常生活。”林慕白说得温婉,到底是何意思,夜凌云自己心里清楚。   很多事,不是他想解释就能解释的,何况——还是已经发生的事。   就好比,缓步走出大门的林婉言。锦衣罗裳,描眉画唇,肤若凝脂,貌若天仙。夜管家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二夫人”,面色微恙的退到了一旁不敢置喙。   暗香一头雾水的望着林慕白,继而与容哲修对视一眼,彼此都没能明白过来,这三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姐姐终于回来了,可让妹妹和庄主好找。庄主担心姐姐的安危,一年到头都往外跑。如今姐姐回来了,那庄主也就不必再颠沛流离。”林婉言话语刻薄,唇角带着笑,却笑得极冷。温婉柔媚,行至夜凌云身边,朝着夜凌云浅浅福身,笑唤一句,“庄主。”   夜凌云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眸色焦灼的望着林慕白。   林慕白本就没有血色的脸,越发苍白。一双眸子,更是冷了几分,“我们进去!”说着,直接带着暗香和容哲修,越过林婉言,走进了夜家庄大门。   “慕白?”夜凌云疾唤。   她没有止步,走得头也不回。   “师父,这是谁?”暗香边走边问。   回廊处,林慕白顿住脚步,素白的脸上,浮起少许黯然凄楚,“我自己作的孽,结的金兰,认的妹妹。”   “结果她撬你墙角,占你夫婿,你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容哲修接过话茬。   闻言,林慕白苦笑,“不怕闪了你的舌头?”   “师父,到底怎么回事?”暗香急了。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扫一眼熟悉备至的庄园,她便是从这儿走出去的,没想到现在又回来了。   犹记得当年—— ☆、第23章 你为何还要回来?   谁记当年旧模样,一颦一笑皆动人。如今模样终未改,奈何此心不复昔。   林慕白站在西厢房的院子里,眺望着远处的荷园。荷叶连田田,开过了几个春夏。   夜凌云驻足荷园,望着荷园里一池的荷叶,有花骨朵随风摇曳,再过一些时日,荷花便能开得更尽兴。可惜林慕白宁肯将自己当成客人,也不愿再做这里的主人。   “庄主?”管家低唤,“要不,把夫人请回来吧!”   “这一池的荷花,本就是为她种的。她说她喜欢,我便不远千里引了温泉水灌溉,让这儿的荷花能常开不败。可她这一走就是那么多年,任凭花开花谢,都没有回来。”夜凌云顾自低语,“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在我与她之间,隔出一道屏风,再不许我踏入她的领域。”   许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夜凌云苦笑两声,继而望着管家,“她是夜家庄的女主子,她爱住哪就住哪,一切按照以前的样子伺候。谁敢多言,就给我滚出夜家庄。”   “是!”管家行礼退下。   林婉言冷笑两声,一步一顿上前,“以前的样子?庄主还记得以前是什么模样吗?”   乍见林婉言的那一瞬,夜凌云的眼神骤然冰冷,“你来干什么?”   “我也是庄子里的人,是你的二夫人,为何我不能来?”林婉言眸色幽怨,“就因为她回来了,所以你便更有借口可以无视我了。庄主别忘了,这些年伴你左右的人,是我林婉言,不是她林慕白!”   “你岂能与她相提并论。”夜凌云冷嗤,“别高估了自己,她是谁,你是谁?记住自己的身份。”顿了顿,夜凌云又道,“还不出去,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林婉言绷直了身子,愤然离去。却直接去了西厢房,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院子里沉默不语的林慕白。   进门的那一瞬,林慕白便已经察觉了她身上的怒气,心下有了防备。在林婉言抬手的那一刻,当即抓住了她的手腕,“林婉言,你别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的人是你——林慕白!”林婉言狠狠甩开她的手,眸色怨毒。   暗香刚为容哲修铺床,打算让容哲修歇息一下,听得外头的动静,二话不说就冲了出来,急忙拦在林慕白身前,“师父,她是不是欺负你?”   说话间,容哲修也跟着走出房门,站在了廊檐下的台阶上,静静的看着。   “你既然走了,为何还要回来?你走的那些年,我难得能过上平静的生活,难得可以守着庄主!你为何还要回来?你就是见不得我好!你就是个祸害!”林婉言咬牙切齿,以手直指林慕白。   林慕白冷然,“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如果不是我爹救你,你能有今天吗?身份?好,今日我就与你说一说,什么是身份。”林婉言切齿,“没错,当日他娶的人是你,你是这夜家庄的庄主夫人,我充其量只是个妾室。可是林慕白,你一走就是那么多年,可尽过一日做妻子的责任?”   “我的确是个妾,可我为他生儿育女,你做过什么?”说到这儿,林婉言的脸上忽然呈现出悲恸的表情,情绪都变得格外激动,“如果不是你,我们现在都还好好的。都是因为你,他宁可千里奔波也不愿回家,孩子走的那一天,他都没有回来多看我们母子一眼。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容哲修冷笑两声,许是想到了自己,言辞凉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自己没照顾好孩子,怪得了谁?”   “你知道什么?”林婉言直接朝着容哲修去了。   林慕白第一时间挡在容哲修跟前,眸色素冷,“这孩子是我让你怀上的?还是说这孩子,是我的种是我让你生的?当年你自己爬的床,自己耍的手段,如今还要怪我?林婉言,你何时变得这么没脸没皮,不知廉耻?”   这话一出,林婉言狠狠剜了林慕白一眼,愣是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自作孽不可活。”林慕白嗤冷,“机会不是没给你,你自己没本事抓住男人的心,就来怪我出现的不是时候。那你吃饭噎着,是不是就把饭戒了,饿死作罢?”   “你!”林婉言僵在当场,面色青白。   暗香在旁窃笑,自家师父的性子,她是最了解的。师父的倔脾气那可是人尽皆知,想当初在清河县,好几次,县太爷被师父骂得狗血淋头,偏偏拿师父没辙。   “出去。”林慕白下了逐客令。   “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去,你当我是什么?”林婉言朝着厢房走去。   “血气两亏,月事紊乱,你的身子早就出了问题,这些年还没吃够苦头吗?”林慕白此言一出,林婉言愕然顿住脚步,瞬时回眸看她。   林婉言怔怔的盯着她,那双猩红的眸子,几欲吃人,“你胡言乱语什么?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死,所以你诅咒我,嫉妒我,你——”   暗香大步上前,指着林婉言的鼻子开骂,“你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有毛病吧!你当自己是谁?天仙美女还是王母娘娘?嫉妒你?就你这样的病态,还犯得着嫉妒你?要不要我们给你烧香磕头立牌坊?简直神经病!”   “混账东西,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连你都敢这样对我!”林婉言大步就朝着暗香去了,抬手就是一巴掌几欲落下。林慕白眼疾手快,一枚银针就扎在了她的身上,林婉言尖叫一声,扑通就跪在了林慕白跟前。   一回头,不知何时,夜凌云已经站在了门口。 ☆、第24章 五年前的大婚之夜   林慕白敛眸,少许惊色在林婉言的凄楚哭泣中,消弭殆尽。她扳直了身子,淡漠疏离的望着逐渐走近的夜凌云。   夜凌云只是定定的望着林慕白,看了很久很久,久得连一旁的暗香都觉得,空气在这一刻凝滞,气氛尴尬得教人喘不上气来。   “庄主?”林婉言容色凄惶。   “我都看见了。”他面无表情,所有的视线从一开始就悉数落在林慕白身上。似乎除了她,他的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林婉言深吸一口气,惨白的脸上,只剩下怨恨。   “滚出去。”夜凌云嗓音低沉,口吻不容置喙。   闻言,林婉言颤颤巍巍的起身,瞬时泪如雨下,亦步亦趋的往外跑。   “你不必如此,毕竟她才是你的枕边人。”林慕白掉头回房。   “我很高兴。”夜凌云突然笑了。   她顿住脚步,驻足台阶,幽然转身略带不解的望着他。   夜凌云继续道,“至少我可以确定,这些年我不在你身边,你已学会保护自己,没让自己受无妄之灾。”   淡淡吐出一口气,羽睫微垂,林慕白道,“你去看看她吧,我在这里很好。另外她气血两亏,你最好找个大夫给她看看,时日长久恐落下病灶。”   “慕白,我们谈谈!”夜凌云开口,眸中带着焦灼的恳求,一脸的期许。   “师父?”暗香低唤。   林慕白微微扬眸,终是认真的看了他一眼。   干净整洁的厢房内,暗香与容哲修坐在不远处,隔着一道屏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射在屏风的另一头,竖耳倾听。   林慕白端坐窗前,夜凌云轻柔的关上了门,却在门口站了良久才终于转身走向她。   风过窗户,吹得窗户纸微微瑟响,撩动她如墨青丝,随风摇曳。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得一袭淡然清雅之色,溢开风中莲香,若开尽盛世莲花。   这样的场面,他幻想过无数次,可每次转身,都只剩下空荡荡的窗户,独自在风中萧瑟。然这一次,他终于梦想成真,她回来了。   轻柔的走过去,夜凌云的脚步极轻,生怕这是一场梦,更怕惊了梦中人,就此化作黄粱一场。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说话时笑语微咽,“慕白,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林慕白点了头,“我很好。”   夜凌云颔首,咽了咽口水,又道,“你何以为生?”   “学得少许歧黄之术,与人赠医施药,勉为其生。”林慕白抬眸看他,“夜大哥,我们之间的事,已经过去很久。如今婉言与你在一起,你们才是夫妻,而我算是个局外人。夜家庄不再属于我,你——”   她顿了顿,不难发现,夜凌云的面色在谈及林婉言的那一刻,变得极为难看。可再多的情绪,他都不愿在她面前爆发,正极力的抑制。   “当年她在酒里下药,以至于我在新婚之夜犯下大错。”夜凌云面露窘色,不敢直视林慕白的眼睛,口吻愧疚,“我发誓,只那一次,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碰过她。至于那个孩子,你知道她的脾气,惯来不可理喻,孩子在腹中便先天不足,生下来不久便夭折,我——”   “爹救了我,我欠林家一条命。”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似轻叹扼腕,又似追忆往昔,“当年我负气离开,这些年我也想了很多。夜大哥,谢谢你当年收容我,让我不至于死在荒郊野外。可是很多事过去了,就再也回不到过去。”   夜凌云有些慌了神,一把抓住林慕白微凉的手,蓦地一怔,“你手为何这样凉?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林慕白急忙缩回,“无妨。”   “气色不太好。”他转了话题,“我去给你请大夫。”   “不必!”她忙道,“我自己就是大夫。”   闻言,夜凌云点了点头,笑得有些勉强,“方才你看出了婉言的病症,却让我另请大夫,是怕惹上麻烦,也怕她找你麻烦?”   林慕白潮冷一笑,“她的脾气,我还不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想纠缠不清。”这话,也是说给他听的。   “她的事,我会处理,你放心。”语罢,夜凌云似不愿再提及旧事,逃避般朝外疾行。他走得很快走得很急,生怕再从她口中听到任何凉薄的话语。   屏风后头,容哲修和暗香缓步而出。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容哲修斜睨林慕白一眼。   茶香淡雅,林慕白呷一口清茶,容色浅浅,“那是他的事。”   容哲修略带戏虐的坐在林慕白跟前,趴在桌上,双手托腮凝着她,“可你不喜欢他。”   “那是我的事。”她随口。   容哲修凑近她,笑得有些狡黠,“我爹喜欢你,所以我不喜欢别的男人——也喜欢你。”   林慕白放下手中杯盏,笑得微凉,“那是你们的事。”   在林慕白这里没讨到好处,容哲修撇撇嘴,坐在一侧生闷气。   暗香蹙眉,心道:师父喜欢谁,不喜欢谁,何时轮到世子这般挂牵?弄得师父真是他娘亲一般,这样的私以为是。   “师父,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暗香问,“他,真的与你拜堂成亲过?”   娇眉微蹙,林慕白握紧手中杯盏,眸色深沉的望着暗香,徐徐站起身来,继而轻叹一声,“五年前的大婚之夜,我从这里走出去,负气离开。” ☆、第25章 当年的引狼入室   暗香蹙眉,“师父离开,是因为那个女人抢了你的位置?”   “当年我命悬一线,是义父舍命相救。一颗还魂丹,让我活到了现在,所以我欠林家一条命。义父临终前将他唯一的女儿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照顾。所以我伤好之后,就跟夜凌云回到了夜家庄,也带来了林婉言。”说到这儿,林慕白垂眸,往事不堪回首。   容哲修坐在床沿,双腿悬空轻轻晃悠,不冷不热道,“你是引狼入室。”   林慕白轻叹一声,“也许是真的动了心吧,她就这样义无反顾,爱得难以自拔。成亲那天夜里,我久等不到自己的新婚丈夫,跟着庄里的人,在林婉言的房间找到了他。”   暗香瞪大眸子,“师父,他们——”   “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而我身上还穿着大红嫁衣。”林慕白的呼吸有些沉重,“你们能明白那种感觉吗?被人背叛,被自己最亲的人,往心口上狠狠捅了一刀。可你不能还手,一个是拜过天地的夫君,一个是恩人之女。我只能选择离开,离开邯阳城,离开所有的一切,重新开始。”   暗香切齿,“那女人太可恶了。”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林慕白转而苦笑两声,“是我自己做的错事,当初我也看出了苗头,可我没有想到,她会如此不折手段。”   犹记得那一日,林婉言笑得何其凉薄,这般的洋洋得意。至今想起,还会觉得如此难堪。   “师父,你还好吗?”暗香低问,担虑的望着林慕白。   “过去那么久,早就不在乎了。”林慕白呷一口清茶,羽睫垂落,遮去眼底精芒,不教人轻易看见平静之外的微澜起伏,“对了,待会我开一副方子,你悄悄去外头帮我抓药。出了庄子往左拐就有一个药铺,你按方抓药,别多说。”   暗香一怔,“抓什么药?师父,你哪里不舒服?”   这一问,容哲修才发现,林慕白的面色似乎愈发的惨白,方才他抓着她的手,便已经感觉到了她掌心的微凉,这么说——容哲修盯着林慕白很久,“是在船上受的伤。”   音落,林慕白瞧了他一眼,点了头。   “师父早就受伤了,为何熬到现在才说?”暗香着急。   “其实你不必顾虑那么多。”容哲修道。   林慕白笑而不语。   得了方子,暗香急急忙忙的走出了夜家庄。身后,管家蹙眉,转身便让底下人悄悄跟着。   书房。   “你说什么?去药铺抓药?谁病了?”夜凌云蹙眉。   “好像是夫人。”管家道,“药铺里的人说,那药是消炎止痛的,还有些退热功效。”   闻言,夜凌云疾步往外走,可刚走到门口,又顿住了脚步,有些犹豫不前。   “庄主不去看看?”管家不解。   “她既不想我知道,我现在去不是惹她不快吗?”夜凌云不是不知道林慕白的性子,有些懊恼的退了回来,一屁股坐在案前,“让厢房那边的奴才盯着点,若有动静即刻报我。此外,不许二夫人靠近,免得扰了夫人的安宁。”   管家颔首,“庄主放心,奴才们都小心伺候着,绝不敢造次。只不过二夫人那里——庄主也是知道的,自从小公子走了,谁也不敢惹二夫人,这——”   夜凌云深吸一口气,眸色微沉,“不管她,如意班到了吗?”   “已经在路上,估摸着日落之前就能到,明日便是一年一度的飞灯节,又逢着夫人回来,奴才们不敢怠慢。”管家毕恭毕敬。   “嗯。”夜凌云垂头低低的应了一声。   人是回来了,可是心呢?   那年一走,心也跟着走了,还能回来吗?   夜里是接风宴,没有邀请任何外人,连林婉言都被拒之门外,也就是林慕白和容哲修、暗香三人同席。   匆忙间,管家神色微恙,附耳低语。夜凌云微怔,随即起身。   夜凌云蹙眉,“死了?”   管家摇头,“人没什么事,咱们的人已经接上了,马上就到庄外。”   “没死就行,不必声张。”夜凌云重新落座,“去安排一下,不必烦我。”   “是!”管家急急忙忙的离开。   见林慕白低问,夜凌云笑了笑,“明日便是飞灯节,庄子里每年都要请戏班子前来。这两年都是如意班的人来唱戏,今儿个说是路上出了点意外,所幸人无大事,不打紧。”   林慕白点了头,飞灯节是邯阳城独一无二的节日,所谓飞灯便是孔明灯。到了夜里,千万盏孔明灯齐齐飞上天空,场面何其壮观瑰丽。写上自己的心愿,放飞自己的孔明灯,祈祷一年的顺心如意。   席上无话可说,除了四目相对迸发的尴尬,再无其他。时隔多年,很多话哽咽在喉,却忘了该如何说出口。话不说不明,可——有些话分明心知肚明,但要从何说起呢?   暗香与容哲修提前回去,林慕白与夜凌云比肩踱步,经过北苑时,恰好听到如意班的人正在训话。   听得一男子之音,语气凌厉,“今日这件事,我早晚会查出来。谁给马车动了手脚,你们心中有数。大家来如意班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敢在我眼皮底下造次,就别怪我不客气!”   林慕白不是好管闲事的人,然此刻也是不由自主的顿了脚步,抬眸去看说话的男子。 ☆、第26章 是她护着容哲修   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少年,生得三庭五眼,眉目倒也方正,可话语间却极显老成狠辣。   见林慕白驻足,夜凌云笑道,“是如意班的班主之子,叫——”他想了想,“叫方仁杰,是班里的武生。习武之人,难免莽撞。”   林慕白面色微恙,“我累了,先回去。”   “我送你。”夜凌云忙道,张了张嘴,后续的话却未能匍出唇。她的病,到底如何?看脸色似乎红润少许,可眼底的倦怠却难以遮掩。   “没事。”林慕白抬步就走。   夜凌云突然将她打横抱起,惊得林慕白面色瞬白,“你做什么?放下!”   “我送你回去!”夜凌云大步离开。   林慕白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息微喘。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此刻挣扎,会——额头有少许薄汗渗出,然夜凌云没有察觉。   到了西厢房,夜凌云抱着她进门,这才放她。   “师父?”暗香面色一怔,“师父你——”   “庄主请回。”林慕白转身便朝着床褥走去。   夜凌云垂眸,轻叹一声走出门去,暗香快速关门,生怕夜凌云反悔,又进得门来。早前听说了林慕白与夜凌云的爱恨纠葛,暗香自然是极度鄙视夜凌云和林婉言的。   门关的那一瞬,林慕白一下子瘫软在地,双眸紧闭。   把一旁生闷气的容哲修也给惊着,“小白?”   “师父?师父?”暗香疾呼,慌忙扑过去。   林慕白倦怠的睁开双眸,脸色煞白如纸,“不管看到什么,都别慌。”   暗香只觉得扶着林慕白后腰的手,有些黏糊糊的,摊开掌心一看,突然哭出声来,“师父,血!师父?”   “还以为已经开始愈合就没事了,哪知这般不中用。”林慕白笑得苍白,“别哭,我还没死,何苦先浪费眼泪。”   在林慕白的后腰,有一道长长的口子。当日船只被袭,若非她用身子护住了容哲修,也许——伤口溃烂,因为泡了水没有及时诊治,才会如此反复开裂。只不过她一直忍着,免得累及容哲修的周全。   身子忽冷忽热,疼痛倒也罢了,只是这伤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   伤口没有愈合,如何赶路?   容哲修第一眼看到伤口的那一瞬,心里是触动的。恭亲王府里那么多人,为他生死的人很多,但不知为何,看到林慕白的伤口溃烂成这样,还是让他红了眼睛。   如果娘在,会不会像林慕白这样,舍身相护呢?   “我是世子,不用你施舍可怜。你那么没用,顾好自己就够了!”像是生了气,容哲修撒腿就跑向偏房,用力关上房门。   “真没良心。”暗香啐一口,小心的在林慕白额头敷上冷毛巾,“师父,你伤的不轻。”   “我们沿途做了点记号,不知道恭亲王府的人,能不能追上。”林慕白合上双眸养神。   暗香有点神情恍惚,“我姐姐也丢了,如今不知道在哪里。”   林慕白陡然蹙眉,睁开眼睛盯着眼前的暗香,“去歇着吧,别到时候一个两个都躺下了。”   “师父,我不累,就是有点想我姐姐了。”暗香眨了眨眼睛。   “去歇着,我上了药也吃了药,不碍事。”林慕白笑了笑。   知道林慕白的性子,暗香只得点了头,起身看了林慕白两眼,低头朝着另一侧的偏房走去。   轻叹一声,林慕白躺在床榻上,看着那明灭不定的烛火,心中泛起了微澜。想什么呢?想那一日在火光中的黑影,那个射箭的黑衣人。   不知为何,竟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总觉得似曾相识。   那些人绝不是水匪,但不是水匪,又是何人?敢截官船,明知是恭亲王府的船队,还敢赶尽杀绝。连无辜的百姓也不放过,可见穷凶极恶。   夜家庄在邯阳城多年,可谓根基深厚,夜凌云的产业也是遍布天下。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廷,夜凌云还是有些势力的。那么他会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吗?   翌日。   林慕白没有起身,一直在房中歇息,除了夜凌云隔着房门问候几句,西厢房格外的安静。她也明白,这是夜凌云的安排。惯来喜静的她,不喜欢被人打扰。   到了夜里,下弦月,月如弓。   漫天的孔明灯冉冉升起,遮去月的光辉,挡去星的闪烁,绽放的迷人光芒。   暗香欣喜若狂的站在林慕白身边,林慕白看一眼身边的容哲修,而后仰望着漫天的孔明灯。夜家庄门前的空地上,好多人在放孔明灯,嬉笑怒骂皆聚一处。   “那时候的我,也很喜欢放灯。”林慕白笑了笑。   管家领人,拿着不少灯走来。   “你现在也可以继续喜欢。”夜凌云将灯递到她的手里,而后从管家手中接过墨笔,“难得回来,就当是求个心愿。”   “师父,放吧!”暗香甚是欢喜,“我——可以放一个吗?”   林慕白点了头,拿起笔却不知该写什么,倒是暗香写得极快:愿姐姐和师父,身体健康。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犹豫了一下,终执笔写下:错寄蟾宫不得归,泣看苍茫无穷已。碧海青天痴儿性,难得一生一世人。   收笔的那一刻,她有些眸色黯淡,不知为何突然这样的伤感,好像心里缺了什么。捧着灯走到空地上,点燃灯中烛火,伸手放飞。   明亮的光,徐徐升起。   光华璀璨之后,一张熟悉的脸,逐渐清晰。熟悉的拥抱,陡然而至,“馥儿。”   她的身子,骇然僵在当场。 ☆、第27章 别惹傻子   何止林慕白,便是身后的众人,也跟着痴愣当场。   尤其夜凌云,一双锐眸冷了又冷,周身散着阴冷寒气。分明是暖春,却如置三九严寒。他便这样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子,一动不动。   烛光熠熠,从稀薄的灯罩溢出,倾泻而下,撒在容盈的身上。那张不展笑颜的容脸,终于将紧绷的脸部轮廓,慢慢柔和下来,只为她一人欢喜,一人愁。凝着霜雪的世界,因她的出现,瞬时融化殆尽。   静水深流,天地从容。   “馥儿。”他越发将她抱紧,如获至宝,再也不愿放手。   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她竟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轻轻拍他的脊背,如同安抚年幼的孩子,低唤一句,“殿下。”   那一声唤,很轻、很柔,却让他彻底的安静下来,极尽乖顺。   “殿下,放开我。”她低语,他言听计从。   只是——松开了怀抱,不代表就此松手。痴傻之人,也有该执着之事。双手紧握,十指紧扣,再不愿她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   “爹!”容哲修欣喜若狂,一把抓住容盈的手,笑呵呵的抬头望着突然出现的父亲。   “你们是什么人?”夜凌云低斥,见容盈与林慕白双手紧握,自然是敌意难消。   明恒持剑上前,拱手而立,“在下明恒,乃我家少爷的随扈。家人出行路遇不便,这才走散了。打扰之处,还望海涵。”   五月冷眸,只觉得眉目间似乎有些眼熟,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   夜凌云上前两步,眸光直视容盈,骤然伸手想要将林慕白拽回身边。哪知容盈看似痴傻,但反应迅速,毫不示弱。   说时迟那时快,夜凌云只觉手上一空,林慕白已被容盈拽进了怀中。一抬头,容盈愤怒的眼神,直逼而来。   他守护林慕白,就如同守护着自己的稀世珍宝,舍不得任何人触碰。   这样的痴傻,也是难得。   “慕白,过来。”夜凌云深吸一口气,显然动了气,“你是我的妻子,岂可——”   话音未落,林慕白只觉冷风拂面,耳畔传来五月惊呼,“殿下!”   夜凌云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动作,会招致容盈的殊死相搏。招招致命,容盈几乎将他当成死敌,大有不死不休的劲头。凌厉的掌风快速掠过,还不等林慕白开口,容盈已一掌击向夜凌云。   眸色骇然,夜凌云毫无防备,万没想到容盈的武功如此之高,当下抽身,硬生生接下容盈这一掌,却是连退数步方能站定。再抬头,容盈的掌面已近至面门,眼见着便要毙命容盈掌下。   “殿下住手!”林慕白大喊。   掌风顿住,一个凌空飞旋,容盈收掌,回落林慕白身边,照旧握紧她的手。眸色空洞,神情痴然,仿佛方才的事,不过是虚梦一场,根本没发生过。   林慕白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幽然望着夜凌云,“夜大哥,我们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我尊你一声大哥,你就该明白你我之间已无可能。你若有心,烦劳给我一张休书。好生对待林婉言,那才是为你生儿育女的女子。”林慕白语速平缓,说得如此平静。   如今五月和明恒都赶到了,她的顾忌自然少了很多,有些话也不必再藏着掖着。   夜凌云身子绷紧,袖中拳头握得咯咯作响。许是意识到,林慕白去意已决,缓了口吻,“慕白,你的身子没好全,即便要走也该养好身子才是。既然是你的朋友,夜家庄还是能住得下这些人的。来者是客,我若拒人千里,外头还以为我夜凌云是怎样的小气。”   暗香蹙眉,“师父,你伤还没好呢!”   明恒一怔,“怎么,林大夫受伤了?”   林慕白点了头。   夜凌云掉头就走。   管家上前,恭敬的躬身,“诸位,请!”   ————————   今夜如意班唱的是“梁祝”,那曾经是林慕白最喜欢的。   女子不拘世俗,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偏生得小小女子,女扮男装,入得学堂识得梁兄。道一曲十八相送,得一世生死相随。   台上做戏,台下观戏。   做戏的入戏太深,观戏的心不在焉,各怀心思。   容盈寸步不离的跟着林慕白,而林慕白并无多大的抵触,她答应过容哲修,试着去医治容盈,第一步便是尽量不去刺激容盈,以免病情的恶化。   无论治什么病,病人的心态是最重要的。   夜凌云面色铁青,坐在一侧僵直身子。容盈的功夫,他方才见识过了,自然不敢再轻易激怒容盈,何况大庭广众跟一个傻子计较,确实有失他夜家庄庄主的身份,传出去面上无光。   三两步千山万水,拂水袖又是一年。   思红颜世所无双,痴儿郎坟茔相随。   曲终人散之时,林慕白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脑子里浑浊一片,不知该如何做想。与夜凌云对视一眼,终归两两相望,无言可对。瞥一眼不远处眸色怨毒的林婉言,林慕白轻叹一声,转身便带着众人回了西厢房。   夜凌云望着她的背影良久,才在林婉言冰冷的视线里转身离去。   刚踏出书房的那一瞬,夜凌云陡然蹙眉,转身吩咐众人,“这里不需要人伺候,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靠近。”   管家颔首,急急领人退下。   深吸一口气,夜凌云眯起眸子,望着昏暗的书房一角,音冷如霜,“你来做什么?” ☆、第28章 你最好能保他一辈子   房间内的烛火突然便熄灭了,四周瞬时漆黑一片,隔着厚重的窗户帘子,挡去了外头所有的星月之光。书房内,伸手不见五指。   唯听得一道不属于夜凌云的幽幽之音在回荡,“本宫为何不能来此?”   夜凌云坐在黑暗中,带着彻骨的凉意,“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点走吧!”   “走?走去哪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如今你看看——”那人顿了顿,继而笑声凛冽,“你怕了?你怕被人发现你我之间的秘密?发现你的真实身份,从此以后这夜家庄也就不复存在了是吧?夜凌云,你何时变得这样贪生怕死?”   “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怎么你如今才知道?”黑暗中,夜凌云自沏一杯茶,水声清澈。   又是一片死寂,良久那声音彻底的冷了下去,“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强人所难,你夜大庄主想怎样那便怎样,不过今夜入府的那人,你不会不认得吧?”   夜凌云呼吸平缓,黑暗中瞧不真切真实的容色,口吻极为平静,“认得怎样?不认得又怎样?这是夜家庄。”   “本宫只要那对父子,至于其他人,本宫可以不动他们。”有杀气在房中慢慢漾开。   杯盏落在桌案上,因为上好的桌布垫着,发出微沉的闷响,夜凌云嗤冷,“我说过,这是夜家庄,怎么你没听清楚吗?”   “可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就算你跳进黄河也休想洗得清。污点就是污点,你想脱离,根本就是自欺欺人。”那人一掌落下,眼见着桌案便要当场碎裂。   却被夜凌云抬手按住,各自动了气。   “你敢拦本宫?”那人冷喝,“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拦着本宫。”   “我无意冒犯,只不过——”夜凌云深吸一口气,“我还是那句话,这是夜家庄,出了夜家庄你想怎样对付他都可以。是杀是剐,悉听尊便。但在我夜家庄内动手,别怪我夜凌云不客气。至于身份二字,你还是自己掂量掂量,如今你是谁,而我又是谁?时过境迁,今不复昔,早已过了你恣意妄为的时候。”   语罢,夜凌云狠狠甩开他的手,“不送。”   “夜凌云,看在你爹的份上,本宫今日作罢。你最好能保他们一辈子,否则——出了这夜家庄的大门,别怪本宫赶尽杀绝。”音落,窗户急颤,人去无踪。   长长吐出一口气,夜凌云拿火折子,点燃桌案上的烛台。光亮恢复,眸色微沉,只得一声轻叹,“该来的还是来了,保得住一时,保不住一世。”   记忆里,明眸璀璨的女子依偎在那人身侧,言笑晏晏。烽火中,眸色晦暗,从此再不复如初笑颜。造成今日局面,是谁之过,喟叹生不逢时,感慨恨比天高。   取出案头酒,夜凌云微微蹙眉,“有些真相就此掩埋,胜过大白天下。”执笔挥墨,一个“凌”字和一个“林”字,跃然纸上,比肩而立,却让他笑出了泪花。   可惜,她不懂!   当局者,迷。   ——————   西厢。   烛火摇曳,明恒道,“没想到这些人早有准备,料定当夜江面大雾,刻意拦阻了后来的船队,以至于让世子的船只孤立无援。由此可见,这些人蓄谋已久,绝非一时意气。那日卑职上岸,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到你们。卑职担心世子安危,立刻四下找寻,所幸殿下与五月提前下船,这才沿着你们留下的记号,及时找到这儿,当真一刻都不敢耽搁。”   “你们为何提前下船?”林慕白瞧着五月和容盈。   容盈痴痴傻傻的坐着,一动不动,却紧握林慕白的手,死活不撒手。   “是殿下的意思。”五月似乎并不想多说。   容哲修开了口,“把话说清楚。”   五月垂眸,“回世子的话,殿下担心世子的安危,在世子出事之前便已经躁动不安。由是父子连心,所以当来人汇报,说是世子船只消失,恐有危险,殿下——”他深吸一口气,好像有些刻意回避什么,“殿下喊了世子的名字,就跳下了船。卑职无能,拦不住殿下,请世子恕罪!”   语罢,五月跪地。   容哲修挑眉,“我爹喊我?五月,那一剑是不是不够疼?”   五月没有吭声。   “还不说实话?”明恒蹲下身子,“你不要命了?”   闻言,五月下意识的看了林慕白一眼,低缓开口,“当时殿下似有所感应,喊了一声馥儿跳下船的,侧妃也没能拦住,只能在船上急得直跺脚。殿下的脚程极快,除了卑职,无人能跟得上,所以——”   音落,所有的视线都齐聚林慕白身上。   容哲修不禁怀疑,以爹如今的心智,为何对林慕白如此上心?是痴人痴梦?抑或林慕白真的是——是自己的娘亲?可林慕白那些话,音犹在耳,浑然看不出说谎的成分。   是演技太好,还是人心太狠?   暗香站在那里,有些犹豫的望着突然缄口不语的众人,心知林慕白的处境到了最尴尬的境地,忙不迭道,“你们别乱想,师父是师父,殿下是殿下。殿下如今的状况你们都看见,他的话不能当真。”   “好了。”林慕白起身,低眉望着容哲修,“烦劳世子把殿下带走,我要歇息。”奈何她挣扎了一下,容盈随即惊恐的望着她,一副生怕失去的模样,旁人看着也是心生不忍。   “爹喜欢和你在一起。”容哲修双手负后朝外走去。   暗香刚要开口,随即被明恒拦出了房间。   五月的脸色不太好,临走前眸色微恙的看了林慕白一眼,继而轻叹一声关上了房门。   “殿下放手,我要休息。”林慕白想抽回手,没成想容盈突然将她扛在了肩头,还不待她喊出声,已被他轻柔的放在了床榻上。   林慕白急忙挣扎,竟让他的手打了滑。眸子骇然瞪大,他的手——此刻他的手正放在——林慕白死死的盯着他,只觉一股热气急冲脑门,有东西在脑子里突然就炸开了。 ☆、第29章 北苑死人   容盈的手,不偏不倚的按在林慕白的胸前丰盈之处,晦暗的瞳仁中,唯有林慕白的倒影。仿佛这双曾经窥透苍穹的眸,如今只容得下她的存在。   世间万物皆可抛,独她一人不可失。   她的身子颤了一下,却见容盈快速翻个身,一言不发的将她揽入怀中,像前几次那样紧拥在怀,不舍不离。林慕白近距离的贴在他怀中,聆听着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呼吸着彼此的呼吸。修长如玉的五指,揪着他衣衫,从最初的紧绷逐渐松懈下来。   含糊不清的嘴里,有细碎的言语呢喃而出,如梦似幻,“馥儿——乖——”   林慕白重重合上眸,早前还会解释,如今只觉得没有必要。有时候想想,他口中的馥儿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得一人生死不忘,痴一心天地不负。   然——暂代的身份,是否能治好他的病?   轻叹一声,林慕白身上还有伤,何况容盈与自己相拥而眠,又不是一回两回,挣扎也无用,还不如好好歇着,省点气力。   五月守在院子里,昏暗不明的夜里,低眉凝视着掌心的墨玉扣子,旁人不知道这是什么,他却是清楚的。当年的事情历历在目,难道还要覆辙重蹈吗?捏紧了掌心的玉扣,五月深吸一口气,回眸望着紧闭的房门。   眉头微蹙,眸色幽深。   “殿下的事,你为何要瞒着世子?你在防备林大夫。”明恒缓步走来,五月不动声色的收了玉扣于袖中,徐徐起身望着明恒。   五月不说话,沉默是他一惯的标志。   “还是说,你发现了什么?”明恒问。   “没事。”五月敛眸,“我只是不想让不明身份之人,靠近殿下。”   “果真?”明恒意味深长的笑道,“世子答应让林大夫医治殿下,皇上都下了令,你为何不肯,执意如此?”   五月缄默不语,愣是一言不发。   “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可我陪着世子长大,世子爷思母心切。对于任何有可能是自己娘亲的女子,世子爷都不会放过。这些年恭亲王府后院的女子还少吗?进了一个又一个,可最后能靠近殿下的,少之又少。难得林大夫得殿下如此钟爱,你觉得世子会放手吗?”明恒笑了笑,“谁都不是圣人,谁都有弱处。可是五月,有一种成全叫难得糊涂。”   “殿下受伤太深,我不想看到殿下为人利用。”五月握剑。   明恒轻叹一声,“自古以来,情之为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是局外人能轻易插手的。不可否认,林大夫长得确实有些——”   “再像也不是。”五月突然僵直了身子,回眸间眼神狠戾,口吻斩钉截铁,“无人可以取代,也不可能有人真的像她。形似而神不似,又有何用?何况,你也该见过她。便是时隔多年,人的相貌怎么可能改变得这么大?你我都明白,她没有易容。”   明恒望着情绪有些激动的五月,“那你告诉我,为何殿下只认她一人?有些东西,光用眼睛看是看不见的,得用心。”   “你信?”五月皱眉冷笑,“我不信!绝情崖那么高,便是武林高手也绝难生还,何况是她。”   “那就要看,老天爷肯不肯给殿下和世子机会。”明恒转身离开。   机会?   五月抬头望着漫天繁星,三三两两的孔明灯还在冉冉升起。   她还能回来?   若能回来,为何时隔六年没有音讯?为何倾国之力,找不到一个女子的踪迹?若能回来,殿下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心结越来越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可那墨玉扣子,又该如何解释?   坐在回廊里,倚着栏杆,五月一夜无眠。   下半夜的时候,他听到一些不知名的动静,但隔得有些远。若非五月武功极好,是断难察觉的。既然与殿下无关,他自不去理睬。   可没想到——   翌日天阴。   林慕白刚梳洗完毕,还没吃上一口热饭,就听得外头脚步声凌乱。   “师父师父,出事了。”暗香急喘着跑进门,“北苑死人了。”   “谁死了?”林慕白娇眉微蹙。   暗香喘一口气,“就是昨儿夜里,唱梁山伯的那位,好像叫——”暗香想了想,“叫高渐,我就在门口看了一眼,高渐的脖子上被划拉开一道大血口子,血流了一地呢!”   “他杀?”林慕白抬步就走。   “师父你去哪?”暗香急追,“师父,这不是清河县,你不再是仵作了。”   音落,林慕白骤然顿住脚步,浅浅的吐出一口气,“这不是清河县,可这是夜家庄。”出了人命案子,夜凌云的日子怕是要不得安宁了。   他,于自己有恩。   她,岂能束手旁观。   林慕白在前面走,容盈于后面紧跟不舍。还未至北苑门前,早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席卷而来。 ☆、第30章 有钱能使磨推鬼   林慕白进去的时候,夜凌云已经派人包围了北苑,不许任何人轻易靠近。当然,林慕白除外。   受害人高渐,算是名伶,在这一行也是小有名气。如今伏尸当场,真是可惜。班主方问山就站在院子里,隐约可见圈红的双眼,显得极为安分,不像身边的那些戏子们,乱哄哄的探着脑袋往屋里瞧。   夜凌云犹豫了一下,“死得不好看,你别吓着。”   暗香撇撇嘴,“师父早前在——”仿佛想起了什么,暗香顿了顿,“师父做了好久的仵作,死尸见的还少吗?如今这局面,小巫见大巫。”   夜凌云仲怔,“仵作?”心突然就疼了,早前她十指不沾阳春水,谁知飘零在外,竟沦落到当仵作的地步?纤纤素手,却要接触死尸,怎不教夜凌云心中难受。   林慕白倒是不在意,小心的走到了桌案前,“抓住凶手了吗?”   “没有!”夜凌云摇头。   林慕白蹙眉,“拿凶器呢?”   “搜遍了房间,也没有找到。”夜凌云环顾四周。   闻言,林慕白不再说话,细细查验死者。   死者高渐,口眼微开,发髻整齐,伏尸案头。脖子上有一道伤,鲜血沿着衣襟染红了胸前,又从桌角落下,染红地面。林慕白看一眼桌案上摆着的酒壶,一个酒壶一杯酒?看样子死者在死之前是想饮酒,不知什么原因,被人杀死当场。   从袖中取出帕子,林慕白小心的握住案上杯盏,凑到鼻尖轻嗅。   “师父发现了什么?”暗香不解。   林慕白环顾四周,“到处都整整齐齐的,没有搏斗的痕迹。脖子上的伤口,皮肉卷曲,花纹交出,是生前造成。”她用帕子握住高渐的手,摊开高渐的掌心反复查看,“两只手没有反抗伤,下手的力道快准狠,深至项,食系、气系并断,有血污,致命伤。只不过——”娇眉微蹙,“这伤口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有何不同?”夜凌云忙问。   “血凝伤口,要洗干净才能彻底看清楚,但和我往常见的不太一样。”林慕白直起身子,“具体结果,应该要等验尸之后才能知道。对了,是谁发现死者的?”   夜凌云道,“是如意班的的仆役——哑叔。”说着,瞧了一眼外头。   顺着夜凌云的视线,林慕白看见了站在院中,一名佝偻着腰、脸上满是皱纹的老者。年过半百的老伯,眼神慌乱溃散,十足战战兢兢的模样,脖子上还围着一条破碎得不成样子的围巾,极显老实本分。   正说着话,知府大人金无数一脸惋惜的领人前来,“夜家庄流年不顺,夜庄主还真应该去寺庙里做场法事,夜夫人刚回来就出了这种事,还真是不吉利。”   “没想到,知府大人也来了。”夜凌云一笑行礼,“劳烦知府大人走一趟,真是在下的罪过。”   “哎,这夜家庄的事,也是本府的事,本府岂有束手旁观之理。”金无数笑盈盈的望着夜凌云,而后将视线落在林慕白的身上,“夜夫人果然是见过大场面的,如此场景,也是镇定自若。”   林慕白垂眸,淡然退到一旁。   金无数别有深意的笑了笑,手一挥,仵作随即上前,大批的衙役开始在院中盘问如意班和夜家庄的奴仆。林慕白站在回廊里,静静旁观眼前的这一切。这不是清河县,她不能光明正大的插手案件。   许是在清河县养成的本能,让她对真相,有着欲罢不能的渴望。   夜凌云陪着金无数走到回廊外站着,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边的林慕白,清浅的吐出一口气,“知府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夜家庄在邯阳城也算响当当,你夜凌云走哪儿都是个人物。本府不会拿你怎样,只不过有人死在夜家庄,案情重大,本府若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旦有人上禀天听,本府这顶乌纱帽只怕难保。”金无数轻叹一声,摸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笑得意味深长,“夜庄主觉得,本府该如何呢?”   闻言,夜凌云扬唇,“听说知府大人相中了刘员外家的一对玉佛,不巧夜家庄也有一对上好的白玉佛,乃是前朝皇后最为钟爱之物。另有一对玉麒麟,更是价值连城,待会一并送到大人府上。”   音落,仵作从房内走出来,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大人。”却见金无数将玉扳指捏在掌心把玩,旋即明白道,“启禀大人,是——自杀。”   林慕白的眉睫陡然扬起,身边的暗香险些冲上去,所幸被林慕白一把摁住。   “既然是自尽,那便没什么可查的,让夜庄主破费一些,好生安葬了便是。”金无数笑得邪冷,瞧一眼院中站立的如意班众人,口吻突然冷下去,“本府不知道你们与死者有什么过节,以至于他如此想不开,年纪轻轻就寻了短见。这事就此作罢,人死如灯灭,什么恩什么仇就此了结,谁敢再多言多语,别怪本府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回府!”   临走之前,金无数满脸堆笑的看了林慕白一眼,这才领着众人离开,就好像只是走个过场。不知为何,林慕白看着金无数的笑,总觉得脊背发凉,整个人瘆得慌。没来由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师父,他们——”暗香咬唇,摆明是官商勾结。   分明是他杀,金无数一句话,就成了自杀。   果然是人如草芥,名如蝼蚁。   夜凌云走到林慕白跟前,“为了夜家庄的安宁,我不得不这么做。”   “我懂。”林慕白点了头,“只是——你不怕良心不安吗?一条人命,你用一对玉佛,一对玉麒麟,就这样抹平了。夜大哥,我知道你的难处,只是你的做法,恕我不敢苟同。”   夜凌云想握住她的手,却被她悄无声息的避开。不禁面露窘色,苦笑两声,“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林慕白缄默不语,抬头便看见院中一名如意班的少女,神色似有些微恙。她若没有记错,这个是昨夜站在祝英台身边的小丫头,看上去好像有些局促,身子也有些莫名的紧绷。   耳畔,突然传来林婉言刻薄的语音,“姐姐一来就闹得夜家庄鸡犬不宁,果然是贵人多事!” ☆、第31章 一决生死   这不是说话都地方,林慕白也不愿在大庭广众下,与林婉言纠缠不休,索性抬步往外走。   “怎么,姐姐心虚了?”林婉言笑盈盈都走到了门口,瞧一眼屋内都血迹和死尸,面色微白,“好多血?就像我当年生孩子的时候一样,颜色鲜艳夺目。”她扭头望着林慕白都背影,“姐姐走得这么着急,莫不是此人的死,与姐姐有什么关系?”   脚步顿住,林慕白眸色微沉,扳直了身子没有转身,“别一口一个姐姐,我要不起这样的妹妹。”   林婉言步下台阶,缓至林慕白身后,突然握住林慕白的胳膊。林慕白没防备,突然被她拽得急速转身,只得直面眼前眸色怨毒的林婉言。   “我爹是你义父,你我又是金兰姐妹,我不叫你姐姐,要叫你什么?更何况,姐姐为长,我为小——”说到这儿,她笑得越来冷蔑,“姐姐怎么能如此凉薄?这辈子我与姐姐,可谓是不死不休。”   “放开我师父!”暗香快速上前,想要掰开林婉言的手。   哪只林婉言突然发难,一个巴掌狠狠落下。   “暗香。”林慕白喊了一声,暗香随即被她拽倒在地。   清晰的五指印,鲜红凛冽。眸光清冷如常,没有丝毫波动。嘴里漾开浓烈的咸腥味,修长如玉的指尖慢条斯理的拭去唇角血迹。   “师父?”暗香跌坐在地,骇然瞪大了眸子。   便是林婉言,也跟着仲怔片刻,没想到林慕白竟会替暗香挨了一耳光。   “林婉言,你闹够没有。”夜凌云疾步走来,慌忙查看林慕白的脸颊。鲜红的指印赫然呈现在脸上,让原本素白的脸变得红肿扭曲。只是那一双凝霜的眸子,依然冰凉无温,不起波澜。   林慕白没有理睬夜凌云,躬身搀起暗香,“没事吧?”   “我跟她没完!”暗香急欲扑向林婉言,“我要打死这个坏女人!”   “好了暗香,我没事。”林慕白握住暗香的手,“一个耳光,我受得起,只不过——”她冷飕飕的剜了一眼林婉言,“我们的恩怨到此为止,这耳光算是当年我欠下的,如今业已还清。”   语罢,林慕白掉头就走。   “慕白?”夜凌云焦灼,急追林慕白而去。   “林慕白?你以为一个耳光就能打发我吗?我儿子一条命,我爹的命,你死一百次都不够。”林婉言咬牙切齿。   走出北苑,不远处的亭子里,一道藏青蓝色身影,快速奔来,眨眼间已近至跟前。容盈呆滞的瞳仁突然紧缩,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脸上的红印,眼神陡然变得诡异森冷,仿佛要吃人。   容哲修带着五月和明恒走在后头,蹙眉望着林慕白脸上的指印,当即笑得刺人,“看样子是吃亏了,还吃了大亏。当初你扎我爹的时候可半点没留情,怎么到了那女人身上,就浑然不管用了呢?”   暗香红了眼眶,“师父是替我挨了一耳光,如果不是我——”   “多嘴。”林慕白轻斥,继而看了一眼容哲修,“落井下石很好玩吗?”   容哲修挑眉,双手抱胸。   明恒单膝跪下,让容哲修上了自己的肩头坐着,而后缓缓起身。如此,容哲修便可居高临下的俯视林慕白。   “锦上添花哪有落井下石来得有趣?”容哲修邪邪坏笑,明亮的眼底却有着冰凉的温度,“我最喜欢看别人倒霉,很不巧,今天倒霉的是你。”他伸出自己的小手,凑到林慕白跟前晃了晃,俨然混世魔王之态,“好久没听到过如此好笑的笑话了。”   夜凌云疾步上前,“慕白,我带你去上药。”   “我就是大夫,不劳烦夜庄主。”林慕白垂眸,转身便走。   “慕白,我没拦住林婉言,是我的错,你原谅我一次。”夜凌云拽住她的手腕不放。   容哲修微微蹙眉,转头望着已经愠怒的容盈,心道:活该倒霉!   “放——”容盈的嘴里生涩的蹦出一个字,脚下突然移动,掌风凌厉,毫不留情的直逼夜凌云而去。他的动作很快,快得像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本能的守护属于自己的人和物,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分毫。   夜凌云心下一惊,随即飞身数丈之外,一个凌空飞旋,一掌挥出,“今日就一决胜负罢!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音落瞬间,二人已交上了手。   高手对决,顷刻间风起云涌。飞沙走石,大有摧枯拉朽之势。院中树叶飕飕而下,枝桠因为巨力而折断无数。场面,突然到了无法遏制的地步。   “住手,都别打了。”林慕白呵斥。   可打红了眼睛的两个人,哪里听得进去,照样打得难解难分。   五月握紧了手中冷剑,这夜凌云的招式格外诡异,似乎不像中原的武功。上一次殿下动手,夜凌云毫无防备,才会吃了暗亏。这一次双方算是正式较量,自家殿下对一个庄主,竟然也只占得少许上风,可见平素,夜凌云隐藏极深。   能有如此武功,想必不是泛泛之辈!   “别打了。”林婉言突然跑过来,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女子,骤然间冲进了两个人的战场。   “简直找死!”容哲修笑得邪冷。   林慕白娇眉陡蹙,赫然疾步。   谁也没料到林慕白的突然闯入,明恒与容哲修也是愣住。倒是五月反应迅速,瞬时腾空而起,一个凌空翻于半空伸手,想就此抓住林慕白,带她离开“战场”。   哪知林慕白却顺手推了林婉言过去,以至于五月只能把林婉言拽起,快速落在一旁。再抬头,夜凌云与容盈的掌风经快速的朝着林慕白而去。   林慕白,避无可避。   “师父!”暗香凄厉惊呼。 ☆、第32章 她是他的宝   好一片死寂,顷刻间,仿佛时间停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林慕白身上,她如泥塑木雕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凝着近在眼前的容盈。   胸前一掌,背后一掌,她站在中央承受着双方之力。唇角有血缓缓往下淌,林慕白两眼一闭栽向地面,幸被容盈快速抱在怀中。   夜凌云的身子骤然剧颤,骇然盯着自己的掌心,面色青白。   背上生疼,林慕白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颤抖,躺在容盈怀中的那一瞬,她竟有种莫名的心安。无力的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任凭他紧紧抱着,在五月的引领下,大步朝着房间走去。   耳朵里嗡嗡作响,是暗香在旁哭喊,这丫头大抵急疯了。   有温热的东西从上头跌落,吧嗒吧嗒落在林慕白的手背上,长长的羽睫瞬时抖动起来。她破开沉重的眼皮,惊愕的发觉手背处刺目的嫣红,终于抬头迎上那双泛泪的眼睛。   她看清了那张精致的脸,有血从容盈的口中不断匍出,他使劲的往下咽,好像潜意识里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狼狈,可鲜血的浓烈超过了他的预想,血还是止不住的落在了她身上。   他的呼吸很急,浑然不似习武之人的平稳有序,带着一种害怕失去的火急火燎。那种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却足以令人动容。   痴傻之人,也有执着之情,只是不知如何表达罢了!   “殿下?”五月开门回头之际,顿时瞪大了眸子。   可容盈不管不顾,压根不理睬任何人,眼里心里都只有怀中的林慕白。进门的那一瞬,房门砰然关闭,将所有人都拦在了外头。   “慕白?”夜凌云想冲进去,奈何明恒与五月持剑拦在门口。   容哲修双手负后,小小年纪,眉目无温。   扫一眼围将上来的夜家庄家奴,更是毫无惧色,“我爹在救人,识相的都给我滚。或者,踏着我这两个家奴的尸体过去。”他瞧着面色发白的夜凌云,笑得更加冷了三分,“夜庄主热情好客,我这厢感激不尽。不过也要奉劝一句,莫逼人太甚。”   夜凌云凝力掌心,蓄势待发。   明恒嗤笑两声,“夜庄主口口声声喜欢林大夫,但方才出掌,浑然没有收掌的迹象。咱家爷虽然也击中了林大夫,却拼死收力,宁可被自己的掌力反噬,也不肯伤林大夫分毫。相比之下,夜庄主是不是该检讨,白费这些年的嘴上恩爱。关键时刻,取人性命的,不还是你吗?”   音落,夜凌云哑然失语。   明恒说的一点都没错,自己当时只想与对方一决高低,所以来不及收掌。而容盈却在关键时刻,不顾生死拼力收掌,以至被本身掌力反噬,伤的不轻。   夜凌云抬手,所有家奴快速撤离。知晓理亏,只得静坐院中,等着房中人的消息。   房中。   容盈始终抱着林慕白,抱得生紧,好像一松手她就会消失。背后挨了夜凌云一掌,如今更是疼的厉害。不多时便有一股暖流,慢慢的穿透脊背,烙印着属于他的温度,传入她的身体,快速蔓延全身。   像是着了魔一般,她抬手拭去他唇边的血,望着染红自己指尖的——他的血,突感鼻子莫名的酸涩。不是没被感动过,也不是没见过别人为她死,只怪此刻太安静,安静得她只能听见自己与他的心跳,在胸腔里一起跃动。一声声,敲击着灵魂深处的空白。   容盈抱着她,颤抖得比她还厉害,他将自己的脸,死命的紧贴在她额头,仿佛要把她揉碎了,与他融为一体才能作罢!那样的没有安全感,那样的渴望她在身边。   林慕白苦笑:原来那个馥儿,对他而言,竟是如此重要。重要得超出了她所有的想象,甚至比当年的暗香还要执念难消。   伸手触碰到他脸颊的那一刻,她看见容盈笑了,像个孩子般笑得很干净,若澄澈的溪水,不经意的便从心上流了过去。她想抽回手,却被他一把摁住,让她的掌心尽情贴着他的面颊。   他舍不得她松手,舍不得她把手从自己的脸上挪开。他喜欢她身上的味道,喜欢她掌心的温度,喜欢她就这样躺在他怀里。   即便他表达不了什么,即便他只是下意识的去做这一切。   也够了!   容哲修推门进来的时候,容盈依旧抱着林慕白坐在床前,就像抱着此生珍宝,死也不肯撒手。他定定的站在床前,望着紧拥的两人没有做声。   暗香张了张嘴,没能喊出声来。   唯有身后的夜凌云,神色竟有些难言的悲喜交加,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脸上、在心上滋长。深吸一口气,夜凌云上前一步,柔声轻唤,“慕白?”   娇眉微蹙,林慕白微微开眼,陡见房中众人,心头吃了一惊。再看自己与容盈暧昧不明的姿势,脸上禁不住红了少许,若三月桃花,开在眉眼之间。   瞳仁微缩,眸色微转,林慕白望一眼神色焦灼的夜凌云,镇定心神开口,“我没事。”说着推开容盈的手,端正身子坐在容盈膝上,淡然如常,“你不必内疚,我不是为了救你,你也不是刻意伤我。庄主请回!”言简意赅,仿佛对着他,多说一字都是累赘。   夜凌云将视线停留在、死死圈紧林慕白的容盈身上,容盈空洞洞的眼睛里,除了她还是她,舍不得将注意力,分给在场的任何人。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夜凌云苦笑,“我那儿有上好的养元丹,马上让人送过来。就算你不要,容公子也需要疗伤。”   语罢,夜凌云黯然转身。   门口,站着面色青白的林婉言,狠狠瞪着被容盈抱在怀中的林慕白。 ☆、第33章 难道是她杀的?   四目相对,林慕白淡然自若,林婉言恨意阑珊。   夜凌云皱眉望着门口的林婉言,声音陡沉,“跟我来。”   林婉言狠狠瞪了林慕白一眼,敛眸随夜凌云离开。   “看热闹的,永远都不嫌多。”容哲修不紧不慢,话里话外尖酸刻薄,“真可惜,我爹没能一掌打死你,若是这样,还能疯得更彻底一些,你就满意了。”   林慕白挣扎了良久,终于挣开容盈的怀抱,站起身来。脊背上还有些疼,却不似方才的疼痛入骨,她知道是容盈救了自己。   “我说过,我欠林家一条命,如今还清了。”林慕白走到案前坐定,暗香慌忙倒了一杯水递上。   “师父?”暗香仔细的打量林慕白,“你的伤怎样?我看你都吐血了,你——”   “我没什么事。”林慕白浅浅低叹,“挨了一掌罢了。”   容哲修勾唇,邪邪的笑着,凑到了林慕白跟前,“是啊,挨了自己丈夫一掌,打是情骂是爱。可若挨上我爹一掌,我估计阎王爷都得爱上你。”   “小小年纪,如此刻薄,也不怕将来无心可待?”林慕白抿一口清茶,淡然瞧着他。   “我爹为了你,被自己的掌力反噬,你是不是该为他做点什么?”容哲修笑得凉凉的。   她就知道,这小鬼心里贼得很,肯定会有所要求。大户人家出来的,怎么可能白白吃亏。容哲修,打定了主意要让她留在容盈身边,算起来也是用心良苦。   “我说到做到,你放心就是。抵达云中城之前,我不会丢下你爹不管。”林慕白瞥了他一眼。   闻言,容哲修满意的点头,收了视线把玩着案上的杯盏,“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他顿了顿,“我不介意你当我的姨娘,你又在纠结什么?”   “我可要不起,这么聪明的继子。”林慕白轻缓低语,学他的模样,勾唇邪笑。   却让身边众人,皆是仲怔片刻。   两人看似毫无血缘关系,偏生得,这一笑如此神似。眉眼微挑,唇角微扬,连眼睛里的东西,都是如此的相似至极。   两人,算是较上劲了。   “我有的是时间。”容哲修只得作罢。   林慕白吐出一口气,“我有的是耐性。”   容哲修起身,“明恒五月,看看我爹的伤势如何,他若有损伤——”明亮的眸子,陡然凝成一条线,“我必要夜凌云加倍偿还。”   音落,负手而去。   容盈不肯走,最后是五月和明恒哄着回去的。   等所有人都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林慕白和暗香,四下终于安静下来。   暗香快速关上房门,“师父,你要不开张方子,我给你抓点药。夜庄主的功夫那么高,挨了他一掌必定不可小觑。你要是伤着肺腑,可是了不得。”   “殿下为我疗过伤,我现在体内气血运行有序,大概不会有事。”林慕白从袖中取出一张染血的纸条,缓缓打开,上头只写着一个“高”字。   “这是什么?”暗香不解。   “从高渐手中偷偷取下的,也不知是何用意。到底是凶手所为,还是高渐自己的意思,便不得而知了。”林慕白将纸条放在桌案上,细细的打量,“还有,我闻过高渐桌上的酒,酒中下了醉三,也不知高渐是想自己喝,还是为他人准备。”   暗香坐定,“师父的意思是,这高渐很有可能是想自尽,可还没等到他自饮毒酒,就已经被人杀了。”   林慕白娇眉微蹙,“是有这样的意思,但也可能这杯酒是为凶手准备的,凶手发现了毒酒的秘密,所以一怒之下杀了高渐。”   “那就应该是如意班内部的人。”暗香嘟哝着嘴,“可是师父,咱无凭无据,就一张纸条,一杯毒酒,实在没辙。何况那个知府大人一看就不是好人,分明是他杀,愣是给打成了自尽。咱要是去翻案,就会惹上知府大人。这是邯阳城,是知府大人的地盘,到时候肯定咱们吃亏。”   林慕白点了头,“对了,高渐的尸体如今怎么处置?”   “被安置在西边那间空房子里,说是等夜庄主和如意班商量好了赔偿事宜,再行安葬。听说那如意班的班主狮子大开口,要夜庄主不少银子呢!连死人的钱都赚,也不怕遭报应。”暗香如是说道,转而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身来,“师父,你不会又想——”   林慕白低头呷一口清茶,眉目间凝了少许微恙与担虑,“我总觉得,这事不会就此终结。”   语罢,若有所思的望着那张纸条。这“高”是什么意思呢?是因为高渐姓“高”还是说,凶手是个比较高的人?抑或——种种猜疑,似乎都有可能。   她虽好奇,但也不至于大咧咧的插手这些事,闹不好是要出事的。   休息了一会,林慕白还是决定去看看容盈的伤,方才容哲修说了,容盈被掌力反噬,又因为要救她而未能及时诊治。   夜凌云刻意将容盈的房间安排得很远,绕过九曲廊桥,林慕白远远的便看见了站在花园里的夜凌云和林婉言。在夜凌云给都一记响亮耳光过后,林婉言摔倒在地,半晌没能爬起来。   “打得好。”暗香暗啐一句。   林慕白转身欲走,却见夜凌云突然揪住林婉言的衣襟,几近切齿,“昨夜,你是不是去北苑了?那个戏子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眉睫陡然扬起,林慕白骇然顿住脚步。   夜凌云这话是什么意思?   昨夜,林婉言去北苑?高渐的死,难不成和林婉言有莫大的关系? ☆、第34章 连环凶手   “庄主如果想杀我,直接杀了我不就没事了吗?想把杀人罪扣在我的头上,会不会太麻烦?我爱你,只要你一句话,我随时都可以死给你看。”林婉言笑得凛冽,唇角溢着血。   “你这个疯子。”夜凌云咬牙,眸光冰冷,“当初我就该杀了你。”   林婉言颤颤巍巍的爬起身来,“我知道,你深爱着林慕白,我也明白在你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何曾有过我一星半点的地位。可是夜凌云,我对你的感情,丝毫不比你对她少。你爱着她,可我爱着你,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果这世上没有她林慕白,你会不会爱上我?”   “不可能。”夜凌云决然,“就算没有她,我也不会爱上你。”   “为什么?”林婉言身子陡颤,突然看见不远处的林慕白,整个人都魔怔起来,“林慕白!”   这一声喊,让林慕白有些进退两难。深吸一口气,她转身便走,权当没来过,没看到过。   “林慕白!”林婉言冲上去,一把扣住林慕白的手腕,赫然笑得温柔,“姐姐,你去哪?我喊你,你为何不答应我一声?姐姐,你过来,咱们三个好好说会话吧!有些话,到了该说清楚的时候。”   夜凌云已经疾步走来。“林婉言,你放手,快点放开慕白。”   林婉言含笑望着夜凌云,好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这样的转变,让暗香都觉得心里瘆得慌。林婉言笑盈盈道,“庄主为何如此担心?担心我会伤害姐姐吗?我怎么可能伤害姐姐呢?就在方才,姐姐还救过我。”   “既然你知道师父救了你,你就该心存感激,不要再纠缠师父。”暗香极度不悦,若非顾着林慕白,此刻她必定按捺不住,狠狠推开令人厌恶的林婉言。   “有什么话,就说吧!”林慕白抽回手。   林婉言笑得让人心底发毛,“庄主思念姐姐,也不知姐姐何时能回到庄主身边?好歹,姐姐也是夜家庄的庄主夫人,长年累月的飘零在外,让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庄主,多凉薄无情。姐姐,你说是吗?夜家人丁单薄,还指望着姐姐回来,为夜家开枝散叶。”   说到最后,连暗香都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林慕白看了夜凌云一眼,此刻的夜凌云目露期待之色,林婉言说的话,正是他心头所想。   “我就知道,你们都想要我死,我就知道你们早就想把我赶出去,好让你们称心如意,过你们的幸福生活。”林婉言突然变脸,表情扭曲,狰狞而恐怖。   “我压根没打算回来。”林慕白淡然转身,“告辞。”   “那你为什么还不走?”林婉言歇斯底里,脖颈处青筋暴起,“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你就是为了勾引庄主才回来的,你不甘心被我占据了你的位置,替代了原本属于你的生活。林慕白,你就是这样的卑鄙无耻。”   “你发什么疯?”夜凌云怒斥。   林婉言面色发白,一步一晃的走到林慕白跟前,“你也觉得我在发疯吗?”   林慕白微微蹙眉,“你脸色不太好。”   “脸色?”林婉言笑了,笑得苍凉,“知道为什么吗?”音落瞬间,有黝黑的血从她齿缝间溢出。   “你服毒?”林慕白骇然。   夜凌云眼疾手快,一把抱住险些栽倒在地的林婉言。许是连他都没料到,林婉言会这般极端,做出这样过激的事情。   林慕白没想到,自己还会再踏入“荷园”。   熟悉的院落,那一池的接天莲叶展现着夺目的青翠之色。走在长长的回廊里,走进熟悉的房间,房内的物什摆设,跟她走之前一模一样。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收回视线,径直走到床前,快速扣住林婉言的手腕,而后用指尖浅浅沾了少许她唇边的毒血,“是中毒没错,毒血中夹杂着少许菊花清香。”她翻看林婉言的耳后,“耳后有淤青,初步判断是醉三。”   “你说什么?”夜凌云骤然起身,仿佛情绪格外激动,“醉三?你说醉三!”   林慕白没成想,夜凌云听到“醉三”二字竟会如此激动,心头疑窦丛生。   “可有救?”夜凌云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随即敛眸苦笑,“你别误会,我只是不想让她——”   “你们之间的事,于我无关。”林慕白起身,“谁下的毒,就去找谁要解药。醉三乃是天下奇毒,请恕我无能为力。”   有血从林婉言的口中不断涌出,林婉言睁着一双空洞的眸,笑得有些恍惚,“你何必假惺惺的,我就知道,你们都巴不得我死。如今,我便成全你们,你们应该举杯庆贺。”   林慕白忽然想起方才夜凌云的话,不觉娇眉微蹙,“你喝了高渐的酒?”   “我若不喝,岂非浪费?”林婉言笑着,死死盯着林慕白,“到了下面,我会告诉我爹,他救了一头白眼狼,害了他的女儿。”语罢,重重合上双眸,不省人事。   “林婉言?”林慕白冷喝。   “师父,她死了吗?”暗香面露惊惧之色。   林慕白摇头,“醉三乃天下奇毒,饮下之后能让人如同喝醉酒一般,本醉半醒三日,是而取名醉三。醉三是烈性之毒,纵然知晓配方,若不知炼毒步骤,也是枉然。”   “那还有三日时间。”暗香松了一口气。   “北苑搜过吗?”林慕白问。   夜凌云点头,“搜过,没有发现醉三。”   “除非抓到杀高渐的凶手,否则怕是找不到解药。”林慕白抿唇沉吟。   走出荷园的时候,林慕白看了一眼暗香,暗香会意离开。   “慕白?”夜凌云快速握住她的手,“别走。”   “你是故意的。”林慕白冷了眸色。   闻言,夜凌云面色微恙,“你这话是何意?”   “你故意带林婉言进荷园,实际上是想让我进来。”林慕白抽回手,“夜凌云,你何时变得这般工于心计?生死之事,也能拿来利用?”   “我承认我是故意引你进来,但我保证,林婉言中毒与我无关,她是自己服毒。”夜凌云口吻微沉。   “无关?”林慕白冷嗤,“你真当我是傻子吗?你说你搜过了北苑,没有发现醉三,那么她的毒是哪来的?不就是高渐桌上的那壶酒吗?她为何能接触到这壶酒,你心知肚明。”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卑鄙小人吗?”夜凌云突然上前,一把扣住林慕白的腰肢,容色愤怒。   林慕白没有防备,脊背重重的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疼痛让她娇眉陡蹙,而后容色绝冷的盯着眼前的夜凌云,“夜凌云,你放开!”   近在咫尺的呼吸,让她几欲逃离。   温热的温度,慢慢的靠近,夜凌云望着被自己抵在墙壁处的林慕白,眼底的欲望正被逐渐点燃。他实在太想她,想她的身子,想她的人生,想牢牢的把她锁在自己身边,一辈子不放开。   唇,快速贴上去。   蓦地一阵钻心疼痛,夜凌云陡然蹙眉,到底没能吻上她的唇,眼见着林慕白面无表情的走出他的禁锢。低头间,一枚银针,刺在身上要穴处,如此精准。   不敢置信的望着不远处清冷伫立的林慕白,夜凌云眼眶微红,“你就如此厌恶我?”   “我说过,我恨欺骗。”转身离开,她头也不回。   一个坐在花园里,有风拂过鬓发,撩动往昔烦乱的记忆。林慕白想着,自己从何时开始,变得越发无情?应该是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开始吧!背叛的疼痛,远不如被欺骗,来得残忍。   北苑那头,隐约传来琴声,林慕白站起身来,这琴声好熟悉,似乎在哪听到过。   “好一曲高山流水。”容哲修缓步走来,“你喜欢听琴?”   “我只是觉得奇怪,有人死了,有人却来弹琴。”林慕白挑眉。   闻言,容哲修眉头微蹙,“也许是觉得那人该死,所以心里高兴。”   “你爹呢?”林慕白问。   容哲修突然笑嘻嘻的凑上去,“你终于想起我爹了?五月刚替他疗伤完毕,如今睡着了,如果他醒来能第一眼看到你,估计会更高兴。”   “你就这么想让我陪着你爹?就不怕来日你娘回来——”   还不待林慕白说完,容哲修瞬时翻脸,声音冷如霜,“她如果要回来,早就回来了,不会丢下我那么多年。”   氛围陡然变得诡异起来,谁都不说话,明恒躬身行礼,大气不敢出。世子生气了,后果很严重。这毛病伴随世子多年,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是在宫里,皇帝皇后提起,他也能毫无顾忌的翻脸。   娘这个字,对容哲修而言,是一种惩罚。别人都有,唯独他没有。   “我去看看你爹。”林慕白起身。走出两步回头道,“你要不要一起?”   容哲修垂眸,脸上还生着气。直到林慕白走远,才顾自絮叨往回走,“谁要跟你一起,我想看爹,自己不会去吗?让你假好心!”   明恒哭笑不得,默默在后头跟着。   林慕白进去的时候,容盈正睡着。安然的面容,让人不忍。五月退到一旁,略带警惕的盯着林慕白,生怕林慕白会吃了容盈一般。   “都出去!”容哲修道,“让她照顾我爹。”   五月犹豫了一下,点头退出去。   四下安静下来的时候,林慕白想起了那一夜,她迄今为止都不知道自己与容盈,到底有没有——可这样的事,又不能去问五月。也无法自我检查。酸疼是真实的,衣衫尽退也是确实,但——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淡淡的望着床上安然沉睡的容盈。   看不见空洞迟滞的眸,听不见他呆滞的呢喃,此刻的容盈,真的是世所罕有的美男子。长眉入鬓,丰神俊朗。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下意识的,她伸手抚过他紧皱的眉头。   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林慕白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觉得身上好温暖,有糯软的东西,在自己唇上慢慢的挪过,就像绵软的棉花糖,尝起来有些甜甜的,带着那种令人很舒服的温度。朱唇微微扬起,好舒服。   蓦地,林慕白骤然睁开眼睛,羽睫霎时剧颤。   那可不是什么棉花糖,而是容盈此刻正趴在床沿,与她——唇齿相濡,唇瓣紧贴,几乎是最近的距离。视线里模糊一片,不管是什么,近距离的看,总是最模糊的。   奇怪的是,她正在——正在回应他的“偷香窃玉”,还如此投入。   骇然分开二人的距离,林慕白紧捂自己的唇,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一扭头,容哲修坐在那里笑得惬意,“亲都亲了,抱也抱了,还有谁敢要你?除了我爹,你没有选择。”   这是容哲修第一次看到林慕白的脸红成这样,若盛开在春日里的桃花,嫣红灿烂。明眸皓齿,衬着迷人的绯红,如此的艳丽夺目。林慕白不属于那种格外惊艳的女子,却有着与生俱来的一种淡然从容,天塌不惊。就是这份淡泊气质,举世无双。   容盈笑了,就这样笑呵呵的望着面颊绯红的林慕白,傻乎乎的笑,美滋滋的笑,仿佛得了最珍贵的宝贝,爱不释手的模样,再僵硬的心都会为之柔软。他将林慕白的手,轻柔的置于自己掌心,然后小心的捏起。   傻子,一点点小事,都会觉得知足。   “我可以先试试用针灸的方式,疏通殿下体内的淤血阻滞。”林慕白道。   容哲修点了头,“你看着办。”   她蹙眉,“你就不怕?”   “怕什么?”容哲修缓步走到她跟前,“你若是把我爹治死,我就让你给他陪葬。反正他那么喜欢你,让你与他生死相随也是极好。我想我爹,是愿意的。”   “你倒是痛快。”林慕白嗤笑。   “有时候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说这话的时候,容哲修的眼神突然暗淡了少许。   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   该有多少体悟,才能让六岁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林慕白想着,若是自己有孩子,必定不会让孩子提前成长。少了那么多童真童趣,未见得就是好事。   孩子的天性,就是快乐。   可容哲修呢?   似乎很少有真正快乐的时候。   寂静的夜里,有人为了生死忙碌,而有人是为了仇恨而活着。林慕白开始为容盈施针。分毫不敢有差池。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夜凌云反倒离开了夜家庄。   ————————   荒凉的山间古庙,夜凌云策马而至,翻身下马的那一瞬,一群“钻地鼠”快速冲上半空,已将其团团围住,“什么人?”   夜凌云拂袖而立,夜风吹得衣袂拍着身子,呼啦呼啦的响。   “废什么话,让他出来见我。”夜凌云切齿。   “放肆,竟敢对殿下如此无礼!”音落,众人急扑。   夜凌云是谁,这些人岂是他的对手,交手之际却听得不远处有凉薄之音,慢慢传来,“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只不过夜庄主漏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何事?”夜凌云齿冷,“你们离恨天,都把手伸到了我眼皮底下,还敢问我,所为何事?”   一道黑影飘至夜凌云跟前,是个白胡子老者,仙风道骨,一席道袍加身。拂尘轻甩,道人朗笑两声,“夜庄主此话差异,咱们离恨天何事把手伸到你夜家庄了?当初殿下亲自去,庄主不也是一口回绝了吗?如今,却要来怪离恨天做事太狠,未免可笑至极。”   “你敢说,醉三不是出自你们之手?”夜凌云愠怒。   道人一怔住,“你说什么?醉三?”   “哼,少装模作样,夜家庄戏子被杀,案上放着一壶酒。酒里被人下了药,正是醉三无意。”夜凌云眸色冷冽如刃,“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醉三是什么。”   “夜家庄,有醉三?”道人蹙眉,“所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道人突然愠色,“你难道忘了,醉三对离恨天而言意味着什么吗?殿下再不折手段,也不可能用醉三对付你。你不是不知道,醉三是什么东西!”   夜凌云冷笑两声,“如今的离恨天,我还能指望你们,墨守成规吗?”   “别的不敢说,醉三这东西,殿下是最深恶痛绝的,绝对不会出现在离恨天。”道人嗤之以鼻,“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夜家庄的事不是我们做的。”   “人不是你们杀的?”夜凌云狐疑。   道人冷然,显然动了气,“不送!”   夜凌云眉头微蹙,转身上了马,醉三这东西,确实是离恨天深恶痛绝的,所以——鹤道人说的,也不无道理。   既然不是离恨天所为,那么下毒的人,应该来自前朝。因为早在前朝皇贵妃遇害之后,前朝皇帝就明令禁止“醉三”之毒,凡有私藏者,以谋逆罪论处。是故“醉三”在前朝,就已经销声匿迹了。   马声嘶鸣,夜凌云突然勒住马缰,皱眉坐于马上,“难道如意班里,有前朝遗民?来自朝廷,还是江湖?”看样子,得好好查一查这如意班的人。   思及此处,夜凌云火速赶回夜家庄。   夜家庄。   林慕白安抚了容盈睡下,便想着去北苑看看,也不知能不能找到醉三的解药,既然醉三出现在北苑高渐的房里,想必早前如意班的人应该有所隐瞒。他们,多多多少少应该知道些事情。   只不过,她刚踏入北苑,又听见了那首《高山流水》。   清音渺渺,与白日里的好像有些不同,但到底哪里不同,林慕白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   “你是——”一名身着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迎面而来,她认得,这便是如意班的班主方问山。   “班主。”林慕白点头示意。   方问山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庄主夫人。”   “班主客气,叫我慕白便是。”林慕白颔首浅笑。“打扰了。”   “不知夫人到此,可是为了白日里的事情?”方问山笑了笑,只字不提高渐的名字。许是一个死人,说了也晦气。市侩本性,尽展无疑。   林慕白一笑,“想必二夫人中毒之事,你也有所耳闻吧!”   方问山点头,“略有耳闻,不知方某人能帮什么忙?只不过,若夫人是来求解药的,可能要让夫人失望了。我这厢委实没有解药!”   “都说盖棺定论,不知班主对高渐此人,有什么看法,平素他与谁最为交好?”林慕白与方问山坐在亭子里,浅笑言语。   闻言,方问山轻叹一声,“这人心高气傲,与班子里的所有人往来甚少,也就是平素里让哑叔和云水给他送一日三餐。青天白日的也不出门,成日关在房间里。不过他的曲儿唱得极好,在班子里算是数一数二的。除了——”他皱眉顿了顿,继而又是一声叹。   “除了什么?”林慕白问。   “没什么,人嘛,总有些七情六欲,便是大罗神仙也难免动了凡心。”语罢,方问山摇头,一脸的惋惜,“真是可惜了这样的好苗子,他这一死,如意班的台柱子也算是倒了大半。”   林慕白垂眸,“班主节哀。”   “是他命不好,命该如此,天意难测啊!”方问山圈红了眼眶,“让夫人见笑了。”   “班主方才说,大罗神仙也动凡心,不知是什么意思?”林慕白有些不明白。   听得这话,方问山一怔,而后如梦方醒一般,笑得有些尴尬,“没什么没什么,人老了,就喜欢胡言乱语。我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哪管得了那么多。”说着起身作揖,“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陪庄主夫人叙话了。我去找哑叔和云水,让他们来跟夫人说说情况。具体的,我这里也不是很清楚。”   “班子里的事,不是班主自己打理?”林慕白蹙眉。   方问山摇头,“年岁大了,也管不动了。如今都交给我儿子方仁杰打理,我做个甩手掌柜,倒也轻松自在。告辞!”   “最后问一句,方才弹琴的人,是谁?”林慕白起身笑道。   “怎么,夫人也是爱琴之人?”方问山笑了,“是付流,他的琴是班子里最好的。哦对了,付流是云水的未婚夫,小两口还打算下个月成亲呢!”   “多谢。”林慕白俯首,目送方问山离开。   琴声杳渺,时断时续,悦耳绕梁。   不多时,哑叔和一名女子疾步行来。   这女子,林慕白认得,是高渐出事时,她在房门外见到的那名女子。没想到,她便是云水。   云水生得眉清目秀,即便不施粉黛,烛光里也极尽风雅之色,只是眉目间似乎凝着少许难解的愁绪,看人的眼神也总是有些黯然,好像心底藏着什么事。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忧郁柔弱,楚楚之色,极惹人怜。   “夫人。”云水行了礼,唇角扬起少许僵硬的笑,安安静静的站在烛光里。   林慕白看了一眼哑叔,哑叔满脸的皱纹,别的倒还好,只不过这脖颈上的一圈围巾,在如今看来似乎有些不合时宜。春末夏初的天气,虽然还有些凉意,但不至于冷到要戴围巾的地步。她打量了一下哑叔的面色和体态,步履虽蹒跚,但走路也还算稳当。面色虽然不好,但还不至于血亏至周身寒凉的地步。   心头存疑,但林慕白今日不是为了探人隐私,而是为了醉三的解药。   “二位不必多礼,我今日来是想问一问,高渐平时与何人接触为多。还有他平素有什么喜好?又或者,你们可知他最近,与平时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林慕白坐定。   云水一直垂着羽睫,极尽恭敬,“他跟平时一样,没什么不同。惯来不与人接触,除了班主,很少有人跟他说话。至于喜好——”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哑叔。   哑叔指手画脚的在比划着,不断的用手指在脸上划来划去,林慕白看不懂,只得望着云水。   云水道,“哑叔不会说话,他的意思是,高公子平时就喜欢买胭脂水粉,而后把胭脂水粉往脸上抹,一个人在房中轻舞水袖,别的也没什么喜好。”   林慕白点了点头。“那你们知道,他与何人结过怨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见云水突然攥紧了衣袖,而后生涩的应了一句,“未曾听说。”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看上去有些神情紧绷。   林慕白心知,怕是问不出什么了,扬唇笑道,“好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多谢。”   云水转身便走,可是没走两步,突然顿住脚步,又转身盯着林慕白看,咬唇想了很久,总算开了口,“夫人,你说他到底是自杀还是被人杀死的?所有人都说他是自尽。知府大人也这样说,可我不信。你说,还有没有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天不藏奸,地不纳垢。”林慕白淡然,望着她眸中晶莹,心中有些不知名的烦乱。为何云水的眼神,这般怪异,倒有些欲语还休的意蕴。   这如意班难不成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醉三为何会出现在如意班,着实诡异莫测。   轻叹一声,林慕白望着云水单薄的背影,微微蹙眉。转角处,却又一名身材颀长的身影走出,轻揽云水入怀,渐行渐远。那个,应该就是班主方才说的,弹琴之人——付流。   正想着,却有甜得发腻的声音冉冉响起,“装什么纯情烈妇。还不是不干不净。”说着,那双妖娆之眸斜睨林慕白一眼,笑得越发妖艳,“你想知道高渐的事情,不如由我来告诉你。”她踩着戏台上的小碎步,拂着婉转水袖,就这么晃到林慕白跟前,“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我都用这双手,轻轻的摸过。就连他的床,我也睡过。”   “欧阳蕾,你发什么疯,还不快回去睡觉。”方仁杰一声吼,欧阳蕾面色瞬变,随即变得敬畏起来。垂眸转身,快速离开。   “让夫人见笑了,欧阳蕾惯来喜欢开玩笑。”方仁杰上前。早前便说了,林慕白见过他训斥班中众人的场面。所以对方仁杰并不陌生。生得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他只是个武生,不像高渐能担当台柱小生。不过就看他方才吼欧阳蕾的气势,足见他在众人心中的威信,应该是惧多于敬。   “她是青衣?”林慕白敛眸。   方仁杰点头,“是。”   “这水袖舞得极好。”她悠然坐定,“如意班果然个个不凡,就连一个丫头,走两步也足见台风极好。”   “夫人好眼力。”方仁杰难得缓和了僵硬的脸部表情,眼睛里有几分笑意,却道,“我还有事,告辞。”   林慕白点了头,虽然问不出什么,倒是看到了不少纠葛。   这如意班的水,果然不浅!   醉三的解药,高渐的身上房中都没有,那如意班里,还有谁会有?   难题啊!难题!这杀人悬案,可比疑难杂症,复杂多了。   走出北苑的时候,林慕白又听到了《高山流水》的琴音。   很可惜,没等夜凌云调查,第二天一早,如意班的班主——方问山,已不知去向。留下如意班里,人心惶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失踪?”林慕白蹙眉,快步走在回廊里,“何时失踪的?”   暗香摇头,“不知道,一大早北苑嚷嚷得厉害!”   “是不是出去办事了,为何会认为失踪呢?”林慕白不解。   “谁知道呢,那边都这样说。”暗香一路小跑,“师父快点,北苑都乱套了。”   北苑。   林慕白进去的时候。北苑的院子里站着如意班的所有人,一个个面色惶然。方仁杰快速迎上,“庄主夫人,我爹他——”   “敢问方公子,何以会认为是失踪,而不是走开一下呢?”林慕白不解,边说边由着方仁杰,领了自己朝着房间走去。   房间内一片凌乱,好似搏斗现场,满目狼藉。   “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夜凌云早已站在房中,转头含笑望着林慕白。   林慕白蹙眉,“打得这样厉害,为何无人听到?”   这一问,倒把众人给问住了。   细细的查验房间,这房间似乎比寻常的房间暖和少许。抬步走到火盆前,按理说这样的气候温度,是不必生火炉的。近来也没有下雨,不必去潮去湿。可这火炉似乎有燃烧过的痕迹。林慕白望着方仁杰,“为何要生火?”   “家父身有旧疾,一旦受凉就浑身疼痛,必得保持房间的温暖。”方仁杰答。   林慕白点了头,说的确实有理。   可这炭火上头有一纸张燃烧过的痕迹,又是怎么回事呢?书案上砚台干涸,笔尖毫无湿润感,没有写过字的迹象,方问山不可能无端端的烧纸条取暖吧?   “昨夜有谁出过北苑?”林慕白问。   方仁杰一怔,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发疯似的往外冲,口中直言,“我就知道是那混账东西干的,今日我非杀了他不可!”   林慕白眉睫陡扬,“快,要出事!”   夜凌云立刻夺门而出。 ☆、第35章 重验高渐尸 为旧文马车补更   北苑偏房内,已经打成一团,这方仁杰与付流二人拳脚相交,打得难舍难分。林慕白没想到,一个琴师的功夫也不弱,与孔武有力的方仁杰交手,似乎一点都不占下风。   “别打了!”云水急的直掉眼泪,撒丫子往里头冲,就好似昨日的林婉言,横冲直撞的。不过云水没有林婉言这般幸运,方仁杰一个抬腿,直接将云水踹飞出去,霎时晕死过去。   付流给了方仁杰一拳,快速抱起云水就往房间冲,“去请大夫,快找大夫。”   方仁杰没防备,嘴角都被打出血来,却是焦灼的直冲房间。   “我就是大夫。”林慕白坐在床沿,伸手便扣住云水的腕脉,四下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得众人沉重的喘息声,以及一道道灼热的视线,齐刷刷的落在床边。   “怎么样?”付流忙问,急得直搓手。   林慕白扬眉,“没什么大事,挨了一脚,导致血气凝阻,再者急怒攻心所以晕厥了。我开一副活血化瘀的药,好生养几日。”说着,林慕白看一眼众人,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针包,开始为云水扎针,“都出去吧,让她好好歇着。”   所有人都出去了,夜凌云想了想也跟着走出房门,免得碍了林慕白治病救人。   可方仁杰满脸通红,不肯挪动脚步,林慕白回头时,正好看见他紧盯着床榻上的云水,似乎——   “还不快滚?”付流怒斥。   相比之下,付流容貌平平,也就是个普通人。不过弹得一手好琴,与方仁杰相比,胜在气质略好。   “都出去。”林慕白加重口吻,“她需要安静。”   闻言,付流眷眷不舍的握住云水的手,转而望着林慕白,“她真的没事吗?”   “你再不走,就有事。”林慕白冷冽。   付流深吸一口气,徐徐起身。愤然瞪了方仁杰一眼,疾步走出门去。   等到二人出去,房门关闭,林慕白才轻叹一声,“别装了,就剩下你我二人,睁开眼睛就是。”   音落,云水羽睫微扬,睁开眼睛望着端坐床沿的林慕白。   昏暗的房间内,林慕白一袭柳色青山,容色淡然清浅,看上去格外的清雅。她就这样带着意味深长的似笑非笑,眸色晦暗不明的望着床上的云水。   “我不想他们两个打架。”云水捂着生疼的胸口,徐徐坐起身子。   “你做到了,他们不会再打。”林慕白收针,低头打理着自己的针包,“说说吧。”   “说什么?”云水抿唇。   林慕白一笑,“他们打架不单单是为了班主失踪一事吧?更大程度上,是为了你,对吗?”   听得这话,云水缄默不语。   “让我来猜一猜,你是付流的未婚妻,付流很爱你。但是方仁杰也对你动了心,可他碍于你是付流的未婚妻,不敢追求你。于是乎,两个男人就较上劲了,谁也不肯退让。最后的结果是,谁都看对方不顺眼,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林慕白收好针包,缓步起身,瞧见了不远处的琴架。   上好的琴布,将琴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可见,琴主人对琴的珍爱。   琴,是琴师的灵魂所在。   云水沉默了很久,抬头看着林慕白温柔的拂过琴布,便转了话题,“这是付流母亲的陪嫁,听说是上好的材质做成,他最喜欢为我抚琴。”   林慕白转头看她,可总觉在云水身上少了点什么。   可到底少了什么?她也说不出来。   “你的手怎么了?”林慕白问。   云水的指尖一缩,面色微白的垂眸,“没什么,一不小心划伤了。”   “我看看。”林慕白走来,“如今这天气,是最容易发炎红肿,你的手骨节分明,修长而素白,伤了太可惜。”说着,坐在床沿握住了云水的手。   小心的拆开云水的指尖纱布,林慕白微微蹙眉,“有些红肿作脓了,你是被什么划伤的?”   云水吐出一口气,“不小心打碎了杯盏,被碎片划伤的。”   林慕白浅笑,“无妨,正好要给你开药,一并带上就是。”   “多谢夫人。”云水颔首示意。   “不必客气,只是平时莫要沾水,小心清洁,此外别吃辛辣刺激的就是。”林慕白细细叮嘱,走到书案前提笔写药方,“对了,方仁杰为何听闻班主失踪,便认定是付流所为呢?”   此言一出,云水骇然僵在那里,突然回神忙道,“不会的不会的,付流不会杀人。”   “我没说班主死了,只是失踪。”林慕白抬头看她,眸中毫无波澜。一如既往的平静从容。   云水吞了吞口水,笑得有些窘迫,“我只是想说,付流心善,就算平素与方仁杰不和,也不会笨到要去杀人的地步。所以班主的事,与他无关。”   “有没有关系,谁说了都不算,查出来才算。”林慕白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汁,拿起药方走向云水。“庄子外头就有药铺,我让付流帮你抓点药。内服外敷,伤口长久包扎反而不易痊愈,要透透气见见太阳才好。”   语罢,林慕白转身往外走。   “夫人?”云水喊了一声,口吻有些焦灼。   林慕白回首,瞧着云水一脸的惊慌失措,扬唇淡笑,“怎么,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云水嗫嚅。   林慕白敛眸,走出房间,将药方交给付流,并细细叮嘱了一番。如此这般,才离开了此处。夜凌云疾步追上,方才林慕白诊病时的淡然从容,让他整颗心都为之跳动。   他从没想到,那一刻的林慕白,竟是如此的动人。   “怎么,庄主受了一针还不够,还想挨一针?”林慕白转身看他,眼底带着戒备。上一次,他可是险些侵犯了她。有些事,她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   夜凌云顿住脚步,眸色微暗,“慕白,咱们非得这样吗?拒人千里并没错,可我不是别人。我们拜过堂成过亲,你我是正式夫妻。”   “你去外头问问,我站在大街上,谁会认得我,是夜家庄的夫人,谁知道我是你夜凌云的妻子?你对外绝对保密我的身份我的一切一切,以至于我与世隔绝的过了那么久。如今我想明白了,这种行为有多自私。”林慕白口吻平稳,可也难免带着少许怨愤。   “我是为了保护你。”夜凌云抿唇,“有些事,你不懂。”   “我是不懂,如今也不想懂。我所希望的爱与家,是平等的,没有欺瞒的。而不是凭空捏造。”林慕白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你还是好好照顾林婉言吧,至于我——临走之前,你还不肯写休书,就由我来写。”   到底,她还是没有给他机会。   就像很久以前的那般决绝,没有给那个人机会。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管隔了多少年,不管历经多少世事变迁,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原来,她还是她,依旧不是自己的她。   可是——夜凌云苦笑,“可我舍不得。”   舍不得如何?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不是你的。当舍之时,必得舍。   林慕白回到房间的时候,容哲修已经领着容盈等在那里,暗香迎了上去,“师父。你可算回来了。”   “发生何事?”林慕白倒了一杯水顾自喝着,缓缓坐定。   想了想,暗香看了容哲修一眼。   “没事,说吧!”林慕白放下手中杯盏,容盈已经兴冲冲的坐在了她身边,这辈子,他就粘着她了。   暗香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师父你看,我仔细的找了找班主的房间,在他的枕头底下找到了这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个“山”字。   林慕白陡然眯起美眸,接过纸条,指腹轻柔的在纸上摩挲,“纸质和早前的差不多,字迹也很相似,应该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还有!”暗香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胭脂盒,“师父,你说奇怪不奇怪,班主一个大男人,枕头底下放着这么个胭脂盒。那纸条,就是压在胭脂盒下面的。”   “胭脂?”容哲修揉着眉心,“这班主不会有病吧?”   暗香撇撇嘴,“谁知道呢,反正寻常男子,除非有心仪的女子,否则谁买胭脂收着。何况那班主一把年纪,也没见登台唱戏,要胭脂做什么?”   “许是缅怀。”容哲修伸手,林慕白便将胭脂盒递了过去。她还不信,这六岁的孩子能在这胭脂盒上闻出味来。哪知。容哲修眉头皱起,“这可是好东西,上等胭脂,应该是月宝斋的东西。市价不菲,少说也得近百两银子,一般人家可用不起这么好的。如意班就算再挣钱,那班主恐怕也舍不得花这么多银子,买这样的东西。”   暗香咋舌,“你说,就这么一小盒,要百两银子?师父,咱们怕是数十年不吃不喝也攒不了那么多。这如意班,那得多有钱呢?你说这班主,是不是因为太有钱,才会被人算计?”   容哲修嗤之以鼻,“只怕这钱财,来路不当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暗香愣住。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这香味,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暗香取过胭脂,又凑到鼻尖嗅了嗅,眉头微微拧起,“这香味好像有点——好像在哪闻到过。”语罢,她嗅了嗅容哲修和容盈,“师父是不沾胭脂水粉的,我也没有这样的爱好。可这味道真的好熟悉!”   “在高渐的房里,也有这样的味道。”林慕白随手便将暗香手中的胭脂盒合上,“方问山一定知道高渐的什么事,才会被人暗算。如今是生是死,就要看他的运气了。”   她算了算时间,距离林婉言毒发不到三天,她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消耗在揣摩与猜测之中。她要的是醉三的解药,可解药在哪呢?   事情似乎回到了最初的原点,解铃还须系铃人。   “暗香,准备一下,咱们去查查高渐的尸首。”林慕白眸光微冷。   暗香嘟哝,“又要验尸,师父,你是不是成习惯了?”   林慕白音色清冽,“多嘴。”   不过,容哲修倒是来了兴致。“在清河县你就是仵作,我听宫里的老人说,仵作就是能让死人说话的阴司判官。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死人说话。”   呷一口清茶,秒一眼兴致勃勃的小鬼头,林慕白气定神闲,“借世子吉言。”   午后的阳光还算不错,照在人身上暖暖的。   可心里却冷冽刺骨,也让守着高渐尸体的一众夜家庄奴才,觉得脊背发凉。倍感阴森。谁都知道这高渐是被人杀死的,如今知府大人一句话,给弄成了自尽。用行外话来说,这高渐怕是冤魂不散,怨气冲天。   这事还不许声张,也没给请和尚做法事,谁的心里都瘆得慌。   林慕白踏入的那一刻,夜凌云便得了消息,急急忙忙的赶来。   虽然高渐尸身未腐,但已有了少许气味。   焚苍术、皂角。口中一片生姜,着白衣手套,布遮口鼻上前。褪尸衣,正尸骨。凡行人(仵作),当心正而不避羞。目不斜视,心无邪念。   容哲修紧握容盈的手,不知为何小脸有些莫名的微白,仿佛有些紧张。死人他倒是见了不少,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旁人验尸。五月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明恒与夜凌云则各自蹙眉。   一个女人,验起尸来如此有模有样,确实让人刮目相看。   “死人是最值得尊敬的,他们比活人更诚实,更不会说谎。”林慕白肃容瞧了众人一眼,暗声道,“暗香,记。”   “是,师父。”暗香手执纸笔,俨然习以为常。   “初检。”林慕白带着手套的手。抚过高渐的头部,寸寸微按,“死者高渐,性别男,年岁二十有二,身高七尺。尸口眼合,四肢微蜷,双拳紧握。根据尸斑形成,初步推断,死亡时间为辛酉年四月二十一子时。后脑。顶心无恙。口舌轻微损伤,有出血痕迹,应是死前有过挣扎。颈上一刀,皮肉卷曲,乃生前所致。然痕均匀,不符合自尽割喉现象。”   这话刚说完,容哲修便插了一嘴,“自尽和他杀,都是割脖子,有区别吗?”   林慕白蹙眉望着他,以手置脖颈处,“凡自割喉下,当下身死时,痕深一寸七分,食系、气系皆断。然自尽割喉之人,下刀时抱定必死之心,伤口势必很深。但因为疼痛,所以收刀时伤口锐浅。高渐的伤口,无论是从下刀还是收刀,伤口均匀。根本没有由深至浅的迹象。”   容哲修明白的点头。   夜凌云错愕当场,何以她知道得那么多?这些年,她到底是怎么过的?难不成日日围着死人打转?   “师父,这好像是淤痕。”暗香蹙眉,望着高渐尸身上一处血荫,位于锁骨之下,呈朔月弧形、锁肩走向。   林慕白颔首,细细的查验了一遍尸身后,发现除了颈部伤痕与颈下血荫,高渐身上并无其他伤痕。   音色低沉。林慕白眸色清冽,却是言简意赅,“暗香,取酒醋,温热。” ☆、第36章 你会不会害怕孤单?   人身本赤黑色,死后变动作青色,其痕未见。有可疑处,先将水洒湿,后将葱白拍碎令开,涂痕处,以酒醋蘸纸盖上,候一时久除去,以水洗,其痕可见。   室内,酒醋之气弥漫。   “师父快看!”暗香忙道。   顺着暗香手指的方向,所有人都凑近尸台,瞧见了位于高渐尸身锁骨之下的半圆形淤痕,清晰至极。   “应生前所致。”林慕白伸手轻轻拂过暗色淤痕,“形状很奇怪。”   半圆形淤痕,以左深右浅的方式呈现,宽度有粗壮,似乎不像绳索勒痕。也不像布条紧勒所致。   银针入喉,入腹脏,无黑而出,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没有中毒痕迹,可以确定他没碰过醉三之毒。”握住高渐的手,林慕白突然道,“暗香,把竹签拿来。”   在高渐的指甲缝里,有些白色粉末,也不知是什么。林慕白细细的用竹签挑出,至于纸张纸上观看,“这不是醉三,倒有些像花粉的粉末。”   夜凌云蹙眉,“北苑因为是偏院,所以没种什么花,如意班的人也很少去花园。怎么会接触到花粉?是不是胭脂水粉之类的?”   林慕白摇头,“不是胭脂水粉,具体的,我拿回去再说。”说着,小心翼翼的将粉末包起。   “致命伤是脖子上的一刀。”容哲修蹙眉,“可是这淤痕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是高渐,我就可以回答你现在的问题。”林慕白褪去白衣,醋泼火盆,从白烟上跨出。去了一身晦气,取早就备下的柚叶水洗手。   林慕白没有回房,而是去了花园,她要采集夜家庄内所有花草的粉末以作对比。她常年在山上采药,对于植物的辨识度和敏感度,素来比寻常人要高得多。夜家庄的花园还是与她走的时候一样,清一色的兰花,没有分毫改变。让她难免睹物思情,想起了过往岁月。   “这儿还是与从前一样,都是你喜欢的兰花。”夜凌云笑了笑,“我不许任何人轻易触碰这些兰花,一直都交给专人打理,从不敢懈怠。就想着有朝一日你回来,还能欢欢喜喜的看到兰花开。”   “你不必这样。”林慕白扫一眼一盆盆打理得极好的兰花,心知夜凌云没有说谎。只不过,轻叹一声,她抬眸望着他,“我现在已经不喜欢兰花了。”   “那你喜欢什么?”夜凌云忙问。   暗香打趣,“石头花。”   容哲修一下子笑出声来,与五月明恒一道,带着容盈坐在花园的小亭子里。谁都看得出来,林慕白对夜凌云还是有几分感情的,只不过心意已决。偏生得夜凌云死活不撒手,明知无果也不肯放弃。   “这盆火花兰被谁摘过?”林慕白蹙眉。   夜凌云陡然回过神来,“怎么可能?”果然见花叶中,有花茎无花朵,“花奴何在?”   一声喊,便有一名家奴快速跑来,一脸的惊慌失措,“庄主。”乍见那朵不知何时被人摘去的火花兰,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庄主恕罪,庄主饶命,不是小人摘的。”   “花呢?”夜凌云勃然愠怒。   “不、不知道。”花奴浑身瑟瑟发抖。   林慕白上前,搀起花奴,“你别怕,老实说,这朵火花兰去哪儿了?”   “小的真不知情。那一日傍晚小的修剪完枝叶,就开始把院子里的兰花都搬回花房,可哪知道我刚搬了几盆回去,一出来这花就不知被谁采了。”花奴险些哭出声来,“夫人。真不是小的摘的。小的也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明知道庄主通令全庄,不许任何人碰这些宝贝疙瘩,可——”   说着,花奴开始抹眼泪。   “没看见人?”林慕白继续问。   “没有。”花奴摇头。   “也没听到动静?”林慕白扫一眼青石板,这夜家庄铺的不是鹅卵石,而是青石板。因为当年林慕白喜欢鞋子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所以夜凌云就在全庄铺上青石板。到了雨天,雨滴敲击石板,会发出极为清脆之音。   花奴还是摇头。   林慕白颔首,“你下去吧!”   “多谢夫人。”花奴撒丫子逃开。   按理说走过青石板应该都会有脚步声,花房离这儿很近,只是隔了一条回廊,应该能听见。男子的靴声惯来很重,采一朵花,也不可能身驾轻功来采吧?那就该是女子,绣花软底鞋,当然还不能是粗野女子,否则脚下太重也是会发出声音的。   方才花奴说了,夜凌云早就通令全庄,试问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被抓到,只怕皮肉受苦,为了一朵花,自然不值得。   蓦地,林慕白仿佛想到了什么,“暗香,看看还有没有火花兰,采一点花粉回去。”   “你怀疑高渐指甲缝里的,是火花兰的花粉。”夜凌云微怔。   “是与不是,对比一下就知道了。”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扫一眼偌大的院子,问题是:如果高渐指甲里的真是火花兰的花粉,他一个大男人要摘花做什么?而且走路没声音——难道——   正说着话,管家却急急忙忙的跑来,“庄主,出事了,知府大人派人过来了,说是——”管家见着林慕白,稍显犹豫。   夜凌云挑眉,“有话就说,这是夫人,又不是闲杂人。”   管家颔首,“衙役上门,说是在香山的林子里,找到了一具尸首,像是——”管家语音低沉而微颤,“好像是如意班的班主,方问山。”   羽睫陡然扬起,林慕白心头一惊,“确定吗?”   “衙役还在大堂,是这样说的。”管家战战兢兢,“具体情况,他们没说,只是说请庄主派个人过去认尸。看看到底是不是如意班的班主!庄主,该怎么办才好?”   “此事不许声张,免得引起恐慌。”夜凌云面色铁青。有人在夜家庄内连杀两人,不知道是不是冲着夜家庄,冲着他夜凌云来的。若不是,那这如意班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于他们身处夜家庄,也难逃毒手?   林慕白想了想,“但如果瞒着,如意班那头一旦知道,势必会闹得不可开交。让哑叔跟着去吧,好歹他是如意班的人,又是个哑巴,应该还算可行。”   夜凌云点头,朝着管家道,“还愣着干什么?”   “是!”管家急急忙忙的离开。   “我跟你一道去。”林慕白道,夜凌云自然是求之不得。   瞧了不远处的容家父子,林慕白缓步走过去,“你们就不必出去了,免得叫人认出来。”   容盈焦灼的盯着林慕白,舍不得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容哲修握住容盈的手,“爹,你陪我玩,我好冷。爹,你抱抱我吧!”   像是能听懂儿子的话,容盈微微安静下来,任由容哲修爬进他怀中,父子天性让他抱紧了儿子,可还是死死盯着林慕白。   林慕白淡淡一笑,若三月春风,拂面温暖。   转身离开,跟着夜凌云走出花园,踏出拱门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容家父子。不知何时,竟变得这样优柔寡断。   夜凌云却沉了眸色,冷了脸。   到底还是——原是有些东西,不管怎样都无法割舍的,有些人无论经历什么,哪怕换了容颜,可是心呢?还是最初的心。   初心不改,笑奈何?!   ————————   驱车跟着衙役去了香山的小树林,知府大人金无数的马车早就停在了那里,见着夜凌云和林慕白下车,也跟着走下来。还是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瞧着一袭柳色青衫的林慕白,“没想到,庄主夫人也来了,真是热闹。没想到对夜庄主的事,夫人如此上心。”   林慕白没有作答,暗香嗤鼻,这知府大人真是爱管闲事,净拿师父开涮。   夜凌云上前,恰当好处的拦在林慕白身前,朝着金无数行礼,“知府大人有礼。”   “走吧,去看看!”金无数笑得凉凉的,“只不过,夫人可别被吓着。”   暗香心道:什么死人没见过,还会被吓到,这知府大人真能开玩笑。   哪知上前一看,当即被吓得退后半步,整个人汗毛都竖了起来。这还是人脸吗?整张脸皮都被生生撕了下来,血肉模糊得,让人脊背寒凉。   “仵作呢?”金无数蹙眉。   捕头慌忙上前,“大人赎罪。仵作昨儿个回去,就请假探亲了,如今还没回来呢,估摸着在路上。”   “废物。”金无数面色黑沉,“用得着的时候,人影都找不着。”转而眸色冷冽的望着夜凌云,“恐怕这一次,夜庄主就算把夜家庄给我,也无补于事了。连死两个人,本府就算想瞒着,那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夜凌云面色暗沉,也不答话,只是看一眼俯身蹲下的林慕白。   死者:方问山。   衙役解开死者身上绑缚的绳索,将方问山抬上板车,又喊了哑叔来认尸。林慕白以白巾抵手,细细查看方问山的耳后,没有淤青。口中有白色干涸的涎液。以绣帕沾了少许,隔着距离嗅了嗅,“是鹤顶红。”   众人一怔,便是金无数也愣住,“你说什么?”   “烦劳把尸体翻过来。”林慕白道。粗略检查了少许,林慕白望着金无数,“是鹤顶红中毒,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夜寅时。身上的绳索勒痕,以及脸皮被撕,都是死前造成。凶手穷凶极恶,活剥人皮。”   “你肯定是砒霜?”金无数皱眉。   暗香不悦,“师父又不是头一天当仵作,师父说是砒霜肯定是砒霜。”   “仵作?”金无数愣住,“你还当过仵作?”竟有些不可置信的打量着林慕白,“你当仵作?”   “这话问了多回,知府大人也不嫌累?”暗香嗤鼻。   闻言,金无数看了夜凌云一眼,夜凌云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也就是那一瞬,林慕白看见金无数的眼底,突然涌现出异样的神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让人心里不舒服。好像有石头压在心口,闷闷的不舒坦。   他们,可曾认识?   扫去脑子里混沌的想法,林慕白清浅的突出一口气,“这是第二条人命了,知府大人还打算息事宁人吗?或者夜庄主又要破财免灾?”   金无数与夜凌云对视一眼,各自缄默。   衙役问及哑叔这个人是不是方问山,哑叔却咿咿呀呀的做着手势,谁也搞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一会点头,一会摇头,让衙役跟着干着急。   “师父,哑叔到底在说什么?”暗香闹半天也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林慕白上前,淡然浅笑,“哑叔,你别着急,我问你,这是班主吗?”   哑叔摇头,而后抓着方问山的衣衫晃了晃,再点点头。而后摸着自己满是褶子的脸,又跟着无奈的摇头。两指在掌心游走,若迈步状,又指了指方问山的尸体,再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师父你看,他又是这表情。”暗香撇撇嘴。   金无数蹙眉,“这到底是不是如意班的班主?”   林慕白却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是说,从衣服上看,应该是班主。但是脸皮被撕,你也不确定这个是不是班主。所以让我们回去,找班主的儿子方仁杰确定?”   哑叔似乎很欣喜,因为林慕白竟然能看懂他的意思,连连笑着点头。   “这事横竖是瞒不住的。”金无数看了面色阴沉的夜凌云一眼,“夜家庄这事,本府也压不住了,必须得着手调查,而后上报朝廷。”   夜凌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有劳知府大人。”   金无数眉头微挑,打量了林慕白一眼,“本府有个提议,不知庄主夫人能否——”   “不能!”还不待金无数说完,夜凌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   “本府还没开口,夜庄主何以一口回绝?也许夫人有意,你又何必如此。”金无数眯起眸子。   “我不知道知府大人要做什么。我只知道,慕白不会为你做任何事。”夜凌云眸光冷厉,“知府大人要办事,还是另请他人吧!夜家庄的庄主夫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任人差遣的。”   金无数皮笑肉不笑,“也许庄主夫人敢兴趣呢?比如说验尸。”   仵作对于尸体,有着天生的敏感度和对真相的好奇。   “我说不可以,那就是不可以,知府大人另请高明吧!”夜凌云拂袖,抓住林慕白的手就走。   “我答应。”林慕白顿住脚步。   夜凌云骤然回眸看她,“你疯了吗?”   “林婉言还躺在那里生死未卜,我欠义父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我不能让他泉下难安。若是连他唯一的女儿都保不住,来日我有何面目面对义父的在天之灵?”林慕白抽回手,转身望着金无数,“知府大人如果真的想让我验尸,那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金无数忙问。   林慕白扳直了身子,柳色青衫于风中衣袂蹁跹,眉目清冽,淡了日月光华,染尽霜冷之色,“其一,不管案子进展如何,我都必须参与,必得第一时间知道。其二,我有权对案子发表自己的置疑,尔等衙役随时供我调遣,不冤一人,不纵一害。”   金无数想着,她这是念着此前自己对高渐案子的随性而为,所以提前给他打了预防针,免得他又随随便便结案,这丫头还真是胆色不小。转念一想,她连死尸都验得。还会怕什么?   “好!”金无数颔首,当着众人的面郑重其事,“本府应允。”   夜凌云下意识的握紧拳头,绷紧了身子。   方问山的尸体与高渐的尸体,一道被送进了僻静的义庄,由衙门派专人看守,免得出现什么意外。高渐的验尸检报已经递交金无数,金无数咋舌良久,连道数个“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林慕白的能力,似乎超出了他所有的预计。   容哲修倒是拭目以待,如果林慕白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想来——对恭亲王府也是有利无害的。虽说是个女子,但如此聪慧有能力的女子,确实少见。   “世子不担心吗?”五月问。   容哲修斜睨他一眼,“担心什么?”   “不过是个乡野大夫,为何有这样的本事?”五月说的格外认真。   容哲修敛眸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疑小白?”   五月垂眸。“卑职不敢,卑职只是就事论事。”   “五月,你别吞吞吐吐的,世子跟前不可隐瞒。”明恒道。   深吸一口气,五月行礼,“世子难道没想过,寻常女子哪有如此能耐,能有如此才能,有岂会甘心埋没乡野,屈居清河县这样的小地方?而且,有此本事,要么身有天赋,得高人指点,要么别有居心,故意而为之。世子三思,只怕林慕白,不简单。”   “你没听说吗?她是从这儿走出去的,既然你不放心,找个妥当的人查一查夜家庄和夜凌云。”容哲修又开始吃自己最心爱的果糖,也不去看五月。对于林慕白,他有点不知名的信任,好像早就认识了一般,虽然平时不对付,各自说话刻薄,但心里的那种感觉,却是无人可以取代的。   安心。   五月颔首,“是。”   “我算了算时间,侧王妃应该在附近找我们,恭亲王府的暗卫肯定可以看到咱们留下的记号,所以只要大家找到这儿,我们就算安全了,便可以安然离开,继续往云中城去。”明恒道。   容哲修蹙眉,指着荷园的方向笑得凉凉的。“那个院子里的女人,如果没有个了断,小白是不会走的。何况——这一路多无趣,难得遇见个有趣的事,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能耐。要是真能破了这连还杀人案,那她这个人,我恭亲王府要定了!有她在我爹身边,就不怕来日苏离作祟。”   闻言,明恒不语。   侧王妃苏离的城府实在匪浅,其父又是朝廷大员,若是由她一人独大,等到世子长大,只怕——如今苏离没有孩子倒也罢了,万一到了云中城或是在路上耍手段,弄了个一儿半女出来,容盈又是疯的,那这恭亲王府和容哲修的地位——   容哲修能想到这些,已然不易。   而明恒,势必要为容哲修谋划周全。   “等我安全了,我必得查清楚,到底是谁敢截我恭亲王府的船队。”容哲修切齿,“不要命的东西。”   “卑职觉得奇怪,当初林慕白可是口口声声不愿世子上船。咱们的暗卫都没能看出的门道,何以被她瞧出端倪?袭击船队的绝非水匪之流,其组织严密性和执行力,绝对不是泛泛之辈。世子难道不怀疑,是咱们当中有人——”五月话语冰冷。   容哲修挑眉看他,“五月,你现在的脑子真是越来越好使了,如今都能想到那么多。你既然怀疑,为何不自己亲自去问?有那么多时间揣测猜疑,还不如花时间去释疑。爹的书房里挂着一幅字,上头写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如此多疑,那我是不是也该怀疑一下,你有没有背叛了我?”  “卑职不敢!”五月快速跪地,“卑职对恭亲王府,对殿下和世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起来吧,我就是说说而已,让你知道被人怀疑是什么滋味。”容哲修嚼着果糖,突然倒吸一冷气,瞬时捂住了脸颊。像是生了气,突然将果糖狠狠丢在脚下,“没用的东西。”   “世子?卑职去拿花椒。”明恒知道,容哲修太喜欢吃果糖,所以有牙疼了。早前林慕白就说过,要想治本,就必须戒了果糖,否则以后吃一次疼一次。   可偏偏容哲修最喜欢吃果糖,哪里能戒得了,三两日不吃就脾气暴躁。可吃了牙疼,脾气就更糟糕,如此反复,算是恶性循环。   这混世魔王横行无忌惯了,连当今圣上和皇后娘娘都惯着,谁还敢惹他。   “不要不要!”容哲修一脚踩在果糖上,脸色难看至极,嘟着嘴怒斥,“什么花椒什么女神医,都是骗人的。疼死算了!”说着,直接把案上的杯盏系数掼碎在地,房内好一片瓷器碎裂之音,伴随着桌椅板凳被掀翻的巨响。   明恒轻叹,瞧了一眼五月,二人只得在旁看着,不敢插手更不敢劝解。   容哲修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   林慕白刚回来,还没踏进房门就被明恒请了过去。   房间内。   容盈抱着眼泪汪汪的容哲修,这样一看,父子两的五官容貌还真是一个模子立刻出来的,少说也有八九成相似。容哲修捂着自己的脸颊,红着眼圈抽泣了两声。   “又吃糖了?”林慕白看一眼明恒。   明恒点了点头,“你出去的那一段时间,世子疼得厉害,可牙疼这事咱们也替代不了啊?世子性子倔,死活不肯咬花椒了。林大夫,你赶紧给看看,能不能有一劳永逸的办法?”   “他如今正在换牙期,还不好生养着,非要吃糖,我有什么办法?”林慕白娇眉微蹙,可看着容哲修少见的泪汪汪模样。心又软了下来,缓步走到容哲修跟前蹲下身子,“非要吃糖吗?”   容哲修吸了吸鼻子,别过头去不予理睬。   她摇头,起身看一眼焦急的明恒,“我想想办法,先给点药止疼吧!”   明恒点头,“多谢林大夫。”   语罢,林慕白转身去开了方子,暗香快速去煎药,不多时便送了回来。容哲修生了好久的气,没人知道他生什么气,可还是不肯喝药,宁可疼着发脾气,也不肯喝药。   “世子到底怎么了?”林慕白问。   五月低头,若泥塑木雕般不语。   明恒笑得勉强,“世子或许心情不好。吃着糖呢就牙疼了,估摸着生自己的气。林大夫,烦劳哄一哄世子,世子从小就怕吃药。上一次还是去年的时候,世子风寒不肯吃药,还是皇后娘娘亲自喂的。”   暗香撇撇嘴,“药都煎好了,再不喝就凉了。”   “我来吧!”林慕白接过药碗,“你们都出去一下。”   所有人都离开了房间,唯有抱着容哲修的容盈,对着林慕白笑得这般痴傻。他痴痴的笑着,又是模模糊糊的喊了一声“馥儿”。   “我知道牙疼不是病,疼起来半条命,你何苦和自己较劲?”林慕白舀了一勺药,轻轻吹凉,递到容哲修跟前,“把药喝了。很快就能止疼,到时候我再想法子。你正值换牙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疼痛是难免的,可你是男子汉,是恭亲王府的世子,不是该勇敢一点吗?”   容哲修盯着她不说话,疼得小脸煞白,真是惹人心疼。没娘的孩子,看人的时候,眼神都是飘忽的。再多的倔强和任性,也不过是一种保护色。   他想任性的时候,有娘能骂一句,打一顿。   可惜,都是奢望。   爹傻了,娘也没了。   “以后觉得孤单,可以来找我。”林慕白笑得清浅。“你不是很喜欢刻薄我吗?”   容哲修还是没张嘴,捂着脸颊默然不语。   “我说过,在所有人的眼里,你必须是世子,但在我这里,你可以只当自己是个六岁的孩子。”林慕白将汤勺凑近他的唇边,“不要耍孩子脾气了,疼在你身上,若你娘知道了,也会跟着心疼的。”   他的瞳仁突然缩了一下,终于张嘴喝下勺中汤药,“会吗?”   “会。”林慕白慢慢的喂他吃药,“其实你还是幸运的,至少你还有爹,还有亲人在身边,知道自己是谁。而我呢?什么都没有。”   “你没有亲人吗?”容哲修因为疼痛,嗓音都有些含糊不清。   林慕白摇头。眼底依然无波无澜,“一个人其实也很好,无牵无挂,生与死都会变得没那么重要。”   “那你不会害怕孤单?”容哲修抿唇。   “明知就算孤单,也不会有人知道,为何还要让自己有机会去感受孤单?”林慕白将最后一勺药喂进他的嘴里,释然的将药碗放在案上,“人生会有很多选择,你可以选择孤单,也可以选择放松自己。佛曰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很多时候,人都是作茧自缚,可偏偏无法救赎。”   林慕白一身淡泊如昔,眉目间云开清雅之色,若九天来客,这般飘逸非常,“你还小,很多事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承受的,你又何苦为难自己?六岁就该有六岁的模样,成日让自己与众不同,不觉得累吗?”   容哲修红了眼眶,倔强的冷了脸,“我是世子。”   人在生病的时候是最脆弱的,尤其是心。   “是,世子。”林慕白拿起药碗就往外走。   “小白。”容哲修突然喊了一声。   林慕白转身,“还有事吗?”   “我今晚想和我爹一起,睡你的耳房,可以吗?”容哲修问。   “和你爹一起?”林慕白蹙眉。   “我看着我爹,保证他不会爬上你的床。”容哲修捂着脸,口吻还是有些高高在上。不过眼睛里倒有几分楚楚之色。明亮的眸子,扑闪扑闪的,让人不忍拒绝。   林慕白望着痴傻的容盈,思忖良久才道,“横竖今夜我要为你爹施针,你自己的话,最好说到做到。”   “好!”容哲修一口答应。   林慕白这才快速出门。   “爹,你说我这么做,是不是对不起娘?”容哲修握紧容盈的手,容盈的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门口,若非怀抱容哲修,此刻早就跟过去了,“可是娘走了那么久,爹一个人好可怜。爹,你说我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容盈低头望着他。难得笑了笑。   “看到爹高兴,修儿也觉得高兴。爹笑了,那么爹是真的喜欢小白?”容哲修竟有些莫名的欣喜,“我一定帮爹,把小白留下来。”   “馥、馥儿——”容盈的嘴里永远都只有这两个字。   好像,这便是他人生的全部。   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天之骄子,对他而言,早已不再重要。   是夜,容哲修带着容盈过去的时候,才惊觉夜凌云竟然搬到了林慕白的隔壁。虽然夜凌云进不了林慕白的房间,但也要守着林慕白,美其名曰是最近庄子里不太平,他要保护她。   “你们来做什么?”夜凌云眼睛里对容盈的敌意,清晰至极。   而容盈呢,似乎也并不示弱,即便是痴傻之人,见到夜凌云也是冷眸利利。五月与明恒一左一右上前,以防二人再交手。   “就准你来守着,为何不许我们来守着,说到底我跟小白才是一伙的。而且——”容哲修抓紧了容盈的手,“小白已经答应让我们住耳房。”语罢,当着夜凌云的面,大摇大摆的领着容盈进林慕白的房间。   夜凌云疾步跟进门来,厉声呵斥,“我不准。”   “凭什么?”容哲修不甘示弱,面色陡沉。   气氛骤然紧张,暗香心颤,这可如何是好?万莫打起来!   林慕白呷一口清茶,睨一眼二人,徐徐起身。 ☆、第37章 案发当晚,他出去了   “吵够了没有?”林慕白淡然轻语,“我自己的决定,自己负责。”瞧一眼夜凌云,“时候不早了,夜庄主请回。”   “慕白?”夜凌云绷紧了身子,袖中双拳紧握,却是欲言又止,望着容哲修挑衅的目光,只得恨恨作罢。很多事不是他想阻止,就能阻止得了的。   因果轮回,造化弄人。   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   天意如此,终归难求。   夜凌云黑着脸走出房间,眼见着容哲修带着容盈坐在房内,关上了房门。   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夜凌云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弦月当空,风过凛冽。   “庄主?”管家低叹,“夫人她——”   夜凌云抬手,“罢了,只要她高兴,只要还没离开夜家庄,我已无所求。”   “可夫人那样子,好像迟早是要走的。”管家道。   眸光陡沉,夜凌云骇然眯起危险的眸子,“她还能去哪?天下之大,早已没了她的容身之所。她早晚会知道,到底谁对她才是真心实意的。何况出了夜家庄,离恨天肯定会动手。难得她回来了,我岂能再放手让她置于险境。”   “夫人若执意要走,又该如何?”管家皱眉。   夜凌云走下台阶,幽冷的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僵直了身子,“当年的那些事如果被揭开。我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勇气,活下来。我已经失去过太多次,再也不能——覆辙重蹈。”   夜,死寂。   烛光中,林慕白收了针,小心的收入针包里放好。   容盈笑嘻嘻的坐在桌案旁,目不转睛的望着面色肃静的林慕白。   容哲修不得不承认,林慕白诊病的时候,那种认真的表情,甚是动人。比那种浮华在外的女子,好上太多。   暗香送了药进来,而后收拾了一番,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殿下,把药喝了吧!”林慕白亲自给容盈喂药。早前,容盈对容哲修的话,言听计从,如今对林慕白也是如此。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是毒药,他也会甘之如饴,不管在清醒的时候,还是痴傻之时。   望着容盈乖顺的将汤药喝尽,微光里的男子,突然变得可爱很多。   林慕白隐约想起了那天夜里,他说:抱紧我。   那时候的容盈,应该是清醒的吧!   她觉得,他是故意的。   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在主宰着,好像当时的自己,就是在渴望那样的拥抱,至少现在想想,她没有厌恶性的排斥。似习以为常,又像似曾相识。   “我爹长得好看,对吗?”容哲修吃着小点心,笑盈盈的望着有些失神的林慕白。   林慕白骤然回过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走神了。   “京城乃至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比我爹还好看的男子。”容哲修饶有兴致的望着林慕白脸上逐渐恢复的淡漠,继续道,“皇爷爷说,我爹年轻的时候放浪不羁,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好妆,慵懒,气度天成。也是因为这样,后来又了我。皇奶奶说,这世上之人,世间之事,莫过于一物降一物的相生相克。”   所以那个馥儿,容哲修的母亲,成了这个游戏人间的浪子克星。   这一挂念,便是一辈子。   生死不忘!   “懂得不少。”林慕白转身去洗手。   “即便我爹现在神志不清,可这张脸配你,你也不亏吧?”容哲修托腮望着她。   林慕白斜睨他一眼。“你小小年纪,便要如此城府吗?你打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一门心思要把我发展成恭亲王府的人,世子爷,你累不累?”   “既然知道我累,何不答应下来?”容哲修反唇相讥。   林慕白轻嗤,“若应了你,你岂非更得意?”   容哲修撇撇嘴,又被她带过去了。   想了想又道,“听说你让方仁杰去认尸?你也不怕他闹腾起来,又像白日里那样,喊打喊杀的,一怒之下就把那琴师给杀了?”   “夜凌云也不是傻子,早就派人看着了,等他冷一冷,到了明日一早我再去问问情况。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什么臆测都变变成证据。我要的是实话,而不是情绪之言。”林慕白拭手回坐,“天色不早,带你爹去睡吧!”   容哲修点点头起身,忽又问道,“你觉得谁是凶手?”   林慕白眸色淡然,面无波澜,“我非真正的阴司判官,无凭无据的话,不敢说。”   闻言,容哲修挑眉,嫌弃的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说着,拽着死活不肯走的容盈,去了耳房。隔了一扇房门,她却还能感觉到来自房门后面,容盈的灼灼双目。   突然有些后悔,不知道让他们父子留下来是对是错。   是因为心有余悸?生怕容盈又半夜爬上自己的床抱着自己?还是——面无波澜,心里微澜,这种情绪实在太过复杂,让她平静了多年的世界,荡起了少许涟漪。   但愿自己的担虑是多余的!   只不过,她有些高估了容哲修的守诺能力,这小鬼说的话,岂能相信?   半夜的时候,林慕白只觉得身侧的被褥突然一沉,紧接着便被人揽进怀中。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温度,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殿下?”林慕白蹙眉。   可深更半夜的,她也不好嚷出声来。   容盈笑嘻嘻的抱着她,为她盖好被子,嘴里依旧念叨一句,“馥儿,乖——”   这是造了什么孽?   蓦地,林慕白娇眉陡蹙,外头——琴音?又是琴音!没错,是高山流水的曲子?怎么大半夜的,付流还在弹琴呢?似乎上一次她去北苑,也就是方问山失踪之前,也听到了这首曲子。   顷刻间,林慕白睡意全无。   北苑,难不成又要出事?   可已经死了两个人,难不成凶手还要把如意班的人,全部赶尽杀绝,才算甘心?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让他连杀两人,而且还将方问山的脸皮都给生生撕去。这样的血海深仇,绝非一日之寒。   耳边听到四更的敲梆声,琴声终于消失不见了。   林慕白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心想着,应该不会有事。   哪知悬着的心,刚刚放下,转瞬间便听到了外头喧闹的声音,伴随着纷至沓来的奔跑声。林慕白快速推开容盈,顿时掀开被子下床,伸手取过床头的外衣披上。   容盈急忙跟上,紧跟着林慕白便走出了房间。   “出什么事了?”林慕白望着正走出房间的夜凌云与管家。   夜凌云垂眸,“很抱歉,没看住方仁杰。”   “人呢?”林慕白扬眸。   管家俯首,“跑了。”   “那么多人看不住一个方仁杰?”林慕白稍稍一怔。   “我派了最好的护院,里三层外三层的布防,但——”夜凌云深吸一口气,“都被人用迷香弄晕了,方仁杰这才跑了出去。”   “方仁杰还有帮手?”林慕白仲怔,突然瞪大眸子,“快去北苑。”   一声低喝,所有人都拼命的往北苑赶去。   没有打斗声,没有哀嚎,也没有嘶吼。整个北苑,安静得像阴曹地府,到处弥漫着森冷的阴气。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视线快速的掠过北苑偌大的院子。   没有动静!   付流的房间,房门大开。   “你先别进去。”夜凌云拦住林慕白,率先走进去。凝了内力于掌心,脚步轻柔,蓄势待发。   房内,一声剑刃落地的“咣当”之音,让林慕白疾步进门。   付流倒在血泊中,方仁杰站在那里,脚下有一柄染血的剑。夜凌云蹲身,伸手去探付流的脖颈,这才回头望着站在门口的林慕白,“死了。”   “杀人偿命,我不后悔。”方仁杰眸色黯然。   “事情还没查清楚,你何以认为他就是杀人凶手?”林慕白冷了面色,眸光凉薄,“方仁杰,你简直愚不可及。你有没有脑子,想没想过也许这就是凶手的本意,借刀杀人?”   方仁杰愣住,“你说什么?”   林慕白进门,瞧一眼气喘吁吁赶到门口的暗香,“暗香,搜一搜,看有没有纸条。”   暗香当然明白林慕白的意思,转身就开始在房间里搜寻。   “慕白,你找什么?”夜凌云不解,“你找什么呢?告诉我,我帮你找。”   蓦地,林慕白的身子僵住,躬身翻开了枕头。在枕头底下,她找到了被压着的一张纸条。上面清晰的写着一个“流”字。指腹轻柔的摩挲纸张,一模一样的纸质,一模一样的笔迹。   “这是什么?”夜凌云愕然,“这什么意思?”   “高、山、流——”林慕白只觉得心头打颤,“是高山流水吗?”   不对!不对不对!哪里不对呢?   突然,林慕白娇眉紧蹙,“为何云水还没有起来?”要知道云水就住在隔壁,按理说这么多人来了付流房间,她也该醒了。付流是她未婚夫,她理该过来看一看。   音落,方仁杰撒腿就往外跑,一脚踹开云水的房间,飞扑至云水床前。   “云水?云水你醒醒?云水?云水你怎么了?”方仁杰的声音在颤抖,到了最后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   “让开!”林慕白推开方仁杰,急扣云水腕脉。   方仁杰红了眼眶,“她怎么样?”   “中了迷药,拿水来。”林慕白眉头紧锁。   暗香快速递上一杯清水。林慕白含一口水,“噗”的喷在云水的脸上。云水一声低吟,娇眉瞬时微微拧起,紧接着舒眉睁眼,乍见这么多人守在自己床前,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云水当即愣了一下。   “我——大家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了?”她抚了抚自己的面颊,而后揉着太阳穴,“头好疼。”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或者吃过什么?”林慕白问。   “闻到?”云水摇头,“我就睡前煮了点小米粥,给付流端去了一碗,我自己留了小碗,别的什么都没吃。”云水微微一怔,“我的碗呢?我吃完了就放在桌上了,打算明日起来再洗。”   桌案上空空如也。   “暗香去付流房间看看。”林慕白吩咐。   暗香掉头就走,不多时便回来了,朝着林慕白摇了摇头。   应该是被人拿走了,小米粥里,必定有迷药。   “大家为何都在这儿?”云水不解,坐起身来看一眼双眸焦灼的方仁杰,在方仁杰的身上,还染着斑驳血迹。美眸突然剧缩,云水眸色惊恐,“付流?付流是不是出事了?你们都在这里,为何他不在?他不可能不管我,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语罢,她跌跌撞撞的朝着门口小跑。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苍穹。   东方出现了鱼肚白,却无法驱散笼罩在如意班众人头顶上的阴霾。   死亡,就像是一种传染病,不断的蔓延扩散。   人人自危,人人惶恐,却无力阻挡。   云水从晕厥中醒来,面色惨白的靠在床柱上,气息奄奄的模样,凄楚可怜。泪落无声,梨花带雨的较弱,让人心生不忍。暗香奉命陪着云水,生怕云水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死的人已经太多,不该再有人死。何况——高山流水,整个如意班,名字中有个水字的,只有云水。   方仁杰已经被衙门带走,如今在府衙大牢。   他杀了付流,众目睽睽,铁证如山。   不管是被利用还是甘心被利用,都已成事实,不可能翻身。   林慕白去的时候,方仁杰就坐在牢内一角,蜷缩着抱着腿,痴痴愣愣的不理睬任何人。   “从进来就一直这样。”狱卒道,“不说话,不理人。按我说,杀人偿命,这样的人就该死。”   金无数看了林慕白一眼,“你想问什么就快点问。”说着,便有人端了一张太师椅放在不远处,身为知府,当然要知道林慕白与方仁杰会说些什么,以防犯人串供。   林慕白也不理睬,缓步走进了大牢。   “方仁杰。”她喊了一声。   方仁杰没有理睬。   “云水醒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显看到他的身子一僵。   “她没有说恨你。”林慕白继续道。   闻言,方仁杰抬头,眸中噙泪,“她应该恨我。”   “你认出那具尸体是你父亲,这不奇怪,父子连心。可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为何会一口咬定,是付流杀了你爹?你有什么证据?还是说,你只是挟私报复,一心要得到云水?”林慕白盯着他。   “我没有挟私报复,也没有冤枉他。我爹失踪的那天夜里,我亲眼看见付流离开了房间,离开了北苑。我守在他房间外面,那一夜他根本没有回来。可是第二天,传来我爹失踪的消息,他竟然不知何时又回来了。不是他,又是谁?”方仁杰咬牙切齿。   “那杀人动机呢?”林慕白问。   方仁杰却沉默了,仿佛隐藏了什么,始终不肯提及。   “杀人有三种,一种是为了灭口,一种是因为私愤,还有一种是血海深仇。你别告诉我,他是不小心,或者临时起意杀了你爹。半夜三更去行凶,你却说不出他杀人的理由,方仁杰,你觉得我该不该相信你?”林慕白一番剖析,说得方仁杰面色慌张。   “此前我也说了,每个人死的时候,都会出现一张纸条,所以这绝对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意谋杀。”林慕白背对着他,以至于方仁杰抬头时,压根看不清她此刻的容色,猜不透这样聪慧的女子,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林慕白太聪明,不管心中所想是什么,脸上永远是淡然清浅的表情,无波无澜,看不穿也猜不透。   方仁杰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慕白扳直了身子,声音更是冷了三分,“你就不怕此事不会就此了结?反而还会有人继续死吗?付流可能不是杀人凶手,真正的作案凶手,另有其人。”   “你什么意思?”方仁杰骇然起身。   “高山流水:高渐,方问山,付流,那么接下来会是谁呢?”林慕白徐徐转身,眸光清冽如月,冰凉入骨,“方仁杰,如果你不把事情说清楚,到时候别后悔。”   “等等。”方仁杰面色大变,“什么高山流水?你的意思是云水?”   “看得出来,你很在乎云水。”林慕白眸色幽邃,“你杀付流,还有一层用意。不是为你爹报仇,而是想保护云水。因为你担心,如果付流真的是连还杀人案的凶手,你怕云水靠付流太近,一旦被发现了秘密,云水会难逃厄运。”   方仁杰垂眸,似乎被林慕白戳中了心事。   “你既然在乎她,就该为自己辩驳。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付流不是凶手,他自己也是凶手的目标。”林慕白抬步往外走。   “你说什么?付流他——”方仁杰容色瞬变。   林慕白幽幽的回头看他,“你都不觉得奇怪吗?上一次你跟付流打架,尚且是个平手,为何这一次付流压根没有挣扎,就死在了你的剑下?你就没有想过,也许不是付流不挣扎,而是他根本没有力气挣扎。他也中了迷药,只不过他有内力,不像云水这般手无缚鸡之力,以至于在你闯入的时候他醒了,但是身子软弱得根本无法还手。”   方仁杰身子一晃,跌坐在木板床上,“你是说,我中了圈套,被借刀杀人,完成了凶手的连还杀人大计?那下一个——下一个是谁?高山流水,是云水吗?”   “我问你,如意班内,除了付流,谁会弹高山流水这首曲子?”林慕白淡然浅问。   “都不会。”方仁杰摇头。   林慕白轻叹一声往外走。   “云水会不会有事?”方仁杰突然问。   她顿住脚步,“我不敢保证,但我会尽力。”   “保护好她。”方仁杰哽咽了一下,发现父亲身死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可听到云水也许会有危险。一个大男人竟然柔软了心肠。   “对了,高渐喜欢火花兰吗?”林慕白忽然问。   方仁杰脱口而出,“火花兰是云水——”可这话说出口,他又后悔了,转而道,“云水喜欢养兰花,可高渐总和她不对付,总是挑她的刺,上次还把云水的火花兰连盆打碎了,为此云水还偷偷哭过。但你如果怀疑云水和高渐的死有关,那你就错了方向。云水手无缚鸡之力,又心地善良,如意班里谁不喜欢她?她连哑叔都照顾得无微不至,根本不可能杀人。”   林慕白淡淡一笑,“我就是随口一说。问你最后一句,你方才说你守在付流房外一夜,这是为何?只是因为怀疑付流,所以才那么做?或者——你是为了云水?”   方仁杰苦笑两声,“我只是怕有人会伤害云水,担心她会害怕,夜里有我守在房外,能睡得安稳一些。”   “云水一直都在房间里?”林慕白问。   方仁杰点头,“在。”   “你何以如此确定?”林慕白挑眉,“你进去了?”   “没有。我与云水——什么事都没有,她是付流的未婚妻,我不能坏了她的声誉。云水喜欢点着蜡烛睡觉,因为她怕黑,那天晚上她跟付流争执了几句,付流走了,她便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等到了天亮。我一直看着她窗户上的影子,不敢合眼。”   林慕白点了点头,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大牢。   身后,方仁杰握紧了牢房栅栏,“求你,保护好云水。”   走出大牢,抬头望着极好的阳光,江南的梅雨季节总是雨一阵晴一阵,不过今年的梅雨季节似乎比较短。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容色依旧平静。   “你——问出了什么?”金无数问。   林慕白扭头看他,“知府大人旁听了很久,难道也没悟出来?”   闻言,金无数笑得有些微凉,“人老了,很多事也都想不了那么周全。”   “可有句古话说得好,姜还是老的辣。”林慕白似笑非笑,“知府大人客气了。”   金无数朗笑两声,“庄主夫人真会开玩笑,若本府能猜到谁是凶手,也就不必如此苦恼了。这可都是第三条人命了,而且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借刀杀人,可见凶手布局相当精密。要想抓住凶手,绝非一时之功。”   “那就慢慢等着吧,总有水滴石穿,绳锯木断的时候。”林慕白抬步往大牢的正门,外头早有夜凌云的马车等候着了。   见林慕白出来,夜凌云快步迎上,“慕白,我来接你回去。”   当着众人的面,林慕白也没有拒绝,只是身边的金无数笑得怪异,还是那种瘆人的笑,笑得让人心里发慌。林慕白微微痴怔,脑子里在搜寻过往记忆,可惜除了空白还是空白,再无其他。   她有时候在想,那些消失的记忆是不是因为太痛苦,所以彻底的从她的人生里退了场。因为不属于自己。是故不管她如何努力,都想不起来。   上了马车,夜凌云就坐在她身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有什么话就说吧!”她开口。   他道,“还能留下来吗?”   她敛眸,口吻坚定如那一年的决绝,“不能。”   “我什么都可以改,只要你肯给我机会。哪怕是林婉言,只要你一句话——”   “我知道。”林慕白打断了他的话,“那年我离开夜家庄,难道不明白只要我一句话,林婉言就会从你我的世界里消失吗?可是夜凌云,你没发觉,我们之间的感情,早就面目全非了吗?很多事,不是你想当做没发生过就可以的。染在心口的污点,你能擦得干净吗?”   夜凌云突然握住她的手。“慕白,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回到我的身边?我们是父亲,成过亲拜过天地,我们是发过誓愿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这些年我一直找你,你可知道自己有多重要吗?我每日都担心你在外头吃不好睡不好,万一有人欺负你,又该如何?你可知道我的提心吊胆?只要你肯回来,我什么都可以放弃。”   “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肯放手?”林慕白淡漠的抽回手。   夜凌云愣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马车颠簸,车轱辘压在石板路上,发出清晰的脆响。   车身微微摇晃,各自缄默不语。   良久,夜凌云才吐出一口气,“我还是那句话,我可以等,等到你回心转意为止。”见林慕白没说话。夜凌云又道,“离那对父子远一点,我怕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会被伤得遍体鳞伤。”   “为什么?”林慕白蹙眉。   “我行走江湖多年,见过太多的人,可从未见过如此富贵之相的人。富贵人家是非多,我不想有一天你染上是非。”夜凌云望着她,“你最好信我这一回。”   林慕白没有吭声,夜凌云说得信誓旦旦,可在她耳里却听出了另样的味道。   “你们认识?”她声音低沉。   “不认识。”夜凌云毫不犹豫。   “那一日你们交手,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吗?”林慕白问。   夜凌云陡然皱眉,不语。   见状,林慕白也没有追问,很多事追问下去也不会又结果。夜凌云是谁?早前她困在夜家庄,所以不知天地,可出了夜家庄。去清河县的路上,她才知道夜凌云的势力,以及夜家庄的能力。   那一刻起,聪慧如她,便明白很多事绝非自己看见的那样。   有些事有些人,你用眼睛去看,永远都只能看到表面。   马车停下的时候,夜凌云下意识的拽住林慕白的胳膊,眸色微沉的盯着她,“离他远点,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他绝对不止一个傻子那么简单。”   “那你告诉我,这个傻子怎样的不简单?”林慕白扫了他一眼。   夜凌云没吭声。   “既然你说不出来,那请夜庄主就此放手。”林慕白语速平缓,话语间,形同陌路。   “我不会放!”夜凌云率先下了车。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绪。紧跟着下车。   容哲修站在夜家庄门口,啃着苹果,笑盈盈的望着林慕白,在夜凌云眼里,这小子真的算是阴魂不散。好像不管林慕白走到哪儿,他都能找到她。这副该死的表情,跟他的爹早前,可真是一模一样,不愧是父子。   “你在这儿干什么?”林慕白问。   容哲修取过明恒手中的苹果递给她,“喏,请你吃苹果。”   “无事献殷勤。”林慕白甩了他一个斜眼。   “下一句是,非奸即盗。换我爹来执行,可好?”容哲修这话一出口,林慕白的眼皮便跳了一下。没成想,这小小年纪的容哲修,撩拨人的本事还真是信手拈来,看样子再长大一些。估摸着恭亲王府的后院,就该塞满了花花绿绿,到时候还不得连下脚的地都没了?   官宦子弟,果然天性纨绔。   林慕白没搭理他,不过还是接了他的苹果。   容哲修倒是会献殷勤,上前挑衅的瞪了夜凌云一眼,巴巴的握住林慕白的手,与她手牵着手往里头走。夜凌云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回了屋子,林慕白松开他的手,看着他那人小鬼大的模样,不冷不热道,“目的达成了,满意了吗?”   “我不能让我爹吃亏!你忙正事是无可厚非,可如果被人占便宜,我不答应。”容哲修道,“你就算喜欢我,也不能喜欢他。”   林慕白突然笑了,“你这人说话从不作数,昨夜你答应过什么?”   容哲修眼珠滴溜溜的转,“小白,你不是读过书吗?何以连童言无忌这四个字都不懂呢?你不是告诉我,让我做六岁的孩子,该做的事吗?”   她微微蹙眉,这小子翻脸真快。   他却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怎么,我说错了吗?小白——”他眨着明亮的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罢了!”心突然软了,林慕白顾自倒上一杯水喝着。   “你找到解药了?”容哲修问。   林慕白摇头。   “那——找到杀人凶手了?”容哲修又问。   林慕白还是摇头。   见状,容哲修托腮望着她,“小白,你好没用。”   她挑眉看他,“你觉得我的用处是什么?”说着便从怀中取出针线包来,仔细的抚过里头每一根纤长银针。   容哲修微微仲怔。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的针。   听得林慕白继续道,“我对施针比较在行,世子爷要不要试试?”   “你还是留着扎我爹吧!他不疼!”容哲修低头啃苹果。   林慕白放下杯盏起身,“我去一趟高渐的房间。”   “发现了什么?”容哲修歪着脑袋,有点不明白她到底在做什么。   “你猜。”林慕白拂袖而去。   容哲修撇撇嘴,“为何要猜?我跟着你不就得了?”三步并作两步,容哲修快速握住她的手,“我跟你一起去,我是男子还大丈夫,我可以保护你。”   林慕白低眉打量他一眼,“果然是男子汉,不过这大丈夫嘛——你再缓几年。”   他嫌弃的白了她一眼,暗啐一句,“狗眼不识金镶玉。”却依旧紧握林慕白的手,连明恒都只能在身后远远跟着。只不过——明恒越来越觉得,这一大一小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和谐。   不知情的,还真以为这是一对母子呢!   是缘分?还是—— ☆、第38章 一枚手雕木簪 为旧文马车补更   事实上,夜家庄的房屋构造与分布,都有其固定的模式。就好比北苑,北苑的所有厢房,其结构和布置基本上都是一模一样的。当然主院略显不同,主院就是当初方问山所住,如今也都空置了下来。   时隔几日。高渐房中的血腥气早已散去,但是踏入这间死过人的屋子,还是有些阴森森的寒意。到底,这里出过人命。又是冤死的!   “你找什么?”容哲修问。   林慕白到处翻找,翻箱倒柜的找,“随便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要找的,夜凌云都找过了,你确定还能找到漏网之鱼?醉三的解药如果这么好找,你也不必如此费心了。”容哲修双手环胸,饶有兴致的看着林慕白忙碌的模样,“要我说。那女人应该是你的恩人,如果不是她,也许今日的你还是当初的你,哪有如今的本事。你说,对不对?”   “接话不错,谁教的?”林慕白斜睨他一眼,打开衣柜,挨间衣服的抖落过去,生怕若有夹带,早前找不出来。   可这房间,都被她翻得差不多了。也没找出个子丑寅卯,不觉顾自嘀咕,“难道是我想错了?想太多?”   缓步走到梳妆镜前,林慕白打开了抽屉。里头摆放着一个个小盒子,都是高渐专属的胭脂水粉盒子,还有簪盒之类。在抽屉的最里端,有一个极为不起眼的墨色木盒,与旁边的那些盒子放在一起,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林慕白娇眉微蹙,小心的取出簪盒。   “不就是个簪盒吗?你若喜欢,我爹可以送你很多。”容哲修撇撇嘴,极为不屑。   “无需世子提醒。”林慕白不冷不热的回一句。打开簪盒,里头只是放着一枚木簪,极为简单的木簪,雕功也不错,应该是上好的黄梨花木雕琢的,顶端是一朵半开半掩的火花兰纹饰。   又是火花兰?节名亚巴。   林慕白端详着手中的木簪。这木簪只上了一层清漆,似乎还来不及镶嵌,也没来得及修饰,边角上的一些地方还没能做到尽善尽美。对于高渐这样吹毛求疵的人来说,收容这样一枚簪子,似乎不符合常理。按理说,他的簪子应该像抽屉里的其他簪子一般,不是珠翠宝玉,就是金银之物。   “这簪子有什么不妥吗?”容哲修不解。   “送你,你要吗?”林慕白问。   他横了她一眼,“死人的东西,我才不要。”   “敢问世子爷。男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将不符合平时审美眼光的东西留在身边?”林慕白挑眉笑问。   容哲修瞧了明恒一眼,明恒忙道,“卑职不知。”   “换做我爹,只要是我娘的东西,他都会照单全收。哪怕是米饭团子,只要是我娘咬过的,估计也能当宝贝一样捂着。”容哲修撇撇嘴。   在抽屉内,林慕白找到了不少手脂膏,可见高渐对自己双手的保护,是极为仔细的。还有一个工具盒,里头放着大小不一的,一系列雕刻刀。   “看样子应该是高渐自己做的。”林慕白蹙眉,可好端端的雕刻火花兰做什么?记得方仁杰说过,高渐打碎了云水的火花兰,为此云水还哭过。难不成高渐做这样的簪子,是打算弥补云水的?   若是如此,那高渐此人的心性不坏。   可若不是如此,那又是为何?   这火花兰栩栩如生,想要雕刻仔细,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能雕得如此精致,必定费了不少功夫,还得有最好的样本来模仿才行。   可这抽屉里,别说火花兰,连模本都没有。   将簪子放回簪盒,林慕白若有所思,而后沉默着走出了房间。   “不找了?”容哲修问。   林慕白点了头,“去找云水,我有些话想问她。”   容哲修挑眉,“女人真麻烦。”   林慕白也不理会,顾自收了簪盒往云水的房间走去。远远的,她看见了哑叔站在院子里,似乎在清点什么。瞧见林慕白的时候,哑叔含笑打招呼,咿咿呀呀的点头做手势。   “哑叔?”林慕白上前,“容我不敬,问一句,你是天生的还是后来——”她笑道,“我是大夫。”   哑叔笑着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咽喉,而后展现一个抱着孩子的动作,意思是他,生下来便是哑巴。   如此,林慕白一笑,“原来如此,对了哑叔,你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一道妖娆轻浮的声音骤然响起,欧阳蕾扭着腰肢冷飕飕的走过来,哼哼道,“班主死了,高渐也死了,如今连付流都被杀,这如意班还能事事如意吗?既然组不成班子了,自然是要散伙的。各走各的道,难道还要一起饿死不成?哑叔,你还愣着干什么,把该分的东西都分清楚,到时候一个个都各谋生路去!”   语罢,剜了林慕白一眼,笑得有些寒森森,竟是凑了上来,将身上一股子脂粉味,都扑在林慕白身上,话语低沉而幽冷,“夫人现在插手这个案子,就不怕吗?”   “怕什么?”林慕白睨了她一眼。   欧阳蕾笑得凛冽,“就怕有人多管闲事,抓错了人,最后不得善终。夫人,如果凶手盯上你了,你说怎么办呢?高渐死得好惨,班主也是,那一下个会是谁?会不会是夫人你啊?”   “如果真是我,让他只管来,我等着。”林慕白依然面色平静,一身淡薄清雅,“就怕他没胆子来。”   “夫人好胆魄。”欧阳蕾冷哼一声,仿佛极度不屑,转身就走,这脾气真是古怪至极。   哑叔连连躬身如同致歉,一脸的惶恐之色,想来平素也没少吃欧阳蕾的亏。   “没事,你忙吧!”林慕白含笑离开。   林慕白进门的时候,暗香正在给云水倒茶,见着林慕白回来,甚是欣喜,“师父,你回来了?”   “云姑娘怎样?”林慕白问,缓步坐在云水床边。   “好多了,就是受了惊吓刺激,如今都起不来床,身子很虚弱。”暗香轻叹,一脸惋惜,“下个月都要成亲了,谁成想,竟然会出这样的事,真是可惜了一对璧人。”   林慕白示意她莫要多言,伸手扣住云水的腕脉,瞧一眼床上面色惨白的云水,眸色暖和少许,“虽然气血不和,好在脉象平稳,也没什么大事,好生休养就是。”   “付流再也回不来了。”云水泪如雨下。   “若他在天有灵,想必也不愿见你如此伤了自己。”林慕白道,“不如想想你们当初的相遇,想想你们的美好过往,有回忆支撑着自己,也能好过一些。”不像她,连最基本的回忆都没有。   云水泣不成声,“我无依无靠,如果当初不是遇见了他,如今早就死在外头了。没有他,就没有我,是他一直在照顾我,可是——”   她勉力撑起身子,暗香慌忙上前搀着她坐起,拿了枕头垫在云水的背后。云水拭泪,故作坚强的模样,教人心酸不已,“付流是个好人,可为何是这样的结果?我不相信他会杀人,打死我都不信,他会杀了班主。夫人,付流一定是冤枉的。我知道,你肯定有什么要问我,你只管我,我什么都肯告诉你,只要你能替付流报仇,抓住陷害他的真凶,我什么都愿意做。”   “好,你先别激动。”林慕白想了想,确定她如今是清醒理智的,才开口道,“方仁杰说,那天晚上你与付流吵架,付流负气离开。可有此事?”   “有。”云水泣声,“那天晚上,他确实离开了北苑,一夜未归。可是就凭这个,方仁杰为何就认定付流是杀人凶手?”   林慕白娇眉微蹙,“这话其实该问你。为何方仁杰会觉得,付流有杀人的动机呢?”   云水一怔,长长的羽睫瞬时垂落下来。   “他们二人都喜欢你。”林慕白一语中的,“可你是付流的未婚妻,直接导致了二人的不和。”她想了想,又道,“当然,这不是你的问题,很多时候缘分到了,谁也拦不住。”   暗香站在一旁轻叹,林慕白起身,缓步朝着那架琴走去。早前,这琴是在付流的房间里的,如今付流没了,云水便把琴留在了自己房内。   “琴还在,人却没了。”云水啜泣。   林慕白道,“有好琴,却无伯乐无知音,真是太可惜了。云姑娘随付流身边这么久,可会弹琴?”   云水摇头,应声道,“不会。”视线却随着林慕白的举动,落在了琴身上。   “那真是遗憾,我记得那一曲高山流水,可是最悦耳动听的。”说着,林慕白轻叹,伸手撩开了裹琴布,“真是可惜,再也听不到了。”却见琴身一角上,贴着一朵印花纸剪的兰花,剪纸栩栩如生,倒像是真的开在了琴身上,小巧精致。   林慕白神情微恙,指尖触过那朵剪纸兰花,随即笑道,“没想到付流还有这样小巧的心思,这朵兰花剪得这样好。”回眸望着云水苍白的脸,“或者,这是云姑娘的手笔?是一朵火花兰吧!”   云水点了点头,垂头轻轻拭泪,“是我剪的,夫人若是喜欢,我可以剪一个送给夫人,夫人——”   “暗香,去拿剪刀和纸过来。”林慕白略带欣喜,“你可知我最喜欢的也是火花兰,听老人说,火花兰代表着人灵魂深处最沉重的情感,意味着心里有忘不了的人。可惜我手拙,剪得不像样。云姑娘,难怪他们都喜欢你,如此心灵手巧,美貌清丽的女子,谁不喜欢呢?”   暗香虽然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一时兴起,但也乖乖的拿了纸张和剪子过来,“云姑娘,烦劳了。”   云水不疑有他,拿起剪子,细细的剪着,神情专注而温婉。面色苍白的女子,垂头时的温柔,足以教人动容。   修剪完毕,云水脸上带泪的将剪纸递上,好一朵栩栩如生,手工精致的火花兰剪纸。   “这真是极好的,看你那熟练的样子,想来是剪过多回了。”林慕白笑着双手接过,“来日我去找个店铺,雕上一支簪子,就当是馈赠。云姑娘莫要嫌弃,我这厢只是个大夫,也没多少银子,送不起金簪银簪,到时候送个木簪,你也别——”   云水蹙眉,不解的望着林慕白。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一个夜家庄的夫人,怎么可能——”林慕白自嘲般的笑了笑,“可我若说,我早已不是夜家庄的人,你信吗?如今的我自食其力,自由自在,没有夜家庄的束缚。即便没有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我过的是我想要的生活。赠医施药,只为自己活着。”   那一刻,她看见云水眼底的错愕。   林慕白继续道,“人要为自己活着,为自己所爱的人活着,才算真正的活了一回。人世间的爱恨离愁,都有终结的时候,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云姑娘,你觉得呢?”   云水垂眸不语,笑得那样艰涩,泪水沿着面颊,不断的滚落,滴落在素白的罗裙上,漾开水花般的浅色。   “云姑娘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我还有点事,就先离开一下。夜庄主已经安排了人,待会就过来照顾你,如今你好好休养才是正理。”林慕白笑了笑,“对了,那个欧阳蕾平素为人如何?”   “还好。”云水拭泪回过神,“欧阳姑娘就是嘴上不饶人,为人还是很好的,对所有人也都是慷慨仗义的。”顿了顿,云水不解,“夫人为何好端端的问起她?她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不妥,就是随口一问。”林慕白起身往外走,“好好休息,药还是要吃的。”   云水点了点头,“就算为了付流,我也会好好的。”   她说得很轻,面色很白。   林慕白拿着剪纸走出门去,暗香紧随其后。长长的回廊上,师徒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暗香不明白的问道,“师父怎么喜欢上剪纸了?以前在清河县也没见你这般喜欢。何况那火花兰,师父这些年也没见提过,怎么今日这样不同?”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握着手中的剪纸,看着剪出来的火花兰样式,眼底的光越发沉了沉。一路无言,她几乎是黑着脸走进房间的。   容哲修正津津有味的吃着烤鸡,而后瞧了一眼林慕白的颜色,冷飕飕的讽笑两声,“看样子什么都没发现,又白忙一场,唉——”   林慕白睨一眼容哲修嘴角的油花,“不怕牙疼?”   他撇撇嘴,嫌弃至极的白了她一眼。   临窗而坐,两手相握抵在唇前,林慕白沉默不语。暗香蹙眉,师父很久没有做这样的动作了,今儿个是怎么了?   往常,师父一个人想事情的时候,她才能看见师父如此深沉的模样。可方才师父与云水的那些对话,暗香一点都没觉察出问题,师父难不成发现了什么?   容盈从外头进来,一眼就看见了临窗而坐的林慕白,突然红了眼眶。身子僵在那里,任凭容哲修低唤,他也没能回过神来。他就这样,像泥塑木雕般盯着窗边的女子,视线如同生了根,再也无法从她的身上挪开。一步一停顿,他迈着机械性的僵硬步伐,在所有人的屏息中,走到了林慕白的身后。   突然躬身,从身后将她圈住,紧拥在怀。   羽睫陡然扬起,林慕白未曾防备,一心想着自己的事情,未曾想却是如此温暖熟悉的怀抱,突如其来。   心,骤然漏跳一拍。   猛然回头间,冰凉的薄唇,温柔的擦过他的肌肤,偏巧停在了他的脸颊。属于他的温度,突然从他的脸颊传递至她的唇瓣,最后直达左肩下方的位置。 ☆、第39章 熟悉的背影,他是谁?   长长的羽睫止不住轻颤,撩动了人心的微恙,荡起了心中涟漪。她还愣在那里,他却突然转头。唇与唇,瞬时紧贴在一起,痴傻之人却突然好像来了兴致,竟是一口含住了她的唇,津津有味的尝试,不舍不休。   暗香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瞪大了眼睛,望着这突然起来的少儿不宜画面。愣是将喉间的口水咽下,幽幽的回头望着容哲修,几乎是用眼神问他,这该如何是好。   岂料容哲修眨了眨眼睛,口中的烧鸡骨头“吧嗒”落在了地上,歪着小脑袋望着窗口的二人。下意识的吮着指尖的油花,晶亮的眼底泛着明艳的光泽。虽然恭亲王府的后院,有不少侧王妃还有侍妾,可这种场面,他这当世子的还是头一回瞧见。   这就算一吻定情了吧?   林慕白骇然起身,快速拉开两人的距离。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她看见他眼中盈动的微恙,不知痴傻的男子到底想起了什么,才会有如此过激的举动。   轻捂薄唇,林慕白不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是愣愣的望着站直身子,走到自己面前的容盈。颀长的身躯,挡去了外头所有的光线,却让她抬头一瞥时,惊觉他精致的五官更加深邃魅惑。大片的阴影黑压压的袭来,几乎将她包裹其中,她站在那里,望着容盈重新黯淡下去的双眸,心头微凉。   他笑得有些艰涩,口齿却愈发清晰,“馥儿。”   林慕白突然苦笑两声。也没辩解,只是收回了视线,敛眸不再去看他的眼。这样的男子,又贵在痴情,很难不叫人动心。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然他这份情,她分得清,不是对自己的,而是对他死去的妻子馥儿的。   “师父?”暗香上前,打破了僵局。   “没事,还能与他计较吗?明知道他是这样的人,这样的病。”这话倒像是安慰自己的,三番四次的肌肤相亲,换做谁家女子,能如此淡然处之?   叹只叹,她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遑论谈情说爱。   没有根的人,哪有资格想那么多。   一身风骨,淡漠疏离,这才是最初的林慕白。有时候,她会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自己忘了此生最不该忘记的东西,不知道是仇恨还是爱,抑或是家人。可她是真的想不起来,脑子里很乱,早前夜凌云说的那些话,她也难辨真假。   到底哪个记忆是真的,那些话是假的,她自己都凌乱不堪。   离开夜家庄,花了那么多年,她才让自己学会从容面对生活的一切。做不了过往的自己,就做好现在的自己。   林慕白转身朝着书案走去,容盈没有跟着,就坐在她方才的位置,老老实实的盯着她看。嘴角噙着笑,仿佛此生如此便已知足。   她也不理睬,坐在书案前,指尖细细的拂过白纸上摆放的火花兰剪纸,娇眉微凝的望着剪纸发愣。   房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暧昧不清,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让每个人都能觉察到来自二人的异样。谈不上的默契,算不上的默许。仿佛这样的相处,虽然尴尬,却也是极好的。   没有温暖的心,却有痴情的眸,在彼此面前,各自掩去周身锋芒。   夜凌云从外头进来,乍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乍见容盈如此一动不动的盯着案前的林慕白,当下皱眉不悦。沉重的靴步声,打碎了所有的沉寂和宁静。   容哲修嚼着嘴里的烧鸡肉,冷哼了两声,倒也没说话。   反倒是林慕白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我为何来不得?”夜凌云冷了口吻,“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她问。   夜凌云扫一眼众人。   林慕白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淡然道,“这儿都不是外人,有话便说吧!”   犹豫了一下,夜凌云幽然开口,“我已经去跟知府大人,打过招呼了,这个案子不必你再插手。”   “为何?”林慕白骤然起身。   “没有原因。”夜凌云瞥了容盈一眼,疾步出门。   “夜凌云!”身后,林慕白紧随其出,容盈亦紧跟不舍。   夜凌云没有停步,一直往前走,林慕白顿住脚步,冷了音色,“你站住!把话说清楚,为何不许我插手这个案子?是你查出了什么?还是说你已经找到了凶手?醉三的解药呢?林婉言怎么办?夜凌云,今日之事不说清楚,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不会善罢甘休。”   深吸一口气,扳直了身子,夜凌云幽然回头望着她与容盈。所幸只是容盈跟了出来,其他人倒是在房内按兵不动。夜凌云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得连容盈都生气了,林慕白能听见容盈略显沉重的呼吸。   “跟我来。”夜凌云丢下三个字,便走出了西厢,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   林慕白扭头看一眼站在房门口的暗香,“暗香,带他回去。”   暗香点了头,不多时容哲修走出了房间,留下了容盈。   以前,夜凌云的书房,她经常来。因为夜凌云的书房里,摆着好多书架,好多书籍,都是林慕白最喜欢的。只不过时隔多年,什么都没变,人心变了。   彼此已经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或者说,是最陌生的熟人。   进了书房,林慕白抬头望着伫立身前,背对着自己的夜凌云,“说吧,为什么?”   “把门关上!”夜凌云口吻低沉。   林慕白想了想,“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之间——”   “有关于这个案子,牵扯到的一件十多年前的事,你不觉得该保密吗?”夜凌云幽冷转身,“关上吧,你我之间是没什么,可隔墙有耳,你就不怕被凶手听到吗?”   依言关门,林慕白倒也不怕他做手脚,自己随身带着针包,而且——   “坐吧!”夜凌云围桌而坐,倒上两杯水,而后将其中一杯递给她,“我是为你好,为你的性命着想。夜家庄的势力我不必多言,想必你也清楚。夜家庄发生人命案,还牵扯醉三之毒。你是大夫,就该明白醉三出自何处。为免夜家庄被牵连,我动用了江湖人脉,终于查出来,在十多年前,有一种灭门惨案牵扯到了醉三,而且悬而未决,至今凶手逍遥法外。”   林慕白娇眉微蹙,望着夜凌云悠然喝茶,当下也握紧了杯盏,“十多年前灭门惨案?”   “一门上下百十来口人,鸡犬不留,全部被人杀死,整个庄子都被醉三给毒倒。庄子大门紧闭,等到尸臭传出,人们才发现,整个庄子里的人,都死了。”夜凌云抬头望着她,眸色幽冷,“服醉三者,唇角含笑,醉生梦死。尸体到处都是,因为当时天气炎热,无数的苍蝇导致尸身上满是蛆虫。因为时隔多日,期间还下过雨,很多痕迹都被冲刷了,到最后这桩案子就不了了之。”   “这么大的案子,怎么能不了了之呢?”林慕白冷了脸,“那是人命。”   “当年负责这个案子的是一位姓王的巡抚,他为这个案子也算是日夜奔波。不过十五中秋那天,王巡抚画舫游船,不慎跌入水中溺亡。当夜府衙失火,很多卷宗被烧,包括这个案子的所有档案资料。”夜凌云放下手中杯盏,“我也不知道是天意还是人为,后任的知府以死无对证,查无可据八个大字,向刑部汇报。这案子到了刑部,也就算是悬案了,再也无人接手。”   “王巡抚溺亡难道就没人怀疑?”林慕白蹙眉,“这很明显——”   话未完,她看见了夜凌云眼中的淡漠,突然就明白了,很多时候人命与真相都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功名利禄和富贵荣华。   顿了顿,林慕白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庄子里,可还有生还者?”   夜凌云摇头,“据说没有。”   “那王巡抚家人呢?”林慕白又问。   夜凌云抬眸看她,“王巡抚死后,其家人很快领了朝廷抚恤金,便再也没了音讯。”   羽睫微扬,林慕白沉吟片刻,却是以唇碰了碰杯中水,冷冷的低诉一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他当然听得出来,林慕白的话外之音。夜凌云笑得凛冽,“世事无常,这世上弱肉强食,是最基本的生存法则。你若执意要查下去,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如何选择,我都会陪着你走下去。慕白,你该明白我的心意。于你,生死可忘。天地可弃。”   她放下手中杯盏,徐徐起身,“我该回去了。”   “慕白!”夜凌云突然起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往自己怀中拽去。说时迟那时快,温热的茶水瞬时泼在了他的脸上,让他骤然松手。   林慕白站在那里,平静的脸上,无波无澜,却是将杯盏重重落在桌面上,“夜凌云,这种游戏,好玩吗?在别人的茶水里动手脚,是你这位夜庄主该有的气魄和风度吗?我说过,我是大夫,你别把我想得太无用。我不拆穿,只是不想驳了你的面子。如今,是你自找的。”   音落。林慕白打开书房大门,毫不犹豫的走出去。她最不屑的,便是宵小行径,最恨的便是欺骗。偏偏夜凌云每次都自以为是,非要触她的忌讳。   抹去脸上的水渍,夜凌云望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他以为自己说得如此认真,说的是案情,她便会放松警惕。却没想到,从始至终,她都防备着他。他看着她喝水,哪知她只是用唇齿碰了碰,便知晓了杯中的蒙汗药。是啊,怎么就忘了,她是大夫。   几年功夫,这歧黄之术竟能练到如此炉火纯青,想必费了不少功夫。   殊不知,旁人吃饭,她苦练施针。旁人睡觉,她苦读医书。旁人游玩戏耍,她上山采药。这些年,所有能用上的时间,她都拿来提高自己,做最好的自己。   勤有功,戏无益。   在林慕白的身上,得到了最好的实践。   “庄主?”管家在外头行礼。   夜凌云深吸一口气,将湿哒哒的帕子随手丢在了桌案上,“进来。”   “庄主,京里头,来信了。”管家俯身低语。   闻言,夜凌云眉头陡然皱起,“拿来。”   管家快速将一封信双手递呈,“请庄主过目。”   夜凌云拆阅,看了一遍,而后去了火折子焚毁,丢入火盆之中。面上,恢复了夜家庄庄主该有的淡定,“这些年二殿下与三殿下明争暗斗,不过三殿下到底是贵妃之子,又是皇上亲封的毓亲王,自然比二殿下齐王,高出一筹。”   “听说朝廷上如今又在议论立储之事,皇上将恭亲王调离,是不是意味着将其排除在外了呢?”管家道。   冷笑两声,夜凌云斜睨管家一眼,“排除在外?容渊那老东西,如果就这点城府,那当年大晋江山,也不会落入他的手里。谁把他想得太简单,谁就是自寻死路。”   管家俯首不语。   “亳州的钱款收上来了吗?”夜凌云问。   管家点头,“业已收齐。”   “打点一下,启程送去京里。”夜凌云睨一眼火盆里的灰烬,这才放心的走出门去。外头,早已没了林慕白的身影,有些事她早就心知肚明,他就算不做,她也会认定,他必做无疑。反正在她心里,他早已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不折手段的江湖宵小。   林慕白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但表情与平素无恙。   “师父?”暗香跟随林慕白最久,自然能看出不同,当即上前担虑的望着她,“你没事吧?”   林慕白低头一笑,云淡风轻的模样,真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世子他们呢?”   “都出去了,应该是恭亲王府的人快要找到了,所以去接头试试。”暗香道,“师父,夜庄主与你说了什么吗?是有关案情的。还是与师父叙旧?”见林慕白看了自己一样,暗香忙改口,“如果是叙旧,师父就当我没问。”   “我与他早已没什么可以叙的,是有关案情。”林慕白松一口气坐定。   蓦地,暗香眉头陡蹙,“师父你脖子上——”低头一看,便是林慕白的手背上,也有些红疹。暗香骤然瞪大眼睛,“师父,你何时沾过蒙汗药?你看你这红疹,又要折腾了。”   “无妨。”林慕白淡淡吐出一口气,“待会陪我去一趟药铺,去抓点药就是。”   “师父,是不是夜庄主?”暗香眸色微沉,撅着嘴极度不悦。   见林慕白不说话,暗香更是愤愤,“想不到他看上去衣冠整整,却原来是这样的卑劣小人。师父早前误食草药,对蒙汗药格外的敏感,触及便会出红疹。这一出疹子,今夜怕是要瘙痒难耐,赶紧去抓药吧!”   “不打紧。”林慕白起身轻叹,抬步往外走,“剂量很小,不会像以前那么严重。对了,云姑娘那边如何?情绪可还好吗?”   暗香边走边道,“夜庄主的婢女守着呢,不会有事。”   “没发生什么异常吧?”林慕白只觉得脊背瘙痒至极,脖颈上也是一阵热一阵痒的。   “没有,除了哑叔,谁都没来看过云姑娘,还能出什么异常呢?不过说起来大难临头各自飞,也真是人心凉薄。”暗香叹息。   出了夜家庄的大门,再走一段路程就上了街,陌生的街道。对林慕白而言一点都不熟悉。这些地方,她只在马车上见过。想来那一年,自己如金丝雀一般困守一城,是怎样的无知愚昧。以至于整个邯阳城都知道夜庄主有娇妻在家,即将成婚,却无缘得见她一面。她被隔绝于世,可赋予的信任,最后还是如此的溃不成军,落荒而走。现在想想,真觉得好笑。   走在长街上,无人识得她是谁,只当是陌生女子,陌生的面孔。谁会知道,当年夜家庄成婚的女主子,便是眼前这个柳色青山,眉目温凉的女子。   阳光耀耀,执一柄青竹伞,素雅而大气的泼墨莲花。于伞面淡淡绽放,遮去顶上艳阳。十指纤纤,却有红疹覆于手背,破了所有的美感。眉目微敛,眸光微凉,风过铜铃声,清脆悦耳。   绣鞋落在青石板上,声音被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淹没。   收伞进了医馆,林慕白敛眸扫一眼医馆。此前也只是在门前经过,从未进来过,倒是暗香来抓过几次药了,与药房伙计倒显得几分稔熟。   抓了药,暗香将放进铜冲子里慢慢捣着,师父的药,她自己捣着放心。   林慕白在一旁,大夫取了专治红疹的膏药递给林慕白,林慕白也没有表明身份,细细的听着大夫叮嘱。每个地方的清凉膏配方都是不同的,林慕白自己的配方还是师父留下的,是密不外传的。   正说着话呢,却见一名少年走了进来,将一张纸递给药柜前的伙计。   伙计看了看,不解的望着那少年,“你这抓的什么药啊?这个配方不完整。前两日好像也不是这几味药啊,你这是——到底治什么病?”   少年面色一沉,“又不是不给钱,让你抓药你给抓上就是,废什么话。”   “这——”伙计一犹豫,大夫便走了过去,抚着胡须接过伙计手中的方子,这张药方显然是被人撕成了好几份,然后让人分头抓药。这般谨慎,可见这药方的主人何等小心。   林慕白蹙眉,上前睨了一眼,眸色微转,思虑了片刻倒也没说话。   那人抓了药。付了钱便走,没有多说一句话。   眼见着那人转个弯,走进了一条巷子,林慕白紧跟着出门,“暗香,待会把药拿回去。”   暗香一愣,瞧一眼外头的太阳,“师父,伞?”林慕白早已快步离开。心下一缩,暗香不免愁上眉梢,心道可别出什么事才好。想了想,暗香慌忙拎着药,打了伞就往夜家庄跑。   林慕白悄悄跟着那少年,少年走个转弯就得回头看两眼,似乎很怕被人发现,更担心被人跟踪。林慕白脚步很轻,自然不可能轻易被人发现。除非对方是有武功的,否则——她一直跟着那少年,来到荒郊野外。   春日里的茅草长得齐腰这般高,风一吹发出嗖嗖声响。   在那茅草堆里,还有几名少年,正将手中的药包都递给一个黑衣人。那人带着轻纱斗笠,将脸遮得严严实实,林慕白又隔得远,根本看不出来这人到底什么模样。   交了药,那人便给了众人钱,各自离开。   待所有人都走开,林慕白环顾四周,这地方倒是荒凉的很,除了树木杂草,周边有不少坟茔,一条深浅不知的河从附近流过,响着哗哗的流水声。   只是这人的背影,似乎看着有几分熟悉,倒似在哪里见过。   羽睫微垂,林慕白想了想,再抬头,眼前竟没了那人身影。   人呢?林慕白一惊,锐利的视线急速扫过周围的一切,空空如也!刚才还在这,怎么现如今——林慕白快速上前,穿过茅草堆,一直往前走,可齐腰的茅草堆里,什么都没了。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机警的沿着周围查找,穿过茅草堆,在河边一座废弃土地庙里,林慕白发现了有人活动过的轨迹。伸手摸了一把火堆,早就冰凉,想来不是今天使用过的。   在土地庙内慢慢的走了一圈,蓦地,她突然顿住脚步,蹲身拨开覆盖在地表的厚厚杂草。这是——血迹?水滴状血迹,不是喷散状,那就意味着这里曾经有人大面积流血而不是因为突然袭击,进而导致的喷散血状。   起身,娇眉微蹙。   不仅如此,在土地庙的另一角,她还发现了一些未用完的绳索,以手丈量了绳索的粗细和手感,似乎跟当日在方问山身上发现的绳索很相似。有血,有绳索,还有冰凉的火堆。那个人的那个方子,虽然被撕碎了,但是凭借着林慕白多年来的经验,应该是疗伤之药。   那人受伤了?   会是谁呢?   背影好像有点熟悉!   在哪见过吧!   突然,身后似乎有动静,林慕白快速转身。身后空空如也,可自己分明听到了动静,如风掠过一般快速。视线急速环顾四周,只怕这儿不安全。林慕白拿着绳索快步走出土地庙。应该尽快去找人来调查一下。远远的便看见夜凌云带着人快步迎上来,这才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   暗香红了眼眶,“师父,你没事吧?你急急忙忙的走,可把我急坏了。我不认得路,又不放心你,只好请了夜庄主来寻你。”   “我没事。”林慕白望着手中的绳索,“烦劳夜庄主,带几个人搜一搜这土地庙,里面似乎有些不对劲。还有这绳索,请夜庄主快速送去府衙,与方问山尸体上的绳索做仔细的对比。”抬步欲走,未与夜凌云有半点眼神接触。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夜凌云骤然握住了林慕白的手腕,幽然回眸看她淡漠疏离的容脸,“就那么厌恶我?连说一句话都不肯?非要把彼此的关系,弄得如此疏远?慕白,我自问对你的心。不逊于任何人,为何你不能给我机会?哪怕就这一次也好。”   “机会不是没有过,你珍惜过吗?”林慕白始终没有回头看他。朱唇微启,清音凉薄,“夜凌云,到此为止吧,对谁都好。等我找到醉三解药,我会走得远远的,祝你们白首偕老,举案齐眉。”   “云姑娘也中毒了,是醉三。”他手心的力道微微加重。   林慕白终于回眸看他,“你说什么?”   夜凌云伸手撩开她脸上,被风吹乱的发,举止温柔得令人欣羡,口吻低沉却透着一丝丝寒意,“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又是醉三!我只怕,你是找不到解药了。凶手何其狡猾,杀了一个又一个。你的诸多怀疑都被慢慢的推翻。慕白,回到我的身边来,那些东西不适合你。”   “适不适合,只有自己才知道。”她狠狠抽回自己的手,暗香快速递上莲伞。   伞开,风吹柳藤儿,铜铃声声响,柳色青山渐行渐远,从未回头。   身后,夜凌云冷了眸,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他也不例外。对着林慕白,他已经极力表现出自己的耐心,可她一次次的拒绝,一次次的逃离。他怎么能忍受,她近在咫尺的抗拒,转身而去的冷漠。如果这一次,还让她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他又该如何承受。   不管是觊觎也好,企图也罢,他对她的情根深种,岂是一朝一夕之事。这般的执着,难得有机会可以靠她如此之近,他岂能就此轻易放手。   林慕白!   林慕白!   你到底懂不懂?   林慕白回到夜家庄,容家父子还没回来,估摸着应该快要接上头了。只要恭亲王府的人找来,林慕白手中的胜算会大很多,否则她不能保证,自己还能重获自由。   “师父,你若真的不喜欢,咱们别查了,赶紧走吧!”暗香面色微恙,“夜庄主不怀好意,如果不是咱们人生地不熟,我一定不会去找他救你。可是他现在与你——”她顿了顿,“咱们走吧!”   林慕白顿住脚步。淡然苦笑,“你觉得我们能走出去吗?”   “方才不是走出去了吗?”暗香蹙眉,蓦地,她垂眸。   走得出夜家庄,也走不出邯阳城。   夜凌云如果不放手,谁又能耐他如何?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就算容盈是恭亲王,容哲修是世子,那又怎样?没牙的老虎,就算不上威胁。   “师父,我去给你煎药。”暗香乖顺的拿着药离开。   林慕白去了云水的房间,出事的第一时间,夜凌云已经派人将此处围了起来。细细的查验,云水的确是中了醉三之毒,可是这醉三又是如何进入云水的体内的?茶水没有问题,饮食也没有问题,那么问题来了,总不能是醉三自己跑进去云水的肚子里吧?   眸色微敛。林慕白松开云水的腕脉,瞧一眼床榻上唇边含笑的云水,小心的为其遮盖被褥。心下沉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高山流水,确实也该轮到云水了,但是这——这手法似乎与往常不同。   正想着,却听得外头的护院道,“夫人。”   “什么事?”林慕白疾步出门。   “欧阳姑娘大发脾气,不让咱们搜屋子。”护院行礼。   “搜屋?”林慕白微怔。   护院道,“庄主吩咐,再一次仔细搜寻北苑,以防此前疏忽。可搜到欧阳姑娘房间时,她收了一个盒子,死活不肯让大家打开来。也不知里头藏着的,是不是可疑之物。”   听得这话,林慕白抬步便去了欧阳蕾的房间。   哑叔在外头,见着林慕白过来便开始咿咿呀呀的做手势,大意是欧阳蕾是个好人,不会干那些坏事。神情格外的认真,也带着几分愤愤不平。   “哑叔,你信我吗?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林慕白挽唇,款步进了房间。   欧阳蕾坐在床榻上,怀中抱着一个木匣子,冷冷的望着跟前众人,见着林慕白更是怒气不减,“这是我的东西,你们凭什么要查验?你们再如此无礼莽撞,别怪我告到府衙,到时候你们——”   “如果里头没有什么东西,你为何不敢打开来让大家看看?”护院上前,“里面说不定就是凶器。”   “放你的狗屁。”欧阳蕾暴怒,“什么叫凶器,你把话说清楚,我就算再怎样也不至于会杀人。你血口喷人,意欲何为?别以为是夜家庄就了不起,这般诬赖好人。我岂能与你善罢甘休!”语罢,欧阳蕾冷眸直视林慕白,“夫人也想让我打开这个盒子吗?如果里面不是凶器,你当如何?”   “我不认为这里面是凶器。”林慕白淡然开口,上下打量了一下欧阳蕾一眼,“至于是什么,我猜里面是你偷盗的赃物。”   便是这一句话,让欧阳蕾面色骤变,瞬时僵在当场。   “打开!”林慕白冷然,徐徐坐定,顾自倒上一杯水慢慢呷着。   护院疾步上前,欧阳蕾慌了神,“你们都别过来,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敢动我的盒子,我就跟你们拼了。”可事实上,她的气力哪有这样大。三下五除二就被制服,盒子被抢下来。护院一刀下去,直接把锁给砍断了。   盒子打开的那一瞬,林慕白放下手中杯盏,也不看几近嘶吼的欧阳蕾一眼。   “夫人,是个玉簪。”护院上前。   偌大的盒子里,只摆着一枚玉簪?   林慕白指尖微挑,拾起盒中玉簪,欧阳蕾愤怒的冲到她面前,“林慕白,你满意了吗?你看到了,这是凶器吗?是赃物吗?你今日不与我磕头认错,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触手生温,是块好玉,只不过上面为何有些泥?好端端的玉簪,价值不菲,可你为何想把它埋起来呢?”林慕白似笑非笑的睨了欧阳蕾一眼,“要不要让我验一验,你手指甲里和袖口上的泥渍,和北苑哪一块地的泥土,是类似的?玉簪上头刻着一个渐字,难道说欧阳姑娘的名字里,何时也嵌了一个渐字?真是失敬失敬啊!”   “我的簪子,我喜欢刻什么那就刻什么,与你何干?还我!”欧阳蕾面色微白,急于拿回玉簪。   林慕白一笑,“不忙,是你的我一定还给你。”转头朝着护院道,“让哑叔过来认一认,如果这东西确实是欧阳姑娘的,我可真要倒霉了。”   哑叔进来的那一刻,欧阳蕾突然安静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脸颊惨白失色。 ☆、第40章 与卿安枕   哑叔进来的时候,林慕白笑了笑,将簪子递上去,“哑叔,认得这个吗?”   闻言,哑叔仔细的看看林慕白手中的簪子,而后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咿咿呀呀的指着外头,最后干脆走出门,指着主院旁边的侧院,而后戳戳自己的发。   “你说,这东西,是那个屋子里的?”林慕白问。   哑叔点了点头,戳戳主院的位置,而后又戳侧院。   林慕白倒有些不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你会识字吗?”她问。   哑叔摇头,指着欧阳蕾点了点头。   林慕白轻笑,“欧阳姑娘,你这簪子到底哪儿来的,是你自己说还是我去查呢?如今云姑娘中毒已经躺下了,如果你再不说实话,也许下一个就是你。”她说的云淡风轻,好像欧阳蕾的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这般高高挂起事不关己的口吻,让欧阳蕾觉得心颤。   心里的防线被触动,欧阳蕾张了张嘴,整个人都变得局促起来。   “方仁杰被人设计,进了大牢,也许这杀人的罪名就要落在他身上了。而云水在此刻突然中毒,你应该明白,其实凶手就在你们身边,而且熟知你们每个人的生活习惯。当然,如果你自己就是凶手,那我无话可说。”林慕白收起玉簪,“我当然相信。欧阳姑娘的聪慧,绝不会让自己枉送性命。再提醒一句,即便你离开了夜家庄,我敢担保只能死得更快。要知道,被贼惦记,是件很危险的事。”   林慕白转身就走。   “夫人!”欧阳蕾骤然起身,面色煞白如纸,“我——”   “你们都出去吧!”林慕白扫一眼众人,所有人俯首退下。哑叔站在门口,笑吟吟的望着屋内,还没走。林慕白笑道,“哑叔,这儿没你什么事了,去忙吧!”   哑叔这才点了点头,走了出去,护院快速关上了房门。   “说吧!”林慕白为欧阳蕾倒上一杯水,“不着急。”   欧阳蕾盯着杯盏,没敢接过来,只是摆在了自己跟前,喉间滚动,声音有着不知名的颤抖,“你是如何知道,盒子里的东西不是属于我的?”   “你看看你脚上的泥,再看看你手指甲里的泥,还有你袖口的泥污。试问,你描眉画唇,怎么可能在衣着上如此不仔细呢?”林慕白抿一口茶,淡雅之色,却让欧阳蕾更加紧张,仿佛什么都在林慕白的预料之中,如此成竹在胸,“夜家庄的草坪,只要不下雨,都是每日破晓黎明之前和黄昏日落之后,浇水灌溉的。北苑没什么花,但草坪和树木随处可见。你的身上要沾上湿泥,就必须天黑之后,或是黎明之前。”   林慕白瞧了她一眼,“一个女子,鬼鬼祟祟的在泥地里用指甲刨东西,而后又紧张得来不及换衣服或者连洗手都顾不得,可想而知当时应该紧张到了极点。那这个东西,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事无不可对人言,物无不可对人示。唯有赃物或者能招致怀疑的东西,你才会这般急于处理。”   “知府大人下令,如意班的人,无令不可随意走出夜家庄。可是出了北苑,到处都是夜家庄的护院,你一个弱女子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想处理掉这东西,可你又舍不得。否则不会埋了又挖出来,而后惴惴不安的想要离开。心里的脆弱,往往会浮于表面。不够强大的灵魂,才会焦躁不安,难以平静。你觉得意下如何?”   语罢。林慕白望着床角的包袱,笑得意味深长。   “好眼力。”欧阳蕾没有解释,该说的,林慕白都说完了。   音落,林慕白也没有再说话,房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冷冽起来,一股子尴尬与窘迫逐渐取代了欧阳蕾脸上,最初的焦躁不安。良久,她才眸色微黯的抬头,凝着林慕白依旧淡然的脸,开了金口,“这东西,你也猜到了,不是我的。”   “是高渐的?”林慕白问。   有些时候,你要有足够的淡定,来打乱对方的阵脚。问供,尤其要有极高的心理素质。你越发沉着,心虚的人会越来越绷不住,最后心理防线崩溃,你想问什么,她都会说。   “是。”欧阳蕾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齿缝间蹦出这个字。   “如果是送的,应该会很珍惜吧,这样价值不菲的东西。”林慕白淡淡的笑着。   欧阳蕾红了眼眶,下意识的皱眉,眼神斜下。那是一种略带羞愧的表情,代表着这簪子也许是她偷盗而来,可自身的骄傲与自尊,不允许她承认这样污浊之事。   “说说簪子的来历吧!”林慕白越过这个话题。   欧阳蕾这才松了口气,“这簪子是班主送给高渐的。”   林慕白举杯的手突然顿住,“你说班主方问山?”   “是。”欧阳蕾点头,“打从高渐进入如意班,班主对其就很是宠爱,连方仁杰都只是个武生,却把当家小生的位置拱手让给了高渐。我不得不承认,高渐确实生得好,若女子般的妩媚,可性情极为怪癖,动不动就发脾气,耍架子。咱们如意班的人,一个两个的,都不待见他。所以他经常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没有戏唱的时候,成日见不着人。不过我们,谁都不在意他。”   “为何班主会送这样昂贵的东西呢?”林慕白蹙眉。   “当日是高渐生日,班主给摆了吃席,特意当着众人面给送的。”说到这儿,欧阳蕾冷嗤两声,“不就是个半男半女的嘛,那么贵重的东西也肯送。这倒也罢了,他还有事没事的上台都带着,这不是摆明了磕碜我们么?实在教人气愤。来的路上,班主马车出事,大家都乱着,我就给偷偷拿了去。”   “谁知道到了这儿第二天晚上,高渐便死了,我心里一害怕就给埋在了后院。”说到这儿,欧阳蕾垂眸,显得有些紧张,“就像你说的,本来我可以砸碎了玉簪,到时候什么事都没了。但我难得见到这么贵重的东西,实在是下不去手。心想着反正要散伙了,到时候傍在身边,好歹还能卖不少钱。看见付流的死状,我吓掉了半条命,好不容易熬到了黎明之前。”   “我忽然想起来,听说早些年班主当年做过不少见不得人的事,那我拿了高渐东西,高渐会不会阴魂不散?我慌慌张张的打理包裹,然后又去把簪子起了出来,心想着赶紧走。可外头天黑我又不敢走,走出北苑见到那么多的护院,我吓得又回到了房间,再也不敢迈出房门半步。脑子里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一想起高渐和付流的惨状,我就——直到护院敲门,我赶紧把簪子塞进了盒子里,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了,你说我藏身上也好啊,怎么就塞进、塞进——盒子里了呢?我——”   她已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浑身都开始战栗。看上去得理不饶人的欧阳蕾,实则是个软包,心里脆弱得很。   “云水是什么时候来的?”林慕白问,快速换了话题,免得欧阳蕾在琴声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欧阳蕾愣了一下,想了想道,“云水来得时间不长,是沅河决堤后逃过来的难民,入班子也就半年多。当时是哑叔救了她,付流看她可怜就收容了下来。后来云水病愈,自然而然就跟付流走到了一块。那丫头看着年纪小,其实骨子里风骚着呢,搭上了付流,又勾引方仁杰,好几次我都看到她笑吟吟的走出高渐房间。孤男寡女,谁知道两个人在房间里说什么做什么。名为送饭,实际上如何,天知道。”   听这口吻,林慕白自然知道,这话不能全信,但也有可信的成分。   “如意班是开善堂的?”林慕白戏笑,“沅河难民何其多,竟也能容得下。就不怕随便收容身份不明的女子,会招致灾祸吗?”   “我当时也说过。”欧阳蕾深吸一口气,“可是付流执意如此,问及云水的母家是做什么营生的,她说只是个小商人,开的是香烛店。地名什么的,我都不记得了,不过当时她露了一手,剪了几朵好看的花,班主就让她留下了。如意班不养闲人,但也不驱有一技之长的人。”   林慕白挑眉,“剪纸?”   “逢年过节的那些窗花之类,还有一些道具,都是让她剪出来做模板,而后——”欧阳蕾蹙眉,“夫人为何对云水的事如此感兴趣?”   “没什么。”林慕白笑了笑,“只是觉得可怜,一个小姑娘家的,颠沛流离。”   欧阳蕾冷哼一声,没有答话。   徐徐起身,林慕白轻叹一声,“好了。该问的,我都问的差不多了。”   “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欧阳蕾道。   林慕白蹙眉,“没有该不该说,即便为了你自己的命,你也必须告诉我一切。”   “其实高渐和班主的相处并不像你们想的那样,是什么班主与戏子。”欧阳蕾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这件事其实方仁杰也知道,他爹——他爹有些不正常。我说过,高渐生得妩媚,男不男女不女的,可偏偏班主很喜欢。而且好几次,我都看见班主夜宿高渐房间。两个人的关系,不太正常。”   “你是说——”林慕白倒是没想过这个,当下也有些愣住,“班主好男风?”   欧阳蕾垂眸,表情极为尴尬。   “你可确定?”林慕白问。   欧阳蕾点了头,“我亲眼看到过一次。班主进门就和高渐抱在了一起,而且方仁杰就在外头躲着,但他也看见了我,所以后来他对我就心生防备,如果不是我功底深厚,戏班子一时找不到人顶替,且他也怕我出去乱说话,他们估计早就赶我走了。”   “你认识这个吗?”林慕白从袖中取出高渐房中寻来的木簪。   欧阳蕾摇头,“不曾见过,不过这花——倒是有几分眼熟。”   “仔细想想。”林慕白道。   “对了,好像上一次唱楼台会的时候,云水弄坏了一个簪子,被班主骂了一通,最后云水自己剪了一朵花,说是想让人照着模板雕个木簪替代。班主见她剪得还行,也就没再追究,不过这簪子我们谁也没见到。”欧阳蕾仔细端详这木簪,“那剪出来的花,和这个簪子上的,似乎很相似。应该就是这样的!”   林慕白的眉头越发蹙起,“我知道了。”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间的那一瞬,林慕白觉得脑仁有些疼,不觉捏了捏晴明穴,紧跟着轻叹一声,抬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身上痒痒的,带着少许灼热,甚是难受。估摸着,暗香已经煎好药等着了,先回去喝药再说。   醉三!醉三的解药!   这醉三来自何处呢?解药又再哪里?   “师父,你终于回来了,赶紧把药喝了。你再不回来,我可就端着药去找你了。”暗香慌忙把药端上。   端起药丸的那一瞬,林慕白骤然一顿,蹙眉凝着药碗,“药?”蓦地,她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暗香,云水的药,那些药渣可都还在?”   “在。”暗香道,“厨房一直有人看着,夜庄主吩咐了,没人敢随意进出。”   “去把药渣子连罐子一道取来。”林慕白道,口中苦涩,可心里却突然明朗了起来。   暗香点头,“师父是觉得,云姑娘的毒,是在药罐子里?”   “自从付流出事,云水很少进食,要下毒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林慕白睨一眼外头黑压压的天色,转眼间又过去了一日,“快去快回。”再不拿到解药,荷园的那位,怕是撑不住了。   暗香急急忙忙的离开,林慕白取了清凉膏慢慢的擦了擦脖颈上和手背上的红疹。   正巧容哲修领着容盈进门,乍见林慕白手背上的红疹,容盈突然箭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力道有些重。容盈眸色猩红,好似动了气。   “没事,就是起疹子了,擦了药吃点药也就罢了。”林慕白笑了笑,习以为常,如果强势抗拒反而会适得其反。如今的容盈对外界好像多了些反应,对林慕白而言,这是极好的开端。   她刻意忽略,容盈对外界的所有反应,都只是因为她。   “这疹子起得好奇怪。”容哲修啧啧啧的过来,摇着头,嫌弃的撇撇嘴,“那一次,我记得我吃了不该吃的。也浑身起疹子。皇爷爷给我找了御医,御医说着是对某些东西格外敏感,身体有排斥反应的结果。小白,你可不够仗义,一个人偷偷吃什么呢?吃成这样?”   林慕白睨一眼古灵精怪的容哲修,“吃点朱砂纸符,来日好成佛!”   容哲修白了她一眼,“小气。”   说着,抓起桌案上的苹果就往嘴里送,哪知道一口咬下去突然叫出声来,“牙——我的牙!”   林慕白二话不说,急忙上前,俯身蹲下,望着牢牢卡在苹果上的那颗.乳.牙,又好气又好笑,“是换牙了,少吃点甜食,等恒牙长出来便好。以后吃东西小心点,不要用舌去舔舐牙根,免得牙齿不齐,将来有损世子的形象。”说着,倒了一杯清水递给容哲修,“漱漱口,把血吐掉。这几日或许会不适应,长出来就没事了。”   明恒如释重负,慌忙结果容哲修手中的苹果,上头的.乳.牙可得好好收着,那是世子爷的东西,来日还得上呈皇上。皇上对这个宝贝孙子,可是欢喜得不得了,每日都恨不能捧在手心里捂在心口里。要是丢了世子爷的牙,可是了不得。回头,赶紧给送进宫去,也算是报个平安。   容哲修也不是头一回掉牙,这是第二颗,可是——掉的是门牙。这可让他如何是好?哪有世子爷一张嘴,就让人瞧见没有门牙的道理?不行不行,说话漏风还是其次,关键是不好看!   竖子傲娇,岂能随意?   旁的倒也罢了,偏这张脸,是此生最得意的事,不可随意!   可他以后,也不能总拿手捂嘴啊!   林慕白一眼容哲修为难且生气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估摸是矫情的毛病犯了,惯来有些洁癖,还阴晴不定,如今更是要发火了。可又不敢说话,怕没牙说话会漏风,只要闭紧嘴巴。   暗香取了药罐子回来,望着房中古怪的众人,当下不解,“怎么了?”   “没事。”林慕白轻笑两声。将药罐子取过,取了油纸垫着,将药渣悉数倒出,以银针慢慢的挑着药渣。   里头的成分确实是自己当日开的方子,不过——明恒突然道,“银针变黑了,有毒。”   暗香瞪大眼睛,“师父?”   “毒是从这儿进到云水嘴里的。”林慕白看一眼银针,而后凑到鼻尖轻轻嗅着,也没再说话。   “管那么多做什么?”五月终于开口,“明日一早,就会有人登门,殿下和世子就该启程了。什么杀人凶手,什么醉三,什么夜家庄,都跟殿下与世子,毫无关系。”   暗香蹙眉,当下冷斥,“你这人怎么这样冷血?那么多条人命难道就白死了吗?如果我们这样就走了,也许还会有人死。你想过没有,自己的命是命,别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谁不是爹娘生的,谁不是血肉之躯?你自己贪生怕死,就不必将我们算在其中。师父在哪,我就在哪!”   明恒抬头望着暗香,忽然轻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暗香撅着嘴,极度不悦。   “虽不是什么大道理,却也有几分道理。”明恒道,“没错,谁都是爹娘生的,可有些人的命生来尊贵,殿下与世子乃是天家之子,岂能与平头百姓一样?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这是事实,无人可改。”   暗香不语。   林慕白笑了笑,“在大夫的眼里。上门求医的,乞丐是病人,君王也只是个病人。难不成,君王不吃药,不施针,什么病都是自己愈合的?”   明恒一怔,答不上来。   “世子?”五月躬身上前。   容哲修愤愤的捂着嘴,坐在了床沿,一脸的黑线,摆摆手示意五月和明恒都退下。五月有些不情愿,见得容哲修伸手捂着唇怒斥道,“没看懂我的意思吗?瞎了你的狗眼!本世子掉了一颗牙,你还在这里叽叽咕咕什么?滚!给我滚出去!我谁都不想见!”   明恒慌忙行礼,“世子恕罪,卑职告退!”   语罢,一把拽了五月就往外去。   房门关上,暗香撇撇嘴,“真是一头倔驴。”   可林慕白不明白,为何五月对自己如此抗拒?那个墨玉扣子,现如今还在五月手里,也不知五月何时才肯还给她。那应该是她身上仅存的最后一样东西,除此之外,亦无其他。可是五月很敌视墨玉扣子,难不成五月知道什么?比如自己的身世?过往?有时间,还真的问问。   如果五月真的知晓玉扣的来历,那是否意味着自己与恭亲王府,也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可她不是没去过京城吗?脑子里不断有人在说话,乱糟糟的,让她觉得头疼。   用过晚饭,林慕白一个人坐在书案前。   容哲修早早的领着容盈回了耳房,容盈不愿意,但禁不住容哲修的软磨硬泡,还是跟着儿子去了。容哲修现在是谁都不想见,掉了门牙的孩子,将自己的傲娇无限放大了,却只是为了遮掩母爱缺失的现实。一个孩子,一个人,独自坚强的成长。   暗香过来添灯,风过烛火轻摇,她忙转身去关窗,却当下愣住,转头道,“师父,夜庄主在院子里呢?”   林慕白睨了一眼,五月和明恒自然不会让夜凌云靠近,院子里呈现三角对立状态。夜凌云将视线投向窗口,刚好能看见林慕白收回视线的侧脸。   被风吹的左右摇曳的烛光,散着朦胧的微黄,微亮的铺散在她脸上,勾勒出精致的眉目唇线。素白的肌肤,透着令人欣羡的光感晶莹。长长的羽睫半垂着,素手执笔时的端正优雅,一如当年初见时的模样。   “师父?”暗香又唤了一声。   “关窗。”她没有回头,只淡淡的给了两个字。   言简意赅,没有解释,也不想多言。   “是。”暗香关上窗,说起来这夜凌云也是个痴心人,对着林慕白展现了所有的耐心与耐力,似乎什么都肯忍让。不纠缠,也不扰乱她的生活,可是——挤不进去的世界,他还是拼命的想要挤进去。却实实在在的为难了她,也让他自己难为。   一扇窗户,隔了所有的念头。   夜凌云站在那里,望着窗户的缝隙越来越小,终于——再也不见红颜面。窗户关上的那一瞬,心里是冷的,冰冷彻骨,却是有苦难言。心上的伤,是温柔一刀,能让你痛不欲生,喊不出来。   “夜庄主还是回去歇着吧!”明恒道。“时候不早了,请吧!”   虽是夜家庄,可这儿——夜凌云苦笑两声,“我只希望你们走的时候,能把她留下还给我。就当我求你们!”   “夜庄主这话说错了,脚长在林大夫的脚上,咱们可管不着这些。”明恒笑得凉凉的,“林大夫若是想走,无人能留,若是想留,那也要看咱家主子舍不舍得。”   “那是我夜家庄的夫人。”夜凌云冷了脸。   明恒笑了笑,“的确,不过——庄主不是还有一位夫人吗?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夜凌云没有说话,林婉言的事,他不希望任何人插手。翘首,期盼,窗户上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倒影。烛光倩影,依稀如旧。道一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谁知一去经年已非昨。   “师父,你长得真好看。”暗香坐在一旁,托腮望着林慕白执笔圈画的模样,虽然不明白师父在写什么,可是她最喜欢安安静静的,陪着师父写字。   林慕白扭头笑了笑,“去睡吧,不必陪我。”   “师父,你在想什么呢?”暗香问。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细细整理一下,看看我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暗香蹙眉,“师父觉得谁会是凶手呢?”   “那你把整件事都顺一顺。”林慕白道。   暗香点了头,“先从高渐说起,高渐被人割颈而死,桌上放着醉三,极有可能是有两拨人要杀他。或者是他自己原本要自尽却被人捷足先登,死在了他人刀下。手中,有一个高字的纸条。”   “其次是班主方问山失踪,最后尸体找到了,却被人撕去了皮面,死状凄惨。枕头底下有个山字纸条!”   “然后是付流,被人移花接木,利用方仁杰的手,杀死了付流。也是在枕头底下,找到了流字的纸条。”   “现在是云水,被人下了醉三,生死难料。夜家庄的护卫,在梳妆台上也找到了水字的纸条。”   “综合起来,就是师父所说的,高山流水。可是师父,我还是不明白,杀人动机是什么?总不能一时兴起,无缘无故的杀人啊?好端端的。联系着这几个人的主线是什么呢?”   林慕白放下手中墨笔,受害者的名字悉数跃然纸上,“高山流水,曲高和寡,谁人知?”   暗香凑上来,望着跃然纸上的名字,越发的不明白,“师父,你说是不是如意班得罪了什么江湖人?以至于一个个的被——”   “不像。”林慕白道,“江湖人谁不知道夜家庄的名头,敢在夜家庄里动手,不是自寻死路吗?何况夜凌云也查不出来,可见凶手隐藏极深。能如此清晰的了解所有人的秉性,挨个杀死,应该是内部的人。”   “会是谁呢?”暗香一怔,“会不会是欧阳蕾?”林慕白不语,暗香打趣般笑道,“总不至于是哑叔吧?”   轻笑两声。林慕白瞧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呢,赶紧去睡吧,林婉言的三日期限快到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师父,她爹真的救过你吗?”暗香撇撇嘴,“看她那德行,她爹真的会那么好心?”   “有时候父女未必都全然相同的,义父是个好人,慈眉善目,儒雅斯文,倒像个私塾先生,浑然不似寻常大夫。”说到这儿,林慕白迟疑了一下,而后轻叹一声,“只可惜他为了救我,不惜以身犯险——好了,别问了。当年的事情我不想再提。我欠义父太多,就还在林婉言身上罢了!”   “这太便宜林婉言了。”暗香不悦。   “人世间的果报,都有限度。作孽太多,势必有报。行善积德,自有福荫,只是早晚问题。”林慕白起身,将写了名字的纸张点燃,随手丢进火盆里,望着燃起的淡蓝色火光,美眸突然一缩。纸张?灰烬?   “师父?”暗香喊了一声。   “去睡吧!”林慕白淡然。   暗香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寂静的房内,只听得烛花哔哔啵啵的响着,林慕白望着火盆中的纸张灰烬,眸色微敛。心里的疑问似乎渐渐的明朗起来,这一桩连环凶杀案,越发的眉目清晰。   是夜,寂静。   又是床边凹陷,林慕白惯来睡眠浅,当下又明白了,是傻王爷又来钻被窝了。这傻王爷还真是赖上她了,似乎还赖上瘾了,非但喜欢半夜爬床,还敢明目张胆的抱着她睡。   所幸她早有准备,手起针落,就扎在了他的睡穴上。   只是林慕白没想到,容盈啥反应都没有,仍是笑嘻嘻的望着她,突然怀抱一缩,直接将她整个人都按在怀中。连睡穴上的银针,都被他若无其事的拔出,随手一丢便牢牢的扎在了远处门板上。   心下咯噔一声,林慕白眨了眨眼睛,傻王爷还会移穴?可白日里她为他施针诊治,怎没发现呢?有那么一瞬,她在想,这容盈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如果是真傻。那为何行为举止如此超乎常人。   如果是假傻,就该知道她并非馥儿,为何还要粘着她不放?   他指节分明的手,直接解开了她的发圈,将五指探入了她的发髻之中,而后按着她的后脑勺,让她以最近的方式,靠近自己的心脏。   那一瞬,她清晰的听到,属于容盈的——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疼。”他力道有些重,她不由自主的低吟一声。   不安分的手停顿了一下,可不多时又开始撩动。林慕白只觉得自己困顿至极,夜里喝了药,这会子眼皮直打架,哪里绷得住,干脆随了他。反正傻子,也不会干出再出格的事,她困得紧。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再与他较量。   渐渐的,她觉得他撩头发的动作慢慢缓和下来,越发的舒服顺心,好像、好像——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他的动作也算是彻底的停了下来。   低头,薄唇贴在她馨香的发顶,黑暗中若黑曜石般的双眸,渐渐失了光亮。   眼帘遮下,与卿安枕。不求其他,惟愿卿安。   谁知刚睡着,突然听得外头传来激烈的敲锣声,伴随着呐喊声,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来人,北苑有刺客!快抓刺客!”   眸子陡然睁开,林慕白心惊坐起,“刺客?”   可惜这一次,她再也无法轻易下床。容盈一把卷过被子,被子一抖,便将她裹在了他怀中,根本无法动弹。抬头迎上容盈晦暗的眸子,黑暗中根本瞧不真切他的真实颜色,只知道那双极为好看的丹凤眼,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她,面庞绷紧,生怕她又轻易离开他的视线。   紧拥在怀,满脸的不舍。生涩的咽喉里,发出飘渺之音,“馥儿——乖!” ☆、第41章 你也有今天! 为旧文马车补更   一声叹,林慕白不能喊出声,否则外头的人会以为她也遭遇了刺客。如果教人冲进来,看见自己与容盈此刻的模样,估摸着夜凌云该大开杀戒了。   可不起床,就不知道外头的动静,又该如何是好呢?   “殿下乖。咱们起来去看看,就看一下。你如果觉得害怕,就跟着我,如何?”她笑着细语呢喃,与傻子说话,自然不能过多计较,能怎么哄就怎么哄。   许是能听懂她的话,容盈眨了一下眼睛,微微松手。   “乖。”林慕白借着这空档快速起身下床,取了外衣披上。转头,却见容盈也开始穿衣服。林慕白险些笑出声来,一定是容哲修那小鬼头。思虑得如此周到,让容盈来爬床的时候,连衣服都带来了。如今林慕白穿衣,他也开始笨手笨脚的往自己身上套,似乎在学她的样子。   可她穿好了,他却着急得开始撕扯,压根穿不好衣服。   这样的状况,林慕白也不好舍了他,顾自出门。   转身,快速与他穿好衣裳,取了腰带。她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她还没为男子束过腰,这束腰的动作又像极了拥抱,可——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想着。他是个傻王爷,来日就算清醒了,应该也不会记得。   思及此处,她伸手插入他的腰肢左右,两手于后头交接腰带,等着她想顺过来于腰间系好时,却突然被他抱在了怀里。这一举动,宛若两两深情,相拥相抱。   羽睫陡然扬起,纤纤十指骤然捏紧了腰带,面颊绯红如三月桃李,艳烈中带着令人心慌的灼热。   他的胳膊,圈禁着纤瘦单薄的女子,下颚温柔的抵在她的肩胛后。微热的脸颊熨烫着她的面颊,与她的脸亲密相贴,这般的情意缱绻。林慕白僵在那里,下意识的以指尖抠在他的脊背,死死揪着他的脊背衣裳。他的脸上肌肤,就这样在她的面上慢慢的摩挲,似乎极为享受这样的接触。   黑鸦羽般的睫毛,有意无意的从她脸上撩过,荡起房内的暧昧氤氲。   她屏住呼吸,不知他要做什么。   他却好似感受到了来自她的窘迫,徐徐的扭头,将温热的唇贴在了她的面颊。这才直起身子放开了她。   林慕白陡然抬头望着阴晴不定,面上僵硬的容盈,却见他也正低头,紧盯着她的美眸,视线毫不闪躲。四目相对,他徐徐张开双臂,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了一下。   她红着脸,也不说话,快速的为他系好腰带,转身便往外走。   身后,容盈紧跟不舍。   北苑打成一团,等到夜凌云赶到的时候,刺客已经负伤逃离,护院也有负伤。夜家庄的护院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能在这样一群高手中活出生天,可以想见此人武功极高。   不过很可惜,夜凌云去晚了,否则以夜凌云的武功,敢擅闯夜家庄者,必死无疑。   “刺客呢?”林慕白蹙眉,只见地面上不少血迹,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扫一眼北苑,几乎所有如意班的人都趴在了窗口观望,一个个只怕都吓得不轻,尤其是欧阳蕾,如此惜命之人,估摸着要吓破胆了。   见着刺客跑了,所有人这才战战兢兢的走出门,朝着这边走来。   “跑了。”夜凌云的视线越过她,冷飕飕的落在容盈身上。   容盈也盯着他,空空荡荡的眼底,泛起少许敌意。   “是来行窃还是杀人?”林慕白问,“都没事吧?”   “来杀云姑娘的。”夜凌云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视线回落在林慕白身上,想了想,褪下自己的外衣与她披上,“莫要贪凉,万一染了风寒便不好。”   林慕白一怔,随即取下递还夜凌云手上,“不必了,我不冷。”说着,抬步便往云水的房间走去。   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夜凌云恨不能将手中的衣衫撕碎作罢。极力平复心绪,望着从自己身边快速跟过去的容盈,夜凌云快速转身,紧跟着也去了云水房间。   他就不信,自己还能输给一个傻子。   云水安然躺在床上,与此前没有任何改变,如果还找不到醉三的解药,死的不单单是林婉言一个人,还有眼前的云水。医者父母心,她是大夫,此生以行医救人为己任,怎能容忍鲜活的性命在自己跟前消失。   身后,如意班的人快速涌进来,欧阳蕾面色惨白的站在门口,整个人瑟瑟发抖。   林慕白扫一眼众人,突然愣了半晌,怎么——脑子里有些疑窦,云水已经中了毒,为何凶手还要来杀人呢?这岂非多此一举?实在不是明智的作为。   能布下如此精妙的杀人大局,显然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为何还会有这样的疏漏?   除非凶手也不知道云水中毒?   可这醉三,不是凶手自己下的毒吗?   实在太奇怪了!   她忽然想起白日里见到的那个买药人,奇怪的人——那方子应该是治疗利器伤的,可为何他要如此小心翼翼?是怕被人发现?哪怕是江湖人,有伤也不会如此遮掩,除非有仇家就在城里,他不得不如此小心,免遭杀身之祸。   可那人出现过的那个土地庙,那个绳索——要到明天,知府衙门才有比对消息。   她在庙里的时候,也感觉到了有一双眼睛在自己的附近,如果不是夜凌云和暗香来的及时,她不知自己会不会遇见意外?蓦地,羽睫陡然扬起,那身影真像他!   会是他吗?   林婉言的期限,已经越来越近了。   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林慕白默不作声的起身往外走。   “禀庄主,业已收拾妥当。”护院上前。   林慕白顿住脚步,“对了,你们与那人打斗,就没发现什么异常吗?比如对方的武功路数,或者是身上有什么特征之类?哪怕稍微有些不同寻常。”   护院道,“打斗时咱们扯下了他一条袖子,好像看到了刺身。”   “什么样的刺身?”夜凌云骤然冷了眉目。   “像是一个吊睛白虎,光线太暗,他动作又快,所以没看太清。”护院俯首,“不过那纹路应该不会太小。”   夜凌云想了想,冷声道,“具体哪个位置?”   护院比划了一下,“好像是左肩膀这个位置。”回头看一眼众护院,跟刺客交过手的护院也跟着点头,七嘴八舌的应和道,“是左肩膀位置。”   “左肩,吊睛白虎。”夜凌云沉吟片刻,“使的是剑?”   “是。”护院点头。   “左手剑?”夜凌云似乎想起了什么。   护院一怔,“庄主何以猜到?”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夜凌云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林慕白蹙眉,“谁?”   “十多年前,还是前朝时期。有两人号称江上双虎,一人左肩,一人右肩,分明纹上吊睛白虎。纹左肩使左手剑,纹右肩使右手剑。当时还有江湖人拿他们取笑,分明是水匪,却要取什么双虎之名。虎落江河,那还是虎吗?不就成了落汤鸡?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对兄弟,当年搅得江湖血雨腥风。兄弟两个武功很高,水性又是极好,多少人拿他们不住。”夜凌云说起这个,眸光幽冷清寒,“直到有一日,他们灭了那个庄子满门,从此之后,二人便彻底的消声觅迹了。这件事,我跟你也提过。”   “就是他们干的?”林慕白仲怔。   “朝廷广发通缉令,可谁也没见过这两兄弟的真实模样。最后无人接手,不了了之,成了悬案。”夜凌云居高临下睨着林慕白,“你要知道,这两人如果就在附近,很可能连你都会有生命危险。”   林慕白刚要开口,哪知一道黑影已经挡在了跟前。黑压压的影子,顷刻间将她包裹其中。节私华扛。   颀长的身躯,拦去了夜凌云所有的视线,彻底遮去了林慕白的身影。教夜凌云骤然一怔,却迎上了容盈充满敌意的眼睛。夜凌云愣是僵直了身子,袖中双拳紧握:这个傻子,真会搅局!   “如果这点胆子都没有,那我还当什么大夫,验什么尸?”林慕白转身便走。   容盈收回视线,急追林慕白而去。   身后,夜凌云狠狠扫一眼在场护院,所有人紧跟着低头不语。身为夜家庄的庄主,管不住自己的夫人,还叫夫人大庭广众之下,与别的男子暧昧不明,于夜凌云而言可谓狠狠的打了脸。可这一记无形的耳光,他还不能喊疼,还不能还手,哑巴吃黄连,再苦也必须咽下去。   “师父?”暗香等在门口,见林慕白回来,当下拉着林慕白查看,“师父没事吧?你有没有伤着?好像是有刺客?刺杀谁啊?”   “是来杀云水的。”林慕白深吸一口气。   暗香如释重负,这才道,“这还真是应了师父的话,高山流水,不死不休啊!”   “就看明天了,我估计明天应该会有结果了。”林慕白眸色陡沉,疾步进门。   暗香一怔,“师父,什么结果?什么有结果了?凶手还是——”急忙跟进屋子,容盈紧跟着进门,快速躺在了床榻上,侧过头老老实实的等着林慕白。   见状,暗香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唉,师父、师父他——他怎么能睡着这儿呢?师父,他睡这儿,你睡哪儿呢?师父师父,你看他,你快看他——”   “好了,去睡吧!”林慕白淡然轻语,“别嚷嚷,会把外头的人都招来。”   “师父?”暗香放低了声音,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师父你不会与殿下,你们——”   “在你眼里,师父便是这样的放浪之徒?”林慕白蹙眉。   暗香摇摇头,煞有其事道,“不是不是,师父是正人君子,只不过——”她望着容盈本分安枕,翘首期盼林慕白上床的神情,俊彦男子,痴情动人。暗香终是难免的咽了咽口水,“我是怕师父万一没忍住,世子爷就该有个弟弟妹妹玩了。”   “嗯?”林慕白凝眸回头。   暗香一怔,随即赔笑,“师父师父,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师父我困了,我去睡!不打扰你们了!”马上耷拉下脑袋,灰溜溜的离开。   “诶,你——”林慕白忽然有种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感觉,怎就如此百口莫辩呢?轻叹一声,这一世清誉怕是要毁在容盈身上了。罢了罢了,横竖她也不在乎那些虚名,若是能治好容盈的痴傻之症,来日造福百姓,倒也是值得。看容盈这几日的表现,师父传下来的拯救之术,似乎颇见奇效。   没奈何的坐在床沿,林慕白心中却打起了鼓,到底是躺呢?还是不躺?今晚这觉,到底是睡呢还是不睡?   不管林慕白睡不睡,荒郊野外的这两人,是不能睡了。   血淋淋的夹子,夹住了黑衣人的脚踝,剧烈的疼痛让他发出痛苦的闷声。锐利的尖刺,深入皮肉,牢牢的扎进骨头里,死不了却也能让人疼个半死。俯身用力的掰开野兽夹,将血淋淋的脚从夹子里取出。身子因为此前重伤,本就摇摇欲坠,如今更是连站都站不直,整个人佝偻着腰,疼得浑身直打颤。   锐利而愤怒的眸,快速环顾四周,没发现任何动静,唯有风吹过地面,扬起落叶嗖嗖声响。他不敢往前走,因为害怕,害怕着前面或许还有埋伏,还有野兽夹。   再被夹上一下,他就彻底不用走路了,也彻底跑不了。   只是——眉,骇然蹙起,微薄的月光从树梢顶上,疏疏落落的洒下来,他突然跌坐在地,受伤的脚竟越发麻痹。这夹子上被人动了手脚,而此刻,他的腿再也动弹不得,如泥塑木雕般僵硬在那,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野兽夹子,这是特意有人为他准备的。   “给我滚出来!”一声怒吼,伴随着一道黑衣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不过,那人只是远远的站着,将身影都淹没在黑暗中,根本不让人看清容色身段。   “你到底是什么人?”黑衣人怒喝,“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他们都死有余辜,包括你。”幽冷的女子之音,带着少许的粗狂,少许的沙哑低沉,却冰冷刺耳,“不过你要搞清楚一件事,高渐是你杀的,与我无关。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既然你开了头,我总不能让你失望才是。否则,我怎么对得起班主的一腔痴心呢?”   黑衣人笑得凛冽切齿,“你到底是谁?你为何要这么做?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为了公道,也为了让死者安息。”那人幽幽的说着,风过语音飘渺,若来自冰冷的地狱,却奏出了悠扬而悦耳的冥音,音色中带着冰凉的笑意,“冤有头债有主,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等到了阎王殿,自己去跟阎王爷赎罪吧!上刀山还是下油锅,都会有人拍手叫好。”   “你到底是谁!”黑衣人歇斯底里。可说完这句话,他已经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浑身麻痹,整个人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任凭身子被那人拖拽进一个提前挖好的深坑中,火油就这么披头盖脸的泼了下来。迷人的火焰燃起,皮肉被火焰灼烧的吱吱声,响彻天地之间。一股子糊味,刺鼻至极。   浓浓的黑烟腾起,那人站在火光里,望着坑底被生生烧死的人,碳化的焦尸逐渐蜷缩的惨状,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泪流满面,“方问山,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这是你的报应,你该死!你该死!” ☆、第42章 凶手是她   一场大火过后,泥土掩埋,从此恩怨纠葛,到此为止。轻咳两声,喉间湿润之物,上次与方问山交手之后,身上负伤,因为未能及时诊治,如今越发严重了些。   只不过那又怎样,该死之人,到底还是死了。   该了结的,也都可以彻底了结了。   翌日清晨,晨曦微光,林慕白是在容盈的怀中醒转的,她分明靠在床沿睡着,没成想竟睡得这样熟,被他放倒也不曾知晓。   轻叹一声,难不成这便是师父所说的万物相生相克?   这容盈怕是生来,专克她的。   起身,林慕白揉了揉太阳穴,今日是最后一日,日落之前不能拿到醉三,林婉言必死无疑。真叫人头疼,所幸她已有了眉目,只等着最后的一锤定音。   洗漱完毕,吃了早饭,知府大人金无数已经登门造访。   林慕白便去了正厅,容哲修拦住了容盈,金无数毕竟是在官场上混的,此刻容家父子的身份还不是大白天下的时候。暗香撇撇嘴,想起夜凌云也在正堂,便有些不甘不愿,没了好脸色。   相比之下,她蛮喜欢傻子王爷,好歹王爷是真的要护着师父。可那夜庄主,暗香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城府太深,不好对付。尤其是夜庄主看师父的眼神,好像要吃人。   正堂内,金无数正襟危坐,夜凌云在旁陪着,见着林慕白进来,夜凌云随即起身相伴,暗香被挤到了一旁,不悦的翻着白眼别过头去。   金无数放下手中杯盏,笑道,“庄主夫人终于来了。”   “大人?”林慕白微微点了头,也不行礼,似乎与生俱来便没有行礼的习惯。   金无数也不介意,好似她不行礼,反而自在些,“本府今日前来,是来告诉你。那座土地庙里搜出来的绳子,确实与当日方问山身上发现的绳索一模一样。都是在东郊一个小铺子里买的,店家已经承认了这是他店里的东西,人也控制了起来。”   林慕白没说话,只是微微蹙眉,显然,金无数还有话说。   果不其然,金无数哑然一笑,只好继续道,“还有一件事,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不巧。一大早有猎户家妇上府衙鸣鼓喊冤,说是丈夫失于前夜失踪,如今生死不明。”   “猎户?”林慕白一顿,“打猎以何为具?”   “弓弩和夹子。”金无数道,“本就不是富庶人家,哪有什么工具,也就是最寻常不过的弓弩和箭矢罢了!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林慕白冷了眉目,“知府大人没看见我对方问山的验尸笔录吗?”   “那个——”金无数愣了一下,“大致一瞥。”   “一目十行是个好习惯,但对于大人而言,却未见得。”林慕白冷了音色,“还请大人看仔细验尸笔录。”   “林慕白,你这是什么态度?”金无数骤然起身,好歹他也是朝廷命官。   林慕白看一眼金无数,笑得凛冽,“秉公执法的态度,不然大人以为呢?当然,这地方大人您做主,我只是个区区草民,无权置喙。但是大人,人命大如山,岂能儿戏?”说着,接过衙役手中的绳索,转身便走了出去,朝着北苑方向走去。   “简直是岂有此理!”金无数愠色,“林——”   夜凌云上前一步,抬眸望着金无数,“大人何必动怒,她的性子惯来如此,大人又不是今时今日才知道。”   闻言,金无数甩袖,一声叹,转而冲着师爷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验尸笔录拿出来!干杵着,都是木头吗?一个个光拿俸禄不干事,是不是要本府去做啊?”   一声吼,所有人都吓得面色发白。   师爷慌忙从袖中取出了携带的验尸笔录,“小的就担心大人要用到,所以一直备着!”   金无数又发了火,“那方才不拿出来,让本府丢了如此颜面?”拿到验尸笔录,还不忘砸了师爷脑门,这才泻火少许。边看验尸笔录,边随着夜凌云往外走。   他倒不信了,林慕白再聪明,还能真破了这连环杀人案?自己为官数十年都看不穿其中关窍,她一个小女子还能翻了天去!今日训他三两句,明日他非得——蓦地,他顿住脚步。   “大人怎么了?”夜凌云问。   金无数面色微变,“还真是了不得!”说着,疾步而去。   夜凌云没明白,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连金无数,都变得神叨叨的?   到了北苑,林慕白率先去云水的房间,却在门口遇见了刚出来的哑叔。   暗香友好的喊了一声“哑叔”,哑叔也点了点头,含笑指了指里头,而后又拿着茶壶慢慢离开。林慕白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哑叔的脸看了一会。   抬步走进云水的房间,林慕白又犹豫了一下,房中无旁人,但这间屋子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到底哪儿不一样?低眉间,她看见了云水置于床前的绣花鞋,娇眉微微拧起。   “师父?”暗香上前,“怎么了?”   林慕白将手中的绳索置于案上,“去把所有人都请来吧,记得,如意班的人,一个不剩,让他们在院子里等我。待会我就告诉大家,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包括凶手的行凶动机。”   暗香瞪大眸子,“师父,你查出来了?”顿了顿,她慌忙跑出屋子,“我马上就去!”   倒一杯水,微微抿唇,林慕白轻叹一声,“也许我来的不是时候,然人世间的事,总归是有轮回的。不管怎样,恣意剥夺他人性命,便是你的不是,王法律条,岂能任人恣意妄为。若人人都靠自己的方法来解决自身的仇恨,那要衙门做什么?老百姓,岂非任人宰割?”   放下手中杯盏,外头已经传来了脚步声,林慕白垂下羽睫,笑得有些无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时辰到了,都该了结。”语罢,她起身往外走,“心魔难除,就算逃过一劫,难道便是你想要的吗?”   外头,如意班的所有人都等在了院子里,金无数和夜凌云也赶到了。容哲修则和容盈等在外头,他倒要看看,林慕白所谓的凶手,到底是谁。   站在台阶上,林慕白睨一眼底下的人头攒动,深吸一口气道,“大家都来齐了吗?怎么哑叔不在?”   暗香一怔,“我再去叫一声。”   说着,急急跑开。   欧阳蕾上前,“敢问夫人,凶手到底是谁?为何要把大家都召集起来?既然知道了凶手是谁,为何不把凶手当场抓住呢?”   “别着急嘛!”林慕白看一眼金无数,“昨日我与知府大人说过,若是绳索比对成功,还请知府大人来夜家庄一趟,并且——把方仁杰也一道带来。”   “人在外头的囚车上。”金无数道,“你要他何用?”   林慕白似笑非笑,“自然有用,请知府大人把方仁杰带过来吧!”   “可他是个杀人凶手。”欧阳蕾心生畏惧。   “有夜庄主和夜家庄那么多护院,又有知府大人在场,你怕什么?”林慕白瞥了欧阳蕾一眼,听得这话,欧阳蕾才算闭嘴不语。   “去把人带来。”金无数道,衙役快速离开。   不多时,手铐脚镣的方仁杰终于出现在众人跟前,不管他是因何原因杀人,付流死在他剑下,却是事实。面露窘色,容色素白,方仁杰站在那里,望着院子里的所有人,有些不明所以。   可他扫了一遍,没能看见云水,扫两遍,还是没见到云水。   不觉有些慌了神,但也没有问出口。   毕竟他如今的身份,怎好再牵连云水。   “现在可以说了吗?”金无数问。   林慕白点了头,“事情,还是从来时的路上,班主的马车出了事说起。那件事,如意班里谁都不提,而班方问山更是讳莫如深。方问山其实心里明白,马车不会无缘无故出事。最大的可能,是身边的人,做了手脚。如意班不过就是个戏班子,向来以和为贵,不可能得罪穷凶极恶之徒。其实方公子心里也清楚,疑犯极有可能就是高渐。”   一时间,所有人议论纷纷。   “可是班主与高渐——”欧阳蕾顿了顿,不敢去看方仁杰投射而来,狠戾的眸子。   便是一旁的如意班众人,也跟着道,班主与高渐的关系匪浅。怎么可能会是高渐做的。   “都别吵了!”夜凌云一声呵斥,所有声音瞬间消失。   林慕白继续道,“正常情况下是不太可能,可若高渐心生异样呢?班主好男风,狎戏戏子,却不代表这戏子也愿意与其天长日久。方问山豢养着高渐,可高渐却偷偷爱上了别人。可高渐也明白,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脱离方问山的手掌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方问山,他便能与心爱之人远走高飞了。于是他破坏了方问山的马车,想让方问山在来夜家庄的路上,死于非命。可惜,他失败了,方问山早有防备。”   “你胡言乱语什么?”方仁杰怒斥,“我爹都死了,你还要败坏他的清誉。”   “你给本府闭嘴!”金无数冷然,“来人。把他嘴堵上!本府听得心烦!”音落,便有衙役上前,二话不说往方仁杰嘴里塞了布条,除了呜咽,他再也发不出抗议的声音。   下意识的捏着晴明穴,林慕白道,“很可惜,高渐还没动手,就被方问山杀死了。”   音落,众人哗然。   金无数瞪大眼眸,“你是说,高渐是方问山杀的?”   “我测算过,方问山的身高,伸出胳膊从高渐身后环抱,刚好能构成高渐锁骨处弧形血荫。何况,除了方问山,谁能靠近高渐,还能在高渐毫无防备一点都不挣扎的情况下,抱住他?那是死神的拥抱,也是高渐最后的拥抱。”林慕白声音微沉,“只是方问山没想过,高渐在马车之事失败过后,已经放弃了杀他的念头,反而想自尽以求解脱。”   暗香带着哑叔,听到这儿不觉愣住,“师父的意思是,在班主进来之前,高渐就已经准备自杀了。”   “所以,方问山没能察觉到桌案上的毒酒。”林慕白笑得凛冽,“更没想到,在他离开之后,又有人进入了高渐的房间,将计就计,把一张纸条塞进了高渐的手里,开始了连环杀人的大计。”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着林慕白慢慢道来,“第二个是方问山,他没想到凶手会将计就计。对方知道方问山武功太高,在夜家庄内一旦动手,必定会惊动夜家庄的护卫,所以干脆把方问山引出去。当天夜家庄的护院没人看到方问山离开,所有人都是到了第二天才知道方问山失踪之事。没有人发现,火盆里有纸张燃烧过的灰烬。我仔细的查验过,当天夜里的书案上,没有书写过的痕迹,笔墨纸张都是干干净净的。所以火盆里的纸张,很可能来自外头。”   “既然是外头来的,那跟方问山的失踪联系起来,就成了鱼饵。因为这个,方问山才离开夜家庄,说明纸条上写的东西,很有可能威胁到了方问山。所以他才会避开所有人,一心要解决自己的问题。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凶手没能杀了方问山,反而让他跑了,此后下落不明。”   欧阳蕾骇然心惊,“你是说班主还活着?”   林慕白笑而不语。   “可是师父,你怎么知道班主武功高强呢?”暗香问。   “因为在方问山的身上,隐藏了一个秘密,事关十多年前的往事。”说到这儿,林慕白看见方仁杰的眼底,骤然迸射出异样惊惧的光芒,好似被人揭开了短处,撕开了苦心遮蔽的皮面,让血淋淋的一幕,毫无遮掩的出现在众人跟前。   敛眸,望着哑叔,林慕白笑道,“每个人心里,都有尘封的往事,可有些事情,是见不得光的。”   夜凌云骤然盯着她的脸。而后快速收回视线,下意识的僵冷了容色。   “师父,我越听越糊涂了。”暗香撇撇嘴上前,“什么秘密,能让班主连自己的生死都不顾,也要出去呢?再者,师父说班主武功极高,那对方岂非也要很高的武功,才能杀得了班主?”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林慕白笑了笑,“哑叔,你说对吗?”   哑叔愣了愣,痴痴的笑着,咿咿呀呀的比划着。   “那天夜里,方问山和凶手都受了伤,方问山就此逃走,但还留在邯阳城里,等着伤势好一些。便回来杀死那人。”林慕白看着夜凌云,“夜庄主应该很清楚,方问山的真实身份。不然,就让夜庄主来告诉大家,如意班的班主,到底是什么人。”   方仁杰慌了神,惊慌失措的望着众人,他想开口说话,可嘴里塞着布,他又不敢喊出声来。   夜凌云轻叹一声,“十多年前,有两人号称江上双虎,左右肩各纹一只吊睛白虎。这二人杀人不眨眼,犯下不少恶事。当年成灭了一个庄子满门,后得王航生巡抚接手此案。哪知这巡抚不慎溺亡,此事便不了了之成了悬案。这二人,一人名叫方问,一人则唤付奎。”   “没错,就是这二人当年做下的恶事,才有了今日如意班的恶果。”林慕白接过话茬,冷眸微挑,望着垂眸不语的方仁杰,缓步走过去,伸手扯掉方仁杰口中的布,“方公子可有什么要解释的?这些事情,但凡上了年纪的,都能知道一些,夜家庄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头,调查这些事根本不费多少气力。”   方仁杰没说话,只是抿紧了唇线。   “那么说,班主就是当年的江上双虎——方问?”欧阳蕾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谁都没想到,看上去举止轻慢的班主方问山,竟是当年杀人不眨眼的凶徒。   林慕白点了头,“没错。”   方仁杰重重合上双眸,“你们说的都没错,我爹和付流的父亲付奎,确实——可他们如今一个已经死了,一个改邪归正,为何、为何还是不能放过我们?”   “因为,冤有头债有主,父债子偿。”林慕白说出这番话时,方仁杰骇然瞪大了眸子,眸色猩红如血,“到底是谁?给我站出来,鬼鬼祟祟算什么?有本事都冲着我来!我就是方问的儿子,不是要父债子偿吗?我在这里,我方仁杰就站在这里,给我出来!”   “师父,到底谁是凶手?师父,我还怕。”暗香只觉得脊背发凉,面色微白,整个人都瘆的慌。尤其是方仁杰这一吼,院子里的人都跟着慌乱起来。   林慕白握住暗香的手。轻拍她的手背,“别怕。”而后松了手,缓步走到哑叔跟前,笑得有些刺眼,“我看哑叔颧骨青赤,额带虚汗,乃淤血在身,气血损伤之症。只怕是饱受金创之苦已久,不知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哑叔咿咿呀呀的摇着手,而后一脸惊恐的望着众人。   欧阳蕾冷笑两声,“夫人就这点本事吗?你看看他,都老成这样了,还能杀人吗?又哑又老,最多跑跑腿,你说他是个从犯我兴许还能信你,你说他杀人——哼,打死我都不信。”   听得这话,暗香道。“那打死你算了,师父说是,那就是!”   “你!”欧阳蕾冷嗤,哼哼的别过头去,一脸的不屑一顾。   金无数也有些不相信,眼前这个佝偻着腰,看上去犹如耄耋老人的哑巴长者,竟然就是凶手?心道,该不是这林慕白找不到凶手,所以胡乱拿人滥竽充数吧?想了想便走到夜凌云身边压低声音道,“若是真找不到凶手,也让她找个看得过去的,找个七老八十的哑巴老头当凶手,就算本府呈报刑部,人家也未必会信啊!虽然你夜家庄有的是钱,可钱也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夜凌云点了点头,“我明白。”说着便朝林慕白走去,“慕白,凡事都讲个证据,你——”   “哑叔敢不敢让我探脉?”林慕白笑问。   哑叔红了眼睛,扑通就给大家跪下,不断的磕头求饶,看上去极为可怜,好似林慕白何其十恶不赦,恃强凌弱。林慕白便站在那里,做戏做全套,慢慢看他做完戏就是。她唯一没想到的,是夜凌云竟然也不信她。   望着夜凌云走到自己跟前,带着少许为难的模样,林慕白的心突然就冷到了极点。   “好了慕白。”夜凌云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交给知府大人吧!”   林慕白冷笑两声,“连你也不信我?”   却有一道身影自半空掠过,林慕白只觉得腰间一紧,已然被拽到了容盈怀中护着。痴傻的男子,用一双充满敌意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夜凌云。那是野兽的光芒,而非人类之瞳。带着嗜血的颜色,几欲将人拆骨入腹。   美眸微敛,林慕白抬头迎上容盈的眸,他似有所感知,低头朝着她微微挤出僵硬的笑,含糊不清的唇中,匍出轻柔的字眼,“馥儿——有——我——”   心,突然颤了一下,林慕白只觉得鼻子骤然一酸,不自觉的笑得如花绽放。   暗香快步上前,扫一眼众人,“师父行医救人,绝对不会无赖好人,你们不信,我信!”说着走到哑叔跟前,叉腰怒斥,“师父的意思,是说你身上有刀刃之伤。你既然想证明自己是冤枉的,那很简单,退了衣裳咱们验一验。再不济,就寻个大夫过来瞧一瞧。如果没有伤是师父诊断失误,那我替师父给你跪下,磕头奉茶认错!我暗香一言,什么马都难追!”   这话一出口,谁都没有作声,只各自面面相觑。   “好!好一个饱受金创之苦!”拍手叫好声,渐行渐近,容哲修坐在明恒肩头,悠然自在的行来,居高临下的俯睨所有人,“一个蠢,两个笨,我早就说了,你们师徒两个不必多管闲事。反正是如意班的事,死就死吧!死绝了也与你们没有半点关系。如今倒好,被人质疑,最后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啧啧啧,真是活该!活该啊!”   夜凌云本想将林慕白拽回来,可听得这话,难免脸上一热。口口声声庄主夫人,临了,伤她的人也许就是自己。他竟然发什么懵,竟然蠢到不肯信她。   金无数自打容盈现身就开始打量,最后盯着容哲修看了半晌。头戴紫金冠,这样气魄不凡的小孩子,只怕非寻常人家。何况——额头虚汗涔涔,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就跪了下去,“下官金无数,参见恭亲王殿下和世子,千岁千千岁!”   “金无数,本世子最近缺一对手球玩,我看你这一对白眼珠子倒不错,要不要抠出来送我,等我玩腻了再还你?”容哲修坐在明恒肩头,惬意的晃动双腿,一脸稚嫩,可说的话却字字诛心。   “下官不敢!”睨一眼身边不知所措的衙役们,金无数当下急了,“蠢货,这是殿下和世子,还不快点跪下行礼,不要命了!”   谁人不知恭亲王的大名,深得帝君宠爱,若非天性不足,只怕这太子的位置——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的人,齐呼千岁,愣是不敢有人吭声。没听容哲修说吗?他想挖人眼珠子玩,哪个不怕死的,还敢往前凑?   夜凌云是最后一个下跪的,几乎是僵直了身子,才徐徐跪下。垂眸的那一瞬,眸中狠戾,袖中双拳紧握。   “都起来吧!”容哲修也不否认自己的身份,因为——来接自己的人,很快就会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想知道这案子的最终结果。连容哲修都好奇,凶手到底是不是这个看似无害的老者。   哑巴凶手?真稀奇!   金无数拭汗起身,“谢世子,谢殿下。”   “还愣着干什么?扒衣服啊!”容哲修突然就生了气,翻脸极快,“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吗?朝廷养你们这帮废物做什么?”   “是是是!”金无数慌忙转身,“还不快上!”   衙役快速包围了哑叔,哑叔一直跪在地上,终徐徐站起身来,却始终垂着双眸,一副凄楚的模样。教人看不清眸中颜色。瘦如枯槁的手,慢慢伸出去,在众人的视线中,一步一顿走向林慕白。意思是,可以请林慕白为其诊脉。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离开容盈的怀抱,缓步走过去,伸手扣住了哑叔的腕脉。蓦地,眉睫陡然扬起,“你是女的!”音落瞬间,脖颈陡然一紧,哑叔的胳膊已经勒住了林慕白的脖颈,冰冷的短刃快速架了上去。   “住手!”夜凌云一声低喝,却停住了脚步。   短刃划开了林慕白的脖颈肌肤,有少许鲜血沿着脖颈蜿蜒而下,在雪白的肤色上,显得尤为触目。   容哲修快速从明恒肩上下来,明恒下意识的挡在他跟前。他的责任就是保护容哲修周全。再看自家殿下,一双眼珠子,都落在了林慕白身上,恨不能把所有的危险,都为她当场撕碎。   “你是女的!”林慕白低哑冷笑,“改不了声音,就干脆不说话,没有喉结就带着围巾,佯装脖颈受过伤。蛰伏如意班这么久,竟然没有一人戳穿你的身份,你还真是了不得!”   “如意班?”哑叔终于开了口,满是褶子的脸上,漾开极为讥讽的冷笑,“狗屁的如意班,这就是个贼窝子。如果不是当年昧着良心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方问山和付流能有今时今日,能有如意班吗?我就是要让他们尝尝,死亡的滋味。”   方仁杰咬牙切齿,“你把我爹藏哪儿去了?你把他怎样了?”   “你爹?”她大笑,笑声尖锐刺耳,却因为激动,而让搁置在林慕白脖颈上的刀刃,越发进了少许。   林慕白娇眉微蹙,愣是没敢吭声,只是将视线安然落在眼前的容盈身上。   他那双猩红如兽的眸,让她心中难安,生怕他会就此不管不顾的冲过来,所幸——见血的傻王爷,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也在害怕,害怕她会就此死去。   “你爹就是个杀人恶魔。”哑叔切齿,“他杀了多少人?他死有余辜!”转而望着林慕白,“你说的一点都没错,高渐是死在方问山的手上。而我将计就计,便将纸条塞进了高渐的手中,模糊众人的视线,制造了这桩杀人连环案。可那又怎样?那些人都不是我杀的,从始至终,除了方问山,谁的生死都与我无关。”   “你杀了我爹?”方仁杰嘶吼。   哑叔笑得凄厉,“想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吗?横竖我都是要死的,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告诉你,你得被我用野兽夹子打伤,那夹子上淬了毒,他动弹不得,最后被我放了把火,生生烧死。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临死之前的痛苦,那些死在他手中的冤魂,回来报仇的畅快淋漓。”   “你杀了方问山?”金无数一怔。   “他本来可以逃过一劫,只可惜他知道太多,竟然还敢回来杀人,那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找他,已经找了太久,我再也没有时间可以虚耗了!”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中带着几不可闻的倦怠。   仇恨,是最累的一种感情。   为恨而活,为恨而生,才是最生不如死的。   “我爹,回来杀云水?你——”方仁杰瞬间愣在那里,几乎同时,所有人都震住。   唯有林慕白,依旧眸色清浅,柳色青衫,淡泊仍然。   “一个人是远远做不了那么多事的,她还有个帮手。”   “你胡说!闭嘴!”哑叔慌了,身子都开始打颤。   “致命的帮手,连贯这一切引向成功的最重要部分!”林慕白的视线骤然瞥向云水的房门,脖颈上的血,留得更多了,衣襟上也开满了血色梅花,阳光下,更显触目惊心。   暗香倒吸一口气。“是云水?高渐和云水——师父?”   “不,不可能!”方仁杰厉喝,“这绝对不可能,云水不是这样的人,她绝对不是!”   “方才如果不是我过来,云水已经走了,不是吗?”林慕白冷笑,“出来吧云水!你也该醒了,再装下去,这戏可就演不下去了。”   暗香张大嘴巴,“师父,云水中了醉三,她昏迷不醒呢!”   “鞋子都移动了,已经下过床了,就不必再躺着。”林慕白眸色幽冷,“出来吧!该说的话,都说说吧!是非对错,恩怨纠葛,也该有个了结。”   音落,风过无声,一片死寂。   终有脚步声,于房内微微响起。 ☆、第43章 仇难平   当熟悉的倩影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之时,四下万籁俱寂,好像时间也都在此刻停止。一道道灼热的视线,悉数落在云水的身上。那一刻,所有人都开始相信,林慕白是对的。   可是对了又怎样,如今的林慕白,就在哑叔的手里。   不,不该喊哑叔,她不但不哑,也不是男儿身。   真实身份,有待揭开。   “够了,别再杀人了。”云水垂眸,语音暗哑,带着清晰可见倦怠与无力。   “你真的没中毒?”欧阳蕾瞪大了眸子,却不敢轻易上前,要知道林慕白还在刀口上呢!她可不想自己凑上去,变成第二个人质。   云水没有答话,可是她的出现,足以抵消了所有对林慕白的质疑。   “不,不可能,我爹失踪那天晚上,我看见你坐在房间里一夜,你怎么可能——”方仁杰不信,打死也不信。云水弱质纤纤,怎么可能和别人一起合谋杀自己的父亲?   他不信,如意班的那些人也都不太敢相信。平素的云水,温婉知礼,对待每个人都是浅笑盈盈的和气。这样的女子,谁不喜欢?又生得如此清秀容貌,换谁都会动心。   可是事与愿违,这世上往往你觉得最不可能的,最容易出现,打破所有人的幻想。这就是现实,残忍的现实。所谓毁灭,就是将最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   “单凭一个女人,是杀不了你爹的。”林慕白面不改色,“可是有了两个人,把握就会大很多。”   “你出来干什么?”哑叔嘶吼,“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所有事都是我安排的,跟她没关系,你们放了她。要杀要剐,冲着我来!我这条命横竖是要送在这儿了,你们何苦再害了无辜的人?云水与此事无关,都是我做的。放了她,我死!”   “娘!”云水走到跟前,扑通就跪了下来,“你别再杀人了,夫人跟此事无关。她是个好人。爹的仇已经报了,你都已经杀了方问山和付流,方仁杰——”她回头泪如雨下的望着方仁杰,“他都已经成这样了,您就高抬贵手,别再伤及无辜了。娘——”云水声声凄惶,“我们已经害死了不少人,虽然高渐和付流都非你我之手杀死,可也是因为我的缘故,我负罪太深,你可知我夜夜辗转难眠?我害怕。”   林慕白觉察到脖颈上的刀刃,力道稍减,跟前跪着的云水,因为垂头哭泣,瘦弱的双肩止不住颤抖。   终于,传来刀刃落地之声。   咣当一声,刃口还染着林慕白的血。腰间一紧,林慕白愕然,只觉耳畔有云水之母一声低喝,一记云水的泣喊。便已被人打横抱在了怀中,稳稳的落在了容哲修身边。抬眸,迎上容盈微红的瞳仁,眸中惧意未散,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生怕她再丢了。   脖颈上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襟,也染上了他的胸口。   林慕白的眸微微泛红,敛眸垂头,深吸一口气轻语,“放下我吧,我没事。”   他却加重了拥抱的力道,狠狠摇头。   “我真的没事。”他不允,她也不强求。干脆老老实实的将略显沉重的脑袋靠在他肩头,俨然夫唱妇随之态,一眼看去若夫妇般的鹣鲽情深。却让夜凌云握紧了袖中双全,眸中恨意阑珊。   “其实那天晚上,方仁杰看到的,只是云水自己剪出来的剪纸人影。你们都忘了吗?这可是云水最擅长的事情,剪出一个自己,对她而言,根本不难。烛光下,剪影能无限放大,外头看上去,与真人无恙。”林慕白靠着容盈,慢慢悠悠的说着。   暗香在旁,担虑的望着林慕白脖颈上的伤,想了想赶紧转身回房去拿药箱。   夜凌云瞧了管家一眼,管家急忙退开。   这一幕,当然逃不过容哲修的眼睛,朝着明恒使了个眼色,明恒悄无声息的隐没人群。   “剪影?”方仁杰僵在当场。   云水泪流满面,哑叔就在她怀中,嘴角淌着血。挨了容盈一掌,伤及肺腑,自然不轻。如今也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云水怀中,一双恨意之眸,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方仁杰。   林慕白从袖中取出兰花木簪,“这枚簪子是从高渐的房里拿来的,是高渐亲手雕刻的,准备送给云水的。上头的火花兰,是以云水的剪纸为模板,精心雕刻的。”   “高渐?云水?”方仁杰无法接受,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   他没想过,自己与付流明争暗斗了那么久,最后云水和高渐竟然还有私情。并且,云水还利用高渐,来达到自己报仇的目的。   “云水,是你自己说,还是我继续替你说?”林慕白觉得有些累。   许是这个怀抱,太过温暖,温暖得人都起了困意。   云水潸然,“高渐是个好人,他其实早就知道我是来报仇的。虽然表面上,他处处与我不对付,实则是为了保护我。因为他一直在方问山的掌控之下,是方问山养的户奴,他担心方问山如果察觉,会对我不利。他太了解方问山的为人,心狠手辣。”   “我喜欢他,他也是真的喜欢我。他知道我想杀了方问山,于是在来夜家庄的路上,他决定放手一搏,弄坏了马车,想直截了当的杀了方问山。我没想过他会这么做,可他还是这么做了。娘说让我好好利用,利用高渐来对付方问山,可我不答应。”   “马车之事失败后,我知道他必定会引起方问山的怀疑,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即便他身临险境,我也帮不上忙。所以我们约好了,既然方问山死不了,那我们就一起私奔。什么仇恨,对我而言,我看不见摸不着。可我没想到,娘会把醉三给他,让他杀了方问山。”   “高渐很聪明,他知道他的存在只会拖累我,他也明白方问山是什么人,警惕性何其重。方问山,是绝对不会喝下毒酒的,所以他根本没打算杀任何人,他只想自己解脱,也为我解脱。可我们谁都没想到,我娘——”她落泪,“竟然偷偷的告诉了方问山,那一夜高渐要与人私奔的事情。”   “方问山不知道是我,却在高渐自尽之前,杀了高渐。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自然要为高渐报仇,所以我娘说的任何要求,我都应了下来。方问山失踪那夜,其实是被我和我娘引出去的。我往他的门缝里塞了纸条,就悄悄的去了既定的地点,与我娘设了陷阱。”   “可我们没想到,方问山的武功那么高,还随身带着匕首。我娘挨了一刀,受了伤,方问山也讨不了好,但还是逃脱了。那天夜里我是故意跟付流吵架的,借此让付流离开了北苑。我知道方仁杰在外头,我既想走又想留下时间证人,就留了自己的剪影摆在烛光前,看上去就跟我坐在桌案前,等付流一样。”   “其实那天晚上,是我拦住了付流,我们在外头——”她顿了顿,长长的羽睫垂落着,有晶莹的泪珠沿着根根分明的睫毛,滴滴坠落,“于是方仁杰就会认为,我一夜都在房中,而付流一夜未归。便是来日有人问起,他也能为我辩解,让我与此事脱离任何关系。”   “那些纸条是什么缘故?”欧阳蕾低问,“为何每个人死,都要有纸条呢?”   “那是我娘,想保住我。她早就打定了鱼死网破之心,所谓的高山流水,只是让大家都以为我也是目标之一,如此大家才不会对我起疑。前期我能成功蛰伏,后面我能成功的洗清嫌疑。”云水抱着面色惨白的母亲,泪如雨下。   “那琴声呢?”容哲修问,“为何杀人还要弹琴呢?”   “因为我娘想把所有的事,都牵扯到付流身上。高山流水,其实也是在告诉大家,我是最后一个要被杀掉的人。不然,大家猜不到纸条的意思,我娘的苦心就白费了。”云水笑得凄然。   林慕白扬眸,“那琴不是付流弹的,是你吧?”   “是我。”云水泣不成声。   “所有人都以为,只有付流会弹琴,所以琴声起,人死。就意味着。付流跟此事有着莫大关系。其实,是你想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到付流身上,因为你们知道方仁杰冲动的性格,知道如果方问山出事,方仁杰一定会第一个怀疑是付流。鉴于二者父亲的恩怨,方仁杰也有理由相信,付流会杀方问山。”林慕白扭头望着他,“当年虽是伙伴,可是一旦安定了下来,就会害怕对方有朝一日出卖背叛自己。那些尘封的秘密和往事,就像毒瘤一样会越来越大。怀疑和无止境的猜忌,终究让你们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方才我如果没来,你们就应该已经远走高飞了。”   云水重重合上双眸,泪已经逐渐干涸。   “为什么?”方仁杰落泪。   “因为我娘要为我爹报仇,她找了你们,已经太久太久了。我们,都没有时间在虚耗。”云水容色迟滞的望着方仁杰。“我不叫云水,我姓王,现在你明白了吗?我爹就是当年被方问和付奎害死的王巡抚——王航生。所有人都说我爹是溺亡,可我娘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祖上是渔民,常年水里来水里去,怎么可能小小的一条护城河就可以溺亡?”   “娘说,那一日灯会,画舫轻摇,风光极好。可是我爹看到有人溺水了,就赶紧去救人,顾不得脱衣裳,顾不得喊人,自己跳了下去。这一去,就再也没有上来。我娘,拦都拦不住。我爹的尸体被捞上来之后,仵作说溺亡,我娘不信,想去击鼓鸣冤。可刑部来人,给了抚恤金就要我们闭嘴。”   “娘知道,这是有人通了上头,肯是拿钱买了人。我爹为官清廉,两袖清风,还因为正直的性子得罪了不少人,如今还有人拍手叫好,说我爹死的好,挡了他们的财路。所以我娘就拿着钱,带着刚刚周岁的我,走得无影无踪。因为她担心,我们也会被人杀死。”   “那段时间,娘花白了头发,极好看的容色,也变得憔悴不堪,布满了皱纹。短短数年,就如同老妪,再也不是当初美丽的巡抚夫人了。因为哭得太多,娘的嗓子都哑了,有时候说着话突然就断声了。大夫说,娘是忧郁成疾,伤了了喉咙。”   “在我八岁的时候,娘走了。把我丢在一户农家,走得无影无踪。我知道,她不是不要我,她是要为爹去报仇了,可她不愿我跟着,因为我太小会拖累她。”   听到这儿,所有人都垂眸轻叹,不免扼腕。   “沅河决堤,养我的那户人家都死了,剩下我一个人漂泊。可我没想到,还能遇见我娘。也许是冥冥之中,我爹也要我为他报仇,他死得冤,怨气难消。”云水抱紧了自己的母亲,“我认出了我娘,我娘也认出了我,母女天性那是一辈子都改不了的事实。”   “方问山是我杀的,跟云水没关系。”苍老的女子,奄奄一息的躺在女儿怀里,比身体更虚弱的是灵魂。她已经报仇了,方问山死她手里,死得那么惨,她无愧与自己的夫婿,却愧对自己的女儿。这场恩怨,是她亲手把女儿也一起葬送了。   “该死!”方仁杰骤然腾空而起,几乎是拼尽全力。即便手铐脚镣,他的愤怒也足以忘却一切,沉重的铁链。狠狠的朝着云水怀中的哑叔甩去。   “娘!”云水惊呼,以身覆之。   “云水!”林慕白一声喊,却见靠得最近夜凌云压根没有要出手拦阻的意思。这些衙役,本就不是方仁杰的对手,而夜家庄的护院,没有夜凌云的吩咐,自然不会插手。   “不许杀——”金无数来不及喊。   沉重的链条已经甩在了云水的脊背上,一口嫣红的鲜血喷在了她母亲满是褶子的脸上。王夫人翻个身,惊恐的抱着自己的女儿,歇斯底里的嘶喊着,“云儿?云儿?!”   方仁杰身子一颤,神情骇然,即刻被衙役摁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也不想动弹。抬头,是云水满是鲜血的容脸,她扬起释然的微笑。“娘,把解药给庄主夫人吧!我终于可以——不再为仇恨而活。”   那笑容,看在方仁杰的眼里,一如初见,却痛彻心扉。   美眸,合上。   再也没有睁开。   金无数轻叹一声,“王夫人,你满意了吗?”   换来的是,凄厉的哭喊声,声声断人肠。   如意班曾经怎样的辉煌过,高渐也曾是让人欣羡的一等一名伶。可谁知道,最后的最后,如意班到底树倒猢狲散,以后再也不会有如意班了。   在一处荒地,衙役找到了方问山被烧成一团的尸体,距离骨灰还差那么点火候。与泥土混在一处,早已不成样子。但到底还是找到了!   方问山固然是心狠手辣的,没被王家母女杀死,还敢潜入夜家庄准备杀死云水。可他也明白,这桩案子必定是自己的旧仇,而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允许他揭开过往伤疤,所以只能悄悄的来杀人。   很可惜,他高估了自己,忘了自己老了,再也不似当年的血气方刚。没想到,杀人不成,反而被追出来的王夫人设计杀死。不得不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一场精心布置的连环杀人案,到此告一段落,剩下的就该是金无数的事。夜凌云唯一没弄明白的是验尸簿上到底写了什么,等到金无数打开来,夜凌云才知道,原来林慕白从离开就怀疑方问山没死,也就是从方问山来杀云水的那时候起,林慕白就已经怀疑云水是凶手了。   直到确定了方问山的身份,林慕白便猜到,这是一场谈不上对错的寻仇之杀。   好在王夫人最后遵循了云水的遗愿,把醉三的解药交了出来。醉三其实是当年那庄悬案的证物,被王巡抚无意间带回了家,并且千辛万苦寻了醉三的解药,以备不时之需。在王巡抚死后,醉三就落在了王夫人的手里。当所有人都以为物证消失的时候,却忘了王夫人手中的醉三。她曾经想过,要用醉三来了结自己的性命,可叹终归仇恨胜了一切。   房间内不见暗香,林慕白蹙眉,想着这丫头方才见自己受伤,应该不会走远,难不成去药房了?外头的路暗香也都认得,应该很快能回来。   思及此处。林慕白悬了心,但面上依旧佯装无事。   “很精彩。”容哲修瞧着她脖颈上的伤,“看样子,你也得养一养了。”他吃着切片的苹果,饶有兴致的望着林慕白,“诶,你是怎么想到那么多的?为何我都没发现?还有啊,你怎么知道方问山第一次没死?”   “那具尸体,肩膀处有个斜面的茧,那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一般都是骑射军才可能出现的痕迹。每个人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习惯,骑射军长年累月背着箭筒,所以茧会从肩膀处一直延伸到腋窝底下,而且拇指的指腹处,也有因为长年的弯弓射箭,留下划痕或磨出来茧子。”林慕白坐在镜子前头,小心的擦拭脖颈上的血迹。麻利的上了止血散与金疮药。   “那你怎么知道云水会弹琴?她可一次都没在人前摆弄过,如意班的人都不知道,何况是你?”容哲修撇撇嘴,一脸的嫌弃,“本来就长得马虎,如今还折了脖子,真是越发难看。也就我爹够傻,能看上你。”   林慕白已然习惯,也不以为意,在脖颈上缠了一圈绷带,“那次我去给她诊病,看见她指尖的伤,说是瓷片划伤,可事实根本不是这样。那是被琴弦所伤,我诊治过的病人不在少数,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我还当什么大夫?”   “那你说王夫人饱受金创之苦,你该不是跟你给人看相一般,是随口胡诌,用来投石问路的吧?”容哲修好奇,看人还能看出那么大毛病,他还真就不信了。   闻言,换林慕白嫌弃的打量着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寻医问药,自然是要望闻问切。望,那就是面色眸色还有人所表现出来的一种神态,闻——”她顿了顿,“窃师学艺可不好!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便如同看人手相,其实也是诊病的一部分,我哪日在码头说的话,都是真的,可不是信口胡诌的。那人眸色浑浊,眼白泛黄,看上去年轻,其实腑脏已经出了问题,问题在肝那是事实。”   “我为其看手相,是想进一步确定自己的推论。一般背夫的茧子都以指节上居多,可他是在掌心,那是长年累月握着东西用力,才会造成这一的茧子。那你说,不是背夫的背夫,跑到码头上鬼鬼祟祟的,是为了什么?”林慕白反问。   容哲修一句都答不上来,狠狠吃着自己的苹果。   他心中安慰:肯定是门牙落了,才会说话漏风,才会说不过这狗屁大夫。   “不过,还是要谢谢殿下的救命之恩。”林慕白望着容盈,他一直坐在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她,为自己疗伤包扎。他帮不上忙,也不懂帮忙,只静静的坐着。   待她回头时,他随即笑了。   “真是——”容哲修别过头去,暗道:有了女人忘了儿子,真没义气。   暗香还没回来,林慕白有些担心,她不怕暗香迷路,只怕——夜凌云会做手脚。夜凌云此人行走江湖多年,做什么事都是悄无声息的,可以不计手段,只求目的达成。   “我去荷园那头看看。”林慕白起身。   “你是想去找夜凌云?”容哲修一字一顿。   林慕白点了头,“看住你爹,我很快回来。”   “我们很快就会走,你确定还要跟我们一起吗?”容哲修问,五月在门外凝眉。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林慕白拂袖而去。   柳色青衫,越走越远。   五月这才踏入房间,“世子,明恒也没有回来。”   容哲修若无其事的笑了笑,“闹出事来,就热闹了。刚弄了一出庄主夫人神断连环杀人案,再来一出庄主自导自演的好戏,那可比看戏来得更有趣。”   闻言,五月不语。按理说明恒追着暗香过来,应该早就回来了,如今还没见到人影,估摸着要出事。   且说荷园那头,林慕白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口问了问林婉言的情况。   “为何不进去?”夜凌云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眸色灼灼的盯着她。   林慕白也不看他,只是退开半步,“没什么,既然人醒了,也就没我什么事了。告辞!”   她掉头就走,却听得身后的夜凌云幽幽道,“你打算一个人走吗?小徒弟不要了?”   羽睫陡然扬起,回眸间四目相对,各自凛冽。   行至荷园僻静的亭子里,看一眼不远处盈盈风动的绿荷,林慕白眸色幽沉,“你想怎么对付我都不打紧,放了暗香,她与我们的事毫无关系,也不该被牵扯其中。”   夜凌云端坐亭内,伸手拂过身边的位置,“坐下说吧!”   吐出一口气,林慕白淡然坐定,眸光望向别处,仍是不去看他,“这么做有意思吗?”   “生气了?”夜凌云问,“我没救云水,你觉得很失望,所以才会生我的气?横竖都是杀人死囚,早晚要死的,还不如现在死得痛快,就不必过堂了,不好吗?”   “你有什么权利,决定旁人的生死?”林慕白睨了他一眼,“再说,我为何要失望。救不救人在你,我无权置喙你的仁义道德。我只想带回暗香,离开夜家庄,就此而已。”   “离开这儿,跟恭亲王走?”夜凌云口吻冰冷如刃。   “跟谁走,是我的事。”林慕白回答得很清楚,没有半点犹豫,更不见半分眷恋。所有的眷恋,在五年前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全部消耗殆尽,再也不复存在。   夜凌云盯着她看了良久,终于笑出声来,“这才是我认识的你,不喜欢不认定的事,永远都是一口回绝,没有转圜的余地。以前如此,如今还是没有半点改变。你说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既然你不肯告诉我,过去发生的事情,那我就自己去找答案。”林慕白起身,“记得把暗香毫发无损的送回来,否则我会恨你,也不会放过你。”   “你就不去看看她?”夜凌云问。   “看了又怎样?看一眼,能让她长寿十年,还是能让我自己长命百岁?既然都不能。看了也是两两相厌,何必呢?”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林婉言如今是你唯一的妻子。”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书信,递给了夜凌云,“既然你不肯,那让我来。反正你我之间,总要有人先踏出这一步的。”   信封上,休书二字娟秀而清晰,却如刀刃狠狠剜心。   夜凌云骤然起身,眸子瞬时冷凝如霜,“休书?”   “我早就说过,如果你不肯写休书,那我就休夫。横竖,只是要个书面证明罢了,你休我可以全了你夜家庄的声誉,顾全你夜凌云的名声。若你现在觉得难堪,还是可以补一份给我,这份我自己收回。”林慕白一脸的淡漠疏离,两人已然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时隔多年,人心早变。   “你就那么想走?我待你不好?还是说,你爱上了那傻子?”夜凌云上前一步。   林慕白蹙眉,已然做好了退步的准备,“是,我想走,离开夜家庄,离开你,离开林婉言,离开那一年的虚假记忆。我要去找自己真实的记忆和过往,而不是被你混淆得真假难辨。囚徒般的生活,非我所想,也非我所要。林婉言喜欢你,也值得你去珍惜,大家各自保重吧!”   “林慕白!”夜凌云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林慕白咬牙挣脱,眸色陡沉,“我没有第二颗醉三的解药再救她!夜凌云,我们三个之间到底隔着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你和林婉言肯定都心知肚明。既然你不想我知道,就永远都别让我知道。”   这话,让夜凌云稍稍一怔。他们三个之间隔着的,何止是情感,还有利益。可有些话,他是真的不能说,也不能再让她知道。   “无话可说了吗?”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们之间,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还有继续的必要吗?你留不住我,不管是人还是心,夜凌云,我一定要走。”   语罢,林慕白转身就走。   “她的生死对你而言,是一种负担,就算你救了她,她也不会感激你。慕白,若你回来,我可以答应你,让她从此消失,放弃那些虚无的东西。”他说得很轻,很冷,也很绝。   顿住脚步,林慕白娇眉陡蹙,“在你们这些人的眼里,旁人的生死不过是儿戏,可在大夫的眼里,你们便是十恶不赦。她再不济,也为你生儿育女,我再好也只是局外人。夜凌云。醒醒吧!我救她,压根没想过她会感激我,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觉得舒坦。不管是谁,欠的债就该还,这才是天公地道。把暗香送回来!”   “我会杀了她!”夜凌云幽冷开口,直视几欲离去的背影,又是一声重复,“我会杀了暗香,杀了你身边的所有人,直到你回来我的身边为止。今日你不肯,我杀暗香,明日还可能是你的另外一个小徒弟。你知道的,恭亲王府那边我暂时不敢动他们,但你也要明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夜凌云说的话,你最好当真。”   林慕白冷然转身,眸光凛冽。   “我不在乎杀多少人,我也不在乎死多少人,这夜家庄那么大的产业,我不怕花钱。”夜凌云继续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性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从前我没有能力做到的一切,如今我有能力拥有,为何还要成全?我已经查清楚了,你如今在清河县开了个林氏医馆,里面还有个小徒弟叫宋渔。”   “夜凌云!”林慕白眯起眸子。   夜凌云笑得风光无限,“我知道,你最不喜欢浑身铜臭味,可我也要告诉你,钱不是好东西,但钱能买到好东西。钱买不到自己的命,却能买到别人的命!” ☆、第45章 我爹喜欢   “五叔不必讶异,我爹如今只对小白感兴趣,也许是他们的缘分吧!”容哲修已然习以为常,“其实这样也好,爹不知冷不知热,像个木头人一样过了那么多年,如今总算像个人了。”说这话其实也不无凄凉之意。   一个要活成木头人,需要怎样的心死如灰。   被容哲修称为“五叔”的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圣上的五皇子,沐王——容景垣!沐王之名,人尽皆知,当年新朝初立,在处置前朝皇室的问题上,沐王秉正执法,无作恶之人,哪怕是皇室也都得到了释放。昔年权者,顶多限制自由,却无一人做刀下冤魂。   对于那些要铲除前朝欲孽的党政而言,这种做法是在养虎为患,将来必受其害。   为此,皇帝大怒,训斥沐王不知轻重,大有包庇护短之嫌。   须知沐王生母徐婕妤便是前朝皇宫的洗脚婢,地位卑微,身份卑微,若不是后来诞下沐王容景垣,绝不可能在新朝建立后得封婕妤之位。可因为沐王此举,招致皇帝震怒,以至于连累徐婕妤被打入冷宫。   直到容盈病重,求皇帝大赦天下,免去了不少屠戮,也教徐婕妤重见天日,重新册为昭仪。为此沐王对容盈感激涕零,处处以容盈为尊。只可惜,容盈后来成了痴傻之人,药石罔顾。遍天下名医,也不见好转,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在今年开春决定,让容盈前往云中城休养,只期许着离开京城这个伤心地,能让容盈的心得到开释,能重新恢复过往神采。   如今的沐王容景垣早已不得圣上重用,就像个武将一般被派遣来派遣去,要么对抗外敌,要么去西北苦寒之地镇守边关。他如今出现在这里,也不过是正巧顺路。   “月盈而缺,此生,终缺了一人而不得圆满。”容景垣轻叹一声,瞧一眼林慕白,“也不忌你是谁。但愿有你在,四哥能真的好起来。他这是心病,伤了心的心病,伤太重了。”   林慕白娇眉微蹙。   容景垣徐徐上前,拍了拍容盈的肩膀,“四哥,要好好的。”   “五叔这是去哪?”容哲修道,“皇爷爷还不肯让五叔回京述职吗?”   闻言,容景垣笑得爽朗,却也带着少许苦涩,“在外漂泊惯了,京城不适合我。再说,你看你五叔这样子,能跟那帮老臣相处吗?三两句不到,你五叔的剑就该出鞘了,到时候你皇爷爷岂可再饶我一回?还是去边关,跟我的将士们一处,才算自在。如今我也没什么心思,我母亲在宫中颐养,而我出征边关,唯有这母子分离,让我心中不安。再者就是四哥的病,这都病了五六年,何时才是头?”   容哲修长长吐出一口气,“爹这病都那么久了,也不能一时痊愈,可我能等!”   “你才六岁,自然能等得!可你五叔我,已然不小了,征战沙场这种事都没有准头,只怕是我等不了。”容景垣轻轻的抚过容哲修的小脑袋,“修儿,能离开京城固然最好,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是修儿,即便离开了,也得打个醒,不可大意。你要明白,不是所有人都与你五叔这般,希望你爹能好起来。”   这话,让林慕白心下微恙。   “修儿明白。”容哲修点头,眸色突然冷了少许。   “父皇母后不管对我如何,对四哥和你总归是最好的,你们如今能依靠的也就是他们。但——人生自古总有死,不能靠别人一辈子。”容景垣话外有话,“五叔这辈子,愿意为父皇开疆扩土,但——也愿意为你和你爹厮杀。肝胆之情,援手之恩,搭上性命也是值得。”   容哲修垂眸不语。   “昨儿个你们找到我的军营,我便使人查过,追杀你们的是前朝余孽党羽,自成——离恨天组织。应是江湖门派的乌合之众吧,为首的似乎是个道人,但到底幕后是谁,尚未可知。”容景垣坐定,把容哲修圈在自己的怀中,让他坐在自己的膝上,瞧了林慕白一眼,“坐吧,说会话,就该走了。”   他的副将及随行军士,和五月、明恒都在外头守着,不许任何靠近半步,所以此处,不怕隔墙有耳。   “离恨天?”容哲修一怔,“那是个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过。”   “前朝余孽众多,有善有恶,有些人希望能复辟前朝,推翻本朝。”容景垣皱眉轻叹,“新朝初立,有多少势力蠢蠢欲动,这些年我南征北战,平了不少邻国,可是本朝之内还是暗潮涌动。修儿,他们既然敢明目张胆的对付你们,可想而知是盯上你们了。只是出来了,我就不希望四哥还再回去。那地方,四哥留太多的血泪,真的不该再回去了!”   容哲修突然眨着眼睛问,“五叔,那你见过我娘吗?我娘她到底是谁?”   “你娘不是白馥吗?还能是谁?”容景垣被他逗笑了。   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问的是——我娘——”他将视线落在对面落座的林慕白身上,意思何其明显,他还在怀疑林慕白可能是自己的母亲。   因为容盈的表现,让他越发的不解。   一个痴心一人的男子,怎么可能认一张陌生的脸,抵死不放呢?一口一个馥儿,虽是本能,可或许也正因为这个本能,而造就了某些肉眼无法看到的真相。   人与人之间,有时候是看心的。   皮相而已,对于灵魂之爱,早已不再重要。   那是一种,无法磨灭也无法取代的感情与感觉。   容景垣明白了容哲修的意思,终于开始端正的审视眼前的林慕白。眉目之间似乎有几分相似,可容貌却还是有所差距的。当年的白馥,有着倾城之貌,闭月之容,乃前朝亡国帝君的掌中明珠,视若瑰宝。可是——   深吸一口气,容景垣收回视线,对着怀中的容哲修摇了摇头,“不是她。”   “真的不是?”容哲修有些失望。   他什么都有了,不管想要什么,几乎都可以得到,唯独一样。   他没有娘。   从牙牙学语开始,从懂事起,他就知道自己可以拥有一切,哪怕做天下人都不敢做的事。骑着皇爷爷满御花园的爬,谁都不敢,就他敢!   可他没有娘。   没有生身之母。   太傅教授的时候,也都刻意避开了这个字。似乎所有人,都要把这个字从他的生命里抹去。却不想事与愿违,让他反而记住了刻骨铭心的字眼。   连小猫小狗都有娘亲,他没有。   容景垣心疼了,抱紧了怀中的容哲修,“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娘生得好,你这眼睛和嘴巴,就像她。你看看宫中的皇孙们,哪个能有你这般好相貌?你皇爷爷不是最喜欢你吗?你看你爹如今的痴傻模样,就该明白当年他对你娘用情至深。你娘虽然没了,可若在天有灵,必定伴你左右。”   容哲修还是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痴傻的容盈。   可惜,容盈的一双眼睛,始终落在林慕白的身上。有时候他这样目不转瞬的看,连林慕白都会觉得尴尬,若非知道他的病,这般轻薄之人,她必定教他尝到苦头。   轻叹一声,只叹如今的容盈,真可算得上:得便宜还卖乖。   “我只能停留一会。”容景垣起身,将容哲修放下,“我送你们去单州,到了那儿我就该转向了。军令如山,我皇命在身,不能送你们去云中城。但单州的知府曾经受过我的恩惠,想来会好好招待你们,并着人送你们去下一个州县。侧王妃苏离约莫已经到了单州,苏家老宅就在那儿。”   容哲修点头,任由容景垣牵他的小手往外走,“走吧,五叔送你们去单州,如此我也才能走得放心。此去单州还有一段路程,由着你们去我还不放心呢!”   “五叔是担心离恨天?”容哲修问。   容景垣笑了笑,“离恨天规模不小,这两年我不在朝中也不知这朝中事,不在江湖也不知江湖事,所以能给你们的消息也很少。这夜家庄的庄主,虽然是江湖人也是个商人,但商人多狡黠。言语不可轻信,干脆不问。免得最后,反受其乱。”   容哲修听出了意思,林慕白也心知肚明,容景垣这话,诚然不虚。夜凌云是绝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否则夜家庄的产业如何能如此壮大?   “五叔何时成亲?”容哲修换了话题。   容景垣被逗笑了,“小东西,何时关心起这事了?”   “说嘛说嘛!”容哲修偷笑。   容景垣站在夜家庄门口,望着门外的军士们,一声长叹,“四海未定,何以为家?”低眉看一眼容哲修,不禁朗笑两声,“等到天下太平之时吧!”   容哲修点了点头,却被容景垣抱起,坐在了他的马背上。   他的战马。除了他,还没人坐过。当然,容哲修除外,可见他对自己这个小侄子的喜欢。翻身落在容哲修身后,容景垣凝眸去看跪在跟前的夜家庄众人,以及前来送行的金无数和邯阳城乡绅父老。马缰勒起,马声嘶鸣,军队浩浩荡荡的穿过长街,走出邯阳城。   身后,夜凌云冷了眸,冷了心,也冷了自己。   林慕白是与容盈一道上车的,暗香坐在车前,不敢与恭亲王同辇,这是规矩。五月与明恒各自策马,随车而行,与大军一道离开。   “她走了。”金无数道,“到底还是走了。”   所有人都退下,空空荡荡的夜家庄门前,又恢复了最初的门可罗雀。谁也不敢轻易在夜家庄门前逗留,自然要走得远远的。可是她为何也要走得远远的?   “我自问,没有待错她。”夜凌云黯然低语。   金无数轻叹一声,“有时候不是待错不待错的问题,是她愿不愿让你待她。她的心如同一块顽石,便是丢入火盆,也不过刹那温暖。火盆里的炭终有烧完的时候,那时候顽石又会成为冰冷的石头。本性难移,你能奈何?”   夜凌云扭头看他,眸色狠戾无温,“天下之财皆可聚得,何以一人不得?我偏不信。纵是一块顽石,我也能给捂热了。丢入火盆会有刹那温暖对吗?那我便让她此生,火炭不熄。我有倾世财富,还怕烧不起吗?”   “不是怕烧不起,只怕你引火自焚。”金无数仰头望着碧蓝色的天空,“她要走,你根本留不住。且不说恭亲王在侧,便是谁都没有,她的心也不会是你的。七年前如是,就算再来个七年,也是一样。你不是已经试过了吗?她也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错过了。你要的太多,以至于最后要不起她了。”   “我大意了,可我不是有意的。”夜凌云切齿。“是林婉言做的。”   金无数挑眉,“为何你会大意,而当年的某些人,宁死都不肯呢?你想过没有,有时候不是大意不大意的问题,而是心!无时无刻念着的,是她,而你呢?别总想着别人,想想你自己吧!她不选你未必是她的损失,而你放弃也许是她的运气。”   “你这话什么意思?”夜凌云杀气腾然。   “我们怎样走到今日,各自心知肚明,我贪财敛财,也不过是为了偏安一隅。可你呢?”金无数冷笑两声,“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不管,她能走得远远对她而言,是最好不过的结局。她不该与你一同再趟浑水,你要做的事自己去做,别拽着她不放,她已经不是六年前的那个人了。”   夜凌云愠色,“她就是她,就算逃到天去,她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她的价值,她的——”   “六年前,她已经把命都赔上了,还不够吗?”金无数突然眯起危险的眸子。“她死过一次了,什么都够了。就不能放过她吗?她现在是林慕白,林慕白!懂吗?她只是个大夫,想不起一切,是上天对她的垂怜,不是惩罚。可你们再纠缠不休,就会变成噩梦,会让覆辙重蹈。她能死一次,也能死第二次。太傅从小看着她长大,甘愿搭上性命救她,就是因为不忍。夜凌云,你们要做梦你们自己去,别扯上她。”   语罢,金无数拂袖而去。   “哼,做梦?是你在做梦!”夜凌云深吸一口气,“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她就必须搅合进来。想不起一切没关系。我会给她值得纪念的一切。留不住心,也不打紧。那我就要这个人,留住人便是。”   眸子,重重合上,她的笑、她的美、她的天真无邪,一一从眼前掠过。她的泪、她的转身、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狠狠敲击心头,真疼啊!   “留不住心就留住人,夜凌云,你还真是了不得,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林婉言伫立身后,眸中噙着泪,笑得凄然,“那我呢?是不是也该这么做?留不住你的心,就留住你的人罢了!”   “林婉言?”夜凌云转身直面,却突然笑了,半带温柔的伸手撩开她鬓间散发,慢慢的拨弄至耳后,“婉言,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你也该明白,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唯独这颗心不是属于你的。还有,孩子的事以后都不许再提。至少在慕白面前,不许多说一个字。我对你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你不是喜欢我吗?那就照我说的去做。”   林婉言被他突然的转变给震住,身子微微僵冷,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夜凌云笑了,笑得这样明媚,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喜欢一个人,不是该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待吗?我能等,你也该等。我等她回头,你也该如此。否则,我怎能看到你的真心?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那就该明白我所期许的是怎样的天地。”   “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只是那东西真的不在我身上。”林婉言深吸一口气,垂眸避开他的视线,“你该知道,如果我有,我必定不会私藏,一定会送给你。我的人我的心,都是你的,何况是那些身外之物。可是庄主,如今夜家庄的产业,已经遍布天下,你富可敌国,为何还要——”   “钱与权,对男人而言,永远都不会嫌多。”夜凌云笑得凛冽,却骤然将她打横抱起。缓步往庄内走去。   林婉言愕然,当即有些不知所以。   事实上,林慕白没有回来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如此深情,她不知道此刻的他,是不是把她当成了林慕白。可即便如此,她也觉得高兴,能成为替代品承受不属于自己的温柔,总好过成为一个路人,承受陌生而凄凉的孤独。   这也许就是林婉言,为何见着林慕白回来,会这般过激的情由。她愿意为爱成为替代品,却无法与真正的那个人,比肩共处。若是连替代品都不能做了,那这辈子活着也不再有意义。   只是她从不敢轻易抬头看他的眼睛,因为她心里清楚,夜凌云的眼睛里从来没有能暖人心的温度。只有在看见林慕白的时候,才会绽放出旬日暖阳。   ————————————————   离邯阳城越来越远,林慕白心想着,终于可以离开夜家庄了。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伴随着征西大军的前行,不在任何地方,作任何的逗留,确实极好。   只是这一次离开夜家庄,林慕白只觉得心中不安,长久没有这样的惴惴过。上一次是负气离开,无人相随,也无人相识。可这一次似乎多了很多羁绊,再也没有往日的潇洒恣意,不管不顾。   需要顾及的,似乎更多了些。   比如暗香,比如宋渔,比如清河县的一草一木。那毕竟是她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于公于私都早已有了感情。一个人寂静不语的靠在车窗处,羽睫微扬的望着窗外流动的风景。长长的睫毛被风吹得微微轻颤,若振翅欲飞的蝶翼,好像一不小心就会飞出窗外。   这份紧张,悉数呈现在容盈的脸上。他双手托腮,如同孩提般盯着她一动不动。一双略显迟滞的眸,永远都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再也容不下其他。可是她为何不看他呢?他似乎在等,等她回眸一笑。   可林慕白顾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哪会看他一眼,累了也只是垂眸休憩,并无话语。   车行半道,停车休憩。   这儿是官道,前后无人,唯有大军簇拥。容景垣领着十万大军,离恨天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来触霉头。等到了单州,离恨天要行事也只能偷偷摸摸的,何况恭亲王府的护送队伍就在单州等着,离恨天要想再伤人,估计得两败俱伤。   最是无情堤边柳,风过声声诉别离。   林慕白站在杨柳树下,暗香笑着地上水袋,“师父,喝点水吧!”   “累吗?”林慕白问。   暗香摇头,“没事,就是师父你的伤怎样?腰上的伤才刚好,脖子又伤着了。”语罢,有些不悦的蹙眉,“都怪那个夜家庄庄主,他——”察觉林慕白垂眸喝水,暗香抿唇不语,自知师父不喜欢她太多嘴。可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师父,你和夜庄主——”   “我们已经了断了。”林慕白将水壶递给她。   “他休了你?”暗香一怔。   林慕白轻笑,眸色淡然,风过衣袂,尽显淡泊之雅,“是我休了他。不过是一纸文书,谁写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所谓的结果,只是各自天涯罢了!指尖轻掐留条,指法熟练的做柳藤球,在林氏医馆她也喜欢编藤球。   “师父编的柳藤球,就是好看。”暗香笑赞。   容哲修盯着她手上的藤球,微微凝眉,“这是什么?”河边风大,他那没长出来的门牙,关不住齿缝间的风,教人听得何其含糊,说得这般蹩脚。   暗香噗嗤一声,强忍着没敢笑出声来,因为不远处,容景垣已经渐行渐近。见着容景垣,暗香小心的退后几步,这是礼数,草民与王爷是该有所差距的。   只不过在林慕白的心里,似乎压根没有尊卑之分,也不知她是与生俱来的尊贵还是后来养成的不折腰。   乍见藤球,容景垣稍稍一愣,“你这个——倒也精致,唐突问一句,不知是谁教的?”   林慕白握着手中编好的藤球,娇眉微蹙的望着他,“这个还要人教吗?”   言外之意,是她自己学会的。   从她醒来之后,她似乎就会这东西,别的倒也没什么特别。低眉望着掌中藤球,不过是最寻常的小藤球,没什么稀奇的。可容哲修似乎很感兴趣,她便俯身将藤球递给他,“你喜欢吗?”   容哲修撇撇嘴,一脸的嫌弃,“什么样的人,就做什么样的球,看这乱七八糟的,还不如我爹房间里挂着的好看精致。”话是这样说,却毫不客气的抓了藤球在手,饶有兴致的把玩,“不过我爹的藤球,不许任何人碰,包括我。”   “你爹也会?”林慕白看一眼紧跟着自己不放的容盈,人紧跟,视线也紧跟。   “我爹房间里,挂满了藤球,看上去好些年头了,早就不新鲜了。”哪像容哲修现在手中的藤球,因为有嫩绿的柳叶,摸在手中有些毛毛的,绒绒的,软软的。叶片尖锐的地方,还有些刺手,不过嫩绿嫩绿的,格外的好看。容哲修一脸的喜欢,可看向林慕白时,又是一脸的嫌弃。   这小子,一路上行来,可是嫌弃了她八百遍了。   年少傲娇,来日成长了,还不知是怎样的目中无人。   容景垣伸手,容哲修不高兴的将藤球递上。   林慕白有些不明白。堂堂一个皇子,怎么也喜欢玩柳藤球?可容景垣也只是看了一下,似乎他不是很懂,只是还容哲修藤球之后,用一种近乎奇怪的眼神,仔仔细细的端详着眼前的林慕白。   像是要肯定什么,又或者否定什么。   不多时,叔侄两个便走到了一旁,嘀嘀咕咕也不知做些什么。林慕白自然不会问,也不愿追问,他们皇家的事与她何干,她不过就是个女大夫,等到了云中城,取了帝女草为暗香治好病,她就可以放手一切回到清河县,继续做她的赠医施药之举。   林慕白一回头,却见容盈不知何时折了一把柳枝递给她。   “给我?”她微怔。   容盈保持呈递的姿势没动。   林慕白想了想。“你也想要一个藤球?”思及此处,她抿唇接过,他是个痴傻之人,想来这藤球怕是触动了他内心的某个柔软之处。不过,林慕白没想到的是,他痴心爱妻,竟也痴心这藤球。   罢了罢了,也不屑与痴傻之人计较。   三下五除二的编了个柳藤球置于掌心,林慕白伸手递出去,“给,这是你的。”   可容盈死死的盯着她,就这样盯着她,一动不动。她看见他眼底泛着光,也不知是什么光,只是教人看了会觉得有点刺心的疼。风过衣袂,若泥塑木雕,二人保持这僵持的举动。   时间仿佛停止,唯有风过耳畔的呼啸声,撩起鬓发几缕,渐渐教人迷了眼。   她看见他袖中的手,在风中轻颤着抬起,而后慢慢上升到她掌心的高度。终于,伸手去抓藤球。可她没想到,他抓的不是藤球,而是连球带手,一起抓住。虽然抓得不是很牢固,可他的掌劲很大,似乎要把球与她的手都牢牢的黏在自己掌心。   “你做什么?”她蹙眉,不是又发疯吧?   远远的,容景垣与容哲修不语伫立,只是那样看着。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殿下,放手。”   她看见他喉间滚动,却最终抓住藤球,松了她的手。长长的睫毛垂下之时,她看见他捧着掌心的藤球,脸上浮起如获至宝般的欣喜。笑得像个十足的傻子,傻到极点的那种。   “我爹很喜欢。”容哲修走过来,他现在尽量少说话,尤其又是风口上。前门牙掉了,说话漏风,他觉得很愤怒很憋屈,当然更多的是要维护自己这举世无双的世子形象。   怎么能教人看见,没门牙的世子爷!   谁都没有说话,容景垣一声喝,“启程!”军队又开始浩浩荡荡的开拔。   如今的天气有些任性,方才还是艳阳高照,如今就成了阴云密布,再走一程拐个弯就下起雨来。夜路难行,可容景垣已经没有时间休息,军队必须尽快赶赴征西。此前在邯阳城已经耽搁了,如今可不能再耽搁,必须连夜赶路。雨夜路滑,小心便是。   大军赶路,又逢着雨夜,没成想身后有不少眼睛盯着。   这些人可谓是阴魂不散,不死不休。   前方不远处就是下坡,一侧是山壁,一侧是斜坡,斜坡下泛着白光,应该是条河。白日里倒也没什么,只是到了夜里必须小心,尤其下了雨。这山势陡峭,也许会有滚石随着山洪滑落,所以行走必须小心。这是去单州的必经之路,相较僻静的小道,这官道还算安全。   “快点!”副将冒雨疾喝,“抓紧赶路!”   容景垣撩开车窗扫一眼车内的容哲修和容盈、林慕白。“照现在的行程,约莫明儿一早,就能把你们送进单州地界,到时候你们进了丹阳城,我就可以放心离开了。”   “五叔放心,我一定会护着我爹去云中城,会好好的。”容哲修捂着嘴笑。   “臭美的小子。”容景垣低笑一声,放下车窗帘子,朝着后头的军士们一声喊,“后面的快点跟上,抓紧赶路!”军士们穿着蓑衣,甲胄声与整齐的脚步声,响彻雨夜。   ——————————   晦暗不明的烛光摇曳,夜家庄内,如今是一片死寂。庄主不悦,谁敢高声语?   除了他!   书房。   黑暗中,夜凌云的凉薄之音响起,“明儿一早,他们就会到单州。你不去找他们,来找我作甚?我说过,出了夜家庄你想怎样便怎样,他们的生死与我无关。当然,随行的那女子,你们最好谁都别碰,她的命是我的。”   “你的?”笑声低冷而轻蔑,“你夜大庄主何必装情圣?你沾的女人还少吗?什么女人没有,非要她?”   “那是我的事,与你何干?”夜凌云冷笑。   那声音似叹非叹,“不过很可惜,我只能把她的尸体还你了!”   “你说什么?”夜凌云陡然起身,骇然震怒,“你下手了?” ☆、第46章 凌哥哥?   夜凌云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不敢置信的盯着黑暗中的身影,“你简直疯了!谁敢动她,我必不会与谁善罢甘休!”语罢,疾步出门。   “现在去也晚了。”那人冷然,“去收尸吗?十万大军,你一人独闯?你确信,还能全身而退?夜凌云,一个女人罢了,你确定要与十万大军为敌?”   “她若有事,但愿你别后悔。”夜凌云拂袖而去。   却有黑影快速晃至跟前,口吻幽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悔?本宫为何要后悔?”   夜凌云不解释,疾步离开。   “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掌风凌厉,一掌击去,好在夜凌云快速避开。   那人已经拦在了门口,房中的烛火也因为掌风熄灭。漆黑的书房,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心跳和呼吸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让开!”夜凌云低斥,“我不管你如何对付容景睿,我也不管容家父子是生是死。只有一样,她的命是我,谁都不能碰,容景睿如是,你也一样!”音落,已经出手。   掌风犀利,那人一撇,夜凌云已经破窗而出,飞奔而去。   他走得很急,似乎真的很在乎林慕白。   身后,黑色的斗篷遮去了半张面容,唯有唇角勾勒出的狡黠轻笑,教人心颤。人嘛,有弱点是好的,有了软肋才有机会。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空缺,就看你对这个空缺的在乎程度,够不够达到威胁的地步。   “夜凌云?!林慕白?!”他低吟两句,骤然飞身上空,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林婉言站在拐角处,笑得凛冽,“死得好!死了才好!死了,就什么希望都可以破灭了。林慕白,你该死,该死了好多年。”   雨下的很大,到了最后竟成瓢泼大雨。马车陷在泥泞中摇摇晃晃的挣扎,后头有军士在推,这儿没有空旷的地方,连夜扎营也是来不及。官道四周都是山泥之地,连个避雨的林子都没有。官道延伸过一线天。经过前方的一线天,不远处便能豁然开朗。   “加快脚步,过了这条山壁就扎营!”这么大的雨,势必无法赶路了,还是先避一避,否则除了什么事,容景垣也担当不起。策马雨中,扭头望着摇摇晃晃往前走的马车,容景垣深吸一口气,朝副将道,“去后头看看,别让他们掉队。这雨下的太大,势必无法前行。”   副将颔首,“是,殿下还是进马车吧!雨下得太大!”   “我没事,你赶紧去!”容景垣策马伫立,望着长长的军队,蜿蜒在雨雾中。   突然一声轰鸣,容景垣骤然抬头,骇然瞪大眸子。马儿受惊,当下高抬前蹄,嘶鸣尖锐。听得有人惊呼,“山上有人!”还不待众人回过神,大批的滚石铺天盖地的袭来,直接斩断了山壁的前后路。   马车被阻隔在前方,容景垣被拦在后头,大批的滚石堵住了他的去路。那边唯有少数的军士,可见偷袭者的时间掐算得分毫不差。这火药的用量和准头,简直不可小觑,应该是个老手。   “四哥?”容景垣嘶吼,“剿灭逆党,把石头搬开!若恭亲王和世子有什么意外,提头来见!”他顾不得大雨倾盆,在雨中不断的搬挪石头。可这山中巨石岂是一朝一夕能搬开的,滚下来容易,挪开却何其不意。   厮杀声从那头传来,容景垣红了眼,恨不能肋生双翅飞过去。可悬崖峭壁,就算是爬也未必能爬过去,何况下着雨,山壁湿滑,根本无计可施。   林慕白只觉得马车骤然剧晃,伴随着耳边的轰鸣声响起。她的第一反应,是护住容哲修,而容盈的第一反应是护着她。马车的车轱辘被石头击中,瞬时垮了一半,马车顷刻间倾覆。三人险些从车里滚了出来,幸得明恒与五月以二人之力,硬生生抬起了车架,而后稳稳置地。   车内的三人,这才安然无恙。   “有刺客!”五月低喝,狠狠的剜了林慕白一眼。   林慕白蹙眉,喊了一声,“暗香?”   暗香从泥地里爬起来,马车倾覆的时候,她滚在了地上,一脸的泥泞,“师父?”   “如何?”林慕白忙问。   暗香连连摇头,“我没事,可这是怎么回事?”   林慕白回眸,身后巨石堵路,滚石过后,大批的黑衣人从天而降。他们被阻隔在此,后面的容景垣根本有心无力,唯有搬开巨石,容景垣才能施以援手。   “保护殿下和世子!”五月拔剑而出。   明恒拔剑,护住所有人往后退,退到一处崖边巨石旁,一侧是滚坡,“世子小心,雨天路滑,别靠外头太近。这些人根本早有预谋,早早的就在这儿等着咱们了。”   “是谁背叛了我?”容哲修切齿。   那头,厮杀激烈。   随行的军士本就不多,十万大军几乎都隔在了石墙后头,如今正在不断的敲打搬运石头,打开生路。只要撑到容景垣过来,就不会有事。   五月剑剑致命,绝不留情。黑衣人训练有素,将随行的军士们,杀得所剩无几。双手难敌四拳,到底也是落了下风。再耽搁下去,恐怕——谁都保不住。   “明恒,你速去帮忙。”容哲修冷道。   明恒犹豫,“可是世子?”   “去!”容哲修不容置喙。   “遵命!”明恒飞身而去。   明恒与五月的武功自是极好,二人相互帮衬,可谓如虎添翼,配合得极为默契。二人各自一掌,将垮塌在地的马车击飞,推向围攻上来的黑衣人。   黑衣人瞬时齐刷刷的被推倒在地,或被车身碾压,不少黑衣人更是伤重。   然——马车倾覆的那一瞬,有个东西滚落而出,沾着泥水,疯狂的滚下坡去。   “馥儿?馥儿!”容盈突然像发了疯一般,直冲滚坡而去。   “殿下?”“爹!”林慕白与容哲修几乎同时惊呼。   “师父?”暗香疾呼。   容哲修突然脚下一滑,一个后仰,眼见着要栽下一侧滚坡。   “世子!!”林慕白快速拽住他的手,用力往自己这边拉拽。可也因为惯力,容哲修拽过来的时候,林慕白用力过度,反而让自己的身子往前扑去。这一扑,直接扑到了边缘地带,身子一滑即刻滚下坡。   “师父!”暗香想抓住林慕白,奈何只拽住林慕白的一片衣角。   下着雨,滚坡更滑,根本拽不住。   紧握着衣角碎布,暗香歇斯底里的哭着,“师父?!”   “小白?”容哲修也跟着哭了,淋着雨,也吓着了。   “馥儿!”原本抓住了藤球,脸上尽显欢悦的容盈,这下愣了。本就是痴傻之人,如今更是痴傻得厉害,一双眼睛迟滞的搜寻着心中之人的身影。渐渐的,他开始慌了,握着手中的藤球,就好像迷路的孩子,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几乎快哭出声来,“馥儿?馥儿呢?馥儿——”   “爹?爹?”容哲修想抓住容盈的手,却不料容盈直接跳下了滚坡。   “爹!”容哲修也想跳,却被暗香一把抱住。   “世子!世子!”暗香哭着喊着,“快点来救人啊!我师父掉下去了,殿下也下去了!救命啊!救命——”喊到最后,暗香都觉得嗓子快喊破了。怀里的容哲修不断挣扎,不断的哭喊着“爹”。   雨,瓢泼未止。   林慕白只记得自己滚下山坡,而后便没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道阳光刺了眼睛,才幽幽醒转的。置身河岸边,浑身上下疼得厉害,尤其是额角。林慕白倒吸一口冷气,扶额几欲起身,心中还想着真是命大,这样都摔不死。   蓦地,她骇然怔住,腰间的手是谁的?有满是血污的手,搭在她的腰间,有耷拉的脑袋,服帖在地,晕厥未醒。她不敢置信的望着,躺在自己身边,昏迷不醒的容盈,突然心中一窒。   他怎么也下来了?是自己跳下来的?还是不小心呢?   心,仿佛瞬间柔软了一处。   是他寻到了她,将被撞晕过去的她拖上了河岸,所以她才捡回一条命。却不知,二人在水里被冲出去多远,如今又身在何处?   指尖,轻柔的撩开他散落在脸上的乱发,林慕白低低的轻唤,“殿下?殿下?”他没有反应。她轻抚他满是泥泞的面颊,声音略带哽咽,“容盈?容盈你醒醒!你醒醒!”脉搏还在,心跳犹存,是晕厥了,别的似乎没什么大碍。他这是跳下来,来找她的吗?   阳光倾泻在他狼狈的脸上,铺就一层金色光辉,耀了她的眼,也让她灼了左肩下方的位置。   长长的睫毛终于睁开,容盈突然仰起头,死死盯着她的脸。似乎在确定,是不是她。见着林慕白对他轻笑,容盈赫然坐起,快速将她抱住,死死的将她的脑袋按在心口。而后,傻兮兮的笑着。“暖——”   林慕白蹙眉,没有挣扎,任由他紧拥在怀。   各自泥泞,各自狼狈,却又有一种相依相偎的错觉。   这种感觉,真的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让她贴在自己的心口,用傻子的感觉告诉她,那是身体部位最暖的地方。他想暖的,也只是她而已。   傻子的爱情很纯粹,纯粹得除了保护你,跟着你,便再也没了其他。因为傻子不会思想,也做不到周全,他能做的只是给你,傻子能给的全部。不需要回报,也不需要你爱他,只要你周全,你能对他笑,他还有力气能保护你,就足够了。傻子,就是傻子!傻得干净,傻得纯粹,傻得最简单。   你都不需要费心思去猜,他会直接用行动告诉你,他无时无刻的“我想和你在一起”。   林慕白愣在那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却在下一刻,手中塞进了一样东西,是满是泥泞的柳藤球。   她抬头看他,他染着血污的脸,笑得像个孩子般干净,痴傻的笑,望着她笑个不停,却是用这样一个藤球,来哄她开心。低眉间,他强硬的将藤球塞进她手里。   林慕白突然红了眼眶,握紧了手中的藤球。   就为这么个东西,他不顾生死去捡,而后又随她一起滚下山坡。这样的事,也就这个傻子,会跟她一起做。傻得无可救药,真的是——好傻。   双双起身,林慕白望着疼痛的脚踝,怕是摔下来的时候,崴了脚。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脚踝,还好没伤着骨头,只不过疼痛的厉害,走路都不太方便,四下也没看见什么草药。   轻叹一声,林慕白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一些,放眼望去,也不知出路在何方。   “你能背我走吗?”她问。   横竖四下无人,也不忌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性命第一,其他的都暂且放置一旁吧!丢了恭亲王,随行的人,还不定会怎样着急呢!还有暗香,估摸着该急疯了。   所幸她平素教诲暗香,不管发生何事,都必须保持理智。否则暗香也跳下来,还不定闹出什么事来呢!   容盈自然是求之不得,笑嘻嘻的点头,快速背起她往前走。   二人沿着小溪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穿过小树林,看见了村落。寻了一户渔家,林慕白便与容盈安顿了下来。   村民淳朴,热情好客。不但救了林慕白和容盈,还拿了草药为林慕白治伤。   这儿靠近一条河。村民们皆以打渔为生。   林慕白脚踝上敷着草药,被容盈抱到树下安静的坐着。如今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看忙忙碌碌的渔民们,织网捕鱼。这般恬静,这般闲适,就跟世外桃源一样。   屋外桃花三两枝,绿叶满头花早谢。   何惜春风无缘顾,早有结子树梢头。   “这样的生活,很好吧?”她扭头望着他。   他总能在她回眸看他的时候,第一时间给她回应,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点头傻笑。天地无色,唯她尔!   早该知道,他不会应答,她自嘲般的笑了笑,而后盯着他手中不断摆弄的柳藤球。“这个脏了,下次我给你做个新的吧!”他浑然未觉,还是喜欢摆弄手中的藤球。   “林姑娘。”渔家妇人背着鱼篓走来,从怀中取出一包草药,“刚刚托人给采的药,待会把你脚踝上的药换掉,如此能好得快一些。”   林慕白颔首,“谢谢大姐。我叨扰了数日,敢问大姐,何时才有人进城呢?”   渔家妇人放下鱼篓,和善轻笑,可这笑似乎带了少许苦涩与无奈,“好像明日会有苏家人来收鱼货,到时候我给你们托一托,八成能答应送你们进城。”起身,轻叹。   “怎么了?”林慕白不解。   “没什么。”又是一声叹。   她这脚踝好了不少,明日大抵能自己走,就是走不远,也走不快罢了。走太快,还会有些疼,伤筋动骨一百天,疼痛是难免的。   到了夜里吃饭的时间,林慕白察觉渔家夫妇似乎有心事,连带他们的儿子——小豆子也跟着不说话。平素有说有笑,如今好像——不太一样。   “怎么今日的渔产不好?”林慕白问。   渔家妇人摇头,“没有,就是觉得累着了。林姑娘,你们吃了饭就赶紧去休息吧,明日苏家就会来人了,你们也就可以进城去。别的,还是少问吧!”   听得这话,林慕白含笑点头,也没再追问。   等到吃过饭,林慕白悄悄喊了小豆子,一边为容盈铺床,一边笑问,“小豆子,我问你个事。”   “姨,你有什么事?”小豆子歪着脑袋,眨着眼睛问。这十岁的孩子,个头不太高,也就比容哲修高出半个头而已,但极为聪明。   “你爹和你娘,为何不高兴呢?是因为我们吗?”林慕白问。   小豆子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那是为何?”林慕白坐定,追问。   小豆子悄悄的看一眼外头,而后快速坐在林慕白身边,压低声音道,“不单单是我爹娘,还有全村里的人,都担心明天的苏家收鱼货之事。”   “鱼货能脱手。难道不是好事?”林慕白不解,“我看你们出鱼不少,有人能一次性收去,不是免去你们赶集的麻烦吗?这一趟进城出城,鱼货都会囤积而不新鲜,到时候浪费了岂非可惜?”   小豆子摇头,“不是这样的。”   林慕白微怔。   小豆子继续道,“我爹说,这些年苏家不断的打压鱼货的出价,进而囤积鱼货,而后让城里的鱼价不断的提升,谋取暴利。打渔的快饿死了,城里的吃不起。你到时候去了丹阳城就知道了,一般老百姓家里,是吃不起鱼的。”   “那你们为何不自己进城,哪怕亏空一些,也不至于让他们哄抬鱼价。”林慕白问。   小豆子撇撇嘴。“城里的鱼贩子都是苏家安排的,外来的不许买鱼,抓住一个都会生打一顿,谁敢进去啊?前两个月,我小表叔就偷偷的进城买鱼,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鱼没了,人也打个半死,捡回一条命还算是好的呢!”   “朝廷不管吗?”林慕白面色微沉。   “那知府大人与苏家根本是一伙的,谁敢呢!”小豆子一声叹,“姨,你说咱们还有活路吗?”   林慕白轻抚孩子稚嫩的脸庞,笑得有些微凉,“自古民不与官斗。”   小豆子垂眸,一脸的沮丧。   “可还有一句话。”林慕白拍拍孩子的肩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小豆子不明白,林慕白伸手抱住小豆子,“没有老百姓,哪来的父母官?他们来自百姓,却又欺压百姓,老天爷不会饶了他们的!”   “姨,你说的真好。”小豆子的眼睛里放着光,“你会识字吗?”   林慕白颔首。   “那以后,你能教我读书写字吗?”小豆子欣喜若狂。   “可以,只要我还留在这儿,我就教你读书写字!”林慕白笑了笑,“现在赶紧去睡,时间不早了。”   小豆子连连点头,欢悦的跑出去。   林慕白却轻叹一声,单州山高皇帝远,所以——也算是地头蛇了。渔家夫妇于自己有恩,想来也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可她一介女流,怎么可能去跟地头蛇较量?还是明日看看情况再说吧!   扭头望着身边穿着渔民服饰的容盈,林慕白笑了笑,“穿上百姓的衣服,可怎么看着都不像老百姓,想来很多东西都是与生俱来的!”说着,便指了指床榻,“还是老规矩,你睡外边,我睡里边,不许对我动手动脚,明白吗?”若非怕人猜疑,她是不想与他同床而眠的。可若分开,她又怕他闹出事来。   他的身份本就敏感,若是再出点事,这村子里的人都别想活了。   容盈快速褪鞋躺好,直挺挺的躺在那儿,看上去本本分分,老老实实。   林慕白轻叹,睡前是本分老实的,可每日清晨她总在他怀里醒来。想来,真是诸多无奈。躺下之后,林慕白又想了很多,也不知道暗香他们怎样了?那天可曾脱险?那些人,又到底是什么人呢?   只是她不知道,那天夜里,夜凌云也来了。蒙着面冒着雨,策马飞奔。只是他来得太晚,远远只见容景垣的大军收拾残局。容哲修在哭喊,暗香也在哭喊,好像是有人掉下了山坡,滚下了河。   那一夜,夜凌云也让人找了一夜。   可惜,谁都没能找到。   有时候夜凌云也会想,若当年不曾错过,若如今还是大殷朝,那此刻她是否已是自己的妻子?能让她生儿育女的人,应该只有自己吧!可现在呢?似乎怎么都回不到从前了。   原来很多临别一语,都是敷衍。很多匆匆一眼,一别就是一生。   “庄主?”管家上前,“都找遍了,也派人下去找了,可人掉在河中,也不知会冲到哪儿去。这滚坡都是碎石,若是人晕了再掉下河里,估摸着生还的机会——”   还不待管家说完,夜凌云的剑已经架在了他脖颈上,眸光狠戾无温,“再多说一个字,我就丢你下去喂鱼。找,不管用什么办法,就算把这条河抽干,就算把这儿翻个底儿朝天,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管家骇然,额头冷汗涔涔。   他不信,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没死,那么多的磨难过去也都好好的。他不信,不信她就这样陨落。她是谁?翻天覆地都活了,还会死吗?   就像石头缝里的石莲花,不管多艰难,也要挣扎的活下去,活成最坚毅的花。   伸手取出怀中的一样东西,贴身相随了多少个年头,山中岁月难熬的时候,他就经常拿出来看看,借此消磨时光,让日子变得快一些,好过一些。翠绿色的玉耳坠,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凌哥哥,你现在就要走吗?   嗯。   我送你出城。   小香儿,能把你身上的东西,送我一样吗?我留个纪念。   凌哥哥要什么呢?   就给我个耳坠吧。   可这是我最喜欢的,不能轻易给人。嗯——那好吧,等你回来,记得还我!   好!   “我忘了告诉你,等我回来就娶你,再送你一对一模一样的耳坠子。可好?”他自言自语,握紧了掌心的耳坠子,重重阖上双眸。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可惜生逢乱世,唯叹奈何。   “无量寿佛。”一声道号。   夜凌云骤然转身,眸露凶光,收了耳坠子快速上前,一把揪住了鹤道人的衣襟,“你还敢来!看看你们干的好事,今日我就让你们都与她陪葬!”   “夜庄主何必如此心伤,不过是个女子,天下美人何其多,你为何独恋一人?若本道没有记错。犹记当年夜庄主与——”他顿了顿,笑得潮冷,“好了不说了,虽然是陈年旧事,但也是夜庄主的心头之痛。咱不揭短,说点正事吧!”   “我跟你们离恨天,无话可说。”夜凌云狠狠剜了他一眼,松手而立。有些事,他不想提,也不能提,尤其是林慕白。那是他一个人的秘密,从生到死,都不想让任何人插手。   “当年太傅的——”鹤道人故意放慢了腔调,“不知道夜庄主可有耳闻,听说先帝驾崩之前,留下了一样东西。咱家主子很喜欢这东西,也想讨了来。以作慰藉。故而四处寻找,始终未果。不知道夜庄主,感不感兴趣?”   夜凌云嗤冷,“道不同,不相为谋。”拂袖转身。   “道不同吗?”鹤道人拂尘轻甩,“怎么好像,咱们是一条道上的?从大殷覆灭,大祁初立,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生也一处死也一处。”   “你做你们的梦,与我何干?”夜凌云冷笑。   鹤道人干笑两声,“那夜庄主,为何与京中往来甚密?”   “你敢插手夜家庄的事情?”夜凌云陡然眯起危险的眸子,冷然斜睨,“你们离恨天早已是强弩之末,我夜家庄不与丧家犬为伍。桥归桥,路归路,你们做你们的算计,我做我的买卖,井水不犯河水。”   “齐王虽好,可终究不是长远之计。”鹤道人轻慢低笑,“齐王到底比不上亲王,齐王生母不过是个妃子,俞妃再得宠,那也比不得御前专宠的宋贵妃。你为何退而求其次,选择了齐王?夜庄主,似乎不是这样糊涂的人。放着大好的锦绣前程不要,却要走僻静的小道。谁人不知,宋贵妃之子——毓亲王,是最有能力担当储君之位的皇子。”   夜凌云缄默不语,只是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鹤道人,看上去仙风道骨的方外之人,实则是个满腹诡计的毒辣小人。大家心照不宣,却也各自防备,谁也不敢轻易放松戒备。   “怎么,你想挑毓亲王?”夜凌云挑眉。   “非也非也。”鹤道人轻叹,“不过是与夜庄主细说利弊,我这方外之人,可管不了这么大的闲事。储君乃是国之根本,天下大事,岂是本道可以置喙的。只是见着庄主如此产业,难免觉得惋惜。跟错了主子,往往会错上加错。”   “你到底想说什么?”夜凌云冷然。   鹤道人摇头,“什么都不想说,只是好奇罢了!为何夜庄主不要珍珠要砂砾?”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夜凌云转身便走,“别忘了,珍珠的本源就是砂砾。”   鹤道人浅笑,眸光冷蔑,“要把砂砾变成珍珠,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搞不好连蚌都得死无全尸。夜凌云,当年你输得毫无招架之力,今日你如何能确定,可以全胜而归?”   夜凌云策马而去,很多话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懂。   可是,已有之事势必再有,已行之事势必再行。   终难幸免!   “世间之事,轮回早定,看你能躲到何时。”鹤道人拂尘轻甩,瞧一眼湍急的河水,眸色微沉。容景睿和林慕白失踪,也许是个好机会。不计容景睿的生死,只这林慕白的性命,似乎就是个好筹码。抓住了林慕白,想必更夜凌云谈起条件来,也有足够的资本了。   没想到多年前发生过的旧事,多年后依旧还会发生。   只不过。夜凌云似乎不是儿女情长之人。   蓦地,鹤道人眯起了危险的眸子,难道说着林慕白是故人?否则,为何夜凌云对她的事情,几乎是只字不提?以至于早些年,谁都不知道夜家庄有这号人物。   林?慕?白?   白——?   这女子有何特别?能让夜凌云这样的铁石心肠,也跟着牵肠挂肚?   “道长?”随行道童低唤一声,“道长?”   “吩咐下去,找到林慕白,最好是活的。”鹤道人慈笑盈盈,“还不快去?”   道童颔首,“是!”   果然收获颇丰。   那么多人找林慕白和容盈,却不知二人正隐身渔村,过了几日闲适的生活。这几日,成了林慕白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晨光初起之时,整个渔村又开始忙碌。   苏家的管家——苏池,带着人浩浩荡荡的来了渔村,扰了这难得的平静,激起涟漪无数。   林慕白站在屋舍门前,远望这一片纷杂。   没说上两句,众人好像吵了起来,至于吵什么,因为隔得太远未能听得太清楚,但瞧着渔民们群情激奋,想来这苏家人又开始压价了。不断的压价,已经让渔民穷困潦倒。苏家的暴利,激起了民愤。   林慕白转头,便看见有些渔民操起了家中的棍子扁担,似乎是要干一场才肯罢休。   这样下去,事情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第47章 一舞红绡抵万金 为钻石过200加更   到底,事情还是闹了起来。到底,事情还是闹了起来,最后演变成了拳脚相加。林慕白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带了小豆子和容盈,当即躲了起来。   虽然容盈是恭亲王,可你要是现在上去,告诉人家这傻子是恭亲王,估摸着没把你打死也得给你打残。林慕白不傻,口说无凭的东西,换做谁都不会相信的。   “我爹和我娘——”三人趴在床底下,小豆子哭出声来,被林慕白快速捂住了嘴巴。   “嘘,别出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林慕白望着外头。   苏家本就是有备而来,带了不少衙役在旁,专门抓了几个带头闹事的渔民,其中便有小豆子的父亲。剩下的渔民便安分了不少。谁也不想落不得好。   须知,官府衙门八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进了牢,你不拿钱去打点,在里头能把人打半死,最后拉回家里也就是个废人。   “我告诉你们,这批鱼货的价格就是这样,谁敢再闹事,就让谁把大牢坐穿。”苏池咬牙切齿,极度轻蔑的扫一眼底下众人。渔民或被打得鼻青脸肿,或瑟瑟不敢轻动,唯有妇人们在低低呜咽,发出哀怨的哭声。奈何小老百姓除了拼命,再也没有其他的本事。   鱼货被挨家挨户的搜出来,而后苏池给每个人都发了一点点的钱,拉着几车鱼货扬长而去。   小豆子快速钻出床底,趴在门缝里看见自己的母亲,哭着喊着去追囚车,却几番跌倒几番挨打,最后实在跑不动了只能趴在地上放声哭泣,哭得声音沙哑。   林慕白带着小豆子出门,望着被众人搀起的渔家妇人,心中自是愤慨万千。   “小豆子,你安心在家陪着你娘,姨进城去看看,你别着急。”林慕白俯身蹲下,抚着孩子稚嫩的面颊,笑得有些寒凉。   小豆子哭得眼睛红肿,“姨,你打不过他们。我爹都打不过,何况是你?你去了,会被打死的。”   “姨不是傻子,不会傻到让他们打死。”林慕白笑了笑,“别乱跑,在家照顾你娘,我走了。”   “姨?”小豆子哭着拽着她的手,“他们会打死你的。”   林慕白笑得心酸,“傻小子。”便看了容盈一眼,“咱们走,跟着鱼车走,就一定能进城。”如此也好,身边没有太多人,看到的都将是最真实的一切。   容盈不是恭亲王吗?进了城,一旦有人认出来,他就能恢复身份。在此之前,林慕白觉得自己有必要为渔民做点事,至少他们收容了自己和容盈,这份恩情必当相报才算问心无愧。   因为脚伤有伤,林慕白不能长久的走,否则到了夜里这脚会疼得厉害。渔民们的草药毕竟也只是草药,不若她自己配的方子管用,进了城里再行诊治。   ——————————————   丹阳城。   日落时分,落霞漫天,格外好看。乐舞笙歌起。荡不尽人间百态,看不完世间百媚。   且说这丹阳城里什么最美,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落霞孤鹜,是那一舞红绡抵万金。若说着丹阳城里,入暮之后什么地方极尽繁华。便是这灯火通明,满目莺歌燕舞的——棠梨院。   棠梨院的美人,棠梨院的曲儿,棠梨院的舞,棠梨院的酒。那可都是丹阳城一绝,绝色天姿,绝美无双。   有一美人名曰“红绡”,一舞倾城,绝色芳华。   销不尽男儿魂,销不尽温柔冢。   鱼车去了苏家的仓房,林慕白自然可能与容盈去那儿。摔下来的时候,身上的东西都丢了,唯有一枚银簪和腕上的一个玉镯子犹存。去了当铺,当了这两样东西,换得客栈数日费用。   落玉镯的时候,容盈死死盯着她的皓腕。   听掌柜的说,明日是这儿的大祭礼,这儿崇尚狐仙,相信狐仙,更敬畏狐仙。到时候,长街上会被清空,祭仙队伍会穿过长街,去狐仙庙。   又听说,每年扮演狐仙的。是棠梨院的红绡姑娘。   林慕白心道,平素青楼女子,惯被唤作狐狸精,如今倒好,直接扮上了狐仙。   华灯初上,夜幕璀璨。推开客栈的窗,能看见这一片灯火通明的繁华之景。容景垣的军队没有进城,估摸着还在沿河寻找他们,而侧王妃苏离,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林慕白不敢贸贸然打听,免得到时候暴露了行踪。   不过她倒是确定了一件事,所谓的苏家,强买强卖,原来是侧王妃苏离的本家。   御史中丞苏厚德入京为官,而其胞弟苏晋风便仗着兄长的名头,在此地为虎作伥,横行无忌。这事,林慕白想着苏离不可能不知道,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有时候京官,也需要一些地方势力的支持,何况苏家揽财,御史中丞苏厚德不可能毫无察觉,怕是早已搅合其中。   这也是林慕白为何避开的原因。   一眼望去。棠梨院,风光正好。   一回头,容盈就站在她身边,傻笑着凝着她。   “看什么?我又不是棠梨院的红绡姑娘,没有国色天姿,也没有倾城之容。”说完。林慕白顾自轻笑,跟一个傻子开玩笑,未免显得自己更傻。   哪知这傻子突然扣住她腰肢,直接带她飞出了窗户。   林慕白心惊,一声尖叫,“容盈!”却下意识的抱紧了他的脖颈,紧闭了双眸。耳畔冷风呼啸而过,他置于她腰间的手,越收越紧,好似恨不能将她揉碎了,将二人合为一处。   身子如同风筝,快速飞上夜空,渐渐的,她似有些适应了,慢慢睁开双眸,却正好迎上近在咫尺的那张俊颜。眸色相对,月光之下,各自迷离万千。飞身半空,将自己此身都交给他,需要的是所有的信任,而他给予的是全部的安全感。划月而过,明月当空,银灰轻纱,若一对璧人。   这样的氛围,极容易让人迷失自己。   林慕白垂眸望着近在咫尺的容脸,鼻尖对着鼻尖,各自喘着气。她不知该将视线投向何处,似乎不管看向哪儿都极为窘迫尴尬,心跳得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下一刻,他便将唇,贴在了她的唇瓣上。   羽睫陡然扬起,唇瓣上,烙下彼此的温度,快速蔓延全身。   他是个傻子,做不了别的,除了这个。而后稳稳的落在了丹阳城最高的城门楼屋顶上,将她抱在怀中,笑看这满城的荼蘼之景。风过微凉,他干脆用外衣将她裹在怀中,将两人紧紧的裹在一处,看上去真像两个人一条命的生物。   坐在这里,刚好能看到棠梨院的阁楼。那一个红衣翩然的女子。   遥遥的,看不清容色,可身材婀娜多姿,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纤秾合度,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瘦。临坐窗前。描眉弄画。红绸翻飞,她的身影若隐若现,有人过来放下卷帘,唯留下卷帘微光幽幽的往外渗。棠梨院的舞池,歌舞不休。   不多时,林慕白便看见了那红衣女子,红纱蒙面。声乐起,歌舞盈袖,若风卷微云,极尽妩媚妖娆之能。不知为何,她竟能感觉到红衣女子举手投足间的微凉。池中舞曲翩翩,池下言笑晏晏,道是红颜多娇,奈何终有薄暮。   “跳得真好。”林慕白低语浅笑。   抬头,却见容盈的眼底泛着微恙的光,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她不知那女子是谁,却见了一曲极好的舞。   一舞红绡抵万金!   夜深露重,最后林慕白是趴在容盈的背上回去的。他喜欢背着她走,两个人就算不说话,静静的穿过巷子,穿过黑暗穿过昏黄的街边灯光,慢慢的回到客栈去。   那客栈小二还打了趣儿,说着夫妻二人竟是如此恩爱。   林慕白也不解释,解释得太多不但累人。也会让自己有种掩饰的感觉,更会招致怀疑。言多必失,还不如不说,其实这样的感觉,也还不错。   虽然容盈傻是傻了点,但贵在单纯,没那么算计和城府,相处得让人觉得轻松,无需防备。   可这世上的爱情,未必都能有好结果。   当青楼女子,爱上了不该爱的人,那便是更卑微的开始。   棠梨院的红楼里,传出男女交合的喑哑之音,沉重的喘息声伴随着女子蚀骨销魂的嘤咛,传入耳中教人连骨头都酥了去。终于,男子一声低吼,伴随着暗哑的轻唤,“莲娘——”   释放的除了身体,还有灵魂深处不可揭开的伤疤。   当一切都归于静止,红绡含情望着开始穿衣的男子背影,修长的双腿露在被褥外头,她揽了薄衫披在身上,让曼妙的身段呈现着若隐若现的完美,“今夜,可以留下吗?”   男子幽然转身,眸色无温,也无丝毫情话。   他只看了她一眼,便已大步离去。   徒留下她一人苦笑,今日是她生辰。 ☆、第48章 狐仙   有些人,注定是你命中的劫数,可你难逃一劫,还要就此深陷。她裹紧了被褥,那颗心为何怎么都捂不热呢?外头传来丫头的低唤,“姑娘?”   “进来吧!”她轻叹一声。   十多岁的小丫头——如意缓步进来,“姑娘。”   “刘大人走了?”红绡问。   如意点了点头,“走了。”说着,快速捡起地上散落的衣裙。   红绡犹豫了半晌,“刘大人,什么都没问吗?”   闻言,如意一怔,继而摇头,“刘大人一句话都没说,按姑娘的意思,不必多言,所以我不敢告诉刘大人,今日是姑娘的生辰。”抱着衣裳走到一旁,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如意突然道,“对了,苏爷派人来过了,还把姑娘的生辰大礼都送上了,妈妈已经收下,让我过来跟姑娘说一声。”   说这话的时候,如意不敢去看红绡的脸,只是顾自收拾着房间。   掀开被褥,徐徐起身。   单薄的轻纱之下,雪白如玉的身子若隐若现。她赤着脚走到铜镜前,毫无笑意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如花似玉的年纪,如花似玉的容脸,还有这具多少人垂涎三尺的身子。   可为何,唯独动不了他的心呢?   轻叹一声,红绡苦笑,“如意,你说我好看吗?”   如意正在收拾茶盏,当下一愣,继而笑道,“好看,姑娘是这丹阳城里最好看的女子,别说丹阳,就算出了丹阳城,要找姑娘这样的,也是不易。”   红绡笑了,笑得风情万种,“是吗?”   “是呢!”如意笑吟吟的走上前,“姑娘没听外头的人说吗?”   “说什么?”红绡问,如玉的指尖,轻柔的抚上自己面颊。   如意清了清嗓子,继而道,“千年修得月婵娟,万年才得一红绡。”   红绡轻笑,“贫嘴,赶紧干活吧!明儿一早还得准备祭仙的事情。有你累的。”   “是。”如意将空茶壶拎在手上,“我先去给姑娘沏茶。”   如意想着,这棠梨院怕是再也找不到如此和善的姑娘了。但凡有点姿色的,对她们这些下人,总是吆五喝六的,哪里会当人看。也唯有红绡姑娘,虽然是花魁娘子,在所有人眼里也都是清冷孤傲,但对她真的是极好。不但从不大声吆喝,甚至于上一次险些被妈妈拉去开苞,也是红绡姑娘将她保下的。   青楼妓馆的妈妈,自然是势利的,红绡是棠梨院的摇钱树,妈妈必定让她三分,一口一个女儿的,喊得那叫一个亲热。棠梨院的所有人,也都不敢轻易与红绡为难,不过——时不时的污秽之言是避不了的。   这不——   如意顿住脚步,听得在厨房里打杂的姆妈们嘀嘀咕咕道,“瞧见没有,那刘大人压根没有心思,妓终究是妓,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简直是痴心妄想。”   又道,“那刘大人可是单州知府,怎么可能娶这样人尽可夫的残花败柳。”   “什么残花败柳,那你们呢?”如意气愤不过,“你们还不是靠着这些残花败柳过活?有本事别在背后嚼舌根,有本事你们去当花魁,看那些达官贵人会不会要你们!哼!”   谁都知道,如意是红绡姑娘的人,自然大气不敢喘,一个个都不再说话。   如意回来的时候,面上有些不好看,红绡是谁,自然一眼就看出,“又跟人置气了?你吃好的喝好的,与那些人置气做什么?白白让自己不好过,岂非趁了他人心意?让你自己活得好,他们会更难受,这才是真正的惩罚。”   “我只是觉得姑娘人好心好,为何要吃那么多的苦?”如意红了眼眶。   红绡穿好了衣裳,端坐在梳妆镜前,将一枚金步摇慢慢的插入发髻中,极尽明媚之色,“这世间之苦,我都不觉得是苦,唯有一样才让人苦不堪言。”   “是什么?”如意不解。   红绡笑而不语。   此心难求,此情难言。   这才是极苦!   ——————————   林慕白觉得自己好像浮在空中,睁开眼睛的时候,有冷风不断的往自己的眼耳口鼻里灌入,冷得让人无法承受。身子在逐渐的下坠,迷雾之中,她仰头看见了高高的崖壁,尽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   那一刻,似乎所有的绝望都在胸腔里绽放,而后鲜血淋漓。   “啊!”一声惊呼,她从噩梦中惊醒,喘着粗气坐在那里。   这是怎么了?这个梦好真实,真实得让她汗毛自立。一抹额头,满是冰冷的汗。她想着,是不是自己滚下山坡的时候,吓着了,所以才会夜半惊厥。   身旁的容盈在她惊醒的那一刻,早已坐在那儿,睁着一双比她还惊恐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眼睛里有些欲语还休的错觉。但那也只是稍瞬即逝的光,最后留下的还是惊恐。   他盯着她,不敢松懈分毫。   好像只要一眨眼,她就会被弄丢了似的。   “吓着你了?”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自己的心绪,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却被容盈骤然从身后抱住。他的身子有些颤抖,好像在害怕。   “我去倒杯水喝。”林慕白蹙眉,小心的掰开他圈禁自己的胳膊,转而笑道,“你继续睡,我坐一坐。”这话刚说完,他已经快速起身,比她快一步走到了案前坐定。   林慕白忍俊不禁,略显无奈的摇头,上前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水在他跟前,“你放心,没把你送回你儿子身边,我不会丢下你不管。到底,你也是为了我——”她顿了顿,“或者是为了你的馥儿,才会跟我沦落于此。”   容盈痴痴愣愣的盯着她,听她说话,看她喝水,下意识的抬手去擦她额头的汗珠子。   林慕白稍稍一怔,待察觉他只是在替自己拭汗,也就没有阻止。   “许是这几日有些心神不宁,所以做恶梦了,不打紧。”林慕白放下手中的杯盏,“明日,还得先去衙门外头问问情况,迟了怕是真的要出人命的。官家人,素来不把百姓的命放在眼里。”语罢,瞧了痴愣不语的容盈一眼,“与你说这些也是白说,你又不懂。”   一个傻子罢了!说得再多,顶多给你个笑容。   轻叹一声,林慕白娇眉微蹙,那个梦为何这么真实呢?   高高的悬崖,不断的坠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蹙眉望着容盈,难道是自己听得太多有关于恭亲王妃的事情,以至于自己都开始胡思乱想?总不至于,是真的对这傻王爷有什么想法吧?   思及此处,林慕白顾自蔑笑,真是——竟然还会这般想法,真是好笑。   横竖已经起来,林慕白也不想再睡,干脆起身收拾了一下,等到天亮就赶紧去衙门大牢打听一下渔民们的消息。容盈一直都静静的陪着,除了呼吸,好像就是一个空气,长伴林慕白身边的空气。不管何时何地,都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她回头时他就对她笑,再无其他。   不过说也奇怪,夜里有他在,她总能睡得安稳,就连自己膝上的旧疾,最近也没怎么犯。傻子是傻,但也算是她的贵人吧!   天一亮,林慕白便去了衙门。   傻王爷被带上轻纱斗笠,默默的跟在林慕白身后。他如今穿的不是锦衣玉服,而是早前在渔家用华服换来的布衣,是故也不会有人会轻易怀疑他的身份。   可你要想进大牢,就得有钱打点,林慕白身上除了那个墨玉扣子,再无其他。可她不能把这个墨玉扣子给任何人,五月对她冷言相加,就是源于此物,想必这东西于自己的身世必定有莫大的关系,她不可轻易示人。身上摸了一把,确实是搜不出多余的抵换之物了。唯一的银簪都给当了住客栈,如今哪里还有值钱的东西。   倒是傻王爷从怀中一摸,竟是上好的一枚玉饰。应该是小豆子给容盈换衣服的时候,又给悄悄的塞回去了。小豆子品性不错,寻常人见到这么好的物件,估摸着早就偷偷私藏了。任凭小豆子年少,也该明白这东西能值不少钱。   “这东西不错。”狱卒收了玉佩,急忙往自己身上擦两下,而后对着外头的微光照了照,确定是好东西,甚是欣喜。但此刻,林慕白也无心想别的,赶紧去看看人怎样了才是。   带着容盈进了大牢,去到了关押渔民的大牢,林慕白才知道,人都被打得半死。   “你们别操那份心,这些人挨了打就学乖了,改明儿苏老爷一高兴就能放回去。”狱卒在旁道,一脸的幸灾乐祸,“这丹阳城,谁不知道苏大老爷是做京官的。谁敢惹苏家,那就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林慕白蹙眉,“苏老爷是什么官职?”   狱卒一怔,心道这女子怕是有些本事,还知道问官职。摇了摇头道,“无官无职。”   “既然如此,何以能动用衙役抓人?这不是僭越吗?丹阳城乃是单州的首府,官衙所在当由知府大人管辖,为何还听由他人差遣?你们领的是朝廷俸禄,何以要与那一介平民为奴?”林慕白一身清寒。   狱卒答不上来,转而狠狠的瞪了林慕白一眼,“你这女子未免管得太宽,这丹阳城里刘大人可是出了名的清官,你敢肆意构陷,小心你的脑袋!”   “人证在此,还犯得着构陷?”林慕白冷嗤。继而望着倒伏在牢中的渔家人,眸色微沉。“大哥?”   那渔家汉子见着是林慕白,勉强挣扎了一下,从草堆里爬起来,颤颤巍巍的走到牢门口,“林姑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赶紧走吧,这事你一介弱女子也管不了。”   “王法昭彰,总有人能管。”林慕白笑了笑,“大哥你怎样?”   “还没死呢!”渔家汉子轻叹一声,“也不知我这家里头——”   “你放心,大姐没事,小豆子也没事,我怕他们担心就过来先瞧瞧你。”林慕白浅笑,“你们别闹,安安稳稳的待着,免得皮肉受苦,不值得。”   渔家汉子狠狠点头,大男人也跟着哽咽,“我们不闹,就没活路了。这年年压价,愈发要饿死了。”   “我懂。”林慕白颔首。   却再无话语可说。   走出衙门大牢,林慕白的心却是寒凉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好像又有人说话:官逼民反!好熟悉的四个字,好似有人从前与她说过。   早前大殷朝,似乎也是如此。苛捐杂税,重徭役。官商勾结,民不聊生,最后水载舟亦覆了舟。   市集上的鱼贩都是苏家人,你轻易上前问价,只会让你暴露身份。林慕白只是远远的看着,买鱼货的都是城中有头脸的人,问及少许百姓,都说前两年还能吃上点鱼货,如今连鱼汤都喝不起了。自己出去打渔,被人看见举报的,都没有好下场。久而久之,众人闻鱼色变。   阳光很好,心却很冷。   山高皇帝远,果然上头有人就是好。   一声锣鼓喧嚣,今日是祭礼,正午时分,有大批的描眉画脸的男男女女,带着狐狸面具,跳着舞唱着歌,伴随着笙歌穿街走巷。偌大的石鼓,需要数十人才能抬起,上有一白衣女子,婉转而舞,舞姿曼妙妖娆。白色的面纱遮去了半数妆容,那一双狐媚眸子,描绘得栩栩如狐。羽睫微扬,只一眼,便妖娆蚀骨,销魂至极。   白衣作舞,九尾在后。素白的脚踝上,串着一串铃铛,翩翩起舞间,铃声清澈悦耳,伴随着脚踩石鼓之音,可谓相得益彰,越发衬得“狐仙”美轮美奂,不可方物。   只是她的视线,时不时的落在策马在旁的知府——刘慎行的身上,难免教人费疑猜。   谁人不知,刘知府不爱坐车惯策马,生得风流倜傥,又一身的好武艺,可谓文武双全,乃全丹阳城女子的倾慕对象。然这刘知府早有妻室,可惜——   林慕白与容盈站在人群中,望着穿过长街的游行队伍。听得身边人谈及刘知府,便笑问,“敢问,那位便是刘知府大人?”   人群中一名男子点了头,“对,正是刘大人。”   “好奇问一句,为何知府大人策马而行,却不坐轿呢?”林慕白不明白,惯来知府都是乘坐轿辇,须知这朝廷也是有规矩的。所谓文官乘轿,武官策马。刘慎行身为知府,理当坐轿而非策马。   “你是外来的吧!”又一男子笑着插嘴,“咱们丹阳城的刘知府,未来丹阳城做知府之前,可是在军中为将的。所以他现在不喜欢坐轿,只喜欢策马。是故刘大人为人处世十分爽直,但就是有一样不好,不爱笑。”   有一妇人轻笑。“这才显得难能可贵。要是见人就笑,跟棠梨院的那些个轻薄之人,有什么区别?知府大人高高在上,又不是卖笑的!”这话,自然听得出褒贬之意。   “你还别说,棠梨院的笑你还买不起呢!”男子打趣,“就咱知府大人,才是有福气的。”   “呸。”妇人啐一口,“不要脸的东西。”   “此话何意?”林慕白一怔。   妇人道,“瞧见没有,那石鼓上的小妖精。”妇人一脸的鄙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林慕白朝着石鼓上的白衣女子看去,“那就是棠梨院的花魁娘子,叫什么红绡。其实就是个贱货,人尽可夫,还攀上高枝,一心缠着刘大人,估摸着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呢!可人家刘大人也就是逢场作戏,真要把这种人娶进门,还得问问刘家的老夫人答不答应呢!”   男子插一嘴,“你怎么知道刘大人没有娶人的心思?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你懂什么?”   妇人冷嗤,“娶妻求贤,不是求贱。”   林慕白蹙眉,“那要见刘大人的话——”   男子笑道,“进得了棠梨院,你就有可能见到刘大人。咱们这刘大人,可是好多年没上过堂了,成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你想见都未必见得着。今日若非是祭礼,你也许还没这缘分,见他一面。”   “行伍出身之人,想必是义干云天之人。”林慕白笑了笑。   “那倒是,能见着他,十有八九都能成事。早些年,刘大人还管事,这丹阳城也算是管理得井井有条,确实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可惜后来啊——”不待男子说完,他身边的男子忖了他一把,暗斥,“还敢说,不要命了?”   语罢,二人同时缄口,便是那妇人,也不敢再说什么。   早些年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那现在呢?这是怎么了?   一个个都讳莫如深,林慕白自知也问不出什么了,干脆随着游行队伍,朝着狐仙庙跟去。人来人往,人潮涌动,容盈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温暖的掌心,包裹着她微凉的手。   林慕白回头一怔,他只是神情呆滞的盯着她。   约莫。又怕她丢了。   轻笑一声,林慕白点了头,“那你抓紧点,别跟我走散了,不然我怕找不到你。”带着容盈,随人潮去狐仙庙。   偌大的狐仙庙,装饰得金碧辉煌。红砖绿瓦,可见修建时费了不少气力。单州一直有狐仙传说,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狐妖在此悟道,为当地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后来得道成仙,就此飞升。百姓们为了祈求狐仙保佑,便修建了狐仙庙,希望能为狐仙敬奉香火,永享狐仙庇佑。   石鼓落在狐仙庙的正中央,那是个高高的祭台,左右四根大石柱,代表着通天之意。能将百姓的祈祷传送天际,得狐仙知晓。   红绡一袭白衣,舞姿翩翩,在石鼓上翩然作舞。若狐仙再世,这般的明艳动人,一身妖媚蚀骨,教人喜欢得,根本挪不开眼睛。   台阶之下,刘慎行作为丹阳城的知府大人,单州的最高级别的地方官,首先应宣读祭文,而后焚烧铭刻竹简之上的祭文,再领着全城的乡绅父老们,焚香祷祝,祈求狐仙庇佑。   这是每年祭礼的流程,所有人业已习以为常。   宣读完祭文,刘慎行便将祭文丢入火盆之中,而后接过底下人奉上的焚香,对着祭台上还在不断跳舞的“狐仙”做祭拜之礼。   身后,丹阳城的富贾乡绅也跟着行礼。   这富贾乡绅必须是当地赫赫有名之人,如苏家二爷苏晋风,何家老爷何济,傅家刚刚接掌家业的少东家傅谦,以及孟家二当家孟泰。   这四人,分别代表着丹阳城内的四大家族。   焚香祷祝结束,底下人接过刘慎行手中的香火,插在偌大的香鼎之中,只等着这四大家族代表,将香插入香鼎,便算是祭礼完成了。   哪知就在这一刻,怪事发生了。   三人的香火已经插入香鼎,唯有苏晋风竟然站在原地未动,整个人开始不断的颤抖,握在手中的香火竟被哆哆嗦嗦的颤在了地上。   “苏老爷?”刘慎行一怔,“你这是做什么?也不怕亵渎神灵?这般不敬,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刘慎行骇然瞪大眼眸。   也就是在那一刻,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睁着惊恐的双眸,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苏晋风。   苏晋风不过年过四十,一直身强体壮,从未有过什么旧疾之类。可如今却口吐白沫,整个人若疯癫之人,不断的掐着自己的咽喉,不断的手舞足蹈,而后从喉间迸发出凄厉的惨叫。叫声尖锐如狐,他的表情格外痛苦,好像有什么人此刻正捏着他的喉咙,要把他整个拎起来一般。   脚尖踮起,脚后跟无法着地。   “来人!来人!”刘慎行厉喝,面色微白。顷刻间衙役们蜂拥而至,刘慎行冷了眸,“快看看苏老爷这是怎么了?快点叫大夫。快!”   可这话刚说完,苏晋风的身体突然像纸片一般,轻飘飘的软瘫在地。   一声闷响,万籁俱寂。   顷刻间,所有的声音都在此刻消失不见。   一双双眼睛看着,苏晋风就这样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嘴里的泡沫和着涎液不断的匍出唇。林慕白拼命的想挤过去,可是人太多,出了人命案之后,更有大批的衙役将百姓往外赶。百姓中胆小的,开始惊恐的往外跑,以至于现场格外混乱,人挤人,人踩人。惊叫声,尖叫声,惊恐的嘶喊,随处可见。   四下,乱作一团。   林慕白直接被挤倒在地,不知是谁,狠狠的踩上了她的手背。剧烈的疼痛让她喊出身来,却有温暖的怀抱直接扑上,将她牢牢的抱在怀中,圈在自己的保护内。人实在太多,他是个傻子,不懂得去想,只懂得本能的反应。所谓的本能,就是先护住她,再来顾念自己的周全。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等到人群中出现了缝隙,容盈突然抱起她,飞身落在了狐仙庙外头,高高的许愿树顶上。粗壮的树干,刚好能坐下。他快速将她抱在怀中,眸色惊惧的望着底下飞奔的人流,越发收紧了胳膊,好似这些人都是来抢他的宝儿,以至于他紧张极了,身子紧绷如铁,硌得林慕白浑身都疼。   林慕白不敢出声,生怕又惊了神经高度紧张的容盈。坐在树梢正好能将祭台那儿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见那个人直挺挺的躺着,衙役们不敢轻易搬动,大夫们上去却最终摇了头。她想着,口吐白沫若非羊癫疯,就该是中毒了。至于是什么毒,什么时候中毒,有待勘验。她不知道死的那个是谁,心中只想着,应该是丹阳城的出名人物。可她没想到,死的就是侧王妃苏离的二叔。   这一下,事情就闹大了,闹得太大了。   现在不能下去,也不能过去帮忙,横竖人已经死了,她在过去,就无疑是羊入虎口,自己送上门给人当成杀人嫌疑犯处置。所以,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刘慎行的面色很难看,回头看了一眼愣在那里的红绡,而后快速收回视线对着底下人也不知说了几句话,便急急忙忙的离开,衙役快速的封锁了现场。   “容盈,咱们走,否则被抓到我们会变成杀人犯。”林慕白低语。   容盈眨着眼睛看她,傻乎乎的笑了一下,越发的抱紧了她。   ——————————   苏府。   苏离在自己原先的闺房中安然饮茶,狐仙之事她原就不信,何况这次回来也算是悄悄的。要知道,自己此前把恭亲王和世子爷弄丢了,现在还没找回来,若是教皇帝皇后知道她不但不去找人,还在这儿参加什么祭礼,估计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现在唯一的心思,就是坐等容景垣把容盈父子送回来。   “沐王爷不是说。今日就能抵达丹阳城吗?为何殿下和世子还没回来呢?”秋玲一次次的出门翘首查看,一次次的失望而回。   李忠原着急忙慌的跑进来,“主子,出事了!祭台出事了!”手中的杯盏重重落下,苏离冷眼瞧着李忠原,惊得李忠原扑通跪地,“奴才该死,奴才失礼,请主子恕罪。”   苏离这才冷道,“身为恭亲王府的奴才,这般冒冒失失,教人见了,还以为我这侧王妃平素有多惯着你们,简直是毫无礼数。”   “请主子恕罪。”李忠原俯首不敢高声。   “说吧!”苏离垂眸,瞧一眼杯中茶水。   李忠原深吸一口气,“主子,刘知府来了,说是——说是二爷出事了。如今还不知是生是死呢!”   羽睫陡然扬起,“你说什么?”苏离骇然蹙眉,“二叔?什么生死?”音落,她已起身,抬步便往外走,“刘慎行人在何处?”   “回主子的话,此刻人就在花厅,就等着见主子一面呢!”李忠原躬身随行。   秋玲慌忙追上,“李忠原,你可莫胡说,二爷好端端的能出什么事?这出去的时候还是容光焕发,怎么就——就不知生死了呢?”   “废什么话,去了不就知道?”苏离冷厉呵斥,秋玲住嘴俯首,不敢再说什么。   刘慎行已经等在了花厅,苏离进来的时候,他便快速起身,躬身相迎,“下官单州知府刘慎行,见过侧王妃。”   侧王妃到底是侧王妃,毕竟是妾室,到底比不得王妃尊贵,又无官职在身,若非出了事,刘慎行是不必对其行礼的。只不过,苏离是恭亲王府的侧王妃,相较别的王妃,又显得身份尊贵些。所以苏离的身份,其实是个尴尬的位份。说不高却附带着恭亲王府的荣誉,说高吧,说到底也只是个妾。   “刘大人不必行礼,且说发生何事吧!”苏离坐定,“好端端的,我二叔不是去参加狐仙祭礼吗?又出了什么事?”她想着,估摸着自己的二叔平时得罪的人太多,最不济也就是遭人暗算吧!可是祭礼有知府参与,肯定有府衙之人随行,出不了大事。   哪知——刘慎行深吸一口气,这才慎慎低语,“祭礼之行一切顺遂,谁想就在敬香之时,苏二爷突然旧疾复发,当场晕厥。经大夫诊治,药石罔顾,已经——”他顿了顿,“请侧王妃节哀。”   羽睫陡然扬起,这是苏离万没想到的事情。   身子僵直,她徐徐起身,容色微白,却还保持着一个侧王妃该有的仪态,“你再、再说一遍?我二叔怎么了?”   刘慎行抬头看了一眼苏离的脸色,继而重复道,“请侧王妃节哀,苏二爷去了。”   音落瞬间,苏离一下子跌坐回椅子上,足足愣了半晌。   “主子?主子你没事吧?”秋玲着急,“主子?”转头急促,“敢问刘大人,苏二爷如今何在?”   “此刻尸身在府衙,因为侧王妃住在苏宅,暂时不敢往回搬。”刘慎行恭敬回答。   “主子?”秋玲与李忠原齐齐跪地,“请主子节哀。”   苏离缓过神来,原本红润的面色,此刻煞白一片,“去一趟府衙,我要看看二叔。”   “主子三思。”秋玲低唤,毕竟死者不吉,苏离的身份与常人不同。何况刘慎行说的很含糊,到底什么旧疾尚未说清。   深吸一口气,苏离垂眸,“那是我二叔,不是旁人。走吧!”   “是!”李忠原快速出门。   “刘大人,带路!”苏离冷飕飕的瞧着刘慎行。   “好。”刘慎行敛眸颔首。   马车,徐徐向着府衙而去。   车内,苏离扭头望着随行的刘慎行,笑得冷冽,“敢问刘大人,我二叔到底是怎么死的?”   刘慎行抬眸,而后有敛眸垂睫,睫毛微颤,“来得匆忙,未及问清。”   “哦,是吗?”苏离眯起美眸。 ☆、第49章 他说,莲娘   刘慎行自然是极为小心之人,且看他名字便知道,此人谨小慎微,谨言慎行。苏离既然有此疑问,他自然也要做出恭敬之态。不管知不知情,到底都是在自己的管辖地界出了人命,是该诚恳与死者家属致歉。   见刘慎行不语,苏离也没有继续追问,一脸的冷凝如霜。   等到了府衙,走下马车,苏离脸上的苍白已然缓和不少,不似方才的瞬白之色。深吸一口气,端正了仪态,苏离拖着长长的裙摆,以绝对高傲的姿势,缓步走进府衙大门。   她无时无刻没有忘记自己的恭亲王府侧王妃身份,也不能轻易教人看出自己内心的喜怒哀乐。皇室,惯来是世间冷血所在。   苏晋风的尸体被摆放在偏堂内,那是一张特意铺设的木板床,由专人看管。   苏离进去的时候,原本好转的脸色,又转瞬间苍白起来。脚步沉重,却不得不走得仪态端正。及至苏晋风尸体跟前,苏离的羽睫止不住轻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极力压抑着自己的音色,听上去无恙,却夹杂了冰冷的怒意。   大夫急忙上前,“回侧王妃的话,苏、苏老爷这是——”说话间,扭头望着刘慎行。   刘慎行轻叹一声,垂眸低哑开口,“照实说吧。”   大夫颔首,这才道,“苏老爷是中毒而亡。”   “中毒?”苏离陡然扬眉,“什么毒?”   “暂时不知。”大夫生咽一口口水,躬身颤抖。   “好端端的,不是去参加祭礼吗?为何会中毒?”苏离冷了眉目,“出去时,我二叔还神清气爽,怎么看都不像是中毒之态。刘大人,且不说我的身份,只这苏家在丹阳城也算是名门望族,如今苏二老爷死在祭坛上,你身为单州的父母官,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给苏家,一个交代!”   刘慎行躬身,“侧王妃所言极是,下官已经着人督办,绝不会轻饶一人,放过一个。”   “我的时间不多,没时间在这儿耗,你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一个答复。”苏离盯着苏晋风的尸体,出门前还笑吟吟的亲人。转瞬间,只有冰冷的尸体,这种感受旁人是无法理解的。疼在自己的心上,任何人都无法替代。   在容盈回来前,她要抓住凶手为自己的叔父报仇。再者,有人大庭广众的杀死了苏家二老爷,她岂能善罢甘休,否则这苏家岂非人人可欺?她的颜面,苏家的颜面,往哪儿放?所以这事,苏离是狠了心的。   可是指望刘慎行这帮酒囊饭袋,苏离是极不放心的,连中的什么毒怎么中的毒都查不出来,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忠原,吩咐家里人,去把旧宅收拾出来,带二爷回去。苏家的人,就算死也不能丢了脸。”苏离面无表情,容盈将至,她是绝对不能把苏晋风的尸体带回苏府的,否则冲了恭亲王和世子,这责任苏离担不起。   但尸体总要带回去才是,苏家二爷的尸骨,岂能随意处置。   得衬得起苏家的颜面,苏家的身份。   苏离走出府衙的时候,下意识的看看湛蓝色的天。   “主子?”秋玲轻唤,“这刘大人,能查出来吗?”   “等他查出来,茶都凉了。”苏离娇眉微蹙,“我修书一封,马上让人呈递京城交给我爹。敢对苏家人下手,这笔账我得慢慢算,还得算清楚。待会让管家来见我,我有事要问他。”   秋玲行礼,“是。”   她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苏家二爷下手。袖中,修剪得极好的指尖,深深扣入皮肉,眸色狠戾无温。   ————————————   护城河边,林慕白与容盈并肩而坐,她重新给做了个柳藤球递给他,“喏,这个新的给你,以后别那么傻了,球丢了还能再做,性命丢了我可没办法帮你续命。”   容盈很欢喜,捧着柳藤球朝着她一个劲的傻笑。傻子的世界是很简单的,你一个微笑,稍稍的给予就能满足他们的心。不奢求,不妄念,却执着得让人心疼。   如今整个丹阳城的人都在传说,说是狐仙显灵,所以苏二爷才会毙命当场。看苏二爷临死前那发癫的模样,很显然是中邪或者着魔了,这都是得罪了狐仙的下场。要不然,大庭广众的,苏二爷怎么说死就死了呢?苏晋风的死,多少人拍手叫好,多少人求之不得。   谁不知道,苏晋风此人,贪婪成性,不但贪财还好色。哄抬城中鱼货价格,掌控整个丹阳城的鱼货市场,累积了惊人的财富。且——祸害了不少良家女子,但凡有些姿色的,不是被苏晋风收入府中,就是被他糟践了。这些年,不少女子枉死在苏晋风手中。   所以苏离要调查苏晋风的结怨之事,怕是三天三夜都调查不清楚。   结怨太多,谁知道是哪个下的手。   林慕白心想着,谣言止于智者,她自然不信,可为何没有人出来制止这样的谣言?刘慎行身为知府,难道看着这样的流言蜚语满天飞,也不解释清楚?实在怪哉!   蓦地,一辆马车停下,从车上下来一名红衣女子,轻纱遮面,静静的走到了河边伫立。林慕白认得,这便是方才的“狐仙”红绡。花车游街的时候,她刻意多看了两眼,这红绡姑娘确实姿色非常。   风过红衣,她就这样静静的站着,不言不语,如意远远的驻足,不敢靠近。   此处僻静,左右无人。   林慕白想了想,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便缓步走了过去。   如意见状,几欲上前拦阻。   红绡已经察觉,转身望着林慕白,面色稍霁,“有事吗?”   “看样子,姑娘是经常来此。”林慕白笑了笑。   红绡垂眸,别过头去看碧波荡漾的河水,默然不语。   “姑娘好相貌。”林慕白与她比肩而立,“三庭五眼,身量纤纤,乃是极好的容。只可惜,姑娘身染重疾,唯恐命不久矣。”   红绡骇然扬眸,如意当即冷斥,“你这人胡言乱语什么?姑娘身子好着呢,你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是吗?”林慕白不屑轻笑,“随便。”转身便走。   “你——”红绡犹豫了一下,“你是大夫?”   “是不是大夫,很重要吗?”林慕白挑眉。   红绡这才上下打量着林慕白,一身清雅之色,仿佛不管身处何地,总是能淡然处之。这份从容,红绡已经很少能从女子身上看到,不但如此。隐隐的,红绡觉得,似乎眼前的女子还有些与常人不同的气质。   深吸一口气,红绡环顾四周,“我们找个方便的地方,说会话吧!”   林慕白一笑。   精致的雅阁,无人打扰的安静。   跪坐在软垫上,如玉之手,轻执茶壶,泡得一手功夫好茶。如花似玉的年纪,如花似玉的容貌,本该艳丽绽放,却不慎跌落成泥,堕入北风任凋零。   “你经常来?”林慕白从外头进来,跪坐在红绡对面。   红绡放下茶壶,垂眸将沏好的茶放置林慕白跟前,“有时候觉得心里烦,我会来坐坐,喝一喝茶心里也能舒坦些。只有在这里,我才会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寻常女子罢了!空有一副好皮囊,待到花落红颜老,也就了结了。听你口音,应该是外来的吧?”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没错,我不是当地人。”   闻言,红绡看了林慕白一眼,端起杯盏轻抿一口,“原来女人也可以当大夫,还能做得这样好。你一眼就看出来了,实在厉害。比城中不少沽名钓誉的庸才,实在好太多。”   话语间,林慕白能听出来,红绡对男儿的极度厌恶。   也许是见得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也碰过太多不是东西的男人,所以此刻的红绡看似平静,但是言语间却无不表示着自己的无奈与愤怒。   有些东西一旦渗入骨子里,便会从心底无时无刻的透出来。   “古有妇好从军,得一国太平,后有妲己祸国,掀万丈波澜。男子和女子何曾有区别?不过是各有所需,各有所长,岂能一概而论?”林慕白道,“世间若唯有女子,何来家国天下?若唯有男儿,何来绵延子嗣?阴阳协调,才是正道。”语罢,抿一口茶,轻叹一声,“我看你的气色甚是不好。想必这顽疾由来已久。”   持杯的手,于半空停顿少许,红绡抬眸看她,“我母亲当年,也是死于这病,芳华年岁就没了。所以我才会被人卖入棠梨院,成了今日的头牌。”说这话的时候,红绡的面色极为平静,多年的纸醉金迷,已经磨平了她的心性,再锐利的石子如今都已经光滑无痕,“许是娘胎里先天不足,没成想,还是走了母亲的老路。这些年,我也看过不少大夫,可惜啊——”   她放下手中杯盏,“你可有法子?我不想死。”她说的很轻,口吻却异常坚定。“我还有事没做完,还有些东西,没来得及了结。”   “我试试看。”林慕白瞧了她一眼,红绡会意的捋起袖子,将皓腕露出置于案上。   指尖轻轻搭在红绡的腕脉上,林慕白娇眉微蹙,良久才松开手,眉目有些阴郁,“你的病,比我想象的更严重一些。”   红绡苦笑,美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艰涩,“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我只能说,尽力而为。”林慕白垂眸,“但我必须跟你说实话,你这病我没有十全的把握。”   红绡点了头,“我明白!横竖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你能一眼看出我身有顽疾,想来比那些大夫有本事。我已经到了这地步,也只能试一试了。说吧,有什么条件,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帮你。”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还没给你治,你就要先帮我办事?”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我怕到时候受了你的恩惠,却还不起。”红绡品茗一口,“总该在我还能还得起的时候,不负人情债才是。”   “我只想要,昨日被押入大牢的那几名渔民,安然出狱。”林慕白眸色微沉,“他们无意对抗苏家,只不过鱼货价格压得太低,渔民们生活难以为继,不得不反抗。我怕他们被关在牢里太久,出来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   红绡不解的望着林慕白,“你们是什么关系?”   “萍水相逢,路见不平。”言简意赅,林慕白唯有八个字。   但八个字,也足以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   此言一出,红绡愕然望着她,“仅此而已?”   林慕白一笑了之。   “原来,你是为了刘知府来的。”红绡终于明白了林慕白的意思,继而起身,“这事换做此前,我能替你打点一下,但是现在估计有些困难。你该知道,苏二老爷刚刚死在了祭坛上,那些渔民即便无辜,此刻也会成为怀疑对象。我若插手,无疑是把自己也搅合进去。恕我爱莫能助!”   她走出去的时候,林慕白没有说话,也只是笑了笑。   事实确实如红绡所言,现在不管是谁,但凡牵扯到苏家,都会成为嫌疑对象。让红绡冒着被人怀疑的危险,却救渔家人,确实有些为难。不过林慕白也不是强人所难之辈,何况——她也有把握,红绡还是会回来找她的。   站在雅阁的窗口,林慕白望着底下渐行渐远的马车,朱唇微扬,勾勒出淡雅浅笑。红绡的病有多严重,林慕白心知肚明,她有心救人但是——这病确实不好治。   回眸望着站在门口的容盈,林慕白报之一笑,“没事!”   容盈木讷的走过来,习惯性的牵着她的手,而另一只手紧握着她送给他的柳藤球,仿佛这一人一物便是他的全部思想。   轻叹一声,林慕白也没反抗,横竖是个傻子,随他罢。也许是因为面对着傻子。林慕白也淡去了男女之防。任由他紧握自己的手,将暖暖的掌心余温,传递到自己的掌心。   有时候她会突然走神,凝上他迟滞的眸,只觉得心安。   是的,心安。   棠梨院。   日薄西山,等到华灯初起,又该强颜欢笑,又该送往迎来。红绡厌恶这样的生活,厌恶这样的污浊,可她做不到出淤泥而不染,事实上有几人能做到洁身自好呢?早前的花枝摇曳,才有如今少许的选择机会。只要她从花魁的位置坠下去,现在的一切都会清零。   冰玉篦子上,青丝缭绕。   “姑娘?”如意微微一怔。   “出去!”红绡突然生了气,“出去!”她有些情绪失控,头发掉得越来越多了,发髻已经越来越松散。过不了多久,可能这一头青丝都会掉得所剩无几,到那时任凭你有最好的相貌,也不过是个怪物。   如意垂眸抽泣,不敢言语。   愤怒的将青丝扯出玉篦子,红绡惨白了容脸,“我让你滚出去,你没听到吗?”她骤然拍案而起。吓得如意扑通就给跪在了地上,哭得更厉害了一些。   红绡很少生气,也很少动怒。   只是最近身子越来越不行了,她怕——怕久而久之,连舞都跳不动。本就是青楼女子,青丝掉完了,舞也跳不动了,还一身的病,那么如花的年纪,也就算彻底的终结了。   “不,不该这样的。”有泪不断的滚落,她的身子开始颤抖,玉篦子落在地上,顿时断开两截,“我、我如果变成这样,我宁可死了。”鼻间滚烫,红绡身子一震。   “姑娘?姑娘你流血了?”如意瞪大眼眸。   如玉的指尖,颤抖得厉害,抚上鼻间的那一瞬,红绡容色瞬白。指尖处,嫣红刺目的鲜血,刺疼了她的眼睛,更让她惶然的是,这血怎么也止不住。鼻血不断的往外流,绝世的容脸越发白得让人惊惧。   “姑娘?”如意哭着喊,即便拿了毛巾冷敷热敷,红绡的鼻血还是止不住。仿佛想起了什么,如意快速竟从怀中取出一张东西,“姑娘您看看这是什么,我不认得字。”   “谁给你的?”红绡面色惨白,看一眼纸上的黑字,白纸黑字,字迹娟秀。   如意拭泪,“林姑娘给的。”   红绡喘着气,衣襟处满是滴落的血迹,“何时给你的?”   “姑娘进了雅阁,林姑娘便问掌柜的要了文房四宝,而后写了这东西递给我。说是让我好生收着,不管与姑娘能否结交,都让我亲手交给你。我担心林姑娘万一对姑娘有所图谋,所以迟迟不敢拿出来。”如意因为抽泣,不断的抽动双肩。   红绡有些犹豫,眸色微散。   “姑娘?那林姑娘能信否?”如意问。   “你去抓药,偷偷的煎一碗。”若真的被毒死倒也罢了,省得来日自己容颜尽毁,生不如死。女人之于容貌和身段,比命更重要。   如意点头。小心的离开。   原来林慕白早就料到,交易难成,事实上林慕白压根没有把红绡的病当成交易的筹码。那一刻,红绡有些自惭形秽,是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   红绡想着,林慕白是个好大夫!医者仁心,当属无愧。   勉力坐在梳妆镜前,镜子里的红绡,容颜依旧美丽无双,只是——面色惨白无光,就好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惨白惨白,哪里还有半点属于人的气息。指尖拂过自己的面颊,低眉望着掌心的落发,有泪不断的从眼眶涌出,沿着精致的面颊,蜿蜒而下。   等到如意将汤药递上,红绡深吸一口气。将汤药一饮而尽。   如意担虑的望着红绡,因为失血过多,此刻的红绡已经气息奄奄。以前也流过鼻血,但没有此次这般止不住。   软弱无骨的躺在软榻上,红绡空洞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想着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幼年入得棠梨院,一舞倾城染风尘。可笑从来不由己,生死可堪托故人?   可她想托付的故人,却从未点过头。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如意惊喜,“姑娘,血止住了,这药是不是有效?”   红绡回过神来,这才惊觉鼻血已经止住了,体内的气也好像顺了不少。这些年,她也偷偷的吃了不少药,但鲜有疗效,如今看来这林慕白委实有些本事。   “姑娘,不如咱们先吃着,如果真的能好转,再去求个方子,看能不能彻底根治。”如意低语,“姑娘这病也拖了很久,咱平素也不敢教人轻易知道,可是这一次难得遇见个好的大夫,不能错过。”   “容我想一想,你先把这收拾干净。”红绡思忖。   其实林慕白的要求,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她不愿妨碍刘慎行。她不想成为刘慎行的负累,也不想他觉得,她是借此要挟。   可是——她真的真的,暂时不能死。   外头,华灯初上,又是一夜浮华。   夜里的时候,刘慎行又来了。   他每次来,都是先与她饮酒,而后办完事就走,从不留宿。这是他的习惯,她知道自己留不住他,可所有的理智和情感都在叫嚣,叫嚣着想让他留下来陪她。   身为妓,不该对任何人动情,可她还是动了心,且一发不可收拾。   明知道,他心里早就有了别人。   酒过三巡,红绡端着杯盏笑问,“你何时能喝醉?”喝醉了,便能留下来吧!   刘慎行的眼睛里,唯有少许醉意,“我只在她面前醉过,除此之外,我不欲教任何人,看见我不清醒的样子。”说着,斜睨红绡一眼,眸色复杂而幽沉,“怎么了?”   “丹阳城出了那么大的事,你还能过来,我很高兴。”红绡笑得极美,烛光下,眼角眉梢尽是动人风情。朱唇微启,这一番的欲语还休,任是女子也受不住。   他惯来话语不多,听得这话只是面色陡沉,而后起身抱起她往床榻而去。   情到深处,他欲罢不能的低吼着那人的名字,“莲娘——”   她圈红了眼眶,任凭他一改白日里的温润儒雅,在自己身上驰骋。他是武将出身,褪去锦衣华服,有的是健硕的肌腱和无穷尽的力气。他喜欢折磨她,喜欢疯狂的压着她,做尽那个女子再也无法做到的事情。所有的心里空缺,他都从红绡的身上讨回。   就像个追债的,而她,是最无辜的欠债人。   可她心甘情愿,只要他能来,她就觉得打心眼里高兴,不计是不是因为自己这个身子这张脸,才换来他的频频回顾。   “你能带我走吗?”事后,她问。   刘慎行已经开始穿衣服,听得这话,也没有回头,只是正在系腰扣的手,稍稍迟钝了一下,而后又开始继续穿,仿佛置若罔闻。   “我想和你在一起。”她哽咽了一下。   终归,他没有逗留。   知府大人对任何人都能笑,唯独对她不苟言笑,对任何人都能心生怜悯,唯独对她只剩下需要。她知道,她是妓,没资格让堂堂的知府大人留情于她。   可是她此生,也就爱了这么一个男人。   爱他的多情,却不是为了她。   爱他的阴郁,也不是为了她。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素綦(qi)巾,聊乐我员(yun)。出其闉闍(yin du),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ju)。缟衣茹藘(ru lv),聊可与娱。”语罢,只剩下她一人苦笑。   难道他都不曾看见,她眼底的灰白?红光满面之下的憔悴?   有时候,不是看不见,只是视而不见罢了!   “姑娘?”如意进门。   “明日去一趟府衙大牢吧!”红绡深吸一口气,转而起身,褪去早前的忧郁之色。不管何时,她都是风华万千的棠梨院花魁,“去找一找林姑娘,就说这件事,我应了。成或不成,就看彼此的运气吧!”   如意颔首,“明白,只是姑娘的身子——”   “无妨,也都熬了那么久没出事,平素小心点,不磕着碰着不出血,便没什么大事。”红绡眸色微沉,“外头现在如何?”   如意道,“如今人人都说,是狐仙显灵,惩处了苏二爷。现在丹阳城里人心惶惶,百姓倒是高兴,苏二爷这些年没少干缺德事,他——”   却见红绡瞪了她一眼。如意随即缄口不语。   “你不要命了,这个时候议论苏二爷,不知道侧王妃也在丹阳城吗?”红绡轻斥,“以后这话,不许说了,否则出了事,我也保不住你。”   如意颔首,“是。”   “去吧!”红绡起身,去了梳妆镜前,梳洗打扮。   夜,是她们这些风尘女子的天下。   寂静的夜,丹阳城最好的锦荣客栈内,烛火摇曳。   明恒正欲为容哲修铺床,容哲修正拿着小刀剁着桌案上的苹果,好好的一个苹果,教他剁得粉碎。五月在旁盯着,也不敢多言。丢了恭亲王,本就是死罪。可容哲修要他戴罪立功,也算是手下留情。   铺好床,明恒道,“卑职去打水,世子洗漱——”   “如此星辰如此夜,有人要不安分了。”容哲修突然将水果刀丢在桌案上,缓步朝着床褥走去,“虽然比不得恭亲王府,倒也勉强将就。”   五月蹙眉,“世子的意思是——暗香?”   “进城的路上,就有些莫名的情绪。”容哲修撇撇嘴,“师徒两个,总该有特殊的记号联络才是。我看她晚饭时心不在焉,估计今晚会出去。明恒,你盯着她,如果真的能找到我爹和小白那是最好,如果她敢出卖我或者是谁家的细作,杀了她。”   明恒颔首,“卑职明白。”   深吸一口气,容哲修搓揉着自己的鼻尖,“听说出人命案子了?”   “是。”五月道,“死的是侧王妃母家二叔,这儿都称其为苏二爷。听说死得很诡异,临死前疯癫无状。现如今丹阳城内人人口耳相传,说是狐仙显灵。”   “狐仙?”容哲修挑眉,“这也信?”   明恒一笑,“世子,神灵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有时候也算一种寄托。将无望之事托付在有望之人身上,才会让人心生勇气。”   容哲修不以为然,“我还真不信,这狐仙能显灵。若是真能显灵——”真的能显灵,他就去会一会这狐仙,哪怕为狐仙修个金身也无妨。   只要狐仙,能把娘带回来。   明恒与五月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各自缄默不语。   夜半无人时,暗香悄悄打开门,探头探脑了一会,这才蹑手蹑脚的走出来,轻轻的关上房门。确信没有惊动任何人,暗香提着一口气,以最轻缓的脚步离开了客栈。   师父的事,她可不想教容哲修知道。心中还是有些怨言,若非遇上容家父子,师父也不会滚下山坡坠下河。这一次若是偷偷寻着师父,就悄悄带师父走,免得以后教这对父子给坑死。   却不知螳螂捕蝉,明恒在后。   漆黑的夜里,暗香提着灯笼,走在长街上。   早前在进城的路上,她就看见了师父留下的十字记号,记号一直延伸至城内。彼时有容哲修在侧,她也不敢吱声,是以现在趁着黑夜,悄悄的来寻找师父留下的记号。   师父既然进了城,想必没那么快出城。   在一个小巷口,暗香快速蹲下身子,墙角有个十字标记,“没错,是师父留下的。”欣喜若狂,快速起身便走,哪知她还没走两步,突然被人撞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撞人之人也不停留,穿着黑衣斗篷,快速消失在前方夜幕中。   “喂,你这人好没道理,撞了人也不会说声对不起吗?”暗香揉着被撞得生疼的肩头,心中愤懑,好好的心情瞬时被破坏殆尽。蓦地,暗香稍稍一怔。似乎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   握紧了手中的灯笼杆子,暗香抿唇蹙眉,突然跑进巷子里,脚下飞速还不时的回头看。   屋顶上,明恒眉头微皱,心中暗笑不已,这丫头不知道世间还有轻功这样东西吗?她一个弱女子,纵然脚程再快,若他要追上她,根本不费吹灰之力。这般瞎跑,也不怕摔着自己。黑灯瞎火的,自己吓唬自己,也是够刺激的。   这一跑,便乱了套。   暗香像没头苍蝇一般乱撞,屋顶上的明恒看着直摇头,又不好下去提醒她,只得扶额轻叹。想那林慕白是何等聪慧的女子,怎么收了这样的傻徒弟,脑子似乎缺根弦。   一不小心,暗香竟然跑到了狐仙庙。 ☆、第50章 悲催的明大人 为钻石过200加更   狐仙庙,白日里自然是香火鼎盛,但到了夜里却是毫无人迹。又加上白日里祭礼出了大问题,死了一个苏二爷,夜里连庙祝都不敢逗留。是故今夜的狐仙庙,空无一人。   庙前的许愿树枝叶繁茂,那飘零的许愿绸带,随风摇曳。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惊悚,就好似张牙舞爪的魔,正在贪婪的汲取人间精气。   暗香缩了缩身子,握紧了手中的灯笼,只觉得脊背寒凉,好像有谁在自己的颈后吹冷风。夜风从衣襟口灌入,冷了全身。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暗香有些慌张,身子绷紧,怎么就跑到这鬼地方来了呢?思及此处,她想往后撤,可是双腿打颤得有些不听使唤。   她不怕死人,可没说她不怕鬼!   突然一声夜鸟惊鸣。手中的灯笼吧嗒落地,暗香突然尖叫着往回跑,却因为灯笼落地,一下子没辨清东南西北,回头跑时直接撞上了庙门前树立的木桩子,登时一屁股跌坐在地。   额头撞得生疼,暗香险些哭出声来。   她连滚带爬的想跑,哪知脚下一软,又摔了个狗啃泥,直接跟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一声男儿轻叹,惊得暗香瞬时坐在地上抱紧了自己,将脑袋像鸵鸟一般的缩进了自己怀中,浑身瑟瑟发抖,嘤嘤啜泣。   “是我。”明恒无奈的轻叹,“就你这样的,还能瞒得住世子?自己没把自己吓死就不错了。快点起来,带我去找林大夫。”   暗香微微抬头,看一眼蹲在跟前的明恒,心知必定是容哲修要他来的,扑腾扑腾跳跃的心渐渐平复下来。原来不是鬼,是明恒跟着她。现在去找师父,那自己此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所幸也只是明恒一人跟着,如果能——   “别想甩掉我。”明恒蹙眉,“先掂量自己的本事,再来做你的决定。”他说得干脆,“世子早已察觉你的异样,还不赶紧带我去找人?”   暗香心中暗啐一句,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哪能什么想法都教你知道。待会我起身,趁着天黑——   可她还没想好,便听得明恒起身道,“哟,有鬼!”   惊得暗香一蹦三尺高,直接挂在了明恒身上,“啊——鬼——”   明恒的眉头蹙得越发深了些,这丫头的姿势未免太不雅观,哪有女子会像她这般,如八爪蟹似的挂在男人身上。更何况这位置——腰间——他喉结滚动,黑夜里声音略显低沉,“林大夫没教你,男人身上有些位置,是女子不该碰的?”   暗香一怔,“没有。”惊觉自己两腿挂在明恒腰间,两手抱着他脖颈,当下脸上火辣辣的。嘴角直抽抽,暗香慌忙落地,“我警告你,不许对我有非分之想。”语罢,疾步转身。   “唉,女人!”明恒轻叹,到底是谁做错了事?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分明什么也没做,何以落得个“非分之想”的罪名?眉头微挑,再说——这丫头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方才那一抱,他强烈的感受到她瘦得跟猴子似的。他再不济也是恭亲王府世子随侍,哪能看上这样的。   除非瞎了眼!   暗香在前面疯跑,奇怪的是,明恒似乎不在身后。渐渐的,她慢下脚步,开始拼命的喘气。只不过——明恒真的没有追来?左顾右盼一番,暗香确定。明恒没有跟来。这才一屁股坐在了街边,捂着乱跳的小心肝喘气。   街上有些昏黄的灯光,有些店铺门口也悬着灯笼,模糊中暗香又发现了十字记号。想了想,便起身沿着长街往前走,直到站在了一家客栈门口。这十字记号显示,师父进去了。   也就是说。师父很可能就在里头。   夜里的客栈若是没有满员,是不会打烊的,暗香鼓起勇气走进去。   守夜的小二哥趴在柜台里头睡觉,暗香用指关节轻轻扣着柜台,“小二?小二哥?”   两声喊,小二才凑搓揉着睡意惺忪的眸子,抬头望着眼前的暗香,“姑娘,住店吗?”   “我想问一下,你们这儿是不是住过一名女子,大概比我高处半个头,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长得挺好看的。”暗香一时间无法形容师父的模样,想了想,又道,“也许她身边还有个男的,那男的比她高处一个头,长得很好看就是脑子不好,有点痴傻。”   店小二原先还没反应过来,一听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傻子,当即点了头,“有是有,不过姑娘你是什么人呢?”凡事还是问清楚为好。   暗香欣喜若狂,“那是我师父,我是她徒弟。”   “原来如此。”店小二松了一口气,“人就住在二楼的拐角处那一间,我带你上去。”说着。便提了灯笼关上店门,再往二楼走去。边走还边道,“林姑娘真是好人,昨儿个我娘来看我,见我娘有些咳嗽,还给开了方子,不收纹银。睡前我娘托人带信。说是让我好好谢谢林姑娘,她这咳疾算是老毛病了,一到季节就犯病,咳得肺疼。多亏了林大夫的方子,如今虽还咳嗽,可身上却好多了。”   店小二絮絮叨叨的往前走,暗香听在耳里,喜在心里。   那必定是师父没错,这天下间再也没有这般爱管闲事的女大夫了。乍一看,冷冷清清,高冷骄傲,实则是个古道热肠之人,最见不得天下不平事,否则也不会立下三不治的规矩。   客栈屋顶,明恒小心的掀开屋瓦,透过底下昏黄的烛光,依稀看见房中正在开门的林慕白,床前还有一双男靴,想来是自家殿下的。心下一喜,不知道殿下得手了没有?这男女共处一室,若殿下能有半分正常人的心性。估摸着都扛不住吧!   若是能——明恒蹙眉,那世子爷的心事总算可以落定了。左不过,自家殿下如今的痴傻模样,要想吃了人家林大夫,确实有些困难。但总算,有了进展,也是不错的。   深吸一口气。既然人找到了,那就回去报信吧!   纵身轻跃,明恒快速离开。   林慕白打开房门时,暗香一下子扑了上来,紧紧抱住她,“师父,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我可找到你了!师父——”说着,还嘤嘤哭出声来。   “多谢小二哥。”林慕白致谢,小二便快速的离开。   合上房门,林慕白拉着暗香围桌而坐,轻笑着拭去暗香挂在脸上的泪珠,“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哭鼻子。教人看见,多丢人?”   “我高兴嘛!师父没死!”暗香的笑骤然僵住,扭头看见坐在床沿的容盈,瞬时唇角直抽抽,“师父,他怎么又睡你床?我都没跟师父睡一处,他怎么处处占便宜?”   林慕白蹙眉,“他是个傻子,你还跟傻子吃醋?”   这么一想,也对。暗香撇撇嘴,“以后教他睡地板,我与师父睡一处。”可转念一想,又补充道,“当然,前提是不能教世子知道,否则该剁了我。”   林慕白噗嗤一笑,“你这丫头,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说着,握住暗香的手,“好了,现在大家都没事,别胡思乱想了。我不是与你说过吗?不可多思多想,你该放松心情,我的事情自有主张,你就不必担心了。”   “我这世上只有师父和姐姐两个亲人。”暗香突然安静下来,眼神开始慌乱,一把抓住林慕白的手,“对了师父,我姐姐呢?姐姐被我弄丢了?她怎么不在我身边呢?师父?师父——”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的戳着暗香的脑门,“你这脑子,怎么一点都不记事?你姐姐不是被安排在侧王妃的官船上吗?咱们遇险的时候,你姐姐还不知情呢!她身子不好,想来侧王妃也不会告诉她。如今,应该在侧王妃身边等我们,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暗香这才松了一口气。“是吗?师父不说,我都忘了。姐姐安全就好,她身子本来就差,长途颠簸,我还怕她吃不消。来时就犯了咳疾,希望她能好好的吃药,别担心我。”   “不会有事的。”林慕白眸色微沉。却是轻叹一声,继而沉默不语。看一看眼前情绪波动厉害的暗香,而后又瞧着床沿坐着的傻王爷,她觉得有些头疼。这一个两个的都是心病,可她这人间的大夫纵然有回天之术,也治不好心病啊!   解铃尚需系铃人,心病还需心药医。   一声叹,惟愿上苍垂怜。   明恒快速转回锦荣客栈,容哲修已经睡了,但他惯来浅睡,稍有动静都能惊醒,而且起床气格外大。是故明恒也不敢进门,只是在外候着,等容哲修醒来再做回禀。   所形容哲修心里有事,第二天一大早便醒了。   “世子,人已经找到了,暗香也没有回来。”明恒道,略过了狐仙庙的那一段趣事。横竖容哲修要的,只是一个答案。   “我爹呢?”容哲修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与林大夫一处。”明恒垂眸,“只是——”他有些犹豫。   “只是什么?”容哲修撇撇嘴,没有门牙的感觉,连说话都不爽。想发性子吼两声都不行!   明恒深吸一口气,“好像殿下与林大夫,皆是同榻而眠。”   “那不是很好?”容哲修起身,五月快速上前与其更衣洗漱,“废话少说,我要去找我爹!还有——”他嘬一下嘴,“别让侧王妃知道我们已经进城。苏家死了人,我可不想帮苏家收拾残局。”   “明白!”明恒点头。   容哲修忽然想着,自己一大早闯进去,而后看到爹与林慕白同榻而眠,林慕白脸上的表情该是——想想就教人痛快,就好似自己此刻是去捉奸的一般!心里有些小兴奋,有些迫不及待。   快速收拾,踏着晨曦,明恒带路,领着容哲修快速朝着林慕白的暂住客栈行去。   只不过推开门的时候,容哲修当即愣了半晌。 ☆、第51章 像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   林慕白已经好整以暇的坐在房中等他,一侧坐着痴傻的容盈,还有双手托腮的暗香。三人饶有兴致的望着兴冲冲推门而入的容哲修,就好像早就等着看戏一般。   那一刻,容哲修有种被人当猴耍的错觉。   笑容瞬时消弭无踪,他冷着脸闷闷不乐的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狠狠的给了林慕白一个白眼。   “不必那样看我,我们等世子爷很久了。再不来,我可就不等你了。”林慕白瞧了暗香一眼,“去给世子爷准备早点。”   暗香点了头,快速离开。   “你怎么知道我会过来?”容哲修蹙眉,而后盯着明恒。   明恒心下一震,也不敢告诉容哲修,自己在暗香跟前现过身,否则容哲修是要发火的。   倒是林慕白,轻笑了两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暗香是与你们一道进城的,她不可能看不到我的标记,而你世子爷若是连这点观察力都没有,倒是我高看你了。事实证明,世子爷聪慧过人,暗香到底还是泄露了行踪。”   这样一说,容哲修的心里便好受不少。好歹人家夸他聪明,好歹不是因为自己的失策,不是因为明恒的过失。面上神色稍缓,容哲修道,“我爹没事吧?”   “你觉得呢?”林慕白看一眼身边的容盈。   容貌未改,身上未伤,除了脑子有点病,心里有隐疾,别的都与寻常无异。   容哲修深吸一口气,“你为何不去苏家汇合,反而带着我爹来这样的破地方待着?你有何企图?”   林慕白挑眉,眉目清冷如常,“世子爷你呢?你不是也没有去苏家汇合吗?难道说,世子爷也有其他企图?这倒巧了,不是吗?”   “我只是不想管苏家的闲事。”横竖被看穿了,容哲修干脆挑明了说,“那你呢?”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受人恩惠岂能一走了之?跌落河中,我们有幸遇见了一个小渔村,里头的渔民们帮了我们一把。如今出了点事,被关入府衙大牢,所以我要救人。”林慕白说得简单,凡事尽量一概带过,到底这苏家与恭亲王府,也是姻亲。   容哲修想了想,可他到底是恭亲王府出来的,什么事没见过,想一想便有些想明白了。“这事其实很简单,只要你去跟侧王妃汇合,就能妥善解决。可你不去找她,就说明这事跟苏家有关系,对不对?”   林慕白一笑不语。   “难怪你要躲起来。”容哲修蹙眉,“这好办,明恒,好生解决这事。”   “是!”明恒颔首。   “还有!”容哲修嫌弃的扫一眼,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房间,一脸的不屑,“我可不住这种房间,让店家给我腾出个上房,要最好的。”   明恒点了头,“明白。”   “顺道,把殿下也带回去吧!”林慕白道。   容哲修为难的望着她,缓缓爬上桌子,趴在她跟前托腮望着她,“小白,你说这些日子,我爹都让你给睡一夜又一夜,大家伙都看见你们两个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既然我爹跟定你了,那就是你的人,你怎么能这样无情的把他推给我呢?你说我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能照顾好我爹呢?他什么都不缺了,如今就缺个你。我便勉为其难的把爹借给你,借给你继续睡,你就放心的跟他在一起吧!”   他说的很认真,小小年纪,还真看不出来这般的油腔滑调。   林慕白的眉心突突跳,才六岁,就能说出这般没脸没皮的话,长大了还真了不得。似乎歪理到了他嘴里,也都成了义正词严。   她俯首,饶是从容的笑,笑得微凉,“若是一不小心给你弄出个弟弟妹妹,你也不怕吗?”   “旁人的,我自然不喜,一不高兴我就把他丢进河里淹死。可若是小白和我爹的孩子,说不定,我还能认个亲。”一大一小,四目相对,眸光灼灼,谁也不肯相让,似乎杠上了。   明恒有些头疼,怎么处着处着,倒生出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味道?   暗香端着早点进门的时候,仲怔了片刻,没敢把手上的端盘放下,下意识的看了明恒一眼。待明恒回眸看她时,暗香慌忙敛眸看向别处,笑得有些面红,“这是怎么了?”   容哲修慢慢翻个身,坐在桌沿,晃动双腿一脸的惬意。他爹赖着林慕白不走那是事实,似乎在这件事上,他已经完胜林慕白。是故心里有些得意,到底扳回一局,否则这胸腔里的好胜心,怎么都平复不了。看到林慕白有些头疼的模样,容哲修的心里,怎一个舒坦了得。   渔民的事,容哲修也不好亲自出面,否则被苏离逮个正着,又该赶路了。他忽然不太想那么快到达云中城了,到了云中城,林慕白拿到了东西也许就该走了。横竖他爹去云中城只是养病,这病都持续了那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还不如让林慕白帮着养养,若是一不小心还把病给养好了也不一定。   长街上,人们都拼命的奔跑,好像出了什么事。   明恒与五月快速拦在身前,生怕百姓冲撞了容盈和容哲修。   “这是怎么了?”暗香不解,赶紧拦住一名百姓问,“大伯,这是怎么了?大家怎么都在跑呢?”   老汉道,“狐仙显灵了,狐仙显灵了,在狐仙庙呢!”   这话一出口,林慕白愣了一下,“狐仙?”   “有趣!”容哲修来了兴致,“我倒要看看,那狐仙长得什么模样。”   林慕白娇眉微蹙的望着他,心里生出微微异样。狐仙?她乃行医之人,不信这些妖魔鬼怪之说。虽然对神灵保持了敬畏,但——狐仙之言,未免太假。心中虽然这样想着,林慕白还是去了狐仙庙。   狐仙庙前,围拢着不少百姓。善男信女高举焚香,跪拜在祭台前面,拼命的磕头祭拜。看上去,敬畏而又虔诚。   林慕白等人在不远处静静的站着,容哲修坐在明恒的肩头,看得自然要远一些,“那些石柱上似乎写了东西,好像是数字。”他低眉望着林慕白,“小白,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闻言,林慕白摇头,见着刘慎行快速穿过人群,走到了祭坛上。   四根石柱,最前面的那一根石柱上,不知被谁用鲜血写了一个“三十五”的字样。血从字体上往下淌,染红了石柱,看上去触目惊心。丹阳城内的百姓,都敬畏狐仙,所以没人敢在上面动手脚。是故,现如今人人都对狐仙显灵之事,深信不疑。   “大人?”师爷上前,“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是狐仙显灵?”   刘慎行皱眉,眸中幽暗不明,“狐仙显灵?”   “三十五?是要死三十五个人吗?还是说,狐仙另有深意?”师爷面色微白,说话时声音微颤,可想而知心中惧怕。   刘慎行回眸去看,百姓齐刷刷的跪拜在地,事情似乎有些一发不可收拾了。   蓦地,五月快速上前,压低了声音,“侧王妃来了。”   音落,林慕白转身,众人急忙避在拐角处,免得教苏离瞧见,暴露了身份。这丹阳城里的人,除了刘慎行和苏离,估摸着没人认得容盈。所以只要避开这二人,便没什么大碍。   苏离端庄优雅的走下马车,缓步走上了祭台。众人行礼,道一句,“参见侧王妃。”   可苏离没有做声,只是将视线,冰冰凉凉的落在祭台的石柱上。石柱总计四根,分别高耸立于祭台周围,那一枚石鼓如今还置于上方,象征着狐仙降临的位置所在。   “当日苏二老爷,便是躺在了这根石柱前面。”刘慎行道,“只不过今日这事——委实有些怪异,好像非人力所能为之。”   “怎么,刘大人也信这些?”苏离面无表情,眯起美眸死死盯着染血的石柱,“三十五?这是什么意思?刘大人,别忘了你自己说过什么,这件事你若不查个清楚,给我一个交代,我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渎职之罪事小,若是丢官卸职,哼——”   “是!”刘慎行颔首,“侧王妃说的极是,下官必定亲自督办此案,直到水落石出。”   苏离冷哼,“我不管你什么狐仙不狐仙的。是人是鬼你都得给我抓住凶手。谁敢对苏家下手,谁就得死,一命偿一命,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苏家二爷没有下葬,因为苏离不答应。案子没有完结之前,苏家二爷死不瞑目,绝不合棺。   扫一眼众人战战兢兢的脸色,苏离眸色狠戾,“狐仙?拿不住凶手,就打算拿狐仙来打马虎眼,欺我苏家无人吗?从今日起,谁再敢提狐仙,就以杀人嫌犯论处。”   拂袖转身,苏离的脸色,算是难看到了极点。   马车离去,衙役们快速驱散百姓,不许任何人靠近染血的石柱半步。这祭台上的事。真是一件比一件诡异莫测。好端端的,在石柱上写个数字,到底是什么用意呢?若是人杀人,那这费尽心思的所谓为何?若说是狐仙杀人,那这“三十五”又算是什么提示?   “我不懂。”容哲修道,“杀了人为何还要留下这数字?是为了挑衅?”   “除了挑衅,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想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狐仙身上。”林慕白眸色幽冷,“想置身事外,洗清自己。杀人必须偿命,而狐仙杀人,却可以逍遥法外。”   容哲修点了头,“那三十五是什么意思?”   林慕白摇头,她也不知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出来个“三十五”呢?   明恒道,“会不会是年龄之类的,代表着某种特定的意义?”   “谁知道呢!”林慕白轻叹一声,“回去吧!”今日这祭台,怕是谁都靠近不了的,他们贸贸然过去也只会招致怀疑。现在的祭台,四周都是衙役,刘慎行也没走,还在石柱前头沉吟,所以林慕白只得暂时放弃靠近刘慎行的机会。   杀人之事,她其实不想太多参与,毕竟是苏离的家室。   她担心的是渔民,所以想跟刘慎行接洽一下。   回去的路上,容哲修突然从明恒的肩头下来,停驻在一处小摊前头不肯走。   林慕白羽睫微垂,“喜欢这个?”   “这是什么?”容哲修问。   “是面人。”林慕白取了一个小动物的递给他。   容哲修摇头,“我要那个嫦娥的。”   林慕白轻笑,小小年纪竟是如此食色,买个面人还要最好看的那个。心里这样想,林慕白还是摘了嫦娥的面人递给他,明恒随即付钱。   “真好看。”容哲修却是叹了一口气,指尖轻轻的抚过面人的脸颊。他想着,我娘是不是也长得跟嫦娥一样好看?面人捏得栩栩如生,对着他笑,笑得温柔。   下意识的,林慕白牵起他的手往前走。   下意识的,容哲修也愿意被她牵着走。   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简单的一种心灵融洽。连身后的五月和明恒都愣了半晌,暗香微微咬唇,师父和世子的背影看上去,真像母子。心性很像,长得也有几分相似,且——有时候的处事方式,似乎也有那么点相同之处。   如今二人在前面走着,牵着手,何其自然,没有半分做作与虚伪之处。   暗香不解的望了明恒一眼,却在触及他刚刚投射而来的目光时,瞬时僵了身子,一路小跑的紧追林慕白而去。   五月蹙眉,“你做了什么?”   明恒一脸无辜,“这话可不能乱说,服侍世子跟前,岂敢乱来。”   听得这话,五月不再吭声,只是用一直极为怪异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眼,而后抬步往前走。   明恒道,“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五月惯来僵尸脸,没有任何表情。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明恒深吸一口气,“实话与你说,昨夜是我暴露了行迹,此刻那丫头心里估摸着还恨我呢,我——”他顿了顿。“倒也不是故意吓她,实在是她胆子太小。”   五月挑眉,“然后呢?”   “没有然后。”明恒道,“你以为还有什么?”   “哦!”五月继续往前走。   可这一声“哦”反倒让明恒不自在起来,这是什么意思?信还是不信?他突然觉得,好像自己有些欲盖弥彰了。越发的解释,越发的解释不清楚。这五月惯来冷冷的,却还问了“然后”二字,摆明了是——握紧手中剑,明恒一声轻叹。   想着:罢了罢了,横竖真的没发生什么事,清者自清。   只是,莫教世子知晓。   林慕白回到客栈时,一眼便看见了从里头走出来的如意。如意一脸的悻悻之态,好像十分失望,乍见林慕白时,瞬时两眼放光快速迎上。“林姑娘。”   “如意姑娘?”林慕白点头一笑。   “不知林姑娘可否行个方便?”如意抿唇,笑得有些尴尬,略带解释道,“咱家姑娘吃了药,身子好些了,所以让我来谢谢林姑娘,并且转告姑娘,姑娘所言之事必当竭尽全力,请姑娘放心。只是姑娘的身子,就有劳林姑娘费心了。”   林慕白颔首,“那是自然,若是你家姑娘得空,可约我上次那个地方会面,我可以重新拟方子再行诊治。她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   如意兴奋的点了头,“姑娘也正有此意。午后时分,茶馆雅阁小叙。”   “好!”林慕白应下来,“我收拾一下,午后便至。”   及至如意离开,暗香才道,“师父,那是谁?谁是姑娘?”   “是棠梨院的红绡姑娘。”说着,林慕白便转回自己房间。   容哲修也跟着进门,笑得一身邪气,“这治病都治到青楼去了,小白,你可真了不得。是不是打着如意算盘,想着来日当不成大夫了,还能有条活路?你何必那么麻烦,伺候好我爹,照样这辈子锦衣玉食。”   林慕白斜睨他一眼,顾自倒上一杯水慢慢喝着,“那倒是,若是哄得你爹高兴,兴许还能把你赶出恭亲王府,到那时我便是一人独大,真真太好。”   闻言,容哲修撇撇嘴,一脸的嫌弃。   “听说那红绡姑娘生得极美,师父,你可否带我去看看?”暗香欣喜。   “别失礼。”林慕白没有拒绝,心里却做了盘算。那方子她也只是试一试罢了,没成想还有些效用,所以红绡才会掉头找她看病。只不过——她对红绡的病,委实没有多大的把握。   一则红绡的病拖得太久,二则她的病乃是先天不足,三则此病尚需静养,而红绡平素多思多想,又身处青楼之地,实难断根。   轻叹一声,只叹红颜多磨难。   给容盈扎完针。也喂了药,林慕白哄着容盈睡下,才能出门。如今的容盈,是打定主意赖着她不放,只是林慕白每次都能哄得住他。   容哲修摆弄着手中的面人,也不看林慕白,只是阴阳怪气的说道,“青楼女子多风尘,你还是小心点,别到时候看病不成,反而教人算计了。那些女子出身卑贱,谁知道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自古侠义出风尘,风尘女子也没什么不好。”林慕白往外走,“总好过有些地方,看似金碧辉煌,实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有些话,大家心照不宣。   这世上。没有比宫里比皇家更冷血,更充满阴谋诡计的地方了。   容哲修盯着手中的嫦娥面人,脸色微黯。   “世子?”明恒上前。   深吸一口气,容哲修突然将手中的面人丢在地上,面人应声碎裂,他一脚踩上面人,将面人踩得稀巴烂。面上愠怒,眸中泛红。   谁也不知,他为何又发脾气了。   方才,不还是好好的吗?   明恒五月慌忙跪地,不敢吭声。   “就因为吃人不吐骨头,所以我连骨头都没见到。”他怒气冲冲的盯着被自己踩烂的面人,话语间却有些难掩的微凉。   ——————————   暗香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狐仙的祭礼,所以红绡此人,于暗香而言,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见着了,暗香不禁暗自喟叹,这般容貌真可谓倾国倾城。   “师父,这便是狐仙吗?”那一日的祭礼,暗香也是听说过的,说是由红绡姑娘扮的狐仙。   林慕白一笑,与红绡一道进了雅阁,暗香和如意便在外头候着。   “我的徒儿无礼,你莫在意。”林慕白跪坐在软垫上。   红绡依旧美艳不可方物,笑得迷人,“无妨,只不过你信狐仙吗?”   林慕白笑了笑,“传言狐仙于此地得道成仙,将庇佑丹阳城内的百姓。我初来乍到,未闻其实,是故还不太相信。你呢?”   “人人皆道,狐仙断了七情六欲而得道成仙,可我却听得令一个版本。于风尘之中,人人传言狐仙美艳无双,并非自断七情六欲。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若这牡丹花是异类,怕是无人敢去牡丹花下做鬼的。”红绡笑得凉薄,细语温软,“自古负心读书人,狐妖爱得真切,却终归被负,一怒之下方才断了七情六欲,修成仙道。如此狐仙,你觉得会庇佑丹阳城百姓吗?她连自己的爱恨离愁都庇佑不住,遑论他人。”   “然也并非如此,许是会有殊途同归,此心不渝之人。”林慕白接过话茬,望着红绡沏茶之态,敛眸浅笑,“并非人人都惧怕异类,只不过所遇非人罢了!茫茫人海,芸芸众生,谁的一生没有几个负心人?只不过有些人选择了将就一生,有的人则涅槃重生。”   红绡愣了半晌,目光微恙的盯着林慕白。   林慕白一身淡然,谈吐间极尽清雅不俗。说是大夫,可这一身上下哪有大夫该有的药材气,眉宇间反倒凝了少许贵气,有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在内。   “姑娘到底是什么人?”红绡见惯了形形色色之人,难免还是心里存疑。   “乡间采药人,略懂歧黄之术,卖弄罢了!”林慕白顾自浅笑,端起红绡递来的杯盏,浅尝辄止,“红绡姑娘似乎对狐仙一事颇感兴趣。”   “我更感兴趣的,是你。”红绡低头一笑,“我很好奇,谁人教得你这样好的医术?”   林慕白放下杯盏,“不管是谁教的,总归有幸相逢。”   红绡点了头,“幸甚!”捋了袖子,露出一截皓腕置于案上。林慕白将指尖轻落在她腕脉处,娇眉却越缩越紧,面色虽不改,可红绡是谁?看惯了脸色的女子,只一眼就看出了林慕白的眸色,笑得喑哑,“我也不求能治好,你且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时日便是。”   闻言,林慕白沉默。   “身子是我自个儿的,我自己心里明白。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不足,谁能治得好?何况我这病拖了太久,可惜未能早点遇见你,终归天不垂怜。”红绡说的很轻,可分量不轻,“我只想着能多活一些时日,把未了的心愿一一做尽。”   见林慕白没有开腔,红绡顾自笑道,“你不必可怜我,这副身子骨,我其实已经不在乎了。生与死对我而言,只是时间问题。”她深吸一口气,眼底带着无人能懂的伤,“这辈子我没什么放不下的,来也一人,去也一人。”好似回过神来,她定定的望着林慕白,“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你突然好想说一说话。也许是——你是除了如意以外,唯一一个关心我死活的人,也是真心想帮我的人。即便是为了那些渔民,但没有一样是为了你自己。所以你跟那些人不同!”   林慕白面色有些微沉,“你该明白,这病不该多思多想。你如今的状况,与你思虑过多也是有极大关系的。也许放开一切,让自己安安静静的养一段时日,对病情会有所帮助。”   “放下一切?”红绡低吟,“像我这样的人,如何能放下?我不要名不要利,可我要钱,我要生活。活在棠梨院,你就必须送往迎来,强颜欢笑。不管你愿不愿意,那就是我的人生。”她好似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贴心话了,当着林慕白的面竟有些难以自控。   也许这样的人,外表风光内心却是极为脆弱的。   因为什么事都得自己扛着,生老病死也无人理睬。等到红颜垂暮。就会被弃之敝屣。从来不会有人正眼看你,你所拥有的除了若焰火般绚烂的青春,还有落幕后的凄凉。   没有人关心,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对红绡这样的人而言,悲哀的是没有人真心相待。   一旁有文房四宝,林慕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去开了一副方子,“按时按点的吃,这方子是早年我师父留下的,我加入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在内,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你不问问我,那些渔民的事吗?”红绡握着方子,蹙眉看她。   林慕白低头一笑,“你都这样了,我还是自己来吧!何必教你多思多想,多费精神。如此岂非害了你,那我又何必多费心思救你?”   红绡深吸一口气。“你是个好人,可是这世上的好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那我应该学一学,恶人活千年。”林慕白打趣。   “你到底是谁呢?”红绡又问。   林慕白挑眉,“你似乎对这个问题,情有独钟。怎么,我不像一个大夫?”   红绡摇头,“不像。”   “那我像谁?”林慕白问。   想了想,红绡煞有其事道,“像官宦人家出来的千金小姐。”   闻言,林慕白娇眉微蹙,“我看上去,很严肃?”   “不是,是一种贵气。”红绡起身,缓步走到窗前,看一眼底下长街上的车水马龙,“我见过太多的人,富贾人家,官宦子弟,可是没有一个人身上能有你这样的贵气。有些东西是从骨子里散出来的,即便不在其位,却还是拥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她回头望着林慕白,“这就是我在你身上看到的,也是我愿意相信你的理由。我看人,从来没有看走眼,除了他。”   “他?”林慕白一怔,“是谁?”   红绡仿佛骤然回过神,紧接着笑得蛊惑人心,“无他,随便说说罢了!”想了想,便悄无声息的转移话题,“对了,你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吧?”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原本就没打算进城,只不过我要去一个地方,必须经过这儿。加之欠了渔民们的恩情,总不能撒手不管,任由他们死活吧?”   “衙门那边我算不上很熟,但也能打点一二,救人是没问题的,只不过若然出了事,你自己有准备。我不是侠义之人,我会出卖你。”红绡似笑非笑的说着。   “那倒无妨。”林慕白不以为然,“实话实说,对谁都好,我不介意。”   “你倒豁达。”红绡一笑,“问你一个问题,你既然是大夫,想来也该知道,如何能让一个千杯不醉之人醉酒?”   林慕白摇头,“我是大夫,不是开酒坊的。其实让人喝醉只是看心,有心醉一场却始终醉不了,因为有些事一直很清醒的活在心中。”   “爱而不得呢?”红绡问。   “他年偶遇埋骨之地,才知情重,才知醉意难挡。兴许,酒能大醉一场,三日不省都有可能。”林慕白随口笑语。   埋骨之地——红绡细细沉吟,笑得微凉。窗外的阳光倾泻进来,落在她的眉眼上,格外美丽。巧笑倩兮,顾盼生辉。吐气如兰间,姝女婀娜。   等到为红绡施针完毕,林慕白才拭汗收起针包,“明日这个时候你再来,我再与你施针,如此能延缓你的病情,加之我的方子你按时吃。莫大喜大悲多思多虑,你这病极有可能控制得住。否则一旦泄了气,我也无能为力。”   红绡点了头,“多谢。”说着,取出一个盒子,“这是诊金。”   林慕白推了回去,起身一笑,“我的诊金你已经给我了。”红绡能答应救人,已然是最好的诊金。什么东西,都比不上人命来得重要。   红绡微怔,这还是她第一次遇见有人把钱往外推的。一时间,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马车离开之后,暗香歪着脑袋问林慕白,“师父,听人说红绡姑娘与知府大人颇有情义,你说是真是假?”   “风尘女子与知府大人?”林慕白顾自低吟,到底是佳话还是笑话,谁知道呢!   然更让人没想到的是—— ☆、第52章 要我这项上人头?   林慕白还未到客栈,便已经远远的看见了恭亲王府的侍卫,包围了整座客栈。心中一窒,立刻带着暗香栖身深巷。苏离的马车就停在客栈外头,显然是来接人的。她自问一直小心翼翼,怎么就暴露了行踪?蓦地,眉睫微扬,只怕是容盈典当的玉佩——轻叹一声,彼时若非身无分文,她也不会作此疏漏。   “如何?”苏离问。   李忠原快步行出,继而摇头,“没人。”   “我问你,见过这二人吗?”秋玲取出画轴,质问店家与小二。画卷上所画的自然是容盈和容哲修二人,宫中画师所画,自然是形神悉备。   店小二与掌柜的摇了头,连连道,“没见过。”   刘慎行躬身在侧候着,脸上有些失望。毕竟没能迎到恭亲王,实在是人生憾事。   这倒让不远处的林慕白疑了心,店家与店小二怎么可能没见过容家父子呢?难不成是——扭头,却见深巷尽处走出惬意潇洒的容哲修,一脸得意的望着眼前正踌躇的林慕白,“堵在这儿等着被抓呀?”   林慕白如释重负,“你没事?”   “你以为我这世子爷跟你一样没用?她能找到我的落脚点,我自然也能避开她。”容哲修双手环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你拿什么威胁人家掌柜和店小二了?”林慕白问。   “没什么,只是亮了身份,顺带着也给了点钱。在丹阳城这个地方,有钱能使磨推鬼。”容哲修嫌弃的打量了林慕白一眼,“还不走?等着跟苏离回苏府验尸吗?”   语罢,他掉头便走。   林慕白没想到,容哲修竟然盘下了一个小院子。   环境雅致偏僻,但是胜在安静,无人打扰。想来苏离也不会料想,容哲修还有这一招,小小年纪,脑子却不简单。不知得益于遗传,还是归功于独自一人长大的缘故。   幸或不幸,只有容哲修自己知道。   黄昏将至,容哲修坐在院子里的假山上,望着远处的残阳似血,清风拂面,小小年纪竟显得有些阴郁。林慕白缓步上前,“怎么了?”   “你相信世间有狐仙吗?”他问。   林慕白轻笑,“信则有,若不信自然也就没了。”   “那你说,这三十五代表着什么?”容哲修问。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三十五代表的多了,谁知道呢?天乾地坤,人间之数众多。若未卜先知便能知道这三十五代表着什么!”   容哲修撇撇嘴,“我道你是满腹经纶,却原来也是个草包。不知道便不知道呗!”他嫌弃的起身,伸个懒腰,“对了,你与那青楼女子治病,可治好了?”   “她的病不好治,不过我会尽力而为。渔民的事,她也会尽力去救。”林慕白刚说完,便听得暗香在底下喊了一声。   “何事?”林慕白问。   暗香道,“明大人说,方才去客栈查看情况时,店家说如意姑娘留了一封信和一个包裹。”说着将手中的信件递给林慕白,“我想着,应该是红绡姑娘给的。”   拆开信件,上头只写着:今夜小叙,棠梨院。   “夜里去那儿,不太好吧!”暗香蹙眉,“师父,那儿到底是青楼。师父身为女子去那儿难免会令人猜疑,到时候对师父的声誉——”   “包裹里什么什么?”林慕白问。   暗香摇头,“不曾打开。”   打开来,竟是一套男装。   “思虑得倒也仔细。”暗香笑了笑,“若是师父女扮男装,那倒是极好的。如此也能避开麻烦,也不必惹人猜疑。”   林慕白却微微蹙眉,不知心中想了什么。   夜里的风很大,拍打着窗户呼啦呼啦的响。如意早早的在侧门候着,见林慕白下了马车,赶紧迎进侧院,而后绕道避开正堂众人,上了红绡的阁楼。   红绡的房内,满目红绸,就跟那一夜林慕白与容盈,在屋顶上瞧见的一样。雅致的房间,极尽奢靡,当红花魁就是不一样,住的地方都极尽艳丽之色,灼灼双目。   “林姑娘你先候着,咱家姑娘待会有个客人要来。”如意有些不好意思,“想来林姑娘也明白,咱家姑娘今夜接的客人,与姑娘所托之事有关。烦劳姑娘多点耐心,实在是——”   “好。”林慕白一笑,转身跟着如意去了一雅致的房间等着。   如意上了瓜果点心,而后作陪。   “棠梨院果然是奢华无比。”林慕白道。   如意点了头,“这是丹阳城最大的烟花之地,姑娘说,多少女子的青春和美丽,才能熬出这样一个棠梨院来。我想着,姑娘的血和泪,应该也在这儿了。”   林慕白娇眉微蹙,一袭男儿装极尽气度风雅,眉目间极尽风流韵味。若是个男儿身,怕也要祸害不少女子之心。抿一口杯中清茶,林慕白扬眸看着如意,“你来这儿多久了?”   如意深吸一口气,“我五岁就被卖入棠梨院,所幸遇见了红绡姑娘,才免受皮肉谋生。”   “看样子,红绡姑娘是个好人。”林慕白放下手中杯盏。   如意点头,“红绡姑娘,面相好,心眼好,就是身子骨不太好。姑娘这两年一直病着,可青楼女子即便病了也不敢轻易示人,所以姑娘偷偷的自己诊治,看看医书而后自己开方子。虽然不精进,偶尔也能解燃眉之急。红绡姑娘,真的不容易。”   一声叹,谁人怜。自古红颜多妖娆,从来薄命亦倾城。   一室旖旎,香气氤氲。   他在她身上挥汗如雨,她在他身下尽情绽放。   红颜多娇,无论眼底还是心里,都只有眼前这一人。   刘慎行一声低吼,将愤懑与欲望都撒在她身上,却在动情处唯有这“莲娘”二字。他对她从来谈不上温柔,每次都是粗暴而直接。对他而言,她不过就是个工具,泄愤泄欲,仅此而已。   可她心甘情愿的当他的工具,只要他能来,能多看她一眼,哪怕只是用身子作为羁绊,她也甘之如饴。她喜欢与他耳鬓厮磨,喜欢与他缠绵不休,喜欢他眷恋自己的身子。   归根究底,是因为喜欢他这个人。   “你去府衙大牢做什么?”刘慎行难得没有走,只是揽了薄被靠在床头,扭头望着慢慢攀上自己身子的红绡,口吻冰凉无温。   红绡温柔的攀上他的身子,指尖轻缓的拂过他身上每一个伤疤。这些伤痕,都是早年他随大军征战沙场而换来的不算荣耀的荣耀。有些看上去触目惊心,似箭伤,又似刀伤。   他一把握住她办法的手,眸色冷了又冷,“我问你话,回答!”   红绡笑得绝美,“有几个人被无缘无故的关在了府衙大牢,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他面前,她是真的不愿意说谎,尤其对上他冰冷无温的眸,威慑的力量让她心颤,也有点心疼。   “谁人之托?”刘慎行一把掀开她,直接下了床。   红绡被他突然的力道掀翻在床榻上,待起身,他已经开始穿衣服。心下微疼,面上仍是带笑,“我知道你不希望我插手府衙之事,可那些渔民都是无辜的。这些年苏家疯狂的打压渔民,压低鱼货价格,你不是不知道。渔民们,只是因为——”   还不待她说完,刘慎行陡然掐起她精致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双眸对视。   她看见他眼睛里的狠戾,也看到了自己的卑微与狼狈。   “苏家的事,你最好避得远远的。若连累了我,我必不与你善罢甘休。”他切齿。   “你会怎样的,不罢休?若我一定要管呢?”她第一次违背他的意思。   刘慎行的力道越发加重,仿佛下颚骨都要被捏碎一般。那一刻,她看见来自男人的杀伐狠意,没有半点情义,没有半点温存,那双眼睛比陌生人还要可怕。   “我会第一个杀了你。”刘慎行伏在她耳畔,一字一顿。   音落,他狠狠甩开她,当着她的面穿好衣服,“下不为例。”这是他出门前,对她说的最后四个字。却让她有种极度恐惧的感觉,好像他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到底,她是妓。   终归,他是官。   云泥之别。   一个高高在上,遥不可攀。   一个碾落成泥,任人践踏。   有泪沿着脸颊缓缓坠落,她笑得绝美,哭得绝美。她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他。她也明白,他只怕不会再要她了。如此,也好!   林慕白一直等着,等到了午夜时分,不知不觉竟睡着了。最后是被推门声惊醒的,红绡醉醺醺的进来,一下子就跌倒在门口。   惊得如意瞬时抬头,乍见此情,慌忙上前去搀了红绡去软榻靠着。   “姑娘怎么喝酒了呢?还醉成这样?”如意忙道,“烦劳林姑娘帮我看一下,我去打水拿醒酒汤。”   林慕白颔首,“快去,这儿有我。”   红绡痴痴的笑着,满面桃红,可眼底尽显倦意。“你可知道,我这心里有多难受?”   “我不知道。”林慕白面色微冷,“我只知道,今夜醉酒,明日你会有多难受。你的身子,早就经不起折腾,你若不信执意如此,那我也只好随你去。横竖这条命,是你自己的。你不珍惜,谁人会疼?”   “是啊,无人可疼。”红绡苦笑两声。说是醉了,却又还有几分清醒。说没醉,又有些胡言乱语,“我好爱他,可我所爱非人。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从不敢奢求。”   “男人,若连你的奢求不能满足。那就不值得你爱。疼女人就该是男人该做的事,可若是他只能惹你伤心,你又何必犯贱?”林慕白取出袖中帕子,小心的为她拭泪。   醉了,就能痛快的哭一场。   “莲娘——”红绡流着泪笑语,“真好听。”   “你说什么?”林慕白不懂。   “他一直喊我莲娘,可我知道我这辈子都成不了她。”红绡深吸一口气,闭上眸子不再言语。   莲娘?林慕白蹙眉,听这名字,想必是个温婉之人。   等到如意端了脸盆进来,又给红绡喂了醒酒汤,已然是下半夜,林慕白有些闹不明白,这红绡邀自己前来到底所为何事?是为了看她醉一场?   如意送林慕白出去的时候,才压着声音道,“红绡姑娘醉成这样,估计是把话都与刘大人说了。林姑娘,实不相瞒,丹阳城的人都知道咱家姑娘与刘大人不清不楚。而刘大人时常来找姑娘,每逢心烦或者不高兴的时候,咱家姑娘总是作陪。但刘大人不喜欢姑娘插手府衙之事,一点都不允许。”   “所以方才——”如意顿了顿,“我想刘大人必定会训斥红绡姑娘,姑娘心性极好,平素是不会这般大醉一场的。也唯有在刘大人的事情上,姑娘总是——”一声轻叹,万般无奈唯有心知。   林慕白不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出来之时,红绡姑娘让我转告你,此事已成,请林姑娘放心,咱们也是信守承诺之人。”如意送了林慕白上马车,长街上早已空空如也,要拦车已经是不可能。尤其今夜风大,更是无人,只能用红绡的私人马车相送。   “替我谢过红绡姑娘。”林慕白抿唇。   如意一笑,林慕白上了马车。   深吸一口气,如意驱车,亲自送林慕白回去。   方才这一折腾,林慕白觉得有些累,脑仁有些疼。自从滚下山坡,她这脑仁似乎动不动的疼,难不成摔出毛病来了?可惜大夫看不了自己的病,否则还真的要给自己瞧瞧病。   合眸养神,林慕白揉着太阳穴,却听得外头传来更鼓之音。   敲了两下,应是二更天。   回到小院,五月在门口守夜,见林慕白回来,一脸的冰冷,“你真的是去替人看病?这么晚回来,不会是去通风报信吧?”   “去跟谁通风报信?”林慕白关上院门。   “哼!”五月嗤冷,“你说是谁?当然是你的同谋。”   “你觉得我跟谁会是同谋?是离恨天?还是夜家庄?抑或——你认为的任何有可能威胁恭亲王府的人?”林慕白反唇相讥,“我不知道那墨玉扣子到底是什么,但你能不能别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凡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有话直说便是。”   五月冷了眉目,“你少装模作样!这次遇袭,你敢说没有你的缘故?”   原来,五月是觉得这次遇袭,是她报的信。   林慕白娇眉微蹙,笑得清冷,“是我的缘故,所以我滚下山坡特意为了以死谢天下。结果恶人活千年,老天爷不肯收,你满意了吗?”   五月一怔,无话可说。   推开房门,房内燃着灯,一大一小两父子。趴在桌案上沉沉睡着。听得动静,容盈第一个睁开眼睛,还不待林慕白反应过来,他已快速迎上,伸手便将她抱了满怀。   她听见他胸腔里的那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着。   身子微微僵硬,却见容哲修抬头搓揉着睡意惺忪的双眸,声音略显沙哑,“你终于回来了?我爹被你惯坏了,睡前没看到你,都不肯安枕就寝。”   语罢,容哲修摆了摆手,明恒快速上前,将容哲修打横抱起,直接带出了房间。暗香在外头冒了个头,也被容哲修一个眼神给“挡”了回去,乖乖回房睡觉。   寂静的房间里。又剩下容盈和林慕白二人。   他依旧紧拥着她,怀中温暖,她的面颊紧贴在他心口最柔软的位置。坚实有力的臂膀,恨不能将她揉碎了与自己合为一处,力道之大,硌得她有些微疼。   “你别怕,我没事。”林慕白低低的开口,“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放开我好不好?”   容盈没有反应。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又细语柔声,“容盈,该休息了,你放开我。”   音落,容盈突然将她打横抱起,直接抱上了床榻,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她按在怀中。她有些哭笑不得,傻王爷这是在害怕吗?怕她跑了?丢了?   掌心,轻柔的贴在他的心口,而后慢慢的轻敲,“我不会走的,你放心就是。”   他揽了被子,将她紧紧裹在自己怀里。厚实的掌心,轻轻拍着她的脊背,顺着她的脊背慢慢捋着,含糊不清的说着令人心酸的话语,他说,“馥儿——乖——”   心,突然一窒,林慕白骇然抓紧了他胸口的衣襟,不知为何有些用力。   馥儿?   可她是林慕白,永远成不了他的馥儿。   “如果我不是馥儿,你——”话未完,反倒把自己给怔住了。她在胡言乱语什么?她在希冀什么?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怎么就把自己给幻想进去了?有些东西,是人的一生中无法取代更无法替代的,既然如此,她就不该多思多想。   合眸安歇,紧抓着他衣襟的手,慢慢的松开。   他却愈发将她抱紧,伏在她耳畔,温软呢喃,“馥儿——”   心,微凉,谁人知?   好奇怪,好似不管心里有什么事,在他怀里总能睡得格外安稳。他就像有安眠作用的药引子,能治愈纠缠了她好多年的失眠之症。她想,他不但有病,还有毒!   第二天一早,林慕白是被暗香的敲门声给惊醒的,每次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肯定是他焦灼的眸。一双灼灼丹凤,若非眸色迟滞,堪称妖冶典范。眼角眉梢微抬,顿生万种风情。唇角微扬,勾勒出摄魂蚀骨的笑靥,那一瞬足以倾倒众生。   “师父?师父出事了!”暗香气喘吁吁,惊了院子里的所有人。   林慕白整了衣裳起身,抬步开门,乍见暗香面色微白,当即愣住,“怎么了?你是哪儿不舒服?”   “不是不是,是狐仙又显灵了!”暗香瞪大眸子。   闻言,林慕白骇然蹙眉,“谁死了?”   暗香咽了咽口水,看着容哲修等人闻讯而来,平复了心绪才道,“不知道。”   容哲修差点笑出声来。“蠢。”   听得这话,暗香撇撇嘴,“反正我早上出去买早点,外头的人都这样说的。至于谁死了——我又不认识,哪知道谁是谁?横竖人人都是说,狐仙又显灵了。”   深吸一口气,众人面面相觑。   丹阳城,人心惶惶。   死的是当日参加祭礼的四大家族之一,何家老爷——何未济。听说一大早起来就开始疯癫无状,而后口吐白沫而死,死状与前两日的苏晋风几乎一模一样。   不但如此,在何未济的脊背上,还有血染的两个字“十一”。   于是乎众人猜疑,若非狐仙显灵,怎么能在何老爷的脊背上写出这样的两个字?必定是何未济与苏晋风一样,触怒了狐仙,才会遭此果报。   可到底是什么原因,才招致杀身之祸,谁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毕竟何家和苏家在丹阳城内,也是名门望族,且——行事不仁早已是众所皆知的事。为富不仁,为商奸佞,所以何未济一死,百姓虽然恐慌,内心却是欢喜的。   何家是靠米行起家的,苏家控制了鱼货价格,而何家则是垄断米行,单州的米价起伏不定。沅河决堤,民不聊生,可何家却故意有米不卖,囤货居奇。多少流民成了路边饿殍,何家没少干缺德事。   一下子,丹阳城内两名位份尊贵之人惨死,苏离身为侧王妃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刘慎行战战兢兢的从何家出来,进了苏府。   苏离一脸阴冷,眸色无温,“刘大人,现在你该如何处置?”修长的指尖夹着上好的瓷盖,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碰着,发出清晰的脆响。   闻言,刘慎行额头有薄汗渗出,“下官无能。”   “砰”的一声,手中杯盏被拂落在地,刘慎行顿时跪在了地上,不敢高声语。   苏离冷笑两声,“无能?一句无能就没事了吗?我二叔死了,如今连何家老爷都死了,刘大人啊刘大人,你还要不要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在你管辖的地界,接二连三的出现鬼怪杀人,你这父母官当得可真好啊!城中百姓,如今都学会了装神弄鬼的杀人!这就是你对朝廷的尽职尽责吗?”   刘慎行咽了咽口水,“下官一定抓紧勘破。”   “我问你,何老爷到底是怎么死的?”苏离冷问。   刘慎行垂眸,“与苏二老爷一样。”   “还有呢?”苏离切齿。   “此毒名唤软烟罗,能消弭于酒中而不被人察觉,待酒劲过去,毒性即发。是故——乃天下奇毒,甚难解除,也令人防不胜防。无色无味,下官——”刘慎行抬头,“侧王妃恕罪。”   苏离深吸一口气,徐徐坐定,又恢复了最初的端庄姿态,“软烟罗?刘大人,如果三日之内还没有抓到凶手,下一个死于软烟罗的人,就会是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刘慎行颔首,“下官明白!”   “明白就好,只有三日。”苏离拂袖起身,“三日之后,我希望能听到刘大人的好消息。记住,只有三日,逾时不候。”   “是。”刘慎行这一次算是栽了,在自己的管辖地界,接二连三的出了杀人案,死的若是寻常百姓倒也罢了,偏偏是城中最负名望的两人。   走出苏府的时候,刘慎行抬头看看天。   师爷道,“大人看什么呢?”   刘慎行眯起眸子,不叫任何人看清眸中容色,“看——会不会下雨。”   师爷摇头,“这青天白日的,这几日怕是都不会下雨。”   “下场雨,人也能清醒点。”他自言自语,顾自上了马车。   李忠原送了人出去,快速折回苏离跟前,“主子,刘大人回去了。”   “京城可有消息?”苏离问。   “老爷暂时还没有回复,不过何老爷和咱们二爷的死,如此相似,难不成——”李忠原还没说完,瞬时被苏离一记狠戾的眼色给压了回去,当即俯首不敢多语。   秋玲冷嗤,“你说什么胡话?这朗朗乾坤的,你也跟着做梦吗?什么狐妖狐仙的,没看出来都是一人所为吗?毒是一样的,死的还都是城中的名望之人,想必是仇富。”   苏离慢慢捋着自己的衣袖,好似想到了什么,“听说脊背上也有个数字?”   “是十一。”李忠原慌忙应答。   “二爷是三十五,何老爷是十一,这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主子,奴婢不懂,这数字能代表什么?”秋玲十分不解。   苏离缓步走到院中,眸色陡沉,“找不到世子和殿下,也许要从她身上下手了。”   “主子此话何意?”秋玲不懂。   李忠原微微一怔,“主子是说——林大夫?”   “世子和殿下应该和她在一起,既然他们不愿出来见我,肯定是还想在丹阳城住一段时日,不想启程去云中城。这倒也罢了,横竖案子没有了结之前,我也不想走。可——”苏离眯起美眸,“这案子交到刘慎行手上,我总觉得不放心。听说林慕白在邯阳城破了连环杀人案,想必有些本事。”   秋玲垂眸,“可是主子,老爷早前不是说了吗?此女能力太胜。不可养虎为患。若她长久待在殿下身边,难保来日不会威胁到主子您的地位。”   “一介草民,不过是个女大夫,能翻了天去吗?”苏离冷笑,“如今是用人之际,若是我能用她,若是她能为我所用,也许——”唇边笑意清浅,眸中幽暗难明,“我要的是恭亲王妃的位置。”   “是。”秋玲颔首,“若是主子能协助刘大人破了此案,想必朝中必有嘉奖,到时候皇上必定对主子刮目相看,连皇后娘娘也一定会——”   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一个二叔的死,能换得王妃的位置,即便换不得王妃之位,但也能得天下美誉。未尝不是件好事。人嘛,反正死都死了,即便是至亲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倒不如让这事变得有意一些,更有价值一些。   深吸一口气,苏离忽然笑了,笑得眉目清冽,“去让刘大人张贴榜文,帮我找人。”   李忠原颔首,“奴才明白!”   一声令下,丹阳城内到处都贴着有关于林慕白的悬赏榜文。   长街上,林慕白与暗香被当场拦了下来,衙役们齐刷刷的将其围困中央。   “你们干什么?”暗香怒然,“我们没犯法,你们怎么能这样随意抓人?有什么证据吗?拿出来!身为公门中人,竟然如此放肆无状,这天下还有王法吗?”   “这是不是你?”捕头上前,一张悬赏榜文被打开,悬在林慕白跟前。   林慕白信手接过,上头清晰的写着,苏离侧王妃以千金之赏,悬赏寻人。找的就是她林慕白,赞其有断狱之能,得白骨开化,死人言语。乃旷世奇女,堪当破案之责。   “走吧!”捕头收了榜文,“侧王妃在府衙大堂等着呢!”   音落,林慕白身不由己,也只得跟着衙役们去了府衙。   暗香自不放心,死死的跟着,生怕林慕白出什么意外,更担心的是——万一师父被侧王妃欺负了,自己也好帮衬着,再不济还能捋起袖子往前冲,大不了干一架!   府衙大堂内,刘慎行端坐高堂,旁边坐着惬意品茗的苏离,见着林慕白上来,面上没有分毫诧异之色,反而多了几分闲适,倒像是旧相识的故人相见。   眉睫微抬,苏离放下手中杯盏,“我们又见面了,林大夫。”   柳色青衫,容颜未改。林慕白一身淡然,优雅从容,“承蒙侧王妃看得起,许千金相寻。林某愧不敢当,必不负侧王妃重望。”   “极好。”苏离笑得端庄,“想必林大夫对城中的两件杀人案,都已有耳闻。如今有林大夫在,我也就放心了。凡事,就交给你了。三日为限,成则天下知,不成则——”她顿了顿,眸色陡然一沉,笑意越发浓烈了些,“提头来见,如何?”   “你这是逼着师父立军令状!”暗香切齿,“凭什么?咱们是小老百姓,这丹阳城又不是没有当官的,为何你单单要为难我师父?你想杀人只管明说,何必拐弯抹角的。”   苏离一步两步走向林慕白,暗香快速挡在林慕白跟前,“你想干什么?”   “暗香,让开。”指尖轻柔的抚过袖口褶子,林慕白不以为意,“侧王妃未免太看得起我。我一无官职,二无名位,敢问侧王妃哪来的名头,要我这项上人头?” ☆、第53章 一直等,等到她回来为止 为钻石过600加更   苏离眸中冷厉,唇角含笑,在暗香看来那就是一副吃人不吐骨头的模样,袖中拳头紧握,心想着若他们敢动手,自己就拼了。再看林慕白,却是一身淡然,仿佛浑然没有放在眼里。   四目相对,两个女子之间没有硝烟的战争拉开帷幕。   “很像。”苏离下意识的开口,却又好似说漏了嘴,随即眸色微恙的避开了林慕白的视线,笑得凛冽,“不管你如何做想,这件事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林慕白挑眉,“那也简单,千金奉上,没人会跟钱过不去。还有——既然你把这事交给我。那必须保证我有足够的权力。”   苏离瞧了刘慎行一眼,刘慎行没有吭声,如同默许。   “尸体都没有下葬,你可以去验尸,我不计你用什么手段,我只要结果。”苏离紧盯着林慕白的脸,“刘大人,请在府衙中腾出一间屋子,以作林大夫休憩之用。一概饮食起居,还望刘大人费心照顾。三日后,我绝不会手下留情。是你们还是凶手,各自斟酌!”语罢,苏离拂袖而去,“千金奉上,希望林大夫不是用来买金丝楠木的。”   林慕白依旧面无波澜,不紧不慢的坐定。   “师父?”暗香疾呼,“你如何还能坐得住?那侧王妃摆明了是嫉妒你,所以找个借口杀你。师父不是说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吗?这千金拿来还真要买棺材啊?”   “买得起金丝楠木也算不错。”林慕白淡然浅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身无长物,死后还有千金相随,我林慕白也不亏。”   暗香撇撇嘴,一屁股坐在她身边,“这次还真叫她坑死了!我早就知道,侧王妃没安好心,如今看来,真的要死了。”   “天意难违,若天要亡我,谁能奈何?若天不亡我,必有生路可寻。”林慕白瞧一眼走下来的刘慎行。   刘慎行打量了林慕白几眼,“林大夫?”   林慕白一笑,“一不小心抢了刘大人的饭碗,真不好意思。”语罢起身行礼,“以后烦劳刘大人了!”   “既是侧王妃所托,自然秉公办理。”刘慎行轻叹一声,“不知林大夫接下来要如何做?”   “验尸!”林慕白抬步往外走,“暗香,备。”言简意赅,转身间,却眸色微沉。这生与死,有时候还真由不得自己。断不了别人的生死,别人就该来断自己的生死了。   暗香颔首,“是,师父!”   “备什么?”刘慎行蹙眉。   暗香皮笑肉不笑的望着刘慎行,“备——你待会就知道了!”鼻间轻哼,掉头就走。想知道吗?哼——谁让暗香一肚子不痛快,见谁都碍眼。   林慕白进府衙的事,容哲修自然很快就知道了。其实这事原本可以避免,但——容哲修也想知道,狐仙之事到底是真是假。小小年纪,愣是摆了林慕白一道。   一大一小坐在院子里,容哲修扭头望着自己的父亲。略显头疼的扶额,而后轻叹一声,“爹。咱能回屋去吗?你哪怕在屋里带着也好,不一定非得坐这儿盯着,就像看门的一样!”   五月与明恒在后远远的站在,谁也不敢多言。   从林慕白离开院子之后,容盈就坐在院子里,眼巴巴的盯着门口。就等着林慕白回来。   “爹,快下雨了,咱回屋去吧?这次要是染了风寒,小白可不一定能回来给咱看病呢!爹,咱回去吧!要不,我带你出去玩?”任凭容哲修磨破了嘴皮,容盈就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门板,好像要从里头,用眼神抠出个林慕白来!   容哲修愤愤起身,一脚就将自己的凳子踹个底朝天,“我不等了,就跟傻子一样坐着,烦死人了!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那苏离是好敷衍的吗?我还不知道苏离吗?”一通脾气乱发,容哲修气呼呼的盯着自己的父亲,这哪儿是个血肉之躯,分明就是木头桩子。   “世子既然知道,为何还敢让林大夫只身入虎穴呢?”明恒轻叹。   “她不去,难道让我去啊!你是不是想让狐仙也把我弄死?”容哲修正在气头上。   明恒扑通跪地,“卑职不敢!”   “你们不敢,可是苏离她就敢!明面上笑一笑,实际上干的什么勾当,以为我不知道吗?”容哲修切齿。双手叉腰,胸口起伏得厉害,“她就跟她爹苏厚德一样,两面三刀。”   五月上前,“世子息怒,这次苏家出事。其实侧王妃应该也怕见到我们。”   容哲修一怔,好似想到了什么,继而望着容盈,“要是我爹能清醒点,就好了。”   闻言,五月垂眸,“殿下聪慧过人,谋略极深,深得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喜欢。皇后娘娘说,越是聪慧之人,越容易执念过深而难以自拔。”语罢,不再言语。   “给皇叔的信件,可都放出去了?”容哲修问。   五月颔首,“世子放心,信鸽已经放出去,想来沐王殿下很快就能收到。行军紧张,否则沐王不会放下殿下与世子不管。”   “我自是相信皇叔待我之心。”容哲修犹豫了一下,“我不放心的是京城里的那两个。”   明恒蹙眉。“世子是说毓亲王和齐王?”   “皇祖母让我当心点。”容哲修虽然谨记在心,可到底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若旁人真要动起心眼来,他还是防不住的。心性未成熟,没人护着还真不行。   这些年,皇帝与皇后一直往恭亲王府送人。实际上也是想找个能妥善照顾容盈父子之人。可一直事与愿违,那些女子要么是别人的细作,要么后劲不足,直接输个彻底。   所以见到林慕白的时候,容哲修便留了心,而皇帝也紧跟着下了旨意。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便是这样的道理。   “好了,盯着点,别让小白真的教苏离给吃了。”容哲修回过神,“我还没玩够呢!”看了容盈一眼,“我爹——也是。”   容盈还是坐在那儿,即便天空下起了毛毛雨,即便天色灰暗,她一直没有回来。他会一直等,一直等。傻傻的等着,直到她出现在自己面前为止。   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继续等。   等到她回来。   这是他痴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五月眸色微恙,撑着伞陪着容盈,却没有多言。很多时候他陪着容盈,都只是静静的守着,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犹记得昔年,是怎样风华无限的少年郎,意气风发,统领三军,策马飞扬。可再看看如今的容盈,除了这张脸这颗心,什么都变了。   不再意气风发,不再傲然绝世,不再睥睨天下。   当年那个,一语震朝堂:谁伤她分毫,我必教谁血溅三尺。天下与她为敌,我便为她杀伐天下。这大祁天下,有我一隅之地,便有她喜乐安康。   可现在,说这话的人呢?   去哪儿了呢?   我愿为你以杀止杀,只求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唉——   痴心依旧,迟滞不改,成了十足的傻子。旁人不敢提及这个字,只是因为他的身份。皇帝说,景睿是最像他年轻的时候,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就再也过不去了。   所以皇帝对他格外宠爱,即便痴傻,也册封了亲王之位,还破格将容哲修立为世子,捧在手心里护在手心里,生怕任何人伤了他们分毫。   五月撑着伞。望着蒙蒙细雨,逐渐越下越大,湿了鞋袜也浑然不在乎。   “爹?”容哲修低喊,“回去吧!”   容盈岿然不动,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他若真的发了性子,谁都拿不住他。到时候,丢了人,可真就不好找了。那一年,还是他跑出去,最后还是在崖边找到的。   如今,可不敢再让他发性子了。   “爹?”容哲修过来握住他的手,以往容盈是十分听他的话,可现在似乎不怎么管用了。一旦容盈倔起来,容哲修也无可奈何。   容盈微微转头看他,而后又将视线投回门口,一言不发。   “爹,淋湿了会染风寒,会生病的。我们回去,然后我让人去把小白带回来,如何?”容哲修哄着他,可——这一次似乎不见效用,容盈压根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爹,她会回来的。咱回屋吧?雨越下越大,你会生病的。”容哲修有些慌了。   容盈看一眼紧握的双手,终于开了口,“馥儿——回家!”   他说得很慢,很生硬,可是显然有了少许自己的意识。也不知是好是坏,这少许的意识不是为了这个儿子,而是为了记忆中已经消失的女子。   “爹?”容哲修哽咽了一下。   “世子回去吧,殿下——”五月轻叹,“殿下怕是劝不动了。”   明恒抿唇,“世子,回去吧!殿下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若是执意如此,谁都没办法。要不,卑职去把林大夫带回来?”   容哲修不说话,掉头就走,明恒正欲追上去,却见容哲修狠狠关上房门,“谁都别理我!”   世子——又生气了。   雨越下越大,容盈还是坐在那里,从天亮坐到了天黑,好像要把自己做成木桩子立在那里。不管是谁说话,他都不理。   他,只等她。   一直等,一直等下去。   不眠不休,直到她回来为止。 ☆、第54章 师父,我有病?   可惜,林慕白如今还在苏家旧宅验尸。   一身行头业已准备妥当,早前的验尸簿也写得详细,但林慕白若要插手此案,必须亲自去重验尸体,才算严谨,免得稍有闪失,为自身之过。   隔了两三日,苏晋风的尸体已经开始腐败,有气味从尸身处散出,虽不浓烈,但——这天气忽冷忽热的,纵四周洒了不少生石灰,还是存不住尸身。   曰:凡服毒死者,尸口眼多开,面紫黯或青色,唇紫黑,手、足指甲亦然,或五官有血出。更有甚者,遍身黑肿,唇卷舌缩,或烂肿,视毒性强烈而异。   生前中毒,遍身青黑,多肉皮肉尚有。经久,皮肉腐烂见骨,其骨黪(can)黑色(意:浅青黑色)。   “师父,什么是软烟罗?”暗香根本没听过这东西。   林慕白直起身子,眸色微沉的望着一侧紧捂口鼻,由师爷相陪的刘慎行,面色凝重道,“软烟罗并非本土产物,而是番邦之物。听说是从月氏国传过来的,此物如同罂粟,浅食之能止疼,但若是吃得太多则会教人呈现疯癫状,而后口吐白沫,以至心脉骤停而死。”顿了顿,又道,“有书籍记载,说是服用软烟罗之后,能让人看见内心深处最可怕的东西。这就是与罂粟的最大区别!”   罂粟能使人快乐,如梦似幻,看见你最想看见的东西,而软烟罗则让人心生恐惧,死在你最害怕的世界里。有些人看见了自己做下的孽,有人看见了不堪回首的过往。   不是悲痛欲绝,就是痛不欲生,更有甚者,还不待毒发便已生生吓死。   “那吃了这个,会不会见到狐仙?”暗香问。   林慕白蹙眉望着她,轻叹一声。   拿起刀刃的时候,刘慎行一怔,“你要做什么?”   “不打开肚子,如何知道他死前吃过什么,这软烟罗如何进了他的腹中?”林慕白瞧着刘慎行微白的面色,“刘大人若是看不惯。可以出去等着。”   “这是苏晋风的尸体,你要想清楚。”刘慎行倒不是怕见血,只是——事关重大,这可不是寻常人,否则自己的仵作怎么可能不敢破腹呢?   林慕白点了头,“侧王妃所言,想必刘大人也清楚。横也是死,竖也是死,难不成刘大人要死在这儿,成为下一具尸体?既然侧王妃已经给了我便宜行事的权力,那么——”她笑得清冽,眸中略显狡黠,“不管我做了什么,这笔账都算在她头上,与我何干?”   所有人都知道,是苏离让林慕白来查案验尸的,所以林慕白这话确实不假。   既然是苏家的尸体,那么苏离更该允准才是。   刀子破开肚皮取出腑脏之时,师爷突然呕出,快速跑出去。   暗香撇撇嘴,“真是没用。”   林慕白目不斜视,“那你呢?”   “我这不是,已经习惯了吗?”早前,暗香比之更甚。见着尸体的第一眼,直接吓晕过去。后来晕得多了吐得多了,渐渐的也就适应起来。见的死人多了,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刘慎行面色微白,尸身已经开始腐败,破开肚皮后,房内漾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恶臭。他下意识的捂住口鼻,微微蹙眉。如此,他才算明白,早前暗香燃起的苍术和皂角有何用意。若非这两样东西燃着,只怕这污秽怕是要直冲鼻间。   “觉得难受可以出去,不愿出去,就去含姜片于口中。”林慕白对尸体的兴趣,似乎高于任何事。不管是谁在侧,都能做到目不斜视。   此番此景,若是男儿身,刘慎行倒也没什么讶异,偏偏林慕白是个女子。他很难想象,自己出身行伍,对鲜血的习以为常,可也见不得这样的开肠破肚,为何她却——连自己腹内都有些翻滚,可林慕白呢?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眼睛里竟然放着光。   难怪苏离要千金相寻,到底是有原因的。   在苏晋风的胃里,找到了一些零碎的未消化完的食物。既然是中毒,而又不知是何时中毒,且看看胃里还剩下什么,再一一分辨他最后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在哪吃的东西,吃了什么。   因为苏府的人都不记得苏晋风在祭礼那天的上午,去了哪儿,吃过什么。既然都不知道,那只好慢慢的查,慢慢验出来。   “这是——南瓜?”林慕白用镊子夹了一片未消化的南瓜软皮。   暗香点了头,“好像是南瓜。可是师父,这个时候,上哪儿找南瓜?”   “咱们这儿没有,不代表别的地方也没有。”林慕白道,“我记得师父早前说过,偏南地方,气候温暖,很多东西都可以多季栽种。”顿了顿,林慕白问,“刘大人可有印象,这丹阳城内,何处有南瓜?”   刘慎行摇头,“本府不喜南瓜。”   闻言,林慕白没有追问。   验尸簿上已经写得差不多了,林慕白只补充了一句:腑脏多毒坏腐败,足见毒性其烈。胃肠无异样,唯见南瓜瓤少许,为死前进食,待查。   卸去身上白裳,吐去口中姜片,醋泼炭盆跨之而过。   林慕白站在屋檐下,望着外头越下越大的雨。天色渐暗,没成想竟然这么晚了。雨打芭蕉,轻敲记忆,落下寒意无数。   “好在出门前,我就知道今日天气不太好,随时备着师父的伞,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暗香经常带着那两柄伞,“这可是师父最喜欢的莲伞,我一刻都不敢大意。”   撑伞,站在雨里。   林慕白仰头望着伞面上的泼墨莲花,神情有些微黯,不知为何对这伞她会如此钟爱。上头的泼墨莲花,栩栩如生,并蒂莲开,世所无双。   “师父?”暗香不解,“你看什么呢?”   她摇头,缓步走出苏宅。   “这泼墨莲花画得极好。”刘慎行道,“我这外行的看着,也是欢喜得很,不知从何处买的?”   林慕白一笑,“就一柄,独一无二。”   “是师公留下的。”暗香笑道,“刘大人就不必眼红了。”   刘慎行难得笑了笑,却见林慕白转身朝着与府衙相悖的方向而去,紧忙轻唤,“林大夫?府衙在这边,你这是往哪儿走?侧王妃——”   “侧王妃只是让你腾个房间给我,可没说要软禁我。”林慕白转身,雨打莲伞,风吹紫铜铃,“就算知道,她也不敢让人跟着我。她知道我要去哪,可她也明白,她自己在做什么。”   似是而非的话语,各自心照不宣。   刘慎行站在雨下,看着柳色青衫渐行渐远。薄薄的雨雾腾起,倩影终归消失在转角处。低头一声笑,意味深长。   可暗香不明白,“师父,为何侧王妃不敢教人跟着你?”   “跟着咱们,找到了世子爷和殿下,她在丹阳城,还能待得住吗?”林慕白反问。   暗香摇头,“那自然是要启程的,可既然不想找到世子爷和殿下,为何那日却要大张旗鼓的去客栈相迎?那岂非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还是虚张声势,做给别人看,只有她自己知道。”林慕白缓步往前走,雨打绣鞋,湿了鞋面,教鞋面的桐花开得更绚烂些。   暗香似乎明白了,“难怪店家和店小二说不认识,她也没追问。”   林慕白笑而不语。   不是不问,而是走走过场的东西,压根不必当真。百姓当然看不懂,还以为她这侧王妃有多担心殿下与世子的安危,其次也是在告诉那些不安分的人,她侧王妃来了,而且恭亲王极有可能在城中。谁敢轻举妄动,对苏家不利,她这侧王妃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你瞧,连知府大人刘慎行都战战兢兢的作陪,可想而知侧王妃这次是下了狠心的。   果然是一石多鸟的好法子。   可她若没有这点本事,如何能在美女如云的恭亲王府,冒出头来,而且稳赢不输。除了王妃的位置和孩子,她什么都有了。   苏府。   李忠原快速进了庭院,苏离刚用完晚饭,正在漱口。   “主子?”李忠原跪身,“林慕白没往府衙去。”   闻言,苏离一顿,继而面不改色道,“刘慎行没拦着?”   “刘大人拦不住。”李忠原俯首,“而且底下人都听到了林慕白说的那些话。”   “说什么?”苏离拭唇。   李忠原道,“林慕白说,即便主子知道她要去哪,也不敢——教人跟着。”说到最后,李忠原的声音已经十分微弱,生怕惹怒了苏离。   秋玲一怔,万料不到林慕白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当下俯身行礼,“主子息怒,这林慕白果然不知好歹,竟敢说出这样的话。主子,她——”   苏离冷睨秋玲一眼,秋玲随即不敢吭声。   “林慕白?”苏离冷笑两声,一步一顿的走到门口,看着外头绵延不绝的雨幕,眸色幽邃,“她太聪明了,聪明得让人不得不心生忌惮。真像当年的——”她下意识的顿了顿,陡然冷了心肠。“若不能为我所用,那就真当不能再留。”养虎为患,早晚是要吃苦头的。像她们这种人,是决不能有所闪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是谁都能输得起的。   秋玲与李忠原对视一眼,没敢说话。   外头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小院中的容盈,还在痴痴的等,等着夜雨晚归人。   五月的身上早已淋湿,却还在为容盈打着伞。容盈一动不动的坐在这儿一天了,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就好像当年的她,着了魔一样。执念于某些事情,某些人,生死不顾。   院门一直关着,外头淅沥的雨声,伴随着一步一声的水花飞溅之音,夹杂着若隐若现的铜铃声。渐行渐近,终于一切都停了下来。唯剩铜铃声声脆响。   五月低眉,看见容盈绷紧了身子,置于腿上手蜷握成拳,双眸死死盯着门口,更是一刻都不敢眨眼。   终于,院门被推开。   熟悉的身影,就这样重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柳色青衫如故,泼墨莲伞依稀。伞遮半容,唇角微扬,风撩铜铃轻响,雨打莲伞清脆。许是没想到,打开门会是这样的场景,莲伞微微掀开,唇角的笑靥逐渐消弭无踪。   她愣在那里,隔着雨帘去看坐在雨中等人的他。   眉目晕染,染尽春雨薄雾。长长的睫毛上,凝了水珠子不断往下淌。身上的衣衫早已打湿,却还是执意坐在那里,见她出现,终于在僵冷的唇角,溢出少许春风般的笑意。   这笑,只为她的归来,别无其他。   一步一铃声,一步一心颤。   她就这样,走到他跟前。   五月轻叹一声,缓缓的执伞退后。   莲伞轻轻倾斜,他轻柔的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肢,若孩子般不舍不弃。她没有言语,无言执伞立于雨中,若风中铜铃,顷刻间乱了所有的思绪。   雨打莲伞,也打了她的心,乱了她的七情六欲。   暗香深吸一口气,站在回廊里静静的看着这二人。没有言语的传递,却看上去如此的默契,好似天生的一对。她突然想着,世上怕是再也没有这般登对的人儿。   虽然一个傻了,一个忘了过往。   可这般简单纯粹,何尝不是人生的另一种补偿?   容哲修站在门口,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面色黑沉的望着一侧的明恒,“是不是以后,爹也不要我了?”   明恒蹙眉,“世子吃醋?”   “我跟她吃什么醋?”容哲修撇撇嘴,“赶紧让我爹回房换衣服。”   “是!”明恒窃笑。   到底还是林慕白才能唤得动容盈,有林慕白在,容盈乖乖的回房换衣服,乖乖的喝姜汤,乖乖的——当然最后也得林慕白陪着才肯坐在床沿。   林慕白突然有些莫名的疼惜,心口微窒,望着床榻上的容盈,下意识的软了心肠,不由自主取过干毛巾,替他擦干湿漉漉的发。   容盈坐在床沿,林慕白站在那儿,一言不发为他捋发。褪去外衣,一身素白的寝衣,此刻的容颜竟有些墨发白裳的飘逸。两个人默默无言的相处,倒生出几分安逸与温馨。   是故容哲修踏入房门之时,紧跟着愣了片刻。   烛光氤氲,室内温暖如春。   纵窗外雨潺潺,亦不改此身淡然。   “我爹等了你一天,就连下雨都不肯回屋。”容哲修缓步坐定,托腮望着为容盈擦发的林慕白,“其实我爹很久没有这样过了,我小时候他会经常走丢,可是后来他病得越来越严重,就连出走都忘了。”说到最后,容哲修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小年纪就叹气,不怕提前长皱纹?”林慕白取过篦子,慢慢的替容盈梳理长发。他的发质真好,墨发如缎,微光中淌着迷人的光泽。不自觉的,她笑了一下,指尖略显眷恋的抚过他发间。   容哲修望着她,“小白。如果你有孩子,你会疼他吗?”   林慕白微微一怔,转身望着容哲修,“如果有,我必护他如珠如宝,视如性命。”   “恩,那我娘应该也会这样。”容哲修顾自呢喃,而后抿唇缄默。   林慕白刚要抬步,哪知腰间一紧,随即被容盈抱住了腰肢。眸色一滞,她蹙眉望着紧箍自己腰肢不放的容盈,约莫他是吓着了,生怕他又走了。   “馥儿——”他低声轻唤,何其不舍。   林慕白一时间不知该将自己的手放在何处,良久才将手贴在他的脊背上,学他的样子,慢慢捋着他的脊背,“殿下,我说过不会丢下你。你放心就是。”   容哲修撇撇嘴,“他都没有这样舍不得我——为何对你如此执着?”   “还在怀疑,我是你娘吗?”林慕白浅笑,“有时候只是凑巧罢了,我说过我不是你娘。”   “那你从哪儿来?”容哲修问。   闻言,林慕白稍稍一顿,“我——”对啊,她从哪儿来呢?一个人没有过往,就好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她想起了自己的墨玉扣子,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对了世子,你有没有见过墨玉扣子?不是很大,但是墨玉成色极好,应属上品。”   容哲修徐徐直起身子,“你说墨玉?”   “是。”林慕白颔首,心下微恙,“你知道?”   容哲修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有一次宫中闹贼,说是进了宫中库房。后来不了了之,皇祖母还下令不许追查。我觉得奇怪,便着明恒调查,明恒说是不少金银珠宝被盗,其中还有一块墨玉。我特意去问了皇祖母,犹记得当时皇祖母神情十分慌张。”   “慌张?”林慕白微微一怔。   “我不知道,皇祖母什么都没告诉我,只说不许在皇爷爷跟前提及墨玉二字。”容哲修道,“反正我长这么大,皇宫内外乃至恭亲王府,都没有墨玉这东西。而且好似极为避讳,皇室众人也无人敢用墨玉这东西。你为何提及墨玉?你知道了什么?”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摇头,“没什么,只是在偶然的机会想起了一些东西,所以随口一问。没想到一块墨玉,极有可能还有些秘密在其中。你说,我是该查下去,还是就此罢休?”   “罢手吗?”容哲修挑眉,“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过往了?你是什么人,你是谁?或者你还有没有亲人,再者——”他笑得有些凉薄,“孩子?”   “最好那孩子就是你,如此咱们就圆满了。”林慕白轻笑两声,若自嘲般摇头,“罢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容哲修起身,“苏离找你是为了查案,你查到什么没有?”   林慕白摇头,“三日为期,倒是提头来见。”   “你倒应得爽快。”容哲修撇撇嘴,一脸的嫌弃,“到时候别求着我救你,我可不会救这般蠢笨之人。”语罢,转身往外走,想了想又问,“没有一点线索?”   “肚子里找到一些南瓜痕迹。可现在的季节,似乎没有这样的甜南瓜吧?”林慕白轻叹。   “也不是,番邦可以进贡。”容哲修一脸的趾高气扬,“真是没见识,在月氏国,这个季节是可以有甜南瓜的。咱们大祁与月氏互通贸易,丹阳城四通八达,只要有钱什么买不到?”   林慕白蹙眉,“你说——月氏国?”   容哲修斜睨她一眼,“没见识,真可怕!”大步出门,头也不回,若胜利者一般洋洋得意。   无奈的摇头,这臭小子!   望着还缠着自己不放的容盈,林慕白又有些哭笑不得。说起来也跟着了魔一样,明知道这样回来有些冒险,可心里总有个声音在不断的召唤,好似不回来就会出事一般。就这样,神使鬼差的。她跟自己也跟苏离打了个赌,就赌苏离的誓不罢休。   隔开自己在府衙,其实只是不想让她靠容盈太近。毕竟,苏离是侧王妃,在很大程度上女人对于自己男人的占有欲,丝毫不逊于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欲。   缓缓坐在床沿,容盈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她,冰凉的手,略带颤抖的抚上她面颊。蓦地,他扬唇轻笑,轻唤一声,“馥儿,乖——”   林慕白突然红了眼眶,笑得有些艰涩。从始至终都是替代而已,什么时候可以不必当别人的影子呢?傻子再好,爱得再深,可是与人为影终不是她林慕白的作风。所以想想,等治好了容盈,还是就此离开吧!她不是那种不爱争取的人,只是——   他抚着她的发,眼睛里竟有些柔光。她懂,那些温柔相待,是因为那个叫馥儿的女子。   “馥儿若是知道,想必也会觉得很幸福,此生能有男子倾心相待,生死不负,想来也是难得。”林慕白笑声喑哑,“容盈,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五月和明恒都说你此前,聪慧英武,我未曾见过,来日也不知能否一见。”她顿了顿,低头笑得苦涩,“还是别见了,等你好些,就此分别吧!你做你的恭亲王,守着你心中的馥儿,而我——注定此生颠簸。”   “也许到了某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方,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我就会停留下来。容盈,你遇见她,是不是也因为命中注定呢?”她握住他轻抚自己发髻的手,慢慢的握紧,想起了他第一次在林氏医馆救自己的画面,就这样扛着她,将她丢在了床榻上。   第二次在夜家庄,谁都不信她,唯独他心系她,那般的不管不顾,即便众目睽睽。   第三次是滚下山坡,这傻子竟然也跳了下来,生死也要作陪,实在傻得可怜。她想着,如果自己当时死了呢?他也会生死相付吗?   “馥儿——”他定定的望着她,眼底是她不懂的温柔。   她一笑,“若我不是呢?”   他摇着头,握紧了她的手,下一刻突然将她拽进自己怀中,死死紧拥。痴傻之人,除了抱紧自己的心爱之人,再也想不到第二种保护的法子。除了等待和紧拥,他什么都不会。   每日的同床共枕,每日的相依相偎,会变成一种习惯。   她忽然在想,他虽然傻,却傻得有策略。   他渐渐的,让他自己成了她不能戒掉的瘾。   躺在他怀里,她能感受到他逐渐被唤醒的灵魂,在微微的颤抖。一日比一日清醒固然是好的,这也是她的本来目的,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些莫名的焦躁不安。   就好像今夜,她赌了一场,执意回来。   却是发现,原来他在雨中等她。   有些后怕,若她没回来,他岂非要冻死饿死在雨中?这般痴傻,愣是连容哲修都劝不动。这份执拗,到底是痴还是傻,唯有天知道。   只这默契,未免来得太突然,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怎就突然有了这样的心灵感应?   “容盈。”她轻轻的喊了一声,“若你想起了一切,恢复正常,你还会记得我吗?”   容盈抱紧了她,将唇习惯性的贴在她额头,含糊不清的吐字,“馥儿——永远、在一起——”   她一笑,到底他的世界只有馥儿一人。   罢了,做什么白日梦呢?安然入睡,再也不愿多想。所有的念头,都止于此吧!莫再生根发芽,莫再恋恋不舍。到底,这个人、这份情,原就不属于她。   雨霖铃,春意阑珊。   后半夜的时候,雨停了。   林慕白安然一夜,苏离却是彻夜难眠,一个坐在窗口,从天黑等到了天亮,神情僵冷无温。   “主子?”秋玲端了洗脸盆进来。   苏离定定的望着被窗外打得零落的芭蕉叶,听着檐角落下的雨滴声,眸色黯然,“她一夜没回府衙?”   李忠原垂眸不语。   “才多久啊?半个多月罢了,眨眼间就爬上了殿下的床,这般的迫不及待,却还要故作清冷。我知道,多少人想进恭亲王府,我也明白那些人是为了什么。我防不住,只能一个个的打下去。可我也会累,一个个的较量,我都觉得自己有些精疲力竭了。”苏离顾自说着,很少能说的这般沮丧。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秋玲低语。   苏离深吸一口气,“每个送进恭亲王府的女人,都像她,可殿下都不要,一个个都不许近身半步。我是高兴的,至少那样我不比担心她们会诞下子嗣,大不了恭亲王府就容哲修一个孩子,等我搏得名位,我便无所畏惧。可为何殿下待她,就如此不同呢?”   秋玲骇然,“主子的意思是,这林慕白与那人——”   “容虽不似,可那双眼睛,真的好像。”苏离自言自语,神情颓废而憔悴,“她的处事方式,像极了当年的殿下,永远的从容镇定。好似这天下都在鼓掌之间。在她身上,我看到的不是当年的白馥,而是当年的容景睿。”   “主子,殿下名讳,岂敢——”李忠原惊愕。   苏离苦笑两声,“容景睿,容盈。旁人知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他的用意吗?此生唯缺一人,而他这一生的圆满,都给了她,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房内寂静一片,苏离徐徐起身,望着外头屋檐处滴落的雨水,眸色陡沉,“三日为期,三日后她未能破了这桩案子,我便可以光明正大的杀了她。”   “可是世子爷——”秋玲犹豫,“只怕不允吧!”   “山高皇帝远,难压地头蛇。”苏离合上眸子。“若我真的要杀了她,世子爷能奈我何?上头有刑部文件试压,世子爷还没能护得住她,她便已是我的刀下亡魂。”   音落,苏离睁开双眸,她还是那个端庄贤淑的恭亲王府侧王妃,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必须保持自己该有的仪态。就算杀人,也要杀的名正言顺,无可诟病。   她倒要看看,林慕白到底有几条命,有多少真本事。   她更想知道,当年的白馥与今日的林慕白,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貌不同,那么心呢?   心是否是同一颗?   若不是,那自然最好。   如果是——只好先下手为强,怪不得任何人。   林慕白起身的时候,容盈也跟着起身相随,她出门的时候看见他又坐在了昨日的位置,就这样一个人静静的坐着,目送她走到院门口。   娇眉微蹙,林慕白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师父,他这样会不会变石头?”暗香鼓着腮帮子,“看着好可怜,师父——”   “难不成,让他替了你,跟我去验尸?”林慕白斜睨她一眼,“你要不要替他坐着?”   暗香嘴角直抽抽,抓好手中的伞,“不、不用,我还是跟着师父走罢了,这般坐着,人家还以为我脑子磕坏了。”能这般执拗的,也唯有傻王爷了,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这般愚钝痴傻。   语罢,一眼就看到随容哲修走出房门的明恒,暗香慌忙别开视线,面色微红。   林慕白娇眉微挑,转身便走。   走出一段路,林慕白道,“你跟明恒是不是——”   “什么都没有!”暗香一口否决。   林慕白顿住脚步,上下仔细的打量着她,“想也不想就回答,是心中早已默写了一遍答案?”   “师父,你取笑我作甚?”暗香嘟哝。   “额冒虚汗,面赤红色,别是有什么隐疾吧?”林慕白一本正经,“来,我与你探探脉。”   暗香一听隐疾,急忙捋起袖子,“师父,我是不是有病?”   林慕白眉头紧蹙,“最近是不是经常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外加脑子浑浊,经常神游?”   “是。”暗香连连点头,“师父,这是什么病啊?”   林慕白又道,“尤其是见到明恒?”   暗香抿唇不语。   一声轻叹,林慕白摇头往前走,一脸的无可奈何。   “师父师父,我是不是病得很重?”暗香急了。   林慕白继续走,“病得不轻。”   “可有救?”暗香慌了神,“师父,你不能不救我,我还得继承你的衣钵呢!”   “治不治得好,就看你自己。这病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要么不治而愈要么肝肠寸断而死。”林慕白拍了拍暗香的肩膀,“好自为之吧!”   “师父师父,什么病啊那么严重?”暗香差点哭出声来,“师父,我不想死。”   林慕白停下脚步,语重心长。郑重其事道,“唯有两字,发春!”   语罢,头也不回。   暗香神情一顿,顾自斟酌半晌,“发——发春?”猛然回过神来,暗香的脸瞬时成了猪肝色,难看到了极点,又羞又愤,“师父,你又耍我!”   林慕白摇头,得了这种病,没治!   这天下最难解的毒,莫过于——情毒! ☆、第55章 馥儿,抱   何家老爷的死因与苏晋风是一模一样的,林慕白细细的检查了一遍,不过并无所获。早前在苏晋风的腹腔内找到了甜南瓜,而在何未济的肚子里,却什么都没发现。   不过在对何家人的询问录上,却写着何未济出事当夜离开了府邸,据车夫回忆,说是去了棠梨院。但究竟去找哪个姑娘,何家人便一无所知。   林慕白蹙眉,不解的望着伫立身旁的刘慎行,“就这样了?”   刘慎行睨一眼她手中的笔录,“本府让人询问过棠梨院的妈妈,很可惜,妈妈说当夜何老爷是一人前来,叫了一桌子的姑娘,最后也不知发了什么性子,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了。独自一人在房中喝闷酒,直到离开为止。那些姑娘也都被传讯过,所有人的供词一致,看不出漏洞。”   事实确实如此,笔录上写的清清楚楚。   犹记得当夜,林慕白自己也在棠梨院,似乎着实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与刘慎行一道,缓步走在府衙的院中,林慕白笑道,“刘大人对棠梨院,熟吗?”   刘慎行面色无恙,随口便道,“偶尔也去。”他不推诿,但也没说实话。   “可认识红绡姑娘?”林慕白又问。   闻言,刘慎行似笑非笑的瞧了林慕白一眼,“这似乎与案情无关吧!”   “没什么,只是想套个近乎,而后去找红绡姑娘问一问。这棠梨院里的姑娘,红绡姑娘想来最熟悉不过。若是有她指点迷津,也许能得到少许意想不到的答案。”说着抬步往外走,“若刘大人不介意,咱们去一趟棠梨院如何?”   “你想知道什么?”刘慎行敛了容色,眸光微沉。   林慕白笑了笑,“我只是想问问,棠梨院是不是有甜南瓜。”   音落,刘慎行眸色幽冷,“仅此而已?”   “不然,刘大人以为呢?”林慕白没有顿留。   暗香蹙眉,压低了声音,“师父,不是说有钱都能买到吗,你何以非得去棠梨院。这苏家,也未必没有甜南瓜。”   “苏家人的供词上说,苏家这几日没有南瓜佐食,且苏晋风也不太喜欢吃南瓜。那就是说这东西是从外来进入,在某个特别的情况下,才入了苏晋风的肚子。”林慕白望着落在远处的刘慎行,他似乎不太愿意白日里去棠梨院。   又或者。是不太愿意见到某个人。   不愿见红绡?   暗香点了头,“可是当夜,师父不是也在棠梨院?发现有什么异常吗?”   林慕白一笑,“若有发现,还能等到今日吗?”话虽这样说,可这心里总觉得莫名不安,那一夜确实有些不同,比如莫名等了一夜,比如醉酒泣泪的红绡,又比如——娇眉微蹙,细想之下,方觉有些不太对劲。   深吸一口气,万般愁绪难纾解。   蓦地,林慕白顿住脚步,稍稍侧脸往后瞧,身后有人快速闪开,与街边商贩交谈。心,陡然一沉,林慕白冷了脸,眸色清冽无温。   “师父怎么了?怎么不走了?”暗香不解。   “没事。”林慕白继续往前走,刘慎行在后头跟着,似乎顾自想着心事,并未觉察周遭异样。既然如此,林慕白也没有做声,到了棠梨院便快速进了门。   白日里的棠梨院显得冷清,花街柳巷做的是夜间生意。   这个时辰,姑娘们都在睡觉养神。   唯有一个龟公在看门,见着林慕白正欲吼出声来,又见刘慎行在后瞪了一眼,随即敛了性子,奴性毕露。点头哈腰的朝着刘慎行迎去,“参见刘大人。刘大人怎么这会过来,红绡姑娘——”   刘慎行轻咳一声,瞧了龟公一眼。   这风月场上的人,察言观色的本事向来了不得,刘慎行一咳嗽,龟公随即偷瞄了林慕白一眼,换了口吻道,“刘大人想必是有公务在身,不知小的能为刘大人做什么?”   “林姑娘想问什么就问吧!”刘慎行望着对棠梨院格外感兴趣的林慕白。   林慕白好似刚回过神一般,“哦,对了,棠梨院果然是丹阳城数一数二的,这般雅致着实出乎我意料,这不连初衷都忘却脑后了,真当该死。”想了想才道,“棠梨院的厨房在何处?”   龟公瞧了刘慎行一眼,刘慎行点了头,龟公急忙上前,“在后院。”   “可否带路?”林慕白笑意清浅。   “这边请。”龟公施礼,领着林慕白朝着后院走去。   后院的厨娘已经开始忙碌,即便姑娘们睡着,可这午饭是一点都不敢马虎。别看姑娘们做的是皮肉生意,可也是这些皮肉生意,养活了这群厨娘。心里眼底虽然瞧不起,可干活的时候还是得仔细非常。   见龟公领着生面孔前来,为首的厨娘系着围腰便走了出来,“这儿不招人了,厨娘厨子也都够了。最近没听说——”骤然看见刘慎行,厨娘随即不敢高声语,领着众人快速行礼,“参见知府大人。”   刘慎行深吸一口气,“无妨,本府只是随意走走,不必行礼。”   闻言,厨娘们急忙起身。   为首的厨娘道,“都各忙各的去,不必跟前候着。”而后朝着刘慎行谄笑道,“知府大人,这是想吃什么吗?咱们棠梨院的厨子,有来自天南地北的,什么菜式都会一些。”   “有甜南瓜吗?”林慕白突然问。   因为是跟着刘慎行来的,厨娘自然不敢怠慢林慕白,随即点头,连连应声,“有有有,敢问姑娘想怎么做这甜南瓜?”   “棠梨院谁人爱吃这甜南瓜?”林慕白笑问,这边摆弄菜叶子,那边拿着萝卜左右打量,好似浑然没放心上,不过随口一问。   厨娘也未在意,“不少姑娘都喜欢吃。”   “带皮吃的呢?”林慕白问。   “哦,姑娘们嘴挑,带皮吃的也就几人。”厨娘道,却见刘慎行陡然蹙眉,冷了眸中颜色,瞬时心中一窒,“这位姑娘问得好奇怪,不知可有什么用意?”   “没什么用意,烦劳厨娘把喜欢连皮带肉吃甜南瓜的姑娘姓名,都一一报上来。”林慕白眸色微冷,“记得,一个不漏,少一个我就找你!”   厨娘一惊,“这位姑娘,咱就是个厨房里干活的,旁的可什么都不知道。”   “我有说你什么都知道吗?”林慕白蹙眉,“你若什么都知道,那我就该拿三柱清香来磕头跪拜了。什么都知道的,是神,不是人!”   厨娘哑然,惶然望着刘慎行。   刘慎行点了点头,“照做!”   林慕白笑道,“多谢知府大人,那我便等着了!”说着,开始翻找,似乎在找什么。  “你找什么?”刘慎行问。   暗香眸中放光,“我知道师父在找什么,找酒!”   林慕白颔首,“聪明!”   “酒都在酒窖里。”厨娘道。   “能带我去一趟酒窖吗?”林慕白问。   厨娘犹豫了半晌,这才点了头。带着林慕白去了酒窖,又应林慕白要求,取了少许酒递给她。林慕白转头便交给了暗香,笑着道谢。   等着厨娘列出了名单,林慕白扫一眼上头的名字,面上无波无澜,教人看不穿她到底在想些什么,纵是刘慎行也猜不透这女子心头,到底做了什么盘算。   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看上去毫无章法,实际上只怕用意匪浅。   “这名单就交给刘大人。”林慕白双手奉上,“还请刘大人找个时间,请这些姑娘去一趟府衙过讯。”   “还没有嫌疑对象,你就这般兴师动众,不怕扰民吗?”刘慎行敛眸问。   “扰民总比再死人好得多,否则教百姓都放松了警惕,下一个会死的是谁,可就不一定了!”林慕白一身淡然,斜睨刘慎行一眼,“刘大人爱民如子,想必也不愿意再有人死吧?”   “那是自然。”刘慎行深吸一口气,望着手中的名单。   林慕白笑道,“审讯问供不是我的专长,还请刘大人多费点心,我就等刘大人的好消息了。”语罢,转身走出棠梨院,出去的时候又回眸看了一眼,伫立二楼回廊间的如意,笑得意味深长。   走出棠梨院的时候,林慕白下意识的顿住脚步,看一眼暗香手中的酒壶,“暗香,你先回去等我,我去一趟府衙。”   “师父?”暗香不解,“我陪你。”   “不用了,你赶紧回去,让殿下别再等我了,明白吗?”她握住暗香的手腕,微微用了力道。   暗香一怔,林慕白却已大步离开。   不用等了?师父不是知道殿下在等她吗?从出来那一刻,师父就该——羽睫陡然扬起,暗香骇然盯着林慕白与刘慎行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撒腿就跑。   坏了坏了,要出事!   刘慎行扭头看一眼气定神闲的林慕白,“林姑娘聪慧过人,想来也该知道——”   “有刘大人在,我怕什么?”林慕白一笑,“更何况,听说刘大人出身行伍,想必也是有点本事的。既然如此,我自然更不用怕。”   刘慎行难得一笑。笑得有些冷蔑,“就不怕本府独自跑了,留下林姑娘一人?”   “无妨,暗香已经走了,如果出了事,刘大人脱不了干系,自然会有人为我向刘大人讨个公道。”林慕白云淡风轻的笑着。   闻言,刘慎行嗤然,“原来林姑娘早有准备。”   “没办法,出门在外若无丝毫准备,我怕无人为我收尸。”林慕白依旧笑谈风声。   蓦地,刘慎行陡然顿住脚步,忽然一掌击中林慕白肩头,直接将她推开数丈远。林慕白一个踉跄,瞬时摔在了地上,一枚冷箭从二人的缝隙中射出,“咚”的一声扎入前方木柱上。   青天白日的长街,有人竟敢当街行凶。可见其行恶劣。   刘慎行骤然回眸,眸光狠戾无温,朝着林慕白低喝,“躲起来。”   林慕白看见他摸上腰间,一柄软剑随即出鞘。顷刻间街头乱作一团,本在一旁摆摊的商贩瞬时推翻了小摊,蜂拥般扑向林慕白,“抓住她!”   “找死!”刘慎行软剑在手,直逼暴徒而去。当着他的面,若林慕白有所闪失,别说跟丹阳城内的百姓无法交代,就是苏离那里也未必有好结果。   很显然,这些人是冲着林慕白来的。   刘慎行武功不弱,一柄软剑舞得炉火纯青,林慕白万没想到他的剑术竟是极好。可惜来人太多,等巡防的官兵过来,估计她都教人撕成碎片了。手里有什么,就丢什么,拿到什么就砸什么。暗香早前说,师父啊师父,身为女子光顾着矜持是没用的,遇见不讲理的就得靠拳头。   早前,林慕白不信,如今她是深信不疑。   可她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眼见着高悬的冷剑就要劈头盖脸的落下。   突然间,那人身子一仰,重重的倒伏在地。眨眼间的事情,快得让人窒息,让人措手不及。几乎是一瞬间,冷箭从四面八方而来,射的是那些亡命之徒,皆一箭穿喉。   林慕白瞬时环顾四周,乍见黑影闪过。不远处,有一头戴背影的男子渐行渐远,斗笠压得很低,可身子挺得笔直,即便是背影,也足见刚毅之风。转个弯,快速消失。   有人要对付她,又有人要救她。   对付她的人是谁?救她的又是谁?   刘慎行上前,“你没事吧?”   林慕白摇头,俯身蹲下,查验尸体。箭无虚发,每个人都是一剑贯喉。林慕白用力拔出一支箭,握于掌心细看,刘慎行亦取下一支箭置于掌心,习惯性的掂量了一下。   眉睫骇然皱起,“这箭——”   “有何不妥?”林慕白问。   刘慎行摇头不语。   “师父!”暗香一声喊,面色煞白的站在远处,身子止不住轻颤,“这是、这是怎么了?”   明恒快速上前,“林大夫,你没事吧?”   林慕白摇头,“我没事,只不过这些人——”深吸一口气,林慕白开始搜死尸的身。出于这半年来任职仵作的习惯,林慕白下意识的查看这些人的尸身。蓦地,她有些着急,一个个掰开死尸的嘴,“舌骨呢?都没有舌头?”   没有舌头?   无舌人?   心下一窒,林慕白徐徐起身,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背处窜起,快速涌遍全身每一个角落。没有舌头?没有舌头!是巧合?还是她命大?侥幸逃过了两回?   “师父?”暗香惊觉林慕白面色不对,有些惶然,“师父你怎么了?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师父你是不是伤着哪儿,这次可别藏着掖着不说话。师父?”   林慕白敛神回眸,“没事,回去再说!”继而望着刘慎行,“想来这事,刘大人会查清楚的,对吧?”狂徒当街行凶,不管杀的是林慕白还是刘慎行。都是罪不容赦之大罪,会引起百姓恐慌,城中不得安生。   刘慎行深吸一口气,“没事就好。”语罢,握紧了手中的冷箭,“林姑娘的运气不做,拉本府做垫背,垫得很踏实。”   “那是自然。”林慕白躬身,“告辞!”   明恒面色微恙,瞧了刘慎行一眼,护送林慕白回小院。府衙,林慕白是不可能回去的,否则事事都教苏离顺心顺意,那林慕白岂非亏得慌?   你要我的命,我也不会教你舒坦。   大家,都别想好过。   回去的时候,容盈还守在那儿,静静的等着林慕白回来。   开门进去的时候。林慕白的心,又漏跳了一拍,从未想过被人等着回家的滋味,竟是如此这般的令人眷恋不舍。迎上他迟滞的眸,心里头百感交集。   缓步走过去,行至容盈跟前。   容盈徐徐起身,轻轻的拥抱着她。   暗香如释重负,“所幸还是回来了,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回不来,那恭亲王殿下是不是得在这儿,等上一辈子?也许,会吧!   “有人要杀你?”容哲修嫌弃的望着林慕白,“长得不好看倒也罢了,没想到还这么招人恨。说到底,一定是你坏事做太多,凡事做太绝,才会被人在大街上追杀不休。”   “那些救我的人,不是你安排的?”林慕白推开容盈,娇眉微蹙。   容哲修撇撇嘴,“你以为我是神吗?挥挥手,就有天兵天将,从天而降来救你?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我的人都在苏府跟着苏离,身边能看见的就五月和明恒。”   “恭亲王府就这么几个人?”暗香不信。   “恭亲王府有的是暗卫和暗人,他们杀伐不断,行事果狠。不过很可惜,他们只听命于我爹。自打我爹成了这样,他们就消失了。估计就在我们身边,但无令不出,我也没办法。”容哲修嚼着苹果,门牙倒是长出来了一些,可说话还是不雅,得再养养。   没门牙的世子爷,到底是难以见人的。   林慕白蹙眉望着紧握自己双手不放的容盈,他培养的暗卫,应该不差。只不过,救自己的那些人,是暗卫吗?她怎么觉得,有点不太像呢?而且方才刘慎行握箭时,神情似乎稍有变化。这,又是什么缘故?   “这箭,你们认得吗?”林慕白将掌心的箭递出去。   容哲修扯了唇,一脸嫌弃,“真脏,你们看看!”   五月与明恒领命上前,明恒摇头,“不认得。”   倒是五月,眉头微蹙,“这箭的分量轻重,倒像是军中之物。”继而疑惑的望着林慕白,“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来头不小。”   “谁知道呢!”林慕白低头沉思,这无舌人,难不成是离恨天的?   可离恨天不是该抓容盈父子吗?怎么就掉转头。对付她呢?她不过是个行医的大夫,一无功名,二无权势,三无钱财,要说江湖恩怨,除了一个夜家庄便再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由。   蓦地,林慕白蹙眉——夜家庄?   那个戴斗笠的人,又是谁?   射箭的很可能是军伍之人,会是谁呢?看刘慎行方才的表态,应该是知道这些箭的来历,他本就出身行伍,不会不明白军中羽箭,都有固定的规格,包括长短,重量,形态,以及配备的数量。   吐出一口气,太多的疑问得不到解释。仿佛是一团乱麻,只有理出头绪,才能继续往下走。   昨日下过雨,今日却艳阳高照,午后更是热得让人发懵。   林慕白给容盈探脉,发觉他体内的气似乎顺畅了不少,但心脉仍是阻滞难续。这病拖了太久,并非一朝一夕能治好的,若要气血顺畅尚需时日。想了想,林慕白开了方子,想着换种药试试,也许歪打正着。横竖已经这样了,最差也就是个死。   当然,她可不想让容盈死。   还指着跟他们去云中城,取到帝女草,为暗香治病。   扭头去看站在窗前的暗香,一双眼睛直勾勾的落在外头,还是不是的发笑。林慕白有些慌了,心道:不会又发病了吧?   丢下容盈急忙走过去,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院中练剑的明恒。   美眸微挑,眉睫微蹙。   道是暗香发病,原是发春——轻叹一声,林慕白想: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好看吧?”林慕白问。   暗香连连点头,也不回头看她,笑嘻嘻的盯着外头剑走游龙的明恒,“武功真好。”   “长得也好。”林慕白补充。   “就是。”暗香两眼放光,好似想起了什么,笑容一僵,骤然扭头,正好迎上林慕白一本正经的目光。脸,瞬时红到了耳根,嘴角直抽抽,“师、师父?”   “没事,继续看。”林慕白转身,“挺好看。”   暗香一下子结巴,“师、师父,你可别、别瞎想。”   “你觉得我会想什么?”林慕白坐定,反问。   暗香张了张嘴,眼睛止不住的眨,“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怎样?”林慕白拿起案上的方子,轻轻吹了吹,让墨迹干得更快一些,也不去看满脸通红的暗香,随手递给她,“去给殿下抓药吧!”   暗香撇撇嘴,“师父?”   “哦——”林慕白反应过来,“看完再去也不迟。”   “师父,你!”暗香娇嗔,用力一跺脚,而后飞奔出门。   林慕白瞧了瞧门外,轻笑两声,“傻丫头!”起身准备出门。可刚站起身来,背后一暖,已有温暖的怀抱,止住了她前行的脚步。   身子僵直,林慕白的笑,凝在了唇角。羽睫微扬,她微微侧过脸,就这样看着那张脸停驻在自己的肩头。他将下颚抵在她的肩胛处,硌得她有些微疼。温热的呼吸,就这样在她脸上,在她而后徘徊不去。   “容盈,你怎么了?”她问。   置于腰间的手,逐渐缩紧,无言的拥抱,带着内心深处的微颤与不舍,将她紧紧缠绕。   她小心的掰开他的手,徐徐转身。   抬头迎上他的双眸,林慕白笑了笑,“怎么了?”   他颀长的身姿,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如墨瞳仁中唯有她的一颦一笑,干净而纯粹。外头的光稀稀落落的随风而入,撒在他黑鸦羽般的睫毛上。   她仰望着,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之下,眼睛里的暗影。   除了她,还是她。   “馥儿——抱——”他像个孩子般发音,张开双臂,上前一步将她圈在怀中。她本就纤瘦,此刻被他裹在了怀中,如同嵌了进去,合二为一。   心,一窒。   下意识,她的手抱紧了他的腰肢。鼻间满是他的气息,淡淡的说不出的味道,有点像药味,隐约中又夹杂着若即若离的清香,甚是好闻。   “容盈,你怎么了?”她在他怀里低低的问。   他却没了下文。   容盈,我不是馥儿,你可懂?   良久,她觉得他应该平复了少许,才缓缓推开他,却被他快速握住了手,十指紧扣。她有些想笑,可一笑又带着莫名的悲凉,“我还要出去办事,不能带着你。你跟世子留在这儿等我,好不好?”她如同哄孩子一般哄着他,这应该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有耐心的一件事。   容盈僵着脸,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好像压根没听懂。   “我早晚是要离开的,等你好了之后,我们就再无交集。你好好吃药,好好睡觉,好好听世子的话。”林慕白笑着,一个傻子自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这话却好像说给她自己听的一样。   正说着话,明恒在外头敲门。   “何事?”林慕白问。   “棠梨院来人,说是找你有急事。”因为有容盈在房内,明恒不敢轻易进门。   林慕白微怔,“是如意吗?”掰开容盈紧握的手,林慕白快步朝外头走去,想了想又转身想说点什么。可这一转身,直接撞进了容盈的怀抱。原是他,一直跟在她身后。   这算不算她第一次,主动投怀送抱?   快速退开一步,林慕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抬步就走。   林慕白走得着急,容哲修坐在院子里,蹙眉望着她快速离去的背影,继而问道,“她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我爹的病会传染,她也被传染了?”   明恒道,“林大夫撞进殿下的怀里,连脸都红了。”   闻言。容哲修朝着容盈竖起大拇指,“爹,厉害,服了!”可不是嘛,人都傻了,还能撩妹,还能把如此清高的女子,弄得面红耳赤,这本事可不是常人能学得会的。   容盈置若罔闻,只是站在回廊里,痴痴凝望林慕白消失的方向。他还是会等,她不许他跟着,那他就等着,一直等到她回来为止。   似乎这辈子除了等她,就再也没有别的盼头了。   来的是如意,车子在巷口等着。   “怎么了?”林慕白问。   如意瞧着林慕白绯红的面颊,“林姑娘,你没事吧?脸那么红?”   “方才有些热。是红绡姑娘让你过来的?”林慕白转移话题。   如意点头,眸色微暗,“姑娘有些咳嗽,所以想请林姑娘过去瞧一瞧。如今,红绡姑娘只信你一人,旁的谁也不信了。”   林慕白颔首,“那也简单,白日里棠梨院没什么人,从偏门进去,我也不必再换男儿装了。”   “是。”如意笑道,“林姑娘真是心善。”   林慕白不语,走出两步回头望着院门,容盈是不是又开始等她了?深吸一口气,跟着如意上了马车。暗香远远的看着,见是如意驱车,便知师父这是要去棠梨院,估计是去给红绡姑娘看病,便没吭声。   棠梨院。   红绡不但有些咳,还有些发烧。   “是染了风寒。”林慕白道,“怎么这般不小心,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受了凉?”提笔去写方子,“你该知道自己的身子,是经不得折腾的。若想多活些日子,就该好自珍重。”   “我知道,不小心罢了!”红绡轻咳两声,看上去奄奄一息,似乎病得不轻,“多亏有你。”   “我只是个凡人,不是神,没办法让你不药而愈,所以你最好还是自己保重。”林慕白将写好的方子递给如意,“去抓药吧!”   “是!”如意拿了药方快速离开。   林慕白拧了把湿毛巾,替换了红绡额头上的毛巾,“如今天气热了起来,你怎么反而受了凉?夜里自己也不当心吗?”   红绡笑得腼腆,没有作答。   “听说,你跟知府大人在长街遇袭,可查出是什么人?”红绡面色微恙,欲语还休。   林慕白是谁,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用意,“你是想问,刘大人有没有事吧?”   红绡垂眸,容色有些窘迫。   “他没事,你不必担心。”林慕白道。   “谁说我担心他了?”红绡抬眸看她,“我就是随口一问,我是在担心你,一个弱女子遇见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些人青天白日的都敢行凶,你以后可要当心。”   林慕白一笑,“以后再来,那就正好,一并抓起来便是。”   “说的真轻松,你可知那些人是什么来头吗?能光天化日杀人的,必定不是什么善类,保不齐是雇凶杀人。”红绡担虑的望着她,“你可不能大意。”   “雇凶杀人?”林慕白笑道,“看样子,对方花了不少钱要我的命,说起来我这命还真是金贵了不少。”   “你还好意思开玩笑。”红绡轻咳两声。   林慕白为她掖好被角,“你就别想太多,好好歇着吧,等会如意煎了药过来,我看着你喝完再走。”轻叹一声,“你最近是不是多思多想了些?我方才为你探脉,病情反复,想必自有原因。”   红绡一笑,“怎么会呢?我这几日可都静心养病,并无多思多虑。想来是我身子太弱,所以——”   闻言,林慕白也不再多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也有自己的思想。她不喜欢被人左右,自然也不愿左右旁人。起身及至案前,林慕白瞧了一眼书案上搁着的书籍,“红绡姑娘喜欢看书?”   “闲暇时打发时间罢了!”红绡起身。   林慕白拿起案上的书卷,“四书五经?”   红绡面色微白,垂眸苦笑,“一个风尘女子,还读那样的圣贤书,很可笑吧?” ☆、第56章 人还活着吗? 为钻石过800加更   林慕白浅笑摇头,“这没什么,谁规定风尘女子不能看圣贤书?”语罢,她随手翻了翻,“四书五经你喜欢哪部分?诗经?”   “旁的我也不太喜欢,唯诗经中郑风的《出其东门》最合我心。”红绡眸色温暖,低吟浅诵,“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看样子,你是真的喜欢。”林慕白瞧一眼案上的易经,“你也看这个?”   “我看不懂,只是纯粹的喜欢古籍,所以摆着。可叹我才疏学浅。到底不是看书的料。”红绡自嘲般笑了笑,“林姑娘深谙歧黄之术,想必对这些东西也有所涉猎吧?”   “我也看不懂,只是早前我师父看的时候,我瞥过一两眼罢了!没想到,今日竟然又见着了,难免睹物思情。”林慕白轻叹一声,想起自己的师父,也想起了师父离开已然多年。   时光荏苒,真当如白驹过隙,匆匆一去不复返。   红绡轻叹,竟是反复念叨着林慕白的那一句,“睹物思情。”唇角苦笑,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同处一室,两个女子却是各怀心事。   等到如意煎好药送来,等着红绡服了药,林慕白才放下心。   “这几日莫要多思多想,你该明白自己的身子状况。”林慕白还是难免叮嘱,“我先走了。”等到日落时分,只怕棠梨院的恩客都会上门。林慕白想着,还是避开麻烦为好。   正欲离开,却见如意端着一小碟甜南瓜进门,“林姑娘这就要走了吗?那我送你回去。”   “无妨,天气正好,我徒步回去便是。”林慕白瞧着如意手中的甜南瓜,“怎么红绡姑娘也喜欢这个?”   如意笑着摇头,“姑娘不喜这些甜食,倒是我自己馋嘴,经常借着姑娘的名头,找那些厨娘们偷吃。你要知道,这甜南瓜乃是外头来的,格外金贵。妈妈又小气,哪舍得随便给人尝。”说着,将甜南瓜递到林慕白跟前,顾自拿了一块塞进嘴里,“林姑娘喜欢吗?可好吃了。”   “多谢,不必。”林慕白走出门,却见拐角处有一熟悉的背影,一闪即逝。只是,她没看清是谁。   匆匆一瞥,委实觉得心中熟悉。   可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早前长街上闹了一场,如今街上都是巡防军,所以林慕白也不怕那些亡命之徒会再来一次。走在长街上,人头攒动,看上去倒是十分热闹。   也不知着了什么魔,走着走着,她却在一间书店门前停住了脚步。   “师父?”暗香喊了一声,让林慕白骤然回过神来。   抬眸瞧着飞奔而来的暗香,林慕白挽唇一笑,“你怎么来了?”   “还说呢,师父跟着如意走了,那么久都没回来,我寻思着可别出什么事。赶紧过来了。正巧遇见师父在这儿发愣!”看看一侧的书店匾额,暗香不解,“师父,你发什么愣呢?咱们赶紧回去吧!”   “恩。”林慕白轻吐一口气,与暗香一道往回走。   暗香还在不断的絮絮叨叨,“师父也真是胆儿大。不久前差点被人宰——”许是觉得用词不对,又赔笑道,“不对,是差点被人暗算。如今还敢一个人走在街上?那红绡姑娘也真真小气,便是送一送师父又能怎样?竟然让师父一个人走回来,真不爽气!”   “话太多。”林慕白轻叹,尤其是废话。这牢骚话都能说出长篇大论的,非暗香莫属。这些年跟着她在林氏医馆,也算是收敛了不少。可如今走出医馆,老毛病又犯了。一开口,就噼里啪啦的没完没了,教人的耳朵都能长出茧子。   暗香吐了吐舌头,“我这也是担心师父。”   正说着,却被一帮衙役拦住了去路,那捕头朝着林慕白拱了手。两人打过照面,早前逮着林慕白师徒去见苏离的,便是眼前这位捕头。   “林姑娘。”捕头抱拳,“刘大人请姑娘去一趟府衙。”   “何事?”林慕白蹙眉,隐约觉得莫名不安。   “出事了。”捕头面色沉重,但在长街上也不敢说清,只道,“请姑娘去一趟府衙便知,刘大人在府衙等着呢!”   “好!”林慕白点了头。   出事了,而且出的是大事。   孟家二爷。孟泰失踪了!从昨夜就没有回家,直到现在才慌了神。   “这都一天一夜了,才想起来找官府?”林慕白蹙眉,“心真大!”   “孟家在丹阳城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丢不起这个人。早前已经让人在城中四处找过,如今实在找不到。这才找到了府衙,找上了本府。”刘慎行轻叹一声,端坐书案前望着林慕白,“平时倒也罢了,偏偏最近不太平,早前又死了苏晋风和何未济两个举足轻重之人。若是现在孟泰再出事,那事情可就闹大了。连环杀人,事态严重啊!”   林慕白颔首,“具体是何时失踪的?”   “说是昨夜晚饭后便出了家门。”捕头忙道,“据孟家人说,孟二爷喜欢留连烟花柳巷,平素也就好这一口。所以眠花宿柳也是常有的事,府中人也都不怎么在意,因为平时孟二爷即便留宿青楼,第二天必定会回府处理生意上的事务。可这一次,孟府的人发现,直到午饭时间,都没看见孟二爷回来。这才着急的四处找寻。奈何整个丹阳城的花街柳巷,客栈酒肆,除了老鼠洞,凡是能住的都找遍了,愣是没找到孟二爷的踪迹。万般无奈,只得上了府衙。”   “又是一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林慕白一声叹。   刘慎行陡然皱眉看她。眸色微微一滞。   林慕白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但也不想收回这句话,扭头朝着捕头道,“可有出城?”   “城门口查问过,没见到孟二爷出城,人应该还在城里。”捕头答。   “没见到,不代表没出去。”林慕白抿唇,“既然城里找不到,就出城找。一如刘大人所言,这一个可不能再死了,否则真会闹得不可收拾。”   捕头看着刘慎行,有些为难。   刘慎行摆了摆手,“找!找!找!照林姑娘所言去做,无论如何都得把人给本府找到!”想了想,又叹息一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捕头匆匆出门。   “你怀疑,孟二爷被人送出城?”刘慎行问。   “知道孟二爷习惯的人,都会明白,第二天孟府的人肯定会找人。既然如此,若真的要杀人,还得做成狐仙杀人之状,就必须有足够的时间不被孟府的人找到。”林慕白沉吟,“送出城其实也不难,就看守城的够不够仔细了。”   刘慎行颔首,“本府会仔细盘问。”   “但愿刘大人,会有所斩获。”林慕白眸色微沉,然一张平静的脸上,无波无澜,根本看不出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坐了下来。   事到如今,也只能坐等消息了。   日薄西山,斜阳晚照,如此美景却带着几不可闻的血腥,实在大煞风景。   林慕白站在府衙宽敞的院子里,望着远处的残阳似血,眸色晦暗不明。   “师父,你说那个孟二爷会死吗?”暗香问。   林慕白没有回答,她不想做无谓的猜测。会不会死,就要看孟泰的命够不够大了。只不过,林慕白总觉得其中哪个关节好像出了点问题。可到底哪里有问题,一时间也说不出来。许是处于女子本身的敏感,说白了是一种无法解释的第六感。   有些人对某些事,有着天生的本能敏感性。   这些,是无法用现有的解释来解释的。   暗香撇撇嘴,“师父,你在等什么?其实这都不关你的事。你说你——这脑袋都提在别人的手里,还有闲情雅致在这里看落日。”   “不然呢?”林慕白终于开了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你着急也这样,不着急也这样,还不如淡然处之。结果既定,何必挣扎,反倒让自己不痛快。”   暗香耷拉着脑袋,“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不挣扎一下,不显得师父太惬意了吗?那侧王妃见了,还以为师父仗着有殿下和世子爷撑腰,就——就不把她放眼里。到时候,师父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她不就是想看我倒霉吗?”林慕白一笑。   暗香蹙眉,“师父既然知道,那就该装出点倒霉的样子来。”   “她不高兴,难道也要我陪着不高兴?”林慕白挑眉,“若是这样,我那三不治不就是打自己耳光吗?若是如此,早前在清河县在夜家庄——”她一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女子亦是如此。”   “报!”外头有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高喊,有一名衙役翻身落马。疯似的冲进门来,“大人?大人,找到了找到了!”   刘慎行快速走出书房,疾步行来,“人找到了,在哪?”   “出城十里的山林里。”衙役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赶紧走!”刘慎行一招呼,周旁的衙役紧跟着整装待发。   清凌凌的声音,淡然响起,“是死是活?”   刘慎行骤然顿住脚步,回眸望着容色清浅的林慕白,这才意识到自己太着急了一些。继而扳直了身子,朝着报信的衙役问道,“人——还活着吗?”   衙役咽下一口口水,弱弱道,“找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音落,刘慎行的身子陡然颓了少许,“死了?”   “是死了。”衙役低声应答,再也不敢多言。   轻叹一声,林慕白抬步往外走,“去看看吧!”不管生死,好歹——找到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凶手会把人弄成什么样子?狐仙杀人,得有点神秘莫测的标记。不知道这一次,留下的是什么数字呢?这一连串的数字,到底有什么用意?   马车颠簸,风吹车窗帘子,送入凉风习习,可吹在林慕白身上只觉得寒意阵阵。 ☆、第57章 他找来了   到了那片山林,天色已黑,不远处明晃晃的火把围绕,想来就是案发地点。下车时,林慕白抬头去看眸光幽邃冷凝的刘慎行,心头微恙。   “大人。”捕头上前行礼,“大人未至,卑职不敢将孟二爷的尸体放下,只等着仵作查验过后再收尸。孟家那里,暂时还没敢——”   要是被孟府的人知道了,估摸着该闹翻天。   如今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尸体也还绑在树上,保持死前原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知道了。”刘慎行一声叹,扭头望着林慕白,“林姑娘请吧!”早前林慕白的验尸手法,刘慎行已经领教过,是故他不担心她会害怕死尸。   林慕白微微眯起了眸子,缓步朝着孟泰的尸体走去。   这片林子,林木不算茂密,白日里光线充足,可以清晰的看见死者被绑缚在此。只可惜,这儿没什么路,更没什么人。如今要靠近孟二爷的尸体,还得靠人力踩出一条道来,才能走过去。   仵作上前,开始查验尸身。   孟泰,三十出头,身子还算健壮,微胖,乃孟府二当家。   “真是奇怪。”仵作摇头,一脸的不解。   林慕白道,“怎么了?”   仵作皱眉,“分明是勒死的,可脖子上——”   孟泰被绳索牢牢绑缚在粗壮的树干上,脖颈上缠绕着几圈牛皮带。虽说是勒死的,可脖子上的牛皮带似乎不足以窒息。牛皮带虽然牢牢的绑缚在脖颈上,但尚有空隙余留,按理说这样的空隙不足以致命。   “先解下来。”刘慎行道。   衙役们快速取了担架过来,将孟泰僵硬冰冷的尸身放到担架上,而后抬出去,置于平地上,以便仵作能初步检验尸身。   曰:凡被人隔物或林木之类勒死,则绳不交,喉下痕多平过,却极深,黑黯色,亦不起于耳后发际。   林慕白也跟着仵作一道细细查验过,在孟泰的脖子上,只有一条勒痕,确系生前所致。于喉间平行而过,非常深,呈现暗黑色。耳后,无相交勒痕。   也就是说,这条牛皮带应该就是致死的凶器。   可方才林慕白自己也丈量了一下,牛皮带留下的空隙不足以勒死孟泰,那么凶手又是怎么做到的?娇眉微蹙。林慕白发现孟泰的手指甲有些出血,便起身走到绑缚孟泰的树木旁。   “把火给我。”林慕白道,衙役随即将火把递给她。   刘慎行不解,“你看什么?”   “这上头有一些抓痕,少许还带着血迹,应该是孟泰死之前的挣扎所致。”林慕白抿唇,蹲在树下百思不得其解,“这儿应该是案发之地,可为何会是勒死的呢?按理说,不应该啊!”起身凝眸,“烦劳诸位四处找找,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之处。”   “找找看!”刘慎行道点头。   衙役们拿着火把,在四处翻找痕迹。   刘慎行跟着林慕白走回孟泰的身边,仵作正捋起孟泰的袖子,一旁的文书在快速书写验尸簿,“脑后有摩擦痕迹,带少许树皮,为生前挣扎所致。身上勒痕现紫红色,亦生前所致。死亡时间为午时左右,死因是牛皮带绕颈三圈,勒喉窒息而死。”   这是初验,等回到了府衙,就该复验。   林慕白指尖轻轻抚过牛皮带,“这可是上好的牛皮,拿来杀人——我还是第一回遇见。”语罢,看一眼仵作。   仵作点了头,“我当仵作这么多年,也是第一回遇见拿牛皮带勒死人的。更奇怪的是,还不把作案凶器带走,着实令人不解。”   “今夜留几人在此处安营,明日再来详验。”刘慎行转身就走,孟二爷死了,他身上的担子自然就更重了一些。   “等等,这是什么?”林慕白突然喊了一声。   衙役们正抬起尸体准备往外走,风一吹,撩起了孟泰的一片衣角。恍惚间,林慕白似乎看到了有红色一闪即逝。   深吸一口气,仵作快速上前。衙役们放下担架,任由仵作将孟泰的尸体翻个身,而后掀开了孟泰的衣服。脊背上,刺目嫣红,赫然写着两个字“十五”。   “十五?”刘慎行愣住,“这是什么意思?”   林慕白心头一窒,“又是数字。”   第一个是苏晋风,写的是三十五,而后是何未济,写的十一。如今是孟泰,脊背上是十五。   这一连串的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衙役们见了,格外肯定,这便是狐仙杀人。那都是狐仙写的字,狐仙必有深意。林慕白不信狐仙之说,但也解不开这杀人数字之谜。   孟泰的尸体只能先抬回去再说,黑灯瞎火的,你便是想找什么都未必能找得到,只能等明日天亮再说。   “本府送林姑娘回去。”刘慎行道。   林慕白摇头,“不必。”于府衙门口下了车。她可不想让人知道,恭亲王父子跟自己在一起,否则容哲修该发疯了,以为她是叛徒。想了想,林慕白道,“刘大人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知会孟家人来认尸,才算妥当。”   “那就是本府的事了。”刘慎行面色凝重。   “告辞!”林慕白带着暗香转身就走。   该回去了,容盈也许还在等着她呢!再不回去,他不吃不喝的,容哲修又该一脸嫌弃的发脾气了。   “师父?”暗香道,“你说,真的有狐仙吗?”   林慕白与暗香比肩走着,面无波澜,永远的淡定从容,“我不信。”若真的有神鬼,这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悲欢离合,“我只相信,有人在装神弄鬼。”   “可那条牛皮带是勒不死人的,为何孟二爷还是死了?你说,是不是冤魂索命?”暗香只觉得心里瘆得慌。师父说没有,自然没有,但心里头的恐惧,却还是难以打消。   闻言,林慕白蹙眉望着她,“若是如此,沙场上那么多的冤魂,该找谁索命?”   暗香颔首,“这话也对,可是师父,十五是什么意思?是说到了十五之日,还得有人死吗?”   “孟二爷也不是死在十一,不是吗?”林慕白反问。   “那是什么意思?”暗香挠头。   蓦地,林慕白顿住了脚步。   “师父怎么了?为何不走了?”暗香忙问。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抬眸是一辆停在长街正中央的马车。车前灯笼上,悬着一个“夜”字。也就是说,这马车里的人——应该是他吧?   暗香蹙眉,“夜家庄?”   “暗香,你先走。”林慕白抿唇。夜家庄的事,她不想让身边的任何人,搅合进来。夜凌云岂是善罢甘休之人,她不想连累任何人。   “师父?”暗香摇头,“我不走。”   “让你走,你就走。”林慕白口吻冰凉。   暗香咬唇,犹豫了片刻,这才点了头,“师父小心。”回去,好歹能找救兵,不回去,万一出了事,暗香也对付不了夜凌云。   眼见着暗香渐行渐远,车帘才缓缓打开,夜凌云就坐在马车里头,含笑望着她。   仆役上前,“夫人,庄主请您一叙。”   林慕白一步一顿,终于走到了马车跟前。   “我们,还有什么话可说?”她问。   夜凌云蹲身车前,朝她伸了手,“上来。”   林慕白摇头。   “就一会,我想跟你说说话。”夜凌云极尽温柔。   “我已无话可说。”林慕白抬头看他,抬步欲走。   手,僵在半空,夜凌云苦笑两声,音色微凉,“你就不想知道,那一日是谁伏击了恭亲王的车队?”   脚下一滞,林慕白娇眉微蹙。   他,总有办法留住她的脚步。   威胁?威逼?   她苦笑,到底还是随他上了马车。   马车慢慢的驶在长街上,绕着丹阳城缓缓前进。   寂静的车内,昏黄的光透着丝丝意味不明的暗昧。林慕白坐在一侧,始终不愿靠近夜凌云,就这样远远的坐着,也不去看他,只淡淡道,“我上来了,你可以说了吧?”   “我想你。”夜凌云低语。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   “你想要的,我都能做到,包括你说的善待林婉言。”说到这儿,夜凌云顿了顿,而后走到了林慕白身边,靠着她坐定。林慕白下意识的挪开少许,却听得身边的夜凌云冷了音色道,“你不必如此避着我,你该明白,你根本躲不开我。天涯海角,只要你活着,我就会找到你。”   “你说我阴魂不散也好,死缠烂打也罢,我都认了。”夜凌云面色僵冷,“我能忍那么多年,自然可以继续忍下去,因为你是我夜凌云这辈子,唯一爱的女人。”   “停车。”林慕白低喝。   “我话还没说完,这么急着走干什么?”夜凌云继续道,“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此刻你我早已是夫妻,或许早已儿女绕膝。慕白,如果你知道,我爱了你那么多年,你还会如此狠心吗?”   “停车!”林慕白冷斥。   蓦地,夜凌云扣住了她的手腕,眸色冷得教人心里发怵,“我会让你走的,你说你想要自由,我自然要给你自由。只不过,你在哪,我就在哪。”   “夜凌云,你疯够了没有?”林慕白想甩开他的手,奈何力有不逮,根本动弹不得,“你已经有林婉言了。为何还纠缠着我不放?虽说情感之路,总有先来后到,可林婉言已经后者居上,占据了所有。我不想争,我也不想伤害任何人。我欠了义父一条命,理该还她。她为你生儿育女,为你熬干血泪,身为女人,我懂那种感受。既然我们未能开始,那就是上天注定,注定了你我有缘无分。”   “我这辈子,只要一个林慕白,不要什么林婉言。”夜凌云嘶吼。   林慕白眸色清冽,“不管你要不要,你都已经要了,不是吗?”   闻言,夜凌云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别再纠缠了,三个人的情感纠葛。我选择了退出,也请你看清楚自己的位置。那些属于我的,我很清楚,不属于我的,我一丝一毫都不会要。”林慕白终于挣开他的手,面色微沉,“夜凌云,到此为止吧!你一个人的执念,会毁了很多人,包括我。别让我恨你!”   夜凌云突然抱头笑了,笑得如此肆意张狂,如此的悲凉彻骨。蓦地,笑声戛然而止,他靠在车壁处,冷飕飕的望着眼前面无波澜的林慕白,“我得不到的,宁可毁了。慕白,你知道我的性子,也该明白我为人处世的作风。既然你不爱我,不如就恨我吧!爱与恨一样刻骨铭心,横竖在你那里,我已经得不到救赎,那就继续堕落,我不介意成为那个,只要你一提起就能咬牙切齿的人。”   “你疯了吗?”林慕白蹙眉,眼底泛着寒意。   “你不是想知道是谁在追杀你们吗?”夜凌云深吸一口气,眸色无温的望着林慕白,“是离恨天!没听说过吗?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那是欲望的最高境界。离恨天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他们要容盈死,容盈就得死。被人惦记上的滋味,不好受吧?只要你肯回来,我就能帮你脱离离恨天的魔爪。”   “你跟离恨天,有什么区别?”林慕白冷眸直视,“夜凌云,放我走!”   马车在深巷中停了下来,四下漆黑一片,唯有车内烛火摇曳。   烛光晦暗不明,倒映着两个人的身影,分明靠的很近,可是两颗心却早已隔了千山万水,从一开始就不可能靠得太近。   夜凌云的面上淌着几不可见的悲伤和眷恋,眉眼低垂,声音透着少许暗哑,“在我这里,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音落,林慕白几乎没有犹豫,掀开车帘快速下了马车。   身后,夜凌云紧随而下。   没走两步,夜凌云突然上前,骤然从身后抱住了她,双眸紧闭,“慕白,别走。”他的声音带着夜的寒意,从林慕白的脊背陡然窜进了心窝,“你可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他将温热的唇贴在了她的脖颈处,眸色冷厉入骨,只可惜她看不见。   那一刻,他有种想要掐死这个女人的冲动。   死了,就再也不能离开他身边了。   他的胳膊,下意识的勒住了她的脖颈。   林慕白不是没有感觉,只不过若夜凌云真的要她死,她是真的无路可逃。夜凌云此人,执念成魔,不管做什么都,即便是错的也会一错到底,从不后悔,从无悔意。   可到底,他没能下得去手。   胳膊,缓缓松开,夜凌云将下颚抵在她肩胛处,笑得凛冽,“方才我犹豫了,慕白。你能感受到吗?有时候我会想,若是杀了你,该多好。这样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永远都得刻上我夜凌云的名字,仿佛永生。可是,若我就这样杀了你,当初又何必救你?救了你,就没打算让你死。”   林慕白没说话,只是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僵直了身子。   “慕白,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何就不能喜欢我?”夜凌云轻叹着,“既然如此狠心,那便将你所有的仇恨和咬牙切齿留给我吧!今日舍不得杀了你,没让你死在我手上,那我只好让你痛苦。若你想通了,就回来找我,我随时——”他笑了,笑得疯魔。“随时都张开双臂,欢迎你的投怀送抱。我对你,此生不渝,明白吗?”   语罢,他松了手。   林慕白走出两步,转身回眸时,只觉得此刻的夜凌云,令人无比的惊惧。他那张笑脸,那双看似温柔的眸子,有着令人汗毛自立的悚然。寂静的夜,分明快要入夏,却有种寒风刺骨的凛冽。   她深吸一口气,敛眸回身,抬步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那一抹倩影越走越远,终于走出了夜凌云的视线,走出他的世界。空荡荡的夜里,再也没有林慕白的身影,风过鬓间,撩起杀意无数。   “庄主?”仆役低唤。   “今日,是谁动的手?”夜凌云问。   仆役低头,没敢吭声。   “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我杀人。”夜凌云说的很轻,他背对着仆役,伸手击掌。寂静的夜,陡然响起拍手之音,惊起夜鸟无数,寒鸦齐鸣,“好,真是太好了!”   数名黑影快速出现在身后,单膝落地,伏跪当场,“庄主!”   音色颤栗,带着一身的惊惧。   “是哪个分部做的?”夜凌云含笑转身,笑得令人悚然。   为首的黑衣人垂眸,左手边的黑衣人猛然磕头,“庄主恕罪,属下等不知道那是夫人,若知道她是夫人,万不敢下手伤人。”   “呵——”夜凌云笑得凛冽,瞧一眼漆黑的夜空,“没死在离恨天的手里,差点死在我的人手里,真是好笑!可笑之极!亏我还口口声声说,让她回到我身边。原是你们,就打算把她的尸体还我?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啊!连我都不敢伤她,你们倒好——”   “庄主!”黑衣人带着少许哭腔,“庄主饶命,属下实在不知情,才会接下这趟任务。万没想到,竟然是夫人!”   “谁下的单子?”夜凌云问。   “是——是个女子。”黑衣人俯首。   夜凌云眸色陡沉,“什么样的女子?”   “带着头纱,没能看清,只说万两纹银,取人性命一条。”黑衣人如实回答,“收了钱,只给了一幅画像。咱们是照着画像杀人的。可没想到,属下是真的没想到——庄主,属下等未曾见过夫人,是故不知是夫人,所以——”   “哼,是吗?”夜凌云几近切齿,“谁敢伤她,谁都得死。”他缓步上前,抽出了一侧黑衣人的冷剑,寒月如霜,剑光刺目。   “庄主饶命,其实此前已经有人拿了这画像来下单,只不过——”黑衣人浑身抖如筛糠,惊惧至极,“只不过任务失败,咱们的人没能回来。所以这一次,属下才没有防备。”   夜凌云眯起危险的眸子,“你说什么,第二次?”   “是!”黑衣人颔首。“已经是第二次接单。”   第二次?   有了第二次,自然会有第三次。   这个下单的女人,会是谁?到底是谁?手中冷剑,咣当一声掷在地上,发出清晰脆响。深吸一口气,夜凌云冷笑两声,“权且信你一回,留着你的狗命,把那个下单的女人给我带回来。有了第二次必定有第三次,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敢杀我夜家庄的夫人。”   “是!”黑衣人整个人都贴在了地面上,“属下一定会抓住此人,不负庄主不杀之恩。”   马车渐行渐远,黑衣人的额头早已冷汗淋漓,慌忙以手拭汗,指间银光璀璨,是一枚蛇形指环,牢牢的套在手指上。这是夜家庄豢养的死士,也是所谓的龙蛇混杂!   龙字部是明面上的,可在夜凌云身边随行出没。而蛇字部则隐没江湖,专门做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之事。只要不涉及朝廷官员,就可以拿钱买命,不问买家,只收钱。否则夜家庄何以在短时间内,聚集那么多的钱财,维系庞大的夜家产业,无人敢撼动。   林慕白走在无人的巷子里,脖颈上还残留着属于夜凌云的气息。对于夜凌云,谈不上厌恶,只是不喜欢。有的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即便你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去适应他的存在,也只是适应罢了。爱应该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在一起,即便相顾无言,也想牵手一生。   风吹得有些脑仁疼,她晃了晃脑袋,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眼前一闪而过。似一道灵光闪过,她想抓住,却又错失良机。好像自从滚下山坡,她的脑子里就出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时候是有人在说话,有时候是突如其来的一张脸。   她分不清,这是生命里的哪一部分?   是记忆?还是错觉?   抑或,只是自己的幻觉,太希望有家人在身边的幻觉。   这世上,没有喜欢孤独,也没有喜欢孑然一身。   馥儿?   似乎有人在脑子里喊了一声,她骤然回眸,竟有些莫名欣喜。可身后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没有容盈,没有暗香,只有她自己。   是她听容盈喊了太多次,所以产生了幻听?   可那一声馥儿,似乎不像容盈喊的,声音更干脆,带着少许喜悦,透着点点欣喜若狂。是的,是欣喜若狂的感觉,这感觉怎么莫名的熟悉?真实得让她有些神情恍惚。   是因为,她想容盈了?   娇眉微蹙,可能吗?   撒腿就跑,这是林慕白第一次失控。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莫名的不安,带着内心深处逐渐晕开的惶然无措。她觉得自己可能疯了,或者是被夜凌云传染了,那一刻竟如此渴望见到容盈。许是被他惯坏了,开始学会依赖他坚实的胸膛,温暖的怀抱。   暗香在门外徘徊,她不知道夜凌云会把林慕白带到哪儿去,急红了眼睛,一遍遍的抹眼泪。   见到暗香的那一刻,林慕白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一步一微颤的走过去。   “师父?”暗香疾呼。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没事。”   “夜凌云没对你怎样吧?”暗香快速打量着林慕白,似乎并无不妥。   推开门的那一瞬,她又看见了守在门口的容盈。   高悬的心,就这么直直的落了下来。她喘着粗气,虽然极力克制,却还是难免表露了惶然之色。他直勾勾的盯着她,黯然的双眸逐渐微亮。膝上,蜷握的双拳,徐徐展开。终于,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身子如同泥塑木雕般矗立在她面前。   颀长的身姿,遮去了院中所有的光亮,她被紧紧包裹在他幽暗的世界里。   低眉望着他的黑影,林慕白微微一笑。   他张开双臂,以最为娴熟的姿态拥她入怀。温暖的怀抱,包裹着纤瘦的她,低头间的温和,是谁都替代不了的温柔流淌,“馥儿——乖!”   那一刻,她忽然红了眼眶,抓紧了他胸前衣襟。   今夜的林慕白有些异样,便是容哲修也看出来了。抬头看一眼身边的明恒,容哲修稍稍蹙眉,这是怎么了?方才暗香急急忙忙的回来,说是夜凌云找来了,难不成小白吃了亏?   可这话,又不好问出口。   五月握紧了手中冷剑,远远的站在廊下暗影中,冷眼望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心中反复思忖,林慕白这是被感化了?还是说,她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他自是不信,打死也不信。   死了就是死了,即便再像她,到底也不是她。   可——殿下对她的那种感觉,那种信赖,却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料。相爱之人,那种感觉应该是真实的,刻骨的,最无法取代的。   五月垂眸,脑子有点乱。   到底是不是她?   回到房间,林慕白终于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脚下一软坐在了凳子上。   容哲修双手抱胸,斜睨着她,“夜凌云对你还真是痴心,大老远连夜跑来找你,你不感动,我倒是感动了。都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真是难得!”   “你若欢喜,你随他去便是。”暗香端了脸盆,林慕白洗了手,准备给容盈施针,“不许移穴换位。”每次施针之前,她必须叮嘱容盈,否则万一他移动了穴位,那她就是在做无用功。难得他的身子有些好转,可不能功亏一篑。   容哲修撇撇嘴。“女人总是口是心非。”   “小小年纪,懂什么。”林慕白也不屑理睬,在夜凌云的问题上,她压根不愿多说。   “我怎么不懂?”容哲修白了她一眼,“我爹是个痴情种,为情痴为情傻,我看的多了自然也就懂了。你别以为我小,就什么都不懂。情之为物,生死相许,我却是明白的。”语罢,容哲修望着自己父亲,眸色微暗,“若我长大了,必不愿爱上任何人,如此情分,不要也罢!”   林慕白一怔,终于抬眸去看煞是认真的容哲修,羽睫微垂,“那不是冷血动物吗?”   “冷血动物。总比我爹这样,为情痴傻来得好。”容哲修起身,“看你们一个个的纠缠不清,多累!换做是我,宁可冷血也好过多情多伤。”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明白,两情相悦是什么。”林慕白淡然轻语,只是看容盈的眼神,赫然间略显复杂,“等你长大了,遇见了生命中的那个人,你就会知道此刻说这样的话,是何等的可笑。”   她曾经也说过这样的话,那是在遇见容盈之前。   容哲修歪着脑袋,“你爱上我爹了吗?”   闻言,林慕白一顿,骤然扭头望着他,“你说什么?”   容哲修勾唇笑得邪魅,“看样子,以后不用我再留你。我爹,已经成为你留下来的理由了。小白,做人要诚实哦!对着我这么可爱懂事又聪明的孩子撒谎,会越变越丑的。”   林慕白娇眉微蹙,“你不是一直嫌我丑吗?”   “已经这样丑了,再丑一些,我怕我会受不了。”容哲修抬步往外走,“照顾好我爹,我先去睡了。”   “师父?”暗香端了洗脸盆进来。   “暗香你去睡吧,待会我自己来。”林慕白笑了笑。   暗香颔首,一脸的心事重重。   “怎么了?”林慕白问。   暗香抿唇,“师父,夜凌云是不是欺负你了?”   “你觉得你师父我,这么没用吗?”林慕白轻叹一声,“他什么都没做,我们——只是说了会话。事实上,他也不敢对我怎样。”   暗香站在林慕白身边,凝眉望着她,“他大老远的追到这儿,师父真的没感觉?”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林慕白太了解暗香的脾气,这丫头,有话藏不住。   暗香道,“我担心他一直纠缠师父,到时候万一求而不得,对师父不利,那可怎么好?师父,夜家庄财大势大,我担心如果夜庄主要对付你,咱们可是毫无还手之力。难不成,就一个你一个我,拿着擀面杖跟人家拼了吗?”   “若有事,你先走,别管我。”林慕白犹豫了一下,抬头意味深长的望着暗香,“我是认真的。”   “师父?”暗香仲怔,“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就这么没用吗?丢下师父一个人跑了,那我还算人吗?”   林慕白摇头,“我不担心夜凌云对付我,我担心他会对付我身边的人。有些话,我跟你说不清楚,但你必须记住,若有危险千万别管我。师父有命,徒儿遵命。懂吗?”   暗香仿佛明白了少许,愣愣的点了头,“知道了师父。”   “去睡吧!”林慕白坐定。   暗香颔首,迟疑着离开房间,继而关上了房门。她想着,师父对夜庄主没有感情,是因为师父喜欢上了恭亲王?   兴许吧!   也不知是喜是忧!   到底对方是恭亲王,位份尊贵。再者——又是个傻子!   “傻子又如何?”林慕白轻叹一声,望着跟前的容盈,眸光温暖,“傻得纯粹,痴得纯粹,少了世俗杂念,没那么多的欲望纠葛,真好!”   语罢。缓缓将银针从容盈身上拔下,敛眸之际,却有温暖的掌心,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林慕白微微一怔。 ☆、第58章 半道劫人   林慕白陡然抬眸望着容盈,可那双迟滞的眸,黯淡无光,浑然不似正常人。到底是她想得太多,他只是本能的去做一些曾经对馥儿做过的事,而不是对她做出反应。   思及此处,林慕白轻叹一声,徐徐抽回手。   烛火明灭不定,林慕白一身素白的寝衣,坐在烛光里毫无睡意。容盈躺在床榻上,侧身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偶尔眨一下眼睛,似乎也没有要安睡的意思。   轻叹一声,林慕白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了后窗。后院有个小小的荷池,如今嫩绿的荷叶早已盈盈满池,再过些时候,就会有满池的荷花竞相绽放。她能想象,荷香满园是怎样的清雅惬意。   掌心握着那枚墨玉扣子,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柔抚过墨玉的表面。温润光滑,月光落下时,墨玉泛起迷人的光泽,荧光璀璨,“这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是谁?”她望着弦月,眸色微凉。犹记得六年前,筋骨俱碎的痛楚,即便时隔多年,那种感觉却还是清晰无比。   这一双膝,不也是当初落下的病症吗?   曾经一度,她以为自己再也无法行走,没想到——握紧手中的墨玉,林慕白垂眸,又是一声叹息。原本她并不想去回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谁知夜凌云的到来,又将她拉回了那个绝望而痛楚的曾经。她至今都不会忘记,义父临死前的模样。那样的苍老,瘦如枯槁,却睁着一双噙泪的双眼,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她。   义父张开了嘴,说不出成句的话来,含糊不清的嘴里,唯有两个字——活着。   所以,她活下来了。   为了给她治病,义父采药摔死了,最后还是夜凌云亲手安葬的。   她想着,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林婉言才恨上了自己。谁能容忍自己的父亲,为了就别人而牺牲自己?原本还有枝可依,瞬间成了孤儿。所以对林婉言,林慕白是可以心软的。毕竟。那是人命,不是儿戏。有时候林慕白也会在想,自己是否也有父母亲人?   若是有,现如今他们身在何处?   若没有,那她又是从何而来?   她总觉得,夜凌云有事瞒着她,有关于她的过往,夜凌云始终缄默不语。她不知道,他到底要隐瞒什么?是隐瞒她的身份?还是为了隐瞒那些曾经出现在她记忆里的人?   转身的那一瞬,林慕白微微一怔。   容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下意识的,她快速收了手中的墨玉扣子,“你怎么起来了?”   他目光呆滞,机械式的抬手拨开她被风吹散的鬓发,慢慢的拢到耳后。做完这缓慢而极尽温柔的举动,容盈突然笑了,像个孩子般,笑得纯粹。却让他深邃如刀斧雕刻的容脸,越发的迷人起来。烛光里,魅惑的丹凤眼因为笑意而微微飞斜,墨色的瞳仁里虽无光亮,却越发幽暗如深渊,似能将人吸进去。   林慕白仲怔,望着他的笑,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馥儿,抱!”他张开双臂,慢慢抱她在怀。那种举止,就像个索抱的孩子,渴望被紧拥,渴望被牵绊,渴望着内心深处的达成所愿。   她没有抗拒,人在心灵脆弱的时候,是希望被拥抱的,因为那样会让她觉得,孤独的不是自己一个人。虽然这个拥抱,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那个叫馥儿的女子。   可此刻,她却只想依赖和眷恋。   轻轻环住他的腰肢,林慕白轻柔的将脸颊贴在他的心口,就这样静静的与他抱在一起。四下无人,难得可以静享这片刻的心安。   “容盈,你想她,很想很想对吗?”她顾自低言,“曾经我无法理解一个人,为何会思念成疾。后来遇见了暗香,我才知道,想念一个人和抗拒一段痛苦的回忆,是真的能让人变成疯子。你说,我该怎么治好你和暗香呢?我没有把握,若是有,暗香也不会拖到今时今日的地步。有时候我会觉得力不从心,若是师父在便好了!”   “可我不知道师父去了哪儿,他说遗忘的最好方式,就是不去想,而后让自己变得忙碌,变得无暇分心。这样,便能彻底的忘了。但是我发现,刻意的遗忘等于刻意的记住。很多事很多人,不是你不去想,就不存在的,他们存在你心里的某个角落,偶尔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沉睡,可也会因为一两句话,就此掀开了伤疤!”   “心里的伤,就算历经千万年,都不可能愈合。”   他的胳膊略缩,将她越发抱紧了一些,低低的喊了一声,“馥儿。”   “既然那么疼,何必再记得她呢?”林慕白问。   可他,却没了话语。   猛然间,他突然将她打横抱起,缓步抱上了床榻。伸手把她塞进自己的怀里,将她的头轻柔的按在自己的胸前。心口的位置,那是一个人身上最暖的地方。   他愿意用所有的温度,却暖一颗结冻了很多年的心。   安安静静的窝在他怀中,林慕白缩了缩身子,闭上了眼眸。不想了,想来想去也没有结果,何苦为难自己呢?那些回忆与过往,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何必强求?   黎明清晨的时候,林慕白幽幽醒转,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容盈那双极为好看的丹凤眼。他的眼睛生得极好,眼瞳幽邃如墨,仿佛深不见底,却能在微微一笑时蒙上少许迷离之色。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也带着魅惑众生的妖娆。   只是很可惜,瞳仁墨色,无光黯淡。   他就这样盯着她,一直看一直看,好似很怕她就此人间蒸发。那双手,永远都扣在她的腰上,随时昭示主权,不肯松手半分。   淡然浅笑,林慕白跟他面对面相视,指尖轻柔的撩开他微微凌乱的墨发,“如果这变成一种习惯,可怎么得了?没了你,或者没了我,是不是就会缺了一块?”   语罢,她掰开他置于自己腰间的手,预备起身。   哪知她刚想起身,突然身子一沉,竟被容盈按在了身下。   美眸陡然瞪大,林慕白紧盯着突然在自己的视线里,无限放大的容脸。他这是怎么了?还不待她多想,他竟缓缓的垂下头来,只是将唇贴在了她的唇瓣上。就这样,肌肤相亲,轻柔的紧贴。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却让温热的呼吸,晕染了她的面颊,扬起若三月桃花般的绯红。   手,下意识的去摸容盈的腕脉。   她想知道,此刻的容盈是清醒的还是病发?抑或只是突然受了刺激,而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   他也不反抗,只是双手撑在她的脸颊两侧,就喜欢拿唇瓣贴着她。   距离太近,以至于她看他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   可温热的呼吸,如此的教人难以抗拒。身子绷紧,竟有些莫名的——臊动。林慕白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这样吻不似吻,调情又不似调情,似是而非的举动,让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若是有了进一步举动,你哪怕给个耳光都算是下台。   然则容盈如此——到底是个傻子,到底——懂不懂他自己在做什么?   或许是记忆里某个部分发酵了,以至于他突然想起了曾经跟馥儿所做的事情,所以才会心血来潮?   脸上滚烫,林慕白觉得自己快要被烧着了。脉象没有改变,他仍旧是傻子,心血阻滞。如释重负,那么他应该是无意识行为。   林慕白推开了他,喘一口气,终于坐在了床沿。   容盈盘膝坐在床榻上,目光迟滞的盯着她,无悲无喜,就这么看着。   她想着,如今的容盈,所有的喜怒哀乐应该都只属于他自己一人。关闭的心门,怕是再也无人能打开。死去的女子,回不来的记忆,都埋葬在他的灵魂深处,将永远与性命同在。   等着梳洗完毕,用过早饭,林慕白就该走了。三日期限还有两天,她已经没有时间可以再耽搁下去。   今日天气不太好,一早起来雾蒙蒙的,许是要下雨。暗香已经备好了伞。“师父,还要出城吗?我看这天气,怕是要下雨,万一下大了怎么办?”   林慕白一笑,“正因为要下雨,才得快些去。否则下了雨,什么痕迹都没了。”说着,举步想走,见着回廊里的容哲修时,又稍稍一怔。   今日恐怕会下雨,那么容盈——娇眉微蹙,林慕白转身望着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容盈,下唇微抿。   “我爹还是会等你,谁说都没用。”容哲修吃着苹果,饶有兴致的望着略显犹豫的林慕白,“若是你不早点回来,万一下了雨。我爹冻着了或者病了,那你就麻烦大了。”   林慕白没有吭声,这倒是实情。   可——她不可能带着容盈去办案子,一则行事不便,二则容盈的身份不便。   “你在屋子里等我,好好的,乖乖的。”林慕白牵起容盈的手,将他带回屋中按在临窗的凳子上,“待在这儿不许动,若我回来看见你移动了位置,我就不理你了。明白吗?”   她说得很轻,如同哄着孩子般哄他。   容盈侧着脑袋,眸色微恙的盯着她,而后慢慢垂下头,敛了眉睫。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抿唇,“暗香,把柳藤球拿来。”   暗香点了头,快速取了柳藤球过来,“师父,给。”   “乖一些,我很快回来。”她将柳藤球塞进了容盈的手里,容盈这才笑起来,一脸的愉悦欣喜。林慕白这才放了心,“不许走出房间,等我回来。”   语罢,她转身便走,及至门口又下意识的回眸看他。   容盈抱着柳藤球,欢天喜地的坐在窗前把玩,好似有了柳藤球,便把什么都抛诸脑后了。   轻叹一声,林慕白走出房间。   “你舍得让他等那么久吗?”容哲修问。   林慕白瞧了他一眼,“难不成,要我整日守着他吗?”   “未尝不可。只要你求我,侧王妃那儿我可以为你做主。”容哲修以手环胸,一副小大人模样。她怎么忘了,他可是恭亲王府世子。   只可惜,她骨头太硬,这辈子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逆水行舟。   笑而不语,抬步离去。   背影,渐行渐远。   临窗而坐,神情黯然,眸光迟滞,视线永远都停在一个地方。   容哲修回眸,只看见自己的父亲,独自一人坐在窗口凝望林慕白消失的方向。双手紧紧握着柳藤球,手背上青筋微起。   “爹?”容哲修上前,低低的喊了一声。   容盈置若罔闻,除了林慕白,他谁都不理,包括自己的儿子。好似中了魔,着了魔,再也跳不出。以往他还能听容哲修几句,如今谁来都没用。   无奈的挠着头皮,容哲修扭头望着五月,“交给你了。”他可不想困守在这儿,每日出去晃悠晃悠,是他最喜欢的事。当然,还有他最喜欢吃的糖——丹阳城里的冰糖葫芦和糖人,可真好吃!   明恒皱眉,世子这么个吃法,怎能不牙疼?所幸,自从世子开始牙疼,他便随身携带花椒。林大夫不是说了吗?哪颗牙疼咬哪颗!若是跌打扭伤,明恒倒是拿手,别的还真没辙。   林慕白赶到府衙的时候,刘慎行不在。听衙役们说。是去了孟府。   “现在去孟府,不是自讨苦吃吗?”暗香道。   “烦劳给我指几个人,送我出城去案发山林。”林慕白淡淡开口。   因为早前刘慎行答应过苏离,给予林慕白一定的权力,所以调动衙役对她而言,也是权力之中的事。四名衙役护送林慕白和暗香,去了城外山林。   山林那头,衙役们一早就开始搜寻案犯留下的痕迹,一寸寸的搜,一点点的搜,不敢轻易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出城去山林的路不太好走,路上有些颠簸。   突然,马车剧烈的晃动,紧接着只听得“咯嘣”一声,好像是车轴断裂之音。马车瞬时整个倾斜,马声嘶鸣,惊起飞鸟无数。   暗香惊叫着。所幸林慕白一把抓住她胳膊,否则必定被狠狠甩出马车。   车身倾斜得厉害,似乎是陷在了坑中。   外头,衙役们七嘴八舌,“该死,这儿什么时候多了个坑?”   “是不是附近打猎的?”   “哪个猎户这么不长眼睛,山道上也敢挖坑,真是不要命!”   车帘被人打开,一名衙役忙道,“林姑娘,赶紧出来吧,车子卡住了,连车轴都给绷断了。”说着,小心翼翼的搀了林慕白和暗香下车。   众人合力,将马车小心翼翼的抬出坑,但是底下车轴彻底被绷断,根本没办法继续前行。   林慕白站在土坑旁,这显然是刻意人为的。   坑很深,足够陷下半辆马车,就掘在马车的必经之道上。上头铺设了软枝和树叶,从外头看是根本看不出来的。这儿林木稀疏,不可能有多少猎物在此。而且这个坑,底下没有铺设锐刺,也无任何机关,若拿来对付野猪等中大型野兽,根本不够用。可想而知,这个坑很可能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娇眉微蹙,林慕白想着,自己此行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连刘慎行那里也没打过招呼,怎么会有人提前在此挖坑?看这坑的深度和宽度,显然是经过准确衡量的。心,陡然一颤,林慕白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能做这样的事,显然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到。   这个人,到底是谁?   “师父,怎么了?”暗香惊觉林慕白脸色不对,心下有些慌张,也跟着慌忙查看四周。   这荒郊野外,没什么人迹,一样望去不是树木就是齐腰的茅草,似乎并无什么不妥。   “我觉得不太对劲。”林慕白眯起眸子,握紧了袖中短刃。锐利的眼睛,环顾四周,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某个角落盯着自己,让她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一名衙役走过来,“林姑娘,马车修不好了,要不咱走过去吧,虽然还有一段路程。但晌午之前一定能到。我们留一个人回城里去找人修车,三个人护送你们去案发地。”   林慕白点了头,“赶紧走吧!”   现在是进退两难,前行还有一段路程,回去也还有一段路程,这个地方刚好卡在全程的正中央位置,也是路段最狭窄的地方。   三名衙役护送林慕白和暗香往前走,路不难走,只是今日天气不好,才走了没一会,竟下起了绵绵细雨。雨很小,并无大碍。   暗香早有准备,急忙取出伞递给林慕白,“师父的腿不好,可别受了雨水。”   打开伞,仰头看一眼伞面上的泼墨莲花,莲开并蒂。泼墨成画。铜铃声声,清脆悦耳。林慕白眸色微凉,盯着悬着铜铃的柳藤球,突然想起了还在等她的容盈,神情微恙。   柳色青衫,手执莲伞。   细雨绵绵,衣袂蹁跹。   林子里很安静,事实上一路上都安静得出奇,除了细雨落在伞面上,发出极为细小的沙沙声,以及几位规律的铜铃声,所有的声音似乎都静止了下来,安静得让人心底发怵。   “谁?”衙役突然厉喝了一声。   其他二人推搡了一把,“你瞎嚷嚷什么?”   那衙役道,“那好像有人。”   林慕白握紧了袖中短刃,执伞伫立。   音落,有衙役试探性的走向蔓草堆,蔓草齐腰,长得极为茂盛。暗香担虑的站在林慕白身边,瞧了一眼容色不改的林慕白,死死抓紧手中的伞柄。   所有人都看见衙役进了蔓草丛中,而后——便没了而后。   过了很久,这衙役都没有出来。   “不会是走丢了吧?”另两名衙役面色微白的揣测。   “去找找?”二人看了林慕白一眼,“林姑娘稍等,咱们去找一找,很快回来。”   “你们两个,不会也走丢了吧?”暗香焦灼,脱口而出。   二人笑道,“总不能蠢到三个人都迷路吧!”说着,二人结伴,各自抽出了腰间佩刀,一边砍着蔓草,一边往蔓草丛中走去。   暗香只觉得胸腔里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速,几乎就要跳出嗓子眼。等待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整个人的神经都高度集中,身子紧张得绷起来,握伞的手也跟着微微轻颤。   蓦地,两声尖叫一前一后从蔓草丛中响起。   暗香一下子喊出声来,“师父师父,是不是有野兽?咱们赶紧跑。”   林慕白握紧了伞柄,“只怕不是野兽!”野兽?野兽能挖坑弄坏他们的马车?野兽能善用各个击破的战术?野兽能带着如此明确的目的性行事?   若真的如此,那这野兽,约莫是成精了。   收了伞,林慕白在蔓草丛中奔跑而入,顺着那两名衙役砍出来的路,一直抵达蔓草丛最中央的位置。三名衙役倒伏血泊之中,脖颈上一道清晰的血痕。快速蹲身,林慕白急忙去探三人的脖颈动脉。   “师父?”暗香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都死了。”林慕白徐徐起身,面色冷凝无温,“快走!”音落,她伸手便去拽身边的暗香。   哪知,暗香突然惊叫,紧接着身后蔓草丛中探出一双手,快速捂住暗香的口鼻,瞬时将她拖入了蔓草丛中。蔓草摇晃得厉害,如巨蛇一般拖着暗香疾驰而去。   “暗香!”林慕白慌了,拔腿就追。   若是暗香出了事,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不管对方是谁,她隐约有些感觉,好像这些人的目标,似乎是自己。难道是因为这桩连环杀人案?所以对方怕自己查出什么,才对自己下手。可若是如此,为何要对付衙役?这样,岂非更招致朝廷的追捕?   她未觉得自己发现过多少痕迹,虽然心头存疑,但从未与任何人提及,为何那人会知道?又或者,这根本不是凶手所为,而是——羽睫骇然扬起。   是夜凌云吗?   是他吗?   蔓草丛生的世界里,再无半点声音。   林慕白沿着蔓草倒伏的方向,拼命的奔跑。无论如何,暗香不能出事。这些年唯她与暗香宋渔这三人相依为命,她一直将暗香当做自己的妹妹,是徒弟也是亲人。除了他们,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自己眷恋的。   可是,前方已无路。   所有的痕迹都凭空消失了,那就是说,此人武功甚高,在她的眼皮底下以轻功带走了暗香。快速旋身,林慕白慌了,第一次慌了,“暗香?暗香!”她竭力的呼喊。   头,莫名的疼。   那种歇斯底里的声音,似乎不是来源于此刻,而是来源于记忆中某个无法冲破枷锁的呼喊。剧烈的头疼,让她的身子有些轻颤。咬着牙撑着,脑子里很乱,有好多人在说话,像争吵又像是在征战。兵刃交接之声,凄厉的哀嚎,愤怒的嘶吼。   一切的一切,似乎要将她撕裂开来。   “暗香?”她竭力喊着,想走出蔓草丛。   地上的藤蔓忽然将她绊倒,林慕白瞬时扑在地上,胳膊上被茅草的锯齿划上一道。血,渐渐渗出,在如玉的胳膊上,留下数道刺目嫣红。   一双脚,出现在她眼前。   紧接着,第二双脚,第三双脚,足足有七八人,将她团团围住。一个个黑衣蒙面,一个个目露凶光。林慕白徐徐坐起,头疼锐减,舒服了不少。只不过看这情形,自己是瓮中之鳖,只能束手就缚。   握紧手中的伞柄,此刻拿短刃出来自卫,也只是自讨苦吃。   “你们是什么人?”林慕白起身,一身的狼狈。   “我家主子,请姑娘去一趟。”为首的黑衣人眸露杀气。   “你们把暗香带到哪儿去了?”她只关心暗香的安危,至于自身,她早已不在乎了。   “姑娘去了,就知道。”黑衣人眸色陡沉,“带走。”   还不待林慕白开口,只觉脖颈上一凉。顿时意识全无。黑暗的世界里,她觉得自己在浮沉不定,飘在半空慢慢的往下坠。在那微亮的上方,好像有个人,看不清容脸,想伸手抓住她。他伸出手,可她根本够不着,身子还在往下沉,离他越来越远,终于——仅存的光亮,也跟着彻底的消失。   四周,黑暗阴冷。   一声惊呼,林慕白骤然睁开双眸,气息微促,心口噗噗的跳。   最近好像莫名的想起了一些乱糟糟的东西,自从滚下山坡,脑子受了颠荡。还会莫名的疼痛。只要她不去想,就会逐渐好转,一旦拼命的想,就会拼命的疼。   晃了晃沉重的脑袋,林慕白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绑缚在一间破落屋子里的柱子上,四下都是柴垛。不远处,暗香也被绑在柱子上,垂着脑袋好像晕而未醒。   “暗香?”林慕白低低喊了一声。窗户外有人影晃动,想来是有人看守。她不敢大声,只能压低声音,极力的低喊,“暗香?暗香醒醒!暗香——”   “疼——”暗香倒吸一口冷气,脖颈上疼得厉害。想伸手揉一揉,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身子若粽子一般被绑缚在柱子上。耳畔是林慕白的低唤,暗香骤然抬头,瞬时欣喜,“师父?”   “嘘!”林慕白忙扭头望着门外。   暗香这才意识到,两人被绑架了。心里咯噔一声,一下子苦着脸,红了眼眶焦急的望着林慕白,压低声音问,“师父?怎么办?”   “别着急,我想想办法。”林慕白小心的扭动身子,她的袖子里藏着一柄短刃。被抓的时候,她自知难以逃脱,所以将短刃藏在了贴身的寝衣袖中。只要他们没有搜身,那就应该还在。捕头王说过,这短刃削铁如泥,锋利无比。   所幸,短刃还在。只不过身子被绑缚着,挪动极为困难,必须一点点的把短刃挪出袖子,抓在手中,这样方能脱困。但,所需费时。   荒废的山间屋舍,黑衣人驻守四周,不许任何人靠近。   鹤道人仙风道骨,远远的便看见了一名策马而来的黑衣人。   斗笠轻纱,遮去了面容,唯见他一身华贵黑衣,金丝银线精绣四爪蟒袍,腰佩玉带,脚踏祥云暗纹靴。广袖轻拂,一身华贵,却隐隐透着骇人戾气,教人不敢轻易靠近。身后,两名肃穆黑衣人相随,容色紧绷,眸光锐利。   “殿下。”鹤道人行礼。   “进去说。”途径关押着林慕白和暗香的屋舍前,下意识的放慢脚步,继而快速进了一侧小屋。   鹤道人紧随其后,两名黑衣人快速守在门外,严阵以待。   “殿下。”鹤道人再次行礼。   黑衣人伫立窗前,“抓到了?”   “是。”鹤道人拂尘轻甩,“有了她在咱们手上,就不怕夜凌云不听咱们使唤。若有了夜凌云的归附,对殿下的千秋伟业,更是如虎添翼。”   “夜凌云!”黑衣人嗤冷,突然干笑两声,“本宫倒要看看,到底是这个女人重要,还是他的夜家庄重要。他不是自诩痴心吗?那本宫就看看他的心。”   “已经通知他了,想来很快就到。”鹤道人笑得意味深长,“其实,他也在丹阳城,还跟林慕白见过面了。听说夜家庄的蛇部险些杀了自己的夫人。差点把蛇部的统领都给宰了。可见,林慕白此人于夜凌云而言委实有举足轻重的分量。”   黑衣人似乎极为不屑,“举足轻重又如何?自命痴心之人往往才是最无情的,一旦狠了心,会更让人措手不及。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   闻言,鹤道人敛襟垂眸。   浅叹一声,黑衣人缓缓走到案前坐下,“此事没有惊动官府吧?”   “咱们是在半道上劫人,就算官府要知道,也不会是现在。那帮酒囊饭袋,还不知道人丢了,更不知道有人死了。”鹤道人浅笑,“最多是夜里,清点人数或者衙役们说漏嘴,才会知道林慕白失踪。”   “很好。”黑衣人口吻冰冷,“本宫暂时不想惊动恭亲王府的人。”   鹤道人颔首,“道人明白,暂时不会惊动他们。只不过,恭亲王府的侧王妃,未必会真的想找林慕白。听探子回报,说是林慕白与容家父子靠的很近。孤男寡女,也保不齐这林慕白不会动别的心思。”   “哼,至少容景睿不会。”黑衣人的话语格外奇怪,隐隐透着一股难掩的恨意,却又不是咬牙切齿,而是平静的带着少许怀念中的痛恨,“就算给他一百个林慕白,他也不会多看别人一眼。”说到最后,音色低沉暗哑,寒意阵阵。 ☆、第59章 与夜凌云谈判 为钻石过1000加更   事实上,诚如鹤道人所言,夜凌云一直在丹阳城内。城内一处雅致的宅院,满目荷叶,迎风蹁跹。跟着夜凌云长久的奴才们,都觉得很奇怪,夜凌云名下,夜家庄所有的宅院,除了各自雅致奢华,更有一个相同的特点,那就是必须有一个占地面积很大的荷池。   走到哪儿,荷池就设在哪儿。   对此,夜凌云从未提过半个字。   每个人都以为夜凌云忙碌奔波是为了生意,却也只有他自己和林婉言知道,他所有的颠沛流离除却自身欲望便只剩下一个林慕白。可惜到了现在,林慕白的心还是越走越远。   “庄主!”一声毕恭毕敬的尊称,一道人影快速进门,是龙部最高统领——残月。“离恨天的人来过了,说是一定要将这东西交给庄主,庄主看了自会明白!”   夜凌云置身荷池之前,不冷不热的斜睨残月手中的木盒,“丢出去。”   “庄主?”残月一怔。   “我说丢出去,没听懂吗?”夜凌云嗤冷,“离恨天的事,与我没有半点关系。夜家庄,绝对不能跟离恨天扯上一星半点的联系。”   “是!”残月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可是庄主,来人说事关生死,若庄主不答应便将失去此生最珍贵之物。”   夜凌云心下一怔,“你说什么?”   最珍贵?   眉睫陡然扬起,夜凌云一摊手,“把东西给我!”   残月毕恭毕敬的上交,递到夜凌云手中。   打开来是一支柳叶状木簪,还有一缕青丝。发质如缎,漆黑柔软。凑到鼻间轻柔浅嗅,带着少许药香,还有隐约荷香。夜凌云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青丝和木簪,眸色微沉的凝着盒中纸张。   白纸黑字,写得是地点,以及最后的标注:逾时不候,死不见尸。   疾步奔出宅子,残月在身后拼命的追赶,不知发生何事,但心知此事必定不小。他怎么也没想到,一贯冷静的庄主,此刻以身犯险,还是为了庄主夫人!上一次险些处决了蛇部的统领,这一次悖了初衷与离恨天谈判,都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自古红颜多娇柔,绝代佳人英雄冢。   快马加鞭出城,风风火火的赶去救人。脑子里,都是林慕白的一颦一笑,而后是在夜家庄的那一幕。刀子架在林慕白的脖颈上,划开一道道血痕。彼时的他,也曾想过要救人,虽然不信她所言,但——始终想珍惜的人,唯有她一人罢了!   这段时间她离开了,他一直在想,若是当日信她,是不是她就能心软留下,也不至于最后走得如此决绝?也许吧!她那性子太倔强,可若没有这样倔强的性子,她也活不到今日。   小屋内,鹤道人得了消息,“殿下,夜凌云来了,估计很快就能到。”   黑衣人嗤笑,“痴情女子绝情汉,到底所有的情与爱。都抵不过时间的流逝。所有的甜言蜜语,都败给生离死别。”   音落,外头传来夜凌云切齿之音,“滚开!慕白在哪?”   “让他进来。”黑衣人淡然。   鹤道人颔首,摒退门口众人,“夜庄主。久违了。”   “我夫人何在?”夜凌云快速进门,身后,鹤道人将残月拦在了外头。眸色陡沉,夜凌云睨了残月一眼,“在外头等着。”   残月俯首退下,冷眸狠狠的盯着门口。   房门关闭,寂静的屋子里便剩下了黑衣人、鹤道人以及夜凌云,面面相觑,算是谈判。   “坐。”黑衣人冷然。   鹤道人言笑,“此处僻静,无酒无茶,怠慢也庄主了。还望庄主莫要动气,免得肝火太盛,点着了咱这小庙,到时候夫人有所损伤,庄主怕是要心疼的。”   夜凌云按捺,愤然坐定,“没想到你们这么卑劣,凡事只管冲着我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放了她。要钱要权,但凡我给得起的,我都可以答应你们。前提是,她必须毫发无损。”   “想不到你还是如此多情。只可惜多情总被无情误。”黑衣人轻笑两声,带着意味不明的冷蔑,“昔年是谁信誓旦旦,今日又是如此的奋不顾身?夜凌云,你说本宫该相信从前的你,还是如今的你?”   “有区别吗?”夜凌云冷问。   “当然有。”黑衣人起身。“从前的你,可以当本宫的兄弟,如今的你——只要一念之差,便是敌人。你说,这区别大不大?时隔六年,早已物是人非。”   夜凌云抬眸看他,“少说废话,我今日来不是与你叙旧的,人呢?”   “庄主为何如此着急?怕咱们怠慢了夫人?”鹤道人浅笑,拂尘轻甩,“放心,夫人很安全,和她的小徒弟一起正在做客呢!”   夜凌云脖颈间青筋暴起,“你们敢对她下手,就不怕我——”   “咱们若是盟友,还怕什么?”鹤道人笑了笑。   “哼,盟友?”夜凌云拂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们,这辈子我都不会和你们离恨天搅合在一起。我要的东西,我自己会争取,而不是成为依附。你们以为我会跟我爹一样傻吗?傻乎乎的为不值得的人和事,冲锋陷阵,以至于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鹤道人轻叹一声,“那么只好委屈夫人了。”   “拿一个女人当箭靶,算什么本事?”夜凌云切齿。   “本宫说过,为达目的不折手段。”黑衣人幽冷开口,“一个女人算什么?等到大业可成,你要多少女人没有?当年你不也是痴心一人吗?如今,还不是换了口味?这天下之人天下之事,永远都没有定数。夜凌云,你可还记得死去的那个女人吗?”   “你别提她。”夜凌云一掌击碎了桌案,只听得怦然巨响,门外一阵骚动。   残月疾呼,“庄主?”   “没事!”夜凌云冷斥。   房内,谁都没有说话。   夜凌云冷哼两声,笑得那样咬牙切齿,“谁都可以缅怀她,唯独你没资格,如果不是你,会逼死她吗?逼得她发疯,逼得她跳崖自尽。哈哈哈——说到底,你才是凶手。”   黑衣人拂袖,口吻微敛,“那是她的命,怨不得任何人。”   “少跟我说什么命,我不信命!”夜凌云眸中染血,“若这是她的命,我夜凌云愿为她逆天改命。只要她活着,只要她活着!”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黑衣人问,继而背过身去。   夜凌云深吸一口气,重重合上双眸,“放了慕白,你要什么尽管直说。”   “若本宫现在说,想要你的命呢?”黑衣人负手而立。   房内的气氛,几乎是冷到了极点,仿佛置身冰窖,寒意彻骨。夜凌云没有说话,身子绷紧,仿佛随时都会把心里的那根弦,彻底绷断。   蓦地,外头传来一声喊,“来人,人跑了!站住。别跑!”   林慕白拽着暗香拼命的往前跑,暗香咬着牙飞奔,这个时候还要站住别跑,当她们是傻子吗?且看师父的手背上胳膊上,到处是被绳索勒出的血痕。   是林慕白一点点的挪动身子,忍着肌肤被绳索摩擦的疼痛。慢慢的取出了短刃,割开了绳索。后窗是个下坡,四下都是竹林,一株竹子斜生置窗前。林慕白脱了外衣挂在竹子上,这才慢慢的滑到地面,以此脱身。没想到,竹子因为韧性而剧烈抖动,惊动了前面的人。   听得人跑了,夜凌云第一时间往外冲。   鹤道人一声冷喝,“拦住他!”   所有人应声而上,将夜凌云与残月团团包围。   “庄主先走,属下殿后!”残月冷剑出鞘。   夜凌云纵身飞跃,以他的武功,若是想走,谁能拦得住。残月算什么,只不过是个部下,他夜凌云最不缺的就是为自己卖命的人。   “哪里走?”黑衣人一声冷喝,鹤道人飞身相拦。   见状,黑衣人疾步走到关押林慕白的房间,人已经跑了,绳索磨破了她的肌肤,染着少许血迹。   “殿下?”随侍问,“还要追吗?”   “追!”黑衣人冷然,“一定要在夜凌云之前。把她抓在手中。”   “是!”一名随侍飞出窗外。   屋内的一角,立着一把伞。林慕白就算晕厥了,也死死握着那柄伞,所以在她被带回来的时候,连伞一起带了回来。最后绑到柱子上,众人才将她的伞拽离了手心。   外头打得激烈,屋内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殿下?”随侍蹙眉,“怎么了?”   黑衣人一语不发,缓步走到伞前,蹲身审视随意丢弃在地的莲伞。终于,他抓起莲伞,起身打开。柳藤球轻轻摇晃,紫铜铃发出声声脆响。他仰头望着伞面上的泼墨莲花,莲开并蒂,栩栩如生。   “殿下?”随侍陡觉不太对劲。   外头,夜凌云一掌击飞鹤道人,飞奔入屋。骤见撑着莲伞的黑衣人,瞳仁陡缩,随即别过头望着被打开的窗户,“若慕白出了什么事,夜家庄将不惜一切代价,覆你离恨天。”音落,飞身出窗,消失在众人跟前。   伞,快速收起。   鹤道人唇角溢血,面色惨白的走进屋子,“殿下?”   “去查林慕白,务必查清楚她的来头。”黑衣人的语气,似乎平静得出奇,“还有,她是如何跟夜凌云相识的,夜凌云能娶她,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理由。”语罢,他握紧了手中的莲伞。 ☆、第60章 馥儿,喝水   林慕白拼命的拽着暗香往前跑,一个踉跄,暗香被藤蔓绊倒,瞬时摔倒在地,“师父?师父我跑不动了,师父你走吧!别管我了!”   “暗香快起来,快走、快走。”林慕白大喘气,因为跑得太烈,面色惨白无光,“被人抓到,就再也跑不了了。”她极力搀起暗香,谁知脚下一软,瞬时瘫在地上。她哪里有过这样的激烈运动,如今瘫了下来,便再也没了挣扎的气力。   口干舌燥,咽喉处如火烧一般的疼痛。   她快速环顾四周,这周围都是竹林,底下是厚厚的竹叶。眉睫陡然扬起,不远处就是一个凹槽式的滑土坑。林慕白勉力搀起暗香,“去那儿躲着,快!”   暗香几乎是连滚带爬,临了被林慕白一下子推下了坑中。   “师父?”她疾呼。   却见林慕白快速的将竹叶掸下坑中,“躺着别动。”顾不得竹叶划手之痛,暗香躺在那里,被厚厚的竹叶覆盖,悄然藏起了踪迹,“不管怎样,活下去。我去引开他们,他们要抓的人,是我!”   音落,林慕白爬起来,顾不得满手的鲜血,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她的动作很快,为了争取时间,拨竹叶的动作几乎是抓狂的。腿软,可不代表手软。无力的攀着一株又一株的竹子,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只知道必须跑。   她跑得越远,暗香越安全。   追她的人,只会沿着她留下的血迹来追捕她。   如此,暗香便可周全。   气息越来越急,脚下越来越重,最后她已经无力奔跑,只能虚弱的靠在树干处,大口大口的喘气。喉管处火辣辣的疼,嘴里干涸得犹如枯井。   一个踉跄,脚下一软,林慕白重重趴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始终没能爬起来。   她实在是跑不动了!   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她无力的合上双眸,自知难逃一劫。既然无法逃脱,那边不逃了,横竖离暗香的藏身地已经很远,想来暗香会周全的。她的生死已经不重要,要杀要剐,都随便吧!   可是,身后的人迟迟没有动静。   林慕白徐徐睁开双眸,勉力撑起身子,一双黑靴一动不动的停在她的视线里。沿着视线往上看,是一张带着夜修罗面罩的脸。幽暗的眸子,穿过面罩,低冷的凝着狼狈不堪的她。他就这样看着,敛尽世间之光。冷戾无温,仿佛只一眼便能永堕地狱,不复超生。   他没说话,只是徐徐蹲下身子,慢慢的将林慕白打横抱起。   她一怔,挣扎着想要逃离。   骇然惊觉,这不是追捕自己的那帮人。   因为追捕的人,也正式赶到。   几乎是打了照面,林慕白愣在那里。   这人是谁?   是来救她的?为什么要救她?是受人之托?还是故人相识?   一时间,林慕白不敢动弹,什么都没有性命来得重要。何况,如果真的有人来救她,那么暗香——也就得救了!她暂时分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所以尚需忍耐。   “把人放下!”来的是那名黑衣内侍,身后紧跟着不少离恨天的黑衣杀手。   夜修罗仿佛置若罔闻,抱着林慕白抬步便走。只是这一身戾气,神鬼莫近。   “上!”黑衣内侍一声低喝,黑衣人瞬时扑将上去。   林慕白骇然瞪大了眸子,却听得夜修罗音色暗哑,“把眼睛闭上。”   她快速合眸。   说时迟那时快,几道黑影若鬼魅般出现,直逼离恨天的杀手而去。近乎是眨眼间之事,没有哀嚎,没有闷哼,只剩下重物闷声落地之音。   十二鬼面,怀中抱剑,一身寒戾的站在那里,脚下是被一剑毙命的离恨天黑衣人。剩下的,就是那名内侍,还完好无损的站在十二人的包围圈内。   十二鬼面,十二天干地支。十二个方位,十二人一条心。   林慕白不知自己是否该睁开眼睛,即便闭着眼睛,她也能感受到来自顶上的灼灼之光。耳畔,有人在开口说话。   “老规矩。”   “好!”   音落瞬间,血花迸溅。   十二刃分尸,死无全尸。   十二剑同时出鞘,同时染血方归。   转瞬间,十二人一同纵身离去,来时若风,去也无踪。   “好了吗?”林慕白问。   “嗯。”他自鼻间发音。   徐徐睁开眼睛,林慕白下意识的想往他身后去看,那些人是生是死?   岂料,他扳直了身子,低头凝上她的眉眼,话语间没有半点温度可寻,“别看。”   她微怔。   “你是谁?”林慕白娇眉微蹙,心想着逃离他的怀抱。到底是女子,岂能这般被男子一直抱在怀中。如今既然安全了,那么——离开,也是必然。   “别动。”他言简意赅,始终话语浅少。除了那双眼睛偶尔转动,他一身的冰凉与寒戾之气,如同地狱来使,毫无半点属于人的温度。   林慕白望着他,凝眸去看他的双眸,哪知在她看他时,他却快速的将视线移开,再也不去看她一眼。那种感觉很微妙,微妙得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到底要做什么。   他轻柔的将她放在树下,颀长的身子徐徐蹲在她跟前,“安全了。”   她蹙眉望着他,“你到底是谁?”   “修罗。”他起身,神情淡漠而冰凉。   “诶——”她一声唤。   他顿住脚步,微微侧过脸看她,“有事?”   她抿唇,“我们认识吗?”   音落,他抬步离开,没有再回头。那背影,似乎有些熟悉,似乎——林慕白在搜寻着记忆里的某个角落,想着这人自己是不是真的认识?否则无端端的,自己何来如此幸运,得蒙贵人相救?   “师父?”   一声低唤,林慕白骤然回过神,“暗香?”   没错,是暗香。发髻上还沾了不少竹叶,此刻正喘着气,拖着沉重的步子朝着林慕白奔来,“师父,师父你没事吧?”   “没事!”林慕白欣喜,快速握住暗香冰凉的手,“我们赶紧走。”   顾不得询问,此刻也不是询问的时候,等到安全了再说也不迟。只不过这地方,林慕白也不认得,只能盲目的寻了路便走。   走出一段路程,她突然顿住脚步往后看了几眼。   “师父,你看什么呢?赶紧走吧!”暗香不解。   林慕白面色微恙的点了头,总觉得身后好像有一双眼睛,始终相随。可回头,却什么都看不见。难道是自己多疑多猜了?   “走!”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二人相互搀扶,拼命的往前跑。   树后,一双眼眸,幽暗深邃,若无间地狱,透着漫无边际的寒意。   夜凌云没想到,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就追错了路。事实上,他是被人引错了路,以至于徒劳无功,一无所获。林慕白丢了,便是离恨天的人,也未能寻到半个。   心下生疑,难道说,这林子里还有别人?   快速环顾四周,夜凌云眯起危险的眸子,“到底是谁?给我出来!”   冷风拂过树梢,竹叶嗖嗖落下,四下毫无人迹。夜凌云发了疯似的往前跑,他不知道林慕白会不会又落在了离恨天的手里,他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摔着了?亦或是——跑得太急,她的腿能受得住吗?   “慕白?”一声长啸,空林回音,惊起飞鸟无数。   蓦地,夜凌云愣在当场。   眼前的空地上,黑衣人横七竖八的倒伏。   “这是离恨天的人?”夜凌云快速上前,伸手便去查验伤口。尸身都冷了,显然死了不少时间,脖颈上皆是一道纤细的伤痕,应该是剑痕。且这些利刃纤薄如纸,出剑之人,快准狠。离恨天的人,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能一剑毙命而毫无反抗的迹象,想来对手的功夫极尽出神入化。   徐徐起身,视线在触及滚落树根处的头颅时,眸子陡然睁大。   这是——他身边的内侍,怎么会——脊背陡然生凉。   夜凌云这才惊觉,满地的鲜血,其实是因为有人被乱刃分尸。残肢崩裂,丢得到处都是,分不清到底用多少剑,才造成了这样的死无全尸。低眉去看那些伤口,横切面整齐无比,可想而知下手之快之狠。丝毫不逊于自己的蛇部以及离恨天的那些死士。   是谁?   会是谁?   这林子里还有人!   “慕白?”夜凌云嘶喊,双目通红,“慕白你在哪?林慕白!”   仿佛听到有人嘶喊自己的名字,林慕白有刹那间的晃神,可转念一想,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还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就算有,也该是那些抓她的人,故意设下的圈套,在吸引她的驻留。   她不能停留,必须走。   带着暗香,回到丹阳城去。   进了城,就安全了。   只是可惜了那柄伞,那可是师父在离开时,特意送给她的。人不离伞,伞不离人,却不想还是弄丢了。罢了罢了。所幸暗香无恙,也算值得。   然这林子太大,林慕白也分辨不清方向,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去走。   直到天黑,二人也没走出去。   微微雨下,师徒二人躲在了石洞里,相互靠着取暖。   外头下着雨,根本没有干燥的柴火,所以无法升起篝火。且出了竹林便是树林,也没什么野果可以果腹。天黑难行还下着雨,她们根本走不出去。   城内,也得了消息。   刘慎行深吸一口气,“去找!如果林姑娘出了事,侧王妃那头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看一眼外头越下越大的雨,他下意识的眯起了眸子,“一定要把人找到。”   眼底微光,晦暗不明。   到底是何用意,他自己心知肚明。   漆黑的雨夜,大雨哗哗的下着,暗香缩在角落里睡着了。林慕白却辗转难眠,双膝疼得让人难以入眠,更让她难以入眠的,还有脑子里盘旋不去的容盈的脸。此情此景,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是乖乖的坐在窗前,还是等在雨里?   等在雨里?   林慕白骤然站起身子,心下一窒。   犹记得那一日,她打开院门,他就那么痴痴傻傻的坐在雨里等着。五月撑着伞,却还是难免,湿了容盈的身。乍见她时那一闪即逝的欣喜,以及抱紧她腰肢,靠近她怀里的感觉,让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他会不会,等在雨里?   等她回去?   暗香已经睡着了,林慕白褪下外衣与暗香披上,此处应是安全的,这么久都没人追上来,想必不会有人再追来。何况那些人的目标是自己,所以——银牙一咬,林慕白走出了山洞。   日以继夜,想必能走出去。   脑子里,突然空白了一片,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可仔细想想似乎又没什么缺失,这样的患得患失,到底是为了什么?大雨磅礴而下,她突然在雨中顿住脚步。   耳畔,有人在喊。   就当是为了他,放手吧!   “谁?谁在说话?”林慕白骇然瞪大眸子,不敢置信的扫过四周,黑暗的雨夜里,除了冷风刮过,什么都没有。没有人说话,是自己幻听?   只要你死了,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谁?是谁?”林慕白嘶喊,为什么总有声音在耳畔响起?是谁在说话?脑子里的声音,到底是谁?她觉得整颗心都揪着疼,好似这些话,若万箭穿心般,刺穿了自己的心,鲜血淋漓的时候更是疼得生不如死。头疼,心疼,浑身都疼。   她一个人在雨夜里踽踽独行,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在走一条不归路。   前方是崖,可她却停不下脚步。   有个女人的声音,带着蛊惑的力量,牵引着她不断往前走,走到绝处。那人说。正因为他对你太上心,所以你必须死。不管是因为天下,还是你的仇恨,你都得死。   只有你死,只要你死,他才能做回原来的自己。   所以,你得死!   必须死!   眼前一黑,林慕白突然倒伏在地,顷刻间意识全无。   雨水冲刷着她单薄的身子,冲刷着泥土,染尽她一身的狼狈。世人皆说浴火重生便算涅槃,可她剩下的,只是九死一生后的残骸。这副身子,重新构建,重新复苏,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人。随时都能垮塌,随时都会消失。   所有人都在找林慕白。刘慎行如是,夜凌云如是。就连容哲修也悄然让明恒通知了恭亲王府内侍,全部出城找人。   那一夜,雨下的很大。   诚如六年前的那一夜,雨也很大。   大雨倾盆,有人冒雨抱起了林慕白纤弱的身子,紧紧的抱着,转瞬间消失不见。   耳畔有人低唤她的名字,林慕白挣扎了一下,勉力睁开双眼。入目是陌生的床幔,模糊的视线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好像是暗香。可嗓子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灼热得让人难受。   凭着自己的行医经验,她知道自己必定是风寒侵体所致。   “师父?”暗香坐在床头直抹眼泪,“你总算醒了,我好怕你醒不过来。师父,你吓死我了。”   林慕白无力的笑了笑,想抬手去为暗香拭泪,却发现连抬手指头的气力都没有,这一次还真是伤得深,怕是要养一阵子才能恢复元气。   大夫在旁朝着刘慎行躬身,“大人,人醒了就好。风寒侵体,淋了雨,发一身汗就是了。左不过得好好静养,风寒之事可大可小。这位姑娘身子弱,脉象虚浮,想来早有痼疾在身,是故此后必须得小心谨慎。”   闻言,暗香一怔,心中自然明白大夫所言。   刘慎行点了头,“下去吧!”继而看一眼林慕白,“林姑娘好生休息,本府就不打扰你了。”说着,转身往外走。   “刘大人?”林慕白无力的开口。   “林姑娘还有事?”刘慎行皱眉,“可是哪儿不舒服?”   “我——是怎么回来的?”她问。   刘慎行轻叹一声,“本府得知林姑娘出城,又在城外林中找到了三名衙役的尸体,所以断定林姑娘必定出了事。派出所有人四处找寻,始终未果。哪知却有人来通知本府,说是林姑娘已经回到了府衙。本府急匆匆的赶回来,才得知林姑娘被人送到了府衙门口。”   林慕白毫无记忆,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   谁送的?   “是谁?”她又问。   刘慎行摇头,“本府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问及府衙门口的守门人,也都说没看清。当时天黑,又下着雨,只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府衙门口,放下你就走了。车上的人。始终没有下来,所以不知是谁。林姑娘可能猜想,是谁送你回来的吗?朋友,或者是——”   双眸无力的合上,而后徐徐睁开,林慕白面色苍白的摇头。她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除了治病救人,平素也没什么能做的。孑然一身之人,还能临危之时,被人施以援手,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可能是有人正巧路过吧!”刘慎行起步离开。   “林大夫真是命大啊,这都死不了。”有人掐着尖细的嗓音,一句话说的夹枪带棍,真是刺耳。且说这人是谁?还不就是苏离身边的李忠原吗?   得知林慕白失踪,苏离还以为是林慕白查不出案子,又怕性命难保,所以故弄玄虚。后来听说死了三名衙役。她才明白此事非林慕白所为。在林慕白被人送回来之后,差了李忠原过来看看。说是看看,不过是想知道林慕白死了没有。   暗香眼珠子一横,双手一叉腰,“你晚饭吃屎吗?满嘴喷粪。什么叫死不了?你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折了寿。”   惹了暗香,管你是谁,保证骂得你狗血淋头。   李忠原嘴角一歪,“你敢骂我?”   “骂你怎么了?是人就骂得。都是一个鼻子两对眼珠子,难不成你还长得四个蹄子,一条狗尾巴?若真是长成那样,那我就此作罢!横竖当人家的狗,总是比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来得金贵。不过若你想咬我,还得看看你的牙齿够不够利,能啃多少骨头。”暗香骂起人来,那可是——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想当初在清河县,这一张利嘴,不知道骂了县太爷多少回,骂得那些人无还嘴之力,只能咬牙切齿的逃开。除了林慕白,她谁都敢骂,何况是李忠原这样的势利小人。   “你才啃骨头!你就是个贱骨头!”李忠原气得浑身直哆嗦。   “哼?承蒙厚爱,我就是骨头又能怎样?我还是硬骨头,就看你啃不啃得下去。”暗香哼哼两声,端起桌案上置凉的药,转而温和道,“师父,药凉了些,可以吃了。”说着,单手将一个靠枕垫在林慕白的颈下,让她能半撑起身子,以便吃药。   李忠原气得发抖,可光抖动,愣是憋不出一句话来。这丫头牙尖嘴利,实在教人恨得牙根痒痒。   林慕白吃着药,心里却明白得很,实在也不待见李忠原。给了暗香一个眼神,师徒二人早有默契,这一眼,暗香瞬时心领神会。   凉飕飕的回眸望着面色发青的李忠原,暗香扯了唇,皮笑肉不笑,“怎么,还要我八抬大轿把你送回侧王妃身边?我也不怕告诉你,在咱们乡下地方,别说八个人,就算十六个人都能抬你。只不过,怕你受不起。”   “你说什么?”李忠原愤然上前,挥手就想扇耳光。   可暗香哪是这么好对付的,抬手就将瓷勺子丢在了李忠原脸上,直接砸得他哭爹喊娘,捂着一对招子直蹦跶。暗香是谁,丢东西的功夫拿宋渔练了很久,如今是一砸一个准。   林慕白轻咳两声,“出去!”   李忠原的眼角都被砸得青紫,“你们——你们等着瞧!”   “还不走?”暗香端起了空药碗,吓得李忠原撒腿就跑出门去。见状,暗香噗嗤笑出声来,“师父你看,就这还伺候侧王妃呢?还恭亲王府出来的。怂样!”   “我——”喝了药,身子暖和了一些,林慕白张了张嘴,“我们——”   暗香抿唇,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药碗,“我知道,师父是想问,我们是怎么回来的?”语罢,暗香小心的为林慕白掖好被角,“我醒来之后便没看见师父,却听到了外头衙役们的呼喊声,出去的时候就被他们带回来了。正好,师父早前被人送回来,刚好能照顾师父。”   林慕白笑得苍白,雨夜里发生的那些事,她不知从何说起,也无从说起。那些声音,那些话语,到底是记忆的一部分,还是自己因为淋了雨产生的错觉,连林慕白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都弄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必说与暗香听,免得她又多思多想。   “师父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你烧得浑身滚烫,好吓人。”暗香至今想起,仍旧心有余悸,“我跟着师父这么多年,师父很少这样不省人事,可真叫我吓坏了。师父,你好端端的,不在山洞里与我躲雨,为何跑出去?”   “我想回城叫人,可你睡着了,我怕你跟着我淋雨。”林慕白搪塞两句,疲倦得眼皮都睁不开。   见状,暗香点了头,“师父你休息会,我去给你熬点粥,待会你睡醒了能吃点。”   林慕白颔首,便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暗香起身,小心翼翼的走出房间,关好房门。大夫说,等到退了烧便没什么大碍了。淋了雨,又挨了饿,身体能快点好起来才怪。   睡梦中,林慕白觉得有一双熟悉的手,慢慢拂过自己的面颊。掌心的温度,像极了容盈。鼻间漾开淡淡的男儿气息,好像是他——真的好像!   可眼皮重得抬不起来,身子虚弱得根本不听使唤。   耳畔,传来熟悉而令人心酸的轻唤,“馥儿?”   馥儿?   是容盈!   这是府衙,容哲修怎么敢让容盈来这儿?   “爹,她发着烧,听不见。”容哲修凑上床榻,瞧着林慕白紧闭的眉眼,伸手探了探林慕白的额头,“烧得挺厉害,不知道这脑子会不会烧出毛病?”继而瞧了一眼身后的明恒。“她脑子本来就不好使,万一再来一个傻的——”   明恒轻咳一声,容哲修骤然回过神,笑呵呵的望着容盈,“爹,我不是说你。我的意思是,若是小白也傻了,刚好跟你凑个对,到时候我给你取个傻侧妃,你跟小白就卿卿我我的凑合着过吧!只是,便宜人家小白了,傻子还能嫁亲王,真是八辈子修的福气。”   林慕白想训他两句,奈何身子疲软无力。   心头轻叹,罢了罢了,何必与小孩子计较!   “查出来是谁做的吗?”容哲修问。   明恒微微皱眉,“极有可能是离恨天的人。”   “又是他们?”容哲修托腮。“他们为何如此纠缠不休?”顿了顿,又直起身子盯着明恒,略显诧异的瞪着明亮眸子,“不对!不对!当初离恨天要对付的是我与我爹,怎么如今换成小白了?小白招谁惹谁了?难不成,他们以为抓住了小白,就能威胁恭亲王府?这么想,未免也太幼稚了,真当我是三岁的孩子?我都六岁了,还能上他们的当?”   “也许,不是为了恭亲王府。”五月突然开腔。   容哲修神情一怔,一时间没有转过神来。   明恒面色微沉,“你是说,夜家庄?”   他们都知道,林慕白是夜凌云的夫人,虽然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林慕白离开夜家庄独自谋生。但是这夫人之名却不是说说而已,拜过天地已成事实。何况夜凌云对林慕白的心思,旁人看的更为清楚,夜凌云对林慕白可谓如痴如癫。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没有吭声。   唯有容盈置若罔闻,眼睛里只有躺在床榻上的女子。将她的手轻柔贴在自己的面颊上,安静的感受着属于她的灼热体温,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心安。   林慕白心头微窒,她也曾怀疑过,此刻也许跟夜凌云有关。可她没有证据,不敢胡思乱想。但如今容哲修他们,愣是将现实撕碎了摆在她面前,容不得她逃避躲闪。她不想与夜凌云有任何的牵扯,但夜凌云似乎并没有放过她。有些事有些人,不是你想断,就能彻底断了的。   如,夜凌云!   若,离恨天!   暗香进门的时候,惊得手上一松,粥碗瞬时滑落。所幸明恒眼疾手快,一个飞身,快速以脚尖接住了粥碗,就势一挑快速的接回手中,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面色微红,暗香嘴角直抽抽,却不敢直视明恒的双眸,“你们——你们怎么进来的?”   容哲修离开床沿,缓步走到案前坐定,“跳窗进来的。”   “这是府衙。”暗香蹙眉。   “若是酒囊饭袋都能拦住我,那我与酒囊饭袋有什么差别?”容哲修撇撇嘴,一脸的嫌弃,“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一样的蠢笨不堪。”   暗香抿唇,“师父聪慧,即便蠢笨也就我一人罢了!”   “她若不是蠢笨,怎么就把自己弄病榻上去了?”容哲修嗤鼻,“瞧瞧她如今的模样,一动不动,不知道还以为快不行了呢!”   “你!”暗香刚要开骂,却听得容盈骤然唤了一声,“馥儿?”语气带着少许激动,好似——   闻言,暗香也顾不得其他,赶紧上前查看,低声唤了一声,“师父?师父?”想了想,又捏了把凉毛巾为林慕白擦脸,林慕白这才破开一条眼缝隙,暗香忙道,“师父,你醒了?我做了粥。你可要吃一些?”   林慕白咽了咽口水,“水——”   明恒快速递了一杯水过来,“给,水!”   容盈却先暗香一步接过,眼巴巴的盯着床榻上虚弱至此的林慕白,声声低唤,“馥儿?馥儿?馥儿——乖——”他面露焦灼,生怕林慕白就此一睡不醒。   暗香小心的搀起林慕白,容盈双手捧着杯盏,颤颤巍巍的将杯中水递过去。一点点的靠近,终于凑到了林慕白唇边。   这一刻,别说是林慕白,便是容哲修也跟着欢喜起来。   容盈好像有了不同寻常的反应,至少他能听懂一些话,至少他能做一些这些年从未做过的事。他知道了照顾林慕白,也懂得了喂水。也就是说,他的痴呆之症,似乎有了起色。   抿一口清水,瞧一眼跟前的男子,林慕白在不经意间红了眼眶。   “馥儿?”他笑了,笑得纯粹,“喝水!”   “爹?”容哲修惊呼,“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第61章 馥儿,别走   可容盈还是容盈,除了林慕白,不肯看任何人一眼,包括自己的儿子。一个人的世界里,只多了林慕白一人,而后再无其他。   容哲修歪着小脑袋研究了半晌,也没瞧出端倪,最后只得作罢!   爹还是原来那个傻爹爹,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所有的言行举止,只是因为把林慕白当成了心心念念的馥儿。所谓的馥儿,其实是他心中的死结。仿佛只有她的存在,他才能活下去。若真的连最后的念想都没了,他也就离死不远。   “其实这样也好。”容哲修嘟着嘴,眨着黯然的眼睛,凝视眼前连他这个儿子都被忽视的爹,小小年纪笑得有些微凉,“至少这样,他还能活着像个正常人。”而不是纯粹的痴傻。即便父亲在乎的不是自己,他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六年,从他记事起,爹一直就是泥塑木桩,没有表情,没有言语,有时候他爬上父亲的怀里,想从他眼里看见一丝丝分属于父亲的疼爱,却始终未能得到。父亲除了抱着他,什么都做不了,即便是在梦里,嘴里喊得依旧是“馥儿”。   心里的结,终归要心里的那个人,方能打开。   除此之外,药石罔效,妙手难春。   这也是皇帝与皇后,为何让容盈离开京城的原因。京城里有太多太多属于她的记忆,所以容盈多待一刻都是煎熬,只会让他的病情越来越重。不屑去哪,只要离开京城,离开那个属于她的地方,也许这样他才能慢慢的走出痛苦回忆,重新活过来。   五月垂眸不语,心里的那个人,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回来了。有些事,这辈子都跨不过去。有些人,这辈子都不能不爱。   林慕白定定的望着眼前的容颜,艰难的扬唇笑笑。清水下喉,身子微凉,倒是舒服了不少。只是他们这些人,委实不该出现在这里。案子还没结,也许还会有人死,可是——她却躺下了。   “你们走吧!”林慕白无力的开口。   容哲修嫌弃的望着她,“你当我愿意爬窗户啊?若非我爹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等着你,我才不会管你。你生也好死也罢,与我何干?”语罢。哼哼两声,“明恒,走。”   “是!”明恒颔首,随即喊了一声,“五月?”   “别管他。”容哲修仿佛动了气。   明恒点了头,带着容哲修离开房间。站在门外,容哲修皱眉,“去找知府,他要是见着我爹,泄露了我爹的身份,我就拧断他脖子。”   闻言,明恒心头发笑。   这世子爷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明面上嫌弃林慕白,嫌弃了一路,可得知林慕白失踪,生死不明之时,还是悄悄的出动了恭亲王府的暗卫和随侍四下找寻。今夜,若非容哲修下了决定,换做明恒和五月,是断不敢带着殿下来此的。   方才出来的时候,容哲修又偷摸着放了一瓶药在床尾,可嘴上什么都没说。   小小年纪,这般的傲娇,算不算遗传?   五月退守房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保护容盈,是他此生重责,也是——敛眸,抱剑。仿佛只有抱着自己手中的剑,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有心跳,还是活着的。   “师父?”暗香蹙眉望着床尾的那瓶药,“这药是大夫留下的吗?师父,这是什么药?”   林慕白何其聪慧,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过来,继而笑得有些欣慰。但她也不挑穿,暗香嘴太快,万一说漏嘴,到时候容哲修还不好意思,反而伤了他的自尊心和傲娇。   如此想想,便也作罢。   夜里,林慕白一直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到了黎明时分,烧才完全退去。脑子清醒了,但是人却虚弱至极。一场高烧过后,好似身子都废了大半。   今日是三日期限的最后一天,也就是说,如果今日还没查出连环杀人案的真相,也许她的脑袋跟脖子就要分家了。有些话说出去了,是不能收回的。   阳光很好,一扫昨日的阴霾。   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林慕白站在回廊里,望着外头明媚春光。再过一段时间,就入夏了,夏日炎炎再也不似如今的温暖和煦。回眸间,她看见站在身后容盈,四目相对的瞬间,竟有种无言的凝滞。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垂眸间,他缓步上前,驻足在她面前,傻乎乎的笑着,轻声低唤,“馥儿?”   她抬头一笑,仍是无言。   我若不是馥儿,你还会如此吗?   轻叹一声,却见五月快速上前,“侧王妃来了,朝着大堂方向走去,估计是来找你的。”   闻言,林慕白随即敛眸,“快带殿下进屋,我很快就回来。”   “师父?”暗香疾步过来,“知府大人让你过去。”喘一口气,暗香一把拽住几欲前行的林慕白,“师父你别去,侧王妃来者不善,我只怕她又是来要挟你的。你还是躲一躲吧,暂时让刘大人挡一挡。”   “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林慕白抬步便走。   身后,容盈垂下眼皮,低眉望着自己的脚尖,神情麻木而呆滞。   苏离来了,就在大堂等着。   “不是说人已经没事了吗?”苏离端坐正堂,斜睨一眼刘慎行,“人呢?”   “马上就到。”刘慎行敛眸,事实上,他心里头清楚,苏离此行为何。案子还没侦破,林慕白却病倒了,很难不让人以为,林慕白是在装病。苦肉计嘛,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柳色青衫,面色不改,林慕白不卑不亢的走进大堂,“侧王妃来得太早了些,这还不到时间呢!”   “是吗?”苏离呷一口香茗,冷眼望着款款而来的林慕白,“脸色不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有多操劳,觉得我亏待了你。所以——”她看一眼秋玲,秋玲随即会意上前。   林慕白这才发现,在秋玲的手上,正捧着一个盒子。   秋玲一脸的不屑,阴阳怪气的笑着,“听说林大夫病了,咱家主子心善怜悯,特意挑了上好的百年老参送过来,也让林大夫好好补一补身子。身为大夫,想必林大夫应该知道,这人参可是好东西,尤其是百年的老山参,那更是珍贵。主子待你这般情深意重,还望林大夫莫要辜负主子的一番苦心。”   “是苦心还是别有用心,你们自己心里有数。”暗香脱口而出。   林慕白眸色微沉,轻声低斥,“暗香。”   暗香面色一滞,随即缄口不语。   只听得怦然巨响,苏离手中的杯盏被其掼碎在地,拂袖起身,苏离一脸冷意,“怎么,林大夫也觉得我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一个丫头,也敢如此肆意张狂,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这儿,轮得到你说话吗?”   暗香咬唇,满脸黑沉,她惯来是有话便说之人,何况方才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别说是暗香,便是刘慎行也看出来了,这苏离就是与林慕白不对付,所以刻意刁难。说是探病,实际上只是想表示,她的公私分明,免教到时候杀林慕白之时,落人口实,说她挟私报复。   “小徒不知深浅,还望侧王妃莫要动怒。”林慕白上前,下意识的挡在暗香身前,“这人参我收下了,必定不负侧王妃美意。”   “哼!”苏离也算看出来了,这林慕白没什么弱点,唯独身后的小徒弟,算是她的一个死穴。如果这样她都能消气,传出去,她这恭亲王府的侧王妃想来也没什么威严可说了。唇角冷笑,眸光寒利,苏离缓步走到林慕白跟前,两个女人面面相觑,各不相让。   “林大夫护徒心切,我自然明白。只不过这世上的人,不管做了什么事,都该由他们自己承当。祸从口出,若是今日不能替林大夫好好教导这无知的小徒弟,怕是来日惹下祸事,连累林大夫,那便是我的罪过了。所以——”苏离瞧了一眼秋玲,秋玲会意,手一招随即有人上前,左右抓住暗香的胳膊。   暗香慌了。“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侧王妃?”林慕白冷然,“放开!”   “你放心,我不会要她的命,好歹得让她看到她师父破了这桩案子的风光无限,亦或是——血溅三尺。”苏离趾高气扬,这一身的端庄无限,尽显身份尊贵,“来人,掌嘴。”   林慕白冷笑两声,“既然是要看我的风光无限,烦劳侧王妃权且将这掌嘴之刑记下,若是我血溅三尺,你再执行也不迟。不然暗香一脸的伤,怎么跟我出生入死?若侧王妃执意如此,我也没办法。要打就打吧,请便就是。不过别怪我没有提前知会侧王妃,若我破了这桩案子,这掌嘴之刑。来日我会让殿下和世子替我向侧王妃讨回。”   “你敢!”秋玲冷斥。   “你看我敢不敢?”林慕白挑眉,笑得云淡风轻,眸光却冷厉得让人不敢直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威严与森冷,就像与生俱来的一种气质,被长久的埋葬,却在某个特定的时候,突然破土而出,绽放在所有人面前。哪怕只是冰山一角,也足以震撼人心,教人望而生畏。   秋玲只觉得被林慕白那一眼,瞧得心下乱跳。   而苏离,也跟着心下一窒。   也不知是怎么了,她突然拂袖离开,看上去是恼羞成怒,实际上到底如何,唯有她自己知道。苏离觉得,自己好多年不曾这般落荒而逃过了。自从她死了之后,苏离以为自己已经逃脱了那样的恶性循环,却没想到今日却又见到了这样的眼神。   凌厉,锐利。   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睥睨这世间的所有人。   你看她,就如同仰望高山之巅,而后深刻的感悟到,自己与她的距离是如此之大,犹如云泥之别。那种压迫感,会让直视内心深处的卑微,教你浑身都不舒服。   “主子?”秋玲没想到,苏离会就此作罢,便是一旁不作言语的刘慎行也跟着仲怔。   这是怎么了?   顿住脚步,苏离呼吸急促,面色素白的望着院子里的阳光,眸色绝冷,“我又看到了那样的眼神。”   “主子在说什么?”秋玲未能听懂。   “没事。”苏离快速平复被缭乱的心绪,疾步离开。   秋玲心想,还以为主子能替李忠原讨回公道,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暗香,谁知竟是这样的结果。主子这一次,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可到底哪里不对劲,秋玲也想不明白。   约莫是主子觉得,还不到时候,也许明日便能光明正大的杀了林慕白吧!   “侧王妃似乎有些怕你。”刘慎行道。   暗香面色微白的望着林慕白,“师父?”   “以后,说话分轻重,有些话你与我说说倒也罢了。与他人言语,话过脑子停一停,说三分留七分,懂吗?今日有我护着你,来日若我不在你的身边,你必会吃亏。”林慕白抚过暗香素白的面颊,“我护不了你一辈子,明白吗?”   “暗香一辈子都跟着师父。”暗香信誓旦旦,“师父,你别不要我。”   林慕白笑了笑,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谁知道这辈子会是怎样的活法。也许明天就成了一辈子的最后一天,又或者——谁知道呢!   “傻丫头,师父怎么会不要你呢?这些年,也就你与我相依为命。”林慕白轻叹一声,继而望着刘慎行,“侧王妃不是怕我,是畏惧恭亲王而已。”   “你——与恭亲王?”刘慎行略带疑惑的盯着林慕白,“似乎关系匪浅。”昨夜世子身边的随侍明恒,出示身份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今日林慕白的房中便多了一个痴傻之人,而且还有一名随扈。   眉睫陡然凝起,刘慎行还没见过那个痴傻之人,只听得府衙中有人闲话。不觉心下一怔,难道痴傻之人便是——恭亲王?   林慕白没有解释,有些事也不必解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说多了,反而越抹越黑。还不如顺其自然。何况她心里对容盈,确实也有了男女心思,算不得毫无干系。   “我的身子好些了,就不劳烦刘大人。”林慕白转身便走,“暗香,回去!”   “是!”暗香急忙追上。   刘慎行伫立门口,眸色凝重。   如果林慕白真的与恭亲王容盈,私交深厚,那么——袖中五指蜷握,只怕——深吸一口气,他突然急匆匆的离开府衙。没人知道他要去哪,也没人知道,一贯淡然自处的知府大人突然抽了什么风,这般火急火燎的。是发现了凶手的线索,还是为了私事?   回去的时候,林慕白领着容盈从侧门离开府衙,免得教太多人看到。五月寻了马车,刚到容哲修的小院门口。便看到了早已等在外头的如意。有些着急,有些魂不守舍。   “师父,你自己身子都没好,何必关她?红绡姑娘虽然是个美人,可师父不是男儿,就不屑去做卖油郎,打什么花魁娘子了。”暗香撇撇嘴,“师父,还是顾着自己吧!”   “没事。”林慕白垂眸,“师父授我一身医术之时便要我起誓,救可善之人,方能对得起自己的一身本事。”说着,让暗香撩开了车帘。   正欲下车,突觉晚上一紧,回眸却是容盈直视的眸,“馥儿?”   “乖乖回去,我很快回来。”上次她也这么说的,回来的时候却遍体鳞伤,所幸有人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这一次,他怕了。   他不肯松手,她微微凝眉。   “容盈?”她轻笑,面色苍白,“这次我保证,我保证会好好的回来,你信我。放手,好不好?”   他不断的摇头,像个孩子般紧握她的皓腕不放,口中一直念叨着“馥儿”二字。除此之外,他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惊惧与不舍。   她想掰开他的手,可他却握得生紧。   无奈之下,林慕白只得道,“暗香,你去跟如意打声招呼,我待会就下来。”   暗香颔首,快速下了马车。   “容盈?”她笑得温和,“就一会,我就离开一会,好不好?”她打算一根根的掰开他手指头,哪知他突然用力一拽,直接将她拽到自己怀中,死死抱紧不松手。   “容盈?”她的脸,瞬时红到了耳根,若是有人掀开车帘,教人看到——想着都令人面红耳赤窘迫不堪。她挣扎着,奈何大病未愈,身子虚弱得使不出劲来。   他抱紧了她,将自己温热的面颊,紧贴在她冰凉的脸上,就好像两个连体婴儿。   羽睫止不住轻颤,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心也跟着漏跳几拍。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间,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含糊不清的喊着,“馥儿。疼——”   “哪儿疼?”她心下一怔,“容盈,你受伤了?”   他终于松开了手,而后直勾勾的盯着她。   林慕白蹙眉,“你哪儿疼?”   他神情呆滞的凝视,而后慢慢的将唇凑了上去,贴在了她唇瓣上,又低低的道了一句,“馥儿,疼——疼——”温热的呼吸,悉数扑在她的唇瓣上方。若石头落下,荡开心湖涟漪无数。   她愣是咽了咽口水,不断的眨着眼睛。   近在咫尺的距离,看到的东西都是模糊不清的。眼前的容颜,看不清看不明,只有唇上的温度,才是最真实的。熨烫着唇,熨烫了心。也乱了所有的思绪。   她不敢用力呼吸,也不敢吭声,就这么被他牢牢锁在怀中,唇瓣贴着唇瓣,难舍难分。这种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甚至有那么一刹,她希望能摆脱这样的发乎情止乎礼。   可他是傻子,傻子能懂什么?   所作所为,只是对过往的重复执行,是记忆的一部分罢了!悄然握上他的腕脉,心血阻滞依旧,所以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在重温记忆,把她当成了记忆中馥儿,仅此而已。   思及此处,她垂眸,正欲挣开。   下一刻,他突然含住了她险些撤离的唇,浅尝辄止,好像在回忆过往的滋味。她愕然僵在当场,只觉有东西探入了唇齿之间,而后慢慢的搅动了心里的一池湖水。他似乎在搜寻什么,又好似在浅尝,竟有种教人难以抗拒的撩拨之意。   林慕白觉得脑子一下子炸开,嗡的一声空白一片。忘了反应,忘了拒绝,更忘了他所爱之人,只是那个叫馥儿的已往女子。   纤纤十指,紧紧揪着他的胳膊,竟无意识的开始回应,他所有的掠夺。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片段,好似——好似自己真的和谁拥吻在一处。   “师父?”外头,暗香一声喊,林慕白骤然清醒过来,忽然狠狠推开了容盈,气息急促至极。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痒。她未能看见自己满脸的绯红,未能看见眸中情欲燎起,转身落荒而逃。   身后,容盈保持着被她推倒的姿势,四仰八叉的躺在车内,眸色迟滞的盯着车顶。指尖微微跳动若轻颤一般,终微微蜷缩成拳。   身子,仍是一动未动。   “师父,你是不是又发烧了?”暗香焦灼,快速上前,“师父你脸好红。”   “没、没事!”不但脸红,连唇都有些微肿。林慕白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唇瓣,抿唇望着不远处的如意。   如意出身风月之地,一眼就看出眼前的林慕白怕是在车内——所幸也是个识趣的,没有当场戳破,只是恭敬的上前道,“林姑娘没事吧?”   “无妨。”林慕白平复了心绪,“是红绡姑娘让你来的?”   “红绡姑娘听说林姑娘出了事,所以差我过来看看,所幸林姑娘平安无事,这下子姑娘也就能放心了。”说着,如意轻叹一声,“只是姑娘昨儿个一宿没睡,始终担心林姑娘的安危,今儿一早起来,脸色惨白得吓人。姑娘不让我说,可是我于心不忍,就想着——想着来瞧林姑娘之时,顺口问一问,你可否去一趟棠梨院?”   暗香刚要开口,却被林慕白一个眼神带过,只得将到嘴的话又生生憋回肚子里去。心道,师父的身子还没好呢?光顾着怜惜别人,怎么就没人怜惜自家师父呢!   撇撇嘴,一脸不悦的别过身去,好一副眼不见为净的姿态。   如意面露窘迫,“林姑娘身子没好,我这般开口确实有些过分了。只是——林姑娘也知道,咱家姑娘的身子实在是经不得折腾了,我担心她——”因为着急,脖颈上有少许红疹隐约可见。   林慕白点了头,“我知道,我随你去一趟就是!人命关天,我只是染了风寒,不打紧。”   “多谢林姑娘!”如意欣喜若狂,急忙走到自己的马车前,“姑娘请!”   “师父?”暗香跺脚,“带上我!”   林慕白轻叹,“还不赶紧过来。”   暗香这才勉强一笑,屁颠屁颠的过去,“师父,你别想丢下我,走哪儿我都得跟着你。”   如意取了小凳子,搀着林慕白上马车。   “你手怎么了?”林慕白问。   “没什么,就是这几日天气不好,有些长红疹,稍稍忌口便没什么大碍了。”如意笑道,“林姑娘赶紧坐好,我这就带着你回棠梨院。”话语间,一脸的欣喜。   林慕白笑了笑,“看样子,你家姑娘待你极好,才会换得你这般忠心。”   “姑娘待人自然是极好的,若不是她,我只怕早已沦落成泥。”说到这儿,如意稍稍垂眸,不再言语,默默不语的驱车离开。   “师父,你怎么了?”暗香低问,她跟着林慕白多年,自然知道此刻的林慕白神色有些不太对劲。可师父方才还浅笑着,此刻怎么就不太高兴了呢?   风过车帘,偶尔能看到外头驱车的如意。   林慕白定了神,好似想到了什么。   “师父?”暗香又低低的喊了一声,“师父你没事吧?”   林慕白摇头,眸色微沉,“我没事,只是——好像哪儿不太对劲。你别会所话,让我好好想想。”   暗香点了头,缄默不语。   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呢?   须臾,马车停了下来。   “师父?”暗香道,“该下车了。”   林慕白点了头,随即下车,照旧是从偏门进的棠梨院。   红绡奄奄一息,看上去似乎更虚弱了一些。这一次,她没有抹胭脂水粉,整张脸素白无光,就像个垂死之人。可偏偏又有心愿未了,所以硬撑着一口气。不敢轻易散去。   见着林慕白进来,红绡黯淡的眼底,终于浮现出一缕曙光,柔弱无骨的手微微招揽,“你来了?”   “你怎么成这样了?”林慕白蹙眉,她这高烧刚褪之人,似乎也没这样虚弱。而红绡,怎么就——看上去红颜憔悴,实在惹人怜惜。林慕白快步走到床沿坐定,“我与你看看。”   她伸出手,任凭林慕白轻扣其腕脉,笑得苍凉,“近日有些梦魇,睡得不踏实,所以——”   “姑娘都两日未眠了。”如意道。   红绡瞥了她一眼,“多嘴!”   闻言,如意退出房门,“我去给姑娘备点粥。”   林慕白轻叹一声。“你这两日心事太重,如今气血不匀,怕是伤着根本了。那些药你别吃了,我给你换一个方子,但是你再这样自己折磨自己,再这样下去,我也救不了你。”   红绡圈红了美眸,依旧笑靥浅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即便如此,我也谢谢你。在我生命里的最后那一段,还有人肯不遗余力的帮我一回。像我们这种人,此生都身不由己,从未有人肯正眼看我们。风华无限之时,你便是那天边的云彩。一旦红颜薄暮,那就是卑贱至极,任人践踏。可是你不同,所以不管我是生是死,我都很高兴,有你这样一个朋友。萍水相逢,亦侠义心肠。”   “医者父母心,若非迫不得已,谁不想相夫教子?”林慕白笑了笑,转身走向桌案去开方子,“你也别多想,好好养着才是。”俄而又见到了被整理在一处的四书五经,“你不看了?”   “身子受不住了,不看了。”红绡垂眸,口吻微凉,“看过了,也就罢了,没必要再看。”   林慕白没有追问,将方子交给暗香,“你赶紧去抓药,越快越好。这药赶紧吃,吃完了咱就回去。”   暗香撇撇嘴,“师父这是念着某人,心急火燎的要回去呢?”   “死丫头!”林慕白蹙眉,暗香扮个鬼脸,撒腿就跑。   等到暗香出门,如意才端着一碗粥进门,面色有些难看,“这傅公子也真是的,一大早就发酒疯,如今躺在阁楼里还不出来了,真让人头疼。”   林慕白蹙眉,“傅公子?”   红绡勉力起身,“是傅家的少东家,刚刚接手了家业,所以本性暴露无遗。傅家本就豪富,傅老爷前不久过世了,这家业就落在了傅公子的手中。以往还算本分老实,可如今,整个就是败家子。成日在花街柳巷,眠花宿柳的。昨夜就留在了棠梨院,没回去呢!”   “一大早的,棠梨院的姑娘们都还在休息,哪有姑娘伺候他。这傅公子,还口口声声喊着要见红绡姑娘,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如意撇撇嘴,小心的搀起红绡坐起来,“姑娘莫管闲事,喝点粥吧!”   却听得外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巨响,隔得不远。   轻叹一声,红绡道,“我去看看吧!”   “姑娘?”如意不悦,“你身子不好,还是我去看看吧!”   音落,如意便快速出门。   不多时,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之音,继而是如意的声音。吵得人脑仁疼。这是怎么了?   还不待林慕白多想,如意哭着捂了脸回来,神情慌张无措,话语更是“姑娘?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是他自己扑上来的,我没想推他,我不想的,我不是有意的!”   “怎么回事?”林慕白快速上前,红绡撑起身子,眸光微冷。   如意浑身抖如筛糠,一下子瘫软在地上,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红绡似乎有些慌了,撑着虚弱的身子,颤巍巍的往外走。见状,林慕白快步跟上,想来是出了事。如意这般慌张,难不成——等到红绡打开雅阁房门的刹那,林慕白眉睫陡扬,赫然僵在当场。   “傅公子?”红绡声音剧颤。 ☆、第62章 大逆不道   傅家少东家,傅谦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脑后有血缓缓溢出,只不过那血似乎颜色不太对。林慕白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前,指尖贴在傅谦脖颈处,“还能跳,还活着!”   红绡急忙上前,“这是怎么回事?”   “撞到后脑,以至出血昏迷。”林慕白道,“你马上找人,把他抬到床上去,我先施针为他止血包扎。快,再不快些,就没命了。”   红绡点头,“好!”抬步离开,及至门口又回眸若有所思的望着林慕白,“若旁人问起,能否答应我,避开如意。就说,是我不小心。”   “你?”林慕白蹙眉。   “就当我求你。”红绡抿唇,“否则如意会被打死的。”   林慕白没有说话,红绡疾步离开。   须臾,妈妈心急火燎的带着人过来,惊慌失措的将晕厥在地的傅谦搬上床榻。   “这可如何是好啊?”妈妈急红了眼睛,“若是教傅家人知道,傅公子在这儿受了伤,昏迷不醒,那这棠梨院就别想好过。”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林慕白插嘴,“赶紧去通知衙门,这事你们没办法私了,还是找官府了结吧!否则傅家人一来,谁都跑不了。”   傅家乃是丹阳城四大家族之一,早年是靠着江湖上的那些乌合之众起家,说白了就是地痞流氓,最后偶尔发了一点小财,靠着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逐渐壮大。是故如今的傅家子孙,其实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之辈。傅家,是最不好惹的。   杀人放火这种事,傅家此前没少造孽。   一听说要报官,妈妈的脸都铁青了,随即上下打量着林慕白,“你是谁?你为何在此?傅公子受伤是不是与你有关系?你说,是不是你?”她不曾见过林慕白,自然也不知道林慕白的身份。只是乍看之下,林慕白是个生面孔,并非自己的姑娘。   若此时不是棠梨院之人所为,那么她这个老鸨子也就能脱离关系,与这件事撇得一清二白。   “怎么,想推倒我身上?”林慕白是谁,早就听出了话外之音,“你若推给我,那也不打紧。只不过大堂之上,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红绡上前,“妈妈,她便是府衙的,您别瞎说。”   一听林慕白来自府衙,妈妈随即咽了咽口水,瞧林慕白的时候,眼神瞬变,变得少许敬畏,“我有眼不识金镶玉,还望姑娘莫要在意。只是傅公子受伤——”   “他不但受了伤,此前还中了毒,毒性很轻,是故摄入的剧毒含量很少,不足致命。”林慕白扫一眼房中众人,“我想知道,昨天夜里是谁和傅公子在一起?”   “是我。”红绡抿唇上前,“昨儿个夜里,傅公子点名要我相陪,所以——”眸色微垂,容色发白,红绡低语,“我身子不是很舒坦,所以便找了由头,灌醉了他。”   “然后呢?”林慕白问。   红绡摇头,“然后我便回了房,没有再理他。今儿一早的事,你都知道了。”语罢,抬头去看林慕白,眸色微暗,整个人憔悴至极。   今早的事,林慕白是知道,不过有些事似乎来得太凑巧了一些。   “师父?”暗香拎着药回来,骇然望着地上的血迹,“师父,你受伤了吗?这儿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是谁敢欺负我师父?”说着,快速捋起袖子,狠狠瞪着老鸨,“是不是你?”   老鸨忙道,“没有没有,谁都没有欺负你师父。”   “那你们围着一圈人干什么呢?”暗香不信,这一个个捋着袖子抡着胳膊的模样,不是想打架又是什么?她可不信!谁敢欺负她师父,她就跟谁拼了。   “都散了,不许乱嚼舌根。”老鸨冷了眉目,这事如今教林慕白碰见了,不报官也得报官了。原本想着傅谦只是外伤,没想到还验出中毒来,事情便算闹大了。   林慕白端坐床前,翻了翻傅谦的眼皮,而后查看傅谦的耳后部位。轻叹一声,拔出扎在傅谦身上的银针,林慕白面色沉重,“暗香,去通知刘大人马上带人过来。”   暗香一怔,“师父,怎么了?”   “是软烟罗。”话音刚落,暗香骇然瞪大眸子。   “软烟罗?”暗香倒吸一口冷气,继而盯着老鸨子良久,“你开的黑店!你等着,我去找刘大人收拾你!”语罢,撒腿就跑。   老鸨慌了,“姑娘姑娘,这话可别乱说,咱们棠梨院在丹阳城可开了好几十年了,怎么就成了黑店?我也不知道这什么软烟罗的,怎么就进了傅公子的身子。姑娘,你可得查清楚,这跟咱棠梨院委实没什么关系。姑娘——”   “行了!”林慕白瞥了她一眼。她这厢还没算计出来呢,老鸨子聒噪,吵得她耳蜗疼。   闭了嘴,老鸨推搡了红绡一把,“丫头,你去说一说,既然你认得,那么想必她也能卖你的面子。咱们这行当的人,可是最经不得上堂的。再说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也得说清楚。最后一个见过傅公子的人,是你呀!”   “妈妈放心,此事我会处理,绝不叫妈妈为难。”红绡俯首。   “对了,如意那丫头呢?那死丫头是不是又偷懒了?”老鸨切齿,“看我抓到她,不打断她的腿。”   “没有。”红绡轻咳两声,面色难看至极,“她帮我备饭去了,所以暂时没在,待会就回来。”   听得红绡咳嗽,老鸨的面色一怔,“这咳疾还没好?你这身子骨再拖一拖,以后谁还敢要你?”说着,快速离开房间。她是不想染这档子事,横竖有红绡在前,老鸨子自然赶紧避开,免得沾了一身骚。   “你确定,是软烟罗吗?”红绡问,眸色微恙,直勾勾的盯着林慕白。   “是。”林慕白点了头,“我现在只能用银针先护住他的心脉,因为有剧毒在身,我也不敢轻易下药。方才我替他包扎了头部,所幸脑后只是皮破出血,并不致命,止住血也就没事了。等到镇住体内的软烟罗,约莫能醒过来。等他醒了,也许事情就能真相大白了。”   红绡一步一顿的走向她,“还能醒过来吗?”   林慕白慢慢的扎下一枚银针,神情专注,“那是自然的,我方才看过,他口腔里好像有呕吐物,应是服毒之后又呕了出来,身上只有少许残留剧毒。我有把握镇住这些残毒,让他尽快苏醒。等到醒来,就可以问个明白了!”   “是吗?”红绡苦笑,已经近至跟前。眸,冷冷扬起。   “师父?师父!”外头,暗香飞奔而来,红绡快速的退到一旁,给暗香让了路。暗香气喘吁吁的跑到林慕白跟前,咽了咽口水道,“我路上碰见捕头,就让捕头赶紧去找刘大人,所以我就回来了。”   林慕白颔首,只是淡淡道,“你歇一会,我再给他扎几针,也就能稳住了。”   暗香明白,师父施针的时候,不太喜欢被人打扰,所以直到林慕白扎完针,才敢开口,“师父,他怎么样啊?会不会死?”   “死不了。”林慕白很肯定的回答,“我护住了他的心脉,待会刘大人他们过来了,你再替他抓点药解解毒就行了。”   “师父不是说,软烟罗不是本土之物,而是——月氏国来的吗?怎么就——能解毒了呢?”暗香不明白,却见红绡也是一脸的迷惑。   林慕白瞧了她一眼,徐徐起身,将针包放在桌案上慢慢收拾,“我是说给,这是月氏国的剧毒。若是中毒太深,我还真没把握,可他运气好,只是中了点皮毛之毒,所以要祛毒也并非难事。只要不移动他,让他安安静静的躺着,日落之前我就能让他开口说话。”   暗香欣喜,“这都行。”   “废话,我是你师父。”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她既然行医救人,就必须得救得了人才行。   红绡面色苍白,看一眼木讷站在门口的如意,如意面色煞白的望着房中众人,而后跨步进门,直勾勾的盯着床榻上的傅谦,“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红绡快步上前,却觉得如意有些不太对劲,“如意?”   林慕白一愣。随即凝眸,如意眼神涣散,整个人精神恍惚,只怕是真的吓着了。这人吓人,最怕吓出失心疯来,所以——林慕白疾步上前,她还想从如意的口中知道更多的线索,怎能让如意就此吓着。   “如意?”林慕白刚开口,如意却一下跪在了林慕白跟前,一把抱住了林慕白的双腿。   “师父?”暗香慌忙上前,想拽来如意,却被林慕白抬手制止。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如意絮絮叨叨,“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不,你没有杀人,傅公子没死,所以你也不会有事。”林慕白眸色微沉。   如意摇头。面如死灰,“我真的杀人了,都是我杀的,是我——是我!”   “师父,她在说什么呢?”暗香不明白,如意怎么好端端的就成了这样?   “你杀了谁?”林慕白问。   如意眸色一闭,突然倒地不醒,就倒伏在林慕白的脚下,着实也让林慕白惊了一下,急忙俯身查看,“暗香,快!”   有漆黑的血,沿着唇角不断的溢下,慢慢的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墨梅。   “如意?”红绡哭出声来,面色惨白如纸。   如意被快速的抬回房,红绡在旁泪流满面。眼看着林慕白和暗香忙忙碌碌的模样,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如意面色发黑,唇色发紫,显然是服毒了。不过还好,她遇见的是林慕白。更幸运的是,林慕白医术精湛,如意也没能死去。   只不过中毒太深,得慢慢的把毒逼出来。偌大的浴桶,暗香往里头倒上煎好的汤药,让昏迷不醒的如意浸泡其中。红绡就在旁静静的看着,红了一双眼,偶有盈动闪过,终归湮灭无踪。   刘慎行没想到,林慕白会在棠梨院,更没想到一来就见到了两个中毒昏迷的人。   一个是被人下毒,一个是自己服毒。   旁人听着,倒像是一个无意,一个刻意,也许就是如意想杀傅谦,何况如意昏迷前说的那些话,都被暗香一字不漏的告诉了刘慎行。   “是如意杀人?”刘慎行皱眉。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证据呢?”   “如意不是自己招供了吗?”刘慎行眉目微沉,“这案子不能再拖了,你该明白,不管是你还是我,今日都是最后的期限。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刑部那里不好交代。若到了皇上的耳朵里,我这乌纱尚且作罢,只怕项上人头也保不住。”   “所以,就要找个替死鬼?”林慕白挑眉,“人不是如意杀的。”   刘慎行一愣。   暗香蹙眉,“师父,都这样了,你为何还要为如意辩解?如意服毒自尽,显然是畏罪自杀。”   “她杀傅谦都吓成这样,如何能有条不紊的杀死前面三个人?其次,她服的是砒霜,根本不是软烟罗。如果她一心求死,怎么可能舍近求远去服砒霜?她该吃软烟罗,如此这般我们都没有解药,她才能死得痛快干净。”林慕白一番言语,暗香愣是说不出话来。   便是刘慎行,也是无言以对。   “杀人的,不是如意,但她为何服毒自杀,这背后想来必有不可告人的缘故。”林慕白把视线落在红绡身上,“不知道红绡姑娘,是不是知道点什么?有关于如意!”   所有人的视线,骤然落在了红绡的身上。   绝世的容颜,苍白的面颊,一双凄楚可怜的眸子,组合成这样一个绝世可人儿。她一身红衣如火,两片薄唇微微扬起,“如意一直都跟着我,我们情同姐妹。她一直尽心尽力的照顾我,我也极力护着她。至于她为何要自尽。我也不知情。也许是吓着了吧,又或者——”   “那你信吗?如意是凶手?”林慕白问。   红绡摇了摇头,“我不信。”   “不信就好。”林慕白意味深长,“我也不信。那么,你信狐仙吗?”   闻言,刘慎行陡然盯着林慕白,眸色微冷。   “我不信。”红绡笑得凉薄,“寻常女子都相信狐仙,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我们这种人,见惯了世态炎凉,看惯了人间冷暖,怎么可能还相信所谓的有情人呢?若是信了,也就离死期不远了。”   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敛眸转身。   棠梨院被整个包围起来,所有人都被隔离在外,不许靠近傅谦的房间半步,所有的事宜都由林慕白亲手打理,不许任何人插手。只要傅谦醒来。只要如意没事,很多谜团都能就此解开。   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房中,林慕白临窗而坐,望着窗外湛蓝色的天际。   刘慎行还在命人搜查整个棠梨院,不许放过一丝半点的蛛丝马迹。   外头,是红绡叩门。   暗香开了门,“红绡姑娘?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想跟林姑娘说点话。”她声音婉转温柔。   林慕白点了头,“坐吧!”   暗香倒上水,便走出了门。   “可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林慕白问。   “我来说说,我自己的事。”红绡声音微弱,她的身子不好,说话也费力,但脸上依旧挂着迷人的笑靥,“你愿意听吗?有些话,我此生未曾与人提起过。”   “说吧!”林慕白颔首。   深吸一口气,红绡笑了笑,仿佛想起了被湮没在记忆长河中的过往,“我娘生我的时候,正是桃花开的季节,所以我本名不叫红绡,我娘叫我桃儿。小时候,我就是我们村里最漂亮的女孩。可惜我有个嗜赌如命的爹,一场豪赌就把我给输出去了。”   “我娘哭着喊着不肯撒手,被他们打了一顿,而我就这样进了棠梨院。后来我才知道,我爹是被棠梨院设计了,他们早就看中了我,想让我长大后当棠梨院的摇钱树,为他们赚钱招揽生意。我娘抑郁成疾,不到半年就死了。而我爹也因为欠了赌债,最后被人砍死在家中,我便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棠梨院的姑娘真多啊,各个都是色艺双绝,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女孩,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我若想活着,就必须去争去抢,去掠夺不属于自己的一切。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十五岁那年,我开始接客,慕名而来的王孙公子,不胜枚数。”   “我就这样,把自己最宝贵的第一次,卖了出去,给棠梨院挣了个好价钱。在这种地方,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若想不被任人践踏,就必须高高在上。花魁大赛上,我拔得头筹,从此便有了骄傲的资本。我不在日日接客,寻常人家根本难以一睹芳容。”   “谁人不知。棠梨院的红绡姑娘,一舞千金。那些人为了见着我,也都是一掷千金。可是我并不快乐,反而觉得很可悲。我想要快乐的童年,父母在旁的时候,却因为钱财而失去自己的家。当我拥有千金之财时,再也没了父母在旁。林姑娘,你觉得像我们这种人,还能有家吗?”   “会有的。”林慕白眸色微沉,“只要你坚信,就一定会有。”   红绡含笑摇头,起身走到窗口,远眺外头湛蓝色的天际,“不会再有了,我快死了。可我不后悔,不管怎样,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切。”   “真的得到了吗?”林慕白问。   红绡回眸看她,阳光从窗外落进来。稀稀落落的撒在她身上,那张绝世无双的容脸,越发的璀璨迷人。林慕白这才发现,她着了胭脂水粉,再次做回她那个绝世倾城的花魁娘子。红绡很美,男人只一眼便很难挪开视线的美艳。美得明媚灿烂,光华万丈。   “如意来的时候,只是个小丫头,因为性子软经常被人欺负,是我问妈妈要了她在身边伺候。她很聪明,也很乖顺,什么都能做得妥妥当当的。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细,经常多愁善感。她跟我一样,也是有个嗜赌如命的爹,也是被这样卖掉的。”红绡正了容色,口吻低缓了冰凉。   尤其说到身世的时候,难以掩藏的一种切齿之意。   “你说,人到底要有多狠心,才能割掉自己的心头肉?”红绡问,“身为父亲,能卖掉自己的女儿,只是为了赌资。没有十月怀胎,就不会有刻骨之痛,对吗?”   “天下间的父亲,也不全是这样的。”林慕白不知自己的父亲属于哪一种,至少在她的记忆里,没有搜到一丝一毫的,有关于父亲的事情。父亲,对她而言是一片空白的存在。   红绡轻叹一声,“兴许吧,只是我运气不好。遇见的,都是不爱自己的人。”低头苦笑两声,红绡凝眸望着林慕白,“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有没恨过一个人?”   林慕白心头一窒。   爱——爱过?   “看样子,你没有。”红绡抬步往外走。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慕白问。   红绡扳直了身子,“你是个好人,对不起。”   音落,她已经快步出门。   对不起?   林慕白娇眉微蹙,若有所思的望着红绡离去的背影。   “师父?”暗香走进门,“你们说什么了?红绡姑娘出去的时候,眼睛都是通红的。”   “没什么,说她小时候的事。”林慕白随口道,“我让你买的东西,你都买到了吗?”   “买到了。”暗香道,“就放在窗边呢!那个小包裹里,就是师父想要的东西。”   林慕白颔首,“知道了。”   “对了师父。”暗香有些犹豫,“好像是京里来人了,也不知道是谁。听人说,好像是侧王妃的娘家人,应该是苏家的谁。”   羽睫陡然扬起,林慕白眯起了眸子,“你是说京城苏家?”   暗香点了头,“我就听到人家说,所以捡了这么一耳朵,没听清。”   “侧王妃有什么举动?”林慕白心道,原来苏离早就有了准备。看样子她对自己这条命的重视程度,于生于死,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不清楚。”暗香撇撇嘴,“横竖没什么好事。”   怕只怕,此刻的容哲修和容盈,都已不得自由。轻叹一声,打开了暗香早已备下的小包裹,里头放着一本书,林慕白细细的翻阅着,似乎在找寻什么。   然这世上之事,你越担心什么就越是来什么,外头刘慎行叩门,声音低沉,“林姑娘,侧王妃有请。”   暗香上前,眸色担虑,“师父,这么快找上门,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没什么。”林慕白垂眸,“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到时候,你别跟着瞎掺合,我自己心中有数,明白吗?”   “师父?”暗香不悦。   “明白吗?”林慕白又问了一句,显然语气冷了不少。   暗香撅着嘴,点了点头,“知道了。”   马车在外头候着,林慕白携着暗香上了车,马车便朝着府衙驶去。   “师父你的身子都没好,昨夜还烧,现在这般劳累,怕是撑不住的,要不你眯一会,待会我叫你?”暗香担心至极。林慕白的面色,没有半点光亮,因为虚弱,整个人看上去犹似精神萎靡。   下了马车,林慕白远远的就看到了守在大堂外头的大批官军,以及——明恒和五月。想来人容哲修和容盈,应该也在。   暗香渐渐放下心来,有殿下在,即便是个傻子,应该也不会让师父吃亏。   见着林慕白过来,明恒上前一步抱拳示意,“林大夫?”   “侧王妃——找到了你们?”林慕白蹙眉。   明恒摇头,“是苏大人来了。”见林慕白不明白,明恒干脆说得仔细,“是御史中丞苏大人,侧王妃的生父,如今皇上跟前的红人。此次是奉了皇上之命,特意赶来护送殿下与世子,前往云中城养病。”   御史中丞?   林慕白不太清楚这些官职,但是明恒刻意相告,御史中丞苏大人乃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想必权势不小。算起来,还是容盈的岳丈大人。   她万万没想到,苏离竟然把自己的父亲,从京城请过来了。而且——就在这三日期限的最后一天,说起来真的横也是死竖也是死。   “自己小心。”明恒提醒。   林慕白点了头,“谢谢。”   暗香被拦在外头,不许进入,也只好眼睁睁看着林慕白独自一人进这大堂。在暗香看来,这王法大堂有苏离父女在场,俨然龙潭虎穴。   大堂的大门被关上,林慕白只是顿了顿脚步,而后继续往前奏。   容盈坐在正中央,身边紧挨着容哲修。另一侧坐着御史中丞苏厚德苏大人,以及侧王妃苏离。她抬头。定定的望着正襟危坐的容盈,一步一步的走到堂中央,眉睫微扬,四目相对。   脑子里,是离开他之时,他给予的缠绵悱恻。   虽然所有的温柔,都不是为了她,可那一刻她会有种错觉,仿佛自己空了那么多年的左肩下方,就是为了让这个傻子来填补,填满。   “放肆。”苏厚德眸色凌厉,“恭亲王跟前,不跪不拜不行礼,你一介民女竟是如此的不识礼数。还敢直视恭亲王殿下,实属大逆不道。”   林慕白扭头望着苏厚德,面无波澜,“这儿太多人,我这乡野民女一时间不知道该跪拜哪个。晃了神罢了!想必这位就是苏大人,不如让苏大人来教教我,什么是参拜之仪?”   “混账东西!”苏厚德冷声训斥,“你敢戏弄本官?”   “大人此言差矣,佛家说,相由心生,那么我心中无戏弄之意,为何大人却起了戏弄的心思?想来,大人以为所有人的无心之失,皆是戏弄之意。”林慕白不紧不慢的说着。   苏厚德一愣,“巧言令色,强词夺理。”   “爹。”苏离开了口,扭头望着苏厚德,“爹何必与一介民女计较,这些事女儿都见惯不怪了,爹就不必认真了。”言下之意,对林慕白的不敬早已习以为常。   不就是下跪吗?   跪容盈,总好过跪别人。   至少她对容盈,有着异样的心思,敬畏心中的人,也是应该。   深吸一口气,她轻叹一声,徐徐下跪。   哪知她双膝刚刚落地,突然天空一记晴天霹雳,声音极响,惊得容哲修突然跌下椅子,“哎呦”一声来了个四仰八叉,可谓狼狈至极。   这么一来,苏厚德和苏离慌了,便是一旁伫立的刘慎行,也跟着慌了神。   众人七手八脚的去搀容哲修,唯有容盈,从一开始,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林慕白身上,没有半点波动半点情绪,更没有半点转移。仿佛这双眼睛,就是为她而生。   林慕白盯着他,而后下意识的避开。   “疼!”容哲修一声喊,一脚踹在苏厚德的小腿上,“你想让我摔死吗?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知道扶快点吗?我摔了你们才来扶我,早干嘛去了!等我告诉皇爷爷,就拧了你们的草包脑袋!”   屁股疼得眼泪花都冒出来了,若非顾着自己的身份,哭出来太丢脸,容哲修铁定哭。   疼,屁股好疼。   这可是第二次了。   上次在林氏医馆,他让林慕白跪拜,结果也是摔了一跤,摔得生疼。而这一次,又摔了,疼得更厉害。他觉得自己的屁股都能开朵花了,五瓣梅花!   疼得拼命搓揉,容哲修红了眼眶,“爹,疼!”   容盈面无表情,置若罔闻,容哲修顾自爬上容盈的双膝,抽抽鼻子呈欲哭状,“都别跪了,小白你赶紧起来,有话说话,有事说事。哎呦,我的屁股——”   被容哲修踹了一脚,苏厚德的面色有些黑沉,当着众人的面也不敢发作。谁让这世子爷容哲修,此前是被皇帝皇后护在掌心里的呢?从小宠得无法无天,谁也不敢轻易得罪。   不过出了京城,那就不好说了!   山高皇帝远,谁能管得了那么多!   “爹,你没事吧?”苏离问。   苏厚德摇着头,退回原来的位置上。   林慕白起身伫立。眉目微沉,上一次还是她替容哲修揉的屁股,如今有苏离父女在场,她也不好表现得过分亲昵,免得又碍了人家的眼。   苏厚德坐定,既然容哲修开了口,方才之事只得作罢。转而道,“你便是林慕白?”   林慕白看向他,“不知大人,有何指教?”   眸光相对,不卑不亢。   苏厚德的身子突然微微僵直,这眼神—— ☆、第63章 以身相许要不要?   苏厚德有些失了神,在苏离的一声轻唤中,骤然回过神来。面色有些难掩的慌乱,随即又恢复了最初的冷厉无温。苏厚德是谁,什么世面没见过,想当年皇朝更替,也算是跟着皇帝打天下的功臣。否则皇帝怎么可能如此放心,让苏离嫁入恭亲王府,而后一人独大。   林慕白敛了眸,也不知这老大人怎么突然间就沉默了下来。   她在等,等着苏厚德的最后通牒。   果不其然,苏厚德回过神来便冷笑两声,“听侧王妃说,你已经应了这桩连环杀人案,且立下了军令状。那么现在,案子进展如何?本官倒要看看,你一介女流之辈,有多少能耐,能解得开这狐仙杀人之谜。”他倒不在乎什么案子不案子,杀人不杀人的,他在乎的是恭亲王府。   在乎的是自己女儿的地位,以及所有阻碍女儿地位的那些人。   林慕白心知肚明,也不戳破,依旧淡然自若,“既然侧王妃说了,那苏大人应该也知道,距离最后期限还有时间。明日黎明之前,我这颗脑袋还得在我的脖子上,摇摇晃晃些许。”   苏厚德冷哼,何其轻蔑不屑,“区区一介民女,也敢口出狂言,今日本官倒是好奇,你哪来的自信,能破了这桩连环杀人案?狐仙杀人,不留痕迹,难不成你还能请下九天真君,来擒拿狐仙吗?”   “我倒是请不来九天真君,不过我能扒掉狐仙的皮。”林慕白语速平缓,笑靥浅浅。站在大堂内,无畏无惧,与生俱来的那种傲气,竟有种意味不明的感觉,好似她本该这般高高在上,好似她就是这样的人。可以视若无物,可以睥睨天下。   苏厚德一愣,“你说什么?”   “苏大人没听清楚吗?”林慕白浅笑,“案子我已经理出了头绪,只差最后一点,日落之前,应该可以给苏大人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苏厚德问。   “侧王妃让民女立下了军令状,若民女破了这桩案子,不知该许我什么?总不能说你们是官,我是民。官欺名乃天经地义吧?”林慕白笑得凉凉的,眸光微邪,极尽肆意之容。   “放肆!”苏厚德冷嗤,“你敢这般——”   轻叹一声,林慕白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也就认了,横竖你们是官,州官放火无罪,百姓点灯该死。一句话,杀了我也就罢了,何必大费周章呢?”   苏厚德切齿,“这是你自己立的军令状。”   “我可没后悔立军令状,我只是想求个公道。当日殿下和世子都不在,民女没有主持公道的人,如今殿下和世子皆在,民女自然要求个公道。”转而朝着容哲修和容盈躬身,“还望殿下和世子,成全。”   容哲修蹙眉,“这么说来,倒是应该。”继而望着苏离,“姨娘什么都没答应,就让人家给你办事,还得拎着脑袋办事,未免显得咱们恭亲王府太小气。”   苏离面上一愣,万没想到林慕白会突然来这一招,当即垂眸上前,“妾身思虑不周,殿下和世子莫怪。彼时林姑娘也无所要求,是故——”   “人家可是说了,不敢求。”容哲修撇撇嘴,“好了,这事就过去了。小白,说说你的要求。”   林慕白颔首,“我——”她抿唇望着容盈,他那双眼睛有着一种魅惑人心的力量,只一眼就让你无处可逃。幽邃黑暗,带着无尽的漩涡,将你卷进去,再也不想出来。   容哲修眸子一转,突然拍了惊堂木,惊得众人皆是一颤。   “不如这样。”容哲修笑得邪魅,“我替你想,若你破了这桩案子,我给你求一道圣旨。恭亲王府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有,你嫁给我爹,不就什么都不必求了吗?”   一语惊人,当属容哲修。   别说林慕白愣了,便是苏离和苏厚德也愣了。   这是什么条件?   感情父女两个挖了坑,不是坑林慕白,是纯粹给自己跳的?   “世子,此事——”苏厚德起身。   “此事本世子全权做主了。”容哲修的口吻不容置喙,“若是苏大人觉得不妥,那就去找我皇爷爷。我意已决,苏大人什么都不必说了,有话去跟皇爷爷说。”想了想,容哲修又道,“哦对了,记得上折子,这样能说得清楚一些。”   苏厚德缄默,容哲修决定的事情,是无人可更改的。从小这个世子爷被皇帝皇后惯得无法无天,最喜欢任性的肆意妄为。与其当面反驳,还不如去劝皇帝不要下此决定。   思及此处,苏厚德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苏离。   苏离抿唇,终归没有说话,只是眸色冷厉的望着一言不发的林慕白。   林慕白本欲拒绝,她虽然有些喜欢容盈,但是她对恭亲王府的生活却甚是不喜。或者说,她不喜欢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她要的必定是一心一意,必定是独一无二的。可恭亲王府的后院,有太多期待着容盈回头的女子,若她把自己搅合进去,不就是成了期许之一吗?   难道要此生的日夜,都只为了这么一个男人而存在?   她不愿,也不想让自己变得如此狼狈不堪。   她是林慕白,该自由自在,该行医救人,不该成为笼中鸟,困守一生。   但现在,她不想驳了容哲修的面子,这个臭小子自尊心极强,他有意找个由头保她性命,她自然不能不识好歹。才六岁的孩子,都知道变着法的救她,她岂能不识时务。何况他现在只是那么一说,等到破了案子,她再阻拦他向皇帝要圣旨也不迟。   如此一想,她便顾自放下心来,不反驳也不答应。这般不作为,反倒像个局外人,好似婚嫁之事,都与她没有半点相干。便是一侧的刘慎行也跟着仲怔,此刻的林慕白实在太过淡漠。   试想一下,若是寻常女子,听闻要嫁入恭亲王府,自然是喜不自禁。须知皇帝最宠爱的便是这傻儿子,到时候封赏必定少不了。其次,恭亲王是个傻子,来日嫁入府中还不是任予任求?与寻常女子而言,此生富贵荣华,已然到了巅峰。   这般淡定的,怕是少有。   且看林慕白,面无波澜,宠辱不惊,如此女子实在教人猜不透看不穿。   “就这么定了。”容哲修笑了笑,许是屁股好些了,这才从容盈的怀中下来,牵着容盈缓步行至林慕白跟前,“虽然以后你会是我爹的侧王妃,我理该唤你一声姨娘,不过——”他笑得灿烂,看着林慕白眉头微挑的模样,愈发得意,“我还是喜欢叫你小白。”   “世子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吧!横竖姓名不过是个称呼。”林慕白扯了唇,笑得凉凉的。   小鬼头!   一大一小两个人,分明是暗暗较劲,可脸上一个比一个笑得灿烂。   这真是天生的冤家!   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小白真听话,正合我意。”容哲修笑笑。   容盈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面带微笑的林慕白,渐渐的扬唇,继而当着所有人的面,唤了一声,“馥儿。”   一听“馥儿”这两个字,苏厚德骤然起身,面色凝重,“殿下在说什么?”   “爹?”苏离忙道,“爹不必在意,殿下神志不清,未能分辨。爹慧眼如炬,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闻言,苏厚德微沉的面色才稍稍缓和下来,“这两个字岂是能随便喊出口的,殿下这是心病犯了。”继而轻叹一声,“日落之前,本官要你的结果。”语罢,朝着容哲修和容盈行礼,“微臣告退。”   苏厚德几乎没有顿留,拂袖便走,走得何其匆忙。   苏离行礼,紧跟而去。   这一举动,反倒林慕白心生疑窦,这似乎走得太急了一些,甚至于没来得及对她冷嘲热讽。这是为何?方才苏厚德看她的眼神,似乎不太对劲。她身上有什么吗?   “你先下去!”容哲修朝着刘慎行道。   刘慎行颔首行礼,毕恭毕敬的退下。   “小白,我保住了你的项上人头,你拿什么谢我?”容哲修笑问。   林慕白低眉看着他,“以身相许要不要?”   容哲修点了点头,“要,你敢给吗?”   “臭小子,你懂什么?”她无奈的轻叹,这孩子的心智未免太成熟了些,哪里像六岁的孩子。   “我懂,只有我爹才能救你,我也明白我爹虽然傻了,不会表达,可是从你进来到现在,即便我摔在地上他也没多看我一眼。由此可见。我爹是想救你的,所以我这个当儿子的当然得孝顺父亲,只好——成全我爹,说出他的心里话。”容哲修振振有词,“既然你也答应了,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语罢,他笑嘻嘻的瞧着容盈,“恭喜爹爹,又纳了一个侧王妃。”   恭亲王府是没有王妃的,那个位置会永远的悬空下去。只要容哲修活着,他就不会让任何人占据自己母亲的位置。那算是他对自己的母亲,所存的最后一点祭奠。   容盈神情呆滞,伸手将她的鬓发拢到耳后,笑笑的喊了一声,“馥儿。”   林慕白一声叹,心里微凉。   他听得她叹息,快速握住了她的手,突然将她拽入怀中紧拥。“馥儿——乖!”   容哲修撇撇嘴,“真是有了新欢忘了儿子!”语罢,他一脸嫌弃的递给林慕白一记白眼,极度不悦的走出大堂,“光顾着卿卿我我,哼,懒得理你们!”   林慕白眨了眨眼睛,却被他锁在怀中,始终不肯松手。   “容盈,我不想成为你的后院之一,你放过我,也当成全我。”她顾自低吟,即便他听不懂,她也想说出来,不愿对他有所隐瞒,“我不属于恭亲王府,不属于皇室,我不喜欢尔虞我诈,更不喜欢你争我夺。我若是要嫁人,必得一心一意,相伴终老,否则那一年我就不会离开夜家庄,更不会为了躲夜凌云而独居清河县。你该明白,我不喜欢与任何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夜凌云如是,你也如此,谁都不例外。”   她伏在他怀中,轻声低语,“等到了云中城,治好你的病,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权当是陌路人,至此别过。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她说得很轻,他抱得很紧。   相顾无言,唯有两颗心在彼此的胸腔里,极为默契的跳跃着。   ————————————   回廊里,苏离疾步追上,“爹?爹你怎么了?爹?”   苏厚德骤然顿住脚步,眸色微沉,“那个叫林慕白的女子,真的只是个大夫?”   “爹在怀疑什么?”苏离是谁,她惯来聪明,自然猜得到父亲的意思,“爹是在怀疑,林慕白也许就是她?”继而苦笑,“爹觉得像吗?”   “容颜可易,这四个字你不懂吗?”苏厚德眯起危险的眸子,狡黠的眸子掠过一丝狠戾,“方才她看我时的眼神,真的有些像她。只不过——她若真的是白馥,可为何见到我也没有多少反应呢?不应该啊!按理说,是该恨我的。”说到最后,他话语低沉,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苏离一怔,“爹在说什么?”   “没什么。”苏厚德意识到自己失神,立时回过神来,“你试过她吗?她真的不是?”   苏离摇头,“我倒没试过,只是她若真的是王妃,那么为何见到殿下如此,也没有反应?初次相见,她的表现似乎不像是装的,她好像真的不记得殿下。爹,是不是你想太多,也许她根本不是王妃,只是在某个时候某个眼神或者表情,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机缘巧合呢?爹该明白,王妃是回不来的。”   苏厚德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她是回不来的。可是这些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怎教人放得下心?你要知道。这世上之事,最忌讳的便是变数。一旦有了变数,那就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当年的事,必须伴着我一道下棺材,否则若被揭开——”   “女儿明白!”苏离颔首,“爹放心,此事我会善加斟酌,等过了二叔的案子,就可以好好的试探她一下。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王妃。”   “如此正好。”苏厚德道,“世子有心保她一命,你暂且别跟世子对着。入了恭亲王府那就是恭亲王府的人,到时候是圆的还是扁的,都任你拿捏,你大可自己看着办。”   苏离一笑,“爹所言极是,女儿记下了。”   苏厚德满意的点了头。“你要明白,爹对你是有指望的。这恭亲王府算是群龙无首,世子年幼,若是有什么事,委实当不得重任。而你——你要知道,你肩挑着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希望。虽然恭亲王神志不清,也可能与将来的储君之位错失良机,但是凭着皇上对恭亲王的宠爱,来日必定封赏不少。你若能抓住时机,也许还能搏一搏。”   语罢,苏厚德轻叹一声,“只可惜,你没有儿子。”   这最后一句,几乎刺痛了苏离的心。   是的,没有儿子。   若她苏离有儿子,那容哲修算什么?容盈是傻子,王妃又早逝,这容哲修根本是孤立无援的。若自己有儿子,哪还轮得到容哲修来当恭亲王府的世子爷?母凭子贵,王妃之位早就唾手可得。   只可惜,她没有儿子。   “你自己想想办法。”苏厚德负手而去。   自己想办法,该想的办法她不是没想过。容盈的饮食都是经过五月严格把守的,在恭亲王府的时候,她也让人下过药,最后被查出来还折了一名心腹,只能不了了之。   她也想过时时刻刻出现在容盈身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可是那个碍眼的五月,压根不许任何人轻易靠近容盈。容盈神志不清,却时刻保持着生人勿近的自我封闭,她所有的努力又都白费了。   她甚至刻意讨好容哲修,想着靠近容哲修就能有机会接触到容盈。   不过都失败了。   容哲修那小子太聪明,从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四五岁的时候,别的孩子还在到处跑着玩着,他却懂得经常进宫陪着皇帝,环绕膝下,招得皇帝与皇后娘娘满心欢喜,对这个孙子疼得不得了。这般心智,便是寻常人都难以做到,何况他才那么点大,已是个人精。   天气真好,可心情却很阴郁,自从加入恭亲王府,苏离觉得自己一直活得很压抑。挖空心思的想要靠近容盈,却都不得。她制得住后院,拿得住那些难缠绕的女子,却奈何不得容盈父子,说起来这算不算从未赢过?或者从一开始,就是个输。   只是,她从不承认,也不愿就此认输。   她不信,不信自己这一生韶华年岁,还争不过一个死人。白馥再好,早已香消玉殒。怎么及得上她对容盈的多年相伴。这恭亲王府这天下人,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死去多年的王妃。若非容哲修还在,只怕谁都不会记得,白馥此人是谁。   暗香在外头焦灼等待,来来回回的走,不断搓揉着双手,探头往门内瞧。苏家父女都出来了,连容哲修都晃晃悠悠的走出来,怎么就不见自家师父呢?   心中一窒,该不是师父被——被苏家父女给害死了吧?   当下着急得想要往里头冲,却被明恒快速拦住,“你不要命了,没有世子爷的吩咐,你也敢往里头冲。平素无礼倒也罢了,如今有苏大人在丹阳城,你也不怕——”   “怕什么?若是师父出了事,我管你是天王老子,天塌了我也得拼命。”暗香神情焦灼。“世子?世子,我师父呢?”   “以后,她就不单单是你师父了。”容哲修意味深长的说着。   惊得暗香面色瞬白,“你什么意思?你们害死她了?你们杀了她?”   “呸。”容哲修嫌弃的瞪了一眼暗香,“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一个比一个蠢笨。杀她还这般大费周章,你当我这世子爷很是得空吗?”   “很得空。”暗香说的是实话。   容哲修面色一沉,嘴角抽了一下。明恒心知,世子爷这是被人戳了脊梁骨,所以恼羞成怒了。暗香这丫头心眼太实在,怎就不知道遮掩遮掩?如此这般的言语,不激怒这混世魔王才怪。   果不其然,容哲修手一挥,随侍骤然上前,一左一右挟住暗香,惊得暗香忙不迭疾呼,“世子,你要做什么?我又怎么了?”   “没什么?”容哲修撇撇嘴,“在里头呢,我给你师父配了一门婚。所以既然你想着你师父,那我也只好再费点心神,给你也配一个。”   一听说是给林慕白配了婚,暗香的眉睫骤然扬起,当下愣住,“你说什么?你把我师父给嫁了?你把她给嫁了?嫁谁了?”   容哲修戳戳自己的鼻尖。   “你?”暗香一下子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世子,你就算想念你的母亲,也犯不着要娶我师父啊!我师父再怎么喜欢小孩子,也不至于当你的童养媳。你们岁数差得太多,实在是——”   容哲修越听脸越黑,“真不知道小白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蠢货徒弟?啧啧啧,明恒!”   他一声喊,明恒快速上前,“世子。”   “你来说。”容哲修恼了,快速上了明恒的肩头,双手抱胸,极度不悦的别过头去。   闻言,明恒深吸一口气,无奈的望着眼前一脑子浆糊的暗香。这丫头对着林慕白的时候倒是挺聪明,怎么对着旁人就一点默契都没了呢?只得笑笑道,“世子爷的意思是,把林大夫许给了殿下,入了恭亲王府,也就是侧王妃了。”   暗香如释重负,“那还好!”转念一想,又是一怔,“不对啊,殿下有侧王妃,那咱家师父跟着凑什么热闹?师父说了,她这辈子若真的要嫁人,必得嫁一心一意的。宁为穷人妻,不做富人妾。你们这是坑了师父,师父必定不会答应的。”   “你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就知道她不肯?”容哲修嗤鼻,“小白可高兴得很呢!这不,正在乐不思蜀的抱着我爹亲热呢!你这小徒弟,哪凉快哪待着去!”   “你胡说!”暗香最是知道林慕白的心思,若说让林慕白嫁给容盈,那倒是使得。可若是为妾,为恭亲王府诸多侧王妃之一,这林慕白是断然不会答应的。即便答应,也该是有前提的。暗香不信,师父会与人为妾,死都不信。   “你敢疑心我?”容哲修显然动了气,突然坏坏一笑,“五月你过来。”   五月一怔,没想到容哲修会喊自己过去,蹙眉上前,“请世子吩咐。”   “喏,这个给你。”容哲修手一指。   暗香打量着自己,心道,这世子爷又想做什么?   明恒憋着一口气偷笑,五月随即黑了脸,心里明白得很,“世子莫要开玩笑。”   “我可没开玩笑。”容哲修得意洋洋的俯睨不明所以的暗香,“她是侧王妃的徒弟,你是我爹的随侍,按理说,让她来配你,也算是门当户对。”   暗香可算是明白了,未经儿女之事的她,哪里懂得这么多。这下子,脸瞬时红到了耳根,“世子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样乱点鸳鸯谱?我不答应,你放开我!”   “五月?”容哲修喊了一声。   五月行礼,“世子恕罪,卑职只负责保护殿下的周全,从未想过要娶亲,还望世子莫要强求。”语罢,冷然垂眸。好一副僵尸脸,不哭不笑,无喜无悲。   容哲修撇撇嘴,“我说要娶就得娶,你既然是我恭亲王府的人,这生死尚且由我说了算,那这婚姻大事理当也是我来做主。”瞧一眼面红耳赤,怒气冲冲的暗香,容哲修笑了笑,“这新娘子虽然长得丑,但贵在泼辣,想必也是个能持家的。”   “你才丑!”暗香愤懑,“我告诉你,我不嫁不嫁不嫁,死也不嫁给这个僵尸脸。”   “那嫁明恒!”容哲修突然道。   暗香霎时一愣,四下骤然一片寂静。   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明恒愣是咽了咽口水,半晌没回过神来。良久,他才木讷的扭头望着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容哲修,低语问道,“世子,这玩笑可开不得。”   容哲修无奈的摇头,“看看,看看,这丫头真是嫁谁都不敢要。啧啧啧——”   暗香红了眼睛,“你们太过分了!”突然发了狂,快速推开身边的随侍,哭着跑出去了。   “真没劲,这都能哭。”容哲修自觉无趣。   “世子,人家好歹是个女儿家,你拿暗香的婚姻大事开玩笑,她不得哭吗?这算是,最大的羞辱了。”明恒轻叹。   容哲修一巴掌拍在他脸上,“让你娶你又不要,还敢说我的不是?”   明恒心惊,随即俯首。“卑职不敢!”   “哼!”容哲修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真扫兴!   ——————————   推开容盈,林慕白含笑看了他一眼,“好了,该出去了。日落之前,我这脑袋还能在脖子上摇晃几下。”语罢,转身往外走。   没走两步,又回眸望着驻足不前的容盈,他仍旧只是定定的看着她,“馥儿?”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不懂,不过没关系,你喜欢叫什么那就是什么吧!我自己是谁,自己心里清楚。”说这句话的时候,林慕白觉得很是心虚,她真的清楚自己是谁吗?自欺欺人罢了!一声叹,林慕白伸了手,“出去吧!”   容盈一步一顿的走向她。缓缓垂眸去看她的掌心。而后举止缓慢的将手抬起,神情呆滞的将手递到她的掌心,继而慢慢的握住,逐渐捏紧。眉睫徐徐扬起,他扬唇浅笑,“馥儿?”   林慕白不再反驳,只是牵着他往外走。   四下无人,他走得很慢。   她在前,他在后。   他只看见她的背影,紧跟她的脚步。   她感受着他的掌心温度,传递到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即便没有回头,她也能感觉到来自于他的灼灼双目。只——不敢回头了!   怕看见他眼睛里的所有温柔,不是因为她。   到了门口,她想松手,哪知他握得生紧,就是不肯松开。抓在了手里,还能松开吗?不会松开,再也不会松开。林慕白想掰开他的手,谁想容盈突然发了性子,握紧她的手大步流星走出了门。   那一刻,恭亲王府所有的随侍悉数敛襟、屈膝,跪在那里,谁也不敢抬头。   林慕白被他牵着往外走,她扭头望着身边的容盈,面上带着孩童般的欣喜,若年少时得到了心爱之物,这般的难掩面上微笑。许是在这些随侍的眼中,他们这位恭亲王殿下已经很少没有笑过了。   阳光下,他笑得极是好看,不负他天下美男的美名。   厚薄恰好的唇,抿出一道极为好看的弧线,回眸看她是,眼底晕染了金色的阳光,足够魅惑众生,教人难以自拔。她想着,就一刻,就这一刻吧。就当是自己给自己放个假,服一次软。   “爹?”容哲修喊了一声,可容盈却置若罔闻,眼睛里世界里,只有牵手这个女子,别无其他。简单而可怕的执着,痴心而令人动容的坚毅。   明恒道,“世子,要追吗?”   “追什么?”容哲修撇撇嘴,自己保的媒,自己受着!如今倒好,他们光明正大了,光明正大的无视他。这般想起来,似乎是自己亏了。   一脸的不高兴,可也没办法,自己打自己的脸,多疼都得忍。谁让他是世子呢?举手无悔大丈夫!   罢了罢了,爹能高兴也算一件好事。   谁让那是老子,他是儿子呢?   林慕白不知道容盈要把他带到哪儿去,任凭他牵着自己的手,执意的往前走。去哪儿呢?他去了护城河边,似乎在找什么,可是那张脸越发的焦灼暗沉,好似有什么东西丢了,死活没找到。   他开始抓狂,放开她的手,拼命在河边的蔓草丛中搜寻着。   “你找什么?”林慕白问。   容盈不答,依旧埋头寻找,就像疯了一样,不断的掰开草丛,不断的发出低沉嘶吼。   “容盈,你到底在找什么?你说出来,我帮你找。”林慕白突然意识到,容盈不太对劲,急忙上前拦在容盈跟前,“你在找什么?”   岸边。站在同样一脸不解的容哲修,“我爹在找什么?这河边能有什么?”继而望着面色微青的五月。   五月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冷剑。 ☆、第64章 偷偷的喜欢你   “五月,世子问你话呢!”明恒道。   五月徐徐上前,面色凝重,竟是苦笑一声,“只怕殿下找错了地方。”   “这话是什么意思?”明恒不懂。   深吸一口气,五月敛眸,指尖微冷的抚上剑柄,“恐怕殿下是在找七年前的护城河,那是在京城,不是在丹阳城。殿下神志不清,所以找错了地方。何况时隔多年,他找不到了。”   “找什么?”明恒蹙眉,容哲修从他肩膀上下来,饶有兴致的双手抱胸,“找给我娘的定情信物吗?”   “漫天萤火,河灯轻摇。”语罢,五月重重合上双眸,良久才徐徐睁开,望着还在河岸边寻寻觅觅的容盈,“人事虽非,可是此心不渝。那些记忆,还活着。”   闻言,容哲修沉默了,那些活着的记忆,一直被锁在容盈的脑子里,从未离开过,也舍不得离开。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容哲修一无所闻,他只知道在那杀机四伏的皇宫里,当年的事是个忌讳。也曾有年老的宫女说漏了嘴,却被皇祖母知道,随即被杖毙。   “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呢?”容哲修低语。   五月陡然盯着容哲修,眸色微恙,继而徐徐敛眸,不再多言。   “别找了!”林慕白一把拽住慌乱无措的容盈,方才五月说的那些话,她都听到了。   这一声吼,让容盈僵在那里,死死的盯着林慕白凝着霜雪的眉目,突然将她抱在怀中,发出令人心碎的呜咽。低低的,沉沉的,让整个人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轻柔的拍着他的脊背,这才压低了声音,言语间带着难掩的微颤,“别找了,找不到的东西,何必为难自己,也为难了别人。有些事,过去了就此作罢,你便是不舍又能如何?人死不能复生,过往不能重来,折磨了自己也折磨了身边的人。值得吗?”   音落,容盈越发将她抱紧。   “别再找了,那些东西不会再回来。这不是京城,我也不是你的馥儿。”她暗哑浅语,“容盈,你做了那么多年的迷梦,也该醒了。”   可他不愿醒,只愿守在自己的梦里。   梦中有他的馥儿,也唯有馥儿。   “我爹,好不了了吗?”容哲修问。   明恒摇头,“会好的。”   容哲修深吸一口气,“只要心结还在,他永远都不会醒来。除非我娘回来,否则——”否则容盈将永远这样下去,直到死的那一天。有时候看着看着,也就心疼了,生不如死的活着,还不如当初就死了。   等到容盈平复了情绪,林慕白才带着他离开河岸边。   “如果我爹没有侧王妃,只有你一个,你会留在他身边吗?”容哲修郑重其事的问,“你说了,你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我爹还是这样的病况,但只要你一个,你肯吗?”   林慕白没有吭声,有些事真的不是一时半会能下决定的。   回望面色发白的容盈,林慕白轻叹一声。这算不算孽债,清河县那样偏僻的地方,都能遇见容盈。遇见倒也罢了,还就此纠缠不休,越缠越紧。   时也命也,真是半点不由人。   因为容盈要跟着林慕白走,且不愿去苏府,所以还是和容哲修一道回到了原来的小院。只不过如今,四下重兵防守,再也没了往昔的自由自在。   暗香没回来,被容哲修气跑了,也不知去了哪儿。林慕白不搭理容哲修,仿佛是真的生了气,无奈之下,容哲修只好差明恒去找人。   事实上,暗香是迷路了。   这街道四通八达的,到处都是巷子,她一边哭一边跑,跑到累了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回不去了。原本还想问个路,也不晓得是谁家的狗这么缺德,紧追着暗香不放,吓得暗香又是拼命的跑。这下子倒好,一眼望去都是差不多的街景,也不知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一个人在街上晃晃悠悠,想着现在回去,是不是太丢脸?总不能让容哲修太得意了,否则还以为她好欺负。思及此处,她想,应该要吓吓他们才是。   有师父在呢!师父若是知道她跑出来的情由,必定会生气,绝然不会给容哲修好脸色看。到那时,容哲修就知道得罪她的下场为何。还敢乱点鸳鸯谱,把她配给五月那个僵尸脸。   哼!总要教容哲修知道自己的厉害。   这么一想,暗香便放下心来。   抬头一看,前面这地方,她好像来过。   好大一棵树,后头——她愕然愣住,“狐仙庙?”犹记得那一天夜里,她就是在这里被明恒吓个半死。面色微红,脸上热乎乎的,暗香捂着自己的面颊,突然笑出声来。那天夜里,她好像记得,自己抱了明恒一下。她这辈子,还没主动抱过男人,也没在清醒的时候被男人抱过。   许愿树上飘着大红色的绸带,上头都写着各式各样的心愿,是祈求狐仙保佑,大多数都是儿女之情,男女之爱。   暗香抿唇偷笑,若是自己许个愿,也不知道狐仙能不能成全自己?   问庙祝买了红绸,写上自己的心愿,而后系着刻了自己名字的小木板,用力的往上抛。庙祝说,抛得越高,心愿达成的机会就越大。思及此处,暗香深吸一口气,卯足了劲的往上抛。   可惜,只听得“吧嗒”一声,红绸子落地,小木板发出清晰的声音。   笑容一窒,暗香面露不悦的捡起,“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不该奢求?是妄求吗?”   “姑娘,还抛不抛?”庙祝问。   暗香握紧手中的红绸,“我待会再抛,我——我歇会!”她一个静静的坐在狐仙庙门口,望着进进出出的善男信女,一个个焚香祷祝,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她这少女的心思,何时才能达成所愿呢?芳心暗许,他又知不知道?   容哲修拿她和五月开玩笑,她倒没什么大的触动。   只是谈及明恒时,明恒的拒绝,让暗香觉得脸上挂不住,本就芳心暗许,如今更是难堪至极。那她这心愿,到底许不许呢?   狐仙娘娘,你说我暗香这辈子,还能心想事成,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吗?就像师父那样,找个一心一意的人,而后——白首同心,携手一生。狐仙娘娘,若你能让我喜欢的那个人,也喜欢我,而后与我此生共结连理,我就给你塑个金身。砸锅卖铁也给你塑个金身,如何?   心里默念着,唇边笑意清浅。   却见一双黑靴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暗香眉目微怔,当下一愣,“夜庄主?”   夜凌云负手而立,夜家庄的护卫快速包围了暗香。   “你们想做什么?”暗香咬唇,握紧了手中的红绸。   “既然你已经安全了,那么慕白呢?”夜凌云冷冽的开口。   暗香冷笑两声,“夜庄主这话问得好生奇怪,好像是知道我们有过危险似的。”那一次被人打晕绑在小屋里,想必更跟夜凌云脱不了干系。   夜凌云自然不会解释,只是冷飕飕的剜了暗香一眼,“慕白人呢?”   “夜家庄财大势大,怎么不自己去找,我这小丫头片子,哪里知道这么多?”暗香轻嗤,摆弄着手中的红绸,“夜庄主若是真的心疼我师父,就少给她添堵。还有,管好庄主那些狐朋狗友,少来找师父的麻烦。师父的腿不好,你们若是弄出个好歹,到时候后悔的可是你自己。”   “慕白的腿疾犯了?”夜凌云面色一紧。   “现在还没事,保不齐将来会被你连累。”暗香撇撇嘴,“夜庄主,你有万贯家财,家有美妾,何必纠缠着我师父不放?师父只是想当个寻常人,行医救人,别无其他,你何必苦苦相逼?”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夜凌云冷然,“我只问你,慕白知不知道是谁抓了你们?”   暗香心下一沉,“看样子,夜庄主知道。”   夜凌云面无表情,“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哼,知道太少,我怕到时候我和师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暗香反唇相讥,她算是看出来了,上一次师父和自己被人抓走,就是和夜凌云有关。到底是故弄玄虚?目的为何?想必只有眼前的夜凌云心知肚明。但暗香是有自知之明的,对于套话这种事,她远不如师父在行。所以此刻自己势单力薄,不敢轻易触怒夜凌云。   “该让你们知道的,你们自然会知道。”夜凌云转身,“回去告诉慕白,今夜戌时,我会在西城的荷香居等她。”   “师父不会去的。”暗香冷道。   闻言,夜凌云顿住脚步,眯起狠戾冷眸,幽幽然回眸盯着口不择言的暗香,“你只需把我的话传到就可,来或者不来,我都会等,一直等到天明。她会明白我的意思,若我等不到她——”   他没说完,便已离开。   可这意味深长,未曾说完的话,却足足让暗香脊背发凉,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寒意阵阵。这话用意匪浅,只怕是——师父若不去,夜凌云就得下狠招了。   “既然喜欢,为何又要伤人心?难道,你喜欢的,就必须要旁人也喜欢吗?”暗香愤愤不平,捏紧了手中的红绸子,双手托腮坐在许愿树下,一脸的不高兴。   这夜凌云未免也太欺负人,仗着家业就这般欺凌师父,她若有拳脚功夫,此刻必定要跟夜凌云搏一搏,实在心里有气,气不过!她顾自想着,夜凌云早已走远。   良久,又有一双黑靴出现在她视线里。   暗香只觉得一股热血从丹田处瞬时涌上脑门,蹭的一下站起身来,“你到底有完没完,还——”俄而,她愣在那里,下意识的红了脸,唇角直抽抽,“明大人?”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完了!   明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些没闹明白,这丫头怎么还那么大火气呢?这事都过去好一会了,也该气消。面露尴尬,明恒压低声音,笑了笑问,“你——跟谁发火呢?”   “不是你不是你!”暗香咬唇,“方才有个臭要饭的,絮絮叨叨的问我要钱,我这不是刚打发完么?没想到,明大人你就来了,真是不凑巧。”瞎话嘛,随便搪塞就是。   “那便是了。”明恒如释重负,“赶紧跟我回去吧,林大夫都着急了,这会子给世子爷摆脸色呢!世子爷不好过,咱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一听这话,暗香连连点头,“那走吧!师父若是着急上火,倒是我的罪过。”   正当要走,明恒诧异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音落瞬间,暗香的身子骤然僵在当场,笑得比哭还难看,快速将红绸藏到身后,“那个——我闹着玩的,你——你先走,我马上就来。”   “想去哪?”明恒蹙眉,“赶紧跟我回去吧,你师父都急疯了。”   “我想起来,我还有一件事没办呢!”暗香抿唇,面红脸臊。   “什么事?”明恒问,“你说吧,我能做到的我替你做。”   暗香想哭,这事哪能让他做,若是教他看上一眼,那丢人可就丢大发了。咬唇,一脸的为难与窘迫,暗香觉得自己果然不淡定,想当初师父被恭亲王又搂又抱的,怎么就那么淡定呢?可自己呢?便是想挂个绸子,都觉得好丢人,小心肝噗噗乱跳,险些跳出嗓子眼。   “你能不能离开一会?”暗香咬唇问。   望着暗香满脸的通红,明恒想着,莫非是她想方便一下?否则这张脸怎么憋得通红?若是女子要如厕,委实该避嫌的,思及此处,明恒道。“那我在巷口等你。”   手一挥,远处等着的随行之人,悉数退到巷子里头。   暗香连连点头,“好,我马上就来。”   明恒颔首,不疑有他,转身离开。   定定的望着明恒的背影,暗香心里暖暖的,这才小心翼翼的拿出藏在身后的红绸。双手合十,深吸一口气,“狐仙娘娘,这一次你可看清了?就是他!你一定要成全我。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只希望师父能得到幸福,也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爱我所爱,与心爱的人百年好合。”   语罢,她仰头望着随风摇曳的满树红绸,用力的将自己的心愿往上抛。小木牌穿过树桠。卡在了树枝上,风一吹,红绸飞扬。   “喏,狐仙娘娘,那咱们就说好了,不许骗我!”暗香明眸璀璨,笑靥如花,“我就当你,应了我。”   语罢,快速朝着巷子奔去,明恒还在那儿等着呢!   却不知,风太大,红绸未能挂得牢固,随着木牌翩然坠落。落地时,木牌发出清晰脆响,也算是尘埃落定。满树红绸,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又有谁会在意呢!   庙祝轻叹一声,走过来捡起地上被风吹落的许愿绸子,随手挂在了树干处的大丫叉上。那里,叠着一摞被风吹下的许愿绸子,看上去了无生机。   明恒坐在马上,“此处回去,尚有一段路程。”他在马背上,将手递给她,“上来,赶紧回去。”   暗香抬头仰望,阳光落在明恒身后,他的形象瞬时高大起来,在她心里落下了迷人的烙印,便是用“宛若神祗”来形容也不为过。   深吸一口气,暗香想着还是应该赶紧回去的,免得师父着急。   想了想,她犹豫着将手交到明恒的掌心,明恒伸手一拽,直接将她拽上马背,让她坐在自己身前,“勒住马缰,我现在就带你回去。”他望着前方,可所有的声音带着撩人的磁性,就在暗香的耳畔盘旋。她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开始逆流,整个人犹如发烧了一般,瞬时滚烫起来。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   她几乎能感受到来自于身后的,明恒的气息和温度,那种暖心窝的感觉,真让人眷眷不舍。好希望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就这样一直下去。让他带着她跑,带着她策马飞奔。   只可惜,不管什么都有尽头,这世上没有无穷无尽之事。   马儿停下,明恒翻身下马的瞬间。暗香只觉得身后一凉,心里突然空了一块。低眉望着站在马下,朝她伸手的明恒。明恒仰头望着她,朝着她扬起习惯性的笑,“下来吧!”   暗香颔首,小心翼翼的朝他伸出手。   下来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暗香身子一歪,险些摔在地上。所幸明恒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她,耳畔是明恒一如既往的沉稳之音,“没事吧?”   眉睫徐徐扬起,暗香抿唇,不敢直视他的双眸,下意识的避开明恒的视线,“没事。”   “走吧!”明恒松了手,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暗香张了张嘴,连一句谢谢都来不及说。心下微沉。她故意做了几次深呼吸,这才拍了拍面颊,清醒的走进院子。师父知道了不打紧,若是教旁人都看出来,那真是丢脸,顺带着还会丢了师父的脸。   林慕白还是住在原来的房间,身旁放着周易,临窗而坐。容盈就守在一侧,像个乖学生,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真如画中一般美好。   一个娴静如水,一个寂静无声。   却给人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错觉。   十指交叉紧握,置于唇前,双眸远眺,眸光悠远而微凉。风过鬓发,柳色青衫的女子一身淡雅从容,仿佛眉目间,窥尽天地苍茫,了然于胸。   暗香不敢做声,师父沉思的时候,最喜欢坐在窗前,而后便是这个动作。一旦师父陷入了沉思,便是谁都不可打扰,否则师父动了气,也是很吓人的。   轻叹一声,暗香退出房门,坐在回廊里静静候着。   林慕白娇眉微蹙,渐渐的又舒展开来,羽睫微微扬起,眸光幽冷无温。她仿佛想起了什么,若一朝悟道般的恍然大悟。万千惆怅,随风而去,鬓发微扬,却带来心头寒意阵阵。   院子里有一个嬷嬷和婢女走过,两人似乎在争执什么。   嬷嬷开口骂道,“小妮子尽胡说,更夫惯来精准,若是人人都有错漏,岂非乱了套。”   可婢女却倔着脖子,“那天晚上,我就是听见了两次更声。那一夜我娘病着,我请假回家伺候母亲。半夜的时候,娘说饿了,想吃包子。我想着长街上的铺子早就关门了,哪儿有包子卖。这三更半夜的,也就是那些地方还算热闹,就悄悄的去了。我出门的时候就是二更天,回来的时候又听到了二更鼓。”   嬷嬷仍是不信,“瞎说,你这一来一回,时间还都停了?真是越扯越荒诞。”   “是真的!”婢女撇撇嘴,“我就知道,你们谁都不信,可我那天晚上,真的听到了两次二更鼓。”   二人渐行渐远,还在絮絮叨叨的争执不停。   “我知道了。”她说的很轻,却是极为肯定,“原来是她。”蓦地,她快速旋身,一眼便看见了守在门外的暗香,“暗香,快跟我走,再不走又该有人死了。”   暗香愣了愣,骤然回过神来,“是,师父!”边走边问,“可是师父,又是谁该死了?”   林慕白顿住脚步,眸色清冽,“傅谦!”   “他不是已经晕厥了吗?刘大人包围了房间,有人守着他呢,怎么会有事呢!师父该担心的是如意,如意中毒颇深,只怕有性命之忧。”暗香撇撇嘴,心道师父是不是弄错了?   “还记得孟泰身上的是什么数字吗?”林慕白大步往外走,容盈在身后紧跟不舍。   暗香点了头,“记得,是十五。师父怎么了?如今还不到十五呢!今儿个才十三。”   “那不是日期。”林慕白冷了美眸,口吻冰凉,“在周易里,第十五只卦是谦卦。”   “谦卦,那又如何?这是什么意思?”暗香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五月知道容盈必定会死死跟着林慕白,抬手便让人驱了一辆马车过来。林慕白朝着他点了头,以示感谢,而后快速上了车,容盈紧随其上。   “去哪?”五月亲自驱车。   “棠梨院。”林慕白深吸一口气。   五月皱眉,“去那做什么?”   “擒凶!”言简意赅,吐字清晰。   五月不再多言,一声马鸣,驱车赶往棠梨院。林慕白说凶手在棠梨院,可是棠梨院是烟花之地,能出入棠梨院的也只有风尘女子。这些女子虽然多才多艺,但是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杀人?但愿不是林慕白一人的臆测,否则——事情闹得太大,世子爷也不好收拾。   马车内,暗香还在追问,“师父,那个谦卦到底是什么?”   “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林慕白面色凝重。   “别的我不知道,这吉我却是明白的。师父,既然是吉祥的卦,为何你会想到傅公子呢?”暗香不懂,委实不懂。   “十五,是谦卦,傅公子的名讳之中有一个谦字!”林慕白一声叹,“只怪我自己,以前太大意了,竟然都没有想到。哼,还被人利用了。难怪我以前,都没办法把时间点对上,如今可算是齐了。”   “师父,什么齐了?”暗香还是不明白。   林慕白举起两根手指头,“两次二更鼓,于是乎就把她排除在外了,她利用我做了她的时间证人。事实上,二更天的时候,她压根不在。”   暗香抿唇,实在是云里雾里,越问越迷糊,越问越犯难。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她听得快要脑袋都炸了,还是没听出个所以然。她?她是谁?时间证人?师父本就聪明,没想到还是被人利用了,想必这人定然是让师父放下过戒心之人。否则以师父的警惕性,不可能中了别人的暗招。   “可是师父,不是说狐仙杀人吗?那个孟二爷死得蹊跷,可是半点没留痕迹。仵作和师父你都验过,孟二爷死的时候,棠梨院的姑娘可是一个都没少。”暗香一声叹。   “那是因为,她太聪明了,利用了一个特性。”林慕白抬眸。   马车徐徐停下,外头传来五月的声音,“棠梨院到了,林大夫是要进去吗?”   “当然!”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帘,抬头望着高悬在上的棠梨院金字招牌。在这个看似奢华无比的地方,埋葬了多少女子的青春韶华,她们所有的期许在纸醉金迷中逐渐迷失,最后碾落成泥。等到一朝薄暮红颜老,便只能守着过往的斑驳在黑暗中追忆,曾经拥有过的繁华。   因为傅谦伤重。林慕白不想搬动傅谦而造成二次伤,所以便留在了棠梨院,刘慎行为此派人包围了整个棠梨院,不许闲杂人等进出。事实上,由于公门办事,所以那些恩客便也不敢再来。傅家出了事,谁还敢来棠梨院凑热闹。   老鸨也没办法,若是傅谦死了,就等于出了人命案子,那她这棠梨院就再也别想开门了。现在,只求着傅谦没事,傅谦能醒过来,把事情说清楚,那这棠梨院就还有一线生机。   至于如意,谁都不在乎她的生死,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还服了毒,死了也就死了吧!棠梨院最不缺的,便是吃闲饭的。   “你确定凶手在里面?”五月问,面上僵冷无温。   林慕白一笑不语,抬步就往里头走。   “虽然世子许你侧王妃之位,可皇上那头没答应下来,苏大人还是有能力杀了你的。”五月似是提醒,但口吻却极尽冷冽,“你要知道,日落之前抓不住凶手,苏大人就会找个由头把你就地正法。世子爷虽然有心护着你,但世子毕竟年幼,殿下又神志不清,谁都保不住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慕白转身问。   五月怀中抱剑,僵冷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师父?”暗香抿唇,眸色担虑。   “若我要走,何必等到今日?”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没拿到帝女草之前,没治好暗香的病,她是绝对不会走的。这一走,岂非前功尽弃?她不愿,更不想让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就此灰飞烟灭。她努力了那么多年也没能治好暗香的病,如今更不可能放手。   五月吐出一口气,“到时候人头落地,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若真的如此,我也心甘情愿。”林慕白抬步走进棠梨院。   早前热闹喧嚣的丹阳城第一名楼,如今空荡荡的,除了闲散下来的龟公和奴婢,厨娘们,没有一个恩客。姑娘们懒画红妆,一个个眸色冷厉的望着林慕白。是林慕白的出现,打破了所有的繁花似锦。这些姑娘如今没了生意,只能坐在这里喝西北风。   林慕白上楼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楼梯口的红绡。   她依旧红衣翩然,貌美如花,只是眉目间多了几分厌倦,凝着少许难解的愁绪,“干我们这一行的,青春也就那么几年,你让她们在此虚耗度日,自然会惹怒了她们。她们能高兴才怪!”   “那么你呢?”林慕白问。   红绡深吸一口气,眼神微微往上飘,望着正堂内各处红绸翻飞,“你该明白,我的身子其实已经撑不了多久,有没有恩客,高不高兴对我而言早已不再重要。”   说这话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去看站在不远处的刘慎行。   刘慎行何时来的,林慕白不知道,大概是在苏离父女“处置”完了自己之后,就来了棠梨院吧!至于为何来棠梨院,就不得而知了。   刘慎行没有看红绡,只是扫一眼正堂内无所事事的棠梨院众人。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事实上,谁都很少见到刘慎行的笑,这位单州的知府老爷,惯来淡漠无温,一点都不像行伍出身之人的性情暴躁或是雷厉风行。没多少脾气,也没有笑脸。   林慕白缓步上前,“刘大人?”   “林姑娘是来查案的吧?”刘慎行淡淡的开口,继而望一眼外头的太阳,“离日落不远了。”   “刘大人是担心我抓不住凶手会误了你的前程,还是担心我抓住凶手——”林慕白意味深长的笑着,未将言语说尽。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刘慎行眯起眸子打量了林慕白一眼,“林姑娘以为呢?”   “当然是刘大人的乌纱帽重要。”语罢,林慕白抬步朝着傅谦的房间走去。   刘慎行道,“我看过了,傅公子还没醒。”   林慕白顿住脚步,回眸笑道,“刘大人倒是尽职尽责,对傅公子真是够仔细。” ☆、第65章 凶手抓住了   刘慎行无温的睨了林慕白一眼,“本府坐守丹阳城,身为单州的父母官,岂能置自己的百姓于不顾?傅公子既然还活着,又作为极重要的证人和当事人,自当小心谨慎,不敢有半点疏漏。”   林慕白笑得清冽,也不再多说什么,抬步就进了傅谦的房间。   寂静的屋子里,似乎并无异样。   “师父,是不是你担心过头了?”暗香问,环顾四周,好像跟她们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五月却靠在门口冷了眉目,“按理说,垂死之人吸气微轻,出气该重。但是这屋子里,从你们踏入开始就没有呼吸声。”   此言一出,暗香骇然瞪大眸子,却见林慕白缓缓缩回了探在傅谦身上的手,面色微白。   “师父?”暗香愣在当场,急忙上前查看。   傅谦:脉象全无,气息全无。翻看上眼睑,瞳孔已经溃散。身子虽然还是软的,可是体温早就开始下降。再过一会,尸斑都该出来了。   不过,尸身尚算柔软,想来刚死没多久,那么死因呢?   林慕白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在傅谦的身上,并没有肉眼可见的外在伤痕。死后面色发白,身上未见其痕,并非是毒发身亡。眼睑处没有出血点,口腔里没有破损痕迹,也非紧捂口鼻窒息而死。   那么死因呢?   死因成谜?   林慕白蹙眉,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刘慎行从外头进来,“怎么了?”   “人死了。”林慕白道。   “什么?”刘慎行一怔,快速上前走到床沿,急忙去探傅谦的脖颈动脉,“你杀了他?”   “刘大人这话问得奇怪,不问死因,却问傅谦是否为我所杀?”林慕白笑得清冽,“我杀了他,我自己也得死,难不成我跟傅谦还有什么深仇大恨,恨不能与他同归于尽吗?”语罢,林慕白疾步出门,看一眼守在门外的衙役,“方才有谁来过?”   衙役们面面相觑,“就一个厨娘过来送了汤药,汤药无毒,咱们拿银针验过。不会有错。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随口问问。人快醒了,为以防万一要更加小心才是。”林慕白淡然开口,“对了,那厨娘是什么模样?是棠梨院的人吗?”   “是。”衙役道,“来来回回好多次了,咱们认得。”   又一衙役道,“不对,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低着头遮着脸呢,别的倒也没什么奇怪。”   “为何低着头?”林慕白问。   “说是染了风寒,刚吃了药,所以不能见风。我当时还说了,偌大的棠梨院,非得让个生了病的厨娘过来,难道真没人了?就知道打发咱们。”衙役笑道。   林慕白眸色微垂,仿佛明白了什么,转身回到房内。   “他已经死了,你为何还说他快醒了?”方才的问话,刘慎行听得仔细。   小心的关上房门,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从此刻起,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有我们几个,还望刘大人为了自己的乌纱着想,别再踏出房门半步。”   “本府乃是知府大人,你岂能——”   还不待刘慎行说完,暗香便道,“可你这一出门,万一消息泄露,师父的脑袋就该搬家了。现如今侧王妃和苏大人都决定,将此事全权交付我师父,也不知是知府大人官大一级,还是苏大人和恭亲王府来得分量更重些?”   闻言,刘慎行冷眸不语。   “烦劳帮我盯着这里。”林慕白望着五月。   五月冷冷的别过头去,怀中抱剑,沉默不语。   “师父,你看他这是什么态度。”暗香撇撇嘴,极度不悦。   “多谢!”林慕白开门走出去,“暗香,你也留下。”   林慕白前脚走,容盈后脚就跟着,在这里到处都是衙役,五月也是放心的。虽然嘴上什么都没答应,但却留了下来,暗香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鉴于五月是恭亲王贴身随侍,所以刘慎行也不得不强制留下,只不过脸色难看至极,一脸的冷意。   林慕白没去哪儿,只是去了红绡的阁楼。   阁楼依旧,可惜冷清了不少。   如意还昏迷不醒,身死难料,是故房内只剩下了红绡一人,独坐梳妆镜前,对镜画峨眉。   美人镜前巧梳妆,一笔一画尽妖娆。   回眸笑看红烛泪,一点一滴到天明。   低头且看胭脂扣,一颦一笑皆明媚。   谁解红尘多旧事,一生一世待轮回。   “坐吧!”红绡抿着唇纸,细细的看着自己精致的妆容,继而笑了笑,镜子里的人笑得何其明眸璀璨,“我知道你一定会过来看我的。”   “为什么?”林慕白问。   红绡娇眉微蹙,“你这话我听不懂。”她徐徐起身,去取了挂在衣架上的红装。这件红衣服似乎有些不太一样,红得艳烈,红得娇俏,倒有些喜服的意味,只是少了个鸳鸯交颈的盖头罢了。   林慕白坐在桌案前,淡淡的望着她,“你为何要杀那么多人?”   系扣的手,下意识的顿了顿,红绡抬头看她,“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杀人了?”   “你杀了人,还拉我当时间证人,旁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这戏码,不是一次两次了。奈何我心生怜惜,一心念着你的病,从未防备。没想到,你还是利用了我。”林慕白话语清晰,眸光清冽,“红绡,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何苦呢?”   “我说过,人不是我杀的。”红绡取了腰封,慢慢的束腰。   “那么如意呢?”林慕白问,“难道你就忍心,让如意背你的黑锅?”   红绡终于束好腰封,抬头时容色绝世,笑得明媚灿烂,“如意是自尽,与我何干?”   “就算养一条狗,这么多年也该有感情吧!”林慕白嗤笑,“何况如意待你是真心的,亲如姐妹,你忍心吗?”   “我说过,你现在所言之事,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你若不信只管等着傅公子清醒之后,再来找我便是。”红绡笑意全无,徐徐坐回梳妆镜前,伸手涂她艳红色的蔻丹。好似这一切,真的与她没有半点关系。若无其事的模样,演得真好。   不心疼,不焦灼,没有半点愧疚。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难道是真的吗?   林慕白不信。   “傅公子没死。”林慕白道。   涂蔻丹的手,微微一颤。红绡深吸一口气,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脂粉新色,看不出自己最真实的容脸,“那不是很好吗?只要他还活着,你就还有机会查明真相。我可是听说了,苏大人要你日落之前查明凶手,否则你就得人头落地。”   “是。”林慕白还不避讳,“我会查清楚的。”   “那就赶紧走吧,再耽搁下去,我怕你没有时间了。”红绡继续低头,涂着蔻丹。   “你的消息如此灵通,想来在初见我时,就该知道我的身份。哪怕初见时不知,而后必知。可你一直佯装不知情,所谓为何?”林慕白问。   红绡浅笑,“我这种人什么身份的大人物没见过,你是谁于我而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治好我的病。不过现在看来,我的病已经无药可医,我又白忙活了。既然如此,何必再挣扎呢?再多的药,也只是维持我少许寿元,还不如死得痛快。”   她说得云淡风轻,却也染尽世间悲凉之色。   天下间的风尘女子,像红绡这样身不由己的,不在少数。若非万般无奈,谁愿意强颜欢笑,谁愿意做个人尽可夫的女子?   “我原想查清楚你此前入棠梨院的因由,可是很奇怪,所有的资料档案都没有。按理说你当年入棠梨院,也该有卖身契的,可是这东西棠梨院交不出来。你娘忧郁成疾,但——乡邻们却说死于非命,你爹被人砍死,户籍档案上应该也有死亡记录。”林慕白娓娓道来,“但不管是在府衙,还是在你家附近,基本上知道当年之事的都闭了嘴。我不知道他们是怕了你还是怕了那些人?”   “不过有一样很奇怪,有人说,你爹根本不好赌。”林慕白笑了笑,“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难不成,你有两个爹?一个好赌。一个不好赌?”   红绡的脸色全然变了,变得很难看,眸色幽冷无温,却是缄默不语。   “当年丹阳城内四大家族,除了苏家,剩下的那三个难免都有些不干不净。”林慕白继续道,“尤其是傅家,早前就是地痞流氓,也不知走了什么运,最后竟然光耀门楣,当了这丹阳城的四大家族之一。想来手段极为狠辣,否则也走不到这一日。”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来错了地方。”红绡放下手中的蔻丹,慢慢吹着指甲。   “是吗?”林慕白笑了笑,“那就算了。”她起身往外走,“对了,刘大人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你们近来吵架了?”   “没有。”这一惯性回答,让红绡的眼神陡然一滞,而后略带冷厉的盯着林慕白,神情紧绷,好像有些紧张。   “那就好。”林慕白笑道,“傅公子很快就能醒过来,刘大人说是想去看看,可惜被恭亲王府的人拦住了。这会子,还不知道怎样生闷气呢!既然你们是旧相识,记得多宽慰几句,免得他做了傻事,误了自己的前程。”   红绡下意识的避开林慕白的灼灼双目,不去看她。   林慕白离开红绡的雅阁,不由自主的敛了笑颜,站在回廊里半晌没有动。身后,容盈静静伫立,一言不发的望着她,迟滞的眼眸没有半点光亮。   眼前的林慕白显得有些孤寂,有些寂寥。说不清楚是在想什么,只是那副默然不语的表情,委实教人心疼。她深吸一口气,而后缓步朝着如意的房间走去。   如意的房间外头,也有衙役守着。   见是林慕白进来,谁也没拦着。   推门而进,如意还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虽然出了浴桶,但是依然面如死灰。除了一息尚存,再无其他活人的痕迹。   缓步走到如意床前坐定,林慕白伸手扣住如意的腕脉,脉象微弱,但较之先前已经有了好转。握住如意冰凉的手,林慕白轻叹一声,“值得吗?自己的生死,托付在他人身上,真的有意义吗?你即便服毒,也为见得能洗清她的罪责,未见得能揽下所有的罪名。这世上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颠倒黑白哪那么容易。”   如意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微微转动了一下,指尖也跟着微微颤动。   可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想醒来,还是真的没醒。是身子醒不了,还是这颗心打算永远沉寂下去?天知地知,如意自己心知肚明。   外头的阳光,已经越渐微弱,林慕白守在如意的房间里,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是的,她在等,等着忍耐不住的灵魂,冲破所有的心理障碍,去做最后一件事。做贼心虚,说的便是如此。做贼的人,永远都是鬼鬼祟祟的,因为掠夺的东西不属于自己,掠夺的方式不是光明正大的,所以他会相信自己听到的看到的,而不相信自己曾经是否做到过。   房间内,容盈静静的陪着林慕白,他看着她临窗而坐,举目远眺。十指交叉紧握,置于唇前,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的夕阳。残阳如血,染尽离人泪。   她给过机会了,也做到了问心无愧。   剩下来的,就交给命运吧!   有些人的人生,注定到此为止了。谁也拦不住。   代价,是必然的,也是应该的。   容盈就这样看着她,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夕阳西下又如何,薄暮如血又怎样?他的眼里,他尘封的世界里,始终都只有这样一个女子的身影。永远的单薄,消瘦,永远的孤寂,落寞。   终于,太阳下山了。   天地间安静了下来,余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烛火摇曳。明亮的烛火,冉冉亮起,等到烛火染尽,也就是尽头了。   苏离和苏厚德已经领人包围了整个棠梨院,如今就坐在正堂内。林慕白说过。日落之后会给一个交代,会抓到凶手。否则这军令状还是会生效,容哲修再怎么护着她,那也等到皇帝的赐婚圣旨才能作数。不然林慕白这个侧王妃的身份,永远都是空口白牙。   至少,在苏厚德这里,是无效的。   容哲修带着明恒过来,也坐在正堂里。他不信,山高皇帝远,苏厚德还真的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作威作福。好歹,他是皇帝最宠爱的世子,若是连个女人都护不住,那他这世子当得也太窝囊了。   一个个各怀心思,有人要林慕白生,有人却要林慕白死。   “去把林大夫,请出来吧!”苏离依旧端庄无比,瞧一眼眼角乌青未褪的李忠原。李忠原得令,快速上了二楼。哪知还没上去,林慕白已经开门出来。   身后,跟着容盈。   乍见容盈,苏离的眼眸骤然冷了一下,而后毕恭毕敬与众人一道行礼。   可容盈置若罔闻,视若无睹,只是站在林慕白身边,一语不发。   容哲修抬头望去,这么看上去,林慕白与自己的父亲,倒也是郎才女貌,极为登对的一对璧人。不知自己的母亲,与爹站在一处,也是这般光景?   “侧王妃和苏大人终于来了?”林慕白笑了笑,靠着栏杆望着底下二人,“日薄西山,原是到了我的死期,呵——我倒是走了神,没想到这么晚了。”   “林慕白,别怪我没给你机会。”苏离说的温婉大度,“机会给你了,是你自己没抓住,如今也怪不得旁人。一句话,凶手是谁?交出凶手,你便可安然无恙。否则,你自己立下的军令状,你自己去受,谁都替代不了。”   “我记得很清楚,不劳烦侧王妃提醒。”林慕白云淡风轻的浅笑,“那咱们就说一说,这丹阳城内近日发生的狐仙杀人事件吧!”   苏离眉头微挑,“说吧!”   “侧王妃相信狐仙杀人吗?”林慕白问。   苏离冷笑,“我若信了,你能抓得住狐仙吗?我若不信呢?”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替你抓住了。”林慕白淡然自若,“所谓狐仙杀人,不过是个幌子罢了!这世上若真有狐仙,那我可就是阴司判官。苏二老爷是第一个受害者,死在狐仙庙的祭坛上,死状凄惨而令人惶恐,其实只是软烟罗的药效罢了!软烟罗此物想必不用我再细说,诸位都心里清楚。”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只能说明,有人下毒。可偏偏死在祭坛上,于是众说纷纭,说是狐仙降罪,所以才会在自己的祭坛上杀了苏二老爷。”   苏厚德冷厉,“胡言乱语,什么狐仙杀人?”   容哲修眉头一挑,“苏大人何必生气呢,小白的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着急了?百姓能说出降罪二字,想必苏二老爷在丹阳城也没少干缺德事。”   换做旁人,说出这样的话,苏厚德必定不会心慈手软。奈何眼前的容哲修是世子爷,苏厚德就算打落牙齿也得往肚子里咽下去。一声冷哼,苏厚德重新落座,黑沉着一张脸。   林慕白继续道,“凶手想着,既然是狐仙杀人,总得有点狐仙的样子吧!所以那天夜里,就在狐仙庙祭坛的石柱上写了点东西。虽然看上去触目惊心,可是越让人害怕的东西,越能证明狐仙的存在。当时,我想凶手应该也没有计划周全,属于临时起意的那种。”   “你有何证明?”苏离冷笑,“那石柱上写的数字,是用血写的,总得有人去写吧!”   “当天夜里,暗香来找我,半道上经过狐仙庙附近,被人撞了一下。那人走得很快,若说只是撞了一下倒也不打紧,可要命的是,回来之后在她的衣服上似乎染了点不寻常的东西。”林慕白的吐出一口气,“你们猜猜看,是什么东西。”   容哲修道,“莫非是染了狐臊味?”   “差不多吧!”林慕白笑道,“是血迹。”   大半夜的,出现在狐仙庙附近,而且与人撞过之后,把血染在了别人身上,聪明的人想一想也就猜到了一二。不用说也该心里明白,很多事虽然凑巧,但也不凑巧。   偏偏,让暗香遇到了。   “这又能说明什么。那你如何解开数字之谜?”苏离问,她可不相信,林慕白能有这样的能力,解开困扰众人已久的数字游戏。   “我说过,凶手一开始压根没打算留下数字,只想着杀人。后来因缘巧合,就把杀人的矛头指向了狐仙杀人。从一开始的无意,到后来就上瘾了,变成了刻意为之,还给了提示。”林慕白从袖中取出一本周易,“所有的数字之谜,都可以在这里找到答案。”   “周易?”苏离冷笑两声,“林慕白,你当我们是傻子吗?拿出四书五经就想打发我们。哼,真是可笑至极。”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容哲修撇撇嘴,慢慢嚼着苹果片,“侧王妃还是乖乖做好,等着小白慢慢说吧!你要人家的脑袋,还不许人家多说几句吗?”   闻言,苏离缄口不语,狠狠的剜了林慕白一眼。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翻开周易,“我其实一开始,压根没弄明白,这些数字到底意味着什么。看似毫无章法,毫无头绪,可是机缘巧合之下,我看到了周易,突然就明白所谓的数字,从一开始的狐仙杀人,变成了挑衅。凶手每次都给我们留了线索和暗示,可惜谁都没看明白。”   “苏二老爷死的时候,石柱上写的是三十五,其实在周易里,第三十五卦就是晋卦。刚好,苏二老爷的名讳就是苏晋风,也有一个晋字。”   这么一说,苏厚德骤然望着苏离,二人眼神交汇了一下,似乎颇有意味。   “第二个死的是何未济何老爷,按理说,何老爷这未济二字,乃是六十四卦。可是很奇怪,在何老爷身上出现的不是六十四,而是十一。十一意味着什么?在周易里面,第十一卦,是泰卦。所以接下来死的,就是孟泰,孟二爷。”林慕白笑得清冽,“孟二爷很快就死了,死得还很蹊跷。”   “他是在哪被人打晕带出城去的?其次,是怎样带出去的?最后,分明是勒死的,可是周围却没有更多的痕迹。显然在孟二爷死之前,凶手已经离开了,那么孟二爷是怎么被勒死的?”林慕白问,“除了一条牛皮带,再无其他凶器。”   “我不得不说,凶手极为聪明,她实在是太聪明了。她用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杀人手法,杀了孟二爷,而且还给了自己充足的实践证明。”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众所周知,牛皮在阳光下会发烫,所以凶手在孟二爷的脖子上缠绕了三圈牛皮。但是发烫的牛皮会被拉长,也就是说有足够的空间留给孟二爷呼吸。”   “可是随着牛皮带的冷却,牛皮会越缩越紧。三圈牛皮带,每一圈都缩一点,到了最后就生生的累死了孟二爷。说起来,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可是能想到这儿,也是不容易。”   容哲修一怔,“所以说,不管是谁杀人,都可以有不在场的证据,因为杀孟二爷压根不需要在场。”   “没错。”林慕白点头,“只要牛皮带开始收缩,孟二爷就已经逼近了死亡。其后便是孟二爷身上的血迹,上头写的也是一个数字,是十五。”她翻开周易,“在书里头,第十五卦,是谦卦。不巧,傅公子的名讳里,也有一个谦字。”   所以,这一连串的数字。都得到了很好的验证。   从最初的临时起意,到了而后的预示杀人,将一个人从胆战心惊到杀人上瘾的心里路程,描述得淋漓尽致。她原本是害怕杀人的,最后变成了喜欢杀人,还是有预谋的去杀人。   让人尝一尝等待死亡的滋味,委实是最痛苦的。   “也就是说,凶手最后要杀的是傅谦。”苏离冷笑,“不过,傅谦没死,不是说还活着吗?”   “可凶手既然想杀傅谦,你觉得她会放弃吗?”林慕白问。   苏离一怔,“我就不信了,这儿这么多人,她还敢当众行凶。”语罢,她凉飕飕的望着林慕白,“你说了这么多。我问你,凶手是谁?动机又是如何?我们苏家和其余三家都是丹阳城的名门望族,是谁有这么大的仇恨,非要杀我们四大家族之人?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林慕白缓步走向楼梯口,“那就要问问,你们苏家和其余三家,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以至于人家宁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也要杀死你们的亲人?”   闻言,苏离面色陡沉,“林慕白,你这么说就不怕——”   “怕!”林慕白轻叹一声,“苏家在丹阳城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得势不饶人,所以人也不饶你。”   “混账东西!”苏厚德冷然起身,“你敢如此污蔑我苏家?我苏家门庭,岂容你这小女子胡言乱语。来人,把这个信口雌黄的女子给本官拿下!”   容哲修轻咳一声,“苏大人似乎弄错了,我这是世子还在这儿呢!”   音落,众人一怔,随即缄口不语。   将手中的竹签子一丢,容哲修缓缓爬上桌案,六岁的孩子站在桌面上掐着腰扫过众人,“这儿我说了算,苏大人还是稍安勿躁的好。免得我突然不高兴,到时候要吃人,就先吃了你。什么苏家,什么四大家族,别忘了这天下姓容!我们容家的天下,还轮不到你们姓苏的做主!”   语罢,无人敢置喙。   谁敢说,容哲修说的是废话?   这天下,确实姓容。   而这里,除了容盈,就是容哲修这位世子爷是皇室子孙。苏厚德即便不将容哲修这个小屁孩放在眼里,也得忌惮当今圣上。   苏厚德上前,躬身行礼,只得耐了性子尊敬道,“世子爷所言极是,下官失仪。”   “你失仪于我倒也罢了,我才六岁,什么都不打紧!若来日苏大人失仪于御前,可就没那么简单了!皇爷爷一动怒,便是要杀人的。”容哲修哼哼两声。   “世子教训得是。”话语间,却有些咬牙切齿。   他一把年纪,开国元老,如今还得对着个六岁大的孩子卑躬屈膝,实在让人气不过。朝堂上对着皇帝,尚且倚老卖老,然则现在——苏厚德起身退到一旁,愤懑的落座,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连自己的父亲都吃了亏,苏离更是不敢多言。   到底自己是个侧王妃,自己的父亲也算不得恭亲王名正言顺的岳丈泰山。所以,这话语权嘛——长长吐出一口气,苏离绷紧了身子,冷眸望着容色清浅的林慕白。   心道,别得意。   没抓住凶手,林慕白的脑袋就得摇摇晃晃的。   “师父!”暗香快速冲上前,“抓住了。”   林慕白一笑,笑得微凉,“到底还是耐不住了,对吗?”   “是的。”暗香道,“也亏得师父精密筹划。”   “她不是输给我,是输给了他。”林慕白似是而非的说着,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可这话说着却让她有些莫名的心酸。似乎在男女之事上。信任二字曾几何时也似一柄利刃,剜开过自己的心。只是,她想不起来;只是,感觉犹存。   暗香不解,“师父你在说什么?人抓到了是好事,如今就在房间里,要不要带上来?”   林慕白叹一声,低眉望着底下众人,一个个都屏住呼吸看向她,期待着她口中的那个人,出现在众人面前。谁都想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凶手,到底是谁。眸色微暗,林慕白点了头,继而望着暗香,“把她带上来吧,也该见一见了。”   “好!”暗香抿唇,转身离开。   苏离挑眉,“你抓了谁?”   “还能有谁,你们要的凶手!”林慕白略显无奈,“十指纤纤,琴棋书画,只可惜空有一张绝世容脸,空负韶华,只谈命运弄人。”   身后有脚步声徐徐而来。   先来的是五月,依旧眉目清冽,其次是面黑如炭,不苟言笑的刘慎行。所有的秘密,就藏在他二人身后,那个所谓的杀人凶手,那个红衣蹁跹的女子。   “怎么是个女子?”容哲修错愕。   继而是满堂哗然,不敢置信。 ☆、第66章 她太聪明,可她怎么就不懂? 为钻石过1200加更   五月让开身子,红绡徐徐走进众人的视线,一身红衣妖娆绝世,只是那张染尽脂粉的脸上,再也没有如花笑靥。她轻叹一声望着底下众人,棠梨院里的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盯着她。   “我没有杀人。”红绡开口。   “胡说,那你偷偷进傅公子的房间做什么?”暗香厉声质问。   红绡冷笑两声,“如意为了傅公子的事,自责而服毒,我当然要看看,傅公子是生是死。”   “诡辩!”暗香切齿,“你分明就是想来看一看,傅公子到底死了没有。因为此前你已经杀死了傅公子,可是师父对外宣称,傅公子无恙,所以你怀疑傅公子没死,会暴露了你的凶手身份,这才过来确定一下的。红绡。那些人就是你杀的,你就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证据呢?”红绡笑得凛冽,“就因为我去了傅公子的房间,便将罪名扣在我的头上?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事?随便找个替死鬼,谁不会!亏我如此信任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我曾经在厨娘那里,得到了一份名单,是有关于棠梨院中,谁人喜欢甜南瓜的名单。因为此前,我在苏二老爷的腹中,取出了一点甜南瓜的残羹。”林慕白从腰间取出那份名单,执于手中,“我想你也该知道,这份名单的存在吧!”她看了一眼刘慎行,再将视线落在红绡身上。   红绡摇头,“我不知道。”   “你若不知道,那如意为何要吃下甜南瓜?”林慕白问。   “如意喜欢吃,厨娘们都知道。她是我的人,想吃甜南瓜,厨娘们也都会给她。”红绡别过头去,不屑理睬。   “是吗?”林慕白笑得清冽,“的确,如意实在我这份名单上,她也当着我的面吃了甜南瓜。可是你忘了一件事,如意也不敢轻易告诉你。她对甜南瓜有些过敏,吃了之后身上便长出了红疹。南瓜这东西,很少有过敏的,可惜如意体质特殊。”   闻言,红绡仲怔,“你说什么?”   “她不敢告诉你,因为告诉了你,你必定不会再让她当着我的面吃甜南瓜。可她想帮你,所以就瞒着你。也是因为这样,我更加坚定自己的怀疑。”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还有,棠梨院的那些酒,是专门找的酒作坊,专门定制的梨花酒,所以这里才叫棠梨院。我特意试了一下,梨花酒混合了软烟罗,效用胜过寻常百倍。当然,这不足以让我怀疑这些人的死,跟棠梨院有关。”   “你这么说,不觉得可笑吗?”红绡眸色晦暗,“我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的我,虚弱得随时都能死掉,还拿什么去杀人?”   音落瞬间,刘慎行骇然抬头望着眼前妆容精致的红绡。   她说,她生病了?   她说,她快死了?   真的吗?   “你就是借着自己的病,让我三番四次的做了你的不在场证人。”林慕白苦笑两声,“那天夜里,你说让我过来治病。可事实上呢?你让我等了很久,久到我和如意都睡着了,你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明显是喝了酒的,你跟谁喝酒?我问过,那天夜里。何老爷也在棠梨院。”   红绡抿唇不语,“他走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   “那是因为软烟罗掺合在酒里,得等到酒劲过去,才会发作。”林慕白望着她,眸色无温。   “就凭这个,你便怀疑我?当夜陪何老爷喝酒的人多了去,为何你不去怀疑她们?”红绡冷然切齿,“林慕白,当天夜里,我根本没有去陪何老爷喝酒,你听清楚了吗?底下这么多人,都可以为我作证。若你不信,可以问问妈妈,何老爷何时来的,何时走的,想来她最清楚。”   老鸨犹豫着开了口,“何老爷是半夜来的,也没多叫姑娘,好像是心情不好,所以就是喝了点闷酒。说是当天夜里和家里的夫人闹了点别扭,心里烦躁,也没留宿。当夜,红绡确实没有陪着。咱们那么多姑娘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   “那中间,可有离开过?”林慕白问。   “中间就是出门方便了一下,听姑娘们说,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就回来了。”老鸨道,“而后就把所有姑娘轰出去了,至于什么时候走的。还真的没在意。红绡是咱们棠梨院的花魁娘子,平素没有千百两银子,恩客们是连面都不可能见到的。”这赚钱的摇钱树,若是人人都能随意见着,那她这个老鸨岂非亏得慌?   林慕白转头望着红绡,“半夜来的。”   “这段时间,我跟你和如意在一起。”红绡冷眼望着林慕白,“那会我醉得不省人事,还是你和如意照顾我的。你走的时候,我已经睡下了,我醒来的时候,如意说你是二更走的。我当时醉酒了,怎么可能还去给何老爷下毒?”   “若真的是醉酒了,那自然是不能的,可惜——在此之前,何老爷已经中毒了。”林慕白敛眸,“一炷香的时间,回来后何老爷就将所有人都赶出去了。这是为何?来了青楼妓馆,只喝酒不要姑娘?何家人说过,何老爷没有别的,就是好色。既然何老爷本就是好色之人,见了你这样的美人自然不肯放过,便是穿肠毒酒他也会毫无戒备的照喝不误。人都赶出去了。你便趁虚而入。”   “另外!”林慕白顿了顿,“我走的时候,根本不是二更。当天夜里,有人听到了两次二更鼓的声音。为此,我特意留意了一下,当夜马车经过的街上,不少人都听到了两次二更鼓。好端端的,怎么有两次二更鼓呢?更夫说,他只敲过一次二更鼓,那么第二次,是谁敲的?”   红绡面色微紧,不去看任何人,般垂下眉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当天夜里我走的时候,其实已经过了二更,你为了让我成为你不在场的证明。其实二更之前,何老爷已经喝了酒,被你哄回去了。他走的时候因为没有姑娘在身边,所以无人注意。而后你回到房中佯装醉酒,让我和如意照顾你,成为你的时间证人。”   “你掐准了毒酒的分量,等着何老爷回去之后,便毒发身亡。可笑那个时候,我还傻乎乎的以为你是个弱女子,需要照顾。在我和如意沉睡的这段时间,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杀人。我走之后,你就悄悄离开,如意的马车走得很慢,而后我听到了二更鼓。当时我就觉得好奇怪,但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   红绡不语。   暗香不知何时已经退场,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五月也没有吭声。   良机,暗香才回来,将手中的一个针线包和一件衣裳递给林慕白,“师父,找到了。”   针线包里,少了一枚银针;那件衣服上,染了少许血迹,始终未敢在人前洗干净。在棠梨院内,也找不到机会焚毁。   暗香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刚好归入针线包,严丝合缝。   林慕白是大夫。自然知道少的是哪一枚银针。   “久病成良医,这银针能救人,自然也能杀人。”林慕白盯着红绡泛白的脸,再厚的胭脂水粉,也遮不住面上的惨白,眸中的灰暗。“烧红的银针,刺入头顶百汇,能致人死地。头顶有发髻遮掩,所以很难看出来致命所在。而且烧红的银针,能快速凝血,伤口又小,根本不易察觉。可是你忘了,我是大夫。哪个位置最能致命于无形,我比你更清楚。”   暗香蹙眉,“可是师父,那傅公子是什么情况?不是说中毒昏迷了吗?怎么大清早的——又能和如意争吵呢?”   “如意太聪明,也太护着红绡。”言及此处,林慕白口吻微沉,“那天早上,你听到傅公子的咒骂声了吗?”   “没有!”暗香摇头,“只有砸东西的声音,还有如意的哭声。”   “那就结了。”林慕白抿唇,“红绡想利用我,再做一回时间证人,而如意则打定了主意,想把罪名往她自己身上揽。借此,保护她想保护的人。当天夜里,傅谦就中毒昏迷了,只是还有一口气没死。第二天早上。如意刻意去把我请过来,而后又去了傅谦房中,将傅谦打伤,做成误伤。本意是想让傅谦在我眼前死去,而后让如意成为杀人凶手,所有的罪名都由如意一力承当。真凶得以逍遥法外!”   暗香挑眉,冷睨眼前红衣如旧的红绡,“你好狠的心,如意那么对你,你竟然要她死?杀人偿命,本该你来承受,你却把罪责都推给如意。红绡啊红绡,枉你为人,竟是如此的心狠手辣。如意为了你,甘愿背负杀人罪名,还服毒自尽,你扪心自问,不觉得愧疚吗?”   “我没有!”红绡骤然嘶吼,双目通红,“我没有让她去顶罪,一切都是她自己自作主张的结果。”音落瞬间,神情呆滞。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红绡确实就是杀人凶手。   眸中噙着泪,面上泛着死灰般的颜色,红绡笑得凉薄,“如意她太聪明了,真的太聪明了。也傻得无可救药,我已经三番四次的想要推开她,可是她就是不懂。等到她懂了,她便再也不愿走了。我从没想过,要把她也搅合进来,我没想过要她死!”   一侧,刘慎行重重的合上双眸。 ☆、第67章 万箭穿身,万箭穿心   万籁俱寂的世界里,只能听见红绡低低的呜咽,带着令人酸楚的痛恨,是一种发自内心,沉淀了多少年的怨恨,愤怒,百感交集,难以言明。   天知道,这些年她的心里路程,天知道这些年她经过什么。只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决定了放手一搏,拿自己的命为自己这一生,做个交代。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到了这会,红绡反倒不着急了,整个人的精神都渐渐的松垮下来,距离最终的崩溃只差了最后一口气。   谁也没说话,红绡笑了笑,笑得倾城绝世,“我爹是个砍柴的樵夫,老实本分,我娘平素做点针织女红,日子过得虽然算不得好,经常吃不饱穿不暖。可是一家人相亲相爱,比什么都重要。”   “谁知道在我十岁那年,我被人看中了,那人说我的五官生得好,若是送去棠梨院必定能做上花魁。我爹娘就我一个女儿,怎么可能舍得呢!我爹坚决不答应,他们逼着我爹去赌,要么是他一条命,要么是我的一条命,其实不管输赢如何,我爹都是输。”   “我娘也不肯,说什么都要告上衙门。可是官商相护,堂堂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我娘一纸诉状呈递衙门,被县太爷一顿板子给打了出来。我爹呢?老实人,什么法子都没有,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人带走。”   “临走的时候,我看到我爹哭了,他拿着斧子冲出来,被人打断了腿。我自然也不肯,入了棠梨院,每日都挨打挨饿,直到有一天有个好心的乡邻偷偷来告诉我,我爹被打断了腿,没钱医治已经病死了。我娘呢——也跟着悬梁自尽,最后还是乡邻们看着我爹娘可怜,给了一卷席子给草草埋葬的。”   “从那时候起,我就在心里发誓,我要那些人为我爹娘偿命。我开始学琴棋书画,我学会了如何去伺候男人,取悦男人。如何能让那些权势在手的男人,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在棠梨院的这些年,让我明白了一件事,这世上根本没有说理的地方。你想要说理,那也好办,要么有钱,要么有权。”   “这两样我都没有,我所拥有的就是这一具能让男人沉迷的身体,还有这张我最憎恨的脸。如果不是这张脸,也许今日我不是什么棠梨院的花魁娘子,我可能还跟自己的父母在一起,又或者出嫁从夫,相夫教子。即便穷困潦倒,可只要有个家,那又有什么打紧的?”   家——对于她这样的人而言,这样的人生来说,是最遥不可及的东西。红绡下意识的扭头望了刘慎行一眼,而后又适可而止的敛了眸中月华。   她想要的,始终没有得到。   最终,再也得不到了。   “那些害了我的人,不就仗着自己有钱有权吗?”红绡冷了眉目,狠狠盯着眼前的苏厚德与苏离,“傅家害了多少无辜少女,你们看看这里的女子,有多少人就是被傅家抢来的。强买强卖,傅家靠的就是这个起家的。还有何家,何家与傅家狼狈为奸,当年我爹的腿就是何未济让人打断的。”   “再者是孟二爷孟泰!这座棠梨院,其实幕后的东家就是孟二爷和苏晋风。表面上一个比一个仁义道德,实际上做的都是下三滥的勾当。贩卖女子,逼良为娼,这可是最不用本钱的买卖。所以在这里,他们这四个人是可以随时出入的,并且无人敢拦,无人敢过问。就算他们想要我,都必须随叫随到。”   “我就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这里的所有女子,只要他们一句话,就必须承欢身下。有些女子才十多岁,生生的叫他们给撕死了。你们知道什么叫残忍吗?当看着那一个个少女如花一般的年纪,却血淋淋的在午夜时分被拖出去丢在乱葬岗,最后成了野狼野狗的腹中食,那种滋味有多折磨吗?”   “我若不是命大,丢在那里喂野狗的,就是我。每次想到这儿,我就更恨他们。可我不敢动手!因为苏晋风的兄长是京官,是御史中丞苏大人。所以连单州的知府老爷都不敢拿他怎样,任他为所欲为。”言罢,她看见所有人的视线,都无一例外的落在了刘慎行的身上。   “后来,知府告老还乡,接替的就是现任的知府大人刘大人。刘大人也懦弱不堪,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什么都不管。也就因为这样,我被浇灭的希望又渐渐的燃起。什么都不管的知府老爷,可比阳奉阴违的好上太多。至少对我而言,会少很多的阻碍。”   刘慎行盯着她,眸光晦暗不明,袖中五指蜷握,嗓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卡着。上不去,也下不去,却生生的疼了起来。声音低哑,刘慎行低斥,“够了,别说了。”   “别说了?”红绡突然笑了,笑得何其冷蔑,“我现在不说,难道要下了地狱跟阎王爷去说吗?我这一身的怨恨,又要何去何从?”她盯着刘慎行,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在丹阳城,这四个人惯来胡作非为。他们不把女人当人,我们沦落风尘倒也罢了,偏偏他们连女犯都不放过。”   “我有一个远亲的姐姐,生得极好。可惜啊,她生错了地方,不该出身官宦世家,更不该生逢乱世。那一年她正当如花的年纪,本该欢欢喜喜的嫁给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谁知道江山风云起,朝堂更替,他们家从豪门贵族一下子碾落成泥,都成了阶下囚。”   “九族之内,成年男子悉数身首异处,女子沦为官妓。她这高高在上的闺阁千金,一朝成了人尽可夫的女子。奈何便是如此凄惨,苏晋风他们四个也未曾放过她。她是完璧之身,却最终失身在他们的屈辱之下。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罢休。”   “自己玩过了,就叫上底下人。十个,二十个,三十个。最后,她生生的被撕裂了,因为下面血流不止而死。有人说她在临死前对天起誓,做鬼亦不会放过他们。所以从那时候,四大家族的人,都敬神怕鬼,年年都敬奉狐仙,重修狐仙庙。这难道不是做贼心虚的缘故吗?”   “我有时候觉得,我不但实在替自己报仇,我也是在替她报仇。杀了这些人,我一点都不后悔,相反的,我觉得庆幸。我一条命换他们四个人的命,值得。”   “混账!”苏厚德再也无法忍耐,“把她抓起来。”   “苏大人是恼羞成怒了?”红绡笑得癫狂,“因为我揭开了苏家最丑陋的一面?什么苏二老爷,充其量就是个禽兽,是个畜生。没有人性的畜生!苏晋风该死,不就是仗着你苏大人是御史中丞吗?在丹阳城内横行无忌,你可知道他害了多少人?多少人敢怒不敢言?他控制渔民,压低鱼货,弄得渔民食不果腹。”   “你看看这丹阳城,哪里不是你们苏家的爪牙?但凡有人在丹阳城内贩鱼,都会被逐出城,而后打个半死。苏家为此,敛尽财帛,可知道外头有多少人,饿死在路边?多少人卖儿鬻女,只是为了活着!你们苏家已经够有钱有势了,为何就不能给百姓一条活路?什么书香门第,什么明镜高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所有的真相和动机。”   “哈哈哈——哈哈哈——”红绡若疯了一般,笑得让人心慌,让人心中发怵。这笑声有多绝望,人心就有多可怕。他们不是不把女人当人吗?那总有一天,女人也不会把他们当人。   仇恨是双刃剑,早晚会出鞘,出鞘必见血,见血必同归于尽。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刘慎行冷喝,“够了,别笑了。”   “怎么,刘大人觉得被我利用了,所以觉得很丢脸,很愤怒?”红绡笑得轻蔑,“不过没关系——”有泪沿着她的面颊徐徐而落,两行清泪,是她留给他的,最后的温柔,“很快,什么都没了。很快,你就会忘记,这世上还有我这样一个女子,人尽可夫,冷血无情,还杀了那么多人,染了满手的鲜血。”   苏厚德一招手,身边的卫士随即上前,将红绡按住,“带走!”   “我自己会走!”红绡止了笑,从刘慎行身前经过的时候,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给了他一个释然轻笑。   “师父?”暗香抿唇。   林慕白没有说话,只觉得心头沉重。可真相就是真相,她自问没有做错,但是这样的结果却不是她想看到的。红绡是杀了人,按理说杀人偿命是应该。然则——她杀的那些人都是死有余辜的,偏偏林慕白觉得自己有心无力,突然有点厌恶对真相的抽丝剥茧。   把人的伤口撕裂开来,再往上头撒盐,似乎是将很残忍的事。   红绡是命不久矣。但是林慕白宁可红绡病死,也不愿她接受所谓的律法惩处。   “等等!”林慕白喊了一声。   红绡在楼梯下顿住脚步,继而含笑回头望着林慕白,“对不起。”   林慕白石阶而下,走到红绡跟前,“或许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一贯言辞犀利的她,猛然间觉得好多话不知该如何说起,竟然词穷了。   “你很聪明,可是慕白,聪明反被聪明误。女人太聪明,未见得是好事。”红绡看一眼紧跟着林慕白不放的容盈,笑得有些寒凉,“女人这辈子,其实最想要的是爱和呵护。什么容貌,什么才华,什么身份地位,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个人。能给你一个永远的依靠。在你孤单落寞的时候,抱着你,在你耳边说,别怕有我。其实这样,就足够了。”   “慕白,你是幸运的。恭喜你,你遇见了。要看一个男人是不是真心对你,就要看他在不在乎功名利禄和身份地位。他若无所顾忌,你就该全力以赴,不要等到错过了,才来后悔莫及。这世上有万千毒药万千解药,唯独没有后悔药。你这一身的医术,别到时候治好了所有人,唯独治不好你自己。”   说到最后,红绡潸然泪下,哽咽得不成样子。她再也不敢去看那个男人,再也不敢让自己对人世间有一丝一毫的眷恋。她怕自己舍不得,怕自己狠不下心,到时候连累了他。   其实,她很想要他的一个拥抱。   可她也知道,他眼中的温柔和眷恋,从始至终,都不是因为她。   即便知道,可还是会迷恋,会更加陷入不可自拔的地步。说起来,还真的是犯贱。可那有怎样,女人之于爱情,就是含笑饮鸩酒,明知有毒还是义无反顾。   红绡一步步的朝着门外走去,苏厚德与苏离也起身向容哲修行礼告退。   林慕白抿唇,大步流星走向容哲修。   “你别求我,我没办法。”容哲修看出了她的意图,撇撇嘴盘膝坐在桌案上,“保你,我已经很费力了,虽然我世子,可我上头还有皇爷爷。这天下到底不是我的,是皇爷爷的。我爹只是个皇子,就算你抬出恭亲王府的名头,也是没办法的事。杀人偿命,她既然动手杀人,就该有偿命的觉悟。”   闻言,林慕白垂下羽睫,面色微沉。   “那能不能不杀头?”暗香问。   容哲修挑眉看她,“你看苏厚德和侧王妃的脸上,像是被感动的样子吗?不管前情如何,杀人就是杀人,你就算是有天大的冤屈,也得偿命。何况,她只是个青楼女子,杀的还是那些个名门望族。她若不死,苏厚德和侧王妃的颜面何存?这丹阳城,谁不知道苏家?”   这话确实有理,暗香嘟着嘴,“可是红绡姑娘,也太可怜了。”   “世上可怜的人多了。”五月阴测测的应了一句。   猛然间,听得外头有人低喝一声,“放箭!”   林慕白骇然抬头,疯似的冲出门外。   与她一道冲出去的,还有刘慎行。   刘慎行本就出身行伍,脚下飞速,冲出门的那一瞬,林慕白看见他的身子骤然僵在当场。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万箭齐发,红绡站在那里,万箭穿身。鲜血,让她身上的红衣更加艳烈夺目,那张美丽的脸,除了鲜血还是鲜血。她的身子晃了晃,重重的往后仰去。   “红绡?”林慕白嘶喊着冲过去。   “放——”苏离刚要开口,哪知被苏厚德一把按住了手。   容哲修坐在明恒的肩头,慢慢悠悠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好了,既然你们都报了仇,就散了吧!人家给死者留了全尸,如今她已偿命,算是扯平了。”   “她杀了那么多人!”苏离冷然。   容哲修突然眸色一沉,“我皇爷爷杀的也不少。”   音落,苏离面色一滞,未敢多言。   “怎么,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容哲修好像生了气,骤然摘了头上的紫金冠,狠狠砸碎在地,“这世子谁爱当谁当!最好把恭亲王府都送给你们,来人,我不去云中城了!给我准备一匹快马,我要回京!”   “简直胡闹!”苏厚德拂袖而去。   苏离抿唇,狠狠的剜了林慕白一眼,这才转身离开。横竖红绡是活不成了,纵然林慕白医术再好。也医不活万箭穿身之人。虽然不能拿红绡的人头悬挂城门口示众消恨,但好歹也是报了仇的。   刘慎行身子一颤,只觉得一双腿如同灌铅一般,沉重得抬不起来。   他望着那个鲜血淋漓的女子,浑身插满了羽箭,双眸紧闭的躺在林慕白怀中。眼角,还淌着晶莹的泪。那一刻的心,突然若凌迟般的疼痛难忍。   万箭穿身,万箭穿心。   苏家的人,都撤离了,容哲修远远的站着,这样的画面,不太适合他这个孩子。他最恨分离,就好比自己与母亲的素未谋面。   扑通一声,刘慎行跪了下去,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红绡还有一口气,看着他那副千年不化的僵冷之脸,笑得这样惨烈。她想伸手去摸他的脸,可实现越发模糊。嘴巴里满满都是咸腥味,堵住了她的嗓子,说不出成句的话来。千言万语,最后都变成了一句,“做个——好官!”   四个字!唯有四个字,是她对他最后的眷恋与温柔。   雪白的皓腕,垂落在地,再也握不住他的手。   这辈子,你是官,我是妓,到底可惜了。   下辈子,能否做个平凡人,哪怕是粗茶淡饭,也好啊!   “红绡?”他沙哑的嗓子里,终于匍出了这两个字,这两个他始终未敢喊出声来的字眼,时常在梦中徘徊不去。可他不能,不能给她希望,什么都不能答应。   除了心里的死结,还有她所希望的,他给不了的幸福。   林慕白落泪,“你喊得太迟,她听不到了。”   再也听不到了。   爱,来得太晚。   痛,来得太迟。   ————————————   红绡被葬在了城外,一个极为僻静的地方。因为是杀人犯,又是孤身一人,所以无人会祭奠这样一个风尘女子。可对很多人而言,红绡是个侠义心肠的女子。   至少杀了那些人,换来了少许的平静,也让很多备受欺凌的百姓,有了一丝心里慰藉。   “师父。”暗香喊了一声,“如意醒了。”   “好!”如意被带回了小院,暂时睡在林慕白的床榻上,由林慕白诊治。恭亲王府出面亲自赎的身,所以老鸨子不敢不放人。何况如意以前跟红绡走得太近。险些成了同谋,老鸨子也不敢轻易留她。   推开房门,林慕白看一眼,靠在在床沿,面色雪白的如意,“你终于醒了?醒了就没事,以后——你自由了。”   听得这话,如意抬头望着林慕白,瞬时潸然泪下,“姑娘呢?”   “她——”林慕白垂眸,“等你好些,我带你去见她。”   如意泣不成声,“是我办不好事,是我——连累了她。如果不是我擅做主张,如果我不是想把傅谦的死揽到自己身上,她就不会——”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林慕白轻叹一声,风吹得案前书籍哗哗的响。那本她打开过的周易还放在案头上。如今被风吹得终于合上了。心头微凉,不由自主的道了一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可惜,都落幕了。   算天算地,算不住爱恨离愁。   卜卦问卦,难料生离死别。   “如今红绡姑娘把什么事都揽下了,又有师父给你求情,你算是命大捡回了一条命。”暗香宽慰,“好好珍惜吧,有人想活都活不下来呢!”   如意红着眼圈望着暗香,“对不起,我利用了你们。”   “这件事,早就难分对错了。”林慕白转身出门。   “林姑娘。”如意低唤。   林慕白顿住脚步,“暗香,好好照顾她。”   “是,师父!”暗香点头。   走出门的时候,容盈还等在门口,一双眼睛,永远都呆滞的望着她,没有感情寄托,也没有情绪波动,可就是那么喜欢盯着她看。好像百看不厌,不顾任何场合,不在乎所有人的异样眼光。   红绡说,林慕白是幸运的,找到了那个人。   可林慕白还是有些想不明白,正如红绡所言,聪明反被聪明误,往往容易钻了自己的牛角尖。四目相对,她有些迷茫,有些彷徨,不知现如今该拿怎样的心思去对待眼前这个痴心不改的男子。   素白的指尖,轻柔的抚上他的面庞,慢慢的替他打理着被风吹乱的发髻。那一刻,仿佛时间都被凝固,岁月静好,细水长流。若有涓涓细流,涌过心田,暖了又暖。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她问,“是我太清醒,不似红绡这般,没有飞蛾扑火的勇气?还是我也该糊涂一回,明知不可能,也该去争取呢?我是没有记忆的人,没有过往,孑然一身。这天底下,没有我停留的理由。可是容盈,我该不该为你停留呢?你若能懂,该多好?”   可惜,他是个傻子。   她施针为他治病,他的脉象却始终没有变化。也许换种药,会好些吧!那这两天,她研究一下方子,换种药试试看吧!   苏厚德已经开始准备,打算护送恭亲王父子前往云中城,免得半道上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其次,也打算看着容盈,免得教林慕白钻了空子。可容哲修是这么好打发的吗?   容哲修干脆整日盯着苏厚德,不是找他下棋,还是找他下棋。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容哲修的棋品是最差的。人说举手无悔大丈夫,他却举手就悔棋。偏偏对下棋兴趣浓厚,当时皇帝都被容哲修弄怕了,见着容哲修带着棋盘过来,就装病不起。   久而久之,满朝文武,乃至整个恭亲王府的人,都不敢和容哲修提这个“棋”字。所幸,明恒和五月,压根不去学下棋,才侥幸逃过一劫。   苏厚德被容哲修缠得没办法,只要不下棋,什么都由着他说了算。   再加上十五将至,容盈旧疾将发,确实不该上路,否则出了乱子,他这个御史中丞也算是闯了大祸。但容盈身为恭亲王,总是与侧王妃分居,而跟着林慕白跑,算哪门子的事?   苏厚德有心要管,奈何容哲修死缠不放,也是头疼得很。   这混世魔王,真是够混账的。   只不过,丹阳城出了一件怪事。   知府失踪了。   从红绡下葬之后,便没人再见过刘慎行的行踪。林慕白知道,他一定在那!除了那,估计再也找不到让他心安的地方了。然则有些话,她觉得有必要再说清楚,不能让所有的事,都教红绡一人承担。   这对红绡来说,是不公平的。   虽然,红绡是自愿。   林慕白让暗香准备了香烛元宝,容盈还是跟着不放,也只好带着一起去。五月亲自驱车,也不敢教任何人跟着。   到了红绡墓前,如意是第一个下车的。身子刚刚好些的她,一见漫天翻飞的冥币,险些腿软,所幸被暗香一把扶住。跌跌撞撞,如意伏跪在红绡墓前,泪如雨下。   坟冢处,靠着一个满脸胡渣的男子。暗香看了一眼林慕白,这不就是失踪的刘慎行,刘知府吗?到底,他是动了心的。   只可惜所有的情感,都被自己所谓的承诺和骄傲,给撕碎了。   暗香将元宝蜡烛提到一旁,交给如意手中,底下是一册四书五经,是林慕白特意带来的。林慕白接过四书五经,缓步走到刘慎行跟前。满地的酒瓶子,想来这些日子,他备受煎熬。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看了一眼容盈,却见他只是盯着地上酒瓶,一动不动,仿佛想起了什么。   “其实红绡一点都不喜欢四书五经,想来是你喜欢吧!”林慕白握着四书五经,“这一册四书五经是从红绡的房间拿来的,里面很多书页都是崭新的,可见她很少去翻阅。她喜欢你,不止一次的说过,她爱你。其实她要的不多,如果你当初肯带她走。也许今时今日就不是这样的局面。”   “你所谓的功名利禄,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胜过她的命?我不知道,你是抱着怎样的心思,看着她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你知道她会杀人,可你不但没有阻止,反而时不时的帮着她杀人。她揽了所有罪,你满意了吗?她护住了所有,她想保护的人。可为什么,没有人去护着她呢?难道她就该死?她的命,就那么卑贱吗?青楼女子又怎样,她对你的心是真的。”   刘慎行笑了,笑得泪眼朦胧,“是她太蠢,真的蠢得无可救药。我早就说过,我这辈子除了莲娘,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可她还是要一头撞进来。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回头!我已经做到了无情。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那么你现在,又算什么?”林慕白嗤笑,声音哽咽,“算是自我惩罚吗?你这样做给谁看?红绡看不见,她死了,死了你懂不懂?万箭穿身,有多疼,你懂吗?”   “那万箭穿心有多疼,你懂吗?”刘慎行问。   林慕白忍住眼眶里汹涌的泪,当着刘慎行的面,将四书五经投入了火盆,与那些冥币一起灰飞烟灭。有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   “红绡说的那个故事,就是你口中的莲娘吧!”林慕白笑得悲凉,“她不但是为自己报仇,也是在替你解开心结,不是吗?”   刘慎行笑了,笑得泪流满面,终归没了话语。   “女人要的,不是替代,而是无可取代。”林慕白长叹一声,望着被风吹得漫天飞舞的雪白色冥币,记忆里那个红衣女子,又在翩翩起舞,那般的美艳绝伦,世所无双,“她生了病,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她想为你做点事。也为你们之间,做个决断。为此,她才会筹谋杀人。这期间,哪怕你给予一点点的温柔,拦阻她,她都不可能走上不归路。”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放任自己的女人为你杀人,滋味如何?”林慕白问得很轻,也很疼,“她没有亏欠任何人,是你们所有人都亏欠了她。她爱你,所以她愿意为了你死。可笑的是,你竟然也肯送她去死。”   语罢,林慕白一声叹息,“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责怪,毕竟是我捅破了最后的窗户纸,亲手送她上路的。但是刘慎行,你若真的有一点点悔悟,真的想弥补,她也给了你机会的。还记得她临死前,对你说过什么吗?”   刘慎行握紧了手中的酒瓶。   “她说,做个好官。”林慕白望着如意和暗香,已然烧纸完毕,该走了,“希望你不会让她最后的寄托也落空。”   如意哭得差点晕厥,所幸被暗香扶着。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城内赶去,暗香不解,“师父,你为何要对刘大人说最后那番话?他醉死在红绡姑娘坟前,有什么不好?”   林慕白垂眸,面色微凉,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红绡是拼尽气力,是为了他才说的那句话,你没听懂红绡的意思吗?”   “我知道!”如意声音都哭哑了,“姑娘是为了给刘大人一个可以继续执念下去的念头,姑娘她实在是太爱刘大人了。”   风过,撩起车窗帘子,林慕白看见刘慎行跪在红绡墓前,将酒瓶子里的酒慢慢撒在墓碑前头。那举动,小心翼翼的。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那个风华无限的红衣女子。倾世妖娆的冲着他笑,笑得让人沉醉。   “你不是问我,何时能醉一场吗?”他笑得泪眼模糊,“不是不醉,是不敢当着你的面醉去。因为我怕,怕有一天忘记了与莲娘厮守的承诺,转而喊了你的名字。如今我醉了那么久,你可都看见了?问卿,满意否?” ☆、第68章 啸声起,飞鸟尽   问卿满意否?   这话若换做以前,红绡还活着的时候,她必定笑靥如花。刘慎行终于明白,那一夜她为何说,让他带她走,想要有个家。其实是因为,她命不久矣,想陪着他,想有他在身边。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要求,也未能得到成全。   她这一辈子,就爱了这么一个人,可是到死都不知道他内心深处的答案。   她是带着遗憾走的,遗憾这辈子,没能听到那三个字,不知道在他的心里是否留有一席之地。只是这个答案,她再也听不到了。   人死如灯灭,这个答案对红绡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他再也看不见如花红颜,再也不能抱着她纤瘦的身子。此后,似乎只能在醉生梦死里度过了。因为醉了会看到她,不说对不起,只说:我爱你。   “你不是说,想要一个家吗?这一次,我答应了。”刘慎行笑得泪流满面,伸手抚摸着冰冷的墓碑。墓碑上,刻着刘氏红绡之妻,底下是他的名字。   夫:刘慎行刻字。   人死了,才有个名分,还来得及吗?   我对你最大的惩罚,你要你活着的每年每月每日每个时辰,都在思念中度过,都在寂寞中煎熬。   一个忍耐克己,一个求而不得,终归会累。   这样的结果,是必然。   ——————————   小院内。   暗香按照林慕白的吩咐,给如意收拾了一些细软,“里头我放了两套新衣服,还有些日常用品。”说着,暗香从怀中取出一些碎银,“侧王妃给的,师父早就让我分给了渔村的渔民,如今只有这么多了。”   如意似乎有些犹豫,站在原地没有动。   “怎么了?”暗香蹙眉,将碎银塞进了如意的手中,“我真的只有这么多了,再要就得去找世子他们。你知道的,我师父一直行医济世,实在也没什么钱。”   “我不想要!”如意将碎银塞回暗香的手里,容色腼腆,“林姑娘身在何处?”   “师父去渔村了,明儿才能回来。”暗香笑了笑。“你走吧!师父临走前交代的,这些银子虽然算不得什么,但是也够你过好一阵了。如今你已经是自由身,不必再看老鸨的脸色,也不怕再被男人欺负。”   如意抿唇,“暗香姑娘,你是什么时候跟着林姑娘的?”   “你叫我暗香就好。”暗香深吸一口气,“我跟着师父很多年了,那时候师父刚从夜家庄出来。”蓦地,提及夜家庄,暗香陡然倒吸一口冷气,“糟了,好像闯祸了。”   下唇陡然咬紧,死定了!   夜凌云让转告的那些话——她给吃进肚子里去了,忘记转告师父了。虽然知道,师父未必会去,可自己什么都没说,是否意味着,替师父做了决定?   这么一想,暗香忽然有些担心。   夜凌云的脾气,暗香还是领教过的。上次被绑,师父就说过,很有可能与夜家庄有关,如今自己什么都没跟师父说,那夜凌云若真的等了一夜,岂非——岂非——深吸一口气,暗香咽了咽口水,心道,坏了。   师父现在去渔村,有五月和殿下陪着,应该不会出事吧?   “怎么了?”如意问。   暗香笑得勉强,“没、没事。”心里却叫苦连连。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否则若是害了师父,那她这罪过可就大了。   “如果林姑娘回来,我能不能求你帮我个忙?”如意说得很轻。   暗香一怔,“什么忙?”   如意笑了笑。   ——————————   好在林慕白去渔村的路上,一路太平,倒也没什么异常事件。只不过五月的神情却是奇怪,这次出来是瞒着苏厚德他们的,所以根本没带一兵一卒,算是偷偷出来。   没办法,渔村的渔民对林慕白和容盈算是有救命之恩的,临走前去看一眼也算是情理之中。有关于苏家压制鱼货价格,控制丹阳城的渔产,此事刘慎行决定据实上奏。红绡被万箭穿身,苏厚德在致刑部的公文上写的,是因为红绡戴罪潜逃,所以被当场格杀。这桩狐仙杀人案,到此就算是结案了。前因后果,在苏厚德的公文里,都被简而化之,很多事都是见不得光的,所以不可能出现在档案里。   事实上,红绡虽然死得惨烈,但所幸留有全尸,对红绡而言未尝不是好事。   “停车。”林慕白喊了一声。   五月快速勒了马缰,马车停下,“什么事?”   林慕白掀开车帘走下马车,站在大道上定定的往来时的路上看,眉目微敛。   “你看什么。”五月问。   “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林慕白娇眉微蹙,这种感觉似乎很强烈,但——身后并无异样。这是怎么回事?是自己多思多想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所以产生了错觉?或者是上次的事情在心里留下了阴影,以至于她总会怀疑身后有人?   五月挑眉望着了望,“你的第六感,似乎比我还要灵。”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掉头往马车走,边走边回头。身后,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是谁?是不是有人?   马车扬长而去,不远处,一双幽暗的眸子无温远眺。   渔村的渔民们,依旧热情,上次林慕白让暗香偷偷的拿了苏离给的财帛,分给这里的每个人,虽然没有报上姓名,可是众人还都是猜测是否林慕白所为。毕竟当时渔村出事,还是林慕白在中间斡旋,才得以把人救回来。   这一次,林慕白还是选择了原来的渔家。   小豆子很是高兴,欢天喜地的应着林慕白。   入夜之后,吃过晚饭,林慕白和容盈就坐在原来的那棵树下。今夜的月光很好,明日就是十五,容盈的旧疾怕是又要犯了。她为容盈把过脉,其实所谓的旧疾,是因为心血阻滞引起的内力凝固,无法得到疏散的力量,在月圆极阴之日突然破体而出,才会难以控制。   只要她为他疏通气血,是体内混乱的真气得到导气归元,这旧疾也就能慢慢的治好。关键,还是这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治不好的心病,治不好的旧疾。   长此下去,受折磨的除了容盈,还有他身边的人。   五月阴暗处远远的站着,看不出神情,只看见他死死盯着二人背影的姿态。手中冷剑紧握,身子若泥塑木雕般伫立,一动不动。   记忆里的女子,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又在敛容的瞬间,逐渐淡漠了一切。   有些东西,本就不是他该有的。   “还记得当年我离开夜家庄的时候,月亮也是这样的明亮。没想到一眨眼,都五年了。”林慕白苦笑,“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夜的月亮太圆,太容易伤感,竟然会跟你说起这个。”她扭头望着月光里的男子。柔和的银辉落在他极好的面庞之上,那完美的侧脸,绝妙无双的脸部轮廓,委实教人着迷。   他回眸看她,月光下若即若离的眸光,漾开淡淡的涟漪。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看错了,月光里的容盈似乎不太一样。   “馥儿。”他喊着。   她突然圈红了眼眶,低头笑得微凉,“我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所以注定你我不可能走到一起。红绡说的那些话,我这几日思虑了很久。她说得很对,错过就是一生。可是有些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就是用来错过的。此后未必能遇见比你更好的,可是该放弃的,我一定会放弃。”   “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不管你是恭亲王也好,寻常百姓也罢,我都认了。只不过人各有别,你爱的是你的妻子,是馥儿不是我。而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并非清醒以后的容盈,因为那个时候我会被你赶出你的世界。所以我想好了,既然有缘无分,那么从一开始就不必再给自己希望。”   “我是大夫,治好你是我的本分,我不想对不起师父的谆谆教导。”说到这儿,她低头紧蹙眉头,“容盈,你快点好起来吧,至少那样我不会陷得太深,也能走得安心。”她轻叹一声,抬头望月,“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平静的相处机会了吧!”   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来,林慕白也不知怎的,骤然脱口而出,“此后,我成全你,你也放过我吧!”音落,林慕白自己都愣了半晌,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怎么就说了这样的话?   再看眼前的容盈,仿佛整个人都开始轻颤。慌乱无措的眼神,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   “容盈?容盈你怎么了?”林慕白愕然。   容盈开始嘶吼,抱着脑袋,痛苦的嘶吼,整个人颤抖不止。他好像极为痛苦,原本幽暗的墨瞳,如今似染了鲜血般通红。   “容盈?”林慕白快速扶住他的双肩。   容盈陡然安静下来,染血的瞳仁死死盯着眼前焦灼的林慕白。下一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扑倒在沙滩上。   四目相对,林慕白瞪大了眼眸,一时间未能回过神来。   他的赤色瞳仁,着实惊着她了。   厚实的手掌,慢慢抬起,就像是一种本能,若记忆中的残存指示,他单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林慕白的世界,一片漆黑。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不知为何,身心却突然空了下来,莫名的心安。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脸上,渐渐的靠近了她的唇瓣。   终于,她感觉到了。   他的吻,落上了她的唇。   温柔,缱绻,若雪花落唇,带着冷热交替的温度,占据了她所有的情感和理智。此刻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反应,下意识的圈住他健硕的腰肢。   呼吸着彼此的呼吸,贪婪的眷恋着彼此的味道。   他汲取着属于她的美好,她却淌下两行清泪。所有的唇齿相濡,最后都化作林慕白无言的哽咽。唇瓣尚且相贴,她已泪落成珠,“容盈,我不想当馥儿的影子,以后——回到世子身边去吧,别再跟着我了。你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我的生活,还在继续。”   温暖的手掌,仍旧挡着她的视线,未能挪开。   夜风吹得海浪哗哗的响着,发髻凌乱,呼吸也跟着凌乱。身体的接触,让她的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可更疼的是心。   她徐徐伸手,握住了容盈置于自己眼上的双手,渐渐握紧。   终于,她挪开了他的手。   月光下,刚刚恢复的视线有些模糊,看不真切眼前的人。   渐渐的,他的容脸开始清晰。   终于,清晰无比。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突然觉得,人有时候太过理智,太过清醒,也未见得是件好事。比如她,还不如他。糊涂一些,傻一点,未尝不好。至少这样,爱也坦诚,还能光明正大不顾世俗眼光。   可叹,她做不到。   她想推开容盈,奈何力有不逮,容盈依旧压着她,纹丝未动。   他就这样望着身下的女子,渐渐暗淡了鲜红的眸子,终究变回了原来的迟滞模样。蓦地,他身子一仰,直接躺在了她的身边,与她肩并肩的躺着,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天空圆月。   风吹浪花声,她扭头望着躺在身边的容盈,正巧容盈也刚好扭头望她。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静静的躺在沙滩上很久,久得夜凉如水,寒意渗渗。   终于,还是林慕白率先坐了起来,继而笑得有些餍足。这样,就够了。她不是贪得无厌的人,这样的过程让她觉得很舒畅,也觉得已经给了自己一个足够的交代。   起身,风过衣袂,撩起鬓发翻飞。林慕白松个懒腰,而后笑着回眸凝望安静站在自己身后的容盈。“回去睡吧!只不过从现在开始,不许再进我的被窝,我们——到此为止。”   语罢,她转身。   腕上一紧,她神情一顿。抬头望着与自己擦肩而立的容盈,而后慢慢掰开他紧握的手。他握得生紧,手背有些凉。可到底,她还是掰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容盈转身,始终紧跟不舍。   仿佛认了真,林慕白回房直接关了门。她将财帛分给渔村的渔民,这才让小豆子的房间有了一扇门。如今她是客人,所以小豆子将自己的房间疼给了林慕白。否则,哪来的门,哪来的一门之隔?   门外没有动静,窗户上的黑影消失了。   应该走了吧!   心里突然有些落空,林慕白独自一人坐在床榻上。门窗紧闭。这一次他除非打破门窗闯进来,否则是不可能进来的。抬头望着摇曳不定的烛火,林慕白只觉得心里莫名的躁得慌。快速起身,一口气吹灭了烛火,这一下屋里屋外都黑了个彻底。   夜深人静的时候,林慕白辗转反侧,还以为这失眠之症已经好了,没想到——双膝有些疼。许是这些日子奔波劳碌,膝盖上的旧疾又犯了。骨子里的疼,又酸又疼,这样的痛楚实在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轻叹一声,她干脆坐起身来,想了想便去点了蜡烛,为自己倒上一杯水。   房内烛光昏暗,昏黄的烛光里,她怅然若失的喝着自己的杯中水,却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空荡荡的被窝。顾自嘲笑一番,什么时候,她也变得这样脆弱?   蓦地,后窗外多了个黑影,黑影的手上似乎有东西,她想着约莫是五月。   也不开门,也不开窗,林慕白照旧静静的坐着。   反倒是外头的五月先开了口,“当殿下还不是殿下的时候,杀伐决断,从不犹豫。所有人对他的形容,唯有三个字:狂、邪、狠。在我的眼里,殿下是世上最优秀的男儿,没有人能与殿下媲美。可偏偏,这世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是有定数的。”   “命中劫数,注定了他会遇见那个,相生相克的人。从那时候起,殿下就变了,变得只剩下了小心翼翼。他所有的狠戾,都化作了令世间女子欣羡不已的温柔。可他心甘情愿,即便放弃自己所有的爵位,也在所不惜。”   “然则天底下的缘分都是有时数的,时间到了,也就到了分开的时候。这些年,我看着殿下封闭了心,封闭了所有对外界的感知。他沉浸在过往的岁月里,冷漠得不许任何人靠近。他把自己的心,囚禁在铁笼里,除了死亡,再也没有人能救赎。”   林慕白握紧了手中的杯盏,眸色黯淡,唇瓣紧抿,“你到底想说什么?当初怀疑我别有用心的人是你,如今说这些话的有是你。”   “曾经。我不止一刻的希望殿下远离她。可是后来我才明白,殿下为何会爱上这样一个女子。除了倾城容貌,还有她所能给的快乐,自由,以及——她的不顾一切。世上能为殿下死的女子何其多,可能像她这样,放弃一切荣耀,从至高之巅跌落在地,碾落成泥也在所不惜的,怕也只有她了。”五月说的很平静,言语间却极尽疼痛之能,“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她。”   “然后呢?”林慕白问,“你是要我离开,还是希望我留下。”   “我无权抉择。”五月叹息了一声,而后慢慢转过身,直面屋内的女子。隔着窗户纸,能看到他颀长的身影。在窗户上留下鲜明的轮廓黑影,“我只是希望给你一个忠告,希望你能想清楚。若你要留下,不要负了殿下,再也不要离开。若你要走,决意放手,那么请你走得干脆一些,不要拖拖拉拉。免得到了最后,谁都不好受。”   语罢,五月消失在窗外。   林慕白手中的杯盏重重落下,继而慢慢伸手,揉着自己疼痛难忍的双膝。膝盖处的疼痛是六年前落下的,能治好能走路已然不易,所以她珍惜自己活着的每一天。多活一日,多救一个人,便是她如今的价值所在。   平静的心,在烛光摇曳中,渐渐纷乱。   谁都不好受?   会吗?   她勉力起身,实在是睡不着,想来走一走会好一些吧!躺着,是绝对躺不住的。思及此处,她慢慢挪动双腿,往门外走去。   她走得很费力,一步一咬牙。   可是,打开门的那一瞬,林慕白愣在那里。   门外地上,坐着瑟瑟发抖的容盈,他蜷缩在门外的角落里,抱紧了身子,若带刺的刺猬,不许任何人轻易靠近。可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他却在第一时间抬头,刚好迎上烛光里的身影,那双泛着微光的眸子。   “你一直睡在这儿?”林慕白刚要迈出房门,骤然又顿住了脚步。想了想,她又缩回脚,“别逼我心软。”语罢,她重重合上房门,脊背用力的贴在门面上,羽睫微微垂落。   容盈的身影,在脑子里不断的徘徊,他蜷缩起身子,就这样瑟瑟发抖的抱紧自身。   猛然间,她觉得脸上有温热的东西,在蜿蜒而下。   抬手间,湿了指尖。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她扪心自问。   “他一直坐在外头等着进门,我不知道殿下为何认准了你就是她,但我知道只有你能让他重新走出封锁的记忆,回到现实。我知道自己这么要求对你而言很不公平,你就当是尽你做大夫的职责吧!殿下以前说过一句话,爱就痛痛快快的爱,喜欢就光明正大的喜欢,这世上没有比两个人在一起更重要的事。”五月站在门外,“话已经说到这儿,你自己看着办!或者,你可以选择明日开一副方子,专治风寒心伤。”   音落瞬间,房门打开。   林慕白站在那里,视线微凉的望着蜷缩成一团的容盈,“你这压根不是让我做选择,而是逼我选择。不过,我想你是押对筹码了。我心软了,但不代表我就此想通。进来吧!”   语罢,她转身回屋,却没有再关房门。   “殿下?”五月蹲下身子,慢慢搀起浑身冰凉的容盈。   那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   夜里下了雨,外头很凉,屋内很暖。一如既往的,容盈钻在林慕白的被窝里,小心翼翼的抱着她,将她塞进自己的怀里,安安静静的盯着她。   林慕白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来自头顶的灼热。   他是怕了吧!怕她再丢下他不管!再不让他进门,再也不能拥着她。他怕!迟滞的眼底,泛着令人酸涩的惊惧之色。   这一场雨,下得很大,第二天到处都是泥泞。   可是,该回去了,否则今儿个十五就该出事了。有恭亲王府的人在,即便容盈发起疯来,也容易遏制。不然对着林慕白一人发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上一次——她抿唇,上一次的事情还不知到底有没有,迄今为止她都没明白那一夜,他们两个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   无奈容盈如此状况,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问五月,又有些难以启齿,总不该问他“当也容盈有没有与我无媒苟合”吧?或者是“容盈当夜有没有与我发生夫妻之实”呢?   “该回去了!”林慕白辞别渔村里的人,与容盈一道上了车,此去下一站就该是云中城了。以后与这里的人,估计都不会再有交集。与容盈一道上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回城的方向驶去。   城里的人,都急疯了,可容哲修却拦着苏家父女,死活不让他们捣乱,免得坏了父亲与小白的好事。有五月陪着,他倒是放心得很。   下过雨的回城之路,满是泥泞,道路难行,是故车子驶得很慢。   林慕白又开始回头,总觉得这条路有些奇怪,来时有双眼睛,去时也有眼睛。可偏偏,又看不见眼睛在何处。是自己又产生了幻觉吗?   正想着,马车突然侧翻,林慕白还来不及反应,身子已经重重的撞向车壁,眼见着就要滚出车窗。说时迟那时快,一声“馥儿”,伴随着健硕的胸膛包裹住她纤瘦的身子,双双甩出车窗。脚尖落地,容盈一个旋身,直接将林慕白打横抱在怀中。   染血的眸子,无温的扫过四下,而后惊惧的盯着怀中心有余悸的林慕白。下意识的,他的胳膊快速缩紧,生怕任何人与他抢夺这怀中的珍宝,一脸的敌意横生。   马车侧翻的时候。五月始料未及。   如今才知,是车底下的车轴断裂,可这车轴上头有利器拉割的痕迹,显然是人为破坏,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眸子快速环视四周,五月握紧了手中冷剑,徐徐靠近容盈,“殿下快走,估计有埋伏。”   “容盈,你放我下来。”林慕白道。   容盈拼命的摇头,死死的盯着她。   “我没事,没受伤,我自己走还能走得快一些。”林慕白心中明白,只怕附近有人要动手了,但目的为何?目标是谁,却尚未可知。不管来者是谁,赶紧回城才是最要紧的。进了城门就不会有事。   她终于落了地,容盈一把握住她的手,神情呆滞的张开五指,与她十指紧扣,力道微重,“馥儿,不放手。”他说得很慢,就像牙牙学语的孩子,可说得却极为认真。   林慕白一笑,“不放!”语罢,牵着容盈,随在五月身后。   可惜,他们走不了。   四面八方,黑压压的一片。   林慕白僵在那里,这些黑衣人是——是离恨天吗?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他们。阴魂不散,手段恶劣。上一次他们突袭恭亲王船队,覆灭了那个小山村,此后又抓了自己和暗香,杀了三名衙役。如今又想做什么?他们抓自己,想来是为了引容盈上当,而其目标想必就是杀容盈。   思及此处,林慕白心下陡沉,“你们赶紧走吧!”   五月蹙眉望着她。   “我不会武功,只要你们逃出去,他们就算抓到我也不会杀我。若容盈出了事,那么谁都得死。”林慕白的脑子清醒至极,“他们要的是容盈的命,抓住我也只会利用我引你们出来。走啊!走!”   “殿下不会走的。”五月冷剑出鞘,“你们走!我殿后!”   “这一次,谁都别想走!”为首的黑衣人眸光利利,视线却停留在林慕白身上。那种眼神,只让人觉得心里瘆的慌,就好像被盯上的猎物。   让林慕白极为不舒服,下意识的握紧了容盈的手。扭头时,四目相对,她淡然一笑,不改从容,“既然谁都走不了,那就赌一把!”   话音刚落,五月已经出手。   若是光明正大的打一场,五月未必是输,即便对方人多势众,也能抵挡一阵。可偏偏,对方都是宵小之辈,知道你武艺高强还凑上来找死,不是蠢笨至极吗?   “是生石灰!”林慕白一声惊呼。   顷刻间,漫天白雾。林慕白迅速以袖遮眼,这才避免了生石灰入眼,可五月未能防备,一下子视线里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四周景象。而容盈,亦是如此,视线模糊成一片空白。   睁开双眼的瞬间,林慕白看见一柄利刃,快速的朝着容盈的胳膊砍去。   “闪开!”说时迟那时快,林慕白快速抽回手,狠狠的推开了容盈。   “馥儿?”容盈无温的声音在白色的世界里回荡。   林慕白只觉得手一松,颈后便是一凉,所有的意识都停留在容盈的嘶吼声中,最后回归到最初的寂静无声。心里有个声音在回应:景睿——   “殿下?”五月厉喝。   容盈突然发狂,即便目不能视,可双耳却是极为敏锐。刚刚近前的黑衣人,顷刻间被他手撕成两截,四肢零落,开肠破肚,画面极尽淋漓。这一幕看得所有人心头剧颤,一下子谁也不敢再靠近,只能形成一个包围圈。将五月和容盈困在圈中央。   满是生石灰的脸上,看不清任何表情。容盈想看清楚自己的手,满是鲜血的手,有些不知名的颤抖,五指微微蜷曲,没能握住她的手。   “殿下?殿下你是否受伤了?殿下?林大夫?”五月呼喊着,可身边没有人应答,林慕白似乎——似乎出了事,否则容盈方才不会这般激动。   “馥儿?”他低低的喊了一声,仿佛又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唇角微微扬起,好像在笑,笑得那样温柔,那样的痴傻,“馥儿?回来——”   蓦地,他骤然仰头长啸,凄厉的喊声震破苍穹,“馥儿——”   啸声起,飞鸟尽。   万箭齐发,方才了明朗的天空,顷刻间下了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箭雨。耳畔,是清晰的“嗖嗖”之音,而后是令人畅快的凄厉惨叫。   最后的最后,什么都没了。   一切,归于静止。 ☆、第69章 我好像认识你   在幽暗的世界里,有冷风拂过。林慕白觉得此身颠簸动荡,以至腹腔内翻滚无常。这种感觉,应该是被人扛在肩头奔跑所致。腹腔被挤压,所以胃里格外难受,整个人都快要窒息了。   颈后的疼痛,让她的脑子仍旧晕得厉害。   勉力睁开双眼之时,只看见满目的漆黑。脸上,有被粗劣的麻线摩擦的疼痛。羽睫又无意识的垂落,自己应该是被人装进了麻袋。   容盈——思及他的名字,林慕白骤然睁开双眸,整颗心骇然漏跳了一拍。自己没死,他们没有杀了她,那是否意味着容盈他们逃脱了呢?是逃脱了吗?可记忆还停留在三人被撒生石灰的苍白里,他的眼睛会不会有事?可知生石灰入眼,是不能用清水去洗的,否则这双眼睛就废了。   她想挣扎,可是还不等她挣扎,身子已经如沙包一般被人随手从肩上卸下,重重落地。一声闷哼,胳膊处抵在地面,疼得让她倒吸一口冷气。膝上,也跟着疼得厉害,这双腿是最经不得伤痛的。   万千光亮突然回到自己的世界,刺眼的白光,惊得林慕白快速用衣袖挡住了眼睛。   麻袋被人打开,她还坐在麻袋里头,只是露出了上半身。   “你们是谁?”她拿开袖子,却被人很快的用黑布蒙上了眼睛,双手被人快速钳制住,根本无法动弹。有绳索将她双手绑缚,而后还有人牵着她往前走。   “你们到底是谁?”她又问,看不见前景的她,只能借着听力去观察四周的动静。左右皆有脚步声。身后也有不少,但她不会什么武功也不懂听音辨物,所以不知道身后有多少人,“你们到底要把我带到哪儿去?你们到底是谁?”   无人回答,只有她一个人的疑窦丛生。   一路上都很平坦,没人说话却能时不时的闻到一缕缕花香,这好像是在某个庭院。偶尔还有流水之声,清澈而潺潺,小桥流水有花有树,应该是个景致不错的园子。   是谁呢?   离恨天还能有这样的雅兴,没把自己丢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或者破落的庙宇,竟带着自己来了这样的园子里?对她,不是该严刑拷打,套取一些所谓的恭亲王秘密吗?   这是怎么了?   林慕白满心疑惑,实在没想明白。   九曲十八弯,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但她一直默默的在心里记下了自己的步子,尽量让步子变得有条不紊,步伐之间尽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记下每一个特别之处,比如走多少步子就往左拐,走多少步子再右拐,走过有溪水声的地方,而后是花香,最后她进了一间屋子。   身子被强行绑缚在床榻上,双手过头绑在床柱上,根本容不得她动弹。腕部的绳索勒得她生疼,身下的柔软褥子,让她有些莫名的惊慌。   哪有对待犯人,是绑缚在床榻上的。   她很确定,这是床。   柔软的褥子,极为温暖。   她的眼睛被蒙上了黑布,根本看不清楚四周的景物,可是她能用自己的脸去摩挲这褥子。那一刻,她能感觉得出,褥子柔软而光滑,应该上好的缎子。一般人家,是绝对不可能用得起这样的料子做褥子。   蓦地,她似乎听到了开门声,而后有脚步声进来,继而门又关上了。   她下意识的侧耳倾听,不敢错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身旁的褥子,陷了下去,好像有人坐在了床沿。紧接着,便有柔软的被子,盖在了自己身上。林慕白的眉头骤然蹙起,“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的替她掖好被角。   而后便有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面颊。就这么柔柔的,慢慢的轻抚,好似她便是他的珍宝,如此的爱不释手。下一刻。她感觉到有灼热的呼吸扑在了自己的鼻尖,唇上一紧。   她想睁开眼睛,可是覆在眼上的黑布,阻隔了所有的视线。   突然间,浓郁的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林慕白突然笑了,笑得那样冷冽,“夜凌云!”   那人骤然一僵,扔是没有说话。   “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是谁吗?你好卑鄙。”林慕白切齿,“是你对不对?夜凌云,你说话,你说话啊!”   “是我!”掷地有声,却还是没有解开她眼睛上的黑布。   就这样,一个坐在床沿,一个被绑缚在床榻上。那种画面,不必看见。想想都觉得很尴尬,也让林慕白觉得愤怒和窘迫。   “你放开我!”林慕白挣扎着。   夜凌云的手,快速握住了她的手腕,温暖的掌心还是没能降低腕上的疼痛,“我不想看到你受伤,慕白,别再挣扎了。”   林慕白看不见夜凌云此刻的表情,可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绝不是夜凌云!他们之间,早已没了可能。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收拾了一下情绪,慢慢的平缓了口吻,“夜凌云,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你偷袭我们,到底意欲何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只是想找回我心爱的妻子罢了!”他说得很轻,极尽温柔,唇又再次落下。却被林慕白狠狠的别过头避开。   “你别碰我。”林慕白低冷,“夜凌云,我们已经结束了。那封休书,我已经给你了。”   “世上只有休妻,如何会有休夫呢?”夜凌云笑问,“慕白,别任性了。我答应你,会好好的对你,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再掺合在你我之间。没有人会成为你我的阻碍,以后你不管想做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再也不会放任你独自一人。”   “夜凌云,你真当我是傻子吗?”林慕白冷笑两声,心头嗤寒,“有些事我虽然不知道情由,可我也是看得明白的,你对林婉言的态度不是一日两日了。在她身上有你想要的,我对你而言,只是你的一种不甘心。也许是我给你的挫败感,让你变得如此疯狂。”   “可是夜凌云,你扪心自问,你是真的爱我吗?你所做的,哪里不是在伤害我?你跟林婉言,你跟离恨天,还累及了暗香和我身边的人。夜凌云,你醒醒吧!我要的,你永远都给不了。”   夜凌云突然沉默了,他的手,慢慢抚过她的脸,她的唇,最后慢慢摩挲着她被黑布遮住的双眼。眼上的冰凉,让林慕白的身子微微僵直。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只是尽量的让自己不去激怒他,免得他做出更离谱的事情。她能察言观色,能望闻问切,能看面相手相就断人忧疾。可她拿不住男人的心,尤其是自己不爱的男人,你很难去真的体会真的在乎一个男人的愤怒爆发点。   所以,她所有的平静阐述,对夜凌云而言,都是一种羞辱。   你爱的人,越是不在乎你,你越是疯狂。   她越平静,他越是愤怒。   不管是男人的占有欲作祟,还是因为爱而不得,夜凌云的眸光越渐寒凉。终于,他发出低冷的干笑,声音略显暗哑,“慕白,你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以后,咱不说这么绝情的话。”他的声音低沉得让林慕白,心头发怵,“咱们是夫妻,当日你走得匆忙,咱们未能行夫妻之礼,如今——既然你回来了,咱们就好好过日子。”   听出了别样的意味,林慕白呼吸微促,“夜大哥,咱们别自欺欺人了,我要自由,你能给得了我吗?你有你的夜家庄,我有我的行医济世,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想要的太多,而我要的太简单,所以注定了我们不可能有结果。你醒醒吧!在我身上,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一个你。”夜凌云低吼。   四下骤然一片死寂。   林慕白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   “不!不是这样!”她忽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身子开始挣扎,可她越挣扎,绑缚着手腕的绳索勒得也越疼,磨皮了皮渗出了淡淡的嫣红的血迹。   夜凌云红了眼,她这是要扯断自己的手腕,也不肯回到他的身边吗?   “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等你,从天黑等到了天亮,又从天亮等到了天黑。我足足等了你两日,可你为何如此绝情,便是来看我一眼都不肯。”夜凌云嗤笑两声。笑得酸涩无比。   “什么等我?”她全然不知道。   因为暗香从未说过,她根本不知道夜凌云所谓的等待,是怎么回事。   “没事,都过去了。”夜凌云笑了。   林慕白刚要张嘴,却突然被他塞住了嘴,除了惊恐的呜咽,什么都喊不出来。她拼命的晃动身子,血从手腕上不断渗出,身体上的疼痛怎么也比不上自己内心的恐慌来得汹涌。   夜凌云吻着她白皙的脖颈,低柔的含着她的耳垂,“慕白,我们是夫妻啊!”   可她不想做他的妻啊!   腰上一松,她意识到,腰封被解开了。   那么接下来会做什么?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惊慌失措,害怕得无以复加。说起来这具身子,除了那夜深谷的容盈,似乎还没有其他男子看过摸过。   她歇斯底里的呜咽。有泪沿着眼角徐徐而落。   身上微凉,衣衫滑落。   夜凌云的欺身而上,深情的唤着她的名字,“慕白——慕白——你是我的慕白——我不想再等你回头了,我没有耐心等。再等下去,我怕你会走得越来越远。慕白——慕白——”   门外,陡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残月焦灼的声音,“庄主,鹤道人来了。”   “让他们等着吧!”夜凌云是绝对不想再错过林慕白了。既然得不到心,那就得到人吧!横竖这颗心这个人,他总该得到一样为先。困住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那只有让她生下自己的孩子,这才是最快速最直接的办法。   “已经打起来了。”残月垂眸,“鹤道人说,庄主半道劫人,未免太不顾道义了。而且,他们还知道了一些庄主极力想保存的秘密,当然这个秘密如今还很少有人知道,是关于——夫人的。”   一听“关于夫人”这四个字,夜凌云的眸子骤然眯起,眸中所有的情欲在此刻褪去得干干净净!   幡然起身,夜凌云下了床,小心的为林慕白盖好被子,温柔的在她眉心落下轻轻一吻,“慕白,你且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语罢,快速离开。   开门出去,夜凌云的脸色黑沉得可怕,“让人守住这里,谁敢靠近半步,杀!”   “是!”残月颔首,手一挥。顿时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将这儿包围得水泄不通,一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林慕白躺在床榻上,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心,寒凉到了极点,手已经被绑缚得全然麻木,血液的温度也降到了最低点,仿佛那已经不是自己的血。原来一个人若心寒至极,连体温都会冷得吓人。   她想过夜凌云拥有夜家庄,靠的自然不是什么正常手段,难掩其不折手段的本性,可她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险些在他身下受辱。虽然目前避开了一劫,可是等他回来呢?   回来该怎么办?   一种叫做绝望的东西,在心底蔓延开来。   她不止一次的问自己,这个时候的自己,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必要?她能活着实属不易,为何他就不能让她好好的活下去?   ————————————   前堂。   鹤道人一身道风仙骨,看上去是个道行极高,慈眉善目的修行之人,可实际上却是个染尽世俗,行为最是令人不齿的邪恶之人。   “住手!”夜凌云一声厉喝,眸光冷冷的扫过眼前交手的两拨人。   鹤道人笑了笑,“夜庄主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想必是尽享美人恩,已经得偿所愿了。”   此言一出,夜凌云更觉心中冒火,若非鹤道人搅局,那么此刻林慕白就是自己的女人。可惜,还是差一步。而这种事,差一步和压根没做,是毫无区别的。   “哼!”夜凌云拂袖坐定,一脸黑沉,“不请自来,敢问有何指教?”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走走吗?咱们好歹也是亲戚,常来常往,实乃人之常情。”鹤道人话中有话。   夜凌云赫然凝眉,“谁跟你是亲戚。”   “你说呢?”鹤道人笑了笑,笑得那般气定神闲。手一拂,所有离恨天的人瞬时都退出了前堂。   见状,夜凌云瞧了残月一眼,残月会意,领着所有人退了出去。偌大的前堂,如今只有夜凌云与鹤道人面面相觑,各自心思。   “夜庄主是个聪明人,有些话咱也不必挑明,大家心照不宣。”鹤道人浅笑盈盈,“唉,其实这样的结果,也未尝不是好事。”   “他也知道了?”夜凌云意味不明的望着鹤道人。   鹤道人摇头,“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仿佛松了一口气,夜凌云垂下眼眸,佯装漫不经心的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最好如此,有些事不该有第三人知道。还有——知道也没好处,她本就是已死之人,这些年早就在很多人心中化为白骨,不复存在。既然是不存在的人,那就不必再提了。”   “在所有人的眼里心里,她确实是不存在的人,但在夜庄主的心里,似乎从未死去。”鹤道人意味深长的说着,“只不过夜庄主觉得,自己能瞒得住多久?一年,两年?或者再来一个六年?这世上。纸包不住火,她早晚会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何况,殿下已经命人着手调查了。”   “你说什么?”夜凌云陡然蹙眉,“殿下为何要调查她?”   “因为一把伞!”鹤道人笑了笑,拂尘轻甩,“夜庄主觉得,事到如今还能瞒多久?殿下已经不信任任何人了,你一味的固执也只会让她身陷险境。到了真相大白的那一日,六年前的覆辙还是会重蹈。人不是猫,猫有九条命,可她呢?你确定——”   “别拿她威胁我。”夜凌云冷嗤,“她在我手中很安全,我会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去保护她,疼爱她。没错,我这辈子不曾栽在任何人手中,除了两个人。一个是我心甘情愿的,一个我永远都不会认输。鹤道人。若没什么事请回吧!夜家庄的事,就不劳烦阁下费心了。”   鹤道人一笑,“就这样让我回去,你觉得殿下会答应吗?”   夜凌云眯起了眸子,“不答应也得答应。”   “我们好不容易跟着容盈出城,好不容易伏击成功,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夜庄主不劳而获,不费一兵一族就拿下了林慕白。而咱们费了多少人命,才能换得这一次机会。你这半道打劫的未免做得太过分了些,若不给个交代,殿下那边岂能善罢甘休!”鹤道人慢慢悠悠的说着,意味深长的笑着。   “你到底想要什么?”夜凌云冷然。   “夜庄主觉得呢?”鹤道人笑了笑,“我还是上次的条件。”   “不可能!”夜凌云嗤冷。   鹤道人转身往外走,“那也无妨,横竖殿下是盯上林慕白了。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也该明白,咱们离恨天不是什么好人。”论心狠手辣,夜凌云够狠,离恨天也不遑多让。   “我就不信,你们敢动她。”夜凌云冷哼,“马上离开这儿,别让我再看到你们离恨天的人,靠近她半步。”如今林慕白就在自己的身边,他还怕什么离恨天。   只要守着她,就不会有事。   不管是心还是人,他守住一样就可以了。   她的心不在,可是她的人,生生世世都得与他在一起。即便来日身死,她的墓碑上也得刻着他夜凌云的名字,夜凌云的妻。   鹤道人走了,走得不甘心,也让夜凌云的心,微微纠起。他不怕离恨天的人下手,他担心的是鹤道人口中的秘密。秘密在独享的时候。那就是秘密。当有了第二个人知道之后,就很可能不再是秘密了。因为有了第二个,就会有第三个,此后还会有更多。   五指蜷握成拳,难道这个秘密,在他独守了多年之后,又要再度被撕开?撕开之后呢?所有人都鲜血淋漓,尤其是她。撕开之后,她会回到他的身边吧?   这是他,绝对不允许的事。   不管是生是死,她都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永远。   ——————————   手上一松,林慕白突然觉得有人解开了自己腕上的绳索,慢慢取下她塞在嘴里的布。她几近麻木的手,费力的想扯掉覆在眼上的黑布,却被一双手慢慢的握住,慢慢的按了下去。   最后,这个人举止轻柔的抱起了她。   他低哑的嗓子里,发出熟悉的磁音,“别动,我带你走。”   她记得这个声音,这不就是上一次她与暗香遇险,在林子里救了她的那个人吗?带着鬼夜修罗面具的男子,有着地狱来使的幽暗冰凉。即便遮住了眼睛,她也能感受到来自这个男人的一身寒戾之气。   出去的时候,时分的安静,似乎畅通无阻。   林慕白只觉得奇怪,却听得顶上传来他无温的音色,“不留活口。”   音落,耳畔冷风呼啸。   她感觉到自己在飞,随着他一起飞,躺在他怀里飞。飞上半空,飞过屋顶,飞出庄子。那一种胸腔里被自由的空气充满的感觉,让她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离开了那儿,离开了夜凌云的掌心,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可身子悬空,她不得不抓紧了这个男人的胳膊。   落地的时候,他低低的开口,“没事了。”   有马鸣声,继而是微弱的光,回到了林慕白的世界。   眼睛上的黑布被他温柔解下,娇眉微蹙,因为长久的蒙着眼睛,让她的眼睛一下子无法适应所有的光亮回归。一双手,温柔的从她身后伸出,遮在她的眼睛前,“小心睁开,免得灼伤眼睛。”   林慕白愣了愣,慢慢打开他的手,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与他正身处马车之中,马车开得很慢,很是平稳。   面前的小四方桌上,摆着不少瓶瓶罐罐。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张带着修罗面具的脸。幽暗无温的眸子,若冰凉的深渊,一眼望不到边际。他打开了药罐,一言不发的替她抹药,神情专注得好似眼里只有她手腕上的伤。被绳索勒出的伤痕,最是难看的。因为是摩擦伤,也是最难受的,若不及时治疗,里头一些麻质纤维就会感染伤口,到时候又痒又疼还会溃烂。   冰凉的药,抹在她灼热的伤口处,疼得她“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的缩了一下手,却突然被他温暖的掌心包裹住。他就这样大手握小手,眸色依旧冷漠无温,可是她能感觉到来自于他掌心的暖意。没有生疏感,反倒衍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好像——好像记忆里,也有这样一个人,带着模糊的面具,为她上过药。   她下意识的伸手,如同鬼使神差般,想要掀开他的面具。却被他一把握住了不安分的手,那双无温的眸子,陷在一片漆黑之中,就这样泛着微凉的光,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林慕白有些莫名的晃神,“我们——是不是认识?我好像见过你。”   “上次,竹林。”他言简意赅。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林慕白摇头,“不对,再更早之前。”她拼命搜寻着空白的记忆,可是越想头越疼,方才的灵光一闪,如今已是空空如也,“我的意思是,我们在很久之前,在竹林之前是不是认识?我好像有点记得你,只不过——”她突然苦笑一声,“再也想不起太多。”   他放开了她的手,继续为她上药,“我们——不认识。”   “那你为何救我?”还三番四次的救?   他带着面具,看不清楚真是的神色,仍旧凉薄得教人寒意阵阵。一言不发,取了绷带与她细细包扎,不言不语。只有他黑鸦羽般的眉睫,静静的垂落。   等到包扎完毕,他的指尖轻柔的将她鬓间散发,拢到耳后。林慕白的衣衫,有些不整。方才他解开绳索的时候,想必也该看见了那些不该看见的白皙。是他一言不发的替她拢了衣襟,她未能看见,他染血的眸,只为她一人黯淡或光亮。   他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到底是谁?”林慕白问。   “是友非敌。”他只有四个字,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他快速的窜出了马车,林慕白紧随其后。   “修罗!”她喊了一声。   他已经走开了几步,听得呼唤,幽幽回头看她。面具下的那双墨瞳,幽深难测,“安全了!”   是很安全,不过她也相信,只要他想走,没人能拦得住。就好像方才驱车的那个黑衣人,只是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她的眼皮底下。行动之迅速,快得令人咋舌。   “我真的好像认识你。”她道。   他敛眸,“前世吗?”语罢,纵身而去,瞬时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半空传来他的声音,“沿着大路走,就能回丹阳城。”   林慕白低头想着,前世?   她连今世自己是谁都不清楚,遑论前世。轻叹一声,望着腕上的绷带,不紧不松力道刚刚好。深吸一口气,既然无果,既然想不起来他是谁,那就往前走吧!走着走着,也许就到头了。只不过,娇眉微蹙,这腿似乎有些不听使唤了。   转念想,夜凌云知道自己跑了,想必会更疯狂吧!   事实,确实如此。   无声无息,守卫在林慕白门外的护院,里三层外三层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所有人都是一剑毙命,死得很干脆。   “庄主恕罪!”残月扑通跪地,脊背上寒意深深。   “那么多人,守不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我夜家庄何时变得这般不堪,连外来人入侵都不知道,以后是不是别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你们也都不知道?简直一群废物!”夜凌云勃然大怒,人死倒也罢了,夜家庄有的是人。只不过,林慕白就一个。   丢了,也就没了。   “庄主,是不是离恨天的人?他们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残月惶恐。   夜凌云陡然凝眉,“鹤道人!”冷笑两声,“离恨天若是拿了她,绝对会就此要挟我。”他俯身,查看这些死尸的伤口,一个个都是一剑毙命,再无其他伤口,这种情况忽然让他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很多年前的事情,这么心狠手辣,而且不留活口,似乎——很像他们的作风。   江湖上,如今很难找出这样狠戾的杀手了。   见夜凌云不说话,残月更是心生惊恐。   谁知夜凌云却道,“你查一下。最近江湖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不一样的事。”   残月一愣。   夜凌云笑得凛冽,他想起了那一日在竹林里的一幕,遍地残肢和死尸,那些死尸的死状似乎和自己脚下的这些守卫很相似。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这么多人不发一声,一剑毙命,可见其速度之快。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似乎也有这样一批人,总计十二个。”夜凌云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残月骇然瞪大眸子,面色霎时青白相加,“庄主是说,十二月?”   “那一战,十二月都死绝了,还剩下一个在容景睿身边守着。若这些人真的来自十二月,那容景睿这病,想必就是装的。我倒要看看,他是真傻还是假傻。”世间传闻。恭亲王容景睿,自从王妃过世之后,便丧失神智,难以自理。从此痴傻无状,疯癫凄凉。   夜凌云突然笑了,笑得那样凉薄,竟是有些自嘲般问残月,“你相信爱吗?”   残月一愣,半晌没回过神。   爱?   “为何他不去错认别人,偏偏盯上慕白了?为何他不跟着其他女子,偏偏要与她形影不离,抵死相护?容景睿?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呵——不过这一次,我一定会赢。”夜凌云拂袖而去,“偷消息出去,我要整个江湖上的人,都睁大眼睛,有任何风吹草动,随时报我。”   十二月?   这个六年前让人闻风丧胆的三个字,难道又出现了? ☆、第70章 给你一个,义无反顾的借口 为钻石过1400加更   林慕白没能往回赶,许是被套在麻袋里,丢下地时撞着双膝了,如今尤其是左腿,膝上阵阵疼痛难忍。才走了一小段路程,额上冷汗已经涔涔而下。   没奈何,只好坐在一棵树下歇息,避开大道。   她想着,修罗能把她放在这儿,势必想好了她能在足够的时间内赶回丹阳城,才会如此放心。只不过现在,她的腿疾似乎不允许她走长远的路。   避开正道,寻了个不易察觉的角落,落脚歇息。   否则一旦夜凌云的人赶到。她就会面临着再次被带回去的危险。而这一次若再被带回去,她想着自己就不会再如此幸运了。带回去,就意味着她与夜凌云之间,那些不曾发生过的事都会被落实。所谓的夫妻之实,是她最不能接受的,否则新婚那夜,她也不会悄无声息的离开。   费力的揉着疼痛不止的左膝,可惜身上的药弄丢了。大概,是落在了床上,落在了夜凌云那里。她知道自己的腿疾,所以经常备着止疼的药。平素倒也忍着不吃,可若是遇见了赶路或者急事,她便会吃上一颗。毕竟是药三分毒,止疼的药物对人的身子会有难以估量的伤害。   尤其是她的药。当年师父离开时千叮咛万嘱咐,里头淬了少许曼陀罗,不可大量服用,否则是会中毒的。也不可久食,伤身。   这疼痛不止,她是走不远的。等到了天黑,夜风嗖嗖的吹。林子里的夜,格外的寒凉。薄雾升起,身形单薄的女子,火光中唯见形单影只。   有了篝火的炙烤,膝上的疼痛慢慢的缓和了下来,也许是疼得有些麻木了。她捋起了裙子,膝盖处被揉得有些红肿充血,但所幸没那么疼了。   风过微凉。她抱紧了自身。   抬头间,透过茂密的树叶,她看见了皎洁的圆月。十五月圆,不知道容盈现在怎样?是否安全呢?若是安全了,身上的旧疾又该怎么办?她很难想象,容盈发狂的样子。   垂眸,将手中的干树枝丢进火堆里,等腿再好一些就赶紧走吧!早点回城,早点——见到他。   一双金丝银线绣就的祥云暗纹黑靴,毫无预兆的出现在她低垂的视线里,踩着落叶和枯枝,发出清晰的脆响。   神情一愣,这靴子,她认得。   愕然抬头,林慕白愣在那里。   颀长的身躯,遮去了所有光芒。树梢斑驳的月光在他身上披了一层银晖,勾勒出那张极度精致的脸部轮廓。她站在他投射下的身影里,若被他全然包裹着。   他红着眼,就像发狂的野兽,克制不住体内奔腾不休的沸腾血液。   他盯着她,就像吃人的恶魔,狂野而凶残。   她知道,他又发疯了。   为了那个,叫馥儿的女子。   徐徐起身,林慕白望着他,笑得苍凉,“谢天谢地,你没事。万幸,你还活着。”疯了也好,傻了也罢,至少此刻他好好的,脸上还残留着少许生石灰和油渍,那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带着纯粹的占有与毫不遮掩的幽暗吞噬,墨染的瞳仁换做染血的嫣红,就像干柴烈火燃烧的颜色。   灼热,炽烈,只为了这么一个人,惦记了一辈子。   腰间颓然一紧,他一言不发欺身而上,瞬时将她拽到自己怀中,快速摄住了她的唇。荼蘼花开,在火光中妖冶绽放。这一世的妖娆与销魂蚀骨。都只为了她。这一世的疯狂与颠沛流离,亦只为了她。   灯火十里,江山万里,不及她一颦一笑。   三月烟花,风光江南,不及她回眸嫣然。   只为这一个女人,倾覆了三生石。断了奈何桥,也在所不惜。   唇齿相濡,是谁在耳畔低低的呼唤着彼此的名字,是谁将彼此的姓名烙印在对方的心里,刻进了永世的轮回中。火光艳烈,他将她压在身下,眸光灼灼,那双极是好看的丹凤眼,就这么直直的撞进了她的心里。   “容盈,你看清楚,我不是馥儿。我不是你的馥儿!”她抓紧他的胳膊,声线哽咽。   他极是好看的眼睛,半垂着不去看她噙着泪的双眸。耷拉着眼皮,却遮不住眼底的猩红如血。薄唇里。只匍出三个字,“我要你。”   她身形一怔,鼻间陡然酸涩难忍。   吻,凉凉的落下。   是不是,只有旧疾犯了的你,才能说出这样刺人心肠的话语?是不是,只有旧疾犯了你的,才会这般的狠辣无情,不在乎她的感觉?   可她控制不住,内心的急颤。   有时候,她也会在想,他们之间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直到他吻上她的唇,进入她身子的那一刻,疼痛告诉她,是因为两个人都少了一个相互羁绊的理由,少了一个义无反顾的借口。   火光中,她看见他眼底的猩红,也看见了倒映在他眼睛里,属于自己的狼狈与心甘情愿。   红尘三尺,从此只为你一人,缠绕不休。   当疼痛,变成一种痛快,心也跟遗失。放纵那便放纵吧,人有时候想得太多,更容易患得患失。若是能放手一搏,少一些担虑,少一些莫名其妙的焦灼不安,珍惜眼前人不是更好吗?   疯狂的夜。纠缠不休。   那一夜,林慕白觉得自己被他折腾得只剩下了一口气,最后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不是篝火的温暖,还是他给予的温度,她睡得很安稳。窝在他的怀中,像极了当年的那个女子,眷恋着他给予的所有温柔与安全感。   可是他知道。在平静无波的世界里,藏着一颗倔强的心。   抱紧了怀中的女子,体内奔腾的血气还在叫嚣着,嘶吼着,可那又怎样?横竖这一生一死,都只为了她罢了!   此后,便再也不会说那种伤人心的话了吧?   还会舍得离开吗?   耳畔。篝火哔哔啵啵的响着。   林慕白开始做梦,梦中有一双指节分明的手,及时好看的拂去自己散落的鬓发。林荫小道,杨柳翻飞,柳絮翩然落在眉眼之间,她抬头望着近在咫尺,而容脸模糊的他,打心眼里的笑出声来。   他也笑了,笑得那样好看,虽然模样仍是模糊的,但她就是觉得好看。   转瞬间,所有的岁月静好都消失不见了。   她所能看见的是火光冲天,是残垣断壁,是叫嚣着的惨烈厮杀。满目的鲜血淋漓和横七竖八的死尸。有人冲着她喊,可她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   她站在那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方才的他呢?   她拼命的寻找,穿过箭雨,穿过那些熊熊燃烧的大火,却在转身瞬间,有冷箭穿胸而过。疼痛骤然席卷全身,她抬头去看火光里的那张脸,那张带着面具的脸,越渐模糊。   有泪滑过面颊,五脏俱焚的疼痛,撕裂般的疼痛,让她突然倒伏在硝烟弥漫的世界里。   “疼——”睡梦中的林慕白,浑身剧颤,面色煞白如纸。额头上香汗淋漓,她做梦了,做了噩梦。梦里有最真实的世界,有最令人撕心裂肺的话语。   “疼——”她的身子,颤得厉害。   猛然间,林慕白骤然睁开双眸。整个人抖如糠筛。她这才发现,容盈正紧紧的抱着她,始终不曾松开。身上不着片缕,相拥得严丝合缝。温暖的胸膛,恨不能暖她一世炎凉。   “馥儿。”他低语。   她正欲抬头,却被他死死的按在怀中,他摄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的脸贴在心窝处,不许她抬头不许她多看自己一眼。鲜红的眸,欲望未褪,疼痛未泯。   “抱紧我。”他暗哑低语,“你是我的。”   语罢,他垂头,将下颚抵在她的发心,重重合上双眸。   林慕白的手,下意识的攀上他的凶手,一动不动的窝在他怀中。事已成定局,木已成舟,也就不必再挣扎了。两个人的事,注定要有一个人,率先迈出第一步。   她不肯,他来做。   她下不了决心,他来做决定。   深吸一口气,她噙着泪想,好像有他在身边,那些噩梦便没那么可怕了。可为何心口闷闷的,好像梦中的那一箭,真的扎在了自己的心口上,疼痛莫名。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么她呢?   这些光怪陆离的梦,难道就是她的过往记忆?可为何清醒的时候去细想,却是什么都记不得?而今夜的容盈,似乎也颇不寻常,那一次的旧疾复发,俨然如临世恶魔,此刻却温柔至此?   馥儿?   她低低吟着这二字,记忆里似乎也没有这两个字。   馥儿——   只是林慕白未曾想到,等到天一亮,这一切都会变成一种定局。刻意的定局!而她,再也没能走出他的世界,从此沦陷下去,难以自拔。   等到天一亮,她就再也走不了了。   黎明晨曦,茂密的树叶,挡去了晨曦微光,让周围的一切仍旧显得黑漆漆的。林慕白睡得安稳,睡得很熟,难得的心安。唇角带着笑。眼角还有少许干涸的泪痕。有些痛是快乐的,有些快乐却藏了痛苦。   哒哒的马蹄声,喧嚣不止。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伴随着整整齐齐的甲胄之音,林慕白的眉睫陡然扬起,她挣扎了一下想要离开,却有坚实的臂膀将她扣在怀中。翩然落下的锦绣华服,遮去了二人的身子。   林慕白听见自己的心,咯噔一声,屏了所有的呼吸。 ☆、第71章 暗香,我把心弄丢了   五月低声冷喝,“众军回避!”音落瞬间,所有的军士都背过身去,极为默契的在周遭形成一个包围圈,不许任何轻易靠近。   苏离从马车上下来,笑得寒意渗人,可除了端庄的姿态,凛冽的笑靥,她什么都做不了。苏厚德冷哼一声,“简直胡闹!”旋即背过身去。   容哲修坐在明恒的肩头,饶有兴致的吃着手剥花生,低头望着明恒,“那以后,小白就是我恭亲王府的人?”明恒颔首。   暗香只是悄悄看了一眼,登时背过身去,面上红到了耳根,整个人的心跳都紧跟着加速。有些画面,着实不适合她这样未经人事的少女看见。深吸一口气,暗香快速捂着自己的眼睛,心口噗噗的跳着。   深色的帷幔快速将容盈与林慕白包围在内,外头众军背对。   见状,林慕白才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神情依旧迟滞的容盈。那一刻,她有些怀疑,昨夜的疯狂不是来自这个男人,那样的炽烈,那样的放浪不羁。   且不管其他,如今这局面,林慕白算是尴尬到了极点。怕是天下人都该知道,她与容盈的这段不算露水之情的无媒苟合。她甚至有些怀疑,昨夜的容盈是不是故意的?   轻叹一声,无暇多想,林慕白快速穿好衣裳。   凌乱的发髻,慌乱的神色,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这样狼狈过。狼狈得颜面无存。即便她没那么重视所谓的容脸,可毕竟也是个女子,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虽然看不见她的身子,但这样走出去——也等于不打自招了。思及此处,脸上火辣辣的。   一回头,容盈站在她身后,不着片缕。   她骇然一怔,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傻子是不是连衣服都不会穿?犹记得那日深谷,好像是五月帮着穿的,所以现在——他在等着她给他穿衣服?   林慕白使劲的揉了揉脸,后慢慢的将捂着脸的手放下。   一声叹,是无奈还是释然,连她自己都分不清。   替他一件件的把衣服穿回去,昨夜什么都看过做过了,也就不忌这些了。虽然某些具体部位昨夜看不清楚,那么今日——等到为容盈穿好衣服,林慕白的脸,粉若桃花,盈盈绽放。她始终半垂着眉眼,拿着腰带慢慢的将双手伸向他的左右腰间。   蓦地,他抱紧了她,没有话语,只是紧紧相拥。   心头一窒,林慕白握紧了手中的腰带,“先把衣服穿好吧,外头那么多人等着呢!”   他置若罔闻,始终不肯放手。   “再不放手,我生气了。”她语气有些焦灼。   良久,他才乖乖的站直,慢慢的打开了胳膊,敞开怀抱,任凭她慢慢的为他系好腰带。修长如玉的纤纤十指,仿佛十分灵活。林慕白自己也觉得可笑,她不记得自己给男人打过腰带,可怎生得这般娴熟。打好的腰带,也是这般的顺滑好看,仿佛早已练就了这么一门手艺。   为他拉直衣裳,林慕白犹豫了一下,迎上容盈那张精致无双的脸,犹豫着该怎么出去才能少些窘迫?晨曦之光在他脸上镀了一层金色,长长的睫毛垂落着看他,居高临下的凝视。   下一刻,他突然将她打横抱起。   “容盈!”林慕白惊呼。   “抱!”他只有一个字。   面上滚烫,林慕白只能将自己的脸,快速埋进他的怀中,不去看任何人,也不叫任何人看见自己。那张通红的脸,已经热到了最高的温度。   众目睽睽,容盈就这样抱着她,器宇轩昂的走出去。   脚下踩着落叶,发出窸窣的声响。怀中抱着林慕白,恨不能揉进自己的身子里。那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睛,麻木、淡漠、迟滞,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若无睹,置若罔闻。   他踩着晨曦微光,将自己心爱的女人,带离这窘迫的境地。   “爹?”容哲修喊了一声。   容盈没有停下脚步,依旧茫然的往前走。   “殿下?”苏离快速上前。   容盈不肯多看任何人一眼,顾自往前走,踩着落叶,踩着微光,踩着清晨的薄雾氤氲,走向早已备下的马车。五月在后面默默无声的跟着,握紧了手中的剑。   “殿下?”苏厚德上前行礼,“殿下众目睽睽之下与此女子——这女子不明不白,居心叵测,殿下莫受蛊惑。若殿下一意孤行,臣——”苏厚德跪身在地,拦住了容盈的去路,“臣只好启奏皇上,处置这来路不明的女子。”   “殿下!”苏离快速跪下,“妾身知道殿下惦念着先王妃,可是殿下,人死不能复生。”   容盈慢慢的抬起眸子,盯着眼前的父女二人,而后又微微敛眸去看怀中的林慕白。方才苏厚德的话,她都听见了,不过苏厚德说的确实没错。   “苏大人说的确实有道理,我——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想来——”   还不待林慕白说完,只听得一声闷哼,伴随着苏离的厉声惊呼,“爹!”   容哲修快速从明恒的肩膀处下来,一口咬碎了嘴里的花生,发出咯噔脆响。心道,真疼!   不过,他疼的不是自己的牙,是被容盈一脚踹飞的苏厚德。   “啧啧啧!”容哲修摇着头,一脸的怜悯,“都说了我爹不好惹,还非得凑上去。”抬头见,容盈已经抱着林慕白上了马车,五月驱车,头也不回的离开。   容盈这一脚没有使上内劲,否则苏厚德下半辈子就该在床榻上度过了。这生生吐了一口血,对他这副老骨头而言,也算是不轻。   “苏老大人,你这又是何苦呢?”容哲修摇着头。   明恒快速上前为苏厚德扣脉,“殿下脚下留情,没伤着苏大人的肺腑,不过殿下惯来出手重,如今是神志不清所以忘记用内力,若换做以前——”   苏离一哆嗦,曾经的容盈,做事果断,狠辣,绝不留情。换做以前,苏厚德敢悖容盈的意思,势必会死得很惨。苏厚德现在仗着容盈是个傻子,以为如此这般便会不落人口实,到时候启奏帝君,降下罪来处置林慕白,便是名正言顺。   谁想,傻子也有脾气,而且脾气不小。   苏厚德本就一把年纪了,如今被容盈这一脚踹得吐血,最后不知是因为气恼过度,还是因为伤势太重,直接厥过去了。   苏离慌了神,容哲修轻叹一声,“送回去,好生诊治。”   明恒颔首,招呼人将苏厚德抬上马车。   “世子爷就不担心吗?”明恒道。   “担心什么?是我爹下的手,皇爷爷还能跟我爹计较吗?旁人倒也罢了,我爹可惯来不讲理。朝堂上不跪不坐不行礼,朝堂下不言不语不结党营私。”容哲修撇撇嘴,“天下人谁不知道,我爹有心病,神志不太清楚。若皇爷爷要与爹做计较,就不怕天下笑话他吗?当朝帝君,跟个傻子瞎起哄。”说这话的时候,容哲修带着少许悲凉。   谁愿意承认自己的爹,是个傻子呢?   他也不愿意,只不过这些年,慢慢的,慢慢的也就接受了。   爹是为娘疯的,对他这个儿子而言,算不得坏事,也算不得好事。喜的是,爹这颗心始终属于容哲修的娘亲,悲的是在容哲修六年的岁月里,他从未见爹笑过。所有的皇家子弟都有父母陪伴出行,唯独他从来都是独自一人。是故百无聊赖的时候,他便会进宫去找皇爷爷和皇祖母。   皇祖母,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也就他这么一个孙子,自然心疼得不得了。   可祖父母的爱,始终都无法取代缺失的父母之爱。   这是容哲修心里,唯一的遗憾。   而这遗憾,怕是再也圆满不了的。   因为,娘死了。   “皇爷爷的信件,还没到吗?”容哲修上了马车。   明恒颔首,“估计还得再等等。”   “我爹下手还挺快,我磨破了嘴皮子都没说动小白,他倒好——”容哲修撅着嘴,“难怪人家说,光说不练假把式,爹直接煮成熟饭了。”   明恒轻叹一声,“殿下若还是多年前的殿下,也许会更快。”   只可惜——   马车,摇摇晃晃的回城,对于当日之事,五月始终保持缄默,对任何人都是只字不提。那一声长啸,如今还在耳边徘徊不去。他想起了那万箭齐发的状况,想起了很多年前,似乎也出现过这样的事情。只不过那些执行者,最后都死在漫天黄沙之中。只有他一个人茹毛饮血的活了下来。   不知不觉,鼻间竟然有些莫名的酸涩。   他们这种人是不该有感情的,可为何——往事历历在目,恍若昨日重现。   一声叹,多少无奈,多少杀戮夹杂其中。   马车内,容盈还紧紧的抱着林慕白,神情与以往并无异样。一惯的盯着她,面无表情,眸中毫无波澜。他喜欢抱着她,喜欢就这样出神的望着她,怎么看都看不够。   林慕白轻柔的搭上他的腕脉,脉象如故,并无多少气色,心血阻滞较之寻常似乎更严重了些。想起昨夜那一幕,一抹绯红再次浮上面颊。她这般不着片缕的躺在他的怀中,竟是如此的心安。   “馥儿?”他抱着她。低低的唤着。   她想着,自己这是彻底成了替代品?   转念一想,罢了罢了,何故还死揪着不放?若他一直傻子,替代便替代吧!横竖,这辈子也就这么个男人了,自己动的心,自己受着,怨不得旁人。若来日他恢复了清醒,不再要她了,那她离开也罢!腿长在自己身上,若连这点自由都做不了主,那人生还有什么趣儿?   得一心人,莫负白首。   思及此处,如玉的胳膊轻柔环住他的脖颈。轻叹一声,轻轻的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容盈,不管昨夜的你是清醒的还是疯癫的,也不管此后的你如何,只要你不松开我的手,不会不要我,我就跟着你。天涯海角,我都认了。来日,你若清醒了,不要我了,记得要告诉我一声。我——不是会纠缠的女人,你放心便是。”   他收拢了怀抱,越发将她抱紧,长长的睫毛半垂着。   刘慎行在丹阳城的城门口候着,见着恭亲王的队伍回转,当下出城相迎,“参见恭亲王殿下。”   听得刘慎行的声音,林慕白先是一怔,而后快速的撩开了车帘。心里微凉而又欣慰。他“活了”对吗?红绡你看到了吗?这是你爱的男人,也是你为之豁出性命的男人。不过这样也好,男人就该有所担当,死去的人不能回来,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所有的身体发肤之痛,都不及相思之苦来得痛彻心扉。   五月道,“殿下已经回来,刘大人不必在此候着了。”   刘慎行颔首,“是!”   马车浩浩荡荡的回到了丹阳城,不过林慕白还是不喜欢去苏府,依旧回了那个别致的小院。恭亲王府的随侍,将小院外层层包围,以确保绝对的安全。   暗香早早的备下了沐浴之物,等到林慕白沐浴更衣完毕,出来的时候,发现容盈还守在自己的门外,衣衫上仍是脏兮兮的。   “怎么不去沐浴呢?”林慕白问。   五月垂眸,“殿下不肯走,还是请林大夫多费心吧!”   林慕白愕然愣住,暗香咽了咽口水,“师父,那以后我是不是该改口了?”   闻言,林慕白蹙眉。   暗香低语嘀咕,“师父要成亲了,这不就是——我是该称呼师父为侧王妃好呢?还是改称殿下为师母?可师母不该是女子吗?这要叫什么才好呢?”   林慕白扶额,暗香这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五月已经备好了沐浴之物,这小院内并无浴池,没办法跟京城相提并论,是故只能将就一下,“林大夫,请吧!”   轻叹一声,林慕白抬头望着痴傻的容盈,便牵着他去了里头。   “师父以后,是不是就得成为殿下的贴身侍婢了?”暗香嘟哝。   五月剜了她一眼,“殿下从无贴身侍婢。”   暗香一怔,“为何?”   “因为我爹,不许任何女子近身。”容哲修嗑着瓜子,门牙长出了不少,说话也利索起来。   “为何?”暗香还是不懂。   明恒轻咳一声,示意暗香莫要多言,可暗香哪懂察言观色。对着师父,师徒两个尚且能默契一回,可在男女之事上,暗香还处于懵懂少女期,一脸的好奇宝宝模样。   容哲修嗑着瓜子,一脸不悦的瞥了暗香一眼,“改日让小白把你逐出师门,真丢我恭亲王府的脸。”   暗香还在捉摸,师父与恭亲王府的脸,怎么联系在一起了。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对了,师父和恭亲王睡了一觉,大家伙都看见了,恭亲王得负责呢!可师父为何要逐她出师门?   她嫌弃的撇撇嘴,站到一旁不再理会这混世小魔王。   水雾氤氲,林慕白红着脸,望着泡在浴桶里的容盈。烟雾中,带着少许朦胧,却愈发的撩人魅惑。健硕得令人喷血的身材,比例分明,水珠沿着他的喉间慢慢滑落。深吸一口气,极力遏制住自己无法自控的双眸,林慕白微微别过头去。   难怪苏离对容盈如此不离不弃,若是见着他这般身段,约莫这辈子都不想离开了。   古人云,食色,性也。   果不欺余也。   “馥儿?”容盈突然握住她为他擦身的手,迷雾中,神情呆滞的望着她,“洗!”   林慕白一脸苦笑,“好,洗!你把手放开,马上洗!马上洗!”可不知为何,鼻间有些滚烫。伸手一摸,林慕白差点笑出泪来。敢情最近天气燥热,所以体内燥热,所以所以——脸,红的不能再红,好在四下没人瞧见,否则她这副模样,以后再想行医济世,怕是都会惹人笑柄。   “血?”容盈放了手。   轻叹一声,林慕白无奈的望着他,“你赢了。”   可不,林慕白这辈子都想不通,怎么对着容盈就流鼻血了呢?还能给个活头吗?唉——真是不争气!   好不容易洗好了,给容盈穿回了衣裳,林慕白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出去开了门,却听得暗香“咦”了一声,继而凑过来死死瞧着她的脸,“师父,你不是被闷坏了吧?脸好红!这鼻子——师父你流鼻血了!”   最后一句,音色清脆响亮。   林慕白一下子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死丫头!   容哲修“哦”了一声,“小白你好坏哦!”   听得这话,林慕白“嘿嘿”的笑着,若舌头打结般,愣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平素的唇齿伶俐,这会儿悉数被鼻血打败。   “呀,爹你的头发——小白,你怎么不帮着我爹洗头呢?”容哲修“啧啧啧”几声。“要不小白,你再受累,帮我爹洗个头!明恒,咱们走!”   “是,世子!”明恒快速蹲下身子,带着容哲修快速撤离。   五月已经快速令人备好了热水置于榻前,一切事宜皆迅速准备妥当。林慕白张了张嘴,一回头,暗香早已开溜。   无奈的扶额,这帮没人性的东西。   容盈乖乖的在榻上躺着,仰着头望着林慕白细心为他洗头的模样。俄而,有风吹起她的青丝,飘落在他的脸上。指节分明的手,若孩子般玩性不改的缠绕把玩她的发。扯得她头皮微疼,不悦的拍一下他的手,低声训斥,“不许闹!躺着别动。”   听得这话,他又乖乖躺好。   可等到风吹起她的青丝,他有按捺不住的去抓她飘扬的发。当然,又会换来林慕白的一顿轻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他乐此不疲。最后,连林慕白都被他逗笑了,笑骂一声,“傻子!”   见林慕白笑了,他也跟着痴痴的笑,眼睛里的灰暗,微微荡开少许涟漪。   “好了,我帮你擦干,不许闹。”她拿起干燥的毛巾,慢慢的替他擦拭如缎长发。他的发质真好,漆黑油亮,浓密而垂直。她忽然想着,他墨发白裳的样子,会不会宛若神祗?   思及此处,又顾自笑出声来,她怎么忘了,他本就是天之骄子呢?   玉篦子慢慢梳理着他的发,梳妆镜里的男子,长眉入鬓,眉目如画。那双极是好看的丹凤眼,微微的扬起,竟教周遭一切都就此黯然失色。   她站在他身后,定定的望着镜子里的容盈,双手轻柔的搭在他肩上,笑得温柔缱绻,“真好看。”   这话刚说完,她的面色骤然一滞,怎么这情景会觉得有些熟悉呢?   头,有些微微的疼,林慕白的面色稍稍苍白了少许。   最近很奇怪。好像总会有东西,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自己的脑子里。有时候是灵光一闪,有时候是反复不去的声音徘徊。可不管是那一种,有一样是不变的,那便是模糊。不管是脑子里的人,还是脑子里的事,都是模模糊糊的,让人难辨真假。   做完这一切,林慕白一个静静的坐在回廊里的栏杆处,有些怅然若失。容盈则神清气爽的陪着她,坐在她身边,痴痴的望着她,一动不动。   “我想,我该恭喜你了!”一道清冽的声音,快速将林慕白拉回现实。   “侧王妃?”林慕白蹙眉,“怎么是你?”   “为何不能是我?”苏离笑得凛冽,可不管脸上表情如何。她的站姿坐姿乃至于行走的姿态,都极尽端庄大气之能,“恭喜你,终于能成为殿下的女人之一。”   这样皮笑肉不笑的话语,嘲讽意味清晰无比。   林慕白一笑,淡然从容,“为何你会觉得是之一?而不是唯一呢?”   “因为从来没有——”   不待她说完,林慕白徐徐起身凝视她微白的脸,“曾经没有,不代表以后都没有。人都应该往前看不是吗,侧王妃?有时候一味的回顾,只会让痛苦加深。明知道回不到过去,为何还要回头看?往前看不好吗?往事不堪回首,不如珍惜眼前人。”   苏离拂袖抿唇,眸光利利。   秋玲笑得讽刺,“林大夫这还没当上侧王妃呢,怎么就敢教训起咱家主子来了?这侧王妃的架势,未免端得太早了些吧!”   林慕白挑眉,“所以说,奴才就是奴才。长得奴相,说的话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秋玲愠然,却被林慕白呛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侧王妃的奴才还真是忠心护主,想来侧王妃这些日子想要我的脑袋,茶饭难思,这奴才也跟着面色萎黄,脾胃虚弱。”林慕白笑得凉凉的,“奉劝一句,还是赶紧去找大夫瞧一瞧吧!小病不治,来日惹下大祸可别怪我这当大夫的,不曾提过醒。”   苏离笑着颔首,“林大夫还真是医者仁心呢!不如,就让林大夫与我瞧一瞧如何?”   “主子,人不可貌相,说是医者仁心呢。实际上安的什么心还尚未可知。”秋玲冷笑两声,“若是有人心怀不忿,对主子下手,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你胡言乱语什么呢?”暗香听得苏离过来,紧赶着便来帮衬,方才秋玲的话,她可是一字不漏的都听在了耳朵里。当下心中气愤,“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会拿什么样的心思来揣测别人,果然一点都不假。”   秋玲正要开口,却听得林慕白淡淡凉凉道,“侧王妃有心,只可惜我这人记仇,怕是不能替侧王妃诊治。此外——我行医之时便给自己立下了一条规矩,叫做三不治。暗香——”她瞧了暗香一眼,“告诉她们,你师父我的三不治,是什么。”   “是!”暗香的身材娇小,秋玲与苏离则是个子高挑。许是觉得自己在气势上弱了三分,暗香突然站上了栏杆,双手掐腰,口齿清晰无比,“为富不仁,不治;为人不义,不治;为官不廉,不治。二位可都听清楚了?你们自己对号入座,就别劳烦师父了。若是实在找不到人医治,就来找我。我虽然不及师父,不过也沾了师父少许皮毛,开的药就算治不好你们,但也不会吃死你们。”   那一瞬间,苏离的脸色算是难看到了极点。   “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条规矩。”苏离笑得凛冽,眸色如刃,“以后,咱们就算是自家姐妹了,殿下尚需咱们一起照顾。来日,方长!”   林慕白眸色微垂,继而清浅一笑,“我不会客气的。”   苏离拂袖离开,秋玲狠狠的瞪了暗香一眼。   暗香扮个鬼脸,气得秋玲也只能哼哼两声。   “师父,好样的,就是不能给她们好脸色。否则都以为师父好欺负,来日都得欺负到你头上,到时候师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暗香拽着林慕白,一本正经道,“早前在清河县的时候,我就听那些三姑六婆说,这大户人家的日子。可不是好过的。”   “府里女人多,乱子也多,得打起十二分的醒。那些女人为了争夺宠爱,时不时的就会给你使绊子。师父心善,又不会所谓的阴谋诡计,到时候必定要吃亏。不过师父你放心,暗香给你盯着呢!侧王妃和她身边的狗腿子,如果敢给师父下绊子,害师父你,我就剁了她们!”   林慕白忍俊不禁,笑得欣然,“好了,别胡说。恭亲王府不比寻常人家,更何况——”她深吸一口气,“容盈的婚事是由不得他自己做主的,这得看皇上。若是皇上不答应也罢了,我就随在他身边就好。空有名分而没有白首之人。也是枉然。”   她回眸望着一动不动,若泥塑木桩般的容盈,“我突然有些明白,红绡为何那么做了。爱到深处无怨尤,就看你肯不肯把心交出去。暗香——我把心弄丢了。”   暗香一怔,“师父?”随即回过神来,“师父是真的喜欢上了殿下?”   林慕白笑而不语。   “其实这样也好。”暗香握紧林慕白的手,“师父能和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这世上最动人的话语,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   我爱你,我们都知道。   在一起,却得经历多少苦楚与颠簸。我为你疯狂,为了你执着一生,又有多少人有这样的勇气,执念不悔的度过一生?   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   若不够,还有来生。   再不够,生生世世。   可好?   “暗香,你呢?”林慕白笑问。   暗香红了红脸,“师父在胡说什么呢?”   “你和明恒啊!”林慕白笑着起身,“别怪师父没提醒你,明恒这人虽然随行在世子爷身边,为人谨慎而可靠忠心,但他对于男女之事似乎并不太上心。有时候两个人之间,总要有人先迈开第一步。遥遥相望,谁解其中意?”她想起了红绡临死前的画面。   莫等待。   等待皆是空!   暗香撇撇嘴,“师父都说了,他这人反应慢一拍,那我有什么办法?”垂眸时,她下意识的绞着袖口,“总不能我屁颠屁颠的过去,跟他说——说我看见你会脸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抬头。抿唇,“师父,我说不出口。”   “对着师父就能说出口,对着明恒就说不出口了?”林慕白问。   “师父不一样。”暗香起身,“我这条命都是师父给的,凡事无不可对师父言。可对着他,我就紧张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即便说出话来,也都是不太好听的。若是能与师父这样,说出一番大道理倒也罢了,偏偏我没多少文墨在肚子里,说不出师父这样的漂亮话。”   林慕白把握她的双肩,“暗香,人跟人相处,靠的不是漂亮话,是心。将心比心,以心换心。你若真心,我必真意。懂?”   暗香点了点,“师父,我懂。”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找个适当的机会,去跟明恒说一说。”林慕白笑道,“若他有心,你们就试着相处。若他无意,你也能趁早退出来,不至于浪费青春韶华。师父,想在有生之年,看你成婚生子。”   “师父?”暗香面色一紧,“那我一辈子都不要成婚生子,一辈子跟着师父罢了!”   “说什么傻话。”林慕白笑了笑,垂眸间眸色微暗。抬头时,林慕白轻叹一声,“都要好好的!”   正说着话,容哲修的声音从后头悠悠传来,“是啊,都要好好的,好好当我爹的侧王妃。”及至跟前,容哲修惋惜轻叹,“我爹的终身幸福,就交给你了。”   林慕白一怔。 ☆、第72章 慕白,恨我吧   一份简易的书信,唯一不同的是上头盖着当今圣上容渊的私印。虽然达不到如朕亲临的效果,但也是皇帝的御笔朱砂,所以也算是了不得的。   林慕白没想到,容哲修的动作会这么快。   这让她想起了那一夜五月说的话,五月说当年的容盈,不管做什么都是果断而狠戾的,下手从不犹豫。狂、邪、狠,这三个字,仿佛一种遗传,落在了年方六岁的容哲修身上。看上去年岁极小,可做起事来还真是一点都不含糊,不输给成年人。   不但如此,容哲修在收到信件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让刘慎行着手准备。因为不是大婚,只是恭亲王纳侧妃,算起来也就是个纳妾。林慕白的身份算不得特殊,也算不得高贵,而且身边没什么亲人,不需要大摆筵席,也不过走走过场罢了!   这般想着,事情也就简单得多了。   只是昭告一下天下人,林慕白是恭亲王府的侧王妃。没有称号,也不是什么王妃之衔,就是一个女人,跟了恭亲王。仅此而已!   不过这样正和林慕白的心意,她本就不是那种贪慕虚荣,喜欢热闹的人。她喜欢清静,不过她也明白,跟在容盈身边你就必须要有一个身份。因为恭亲王府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无名无分,连个侧王妃都没有的女子,是无法在恭亲王府生存的,更不可能留在容盈身边。   既然选择了留下。她便做好了应对所有女人攻击的准备。   那一夜的丹阳城,彩绸漫天,鞭炮声声。漫天的焰火在天空绽放,春末夏初的夜里,鸟语虫鸣,如此热闹。因为不是王妃,是纳妾,所以林慕白无需与容盈行夫妻拜礼。她一袭桃红色的喜服,安安静静的坐在刘慎行提前布置妥当的新房中。   一切从简,极好。   外头热热闹闹的,她的心也跟着暖暖的。   所有的事宜都显得匆忙,她不是不知道,容哲修这臭小子是怕夜长梦多。毕竟曾经有个夜凌云,挡在她的前面,阻碍过她与容盈的未来。   这臭小子,想得倒是仔细。   门开了,不是容盈,是容哲修来了。他一个人迈着小碎步,缓缓的走到了林慕白的身边,爬到床沿与她并肩坐着,“小白,你高兴吗?”   林慕白撩开冠上垂下的珠帘,含笑望着他,“换做以前,我会拒绝,不过现在我想通了。既然天意如此,那就在一起吧!那天你爹醒了,或者你娘回来了,我会毫不犹豫的离开。”   “我知道,我也相信你,所以把我爹交给你,我放心。”容哲修抿唇,“其实——恭亲王府的后院有很多女人,好多长得比你还漂亮。或雍容端庄,或身段纤纤,可我都不喜欢,看到她们涂脂抹粉的想要靠近我爹,想要接近我爹,我就厌恶。”   “我知道,她们都只是想借着皇爷爷对我爹的宠爱,攀上高枝当凤凰。她们还想生下我爹的孩子,而后一步登天,占据我的世子之位。所以我讨厌她们,我讨厌恭亲王府,讨厌京城那些虚伪的面孔。”   林慕白笑了笑,略施粉黛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绯红,“那我呢?你就不怕我也是虚伪的人?想借着你爹爬上去?又或者,来日我与你爹生下孩子,会占了你的位置?”   “可我爹喜欢你呀!”容盈一本正经的盯着她。   就这一句话,让林慕白的笑瞬时僵在唇边。继而低头苦笑,“所以你也愿意成全?”   “你如果真的是爱慕虚荣的人,想来当年就不会离开夜家庄了。夜凌云富可敌国,那么有钱,还那么喜欢你,一心要得到你。你只要点点头,夜家庄的财富你都可以尽享。可你不要那些!你守着林氏医馆,行医济世!”容盈深吸一口气,“我当时想,他们都说我娘是病死的,如果你当时就在我娘身边,我娘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心中一钝痛,好似被硬物生生的锤击。   下意识,她抱住了容哲修,将他按在自己的怀里,“好了,别想了。不管你娘会不会回来,你都要学会男儿大丈夫该学会的承当。”   “小白,从见第一面开始,我就好嫌弃你!”他低低道,“你长得那么丑,分明是个女儿家,非得开什么医馆验什么尸。分明穷得要死,还要装清高,立什么三不治。我当了好久好久的世子,还从未见过你这么跟钱和权过不去的女子。谁看到我爹,不是趋之若鹜的扑进来,就你还敢把我爹往外推。”   “不过我很高兴,我爹会笑了。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很少看到爹笑,他所有的笑只有在风吹过书房的柳藤球,柳藤球轻轻摇晃时才会有。我知道,那个时候,爹是最想娘的。可是娘不在了,爹一个人很孤单。他不许任何女子靠近他,我知道他内心是想保护我的。可是,他再也不会表达了。”   “五月说,娘走的时候,爹就着火入魔了,血液逆流差点经脉爆裂而死。最后是皇爷爷排了很多大内高手,与五月明恒一道,才极力遏制爹的疯狂。那时候,爹疯得险些连我都杀了,是五月拿了我娘的画像,才让我爹恢复了少许清醒,这才救下我。”   林慕白没想到,容哲修的心里藏了那么多事。   小小年纪,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是最孤单的。别的孩子都有爹娘在身边,可他呢?他生病的时候,哭着喊着想娘的时候,永远都是一个人。他想爹的时候,只能自己爬上爹的怀抱,可爹的眼睛里心里都是空的。除了死去的馥儿,容盈谁都不认识,谁都不记得了。   “这世上,谁都取代不了谁,我无法取代你娘的位置,可是有我在我就会好好的照顾你爹,照顾你。”林慕白笑了笑,缓缓松开他,“别人当你是世子,但是在我这里,你只有六岁。何况将来就算我有孩子,我也不希望他小小年纪就承担不属于那个年纪的重担。所有的身份地位,其实只是枷锁。”   容哲修红了眼眶,“若不是我爹看上你了,我都想娶你了。”   林慕白蹙眉,“胡言乱语。”   闻言,容哲修撇撇嘴,摊开一直紧握的拳头,里头静静的放着一对白玉耳坠,“送你的!”   “送我?”林慕白一怔。   “你别得意,只是觉得我用不着这个,方正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丢给你罢了!”容哲修起身,直接塞进了林慕白的手里,“喏,给你!陪你的青衣会很好看。”   语罢,他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出门的时候又回头,朝着她扮了个鬼脸。   林慕白噗嗤笑出声来,这小子——说也奇怪,人家都说容哲修是个混世小魔王,可她对他那种感觉,似乎有些莫名的亲昵。容哲修也是,对着苏离百般的挑剔,可对着林慕白好像不太防备。   也许,是天生的缘分吧!   注定了,要做一家人。   外头喧嚣热闹,暗香握紧了手中的香囊,人群中眸光焦灼的搜寻着。穿梭在回廊里,因为丹阳城的乡绅富贾都来道贺,府衙内显得格外热闹。   小院子太小,不适合办大场面,也会有安全问题。   所以刘慎行与容哲修商议之后,将地点放在府衙。内外防守,才算周全。场内安全,交给明恒负责,新房院外则交给五月。如此,也算是万无一失。   蓦地,暗香顿住脚步,唇角慢慢勾起迷人的弧度。   烛光里,那颀长的身影,那丰神俊朗的模样。手中握着剑,指挥若定,真是太迷人了。暗香深吸一口气,缓缓上前,越发握紧了手中的香囊。   师父说了,既然欢喜就不要错过。   师父说了,喜欢就要说出来。   师父还说,要珍惜眼前人,给自己一个机会。   鼓起勇气,暗香终于走到了明恒跟前,“明大人?”   明恒正在将宾客一批接一批的送出去,见着暗香前来,当下笑了笑,“怎么了?新房在那边,你沿着回廊走。先左拐再——”   “我不是——”   还不待暗香说完,明恒又走开了,因为还有几批人得送出去。分批送出去,才能确保这里的周全。   一跺脚,暗香快速上前,一把拽住明恒的胳膊,直接将手中的香囊塞进他手里,“这个给你。”   明恒一怔。   暗香撒腿就跑,“里面的东西是给你的。”   “喂,暗香姑娘?暗——”明恒皱眉,这丫头今天晚上是怎么了?怎么神神叨叨的?低头望着掌心的香囊,左看右看,顾自嘀咕,“倒是挺精致的。”既然暗香说里头有东西,打开来看看也无妨。横竖,林慕白如今是侧王妃,暗香是林慕白的徒弟。肯定不会害他。   小心的打开香囊,里头放着一张纸。   明恒正欲拿出来,恰逢底下卫士喊了一声,“明大人?”   心下一愣,还是防卫要紧,随即又将纸条塞回了香囊。收了香囊在怀中,明恒疾步行去。刘慎行正在清点名单,一个个的送出去,免得有人遗落,出了岔子。   这事,容哲修交给了明恒和刘慎行处置,二人自然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暗香兴冲冲的从后门出去,外头无人,趁着月色一路小跑。心如鹿撞,她想着,师父说明恒此人对男女之事反应慢一拍。那自己与他当面说清楚,想必他也会明白自己的心意。虽然这种事,要女子来说,有些难以启齿。   可师父与殿下如此艰难都走过来了,自己岂能退缩?   天空一声响,暗香仰头,笑得灿烂如花。   是美丽的烟花,是师父的烟花。想来现在师父正和殿下卿卿我我,幸福甜蜜。那么自己呢?若是今夜可成,也许过不了多久,穿上嫁衣的就该是自己了。师父穿嫁衣的样子,真的好美好美!她心里也跟着欣羡了好久,这才有勇气将香囊交给明恒。   站在狐仙庙的许愿树下,暗香双手合十,心中默念:狐仙啊狐仙,你若真的能成人姻缘,那求你庇佑我和明大人。我是真的很喜欢明大人,真的想和他在一起。   言及此处,暗香只觉得脸上臊得慌。火辣辣的,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喏,狐仙啊狐仙,我都跟你许过愿了,你可得保佑我。若是此事可成,我必定三牲大礼来还愿。   缓缓吐出一口气,暗香站在狐仙庙前,静静的等着。   此前,有人忌惮狐仙庙闹鬼,所以无人敢来。如今师父都破了狐仙杀人一案,暗香的胆子便大了起来,不再怕什么狐仙。反而觉得红绡有情有义,那这狐仙也该与红绡一般,情义双全才是。   何况,此前自己还在这儿抛过许愿带呢!   站在许愿树下很久很久,焰火早已停歇,四周也渐渐的呈现出一片渗人的死寂。暗香下意识的搓揉自己的胳膊,只觉得有些寒意阵阵。   蓦地,她听到了脚步声。   心下一惊,快速的背过身去,双手合十面对着许愿树。   狐仙娘娘,是你显灵了吗?明大人,真的来了!   寂静的世界里,脚步声显得越发清晰,一步一顿,走的如此稳健。暗香的心都快蹦到嗓子眼,全身都有些闷热,紧张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我知道,在你们眼中,身为女子理该矜持。按理说不应该是我主动约你出来,可是我——可是我——明大人,我约你出来,其实是想告诉你,我好像、好像有点、有点喜欢你。喏,师父说过,你若也有点喜欢我,或者不排斥我,我们可以试着相处一下。若是你真的心不在此,那从今儿以后我会远远的看着你,绝对不会再打扰你。”   她一口气说完,身后的所有声音却都消失了。   心下一怔,暗香娇眉微蹙,“你怎么不说话?”   她咬唇,想了想,半低着头慢慢转过身来。   漆黑的世界里,她看到那双男儿黑靴落在自己的视线里。心下大喜,终于渐渐的抬起头来,面上腼腆而娇羞无比,“你为何不说话?其实我——”   话未完,暗香骤然瞪大眸子。“怎么是你!”   ————————————————   那一夜的丹阳城,热闹非凡,谁都知道,是恭亲王纳妾。不过这世上之事,有人欢喜就有人伤心。林慕白浅笑盈盈,苏离则是醉眼迷离。   当然,望着这一城焰火黯然神伤的,除了苏离,还有愤怒和嗤之以鼻的人。   黑衣蒙面,漫不经心的转动着手中的泼墨莲伞,眸光幽暗深邃。伫立在高高的山巅,俯瞰着那一城的焰火燎然,最后回归到夜的死寂。   鹤道人缓步上前,“殿下在想什么?”   “是不是她呢?”他问,“那一夜劫了容景睿的船队,本宫在火光里见到了她。当时她还浮在水中,看不清容脸。可是本宫能够确定。那绝对不是她。只不过,这把伞怎么解释呢?容貌截然不同,声音也不同,就连气质和行为处事的方式,也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为什么,容景睿死跟着她不放呢?”   “殿下怎么忘了?容景睿疯了,还是个傻子。”鹤道人笑了笑。   他微微轻叹,“是啊,本宫怎么就忘了呢,容景睿是个傻子!傻子的话,傻子的决定怎么能相信呢!可这世上还有比容景睿更傻的傻子,竟然也肯嫁给她。想必现在的夜凌云,应该是伤心欲绝吧!自己的妻子,转而投入了容景睿的怀抱?前车之鉴,重蹈覆辙,他这辈子始终都输给容景睿。一次,两次,都不例外。”   鹤道人拂尘轻甩,“也许是缘分太浅吧!”   “那不过是世人无能的托词,什么缘分太浅,是太蠢!”他随手将手中的莲伞收起,下意识的握紧了青竹伞柄,“若连自己心爱的东西都得不到,还谈什么天下大业?不折手段,才是正道。”   “殿下所言极是。”鹤道人俯首。   “还没查出来吗?”他问,一双幽暗的眸子,冷冽的盯着眼前道骨仙风的鹤道人。   鹤道人轻叹一声,“已经命人仔细查过,但是只查出来这女子是在五年前离开夜家庄的。夜凌云此人,做事格外谨慎,对她的保护也是小心翼翼。若非她走出了夜家庄,只怕此时此刻,我们都不知道有此人的存在。所以要想查出她到底是何时出现,来自何方,底细如何,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能得夜凌云如此厚待,想来身份不俗。太傅的下落可曾找到?”他冷声问。   鹤道人摇头,“这些年咱们离恨天差不多将整个江湖都翻转过来,就差掘地三尺了,始终没有他们的消息。若一直找不到,那——咱们要的那东西,只怕——”   “找不到?”他笑得清冽,“那就继续找,一直找下去。不惜代价,不择手段。”   “是!”鹤道人毕恭毕敬的行礼。   “想来此刻夜凌云应该很疯狂,若是不能去恭贺一把,似乎对不起本宫与他的情谊。”他随手便将莲伞丢给鹤道人,转身离开。   鹤道人垂眸,眸光凛冽寒凉。低眉望着自己手中的莲伞,指尖细细的抚过上头的泼墨莲花,“莲花依旧,人事全非。可惜了——实在是可惜!”   莲花并蒂,生离死别。   ————————————   雅致的庄园。   夜凌云笑得泪流满面,醉意朦胧的望着手中的酒杯,“到底还是走了,我有什么不好?我待你哪里不够好,你要如此待我?林慕白?你可知我与你这三个字,是什么用意吗?为何你要如此绝情,偏是这样的想不明白。我一次次的要带你离开那个沼泽,可你呢?还要泥足深陷。是不是等到覆辙重蹈,你才肯回到我的身边?我等了你那么多年,你知道吗?”   苦涩的酒,快速滑入咽喉,呛得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笑得那样苍凉,“我不相信我会输,我不相信你是这样无情之人。林慕白!这三个字,你怎就不明白呢?你不是自诩聪慧吗?”   “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不如本宫来作陪如何?”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落在夜凌云对面。   夜凌云痛苦凝眉,突然怒吼一声,“给我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他却不紧不慢的自倾一杯酒,凑到鼻间轻嗅,“好酒,果然是夜庄主,如此美酒一人独享,不觉得无趣吗?”   “无趣,那你让慕白回来陪我。”他笑得那般绝然,所有的痛彻心扉都写在了眼睛里,慢慢的凝成了泪,悄无声息的滑落。   “为了一个女人,弄成这样,值得吗?”黑衣人也不喝酒,只是把玩着斟满酒的酒杯,“当年那个雄心壮志的凌家少主去哪儿了?怎么也成了。这般没用的窝囊废?为了一个女人,要生要死的,真是没用。”   夜凌云笑了,笑得何其尖锐刺耳,“与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谈什么感情都是废话。话不投机半句多,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无情,无义。敢问殿下,你如今还剩下什么呢?”   “权势。”他握紧杯盏,低低的吐出两个字。   “权势?”夜凌云颤颤巍巍的起身,拂袖走到窗前,突然笑得凛冽,“纵你有了滔天权势又如何,这天下间所有你在乎的,在乎你的都已经被你赶尽杀绝。一人天下,无人共享,你就不怕高处不胜寒时的孤独寂寞吗?午夜梦回时。那些死在你手中的至亲至爱,就坐在你的床前,你不会泪流满面吗?”   他没有说话,眸色幽暗低冷,“这是本宫自己选的路。”   “哼,我倒是忘了,跟没有心的人谈什么至亲至爱,都是在对牛弹琴。”夜凌云突然脚下一软,直接跌坐在窗下。   他起身,持着杯盏一步一步的走向夜凌云,而后慢慢蹲在他跟前,将手中的酒杯递给他,“七年前,你就输了,馥儿与他相遇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如今林慕白也是一样,从她遇见了容景睿,就注定了与你的形同陌路。人与人之间不是因为谁先遇见谁,就能占得先机的。当年的馥儿如是,今日的林慕白也是一样。夜凌云,不管是多年前的容景睿,还是如今的痴傻容盈,你都是输。”   夜凌云愤然打翻了他手中的杯盏,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眸色通红染血,“你胡说!你胡说!当年的小香儿是中了他的迷,最后才会——和今日的慕白不同。如果不是、不是我一时大意,慕白根本不可能离开我,我和她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是容景睿横刀夺爱,第二次了——第二次!”   夜凌云有些歇斯底里,更多的是无奈,是痛楚。   他掸落夜凌云的手,起身时慢慢捋直自己的衣襟,笑得这样冷蔑嘲冷,“是吗?你连自己的妻子都守不住。还能做什么?一个女人尚且弄得你心力交瘁,就凭你这样,也能跟朝廷斗?能替你爹,替你们凌家上下百余口人报仇吗?夜凌云,你真是痴心妄想,蠢得无可救药!”   “闭嘴!”夜凌云愤然起身,可因为酒劲上脑,身子一晃,突然往一侧扑去。身旁架子上的青瓷花瓶应声碎裂,夜凌云重重的扑倒在地,手被花瓶碎片割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鲜血瞬时染红了衣袖。他不觉得疼,翻个身,干脆仰躺在地上不再起来。   上好的金丝绣暗纹黑靴,不紧不慢的踩在夜凌云的胸口。黑衣人俯首笑得凛冽,“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模样,就跟一条死狗没什么区别。本宫若是林慕白,也不会看上你。那容景睿生得俊俏,身份又是如此尊贵,换做是任何一个女子,都会选择容景睿而不是你这个废物。”   夜凌云躺在那里,任凭掌中血慢慢流淌,重重的合上了眸子。   睡一觉,也许明日起来会发现,今夜的焰火纷纭,不过大梦一场。而明日,慕白她也许还在自己身边,笑着喊一声:凌哥哥。   会吗?   轻哼一声,黑衣人拂袖离开,“若馥儿泉下有知,看到你这副模样,应该会更瞧不起你。”音落瞬间,人已消弭无踪。   残月这才进门,乍见躺在地上,掌中染血的夜凌云,当即厉喝,“来人,庄主受——”   “别喊!”夜凌云含糊不清的开口,“我看见她了,别吓着她——”   残月一怔,心头微凉,自知庄主这是醉了,醉得太厉害了。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庄主醉成这副模样!第一次是在五年前,夫人离开夜家庄之后,庄主遍寻不着,醉了三天三夜。第二次便是现在,醉的这般不省人事,所有的执念都停留在夫人身上。   “既然爱不了,那便恨我吧!”他的眼睛破开一条缝,笑得这样诡谲,直教人一眼便寒意阵阵,“最好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杀了我,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慕白,恨我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爱而不得,就拿恨来成全。   如此,也算一种刻骨铭心。   你既然不要我的温柔,那就得受得住我的伤害与残忍。   这就是,夜凌云!   堂堂夜家庄的庄主!   ————————————   到了午夜时分,明恒总算忙完了,送完了所有的宾客,并且重新整顿了府衙的安全布置。刘慎行已经回去歇息,明恒这才想起暗香给的香囊。那丫头来时,瞧着这般羞赧,也不知这里头装的什么。犹记得那一夜他与她在狐仙庙前的情景,不觉暗自发笑。   这丫头,不会是想给他点颜色,趁着她师父被立为侧王妃之际,刻意报复一番吧?   打开香囊,取出里头的纸条,明恒就着昏暗的烛光细细查看,只见上头写着:狐仙庙一见,我有话要与你说明白。你若不来,我便不归。   “这是什么意思?”明恒蹙眉,略显不解,“这丫头玩什么花样?大半夜的去狐仙庙,撞鬼去吗?”心道,不会是想扮鬼吓唬我,以报当日的惊吓之仇?   轻叹一声,心里还有少许期待。还是去一趟吧,免得这丫头出事,到时候林慕白怪罪下来便不好收拾了。到底,林慕白如今是侧王妃了,与往日的林大夫身份有别。他身为恭亲王府的随侍。必须得确保恭亲王府众人的周全。   思及此处,明恒抬步欲走。   一抬头,回廊尽处的黑暗里,站着一个人。   “谁在那儿?”明恒疾步上前,冷声厉喝,“什么人?”蓦地,明恒顿住,低低的喊了一声,“是暗香吗?是不是暗香姑娘?”   音落,她撒腿就跑。   “暗香姑娘!”明恒喊了一声,可暗香置若罔闻,发疯似的往前跑。   见状,明恒隐约觉得好像有事发生,心下一顿,随即拔腿就追。暗香快速进了房间,在明恒赶到之前重重的合上了房门。   只听得“砰”的一声,房门合上时的巨响,明恒被拦在了门外,手中还握着暗香送的香囊。轻叹一声,想来是这丫头生气了,当即赔了笑脸,“暗香姑娘,实在是今夜事忙,我无暇分身赶去狐仙庙,还望暗香姑娘海涵。既然你都回来了,那到底有什么事,咱们就现在说。若是姑娘遇见了什么难处,只管直言,明恒若是能帮得上忙,一定不会推辞。”   门内,没有丝毫声音,也没有烛光燃起。   轻轻叩门,明恒低低的唤了两声,“暗香姑娘?你在听吗?暗香姑娘?”   依旧没有回应。   深吸一口气。明恒又道,“暗香姑娘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明儿让侧王妃瞧一瞧。哦,我说的侧王妃自然是暗香姑娘的师父,林大夫。暗香姑娘?你——还好吗?到底找我有什么事,不妨现在直说。未能及时赴约,让暗香姑娘失望,确实是明恒的不是。还请暗香姑娘——”   里头,安静得可怕。   明恒轻叹一声,到底猜不透暗香心中所想,是故只得作罢,“既然暗香姑娘不愿与明恒说话,那明恒就此告辞,等姑娘气消了再来与姑娘赔礼。”   暗香就站在门后,漆黑的屋子里没有半点光亮。她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身子僵硬着一动不动,靠在门板上,听着外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身子,缓缓的滑坐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第73章 恭亲王府的林侧妃 为钻石过1600加更   大红蜡烛摇曳,林慕白坐在房中,等到了容盈,此后便是夫妻了。虽然她是个妾,不过若真心相许,身份地位乃至权势又能怎样?拦不住的人,拦不住的事,便是隔了千山万水也会再次重逢。   无缘无分的人,即便占尽先机,到底也会失之交臂。   徐徐起身,她望着站在烛光里,神情痴凝的容盈,笑得清浅而温柔,“以后。我来照顾你。”她缓缓伸出手去。   容盈痴痴的握住,十指紧扣,他低眉盯着那双紧握的手,而后机械式的抬头盯着她,傻兮兮的笑着,轻唤一句,“馥儿,好——看。”   她笑得微凉,终也是笑着,“虽然知道你赞美的不是我,你眼睛里的那个人也不是我,可此时此刻,这句赞美我算收下。只要你高兴,替代便替代吧,两个人的情感,总归有人要低头的。你既然不懂低头,我来。”她缓步上前,轻轻的抱住了他的腰肢。   容盈伸手,抱紧了她。   烛光明灭不定,眸光晦暗不明。   说好了,牵手就是一辈子。少一天。都算不得一生。   褪去大红喜服,并肩躺在床榻上,共枕而眠。她安安静静的躺在他怀中,这一次就不必像以前那样,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可以光明正大的,享受着他给予的温暖和心安。爱是自私的。她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快乐,是不是建立在苏离和恭亲王府其他女人的痛苦之上。   林慕白只知道,在还能爱得起的韶华里,好好的去珍惜身边的爱人。在还能耗得起的年岁中,奋不顾身的去爱,睡在枕边的这个男人,才能不枉此生。   他将暖暖的唇瓣落在她的眉心,低低的道了一句,“馥儿,乖——乖——睡。”   她笑了,笑出了一室的岁月静好。   那种安静祥和之美,慢慢的晕上眼角眉梢,在心里在无尽的前世尘埃里,开出了艳丽的花。   虽然平素的容盈没有发病时的狂野和占有欲,可是足够暖人心,安安静静的,就这么抱着她睡。一直睡下去,一直抱下去,一直走下去。   真好!   他的怀抱,真的很暖。   黎明微光,从窗外落进来的时候,整个房间就像铺上了一层金粉。耀着迷人的光华,连人心都跟着豁然开朗起来,曾经的阴霾,也跟着渐渐散去。   知道林慕白不喜欢那些厚重的锦衣华服,容哲修早就教人备下了适合林慕白的柳色青衫,只不过布料与纹饰上必须得衬得起恭亲王府侧王妃的身份。否则教人见了,还以为恭亲王府苛待于她,连件像样的衣衫都没有。   一枚柳叶玉簪,将青丝挽起,再无其他装饰。她不喜欢戴太多的东西,也不适合戴太多东西,就这样清素从容,才是她林慕白的作风。   林慕白走出房门的时候,容哲修略显得意的望着她耳朵上的白玉耳坠,这可是他送的,难得小白识货,当然——难得她也欢喜。   看样子,在某些事情上,他们还是能达成共识的。   淡雅的青色,腰间多了一枚象征着恭亲王府的玉佩,金色的流苏穗子随着裙摆而轻轻摇曳。她站在那里。阳光下清雅至绝。回眸间,流光璀璨,竟有种教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尊贵气质。好似与生俱来的华贵,从骨子里慢慢透出来,铺在阳光底下,教人挪不开视线。   她算不得倾城绝世,可偏偏往人群里一站。就能体现出一种与生俱来的与众不同。也许是眉目间的流光,又或者是从小的教养。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日积月累,逐渐沉淀,变成了谁也无法模仿的一种本质。   这种本质,叫独一无二。   风过青丝,她那一笑,黯淡了世间所有华光。   容哲修定定的站在那里,突然觉得她这一笑,好像有些莫名的熟悉。阳光落在她的眉睫处,晕染了七彩的光。容哲修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年头,好像看见林慕白朝着自己招手,笑着说:修儿。快到娘这儿来,来,娘抱一抱。   眼眶,猛然间红了一下。   他随即敛眸,眸中微暗。   他这是,在林慕白的身上,找娘的影子吗?   “怎么了?”林慕白见容哲修突然神情不悦,快步走过去,“不舒服吗?”   他抿唇,也不抬头,若耍了性子一般,“牙疼。”   她轻叹一声,却也放了心,“等到换完乳牙,就没事了。”抬头见,苏离已经款步而来,仍旧是端庄贤淑之态,唇角带着笑,眼底敛了刀。   苏离望着林慕白,笑得优雅至极,若不是相处过一段时间。会真的教人误以为她是大度能容之人。红绡的万箭穿身,林慕白可是记忆犹新呢!   徐徐起身,林慕白与苏离打了正式的照面。   苏离笑道,“以后就该称你一声妹妹了。”在恭亲王府,是按照辈分来的。苏离比林慕白入门早,自然为长,林慕白为小。   林慕白也跟着笑。“一下子多了个姐姐,我怕我会不适应。”   “早晚都得适应的。”苏离笑着看了秋玲一眼,秋玲随即将一个锦盒递上,“妹妹昨夜入了恭亲王府,我这当姐姐的也没什么可以相送,就选了一个镯子,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秋玲冷笑两声,将锦盒打开,里头放着一对上好的翡翠贵妃镯。水头极好,碧绿通透,阳光下色泽莹润,若染了流光,倾泻万里。这绝对是大手笔,是好东西,价值不菲。   林慕白轻轻一推,“我惯来不喜欢这些东西,一则带着麻烦,二则我怕来日若是见着乞丐流民有难处,一时忘记转送了别人,驳了你苏侧妃的面子,便是大不敬。所以。我这厢就不受了,多谢苏侧妃美意。”   “主子挑了好久才挑出来的,你竟然如此不识好歹。”秋玲愤愤不平。   林慕白一笑,“要不,我转送给你吧,算平了你的气,免得教你心头不忿。生出事来。如此一来,也不算驳了苏侧妃的面子。”   “多嘴!”苏离剜了秋玲一眼。   秋玲扑通跪下,“主子恕罪,奴婢知错!”   “师父?”暗香急忙过来,继而冷冷的盯着眼前的苏离主仆,“你们想做什么?师父已经与殿下成了亲,如今是恭亲王府的侧王妃,与你是平起平坐的。大家以后进水不犯河水,还是各自安好吧!”   苏离轻叹,“没想到妹妹是如此看我的,既然如此,那就告辞了。”她冰冰凉凉的望着站在一侧默不作声看戏的容哲修,上前躬身颔首,“对了世子。家父伤的太重,如今已经卧床不起。丹阳城内的大夫一个个都束手无策,所以家父请旨回京。想必,很快就会返回京城。”   “既然是伤重,那就让小白去看看也无妨。”容哲修心里一顿,面色微紧。   苏离瞧了林慕白一眼,笑得冷冽,“不必。”   音落,拂袖而去。   “哼,让师父去给他看病?师父还不稀罕呢!”暗香撇撇嘴,“师父,你没吃亏吧?”   林慕白摇头,眉目微暗的望着容哲修,“你就不怕他回去之后添油加醋的。捏造事实吗?”   “嘴长在他身上,难不成我让明恒和五月半道杀了他?擅杀朝廷命官,皇爷爷也饶不了我。”容哲修蹙眉坐定,“皇爷爷虽然宠着我,但是这朝廷上的事,我到底是插不上话的。”毕竟,他才六岁,根本无法接触朝政大事,平素撒撒娇,耍耍性子皇帝也惯着,但若逢着国家大事必定不会马虎。   暗香面色微白,低头不语。   容哲修伸个懒腰,他看了看一直跟着林慕白不放的容盈,笑着过去握住容盈的手。“爹,你高兴吗?”   容盈面无表情,视线始终落在林慕白身上。她的一颦一笑,才是他心里的光。   “爹高兴就好!”容哲修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去看看苏厚德的情况,小白,好好照顾我爹!”语罢,容哲修负手而去,一副男子汉小丈夫的模样,倒是派头十足。   临走的时候,明恒看了暗香一眼,正欲开口,暗香却快速的别过头去,似乎连视线都不愿与他碰撞。因为有众人在场,明恒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敛容离开。   这一幕,林慕白是看在眼里的,继而回眸望着面色微白的暗香,“怎么了,暗香?你的脸色不太好,是昨夜没睡好?”其实这话,林慕白是意有所指。   暗香也知道林慕白的意思,早前她们也是有过交流的。林慕白不会不知道,暗香对明恒的意思,而且——已经付诸了行动。   “没事。”暗香垂眸,“师父别瞎想,你跟殿下刚成亲,理该高高兴兴的。就不必担心我了。”   林慕白盯着她,眸光淡淡的,可暗香知道不能迎上师父的眼睛,否则师父什么都会猜出来。因为师父太聪明了,也太过了解她。   “真的没事?”林慕白问。   暗香撇撇嘴转过身去,“真的没事,师父别问了。”   “明恒拒绝了?”林慕白蹙眉。   闻言。暗香沉默了。   轻叹一声,林慕白缓步走到暗香跟前,一言不发的将她抱在怀中,“傻丫头,师父还在。不管别人怎么看你,师父都喜欢自己的小徒弟,都会陪着你。”   “师父有了殿下,还会陪着我吗?”暗香低低的问,声音哽咽。   林慕白笑了笑,“你喊我一声师父,我不得照顾你一辈子吗?”   “师父,你真好。”暗香狠狠的皱眉,狠狠的吸了一下鼻子,笑着打趣,“对了师父,我今儿个想出去逛一逛,就不陪你和殿下了。也免得你,看着我碍眼!”语罢,她拎着裙摆就跑,“不打扰你们卿卿我我。”   “死丫头!”林慕白笑骂。   暗香快速跑在回廊里,跑着跑着,突然有东西从眼眶里奔涌而出。身子快速隐没在假山后头,不想叫任何人看见。泪,像是决堤的洪水,她死死的捂住了口鼻,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第74章 性情大变的她   暗香的行为有些反常,林慕白心头微恙,但也不好说出口,毕竟在男女之事上,女子略显羞赧是正常的。只不过——心里怎么莫名的不安呢?总觉得好像会出什么事。   明恒对暗香,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心思吗?   可方才明恒看暗香的眼神,分明是有话要说的。   轻叹一声,林慕白坐在院子里,扭头望着默默无语的容盈,淡淡的笑了笑,“说起来,还是殿下活的简单,没那么多烦心事。真好!”   真的好!   也不知苏厚德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她想去看看,又怕容盈万一没控制住,这一次可真的会要了苏厚德的老命。事到如今,也只能静等着容哲修的消息。   容哲修去了苏府,苏厚德躺在床榻上双眸紧闭,一脸的惨白如纸。   苏离圈红了眼眶,面露愁容,“家父自从吐了血被人抬回来,一直昏睡着,就昨儿个半夜醒了一会,吩咐我请旨回朝。此后就一直昏睡不醒,所以不能向世子行礼了。”   闻言,众人让开一条道,容哲修缓步走到床沿,“真是可怜,苏大人这是要为国捐躯了?”继而笑得童真稚嫩,“你放心,若是苏大人挨不过去,我必定上请皇爷爷,为苏大人金顶玉葬。相比起那么多的老臣,其实我对苏大人还是颇有好感的。”   苏离皮笑肉不笑。不改端庄之容,“多谢世子厚爱,苏离感激不尽。不过家父虽然重创,想必心伤多过皮肉之伤。家父在立朝初期,随着皇上南征北战,没想到如今只能落个金顶玉葬的下场。”   “朝中的那些老臣,大多倚老卖老,还有几个嘴碎得厉害。就上一次我偷喝了一点皇爷爷私藏的好酒,一不小心跟其他的皇孙打了一仗,还被王大人在皇爷爷跟前告了一状,说我——”容哲修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笑了笑,笑得极为可爱,“皇爷爷没罚我,反而让王大人挨了一顿板子。”   苏离垂眸,“皇上疼爱世子,那是人尽皆知的。”   “所以,只要我的要求不太过分,皇爷爷都会答应的。”容哲修扑闪着明亮的大眼睛,眸中琉璃色,格外耀眼迷人,“苏姨娘放心,我修书一封,皇爷爷一定会让御医好生诊治苏大人的。”   “多谢世子。”苏离俯首。   容哲修瞧了瞧床榻上面色惨白的苏厚德,徐徐起身,朝着外头的刘慎行道,“好生安排苏大人回京事宜,等到京中来信,就可以直接回。此外,也准备一下,苏大人回京之日就是我赶往云中城之时。”   “是!”刘慎行颔首。   容哲修疾步离开,明恒在后头跟着,“世子如此言语,不怕苏大人他——”   “他装病也好,不装病也罢,横竖他跟着我去云中城,我还嫌他话太多心思太多。”容哲修撇撇嘴,“那些话就是说给他们父女两听的,我不喜欢他们,他们最好少给我和爹惹事,否则爹不脚软,我也不会手软!哼!”   明恒垂首,“是。”只不过,应这句话的时候,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是的,心不在焉。   房内。   苏厚德幽幽的睁开眼睛,虚弱的眸中染着凛冽的光泽。   苏离快速合上房门,小心的搀起苏厚德靠在床柱上。苏厚德面色苍白,低低的咳嗽了一阵,这才敛了眸光抬头望着苏离。   “爹?”苏离蹙眉,“你怎么样?”   苏厚德无力的摇了摇头,“还死不了,不过恭亲王那一脚,却是下了不少力道。浑身疼痛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容盈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为父颜面尽失,以后让我如何在天下人在天子面前,抬起头来?还有你!为父若是失了势,你以后的日子也别想好过。”   苏离垂眸不语。   “皇上一定会召我回京,这件事我不会就此罢休的。林慕白!这个女人可真了不得。”苏厚德捂着胸口,又是一阵轻咳,口中有少许咸腥味逐渐弥漫开来。   “爹?爹你别说了,好好休息吧!”苏离焦灼。   苏厚德冷睨她一眼,“慌什么?我不是还没死吗?我能挨上一脚,还不是因为你?你若争点气,你这肚皮里能跑出个大胖小子,如今还轮得到他容哲修过来羞辱于我吗?小小年纪。冷嘲热讽,还外带警告,来日若真的接替了容盈,又或者被皇帝钦点为储君,你哭都来不及。”   苏离点了头,“女儿明白。”   “明白有什么用,我给你的药,还在吗?”苏厚德问,继续轻咳,面上青白交加。   苏离颔首,“还在。”   “找个机会,也是给你自己创造机会。”苏厚德眯起危险的眸子,“你要知道,爹能护得住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还得看你自己的。你哥哥是个不争气的玩意,如今苏家的未来可都寄托在你一人身上。你入恭亲王府也不是一日两日,有些事自己要早做准备。别到时候抓不住容盈,还让自己万劫不复?你身系苏家满门荣耀,不可大意,必得不折手段。”   “是!”苏离抿唇,“爹放心吧,女儿心里有数。”   “你这话说了多少回,可没见你有一回成功。”苏厚德的口吻中不乏训斥与鄙夷,“离丫头,爹对你是寄予了重望的,你可别让爹失望。皇上的年纪是越发大了,齐王容景甫和毓亲王容景宸在底下蠢蠢欲动,皇上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也与朝臣一般处于观望。恭亲王虽然圣宠优渥,但可惜从他变成痴傻之人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本。”   “那沐王呢?”苏离蹙眉,“沐王征战在外,功勋卓著,想必——”   “哼!沐王容景垣?”苏厚德嗤笑两声,“一个洗脚婢生的皇子,如今也只是被皇上当枪使。战死沙场也不过是个皇子,连亲王的头衔都没有,还谈什么战功卓著。如今朝中分为三派,一边倒向齐王,一边站在毓亲王这队,剩下的就是属于观望的墙头草。”   苏离点了点头,“敢问爹一句,丞相——”   “休提孟行舟那个老狐狸,他一边笼络着群臣,一边巴结着皇上,谁人不知,当朝丞相孟行舟是个奸佞小人。他说打东,也许就朝着西去了。”提起当朝丞相孟行舟,苏厚德就有些咬牙切齿,“哼,不就仗着当年的孟贵妃——”说到这儿,苏厚德顿了顿,似乎不想揭开当年的宫廷秘辛。   “爹,你怎么了?”苏离问。   苏厚德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神,“没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累了!”   话锋急转,让苏离都有些措手不及,但念着苏厚德毕竟受了重伤,苏离行了礼退下。轻叹一声,苏厚德眯起冷冽的眸子,躺在床上犯了个身,心头微怔,怎么就突然提起了那个女人呢?   真是病糊涂了。   ——————————   容哲修回小院之后,明恒悄悄退了去。   暗香不在自己房中,明恒问了院子里的奴婢,都说没瞧见。深吸一口气,明恒捏着手中的香囊,终于在花园的一角找到了坐在假山脚下的暗香。   此刻的暗香显得有些黯然,一个人痴痴呆呆的坐着,双膝曲起,胳膊抱着双膝静静的坐着。她就像一只刺猬,静静的将自己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明恒蹙眉,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好似生怕踩疼了她的世界,“暗香姑娘?”他喊得很小声,音色极低。   却让失神的暗香骤然瞪大眸子,若受惊的刺猬,突然往一旁挪了少许,目光狠戾的盯着眼前的来人。似乎看清楚了,来的是明恒,那双眼睛才渐渐的散去了狠戾之色,逐渐换成了惊慌失色的状态,“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还想来看我笑话吗?你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   “什么笑话?”明恒一怔,只觉得她说的话有些没头没脑,实在想不明白。   暗香不去看他,漠然的将视线投向别处,不再言语。   “暗香姑娘这是怎么了?”明恒将香囊握紧,“昨夜我实在是职责所在,未能走开,等我想起的时候,你已经回来了。对不起,不知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乍见香囊,暗香的面色瞬时惨白如纸,突然疯似的扑上去,一把夺过了明恒手中的香囊,毫不犹豫的发了狠劲,丢进了一旁的水池里,整个人都有些轻微的打颤,“没事!没事!没事!”她连说了三个没事,最后一个没事。几乎是用嘶喊的。   带着少许愤怒,少许歇斯底里。   “你怎么了?”明恒愕然,被这一幕弄得一头雾水,“你找我不是因为有事吗?”   “我说了没事,你没听懂吗?”暗香愠怒,双眸通红,“你走吧!走啊!”   明恒起身,扭头看一眼被丢进水池的香囊,心想着这香囊如此精致,想来绣成也费了不少心思,怎么说丢就丢了呢?暗香姑娘平素开朗可人,今儿个怎么突然性情大变?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是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活泼爽朗的暗香姑娘,好像心情不好吧!明恒顾自想着,便笑了笑道,“既然暗香姑娘寻在下没什么事,那我就告辞了。”语罢,转身便走。   “明大人!”暗香轻轻的喊了一声。声音有些许哽咽。   明恒转身,“怎么了?还有事吗?”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暗香垂着头,像受伤的鸵鸟,将自己的脑袋,深深的埋进膝盖窝里,“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没忍住。”   “没事。”明恒笑得极好,“暗香姑娘若是觉得心情不好,就出去走走,这丹阳城里还是挺热闹的。我知道,林大夫如今跟殿下成了亲,你会觉得孤独,觉得殿下占据了你的师父。可你得相信林大夫,不管怎样,她都不会不理你这个小徒弟的,林大夫对你,可真是亲如姐妹!”   “我知道师父对我好!”暗香抬头,眸色幽幽,“这世上,也只有师父是真心待我的。所以——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师父!”   明恒微微一愣,“谁想伤害侧王妃?恭亲王府的侧王妃,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你们都会保护师父的吧?”暗香神情呆滞。   明恒点了头,“恭亲王府的人,都会保护她。”   “那便好!”她继续将脑袋埋在膝盖窝里,“别告诉师父,我在这儿,我现在只想静一静,不想见任何人。求你了!”   明恒皱眉,虽然心中不解,但还是重重的点了头。   君子一诺,当以千金。   明恒走了,暗香还坐在那里。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不再理会任何人任何事。有时候她会想,若没有与师父一道出来,也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可若没有出来,还如何能有心中一人?   如意因为身份卑微,林慕白大婚的时候也只能留在小院中,如今眼见着林慕白回来了,自然是有话要说。奈何她寻了暗香很久,也没找到暗香,正值懊恼之际,如意发现了蜷缩的暗香。   “暗香姐姐?”如意低低的喊了一声,“你怎么在这儿呢?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原来你在这里。”   暗香抬头,眸色微红。   “你哭过了?”如意蹙眉,“怎么了?”   “没什么。”暗香别过头,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继而才回头笑看如意,“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说,恭亲王即将启程去云中城,我——”如意抿唇,说得很轻,“林姑娘如今是侧王妃了,想必也会跟着去吧?”   暗香想起了如意之前与自己提过的话,当下眼中微亮,有些明白了过来,“你那次说的话,可还当真?你真的想跟着师父?”   如意连连点头,欣喜至极,“我想!就是——”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林姑娘能不能收下我,如今她已是侧王妃,身份更是今非昔比,我怕——我到底是青楼女子。”   “师父从无偏见,青楼女子也好,乞丐难民也罢,在她眼里都没有区别。什么侧王妃不侧王妃的,师父看中的绝对不是这个。她是喜欢殿下,才会跟殿下成亲。”暗香想了想,站起身来。   因为腿麻,她的身子一颤,所幸被如意快速搀住。   “谢谢!”暗香低语。   “你没事吧?”如意蹙眉,“你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让林姑娘给你瞧一瞧,若是不舒服可不能硬扛着。”   暗香摇头,“我没事,你别担心。”深吸一口气,暗香笑得微凉,“师父那儿,我去替你说,但——”她盯着如意,眸色微冷。“你能不能当着我的面发一个毒誓,若有朝一日你背弃了师父,伤害了师父,你将不得好死。”   如意郑重其事的跪下,当着暗香的面举起了手,对天赌咒,“我如意今日对天起誓,若背信弃义,伤害林姑娘,愿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好!”暗香哽咽了一下,搀起如意,“你记住自己今日说的话。”语罢,暗香如释重负的笑了笑,“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师父。”   如意欣喜若狂,“多谢暗香姐姐。”   暗香真的去找林慕白了。正逢着林慕白刚为容盈施完针,低头收拾针包。见着暗香进门,面色有些不太对劲,林慕白微微蹙眉,“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如此惊慌?”   “师父,我有事想求你。”暗香抿唇。   林慕白一笑,看一眼房中的容盈,笑语叮嘱,“坐着别动,我跟暗香说会话就回来,不许跟着!”   容盈痴痴的盯着她,果真坐着一动不动。   走出房间,坐在小院中的亭子里,暗香咬唇盯着林慕白,“师父,我想让你收了如意。”   林慕白刚刚坐定。当即抬了眉眼看她,“当初不是说了吗?我不收徒弟了,如意嘛——如意这丫头虽然机灵,跟着红绡那么久也是个好苗子,可我真的不要徒弟了。有你有宋渔,我就知足了。离开丹阳城之前,我会让人送她走的,你别担心。”   “师父。”暗香垂眸,一脸的不高兴,“既然师父觉得如意是个好苗子,就干脆收下她吧!两个人伺候,总比一个人伺候,来得周全一些。”   闻言,林慕白听出了少许别样的意味,“暗香?”   “师父,我觉得累。”暗香说的很轻,“如意很想跟着你。她伺候过红绡姑娘,想必在伺候人这方面,比我强得多。”   林慕白徐徐起身,“你怎么了?”   暗香摇头,“没怎么,就是有些累。”   “等到了云中城——”   “师父!”暗香打断了林慕白的话,“现在还没到云中城呢,师父就说现在吧!如意已经打定主意要跟着你了,师父就收下她吧,也免得她成日的来求着我,我看着都心烦。”   林慕白眸色微恙,“发生什么事了?”昨儿个暗香还不是这般模样,今日就突然性情大变,话语间更是锋利无比,那么是昨夜出了事?心下一怔,“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暗香面色一紧,随即背过身去,“不知道师父在说什么。我难得求师父一件事,师父都不肯应允吗?”   “你为何好端端的要替如意来游说?”林慕白挑眉,眸色锐利。   “不为什么,师父可以当我突然发了善心。”暗香一语以蔽之,“师父就一句话吧,收还是不收?”   “不收!”林慕白掉头就走。   “那我也走!”暗香走得更快,与林慕白擦肩而过,“我与她一道走。”   “站住!”林慕白冷喝,“你到底怎么回事?”   暗香顿住脚步,僵直了脊背,“我答应了如意,师父一定会收她。可师父既然不肯收,那我只好——只好另谋生路,否则这张脸,我脸上无光。”   “就为了脸面,你要走?”林慕白眸色微转,“暗香,你从来都不是虚伪之人,这点颜面对你而言根本不是——”   “根本不是理由对吗?”暗香回头望着林慕白,目光有些寒凉,“师父,你真觉得你了解我?你以为你觉得我不是这种人,我就不是这样的人了?师父,太天真会付出代价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林慕白口吻陡沉。   暗香深吸一口气,笑得凛冽,“我在说什么,师父早晚会知道。”   “你让如意来见我!”林慕白拂袖而去。   暗香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动弹,眼底的锐利逐渐暗淡下去,渐渐的宛若死灰。   林慕白不愿跟暗香多说什么,今日的暗香委实太不正常,不正常得令林慕白都有些莫名的焦躁。暗香的身上必定发生了某些事,否则——她不会变成这样。长久以来,暗香从未顶撞过林慕白,除了今日。   听得林慕白要见她,如意有些战战兢兢。   进得房门,抬头便看见林慕白独自一人站在窗前,背对着所有的一切。身形纤瘦而高挑,风过衣袂,柳色青衫随风摇曳。她没有回头,只是轻柔的喊了一声,“如意。”   如意毕恭毕敬的在她身后行礼,“林、林姑娘。”   “你很想跟着我?”她淡淡的问。   如意抿唇,“我无处可去,而且——”她顿了顿,仿佛生怕林慕白误会,急忙道,“我这么说,并不是想告诉林姑娘,我是因为孤身一人所以想留下。而是因为我敬佩林姑娘的为人,也因为要赶紧林姑娘对我的活命之恩。如果不是你。我肯定已经死了,而且也不会有如今的自由之身。如意身无长物,无以回报,只想伺候林姑娘左右。当然,林姑娘如今是侧王妃,恭亲王府有无数的奴婢,自然也用不着如意在侧。若姑娘觉得如意叨扰,或者别有居心,如意绝不会让林姑娘为难。”   林慕白幽幽转身,面无波澜的盯着眼前的如意。当日如意伺候红绡,如此忠烈,她是亲眼目睹的。可也是因为如意如此忠烈的性子,所以林慕白不敢轻易收她,免得万一将来自己有个好歹,会害了如意。   “如果不是我,红绡不会死,你不该恨我吗?”林慕白问。   如意慢慢跪在地上。眉目微垂,“我知道,如果不是你,红绡姑娘不会死。在棠梨院,她护我周全,我视她如再生父母,敬而重之。可是即便没有你,红绡姑娘还是会死。你极力救治过,也极力的挽回过她的性命。她利用过你,你却还能不计前嫌,最后让她得了全尸。”   “我该感激你,感激你对她做的一切。本是萍水相逢,还能有如此情义,也只有你了。所以我钦佩林姑娘的为人,即便是为了红绡姑娘,我也想留下来。为奴为婢都好,只要能留在姑娘身边伺候,如意就心满意足了。”   林慕白垂眸,缓步上前搀起她,“起来吧!”   如意眸色微红,眼底噙着泪,“林姑娘,我知道,如今你是侧王妃,如意不识好歹高攀了。只是如意想尽点心意,不管是为了红绡姑娘还是为了你,抑或是为了我自己。我想红绡姑娘若还活着,也必定会支持我这样做。林姑娘,你收下我吧!我什么都会做,洗衣做饭,乃至于为你搏命,我都可以的。”   “我不需要有人为我搏命。”林慕白轻叹一声,“也不需要奴婢,我不喜欢被人伺候。”   闻言,如意的眸色瞬时黯淡下去,有泪蜿蜒而下,“既是如此,如意明白了。”语罢,如意徐徐转身,流着泪往外走。   “不过,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收个女徒弟。”林慕白淡然开口。   眉目一怔,如意骤然转身,不敢置信的盯着林慕白,“林姑娘真的愿意——愿意收我为徒?我识字不多,而且出身青楼,我怕污了姑娘的名声。”   “名声?”林慕白轻笑一声,“我若在乎那些,就不会与人为妾了。所谓的身份地位,权势名位,说到底都是空的,都是虚的。有些东西,比这些虚无之物更重要。”   如意泪落,“是人心。”   林慕白点了点头,“好了,留下来吧!”语罢,林慕白抬步出门,“你自己去收拾一下,过两日就该启程去云中城了。”   “是,林姑娘!”如意泪流满面。   林慕白转头一笑,“还不改口?”   如意仲怔,红着脸喊了一声,“师父。”   如释重负的笑了笑,林慕白缓步离开。   说到底,如意的确是个好姑娘,而且确实聪明伶俐,惹人喜欢。林慕白早前也想过是否要带着如意在身边,毕竟如意举目无亲。实在也是走投无路。可林慕白身边已经有了暗香,她便顾忌着暗香的心思,生怕暗香以为如意是来分享师父的,所以林慕白早早的就打消了这份心。   原本这事,也就过去了。   但林慕白没想到,暗香竟然自己提出来,要她收了如意。这有些出乎林慕白的意外,尤其是暗香方才的口吻,好似带了少许怨恨。   这暗香,到底是怎么了?   是不是和明恒之间,闹了什么不愉快?   不过林慕白是不会去找明恒的,毕竟这些事都是暗香的私事,换做谁都不喜欢旁人多管闲事,插手自己的私事。私事,顾名思义,那就是私人秘密。   这一日,林慕白都没有再见到暗香。这丫头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心里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   “你找什么?”容哲修问,见林慕白东张西望的,似乎在找寻什么,心下有些疑惑,“我看你找来找去,都找了好半天了,你找人还是丢了东西?”   “见到暗香没有?”林慕白问。   容哲修摇头,“我没看到。”继而望着明恒。   明恒道,“未曾看见。”心里有些犹豫,白日里的暗香性情大变,必定是藏了心事的。林慕白是暗香的师父,这话到底该不该说呢?若是说了,世子爷问起话来,他该如何作答?说他与暗香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可这倒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明恒犹豫了,到底没能说出口。   林慕白轻叹一声,“这丫头越发的胡闹了。”心里却惦记着暗香的病。莫不是近来忙于容盈的事情,所以忽略了暗香,以至于暗香的旧疾复发了?可看着,又不像是发病,这——到底出了什么事?   越是猜不透的事,心里就越想越着急。   “不在房间里?”容哲修问。   林慕白摇头,“敲过门,但是里头好像没人。”   “也许是躲起来吧!”明恒道。   容哲修意味深长的望着明恒,“你倒是猜得挺好。”   闻言,明恒面上一紧,随即俯首不语。   “那我再去敲敲门。”林慕白转身便走,没走两步又顿住,“明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想找你帮个忙,不知可否?”   明恒急忙望着容哲修,容哲修撇撇嘴,转身便走,“随便。”   “侧王妃不必如此客气,只管称呼卑职名讳即可。”明恒俯首行礼。   “习惯了,改不了。”林慕白想了想,这才谨慎的开口,“你好像有难言之隐,不知是不是知道暗香的情况?今日的暗香,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心性微恙。她若一时不悦倒也罢了,我就怕她什么都不说,会憋出病来,到时候苦的是她自己。”   明恒咽了咽口水,犹豫了半晌,这才道出事情的始末,“昨儿个夜里,暗香姑娘送了卑职一个香囊,里头有一张纸条。不过殿下大婚。卑职忙于守卫,也就没在意。等到卑职空闲下来再看,暗香姑娘已经回来了,并且神情怪怪的,见着我就跑回房了。”   “神情怪异?”林慕白心头一窒,突然有种莫名的惊慌,“然后呢?”   “今日我去找她,她好像还在生气,直接把香囊丢进了池子里,说想要静一静。”明恒只能简而化之的说,也不敢说得太详细,生怕越抹越黑。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敢问,香囊里的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明恒从腰间取出那张纸条,“香囊卑职已经还回去了,但是这纸条卑职却留下了,心想着免得暗香姑娘看着会生气,所以不敢还给她。喏,就是这个!”   林慕白打开来,上头确实是暗香的笔迹,“狐仙庙?”   “卑职未曾赴约。”明恒俯首。   “多谢!”捏紧手中的纸条,林慕白转身就走。她想,她知道该去哪里找暗香了。 ☆、第75章 师父,保重   不管走到哪儿,容盈都跟着林慕白,除非是林慕白不许他跟着。而五月呢?不管容盈走到哪儿,五月都死死跟着容盈,除非某些不该他出现的场合,他才会悄悄的隐没。   黑漆漆的街道,黑漆漆的小巷口,林慕白疾步往前走,走出去便是狐仙庙。   太阳早已落下西山,如今整个狐仙庙都笼罩在一层雾霭之中,若隐若现的好似真的有什么狐妖狐仙即将降临。不过此前,苏晋风死在狐仙庙,而林慕白破获了狐仙杀人一案,是故到了夜里,狐仙庙就更安静了,庙祝还在庙里收拾东西,准备快些离开。   一眼望去,黑洞洞的,偶尔还有冷风拂过,教人心里直发毛。   “来此作甚?”五月蹙眉,谨慎的眸子快速环顾四周。   林慕白缓步走过去,站在了狐仙庙前头的许愿树下,抬头往上看,“我就是想来看看,为何连暗香都信了狐仙。不过,看到这一树的红绸,我想着相信狐仙的善男信女,怕是不止暗香一个。”   “信这些无稽之谈,有什么用?”五月走到一旁,怀中抱剑。   “只是给自己一个希望,一个许诺罢了!”林慕白垂眸,暗香说过,她在这儿许过一个愿望。轻叹一声,环顾四周,林慕白并没有发现暗香的踪迹。缓步走向庙门,林慕白伸手推门。慢慢的走进去。   “天黑了,不受香火了,赶紧走吧!”庙祝道,“我快要关门了。天黑,这儿不安全。”   林慕白笑了笑,“我知道,我就是想问一下,不知庙祝你昨儿个夜里有没有发现这狐仙庙有异常?”   庙祝一愣,“异常?这狐仙庙到了夜里,一个鬼影都没有,能有什么异常?”   “你仔细想想,第二天这儿有什么不一样的?”林慕白复问。   庙祝仔细想了想,继而摇了摇头,“没什么异常,赶紧走吧!”说着,抱着自己的木箱子往外走,正欲关门时突然道,“哦,若说有异常,喏,看这儿就是。前一天我关门的时候,这儿还什么都没有,这扇门可是狐仙祭礼前一日刚漆好的油漆。看看,也不知谁家该死的猫,在这儿挠了几个道道。”   这话一说完,庙祝一愣,“阿弥陀佛,不该说猫,这儿是狐仙庙,也许是狐仙留的。”   林慕白疾步上前,借着庙内微弱的烛光,指尖轻柔的抚过门后的那些抓痕,“这不是猫爪,也不像狐狸的抓痕,倒像——”林慕白将自己的手贴上去,刚好温和,“是人的指甲痕。”   “哪个该死的,敢在狐仙面前如此放肆!”庙祝絮絮叨叨,“你们赶紧走吧,我这儿要关门了。天黑了,狐仙庙不留人,这是规矩。否则扰了狐仙的安宁,是要受责罚的。”   闻言,林慕白点头离开。   “哦对了。”庙祝锁好门,又喊了一声,“我今日在庙中听人议论,说是有人昨儿个夜里经过狐仙庙一旁的小巷,看见狐仙庙院门前停了一辆马车。但具体是什么,谁也不知道。附近的人是知道的,夜里不能来狐仙庙,否则容易出事。”   “马车?”林慕白忙问,“可知这马车来自何处,又去往何方?”   “不知道。”庙祝摇头,辞别了林慕白。渐行渐远。   怎么会有马车呢?   昨儿个夜里,暗香到底在这里经历了什么?马车?是谁的马车?暗香在这儿无亲无故的,不可能有认识的人,除了林慕白自己,她想不出暗香还能跟谁接触。   蓦地,林慕白骇然扬眉,难道是夜凌云?   心下咯噔一声,每次想起夜凌云,林慕白总会莫名的紧张,好像会有什么事应在夜凌云的身上。站在许愿树下,望着紧闭的狐仙庙大门。她方才试过,站在门内刚好能把外头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也就是说,昨儿个夜里,门后有人似乎看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在门后留下道道抓痕。   抓痕很深,可见力度,可见心情之激动难耐。   这个抓痕不应是暗香留下的。因为她白日里见过暗香,暗香的手上并无伤痕。而要造成如此深刻的抓痕,手指甲必定有所损伤。   那么这个人是躲在门内,看着暗香吗?   这个门后面的人,是谁?是不是找到了这个人,就能知道当天夜里,在暗香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发生什么事呢?孤身在外的一个弱女子,林慕白很难想象,暗香遇见的——她面色微白的垂头,指尖下意识的捋着腰间的玉佩穗子。   只是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却让五月的面色骤然一紧,身子稍稍僵直。   林慕白浑然没有意识到,很多动作其实是一种习惯。有些习惯,不会随着容貌年龄乃至于记忆的改变而改变,因为是从小养成的一种习惯,所以不管经历过多少事,都会一直保留下来。这是刻在脑子里的,潜意识里的东西。   “走吧!”林慕白顾自想着。娇眉微蹙的往前走。刚到巷子口,出口处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闪即逝,林慕白突然瞪大眸子,“好像——”   几乎是一瞬间,林慕白快速追去,直接冲出了巷子。   这个时候是饭点,街上人不多,林慕白站在街上迅速环顾四周,可视线所到之处,都是陌生的容脸,全都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难道是我自己看错了?”林慕白自言自语,“应该是看错了,他不该出现在这里。”抿唇,转身,却见容盈瞪大了眼睛,略带惊慌的盯着她。   他是怕她又跑丢了。   勉强一笑,林慕白握住他的手,“好了,一起回去吧!下次我一定带着你跑,你别怕!”   容盈握紧了她的手,“馥儿,乖!”   她一笑,“乖!”   手牵着手,十指紧扣,这才是最让人心安温度,掌心的温暖。   五月冷冽的扫一眼长街,这才折身跟着容盈离开。只不过,凭借着自己敏锐的触觉,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不知道隐没在何处,正在偷偷的窥探。   身后不远处,有一道黑影,湮灭在转角处,无声无息。   林慕白刚进门,便见如意已经等在了门口。   “师父。”如意忙道,“师姐回来了,在你的房中等你,说是有话要单独与师父说。”语罢,如意慎慎的瞧了一眼容盈。   如意一个眼神,林慕白便心照不宣,扭头望着容盈,“你在院子里等我,我跟暗香说会话就出来。待会帮你沐浴更衣好不好?”说这话的时候,烛光里的林慕白,面色绯红,俨然幸福的妻子模样。   “照顾一下殿下。”林慕白看了五月一眼,得到五月的俯首行礼,这才快速随如意回自己的房间去。进去的时候,暗香早已等在那里。   “我——我去沏茶。”如意自知气氛有些不对劲,自己不该留下,便找了个托词离开了房间。   林慕白进得门来,关上了房门,“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你。暗香,你没事吧?”   “师父的眼里如今只有殿下,还会关心我吗?”暗香笑得嘲冷,“找我?师父找我有什么事?是又要替谁抓药?还是师父怕身边没人伺候了,没人说话了,会孤单会寂寞。如今不是有如意代劳吗?师父还找我干什么?”   暗香的口吻显然很不对劲,林慕白娇眉微蹙,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暗香。   眼前这人确实是暗香本人没错。   面上除了少许精神不济,也瞧不出中毒或者中邪之类的痕迹。即便是旧疾复发,也不该是这般模样,这是怎么了?   缓缓坐定,林慕白笑了笑,“如意是个好姑娘,我留下她也算是对红绡的亏欠。你若不喜欢,我可以让她去清河县的林氏医馆等着。你跟我师徒一场,都那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不信任师父呢?”   “信任?”暗香拿起案上果盘里的苹果,用水果刀慢慢削着,“我何时不信任师父了?可是师父信任过我吗?若是信任,师父为何要去找明恒,问及我的去处?我喜欢去哪就去哪,师父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是担心你的安全。”林慕白蹙眉。   “担心?”暗香幽幽的回眸盯着林慕白,那眼神看上去会吃人,“师父真的会担心我吗?若是我死了,师父是不是也会很伤心?”   “你胡言乱语什么,有我在,怎么可能让你死呢!”林慕白轻叹一声,“暗香,你别胡思乱想,这两日就该启程去云中城了,一路上我带你去散散心。也许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对你有些刺激,不过没关系,我给你开两副宁神养气的药,你好好吃着就没事了。”   暗香笑了,笑得凛冽,“吃药?师父也觉得我有病吗?我好端端的为何要吃药?师父是想毒死我吗?”   林慕白当下愣住,“你说什么?”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好人,一个个都想要我死。我保护不了姐姐,是我没用。”暗香削好了一个苹果,继而开始削第二个苹果,看的林慕白有些心惊胆战。   一听到姐姐二字,林慕白当下明白,暗香这是发病了。   “好了暗香,我替你把把脉,我看你气色不好!”她刚将手伸过去,暗香握着水果刀的手骤然一抬,惊得林慕白快速收回自己的手,水果刀险些割伤她的手。再看眼前的暗香,仿佛毫不在乎,根本没有任何的紧张情绪,反而多了几分冷冽。   “我姐姐,是个好人,可她没办法。”暗香自顾自的说着,还在不断的削苹果。她坐在烛光里,显得格外的安静。却微微散着一身的戾气,教人不寒而栗。寂静的屋子里,只剩下暗香一个人的自言自语,还有刀子不断削苹果发出的声音。   放下第二个削好的苹果,暗香开始削第三个苹果,始终不肯抬头去看坐在一旁,面色微恙的林慕白,“师父,保护亲人有没有错?”   “没错。”林慕白道。   暗香点了点头,手中的削苹果动作稍稍一顿,复而继续,“我也觉得没错,她的咳疾犯了,咳得好厉害,若非如此我就不会看到那一幕。不过都没关系了,都过去了。师父,你说过,我是你最亲的亲人,你一直都把我当做妹妹。”   林慕白颔首,“一直都是,以后也是。”   闻言,暗香笑了,抬头看着林慕白时,眼圈有些莫名的红肿。   “你哭过了?谁欺负你了?”林慕白面色微紧,“告诉师父,师父替你做主。”   “师父,你为何要对我那么好?”暗香低低的问,又低头削苹果。刀子发出的“沙沙”声,在这样死寂而诡异的气氛中,让人心底发怵。   “你是我的徒儿,如今我收了如意,算起来也就是你们三个。”林慕白笑了笑,“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没头没脑的问题?”   暗香认真的削苹果,没有应声。   “我今儿个从狐仙庙回来的时候,好像看到宋渔了。”林慕白道。   刀子突然划破了暗香的手,鲜血骤然涌出。染在了苹果上。血迹快速晕染开来,整个苹果看上去触目惊心,血色的苹果,在烛光里呈现着令人惊惧的艳丽色彩。   刺目,嫣红。   “怎么了?”林慕白急忙取出帕子,快速捂住暗香的手,手指上一道深深的刀痕,鲜血源源不断的往外涌。可那一刻,林慕白在暗香脸上看到的不是惊慌失措,也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莫名的畅快。心下一钝,林慕白夺下了暗香手中的苹果,与她包扎手指,“怎么这样不小心?别削了!师父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暗香,人总该活着,不管前程如何,活着才有希望。”   “师父,我知道希望在哪。”暗香垂下眼帘,望着蹲在自己跟前,心疼得娇眉紧蹙的林慕白,“师父,你知道绝望和希望都是什么模样的吗?”   林慕白一怔,手上染着暗香的血,徐徐起身望着她,“你在说什么?”   “师父,我知道。”暗香笑得诡异,站起身来,突然落泪。   刀子没入身体的时候,林慕白觉得好疼,不是身子疼,而是心疼。她看见暗香脸上绝然冷漠的表情,那是一种淋漓尽致的痛快。那眼神,陌生而冰冷。   滚烫的血液喷涌而出,飞溅在暗香的手上。林慕白握住了她的手,喉间有浓郁的咸腥味快速蔓延。她极力咽下口中的咸腥,“为、为什么?”   “师父,我恨你!”暗香狠狠的抽出了刀子,满手的嫣红,染尽了林慕白的鲜血。   脚下一软,林慕白的身子快速滑落在地。暗香那一刀,正好插在她的胸口,剧烈的疼痛蔓延全身,姣好的容脸顷刻间煞白如纸。   鲜血源源不断的涌出,她倒伏在血泊里,看一眼桌案上染血的苹果,原是一样的——刺目,嫣红。   门开了,而后暗香便走了出去。   林慕白没发出一点声响,听着暗香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浑身冰凉,血液的流失让她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她始终没有想明白,暗香为何要这样对她?   这一刀,到底是为了什么?   五年的相依为命,她与暗香没有血脉相连却胜似亲姐妹,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不信,她不信暗香会这般无情。   “师父?”如意惊呼,一下子扑了进来。乍见浑身是血的林慕白,眼泪瞬时夺眶而出,整个人剧颤不止,“师父?师父你这是怎么了?师父你撑着,我去叫人。”   “别——”林慕白染血的手,死死抓住如意的手腕,“别喊!”   “师父,你别说话,我去找大夫,我去找大夫。”如意哭着喊着摇头,“师父,你快放手。”   “我自己就是大夫。”林慕白无力的睁着眼睛,“去把门关上,再把——药箱拿来,我说,你做。”   顾不得其他,如意快速去取了药箱过来,眼泪珠子不断的往下掉,“师父?”   “拿剪刀,剪开伤口处的衣裳。在药箱里头有一个白色的瓷瓶,是止血散,撒在伤口上止血。”林慕白只觉得身上的气力被一点点的抽离身体,眼皮倦怠得再也抬不起来,“把竹瓶里的药丸,取一颗兑水给我喝,然后——包——包扎伤口——”   如意几乎是哭着照做的,浑身冰凉得厉害,看着林慕白胸口血肉模糊的刀伤,更是哭得泣不成声。   “师父?”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低的喊了一声。   林慕白没有回答,如意慌了,“师父?师父你醒醒!”满手的血,让如意哭得更厉害,“师父?师父你别睡,师父——”   “别喊。”林慕白的口中发出极为虚弱的声音,“再喊会把人招来。”一旦把人招来,暗香就走不了了。出了这种事,容盈和容哲修未必会放过暗香,而她自己受了伤,必定无法保全暗香。事到如今,也只有让暗香离开为上。   她不知道暗香要去哪,也不知道暗香是不是被人控制,这一刀挨得不明不白,可她还是相信暗香,相信暗香不会突然翻脸无情。   暗香,必定有难以言表的苦衷。   “师父,我怕!”如意满手的鲜血,已经将止血散敷在了林慕白的伤口处,将药丸兑了水,杯盏慢慢的送上林慕白的唇边,“师父。你撑着点。”   林慕白勉力睁开双眼,谁知刚喝上一口水,却突然喷了一口血,杯中的水顷刻间被鲜血染红。   如意心惊,杯盏砰然落地,碎得四分五裂。   “师父?”如意慌了,彻底的慌了,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面。棠梨院里都是纸醉金迷的温柔乡,何时会看见这样的惨烈一幕,鲜血,死亡,似乎在那一刻都灌入了她的心口,堵住了她所有的呼吸和心跳。她慌了,也哭了,哭得这样无助。   “别、别喊。”林慕白满嘴的鲜血,“暗香没伤到我的要害,只要止住血,我就不会死。”她的视线越发模糊,意识正在朝着黑暗坠落,“备纸笔,我给你写方子,你去让人给我抓药。把我的针包取出来,我教你如何扎针止血。我——”   可是,她实在是撑不住了。   即便有很强烈的毅力,但失血过多还是让她逐渐陷入了昏迷。来不及写方子,也来不及教如意施针救自己。昏迷前的那一瞬,她听见了房门被人用力踹开的声音,“砰”的一声巨响。而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听不到容盈愤怒的嘶吼,听不到如意歇斯底里的哭喊。   黑暗的世界里,她一个人静静的走着,走在一条长长的,永无止境的路上。   她看见前面有个人,笑着喊了一声“暗香”。可是暗香却没有回头,她拼命的追,追着暗香跑。却渐渐的迷失在黑暗中。   是暗香的声音,在耳畔徘徊。   她说:师父,暗香会永远都陪着你。   她说:师父,谁都不能欺负你,暗香保护你。   她还说:师父,保重——   暗香,别走——离开了师父,你还能去哪?   “暗香——”微弱的声音匍出苍白的唇,有泪沿着眼角徐徐而下,悄悄流淌。   “师父?”如意跪在床边,噙泪哽咽。   冰凉的手,被人握在掌心,暖暖的感觉逐渐的蔓延全身。心口暖了暖,林慕白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微弱的烛光落在眼底,泛着令人心疼的茫然和虚弱。视线里,是容盈通红的眼睛,急切的眼神,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漾开显而易见的惊惧之色。他在害怕,怕她会一睡不醒,就这样睡过去了。   “醒了?”容哲修走到床沿,瞧一眼面白如纸的林慕白,好一番冷嘲热讽,眼底透着阵阵寒意,“哼,这都死不了,算你命大。若有下次,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以后生老病死的,你都自己给自己看着吧,不要求人是最好的。”   “我——”林慕白张张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所有人看来,她可笑的坚持几乎是自作自受。人与人之间的了解与关系,很容易在某个时候,突然就土崩瓦解了,碎得无法拼凑。而你还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此刻的林慕白,就是如此心情。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所有人的不理解,她都不在乎,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太过聪慧的人,总是在某个纠结点,不断的纠结着,折磨得不肯放过自己。   “师父,如果不是殿下及时赶到,你就没命了。”如意哽咽。   失血太多,晕厥休克,是林慕白高估了自己的体质。她的身体,早就经不起折腾了。   林慕白笑得惨白,继而望着眼前死死盯着自己的容盈。她想伸手去触摸他的脸,可是她连抬手指头的气力都没有,整个人若抽丝一般的疲软无力。   “对不起。”她张了张嘴,这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容盈什么都没说,只是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就这样静静的守着,静静的望着她。   见状,容哲修撇撇嘴。林慕白一个病人,他也不好多加责怪,转身便离开了房间。外头星光暗淡,月色撩人,可心情却未见得明朗。   “世子?”明恒皱眉。   “暗香呢?”容哲修冷了脸。   明恒垂眸,“走了。不过,有人看到,她拿着染血的刀离开。想必——只不过,卑职实在不明白,暗香姑娘与自己的师父,素来情谊深厚,不见得有什么分歧和矛盾,为何好端端的突然对林大夫下此毒手,险些致人死地呢?”   闻言,容哲修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在长长的回廊里,“你是说,暗香有可能被人控制了?”   明恒摇头,“暗香姑娘似乎不太像被人控制,昨日情绪低落倒是真的。卑职看到她躲起来哭过,不知道是不是与伤害林大夫一事有关?”   “哭了?”容哲修一脸的疑惑不解,“一路走来,我还真没见小白训过暗香,按理说不应该是起了争执。难不成,还真有人在背后搞鬼?”   “对了,卑职方才问过五月。五月说林大夫找不到暗香,就去了一趟狐仙庙,好像发现了什么。不知道这师徒两个,到底怎么了。”明恒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以他的观察,暗香对林慕白可谓是毕恭毕敬,几乎是当成了神灵供奉,按理说是不可能拔刀相向的。   把林慕白伤得这样重,暗香似乎是下了狠心的。   致人死地,就得有致人死地的恩怨纠葛。   这师徒之间,难不成还有什么血海深仇吗?   想不通!想不通!   “去调查一下,看看小白去狐仙庙做了什么。”容哲修负手而立。   明恒颔首,“卑职明白!那暗香姑娘——”   “小白宁可自己死,我岂能驳了她的意思。”容哲修抿唇,眸中凛冽,“若让我知道这背后有人动手脚,我就剁碎了这幕后黑手!”   这一刀,一定要讨回来,不能白挨。   听得林慕白受伤,苏离眉头微挑,坐起身来。这会子都是半夜了,也不知道林慕白死了没有。   李忠原跪在地上,“主子,听说整个丹阳城的大夫,都去了,这才把人救回来。”   秋玲蹙眉,阴测测道,“没死啊?”   “没呢,还有一口气,就是不知道现在人醒了没有。那边口风太严,这些还是从那些回来的大夫口中透出来的。咱们王府的守卫,那可是一个比一个守口如瓶。”李忠原可不敢把这事往自己身上揽,若是苏离怪罪,没探听出消息,李忠原又得挨耳光。   苏离寝衣在身,慵慵懒懒的靠在床柱处,“用膝盖想都知道,殿下和世子是不会让她轻易死去的。”眸色微恙,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徐徐起身下床。   秋玲快速递上披肩,“主子当心着凉。”   漫不经心的踱到窗前,苏离推开了窗户,瞧着外头月落柳梢头,“想来那边忙碌得很。”   “可不是吗,都忙疯了。听说当时连殿下,都发了性子。”李忠原有些添油加醋。   秋玲瞪了他一眼,“还给主子添堵,你这猪脑子。”   苏离抬手,示意二人别说话,低低的问道,“殿下如今守着她?”   “是!”李忠原点头。   “哦!”苏离笑得清浅,眸色幽暗,“秋玲,更衣,我去看看。”   “主子要过去?”秋玲一愣。   “既然是自家姐妹,她受了重伤,我自然是要去照顾一下的。”苏离面无波澜,说得温婉柔和。   闻言,秋玲与李忠原对视一眼,实在没猜透自家主子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想不通,但还是依言取了衣裳,快速的为苏离更衣。   李忠原去备了马车。苏离深吸一口气,一身端庄的走出去苏府,上了马车。   她自然有她自己的打算。   苏离能在恭亲王府占得一席之位,能让皇帝与皇后刮目相看,许她陪伴容盈前往云中城,除了他父亲在御前得宠的缘故,自然还有她为人处世稳重沉着的因由。   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前走,苏离下意识的握紧了袖中的东西,眉目微垂。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苏离仿佛做了某种决定。扭头望着被风撩开的车窗帘子,月色清冷,冷得人心,都寒了大半,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重新回温。   苏离是光明正大从大门进去的,因为是侧王妃的身份,是故无人敢拦着。而容哲修因为歇下了,所以没人敢前去打扰。且苏离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世子歇息。   明恒固然焦灼,却也畏惧容哲修的起床气。   世子爷若没睡好,后果很严重。   只是明恒没料想,世子爷这一觉安稳之后,后果更严重。   五月拦在门外,微微行礼,“侧王妃。”   “听说妹妹病了,我过来可看看情况,现在人醒了吗?”苏离似乎不急着进去。   五月还是,“醒过一会,现在又睡着了,侧王妃还是明日再来吧!”   “放肆,侧王妃漏夜赶来,你竟然让侧王妃明日再来?五月,这恭亲王府到底谁才是主子!”秋玲冷斥,“快让开,侧王妃要进去探视。”   五月幽幽的抬头望着秋玲,“在五月的眼里,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殿下。”   音落,秋玲一怔。   苏离笑了笑,微微躬身,附在五月的耳畔低语了两句。   五月的面色陡然骤变,口吻都变得冷厉起来,“说出去,对谁都没好处。”   “可第一个要死的人,会是你。若没有你在殿下身边,你觉得以殿下如今的身体状况,还能好好的过下去吗?”苏离笑得端庄贤淑。   所谓的端庄贤淑,只是外皮而已,在五月看来,华贵的罗裳,遮不住内心的丑陋。深吸一口气,五月握紧了手中的冷剑,转身离去,“你最好信守承诺。若有朝一日事情败露,别怪我没提醒你。”他顿住脚步,“你也难逃一死,甚至会比我死得更惨。我劝你,最好别轻举妄动!”   音落,五月纵身一跃,消失无踪。   深吸一口气,苏离瞧一眼秋玲和李忠原,“守在外头,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许进来。”抬手便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第76章 所谓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任性加更   房间内,容盈坐在床沿,一刻不歇的守在林慕白身边。如意坐在一角候着,只要林慕白一醒,就能随时照顾。可见到苏离的那一刻,如意的眸子骤然冷了下去。她知道苏离是谁,也认得眼前这位就是当初害死红绡的苏家嫡女,恭亲王府侧王妃。   袖中双拳紧握,若不是林慕白昏睡着,自己如今是林慕白的徒弟。如意必定不会放过苏离。切齿之恨,只能按捺下来,不能给师父惹麻烦。   苏离站在那里,凝神望着坐在床沿的容盈。冷峻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这六年来他对着她不哭不笑,不闻不问。而她呢,只能远远的望着他,连靠近一步都不可能。五月守着,容哲修守着,容盈抗拒着,她身为容盈的妾室,却连抱一抱他的机会都没有。   “六年了,从我进门开始,你就抗拒着我!”苏离缓步走到案前,背对着所有人。顾自把弄着烛火,“殿下,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连看我一眼都不肯?白馥死了,你的心也跟着死了。你的人生也到此终结。可是殿下,为何林慕白就可以燃起你所有的希望,而我不行?”   “我不奢求你能爱我,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只是想陪着你。难道这样也有错吗?我真的喜欢你,从我见你第一面开始,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除了你,不会爱上第二个男人。皇上赐婚的时候,我以为我终于可以成为你的妻子,终于能与你并肩站在一起,做你唯一的女人。”   “后来我知道,是我错了。”   如意终于按捺不住,“师父还躺在这里,你凭什么在这里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出去!马上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苏离冷笑两声,“你师父?林慕白还真是够厉害,连一个青楼女子也收入麾下,她这是求贤若渴吗?果然是贤良女子,穿梭在男人之间,做的不就是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吗?都是一丘之貉,所以自然各看各顺眼。如今我只是说说罢了,你着什么急?难道说,你也想嫁给殿下,攀着林慕白,坐上侧王妃的位置?”   一言既出,如意瞬时面色铁青,“你胡言乱语什么?师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许你如此污蔑她!”   “污蔑?”苏离笑得越发凛冽,“我污蔑她什么?当日众目睽睽,她竟然勾上了殿下。蛊惑殿下在如此场景之下,听之任之。妖女就是妖女!”   “你!”如意切齿,“你与师父都是侧王妃,算起来也就是平辈,你不过是嫉妒师父得了殿下宠爱。像你这样蛇蝎心肠。心狠手辣的女子,殿下会喜欢你才真的见鬼了!”   苏离笑得轻蔑,“是吗?那就看看,最后谁能笑到最后。”   如意正欲开口,突然觉得脑袋好沉,“你——”身子一软,砰然倒地。指甲死死的抠着虎口,如意死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死活不肯教自己晕过去,“师父——师父你醒醒——殿、殿下快——”   视线越来越模糊。   容盈一头栽倒在床沿。扑在了林慕白的身上。   “救——救命!”如意咬着牙,想往门口爬去,可最后还是没能撑住,趴在了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苏离低眉望着自己指甲上残存的粉末,笑得这样苍白,烛光里的笑容并非出自真心,“除了这样,我还有什么办法?我没有办法,我实在是太爱你了。”她垂眸,敛尽眸中微光。徐徐转身望着昏倒在床榻上的容盈,一步一顿的走过去。   她仍旧走得优雅,走得端庄得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衬得上你的身份,我尽量让自己学会她的模样,她的端庄大度。可我为什么还是走不进你的心呢?白馥到底有什么好?我知道她是大殷第一美人,可是那又怎样?红粉骷髅,美人枯骨,如今除了小世子,她还剩下什么?什么都没有了。为何你还是念念不忘?什么样的女人,你不能有,什么样的权势你得不到。为何,偏偏栽在她一个人手中?”   说话间,苏离已经走到了床沿,低眉望着倒伏在林慕白身上的容盈,指尖轻柔的抚过容盈的脸。那一刻,她的眼里放着光,整个人都觉得振奋了。   多少年了,多少年来她多么渴望能抱一抱他。能就这样抱着他。   蓦地,容盈突然睁开双眼赫然站起身来,眸色微红。   苏离一下子被他站起的力道弹倒在地,身子重重摔着,疼得她倒吸一口气。更多的,是一种惊惧,那么重的药量,他竟然没事?   不对,他不是没事,是强撑着罢了!   因为容盈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拳头都攥不紧。即便硬撑着站起身子,也做不了任何事。这药有着强烈的药性,就算是武功高强的武林高手,也难以抵挡。这东西还是父亲派人特意从西域带回来的,所以这药效寻常大夫也解不开,只能随着时间的过去,慢慢的被身体消耗掉。   “殿下。”苏离徐徐起身,笑靥如花,眸色温柔而缱绻,“殿下,别挣扎了,靠着一口气趁着,你的身子会受不住的。”   语罢,她慢慢伸手,摸到了自己的腰封。“我知道,只要你的心里有她,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你的女人。我要的不多,既然你什么都给不了我,不如给我个孩子吧!就算你不要我。我还能守着你的血脉,如此也是极好的。你说呢?”   衣衫尽褪,苏离深情款款的站在容盈跟前。   光洁的肌肤在烛光里泛着迷人的色泽,她含笑望着容盈,缓缓走向他,“殿下——”   容盈一头栽倒在地,瞬时不省人事。   苏离笑了,笑得这样悲怆。她觉得自己滑稽得就像个小丑,主动送上门,人家却是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好像她就是个瘟疫,唯恐避之而不及。   可是殿下,我那么喜欢你,我把身子都交给你,把一生都交给你,我还可以替你去争替你去抢,只要你愿意要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所以,别拒绝我。   床榻上的林慕白昏睡得不省人事,所以——苏离深吸一口气。指尖微颤的解开了容盈的腰带,“当日,皇上赐婚,你却执意不肯,最后的最后我从妻降为妾。就连成亲那一夜。你都不肯见我一面,花轿临门,却是从后门抬进去的。你可知道,那时候的我有多难过多伤心?为了她,你对我何其绝情!”   俯身,亲吻着容盈的脖颈,贪婪的呼吸着属于容盈的气息,贪婪的靠近属于他的温暖,汲取着属于他的温度,拼命的想挤进他的世界。永远都不想再出来。   夜,带着黑暗的情,黑暗的欲,蒙住所有人的眼睛,看不到天明晨曦,看不到未来光景。   所谓毁灭,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   房内,一室旖旎,春光无限。 ☆、第77章 我是她最疼爱的徒儿   容哲修一大早来看林慕白,却是第一时间看到了守在门口的秋玲和李忠原,当即愣在当场。   “五月?”容哲修勃然大怒。   五月就站在一旁,听得容哲修的厉喝,马上跪身在地,默然不语。   三步并作两步,容哲修快速上前,一脚踹在五月的胸口,随手便抽出了五月的佩剑,径直朝着他的肩头砍下去。明恒想制止,可是此情此景,该如何制止呢?   鲜血迸溅,惊得秋玲和李忠原也跟着扑通扑通跪在地上。   他们这世子爷杀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虽然容哲修只有六岁,可他身份尊贵,对于这些奴才奴婢,一旦下了狠心,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的容易。   染血的剑,被狠狠的丢弃在地,容哲修一声冷喝,“踹门!”   明恒抬脚便踹开了房门,门开的那一瞬,容哲修僵在当场。   容盈躺在地上,身上唯有单薄的寝衣,上头盖着厚厚的外衣。而苏离呢?也身着单薄的寝衣,如今单手支着太阳穴,躺在容盈的身边,指尖温柔的抚过容盈精致无双的容脸。   “世子来得太早了。”苏离不紧不慢的开口,视线冰冰凉凉的投向门口伫立的容哲修,“外头风大,清晨微凉,世子爷还是把门关上吧!”   “你怎么进来的?”容哲修切齿。   闻言,苏离慢慢悠悠的起身,走路有些一瘸一拐,可见昨夜的确是——见着容哲修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苏离缓缓坐在梳妆镜前,瞧着自己略显苍白的容脸,“我自然是走进来,难不成是飞进来的?”   “我爹不会这样做。”容哲修厉喝,疾步走到容盈身边,推搡着容盈几下,容盈却毫无反应,“爹?爹你醒醒,爹?爹你怎么了?”他骇然盯着苏离的背影,“你到底把我爹怎么了?”   “没怎么,殿下昨夜太辛苦,所以累着了。”苏离也不回头,却笑得格外刺眼,声音极尽温柔餍足,“世子爷不必着急,等殿下缓过劲来,就没事了。还有——”她慢慢翻着林慕白梳妆镜前的东西,嫌弃的冷笑。林慕白的案上。珠宝玉器之类简直少得可怜,除了一把玉篦子,什么都没有。   索性拿起玉篦子,苏离叫了一声,“秋玲。”   秋玲快速进门,急忙为苏离梳妆更衣。   衣服上的一点嫣红血迹,那是苏离作为少女时代的结束,是她正式成为恭亲王府侧王妃,容盈的女人的标志。唇边带着满意的笑,眼底带着得意的光,苏离幽幽然盯着容哲修,“以后我会常来的,想必殿下有了这一次,就不会拒绝我的下一次。下一次,我会把殿下伺候得更好!既然妹妹如今受了伤躺着,那么换我来伺候也是理所应当。世子爷不会忘了吧,我也是名正言顺的侧王妃!”   容哲修咬牙切齿,“明恒,扶我爹去软榻上躺着。”   “是!”明恒颔首。   “如意?”等到放下容盈,明恒才注意到,晕厥在一旁的如意,也不知是死是活。明恒急忙上前,“世子,还活着,只是晕厥。”   “拿水泼醒她。”容哲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小白?小白你怎么样?小白你醒醒!”他喊了两声,林慕白始终没有反应,不过在她的脸上,脖颈上,乃至于手背上都出现了细小的小红点点。   推了林慕白两下,容哲修有些慌了,林慕白身上还有伤,若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小白?”容哲修又喊了一声。   倦怠的眸,眼皮重得抬不起来。浑浑噩噩之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喊她。是谁呢?谁在喊她?眼睛破开一条缝,微弱的光从外头落了进来,恍惚间她看见了容哲修的影子,渐渐的,视线变得清晰起来。   没错,是容哲修。   只不过,身上好痒。   真的,很痒。   “我怎么了?”林慕白呼吸微促。   “你没事就好。”容哲修有些晃神,“没什么事!”他骤然起身,眼见着苏离已经穿好了衣服,如今这端庄之笑,只让容哲修见着恶心。   “妹妹没事就好!”苏离缓步走过来,“昨儿个妹妹受伤了,我见殿下一人守着你万般无趣,便过来作伴。哪知殿下一时兴起,我们就——在妹妹的房中,实在是不好意思得很,还望妹妹莫要生气。”话说得极为客气,可眼神一点都不客气,锐利得能杀人。   林慕白攥紧了被褥,“你说什么?”   “废话真多,滚出去!”容哲修动了气。   “世子何必动怒!”苏离笑了笑。   容哲修突然一脚将凳子踹翻,翻了桌案,案上的杯盏纷纷落地,碎得四分五裂,声音忽然,“你还想教我做事吗?要不要我告诉你,死字怎么写?”   闻言,苏离点了点头,“苏离告退。”   拂袖而去的那一瞬,容哲修真有种要杀人的冲动。下一刻,手腕突然被人握住,回头一看,竟是林慕白握住了自己的手。   “何必跟她置气呢!她爹挨了你爹一脚,你总不至于也给她一脚吧!否则到了皇上那儿,你们父子两可就说不过去了。”林慕白虚弱的开口。   容哲修哼哼的坐在床沿,杀气腾腾。   如意是被明恒一杯冷水泼醒的。醒来时猛的喘了两口气,无力的喊了一声,“救命,救——”却见明恒正扶着自己靠在门面上,当下急了,“苏侧妃要、要对付殿下,要对付师父,她不怀好意的下药了。”   “来不及了。”明恒轻叹一声,“天亮了,人走了。”   闻言,如意愕然,眸色茫然,“来不及了吗?怎么会这样?师父怎样?师父——”   “林大夫没事。”明恒起身,眸色微沉,“你中了迷药,好生歇息就没事了。事情已经发生,在怎样都不能改变既定的结果。”   “为什么会这样?”如意重重的合上双眸,“对不起师父,如意没看住!”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苦笑两声,“她刻意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拦得住。你无心不代表人家无意,有心之人才是最可怕的,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你爹,怎么样了?”   容哲修紧咬下唇,就是不开口。   “殿下无恙,只是迷药吸入太多。”明恒轻叹一声。   “我是怎么都没想到,她会这样。”林慕白有些失神,“在她身上,我看到了夜凌云的影子。温柔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黑暗的心。总有一天,会自食恶果的。”   一声低哼,容盈幽幽醒转,突然弹坐起来,待看清楚眼前的景物,骤然扭头望着床榻上的林慕白。眼睛里,泛着惊惧之色,“馥儿?馥儿?”   林慕白笑得凉薄,却也只剩下了一声轻叹。   她能怎样?能说什么?都是妾,虽然苏离不折手段,可到底也是正常的事,后宫争宠的事情,古往今来还少吗?苏离,到底也是恭亲王府的女人,是容盈的妾。   他们——也是人之常情。   可心里好疼,钝痛来袭,比伤口还疼。   一想到苏离也是容盈的女人,还有好多女人都可能爬上容盈的床,林慕白就觉得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她所心心向往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为何就那么难?   好不容易爱上了一个人,难道还要与人分享吗?   容盈跌跌撞撞的冲到床沿,紧张的握住林慕白冰凉的手,死死的盯着她。   林慕白笑了笑,眼底蓄满了疼痛。   “师父?”如意跪在床前,“是如意不好,如意没用。”   “该来的,谁都避不了。”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没事了,这件事就此翻页。”   容哲修气呼呼的走出房门,外头,五月还跪在那里,肩头鲜血淋漓。嫣红的鲜血在身上开出了绚烂的红梅,刺目至极。   突然上前,容哲修又是一脚,直接将五月踹下了台阶。   五月的身子快速翻滚,不带一丝一毫的挣扎,滚到了台阶之下,直挺挺的趴在那儿气息奄奄。他微微抬头看了容哲修一眼,而后勉力挣扎,徐徐起身,跪在了那里。   鲜血的流淌,仿佛与他无关。五月只是跪在那里,面无表情,好似一个死人,苍白的脸上只有死灰般的颜色。容哲修的剑砍下来的时候,五月浑然没有反抗的意思,任凭容哲修砍杀。   许是觉得就算杀了五月也无补于事,而且对于容盈而言,五月的信任度还是比较可靠的,虽然很多时候他会擅离职守。但忠诚度,却是无须怀疑的。   冷哼一声,容哲修拂袖而去,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很生气很生气!   他最讨厌的就是别的女人,碰自己的父亲,因为爹的眼里,这些女人从来都是空气。但凡违背爹的意愿,死缠烂打不折手段的,容哲修自然极为厌恶。   而林慕白不同,林慕白是爹自己凑上去的。那是爹喜欢的,所以他也喜欢。   明恒轻叹一声,蹲身在五月身前,“去包扎一下吧,否则失血过多,谁都救不了你。世子不是生你的气,他是生苏侧妃的气,所以发在你身上。咱们都是做奴才的,苏侧妃到底是主子,我知道你的难处。世子没说要处罚你,你也就别跪着了。”   五月白了一张脸,始终一言不发,对明恒的话语也犹如置若罔闻。他跪在那里,不知疼痛,不知流血,连死亡都无所顾忌。   轻叹一声,明恒起身,“你这倔脾气。”语罢。只得转身离开。   外头的动静,林慕白是听得见的,睡了一夜,精气神也是好多了。只不过被那迷药熏得浑身长了红疹,极为难受。但又不能挠,否则伤口裂开,便很难再好。   “如意,备笔墨,我写张方子你去帮我抓药。”林慕白望着紧握自己双手不放的容盈,笑得略显眸色黯淡。   闻言,如意快速上前,搀了林慕白起身,将软垫子靠在她的腰上,能让她坐得舒服一些。   林慕白勉力写了一张方子,如意快速接过,“师父你好生歇着,我去抓药,经他人的手,我不放心。”说着,快速收了方子往外走,却在门口处顿住脚步,容色微恙的回头望着林慕白,“师父——”   “我知道了。”林慕白不是没见过容哲修惩罚五月的手段,上次在林氏医馆,一剑贯胸,鲜血淋漓。那画面,林慕白至今还印象深刻。   她想下床,可容盈却握紧了她的手,害怕的盯着她,“馥儿,疼!”   林慕白微怔,继而眸色微凉,口吻低柔,“那你抱我出去,好不好?”   容盈似明白了她的话语,将她抱在怀中。缓缓走出房门,外头血迹斑驳,五月面色惨白的跪在台阶下,一动不动。   “你就算想跪死在那里,也该先起来,帮殿下更衣吧!我如今这副模样,你还能指望我,好好照顾他吗?身为随侍,怎能轻易赴死?你忘了自己的职责何在了吗,五月?”林慕白靠在容盈的怀里,她的脸色与五月相比,也好不到哪儿去。   整个人气息奄奄,好似随时都会昏过去,委实太过虚弱。   说这些话,也费了林慕白不少气力。她靠着容盈,无力的眨着眼睛,长长的羽睫半垂着,额头紧贴着容盈的颈部肌肤,看上去何其恩爱缱绻。   五月抬头望着她,看着看着突然敛了眸中微芒,捂着肩头徐徐起身,“多谢侧王妃。”   “去上药吧!”林慕白合上眉眼,闭上眼睛躺在容盈的怀中,“待会过来,帮殿下更衣。他不信任旁人,我也不愿再轻易的相信任何人。你服侍容盈的时间最久,我相信你。”   五月下意识的握紧手中冷剑,转身离开。及至回到自己屋中,五月瞧一眼捂着伤口的手,满手的嫣红鲜血,竟是自嘲般苦笑两声,“为何要信我?我连自己都不相信,你为何要信我。”   他微微抬眸,突然圈红了眼眶。   放下手中冷剑的那一瞬,五月眼底的光逐渐暗淡殆尽,最后又恢复了一潭死水的模样。   他的人生。早就在那个下雨的夜里,彻底的死去了。   所有的光芒,都该随之成灰。   ————————————   马车上的苏离,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轻柔的捋起袖子,上头的梅花守宫砂,已经消失不见了。梅心的一点嫣红,彻底的淡去,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从此以后都不可能是完璧之身,她终于将身心都交付给了心中挚爱的男子。可为何,心里总有些莫名的不安呢?   是因为从少女变成了真正的女人,所以才会如此的忐忑?   苏离是欣喜的,虽然身下疼痛难忍,但好歹也是自己的选择,自己爱的男人,是故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只不过她有些担心,这次是因为林慕白受了伤,才会如此毫无防备,否则林慕白是个大夫,下药这种事是蒙不过林慕白的。   那么下次,只怕遥遥无期了。   若自己的肚子不能一次性中招,来日还不是茫茫无期?除非自己能怀上孩子,否则——她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早前宫中御医也为她把过脉,因为气血不匀,所以她的月事不是很准,经常会凌乱,那么这一次不知有没有这个幸运,能怀上容盈的孩子。   如果真的能怀上,那么将来她便有了依靠。若能生下个儿子,那么——深吸一口气,想到这儿,苏离面色绯红,身上的疼痛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孩子,只要能有容盈的孩子,一儿半女的,她在恭亲王府的地位就会截然不同。到时候这王妃之位,想必也非她莫属。   佛祖保佑,但愿——但愿可成。   进得苏厚德的房间,苏离恭敬的行礼,“参见爹爹。”   苏厚德的气色好了不少,只不过容盈那一脚,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好的,毕竟苏厚德的年纪不像少年郎,其愈合能力自然没那么好。   “昨夜留在了恭亲王身边?”苏厚德似乎有些猜到了结果,只是言语间还带着少许试探。   苏离面色绯红,半垂着眉睫点了点头,“多亏了爹的迷药,才让女儿有机会靠近。只不过,世子爷那里——发了性子。”   苏厚德冷笑一声,似满意,又似轻蔑不屑,“他不高兴随他不高兴,只要你的肚子争气。恭亲王府能多添子嗣,就没他容哲修什么事了。这世子之位嘛,那是因为恭亲王膝下唯有这么个儿子。可若是多子多嗣,世子之位换个人当当,也不是没可能的。许与不许,其实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爹所言极是,女儿记下了。”苏离笑得有些腼腆,“女儿会把握住机会的,不管什么时候,都绝不会放松警惕。只要能靠近殿下,能诞下孩儿,来日就不怕什么林慕白了。即便那人回来,想必也于事无补。”   听得这话,苏厚德的面色稍霁,眼底的光若雾霭般略显迷蒙,“回不来了,都死了那么多年,虽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可到底是背了血海深仇的。回来?回来再死一次吗?”   苏离笑了笑,“能死一次,自然能死第二次。”   苏厚德抬头望着苏离,他的女儿越发的端庄贤淑,乍一看还真有当年白馥的风范。想必这些年,苏离确实学了不少,从前的乖戾嚣张,渐渐的敛尽锋芒,将所有的锐利都沉淀了下来。也只有这样,才能得皇上与皇后青眼相待,许是来日的王妃之位——苏厚德笑了,笑得很满意。   “爹,什么时候回京?”苏离问。   “飞鸽传信,京中的人早已出发,想必这两日就该到了。”苏厚德眉目微冷,“你想随我回去?”   苏离摇着头,“我是恭亲王府的人,必须随在殿下左右。”   “记住自己的身份就好。有些事过去了,那就是过去。”苏厚德轻咳两声。   苏离眸色微暗,“那婉儿,现在还好吗?”   闻言,父女两好一阵沉默。   良久,苏厚德才道,“她如今是齐王容景甫的侧妃,自然会很好。锦衣玉食,少不了她,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   苏离浅浅的吐出一口气,笑得微凉,“出京前,听说婉儿的身子不爽,也没来得及去看一眼,所以此刻才有些担虑的问一问父亲,真当没有别的意思。”   “你也不必愧疚,各人有各人的命,那是她的命。她就该受着。”苏厚德说这话的时候,与其云淡风轻,好像说的事说的人,压根与己无关。那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让苏离的心,微微的疼了一下。   朱唇微抿,苏离点了点头,“女儿记下了。”   “以后婉儿的事,不许过问。”苏厚德抬眸冷冷的望着苏离,“你现在是恭亲王侧妃,她是齐王侧妃,可到底她的身份是不如你的。何况将恭亲王府和齐王府搅合在一起,是会出大事的。明白吗?”   苏离颔首,“谨遵父亲教诲,女儿铭刻于心。”   “那就好!”苏厚德轻咳两声,“出去吧!好好照顾自己,早日达成为父对你的期许,那才是你该想该做的事。”   “是!”苏离行了礼,缓缓退出房间。关上房门的那一瞬,眼底的光透着晨曦微凉。苏离面对着门面站着,站了半晌也没有移动身子。   直到秋玲按捺不住,上前低唤了一声,“主子?”   苏离才回过神来,如梦初醒般。   “主子怎么了?”秋玲问。   “没什么。”苏离深吸一口气,拂袖离去,好像心事重重。   李忠原微微沉了脸色,转头望着秋玲,“主子这是怎么了?”   “若说能让主子这般失魂落魄,也就两个人。”秋玲轻叹一声,“主子有爱不能得,有愧不能赎,自然不好过。”   这样一说,李忠原便明了少许,眸色微恙,“主子这样太苦。”   “废话少说,主子性子好强,在主子面前可不敢这样说,小心挨板子。”秋玲低低的斥了一番,急忙追去。   李忠原站在原地微微蹙眉,一声轻叹。   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个秘密角落,里头的东西都是不可触碰的软肋。想必这世上唯一能快乐的,就是那些无情无义的人吧!可转念想想也不尽然,无情无义可还有欲望,欲而不得,想必比有情之人更痛苦百倍吧!因为那才是人性最丑陋的东西。   永不餍足!   ——————————   茫然的世界,一条道走不到尽头。   暗香跌跌撞撞的走出了丹阳城,整个人颤抖得不成样子,面白如纸,眸若死灰,看不见半点光亮。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疲倦得再也不想走下去了。   手中是那柄染血的刀子,刀子的顶端曾经刺入过,她最敬重的师父的胸口。彼时的狠戾,就像是魔鬼俯身,就像是发狂的狮子。   可她终归不是狮子,她是世上最悲凉的人。   “从今往后,只能一个人了吧?”她扭头望着身边的空气,笑得泪流满面,“姐姐,你说我是不是活该?若是当年,若是当年没发生过那些事,该多好。”   风过无痕,谁解其中伤痛。   扑通一声,暗香跪倒在路边,顷刻间泪如泉涌。   身后,有急促的马蹄声,哒哒而来。   终于,马匹在她身后停住,有人翻身落马,快速的来到了暗香的身后,低低的喊了一声。“暗香?”   “你别喊我的名字,我觉得恶心。”暗香微微仰起头,笑得这样苍白,“我觉得恶心!”   “这血——这血是谁?”下一刻,他突然走到暗香跟前,一把握住暗香的双肩,扳直了暗香的身子,眸色惊惧,“你杀了谁?你对师父下手了?”他突然跌坐在地,气息微喘,“你真的杀了她?”   满手的鲜血,有着世间最艳丽的颜色,暗香笑着,笑得这样苍凉,“师父?你还有脸喊她师父?她是你师父,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这一刀,是我拿来了断师徒之情的,你满意了吗?”   斗笠之下的脸。终于慢慢的抬了起来,露出宋渔熟悉的面庞。他定定的望着眼前的暗香,只觉得突然之间,陌生如斯,“我没想杀她。”   “没想?可到底也想过了不是吗?”暗香一把推开他,也不知是愤怒的力量还是仇恨的力量,力道之大,直接把宋渔推倒在地,染血的刀子就这样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一双素手止不住的颤抖,“我杀人了,我杀了我师父,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她未必会死。”宋渔所有的痴凝稍瞬即逝,又恢复了凉薄的模样,“她的医术那么好,而且身边还有人在,她不会死的。”   暗香笑得泪如雨下。浑身颤抖得厉害,“那只是你以为!我给了她一刀就扎在她心口上,可是迄今为止,没有一个人过来追捕我,就连我带着染血的刀走出城门,都没人敢拦着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是我师父,我是她最疼爱的徒儿,你知道吗?”   她压抑着的歇斯底里,足以让人痛彻心扉,“别人若是如此,她必定会以牙还牙。可我不同,我若是动手,她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还会替我瞒着,哪怕丢了她的命,她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你懂不懂?呵——”她又笑了,“对了。你不会懂,若是你懂,我就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的刀子,在宋渔的脖颈上留下一道纤细的痕迹,可她终归没有下刀子,反而将刀子挪开了,“我不会杀你,就算要死,你也该死在师父的手里。我们的命都是她救的,理该由她收回。我会等着她,找你找我,清理门户。”   语罢,暗香颤颤巍巍的起身,手中还握着那柄染血的刀子。   刀子上的血,也是她的心头血。   疼,疼得钻心刺骨。   “暗香,你要去哪?”宋渔一骨碌起身,疾步拦住她。   “与你何干?”暗香抬头。脸上的泪还在缓缓的流淌,一双眼眸肿如核桃,“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若师父知道事情的真相,她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你跟着她时日也不短了,本该明白她看上去清清冷冷的,实则内心火热,嫉恶如仇。她要做的事,无人可拦,只不过她不屑罢了!若她真的发了狠,你们都得死,而且死无全尸。”   宋渔眸色微沉,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暗香的眼睛,“我知道我对不起她,不过——她不会有机会知道真相的。你不是给了她一刀吗?你能刺她第一刀,难道不能给她第二刀?”   暗香笑了,笑得凛冽,“我告诉你,你没有机会了。”   宋渔愕然,却见不远处有马车快速驶来。见状,宋渔下意识的退后,突然纵身一跃,消失了踪迹。暗香笑得凛然,“我想,师父也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深藏不露,居心叵测。这样也好——真好!真的太好了,都断了吧!”   马车停落在暗香跟前,马声嘶鸣。   车内,有个男子的声音,幽幽响起,“你想清楚了吗?”   “何止是想清楚,我都把诚意带来了!”音落,暗香的手一甩,直接将染血的水果刀丢进了马车。里头传来刀子扎在车壁上的声音,而后是剧烈摇晃迸发的“嗡”声长鸣。指尖,慢慢抚去脸上的泪痕,暗香不紧不慢道,“这样,还算满意吗?”   “你怎么做到的?”内头的人冷问。   暗香深吸一口气,而后笑得冷冽,“这还不简单吗?我说过,她对任何人都会防备,唯独不会对我防备。而且——即便我伤得她千疮百孔,她还是会相信我,还是会护着我。”她回眸望着来时的路,“看到了吗?我杀她,她却还能保我自由出入丹阳城。如此,足见我的分量。”   语罢,暗香谩笑两声,“你说她,是不是很蠢?有时候聪明人。都是死在自己手里的,你说对不对?”   车上的人没有回声,但能听见他拔出扎入车壁刀刃的声音,一声闷响而后才传来男子的声音,“死不是最终目的,你虽然说得不错,也着实做到了伤人伤心的地步,但她若真的死了,你也没了利用价值。”   “所以啊,我把刀子扎偏了。”暗香笑得清脆,“她死不了,我也就有价值了。你们要利用我,那我也得让你们能充分利用,才对得其我自己啊!”   “上车!”车内的人冷笑,声音低沉。 ☆、第78章 不能再丢了   暗香一去没了消息,林慕白除了偶尔的消沉,似乎并没有多少异常。京城已经来了信息,苏厚德很快就会启程回京。对于这些,林慕白都不关心,也不在乎。   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亭子里,远处所有人都开始忙碌。   因为要启程了,要离开丹阳城了。   如意拿着披肩过来,小心的披在林慕白身上,“师父,你身子还没好,可别着凉了。”因为失血的缘故,林慕白的手冰凉得厉害。   含笑点了头,林慕白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我没事。如意,你也去收拾一下,记得——”她顿了顿,“把暗香的房间也收拾起来,她的东西一样都别落下。”   “师父,师姐也会跟着去吗?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如意低声问。   林慕白望着她,眸色带着微凉的笑意,“你相信她是真心要杀我吗?”   如意摇头,“不是。”   “为何?”林慕白蹙眉,“所有人都觉得她是要杀我的,为何你不这样觉得呢?”   如意笑得有些腼腆,“师父,若我要杀你,在你倒下的那一刻,明知道你不会还手,我会再给你补一刀。师姐既然恨你,恨不得杀了你,就不会这样离开。离开了师父身边,还怎么下手杀人?伤害得这样明显,不是让自己心软吗?”   林慕白笑了笑。“谢谢你如意。”   “我觉得这世上,若是连最后的一点执念都不敢轻信,那就真的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如意抿唇,“还记得那时候,红绡姑娘与我说,人有时候就该倔一点,尤其是对待自己的心。该执着的即便是死,都不能放下。活一辈子,就为了那一个念头,其实也挺好。”   “她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可惜这世间红颜若是不薄命,就不会有那么遗憾存于世间。”林慕白轻叹一声,“去收拾东西吧,很快就可以走了。”这丹阳城,再也没什么可以留恋的。   如意点了点头,快速离开。   林慕白抬头望着眼前的容盈,“这两日,我的伤也好了很多。不过我没去想暗香为何要杀我,我在想另外一件事。如意方才的话,提醒了我。人应该倔一点,你觉得?”   容盈坐在她对面,神情呆滞,视线从始至终都只落在她一人身上。   徐徐起身,林慕白容色微白,“或许我该告诉你一件事,我对迷药这些东西,有着天生的敏感,所以——”她抚着已经光洁如新的手背,“这世上有些人的体质注定与常人不同,就好像麻沸散这东西,对有些人是完全不起作用的。”她走到他面前,笑得淡雅,“迷药对我,也是不起作用的。”   她终于看见,在他的眼底,有了少许微光。   “我既然选择跟你在一起,你用如此方式留下我,我都认了。可是容盈,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当傻子。我知道你爱着你的妻子,爱着记忆里的那个馥儿,可是——”她缓缓蹲下身子,慢慢的将头枕在他的膝上,羽睫被风吹得轻轻摇晃,“我把这条命,所有的人生都托付给你,你能不能喜欢我一点?不是因为取代,也不是替代,仅仅因为我是林慕白。”   他的手,轻柔的抚着膝上的林慕白的容脸,掌心温暖的捧着她的脸,慢慢攫起她的下颚。让她对上自己极是好看的凤眸。眼底有话,可唇瓣紧闭。   她看不懂。   “那些人不是无缘无故来的,是一直都跟着你。那日在林子里救我的,是不是你?所谓修罗,本就来自阿鼻地狱,死过一回的心,重生于世,不就是修罗吗?”她低低的吐着缱绻之语,“来无影去无踪,若无你的吩咐,他们怎么可能出现得这样的及时?容盈,我想知道真相。”   顶上的人,还是没有吭声。   “你躲得过一次,躲得过第二次吗?”她问,“苏离打定主意要与你同房合欢,可你在我身边,她就会一直虎视眈眈的。世子的表现你也看见了。你能忍心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就开始双手染血吗?容盈,那是你的儿子,是你唯一的儿子。换了我是他的母亲,我舍不得。”   他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唇,骤然俯首吻了下去。   林慕白一愣,身子瞬时被他抱起,置于双膝之上拥着。唇齿相濡,他贪婪的汲取着属于她的美好。有时候太多的话语,还不如行动来得更直接一些。解释是苍白而无力的,行动是直接而迅速的。   她面颊绯红,他吻得极深。   直到林慕白险些喘不过气来,因为扯动了伤口而倒吸一口冷气,容盈才算放过她。但仍旧紧紧抱着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头,长长吐出一口气,饶是默了很久。   林慕白有些气喘的捂着自己的伤处。“我等了这么久,你就给我这个答案?”   “还不够?”他终于开腔,音色磁软而迷人。若淬了毒的糖,让人死也甘愿。   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听到他说话,当即愣在了那里。可他不许她抬头,霸道的按着她的头,抵在自己的肩上。   林慕白的额头贴在他微烫的颈部肌肤,心都跟着漏跳一拍,“你的心血阻滞——”   他没说话。   按理说不应该,脉象不对,他的病不可能好得这样快。   下一刻,容盈突然将她打横抱起,直接走出了亭子。   林慕白心惊,当下抱紧了他的脖颈,“你带我去哪?”横竖不是杀人灭口就对了。   回了房,关上房门,五月默不作声的守在院子里。   容盈抱着林慕白,一步一顿的朝着软榻而去,最后略显慵懒的坐在了软榻上,旋身便将林慕白放了下去,欺身压下。温热的呼吸就这么毫无距离的喷薄在她的脸上,随着他的移动,从鼻间慢慢的挪到了眉心,而后落下轻轻一吻,滚烫且灼热。   “别怕。”他低语,咬住了她的耳垂。   林慕白一个战栗,当下屏住了呼吸,羽睫骇然扬起,“你的病好了?”   “没好!”他磁音魅惑,“缺你这个药引,怎么能好呢?”   她想推开他,奈何身上有伤,当下被他握住了手腕,“要不要我为你重新包扎伤口?嗯——”他尾音拖长,半眯着眼睛看她。手慢慢的滑过她的如玉的胳膊,轻轻落在她的伤口上,“是这里,对吧?”   此刻的容盈,与方才的痴傻男儿,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一个几近魅惑众生,一个痴心不负。   那么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林慕白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眼前的容盈有一种狐狸的既视感。自己就像送上门的兔子,被吃得连毛都不剩。这狐狸,未免太腹黑,太薄情了些。在他的眼底,她看不见痴傻之症,可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澜,没有一点涟漪可寻。   他就像笼着薄雾的孤岛,将自己深深的藏在薄雾之后,不许任何人看清。   清冷,孤傲。   桀骜,不逊。   他是孤独的,也会寂寞,可更多的是一种凉薄。   少了那份痴傻,多了一身的寒意。   此刻的容盈,让林慕白有些措手不及。   “你为什么连世子都瞒着?”林慕白想不通,容哲修是容盈最亲近的人,唯一的儿子。他可以因为个人的原因,或者早前的预谋,瞒过所有人,但为何能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存活在世?不给予一丝一毫的父爱。   “话太多,对你没好处。”他吻上她的脖颈,“你现在知道,也不晚。虽不在我的预料之中,所幸没让我失望。爷不喜欢太蠢的,也不喜欢自作聪明的。懂?”   林慕白蹙眉,脖颈上有些痒痒的,这厮也不看时间,青天白日的就敢这样——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就是侧王妃吗?说到底,就跟签了卖身契的红绡没什么两样。可她到底是有些不甘心的,不甘心被诓,不甘心就这样被人耍得团团转。   可一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当下有些面上臊得慌。   心中叹息,罢了罢了,横竖自己是栽了。看看眼前足以魅惑众生的男子,这副狡猾的模样,看上去是那么好对付,那么好逃离的吗?好似这世上的一切,只要他想,就一定能拿到手。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当年白馥的死。给他造成的是一种倾尽天下都无法弥补的缺憾。   林慕白还是不太相信,若说是因为亲情成疯,她倒是亲眼见着了。   可为了爱而疯魔,她觉得需要勇气。到底是怎样的情感,才能这样的刻骨铭心,不惜疯魔一生?可若是刻骨铭心,他又为何清醒了?却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肯泄露真相。那可是他深爱的女子,留下的唯一血脉。这样的凉薄,又是怎样为爱疯狂的?   “那么,在殿下的眼里,我算不得太蠢,也算不得太聪明。殿下是这个意思吗?因为我不牵涉朝政,不牵扯江湖,所以你选了我?”林慕白笑得有些寒凉,躺在他的身下,面色微白的望着他绝世无双的容脸。突然有那么一瞬,觉得好陌生,“你拿我,当挡箭牌?”   “你觉得,你有能力挡住谁?”他摄住她多嘴多舌的唇,话太多,还是堵住嘴比较实在,免得她胡思乱想,猜来猜去最后猜到了心疼。   挡不住。   她连苏离都挡不住。   直到林慕白喘不上气,容盈才松开,随手一捞,便将她揽入怀中,“留在我身边,我要你。”   他的话不多,可字字诛心。   林慕白蹙眉望着他,一脸的迷惑与犹豫。他明明醒了,为何还要说这样的话?   “期待爷与你说,合作愉快?”他挑眉,眸色一沉便撞进了她的眼底,让她快速避开视线,有些不敢直视。容盈的眼神太过灼热,带着毫不遮掩的欲望,却让林慕白只觉得心慌意乱,好像有东西在心口不断的撞击。耳朵都被撞得嗡嗡作响,整颗心快要跳出嗓子。   她想着,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心如鹿撞?   是彻底爱上一个人的标志?   下意识的抿唇,下意识的将腰间玉佩上的穗子绕在指尖,下意识的把玩。她别开视线,尽量不去看容盈,可他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注在她的手指间。   眸光微沉,唇角扬起迷人的弧度。似笑非笑,却带着薄雾氤氲般的低浅微凉。   这样,也好。   “说话。”他低语,口吻寒凉。   林慕白抬头望着她。她已经过了那个少不更事的年纪,如今剩下的是岁月沉淀,和一种与生俱来的淡然从容,“合作愉快。”   他也不生气,眼底的光慢慢散去,又恢复了最初的迟滞。   她愕然盯着他,突然回过神来,快速搭上他的腕脉。脉象显示,他还是原来神情呆滞的傻子容盈,压根没有康复的迹象,可为何方才——她蹙眉确信,方才不是做梦!   想不通,也猜不透。   师父没说过,心血阻滞会出现时好时坏的症状。这倒是奇了怪了,难不成他这病还能如此反复无常?方才听他说话行径,似乎没有半点病状。应该是清醒的,可又比清醒多了几分邪肆。   眉,蹙得更深了一些,林慕白仔仔细细的盯着容盈的眼睛看了很久,确信里头毫无情愫可言,这才收回视线从容盈的怀中走下来。   胸口的伤有些隐隐的疼,她又想起了暗香,面色微暗。有太多的事想不明白,也有太多的谜团没有答案。她觉得有些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何时变得这样诡谲莫测?多一些坦白,少一些误会不好吗?   默默的坐在容盈身边,林慕白深吸一口气道,“我不知道现在的你是清醒的还是又恢复了痴傻模样,我既然选择了你就不会轻易离开你。如果你也有点喜欢我,我会很高兴。若你不喜欢,那就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吧,给你挡一挡桃花也未尝不可。”她扭头看他,“谁让我喜欢你呢!”   “红绡说得对,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个人要退步。你若不想退步,那我来。”她笑了笑,笑得有些眼眶发红,“其实有时候想想,这辈子能有个能让自己退步的人,来日就算死了也没多少遗憾。至少爱过了,也努力过。”   她徐徐的将头靠在他胳膊处,安安静静的与他坐着,“我只是想不通,你所谓的心血阻滞的脉象,是怎么做出来的?”   “爱不爱我?”他突然开口,却把林慕白吓了一跳。   这厮太能装,方才不是又恢复了痴傻之状吗?   这病,反复得太厉害了些。   她瞬时咽了咽口水,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面色微白的盯着慢慢转头凝视自己的容盈,“你还、还醒着?”   他的脸,极其缓慢的在她眼前放大,而后若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吻过,“你想与我睡觉?”   她蹙眉,唇瓣上留有他的气息,淡淡的却能让人心猿意马,“我不是那个意思。”   “回答。”他伸手揽了她的腰肢,一脸的傻子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一次比一次令人震惊。林慕白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挑了眉,“或者你证明给我看。”他欺身而上,突然将她压在身下。   林慕白眨了眨眼睛,“无赖。”   “修儿太孤单。”他意味深长的开口。   她心中一怔,身上瞬时寒意阵阵。低头间,他早已不安分的拉开了序幕。   一声叹,这算不算自找的?新婚之夜尚且本本分分,一旦戳穿了。只怕这以后的日子,都不得消停了。只是林慕白更没想到,这容盈的体力——也不知是福分匪浅,还是福分匪浅。   真能折腾。   若非顾念她的伤,只怕容盈会更身体力行的见证,她承诺的喜欢。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就是把她的喜欢,变成一种眷恋和刻骨的欢喜,让她习惯有他在身边的感觉,而后慢慢的驻扎在她的心里,再不许她轻易的将他驱逐出境。   林慕白没想过,青天白日的,容盈竟然逮着她在房内做这些事情。不由的想起了那一日在林中的一幕,当下红了脸,有些不敢直视容盈的双眼。   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林慕白的羽睫骤然扬起,快速拽过容盈的胳膊,细细的查看每一寸肌肤。似乎并没有找到她要找的痕迹,两条胳膊都素白无痕。   “找到了?”顶上传来容盈冰冰凉凉的声音。   林慕白抿唇蹙眉。   他温柔的伏在她耳畔,说的很轻很柔,但是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子,缓缓凌迟,“知道太多,会被灭口。若是如此,你还想知道吗?”   许是见不惯他这样阴测测的口吻,林慕白突然翻身压上了他,伤口疼了一下,许是有些裂开。她的脸,微微白了少许,却还是笑靥不改从容,“不知道爷所谓的灭口,是怎么个灭法?”   他躺在那里,眸色晦暗不明的盯着攀上自身的林慕白,笑得邪肆无双。“堵住你的嘴,让你变成我的一部分。”那双迷人的凤眸,微微垂落,长长的睫毛逐渐敛去眸中光华。若戏言,又好似早有预谋。   “那你可看清楚,我不是你的馥儿。”她到底还是将内心深处的话,清清楚楚的说了出来。   他支起身子,眼角眉梢微抬,若世间蛊惑人心的妖孽一般危险。半眯起极为好看的凤眸,将唇角的弧度略略提升少许,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眼前裹紧了被褥的林慕白,“我看的很清楚。”只是有些人不清楚。   林慕白正欲开口,却听得外头传来五月的声音,“殿下,苏侧妃来了。”   音落,林慕白的眸子骤然冷了少许。   苏离来了,因为苏厚德已经离开,容哲修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准备继续前往云中城。当然,前两日闹了那么一场,容哲修是不会再让她趁虚而入的,绝对不会有第二次的失策。是故,苏离进不了内院,只能在外头的花厅等着。   容哲修不欲搭理,如今还生着气呢,所以压根没有过来。   林慕白携着容盈过来的时候,苏离的眉眼有了少许微恙变化,继而含笑盯着容盈,毕恭毕敬的行礼,“参见殿下!”   容盈神情呆滞,默声正襟而坐,一言不发,视线永远都只落在林慕白一人身上。   因为知晓内情,林慕白的心里便生了异样。不过她也不是那种喜欢把什么事都摆在脸上的人,是故不动声色,只端了与苏离一样的正色,笑得云淡风轻,“数日不见,苏侧妃看上去精神奕奕,不过眼下仍显微青,想来这几日没睡好!取泡过水的茶叶梗,裹于纱布覆于眼袋,能消一消这眼下乌青。”   “妹妹真是医者仁心,不过你若能尊我一声姐姐,我想我也受得起。”苏离笑得凉凉的。   林慕白上前,“原也应该,只不过我这膝盖早年受过伤,是故要我屈膝,还望苏侧妃日夜祈求华佗在世,能治好我这不全双膝。”   四目相对,两个女人算是彻底的杠上了。   林慕白纵然一介平民。却也不惧这苏家嫡女的威势。美眸微挑的瞬间,竟有股难掩的魄力凝与眉目之间,晕染了印堂华光。敛眸间,自有不怒而威之态。   苏离骤然一怔,竟有种莫名的心慌意乱,当下敛了眸色,“没想到,妹妹还有此波折,真是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苏侧妃以后小心了。”那一夜的事,她可还记着呢。徐徐上前,林慕白压低声音附上苏离耳畔,“我这人没别的弱处,唯有一样最是无药可救。我这人,记仇。”   语罢,林慕白依旧笑得淡然优雅,漫不经心的捋着袖子褶皱。也不抬头,“启程之事,世子会让人通知的,苏侧妃还是在苏府候着吧!这儿太小,人多容易挤着,怕失了你的身份。”   这简而言之的逐客令,可是半点情面都没留。   苏离的面色稍霁,“这儿好像由不得你做主。”   “原本是该殿下做主的。”林慕白笑了笑,缓步朝着容盈走去,不紧不慢的站在容盈身后,将如玉的胳膊轻柔的搭在容盈肩头,看上去何其亲密无间,“殿下做不了主,自然有世子做主。可上一回苏侧妃不也是自作主张吗?如今也该轮到我了。咱们一人一次,才算公平。若是苏侧妃不满意,咱们可以去找世子说一说。想必世子,会很高兴与苏侧妃论一论道理。”   和容哲修论理,不是自己找死吗?   上一次,呵,上一次容哲修可是当场就给了五月一刀,鲜血喷溅。此刻再去触容哲修的霉头,苏离又不是傻子。容哲修小小年纪便是心狠手辣的主,惹上这个混世魔王,那还得了。   冷笑一声,苏离朝着容盈行了礼,“我会日夜祝祷,愿妹妹能长宠不衰。”   “一定不负苏侧妃所望。”林慕白浅笑盈盈。   苏离冷哼,当即拂袖而去。   在这个院子里,她是不敢造次的。何况苏厚德已经离开,苏离若是太过,容哲修岂能容她。孩子若是胡闹,会比大人更疯狂。   “师父?”如意上前,略显担忧,“师父这样子,只怕来日苏侧妃会找你麻烦。”   “你怕吗?”林慕白问。   如意摇头,“我已死过一次,何惧之有。我只怕若是苏侧妃居心不良,会害了师父。”   林慕白轻叹一声,“若不教她忌惮些,我只怕身边的人,日子不会太好过。尤其是你!世间太多趋炎附势之辈,我不挺直腰杆,你也只能屈膝。”   “师父?”如意一怔。   “没事了,下去吧!”林慕白笑了笑。   如意颔首,转身离开。   院子里站着永远一副僵尸脸的五月,因为早前受了伤,如今脸色白的吓人。他站在阳光底下,手中握着冷剑,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宛若泥塑木桩。   林慕白站在门口瞧了瞧顶上的太阳,而后望着眼前的五月,“你有伤在身,还是回去歇着吧。否则等到启程,你会受不住舟车劳顿。”   五月没有吭声,仿佛压根没听到她说的那些话。   “真是个不怕死的。”林慕白轻叹一声,“分明是毒涩入骨,还要逞强作甚?取一河蚌壳微火烤了,见黄研成粉末,和茶叶末子一道,可治剑伤。”   闻言,五月眼睛里的灰暗稍稍淡去少去,他幽幽然的转头盯着林慕白,“卑职没守住,让苏侧妃趁虚而入,为何还要帮我?”   “不管守在外头的是谁,苏离要进来早晚也会进来。”林慕白笑了笑,“有心之人,你是拦不住的。”   五月垂眸,握紧手中冷剑。   慢慢的,他终于将视线,悉数落在林慕白身上,就这样神情古怪的望着眼前的林慕白。林慕白心头微恙,五月的这个眼神似乎格外奇怪,可到底奇在何处,怪在何处,她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被他这么一看,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谢谢。”五月转身便走。   林慕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木头人也会道谢?真叫人吃惊。轻叹一声,林慕白回眸望着毫无异样的容盈,微微垂下眼帘,缓步走到了阳光底下站着。   今日的阳光正好,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再过些时候,这阳光会变得灼热,会炙烤着大地。因为那个时候,就是夏天来临。   有婢女从回廊处走过,怀中抱着一摞的伞。林慕白喊了一声,让婢女留下了一把伞。打开伞,站在阳光下仰头看去,伞面上是几朵梅花,不是她喜欢的莲开并蒂。   林慕白想起了自己的那把莲伞,那把伞是师父留给她的,跟着她好多年,遗失了还真是可惜。这世间,怕是再也寻不到第二把一模一样的莲伞了,真的好可惜!转动伞柄,伞面上的梅花在阳光下,明媚艳丽,却少了她想要的淡然清雅。   轻叹一声,林慕白收了伞,突然有些沉默。不知道为何。想起那把伞,心里总有些空落落的,不是滋味。不过一柄伞罢了,怎么也这样怀旧呢?   又叹一声,不知暗香如今怎样了?   身上也不知有没有带着银两?她还没有一个人在外谋生过,如今可能吃饱穿暖?会不会遇见什么坏人?那丫头心善又莽撞,不知会不会吃亏?   容盈站在门口,目不转睛的盯着院子里沉默不语的林慕白。她把弄着手中的伞,略有所思的蹙了眉头。她早前的那把莲伞丢了,他是知道的。   定定的望着她,时间都仿佛在她垂眸的一刹那定格不前。   喉间,不经意的滚动。   回忆这东西是很奇怪的,即便过去了很久,却能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突然蹦出来,将过去与现在于眼前重合,重合得天衣无缝。你会分不清这是记忆的一部分,还是身处现实。可不管是记忆还是现实,美好得你挪不开眼睛,便是一辈子都栽在一个人的手里,你也会觉得——此生死而无憾。   明日一早,恭亲王府的队伍会按时出发,离开丹阳城,前往云中城。有关于丹阳城苏家的事,早已呈递京都,但皇帝作何处置,就不是林慕白能管的事了。   一百个人,会有一百个说法,到时候皇帝相信谁,就得看皇帝的心思。   龙心难测,还是不猜为妙。   夜里的时候,林慕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还没来得及与容盈说上话,突然眼前一黑。这一睡。便睡得天昏地暗的。期间,她隐隐觉得有人在说话,模模糊糊的又不知道在说什么,整个人就像陷入混沌中一般,浑浑噩噩的,渐渐的便彻底没了意识。   “去准备吧!”   “是!只是——殿下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承认装病,是否——”   “是否太草率?”   “……”   “对谁都可以草率,唯独她不可以。回来了,就不能再丢了。”   “那殿下何不干脆承认身份?”   “不能再丢了——”   “……”   一声叹,有温暖的掌心拂过林慕白素白的面颊,容颜可易,此心不变。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不管她是怎样的变化,只需一个眼神,一个背影,乃至于神态动作,你都能感知那就是她。因为她的所有所有,早已刻骨,刻进骨子里的东西,又怎能轻而易举被抹去?   疯了也好,傻了也罢,这一身的癫狂,只因你不药而愈。   这世上能治好我的只有你,否则便只剩下死亡。   晨曦微光,林慕白往温暖的怀抱里缩了缩,下意识的蹙眉,继而快速睁开眼睛,她记得昨夜自己好像突然——突然失了意识,而后听到有人模模糊糊的说话。怎么——是容盈吗?   抬眼的那一瞬,她刚好迎上他毫不转瞬的双眸,直勾勾的盯着她。眸光微亮,唇角牵起一抹似笑非笑。   林慕白有片刻的失神,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幽暗深邃,宛若一个无间黑洞,能将人瞬间吸进去,再也无法出来。慌忙收了视线,她扭头望向帷幔外。   蓦地,眸色一滞,林慕白骤然起身,几近不敢置信。 ☆、第79章 世上存最多秘密的地方   “这伞——”林慕白快速掀开被褥下床,一柄莲伞安安静静的撑在那里。伞面上莲开并蒂,竟与自己遗失的那柄伞如此相似。墨发白裳,红颜娇俏,她蹲下身子,指尖缓缓触过伞面上栩栩若生的泼墨莲花。不自觉的笑了笑,她轻握青竹伞柄,将伞撑在头顶,习惯性的抬头望着伞面。   熟悉的感觉,突然回来了。   这是她喜欢的那柄伞,是师父留下来的。她转身望着单手支着太阳穴,漫不经心望着自己的容盈,“你替我拿回来的?”   他笑得有些诡异,凉凉的,幽邃的眸直透人心。那张狂野与邪魅共存,精致与绝美无双的脸,勾起一缕似笑非笑的表情,“喜欢吗?”   林慕白一笑,“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谢谢。”   “我要不是谢谢。”他挑眉。   林慕白微微一怔,能把挑眉的姿态也做得这般自然,这样的骄傲魅惑,怕也不易,偏生得世间女子若见了这样的容色,都该趋之若鹜。   收了伞,林慕白显得格外高兴,没有什么能比失而复得更振奋人心的。   今日便要离开丹阳城了,还能有这样的惊喜,实在是又惊又喜。若——若暗香也在,也能跟着一起走,那便更好了。不过林慕白不是那种多愁善感,死揪着不放的人,这世上的人和事,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你也拦不住。出现在你身边的每个人,都有上天注定的用意,坦然接受,释然放手。   车队已经悉数准备妥当,上车之前,林慕白让如意去折了一把柳条。马车驶出城门的时候,林慕白刻意挑开车帘看了一眼身后的丹阳城城门。   多少故事发生在其中,多少人在这里一去不回,多少爱恨与别离,都再也回不去当初。   马车内,只有林慕白和容盈两个人,林慕白重新编了一个柳藤球,盯着手中的柳藤球看了很久很久。须臾开口道,“世子说你很喜欢柳藤球,不巧,我也很喜欢。第一眼看到柳条的时候,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无师自通就会编藤球了。想来,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吧!”   她转而望着容盈,“你不会怪我。刻意提起你那些不该提起的往事吧?”   容盈的手,轻慢的取过她手中的柳藤球,一如既往的眸色迟滞,一如既往的痴凝着有关于她的所有一切。一个人,一柄伞,一个柳藤球,清清冷冷的江南烟雨,柳色青衫的女子,在铜铃声声中渐行渐远。雨水飞溅,湿了裙摆也湿了他的双眸。   她走的时候下着雨,回来的时候,也是下着雨。   也许,真的是一种注定。   手,不经意的握紧了手中的藤球,容盈终于抬眸看她,深邃幽暗的瞳仁里,只倒映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个眼神一次回顾。都足以让他的视线停驻很久很久。   我喊你的名字,刻意喊了多遍,刻意喊得含糊不清,刻意喊得极为缓慢。是想让你的名字在我的舌尖流淌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怎么了?”她低低的问,似乎察觉有些不太对劲。其实林慕白如今也没了把握,容盈的脉象显然是不对劲的,可是他时而清醒时而呆滞。她分不清楚,什么时候他会清醒,什么时候又会陷入过往的记忆中难以自拔。现在的容盈,就像一个谜,看不透猜不透。   轻叹一声,林慕白伸手去取他手中的柳藤球,却在下一刻被他突然握住了手,“手这样凉,还不坐过来。”   她一愣,被他快速拽入怀中抱着。羽睫陡然扬起,林慕白愕然盯着他。   容盈抱着她缓缓靠在了车壁处。微阖双目,若闭目养神,又好似在想些什么,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的话语,不管是清醒还是呆滞的时候,都是少得可怜。   林慕白笑了笑,轻柔的靠在他怀中,听着他胸腔里那颗心,极为有力的跳跃着。听着听着,她的脑子里突然有人在说话。   心口是最暖的位置,不管你遇到怎样的寒凉,只管靠过来,这个位置永远是你的,此生只为你而留。   呼吸一窒,她不知道突然间怎么想起了这样的话。当下有些乱了情绪,林慕白踌躇,“那柄伞,你到底是怎么拿回来的?”是派人去了离恨天?为了一柄伞。值得冒这样的险吗?   “去偷,去抢都可以,横竖不折手段就对了。”他仍旧阖着双目,慢条斯理的回答。绝世的脸部轮廓没有半点牵扯的痕迹,淡然无痕,话语间云淡风轻,好似浑然没有放在心上。   林慕白想起了五月的那些话,早前的容盈,本该这样的邪肆无双。心下一下,知道如此还要多费唇舌,真是太傻。怎么他清醒了,她反倒脑子不够用了呢?   她忘了,人活一世,总会遇见生命中一物降一物的人。眼前的容盈,似乎要将极致腹黑进行到底,整个人陷在薄雾之中。有时候谎言太美,让你难辨真假。   寂寞了太久,防备会在不经意间被卸下,执念就此丛生。   “离恨天的人,不是那么好惹的。他们会像狗皮膏药一般,粘着不放。”林慕白浅语,“此前袭击船队的,应该也是他们。”   “既然早就惹了,还在乎现在吗?”他问。   这么一想,也对。   林慕白释然轻笑。   “以后,有我在。”他说得很轻很轻,仿佛是在说一个秘密,一个尘封了千年的秘密,不许任何人窥探。可偏偏,只将这秘密说与她一人听。   若是不去想馥儿那一层关系,林慕白会觉得此刻的自己,将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可有些时候,她分明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容盈内心的孤独和寂寞,那个时候她会显得不知所措。要走进一个人的心,要从心里驱逐一个人,谈何容易。   “我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恢复的?”她问。   他不语。   林慕白抿唇,“为何还要继续装下去,不累吗?”   “不累。”他微微抬了眼皮,破开的缝隙里,只有一抹漆黑幽邃。玩味似的笑靥,逐渐浮现在邪魅无双的脸上,饶有兴致的望着好奇宝宝般的林慕白,“一直盯着我看,是想说爱我吗?”   林慕白一愣,瞬时移开视线,快速的别过头去。   下一刻,他攫起她精致的下颚,强行将她的脸掰回来,与自己对视,“说。”   她眨了眨眼睛,“爱与不爱来源于内心,哪有强迫人的道理。”   “我在这里,我就是道理。说吧,我想听。”他口吻温软,可言辞间却极尽霸道与强横。   他若是个傻子,她倒敢说,可若是让她对着清醒的容盈,说“我爱你”未免——到底她没有这样的勇气。下唇紧咬,她愣是没有开口。   “嗯,听见了,真好听。”他重新合上双眼,笑得意味深长,却将手心贴在了她的心口处。这里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也——很满意。   林慕白愣在当场,这容盈的行为处事果然与常人不同,一时间她还真有些摸不透猜不透。选择了这样的男子,到底是对是错?林慕白不想去选择对错,只想——若是错了,便将错就错吧!也许错到底,就会是对的。   抿唇一笑,其实他不傻的时候,也挺好。就是太腹黑了些,无缘无故总会被算计。   ————————————   恭亲王的队伍还在前往云中城的路上,而这一路上的波折总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京城,传入皇宫,传到皇帝容渊的手中。   金碧辉煌的殿宇,这里住着大祁皇朝最尊贵的人。   帝君,帝后。   栖凤宫。   凤栖梧桐,三更雨。   三宫六院,为翘首。   皇后孟世华淡然清雅的沏了一杯茶,笑得淡淡的,眼角的鱼尾纹微微的皱起,漾开了岁月的痕迹。一双眼眸,带着沧桑过后的沉淀,沉稳内敛,温暖慈和,“皇上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   “老四走了很久。”容渊抿一口茶,轻叹一声。   “皇上怎么忘了,他是去养病的,这才刚开始呢!”孟世华笑了笑,“以后,会更久。”   “没有修儿在宫里聒噪,整个皇宫都安静了下来,我还不太习惯。”容渊望着自己的发妻,岁月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孟世华的脸,再不是当年那个美丽光耀的女子。   闻言,孟世华沏茶的手,稍稍停顿了半晌,“修儿这一走,我这栖凤宫也突然冷下来了,总觉得跟冷宫似的,分明快夏日了,可身上还是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总觉得不够暖。”   容渊又是一声叹,却没了话语。   相顾无言,最是无奈。   “今儿个得了边关的消息。月氏国蠢蠢欲动,边境不宁,弄不好怕是要有一场恶战。”容渊又品一口茶,“你这茶艺越发精进,喝惯了你泡的茶,越发的嘴刁,喝不惯旁人泡的。”   孟世华笑道,“皇上这是拐着弯的骂我,不理后宫之事吧!”   容渊也跟着笑了一下,“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样不好。看什么都太透彻,看什么都太了然了,最后什么都入不得你的眼。”   “皇上说的是丽贵人的事吧!”孟世华低头抿一口茶,这对帝王帝后,倒似寻常夫妻,闲话家常。没那么多的拘谨,也没那么多的繁文缛节,言语间极尽随意之感。放下手中杯盏。孟世华抬头,眸色微凉的望着容渊,“凡事太尽,势必缘分早尽,这话还是皇上当年自己悟出来的。”   眸色一滞,仿佛触及了某些不该触及的底线,容渊脸上的笑容瞬时僵冷下来。握紧了手中杯盏,容渊眯起眸子盯着杯盏中碧绿的香茗,“有些事,不必再提。就算错了,也只能一错到底。”   孟世华点了点头,“老五这孩子,总被你使来使去的,如今边关战事将起,你该不会还想让他去跟月氏国交战吧?月氏国乃是西域番邦,都是些蛮子,打起仗来更是不要命的。好歹也是皇子,若不是——”她顿了顿,跳了少许话语,“按理说以他的功勋,即便封为亲王也不为过。”   “她来找过你?”容渊突然起身。   “没有。”孟世华摇头,“那一日我经过寒霜殿,瞧了她一眼,实在有些寒碜。都是有皇子的人,总不能教人家见了,还以为皇上连皇妃都养不起了吧!后宫之事,我不搭理已经很久,平素能看过眼也就是了,不想——也无力再管事。皇上若是觉得我说了太多,不予理会便是,权当我自说自话。”   容渊长长吐出一口气,“你这话说的也是在理,这些年我确实亏待了她,这事交给宋贵妃吧!就说,是我的意思。”   孟世华点了点头,“谢过皇上。”   “这么多年夫妻。谢什么。”容渊低叹,“你还在怪我?”   “皇上是天下之主,我能怪你什么?”孟世华笑得淡淡的,眸光温和无波,“皇上多心了。正如皇上所说,皇帝就算是错的,也该一错到底。皇帝,不会有错。”   容渊仰头,吐出一口气,“老三伤了苏厚德,等他回来,宫中的御医就会去苏府诊治。”   “那是应该的。”孟世华颔首,“只不过,皇上不觉得能把痴傻之人惹怒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凡事太过,势必会惹下祸端。皇上当年应了苏家这门婚,不就是因为景睿不喜欢苏家嫡女吗?可现在,皇上却答应了让一个民女伺候在景睿身边,是不是有些草率了些?修儿毕竟年纪小,容易被人蒙骗。长此下去,未必是件好事。”   “你担心这女子,别有所图?”容渊问。   孟世华慢慢的沏茶,“只要不图命,便也罢了!景睿已经是这副模样,若是能高高兴兴的过一辈子,也是极好的。事到如今,除了景睿和修儿的性命,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当年——”   不待容渊开口,孟世华手中的杯盏一滑,突然摔破在地,“唉,岁月不饶人。”她抬头望着容渊,“皇上,我已经年老,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以后会渐渐的,把什么都忘了。皇上也忘了吧!总记在心里。于龙体安康毫无裨益。”   容渊苦笑,“好好歇着吧,等他们到了云中城,我再来告诉你一声。”   “不送。”孟世华轻咳两声。   走到门口的容渊回头望着她,“咳疾犯了,就别喝茶了。茶水凉!”语罢,容渊拂袖而去。   婢女苏娘缓缓上前,“皇后娘娘,皇上走了。”   孟世华轻叹一声,“你着人去一趟琉璃宫,把皇上的意思转达一下。”   “宋贵妃只怕会不高兴。”苏娘低语。   孟世华瞧了她一眼,“不高兴也得照办!徐婕妤再不得宠,那也是皇上的女人,还育有皇子。难儿子在外头为国征战,生死置之度外。可母妃在宫中日日舂米,过得如此凄凉,便是我大祁的仁德所在?这丢的不是本宫颜面,是皇上的脸,是我大祁的脸。”   苏娘颔首,“皇后娘娘宽厚。”   闻言,孟世华摆了摆手,“本宫若是宽厚,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只不过将心比心,自己疼过了,便也见不得这些事。原本,我也是不想管的。”她轻叹着起身,“把宫门关上,开一道侧门就是!这几日,本宫不想见任何人。”   苏娘点了头,朝着不远处的栖凤宫太监总管海长富道,“关门吧!”   海长富行了礼,躬身退下。   谁人不知,咱们这位大祁的皇后娘娘多年前便已不管后宫之事,对外宣称是身子太弱,可到底为了什么,后宫之人皆不敢多作议论。   这如今的三宫六院。都交付在毓亲王之母——宋贵妃的手中。宋贵妃俨然副后,将宋家门楣,光耀至巅峰之地。世人皆知,宋贵妃与皇后的距离,只差一步。   “差一点跟差很多,没什么区别。”宋翊笑得凉凉的,随手便将手中的鱼饵撒入了荷池中。九曲桥下,锦鲤成群,色彩斑斓,煞是好看。   琉璃宫掌事宫女——明彩,和声笑道,“举目后宫,皆唯娘娘马首是瞻,娘娘都等了那么多年,也就不急于一时了。咱们,来日方长。”   明白的人,都知道明彩的意思。   皇后膝下只有三皇子容盈这么一个儿子,而容盈早就疯魔。皇帝再怎么宠爱这个三皇子,也不可能让他当大祁的储君。如此一来,皇后也只能是皇后,未来就算皇帝驾崩,也只是个名义上的母后皇太后,成不了尊贵的圣母皇太后。   所谓圣母皇太后,就是皇帝的亲生母亲。   而母后皇太后,只是先帝的妻。先帝驾崩,皇后未废,嫡庶尊卑,其他皇妃的皇子登基为帝,所给予的尊称罢了!   可宋翊不这么想,眸色陡沉,“哼,是吗?”   善察言观色的明彩瞬时跪地,连连磕头,“娘娘恕罪,奴婢失言。”   妾终究是妾。即便来日自己的儿子当了皇帝,可母后皇太后那还是妻,自己永远都矮人一截。即便去了皇陵,陪王伴驾的也必须先母后皇太后,再她这个圣母皇太后。   说到底,还是个输。   宋翊不是没想过,让皇帝废后。可自从容盈痴傻之后,皇后孟世华便很少踏出栖凤宫,成日的诵经礼佛,连后宫的事都鲜少插手。如此一来,便教人难寻错漏。皇后再不得宠,皇帝也没有理由废她。   如今的宋贵妃独揽后宫大权,生杀在握,若还去挑皇后的弊处,势必会招致恃宠而横的骂名。一人独占鳌头已然不易,就不必再多生事端了。只要皇后本本分分的,宋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宋家的满门荣耀,还指望着她这个宋贵妃承宠御前,指望着毓亲王容景宸能坐上储君之位。   可偏偏,大祁长幼尊卑有序。若是论长幼有序:皇长子在出生时就已经殁了,在三皇子毓亲王容景宸的前面,还挡着一个二皇子容景甫。若是论尊卑之道,容盈毕竟没死,他可是皇后的儿子,皇位最直接的继承人,怎么着也轮不到宋贵妃的儿子。   饶是再得宠,到底没遇见好的时机,错过了太多。   “起来吧!”宋翊淡淡然的开口,脸上又恢复了最初的端庄傲然,“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就照着办吧!也免得有人说我恃宠而骄,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皇后娘娘许久不搀和后宫之事,可突然问起了徐婕妤的事情,实在让人想不通。找个人,好好查一查,看最近是谁去了栖凤宫乱嚼舌根。”   “是!”明彩脊背一身寒凉。   琉璃宫太监总管——荣喜。弓着身子,快速上前,“娘娘。”   “又怎么了?”宋翊撒了一把鱼饵,“这还真不让人消停了。”   荣喜面色微白,慎慎不敢多语。   “说。”宋翊起身,华贵的贵妃裙拖拽在地,满身珠翠随风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   荣喜在后头躬身跟随,“娘娘,方才南陵侯爷托人来了个信儿,说是齐王府有了异动,好像齐王爷出京去了,也不知会去哪儿。”   宋翊眉头紧蹙,“容景甫这是要去哪?还有谁跟着?”   “昨儿个半夜走的,也没说去哪。娘娘,您说会不会是去云中城了?”荣喜低语。   “去那干嘛?”宋翊冷笑两声,“那容景睿是个傻子,你去白献殷勤。又有什么用?他还能给你在皇帝跟前美言几句?让容景甫当太子吗?”   荣喜笑着颔首,“娘娘所言极是,只不过——娘娘不曾听说吗?说是皇上应允了恭亲王殿下在民间纳了一名女子为侧妃,还是恭亲王世子亲自写的信。这区区一名女子,就让不近女色的恭亲王殿下动了这份心思,连带着世子爷也跟着上心,只怕此人非同凡响。”   宋翊笑得嘲冷,“你这是拐着弯的告诉本宫,他容景甫是冲着苏家那丫头去的。青梅竹马的,一下子失了宠,是该去好好哄一哄的。男人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到手的,也就没什么可珍惜了。”   “娘娘英明。”荣喜行礼。   “去了也好,若是闹出事来,本宫还能看一出好戏。”宋翊笑得意味深长,“皇上,最恨皇子们结党营私。容盈是傻子,可齐王不是。所以嘛——”她瞧了荣喜一眼,“让南陵侯,看着办吧!”   “是!”荣喜毕恭毕敬的躬身。   ————————   寒霜殿。   徐婕妤与婢女初心一道,毕恭毕敬的跪在那里,承接宋贵妃让人送来的布匹以及一些日常用品,还有些珠宝首饰的赏赐。顺道,也给这冷清清的寒霜殿送了些奴才奴婢,恢复了她身为婕妤该有的位份享受。   在后宫而言,婕妤的位份很低,生了皇子还仅仅是个婕妤的,就更少之又少了。   不过这位徐婕妤却好似有些不同寻常,不管外头怎么看怎么说,她照样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带着婢女自食其力,不卑不亢。不争宠爱,不争位份。   冠在她头上的,唯有四个字:与世无争。   “娘娘?”初心不解,“好端端的。贵妃娘娘怎么突然就复了您的俸禄和——”   徐婕妤瞧了她一眼,挽唇浅笑,“复了复了吧,没有的时候也照样过了,复了难道就过不下去?别瞎想,有就拿着,没有也就罢了!莫要多言,莫要多心。”   初心颔首,“是。”看着外头开始忙碌收拾的奴才和宫娥,心下明白少许。   等到主仆二人关上房门,初心才道,“娘娘,听说五殿下去了边关,月氏国蠢蠢欲动,会不会有危险?娘娘,就不担心吗?”   徐婕妤给菩萨上了清香,眸中微微黯淡少许,“身为皇子。肩挑重任,即便危险也不可闪躲。边关动乱,国家不宁,这些都是他的分内之事。我身为母亲,委实担心,可——不该拦阻。男儿当志存天下,岂可因私废公。”   初心点了点头,“这一次贵妃娘娘突然赏赐,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再苦再难都过来了,如今景垣都长大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徐婕妤轻叹一声,“只可惜——”她跪在了佛前蒲团上,初心小心翼翼的从菩萨的莲花座下,一个暗格中取出了一面没有刻字的灵位牌子,恭恭敬敬的摆在案前。   徐婕妤毕恭毕敬的行了礼,上了香,低眉时笑得有些寒凉,什么话都说。   “娘娘不争不抢,不代表别人也会如此。宋贵妃如今气焰正盛,来日若是毓亲王当了太子,做了皇帝,只怕五殿下也难逃厄运。”初心难免担忧,“可若是齐王殿下做了太子,五殿下也是难逃一死的。这二人一个看似温厚,一个心狠手辣。”   闻言,徐婕妤笑得淡然,“那就是命,是命就该受着。现在就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能顶什么用?我不过就是个婕妤,打从一开始我就明白,不可有非分之想。如今我能有之傍身已然是最好的结果,比起她——”她望着那空白的灵位,“我已知足。”   人懂得知足,才能懂得珍惜眼前。   不知餍足,早晚会自食恶果。   初心搀起徐婕妤,“娘娘。这到底是谁啊?娘娘每日焚香,也不知——”   “如今,只能算是——故人。”徐婕妤一笑而过,显然是不想再提,“初心,给我沐浴更衣。而后拿些钱打点一下,给我买些笔墨纸砚,这几日我要抄写佛经,别让人来扰了我。”   初心蹙眉,“是!”   虽然心中不解,娘娘为何突然想起要抄写佛经,但既然是主子的要求,初心自然得照办。她跟着徐婕妤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打从冷宫出来,她就跟着徐婕妤了,是看着徐婕妤一路无争的走到今时今日的。   沐浴更衣,带着虔诚的心,抄写佛经。   这几日。徐婕妤都是如此这般照做的。   直到有一天夜里,徐婕妤才领着初心,悄悄的离开了寒霜殿,从栖凤宫的侧门进去。进去的时候,皇后孟世华还在佛堂里诵经,徐婕妤便跪在佛堂外头静静候着,直至天色将明,佛堂的门才缓缓打开。   徐婕妤跪得有些久,腿又疼又麻,却还是坚持着,颤颤巍巍的走到了孟世华的跟前,毕恭毕敬的跪下,大礼参拜,极尽恭敬,“奴婢徐慧,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你怎么来了?”孟世华放下手中的木鱼,捻了一串佛珠走到内室。   徐婕妤颤悠悠的起身,紧随其后,“多谢娘娘。”   孟世华顿住脚步,手中的佛珠慢慢的转动着。轻叹一声,有些东西心照不宣,不提也罢,“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聪明的人,看什么都太透彻,看的太清楚。本宫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这些年——苦了你。”   “奴婢不苦。”徐婕妤垂着眉睫,温顺恭敬,“这一切,都是奴婢自己甘愿的。”   看似温顺,实际上却倔得很。   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孟世华轻咳两声,“别站着,说会话吧!天一亮,你就该回去了。”   徐婕妤温和浅笑,“皇后娘娘恩典,奴婢感激不尽。如今,奴婢已无所求,惟愿娘娘身体安康,恭亲王殿下早日恢复。”   一声叹,孟世华笑了笑,“你回去吧!”   “是!”徐婕妤颔首,“奴婢这几日手抄佛经,会一直祝祷,娘娘和恭亲王殿下安康。”   “有心了。”孟世华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其实你也不必刻意过来致谢,说到底本宫只是不想欠人情。老五前不久帮了一把,本宫还不上他,只能还给你了。”   徐婕妤一笑,“娘娘客气了。”   两个人女人,皆是一身淡然,置身佛堂之中,没有太多的话语。在这深宫寂寞中,很多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说出来了也许就会传出去,传得沸沸扬扬。所以,不说也罢!   横竖,无所求。   离开栖凤宫,初心提着灯笼快速在前面走,“娘娘怎么知道,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徐婕妤顿住脚步,黑暗中瞧不清脸上的颜色,轻叹中带着少许唏嘘与悲悯,却也笑而不语,什么话都没解释。   这宫里,本来就冷得很。   她这个历经两朝的女子,心知肚明得很。多冷的冬日都能过去,怕只怕心寒难医,心病难治。朝廷上下蠢蠢欲动,远离京城喧嚣,未尝不是最好的爱与选择。   算算日子。恭亲王的队伍,也该到了云中城了。   徐婕妤娇眉微蹙,云中城——多么熟悉的地方! ☆、第80章 带你去个地方   云中城是个美丽的地方,四季风景在四方城外被演绎得淋漓尽致。温暖中透着慵懒的气息。在这里,你可以将你生活的步调尽量放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而后闲适的去享受,暖洋洋的风拂过面颊的温柔。   前朝皇族最喜欢的便是来云中城避暑或者避寒,是故在云中城内,坐落着极是奢靡的前朝行宫。琉璃砖瓦,金碧辉煌,行宫正中央竖着高耸的瞭望台,顶端是硕大无比的夜明珠。这颗夜明珠价值连城,能在漆黑的夜里,将所有华光普照整个行宫。   你仰头望去,便会心生敬意,由衷仰慕。   云中城的城主,是七公主的驸马——莫青辞。七公主容嫣然,是个厉害的角色,在诸多公主之中。算是翘楚。她生母早逝,一直养在皇后宫中,与容盈算是一块长大的,堪比手足。早年容嫣然的母妃云氏,也是个泼辣的角色,如今她悉数秉承了母亲的行事作风。在云中城可谓生杀在握。   很不巧的时候,七公主容嫣然与苏离惯来有交情,所以——下车的时候,容嫣然瞧见容盈是与林慕白一道下车,而苏离独自一人乘车,当下就变了脸色。   苏离笑得端庄贤淑。“公主有礼了。”   容嫣然的视线,毫无温度的落在林慕白身上,而后一步一顿的朝着容盈走去。及至跟前,容嫣然笑得寒凉,“皇兄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俏人儿?”   容盈紧握着林慕白的手,神情呆滞。一言不发。对容嫣然视若无睹,对她的话语更是置若罔闻。   稍稍迟疑,容嫣然的眉心蹙得更深了一些,“皇兄的病,还没好吗?怎么看上去,没有一点起色?”   容哲修从马车上下来,坐在明恒的肩头,漫不经心的吃着梨子,“皇姑姑真是小气,拦下马车也不叫咱们进去歇一歇。舟车劳顿的,只能站在外头喝喝西北风充饥。”   听得容哲修奶声奶气的撒娇,可话语间却极尽小大人口吻,容嫣然的脸部表情瞬时缓和下来,笑看坐在明恒肩头的容哲修,“你皇姑姑我,是这样小气的人吗?”想了想,竟是一声轻叹,“那时候我去京城,还是你刚出生的时候。没想到一转眼,就这么大了。”说着,伸了手,神情颇为伤感,“来,皇姑姑抱抱。”   容哲修没有拒绝,被容嫣然抱在怀里。   “修儿都这样大了,皇姑姑还真是老了。”容嫣然轻叹,“当年我出嫁得早,难得回去一趟,还是你刚出世的时候,可惜啊——没能喝上满月酒,我就回来了。”   “为何?”容哲修问。   容嫣然望着一本认真的容哲修,敛了唇边笑意,“因为出了一些事。”俄而换了话题,容嫣然道,“你爹的病怎么一点起色都没有?那个女子,又是谁?你爹为何抓着她的手不放?”   “皇姑姑有所不知。这是我爹刚纳的姨娘,叫林慕白。她是个好大夫,我喜欢她!”容哲修不是没看出来,方才容嫣然瞧着林慕白的脸色。   闻言,容嫣然放下容哲修,在他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小人精。”   容哲修眨着明亮的眼睛,“皇姑姑难道没听说吗?我爹为了小白,连苏大人都踹回京城去了。”   这话一听,容嫣然的脸色瞬白,“你说什么?苏大人?御史中丞苏大人?”   容哲修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深吸一口气,容嫣然到嘴的话,硬生生给咽了下去,继而低低道,“皇兄的病,已经到了这地步吗?”   “何止。”容哲修道,“我爹连我都不认得,所以皇姑姑最好别刺激他。否则爹发起疯来,是会吃人的。连明恒和五月都制不住他,真的好可怕哦!”   “这样啊!”容嫣然蹙眉,“有那么严重吗?”   “七公主最好相信,殿下的病情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没办法,皇上这才下令让殿下来云中城静养。公主应该知道,殿下的病在心不在表,寻常药石是没办法治好心病的。”明恒行礼。   说的,确实有道理。   容嫣然没有多说什么,只得走到苏离身边,略带疑惑的望着苏离。   苏离颔首。似乎在表面,明恒和容哲修所说,一点不差。容盈的武功,容嫣然是知道一些的,寻常人根本制不住他,所以她也不会傻得去自找苦吃。   入得行宫,众人寻了各自的殿宇住下。   夜里,莫青辞和七公主容嫣然,要设宴为容盈接风洗尘。   站在正殿的院子里,林慕白显得有些精神恍惚。   “师父,怎么了?”如意从寝殿出来,“自从进了行宫。师父的脸色就不是很好,是哪儿不舒服吗?师父,是不是你的伤口——”   林慕白摇头,神情微恙,“不是。伤口已经结痂愈合,没什么大事。只不过这里——”她蹙眉望着如意。“我好像以前来过。”   如意一笑,“师父不是说来自清河县吗?这云中城距离清河县可有万里之遥,师父怎么可能来过呢!何况若是真的来过,师父又怎么会不记得呢?”   “若是真的来过,那么我会是谁?”她顾自低语,继而定定的望着高耸的瞭望台。   心。有些莫名的揪起。   好像有个声音在说:你若跳下去,我便信你。   有人道:那你可愿嫁我?   心,突然漏跳一拍,林慕白瞬时攥紧了袖中拳头,有些难掩的情绪波动。下意识的,她坐在回廊里,绞着腰间玉佩的穗子,“你去收拾一下吧,夜里估计得忙活着,出来此地也许会不习惯,你多四处走走,多看看多听听。先习惯一下。”   如意颔首,“知道了,师父。”   长长吐出一口气,林慕白总觉得心里闷得慌,好像一口气喘不上来似的,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坐着还是不舒服。脑子里有些浑浊,可她听不清楚到底是谁在说话,模模糊糊的,约莫是自己的臆想。   不远处,容哲修缓步行来,瞧着坐在回廊里发愣的林慕白。神色有些不太对,“你怎么了?害怕了?”   “怕什么?”林慕白问。   “皇姑姑!”容哲修坐在她身边,笑得贼兮兮的,“知道吗,我这位皇姑姑是大祁的七公主,跟我爹算得上青梅竹马。感情也不错。皇爷爷最宠爱的儿子是我爹,最宠爱的女儿自然是这位七公主了。她方才看你的样子,很像要吃了你。”   “我没得罪她,她吃我作甚?”林慕白挑眉。   “因为她和苏侧妃曾经是好友。”容哲修坏坏一笑,“我告诉你,你死定了。”   林慕白一笑。“是吗?那我等着便是。”   “你不怕?”容哲修仲怔。   “我若说怕了,你会让我走吗?她会放过我吗?”林慕白笑了笑。   容哲修不语。   “既然不会,那我为何要先弱了自己的士气?水来土掩,该来的总会来,我怕什么?”林慕白起身,举目远眺,这里的一草一木,视线所到之处,似乎总透着一股子熟悉的味道。她好像梦里来过,可又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做的梦。   “你看什么?”容哲修问。   林慕白摇了摇头,没有做声。   看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自己好像有东西落在这里,可是——会是什么呢?一转头。容盈站在门口,目不转瞬的盯着她。   她回眸一笑,心里却开出美丽的花来。   有时候她是真的想笑,分明是个正常人,非得装成傻子。可你若装成傻子倒也罢了,为何明知她晓得真相。还非得这样盯着她看呢?   这眼神,让她觉得温暖之余,也有些忍俊不禁。   夜幕降临的时候,林慕白整理了衣衫,眉目间还带着白日里尚存的倦怠。一路的颠簸让本就有伤在身的她,略显虚弱。镜子里的自己,容色微白,眉睫微垂。   “师父?”如意进门,“城主那边来人了,让赶紧过去。”   “你回一声,就说很快就到。”林慕白起身。   如意颔首,疾步离开。   “走吧!”林慕白走进寝殿,瞧一眼临窗而坐的容盈,“城主那头着人来催了。”   “跟我来。”容盈突然起身,视线一如既往的落在她身上。下一刻,他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闭上眼睛。”   林慕白一愣,赴宴还得这样去吗?再说了,抱就抱着吧,何以还要闭上眼睛?   他视线落下的瞬间,林慕白快速阖眼。静静的靠在他怀里,呼吸着属于他的男儿气息,淡淡的,浅浅的。林慕白觉得自己快要睡着了。他抱着她走得这样稳,而且越走越安静,到了最后好似什么声音都没了。心下微震,林慕白闭着眼睛问,“你要带我去哪?到了吗?”   容盈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抱着她继续走。   好像是在爬楼梯,有少许的波动。   林慕白紧闭双目,下意识的圈紧了他的脖颈,“好了没有?”有回音在盘旋,容盈的脚步声不断的灌入耳中。林慕白蹙眉,这里似乎空荡得有些渗人,心紧跟着揪起。   终于,脚步声消失了,有风不断的灌入身子,她下意识的往他怀里靠拢。   寂静的世界里,她听见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听见他喉间的滚动声。磁软的声音慢慢落下,他说,“抱紧我,睁开眼睛。”   林慕白徐徐睁开双眸,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第81章 无名大夫草头医,林慕白是也!   高高的瞭望台,站在这里,能看到整座行宫的布局。夜里的灯火璀璨,顶上的夜明珠,散着令人心醉光芒,若在行宫上披了一层银辉,比月色更美更撩人。   这样的夜,这样的地方,是最容易让人迷失其中的。   林慕白晃了神,突然抬头望着容盈,“你为何带我来这里?纵你想寻了短见,也不该带着我才是,我这条命虽然不值钱,可也不想就这样白费。”   容盈不说话,只是抱紧了她,靠在栏杆处,扭头望着底下的灯火通明。风过鬓发,透着隐隐荷香。他坐在地上,将她抱在怀中,安静的——只想让她陪在身边。   她笑了笑,靠在他怀中,静静的与他共享这难得的宁静。天堂与地狱,对他们而言其实都没有区别。只要有你有我,去哪儿都是一样的。她的手有些微凉,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身子。   他突然笑了,直接将她的手塞进自己怀里,贴身捂着,“还冷吗?”   林慕白愕然,随即回过神来,“不冷。”   “抱紧点就不冷了。”容盈的眼神有些飘渺,看她的时候仿佛有种拆骨入腹的欲望,带着一种极为邪肆的力量,教你不敢直视。   林慕白想着,若是有朝一日他生气了,这气势怕是更甚,更迫人吧!   不过,她还真没有看见过,清醒的容盈,生气的模样。一般腹黑的男子,但凡有些城府,都不太容易表露生气的模样。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喜怒不形于色吧!   恍惚间,林慕白好似看见了人世间最美的火树银花,那么绚烂多姿,即便转瞬即逝,可也绽放着倾尽天下也无法媲美的艳丽。这大概就是绝世无双的意义吧!   “你为何带我来这里?”她问。   他眉头皱起,定定的凝望着她很久,久到林慕白还以为他又傻了。笑得有些艰涩,可还是笑得这样魅惑,极是好看,“因为这里只属于你。”   林慕白仲怔,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却抬了头。仰望着房梁,保持这个动作一动不动。   “你在看什么?”她问,与他一道抬头。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什么都没看到。房梁依旧是房梁,木柱依旧是木柱,能有什么?难不成还能钻出蛀虫来?   他磁音温软,趁她仰望之际,突然啃着她精致的耳垂,“看你会不会上当。”   酥麻的感觉,让她快速缩了脖子,“别闹,痒!”   “嗯,痒就对了。”他低沉轻笑,若焦尾琴一般的音色浑厚,颤人心弦。酥麻的感觉,能从耳朵上,快速传递至全身。   林慕白微微挣扎。“别动。”   “是你别动。”他阖眸,若极为餍足的将鼻尖凑到了她的脖颈处,贪婪的嗅着属于她的淡淡荷香,“再动,我不能保证,会不会在这里办了你。”   音落瞬间,林慕白心头一窒,瞬时没了动静。   他满意的将终于安分下来的林慕白,重新揽入怀中紧紧抱着,“陪我。”只有两个字,却夹杂着少许疲倦,带着一种无以言表的孤寂与落寞。   有时候越是喜欢,越说不出来。喜欢到了极致,爱到了极致,便只剩下了相顾无言。再多的话语,都说不出内心的澎湃与悸动。一个眼神,一个拥抱。是我能给予你的,最直接的温暖呵护。说,不如做。   那一夜,所有人都找不到容盈与林慕白的去处。五月守在瞭望台底下的黑暗中,一言不发,不许任何人靠近打扰。   轻叹一声,五月笑得苍凉,千年不化的僵尸脸,终于有了少许情绪波动。   蓦地,五月骤然凝眉,冷剑瞬时出鞘。   出鞘的那一瞬,也有一柄冷剑架在五月的脖颈上。同时出手,仿佛是约好一般,出剑速度极快,下手极准,不差分毫。   “怎么是你?”五月骇然扬眸。   黑暗中,那人低哑的道了一句,“你的左手剑——”   深吸一口气,五月快速收剑归鞘,不动声色的垂下袖子,遮去了自己鲜少抬起的左手,“废了。”低眉望着手中冷剑,视线逐渐移到自己的左手手腕上,那是一道逐渐淡去的伤痕,伤痕很细,不刻意去看,不太能看见。   “右手剑也不错。”那人言语寒凉,“多年不见,叙叙旧吧!”   五月笑得凛冽,“如今的我跟死人没什么区别,无牵无挂,也没什么可以叙旧的。我不想问你为何出现,也不想追忆当年的旧事。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四个字,了断前尘往事。   可前尘往事。是这样容易就能了断的吗?刻进骨子里的东西,除了死亡,没能能将它从生命中抹去。   “既然你不愿旧事重提,那也罢了!”那人笑了笑,“我改日再来。”   “不必再来了。”五月道,“以后都不必再来。”   那人回眸看他,黑暗中,透着诡谲寒光,“老五?”   “老五已经死了,我只是个躯壳,你可以当我是行尸走肉。如今除了保护殿下周全,我的存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五月背过身去,话语间尽是寒凉无温,“赶紧走吧!”   “彼时以为你不过是一时的失意,却原来真的死了。”音落,风过无痕,那人业已消失无踪。   很多话都来不及说,谈话就已经终结。事到如今,很多话早已没有了说出口的必要。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如今的五月,只负责保护容盈的性命周全,至于其他——他都不在乎了。心死之人,对繁华的人世间早已没了任何眷恋。   指尖抚过腕上伤痕,疼得早已麻木。   呵——左手剑,右手剑,又有什么关系呢!   ————————   宴席之上,众人寻找无果,谁也没能找到容盈和林慕白二人。   城主莫青辞起身,面色凝重,音色低沉,“出行宫去找,别出什么意外。多带些人去找,殿下若是有事,你们都别回来了。”   容嫣然也是焦灼不已,人刚到云中城,突然就失了踪,怎不叫人担心。只不过——苏离坐在那儿气定神闲,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容嫣然不觉心中生疑,“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两个人都丢了,有什么好着急的?若是只丢了一个,也许会出事,可两个人都不在——”苏离执着手中杯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眸色微凉,“就不必找了。”   莫青辞略带不解的瞧了容嫣然一眼,容嫣然娇眉微蹙,“你带人去找找,我在这里等着。”   “好!”莫青辞颔首,转而望着自己年方五岁的儿子,“让浩儿先回去吧!”   容嫣然点头,冲随婢道,“胭脂,带小少爷回去。”   “是!”被唤作胭脂的婢女,眉目微垂,温顺的行礼应声,带着莫浩离开了宴席。   莫青辞望着胭脂带走了自己的儿子,视线慢慢的柔和下去,继而如释重负的轻叹一声,紧跟着离开了宴席。恭亲王丢了,此事非同小可,虽然有苏离言语在前,但没找到人也是事实。没找到,就得继续找,否则真的出了什么事,莫青辞这个云中城的城主可吃罪不起。   宴席上缺了主角,自然宴不成宴,席不成席,闹得个不欢而散。   容嫣然送苏离回寝殿,一肚子的疑问没有答案,也正好问个清楚明白。   “那个林什么?林——”容嫣然想了想。   秋玲连忙续话,“公主,是林慕白。”   容嫣然点了点头,“林慕白是怎么回事?既然是大夫,怎么就跟皇兄好上了?而且皇兄还如此信赖,让她几乎恃宠而骄?如此宴席,也敢拐带皇兄逃离,简直是无法无天。”   苏离徐徐坐定,“秋玲,奉茶。”   “是!”秋玲是个识趣的,自知主子这是有话要说,赶忙给李忠原一个眼神,李忠原便急急忙忙的退了出去,将殿门快速合上。   寂静的寝殿内,苏离剪了烛心。让烛火更旺盛了一些,“这也不能怪她,殿下的宠爱,谁能抵挡得住呢?换做是我,我死也甘愿。只可惜,永远都不可能是我。不过没关系,即便殿下不喜欢我,只要能陪着殿下,我也知足了。”   “林慕白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容嫣然问的仔细,她可不是好糊弄的人。   “是来的路上,清河县避雨的时候,殿下跟上她的。”苏离握紧了手中的剪子,“说起来,也真是冤孽,只是一眼,一眼——殿下就放不下她了。这些年,殿下生人勿近。女色更是别想了,没料到林慕白却如有神助,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殿下就跟着她走了。”   容嫣然一愣,“是皇兄自己跟着她走的?”   “世子上书皇上,皇上应允了婚事,就将林慕白许给殿下做侧王妃。”苏离回眸望着容嫣然,烛光中眸色黯淡,容颜憔悴,“不过——所幸这恭亲王府的王妃之位,永远都是空悬的,只是个侧王妃罢了,虽然与我平起平坐,但我也不吃亏,毕竟我先过门,按理说应该尊我一声姐姐。”   她笑得惨淡,“公主别多事了,林慕白的性子很硬,我尚且受不起她一声姐姐,若公主轻举妄动,只怕殿下又要动手了。”   听得这话,容嫣然冷笑两声,徐徐起身,“动手?方才世子说的,对苏大人动手——便是皇兄动的手?所为何故?”   “因为殿下与她——”苏离犹豫了片刻,“我难以启齿。荒郊野外的,孤男寡女,公主自己想吧!家父只是想拦阻殿下,纳娶不明身份的女子在身边,殿下就生气了。”说到这儿,苏离的眼眶红了一下,“这样也好,爹受了重伤被护送回京,也不必跟着我一路颠簸劳碌。爹年纪大了。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辛劳。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好,出嫁这么多年,还要我爹跟着我受累。”   “皇兄打了苏老大人?”容嫣然眯起危险的眸子,“这林慕白还真是不简单。世子说,林慕白是个大夫?专门为皇兄治病的?”   苏离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剪子,“是大夫没错,而且深谙歧黄之术,医术匪浅。”   “怎么世子也对她如此欢喜?”容嫣然有些不明白。   苏离笑靥微凉,“途中遭遇了歹人劫船,还是林慕白救了世子,世子爷这才对她另眼相看,还亲自为她上书皇上允婚。算起来,也是世子和殿下的救命恩人。”   “你恨她吗?”容嫣然的口吻突然凉了下来。   苏离一笑,“恨她有用吗?恨她,殿下就会回到我身边?既然不会,那我何必自寻烦恼。”   “说得轻巧。”容嫣然轻叹一声,“当年皇兄有个白馥,闹得满城风雨,最后白馥跳崖自尽。我还以为从那以后你能独占鳌头,却没想到你还在煎熬。我听说皇兄从那以后便神志不清,而且不近女色,想来这些年,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不好过如今也都过来了。”苏离面色微暗。   “你如今还没有子嗣,你和皇兄——”容嫣然顿了顿。   苏离笑得腼腆,“公主在说什么,苏离不懂。”   容嫣然挑眉,“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好了,我跟殿下早就圆房了,前几天在丹阳城还——”苏离面色绯红,闺阁矜持让她有些说不出话来。薄唇微抿,苏离推了容嫣然一把,“咱们好久没有聚一聚,不说这些了。莫不如一醉方休如何?在京城的时候,我记得你的酒量是最好的。”   “极好!”容嫣然如释重负,“我也好久没有醉过一场了。”说这话的时候,苏离见着容嫣然的眼底,有少许晦涩,想必是有心事的。只不过,容嫣然毕竟是公主,苏离与其数年未见,很多事也不好启齿。   清茶换酒,两个女人还真当喝起酒来。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两个人都喝得迷迷糊糊的。   “还是公主福气好,如今有夫有子,不似我这般,仍旧孤零零一人。”苏离眼底噙着泪,笑得伤感。   容嫣然摆弄着手中的杯盏,笑得寒凉。“有夫有子么?怎么我一点都不觉得?早知如此,必不似当初。当初——悔不当初,你还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喜欢一个人,陷得太深,虚耗了数年光阴,如何还能来得及?”苏离笑问,有泪划过脸颊,“我只是可惜了婉儿,心头愧疚难消罢了!你说,我这样喜欢殿下,他为何就不能喜欢我?没了白馥,却来了一个林慕白,到底她们有什么好?为何——为何他就是不肯正眼看我?”   说到最后,苏离已经泪流满面。   酒后吐真言,可真言太疼。   “因为他们的心,是石头做的。”容嫣然笑得凉薄,音色清脆,朗笑连连。放肆的笑,带着肝肠寸断的笑,匍出咽喉,却心酸了一生。   苏离越喝越多,平素受了规矩约束,不得自由。如今一旦放下,便再也没能收住。最后喝了多少酒,苏离也不记得了,连容嫣然什么时候走的,苏离也未察觉。   只觉得一觉睡到天亮时,头疼得紧。   醒来,摇晃着头疼欲裂的脑袋,苏离勉力睁开双眸,秋玲快速上前递上一杯水,“主子可算醒了。”   “这是在哪?”苏离还有些迷糊。   秋玲小心的搀了苏离坐起,“主子,这是在行宫,您自个儿的房间。昨夜,您与公主饮酒,怎么您给忘了呢?”   苏离这才想起,自己昨夜是跟容嫣然饮酒,只是没成想,会这般没有节制。她似乎很久没有喝得这样醉醺醺过,醉得这样不省人事。   “公主呢?”苏离问。   秋玲笑道,“公主酒量好,见主子您醉了,便唤人前来伺候,自己跟随行的奴婢回公主府去了。主子您放心,公主走的时候还算清醒,是李忠原亲自送出行宫的。”   苏离点了点头,揉着太阳穴,“那么殿下呢?”   听得这话,秋玲的笑意渐渐散去,“主子刚醒。还是别起来了。”   苏离本就聪明人,随即便反应过来秋玲的话外之音,“殿下,是和林慕白一道回来的?”   秋玲抿唇,点了点头,“主子还是当心自个儿的身子吧,殿下那头还是再缓缓。如今都已经来了云中城,还有七公主为您做主,主子放心就是。七公主与主子情同姐妹,必定不会放任不管。那林慕白,来日可有她受的,公主的手段,那可不是常人能比。”   “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不觉得愚蠢吗?”苏离揉着太阳穴起身,“更衣,我去殿下那儿看看。”   “是!”秋玲颔首。   等着苏离穿好衣裳出门,一眼就看到在门外原地转圈的李忠原。看上去格外焦灼。   “你干什么呢?主子跟前,这般无状。”秋玲低声训斥。   李忠原骤然抬头,急忙躬身行至苏离跟前,跪身行礼,“奴才失礼,还望主子恕罪。”   “起吧!”苏离宿醉刚醒,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的,面色微微泛青,“什么事,说!”   李忠原深吸一口气,起身上前,“主子,昨儿个夜里,莫小少爷失踪了。”   “莫小少爷?”苏离一下没回过神来,“哪个莫小少爷?”   “主子,就是公主与莫城主的儿子。”秋玲适时提醒。   脑子嗡的一声炸开,苏离仲怔。“公主的儿子?怎么失踪的?”语罢,苏离抬步便走,顾不得身子不适,“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怎么也不叫醒我。”   “就是主子醉酒之后,公主离开行宫回公主府,便发现小少爷失踪。”李忠原疾步随行,“如今莫城主已经派人到处寻找,只希望别出什么事才好。”   “殿下那边呢?”苏离忙问。   “世子爷已经下令,着恭亲王府所有奴才,加入了寻找队伍。”李忠原应道,“主子莫要慌张,这到底是公主的地盘,想来小少爷不会出什么事。若真的遭遇了什么,势必也会有回声,来个书信什么的。”   苏离顿住脚步,面色泛白,“好端端的,怎么就失踪了呢?我记得昨儿个夜里,是公主身边一个叫胭脂的奴婢,带走了小少爷。”   “主子记性真好。”李忠原低语,“只不过,胭脂也没有回来,两个人一道失踪了。”   “是内贼?”苏离蹙眉。   “暂时还不清楚。不过莫城主说,胭脂是陪着小少爷长大的,算起来还是小少爷的乳母,在公主府也算是本分老实,应该不是内贼。”李忠原俯首。   苏离轻叹一声,“马上备车,等我看过了殿下就去公主府。”   “主子别去正殿了。”秋玲犹豫了半晌,与李忠原对视一眼,各自垂下眼帘。   “怎么了?”苏离隐约觉得心头闷闷的。   秋玲咬唇,“昨儿个小少爷失踪,公主就犯病了,今儿一早世子爷就带着殿下和——和林侧妃。一道去了公主府。主子睡得沉,奴婢们不敢叫醒主子。”   苏离笑得凉凉的,“都去了,就我一个人没去?你是这个意思对吧!”   “主子,奴婢——”还不待秋玲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经狠狠落下,秋玲随即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主子恕罪,奴婢知罪!”   “备车!”苏离切齿,眸色凛冽。转身拂袖,一身森寒。   ——————————   公主府。   府内府外都乱做一团,莫家老太爷拄杖焦灼,端坐正厅,面色黑沉得可怕至极。年轻貌美的女子缓步进门,眉目间凝着淡淡的愁绪,“老爷。”她是莫家老太太过世之后,老太爷娶回来的续弦——沈玉莲。跟莫青辞年岁差不多,不过她刻意让自己看上去成熟稳重些,可越是这样越见风韵,有种砂砾难掩珍珠之感。   “如何?”莫老太爷忙问。   沈玉莲摇头轻叹,“还没找到,公主也还昏迷着。恭亲王殿下带着世子和林侧妃进去了,说是林侧妃医术匪浅,大概能让公主醒过来。”   “公主一定要醒过来,否则出了事,整个莫家都担当不起。”莫老太爷用力的跺了一下拐杖,“哪个不要命的,敢动莫家的子孙,若是教我查出来,我必要将这人千刀万剐!”   沈玉莲搀着莫老太爷往外走,“老爷身子不好,大夫叮嘱过,千万别激动。公主那头,如今有恭亲王父子候着,想必他们也会有办法的。这两年,公主的身子已经好转不少,昨儿个听说喝酒了,否则也不至于——”顿了顿,沈玉莲又是一声轻叹,“这可怎么好!”   莫老太爷冷冷的横了她一眼,“妇道人家,话太多。”   沈玉莲随即敛襟垂眸,低低的应了一声,“是!”便再也不敢吭声。   整个公主陷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莫青辞不在府中,说是领着人出去找儿子了。可云中城那么大,挨家挨户的搜,也是所需费时。若是有人存心要藏起一个孩子,想来不是那么容易能找到的。   踏入房间的那一瞬,林慕白娇眉微蹙。伏在容哲修的耳畔低语几句,容哲修便点了首。上前一步,瞧一眼满屋子的奴婢奴才,还有那些交头接耳,拿不定主意的大夫们。   容哲修端起了世子爷的架势,一声低喝,“公主需要静养,所有人都出去。”   见着是个孩子,谁也不当回事。   然则容嫣然身边的丫鬟——蔷薇,当日在城门口是见过恭亲王父子的,急忙跪在了地上,“参见殿下,参见世子。”   乍闻是殿下和世子,满屋子的人随即跪下行礼。   “滚出去!”容哲修面色微冷,敢不把他当回事,真是岂有此理。   众人鱼贯而出,如意快速打开紧闭的窗户,保持房间里的空气流通。当然,也得当心,免得房内温度太低,容嫣然会受凉。   抬步上前,林慕白瞧一眼床榻上双眸紧闭,唇齿紧咬的容嫣然,察觉容嫣然的唇瓣有些微紫。心下犹豫,便拾起了容嫣然的手,仔仔细细的瞧了瞧容嫣然的指甲。容嫣然的指甲不是寻常人这般粉嫩微红,而是透着青紫色,这根本不是健康的指甲颜色。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查看了容嫣然的眼结膜,这才将指尖轻柔的搭在了容嫣然的腕脉上。   房内瞬时一片寂静,谁都没敢说话,只目不转睛的盯着林慕白。要知道容嫣然从昨夜开始就一直昏迷不醒,大夫们下了药也施过针,但都没能让容嫣然醒过来。   良久,林慕白才松了手,轻叹一声起身。   “怎么了?皇姑姑这是得了什么病?”容哲修问。   “是酒劲上脑,加之她本就有旧疾在身,本不该喝酒。”林慕白面色微沉,“脉象时断时续,心脉不稳。可见平素心神不宁得厉害,也不知是身体的缘故还是心理的缘故。”   容哲修歪着脑袋看她,“你是在告诉我,不知道她是自己不想醒还是有人不让她醒?”   “我开一副方子,煎了药喝下去便没事了。”林慕白不愿多说,走到案前提笔挥墨,“她需要静养,你们别围在床前,否则她更难呼吸。她心脉不稳,心率不齐,只怕脏器不好。”   她说的隐晦,也不直接挑破。“得多观察几日,这副药暂时先吃着罢!”   “为何城主不陪着公主?”如意环顾四周也没看见莫青辞的身影。   “当然是去找儿子了。”容哲修撇撇嘴,继而望着神情迟滞的容颜,一脸嫌弃的盯着林慕白,“若是我和小白出了事,我想我爹一定会先护着你,再来找我!重色轻儿子!”   林慕白蹙眉回望着容哲修,“这话一股子酸醋味。”   容哲修朝着她扮了个鬼脸,“就是醋了。”   如意却笑了,“若是来日师父有了孩子,那世子就不必吃醋了,换殿下吃醋。”   “那我带着小白的孩子,小白跟着我,爹跟着小白,到最后你们都得听我的。”容哲修随手抓了案上的苹果,一脸的稚气未脱。   林慕白笑得面色绯红,“真是胡闹。”   “你可别不知好歹。”容哲修煞是认真的盯着她,“旁人想生我爹的孩子,我还不肯呢!对你,算是够情义了,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是是是,世子爷对慕白另眼相看,慕白感激不尽。”林慕白无奈的摇头,这小子的损嘴也不知是不是他爹的遗传,这般能说会道。   容哲修满意的颔首,“这还差不多。”   “如意,把这个交给公主身边的婢女,让她去抓药煎药,越快越好。”林慕白轻叹一声,“等公主醒了,再问问她的自身情况。我总觉得,她这病没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容哲修不解。   林慕白蹙眉,“心脉受损,是会死人的。”   容哲修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是怎么受损的?”   “有人是天生的,有人是后期受伤之故,不过也有的是因为长期受了惊吓或者心神不宁所致——”   “胡言乱语!”还不待林慕白说完,门外已有怒斥之声冷厉传来。   门被打开,莫家老太爷拄着拐,一脸黑沉的走进来,“什么叫长期受了惊吓?公主在府中过得好好的,你这话是说我们莫家苛待公主。这偌大的罪名压下来,传到皇上的耳朵里,莫家可吃罪不起。“   林慕白微微蹙眉,打量着步履微显蹒跚的老者。看衣着打扮和年纪,应该是莫家老太爷。他们来的时候,莫老太爷还没过来呢,如今——按理说算是长辈,林慕白微微颔首以示敬意,毕竟她如今还有恭亲王府侧王妃的身份,是不该对任何人行大礼的。   说大了,恭亲王与莫家,是君臣之分。   说小了,容盈是兄,公主是幼,只闻兄友弟恭,未有兄嫂给弟弟妹妹行礼的。   一个天之骄子,一个最多算连襟,是故不必躬行大礼。   但莫老太爷是老一辈,林慕白是心生敬意的。   容哲修干脆坐在了桌案上,悠然自得的晃悠着双腿,饶有兴致的嚼着苹果,望着林慕白挨训的模样。谁欺负了小白,谁就该倒霉了。容哲修,最讨厌别人拿训人的口吻插嘴。   “参见殿下,参见世子。”莫老太爷朝着容盈和容哲修躬身行礼,继而冷眼打量着林慕白,“你是谁?”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林慕白心头发笑,这公主家的果然都不是简单角色,一个比一个厉害非凡。早前见识过容嫣然的尖酸,没想到莫家老太爷竟也这般刻薄。面不改色,林慕白淡淡一笑,“无名大夫草头医,林慕白是也!不知莫老太爷,有何指教?” ☆、第82章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为钻石过2000加更   莫老太爷冷笑两声,便没再说话。林慕白的名讳他倒是有所耳闻,来时便知道恭亲王半道上纳了一个民间女子为侧妃,没想到还是个如此犀利的角色。只不过这股子傲气,不知是与生俱来,还是恃宠而骄呢?   等着喂容嫣然吃了药,林慕白才起身离开。她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些把握的。唯一一次没把握的,便是在对待容盈的痴呆之症上,到现在她还都没闹明白,容盈是怎么做到的心脉阻滞?分明是好端端的一个人,纵然与常人有少许异样,但脉象也不至于如此诡异。   林慕白离开的时候,正巧苏离赶到。   二人打了个照面,苏离朝着容盈行过礼,“殿下?”   容哲修揉着自己精致的鼻尖,“来得真早。”继而呵笑两声,牵着容盈的手,带着林慕白离开公主府,“我带你们出去转转。”   既然要留在云中城,只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那就得好好看看这云中城的风土人情,尝一尝云中城的美食,才不枉远道而来。   街上有些乱,大抵是因为莫小少爷的失踪,所以闹腾得有些人心惶惶。   找个精致而僻静的临湖茶楼,包了个雅阁坐着,推开窗能看到碧波荡漾的人工湖,另一侧则是街道。公主府的人和恭亲王府的人,都在大肆搜寻莫浩的下落,一个才五岁大的孩子,不知被人藏到哪儿去了,这一夜竟没有半点消息。   “还是没找到人。”如意轻叹一声,举止娴熟的为众人沏茶,“也不知被带到哪儿去了。谁人这般缺德,连个孩子都不放过。若是与莫家有恩怨,只管冲着大人去,寻孩子的麻烦作甚?”   容哲修吃着手剥花生,瞧着外头的碧波荡漾,“斗不过大的,不得找小的下手吗?你以为人人都是这般情义的吗?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能不折手段,为何要正儿八经的?多费力。”   林慕白眸色微恙的望着对面的容哲修,“你这话是谁教的?”   “还用得着教么?”容哲修嚼着花生,“看都看惯了,宫里头朝廷外头,不都是一个路子?在皇祖母那里,这些手段我可是见得多了。”   这话没有半点荣耀感,只觉得凄凉伤感。   一个六岁大的孩子,竟然懂得不折手段,而少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真与稚嫩,连本属于他的快乐都好似一道抹去,难免教人心生酸楚。没有父母的呵护,容哲修应该吃了不少苦头吧!当无人能护着自己的时候,不就得学会自己坚强吗?   稍有不慎,也许就是尸骨无存。   所以——他早早的学会了,人心叵测这四个字。   “如意。”林慕白瞧了一眼如意,如意会意的点了头,缓步离开房间。她本就出身青楼,察言观色那是本能,耳聪目明便是本事。   “你让如意去做什么?”容哲修问。   林慕白笑了笑,“你没听见莫老太爷方才的口气吗?话语间极尽掩饰。如今有人对莫家小少爷动手,肯定不是临时起意,只怕是蓄谋已久。否则,为何搜了整个云中城还找不到孩子?想要找人,就得知道前因后果,方可确定去哪儿找。不然,就是无头苍蝇。”   容哲修点了点头,“人命关天,又是自己唯一的孙子,莫老太爷有什么可隐瞒的?”   “谁知道呢!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可窥探的秘密,而这些秘密,也许正是所有恐惧的来源。或害怕覆辙重蹈,或害怕面对。”林慕白抿一口香茗,“莫老太爷方才的话,证明了莫家早前已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只不过没有这次这般厉害。”   “那我皇姑姑到底是什么病?”容哲修瞧一眼香茗,不悦的推开。   林慕白知晓他不喜喝茶,早早的倒了一杯热白开递过去,“你皇姑姑的病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看她如何调养了。好好静养,便不会有事。与常人无异。若是激动过度,大喜大悲必有大劫。”   容哲修定定的望着她,“大喜大悲?”   “公主的心律不正常,可能腑脏已经出了问题,具体原因还得等她醒来,待我细细的问一问才能下最后结论。”林慕白微微蹙眉,扭头望着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容盈。快速将视线避开。这厮委实演戏太过,若是不知他已经恢复倒也罢了,如今知道容盈无恙,还这般看着自己,林慕白就有些如坐针毡的错觉。   摆弄着手中的杯盏盖子,林慕白低头道,“也不知公主,到底是怎么得的这病。按理说公主年纪轻轻的,若非天生不全,不该有这病。”   容哲修蹙眉,“你的意思,有人在害皇姑姑?”   “无凭无据的,我可不想再落人口实。”林慕白笑靥浅浅。   外头的阳光极好,慵懒的午后。很适合眯一会,品个茶吃个小点心,而后惬意的望着窗外风景,将生活的步调放得尽量慢一些再慢一些。   容哲修毕竟是坐不住的,又不喜欢喝茶,没说上几句话便带着明恒下来茶楼,去街上闲逛去了。五月守在外头,自然不敢进来。   安静而舒适的雅阁内,只剩下林慕白和——身边这个成日装无辜的大尾巴狼,又或者可以称呼他为,腹黑狐狸。   林慕白喝一口茶,也不知该开口说什么,便装得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哪知黑影骤然欺来,惊得她手一松。手中杯盏瞬时打翻。却被他指尖微弹,稳稳落回桌案上,滴水未溅。   “吓着了?”他问的温柔。   她的身子往后半仰,他支着胳膊将她圈在其中。   林慕白笑得有些勉强,“没有。”   “那离我这么远做什么?”漆黑如墨的瞳仁,倒映着她微白的窘迫,还有绯红的面颊。若半开半就的芙蕖,散着沁人心脾的幽香。他若狩猎的豹子,无声的靠近,贪婪的搜寻着足以让自己意乱情迷的气息。他喜欢这样的味道,喜欢——眼前这个女人,爱到了骨子里。   穷尽一生,都将追舍不弃。   “你突然靠过来,自然——唔——”还不待她解释完毕,他的吻已经不期而至,等到她回过神来,他已扣住她的后脑勺,容不得她丝毫的拒绝,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相濡,那才是他想要的美好。这样的霸道,不容置疑。   她紧紧攥紧了他的胳膊,他所有的热情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她毫无防备,等到她有了防备,却喘不上气来。他所给予的,总能令她濒临窒息的境地。   终于。他放开了她,眼底平静得若一湖秋水,没有波澜未见涟漪。迷人若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泛着少许光亮,略带迷离魅惑。此刻的他,带着摄人的野性,挽唇的弧度恰到好处,在她跟前赤果果的透着蛊惑的力量。极是好听的磁音,习惯性的放软,放缓,就这样在她耳畔摩挲着,“无论何时,都别拒绝我。你是我的,懂?”   她睁大眼睛看他,可又很快的避开了视线。深吸一口气,林慕白徐徐退出少许,心口怦怦乱跳,“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她收拾了情绪,极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的理智,“我们不是说好了的,若是有朝一日你的馥儿回来了,或者你厌弃我,我就可以走了。”   容盈定定的望着她,就这样看着,目不转睛,一动不动,仿佛泥塑木雕,恨不能将她刻进眼睛里,再也不用看见其他。只看她一人便是!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容盈柔和的将她揽入怀中,让她的脸贴在自己的心口,听着属于她的心跳。这心本来死了,是为了她才活过来的,所以是她的,“除了这两个条件,不许再说离开。”   林慕白笑了笑,“那是自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在她眉心落下轻轻一吻,“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虚的,只有握在手中的,才是现实。”他这话,说的极为深奥,林慕白觉得他好像是说给她听的,而非自言自语。   握在手里的?是让她珍惜他吗?   这狐狸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痴傻之症时好时坏。人前傻子,人后豹子,实在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容盈。他装得太好。装得实在天衣无缝。   “若不是那一夜我对迷药有反应,你预备瞒我多久,装多久的傻子?”她柔声问。   顶上传来他凉薄而低沉的声音,“一辈子。”   她一怔,娇眉陡蹙,“为什么?”   “为了你。”他回答得干脆,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没有丝毫的犹豫。   “那这些年你都是装的?我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让一个正常人装疯卖傻这么多年。”林慕白抬头望着他,“有什么信念,是如此重要的吗?”   容盈的眼底,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幽幽然低头凝着她,“我若说,我是真的疯了很多年,你信吗?”   她微怔,却是脱口而出,“信。”   仅仅一个字,他已甚是满意。   外头传来如意低低的敲门声,“师父,我回来了。”   闻言。林慕白嗤笑着瞧了一眼意犹未尽的容盈,低笑道,“谁让装傻子,该!”   容盈扶额,“没听过一句话吗?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语罢,他意味深长的斜睨她一眼,恢复了脸上的漠然痴傻之色,坐回他自己的位置。可林慕白却心里发毛,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坏了坏了,傻子生气了,晚上怕要失眠的。   门外还站着如意,林慕白好歹也是个师父,不能在徒弟面前失了颜色。淡淡道,“进来吧!”视线却时不时的落在容盈身上,心里略略发慌。   如意小心的关上门,疾步行至林慕白跟前,面色微恙,“师父,我方才在外头听到了一件关于莫家老宅的旧事。老百姓传得神神鬼鬼的,好像真的一般。”   林慕白蹙眉,“什么事?” ☆、第83章 安寝不过一席之地   “鬼宅!”如意说得很轻,可声音再轻,这两个字的分量也不轻。乍听之下,还是足以教人毛骨悚然。世人皆是敬神怕鬼的,能出这两个字,想必当时莫家旧宅,闹得不轻。   “怎么回事?”林慕白面色微紧,为如意倒上一杯水。她虽不太相信鬼神之说,但很多东西不是你说没有就没有的,所以保持敬畏是必要的。   喝一口水,如意娓娓道来,“师父有所不知,莫家在云中城一直都是个大家族,前朝——”提及前朝时,如意下意识的看了看门外,要知道私底下议论前朝若被人告了衙门,是要挨板子,情节严重的是要坐牢的。   如意挪了凳子靠近林慕白,继续道,“前朝之时,这云中城并非莫家为主,而是纪家。前朝委任,纪老爷才是这云中城的城主!”   “那跟莫家旧宅有什么关系?”林慕白问。   如意道,“听人说,这莫家和纪家虽然是冤家对头,可是莫公子也就是如今的驸马爷,跟纪家女儿心生爱慕,还一道私奔未果被人抓回来。此后这事便一直搁置,等着前朝覆灭,当今圣上坐了龙椅,纪家因为抵死不降,而被灭门。此后云中城就暂时交给莫家打理,再后来驸马爷上京朝君,被公主相中,公主便下嫁云中城。皇上下令,莫家正式掌管云中城,委任为驸马莫青辞为城主,这云中城权当是公主的陪嫁。”   林慕白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想不到,中间还有这么一段故事。那纪家——”   “听人说,都死绝了。”如意压低声音,“我特意给塞了银子,找了好几个老人询问过。说是纪家灭门之后,一场大火连纪家的宅子都给烧得所剩无几。旧宅在东边,如今那边都没人敢过去,每逢纪家的忌日,总能听到哭声,还有漫天的冥币翻飞。”   闻言,林慕白扬眸,“哭声?”   如意点头。“是这么说的。”   “那莫家旧宅又是怎么回事?”林慕白问。   如意抿唇,“莫家的事,一个个都讳莫如深的,没人敢轻易提起,我能探听到的自然少之又少。约莫是小少爷诞生之后,带着回旧宅祠堂认祖归宗,也就是那会好像出了点事。但具体出了什么事,谁也说不清楚,反正是当天夜里,莫家乱做一团,而后城中所有的大夫都被请了过去。”   林慕白心头疑惑,“大夫?是谁病了?”   如意摇头,“这就不知道了,莫家对此事一律封口不谈,所以谁也不知道当天夜里发生了什么事,反正闹腾是真的。公主身边的一个丫鬟还为此发了疯,说是见鬼了。最后这丫鬟也不知去向。唉——谁知道呢!越是有名有位的人,越是见不得丢自己的颜面。”   想起莫老太爷训斥林慕白时的表情,如意就有些心里发闷,“师父,咱就不管这事吧,那莫老太爷当时看着就想吃了你似的,一脸的不识好歹。虽说是长者,但也太没道理。还说是大户人家,却是连一点该有的教养都没有,委实不值得你帮他。”   听得这话,林慕白低头笑了笑,脑子里却想起了暗香。如意还算沉稳,若换做暗香当时在场,估计是要开口骂人的,那丫头就是个泼辣货,一点都不肯吃亏,更不肯教林慕白吃亏。   笑容渐掩,林慕白眸色微暗,继而轻叹一声,“我有分寸,放心吧!”   如意颔首。   街上传来少许骚动,林慕白当下一愣,快速朝着窗口走去。临窗而立,她瞧见底下的公主府卫士悉数撤离,连带着恭亲王府的人也跟着退出长街。   “这是怎么了?”如意蹙眉,转而望着林慕白,“是不是人找到了?”   后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容哲修清脆的童音传来,“莫小少爷找到了。”音落,人已走进雅阁,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   “你怎么又吃甜的?不怕牙疼?”林慕白蹲身容哲修跟前,有些不悦的蹙眉,“别吃了,等以后牙齿长齐了再吃也不迟。”   “你在教训我?”容哲修面色陡沉。   林慕白给了他一个白眼,伸手就拿走了他手中的糖葫芦,“我是大夫,按辈分也是你的姨娘,我说不许吃就是不许吃。”   容哲修哼哼两声,与林慕白来个了四目相对,谁也不肯服软。   “那你把糖葫芦吃完,我就不吃了。”容哲修眨着眼睛看她,瞧不出这小人精脑子里到底在盘算什么。   娇眉微挑,林慕白若有所思的盯着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容哲修嘿嘿一笑,脸上竟然漾开少许不好意思来。   “说吧,有什么事?”林慕白将糖葫芦放在一旁,端起杯盏慢慢喝着茶。   “小白,你会生孩子吗?”   容哲修这话刚说完,林慕白“噗”的一声,将口中茶水喷了个干净。转而呛得直咳嗽,眼泪都下来了,“你、你说什么?咳咳咳——”   “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你和我爹日夜在一处,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有弟弟妹妹了对吗?”容哲修一本正经的问。   这话问的——若是个常人倒也罢了,容哲修只是个六岁大的孩子,竟然问起这样的事,林慕白只觉得脸上臊得慌,转头狠狠的瞪了容盈一眼。   容盈装傻充楞,自然避开了这么棘手的问题,可她林慕白要面对容哲修那干净淳澈的大眼睛,得说实话——总不能觉得孩子小,就打量着糊弄他吧!这孩子本就浸泡在皇宫那个大染缸里,学的一肚子的坏主意,若是再被误导,以后怕是了不得的。   “这话谁告诉你的?”林慕白接过如意递上的帕子,慢慢拭去唇角茶渍。   “你只管回答我就是。”容哲修盯着这个问题不放。   林慕白轻叹一声,“我若说是——”她顿了顿,“那你怎么办?”   “我想要妹妹。”容哲修眨了眨眼睛。   林慕白蹙眉,“可这事由不得我。”   “爹,我想要妹妹,你别给我弄出个弟弟来。”容哲修直接走到容盈跟前,双手掐腰道,话语间带着孩子的稚气,让人哭笑不得。   无奈的扶额,林慕白忽然在想,白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怎么惹上这样一对父子呢?   “你到底怎么了?”林慕白问。   容哲修嚼着苹果,“我在街上遇见苏离了。”   林慕白一怔,“她跟你说这样的话?”   “是啊!”容哲修点了点头,“不过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岂能随意被她骗了。”   林慕白挑眉,“是啊,你六岁了。”   容哲修撇撇嘴,“知道就好!反正不是三岁就对了!”   “她跟你说什么了?”林慕白又问。   容哲修盯着眼前的林慕白,“她说,你跟我爹日夜相处,我很快就会有弟弟妹妹了。若是你们有了孩子,我就会变得无关紧要,到时候你们一心都扑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我此前还有个傻爹爹,此后便连爹都没有了。”   林慕白冷了脸色,但没有当场发作,“然后呢?”   “然后我想了想,她说的确实有道理。”容哲修放下手中的苹果,半低着头摆弄自己的袖子,也不叫林慕白看清楚自己眼底的灰暗,“不过我爹那么喜欢你,一定想和你生一个和我一样聪明伶俐的孩子。我不能让爹不高兴,所以你们若是要生孩子,那就生吧!人家都说,一儿一女凑个好,你们就给我生个妹妹吧,不要弟弟了——”   他是怕——若有了弟弟,就会跟宫里的那些皇姨婆们一样,到时候尔虞我诈的,什么都变了。难得现在过得这样安逸和谐,孤独了那么多年的容哲修,过怕了那样的日子。   心,疼了。   林慕白缓步上前,轻柔的将容哲修抱在怀中,“说什么傻话呢?你爹永远是你爹,不管将来我与你爹会不会有孩子,我都会待你如初。”   “真的吗?”容哲修红了眼眶,“小白,你若是我娘多好!”   “我取代不了她,也给不了你想要的那种骨肉血亲,不过我会尽力去做。你可信我?”林慕白笑得酸涩,心头却下了一个念头。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么小的孩子,看似享尽富贵荣华,可实际上只有孤独和寂寞。林慕白无法想象,一个六岁的孩子,要有多少勇气,才能正视人世间那些本不该过早沾染的污浊。   容哲修点了点头。   情感这东西真的很奇怪,有的人一见如故,不管有没有血亲关系也可亲密无间。也许,这就是缘分,妙不可言的缘分。   回去的时候,林慕白没让容盈跟着,而是带着如意去找苏离,有些话必须说清楚。   苏离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定定的站着,望着那一树的合欢。眸色微沉。听得林慕白到来的消息,苏离也只是眨了一下眼睛,脸上仍旧是骄傲清冷的容色。   “来就来吧,慌什么?”她拂袖坐定,斜睨秋玲一眼,“下去吧!”   “主子?”秋玲有些担虑。   “她还能吃了我吗?别忘了,论辈分她比我小。”苏离冷冷的开口。   “是!”秋玲躬身退下。   林慕白拾阶而下,转而望着如意,“你在外候着。”   如意点了点头,略带警惕的扫过院子。如意早前跟着红绡,惯来心细如尘。等确定院子里没有旁人,不会对师父造成伤害,这才安心退下。   “妹妹今儿个怎么得空过来了?”苏离冷笑两声,“是想过来看一看,主殿和偏殿的区别吗?如今你看到了,可还满意?”   林慕白环顾四周,“比我的林氏医馆大一些。不过也没什么好稀罕,殿宇再好,屋子再大,安寝不过一席之地。不是吗?”   苏离一愣,当下没能答上来。俄而轻笑,苏离道,“你是在告诉我,我为人心胸狭隘?是吗?”   “你不必阴阳怪气,也不必顾自揣测,猜来猜去没意思。大家都是明白人,明人不做暗事,我来只是告诉你,别对着世子说那些有的没的,对大家都没好处。”林慕白淡然拂袖,缓缓坐在苏离的不远处。   “大家?”苏离笑得凉薄,“你是你,我是我,何来家?”   “便是因为你分得清楚,所以这么多年你还只是个侧妃,世子对你始终见外。你压根没把身边的人,当做家人一般对待,你不以己度人,如何能让人心服口服?”林慕白从容淡雅,挽唇笑得明媚,阳光下自有一身优雅,无与伦比。   苏离嗤然,“那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自然与我无关,不过世子的事,就与我有关。”林慕白挑眉看她,眉目微沉,“容哲修才六岁,他再聪明伶俐也只是个孩子,你怎么忍心与他说那些话?殿下永远是他父亲。没有人能从身边夺走父爱。他已经没了母爱,你何必还在孩子的心口上撒盐!”   苏离笑得凛冽,视线寒凉的盯着眼前的林慕白,“撒盐?真正撒盐的人是你,林慕白!”   林慕白冷笑不语。   苏离继续道,“你一口一个孩子,一口一个世子。我问你,你成日占据着殿下,可想过世子的心情?再者,你日夜与殿下相处,如何能保证自己不生养?一旦你与殿下有了孩子,你还有多少心思能放在世子身上?自己的孩子都疼不过来,难道还可以指望你疼别人的孩子?”   “你别告诉我,你会待世子如亲生儿子一般。一则你不配,二则这根本是无稽之谈。你若诞下儿子,你能保证永远都不觊觎世子之位?恭亲王世子,那是何等荣耀?有了儿子,你就能母凭子贵,能坐上恭亲王妃的位置,不是吗?”   “林慕白,咱们都是女人,女人对女人的心是最了解的。没有人愿意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分享自己孩子的父爱。我没有孩子,没有子嗣,所以我孤单寂寞。我知道殿下不喜欢我,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将来有个依靠。”   “可是你呢?你敢说你没有一星半点的野心?看着别人的孩子,叫自己的丈夫为爹,你就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就不觉得心中膈应得慌?林慕白,既然说到这份上,大家不妨把话挑明了说,你我都是侧妃,算起来是个平手,说话就不必虚伪了!”   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你不必拿话激我。我不是傻子,知道什么叫激将法。”   闻言,苏离徐徐起身,“是吗?”   “不过,我会让你称心如意的。”林慕白拂袖离开,没走两步又顿住了脚步,眸色幽幽的转头望着苏离,笑得清冽,“你最好别再去找世子的麻烦,也少在他耳朵根儿上胡言乱语,否则我保证你这辈子都当不了完整的女人。你最好相信我说的,我说到做到。”   语罢,林慕白头也不回。   “你说什么?”苏离追了两步。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每个人的选择都是不同的,但既然选择了就没有退路。别以为我会妇人之仁,在大夫的眼睛里,谁都是一样的。”   “我跟你不一样。”苏离冷道。“睨一介平民,岂能与我相提并论。”   林慕白冷笑着,缓步往前走,“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她最好能把林慕白的话当真。   “岂有此理。”苏离冷然。   走出偏殿的时候,林慕白抬头看了看极好的天色,湛蓝色的天空,泛着迷人的海天蓝,真的好美。如意担虑的望着林慕白,也跟着望了望天色,“师父,你怎么了?”   “没什么。”林慕白竟有些莫名的如释重负。   “苏侧妃她——”如意抿唇,“她没对你怎样吧?”   “她暂时不敢动我。”林慕白若无其事的笑笑,“好了,你先回去,我四处走走!”   如意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最后还是没能开口。眼睁睁看着林慕白离开,纤瘦的背影,静静的穿梭在空荡荡的回廊里,这样的萧瑟微凉。   师父心里,是有事的!   可师父不愿说,她也不好多问。   林慕白坐在僻静的湖心亭,风过鬓发,衣袂翻飞。十指交叉紧握,置于唇前,眸色悠远的望着天际,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谁也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身后之人,眸色微凉,一动不动。   ————————————————   公主府。   城主莫青辞把孩子带了回来,胭脂也还活着。   莫老太爷虽然一脸的黑线,不过对林慕白的医术还是起了少许心思,这么多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偏就林慕白的药,让公主容嫣然醒转了过来。   不得不说,林慕白确实有些本事。   五岁的莫浩怯怯的窝在莫青辞的怀中,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不放,大抵真的吓坏了。   莫老太爷急忙过去,“浩儿,来,让爷爷瞧一瞧,有没有伤着哪儿?”   莫青辞摇头,“爹,浩儿没什么事,就是吓着了。睡一觉就罢了,您别担心。”   床榻上容嫣然脸色坏到了极点,整个人惨白如纸,冷冷的望着莫青辞怀中的莫浩,“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不说个清楚,别怪我不客气。好端端的,孩子为何会失踪?你们——”她倦怠的合上双眸,“必须给我个交代。”   胭脂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连连磕头,“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奴婢失职!是奴婢失职!奴婢带着小少爷回公主府的路上,不慎遇见了歹人。奴婢死死的护着小少爷,谁知他们便将奴婢与小少爷绑在了一座破庙里便离开了,此后再也没有回来。公主恕罪,是奴婢没用。”   “真的吗?”容嫣然幽幽的睁开眼睛。   莫青辞点了头,抱着吓得不轻的莫浩走到床前,“我是在破庙里找到他们的,既然孩子已经找到,就不必追究了。也免得你动气,对你的身体有害无益。”   “有害无益?你还知道我的身子不好啊?莫青辞,你看看你管理的云中城。如今人家都敢欺凌到我的头上了。今日若是浩儿死了呢?”容嫣然切齿,眸色利利,“你是不是找回了尸体,也可以不追究了?”   “你胡说什么?”莫青辞脸上陡沉,“浩儿不是好好的吗?什么死不死的?”说着,便将孩子递给身边亲信抱着,“先带着小少爷回去休息,待会让大夫过去瞧瞧,估摸吓着了。”   “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打算这样敷衍我吗?”容嫣然笑得冷冽,“莫青辞,孩子是我,是死是活都该我来做主,把孩子给我。”   “嫣然,你身子不好,好好休息吧!”莫青辞起身,“胭脂,起来吧!去照顾小少爷,这次不许再有闪失!”   “站住!”容嫣然冷冷的掀开被褥,徐徐起身的那一瞬,满屋子的奴才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容嫣然赤着脚,一步一顿的走到胭脂跟前,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落下,“贱人!”   胭脂被狠狠的打落在地,当下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身子抖如筛糠,“公主饶命,奴婢知罪!公主饶命——公主——”   “你是我的奴婢,我还没开口,你就要走了吗?”容嫣然用视线狠狠的剜过屋子里的每一个人,笑得这样狰狞可怖,“是不是觉得我病了,你们就一个个都可以爬上天了?”   莫青辞面色青白。“先带小少爷下去。”   “我看谁敢!”容嫣然厉喝,惊得莫浩突然哭出声来。   莫青辞面色一僵,疾步上前抱住了莫浩在怀,“嫣然你别闹了,孩子刚刚受了惊吓,你再这样下去会——”   “会怎样?”容嫣然笑得张狂,“莫青辞,你别忘了,你如今能当上这云中城的城主,那是因为你娶了我。怎么,现在觉得娶我这个七公主,让你失望了?是不是?是不是?”   “简直是胡言乱语,都下去!”莫青辞几欲要走。   容嫣然呵笑两声,“来人,把胭脂带下去,乱棍打死。”   胭脂瞬时嚎啕大哭,跪在那里连连磕头,“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婢不敢了,奴婢知罪,公主饶命啊——看在奴婢日夜照顾小少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求公主饶命——”   “怎么,一个个都耳朵聋了吗?要不要我请旨圣上,才能使唤得了你们?”容嫣然气息急促,唇色青紫更甚了些。   婢女蔷薇急忙上前搀住摇摇欲坠的容嫣然,“公主?公主你没事吧?”   奴才们快速上前,直接将哭啼不休的胭脂带了下去。哭声凄厉,震碎人的耳膜,只教人心里发怵。   容嫣然气喘吁吁的坐在床沿,笑得那样冷冽,“把浩儿带过来,以后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靠近他,听到没有?”   蔷薇愣愣的盯着莫青辞,这可怎么好?   莫青辞抱紧了儿子,面色黑了一层又一层,“容嫣然,你闹够没有?你是公主,可这儿是云中城,我才是城主。你——”   “住口!”莫老太爷拄杖用力的跺在地上,“放肆!这是公主,青辞,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不管怎样,君臣之礼不可废。”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入我莫家,那就是我莫家的媳妇,何来的君臣之说?”莫青辞也是发了狠,怀中的莫浩瑟瑟发抖,他更是心疼得红了眼。“孩子我是不会给你的。”外头传来胭脂被乱棍加身的凄厉之音,莫青辞眉目一凝,快速往外走,“别打了!”   容嫣然动了真格,“给我继续打,今日这贱婢不死,就是我死!莫青辞,你自己看着办!”   莫青辞眸色痛恨,几近切齿,“你非要杀人吗?”   “这些年杀的还少吗?”容嫣然笑得刺耳,脸色更是白得吓人,“还在乎这一个吗?或者是,你心疼了?我就知道你平素与胭脂眉来眼去的,这贱婢一定是爬上你的床了吧?我不许你纳妾,你就糟践自己,跟这些贱婢勾搭。是不是?”   “你简直不可理喻!”莫青辞怒喝。   “都住手!”外头传来容哲修的声音,伴随着容哲修华贵的金丝银线绣蟒纹皂靴落地的脚步声,容哲修快步进门,“都别吵了,吵什么?”   世子的架子高高端起,小小年纪,眉目凝起,一双灵动的眸瞬时冷了几分。容哲修发脾气的时候,自有一股威慑在其中,许是秉承父母的气质,打小在帝王身边成长,冷眸一瞬无人敢言。   众人朝着容哲修行了礼,容哲修行至容嫣然跟前,“皇姑姑身子不好,何必为了个奴婢动怒。再者若是将人打死了,那这件事可就真的不必再追究了。”   容嫣然一怔,气喘得厉害,“你说什么?”   “唯一的两个人证,一个才五岁。能知道什么?也许话都说不清楚。有些事,不还得问清楚吗?”容哲修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这样一想,倒也是。   打死了胭脂,来日就算找到了歹人,如何辨认真假?见过那些人的,也只有胭脂了。莫浩还小,当然是指望不上的。   见容嫣然没有吭声,容哲修眉目微舒,转而笑着去看莫青辞怀中的小人儿。   “这就是浩儿?”容哲修笑问,缓步走到莫青辞跟前。   莫青辞躬身行礼,“是。”君臣之礼不可废,虽然莫青辞是长辈,是姑父。换做寻常的皇子倒也罢了,可容哲修不同,他是正式受了封的世子,是皇帝昭告天下的恭亲王府继承人,所以在位份上,莫青辞是应该给容哲修行礼的。   “浩儿?”容哲修负手而立,笑吟吟的望着浩儿胆怯的眸。孩子对孩子,总是有天生的亲和力,“按理说,你该称呼我一声表兄。来,下来。”   莫青辞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将莫浩放在地上。   莫浩比容哲修年岁小,故而容哲修高出莫浩一大截,若大哥哥般躬身,容哲修盯着眼前的莫浩,“男儿大丈夫,怎么能哭鼻子呢?来,哥哥给你糖吃。”说着,容哲修从袖中里摸出一粒果糖,“喏,给你糖吃,不许再哭了。”   闻言,莫浩定定的望着容哲修掌心的果糖,继而抬头望着自己的父亲。   莫青辞点了点头,莫浩这才怯怯的接过,握在了掌心。抬头再看容哲修时,莫浩稚嫩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低低的喊了一声,“哥哥。”   这一声哥哥,让容哲修的心里陡生异样。原来有个弟弟,喊自己为哥哥的感觉也不赖。   像是一下子有了成就感,容哲修一本正经道,“这果糖不可多次,否则以后会牙疼,牙疼的时候可难受了,知道吗?”这话还是林慕白成日耳提面命的。   莫浩乖巧的点头,“知道。”   “真乖!”容哲修摸了摸莫浩的小脑袋,笑得灿烂至极。有个弟弟的感觉,真当不错。当然——前提是得像浩儿这样乖巧的弟弟。   牵起莫浩的手,容哲修带着他缓缓走到容嫣然跟前,“皇姑姑不必生气,若是怕浩儿有危险,可让浩儿随我吃住几日。行宫里都是我的人,我能护着浩儿周全,皇姑姑可信我?”   容嫣然轻叹一声,容哲修毕竟是容盈的儿子,还生得这样七窍玲珑,眼底的光黯淡了少许,“随你吧!只要浩儿愿意去——”她抬头看了莫青辞一眼,“那就去吧!”   莫青辞有些犹豫,但容哲修开口,也不报悖逆他的意思。再者莫浩在府中确实孤单,难得见着容哲修不怕生,而且——行宫的守备相对来说比公主府更周全一些,有容哲修带着莫浩,避开这府中的争吵不断,未尝不是件好事。   “浩儿,你过来!”莫青辞道。   莫浩颠颠的跑到莫青辞跟前,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爹。”   “跟着世子哥哥,不许闯祸,得乖乖的听话。”莫青辞细细的叮嘱,“知道吗?”   莫浩点了点头,孩子天性贪玩。小一点的孩子总喜欢找比自己大一点的孩子玩,这是本性。容哲修生得好,还给莫浩糖吃,莫浩自然愿意跟容哲修在一起。   孩子嘛,天性单纯,谁对他好他就会喜欢谁。孩子的眼睛,看见的是最干净的世界。   容哲修笑了笑,“皇姑姑好好养着身子,小白留下的药可要按时吃。若不是她,你还醒不了呢!”   容嫣然眉目一怔,“小白?林慕白吗?”   “除了她,还能是谁?”容哲修笑道,“她的医术,我是亲眼瞧的,皇姑姑可别不信哦!”   “真的?”容嫣然蹙眉。 ☆、第84章 大尾巴狼说,先治我 为钻石过2200加更   容哲修的信誓旦旦让容嫣然的表情开始犹豫起来,唯一不改的是容嫣然眼底的不信任,对周遭一切的排斥。锐利的美眸望着门口的莫青辞,“改日,我还真得好好会一会这林侧妃。”   “我作保,小白一定会好好替皇姑姑诊治的。”容哲修笑盈盈,握住了莫浩柔软的小手,“那我先带着浩儿过去,皇姑姑好生休息。等姑姑好些,我再将浩儿送回来。”   容嫣然难得露了笑靥,“好,那浩儿就暂时由修儿带着。皇姑姑这身子不太好,等好转了再去看看你们。”说着,伸手去摸孩子的脸,可莫浩却突然躲在了容哲修的身后,只是悄悄侧了一双眼睛,若受惊的小鹿一般盯着跟前面色苍白的容嫣然。   这一幕,连容哲修也跟着愣住,“浩儿,这是你母亲。”   莫浩点了点头,还是不敢从他身后出来。   “皇姑姑,浩儿估计吓着了。”容哲修打圆场,“那我先带他走。”   容嫣然深吸一口气,面色僵冷的点了头。   见状,容哲修朝着容嫣然微微躬身,便带着莫浩离开了屋子。莫老太爷虽然心疼孙子,但世子容哲修做主,还有公主的应允,他也没办法。莫青辞就更不必说了。在这个家里他能有多少主权?外头看似风光无限的云中城城主,可实际上呢?   容哲修离开的时候,有奴才上前,朝着莫青辞低低道,“禀城主,胭脂伤重。死了。”   闻言,莫青辞瞧了容哲修一眼,只是恭敬的点头示意,而后快速离开。   莫浩紧握容哲修的手,跟着容哲修缓步离开。莫浩奶声奶气的问,“哥哥,我们去哪?”   “你跟哥哥住一块,好不好?”容哲修笑问,对于杀人这些事,他早就见的多了,这些年因为他而死的人,也不在少数。对于这些事,容哲修的心态早就放得很平,奴才的命对他来说是件无关痛痒的事。小小年纪已然淡漠至此,可想而知再浸泡几年,等到生杀在握,所谓的屠戮在他眼里也就成了家常便饭。   莫浩笑得稚嫩而可爱,这眼神一点都不像容嫣然的刻薄锐利,也不像莫青辞的低沉幽暗,“哥哥,什么是死了?”   容哲修一怔,“死了就是闭上眼睛。”   “那就是睡着了,对不对?”莫浩眨着眼睛问。   听得这话,容哲修挠了挠脑袋,这可怎么回答?想了半天,容哲修道,“睡着还会醒,死了就不会醒,就只能埋在地下,再也见不着了。”   语罢,莫浩红了眼眶,低头开始抽泣。   “诶,你哭什么?”容哲修有些慌了,“怎么了?”   “我乳母死了对吗?”莫浩哽咽,“我听到他们说胭脂死了。”   容哲修仲怔,“她是你乳母?”   莫浩点头。眼泪珠子就挂在脸上,“乳母对我最好,什么都护着我,什么都做给我吃,还陪我玩。哥哥,我不想让乳母死。她还能不能醒过来?我不想让她埋在地下,我想让她都陪着我玩。”   轻叹一声,容哲修无奈的挠了挠头,“我还想有这本事呢!我若是有这本事,我就去把我娘给叫醒,那我就有娘了。”   莫浩定定的望着容哲修发红的眼眶,猛吸两下鼻子,“哥哥别难过,我把娘给你,你帮我把乳母叫醒,好不好?”   容哲修蹙眉望着他,“你娘是我皇姑姑。我要来做什么?何况——”哪有人把娘往外推的?还不如一个乳母?说起来也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容哲修也没用多想,权当是孩子的稚气之言。   皇爷爷不是经常说吗?童言无忌!   房内的容嫣然,气息稍稍平复,蔷薇蹙眉,“公主好些吗?”   “真的是林慕白替我诊治的?”容嫣然的疑心本就很重,即便是容哲修所言,她还是心持怀疑。毕竟在苏离那里,她听到的是林慕白的心思歹毒与城府极深。   蔷薇颔首,“世子爷所说不差,大夫们束手无策,还是林侧妃过来为公主诊治的,一副药喂下去。公主才能醒过来。林侧妃还说——”言及此处,蔷薇略带犹豫。   容嫣然一个眼神剜了过来,“还说什么?”   蔷薇忙道,“奴婢不敢说!”   “说!”容嫣然轻喘。   蔷薇跪在那里,身子微微颤抖,“林侧妃说。公主心脉受损,不知是天生的缘故,还是——是后来受了惊吓与日夜担虑所致。后来、后来老太爷来了,训斥了林侧妃,打断了侧妃的话。”   容嫣然的眉睫陡然扬起,“她真的这样说?”   蔷薇狠狠点头。“奴婢不敢撒谎。”   “她还真有点本事。”容嫣然眸色微沉,低吟几句,“林慕白!”   “公主,那胭脂——”蔷薇心惊胆战。   “死了也就死了吧!”容嫣然反倒松了一口气,面色稍缓,“我乳母到哪儿了?”   “还在路上。估计这两日就能赶到。”蔷薇忙答。   “如今,我谁都不信。”容嫣然切齿,“下去吧!这段时间,给我密切注意府内动静,谁敢轻举妄动,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蔷薇脊背寒凉,“是!”走出房门,额头的冷汗才算渗出,面色瞬白如纸。公主的脾气,真是越来越难测了,稍有不慎,胭脂就是榜样!   随手拦了一名奴才,蔷薇慎慎的问,“胭脂的尸体呢?”   奴才道,“城主吩咐,拉出去埋乱葬岗了。胭脂无亲无故,如今死了,席子一卷能有个埋身之处,已经很不错了。”语罢,奴才施施然离开。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些年公主杖毙的奴才还少吗?   蔷薇一声叹,胭脂伺候小少爷多年,是莫浩的乳母,说打死也就打死了。公主这两年的心情越来越糟。希望金凤姑姑过来,能让公主的心情变得好一些。   夜里用膳的时候,林慕白望着年幼的莫浩,小心翼翼的坐在容哲修身边,含笑给夹了菜,“浩儿真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容哲修端着碗,凉凉的瞧了林慕白一眼。   林慕白忍俊不禁,只好给夹了一个大鸡腿,“你也是,好好吃饭。”   “偏心。”容哲修撇撇嘴。一脸的嫌弃。   如意在旁偷笑,林慕白道,“如意,待会你去帮小公子收拾一下。”   “是,师父!”如意笑着,若这是一家子。该有多和睦。看上去和和美美的,真是极好。可惜师父现在还没有孩子,但对于孩子的喜爱,似乎是——难以阻挡。   等到吃完饭,如意便跟着容哲修去了。   莫浩牵着容哲修的手,比来的时候胆子大了一些。笑着问,“哥哥,那个是哥哥的母亲吗?”   “你说谁?”容哲修一怔,转而脑子里出现林慕白嬉笑怒骂的表情,“你说小白吗?”   “给哥哥夹菜的姨姨。”莫浩笑呵呵,“我喜欢。”   “那是我爹的,不许你喜欢。”容哲修撇撇嘴,“她是我的小白,不许抢。”   莫浩垂下小脑袋,如意在旁笑道,“好了,小公子别伤心。师父会一直照顾你的,放心吧!”继而瞧了一眼面色沉沉的容哲修,“世子爷可要当心喽,万一如意受不住嘴,告诉了师父,师父会不高兴的。”   “她自去她的不高兴。”容哲修哼哼唧唧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可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莫浩屁颠屁颠的跟着,两个小人儿看上去还真是够和谐的。   如意轻笑两声,心道:夜里得盯着你们,免得踹被子,到时候着凉,师父又该担心了。伺候两个小的睡了,如意出来的时候便看见了守在院子里的明恒。这段时间,明恒的话很少,显得安静了不少。   见着如意,明恒急忙收了手中的东西,淡淡一笑,“如意姑娘。”   “你在做什么?”如意浅笑。   明恒摇头。“没什么。”   如意道,“世子和小公子已经歇下了,夜里还要劳烦明大人多警醒。小公子刚刚受过惊,可不能再吓着。等我回师父那儿看一看,无事再过来候着。”   “好!”明恒抿唇,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   如意是谁,见多了风月,心细如尘,“明大人有话要说?”   “没、没什么。”明恒勉强一笑,“你赶紧走吧!”   “师姐一走没消息,好久没有与我们联系了,也不知如今怎样。若是明大人得了师姐的消息,还望早早告知,也免得师父日夜担虑。”如意浅浅行礼。   明恒的眼睛里透着感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如意固然是聪慧的,有些话明恒不好意思问出口,她便先说了。毕竟暗香是如意的同门,她提及师姐关心师姐是无可厚非的,而这些话对于明恒的身份而言,是尴尬是窘迫。   轻叹一声,如意想着,师姐不回来到底不是个事。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低眉却见门缝底下压着一张纸条,当下愣住,“这是什么?”   ————————————   关上房门的那一瞬,林慕白手心微凉。扫一眼房内晦暗不明的烛火,林慕白抬眸瞧了一眼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容盈。想了想,便拿了一卷古医典籍坐了下来,大不了今夜不睡,秉烛夜读。   床榻上的人,轻咳一声。   林慕白快速起身,剪了烛心,让灯火更亮堂一些,“我要查一下医书,看看公主的病——”   “先治我!”床榻上,容盈慵懒侧卧,语速平缓而低沉。挑了那双极是好看的勾魂眼看她,极尽邪肆。 ☆、第85章 有病的女人   林慕白当下握紧了手中的医书,笑得有些窘迫,“近来眼睛不太好,不适合为你施针,你若觉得身子不爽,可早点歇着,我明日——”   “明日我便诈死,你当与我陪葬。”大尾巴狼一本正经的说着令人面红耳赤的话,“要当寡妇吗?”   林慕白睁着眼眸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世间只闻作过死,可从未听过养精蓄锐而死的?”容盈支着脑袋,饶有兴致的望着林慕白,“你既是大夫,又是仵作,我这重症之人摆你跟前,不比你那枯燥乏味的医书典籍来得有吸引力吗?”   放下手中的书籍,林慕白看了看明亮的烛火,“我——我不乏,暂时不想睡,要不你先睡?”   “怕我吃了你?”他问。   林慕白干笑两声,“你又不是老虎,我怕什么?”心头却道:虽不是虎,可有虎狼之心。披着羊皮的虎狼,吃起人来可是不吐骨头的。白日里的话,她还记着呢,哪能羊入虎口白白送上门去。   说起来还真是悔不当初,当初为何要揭穿呢?   这下子倒好——自己惹的祸,自己担着。   “过来!”容盈懒洋洋的拦了手。   林慕白起身,缓步走过去,坐在床沿,“你哪里不舒服?”   容盈举止轻柔的捏住她的手,“你说呢?”   面色微红,林慕白想抽回手,奈何他握得生紧,她只能作罢。“我拿针包,给你——”   “你最好一针扎死我。”他道。   她一愣,“什么?”   “否则就该为我负责。”他说得厚颜无耻,可脸上却一本正经,“你不是大夫吗?还愣着做什么?”   林慕白仲怔,“什么?”   “要我自己动手?”他问。   还不待她回过神,容盈突然用力,直接将林慕白拽上床榻,欺身压下。瞬间紧扣如玉皓腕,举过头顶,低头间已摄住两片薄唇,辗转缠绵。   “等——等等!”林慕白心下一窒,骇然瞪大眸子。   他扬起邪魅无双的容脸,笑得这样妖冶魅惑,“等什么?”   “灯还亮着。”她笑得有些狼狈,“我先去熄灯。”   他笑得越发邪肆,那张写满了狂野与肆意的脸上,浮现着绝世妖娆,若盛开在午夜的曼陀罗,散着醉人的气息,只一眼就教人心甘情愿沦陷。附耳低语,磁音撩人,“熄了灯,如何能看得清楚?你难道不想看一看,我为你疯狂的样子?”   林慕白苦笑不得,愣是答不上话来。   “你不是怕黑吗?那——爷与你一道等天亮。”他笑得邪魅,漆黑如夜的瞳仁里,散着勾魂蚀骨的幽光。   等天亮——   衣衫滑落之后,是永无止境的开始。   那一夜,她不知道容盈折腾了多久,至少他是将白日里的威胁实践到底了。最后的最后,黎明晨曦的到来,她窝在他怀中,连抬手指头的气力都没有。一夜的疯狂,昏昏沉沉,沉沉昏昏。   容盈仿佛有使不完的力,一夜的精力旺盛。她觉得入了夜,容盈就化身为吃人的魔,不将她敲骨吸髓,誓不罢休。林慕白觉得自己快死了,浑身骨头都快碎裂开来,除了胸腔里的一口气,几乎什么都散了。   指尖把玩着她倾泻下来的如墨长发,容盈眸光幽暗的盯着怀中,沉沉睡去的林慕白,温柔的在她眉心落下清浅一吻。上天垂怜,能给予重来的机会。   他顾自低语,磁音低沉得令人酸楚,“这一次就算天塌地陷,我都要你,一世长安。”愈发将她抱紧,看着她安然沉睡的模样,不自觉的红了眼眶,狠了心肠。   天亮之后,心还在澎湃不息。   这一滴心头血,只为你一人而活。   早饭的时候没有等到林慕白和容盈,容哲修面色黑沉,如意心道:师父可不是爱睡懒觉之人。转念一想,又暗自偷笑。   “我去找小白!”容哲修愤愤起身。   如意慌忙拦着,“世子世子!”   “作甚?”容哲修瞪了她一眼。   “师父出去了。”如意道。   容哲修一愣,“没在?”   “不在。”如意轻叹一声,“你忘了,师父来此就是为了帝女草,如今来了云中城自然日夜围着帝女草不罢休。你看这日头那么好,她怎么可能还闲得住。”   “是吗?”容哲修想了想,这话倒是在理,林慕白确实不是会睡懒觉的人,一大早的出门采药是她惯有的习性。早前在清河县的时候。容哲修自己也见识过。   “师父有殿下陪着,世子放心就是。”如意笑了笑,“我可是师父的徒弟,你若是信师父,怎能不信我?对不对,世子?”   见如意不像说谎,容哲修点了头,“暂且信你一回。”这样一想,心里便舒坦了不少。苏离的那些话虽然容哲修也不待见,但——毕竟是听在了耳朵里,孩子嘛——难免会当真。   如意如释重负,脊背一身冷汗。   好险!   不过,看这日头,师父昨夜——这是累过头了吧?可殿下不是心智不全吗?难不成脑子傻了,这身子还是诚实的?唉,不懂!不懂!   不懂就对了,连林慕白都不懂,容盈哪来的好兴致,能折腾她一夜。不是说容盈深爱着白馥吗?怎么如今转了心思,朝着她开火了呢?   倦怠的眸,破开一条缝,入目便是他玩味而贪婪的凤眸,眸光幽幽的落在她身上,那种毫不餍足的眼神,透着豹子般的狩猎之色。她像是他的盘中餐,必须时刻做好被他吃干抹净的准备。   “累着了吧?”他道。   林慕白喘一口气,无力的白了他一眼,“你说呢?”   “下次爷轻点。”他说的煞有其事。   林慕白一怔,“下次?”   他凉飕飕的睨着身下的女子,“现在想要?”他的手,不安分的抚过她的脊背,“要试试爷的温柔?”   “不必不必!”林慕白快速移开视线,瞧一眼外头的阳光,神情骤然一怔,“这都日上三竿了?”   “还不满意?”容盈含住她的耳垂。   林慕白一哆嗦,急忙推开他。因为力道过重,加之身子酸软无力,瞬时滑下床去。   容盈快速伸手一捞,直接将她带回怀中,“想看爷的身子就早点说,这么急着掀被子也不怕冻着。”   脑门上,一片乌鸦飞过。   林慕白还真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何况——她深吸一口气,“你真是恭亲王殿下?”   “如假包换。”容盈仰躺着,让林慕白整个人攀在自己身上,承受着她的重量,感受着属于她的全部分量。对他而言,这是极好的占据与享受。   她若孤舟,只能在他给予的海洋漂浮,他若不肯,她便休想到岸。   伏在他身上,林慕白蹙眉,“皇家子嗣,不该恭谨谦逊,熟知礼义廉耻吗?”   他道,“你是我的女人,与你礼义廉耻,何来子嗣绵延?”   她撇撇嘴,附耳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你对所有的女人都这样?难怪苏离对你——”话未完,却感受到他的身子微微一僵。   下一刻,他翻身将她压下,“看样子,你觉得爷不够有诚意。”他指节分明的手,轻柔的拭过微凉的面颊,勾唇笑得妖冶倾世,“或许,爷该想个法子,让你的身子变得更诚实一些。”   林慕白骤然怔住,“不、不必了,时辰真的不早了,万一你儿子过来,你不就露馅了吗?还是起来吧,求你了。”说到最后,她除了巴巴的望着他,再也没有任何办法。   美眸噙着微光,漾开心头涟漪。   容盈神情微滞的盯着她,慢慢吻上她的眼睛,“我的妻,早。”他说得极是温柔,一直软到了林慕白的心里。   她心下一窒,妻?   可到底也没有应声,否则今日真当不必起床了。   身子酸软无力,林慕白怅然若失的坐在院子里,如意缓步上前,笑得意味深长,“师父,早啊?”   林慕白骤然回过神来,不觉面色微红的笑骂,“死丫头。”   如意从身后“变”出一叠小点心,递到林慕白跟前,“师父饿了吧?”   “好了,有话便说。”林慕白笑了笑。   师徒两个坐在回廊里,如意笑道,“师父最近的气色真是越来越好了,就像三月里的桃花,开得极是好看。”见林慕白笑而不语,如意这才道了正题,“师父,其实我是想来讨点药的。”   “你哪儿不舒服?”林慕白蹙眉,眸中微微焦虑。   如意急忙摇头,“不是我。是小公子。”   林慕白不解,“莫浩?他怎么了?”   如意抿唇道,“约莫是被绑的时候伤着了,昨儿个我伺候小公子安寝,给他脱衣服的时候看到身上有些淤青,想着孩子那么小,是不是给擦点药才好?”   “身上有伤,怎么不早说?”林慕白随即起身,面色微恙,“孩子的愈合能力太快,若是伤了皮肉倒也罢了,如果伤着筋骨,一旦愈合就该遭罪了。”   “暂时好像没发现异样。”如意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师徒二人急急忙忙的朝着容哲修的寝殿走去,容盈在后头紧跟着。不过容哲修出去了,这小子惯来是个闲不住的主,这样好的天气不出去溜达才怪。   “去找找看!”林慕白面色微沉,“莫浩的身上有伤。若是有个好歹,世子爷脱不了干系。赶紧带回来让我瞧瞧,若是无恙才能放心。”   “是!”如意连连点头。   二人快速出了门,临出门前,林慕白回头看一眼身后不远处站在的容盈,想了想便拽了如意去到一旁,塞给她一张方子,“按这个多抓几副药,等回来帮我煎一下,送房里来。”   如意捏着药方,上头的字她不太认得,只得眨了眨眼睛盯着林慕白,“师父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就是最近有些体虚,调理一下罢了!”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这事不许告诉别人,免得大家担心,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如意点了点头,小心的收起,“知道了师父。”   长街上人来人往,哪里知道容哲修带着莫浩去了何处,不过在行宫等着也不是个事。云中城的繁华,丝毫不逊丹阳城,这里有着最闲适安逸的生活,多少王公贵族都趋之若鹜,在这里安享宁静。奢靡的酒肆,雅致的茶楼,以及满目可见的风月场所,到处都是莺莺燕燕。   林慕白与容盈一前一后的走着,容盈面无表情,一双眼睛永远盯着她的背影。就这样看着,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远远的,五月持剑跟随。   一双幽暗的眸子。泛不起半点涟漪。他望着林慕白焦灼的背影,而后盯着容盈呆滞的神情。所谓呆滞只是执着得太深,无法走出罢了!深吸一口气,心里若硌着一块石头,有些微微的疼。   真的——会是她吗?   若不是,那块墨玉扣子是怎么回事?   若是,那么——她又是如何劫后余生的?   那个曾经笑靥明媚的女子,那个曾经艳绝天下的女子,在记忆里活着,渐渐的被轮回的残忍所覆盖。脑子里,所有的记忆都停在那场倾盆大雨中。容盈的心死了,而他也没有再活过。行尸走肉一般,活了那么多年,只是为了当初的一句承诺。   注定是欠下了——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偿还。   走在长街上,林慕白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快速环顾四周,除了茶楼酒肆,除了人来人往,再无其他。是不是自己多疑了?怎么会有这样的莫名情绪?   蓦地,林慕白骤然顿住。   前面那一抹熟悉的背影,好像是——心头大喜,林慕白疾步追去,“暗香?暗香——”是暗香,那背影绝对错不了,是暗香。   可暗香好像听到了林慕白的声音,撒腿就跑,直接跑进了一条小巷。   林慕白紧追不舍,“暗香你别跑,我是你师父!暗香你给我站住,站住听到没有!”她越喊,暗香跑得越快,眼见着消失在巷子的转角处,如意却突然蹿了出来。   “师父!”如意快速拽住林慕白,“师父你怎么了?”   林慕白一把甩开如意的手。“暗香在这里,我看见她了。”语罢,疾步继续追。   如意轻叹一声,紧跟着追去。   一条巷子,一左一右两个岔道,林慕白愣了愣,暗香往哪儿去了?   “师父,你往左边追,我往右边追。”说话间,如意已经朝着右岔道追去,边跑边道,“师父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世界的。”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朝着左边岔道追去。   幽深的巷子里,如意顿了脚步,警惕的往里头走去,神情微冷。眸色微沉,“师姐?师姐你在吗?”没有人回应,始终只有如意一人的声音。   隔了一道墙,有人在窃窃私语。   “是她吗?”   “不是。”   “那还要不要动手?”   “她没追进来,马上撤,去另一条巷!”   “是!”   如意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却还是仗着胆子往里头走,“师姐?师姐你在不在?师姐——师姐,师父好想你,她不曾怪过你。师父说,只要你回来,咱们有话好说,你想要什么师父都会答应你。师姐?师姐我是如意啊,师姐你出来与我说说话好不好?师姐——”   四下无人回应,如意继续走着,戒备的眸子快速扫过四周的高墙,这里若是有人设伏。自己绝壁逃不了。心跳得更快了些,“师姐,你在哪?师姐你这段日子过得好不好?师姐,师父很想你,你出来好不好?师姐我知道你在这里,师姐!”   如意站在那里,怅然若失的蹙眉,眼底的光凉了少许。轻叹一声,只得转头往外走。   深巷内,暗香冷冷伫立,眉目无温,眸中无光。阴暗中,阴测测的望着转身离开的如意。继而敛眸转身,毫无眷恋。巷子出口停着一辆马车,暗香毫不犹豫的上了马车,马车扬尘而去。   “你打算怎么做?”   “她最在乎什么,我就毁了什么。”   “她如今除了那个傻子。还能在乎什么?”   “未必!”   “你是想——”   马车,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尽处。   林慕白已经走出了巷子,根本没有看见暗香的踪影,心想着是不是自己找错了方向。正准备掉头回去,却见公主府的马车停在了跟前。   公主容嫣然掀开了车帘,“林侧妃。”   “公主?”林慕白仲怔。   “原来皇兄也在!”容嫣然下得车来,朝着容盈躬身行礼。   林慕白还礼,“公主怎么出来了?”   容嫣然的面色依旧苍白,但不似原先的气喘不宁。面上依旧一副骄傲无双的表情,眼底仍旧凌厉,但好歹是笑着说话的,“来谢谢林侧妃的救命之恩。”   “公主客气,这是医者本分。”林慕白环顾四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在找人?”容嫣然问。   林慕白摇头,“没有,只不过——迷路罢了!”心道,暗香约莫还在避着她,此刻怕是走远了。心中黯然,脸上不改从容。暗香是她心中的一个结,暗香一日不归,林慕白就会悬心一日,一年不回就悬心一年。久而久之,便是死结了吧?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暗香会那样对她,还说了那么一句:我恨你。恨的成分很重,每当想起这个,她总觉得心如刀绞,压在心口喘不上气来。   恨,一个多么可怕的字眼。   容嫣然笑道,“不知道林侧妃有没有时间,能与我说两句?”   闻言,林慕白眸光流转。继而笑了笑,应声道一句,“好!”   容嫣然能来找她,无外乎两件事:要么为了容盈和苏离,要么为了她自己的病。可不管是哪件事,林慕白都该面对。如今已经到了云中城,还得长久住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堤边柳色青青,亭中凉风习习。   回眸伊人浅笑,笑问君子何往?   容盈远远的坐在杨柳树下,把弄着林慕白刚给做的柳藤球,对周遭的一切都置若罔闻。林慕白心头哀叹,做戏要做全套,可做了全套,夜里回去却得皮肉“受罚”,真当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好端端的,当初戳穿作甚?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亭子里,容嫣然望着独自坐在柳树下的容盈,安静得教人心疼。五月永远都是寂静作陪,宛若空气。   “我离开京城的时候,皇兄的病还没这样严重。”容嫣然低低的开口,眸色暗沉,“她死的那年,皇兄生生吐了心头血,落下了隐疾。那时候修儿刚出生,他还不是恭亲王,一个个都上门规劝他好好活着,为了修儿活着。可我知道,皇兄的心死了。”   她定定的望着容盈,仿佛说着自己的故事般,容色哀怨,“你知道爱而不得。是怎样的滋味吗?生离和死别,到底哪一种才是人世间最残忍的惩罚?父皇为了弥补,钦赐皇兄亲王身份,而且还让修儿做了大祁最年幼的世子。亲赐婚约,许之娇娆。”   “可这些对皇兄而言,早就没了意义。人都没了,还要这些做什么?”容嫣然苦笑两声,幽幽的回眸望着林慕白,“你知道心死的滋味么?知道什么才是痛不欲生吗?”   林慕白没有吭声,将视线落在容盈孤寂的背影上。他一个人撑了那么多年,心里的苦只怕无人可说。久而久之,便也不再说,太多的话太多的情太多的怨太多的恨,都沉淀在流光里,再也得不到救赎。她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能让他突然释放这些积压在心中的魔,恢复了正常。   容嫣然轻叹一声,“皇兄这个样子很久了吗?”   “我与他相识不久,听说已经五六年了。”林慕白淡淡开口。   “相识不久还能与他为妾?”容嫣然这话,带着显而易见的刻薄。   林慕白一笑,“有些人只一眼就注定了一声,而有些人相处一生,却形同陌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话虽是不错,可对于缘分而言,却有些言过其实了。”   “巧言令色的本事不错。”容嫣然笑得轻蔑,“不知道比之你的医术如何。”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林慕白把玩着手中的柳条。   容嫣然娇眉微蹙,似乎想起了什么,“那个柳藤球,是谁教你的?”   “这个还用得着旁人教吗?”林慕白抬头看她。   容嫣然笑得凛冽,“早前我在皇兄府上见过,这东西是母后教的。也不知为何皇兄如此喜欢。遇见她之后,皇兄便不肯再为任何人编柳藤球了。”   手上的动作稍稍停顿了半晌,林慕白抬头望着眼前的容嫣然,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公主找我,到底有何事?”   “你那些药对我甚是有效。”容嫣然不再多言其他,终于回归了正题。   林慕白点了头,“公主这病只怕不是来自娘胎吧!”   容嫣然面色微沉,垂眸不语。良久,才长叹一声,徐徐起身扶了石栏杆驻足,“继续说吧!”   “初见公主时,我发现公主唇色青紫,且指甲亦是沉色非常,多属心血淤阻之症。其后,我探了公主的脉象,脉细弱。多属心脾两虚。平素多思善疑,头晕神疲,心悸胆怯,失眠健忘,面色不华而倦怠乏力。”林慕白慢条斯理的开口,“这不过是前期症状,而公主如今的状态,似乎更胜一筹。”   不自觉的,容嫣然握紧了袖中五指,双拳紧握,身子微微绷紧。   “公主,怒伤肝,恐伤肾,腑脏出了问题是会有性命之忧的。”林慕白起身,淡淡的望着重重合上双眸的容嫣然,“公主似有难言之隐?”   “你说的这些话,寻常大夫也都略说过一二。不足为奇。”容嫣然扳直了身子,眸色幽冷。   “那大夫可有说过,公主不可饮酒,更不该酗酒?”林慕白负手而立,柳色青衫,何其淡然自若。   容嫣然回眸怒视,眼前的女子一袭青衫,眉目间不改从容之色。风过眉鬓,晕开清风朗月般的清雅,盈盈一笑间,若万树梨花盛开。世间涟漪,涤荡荷香阵阵,黯淡了万千繁华。   那一瞬,容嫣然突然在林慕白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猛然回过神来,素手骤然捂住自己的心口,心跳如斯。怎么突然就想起了那个人?   有这样的一刻。容嫣然竟有些不敢直视眼前的林慕白。   察觉容嫣然的异样,林慕白娇眉微蹙,“公主?”   “没事!”容嫣然忙道,屏了一口气,这才重新正视眼前的林慕白。心道:不是,绝对不是。这相貌,绝对不是她。何况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如何能相提并论。   当年白馥跳崖,时隔六年,便是白骨都已成灰,怎么可能还活着呢?是自己越发的喜欢胡思乱想了,越发的乱了思绪。   轻叹一声,容嫣然面色微白,“修儿说,你的医术极好,皇兄的病也是全赖你才有了起色。只不过。我看皇兄似乎还是痴傻未改,想来你的医术也就是诓三岁的孩儿罢了。不足为信!”   “信也好,不信也罢,终归是公主自己的意愿。”林慕白拂袖转身,“公主勿要多思多想,平素多平心静气,莫要动怒惊惧。好好休息,好好静养,也许能不药而愈。若是不能,只怕性命堪忧。”   语罢,林慕白抬步走出亭子。   “林慕白!”容嫣然唤了一声。   林慕白顿住脚步,没有转身。   “我不想死。”容嫣然到底还是服了软。在性命面前,有时候什么身份地位,什么尊严骄傲,都显得不再重要。命都快没了,还摆出一副清高傲然的姿态做什么?带着这副尊贵的身子,长埋地下,有意义吗?   林慕白慢慢转身,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靥。   山河眉间聚,未凝半分愁。   既然是要看病,那总得摆出个看病的姿态。容嫣然也不是第一回看病了,自然知道有些事是不该瞒着的。虽然难以启齿,但为了性命,还是得说。   “我这心悸的毛病,并非来自娘胎,诚然如你所说,是因为长日的惊吓和夜不成寐,才会越来越严重。”容嫣然重新落座,叹声幽幽,“你们来云中城也有数日了,想必听过,莫家旧宅闹鬼的事吧!”她冷笑两声,“我也不妨告诉你,却有其事。”   林慕白一愣。“闹鬼?”   “是啊,闹鬼。”容嫣然说这话的时候,指尖深深的嵌入手心,可见神情紧张。许是愤怒,许是恐惧,多种情愫夹杂其中,成就了她一身的病症,“在莫家之前,还有个纪家。当年纪家才是执掌云中城的城主,朝堂更替,纪家也被莫家取代,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纪家冤魂不散,百姓经常能听到纪家旧宅里传出的女人哭声。莫家请了不少道行高深之人前去驱鬼,可高人们都说,纪家怨气太重,阴气太深,做了法事也只能稍作镇压。并不能起到根除的效用。事实确实如此,纪家隔一段时间就闹腾一阵。莫家祖宅就在纪家不远处,当年说是风水宝地,可如今却出了这档子事。为此我重新选址,建了公主府,远离莫家旧宅。”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能放过我。”说到这儿,容嫣然眼眸发红,手背上青筋微起,好似已经超越了愤怒的衡量标准,转而是愤恨吧!这眼神,像极了那夜发狂的暗香,让林慕白又想起了那个染血的苹果。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静静聆听着。   纪家与莫家的恩怨,与她这个公主有什么关系呢?就算纪家人冤魂不散,不是应该找莫家的麻烦吗?怎么让容嫣然得了心悸的毛病?   恐伤过度,是因何缘故?   “那天是祭祖的日子,莫青辞带着我和孩子回祖宅。进宅子的时候,天色灰暗,好像快要下雨了。到处都是灰蒙蒙的,让人有种心里直发毛的错觉。”容嫣然神情微滞,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那一夜,眸中略带惊恐,“进了祖宅的那一刻,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半夜的时候,我醒了过来,却发现莫青辞不见了。我吓坏了,连忙唤婢女丁香。可是,丁香没有应声。等我打开门,门外竟是空无一人。”   转瞬,容嫣然的眸子骤然变得极为可怖,容色狰狞。 ☆、第86章 挨打   林慕白眸色微沉,瞧着容嫣然的面色,心头暗暗犹豫了一阵。容嫣然虽然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是就目前的情绪来看,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躁动,多疑,神气不足。   看样子,这容嫣然病得不轻。   容嫣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却突然保持了极度的沉默,好像有些东西锁在脑子里,宁可腐败也不可铺在阳光底下。   “公主!”林慕白轻轻的按住了容嫣然的肩膀,“没事了。”   容嫣然一愣,涣散的眸光逐渐凝聚归元,煞白的脸上浮现出正常的容色,“我没事。”深吸一口气,容嫣然起身,下意识的回避了林慕白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其实有些事,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她苦笑两声,仍旧端起高贵骄傲的姿态,冷飕飕的望着林慕白,“丁香疯了,只是她运气不好。我还活着,所以谁都别想害我。”   丁香?   林慕白微微蹙眉,但也只是在心头暗忖,如今容嫣然的情况,她自然不好多言多语,免得刺激了容嫣然,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蔷薇疾奔而来,林慕白到嘴的话,只好生生咽下。   “公主,金凤姑姑已经到了。”蔷薇行礼。   容嫣然一怔,灰暗的脸上随即扬起难以遮掩的释然冷笑,“到了?”   “是,此刻人已经进了公主府。”蔷薇俯首。   “回府。”容嫣然拂袖便走,走到亭子外头,这才想起林慕白,转而回头朝着林慕白清清冷冷道,“你先回去吧,我若是有事,会来行宫找你。”   语罢,不容林慕白置喙,容嫣然走得头也不回。   低头,林慕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继而缓步朝着河岸边走去。容盈就坐在柳树下把玩着手中的柳藤球。林慕白轻叹一声,轻柔的坐在容盈身边。想了想,不紧不慢的将头靠在容盈的肩头。   容盈的手,稍稍一滞,却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僵冷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是不是我不曾为人母的缘故?为何公主至始至终,都不曾问起浩儿?”她低低的开口,“不怕夜里,孩子认床,会睡不习惯?”   容盈微微握紧手中的柳藤球,一言不发。   林慕白笑了笑,望着碧波万里,“爷,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俄而淡笑道,“我不信。可我却希望这世上有鬼。若是有鬼,你便能见到她了,那样你便能真正的高兴起来。其实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的,不过我不计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迷不悟。你只管为她执迷不悟,而我的执迷不悟,我自己可以承担。我不会妨碍你,只要你能高高兴兴的,我也会觉得高兴。横竖我——”   她顿了顿,再也没有说下去。   风过柳枝摇曳,空寂无语。   回到行宫的时候,如意已经回来了,“师父?”   “没找到她吗?”林慕白问。   如意摇头,“没有。”   轻叹一声,林慕白望着薄暮西山,那一抹残阳似血,笑得微凉,“暗香虽然莽莽撞撞的,其实很聪明,她若不想让你找到,自然有一千种办法让你找不到她。不必再找了,她若想回来随时都会回来。若不想回来,依着她的性子,十头牛都拽不回。”   语罢,林慕白幽幽转身,神色黯然的走在长长的回廊里。柳色青衫,墨发随风,写尽漪涟万千。   须臾,如意煎好药送到林慕白的房间,“师父,你的药。”   林慕白点了头,“好!”转而道,“我回来的时候替小公子去药铺拿了些药,等他们回来,你知会我一声,我过去看看。”   “世子估摸着都玩疯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呢!”如意笑了笑,“那师父歇着,我去那头看看。”   “好!”林慕白笑得淡然,端起了案上那碗药,轻轻吹凉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快速蔓延整个口腔,娇眉瞬时微微蹙起。   眼见着如意出去,五月远远的守在院子里,软榻上传来容盈凉飕飕的声音,“你病了?”   林慕白颔首,“有些风寒。”便忍着苦涩,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面色微红,看上去有些痛苦。   容盈靠着软垫,眸色微沉,“喝的什么药?”   “不是说了吗?只是染了风寒。”语罢,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转而望着容盈笑了笑,“难不成你希望我将风寒传染给你,你才会相信吗?”   “是吗?”容盈拦了手,“过来。”   林慕白放下药碗,缓步朝着他走过去。青天白日的,她倒不怕容盈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外头还有五月在,若是容盈不想让身边的人知道他目前的恢复情况,白日里就该低调低调再低调。   轻柔的将林慕白揽入怀中,容盈轻嗅她身上淡雅的荷香,伴随着若隐若现的中药味,“爷给你个方子,无需下药无需施针,专治风寒侵体。”   林慕白一愣,“你何时成了大夫?”   “礼尚往来是应该。”容盈说得煞有其事,而后招了招手。   见状,林慕白便附耳凑上。   他伏在她耳畔,磁柔低语,“夜里出身汗,包你不药而愈。”   面上瞬时臊热,林慕白抬手便是一拳落在他胸口,“没半点正形。”   容盈一笑,随即覆上她的两片朱唇。浅尝辄止过后,指尖微张,探入她漆黑如墨的青丝之中肆意搅动,面上却笑得越发邪魅无双,“嘴上不喜,身体却很诚实。”   林慕白瞪了他一眼,心头明白,与这厮斗嘴只会被他占尽便宜。与其如此,还不如保持沉默,守住阵线才是上上之策。   “白日里说的那些话,可发自肺腑?”他突然问。   林慕白身子一僵,“只有在你装傻的时候,你才能认认真真的听我说话。不是吗?”   “旁人没资格让我闭嘴,但是你有足够的资本,让我聆听。于我于你,你可以肆无忌惮。在我这里,你只管把自己看得最重要。再没有人,能与你相提并论。”他说得很轻,如同指腹温柔掠过眉眼间的力度,仿佛生怕惊了她。他很喜欢她躺在自己的怀里,静静的与自己说这话,相拥在一起,不分不离。   她蹙眉望着他,似乎看不懂,又好似听不懂,只是这样愣愣的看着。看着看着又干笑了一声,继而红了眼眶,却没有一句话语。   他知道,她得懂,只是想不通罢了!   可是有些话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不是不肯告诉你,只怕吓着你。那一次没能握住你的手,这一次我不想再给你逃离的机会。这十指紧扣,只为你烙下三生印记。   说好的不离不弃,不要到了最后,只有我一人守着这该死的承诺,不愿醒来。   ——————————   容哲修回来的时候,显得不是那么高兴,若生了闷气般耷拉着脑袋,抱着双膝坐在书案前头,一言不发的盯着笔架。风过笔架,吹得笔杆子发出清晰的碰撞之音。容哲修便这样坐着,谁来也不搭理,连明恒也闹不明白,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放风筝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一回来就成了这样?   “这是怎么了?”用饭的时候也没见容哲修出来,林慕白自然不放心,赶紧过来瞧一瞧。见着容哲修这副表情,不觉心下不解。   明恒摇摇头,“卑职不知。”   “今儿个出去的时候,也是这样吗?”林慕白问。   明恒想了想,“出去的时候,世子很高兴。白日里还带着莫小公子去放风筝,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甚是欢喜。”   “那期间,是否发生了什么?”林慕白道。   “期间,卑职只是出去给世子和小公子买了两串糖葫芦,也有奴才守着,没发现什么问题。”明恒尽量回忆,但也不觉这有什么。世子的安全。惯来是周全的。   “你去问问。”林慕白觉得,此间必定有所异样,否则容哲修是不可能有这副表情的,“如意,你先去照顾小公子,我待会过来。”   如意颔首,转身离开。   关上殿门,林慕白缓步走到容哲修身边,“这是怎么了?能否说与我听?”   容哲修不搭理,冷冷的别过头去。   “这是打算不理我?”林慕白瞧着铺开的白纸,“笔墨未曾下,纸上如何有颜色,你说对不对?你憋在心里,那难受的只能是你一个人,是你一个人的秘密,独自承受前因后果。若你说与我听,我便能分担你一般的难受,与你共担,如何?”   容哲修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不语。   “真的不想说?”林慕白笑了笑,“你可知道松子糖?又香又甜的松子糖!我会做松子糖,你想不想尝一尝?再不说话,那我只好做给浩儿吃。”   语罢,林慕白作势起身往外走。   “你说,我娘是不是讨厌我,所以才会离开我。”容哲修终于开了口。   可这句话,却让林慕白心头陡沉,瞬时回眸直视容哲修僵冷的脸,“这话谁告诉你的?”   “还用得着别人告诉我吗?”容哲修眸色发狠。“如果不是嫌弃我,如果不是讨厌我,身为母亲怎么舍得抛下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独自离开?人人都说她死了,可事实上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个衣冠冢都没有,难道不是因为她与人苟合,所以抛下我了吗?”   林慕白下意识的绷直了身子,“胡言乱语。”   容哲修红了眼眸,“从小我便知道,爹深爱着娘亲。可娘亲若是死了,爹为何不自尽殉情?若是为了我,为何爹不愿理我,最后成了一个傻子?必定是我母亲与人私奔,所以爹一怒之下才会气急攻心。以至于如今的地步。一定是这样!所以每个人都骗我,都瞒着我!”   “若真的是死了,那为何我连祭拜的资格都没有?若真的死了,又何必封锁消息,抹去所有有关于她的一切?这里头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再也不相信你们了,我恨她。她就是个贱人,抛夫弃子与人私奔,不贞不洁——”   话未完,只听得一声清晰的脆响,房内陡然一片死寂般的沉静。   林慕白骇然瞪大眸子,望着自己发颤的手,“我——”她怎么、怎么就下手了?他只是个孩子。   容哲修发红的眼睛,狠狠瞪着眼前面色瞬白的林慕白,“你打我?林慕白,你敢打我!”下一刻,容哲修骤然将案上的笔墨纸砚悉数掀翻在地,哗然巨响,伴随着墨砚落地碎裂之音,“来人!来人!”   明恒快速冲进来,“世子?”乍见此情此景,乍见容哲修脸上鲜红的五指印,明恒愣在那里,半晌都不知该如何作为,“这——”   “把她带下去,给我狠狠的打!”容哲修发了疯似的跳下太师椅,见什么砸什么,抬腿间桌椅板凳,花瓶瓷器倒了碎了一地。   寝殿内,极尽狼藉。   如意疾步赶来,当下愣住,“这是怎么了?师父?师父?”如意两声轻唤,这才让林慕白回过神来。   呼吸一滞,林慕白一把拽住容哲修的手,“够了!”   容哲修拼命的想要甩开林慕白的手,可毕竟年岁小,压根无法甩开,倒是林慕白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直接将容哲修紧紧的抱住。当下一声厉喝,“都给我出去!”   明恒惊得身子一哆嗦,往日世子爷发脾气,没个三五日是无法缓冲过来的。今儿这次,看起来更是厉害,抬头见着林慕白发狠的眸,明恒正欲阻止,却被如意快速推出了寝殿。   “世子?”明恒惊呼。   如意关上寝殿大门,挡在了门口,“师父说了,出去!”   “可是世子!”明恒焦灼,“会出事的。”   如意双手掐腰,“世子不需要你,他需要的是一个娘。”   “可林侧妃——”明恒急得团团转。   如意轻叹一声,“师父正在学做一个母亲该做的事。”   明恒一愣。   这是容哲修第一次挨打,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脱了他的裤子,将他的屁股打得火烧般通红。眼泪珠子不断的滚落,容哲修嚎啕大哭。   “你娘若是嫌弃你,何必怀胎十月生你?”   “你娘若是不要你,何不生下你便掐死作罢?”   “你娘若是抛夫弃子,你爹还会如此痛不欲生的苟延残喘吗?”   “你不信自己的母亲,反倒信了别人的挑唆诬赖,你对得起你母亲的生养之恩吗?”   “身为男儿大丈夫,轻信谗言,不辨是非,你说你该不该打?男儿当顶天立地,可你呢?肆意胡为,仗着自己是世子,就这般恣意狠戾,来日那还得了?”   “今日口不择言,也许来日便是祸从口出。如今童言无忌,那么将来呢?”   “你说,你今日是不是错了?”   容哲修抬头,扯着脖子喊,“我没错!”   林慕白打着容哲修的屁股,“你还敢犟!母亲生你,你却直唤贱人,难道还有理了吗?错了没有?”   “没错!”容哲修嘶吼着。   又是一巴掌落在屁股上,林慕白跟着哭出声来,“还敢说没错,今日我便打到你认错为止。”温热的泪,落在容哲修脸上的那一瞬,容哲修哭得更是惨烈。他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林慕白,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的哭着僵持。   这倔脾气,倒是如出一辙。   渐渐的,容哲修止了哭声,剩下的便是无声哽咽。林慕白低头望着容哲修通红的屁股,哭得反倒更凶了些,就像个孩子般,突然间的宣泄了所有情绪。   容哲修愣在那里,半晌没回过神来。   “疼吗?”林慕白泪流满面。   容哲修点了点头。狠狠抽泣两声,“可你哭得比我还凶。”   “我心疼。”林慕白低语,下意识的抱紧了容哲修。心里疼得厉害,就好像自己剜了自己的肉,打的时候疼得鲜血淋漓,这眼泪便再也忍不住。   “小白,你抱抱我,我疼。”容哲修哭着抱紧了林慕白的脖子,“小白——”   “臭小子,平时看你挺机灵的,怎么到了自己身上便是如此的蠢钝不堪?”林慕白将容哲修抱在怀里,轻柔的替他拭泪,“这世上哪有不爱孩子的母亲呢?若是真的有,那也必定是狠心的母亲,但绝非是你的母亲。你爹何等人物,能挑上你娘,而且痴心不悔,你娘又怎么可能是如此轻薄的女子?”   容哲修盯着林慕白,“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看看你爹如今的样子,不就是最好的解释吗?若你娘是个不忠的女子,你爹必定不会如此深情下去。他既然喜欢你娘,肯定是因为你娘心善,值得他爱,否则怎么可能生下你这个臭小子?你是你爹和你娘的血脉延续,是你娘所有的希望。不管她是生是死,她离开你必定也是抱着心如刀割的不舍,可也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十月怀胎,你可知道有多辛苦吗?若不是深爱着这个男人,谁愿意拿自己最美的韶华年岁,去赌一场胜负难料的战局?你娘才是与你骨肉相连的人,你岂能轻信他人,而不相信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你说,你是不是该打?也不知是谁乱嚼舌根,这样子作弄你。”林慕白轻叹一声,拭去脸上的泪痕。   容哲修将小脑袋埋进林慕白的怀中,低低而撒娇般的抽泣,“小白,揉揉——疼。”   林慕白泪落无声,温柔的揉着容哲修的屁股,“我下手太重了。”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打我。”他抬起泪眼汪汪的双眼盯着眼前同样泪流满面的林慕白,“小时候,我经常在想,只要我娘能回来,哪怕是打我一顿骂我一顿都好。好羡慕别的孩子有娘,可以在娘的怀里撒娇,做错了事娘亲还能教训我。可是我——不管我做什么,皇爷爷都说是对的,所有人都怕我,没有人真的关心过我。其实,我只是想要一个娘。能打我能骂我,能陪着我哄着我睡的娘。”   “以后,我哄你睡觉,好不好?”林慕白的眼泪再也没能止住,笑着哭的滋味,真的太难受。   容哲修狠狠点头,伸出小拇指,“我知道很幼稚,可浩儿说拉拉小拇指,才算许过小孩子的承诺。大人也不能反悔。”   林慕白笑着流泪,伸出小拇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就是小黄狗!”容哲修突然就笑了,“小白,不许骗我。”   轻抚着孩子的发髻,林慕白点了点头,“不骗你。”   “你说娘若是真的死了,爹为何还能活着?那么深爱着娘的他——”容哲修半合着眼睛靠在林慕白的怀里,折腾了那么久,他也累了。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轻柔的拍着容哲修的脊背,眸色微暗,“也许和你一样,都抱着最后的希望。不管这最后的希望是来自何处,总归是自己给自己的借口。何况你爹也舍不得你,你娘虽然不在了,可你是你娘所有的希望。你爹必定是知道,只要有你在,你娘便一定会回来。母子连心,你娘舍不得你,自然早晚有一日会回到你们的身边来。”   “到时候,小白你呢?”容哲修问。   林慕白抿唇,“到时候,我还是我。”抱紧了怀中的容哲修,林慕白这才问道,“白日里,出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容哲修微微扬起眉睫,“放风筝的时候,我让明恒去帮我和浩儿买糖葫芦。而后有几个孩子在不远处打架。他们说,被欺负的那个孩子,是娘不要的孩子。就因为娘亲与人私奔,才会捏造亡故之事,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以他爹才会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妾室。”   “就因为这个?”林慕白蹙眉,“紧紧是这样?”   容哲修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林慕白轻叹一声,“我去看一看浩儿,你先歇一会,待会我再来看你哄你睡觉,如何?”   容哲修撇撇嘴。   林慕白刮了一下他精致的鼻子,“乖,要好好听话。浩儿身上有伤,我去看一看。”   闻言,容哲修骤然盯着林慕白,“你也知道了?”   “对了,浩儿可曾说过,是谁弄的伤?”林慕白问。   容哲修似有些难言之隐,喃喃道,“我昨儿个便发现了浩儿身上有伤,也问过浩儿,他说是皇姑姑打的。可是小白,皇姑姑不是浩儿的娘吗?你说皇姑姑是不是因为浩儿不听话,所以——”他抿唇,“就像你方才那样生气的打了我。”   “你皇姑姑就这么个孩子,寻常肯定不舍得。”林慕白想了想,“我先去看看伤口的位置再说。”   “我与你一道去。”容哲修拽着林慕白的手不放。   见状,林慕白欣慰一笑。“真乖。”   “你别老摸我的头,都给我摸傻了,完了得弄得我跟爹一样笨。”容哲修一脸嫌弃。   进到隔壁寝殿的时候,林慕白已经给浩儿上了点药,都是祛瘀的好药。   “师父。”如意放下手中的药罐,面色微沉,“昨儿个没仔细看,今儿一看才发觉,伤得到处都是,还有些是——”   林慕白掀开被褥,望着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乖巧温顺至极的莫浩,当下屏住呼吸,“是铁筷子。”   “这是烙痕。”容哲修瞪大了眼睛,在莫浩的身上。竟然还存着一些火烧烙痕。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容哲修抬头望着林慕白,“小白,你会不会也拿烧红的铁筷子烙我?”   “我会拿针扎你,但烙你——”林慕白面色微冷,指腹缓缓拂过莫浩的脊背,“我自问没那么大的仇恨,对一个孩子下得去这样的手。”   指尖微颤,林慕白瞧了一眼如意,“这伤应该是旧痕,约莫好几日了,绝对不是现在形成。不过这些瘀痕,倒是新的很,想必就是这两日。”   “是公主下的手?”如意不敢窒息。   “又或者,是胭脂。”容哲修想起了那个被打死的婢女,“不过胭脂被打死了。”   林慕白一愣,“什么?”   “就是浩儿失踪的时候,与他一道失踪的乳母胭脂。我去公主府接浩儿的时候,皇姑姑下令,将胭脂乱棍打死作罢!我原想着她是浩儿的乳母,救她一命,但谁知她这样不禁打,还是给打死了。”容哲修眨了眨眼睛,望着莫浩脊背上的伤痕,心里直发毛。   若是胭脂,那就太可怕了。日夜陪在莫浩身边,真是移动刑具。   若是容嫣然,那就更可怕,身为母亲能对孩子下这样的毒手,几乎令人发指。   “如意。哄浩儿歇下。”林慕白已为莫浩探过脉,所幸脉象还算平稳,应无大碍。这些伤,应该都是皮外伤,并未伤及肺腑内在。只是孩子太小,受伤之时必定疼痛不已,想想都觉得心疼,“我送你回去歇着。”   “背我。”容哲修揉着自己生疼的屁股,将一张小嘴撅的老高。   如意一愣,明恒急忙上前,“世子——”   “小白?”容哲修挑眉看她。   林慕白笑了笑,慢慢蹲下身子,背起了容哲修往外走。她走得很慢,却及时安稳,“以后不许胡闹。好端端的,把我也惹哭了。”   “其实——你若是有孩子,必定会是个好娘亲。”容哲修伏在林慕白的背上,低低的开口。   脚步微微一滞,林慕白笑得勉强,“是吗?”   “小白,如果你是我娘该多好。”容哲修合上眼睛,他实在是太累了。   轻笑一声,童言无忌。   明日——应该出去一趟了,有些事必须有个清楚明白!那些孩子,只怕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吧?会是谁呢? ☆、第87章 咱们做点,你喜欢的事   月上柳梢头,林慕白哄了容哲修睡去,静静的坐在床沿,望着床榻上微白的小脸,眼角似乎还带着泪痕,可唇边却带着孩子稚嫩的笑。   容哲修是孤单的,也是寂寞的。一个六岁的孩子什么都得靠着自己,什么都得自己去做,有时候孩子的恣意妄为,只是想引起父母的注意,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被忽视了,想让所有人都给予他想要的关心和爱护。可是容盈彼时痴傻,而白馥早已亡故,容哲修得不到本该来自父母的关爱,所以才有了旁人口中的混世魔王。   他是在害怕,害怕有一天,所有人都不再关心他,都不再注意他,是故时不时的惹出点麻烦事。   其实孩子的心里很简单,只是想要父母在身边。   轻叹一声,林慕白悄悄的放开容哲修的手,小心的为他掖好被角。脑子里是他睡前的呢喃,他说:小白,你真好,若是我娘就更好了。   “可惜,我不是。”林慕白徐徐起身,小心的熄了殿内的大半烛火,留下少许微亮,这才放心的走出门去。外头明恒守着,寸步不离。   “世子歇下了?”明恒的表情是有些诧异的。   林慕白点了头,“闹腾过,哭过。也累了。”   明恒笑道,“还是侧妃好本事,换做寻常,世子必定得闹上几日,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咱们只能去请皇后娘娘。世子是最听皇后娘娘的话,如今换做了侧妃。看得出来,世子很喜欢你,也是真心的喜欢。”   “那是因为,你们所有人都怕他,敬畏他,都把他当做世子。可是你们没有人,把他当成孩子,只有在皇后娘娘那里,她当世子是自己最宝贝的孙子,捧在了掌心里。”林慕白眸色黯然,“才六岁大的孩子,你们让他扛起太多,他自然会受不了。有时候关爱比责任更重要,他需要前者而非后者!”   “可他到底是世子,恭亲王府唯一的传承。”明恒轻叹,“卑职也知道世子年岁尚小,可——咱也没办法。世子就是世子,与寻常的孩子注定不同。殿下又是如此状态,恭亲王府所有的希望都在世子一人身上,就连皇上都盯着不放。卑职们,实在不敢有所闪失。”   林慕白颔首,“你去查一件事,务必查个清楚。世子说,白日里有一群孩子在他旁边打架,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我总觉得这些孩子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那里,好像有些刻意过头了。”   “侧妃这是在怀疑什么?”明恒的眸子陡然凝起。   长长吐出一口气,林慕白面色微沉。“我只担心,除了苏离之外,还有人盯上了世子。”   明恒下意识握紧手中冷剑,面色僵冷至绝,“不管是谁,敢打世子的主意,卑职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此事交给卑职就是,卑职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好!”林慕白道,“这段时间,切记莫要离开世子身边。我觉得这事,只怕还没结束。这只是个开始,也许——还有后招。”   “是!”明恒重重颔首。   五月若泥塑木桩般,仍是守在正殿的院子外头,一个人一柄剑,冷冷清清。凉薄的视线,微仰着头望着漫天星光,弦月如勾倒映着属于他的无温冰凉。   五月的身上是有故事的,眼睛里却写满了空洞。仿佛他只是行尸走肉,活着也只是为了容盈的周全,除此之外不需要任何的感情束缚,也没有情绪波动。便是挨了容哲修那一剑,还能面不改色的行走在人世间,不卑不吭,无悲无喜。   林慕白站在回廊暗处,望着那个一动不动的男子,就这样保持着微仰的姿势,月辉星光如此清冷的落在他身上。他好像在找什么,视线微微的移动。   许是发觉有人在看他,五月快速回眸,刚好看见走出黑暗的林慕白,随即敛了眸光,垂眉不语。   “你一直都陪在殿下身边?”林慕白问。   五月僵冷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只是重重的点了头,抱紧怀中冷剑。   “为何叫五月?”林慕白又问,“是你本名,还是府册名单上给予的名字?”   “我排行老五。”他一言概之,“侧妃若是没什么事,请回!”   “那你家兄弟到底几个?”林慕白想着,他这般冷冷清清的,那他这些兄弟是不是一个个都冷冷清清?   五月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问了也没用,都死绝了。”一句话,毫无温度,也彻底打断了所有的对话,他似乎不太喜欢跟任何人交流,也不喜欢说话。就像是容盈的影子,不需要有感情。也不需要有温度,只要能为容盈豁出命去,便也罢了!   林慕白索然无味,话到了这儿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你的伤——”   “死不了。”五月恭敬的躬身。   林慕白点了头,转身离开,习武之人对于利器所伤都有其特殊的处理方式。所以林慕白也不是很担心,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毕竟这一刀是受了自己的连累。   进得房中,林慕白小心的关上门。回眸却见容盈坐在书案前,饶有兴致的翻着她的那些医书典籍。嫣然浅笑,林慕白上前走到他身后,“想不到你对这些还感兴趣?”   容盈也不回头,只是淡淡然应了一声,“我对你更感兴趣。”   面上一紧,林慕白不觉蹙眉,“没一句好话。”   “爷不会说好话。”他翻着手中泛黄的书卷,把话说得一本正经,“爷只会身体力行。”   林慕白干脆闭了嘴,随手拿起案旁的一卷书籍。哪知他顺手一抄,突然将她捞在怀中抱着,“去哪了?这么久才回来?”磁音缭绕,在这寂静的夜里,无不透着暧,昧的涟漪。   “去看世子。”林慕白伸手挡住他俯首而下的唇,“你这个当爹的,就这样连儿子都瞒着,不怕将来容哲修恨你吗?”   “不是有你吗?”容盈说得厚颜无耻,甩手掌柜做得何其顺手。   林慕白瞪了他一眼,“你才是世子的父亲,我算什么?”   “你嫁给我,不就是他的母亲了吗?”容盈道,“难道说,你不喜欢孩子?”   这话一出,林慕白眸色微恙的盯着眼前的容盈,他的眼底似乎泛着异样的微光,直逼得人不敢直视。心下咯噔一声,林慕白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灼灼双目,“我纵然再喜欢孩子,可我毕竟不是世子的生身之母,如何能取代血肉至亲的分量?”   “那你——当自己是他的生身之母罢了!”容盈漫不经心的撩拨着她散落面颊的青丝,说的很轻却隐隐带着些许伤痛。   她想着,容盈心疼了吧?自己深爱的女子留下的孩子,如今却要唤别的女人为娘,是有多不舍呢?   “可我不是。”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打了他一顿,你会觉得生气吗?”   “为什么?”他问。   “孩子太小,容易受人蛊惑,以为自己的母亲是与人私奔所以诈死逃离,抛夫弃子不要他了。所以世子很生气,骂了自己的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林慕白觉得自己的心有些莫名的揪起,非是骨肉之亲,却有着彻骨之痛。   “所以你动手了?”容盈表情很奇怪,说不出来的奇怪。眼睛里泛着微凉的光,好像有些泪光,只是这样死死盯着她,锐利的眸子似要穿透人心,教人不敢直视。   林慕白抿唇,“下手有些重,他哭得有些厉害。”   “你也哭了?”打从林慕白进来,容盈就看见了她红肿的双眸,说没哭过,他可不信。   捏了捏晴明穴,林慕白轻轻点了头。   容盈不怒反笑,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谁都没资格动他,除了你。你不觉得奇怪吗?修儿似乎特别喜欢你。”   “因为我不怕他?”她问。   “因为缘分。”容盈说得意味深长。   缘分是什么?是一见如故,是一见倾心,是隔了茫茫山海,也能重逢的冥冥注定。   林慕白笑了笑,“我倒是和他很有缘分,虽然第一眼彼此都是嫌弃的,但心里总觉得——”她也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总觉得想要靠近一点再近一点。俄而,林慕白道,“你找个机会,告诉他吧,否则他这性子还得时不时的闹腾一场。”   容盈却沉默了,烛光里那双极是好看的凤眸微微眯起。别有深意的瞧了林慕白一眼,而后幽幽的望着明灭不定的烛火。墨色瞳仁里,除了深渊般的寒意阵阵,再无其他。   将林慕白打横抱起,容盈面上笑靥全无,冷得让人心里发怵。   坐在床沿,容盈才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修儿太小,未必能守住秘密。”   “可你恢复了正常,不该是件高兴的事吗?”林慕白不解。   “这世上有人希望你过得好,可也有人希望你一辈子痴傻。”容盈话语凉薄,眸色无温,“你别忘了我的身份,只要我恢复正常,我就必须回京。回京意味着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此后再想要这样平稳的日子,只能奢求来世了。”   林慕白仲怔,她还真的没有想过那么多,一心只念着容哲修。万没想到,他可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只要他疯了傻了,这皇位便与他无缘,就此也与宫闱倾轧撇清干系。只要容盈恢复健康,恢复神智,皇帝必定会委以重任,到时候成为众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别说保护容哲修,就连容盈自己也会深处尔虞我诈之中。   “你希望当皇后?”他问。   林慕白连连摇头,“我不喜欢。”   “知道你不喜欢,所以——”他转而笑得邪魅无双,“咱们做点,你喜欢的事。”   林慕白一愣,随即笑骂,轻柔的捏了拳头落在他胸口,“是你喜欢,不是我——唔——”唇已被堵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管谁喜欢,都一样!   旖旎春光尽良夜,海棠花落风月歇。   约莫是顾念着林慕白的身子,容盈这一次算是放过她了,未能一战天明。林慕白的身子弱,不可纵情太过,这些事——急不来。   黎明初起,林慕白睁开双眸,第一眼便看到了把玩自己青丝的容盈,每次他总醒得比她早,而后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盯着她,好似怎么都看不够。   “我又不是倾国倾城的褒姒。你盯着我做什么?不怕看着看着,就看厌了?”林慕白笑道。   容盈挑眉,“若要我看厌,估计要等到合棺下葬之时。”掐起她精致的下颚,指腹温柔的摩挲着她光滑细腻的肌肤,“有些东西只会越看越喜欢,懂?”   “那我算不算越看越喜欢的那一种?”她问。   他笑,“你说呢?”   “你这话说得,比你的脸还好看。”林慕白起身,“今日不许跟着我了,我要出去办事。”   “办什么事?”他慵懒躺在床榻上,半支着脑袋意味深长的盯着她。   “我想去一趟昨儿个世子放风筝的地方,估摸着能发现什么。我想了很久,他们没有直接动手,而是间接的蛊惑世子,只怕别有用心。我还是不太放心。自己去一趟才算作罢!”林慕白起身穿衣,“待会让五月进来伺候你。”   容盈轻叹一声,仰躺着床榻上,“看样子在你心里,修儿的地位比我高。”   “你怎么跟个孩子计较?”林慕白嗤笑,“他才多大,才六岁。而且,哪有人跟自己儿子吃醋的。”   “泡死在醋坛里才好。”他顾自低语,一脸的沮丧,回眸时竟可怜巴巴的盯着林慕白,眼睛里写满了无辜与期许,“若修儿是你生的,那你是不是得抱着他睡?最后我就成了孤家寡人。”   林慕白苦笑不得,缓步走到床前,捧起他尽显凄楚的容脸,口吻极具戏虐,“若他是我生的,咱们就一起睡。我睡中间,你和世子睡两侧,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多好!”   容盈在她手心落吻,“我会把他一脚踹出去,谁跟我抢女人,我就对谁不客气。”   “真小气。”林慕白笑骂一声,徐徐起身束好腰带,“话说,你既然醒了怎么不去查一查离恨天的事?追在你后头,让你和世子永无宁日,你也不着急吗?”   “有些东西,知道太多没好处。防着也就防着吧,戳破了就会变成灾难。”容盈坐起身来,一脸邪魅的望着林慕白的胸前,“这种事,你不是深有体会吗?”   心下一紧,面色一燥。林慕白瞪了他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个正形。”林慕白开门出去。   她未能听到容盈的一声轻叹,一声苦笑,以及那双永远都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睛。他其实——很害怕看到她的背影,真的打心底里害怕,来自于她的转身!   转身这种事情,是最容易让人心生畏惧的。   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生。   如意端着药过来,“师父?”   林慕白点了头,接过手中的药一饮而尽,苦涩处有如意递上来的几枚蜜饯解苦。   “师父这是要去哪?”如意不解,眸色焦虑,“一大早的,还是用过了早饭再走吧!”   “去世子昨日放风筝的地方。”林慕白往外走,“我总觉得心里不安,好像会有事要发生。苏离那边似乎没有什么动静,估摸着不是她下的手。”   “偏殿那边如今很是安静。”如意抿唇,“师父,是不是他们又在想法子折腾人了?我看那个苏侧妃,就不是善茬,能这样安静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我也知道她安静不下来,可总还是希望她能安静下来。”林慕白轻叹一声,“否则斗来斗去的,我也累。原就喜欢争抢的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一波接一波。”   如意点了点头,“我会盯着点,免得师父措手不及。”   出了行宫,也不教人跟着。这云中城四处都是巡逻的卫士,自从莫浩失踪一事发生过后,城中戒备更是森严无比。所以林慕白也不担心安全问题。   这云中城的长街,她还真没有好好的逛过,上一次是追着暗香去的,是故也没仔细看。   你还真别说,云中城真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举目望去,男儿俊俏,女子娇俏,一张张清丽的脸,教人见了便心生欢喜。走过弯弯的拱桥,站在桥面上望着底下穿梭而过的乌篷船,竟有种江南水乡的错觉,这倒让林慕白想起了在清河县的日子。   那时候的自己,那时候的暗香。   简简单单的日子,她赠医施药,暗香随着她东奔西跑,却是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如今,那些日子都一去不复返了。   那时候的林慕白,打死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与暗香成了今时今日的境地。   轻叹一声,林慕白苦笑道,“能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也是不错的。”   如意笑道,“能陪着师父,才是最好的。”   “傻丫头,将来你是要嫁人的。”林慕白抬步继续往前走。   如意跟在后头,“我才不要嫁人,我就跟着师父,师父去哪我就去哪。”她顿了顿,“横竖,我也无处可去的。”   林慕白笑而不语。   走过长长的街道,朝着东郊走去。昨儿个容哲修就是去了那里放风筝。东郊有一片大草坪,那儿比较空旷,是很适合放风筝,适合孩子们哄闹嬉戏的。   “师父,你是怀疑那些人想对付世子?”如意问。   林慕白点了头,“我担心的还不止容哲修一个,若是真的要对付一个孩子,犯不着这样大费周折。我担心他们另有所图,也许是想对付恭亲王吧!”   “所以师父,其实是担心殿下?”如意掩唇偷笑。   “瞎说。”林慕白笑骂,“你这丫头,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反正想的肯定不是殿下。”如意打趣。   “你!”林慕白面色微红,想起容盈之时,心里便是暖暖的。   正说着话,突听得如意“哎呦”一声,林慕白急忙转身。如意跌坐在地,抓起脚边的小石子狠狠丢出去,“气死我了,嘶——好疼!”   “我看看!”林慕白忙蹲下身子查看,“忍着点!”修长的指尖,顺着如意的小腿慢慢捏至脚踝。林慕白微白的脸上,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神色,“还好只是扭伤,并未伤及骨头。”   “我一时没防备,被该死的小石头给硌得,一下子崴了脚。”如意的额头泛着涔涔薄汗,面色青白至极,“师父,我没事,我们继续走。”   林慕白轻叹一声,“你都这个样儿了,还怎么继续走?”   “那师父帮我找个马车,送我去附近的医馆便是。”如意垂着小脸,“对不起师父——”   “说对不起做什么,咱们是师徒。”林慕白搀起如意,“小心点,我先带你回去。那地方其实去了也不会有太多的线索,都隔了一日,人家该防备的早就防备上了,我也就是图个心安罢了!回去吧!”把如意交给别的大夫,林慕白不放心。   自己都是大夫,还要把徒儿往别的大夫手里送,世间哪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师父?这事,林慕白可做不出来。若不是如意陪着自己出门,也不至于遭这份罪。   “师父不必了,我能回去。”如意银牙一咬,硬撑着走了几步,“师父你看,我没事。”   “真的不要我陪?”林慕白挑眉,“来日瘸了腿可别怪我。”说着林慕白转身就走。   “诶,师父?”如意慌了,“会瘸吗?”   “治不好,或者遇见医术不精的大夫,就有可能。”林慕白说得煞有其事。   如意一愣,“师父,我不想瘸腿,那你——你还是陪着我回去吧!”瘸腿可不是小事,大姑娘家的跛着腿走路,那叫什么事?世人谁不爱美,好端端的谁想变成残废。   林慕白嗤笑一声,搀着如意小心的往回走,今日的行程只能就此作罢!   东郊停着一辆马车,有声音低低的从车内传出。   “看样子,你还是不够了解她。”   “是我低估了她。”   “是高估了你自己!看样子,不能只靠你,还得我自己出手。”   “你想怎样?”   “你说呢?”   ——————————   公主府。   金凤姑姑是公主容嫣然的乳母,从小就陪着容嫣然长大,后来容嫣然出嫁,乳母也陪着一道来了这儿。只不过公主有孕之后,金凤日夜照料,身子有些扛不住。毕竟是上了年纪,不似年轻人这般精力充沛。   念着乳母之恩,容嫣然便给了金凤不少银两和赏赐,许金凤告老还乡。   金凤有个遗腹子,叫元青,当年随金凤入宫,元青便被豢养在宫外。后来金凤陪着容嫣然来了云中城,才得以母子团聚,长伴公主身边。   这一次金凤回来,身边自然也跟着儿子元青。   金凤一回来,就守在容嫣然的身边,虽说是乳母但是因为有养育之恩,与容嫣然的感情自然极为交厚。元青守在外头,尽职尽责,与从前一样不太说话却显得格外的谨慎。   蔷薇从外头进来,“公主,老太爷在花厅等着,请公主去一趟!”   “知道是什么事吗?”金凤问。   蔷薇摇头,卑躬退到一旁,“奴婢不知。”   “过去一趟吧!”容嫣然起身,与金凤对视一眼,这才双双走出房间。走出房门的时候,容嫣然斜睨元青一眼,元青随即躬身退到一旁,垂眸不敢多语。   这一幕自然逃不过金凤的眼睛,金凤剜了儿子一眼。示意元青走远点。等到二人离去,元青才徐徐抬头,眸色木然的盯着容嫣然离去的背影,而后黯淡了眸子转身离开。   花厅内,莫老太爷端坐在上,莫青辞则坐在那里半垂着脸。听得动静,莫青辞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仍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容嫣然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自己的心绪,朝着莫老太爷躬行浅礼,淡淡的喊了一声,“爹,您找我有事?”   莫老太爷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拄杖,良久才笑道,“公主身子不适。本来我也不该提。只不过——浩儿毕竟是莫家的子孙,世子何其尊贵,岂能劳烦世子妥为照顾?世子年岁尚浅,我是担心浩儿不懂事,万一冲撞了世子,便是我莫家教养无方。”   语罢,莫老太爷又握了握手中的拄杖,话语间极尽小心翼翼,但又不能失了他莫家老太爷的身份,是故脸色不是很好。   沈玉莲笑道,“其实公主也该明白,莫家就浩儿这么一个孙子,老爷疼都疼不过来,又怎么舍得让浩儿流落在外?所以,老爷是想把浩儿接回来。既然金凤姑姑都回来了,想必照顾公主必定不是问题,那么浩儿回来可交由老爷和城主照料,公主可继续静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容嫣然面色陡沉,“什么叫流落在外?”   音落,沈玉莲当下一愣,惊觉莫老太爷面色骤变,瞬时容色尽敛,快速退到一旁,“老爷,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妾身——”   “放肆!”莫老太爷拄杖跺地,沈玉莲当下跪在地上不敢吭声。莫老太爷冷哼两声,“我与公主说话,你插什么嘴?还不快与公主道歉!”   沈玉莲身子微颤,“公主恕罪,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妾身只是觉得莫家只有这么个长子嫡孙。若是交由别人照顾,怕是有所不妥。”   “什么叫别人?”金凤冷嗤,“世子爷那可不是旁人,那是公主的亲侄子,是恭亲王府的继承人。沈姨娘这般言辞,若是传出去,落到了恭亲王府的耳朵里,还以为咱们公主不待见世子呢!一口一个旁人、外人的,是不是沈姨娘觉得,咱们公主也是个外人?”   “妾身不敢!”沈玉莲面色骤变。   “是敢怒不敢言,可心里还是这样想的吧!”金凤是谁,那可是公主的乳母,便是在莫老太爷这里,那也有几分薄面。   沈玉莲是谁,不过是莫老太爷纳入身边的一个姨太太。说白了也就是个守活寡的女人,能嫁给半截身子入土之人。不外乎是为了富贵荣华。所以府中之人打心眼里瞧不起她,可平素有莫老太爷撑腰,也只由着她作威作福。   但是到了容嫣然这里,沈玉莲的分量就不够瞧了。   这不,直接撞在了枪口上。   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活该受罪。   莫老太爷的拄杖毫无预兆的落下,口中破骂,“废物!贱人!今日公主若不释然,你便跪死在这!”   沈玉莲低低的哭出声来,“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容嫣然冷笑两声,仍是没有言语。   “好了,闹够没有。”莫青辞骤然起身,“吵得人脑仁疼,你们想怎样便怎样,我先走了!”   “站住!”莫老太爷怒斥,“你这是什么态度?公主还在这里,你就——”   “行了,苦肉计苦情计,就不必轮番上演了。”容嫣然起身,捋直自己绣着金丝牡丹纹饰的袖子,“我身上不适,你们自己找个时间去把浩儿接回来。不必哭一个笑一个,弄到最后好像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说这话的时候,容嫣然狠狠的剜了莫青辞一眼,“我有话要与你说,跟我来一趟。”   口吻冰凉,不容置喙。   “还不快去!”莫老太爷瞪了一眼莫青辞。   深吸一口气,莫青辞拂袖而去。   沈玉莲还跪在那里嘤嘤啜泣,因为挨了莫老太爷几棍子,面色有些青白相间。   莫老太爷跺了跺拄杖,“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起来,哭哭哭,就知道哭!”   闻言,沈玉莲起身,哀怨的望着莫老太爷,“分明是老爷自己想说的,妾身只是替老爷说了罢,可老爷怎么下手这样狠?”   说着,又落下泪来,好一副一枝梨花春带雨的娇柔之态。   莫老太爷轻叹一声,“行了,别哭了,那日你不是看中了一个翡翠镯子吗?去拿下吧!”   沈玉莲抽泣两声,搀起了莫老太爷,“老爷,下次记得轻点,妾身还得伺候你呢!若是打坏了,您不心疼吗?”那娇滴滴的模样,还能面对这样一个半朽之人,委实不容易。   走了几步,沈玉莲下意识的回头,可身后哪有什么人。低头,却是略带欣喜的笑靥。   莫青辞跟着容嫣然去了花园的亭子,金凤识趣的领着所有人退下,只留下莫青辞与容嫣然二人。   “你昨夜去哪儿了?”容嫣然开口便问。 ☆、第88章 奇怪的孩子   “我去哪儿,还得向公主报备吗?”莫青辞笑得何其讽刺,“公主管好云中城就是,还管我做什么?咱们分开已久,若不是为了浩儿,我早就离开公主府了。”   “这话你都说了多少回?莫青辞,我到底哪儿做错了?我到底哪儿对不起你,你非得这样对我?无情无义,我们是夫妻,夫妻是什么你难道不懂吗?”容嫣然切齿质问,“莫青辞,我对你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那不是正好吗?彼此的忍耐都到了极限,以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岂非更好?”莫青辞一脸的不在乎,那口气仿佛压根没把容嫣然当成自己的妻子。   容嫣然身子绷直,“你既然如此不在乎,当初就不该和我在一起?”   “我敢吗?”莫青辞问,“你是公主,皇上最宠爱的女儿,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是吗?公主裙下之臣何其之多,当年何必看上我这样的浪荡公子。”   “莫青辞!”容嫣然厉声呵斥,“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嫁入莫家六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冷嘲热讽?没错,我是公主,那又这样?那是我的命,我出身就比任何人高贵。这天下都是我父皇的,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得到的?我知道,你还心心念念着那个贱人,可你也别忘了,那贱人死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们都不可能在一起。”   说这话的时候。容嫣然觉得浑身都畅快。畅快淋漓,整个人都舒服极了。   莫青辞眸色无温,背过身去不愿多看容嫣然一眼,“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何必旧事重提。”   “旧事重提?”容嫣然笑得蔑然,“那是旧事吗?对你而言,永远都不会过去。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莫青辞,你在外头胡搞我都随着你,但是在公主府你最好给我放老实点。你跟那沈玉莲不清不楚,当我是瞎子吗?在我眼前眉来眼去!”   “你胡言乱语什么?”莫青辞骤然转身,冷然盯着眸色狠戾的容嫣然,“那是我爹的女人,你以为我莫青辞会蠢到动我爹的女人?外头女人那么多,我会傻到吃窝边草?那沈玉莲生得再好,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我莫青辞如今的身份地位,还不屑这样的女人。”   “你最好说到做到!”容嫣然冷笑两声,“否则教我抓住了把柄,别怪我不客气。我动不了你,不代表我不会动她。”   莫青辞轻嗤,“你只管去动,与我何干?还有,容嫣然你最好搞清楚什么妇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连自己的位置都没摆清楚就来颐指气使的对我。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一副怨妇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公主的高贵清雅。充其量,也就是个不识礼数不知大体的泼妇。”   语罢,莫青辞拂袖而去。   “莫青辞你给我站住!”容嫣然气息急促,瞬时捂紧自己的心口,“什么叫泼妇,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除了我,你身边别想有别的女人。我不许你纳妾,自然也不许你在外头养别的女人。你可以去风花雪月,但你最好搞清楚我的喜恶。犯在我手里,那些女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怎么,还想要做人彘?”莫青辞冷哼,头也不回的离开。   “你去哪?”容嫣然厉喝。   莫青辞拂袖,“行宫!”   金凤急忙上前,快速搀住容嫣然,“公主?公主你怎么样?公主你别激动,身子要紧。”   容嫣然面色煞白,唇色青紫,“马上让人跟着他,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去了行宫。我不信他,我不信!我总觉得有人要害我,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我。奶娘,你说当年那个贱人,到底死了没有?”   “死了。”金凤轻声宽慰,将容嫣然揽入怀中,轻轻捋着她的脊背,“公主信不过别人,难道还信不过奶娘吗?当年那贱人已经死得透透的,是绝对不可能活下来的,即便活下来也只是个残废。所以,公主只管放宽心,有奶娘陪着你,你好好养病莫作胡思乱想。”   “奶娘,我只是觉得好害怕。”容嫣然低语,“我日日夜夜都梦见那张脸,好可怕。”   金凤蹙眉,“许是——要不明日公主去一趟静安寺,让大师给做场法事。近日府中发生的事情太多,也许公主避一避会好些。”   容嫣然点了点头,“奶娘,你去安排,明日咱们就去静安寺。”   “是!”金凤颔首。   莫青辞确实没去哪儿,真的去了行宫接莫浩回家。毕竟是莫老爷子的意思,莫青辞自然不会违背。   莫浩正跟着容哲修和如意,在书房内学剪纸。如意的脚踝上敷着草药,林慕白端了一小碟松子糖进门,看一眼怎么剪都剪不好的莫浩,不觉笑了笑,“好了,都歇会。”   “这便是你说的松子糖?”容哲修第一个扑上来,抓了一颗松子糖就想往嘴里送,好像生怕旁人抢了去似的。   林慕白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没洗手,怎么能吃呢?”   敢情,以前的洁癖都是装的?平素不是规矩很多吗?对着她,怎么就没那么多规矩了呢?   容哲修嘿嘿一笑,明恒已经端上了脸盆。   两个小屁孩洗手还得戏耍一番,最后袖口都弄得有些湿。   “那现在可以吃了吗?”容哲修歪着小脑袋眼巴巴的问。   林慕白朝着容哲修使了个眼色,容哲修回头望去,容盈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发傻。轻叹一声。容哲修拿着松子糖走到容盈身边,“爹,你尝尝看,小白做的松子糖。”继而回眸看了一眼林慕白,凑到容盈耳畔道,“爹,你试吃看看,就算有毒也先毒死你罢了!爹,你若是害怕,那修儿替你吃如何?”   明恒在旁偷笑,林慕白却沉了脸,这臭小子——真当让人哭笑不得。拿了松子糖,林慕白笑道,“浩儿,来!”   听得这话,容哲修快速将松子糖塞进容盈的嘴里,急忙转身,直接抢走了林慕白手中的白色瓷盅,“都是我的,谁都不能抢!小白,这是你答应过我的,怎么能给别人吃?”   “浩儿是弟弟,兄弟两个得平分,谁也不能抢。”林慕白伸手,“拿回来,我来分。”   容哲修想了想,快速拿了一颗塞进嘴里,这才将手中的瓷盅还给林慕白,“不许偏心。”   “偏也是偏你,谁让你是小祖宗。”林慕白笑骂,三个人围着桌案,开始分松子糖。你一颗我一颗,一人几个先尝着,剩下的——林慕白盖上瓷盅。   “为何不分完?你是想独吞!”容哲修撅着嘴,一脸的不情愿,稚气十足。   “一次性吃那么多,不怕牙疼吗?”林慕白一本正经,“每日少吃点,哪能一下子吃完。小孩子,不能吃那么多糖,对身体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那么多废话。”容哲修吃着松子糖,嫌弃的瞥了林慕白一眼,可把一旁的如意和暗香给乐坏了。容哲修平素胡闹惯了,可到了林慕白这里,还真是半点没辙。   明恒有时候想,林慕白的出现,也许就是为了制这个混世魔王的。   外头传来五月的声音,“世子,莫城主来了,在正殿候着,说是来接莫小公子的。”   屋内的笑声戛然而止,容哲修嚼着松子糖,看了一眼莫浩,而后蹙眉望着林慕白。   林慕白抿唇起身,“去看看吧!”说着牵起莫浩的手,“浩儿,你爹来了,咱们过去看看。”   “糖——”莫浩吃着松子糖,抬头望着林慕白。   想了想,林慕白看了容哲修一眼,将瓷盅拿在手中,“浩儿乖,这些松子糖就给你带回去吃,不过可不许吃多,知道吗?”   莫浩乖巧的点着头。   容哲修撇撇嘴,也没再说什么。   众人去了正殿,莫青辞负手而立,早已等候多时。   “爹!”莫浩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而后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   莫青辞转身蹲下,欢喜的抱起自己的儿子,“浩儿乖,想爹了没有?”   莫浩摊开掌心,将一颗松子糖塞进莫青辞的嘴里,“爹吃,好吃!姨给的,好吃!”   “真乖。”在儿子脸上轻啄一口,莫青辞转而放下莫浩,朝着容哲修行了浅礼,“世子。”继而望着林慕白,“侧妃有礼。”   林慕白亦微微点头示意,“城主!”   “皇姑姑的病好了吗?”容哲修爬上高椅坐下,随口便问。   “公主的乳母已经过来照顾公主,所以——”莫青辞抚着儿子的脑门,“我来带浩儿回去。”   “皇姑姑身子不适。浩儿留在这里也是不错的选择。”容哲修吃着松子糖,继而笑了笑,“不过既然姑父来带浩儿回去,那我只好放手了。以后姑父有空了,可带着浩儿过来多走走。”   莫青辞颔首,“多谢世子。”蹲身望着自己年幼的儿子,莫青辞惯来僵冷的脸,难得浮现一丝温和的笑靥,“浩儿,爹带你回家好不好?”   “浩儿不要回家。”莫浩摇头。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半晌。   莫青辞垂眉,继而又笑道,“回家,爹陪你玩。”   莫浩还是摇头,“浩儿和世子哥哥一起玩,玩得可高兴了,浩儿不要回去。”   音落。莫青辞抬头望着容哲修和林慕白。   林慕白心下微恙,顾自暗忖:这莫青辞该不会觉得,莫浩不肯回去,是因为他们说了什么吧?孩子是最容易被人灌输某种思想的。   “世子哥哥有自己的事儿,浩儿该回家了。”莫青辞轻叹一声,眼底带着少许微恙,“你难道不想和爹在一起吗?世子哥哥有爹,难道浩儿不要爹了?”   莫浩突然上前,拽着容哲修的手,死活不松手,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世子哥哥,我不要走,世子哥哥——我不回家不回家。我要和哥哥在一起,我不要回家,回家好疼。”   这话一出口,莫青辞的脸上骤然浮现异样的神色,急忙上前抱起了莫浩,“浩儿,不许这样不懂事。好了,别哭了,爹带你回家。”   “我不要回家不要回家——”莫浩的挣扎,对莫青辞而言根本不起作用。只是孩子这样哭,林慕白心软了,神情微微焦灼。   “浩儿别哭,你不是喜欢吃松子糖吗?如果浩儿乖乖的,下次来的时候,我就给你做更多松子糖,怎么样?”林慕白软语哄着,容色淡然而温柔,“世子哥哥也喜欢吃松子糖,你们到时候还是你一颗我一颗,好不好?”   莫浩狠狠的抽泣两声,直勾勾的盯着林慕白。   林慕白伸手。扬了扬小拇指,“拉钩!”   “拉钩!”莫浩伸出小拇指。   莫青辞蹙眉望着林慕白,他没想到林慕白身为容盈的侧妃,竟然还有这般童趣的一面。平素看着清清冷冷的,实则竟是个热心肠。对着孩子,也能这般耐心。   是故,人不可貌相,果然眼睛是最会骗人的。   看人,还得用心。   抱着装着松子糖的白色瓷盅,莫浩窝在莫青辞怀中,被带了出去。走出正殿的时候,莫浩探出小脑袋,神情黯然的望着站在那儿的容哲修和林慕白,一脸的凄楚可怜。   “世子哥哥?”莫浩喊了一声。   容哲修摆了摆手,“下次我去公主府看你。”   莫浩点头,“我会等你的,世子哥哥。”   一声叹。容哲修撇撇嘴,“可怜了我那一罐松子糖。”而后白了林慕白一眼,“你说留着以后吃的,这下一次性报销了。”   林慕白将手轻柔的搭在他的双肩之上,“男子汉大丈夫,别跟你爹一样,那么小气作甚?浩儿没有兄弟姐妹,如今也就有你做个伴,他舍不得你,你却舍不得一罐松子糖。”   “他也跟我一样,会觉得很孤单?”容哲修抬头。   林慕白点了头,“会。”   “那我以后去找他玩。”容哲修眸色微暗,“我有时候不是真的要跟他抢东西,只是觉得心里不高兴。他比我幸运,爹娘在旁,可我——”他垂着小脑袋,无趣的撇撇嘴,“我不喜欢。”   “干嘛说得自己那么可怜?”林慕白俯身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爹还好好的,如今你有我不是吗?虽然我不是你娘,不过你娘能做的,我都会尽力去做。”   容哲修嫌弃的瞧了她一眼,“你太丑,我怕丢脸。”语罢,一副小大人模样,双手负后,抬步离开。   林慕白笑了笑,转而望着坐在回廊里的容盈,缓步上前坐在他身边。青天白日的,他只能装傻,只能任她欺负,一想到这儿,林慕白还是有些心里窃喜。   “看看你生的好儿子,人精一般。来日他的成就必定在你之上,你还别不服气,至少他比你懂事得多。”林慕白靠着容盈坐着,“你说,将来他长大了必定是第二个你,这般妖孽得遇见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制得住他?”   语罢,林慕白淡淡的笑着,“横竖我这样的,是制不住。”   远远的,苏离傲然伫立,笑得这般寒凉。   “主子您看,青天白日的,恬不知耻。”秋玲愤怒,“便是仗着殿下神志不清,这般的欺凌殿下,实在是该死。”   苏离握紧了袖中的手,面色微白。“我们走!”   “主子?”秋玲一怔。   “眼不见为净。”苏离拂袖而去。   秋玲瞧了李忠原一眼,二人急忙跟上。   苏离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被林慕白和容盈逼疯的。好像这个行宫,这个丈夫,根本就不属于她,她只是个局外人。虽然捷足先登,可最后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为什么呢?   分明是她先来的,为什么她会输得这样惨烈?   她的身份地位乃至于容貌,哪点输给林慕白,可容盈呢?压根没拿正眼看她,好像她就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不管容盈是清醒的还是痴傻的,他的眼里心里,从前是白馥,如今是林慕白。   这辈子,从未有过她苏离的一席之地。   输得这么毫无招架之力,让她如何甘心?   一番随意乱走,苏离遇见了容嫣然。彼此一笑,去了雅香居。关上雅阁的房门,彼此一笑落座。小菜美酒,香气四溢。   “你的日子看上去并不好过。”容嫣然道。   苏离笑得勉强,只能重拾自己身为侧妃的端庄之态,“冷暖自知的事情,那算得上好或者不好。不过公主看上去,也是情绪不高。”   容嫣然嗤笑,“大家都半斤八两,当初我说过皇兄不适合你,你偏不信,偏要跟他在一起。为了皇兄,你甚至于要与我断绝关系,那么多年的友情因为皇兄,说断就断了。苏离,你后悔吗?”   “后悔做什么?自己做的决定,无论好坏都得自己受着,这话不是公主亲口说的吗?”苏离倒上一杯酒。酒香醇厚,果然是好酒。   闻言,容嫣然微微一怔,苦笑着点头,“是啊,自己受着。自作自受这种事,谁都替代不了。你也是,我也是。”   “莫城主对你不好吗?”苏离问。   “谈不上——好不好。”容嫣然伸手去握酒壶,想了想,又缩了手。林慕白说过,她不能喝酒,否则就等于自寻死路。美酒这东西,你烦恼的时候、欢悦的时候喝一喝倒也罢了,那是助兴的。可若是有了性命之忧,不喝也罢!   苏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想当初何等恣意妄为,可为何如今,你我都这样狼狈?”   “我何时狼狈过?”容嫣然冷飕飕的望着眼前情绪极为低落的苏离,“我是公主,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就是个男人嘛,哼——有什么可惜的。喜欢我的,能从这儿排到京城去,我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是啊,你是公主,什么样的男人都有,可唯独没有真心对你的。”苏离不是傻子,“莫城主看上去清清冷冷的,似乎不怎么高兴。这些年,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容嫣然骤然起身,直接丢了手中的筷子,“苏离,你别太过分。”   说话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这道理苏离不是不知道,只不过现在她自己都情绪低落,哪里还顾得了别人的情绪若身边的人都高高兴兴的,那么她就是世上最悲哀的人。只有大家都觉得悲伤了,她才会觉得,自己原来并没有那么失败。   “公主生气了?”苏离抬起微凉的眸子,瞧着眼前的容嫣然,“生气了才好,生气了就证明还活着,至少还有一个人该有的喜怒哀乐。”她笑了,笑得有些悲凉,“可是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不哭不笑,不可大悲大喜。因为我是侧王妃,皇上与皇后娘娘寄予厚望。我要端正自己作为侧妃的仪态,让自己变得优秀一些,足以匹配殿下的威仪。可最后呢?”   “我以为我能守得住,即便得不到他的心。我也能守住他的人。可一个没防备,林慕白就出现了。她的出现,打破了我所有的梦。殿下竟然着了魔似的,就跟着她走了,你说这是为什么?林慕白就那么好吗?论身份地位,论容貌我哪里输给她?为什么?”   容嫣然嗤笑两声,“想知道吗?那我告诉你,原因就是——你以为。所有的事都只是你以为罢了,你以为我皇兄会日久生情会爱上你,你以为只要守住自己的位份就能长久的留在皇兄身边,你以为只要得了父皇母后的喜欢就能一辈子陪着皇兄,你以为没了林慕白你便是独一无二的恭亲王妃。”   “苏离,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所有的事,都是你以为而已。我不知道林慕白身上有什么东西,能让皇兄一个痴傻之人都为之疯狂,甚至抛却了白馥在他心中的残留执念。可我知道。若我是男子,我也不会喜欢你。你没有了自我,所有的一切都围着皇兄转,有意义吗?你还是你吗?”   苏离笑着落泪,“可除了他,我什么都不想要。”   其实,说别人容易,到了自己身上便是一点都不明白了。容嫣然嘲笑着苏离的迷失自我,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转念一想,想起了自己的爱而不得,容嫣然便有些坐不住了,“那你慢慢喝,我还有事,先走了。”语罢,也不等苏离开口,便急急离去。   她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两个怨妇坐在一起,互相吐槽嘲笑着彼此的狼狈与不堪,那是怎样可怕的画面。容嫣然出来的时候面色有些微白,金凤慌忙上前搀扶,“公主?”   “我没事!”容嫣然捂着心口,“城主回去了吗?”   “府中来信,说是已经把小公子带回去了。”金凤低低的开口,“公主,要不要请大夫?”   “不必了。”容嫣然眸色微沉,“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先回府吧!”   “是!”金凤搀着容嫣然快速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苏离一个人,饮酒买醉。望着手中的杯盏,苏离笑得泪流满面,“我到底哪里不好?我对你不好吗?身为女子,为了心爱之人耍点手段算什么?我有错吗?我到底哪儿错了?”   “你没错,错就错在爱错了人。”房门被人打开。有低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熟悉的声音,苏离骤然起身,手中的杯盏瞬时滑落在地,“是你?”俄而疾呼,“秋玲!”   那人笑道,“别喊了,我能进来,就证明你已是孤家寡人。”   苏离眸色一沉,羽睫微微垂落,瞬时跌坐回去,半晌没有吭声。   ——————————   容嫣然回去的时候,莫青辞已经带着莫浩回来了,父子两人在花园里有说有笑的嬉闹玩耍。   “浩儿。”容嫣然一声喊,莫浩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躲到了莫青辞的身后,紧握着莫青辞的手,这才稍稍探出小脑袋望着面色微冷的容嫣然。   “娘。”莫浩喊得很小声,声若蚊蝇。一双眼睛略带惧怕的盯着眼前的容嫣然。却是攥紧了父亲的手,实在不敢往前走。   容嫣然笑了笑,“过来,到娘这边来。”   金凤蹲下身子,朝着莫浩笑着招手,“小公子过来,快点到你娘的怀里来,来!”   闻言,莫浩抬头望着父亲的容脸,攥紧了父亲莫青辞的手。莫青辞轻叹一声,徐徐蹲下身子,握住了儿子的双肩,“没事的,浩儿,那是你母亲,过去吧!”   莫浩还是犹豫,看了看容嫣然。而后又盯着莫青辞,眸色泛着微微的闪烁之光,“爹,我怕。”   “没事,娘的病好些了,会好好对浩儿的。”莫青辞笑着拂过儿子稚嫩的脸庞,“爹会陪着浩儿的,浩儿放心就是。过去吧!不然,娘该不高兴了。”   听得这话,莫浩乖巧的点了点头,这才缓缓朝着容嫣然走去。   容嫣然抱起莫浩,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好了浩儿,不许再胡闹了,要乖乖的娘亲才会喜欢,明白吗?若是浩儿不乖,娘就——”   “你别吓唬孩子!”莫青辞随即打断了容嫣然的话语。“孩子刚回来,你又想把他吓跑吗?”   “娘,奶娘去哪了?”莫浩眨着眼睛问。   容嫣然的美眸骤然眯起,眸光寸寸冰凉的盯着怀中莫浩,吓得莫浩身子一哆嗦,整个人都僵硬起来。容嫣然狠狠的剜了莫青辞一眼,继而似笑非笑的望着怀中的莫浩,“浩儿,以后不许再提奶娘知道吗?”   莫浩不敢吭声,转头望着身后的莫青辞。   “奶娘——”莫浩紧张的白了一张小脸。   “我说过,不许再提奶娘知道吗?她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有奶娘,明白吗?”容嫣然的口吻突然加重,莫浩瞬时被吓得哭出声来。   “浩儿?”莫青辞快速上前,一把抢过莫浩在怀中,狠狠的等着容嫣然,“你疯够了没有,浩儿哪知道轻重。胭脂已经死了,你要撒气就找别人撒去,别撒在我儿子身上。”语罢,莫青辞抱着莫浩掉头就走。   “我就知道,你跟那丫头不清不楚的,我只恨自己当初没有早些将她打死,还瞎了眼的将她留在了浩儿身边,蛊惑了你们父子,让你们父子两个都一心想着她,来与我作对!”容嫣然切齿怒斥。   莫青辞转头,怒目直视,“你胡言乱语什么?人是你招入府中的,也是你安排在浩儿身边的,如今是你打死了她,怎么到头来反倒是我的不是。你简直不可理喻!”   “爹,奶娘睡着了就再也不会醒了,对不对?”莫浩哭着问。   莫青辞心疼的抱着儿子。“没事,奶娘——奶娘只是出远门去了,浩儿别听他人胡言乱语。”   莫浩点了点头,乖巧的将小脑袋窝在莫青辞的怀中,偷瞄着远处眸光寒戾的容嫣然,身子抖了抖。他是真的害怕,好害怕。   远远的,元青定定的站着,不言不语的盯着莫青辞怀中的莫浩。下意识的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星半点的声音,到底也只是看着莫家父子越走越远。   金凤轻叹一声,“公主,男人得哄,这样只会让城主越走越远。”   “我控制不住!”容嫣然知道自己如今的状态确实越来越糟,可是——可是,“我只是控制不住!静安寺那边可都安排妥当了?”   “这两日就会做法事,等那边准备好了。公主再过去不迟。”金凤忙道。   容嫣然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我累了,扶我回去。”   金凤颔首,搀着容嫣然往回走。   她确实累了,心累。   夫妻之间形同陌路,有时候比陌生人还要可怕。争吵和争执,已经让他们水火不相容。她有时候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可转念一想,她是公主,是天之骄女。公主怎么可能有错呢?就算有错,也该是他莫青辞的错,她绝对不会有错。   不是吗?   没错!没错!   ——————————   精致的雅阁内,酒香四溢。   苏离苦笑两声,“你来做什么?不好好在京城待着,跑到这儿来躲清闲吗?”   “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眉目微抬,男儿血气方刚。杯酒在手,一仰而尽。推杯换盏之间,何其惬意,却在凝眸之时,眸光冽冽,顿生寒意阵阵。 ☆、第89章 从软肋下手   “你不该来。”苏离坐在那里,尽显局促。因为醉酒的关系,又或者是心里作用,此刻的苏离,面色微红,视线下意识的避开了眼前的他。   “那什么才是我该做的?”他问。   “身为齐王理该驻守京城府邸,何苦来这样的偏远之地。这儿到底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你——”   “不是有个你吗?”他不是别人,正是千里迢迢赶来的齐王——容景甫。一个眉眼之间跟容盈有几分相似的当朝二皇子,左不过——相似也只是相似罢了,占的一星半点的皮毛,到底也不是容盈。   苏离深吸一口气,“我是恭亲王府的侧王妃,若是按照辈分,该尊你一声皇兄,然则——”   “然则侧妃到底是侧妃,放着好好的齐王妃不做,去做一个侧妃。苏离,我时至今日都没想明白,当年的你怎么能做到如此狠心?对我狠,对你自己更狠。”容景甫笑得凉凉的,敛眸端起了杯盏,仰头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话还望齐王殿下以后莫要再提。”苏离起身,“毕竟身份有别,我如今是恭亲王府的侧王妃,殿下请自重。”浅浅施礼,苏离面无波澜,“妾身告辞。”   转身那一刹,腕上陡然一紧,已有温暖的手快速握住了她的手腕。   苏离心下一惊,想就势掰开,听得容景甫慢慢悠悠道,“别动,否则我不保证你能走出这个门。”他抬头看了苏离一眼,“我不远千里而来。你就一点都不感动吗?”   “殿下,你我只该形同陌路,而非如此。”苏离落回原座,容景甫的手也才算慢慢的松开。对面而坐,杯酒在手,四目相对时,往事历历自心头而过。   “还记得那时候,你我——”   “殿下,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苏离别过头去,没教容景甫将话说完,“物是人非,还说那些做什么?回不到过去,就不必再提了。”   “可我过不去。”容景甫盯着眼前的苏离,微光中,红颜如旧,只是胸腔里跳跃的那颗心,还记得初衷吗?轻叹一声,“还记得当年我与你说过什么吗?难忘初衷,教我如何过得去?”   “初衷?”苏离道,“什么是初衷,初衷是何物?殿下说说倒也罢了,若是认了真,敢问如今的你和如今的我,还有什么初衷可言?”   容景甫徐徐起身,杯酒在手中紧握,徒留给苏离一个萧瑟的背影。颀长的身躯一动不动的驻足当场,看似落寞,看似孤寂。   “当年我说过,必定许你为妻。”容景甫似乎还活在回忆里,“离儿,这些年我一直没能忘了你。”   “你已经有婉儿了。”苏离突然显得有些愤怒,抬步就往外走。   下一刻,容景甫已经快速扣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苏离大惊失色,立即挣扎不休,厮打着想要挣脱。奈何力有不逮,被容景甫快速的按倒在一侧的软榻上。唇被摄住的那一瞬,苏离的眉睫陡然扬起。拳头落在容景甫的胸前,有泪划过脸颊源源而下。   乍见苏离落泪,容景甫稍稍一怔,面色黑沉至绝,“我就这么令你厌恶吗?”   “我是有夫之妇,你已有婉儿,所以我们之间是绝对不可能的。殿下若真的对苏离余情未了,不若成全我,放了我吧!”苏离泣泪,宛若梨花带雨,教人心生怜惜,“我是恭亲王的侧妃啊!”   “你放心,我不会违背你的意愿。离儿,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永远都不会变,你永远都是我的离儿。我喜欢你,爱你,必定也会尊重你!”容景甫慢条斯理的说着,指尖轻柔的抚过苏离带泪的面颊,拨开她凌乱的青丝,捧起那张思慕已久的容脸,眸色微微漾开模糊的情,欲。   “多谢殿下。”苏离即将起身。   容景甫却笑了,“要走也可以,别挣扎!”他抬起她精致的下颚,“就一次,就一次。让我知道你的温柔,还有——”   情动时的美好!   苏离愣了。   唇齿相濡,她显得极为生涩,生涩得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将两条娇眉蹙在一处,手死死的抓住了容景甫的胳膊。身子僵硬至极。   “看样子,老四没教过你。”容景甫抬头。   苏离面色瞬白,“放开。”   闻言,容景甫依言松开她,含笑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衫,满意的望着极尽狼狈的苏离。苏离娇喘吁吁,发髻凌乱,急忙起身整理被容景甫拉皱的罗裙,浑然不敢多看容景甫一眼。   事实上,她嫁给容盈那么久,便是新婚之夜也未能有过接触。容盈永远不会多看她一眼,更何况是同床共枕,除了上次——她还真的没有被男人碰过。说来也是可笑,滑稽至此。   可这种事到底是自己的私事,难以启齿,不可为外人道也。   如今被容景甫一语戳破,苏离的面上自然挂不住。心头慌得很。心虚至极,只有她自己知道,所谓的屈辱是自找苦吃。   事已至此,再苦再难也得自己往下咽。   “老四已经是个傻子,你跟他——”容景甫笑得凉凉的,“若是你主动,不该这般生涩。你会告诉我,你在为我守身如玉吧?”   苏离转身便走,“殿下想得太多,也不怕人笑话。”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五日之内不会回京。你什么时候想见我,这儿的门随时都为你敞开。”容景甫慢慢悠悠的说着。   开门出去,秋玲和李忠原已经被人扣住,难怪方才——深吸一口气,苏离回眸看着站在门口的容景甫。容景甫点了头,随侍便放了秋玲和李忠原。   “主子?”秋玲慌忙迎上,与李忠原一道跪地,身子微微发颤。   “走!”苏离拂袖。   容景甫站在雅阁的窗口,看着苏离的马车扬长而去,笑得越发凛冽。外头,有一名容色娇俏的女子徐徐入内,乍一看,眉目间竟与苏离有几分相似。   “殿下还是舍不得吗?”女子掩唇浅笑,斜睨一眼离去的马车。   容景甫突然转身,直接将女子揽入怀中,鼻间轻嗅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飞舞,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飞舞嫣然,话语低柔而极尽魅惑,“因为飞舞长得像她,更因为在飞舞的心里,永远都只有殿下一人。殿下予我温柔,我予殿下生死。”   “知道轻重,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才是我的飞舞。”容景甫笑得凛冽,指尖温柔的抚过飞舞的脸。这张看上去与苏离有些相似的容脸,是他最喜欢的。   素手纤纤,抚上容景甫的心口,飞舞笑得缱绻,“只要殿下不嫌弃,飞舞会永远陪在殿下身边。只不过,殿下这一次怕是要落空了。苏侧妃似乎不想回头,即便半道上恭亲王纳娶侧妃,也动摇不了她的决心。看来,殿下要另谋打算。”   容景甫吻上她纤细的脖颈,“是吗?你觉得我该如何另谋打算?”   飞舞微微扬起脖颈,任由容景甫为所欲为,“至少得让她死心,女人死了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些年,她在恭亲王府的日子必定不好过,否则何以多年相处,膝下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恭亲王不近女色,是故苏侧妃当是格外的寂寞空虚。殿下若想重得苏侧妃之心,其实也不难,挑软肋一刀下去,也许就成了。”   音落瞬间,一声嘤咛,容景甫已将飞舞压在身下,抬手间便剥去了她的罗裙。   飞舞盈盈笑着,眸色迷离而媚意十足。   “那么你觉得我的软肋是什么?”容景甫毫无前戏,直接进入。   飞舞身子一震,脸上仍带着迷人心肠的如花笑靥。绯生两靥,美人娇柔弱棠梨花开,“殿下何曾有过软肋,在飞舞的心中,殿下是无坚不摧的。”   “知我者,飞舞是也。”语罢,容景甫悉数没入她的身子。   苏离逃离一般的逃回行宫,下了马车却突觉得身后微恙,回眸去看,行宫之前空空荡荡,哪有什么人呢?可是她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整颗心极度不安的在胸腔里乱跳。   “主子看什么呢?”秋玲忙问,紧跟着回顾四周。   “我总觉得好像有人。”苏离面色泛白,快速踏入行宫大门。   远远的,着实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行宫门口的一举一动。眸色冰凉,锐利如刃,好像恨不能将某些人,拆骨入腹。   如意正坐在花园顶端的凉亭里,与林慕白闲适休憩,一眼便看见着急忙慌回来的苏离。眸色微恙,却也没说什么。心中倒是清楚,这苏离怕是被“狗”咬了吧!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红绡的仇。如意可不敢忘记。   “看什么?”林慕白问,抿茶笑道,“你别站太久,否则脚伤不容易好。伤筋动骨一百日,得好生将养着,免教来日落下病根。”   如意回眸望着林慕白,笑得灿烂,“师父总是这样小心,我这脚只是崴了一下,又没有弄断骨头,不打紧的。”   “还好没有断骨,否则你就该疼得哭爹喊娘了。”林慕白轻叹,“坐着吧,别老站着,小心伤。”   “谢谢师父。”如意坐定,“对了师父,我听人说公主去了静安寺。说是最近心神不宁。要去静安寺做几场法事。”吃着盘中的蜜饯,如意不解的望着林慕白,“师父,你不是说公主这是病吗?怎么就成了中邪呢?”   林慕白面无波澜,淡淡道,“人心有杂念,药石罔效。人为心中执念,可上刀山下火海,也能万劫不复永堕阿鼻。善得善果,恶得恶果,都不过业障罢了,没什么好奇怪的。万念,皆在心。”   “师父似乎对佛理甚感兴趣。”如意诧异。   林慕白一笑,“我哪懂什么佛理,只不过历经生死,便有了常人无法理解的感悟。连生死都经历了,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看不穿的呢?人活一辈子所做的挣扎,无外乎为了活着。有人想活得更好,有人想活出点东西,手段不同方式不同,可——”她低眉,“任你功成名就,亦不过红粉骷髅,一将功成万骨枯。”   如意点了点头,“师父说的在理,荣华也好,富贵也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还不如珍惜眼前人。”   “又想起红绡了?”林慕白笑问。   如意轻叹一声,“彼时我若劝着点,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执念难消,不是旁人能插手的。”林慕白徐徐起身,天际乌云渺渺,夜里怕是要下雨的。林慕白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我出去一趟,你好好养伤。”   “师父去哪?”如意忙问,“我也跟着去吧!”   “没事,就是出门一趟,很快回来。”林慕白笑了笑,“你的脚伤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就别跟着了,来日落下病根,我岂非要内疚一辈子?”   如意咬唇,满脸的不放心,“既然师父不要我跟着,那师父——让殿下和五月跟着吧!有他们在,我也放心呢!”   “我又不是去打仗,只不过去街上一趟,买点东西罢了,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林慕白笑着抬步欲走。   “师父?”如意拄杖跟随,“师父若是不答应。那只好由我跟着。师父去哪,我就去哪,片刻都不敢离开师父。”   林慕白神情微恙,“你那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会把自己弄丢了。何况我也不想再去追究世子之事,时隔多日,那地方即便有痕迹也该被覆灭殆尽了,我去了也是白费。”   “师父!”如意执意,眸色焦灼。   “好了,我会带着殿下和五月的,你安心养伤。”林慕白一笑离去。只不过心里隐隐有了异样!林慕白不是傻子,本就聪慧过人的她,心中有了自己的盘算。面上,依旧平淡无波。   如意站在那里,定定的望着林慕白离去的背影,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拄杖,“师父,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娇眉微蹙,薄唇微抿,只得无奈的望着自己裹了厚厚纱布的脚。   ————————————   长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林慕白走在前头,容盈和五月跟在后面。容盈是跟定了林慕白,而五月则不敢靠得太近。三人各自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前后走着。   问了价,付了钱,林慕白买到了精致的紫铜铃。掌心的紫铜铃与自己原先那个极为相似,铃音清脆,让人心安。风过铜铃声,让她想起了宝塔檐角上悬挂的紫铜铃,尤其是夕阳西下,宝塔铃音,这样的安静闲适,教人心生敬畏。   她喜欢那样的感觉,喜欢平静的世界。   容盈定定的望着她。那低头一笑,一如当年。只不过——回不去的当年,再也不想回去当年。眼前的林慕白,一袭柳色青衫,清雅干净,仿佛不染尘世陈杂,直教人觉得有股清泉自心头涌过。有了这股沁凉,便再也不想堕入纷杂的红尘,只想陪在她的身边。   朝看旭日,暮看夕阳。   比肩同归,永不相负。   猛然间,凄厉的马鸣声响彻天际,前方一匹发疯的马儿嘶吼着,在长街上乱窜。马车颠簸,惊了街边商贩,百姓们四处奔走,场面瞬时乱做一团。   林慕白愕然,一个孩子被撞到在地,眼见着马匹就要迎面踏来。顾不得自身,林慕白疯似的冲出去,抱起了孩子瞬时一个就地滚圈,这才抱着孩子滚到了一旁的安全之地。脊背撞在石阶上,疼得她瞬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对于孩子,林慕白有着一种莫名的情愫。   她想着,若自己有孩子,必定也会奋不顾身吧!   放开孩子,孩子的母亲焦灼的抱了孩子回去,朝着林慕白连连道谢。林慕白揉着生疼的腰,起身时面色微白。早前为了救容哲修,她的后腰受过伤,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那段时间没能好生将养,所以落下了病根。平素看不出来,若扭伤或者摔伤,这腰骨便会疼得咯吱咯吱的响。   街面上的人还在四处奔跑,容盈和五月被隔离在对面,压根过不来。   人挤人,人踩人,马鸣,人声,乱作一团。   “师父。”清晰的声音,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慕白骤然转身,“谁?”这声音分明是暗香的。美眸环顾四周,在身后的巷子里,林慕白发现了暗香的身影,在巷子深处一闪即逝。那身段,那衣服,分明跟暗香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暗香?”林慕白疾步追去,“暗香你站住!暗香!”   巷子深处,暗香顿住脚步,却没有转身。   林慕白喘着气上前,“你还想去哪儿?暗香,我们师徒两个,还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暗香,我从未怪过你,你跟我回去吧!”   轻叹一声,暗香转身,却是一张极度陌生的容脸,“姑娘认错人了,我不是暗香!”   林慕白一愣,随即颔首道歉,“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女子疾步离开,徒留下林慕白一人驻足深巷。   到底是最最近想得太多,连暗香的背影都会认错。轻叹一声,林慕白苦笑,那么多年的师徒感情,多年的相依为命,为何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即便要我死,也该给我理由吧!”林慕白正欲转身。   却有一道黑影,快速的拦在跟前。   林慕白的身子陡然一僵,“是你!”   ————————————   容盈发了疯的找林慕白的踪迹,可就是找不到她。那一刻,猩红的眸,昭示着属于他的愤怒,无可遏制的疯狂。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人丢了——就这样没了?   “殿下莫慌,卑职马上让人去搜!”五月不是不知道,容盈这样的疯狂意味着什么。   他若是疯狂,谁都制不住。   可容盈哪里听得进去,骤然飞身而去。他要走,别说五月,便是再加上一个明恒,那也是拦不住的。   五月眸色陡沉,立刻找来了云中城的巡逻兵。吩咐了几声便快速循着容盈离开的方向找去。若容盈出了事,五月必定会以死作陪。   林慕白失踪的消息快速传到了行宫,容哲修立刻领人四下寻找。   这下子,如意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奈何有伤在身没办法出去找寻,整个人都快冒火。   容哲修坐在马背上,明恒位于其后,满大街的转悠找人。   “小白会去哪?”容哲修攥紧了手中的马缰,“她知道爹在后头跟着,必定不会抛下我爹不管。所以——她一定遇见了什么事,或者遇见了危险。”   容哲修越想越害怕,整个人都绷紧。   “失踪这事讲求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着急也没用。”明恒坐在马背上环顾四周,“世子如此阵仗,便是歹人见了,必定心生畏惧,不会对林侧妃怎样的。”   “谁敢动小白,我就要谁的命!”容哲修切齿,心头却开始怀疑,莫不是苏离下的手。林慕白为人和善,又一贯的行医施药,平素很少与人结怨。   算来算去,当属苏离嫌疑最大。   一辆马车从侧边而过,风吹起车帘,隐约可见里头坐着一个女子,看不清容色,但——车上恰当好处的滚落一个柳藤球,藤球底下还拴着一枚紫铜铃。   “这个——”容哲修陡然瞪大眸子。   明恒快速下马,捡起柳藤球递给容哲修,“世子,只是个柳藤球,不足以说明什么。”   “追上前面的马车,快!”容哲修厉喝。   明恒颔首。“是!”翻身上马,手一挥,身后的恭亲王府随扈立刻急追那辆马车。只不过,马车出城了,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城门。   “世子?”明恒犹豫了,“出城了,还要追吗?”   “追!”容哲修偏不信,这么多的人,还追不到一辆马车。这东西是从马车上滚落下来的,未见其人也未闻其声。无外乎两点:一则,车内真当不是林慕白;二则,是林慕白在求救,她已被人控制。   容哲修的性子本就强硬,宁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大批的军士随着容哲修与明恒涌出了城外,追着马车而去。天色渐黯,小雨淅淅沥沥的落着。容哲修却愈发狠了心,不追到马车誓不罢休。   追到一片林子里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车夫戴着斗笠,斗笠的檐口压得很低,只看得见他微扬的唇,勾勒出诡谲阴森的笑。   明恒翻身下马,手一抬,军士快速包围了马车。   “敢问阁下,车内是什么人?”明恒上前。   戴着斗笠的男子笑得阴测测的,还是没有抬头,“好狗不挡道,当官的就了不起吗?大路朝天,你们非得拦着我们?”   “里面是什么人?”明恒问了第二遍。   男子笑得凛冽,“是什么人,自己来看。不过,可别后悔。”   明恒眉头微蹙,隐约觉得眼前这人,似乎有几分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再哪里见过。示意手底下人上前查看,自己则小心翼翼的退到了容哲修身边。   随侍上前,抬手便去撩车帘。说时迟那时快,血光迸溅,人头落地。   车内的人,出手极快,出剑速度看得令人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这一幕,发生在电闪火石间,根本容不得还手抵抗。   明恒骤然心惊,“阴阳双煞。”语罢已经翻身上马,陡然勒住马缰,视线急速环顾四周,“是离恨天的人,快撤!”   “太晚了。”男子已经摘下了斗笠,话语渐冷,“我说过,你们会后悔的。”刹那间,万箭齐发。   “驾!”明恒一声厉喝,直接将容哲修按在马背上,猛夹马肚。马声嘶鸣,顿时撒开马蹄狂奔,速度之快如箭离弦。   耳畔,身后,冷箭嗖嗖巨响。顾不得那些随行,明恒只想护住容哲修,至于其他——便看各自的命数了。他们被包围了,离恨天的人早就做了准备。   也就是说,如今林慕白十有八九落在了离恨天的手里,所以他们才会引容哲修出城。   天黑雨下,一双幽暗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明恒的背影。明恒不顾一切,带着容哲修策马狂奔,只要回城就不会有事。   弯弓如满月,三支冷箭同时上弦。只听得弓弦砰的一声脆响,三支箭同时离弦而出,直抵明恒的脊背。风声,箭雨声,以及嘶喊声混作一片。   明恒听得箭雨声,骤然回眸,抬手便挡去了两支冷箭,却不慎被最后一直冷箭穿胸而出。身子陡然失重,顷刻间从马背上翻落。唇角鲜血溢出,明恒落地时一掌击地,瞬时一个漂亮的旋空急转,稳稳落地。   容哲修还在马背上颠簸,他想勒住马缰,可因为慌张,一时间只得回头去看,“明恒,快!”   冷箭穿胸而过。明恒手起剑落,直接圻断冷箭的箭矢。这个位置,刚好在血脉附近,所以他不敢拔箭,只得忍着剧痛疾步追去。纵身飞跃,翻身上马。明恒只觉得口腔内满是咸腥味,撑着一口气带着容哲修策马而去。他不能倒下,一旦倒下,容哲修就危险了。   无论如何,他是不可能将容哲修留给离恨天的。   就算是死,也必须撑到最后一刻。   血不断的从伤处涌出,随着马背颠簸,疼痛加剧,鲜血如注。明恒浑身冰凉,视线越发模糊。他竭尽全力想要握紧马缰,可是——可是手脚渐渐的不听使唤,他越发显得力不从心。   马儿奔驰。让有伤在身的明恒越发虚弱。   夜,好黑,视线里一片模糊。   容哲修握紧了马缰,马儿越走越慢,终于——身后一凉,只听得重物落地的闷响。容哲修快速勒住马缰,身后的明恒已经跌下马背,身子快速滚下路边的矮坡。黑暗中,细雨绵绵,早已将明恒的身子打湿。   “明恒?”容哲修快速爬下马背,急忙行至明恒的身边,“你醒醒,明恒!”   “世子——别慌,赶紧走!”明恒喘着气,极力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他身上满是自己的鲜血,贯穿胸口的箭若不及时拔出。若不及时止血,他还是会死的。   容哲修想要搀起他,奈何年岁太小,他才六岁,哪有这样的气力去搀起一个成年男子。鼻间酸涩,容哲修哽咽,“你快起来,快点起来。不然他们追来,你就死定了。”   “世子,卑职没气力了,你赶紧策马回城。回去了就不会有事,离恨天的人不敢在云中城动手。你赶紧走,卑职死不足惜,但世子是恭亲王府是殿下唯一的希望,绝对不能有事。”明恒气息奄奄。   天上一个炸雷,容哲修惊得心肝直颤,险些哭出声来。   说到底,他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我去找人救你!”容哲修哽咽,“你撑住,一定要撑住。”他快速捡起一些断枝,盖在明恒身上,尽量让明恒藏在其下,与一侧的灌木相近。   后头有马蹄声传来,容哲修急忙上马,最后看一眼自己覆在明恒身上的伪装,立时策马扬鞭而去。   马蹄声声急,迎面而来的雨丝将容哲修的衣衫悉数打湿。冰冷、惊惧、惶恐,就像是毒瘤在心中滋长蔓延。六岁的孩子,早就知道死亡的意义,所以此刻,他不敢停下。   突然马蹄一崴,直接将容哲修摔下矮坡。身子就像滚落的石头一般,咕噜噜的沿着矮坡向下。容哲修来不及呼喊,一脑袋撞在树干处。顿时晕厥过去。   马声嘶鸣,马儿飞奔逃离。   恍惚间,容哲修睁了睁眼睛,含糊不清的喊了一声,“娘——”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心灵才是最脆弱的,直接呈现出你最渴望的一面。   ————————   烛光摇曳。   心头突然一疼,好似有人用刀子狠狠的扎了一下。林慕白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瞬时紧捂着自己的心口,面色惨白如纸。   这是怎么了?何时有了这心疼的毛病?   还是说,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清晰可见的焦灼和担虑。   林慕白娇眉微蹙,她怎么忘了,这儿还有个人呢!眉睫微舒,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烦乱的心绪,抬头望着烛光里越发清晰的面孔。还以为此生不见,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到了。   还真是阴魂不散!   “如果你没什么事,我就该走了!”林慕白起身。   “慕白!”一声低唤,伴随着温凉之意,“你我之间当真无话可说了吗?” ☆、第90章 危险!   “有没话说,你不是最清楚吗?说来说去就那几句话。”林慕白淡淡然拂袖,“夜凌云,如今的你我是罗敷有夫使君有妇,我言尽于此,以后——各自陌路吧!”   “呵——我倒是忘了,你已经是侧王妃了。林侧妃?呵呵——”夜凌云笑得轻蔑,“侧妃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妾室。你若喜欢,我可以帮你当上恭亲王妃。或者,你的意愿并不在此。皇帝钟爱恭亲王,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来日你若治好了他的病,也许他便能坐上储君之位,到那时你便是太子妃,皇后,以至于未来的太后。说起来,还真的令人欣羡不已。”   “夜凌云。”林慕白冷然,“我嫁给容盈不是为了位份,也没你想的那么龌龊。你情我愿之事,何须夹杂着这些不堪入目的东西?我爱上了容盈,所以我想嫁给他。”   “那我呢?”夜凌云笑得凛冽,“你可曾有一点点的爱过我?”   “我对你,只有感激。在我徘徊于生死边缘之际,是你帮了我救了我。但是夜凌云,感激不是爱,没办法拿来交易。以前我不懂这戏,直到遇见容盈,直到自己的心慢慢沦陷,我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这辈子,除了容盈,我不会爱上任何人。”   夜凌云讽笑着,端倪着手中的杯盏。烛光里,眸色晦暗而阴冷,他笑得让人心里发怵,“容盈?叫得真亲切,那你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吗?如今他疯了傻了,才会误以为你是他的王妃。可等到他清醒,他会像弃如敝屣一般的对你,因为那时候你已没有了任何的利用价值。”   “若他要我走,我绝不会久留。我喜欢他,所做的只是让他快乐一些,其他的与我何干?”林慕白说得淡然,眉目间清清冷冷,就好像对着一个陌生人,说着无关要紧的话语,“不过这些,你不会懂。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东西。付出都会有回报。也不是所有人,对自己的付出都要求等同的回报。我欠了你,但——我问心无愧。至少,我不曾欺骗过你。”   她的淡漠疏离,彻底的刺痛了夜凌云的心。   可那又这样,有些东西注定不是你的。   就好像手中沙,你握得再紧,只会失去得更快更彻底。握不住的东西,还不如就此放手。奈何夜凌云不懂这样的道理!   “你可知道容盈二字是因何而来?”夜凌云冷笑两声。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林慕白眸色幽冷,“爱不爱我,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正如我喜欢他,是我一个人的事,跟他也没关系。他若有心,回我一个笑靥,我便心满意足了。他若想要幸福。我自当成全,横竖都是我的心甘情愿,与人无尤。”   夜凌云长长吐出一口气,“当年的容盈还是容景睿的时候,与白馥爱得死去活来。你知道白馥吧?就是容盈口中的馥儿。那是个聪慧过人的女子,骨子里透着骄傲,眉宇间是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灼灼颜色。只要见过她的笑容,你就会永远忘不了。这样的女子,世间罕有,偏偏遇见了容景睿。”   “她与容景睿不打不相识,最后竟然在一起了。全天下的人都反对那也不要紧,要紧的是白馥一心只想跟容景睿在一起。艰难险阻,生死与共。就这份感情,便不是你所能取代的。若非朝堂更替,战火连天,若非生死有命。时局难改,也许——”   冷幽幽的望着面色微白的林慕白,夜凌云笑得愈发森冷,“慕白,有些东西不是你想掺合就能掺合的。有些感情看似已成过往,可实际上从未过去。你放手吧,容盈他不爱你,即便你留在他身边,也不可能得到他的心。不管是容盈还是容景睿,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白馥,只有他的妻子。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当白馥的影子,当一个替代品吗?”   林慕白身子僵直,眸色瑟瑟的望着夜凌云,“若能当一辈子,我也认了。”拂袖转身,她不想再与夜凌云有任何的牵扯。如今她是容盈的侧妃。心知容盈的装疯卖傻,可她不在乎那些。只要容盈没有拒绝没有把她往外推,她就可以承受一切。   两个人在一起本来就不容易,一辈子没那么长,她耗不起。若还要三心二意的,岂非累得慌?   “那容哲修呢?”夜凌云这话刚落下,林慕白骤然转身,眸光陡然冰冷无温。   口吻淡漠,林慕白道,“容哲修只是个孩子,与你我的恩怨没有半点关系。”   “看的出来,你很喜欢容哲修。”夜凌云深吸一口气,“其实——若非当年发生了那些事,也许你我之间也早就有了孩子。”   “所以我很庆幸,你我之间没有这些所谓的也许。”林慕白拒绝得干脆,甚至于不想再提过往之事,“你别动容哲修,他才六岁,犯不着你下那么大的心思。他跟任何人都没关系,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若你还有点仁慈之心,别动他。”   “你当我是什么人,在你眼里我就如此不折手段吗?”夜凌云笑得凉凉的。   林慕白心头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话锋急转,“我不动他,不代表别人也会与我一般心地善良。孩子是小,六岁对吧?六岁的孩子,正好能说能叫,能跑能跳。何况恭亲王府就这么一个孩子,不是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林慕白骇然握紧袖中的拳头。   夜凌云耸肩浅笑,两手一摊,“没什么意思,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你若是不爱听,那我就与你说说别的。比如——离恨天!比如——”   “夜凌云!”林慕白冷声低喝,“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你不动他,也会有人要动他?”心头噗噗乱跳,带着隐隐的微疼,“是不是离恨天?你到底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我请你吃了顿饭,让全云中城的人都以为你失踪了。容哲修也不例外,看得出来这孩子很喜欢你这个后母,如今正跟着阴阳双煞追出了云中城。云中城外,万箭齐发,稚子无辜,可是——”   “夜凌云,你就不怕遭报应吗?”林慕白撒腿就往外跑。   门开的那一瞬,暗香站在外头。   心,狠狠抽搐。   林慕白僵直了身子,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呼吸业已停滞,她不敢置信的望着一脸无温的暗香,而后回眸盯着容色清浅,笑得何其惬意的夜凌云。   黑与白在她的世界里颠倒,林慕白突然脚下一软,身子重重的撞在门面上。呼吸凌乱,眸色涣散,世界在她的跟前轰然崩塌。   “为什么?”她无力的问,垂眸不去看任何人,指甲死死抠着冷硬的门板。   暗香已经不是昔日的暗香,那一袭华丽的罗裳,浓妆艳抹的脸上,带着诡异的冷笑。她饶有兴致的望着眼前面色微白的林慕白,“师父,好久不见。看师父如今行动自如,想必当日的伤,已经痊愈了吧?哦,我倒是忘了,师父医术精湛,这点伤只要没伤及要害,都不会有事。对吧,师父?”   她将最后的“师父”二字,咬得特别重。   “你和夜凌云在一起?你们两个——”林慕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暗香笑得凉凉的,妖娆备至的走到夜凌云身后,素手温柔的搭在了夜凌云的肩头,似乎是一种挑衅,有像一种宣誓主权的意蕴。她就这样眸色寒戾的盯着眼前神情恍惚的林慕白,勾唇笑得妩媚娇娆,“师父既然不屑一顾,可我舍不得。庄主深情,师父不感动,我感动。我对庄主倾慕已久,难得庄主不嫌弃我这蒲柳之姿,让我留在庄主身边伺候,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就是为了夜凌云,所以伤我?”林慕白身子微颤。   “这是其一罢了!”暗香倒上一杯酒,温柔的递呈夜凌云跟前,轻柔的吻上夜凌云的面颊,“师父生气了吗?是不是要亲自将我逐出师门?师父——你舍得吗?”   “暗香,你为何会变成这样?夜凌云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以至于你现在黑白不分,是非不明?”林慕白绷紧了身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蓦地,林慕白眯起危险的眸子,“容哲修的事,你有没有参与其中?”   夜凌云与暗香对视一眼,笑得寒凉。   “师父可以告诉恭亲王殿下,这事——”暗香纤细的腰肢被夜凌云拦住,便是当着林慕白的面。身段纤纤的倒伏在夜凌云的怀中。这般的温柔缱绻,这般的郎情妾意,可分明是两条心,却要凑在一起膈应着林慕白。   林慕白觉得五脏翻滚,下意识的握紧了袖中拳头。   “这事,我也参与了。”暗香笑得凉凉的,“师父可还记得,你教过我如何编柳藤球。而今,我便是用这个柳藤球,诓了世子出城。哎呀,真是不小心,我倒是忘了师父对世子颇有一份心,如今想想还真是该死。一不小心,世子出了云中城;一不小心,万箭齐发。师父医术高明,能治得了我这一刀之痛。不知道能不能治万箭穿身呢?就像红绡那样。师父,还记得红绡吧!”   “只要师父跟恭亲王殿下说一说,暗香这颗脑袋,很快就能搬家。身首异处,或者五马分尸,不知道师父喜欢哪一种?师父不是会验尸吗?不如让我来当师父的范本,以报师父的一刀之恨,师父意下如何?”   林慕白再也没有说话,只是徐徐转身,一步一踉跄的往外走。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还可以说什么。   站在漆黑的街头,她觉得天气突然冷了。雨丝落在身上,沁凉沁凉的寒意嗖嗖的往身体里钻。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   冷风吹过的时候,林慕白骤然清醒过来。   此时此刻,哪里还容得她耽误片刻。回头望着二楼雅阁上的窗口,暗香和夜凌云就站在那里,寒意阵阵的笑看着,仿佛在嘲笑她的狼狈,这般的无助、无奈、无能为力。   她看见暗香的神色缓和少许,但眼睛里空洞得让人心颤。   转身,林慕白再也没有逗留。   跑出院落的时候,门口拴着几匹马,林慕白想也不想的爬上马背,骤勒马缰。马声嘶鸣,策马飞奔朝着城外而去。   “你就不怕吗?”暗香回眸望着夜凌云。   夜凌云嗤笑一声,“这话该我问你。”   “我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她若是落在离恨天的手中,你能确保她还能安然无恙的活下去?离恨天那些人,一个个都是心狠手辣之辈,到时候你可别后悔。”暗香凉飕飕的望着他。   “后悔?”夜凌云深吸一口气,“我后悔没有早点下手。若这世上早就没了容盈。没有容哲修,没有这对父子,也许今时今日慕白还在我身边。既然我爱而不得,那毁了她又有何妨。我给过她机会,以后还会一直给她机会,就看她肯不肯回头。”   暗香苦笑两声,“容哲修若是真的死了,她是绝对不会再回头的。”   “但她会恨我。”夜凌云笑得诡谲,眸色凛冽的盯着眼前的暗香,“仇恨能让熟悉的人,变得陌生如斯。比如——你!”   “我跟她不一样。”暗香别过头去。   “自然是不一样的,你哪里能与她相提并论。”夜凌云拂袖转身。   指尖深深的扣着窗棂,暗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死死盯着风雨中林慕白消失的方向,眸光微散。口中呢喃,“下雨了——”   再也听不到铜铃声声!   林慕白发疯似的往城外而去。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人心可怕。便是五年前的林婉言,她都没觉得有什么,虽然林婉言抢了她的新婚丈夫,可如今想想反倒要谢谢她的成全。否则,自己哪有今日,哪能遇见容盈。   但是这一次,她慌了,彻底的慌了。   若是容哲修出了什么事,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容哲修才六岁,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知道什么是非恩怨吗?说到底,是因为她才会被连累?还是说,她的出现,是容哲修命中的劫数?   如果是这样,那她——此后该如何面对容盈?心,疼得无以复加,风雨中策马飞奔,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生生的被夜凌云和暗香逼疯!   城外那么大,她该去哪里找?她不知道。   她没有方向,只是任凭马匹肆意奔跑,一直往前一直往前。若天不亡人,天可怜见,但愿容哲修还活着。   出来的时候,城中乱成一团,她知道守城的官兵是看见她了。但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追来,至少在她没有下定决心之前,她不想与暗香为敌。没有搞清楚内在的隐情,她不想造成一生的遗憾。   在夜凌云这里,林慕白学到了一件事:这世上,有时候黑不是真的黑。白也未必是真的白。   黑暗中有马鸣声,林慕白骤然勒住马缰,风雨中遥遥望去,隐约可见不远处的路边,有一匹低头吃草的马儿。林慕白心惊,急忙翻身下马。   马屁股上有些血痕,好像是划痕。而马辔——显而易见是富贵人家的配备,那么这个——会不会是容哲修的坐骑?马匹在这里,那么人呢?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应该没错!   “修儿?”林慕白牵着马往前走,一路走一路喊。这个时候,就算是遇见离恨天的人,她也不怕。遇见了更好,若是容哲修被抓了,她还能与他一处。   横竖是被自己连累的,她就该与他在一起。   “修儿?”她继续喊着,风雨中喊得声嘶力竭。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夜路难行还下着雨,浑身上下皆被打湿,风一吹更是冷得瑟瑟发抖。   蓦地,林慕白骤然顿住脚步。   风雨声中,隐约夹杂着低低的声音,好似痛苦的挣扎之音。林慕白急忙屏住呼吸,这才发觉声音是从左侧的山坡下传来的。   “修儿?修儿是你吗?”林慕白慌忙朝着山坡跑去,站在山坡上喊了两声,“容哲修?修儿?”   “小白——”   虚弱的声音,的确是从底下传来的。   林慕白欣喜若狂,拽了周旁的灌木,小心翼翼的攀下滑坡,“修儿你别乱动,我来找你,你别怕!”雨夜的矮坡湿滑难行。林慕白走得极是小心。   但总算,找到了容哲修。   容哲修软绵绵的躺在树下,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是凭着残存的意识,低唤着林慕白。   “修儿,你怎么样?”林慕白慌忙抱起浑身泥泞的容哲修,“修儿你别睡,我带你回去。”   “小白,我脑袋好疼。”容哲修靠在林慕白的怀里,昏昏欲睡,“我撑不住了。”   “胡说什么,我是大夫,你一定会没事的。你可信我?”林慕白哽咽,她想抱着容哲修往上爬,可是爬一步滑一步,自己一个人上去都困难,何况抱着一个容哲修。   事已至此,若是造成二次伤,对容哲修而言有害无利。   思及此处,林慕白只得勉强抱着容哲修,去了一旁平缓之地,将容哲修平躺在大树下避雨。深吸一口气,林慕白从未像此刻这般紧张过,“修儿你别怕,我先帮你检查一下身子。”   容哲修低低的应了一声,未语。   林慕白冰凉的手,慢慢拂过容哲修的双腿,腿骨完好。而后是胳膊,胳膊亦无恙。继而是身上,腹腔没事,胸腔也正常。   最后,林慕白双手微颤的抚上容哲修的脑袋。   蓦地。指尖陡然剧烈颤抖。   在容哲修的后脑勺处,有一个好大的包。   “嘶!”容哲修倒吸一口冷气,低低的喊了一声,“疼。”   “是撞的?”林慕白忙问。   容哲修点了点头,声音孱弱,“撞到了树,当时就晕了。如果不是你喊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要睡多久。小白,我疼——好疼!好冷!”   林慕白轻柔的抱紧容哲修,“我这就带你回去,来,我背着你。”俯身蹲下,林慕白背起容哲修,而后费力的起身,“修儿你别睡,咱们说说话,不然这黑漆漆的,我有点害怕。”   伏在林慕白的肩头,容哲修“嗯”了一声,而后带着虚弱的笑腔低低道,“你连死人都不怕,还敢验尸,怎么会怕黑呢?”   “我是女子呢!”林慕白笑着,只觉得眼眶里有滚烫的东西在不断滚落,与落在脸上的雨水混到一处,无声无息的往下坠,“我再怎样厉害,终究是个女子。我把你当个孩子,你怎么就不能当我是个寻常女子?这不公平!”   容哲修笑了,“你哪里像个寻常女子?便是皇祖母,也不敢像你这样本事。知道吗,看到你验尸的那一刻。我是真的好佩服你。我——”   “然后呢?”林慕白只能绕道往上走,即便道路绵长,只要能带着容哲修回去,她都在所不惜,“修儿,你别说话说一半,然后呢?”   “你是想听我夸你吧?”容哲修抱紧了她的脖颈,气息愈发微弱。   林慕白想着,若是此刻有一枚镜子,必定能看见自己这张,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脸,这样的狼狈不堪,这样的惊恐无助,“是啊,我就是想听你夸我。那你——夸夸我吧!”   容哲修呵笑两声,“我就不!”   “真小气!”林慕白泣泪。   “小白,我好困——”容哲修耷拉着脑袋,抱着林慕白脖颈的手,似乎力有不逮,微微松散开来,“我想睡!小白,你带我回去找我爹,我先睡一会,到了你再叫我。”   “不许睡!”林慕白疾呼,“修儿你听我说,你后脑勺撞了一个包,我暂时不知道你的情况,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这样的情况下你最好保持清醒,知道吗?修儿,修儿你醒醒!别睡!”   容哲修低低的嘤咛一声,“小白。是不是我如果睡着了,就醒不来了?”   林慕白不敢回答,情况不容乐观。   “会死吗?”容哲修小声的问。   林慕白猛吸鼻子,“胡说什么,有我在你身边,怎么可能让你有事。你既然信我,就该听我的,不许睡知道吗?”她走得气喘吁吁,雨夜里走得何其艰辛。   容哲修长长吐出一口气,“可是小白,我真的好困,我睁不开眼睛了。”   “不许睡不许睡。”林慕白慌了,“修儿你不想见到你娘了吗?我知道她在哪,你只要撑着,我就告诉你,你娘的下落。”   “你怎么可能知道?”容哲修的手微微用力,再次抱紧了林慕白的脖颈,“我娘她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回来看我,我没有娘。”   “不不不,你有的。你爹告诉我了,我都知道了。”林慕白拼命的往前跑,背着容哲修片刻不敢停留,即便双膝在风雨中刺骨钻心的疼,她还是不敢停下半步。膝盖处,若千万锥刺,疼得林慕白浑身打颤。这双腿原就有旧疾,如今风雨交加,越发疼痛难忍。   她只乞求着,在容哲修得救之前,这双腿还能保持最后的直立行走能力。   可——马匹就在前方,可这两条腿已经开始不听使唤,僵硬得若灌铅一般根本抬不起来。剧烈的疼痛,让林慕白浑身剧颤。   蓦地,林慕白脚下一软,瞬时跌跪在地,剧烈的疼痛让她手上一松。   “修儿!”林慕白眼疾手快,在容哲修倒地之前,就势扑上,快速抱住了容哲修,以自身挡在了容哲修身下。林慕白慌了,勉力撑起力竭的身子,声声疾呼,“修儿别睡!别睡!”   “小白,我爹怎么说的?”他合着眼睛问。   “你爹说你娘还活着,她很快就会回来了。修儿,你不想见到你娘了吗?你睁开眼睛,容哲修!容哲修你听到我的话没有?你娘很快就回来了,你不想见到她吗?”林慕白哭出声来。   容哲修呼吸急促,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林慕白,“我娘——真的还活着吗?”   林慕白连连点头,雨水与泪水一道滚落,“是是是,你爹在清醒的时候,亲口告诉我的。”她想起身,可是两条腿好像根本不属于自己,冰冷僵硬,无论她多努力,这双腿就好像废了一般毫无知觉。   “抱紧他。”颀长的身影,熟悉的声音。   雨夜里,夜修罗面具下,那双寒凉无温的眸,散着如狼一般的幽暗光泽。他是从天而降的神祗,也是暗夜里的魔,来无影去无踪。   林慕白快速抱紧容哲修,而后被他打横抱起。   “若是害怕,就闭上眼睛。”他低语。   林慕白狠狠摇头,“救孩子!”   他低低的应了一声,顷刻间飞身而去。马匹颠簸,对容哲修的伤势并无好处,而身驾轻功虽然平稳,却耗非太多的真气。一路上,十二名黑衣人开路。   隐约可见,雨夜中众人急速飞行。速度很快,就好像天外来客。   云中城的卫士早已出城搜寻,修罗便将二人放在了距离卫士们不远的地方。放下的那一刻,她看见他袖中紧握的拳头,以及眸中极度不舍的眸。   “你快走!”林慕白抱紧了怀中奄奄一息的容哲修,朝着他低喝一声,“走啊!”   退后两步,修罗深吸一口气,狠了狠心,骤然转身,拂袖而去。   林慕白望着那抹黑影消失在雨夜里,越发抱紧了怀中的容哲修,顷刻间泪如雨下,“来人!世子在这里,来人啊!”   歇斯底里的喊声,引来了寻人的卫士们。   当卫士们将容哲修抬走之时,林慕白发现了一个问题——她站不起来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记忆中的六年前,那个不堪回首的过去。   此时此刻,她的两条腿连疼痛感都消失了,唯剩下冰冷和麻木。   “不!”林慕白捶着自己的腿,还是没感觉,还是没知觉。怎么会这样?是因为寒凉侵体的缘故吗?还是说,因为旧疾犯了。这才暂时失去了知觉?   可不管自己怎样,她如今最想治好的是容哲修。   是的,容哲修!   此刻的容哲修,面色惨白如纸,气若游丝。后脑上那个包撞得不轻,里头凝了血块未能及时导流疏散,如今若不快些诊治,后果不堪设想。   行宫内外乱作一团,整个云中城的大夫都被召入行宫为容哲修诊治,莫青辞作为云中城的城主,自当守在容哲修处。若是容哲修有什么闪失,他首当其冲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林慕白教人寻了个临时轮椅,执意前往容哲修的房间。进去的那一瞬,容盈直接将林慕白打横抱起,众人快速敛襟、屈膝、行礼。   “情况如何?”林慕白扫一眼众大夫,如今她自己身子不适。为容哲修诊治着实有些困难。气息微喘,连拿银针都有些手颤,自然无法施针救人。   “世子脑子里有血块,情况不容乐观。”一名大夫上前施礼。   莫青辞愕然,“什么?”转而怒色,“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都必须确保世子安然无恙,否则皇上怪罪下来,谁都吃罪不起。”   如此一来,愣是谁都不敢再轻易下手。一个个面面相觑,眸带惶然。若世子有个好歹,他们这些行医的大夫必定难逃劫数。皇帝怪罪下来,谁治的病,谁就是重罪。眼下,谁敢再下手?这可都是在阎王殿上讨生活,一不留神就得万劫不复!   “先施针为世子护住心脉。”林慕白郑重其事。“我来说明穴位,你们当中出来一个人,帮世子扎针。”她知道众人的犹豫,也明白各自的心思。既然都不敢下手,那么她来!   无人吭声。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若是有事,我一力承担,绝不连累他人。我以恭亲王府侧王妃的名义发誓,言出必践,决不食言。”   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林慕白开了方子,底下人急忙去抓药。如意焦灼的望着林慕白的双腿,奈何此刻世子人命关天,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站在一旁干着急。   “世子到底怎么了?你们这群废物,连个孩子都看不住,养你们做什么?”外头传来冷厉的呵斥声,伴随着容嫣然急促而来的脚步声。眸色冷戾,容嫣然陡然凝眸,狠狠盯着坐在床沿的林慕白,顷刻间切齿低喝,“林慕白!” ☆、第91章 救人的反倒成了害人的 为钻石过2400加更   林慕白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怒气冲冲的容嫣然跨门而入。公主自然有公主的威严和气势,踏入房门的那一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的人。所有人瑟瑟发抖,谁都不敢吭声。便是莫青辞也跟着仲怔片刻,他太清楚容嫣然的脾气,此刻上去无疑是火上浇油。   一时间,房内一片死寂。   如意拄杖跪在床前,刻意的挡了容嫣然直接冲向林慕白的前进道路,“公主千岁。”   “到底是怎么回事?”容嫣然站在那里,眸中火焰燃起,恨不能将这里的一切都烧个干干净净,“今日世子若有闪失,你们全部都得陪葬。”   莫青辞上前,“公主,这里已经够乱了,你就别再——”   “莫青辞!”容嫣然厉声呵斥,“你没资格在这里说话。如今躺在这里的是皇上最钟爱的皇孙。你可知道若是修儿有什么好歹,这一干人陪葬都是轻的。父皇一旦动怒,你这个云中城的城主,就该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语罢,容嫣然的视线越过莫青辞。寒光利利的盯着面色惨白的林慕白,“还有你,林侧妃。”   林慕白当然知道,此事自己必然逃不脱干系,何况事关暗香,她负有主要责任。并非她想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而是很多事尚未有答案,她不能贸贸然的下结论。暗香跟了她那么多年,无论是秉性还是脾气,林慕白比谁都清楚,她始终不相信暗香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   也不多言,也不多说,林慕白转头继续为容哲修诊治。   “你给我滚下来。”容嫣然冷道,“不许你碰修儿。”   “我若不为他诊治,他就会有危险。”何况以目前的情况而言,大夫们都不敢承担责任,谁敢上前为容哲修诊治?容哲修情况危急,再拖延下去绝对会出事。林慕白是不会让容哲修有事的。否则她觉得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容嫣然眸色陡沉,乍见林慕白忽然没有要理睬她的意思,一股热血顷刻间冲上脑门,“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让你下来,你就得给我滚下来!离世子远点!来人,把她拽下来!”   如意骤然起身,拦在跟前,“公主!公主即便身份尊贵,可也得讲道理。师父在救人,还望公主体谅。若是耽搁了救治,恐怕皇上怪罪下来,该承担责任的就是公主您了。”如意行礼,“望公主三思。”   “你这是在教训我?”容嫣然切齿,眸光寒戾,“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来教训我?来人,给我拉下去狠狠的掌嘴!”   “慢着!”林慕白冷然,“公主到底是来探望世子的,还是来发号施令的?若是来探望世子,如今世子正在生死关头,还望公主静待片刻。若是来作威作福的,那么公主请便,我这厢还得救人,别怪我款待不周。如意,送客!”   这一下子,不单单是容嫣然,便是莫青辞和屋子里的所有人,都跟着愣住。   林慕白的口吻,俨然是当家做主的女主子。对着骄纵惯了的公主容嫣然,竟然也敢下逐客令,实在是让所有人都未能想到。   容嫣然懵了一下,继而望着乳母金凤,一时间竟有些莫名迟滞。   苏离站在门外,凉凉的嗤笑一声。“妹妹这话说得,真是像极了正王妃的口吻。难怪殿下如此钟爱妹妹,做姐姐的我还真是刮目相看。”   这话一出,容嫣然算是回过神来。她还是第一回被人驳斥,所以当下没反应过来。等到苏离开了口,容嫣然顿时面色骤黑,“林慕白,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口气,竟然赶我走。你以为你是谁?说到底不过就是个妾室,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颐指气使,对我大呼小叫。”   “我再没有资格。那也是殿下的妾,殿下的女人。敢问公主,如今是以什么身份,来指责我的不是?此外,所谓的颐指气使,不过是让公主以世子的性命为重。与其在这里聒噪争吵。还不如公主在一旁歇会,待我为世子诊治完毕,再来领受不迟。”林慕白恢复了最初的淡漠微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容哲修身上,根本不去多看容嫣然一眼,“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教人无法反驳。   容嫣然浑身轻颤,脸上黑沉如墨,一双眼睛更是狠戾至极,“你敢说我聒噪?你的意思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所以我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对吗?”   林慕白没有做声,也不屑搭理。   有奴才端了药进门,林慕白顺手接过,汤药有些烫,林慕白瞧了如意一眼,“你去拿一根小竹棍进来。记得要中空的。”   如意颔首,可又担心的望着容嫣然。   “去吧,没事,世子要紧!”林慕白有些虚弱,说话的时候气息有些微促。   “好!”如意拄杖,缓步离开。   容哲修以舌抵着上颚。陷入了昏迷,要喂药十分困难,汤勺是不管用的,只能用林慕白自己的土办法。林慕白旁若无人的吩咐底下人帮忙救治容哲修,浑然无视眼前这个火冒三丈的容嫣然。   这让容嫣然觉得脸上挂不住,头一回有人不拿她当公主看待。头一回在林慕白一介草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狼狈,就好像受了无尽的屈辱。她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平时谁敢给她脸色看,除了莫青辞,她还真的就没有收拾不了的人。   苏离徐徐上前,“听说世子是因为要找你。才会变成这样。敢问妹妹,明恒何在?世子身边的随侍何在?为何如今只剩下世子一人回来?而且还是你去带回来的?”   “你这么说,用意何在?”林慕白不是傻子,苏离这是打算把所有的屎盆子都往自己脑袋上扣。明恒丢了,随侍们也都没回来,用膝盖想也知道是出了事的。否则有明恒在。容哲修断然不会受伤。所有人都知道,是林慕白把世子带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林慕白自己受了伤,而世子昏迷不醒。   由此可见,其中必然发生了一些值得令人质疑的事情。   比如会不会是林慕白的自导自演,她如今承幸于恭亲王容盈。专宠正盛。若是没了容哲修,来日林慕白诞下孩儿,那就是恭亲王府唯一的孩子。这样一想,林慕白就成了千古罪人。   苏离的话,无疑是把所有人,都往死坑里带。   事实上。经过这么一挑唆,所有人都把视线落在了林慕白身上。   奈何林慕白不是喜欢解释的人,有些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没做过的事,自然不会承认,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尤其当着容嫣然的面。林慕白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是你故意而为之,想要杀了世子对不对?”容嫣然眯起危险的眸子,“我不许你碰修儿,来人,把她带下去。今日皇兄不在,修儿昏迷不醒,他们再也不能为你做主。林慕白,你若不给我个交代,我就杀了你。”   “交代是吗?”林慕白的注意力始终停留在容哲修身上,眼见着施针完毕,她才略略送了一口气。轻轻的吹凉药碗里的汤药,“等我给世子喂了药,我就给你个交代。”   如意取了小竹棍进门,“师父?”   接过小竹棍,林慕白强行撬开容哲修的嘴,含了一口汤药,而后慢慢的通过小竹棍,一点点的灌入容哲修的嘴里。她做得很慢。举止很温柔,就像一位母亲对着自己的儿子一般,眸中充满了希望。   心里疼得鲜血淋漓,只是无人可见,唯己知晓。   “你给他吃什么?”容嫣然厉斥。   放下药碗,林慕白终于回眸正视容嫣然抓狂的容脸,“公主以为人人都这般蠢钝吗?当着所有人的面,我会给世子下毒?这不是不想活了吗?”   莫青辞上前,“公主你别闹了,这儿交给林侧妃甚好,你何必非要咄咄逼人。难不成看着世子有个好歹,你才能罢休吗?你这脾气,能不能收敛一下,不看看这儿是什么情况,岂容你肆意妄为。”   莫青辞不说倒也罢了,此言一出,容嫣然心头最后的弦突然绷断,整个人都发起疯来。“什么叫咄咄逼人?什么叫才能罢休?莫青辞,你以为我在逼死世子吗?还是说,你和林慕白两个联起手来,想要逼死我?我这是为了修儿着想,容家的子孙,皇室血脉,岂容你们肆意屠戮。”   容嫣然浑身急颤,“你们两个联手了对不对?还是说——你们——”   “容嫣然,你别欺人太甚。”莫青辞面色陡沉,言辞激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我父皇的。我是公主。什么地方是我不能来的?莫青辞,该看清楚的是你!”容嫣然怒不可遏,陡然回眸死死盯着林慕白。   那眼神似乎要吃人,通红若血,带着阵阵渗人寒意。   如意心下一抽,乍见容嫣然疾步上前,顿时明白了容嫣然的意思。如意想冲上去,可她脚腕有伤,行动不便,随即被冲上来的金凤狠狠推开,瞬时扑在了地上。脚上剧痛,如意低哼一声,瞬时疼红了眼。   等她再回神,容嫣然已经到了林慕白的跟前。眸,狠戾无温;手,高高抬起。   林慕白双腿无法动弹,根本来不及避开。 ☆、第92章 谁才是傻子?   手起,落下。   林慕白想避开却无能为力,只得快速闭上眼睛。她在等,等着巴掌落下。事实上,她并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但是此时此刻,她身子虚弱得连为容哲修诊治都是勉力,哪里还有气力去还手去挣扎。   一声清晰的脆响,如意突然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愣是没敢吭声。   容嫣然惊叫着扑倒在地,骤然紧捂着自己疼痛难耐的脸颊,耳朵被打得嗡嗡作响,唇角一抹刺眼的嫣红。   四下一片死寂,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愣在当场,谁都没看清过程,但事情的结果却是清晰无比。   容嫣然被打了!   容盈若鬼魅一般,悄然无声的出现在林慕白跟前。没人看到他何时出手,因为看到的时候,容嫣然已经被打翻在地,半晌没能爬起来。   他的速度太快,快如闪电,便是林慕白也跟着措手不及。   林慕白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徐徐扬起眉睫去看眼前的容盈,容色苍白的浅笑着,“你来了。”   容盈一言不发,冷厉的眸子就这样死死盯着她,望着那张素白的容脸,眸光微澜,漾开微寒涟漪。下一刻,他徐徐伸手,轻柔的抚着她松散的发。   她回来只是换了一身干衣服,连发髻都来不及整理,一身狼狈的诊治容哲修。她的焦灼,可想而知。   他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思,那份心头的柔软。   “别怕!”他说得很轻,很柔,视线永远都只落在她一人身上。   金凤已经搀起了容嫣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皇兄打我?你竟然打我?”容嫣然泪如雨下,紧捂着红肿生疼的面颊,“为了这个女人,你竟然动手打我?父皇母后都不曾打过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很疼我,很宠我,为什么?她到底有什么好?这个贱人到底给你下了什么毒,让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打我?我身为公主,我教训一个贱人,难道有错吗?容景睿你给我醒醒,你看清楚,她根本不是你的馥儿,你看清楚没有?”   一听到“馥儿”二字。苏离骤然面色一紧,三两步快速上前,“公主别说了,殿下如今病着,他根本分不清站在面前的女子是谁,你这样会激怒殿下。若是殿下再出手,可就不能保证你能像方才这样幸运。”当初容盈可是狠狠的给了苏厚德一脚,那一脚直接将苏厚德踹出去。   若是容嫣然再不知好歹,只怕容盈仍会下手,绝不会手下留情。   “公主慎言!”五月持剑上前。   容嫣然笑得凄厉,“慎言?他有今日的下场,不都是因为女人吗?在女人身上栽了一次,难道要栽第二次吗?这个女人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贱人,她有什么资格爬上我容家子孙的床榻,得皇兄如此宠爱。她就是个妖女,妖言惑众。蛊惑人心。今日我不将她就地正法,我就不是当朝公主!来人!”   “不许伤害我师父!”如意拦在跟前,拄杖紧紧的握在手中,“谁敢动我师父,我就跟谁拼命!你们有胆子尽管上,反正我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如意目光灼灼,怒气正盛。   如今没有容哲修压制,所有人都只当容盈是个傻子,谁都明白,此时此刻容嫣然才是能做主的那个人。是故谁都不敢吭声,一个个面面相觑。   “容嫣然,你闹够没有。”莫青辞上前冷厉,“殿下已经来了,这是殿下的私事。殿下的侧妃,理该殿下处置,你非得杀人见血吗?这些年你杀的人还少吗?双手染尽鲜血,便是你想要的吗?”   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莫青辞仲怔,抬头时眸光利利。   容嫣然切齿,“事到如今你嫌我杀人太多,早干嘛去了?有本事,你让那个贱人活过来啊!怎么——”她扫一眼众人,“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离开了京城就可以任人欺负了?我告诉你们,只要大祁还在,只要我父皇还在位,我就是公主,就能手握生杀。我要杀谁就杀谁,谁敢拦我,我就一道杀了。”   语罢,她笑得清冽,一身杀气腾然,“来人,把林慕白给我抓起来,我要把她千刀万剐!”众人未敢动,容嫣然几近疯狂,眦目欲裂,“怎么,都聋了吗?没听到我的话是不是?把林慕白给我抓起来,今日我就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莫青辞面色铁青,瞬时拂袖而去,离开当场。这里已经乱成一锅粥,   五月拦在跟前,“我看谁敢!”   “一个贱奴才,也敢在这里逞强。怎么,想英雄救美吗?”容嫣然呼吸急促,“来人,来人!”她嘶喊着,“把他给我抓起来,一并处置了!”   “你是不是要把恭亲王府的人都杀了才甘心?”如意愤怒,“什么公主?连一点公主的仪态都没有。你就是个泼妇,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今日我看谁敢上来,有我如意在这儿,谁敢动我师父一根毫发,我就跟谁玩命!反正我这条命也是捡来的,我什么都不怕。”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抓起来!”容嫣然眸色通红,那一刻,她觉得所有人都想要她的命,所有人都在反抗她。四周都是嘲笑的眼睛,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堂堂一朝公主,竟然无法驾驭这些人,竟然无人听从自己的命令,让她颜面何存?不不不,不行不行!绝对不可以。   心跳加速,面色发青,容嫣然浑身剧颤,冷得瑟瑟发抖。唇齿打架,眸色愤怒,脸上却带着令人发怵的惊悚之色,“我是公主!我是公主!我命令你们,把他们都杀了!杀了!”   连金凤都看出容嫣然的不对劲,可她也不敢劝阻。眼前的容嫣然,似乎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金凤只得快速搀住摇摇欲坠的容嫣然,不断的细语宽慰,“公主,公主你别激动,公主你别激动,小心身子!”转而朝着奴才们嘶吼,“还愣着干什么?公主说的话,你们都没听见吗?!”   如今这里没有个主事的,公主容嫣然便是位份最高的。   谁敢悖逆公主?除非这些人不要命了。   公主带来的那些随侍自然是快速上前,将床前团团围住,利刃出鞘,冰冷的剑刃齐刷刷对准了床前这些人。   林慕白容色憔悴的望着眼前的容盈,心里却是明白,事到如今他若不吭声,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演变成这样的结果,是容嫣然心里有病。抬头笑看容盈,眸色微微泛红,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嗓子里,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许此刻,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容盈徐徐坐在床前,瞧了一眼床榻上昏睡不醒的容哲修,伸手便将林慕白抱起,置于自己的双膝上,紧紧环抱。对她,就像他此生最珍贵的宝贝,便是言语间都不敢太大声,好似怕惊了她。这般的小心翼翼,护着她守着她,着实令人欣羡嫉妒。   最嫉妒的自然是不愿处漠然伫立的苏离,美眸凝霜,心里却明白了少许,容嫣然怕是要输了。   在苏离的记忆里,容盈只对白馥有过这样的温柔缱绻。白馥死后,容盈便有了这六年的拒人千里。苏离原以为自己此生,最不济也就是守着容盈过一辈子罢了!可她没想到,世间还有个林慕白。   林慕白的出现,打破了所有既定的平静。   “杀!”容嫣然厉喝。   “放肆!”极是好听的磁音慢慢的漾开,带着少许凛冽,少许寒戾,少许温柔。容盈抱紧了怀中的林慕白,笑得何其魅惑。那双迷人的凤眸,敛尽天地月华,只为她!   容嫣然骇然怔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便是苏离也跟着娇躯一震,眉目愕然。   是听错了吗?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腔调,熟悉的——依稀犹似多年前,那个绝世风华的男子。记忆变得逐渐清晰,回忆中的男子,从朦胧走向清晰。   可不管是朦胧还是清晰,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苏离。   “殿下?”苏离哽咽,眸色惶然,眼中凝泪,“是你在说话吗?殿下你——你说话了?”   “滚!”这一次,薄唇清晰的匍出一个字,毫无温度,不容置疑。   容嫣然顷刻间退后半步,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容盈,仍是这副痴傻之态。可话语间却极尽凌厉,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皇兄?”她捂着沸腾的心口,“你——你让我滚?皇兄你是不是病糊涂了?你让我滚?”   深吸一口气,四目相对,林慕白望着逐渐在自己视线里放大的那张俊彦容脸,温凉的唇毫无预兆的落下。若雪花落唇,何其轻柔温和。   他在笑,看她的时候,眼睛里凝着淡淡的笑靥,好似三月春光,只为她一人温暖。磁音缭绕,在她耳畔低徊,“觉得害怕,就抱紧我。”   林慕白不是觉得害怕,只是有些累,累得睁不开眼睛,无力的将脑袋靠在他怀中。“爷,我有点累,我想睡一下,你让谁都别叫醒我。”她虚弱的合上双眸。   容盈抱紧了怀中的女子,终于肯抬头望着眼前凶神恶煞的容嫣然。他的开口,连如意都吃了一惊,五月面上微改,握紧了手中冷剑,仿佛明白了什么。   “皇——”   “嘘!”还不待容嫣然开口,容盈却轻轻的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极是好看的凤眸微微眨了一下,笑得这般魅惑众生,“馥儿睡着了,谁都别吵。”   容嫣然面色发青,“她不是馥儿。”   容盈指腹温柔的抚过林慕白冰凉的面颊,“滚出去!”   “今日,我一定要杀了她。”容嫣然算是彻底跟林慕白杠上了。   “你当我是死的吗?”狂野不羁的脸上,幽暗深邃的眼底泛着狠戾微光,只一眼就足以教人心惊胆战。   容嫣然陡然一震,这眼神她认得,也不敢忘记。多年前的容盈,原本的容景睿,本就是这般模样,本就该这般狂妄至极,带着睥睨天下的威势,仿佛将世间的一切都踩在脚下。   高高在上,清贵优雅。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与不羁,眉目微凝,顿生不怒自威之态,足教人不敢直视。   眸色陡沉,五月骤然横剑身前,一声冷喝,“诸军听令。”   音落,恭亲王府随侍突然鱼贯而入。大批随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将容嫣然等人包围其中。顷刻间,冷剑齐发。寒光之下,容嫣然所带卫士一个个目露惶恐,肝胆剧颤。   “你们敢!”容嫣然切齿,“皇兄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与我为敌?”   容盈漫不经心的垂眸,对容嫣然的话语恰似置若罔闻,顾自撩拨着林慕白面上散发,这张素白的容脸,让他觉得心好疼。一个不当心,怎么就弄成了这样?下次跟得紧点,就不会再将她弄丢了。   薄唇微扬,勾勒出迷人心魄的凛冽弧度,似笑非笑,却极尽寒意阵阵,“杀!”   一个字,唯有一个字!   清晰无比。掷地有声。   “皇——”容嫣然疾呼。   话未完,身旁鲜血飞溅,满目嫣红横飞。恭亲王府的人,下手极快。将这些容嫣然带来的卫士,当下砍杀在容嫣然跟前,不余一个活口。   容嫣然吓得厉声尖叫,叫声凄厉而尖锐。   连带着一旁的苏离也跟着连连后退,险些跌倒在地,所幸身子一下子撞在了桌角,才算快速扶住。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浑身抖如筛糠。   没错,没错没错,这就是六年前的容盈,就是真正的容盈。   一个邪魅至极,狂妄至极,却杀人不眨眼的绝世男子!   下一刻,苏离跌跌撞撞,疯似的冲出门。   秋玲和李忠原在外头候着,里头都是大人物,他们二人哪敢进去。如今乍见自家主子出来,还是这般狼狈之态,更是六神无主,快速搀住摇摇晃晃的苏离。   “主子怎么了?公主动手了是不是?”秋玲慌乱无措。   苏离眸中惊惧,“快,快走!走!”   不有分说,苏离急于离开。   见状,秋玲慌忙搀起苏离,疾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还以为自家主子进去能趁机给林慕白落井下石,没想到最后,反而是自家主子落荒而逃,不得不说变数太大,委实世事难料。   容嫣然锐利的尖叫,引得林慕白娇眉微蹙,徐徐睁开眼睛。却有一双温暖的手。恰到好处的遮去她的双眸,“睡吧!无妨!”   该闭嘴的,都闭嘴了。   林慕白笑了笑,微微颔首,继续昏昏沉沉的睡去。她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般累过,累得精疲力竭,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所幸,还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可以依靠。   真好,还有你在我身边。   有你便是心安。   容嫣然直接晕死过去,金凤跪地拼命的磕头,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嘘!”容盈示意她禁声。   金凤泪流满面,睁着一双恐惧的双眸,浑身抖如筛糠。   “滚!”他说得淡漠,没有半点温度。   容嫣然被带走的时候,如意和五月也寂静无声的离开。恭亲王府的随侍快速抬走尸体,以最快的速度清理了房中的血迹。不留痕迹,才是容盈的作风。   大门合上的那一刻。室内安静得可怕。   怀中抱着熟睡的林慕白,容盈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太大的波澜,视线时刻不离怀中的女子。这般眷恋,这般不舍。   于你而做的那些事,我从未后悔,但愿你此生亦无悔。   如意站在门外微微发愣,盯着紧闭的大门半晌没回过神来。良久,她才回头望着站在院中一动不动的五月,抬步上前,“殿下的病似乎好了一些,你——你早就知道了?”   五月冷冷的望着她,“主子的事,做奴才的不该问,也不能问。”   “你不知道吗?”如意分不清楚,方才的容盈是真的病好了,还是突然的清醒?到底是怎么回事?此前,容盈可是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怎么突然间就变了一个人似的?方才的杀伐决断,如意看着也是心惊胆战,若非拄杖在手,必定也要软了腿倒下。   那样鲜血淋漓的画面,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换做是其他人,一时间也是难以抵挡。   五月没有应答,面无表情,就好像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这人是木头吗?一点感知都没有?”如意委实被方才那一幕吓着了,好在师父未曾睁眼,否则也得吓得不轻。现下如意的心头还在噗噗乱跳,脊背濡湿大片,身子冰凉未暖。   “我跟着殿下,保护殿下,不需要感知。身为贴身护卫,本来就不需要感情。”五月冷冷冰冰的剜了如意一眼。逐渐背过身去。   “可你是人。”如意愕然。   五月眨了一下眼睛,“你错了,在殿下这里,我只是一柄剑,连人的资格都算不上。”   “人就是人,怎么是剑呢?”如意不认可,至少在林慕白的教诲里,每个人都有自己存活下去的权力,都该好好活着,活得像个人。无论是乞丐还是平民,哪怕想如意这般沦落风尘的女子,都该活得像自己,而不是活成了别人。   “剑出鞘必见血,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五月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难得说了这么多话。收到如意诧异的眼神,五月面色一滞,瞬时敛尽眸中微光。恢复了最初的沉默无温。   如意愣在那里,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而五月便再也没有开口。   有时候连如意都觉得,五月这人心思太沉,很多事都放在心里,从不会与人说起半字。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高傲所致,不屑不愿不想——任何人窥探属于他的秘密。他就像个记忆盒子,一旦被尘封,就该永远落锁,永远消失。   猛然间,房内容盈疾呼,“去找大夫!快!”  如意骇然瞪大眸子,五月已飞奔而去。   师父?!   ————————   因为出了世子被截杀的事件,整个云中城加强戒备,挨家挨户的搜寻着,所有与逆党有关之事。敢动容哲修。无疑是跟朝廷较劲,莫青辞身为云中城的城主,责无旁贷。   一座偏僻的院落。   “如何?”为首的黑衣人懒洋洋的坐在栏杆处,望着满目横七竖八的死尸,以及逐渐湮灭的打斗声,淡淡的开了口。云淡风轻的口吻,就好似习以为常,   “不留一个活口。”十二名黑衣人缓步上前,各自收剑归鞘。   黑衣人深吸一口气,瞧一眼在顶上盘旋的苍枭,“让人继续找,找到一个端一个。主子说了,云中城内不许有一个离恨天的窝点。见一个杀一个,宁可杀错万千,不可放纵一人。”   “是!”音落,纵身而去,消弭无踪。   等着莫青辞领着人赶到。庄园大门轻晃,踏入门槛的那一瞬,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下意识的顿住脚步,莫青辞心下一怔,“来晚了。”   确实来晚了,除了这些死尸,什么都没了。   “城主,着火了。”随侍一声喊,果见浓烟滚滚而起。一场火,把庄园内的书房烧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留下。显而易见,是行凶者临走前放的火。   “查一下,看看死的到底是什么人。”莫青辞冷然,如今只能从这些死者身上下手。俯身蹲下,细细查验着死者身上的伤口,伤口很细却极深,足见下手之人的力道把握之精准无误。莫青辞微微蹙眉。这些人似乎都死在武林高手手中,而且除了伤口,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杀人凶手都是什么人,虽然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一个人,但——莫青辞也想不出所以然。   这厢正在犹豫,又有人来报,说是在又发现了死尸。   这下子,莫青辞有些慌了。一日之内,云中城内死了太多人,而且杀人的手法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一刀毙命,不留痕迹。   到底是谁有如此本事,一日之内犯下如此重案?难道和容哲修有关?还是说——难道是恭亲王府下的手?转念一想,若是恭亲王府的报复,就不该如此偷偷摸摸的。   此前听金凤说,恭亲王突然神智恢复的事情,莫非?   哒哒的马蹄声。在云中城外响起,幽冷的地下城堡里,黑衣华贵的男子背对着门口坐着。身后的石门徐徐打开,鹤道人疾步上前,“殿下,云中城出事了。一日之内,咱们驻在云中城内所有的明哨暗哨都被端了个干干净净。所有人,无一活口。连最基本的档案册子,也被人烧得干净。也就是说,有关于云中城的所有信息,就此中断。”   黑衣男子修长的手,执盏斟酒,“查出来,是谁下的手吗?”   “估摸着和恭亲王府脱不了干系,只不过能这么快查出所有的明哨暗哨,并非寻常人能为之。会不会是夜家庄的人,也掺合其中?”这种情况自然难免有人出卖与背叛,虽然没有证据,但也不能轻易的排除嫌疑。鹤道人拂尘轻甩,恭恭敬敬的站在男子身后。   “一日之内,死得干干净净。”黑衣男子呵笑一声,笑得何其凛冽,“这让本宫想起了那一日在林中的尸体。”   鹤道人眉睫陡扬,“殿下的意思是——林慕白?便是救走林慕白的那些人。”   “下手快准狠,而且不留任何痕迹,这些人必定经过妥善的培植。能做到这样悄无声息的,除了消息准确,还得下手干净利落。有组织有纪律,才能做得这样天衣无缝。”男子抿一口琼浆玉液,“本宫还记得多年前望无涯一战,何其惨烈。”   “望无涯——”鹤道人倒吸一口冷气,“殿下怎么好端端的提起了望无涯?”   “若是那一日本宫没有心软,也许就不会有今日地步。”男子阴测测的说着,“如今想着,怎么就那么愚蠢,竟然没有杀了他。两败俱伤,倒也罢了!”   鹤道人轻叹,“望无涯一战,几乎折损了所有的有生力量。”   杯中酒一饮而尽,“那又这样,他也伤得不轻,折损了大半的暗卫。如今在他身边那个,也是当年的十二月之一吧!”   “是,就剩下老五一个。”鹤道人突然笑得凉凉的,“当年听说容景睿亲手挑了老五的手筋,没想到老五却是个争气的,愣是把左手剑练成了右手剑。”   “哼,那又这样?左手毕竟是左手,右手毕竟是右手,跟以前相比终归是不同的。”黑衣男子手中的杯盏重重落下,“有关于莲伞的消息呢?”   “当年宫中大乱。这柄莲伞的下落无人得知,不过据林慕白身边的人说,这伞是她师父留下的。不过这位师父神龙见首不见尾,倒是没人见过,只听说有这么位师父罢了!”鹤道人眯起了眸子,“殿下,您是不是怀疑,这伞是宫里的人拿走的?”   黑衣男子笑得凛冽,“能拿到伞的必定是宫里的人,能把伞保护得这样完好无损的,屈指可数。早年馥儿身边没什么人,她长年不在宫中,疼她的都是些长辈罢了!除了父皇母后,大抵只有林家兄弟两个。”   “是太傅和林御医?”鹤道人一愣。   “宫变之后,林氏兄弟消失无踪,直到现在都没能找到。”黑衣男子徐徐起身,长袖轻拂,缓步走向一旁。石壁上悬挂着那柄莲伞,伞面上栩栩如生的泼墨莲花,时隔多年依旧温润绽放,可见落笔之人画工极好,“这莲花画得真好,难怪她那么喜欢!”   鹤道人垂眸,“殿下恕罪,是贫道无能,未能找到林太傅。”   “找不到人,就拿不到本宫想要的东西,拿不到东西本宫如何东山再起?”黑衣男子说得寒凉,眸中狠戾无温,“道长似乎越发的不长进了,怎么离恨天的消息越来越迟钝呢?什么事都是最后一个才知道?嗯——你说,这是为什么?”   鹤道人握紧了手中拂尘,未敢吭声。   “本宫惯来赏罚分明,想了很久都没想出来,该如何处置你才是。”黑衣男子取下泼墨莲伞,幽幽的转过身来,盯着眼前容色微白的鹤道人,“你说,本宫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鹤道人心头一惊,“贫道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清楚林慕白的身份。”   “五天之内,本宫得不到消息,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是!”鹤道人行礼,快速离开。   手中把玩着熟悉的莲伞,黑衣人的脸上逐渐浮现出凉薄的寒意,不见天日的黑暗中,烛光摇曳。眸中倒映出些许微恙的色彩,“馥儿啊馥儿,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你穷尽一生,放弃一切爱上的那个男人,如今移情别恋爱上了别的女人。你说过,此生欣羡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到了最后你得到了什么?尸骨无存。夫离子散。你死了,可容景睿还活着,活得那么潇洒惬意。”   “我知道,我不该动容哲修,那是你的骨血。可我没办法,血债血偿,他容家欠了我们太多血债,累累血债我该向谁去讨要?容家不灭,冤魂难息。若你还活着也该能明白,容家与我们本就是势不两立的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不想杀你儿子,可他姓容!那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不念情分!”   音落,莲伞骤然撑开,伴随着紫铜铃微微摇晃,轻音脆响。   握紧柳藤球,黑衣人眼底的光,寸寸冰冷。   ————————   昏暗的世界里,明恒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身上冰凉,那些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恍惚间,他听到有人在说话,嘈嘈切切的,听不太清楚。   “好生照顾他。”   “姑娘,这银子太多了,抓药也用不了那么多。”   “剩下的,就当是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还有,别告诉他是谁救的。”   “为何?”   “没有原因,只是不想他知道而已。”   “姑娘与这位公子认识?”   “萍水相逢,仅此而已。”   “那——若是公子醒了怎么办?”   “等他醒了,让他自行离开便是。他不会久留的,很快会走。”   “好!”   外头下着雨,清凌凌的雨水砸落伞面,发出清晰的脆响。明恒破开一条眼睛缝隙。模糊的望着渐渐没入风雨中的那抹倩影,而后无力的合上双眸,再次沉沉睡去。   她——是谁呢? ☆、第93章 贪一夜浮华   大批的恭亲王府军士外出寻找明恒的下落,可惜都一无所获。明恒就像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而有关与容哲修遇袭的真相,必须得找到明恒才能知道清楚,知道来龙去脉。   如今容哲修还昏迷不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转,林慕白亦如是。这件事就像是个谜团,在百姓嘴里演变成千万个版本,却没有一个是真的。   事实如何,谁都不知道。   雕栏玉砌又如何?梳妆镜前红颜憔悴,苏离摸着自己满是泪痕的容脸。   雨打芭蕉声声脆,谁惜脂粉新颜色。   “哈哈哈——”苏离笑得泪流满面,连一旁的秋玲都看着毛骨悚然。   “主子,奴婢为您梳妆吧!”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都不知道,可苏离却清清楚楚。她跟着容盈不是一日两日了,那是足足六年啊!六年,对一个女人而言,有多少六年可以虚耗?   长发及腰,不梳妆,不更衣,苏离只是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又哭又笑。外人看似风光无限的恭亲王府侧妃,实际上不过是个守活寡的女人。空有名分,却从未像个女人一般活过一回。多少苦楚,只有自己深有体会,别人——对着外人,除了强颜欢笑,什么都不可以做。   下一刻,苏离突然起身,飞奔出门。   “主子?”秋玲拔腿就追。   这是她第一次,放肆无状,第一次如此狼狈不堪的出现在容盈跟前。   五月拦下了她,自然不许苏离冲撞了容盈。   容盈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过来。于偏殿见到了不梳妆不更衣的苏离,他坐在那里永远都不会多看她一眼,不管他是疯是傻,还是清醒的时候。那双幽暗深邃的瞳仁里,除了墨色微光,什么都没有。早前有个白馥,如今一门心思只顾着林慕白,再无他人。   “我到底算什么?”苏离泣问,“你的病好了,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六年,殿下,我陪了你六年,难道六年的相处都不及她林慕白短短数月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容盈的手中握着心爱的柳藤球,对她的控诉,置若罔闻。   苏离泪如雨下,“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我,我改,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为什么你却连正眼看我都不肯?我自问不比林慕白生得丑,我到底哪里不如她?殿下,我深爱着殿下,处处为殿下着想,殿下的心为何就这样硬?我这般赤城,六年的时间,就算是石头也该捂热了吧?”   “你遇到的是顽石,捂不热。”容盈冷冷淡淡的开口,“六年,就算是六十年,都没可能。”   “为什么?”苏离泣不成声,扑通给容盈跪下,长发落地,面色惨白,“殿下这些年宁可装疯卖傻,也不愿面对我,到底我做错了什么,殿下要如此对我?”   “入门那日,我说了什么话,你全忘了?”容盈阴测测的开口。   苏离僵在那里,身子一软,骤然跌坐不动。耳畔,是那一日容盈的声音:我允你进门,只为护她性命。你若心存非分,别怪我手下无情。   六年,她耗废了六年的时间,只是为了证实他这话的真实性。   实施鉴证,他说到做到,没有骗她。   她恨过,怨过,最后随着白馥的死,逐渐沉淀了一切。   “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就能成为你身边唯一的女子。后来又进来那么多的侧妃,我想着只要我能赢了她们,我就有机会留在你身边。即便你是疯子傻子呆子,我也不计较。能陪着你,是我平生夙愿。”苏离潸然泪下,“却原来,一直都只是我一个人在做梦。殿下虽然犯了病,可心里却明镜似的,所以不肯让任何女子靠近你半步,宁可不近女色也要将我拒之千里。”   “我知道殿下深爱着王妃,可她已经死了。你拒绝所有的女子,我也能理解,但为什么——为什么林慕白她就可以靠近?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为了她,你为何还要动手打我的父亲?她到底有什么好?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容貌,我哪里输给她?殿下!”   容盈似乎还处于痴傻之症中,对苏离的哭诉不闻不问,只是摆弄着手中的柳藤球,漠然一切。   “殿下?”苏离泣声,可容盈还是不理她,照旧痴痴傻傻的模样。看上去,他的病时好时坏,出京之前御医诊治自然不会有错。那么就该是林慕白的医术起了作用,让容盈若回光返照一般,偶尔会清醒一次。   苏离重重合上双眸,慢慢拭去脸上的泪痕,“不管殿下是清醒还是不清醒,殿下的眼里心里,永远都不会有我,对吗?可她林慕白凭什么占据一切?她不过是个民女,为什么她能得殿下如此厚爱?而我就连想与殿下在一起,都得极尽手段?殿下觉得,这公平吗?六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只是想要个孩子,想为殿下绵延子嗣,等到老了有所依靠罢了,为什么殿下要如此绝情?”   徐徐起身,苏离幽幽然转身,踉踉跄跄的走出去。   夜雨哗然,阵阵寒意。   苏离站在回廊里,望着萧瑟的雨夜,笑得这般悲怆凄凉,“你们别后悔!”   终有一天,都会后悔的。   一步一顿,苏离狼狈的往外走。   秋玲紧随其后,“主子这是要去哪?”   苏离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继续往外走,直到走出了行宫大门。   “主子,雨下的太大,会淋湿的。主子,你这是要去哪?咱们回去吧,主子!”秋玲觉得害怕,此刻的苏离眸色呆滞,整个人好像魂不附体。她撑着伞,倾斜向苏离,自己被全身打湿。   苏离看了一眼秋玲,接过伞推开了她,“别跟着我!”   秋玲仲怔,还想跟着。   “我让你别跟着我,你听不懂是不是?都觉得我这个侧王妃不管用对吗?一个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苏离咬牙切齿,怒声呵斥。   秋玲一哆嗦,愣是没敢再跟着,眼见着苏离撑了伞,消失在雨幕里。想了想,秋玲慌忙回转,这个时候还是跟李忠原商量一下为好,否则来日出了事,可就得自己一个人担着。   雨下得很大,苏离撑着伞一直往前走。   终于,她停了下来,笑得凄凉。   六年了,她不是没有绝望过。只不过觉得还能留在容盈身边,再多的绝望也是值得的。可容盈清醒的那一刻,护着林慕白的那一刻,杀伐决断的那一刻,将她所有的绝望都彻底的在她心里放大。她避无可避,瞬时崩溃得彻底。   脆弱的心,原本就绷着一根线,如今这根线断了,她就再也不是那个佯装端庄,无时无刻都要保持着侧妃仪态的那个苏离了。   她狼狈,她绝望,她无助。   她想找个肩膀,却只有满脸的泪水和雨水,自己一人流淌。   使尽手段,最后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是天意如此?还是她命该如此?   叩响房门的那一刻,苏离觉得自己死了心。   门开,容景甫诧异的望着浑身湿漉漉的苏离,“离儿,你这是怎么了?”语罢,急忙将苏离拽入怀中,紧拥着她冰凉的身子。   苏离神情茫然,眸色麻木,“殿下不要我了,我无处可去。”   容景甫一愣,“你说什么?”他松开她,不明所以,“容盈不要你了?他不是傻子吗?”   “他的病时好时坏,可就在方才他清醒了一会,让我记住当日的承诺。”苏离笑得泪流满面,“你知道他所谓的承诺是什么吗?是要我记住自己的身份,记住他跟她的誓言。殿下所有的幸福和宠爱,都与我无关,只有我自己还一个人沉醉在痴梦里。如今梦醒了,好疼!”   梨花带雨的面容,苍白的脸,直教容景甫眸色愠怒,“他醒了?他的病好了?”   “已经有了起色。”苏离深吸一口气,微微抬头望着容景甫的脸,“你觉得害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容景甫关上房门,眸色微沉,继而回转苏离的身边,握紧苏离冰冷的手,“不管世事变迁,不管天下如何改变,我对你的心始终如一。我说过,只要你肯点头,我便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你。不管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苏离神情迟滞,眸光幽幽的盯着眼前的容景甫,“你这话可信吗?不管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   那一刻,容景甫只觉得眼前的苏离有些陌生。   但他还是点了头,“那是自然,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答应你。”   苏离笑了,笑得这样苍凉,嘲冷的口吻,轻蔑的冷笑,“我想要容盈,你肯给我吗?”   容景甫一愣,“你还没死心?”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皇位,想要天下。你跟容盈不同,他志不在此。所以我能成全你。”苏离身子微颤,修长的手缓缓抚上了自己的腰带,“你来这儿找我也不是完全因为喜欢我,别把我当傻子。齐王殿下,咱们都不是三岁孩子,彼此想要的是什么,大家心里明白。”   “只不过,各取所需,有时候也未尝不可。”苏离声音轻颤,“我帮你盯住容盈,利用恭亲王府的地位和我爹的官位,助你一臂之力。我只有一个要求,还望齐王殿下能应允!”   容景甫眯起狭长的眸子,死死盯着眼前缓缓褪去外衣的苏离,只觉得无名之火瞬时从小腹窜起,直冲脑门,“你说!”   “事成之后,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容盈。我要他,把他交给我。是生是死,他该攥在我的手里。”说话间,苏离只剩下单薄的寝衣在身。雨夜里,烛光下,意蕴清晰。   “容盈到底有什么好?”容景甫骤然握住苏离纤弱的双肩,“他不过是个傻子,如果没有父皇的宠爱,他连个乞丐都不如。不就长着一张好看的脸吗?离儿,你为什么还不肯死心?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为什么你就不能感动一点点?”   “那他为何不能因我而感动?”苏离麻木的问,“齐王殿下,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烦劳殿下给我一张白纸黑字,今夜——我就是你的了。”   容景甫绷直了身子,对男人而言,其实这是一个耻辱。   你钟爱的女子。为了别的男人来找你,算起来真不是什么好事。而她与你结合的原因,只是想让她深爱的男人一无所有,最后回到她的身边。   女人固然是痴傻的,一无所有的男人还算男人吗?还是最初你深爱的男子吗?   可她不懂,也不想懂。   除了占有,她再也没有别的法子。   让高高在上的男人,碾落成泥,才能一尝夙愿。这是她,最后的希望。她已经没有再多的六年,耗费在等待之中。如今有了一个林慕白,难保以后不会有第二个林慕白。   或者,白馥突然回来,死而复生了——她不敢去想,不敢!   白纸黑字被递到苏离手上时,苏离泪落,“齐王殿下果然是人中龙凤。做起事来还真是一点都不含糊。苏离好生钦佩!”   音落瞬间,衣衫滑落。   容景甫欺身而上,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毫不犹豫的朝着床榻走去。   唇齿相触的时候,苏离觉得恶心,可——如今的她除了这副身子,什么都没了。温热的呼吸,急促的喘息,还有那迫不及待的攻城掠寨。   还是跟上次一样的疼,疼得苏离泪流满面。只不过这一次的感受似乎跟上一次不同,到底哪里不同,苏离想着——应是人不同,心不同罢了!   猛然间,脑子里突然滑过一个人的脸。   婉儿?   心,咯噔一声。   天,她在做什么?   下一刻,苏离想推开容景甫。整个人都跟着颤抖起来,“不——殿、殿下——婉儿她——”   容景甫哪里容得她挣扎,箭在弦上,早已蓄势待发,岂容她此刻逃离。已然提枪上阵,自然不能铩羽而归。这事,如今可不是苏离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别管什么婉儿不婉儿,离儿,从此刻起你就是我齐王的女人。”他疯狂的按住她,横冲直撞,“以后你还是齐王府的女主子,等我大业有成,你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不,婉儿会恨我。别——”她气息急促,被他折腾得已经说不出成句的话来。想挣扎,奈何力有不逮,根本无法挣脱。   一叶扁舟,随风逐浪,唯容景甫力主沉浮。   到底是不能挣脱了,到底是赔上了自己的身子。   翻云覆雨鼓掌间,共赴巫山新雨后。   雨润三江遂卿意,来日再尝翻江浪。   苏离躺在那里,只觉得浑身上下皆酸疼得厉害,两股战战根本合不拢。怎么会这样?上次——上次似乎也没有这样,为何这一次——她想着,齐王容景甫果然是疯了,这般折腾,让她怎么回去?   她想起身,却被容景甫快速揽入怀中。   下意识的,苏离眉头微蹙,低哼了一声。   “怎么了?”容景甫餍足浅笑,指尖温柔的撩开她的面上散发。   苏离面色微红,小心的推开他,声音孱弱。“腿疼。”   容景甫微微一怔,继而略带诧异的望着苏离。他又不是第一次办女人,这苏离虽说与容盈有过肌肤之亲,但为何他总觉得自己的感觉,有些不太一样。若说是处子,偏生得少了点东西。若说早已历经人事,可自己进去的时候,那感觉分明——实在说不好。   不过容景甫总归是欣喜的,朝思暮想了这么多年的女人,最后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岂非上天眷顾?   苏离显得有些窘迫,次侍寝一般的小心翼翼。抱着被褥挪到一旁,而后取了自己的衣裳,又不好当着容景甫的面换衣服,便跑到了屏风后头。   烛光下的屏风,倩影摇晃。   快速穿好自己的衣裳,苏离这才走出屏风。面颊绯红,却不知该将视线投射在何处。袖中藏着容景甫亲手写的白纸黑字,“我先走。”   “我会随时等着你回来。”说话间,容景甫也跟着披上了衣裳,眸色微沉的盯着急急离开的苏离,“离儿,我会一直等你。”   “告辞。”苏离深吸一口气,疾步出门。走到楼下,由容景甫的随侍领路,从后门离开。   谁知还未来得及撑伞,脸上骤然挨了重重一个耳光。苏离本就两股战战,此刻更是没能防备,瞬时扑进了雨里,浑身湿得透顶。   愕然回眸,苏离正欲怒斥,哪知视线在迎上那张熟悉的面孔,顷刻间僵在当场。   一袭靛青色罗裙。身量消瘦,精致的五官因为晕染了憔悴,凄楚若梨花带雨。那张与苏离极是相似的脸上,苍白中泛起一抹令人心颤的冷笑。美丽的眼底,无悲无喜,只是有些冷,纯粹的寒凉,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还记得我吗?”   苏离倒吸一口冷气,黑夜里,唯有店门前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灯笼,散着昏暗幽光,倒映着属于苏离的万劫不复。她倒伏在雨里,透过雨帘去看那个犹如陌生人一般的女子。   “婉儿?”苏离只觉得一口气突然被人从胸腔里夺走,瞬时整个人都憋闷得喘不上气来。   “姐姐还记得我?”她不是别人,正是上面容景甫的侧妃——苏婉,一个原本与苏离容貌相似。可脾性却截然不同的女子。苏离从小到大,都喜欢主动争取,所以深得苏厚德的喜爱。而苏婉则刚好相反,苏婉的性子属于淡然清雅,不喜欢争不喜欢抢,习惯了逆来顺受,凡事不予计较。   在苏厚德的眼里,苏婉便是不中用的类型。不懂得争夺,不会心计,那就是废物一个。来日即便嫁与他人为妻,也不过是个花瓶摆设,全然不如苏离来得更有价值。   苏婉笑了笑,撑着伞,缓步走到苏离身边,替苏离挡雨。   “你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苏离惊慌失措的盯着她,雨水顺着她的脸颊不断滚落。   “我只是觉得好奇,殿下无端端的怎么就离开了京城,不声不响的要去做什么?”苏婉笑得云淡风轻,“却原来,他是来云中城找姐姐叙旧的。只不过我没想到,姐姐叙着叙着,竟然和殿下叙到了床上。同床共枕的叙旧,想必更痛快一些吧!”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苏离惶然。   苏婉笑了笑,“无妨,我想的怎样都没关系。”说着,竟是搀了苏离起身。   “苏婉!”听得底下人禀报,说是侧妃苏婉来了,容景甫自然待不住,快速过来查看。果然见苏婉一袭靛青色罗裙,淡然清雅的站在雨里,与苏离共撑一柄伞。容景甫眸色冷厉,“你来做什么?”   “殿下来了!也没什么事,就是姐姐摔着了。妾身来搀她起来,免得殿下伤心。”苏婉笑着握住苏离的手,将伞柄交付在苏离的手中,“姐姐你看,殿下的眼睛都红了,他这是怕我吃了你。不过也没关系,你们继续叙旧,我先走。”   语罢,苏婉含笑转身,走进雨里,朝着容景甫躬身浅礼,“既然姐姐没什么事,妾身就此告退。”身边的丫鬟——玉弦,快速上前撑伞替苏婉挡雨。   “婉儿?”苏离哽咽一声。   苏婉顿住脚步,雨夜中雨水飞溅,湿了靛青色的罗裙,若晕染了深蓝,极是好看。她站在那里笑得淡然,“姐姐这是想让我为你铺床?请恕婉儿,恕难从命。”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苏离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在苏婉的心里俨然如魔鬼般冷漠无情。可她内心有愧,不知该如何说起。   苏婉微微侧过头,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姐姐还是顾好脸上的伤吧,我那一巴掌下手不轻。至于我的去留,那就不是姐姐该关心的事。云中城那么大,还会没有我的落脚之处吗?”   “你要去哪?”容景甫冷问。   苏婉轻叹一声,笑得凉凉的,“殿下是怕妾身死不了,坏了你们的好事?放心吧,妾身不会寻短见,也不会说漏半字。妾身会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过是殿下的侧妃罢了。以后看到你们,妾身必定退避三舍,不会好奇生事。等到天一亮,妾身就会离开云中城返回京城,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番话,愣是让容景甫半晌搭不上话。   音落,苏婉已经带着玉弦,渐渐消失在雨里。   苏离脚下一软险些栽在地上,幸被容景甫快速抱住,瘫软在他怀中,“她都知道了,她——她都看见了是不是?”   容景甫握紧了她的手,“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你放心吧,她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你先回去,这事交给我来处置。”   “你别伤她。”苏离骇然。   “我知道。”容景甫道,“她若有损伤,你爹必定起疑。到底她是你唯一的妹妹,也是你们苏家的女儿。我知道分寸!”   苏离点了点头,这一刻只觉得六神无主。   雨打芭蕉,湿了罗裙失人心。   玉弦愤懑不平,“主子,殿下与大小姐——”   “不要命了?”还不待她说完,苏婉随即训斥,“也不看看是谁,这般言语,到时候我也保不住你。这事,就到此为止吧!玉弦,去帮我准备点东西,也许——”她顿了顿,“很快就派上用场了。”   玉弦一愣,“主子?”   附在玉弦耳边低语一怔,苏婉道,“记住了吗?”   玉弦颔首。“记住了。”   “早点去备下吧,估计殿下不会善罢甘休的。”苏婉轻叹一声,“不过这样也好,以后我的日子,也就安生了。你去看看,还有没有药铺开着门。”   玉弦骇然心惊,“主子?”   “去吧,估计殿下很快就会过来。”苏婉长长吐出一口气。   玉弦点了头,冒雨离开。   独自一人撑着伞,缓步走进一家客栈,苏婉收了伞,若无其事的回到自己的客房,临进门前淡淡的朝着店小二道,“小二,给我送壶热水上来。”   须臾,小二便将开水送上。   合上房门,苏婉不紧不慢的从柜子里取出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头有个精致的盒子,打开来是一盒上好的香片。苏婉的动作很轻很柔,也甚是娴熟。   洗了两个杯盏,轻柔置于案上,适量香片落下。   她在等,等着某人推开房门进来。   唇边依旧是淡漠浅笑,平静从容。   她知道容景甫的能力,很快就会找到,玉弦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早回来。若时间掐算得准一些,若玉弦跑得够快,那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事实上,的确是玉弦先回来的。   玉弦浑身湿透的抱着一个盒子回转,“主子,你要的东西。”   苏婉放了心,“待会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许害怕,不许吭声。若殿下来了。你就躲起来,不准出来。否则我未必能保得住你的性命,明白吗?”   “主子!”玉弦扑通跪下,瞬时泣泪,“店家说这药不能乱吃,若药量过大,会死。”   “我有分寸,你去吧!”苏婉一如既往的笑着。   玉弦点了点头,只得去内屋躲着。   轻叹一声,苏婉打开盒子,是一些研磨得极为精细的白色粉末。慢慢的用小勺子挑了粉末,倒入自己跟前的杯盏之中,开水沏下,茶香四溢。   两杯茶水,静静置于桌案上,苏婉修长如玉的指尖,轻缓的夹起了杯盏瓷盖。   门开了。她知道,他来了。   容景甫是黑着脸进门的,环顾四周,是最简易不过的一间客房。他知道,她习惯了逆来顺受,是故在这里寄身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寂静的屋子里,只剩下容景甫与苏婉二人。   苏婉当着容景甫的面,沏了一杯香片推倒容景甫的跟前,“这还是殿下第一次主动来妾身的房间,妾身真是受宠若惊。也不知殿下喜欢喝什么,妾身这儿只有一些香片,殿下便凑合着喝吧!到底不是京城,比不得的。”   “苏婉!”容景甫唤了一声。   苏婉一笑,人如其名,笑得温婉如玉,“妾身嫁入齐王府已经六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犹记得新婚那日,殿下同纳双妾,从始至终未进过妾身的院子。妾身知道,殿下是因为姐姐所以恼着我,妾身不怪任何人。横竖这些年在齐王府,殿下也没有亏待过妾身。好吃好喝待着,只不过——插翅难飞罢了!”   他有些仲怔,这些年除了逢年过节府中家宴,他还真的从未好好看过她。而且——苏婉不是多言之人,平素即便来问安,也只是淡淡一笑,素来无话。怎么今儿个——深吸一口气,容景甫只得耐下性子继续听。   苏婉继续道,“殿下深爱着姐姐,婉儿心知肚明。缘分这东西,有时候真的很奇怪。赶巧不赶早!我来得不巧,错过了太多。好在对于殿下,我本没有太多的奢望。也没有过多的期许,所以对我而言只有些许失落,而从未有过失望。我想着,从今往后,都不必再有失落了。”   “府中的女子,一个个都像姐姐,所谓的棠离院也只是殿下为姐姐设的金丝笼罢了!我虽然什么都没说,可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殿下对姐姐的爱,从未停止过,所以从一开始我便没敢踏入殿下的世界。属于我的,我心知肚明,不属于我的,我更清楚至极。”   “姐姐既然与殿下再续前缘,那我也无话可说。事情到了这地步,我这个不属于第三者的第三者也该彻底退出你们的视线。此后,祝殿下和姐姐白首偕老。”她端起杯中水,抿唇喝上几口。“今夜与殿下说了这番肺腑之言,还望殿下信之。以后再也不会听到第二遍!而我——”   她咽了咽口水,娇眉微蹙,“也没机会再说第二次了。”   剪水秋眸,有泪滚落。   她一如既往的淡淡笑着,眉目间晕开凉薄的释然,有嫣红的血从唇角缓缓而下。美丽的容脸,逐渐泛白,最后惨白如纸。   她低头,看见自己唇角的血,一点一滴的滑入杯盏之中,将杯中素白的香片染成了血色。   容景甫骇然起身,“你服毒?”他骤然上前,“我没想杀你。”   “我知道。”苏婉张了张嘴,抬头笑看,“我只是怕自己将来,万一受不住心,受不住嘴,所以——干脆让自己永远、永远的闭嘴而已。殿下不必害怕,我知道自己这条命还有利用的价值,我若死了会让你难做,会引人怀疑。”   她满嘴的鲜血,长长的羽睫缓缓垂落,在烛光里落着极是好看的剪影,“从今以后,我是——” ☆、第94章 爹,屋里那么黑,为何不点灯?   容景甫从未想过,苏婉会如此的倔强。望着她喷薄而出的鲜血,一时间忘了该如何反应。   苏婉只是笑,笑得清浅,笑得淡然,笑得鲜血淋漓。从始至终她都是局外人,苏离与容景甫之间的爱恨离愁,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可她被牵扯进来,因为她是苏离的妹妹。   苏离不愿嫁,苏婉就成了顶包的,被强塞给容景甫。   是故容景甫对她极度厌恶,从不肯正眼看她,也从未碰过她,时至今日连她的音容相貌他都是模糊的,只记得她与苏离眉目间极为相似,便再无其他。   赫然起身,容景甫看一眼紧蹙眉头,捂着生疼喉珠的苏婉,漠然的转身离开。他每次都这样,说不上两句话,就会转身离开。   苏婉想着,他这一次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也好,此生不见,眼不见为净。   容景甫走了,玉弦从里头哭着跑出来,扑通就跪在了苏婉跟前,“主子?是奴婢无能,是奴婢不好,若不是为了保奴婢一条性命,主子就不必——”   轻柔的抚去玉弦脸上的泪痕,苏婉含笑摇头。口腔里满是浓郁的咸腥味,她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有泪徐徐而落,苏婉搀起了玉弦,笑得凄婉。   以后,就是哑巴了。   当个哑巴总比当死人要好,当了哑巴就不会对不起任何人,也不会教任何人失望。虽然自己会失望,但她此生无求。姐姐从小优异,深得父母喜爱,而她因为淡然清婉的性子,一直被遮挡在姐姐的光芒之下。她无怨无悔,只想偏安一隅,不想尔虞我诈。   可最后还是被搅合了进去,无可避免的宿命轮回。   丈夫,不爱她;家人,不要她;就连最亲的姐姐,终究也背弃了她。   苏婉想着,原来这世间所有的承诺都是不可靠的,既然承诺不可靠。那干脆以后都闭了嘴,说不出话就不会轻许诺言。没有诺言,也许以后的日子能活得更好些,活得更畅快一些。   容色惨白,苏婉望着玉弦,指了指柜子里的包袱,意蕴回京。   她一刻都不想再留下。   一刻都不想!   代价已经足够惨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以后她再也拦不住容景甫和苏离。既然拦不住,就不必再拦着,是生是死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苏离回去的时候极为狼狈,如意站在回廊尽处,目不转瞬的看着苏离被早早等在门口的秋玲,快速搀住往偏殿方向走去。   这么晚,还是个下雨天,苏离的脸上分明有个鲜红的五指印,显然是教人打了一耳光。   被人打了也没有吭声,可不像苏离的作风。   虽然这耳光打得极好,但如意却想着,平白无故的谁会动手打苏离?公主容嫣然如今在公主府静养,说是这两天压根爬不起来床,连说话都费劲,所以应该不是容嫣然。   如意望着苏离主仆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的垂下眼帘细想。   会是谁呢?   这苏离古古怪怪的,里头必定有文章。   如意心想,看样子,以后得多盯着点,只要抓住了苏离的把柄,看她以后还敢动自家师父一根毫发。俄而却是轻叹一声,如今整个行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容哲修和林慕白皆昏迷不醒,两个人就好像约好了一般,不约而同的睡着了,谁都没打算醒来。有时候,人与人之间会存在着莫名的联系。比如骨肉血缘,你疼我也疼,你伤我也伤。   真是奇妙。   ——————————   昨夜的雨下得真大,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教人有些措手不及。   第二天的太阳却是很好,阳光普照,温度上升,让人有些暖湿的感觉,总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因为容嫣然病倒了,所以整个公主府都显得格外安静。   关于容嫣然的病,府中之人猜测万千,但金凤对于此事却是讳莫如深的。金凤不是傻子,对于恭亲王容盈的病必须保持沉默,否则只怕自己性命难保。何况如今的容嫣然,显然是护不住自己的,若自己还不能管住自己的嘴,以容盈当年的做派,必定会赶尽杀绝。   容嫣然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上,门窗紧闭。   “公主,该喝药了。”金凤小心的搀起容嫣然。   “奶娘,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有人在监视我。”容嫣然抱紧了被褥,身子微颤,“奶娘,你看看那窗户外头是不是有个人,我看到有人在那!”   金凤急忙转头,顺着容嫣然的视线看去,窗外似乎并没什么人影浮动,随即道,“公主别多想,没什么人,是公主看错了。”   “不对不对,就是有人。”容嫣然抱紧了被褥,“奶娘你快去看看。去看看!把这些要害我的人,都给我抓起来,凌迟处死。”   无奈,金凤起身放下手中的汤药,抬步往窗户走去。开了窗往外探头,左顾右盼,根本没有人。轻叹一声,金凤知道容嫣然的病怕是越来越重了。先前只是暴怒、多疑,如今几乎是草木皆兵。早晚有一天,容嫣然不是被自己吓死,就是被自己吓疯。   可不管是哪种结局,对身为公主的容嫣然而言,都是最凄惨的。   哪知,金凤刚转身,便看到容嫣然已经将汤药撒在了地上,“这是什么药?我为什么要吃药?我没病,为什么要吃药?为什么?你们都想害死我,是不是?我不会吃药的,我不会让你们得逞。你们以为只要我死了,就能够一手遮天吗?我告诉你们,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我不会让任何人称心如意!我是公主,这里所有人的生死,都由我说了算。我要杀谁就杀谁,我要谁死,谁就得死!”   “公主?公主你醒醒,奴婢是奶娘啊!”金凤慌忙疾呼。   “奶娘?”容嫣然气息急促,紧捂着这自己的胸口,“奶娘我好害怕,奶娘你救救我。所有人都想杀我,都想要我死。奶娘你陪着我,哪儿都不许去。他们要杀我——要杀我——”   金凤抱紧了容嫣然,“公主放心,有奶娘在,谁都不可能伤害得了你。”   外头传来细碎的声音,紧接着房门便被一个球撞开,莫浩快速跑进了屋子。   见状,金凤浅笑,“是小公子。”说着,便捡了球俯身递给莫浩,“小公子真乖,来,看看你母亲吧!”引了莫浩近至容嫣然床前,“小公子快喊娘亲啊,你娘见到你,也许病会好些。”   莫浩战战兢兢的抱着球,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容嫣然,低低的喊了一声,“娘。”   容嫣然眸色溃散,在见到莫浩的那一瞬,眸光稍稍凝聚,“浩儿?”   “娘!”莫浩抱紧了怀中的球,小心翼翼的走到容嫣然床前,一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床榻上的容嫣然,身子有些莫名的绷紧。   “浩儿过来,娘抱抱。”容嫣然神情稍缓,在孩子纯净的眼睛里,她没有看到伤害,是故心中放松少许,朝着莫浩伸了手。   莫浩犹豫了一下,瞧了瞧金凤,四下又没有人,自己的奴婢是不敢进来的。年幼的孩子仿佛是鼓起了勇气,才敢靠近娘亲的身边,爬上了床沿。   容嫣然伸手抱住了莫浩,长长吐出一口气,“娘知道,你不会害我的。你才那么小,怎么可能害我呢!就算我不相信这府中的所有人,我也相信你。对不对?”她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小公子的眼睛真好看,跟城主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金凤赞叹。   这话一出,容嫣然眸色陡沉,徐徐扭头,阴冷的盯着笑靥盈盈的金凤,“你说什么?”   金凤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不敢吭声。   容嫣然缓缓松开莫浩,冰凉的手慢慢捧起莫浩的脸颊,仿佛在找什么,仔仔细细的盯着莫浩的脸,目不转睛的模样让人胆战心惊。   “公主,怎么了?”金凤低低的问。   “我一直没发现,原来真的很像。”容嫣然开始自言自语,“你看这眼睛,你看这鼻子。还有这嘴唇,怎么就那么像莫青辞呢?你这样一说,我突然想起来,这简直是莫青辞的翻版。哈哈哈哈——难怪他那么喜欢浩儿,浩儿也那么喜欢他。”   下一刻,容嫣然突然将莫浩推下床去。   金凤瞬时心惊,伸手便去接,连同莫浩一道滚落在地。   莫浩“哇”的哭出声来,显然吓着了。   床榻那么高,他被容嫣然推下,几乎是一头就往地上栽,若非金凤接得及时,快速的抱住了莫浩的小脑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莫浩的身子落地,约莫也是摔疼了,此刻抱着金凤不敢撒手,哭得惊慌失措。   哭声引来了外头急促的脚步声。早在莫浩进门的那一瞬,莫浩陪玩的奴婢早就去找莫青辞报信了。要知道公主如今病着,若是跟莫浩闹出个好歹,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莫青辞几乎是冲进来的,直接从金凤怀中夺过莫浩,紧拥在怀,神情焦灼而凛冽,“浩儿?浩儿怎么哭了?是不是伤着哪儿了?浩儿别怕,爹在这里。”继而眸光寒戾,如刃般划过容嫣然惨白无光的脸,“你简直是疯了,自己疯了还不够,连孩子都不放过。容嫣然,你简直太可恶!”   他几近咬牙切齿,眦目欲裂的模样,便是金凤也觉得肝胆剧颤,跪在那里不敢起身。   “莫青辞,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你想要听听吗?”容嫣然浑然不为所动,脸上竟然带着渗人的笑靥,“我告诉你,我发现浩儿跟你长得越来越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太像了——你瞧瞧,你仔细瞧瞧,是不是和你很像?”   “我的儿子,当然长得像我。”说这话的时候,莫青辞狠狠剜了金凤一眼,而后眸光微敛的望着怀中的儿子,“浩儿别怕,爹带你出去。”   “莫青辞你别走,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容嫣然嘶吼着,就像疯了一般扑上来。   莫青辞快速出门,奴才们快速将房门合上。外头,莫青辞冷声吩咐。“没有我的吩咐,以后谁也不许来打扰公主的静养,包括小公子,明白吗?”   “莫青辞,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死,可我告诉你,我就算死了,也会入你家祖坟,供奉在你家祠堂。而那个贱人早已挫骨扬灰,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冠上你莫青辞的家族姓氏。你与她就算曾经同寝,可死后也休想合葬一处。我会睁着眼睛,看你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模样!哈哈哈哈——”容嫣然笑得凄厉,笑得尖锐,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金凤只觉得,容嫣然疯了——方才那么对待莫浩,转头又问莫青辞要孩子。这样的母亲。谁敢把孩子交给她,谁敢!这莫浩可是莫家唯一的血脉,交到容嫣然的手里,早晚得被她折腾死。   轻叹一声,虽出身尊贵,奈何事已至此,什么身份地位俨然都没什么作用了。   再尊贵的出身,换不来健康之身。   “爹,娘好可怕。”莫浩抽泣。   莫青辞轻叹一声,“浩儿别怕,你娘只是病了,等她病好了就会没事。这段时间,你别去娘的院子里,扰了娘的静养,知道吗?”   莫浩乖顺的点头。   见状,莫青辞如释重负的轻笑,方才听到奴婢来报。说是莫浩闯进了容嫣然的房间,吓得他魂不附体,撒腿就跑。所幸莫浩无恙,才算松了一口气。   “爹,浩儿会乖乖的。”莫浩奶声奶气的破涕为笑,“浩儿喜欢爹陪着浩儿。”   “爹最近有些事情急需处理,浩儿自己乖乖的,等爹忙完了这一阵子,就一定日日都陪着你。”莫青辞抚过孩子稚嫩的脸庞,笑得宽慰,“还有,如果有不认识的人与浩儿说什么,浩儿千万别相信,也别跟他们走,知道吗?否则爹回来见不到浩儿,爹会很担心的。”   “浩儿知道。”莫浩点了点头,“浩儿会乖乖待在家里。不出门。”   莫青辞一笑,“乖!”随即让莫浩身边的婢女过来,“好好照顾小公子,不许再靠近公主的院子,明白吗?”   婢女行礼,“奴婢明白!”   “爹先去办事,晚上回来陪浩儿。”莫青辞笑了笑。   莫浩点点头,目送莫青辞离去的背影,想起自己遗忘在母亲房中的球,便不悦的蹙起了眉头。那可是他最喜欢的球,奈何又不敢回去捡球。方才容嫣然摔他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莫浩至今想起还心有余悸,哪敢再回去。何况莫青辞千叮咛万嘱咐,莫浩更是不想再看到容嫣然。   可球怎么办?   “小公子怎么了?”婢女问。   莫浩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我的球丢了!”   婢女蹙眉,“城主说了,不许再去公主的房间。不如咱们玩点别的。小公子就别难过了。”   “那咱们玩捉迷藏。”莫浩眨着明亮的眼睛。   婢女一笑,点了点头。   蒙上一名婢女的眼睛,莫浩撒腿就跑到了假山后头躲着,众多婢女也跟着各自藏好。那婢女还在数着数,莫浩心里窃喜,躲这儿约莫是不会被找到的。   想了想又不放心,撒腿就往花园深处跑去。   跑得远远的,自然更安全。   哪知他边跑边回头望,却突然撞到了人,瞬时身子后仰,一屁股跌坐在地。抬头,却见暗影微沉,那人笑得温和,“小公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要不要我陪你玩?”   莫浩愣着眨了眨眼睛,“玩什么?”   “玩秋千!”那人笑着搀起莫浩。   莫浩道,“那你能把我推得很高很高吗?”   “自然可以。”音落,便牵起了莫浩的手,朝着紫藤架下的秋千走去。   春去夏来紫藤花,绿意葱茏似垂帘。   坐在秋千上,风过眉鬓,极是舒服。莫浩坐在秋千上,紧紧抓紧了秋千的绳索。身后的人将他推得老高,莫浩还在那里一直喊着,“再高点!再高点!”   “好!再高点!”那人笑得微凉,竭尽全力的推出去。   突闻绳索绷断之音,伴随着莫浩厉声惊叫,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便再也没了动静。   ——————————   昏暗的世界里,林慕白觉得自己又开始飘。脚下没有着力点,身上没有半点气力。她想睁开眼,可怎么都睁不开。   “容——容盈——”林慕白呓语连连。   容哲修和林慕白被放在同一张床上,如意不知道容盈这是什么意思,想着约莫是容盈怕照顾不过来,干脆将两人置于一处照料。   如意坐在桌案旁,目不转睛的望着床榻上始终昏迷的林慕白,容盈守在这里不眠不休的,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她不知道容盈是担心儿子多一点,还是担心林慕白多一点。   一声闷哼,如意骤然坐直身子。   什么声音?   容盈眸色陡沉,望着林慕白身边开始呻吟的容哲修。   “水!”容哲修极为虚弱的开口。   如意慌忙倒了一杯水,“水来了水来了!”上前之时,容盈已经上去抱起了容哲修,接过如意递上来的水,小心的喂容哲修喝水。   无力的靠在容盈怀里,容哲修伸手去摸自己生疼的后脑,“好疼!”   “别动!”容盈低语。   “爹?”容哲修一愣,随即回头去看,“爹,是你吗?屋子里那么黑,为何不点灯?爹——”他伸手去摸容盈的身子。从他的胸口一直抚上了他的脸。   这话一出口,容盈陡然沉眉,“你说什么?”   “爹,你会说话了?”容哲修笑道,“爹,你是不是病好了?爹?”   容盈面色僵冷,伸手在容哲修跟前晃了晃,如今是午后,外头光线极好,房内也是明亮至极。可容哲修方才说——屋子里那么黑?   “爹,你怎么不说话?”容哲修问,“我睡了多久,现在是晚上对吗?”   如意瞪大了眸子,愣是咽了咽口水,不敢吭声。想了想,如意突然转身,撒腿就往外跑。及至门外,一把揪住五月的衣袖,“去找大夫,快去找大夫,世子爷醒了,可是好像不太对劲!快去!”   五月一愣,随即疾奔。   没有得到容盈的回应,容哲修渐渐回过神来。他虽然才六岁,可一惯聪慧过人,见过的世面自然不少。是故他的身子颤了颤,慢慢推离容盈的怀抱,徐徐伸出手探向自己的眼睛。   却被容盈陡然握住了小手,包裹在温暖的掌心里。   “爹,你的病是不是好了?”容哲修的身子止不住颤抖,噙着泪的眸泛着空空荡荡的凄楚,他小心的将自己的身子埋在容盈的怀里,第一次极是不舍的抱紧容盈,“爹,那你以后是不是可以跟我说话了?”   容盈喉间滚动,抱紧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在孩子六年的岁月了,他虽然在身边,可事实上却一直都是缺席的。他是真的疯了那么多年,真的——在自己的世界里活了那么多年,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个儿子需要温暖与家的呵护。   “爹,我不怕黑。”容哲修斩钉截铁,“小白说,我是男儿大丈夫,不能轻易哭。爹,我就哭着一次,最后一次,你抱抱我吧!”   容盈圈红了眼眶,越发将容哲修抱紧,“很疼吧?”   容哲修摇头,“有爹在,修儿什么都不疼。拿修儿的眼睛,去换爹的痊愈,很值得。爹,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爹陪着我,抱抱我,我想像其他的孩子那样,有个会说话的爹。爹——”他哭得很压抑,似不敢高声哭泣,生怕自己的父亲会不喜欢哭泣的男孩。   轻抚着儿子的脊背,容盈长长吐出一口气,音色哽咽,“爹对不起你,这些年没能陪你一起长大。”   “爹病了,所以修儿不怪爹。”容哲修睁着空洞的眼睛,他的世界一片漆黑,“就算修儿以后都瞎了,都看不见,那也没关系。爹以后多抱抱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修儿没有娘,如今终于有个完完整整的爹了,修儿好高兴。”   “修儿会有娘的。”容盈捧起儿子的脸,略显粗粝的指腹,抚去容哲修脸上的泪,“爹替你找娘,好不好?”   容哲修一怔,愣在那里半晌没有回过神。渐渐的,唇边的笑意渐淡,容哲修垂下小脑袋。   “爹说的,是修儿自己的娘。”容盈深吸一口气。   “娘不是已经死了吗?”容哲修说得很轻。   容盈陡然握紧了容哲修的手,“谁告诉你,你娘死了?”   容哲修没敢吭声,良久才道,“那小白怎么办?”   “你喜欢小白吗?”容盈问。   容哲修点了头,眸中蓄满泪光。   “那就把小白当你娘吧!”容盈说得很轻,口吻却极是认真。   这个答案,容哲修显然没有想到,一时间竟然没能回过神来。爹的意思是——爹真的对小白动了心?所以真心要小白,当自己的继母,而非众多姨娘中的一个?   见容哲修没有说话,容盈复重新抱住了容哲修,“身上还有哪儿不舒服?”   容哲修摇头,“就后脑勺很疼,脑袋晕晕的,其他的没什么不舒服。爹,小白呢?我醒了,她怎么也不来看我?爹,我喜欢小白,如果没有她,我就死了。”容哲修不会忘记,林慕白是怎样艰辛的将自己背出来,一路上陪着他哭。为他哭。   其实在那一刻,容哲修就已经动摇了。   让林慕白坐自己的娘,他觉得,她有资格。   容盈没有说话,保持了沉默。   容哲修又问,“爹,小白在哪?”   “在你旁边。”容盈一声叹。   容哲修仲怔,随即伸手去摸,果然摸到了自己身边躺着一个人。当即缩了手,“爹,小白怎么了?她怎么躺在这儿?爹——”   容盈没有回答,五月带着大夫进了门,“还请大夫,赶紧给世子爷看看。”   如意焦灼,“快些!”   容哲修却道,“谁能告诉我,小白怎么了?不告诉我,我就不看病,以后当个瞎子罢了!”   “世子,眼睛之事可不敢儿戏!”如意哽咽了一下,“师父——师父就是累了,所以一直睡着,你若是有个好歹,师父来日醒了也会痛心疾首。”   “你们骗我!”容哲修岂是好糊弄的,一个六岁的孩子,逢着病痛双目失明,却也能这般淡然处之。换做寻常人,哪怕是成年人,也必定哭闹一场而后怨天尤人。然眼前的容哲修,不哭不闹,眼盲心不盲,反倒愈发的心明如镜。   这般气度,可不是寻常孩子能有的。连成年人,都该自愧不如。   “世子。咱们先看病吧!”如意忍住鼻间酸楚,望着自家师父昏迷不醒的模样,望着容盈痴痴凝望的神情,险些落下泪来。   容哲修发了性子,“我不相信什么大夫,我只相信小白的医术。除了小白,谁都别碰我!我谁也不信,谁都不信!”   “可是师父她——”如意到底没能忍住,瞬时潸然泪下。   “小白会醒的。”容哲修伸手摸上林慕白的身子,终于摸到了林慕白的脸,继而红了眼眶,“小白是不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样?”   谁也没有作答。   容哲修却心明如镜,发出低低的抽泣,“小白,你别不理我,你要是一睡不醒。那以后谁还能在我做错事的时候,打我呢?你说过,你替代不了我娘的位置,可是你会做我娘要做的事。小白,咱们拉过勾的,你忘了吗?说话不算话,我以后都不要再理你。”   昏暗中,林慕白觉得有人在喊她。   声音很熟悉,听在耳里会让人心酸,会叫人落泪。心疼的感觉,快速蔓延全身。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她终于听清楚了,那是容哲修的声音。   干哑的嗓子里,发出孱弱的声音,“我——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   如意愕然抬头,直接扑在床沿,“师父你醒了?师父——你终于醒了!”眼泪珠子就像断了线一般,不断的滚落,如意突然跑出门,跪在院子里“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老天爷开眼!   欣喜若狂,如意飞奔回房。   容哲修哭得更惨烈了一些,“我还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林慕白躺在那里,苍白的脸上,泛起温和的笑意,瞧着这对父子,眼睛里暖得说不出话来。容盈眸光灼灼的盯着她,就这么看着,一直看着。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我没事。”她启唇望着他,怀中抱着扑上来的容哲修。   容盈颔首,仍是没有言语。   “师父,世子的眼睛看不见了。”如意低低的开口。   林慕白眸色一紧,“你说什么?”   “大夫都找来了。可世子就是不让看,非得等到师父醒来。世子说,只信师父一人。”如意快速取了软垫,将几欲撑起的林慕白搀起,靠在软垫上歇着,“师父,你若是觉得累,就不必亲力亲为,你的身子原就不好,如今受了风寒,更是——”   “我没事。”林慕白只觉得身子抖得厉害,乍听得容哲修双目失明,她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容哲修后脑勺的撞上。此前她施针为容哲修疏通经脉,预备化去后脑淤血,可后来她也晕厥不醒,便再也不知容哲修的后续恢复如何。   如今只期望,切莫错过最佳的治疗时间。   五月引了那大夫出去,小心的关上门,在外头垂眸候着,眼底却有些不明所以的释然。   林慕白撑着身子,为容哲修诊脉,而后又仔细的查看了一下容哲修眼睛,以及后脑勺。那个大包虽然小了不少,但却没有完全消退,可见自己的药只起了少许作用。   体内血脉半畅半滞,委实不妙。   “眼睛没什么问题,应该是后脑勺里凝了血块,所以导致眼部经脉受阻。想要恢复就必须先除去血块,方可见效。”林慕白轻咳两声,容色惨白无光,“修儿你别怕,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语罢,林慕白撑了身子想要起身,“如意,扶我过去,我写个方子你马上去抓药,还有把我的针包拿过来。”   如意颔首,“知道了,师父!”   林慕白含笑望着容盈,继而掀了被褥正欲下床,却突然愣在当场,浑身僵直。   四下,好一片沉寂无声。   唯有容盈沉重的喘息声,显得格外清晰。 ☆、第95章 属于她的过往   林慕白微颤着手,抚上自己的双腿,指尖所到之处,没有半点触感。什么感觉都没有,毫无知觉可言。就好像这两条腿,压根不是自己的。   她嗤笑一声,却是有些释然,到底还给了他,此后真的是两不相欠,再也没有亏欠。   倒也是极好的!   “师父?”如意惊惧的望着林慕白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身子紧跟着颤抖起来,“师父你怎么了?是累着了吧!”可说着说着,如意便已经哽咽起来,“师父的腿不好,是因为淋了风雨,受了寒的缘故。师父别担心,这、这只是暂时的,师父——”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继而抬头望着容盈,“五年前我从木轮车上艰难的站起来,我以为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有机会坐在木轮车里。有时候欠了别人的就该还,这双腿我到底没能保住。师父曾经说过,若我不好好护着这双腿,一旦复发就是回天乏术。容盈,我是废人了,这样的我,你还敢要吗?”   她毫不避讳,也没有遮掩,说得实实在在的,也说得很诚恳。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何况林慕白是个大夫。对于这双腿的情况,没人比她更了解。   “要!”容盈没有犹豫,唯有最简单的一个字,“以后,我是你的腿。”   林慕白笑了笑,眼眶圈红,“好!”   有些承诺没有花哨的言语,没有过多的生死相付,只是简简单单的相依为命。一个“好”就已经给予了足够的信任,不管是曾经还是未来,只要有个你有个我,就可以风雨无阻的在一起。   不离不弃,胜过千言万语的诺言。   容哲修摸索着握住林慕白的手,眨了眨毫无聚焦的眼睛,“小白,那以后爹抱着你,你抱着我可好?”   林慕白笑着抱住容哲修,强忍心头酸涩,哽咽得不成样子,“我会一直陪着你,抱着你,以后我帮你指路,你推着我走如何?”   “拉钩!”容哲修伸出小拇指。   有泪划过脸庞,林慕白望着他稚嫩的脸庞,笑得泪流满面,可惜——容哲修看不见。   容盈绷紧了身子,眸色冷凝至绝,俊彦无双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浮动。他只是死死的盯着她与容哲修拉钩的表情,将她的泪默默收藏在内心深处,那个尘封的角落从始至终都只属于她一个人。袖中五指蜷握,掌心渗血。嫣红濡湿。   林慕白的木轮车是特别制作的,一开始她有些生疏,但毕竟早前有过经验,很快便适应了木轮车的生活。她必须适应,否则来日该怎么办?   师父早前留下的方子也还在,可——   “怎么了?”容盈问。   林慕白摇头,怀中抱着容哲修,“就是觉得躺了太久,腰骨有些酸涩。好久没见太阳,身上都凉凉的不太舒服。”   闻言,容盈二话不说,上前将二人抱起,缓步往院子里走去,寻了一块大石头坐下。   这画风虽然有些奇怪,倒也和谐。   他抱着她,她抱着小的他,俨然若一家三口。可这磨难,未免也太多了些。然则也因为这些磨难,让容哲修与林慕白的心越走越近,也让林慕白对容盈的心思,越陷越深,逐渐的不可自拔。   五月远远的望着,眸色微暗。   却见如意急急忙忙的走来,神色极为慌张。   “师父,公主府出事了。”如意呼吸急促,脸色微白。   “出了什么事?”林慕白蹙眉,“是公主的病?”   “不是!”如意抿唇,“是莫浩小公子出事。”   “什么?”容哲修愕然,一把握住林慕白的手,侧耳问如意,“浩儿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又受伤了?上次的伤才刚好,不会又伤着了吧?”   如意深吸一口气。低低道,“比上次更严重。小公子,昨日从秋千上摔下来不省人事。我打听了一下,好像说——说是只剩下了一口气,如今整个公主府都乱作一团,全城的大夫都去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   正说着,莫青辞的声音已经从外头传来,紧接着越过拱门,疾步朝着院中行来。看心急如焚的模样,想必如意所说是真的。思及此处,林慕白下意识的抱紧了容哲修,继而与容盈对视一眼。   容盈的神情清清冷冷,看上去与先前病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林侧妃!”莫青辞突然就给林慕白跪下,“我知道林侧妃与世子刚逃过一劫,身子尚未痊愈。我这般冒失显然不近人情。但是——上次公主昏厥,多亏了林侧妃妙手回春才有奇效,如今、如今浩儿——”七尺男儿也潸然泪下,“大夫束手无措,让我们准备后事,可浩儿还有一口气,身上尚有余温,身为父亲岂能放弃。我求林侧妃念在浩儿与你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份上,救他一救,若真的、真的回天乏术,那我也认了。”   “若不是你拦着,此刻我已经启程去公主府了。”林慕白轻叹一声,“稚子无辜,我身为大夫,岂能见死不救。走吧!”   语罢,她看了容盈一眼。   容盈显然是不太高兴的,毕竟她自己的身子也很虚弱,只该静养不该颠簸。再者,还有个容哲修在身边。容哲修的眼睛尚未复明,出门极不方便。   “那我留下了。”容哲修自打失明,就变得乖顺很多。   林慕白握紧了他的手,“你不担心浩儿吗?”   容哲修颔首,“我担心浩儿,可是我——”   “不是说好了,要一直抱着你吗?咱们拉过勾的,你怎么忘了呢?”林慕白含笑看一眼容盈,抱紧了容哲修,“一起走吧!以后不管去哪,我都带着你。”   “真的?”容哲修欣喜。   “当然是真的!”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如意推着木轮车,快速朝着外头行去。   ——————————   公主府内已经乱作一团,哭泣声,慌乱的脚步声,混成一团。整个公主府都陷在一片愁云惨雾当中,就像当日容哲修出事一般。   “都给我让开!”莫青辞厉喝。   屋内的奴婢们悉数撤离,唯有莫老爷子和沈玉莲还守在房内。   “侧妃请!”莫青辞毕恭毕敬。   “好!”林慕白颔首,如意便推了她来至床沿诊脉。   莫老爷子朝着端坐在案旁,抱着容哲修一言不发的容盈行礼,而后朝莫青辞使了个眼色,父子两个便悄悄退出了房间。这一幕正好被如意瞧见,如意只觉得心头不悦。孩子都快死了,这莫老爷子竟还这般固执的瞧不起师父,真是气人。   外头,莫老爷子寻了僻静处,冷了声音道,“你把林侧妃请来做什么?”   “爹,都什么时候你还说这个?浩儿都快不行了,你还有心思想那些东西。如今我不管公主与林侧妃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也不管您怎么想。现在,我只在乎浩儿的性命,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在乎。”莫青辞切齿,眸中恨意阑珊,“不管是谁,敢动浩儿,我绝对不会放过。”   莫老爷子轻叹一声,“那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就这女人能成什么事?你简直是异想天开!”   “就算是异想天开,那也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我就算是跪着求着,只要能让浩儿转危为安,便什么都是值得的。”莫青辞冷然,“事到如今,不管怎样,我只要浩儿的命。他活着,就是我全部的希望。”   “我知道浩儿对你很重要,可是青辞,你要想清楚,毕竟浩儿他是——”   “我想得很清楚。”莫青辞打断了莫老爷子的话,“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性命来得更重要。”语罢,莫青辞拂袖转回房间,如今他心系莫浩,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沈玉莲压低声音道,“老爷,让侧妃给小公子施针,万一惹怒了公主,公主病发——可就了不得了。城中那么多大夫都给小公子看过,都束手无策,她一个侧妃养尊处优的,能起什么用?可别到时候治不了病,还让小公子病情加重。”   “没一句好话!”莫老爷子拄杖一跺,一脸愤懑。“浩儿是莫家唯一的根,青辞这么做虽然有欠妥当,但也是没办法了。如今只希望那个侧妃有点用处,若是能救回浩儿一命也算是浩儿的造化!”孙子毕竟是莫老爷子的心头肉,他膝下可就这么一个孙子!   “妾身也是担心浩儿,到底咱们莫家可就这么一个宝贝。”沈玉莲轻叹一声,搀起了莫老爷子,“里头有侧妃和城主候着,老爷不妨在外头等消息。”   如此,也是眼不见为净。   莫老爷子点了头,焦灼的捏了捏拄杖,心下有些慌乱。孙子生死未卜,当爷爷的哪能安心坐得住。   莫浩的脉搏已经极为微弱,若非林慕白医术精湛,根本就探不出脉来。所幸早前有大夫为莫浩施针下药,也算起了一点作用。如今林慕白只能先行施针护住莫浩的心脉,保持体内气血的运行。否则一旦气血停止运行,腑脏就会衰竭。腑脏衰竭,便是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   等着施针完毕,林慕白已面色苍白,气喘吁吁。如意快速上前,为林慕白拭去额头薄汗,担虑的望着她,“师父歇一歇吧!你才刚醒来一会,若是熬不住再倒下,那谁来救小公子?”   林慕白笑得微凉,“我没事,只不过小公子的伤势很重,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切都只看今天晚上,若他能熬过今夜,便算是过了第一关。”   “第一关?”莫青辞一愣。   “熬过今夜。不代表他会醒,只能说明他有活下来的机会。”林慕白轻咳两声,容色又白了几分,“但能熬过今夜,我就有把握保他性命。小公子伤得太重,我也只能尽心到此,一切还得看小公子自己的造化!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帮他。”   莫青辞点了点头,到底还是有些希望的。   “多嘴问一句,敢问城主,小公子好端端的怎么就摔成了这样?这外伤可不是寻常磕碰而成,显然是用了不少气力的,一般人怕是没这样的本事吧!”林慕白道。   “不瞒侧妃,浩儿从秋千上摔了下来,脑袋磕在了石头上,这才——”莫青辞哽咽了一下,望着自己年幼的儿子,躺在床榻上生死难料,便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我能不能去看一看那个秋千?”林慕白问。   莫青辞点了头,“可以,事发之后我便教人看守了花园,不许任何人靠近半壁。一切都保持原状,只想着等浩儿无恙在细细的查下去。此人穷凶极恶,连孩子都不放过,这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林慕白轻叹一声,如意便推着她往外走。   容盈快速抱起容哲修,紧随其后。   紫藤架下的秋千,跌落在地,唯有空荡荡的绳索在风中摇曳着。   “如意,推我过去。”林慕白道。   如意小心的推着林慕白过了鹅卵石小道,靠近了秋千。望着秋千上断裂的位置,林慕白娇眉微蹙,转头问,“城主此前可有查过?”   莫青辞摇头,“昨日发现的时候我就围着浩儿转,哪里有时间分身查看。”语罢上前,指着远处染血的假山石道,“浩儿就是撞在了那块石头上,才会变成今天这样。若非发现及时,只怕早就没命了。”   “这绳索是被人刻意划断的。”林慕白望着绳索的断痕,“那人很聪明,没有完全弄断,而是给绳索弄了点缺口。秋千在摇荡的过程中,缺口越来越大,最后因为用力过度造成绳索绷断,孩子就甩出去了。其心之狠,可想而知,这人一开始就想要小公子的性命,应是早有预谋。”   莫青辞面色青白,“连个五岁的孩子都不放过,简直该死。”   “我看这府中戒备森严,外头的人似乎很难接触到小公子,城主可有想过,能在这秋千上动手脚的,也是不是外来者。”林慕白环顾四周,隐约觉得有些微恙,可到底哪里不太对,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继而问,“当时小公子身边,也没人陪着吗?”   “你也该知道,公主处死了浩儿的奶娘,所以如今浩儿身边没什么可信的人。我便调了自己身边的丫鬟伺候着,也就是眨眼的功夫,说是捉迷藏,浩儿就跑远了。等到众人意识到出事,开始找寻,才发现浩儿已经躺在了这里,浑身是血。”说起这个,莫青辞面色僵冷,可见切齿之恨。   林慕白没有吭声,孩子伤了,做父亲的自然是心里难受的,若她问得太多,只怕莫青辞会更加悲愤交加。是故林慕白也只得适可而止,略带犹豫的望着容盈,朝着莫青辞道,“小公子伤势太重,今夜我怕是走不了的。”   莫青辞闻言,毕恭毕敬的朝着林慕白作揖,“多谢林侧妃。不管浩儿能否躲过一劫,侧妃这般仗义援手,青辞铭感五内,没齿不忘。”   “城主莫要多礼,救人生死乃是医者本分,无需如此。”林慕白抬手,莫浩那么小,林慕白也是舍不得那么乖巧的孩子。对于孩子,她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母性,格外的怜惜。总觉得,自己是在孩子身上寻找着什么,就好像是在弥补着心中的缺憾。   可这缺憾是什么,林慕白也不清楚。比如容哲修,比如莫浩,看到这么小的孩子便历经种种,总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只觉得心中酸涩难忍。   容盈什么都没说,他知道林慕白在想什么。   即便她什么都不说,他心里却清楚得很,有些东西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在尘封的记忆里,那些东西始终存在着,只是她不曾察觉,自己的心正在逐渐的改变。   有些本能的东西,会在无意识中流露出来。   他知道,那是她的潜意识,是一种身为母亲对于孩子的天性。渴望着唤醒沉睡的她,可沉睡了便什么都忘了,多好!教他如何忍心?有些痛历经一次就足够,忘了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什么都不记得,便是连痛也跟着掩埋在尘埃里。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天知道!   还是不知道为好吧!毕竟那些东西,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住的!有些秘密,只该湮没,不该重来。   夜里的时候,林慕白便留在了莫浩的房内,连带着容哲修和容盈都留了下来。林慕白抱着容哲修,坐在自己的腿上,临窗坐着,容盈则在二人身后,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他这副痴凝的模样,一点都没看出来他已经恢复了正常,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的痴傻。   “小白,今夜的星星好看吗?”容哲修靠在林慕白的怀里。   夜风有些凉,如意取了薄毯子奉上,林慕白取了盖在容哲修的身上,顾自笑了笑,“星星很好,一闪一闪的。”说到这儿,林慕白顿了顿,意识到容哲修看不见,故而又恰到好处的转了话锋,“修儿,你困了吗?若是困了就睡吧,我抱着你。”   容哲修靠在林慕白的怀里,就好像年幼的孩子,与自己的母亲相依相偎,这般的温和乖顺,“小白,你能跟我说说你以前吗?我想听。”   林慕白笑得有些窘迫,“我以前吗?”   身后的容盈微微僵直了身子,绷紧了心头那根弦。   “恩。”容哲修点头,“小白,说说吧!我还不想睡,我有点害怕,不敢睡!”   林慕白抱紧了他,深吸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夜家庄,反正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已经在那了。当时的我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浑身动弹不得。义父说我身上的骨头都断得差不多了,一双腿的膝盖骨更是伤得厉害,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走。”   “当时我也跟你现在一样,觉得很害怕,因为我怕一辈子都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与病榻为伍。除了这个,更让我害怕的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过去的一切,就像是白纸一张任凭书写。你知道那种将信将疑的感觉吗?”   “分辨不出孰是孰非。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都不知道。夜凌云说,我是他未婚妻,因为他带着我游山玩水,我去摘悬崖边的石莲花,一不小心就从悬崖上摔了下去。所幸被底下的树枝挂住,才算捡回了一条命。等我伤好了,不管我还能不能走,他都会娶我。”   容哲修抬头,“你信吗?”   “我别无选择,除了相信没有其他的念头。”林慕白轻叹一声,“也许你不会明白,人在孤立无援的时候,是最脆弱的,最容易被误导和摆布。而我当时脑子里是空空的,除了这些被赋予的记忆。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能顺着别人给我铺设的路继续往下走。”   “我不是没想过,他也许在骗我。可他也用真诚感动过我,让我缴械投降。”说到这儿,林慕白低眉,“你还想听吗?”   容哲修点点头,“我想听。”而后低低的喊了一声,“爹,你还在吗?”   容盈“嗯”了一声。   浅笑一声,林慕白刮了他一个鼻子,笑骂一句,“小鬼头。”他这不是自己想听,是替他爹问的这些话。这小子越发了不得,虽然双目失明,可心里却越来越滑头。   也罢,既然说开了。不如索性说个彻底,横竖都要说清楚的。   “拆去绷带的时候,我的脸上还有一些残留的疤痕,义父给了药细细的为我诊治,我的脸才能复原。可身上那些伤,因为有些是由于断骨之痕,是故永远都不会好了。”说起这个,林慕白至今心有余悸,以至于每次做梦,她总会梦见自己从悬崖上坠落,不断的往深渊坠去。   “我每日坐在木轮车上,困守在夜家庄,未能走出去半步。有一日义父得了一个方子,说是要给我试一试,只不过其中一味药甚是难寻。商量之下,义父便上山为我采药。可是最后义父却没能回来。夜凌云派了不少人上山寻找,终于在悬崖下找到了昏迷不醒的义父。义父的手里,握着那药。”   “义父没死,但是受了重伤。因为义父的方子有些冒险,所以义父便留在药庐里,拿他自己为我试药。”说到这儿,林慕白的身子微微绷紧,下意识的垂眸屏息,“义父伤重不治,临死前把方子交给了我,让我去找一个人,说是那人可以救我。”   “我出不去,只得让林婉言去找师父口中的那位高人。拿回方子的时候,义父已经不行了,我跪在义父床前磕头。义父只是交代我照顾林婉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我到现在都记得义父临终前的那个眼神,欲言又止,眼底噙着泪,似不舍似痛心。我不懂那是为什么,但我知道我欠义父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林婉言拿到的方子对我确有奇效,这个修改义父药方的人,便是后来我的师父。也算是缘分吧,茫茫人海都能遇见贵人相救。那些药确有奇效,但是服食之后会让人若分筋错骨般的疼痛。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想着,只要忍一忍,忍一忍我就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能走下去。”   “那些日子,是夜凌云——日以继夜的陪着我,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不离左右的呵护。是他扶着我站起来,而后让我迈出了第一步。”她扭头望着容盈。却见他眸色猩红,脖颈处青筋暴起。她不知道这是愤怒还是疼惜,也许兼而有之。眼睛里的光,分明散着痛楚,一种难以言说的疼痛。   容哲修抱紧了林慕白的脖子,“小白,疼吗?”   “不疼。”林慕白笑了笑,“其实这样也好,如今我又回到了木轮车上,什么都回到了原点,就再也不欠任何人了。欠的,就该还。不过现在,我到底是还清了。无论是命还是腿,都清得干干净净的。以后,我是自由的。”   她轻抚着孩子的小脑袋,“不过修儿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你信我。”   “我信。”容哲修点点头,稚气的抬头望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毫无聚焦可言,“那小白,你和夜凌云到底有没有成亲?”   “我——”林慕白犹豫了一下,扭头望着容盈。   容盈突然起身,快速抱起容哲修,“该睡了。”   “爹,我还没问清楚呢!”容哲修嘟哝着,挣扎着想要从容盈怀中下来,“爹,我要小白抱!”   “回房睡去!”容盈直接将容哲修塞给如意,“带他回房。”   容哲修自然不肯,“爹。小白说要陪着我!我们拉过勾的,爹你不能拆散我们!”   “走不走?”容盈问。   容哲修摇头。   容盈直接将林慕白打横抱起,林慕白心惊,“容盈你干什么?”   “他不走,我们走!”语罢,容盈快速抱着林慕白出门,惹得一旁的如意掩唇偷笑。   “小白!”容哲修噘嘴跺脚,奈何自己双目失明,什么都看不见,也只好就此作罢!隔壁是莫浩的房间,容哲修无奈的撇撇嘴,“如意,你说我爹就那么想和小白生孩子吗?”   如意正在铺床,瞬时一口吐沫呛在嗓子眼,立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脸红到了耳根。“世、世子啊,这生孩子的问题——我、我哪儿知道,世子你也还小,就、就不必操心这档子事了。其实想想也挺好的,世子你若是有个弟弟妹妹,那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兄弟姐妹之间还能打个商量。”   “不像我这样,什么亲人都没有,不管好事坏事都得自己一个人扛。世子,您说是不是?要是师父和殿下有了孩子,一定会更疼你的。你放心,师父仁善,不会与你抢任何东西的,这个如意可以拿自己的性命担保。她对别人的孩子尚且疼爱有加,更何况是你呢!”   容哲修深吸一口气,而后耷拉着脑袋垂下眼眸。“我不担心小白不疼我,我只是不喜欢和别人分享我喜欢的东西。”   如意微微蹙眉,也许这就是独养儿子的弊端,习惯了占据。这些年,容哲修都是一个人过的,没人教过他,也没人敢教他,能变成如今这般优异,已然是上天眷顾,没有让他走了歪路。   他虽然是人人眼中的混世魔王,但归根究底,心里还是干净的。   “世子别想太多,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世子该高高兴兴的才是。”如意宽慰,引着容哲修朝着床榻走去,“我去给世子端水洗漱。”   容哲修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他想着,此刻爹抱着小白在做什么呢?真的那么着急给他添弟弟妹妹吗?   “容盈你干什么?”林慕白羞红了脸,“这可不是行宫,你别——别乱来。”她快速环顾四周,而后压低了声音,圈住了容盈的脖颈,“你放下我,听到没有。”   进了莫青辞安排给容哲修的房间,容盈抬腿便合上了房门,五月快速守在院外,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   烛光微恙,圈着怀中的林慕白,容盈只觉得心中若凌迟般疼得刺骨。   “事情都过去了。”林慕白抿唇,被他圈在膝上,抱在怀中,拥得如此生紧。   容盈不说话。   林慕白想了想,凑上他的喉间,落下轻轻一吻,“那些事都发生在遇见你之前,我以为这辈子也许就是这样了,困守夜家庄,仅此而已。那时候我的腿疾刚好,夜凌云就开始筹办婚事,我——我没想太多,只是不想一个人,所以便答应了他。”   她紧咬下唇,“我们虽然拜了天地,但是我们没有行夫妻之礼,我——唔——”   音未落,唇已被狠狠摄住。   那张狂野邪魅的容脸,在她的视线里快速放大,越渐模糊。 ☆、第96章 世上只有人心,才是最可怕的   唇齿相濡,林慕白下意识的抓紧了他的胳膊,略带生涩的回应着属于他的霸道。许是念着她的身子虚弱,他到底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浅尝辄止的松开了她。   明眸璀璨,故人依旧。   只是故人颜色改,可还记故人?   沉默了那么多年的,此刻的他不知道该怎样来表达自己内心的震颤,很多时候,他不是不说话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那么多的事,那么多年的沉淀,他忘了该怎样诉说。   而现在的林慕白,什么都忘了。   四目相对,他捧起那张素白的容脸,重重合上眼眸,额头相抵,“什么都不必说,在我这里,你比什么都重要。什么夜凌云,什么夜家庄,对我而言,从不是威胁。”他不是吃醋,只是觉得心疼。那个自己想要保护一辈子的女人,在她最难最痛苦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男人。   他怎能不疼?   撕心裂肺的疼!   她睡着的时候,他会细细的数过她每一条伤痕,抚摸着脊背上的深浅不一,那是他最痛彻心扉的痕迹。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告诉自己,过去的永远回不去,那不如就别回去了。至少此刻至少现在他能给予她的是最纯净的幸福!   可是这双腿,他到底无能为力。   他有些痛恨自己的无能,原以为隐没在这山水之间,便是最简单的幸福,过最简单的生活。却在最后才发觉。事与愿违。有些人不是你想避开,就能当他不存在;有些事不是你想放手,别人就会放过你。   “若世间无佛普度众生,我愿成魔屠戮苍生。”他附耳低语,口吻冰凉。   林慕白微微一怔,愕然盯着他,“爷,你怎么了?”   他慢条斯理的把玩着她的青丝长发,敛眸轻柔,“突然想吃人。”   音落,林慕白骇然,“什么?”   他慵懒抬眸,饶有兴致的望着自己的女人,从方才的愠怒之色转为如今的慵懒矜贵,不过是转瞬间为之,教人看不穿猜不透他到底心中在想什么。   指尖撩过她素白的面颊,他笑得邪魅无双,突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就势捏起她精致的下颚,“把你放在肚子里,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她一愣,眸色微恙,“什么?”   她不懂!   没关系,他懂就是。   温柔俯身,摄住她温凉的唇瓣,辗转缠绵,低柔浅尝。他觉得这是世上最美的滋味,甜美至极,令人眷恋不休。真想就这样吃了她,可她的身子还没好,不允许他这般肆无忌惮。所有的灼热都只能按捺,已然回来了,已然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疯狂。   林慕白显得有些紧张,“爷——”   “别说话,让我尝一会,爷渴了。”他低低的开口,说的何其温柔,极尽暧,昧。这才是真正的容盈,一个传说中邪魅至绝,狠戾无双的男子。憋了那么多年,如今他这一身的邪魅都朝着她去了。   林慕白下意识的想推开他,岂料身上一凉,惊觉腰封不知何时已被他挑开。   “嗯?”他尾音拖长,俯身含住她的耳垂,“别动,你还有伤,爷不会碰你。让我抱一会!”他翻个身,随即将她塞进自己怀里,“这样睡才舒服。”   她抬头看他,“这是公主府。”   “有区别吗?”他问。   她蹙眉,与他而言,却是没什么区别。容盈若是像她这般小心翼翼,那就不是容盈了。轻笑一声,窝在他的怀里,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遇见你,真好。”   他道,“以后会觉得更好。”   她脸,瞬时红到了耳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就对了,爷以后会少说多做,直到你懂为止。”他合上眼睛,若真的睡着了一般,温软呓语。   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感受着属于他的温度传递,心里有暖流慢慢溢开,逐渐的暖了心田。有他在,好像什么都不怕,天塌了,也有他撑着,压不着她。   真好!   ————————   公主府的夜里,格外的安静。   只不过天亮之际,却被沈玉莲一声刺耳的尖叫给彻底打破。   林慕白等人赶到的时候,只看见床榻上吓得魂不附体的沈玉莲,窝在床角抱着被褥,极好的容脸吓得惨白失色。莫老爷子正在发脾气,房内的瓷片散了一地,整个公主府已经闹得鸡犬不宁。   沈玉莲的身子抖如筛糠,紧抱着被褥连话都说不出来。   婢女奴才们跪了一地,只听得莫老爷子怒斥,“到底是谁干的,给我站出来!没人答应是吧?好!没人答应就一并打死作罢!成日里兴风作浪,真当我莫家无人了是吗?你们这群狗奴才,连主子的眼皮底下都敢作祟,还有什么是你们做不出来的!”   奴婢们自然哭泣着求饶,一听说要打死,谁都得吓死。   “怎么回事?”莫青辞瞪着一双怒目进门,难得莫浩那边熬了一夜,眼见着有了希望,这边却闹腾开了,真是一点都不消停。见着没人回答,莫青辞走到床前,瞧一眼面色惨白如纸的沈玉莲,“到底怎么回事?”   沈玉莲身边的丫鬟哭着爬到莫青辞的脚下,“城主,奴婢不敢作祟,奴婢不敢!”说着,指着梳妆镜前的首饰盒,浑身打颤,“有人、有人放了东西,在、在主子的首饰盒里,奴婢真的不知情,奴婢是冤枉的。请城主明察!”   东西?   莫青辞一愣,继而看了一眼同样不明所以的林慕白等人,缓步朝着梳妆台走去。   在梳妆台上,摆着一个盒子,盒子只有巴掌大小。上好的檀木制作,雕花精致,镶嵌着极好的翠玉为饰,可见平素里沈玉莲是极为钟爱这首饰盒的,里头放着的应该也是沈玉莲最钟爱的东西。   “等等!”林慕白瞧了如意一眼。   如意颔首,从外头捡来了一个小棍子递给莫青辞。   到底林慕白是做大夫的,凡事仔细得多。   取过小棍子,莫青辞挑开了盒子,定睛一看,手中的棍子“吧嗒”一声落地。便是七尺男儿,乍见这一幕,也跟着心颤不已。   如意“啊”的一声尖叫出来,腿一软当下坐在了地上,气息急促至极。   “是什么?”林慕白作势要上前。   如意一下子扑过去,拦住了林慕白的木轮车,“师父别过去,是猫。”   “什么?”林慕白愕然。   “血淋淋的一个猫脑袋!”对上睁着的猫眼,如意也是吓得魂飞魄散。她见过万箭穿心,见过断手断脚,可也没见过这样吓人的画面。   莫青辞随即转身,容色铁青,“是谁干的?”   能进入沈玉莲的房间,把死猫脑袋放在首饰盒里,绝对不可能是外头的人做的。有人刻意为之,不知道是何用意,是制造纷乱,还是别有所图?没有伤及性命,却让整个公主府都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之中,人人猜忌,惶惶不可终日。   林慕白顿了顿,如意已经爬了起来,心有余悸的站在林慕白身边,“师父,咱回去吧,太吓人了。”   “我去看看!”死尸尚且见得,还有什么可怕的。   “师父,好吓人。”如意忙道。   林慕白扫一眼众人,笑得凉凉的,“这世上只有人心才是最可怕。”语罢,她转着木轮车近至梳妆台前,仔细的望着盒子里的猫脑袋,“血成暗红色,不是新鲜的。如意,把小棍子捡起来,我看看这个。”   “师父?”如意咽了咽口水,“你会是想验尸吧?可这是猫啊!”   “猫也有生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会留给你最后的信息。”林慕白瞧着那对猫眼睛,猫眼已经浑浊不清,死的时间不短了。拿了小棍子,挑了一下猫脑袋,查看伤口,“典型的利器伤,伤口整齐,且一刀切,是在死后才把脑袋剁下来的。这柄利器十分锋利,连骨头都是一刀切,应是剔骨尖刀之类。”   “去厨房看看。”莫青辞朝着身边的奴才开口。   奴才快速离开。   这事还没落定,外头却又传来一名奴婢的尖叫声,叫声凄厉至绝。   莫青辞撒腿就往外头跑,声音是从容嫣然的院子方向传来的,所有人一股脑的往外头涌。莫老爷子也慌了。若是公主容嫣然出什么事,他们莫家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公主乃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又是远嫁!   唉——真是乱了套。   如意觉得自己快要被吓出毛病了,这头刚看完死猫,这头就看见了公主院外的雪白墙壁上,成片的冤字。蔷薇跌坐在地上,面色煞白,手中的食盒散落一地。   “怎么会这样?”莫青辞站在那里,僵冷至极。   一股寒气从脚底心窜起,腾的窜上了如意的脑门,如意快速环顾四周,她什么都不怕,就怕鬼!这斗大的冤字很显然是有人想要说什么?这公主府里,死的人不少,平素被公主容嫣然杖毙杀死的,更不在少数。如今竟然找上门来了,不是要把人活活吓死吗?   “哪个挨千杀的。敢来这儿放肆作祟。我不信这世上有鬼,若真的有,午夜索命之时只管冲着我来。我金凤什么没见过,还会怕这些装神弄鬼的伎俩!我可不是吓大的!”金凤望着血淋淋的“冤”字,咬牙切齿,“有本事冲着我来,我见一个就杀一个,看谁还敢作祟。”   语罢,金凤狠狠剜了一眼倒地的蔷薇,啐一句,“没出息的东西,还不快起来,重新去给公主置办早膳,若是公主饿着了,你就等着受罚吧!”   一听这话,蔷薇随即颤颤巍巍的起来。   爬起来的时候险些又摔在地上,好在被如意快速搀了一把。“没事吧?”   蔷薇摇头,面色惨白的朝着众人行礼,退了下去。   “这是刚写上去的,颜色还是新的,还没干透!”林慕白瞧着墙壁上的血字,“能在府中出入自由,还能写这些东西不被人察觉,可见公主府的守卫,真的要换人了。”   莫青辞面色铁青,朝着底下人冷喝,“把守卫长找来!”   方才跑去厨房的奴才紧跟着回来,“城主,厨子说昨儿个傍晚时分,厨房确实丢了一把剔骨刀。往常都在刀架上置着,谁也没注意。昨儿个做晚饭的时候还在,等到众人用过了晚饭,才发现剔骨刀丢了,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如今还在找!”   闻言,莫青辞蹙眉瞧了林慕白一眼,眸色微恙,“继续找!”继而朝着林慕白颔首,“府中出了这些事,让殿下和侧妃看笑话了。只不过我这厢怕是走不开,浩儿那头——”   “熬过昨夜,小公子算是保住了性命。城主放心,我这厢一直盯着,必定竭尽全力,若是有事会及时通知城主的。”林慕白还礼垂头。   “多谢侧妃。”莫青辞快速离开。   府中的奴婢快速的提着水桶和刷子过来,清洗墙上的血迹。林慕白还坐在那里,定定的望着墙上的红印子,水一冲就淡去了不少。   “师父,我觉得这公主府阴气太重,不是死猫就是血淋淋的字。太邪性了!”如意面色微白,“师父,你说是不是谁被冤死了,所以冤魂不散回来了?”   林慕白蹙眉,“别瞎说,这世上哪有什么鬼。”   如意撇撇嘴,“看着就不像人做的,哪有人拿血写字的,流那么多血不得死了吗?”   “那不是人血,是动物的血,上头还沾着一些动物的皮毛。”林慕白轻叹着摇头,“别自己吓唬自己,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远远的,蔷薇领着食盒站立,面色仍旧煞白如纸。   她小心翼翼的走上前,神情慌张的朝着里头走去,走到院门口时又回头望着林慕白,想了想便走到了林慕白跟前,朝着林慕白行礼,声音轻颤着问,“林侧妃,奴婢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林慕白颔首浅笑,“问吧!”   “这世上,真的没有鬼吗?”她问得很轻,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   林慕白打量了蔷薇一眼,继而点了点头,“世上本无鬼,怕的人多了,便有了。其实只要你问心无愧,人怕鬼,其实鬼更怕人。”   蔷薇咽了咽口水,又朝着林慕白行礼,这才领着食盒进门。   “师父,我怎么觉得她比我更怕鬼?”如意蹙眉,“好奇怪。她为何要来问师父这个问题呢?是因为师父是大夫,所以——或者是觉得师父的威信力比较好?”   “你本来就害怕,难道要她来问你,世上有没有鬼,然后你告诉她这世上有鬼,教她再受一次惊吓?”林慕白轻叹,“她寻我问,只是因为听到我说世上无鬼,所以来寻找慰藉。”   心里怕得要死,便想要寻个理由来平复心中的惊恐。   否则两个怕鬼的人对上话,不得更自己吓自己?   如意一笑,“师父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林慕白浅笑,“回去看看小公子,能熬过去,就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可得仔细了!不管这公主府内有什么冤枉大事,稚子无辜,都不该被牵连。”   “师父说得及时,小公子才五岁,就算与公主和城主有冤屈,也不能拿小孩子下手,这么缺德是要遭报应的。”如意愠色。   莫浩还处于昏迷之中,容哲修早早的陪在了莫浩的床前。听得木轮车的车轱辘声,容哲修随即起身,“是小白吗?”   “是我!”林慕白近前握住了容哲修的手,小家伙便被林慕白抱在怀中,仿佛是越发的亲昵,越发的亲近,到了一种极为默契的地步。   “小白你去哪了?”容哲修问,“一大早的,我都找不到你。”   “府中出了点事,我去看了看。”林慕白笑着抱紧了容哲修,“不过没什么大事,你也担心。”   “也不知道明恒有没有事,一直都没找到。”容哲修有些懊恼,“我分明把他藏起来了,你说他是不是落在了那些歹人手里?小白,你说明恒会不会已经——”   林慕白轻叹一声,“只要没找到尸体,不妨抱着希望。明恒是个有福气的人,我想老天爷不会那么残忍。修儿,你别胡思乱想,有我陪着你,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容哲修点头,“我会好好的,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好好睡觉。”   “真乖!”林慕白笑了笑,抚着孩子稚嫩的面颊。   闻言,容哲修靠在林慕白的怀里。突然极为小声的开口,“小白,我知道有娘的感觉了。”   她微微一怔,随即笑靥如花,“那就持续下去吧!”   他颔首。   不远处,容盈坐在桌案旁,以手扶额遮去了容脸,瞧不见当下容色。   林慕白回头浅笑,哪有人跟自己儿子也吃醋的?!不过,容哲修身边没有可信的人,也实在是不行,万一自己走开一下,容哲修可怎么办呢?   明恒,现在到底在哪呢?   容哲修说明恒重伤,被他藏起来了,按理说时隔多日,只要没死也该回来了。除非他真的被离恨天的人抓到了,可偏偏林慕白不想再去找夜凌云。   这双腿都还了,就不必再见。   事实上,明恒的伤势已经在好转。   城外简易的药庐内。   一名妇人送了饭菜进屋,“公子起来了?”   “躺了这么多日,眼见着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就不用再烦劳于大夫和夫人您了。”明恒捂着胸口起身,容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较之来时的面如死灰,已经是万幸。   “公子要走?”妇人一愣。   明恒抱拳行礼,“多谢于夫人照料,在下感激不尽。身无长物,无以回报,等我回去必定重谢。”   “不必不必!”妇人轻叹一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家相公是大夫,救人乃是职责本分。既然公子好些了,那我也不留你。”   “多谢!”明恒深吸一口气。徐徐起身,箭上曾经淬了毒,让他的伤口溃烂到了一定的程度,险些殒命。所幸路遇贵人,被置于药庐内受到妥善照料,才算捡回一条命。   如今明恒只担心世子周全,又不敢贸贸然暴露身份让他们给打探消息,是故还是早早回去方为妥当。按理说前两日他就能下床了,可——他在等,等那个女子回来见上一面,至少得谢过人家的救命之恩才是。但是今日,他实在是等不住了。   再不回去,世子爷该着急了。不知道容哲修如今有没有事,明恒也委实放不下心。不过按照当时的情况来推断,容哲修应该能安全回到城里。当然,这是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   走出药庐的时候,明恒回头望着妇人。还是开了口,“敢问夫人,此前我见过一名女子——她——”   “你说那位送你过来的姑娘啊?”妇人当然知道明恒想说什么,轻叹着一笑,“那姑娘早就走了,压根没回来过。我问过了,那姑娘就是路过的,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公子若是要等,怕是等不到的。”   明恒怅然若失的点头,“原是如此,多谢!告辞!”捂着微疼的胸口,明恒轻叹一声往前走。   当日事发突然,谁都没有防备,否则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离开的时候,明恒回眸望着越来越远的药庐,脑子里还在想那个女子的背影以及声音。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背影却模糊不清。是谁呢?他心里有个答案。却不敢下最后的结论。   药庐。   妇人进得屋内,“姑娘,那位公子走了。”   有女子微沉的声音传来,“走了就走了吧!这些钱你们拿着,换个地方住吧!”   “这——”妇人一愣,“那公子到底是什么人?若不是姑娘,只怕他必死无疑。”   “别问太多,对你们没好处。拿着钱,走得远远的别在回来了。”女子道。   妇人轻叹一声,“知道了。”   一切归于最初的平静,很快——药庐人去楼空,空寂无音。她站在那里,定定的望着明恒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风过衣袂,晕开眉目间凝着的愁结。   以后,各自安好!   ————————————   荒坟孤冢,乱葬岗上一片萧瑟凄凉。   蔷薇提着小篮子颤颤巍巍的走进乱葬岗,这里到处是小土包,到处是没有姓名的坟冢。她问过府里的人,说是就埋在一棵老松树下头。   摆上香烛,摆上果品,蔷薇面色惨白的跪在那里,“胭脂,我知道你死得冤,我也知道你不该死。可是公主毕竟是公主,咱们当奴才的实在也是迫不得已。我知道你是为了小公子而死,可是胭脂你若真的疼小公子,你就行行好,别再出来作乱了。小公子如今生死未卜,你若疼他就歇一歇吧!”   蔷薇落下泪来,时不时惊恐的环顾四周。风吹得蜡烛明火摇曳不定,蔷薇烧着纸钱,灰烬随风而起,漫天飞舞。有泪蜿蜒而下。蔷薇望着老松树,泣泪低语,“胭脂,你别再闹了,头七都过了,该走了吧!公主府内闹得人心惶惶,来日吓着小公子可怎么好?你不是最疼他吗?若不是因为小公子,你也不至于落得如斯下场,看在小公子的份上,你就走吧!走得远远的,别再来了!”   “我知道你死得冤,可咱们当奴才的,主子一句话,你不就得卖命吗?”蔷薇泪流满面,烧完了纸钱,又在空杯中添了酒,“胭脂,看在咱们相处多年的份上,你放过我们吧!我知道,我隐瞒真相你很生气,可是我不敢说,那是公主!我不敢!”   语罢,蔷薇抹着泪跪在那里,“我给你多少点钱,到了下面你就不必再吃苦了,下辈子投胎,投个好人家,别再给人为奴为婢。说打死,也就打死了。今日是你,来日也许就是我。咱们当奴才的,不就是这样的下场吗,还不如丁香呢,疯了也就疯了,至少还能活得好好的。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了,可不知道比知道来得快活。”   她独自一人跪在那里抽泣,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没了。最后拿回酒壶,拿回杯盏,蔷薇拎着篮子拭泪离开。来了乱葬岗的,还能被人祭拜,也算是福分。   远远的,一双眼睛,幽暗相随。   蔷薇悄悄的从公主府的后门进去,悄悄的回去。祭拜胭脂的事,是不能教人知道的。否则被金凤姑姑晓得,她会吃不了兜着走。   可这世上的事,你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蔷薇!”金凤一声喊,惊得蔷薇面色骤变,瞬时倒吸一口冷气,僵在当场只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篮子。整个人都绷紧。   “姑、姑姑,您怎么在这儿呢?”蔷薇想将篮子藏起来,可是——已经被金凤逮个正着,她想藏也是无处可藏的。   瞧一眼紧张至极的蔷薇,金凤眸色微冷,“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找了你半天也没找到。”语罢,她缓步上前,盯着蔷薇手中的篮子,“里头是什么?”   蔷薇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没、没什么!”   “打开!”金凤道。   蔷薇攥紧了篮子的提手,“真的没什么,我就是上了一趟街,想买点东西罢了!”   “买了什么?”金凤凝眸森冷。   “没、没买到。”蔷薇退后一步。   “我看看!”金凤冷笑两声,随即抬手打算挑开篮子上头的蓝花布。   蔷薇慌了,扑通就给金凤跪下,“姑姑,真的没什么。”   “这么慌张,必定有鬼!”金凤俯身,“蔷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以前你和胭脂那个死丫头可是交情不错,怎么,她死了现在轮到你了吗?你也想被公主打死吗?”   “姑姑?”蔷薇砰砰砰三个响头,眼泪瞬时夺眶而出,“姑姑饶命,蔷薇不敢蔷薇不敢!”   听得这话,金凤随手便挑开了蓝花布,一看里头的空酒壶及杯盏,便快速拽过了蔷薇的手,摊开她的掌心查看。在蔷薇的手上,有着显而易见的香灰烛油,这可是证据。   蔷薇哭得更凶,“姑姑,姑姑饶了我这一次了。我下次不敢了!”   “下次?”金凤冷哼,“你是去祭拜胭脂那个死丫头了对不对?”   “姑姑,姑姑饶命!不要告诉公主,否则奴婢也会被打死的!”蔷薇抖如筛糠,哭得惊惧无比,“姑姑,奴婢只有这一次,以前从未祭拜过,只是这一次墙壁上有血字,奴婢吓死了,奴婢以为是胭脂她阴魂不散回来了。”   金凤起身就走。   蔷薇吓得扑倒在金凤的脚下,一把抱住了金凤的脚踝,“姑姑,姑姑饶命啊!蔷薇不敢,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姑姑网开一面,饶了奴婢的贱命吧!”   “像你这样吃里扒外的奴才。公主可容不得。”金凤眸色利利,“公主的眼里不揉沙子,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是救不了你的!”   蔷薇哭得更狠了些。   “依我看,那墙上的字说不定就是你写的。你想为胭脂报仇,想要害死公主,是不是?”金凤切齿,“蔷薇,没看出来啊,你竟然如此心计。不过到了我这儿,你什么招都不好使。想害死公主为胭脂报仇,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本事,就你这点伎俩还打算瞒得过我的眼睛吗?”   “不,不是奴婢!”蔷薇哭喊着,“奴婢没有做过,奴婢不敢害公主性命!姑姑明察,姑姑——”   “别在这里哭得假惺惺的,哼,你就等着公主处置吧!”金凤抬脚,狠狠踹开了蔷薇,蔷薇不慎,瞬时被踹到一旁,连滚了一两圈,直接滚下一侧的回廊石阶,胸口生疼。   蔷薇紧捂着胸口,面色惨白,“姑姑不要!姑姑——”   远远的,如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等着金凤离开,便急忙上前搀扶蔷薇,“你怎么了?你是公主身边的丫鬟,我认得你。你叫蔷薇对吗?”   蔷薇哭着点头,突然就给如意跪下,“奴婢知道你是林侧妃身边的如意姑娘,求求你,如意姑娘你救救我吧!奴婢不想死!”   如意被闹得一头雾水,“你说什么呢?什么救救你?是方才那人踢着你哪儿吗?”   蔷薇摇头,“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如意姑娘,您帮我求求侧妃,求她在城主面前给我求条命,奴婢不想死,不想被公主打死!”   “我听不懂你什么意思。”如意着实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就喊上救命了呢?   蔷薇身子剧颤,“因为我知道,那日小公子失踪的真相!” ☆、第97章 莫浩失踪的真相 为钻石过2600加更   如意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也不想给林慕白揽太多的事,所以不管是什么真相,对如意而言都没有诱惑力。林慕白的周全,比什么秘密都重要。她出身青楼,是红绡一手培养的,闲事莫管这四个字,如意是记得最清楚的。   “对不起。”如意深吸一口气,“我对你们公主府的事没兴趣,而且你们是生是死都跟师父没有关系,我不想你们任何人,把师父扯进来。师父的身子不好。就不必打扰她了。”语罢,如意松开蔷薇,转身便走。   林慕白的身子不好,如今刚刚有些起色,这双腿至今还没有知觉,再摊上公主府的这些破事,如意不知道林慕白能不能扛得住。她不想让师父冒险,也不想让师父搅合进来。明眼人都知道,公主府里有人作祟,显然是不怀好意而来。   可这关林慕白什么事?   如意心想着,师父只管守着殿下和世子便罢,再管别人的闲事,只怕身子会累垮的。   思及此处,如意便不愿再管。   “如意姑娘,求你救救我。”蔷薇哭着跪在那里,“我会被打死的,真的——公主打死了那么多人,不差我一个。如意姑娘,您行行好,我不想死!”   “什么死不死的,公主都病着呢!”如意撇撇嘴,“你若是真的害怕,大可自己去求城主,我看莫城主也是个心善的,许是能帮你一把!我家师父虽然心善,可到底也是外人,不好插手公主府的事,所以你求错人了。”   “城主惧怕公主,是不敢为奴婢求情的。”蔷薇泣泪,“我只是想祭拜一下胭脂,真的没想背叛公主,那些字也都不是我写的,真的不是我!”   “如意,你们在干什么?”如意只是去厨房为容哲修拿点心,去了那么久都没回来,林慕白自然有些担心,容盈便推着林慕白赶了过来。林慕白抱着容哲修,见如意与蔷薇两人拉拉扯扯,蔷薇还哭得这样伤心,不禁蹙眉道,“这是怎么了?蔷薇姑娘?你不在公主身边伺候着,怎么跑这儿与如意哭?”   林慕白不开口还好,她这一开口,蔷薇如同见到了救星,直接爬到了林慕白脚下跪着,“林侧妃心地善良,奴婢知道您一定会救我的。”   “你病了?”林慕白问。   如意张了张嘴,想拦着蔷薇,可当着林慕白的面又不知该如何拦阻,便成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奴婢没有病。”蔷薇啜泣。   “那你为何要我救你?”林慕白不解。   蔷薇道,“奴婢实话与侧妃娘娘说,奴婢此前去祭拜了死去的胭脂姑娘,刚好被金凤姑姑抓住了。侧妃该明白,胭脂是因为小公子一事而被公主下令乱棍打死的,奴婢此次去祭拜,无疑会惹怒了公主。如今金凤姑姑抓住了奴婢的把柄,回去向公主禀报,公主一定也会打死奴婢的。”   “胭脂?”林慕白记得,这胭脂好像是莫浩的奶娘,因为莫浩失踪一事之后。便被容嫣然打死了。   怎么好端端的,蔷薇想起去祭拜胭脂了呢?难道——林慕白顿了顿,“小公子失踪一事,你是不是知道内情?”   蔷薇泣泪,“奴婢知情。”   她的毫无隐瞒,反倒让林慕白震住了。   容哲修抱紧了林慕白。“当日我来探视皇姑姑的时候,正好撞见皇姑姑下令将胭脂乱棍打死,这事我是知道的。当时还是我拦了一下,只不过没能救下胭脂。”   林慕白点了点头,转而望着蔷薇,“这是公主府的私事。我虽然是殿下的侧妃,但是按理来说不该插手此事,你若知道什么就该去找莫城主说个清楚明白。要不这样吧,我带你去找莫城主。”   “不不不,奴婢不敢。”蔷薇连连摇头,“城主不会相信的,而且、而且城主怕公主,公主会发疯的,城主只会悄悄的走开,到时候奴婢还是难逃一死。”   闻言,林慕白抱紧了容哲修。   容哲修知道林慕白的意思,虽然他看不见,可他明白此刻的蔷薇,所害怕的是什么。是故容哲修道,“这样吧,这事就由我来做主,有我在你大可放心,公主不会拿你怎样。若是皇姑姑真的要杀你,那我便问她要了你,你若是恭亲王府的奴才,皇姑姑自然不会再迁怒与你,你放心的把事情始末说清楚便是。”   有了容哲修这个恭亲王府小世子作保,蔷薇自然是放心的,随即磕头谢恩。“奴婢遵命。”扳直了身子,蔷薇环顾四周,显得格外惊惧,察觉四下无人,这才颤抖着开口,“其实那一日,小公子并非失踪,而是被胭脂带走的。”   这话一出,便是林慕白也跟着愣住,如意道,“胭脂带走小公子作甚?难不成就是胭脂想要谋取公主府的钱财,所以才绑架了小公子。”   “若是胭脂为了谋夺钱财,那她被公主打死就不算冤屈,蔷薇就不必跪在这里了。”林慕白瞧了如意一眼,示意她禁声,莫要插嘴,“蔷薇,你继续说。”   蔷薇点头。继续道,“其实胭脂带走小公子不是为了钱财,而是想救小公子的性命。公主——”她有些难言之隐,抿唇良久,而后说得极为小声,“公主脾气不好,早些年还好些,随着小公子的长大,公主越来越暴躁,有时候对着小公子亦是打骂不休。偶尔还会亲自动手,打小公子。”   容哲修愕然,“所以浩儿身上的伤。是皇姑姑打的?”   “是。”蔷薇低语,娓娓道来,“公主暴戾,是故小公子便一直交由胭脂抚养。胭脂极为喜欢小公子,对小公子就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有加。舍不得小公子伤一根毫发,为此还曾经多次顶撞过公主,多亏得城主执意相救才能活到现在。但是也因为这样,公主对胭脂的嫉恨也是与日俱增。”   “众所周知,公主与城主其实同床异梦已久,二人虽然是夫妻可是公主猜忌心特别重。只要有女子跟城主多说几句话,城主只要对谁笑一笑,公主就会觉得此人与城主有染,势必逃不脱公主的责罚,更有甚者当场杖毙,也大有人在。”   “这是有病吧!”如意嗫嚅。   蔷薇点了点头,“前些年的时候,公主还能克制,到了这两年,公主的脾气说发作就发作,而且发起怒的时候,府中无人敢拦着。便是莫老太爷也是不敢吱声。都知道公主是心里有病,可没人敢说,也没人敢提。公主不但脾气越来越暴躁,身子也越来越差,这两年一直在喝药调理,但始终不见效,眼见着日渐消瘦下去了。”   “恭亲王殿下来到云中城,公主很高兴,就带着小公子去了,也不知怎么的就和——和另一位侧妃关起门来喝起酒。公主这些年因为身子不好,大夫叮嘱不可饮酒,所以她惯来滴酒不沾。结果那天夜里却喝多了。回来的时候醉醺醺的,而且不是很高兴。”   如意道,“那天夜里师父和殿下都不在,压根没有出席晚宴,是苏侧妃和公主喝的酒。至于二人说了什么,谁都不知道。”如意撇撇嘴。心道这苏离惯来与师父不对付,想来也不会说什么好话,没准还在公主面前挑拨过,所以公主后来见着师父总是喊打喊杀。   蔷薇点了头,“那一夜着实是苏侧妃和公主饮酒的,奴婢在外伺候,也不知里头发生何事,只知道公主回到了府里,又着人去拿酒。奴婢说了几句,公主便骂了奴婢一顿,还让奴婢去把小公子叫来。”   “叫浩儿做什么?浩儿那么小,怎么能陪她喝酒。皇姑姑这是醉疯了吗?”容哲修蹙眉,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皇姑姑,竟是如此的疯狂,性格乖张暴戾,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这般下得去手。当日莫浩身上的伤痕,他可是亲眼所见。若非念着是自己的姑姑,约莫早就发怒了。   猜来猜去,谁都没猜到,莫浩身上的伤是公主自己弄的。哪有亲生母亲,这般心狠手辣,对自己的孩子也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公主——”蔷薇犹豫了一下,将头低得更低了一些,“公主不是让小公子来喝酒的。”   容哲修一愣,继而面上狐疑,“不喝酒,那过来做什么?喝了酒才想起来自己有个儿子吗?这是什么逻辑,皇姑姑真是奇怪。”   “修儿,你让蔷薇把话说完。”林慕白抱了抱容哲修。   容哲修颔首,不再开口发问。   蔷薇面色微白,低低道,“公主是让小公子过来受罚的。”   “受罚?”如意错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端端的,让一个孩子过来受什么罚?”   “白日里,小公子练字,未能让公主称心如意,所以到了夜里公主便寻了小公子的麻烦。”蔷薇紧咬下唇,“小公子是惧怕公主的,当日城主也不在府中,所以——胭脂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小公子去了公主的房间。当时,我就在房里伺候公主。胭脂来的时候,是极为小心谨慎的,攥着小公子的手不敢放。看的出来,胭脂也是害怕的。”   如意深吸一口气,小声的问,“能否问一下,公主平素是怎么惩罚小公子的?小公子的身上都是伤,青一块紫一块的,都是怎么造成的?” ☆、第98章 诡异的公主府,人心叵测   蔷薇眸色慌乱,低低道,“是铁筷子。”   “什么?”虽然早前林慕白说过,莫浩身上的伤痕极有可能是铁筷子形成的,但是如意料想这莫浩身份尊贵,约莫也不太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如今蔷薇这么一说,委实将如意震住了,“铁筷子,可小公子才五岁啊,五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公主怎么这样狠心,连铁筷子都敢往孩子身上烙,这不是要命吗?”   语罢,如意不敢置信的望着林慕白,见着林慕白容色素白,心知师父是心疼了。莫浩那孩子林慕白是相处过的,那样乖巧,那样的懂事,虽然没有容哲这般聪慧过人,但也算得上聪明伶俐。   林慕白也想不通,容嫣然是怎么狠得下心,下得去手的?   孩子才五岁,正是贪玩的年纪,犯了错也是正常,你若是打几下骂几句倒也是人之常情,可身为生身之母,哪有人拿铁筷子去烙孩子的道理?别说是生母,便是陌生人这般对待年幼的孩子,任谁都觉得残忍。   “城主也不管吗?孩子身上带伤,应该瞒不住吧?”林慕白道,下意识的抱紧了怀中的容哲修。   蔷薇摇头,“城主不敢管,只要没有伤及小公子的性命,这些伤也都习以为常了。”   “这还是爹娘吗?”如意只觉得心好疼,“才五岁的孩子啊。怎么就爹不疼娘不爱的?还不如孤儿!”   容哲修撇撇嘴,“我这厢虽然没有爹疼也没有娘爱,可好歹我还有皇爷爷和皇祖母的疼爱,倒也没人敢对我下手。浩儿年岁这么小,皇姑姑竟然这么狠,这哪里像娘亲能干出来的事。”随口便道,“浩儿到底是不是皇姑姑生的?皇室内虽然兄弟阋墙,自相残杀也不在少数,可也没听说生身之母对孩子下手的。皇姑姑膝下就这么个孩子,竟然也肯下狠手。”   “那墙上的血字,是怎么回事?”林慕白问。   蔷薇吓得面色发白,“不是奴婢做的,真的跟奴婢没有关系。那些事,奴婢也不敢做。奴婢只是觉得胭脂死得冤,所以——所以举得那些字可能是胭脂阴魂不散所为,才会去乱葬岗祭拜胭脂的。”   “那你说清楚,胭脂到底为什么要带走小公子?”林慕白问。   蔷薇点了点头,“当日小公子被带到公主房中,公主醉酒,自然话语激烈。铁筷子就放在暖盆里随时候着,只要公主不称心就会落在小公子的身上。那天夜里,公主喝了酒打得就更狠了。胭脂护着小公子不肯撒手,公主教人拉开了胭脂,继续打小公子。”   记忆仿佛回到了那天夜里,那个恐怖至极的黑夜。那双烧红的铁筷子,那个双目猩红的母亲,那个瑟瑟发抖,哀嚎求饶的莫浩。莫浩被打倒在地,身上到处是铁筷子的烙痕。可是孩子的哭泣没有招致母亲的疼惜,反而是愤怒,无休无止的愤怒。   就好像发了疯一样,借着酒疯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孩子的身上。   孩子越哭打得越狠,最后孩子已经哭不出声来,几近晕厥。   胭脂发了狂,就好像发了疯一般冲上来夺走了莫浩,紧紧的抱在怀里。容嫣然自然不肯,也跟着上前抢人,房内乱做一团。情急之下,胭脂狠狠的推开了容嫣然。   容嫣然本就醉酒,哪里经得起胭脂这奋力一推,脚下一崴直接仰在了地上,脑袋重重落地。紧捂着心口,容嫣然面色煞白的晕了过去。这下子,所有人都慌了,哪里还顾得上胭脂和莫浩。请大夫的、喊人的、抬人的、端水的,里里外外脚步声纷乱。   趁着这会子,胭脂抱着奄奄一息的莫浩,撒腿就跑出了公主府。等到莫青辞赶回来,才发现容嫣然昏迷不醒,更要命的是——儿子丢了,胭脂也没了。众人开始找寻。府里府外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胭脂和莫浩。   这下子,事情闹大了,众人口口相传,小公子失踪。   “所以,公主是被胭脂给推的?”如意一愣,心道:活该。   换做谁,都得道一句话活该。反倒对胭脂肃然起敬,这样的乳母,确实难得。只可惜,胭脂和小公子最后被找回来,胭脂还是教容嫣然给打死了。   林慕白想着,莫浩应该是知道实情的,否则他怎么能找到胭脂和莫浩呢?   正想着,远远的便看见金凤领着人朝这边过来。   蔷薇瞬时哭出声来,狠狠的给林慕白磕头,“侧妃。世子爷,殿下,救救奴婢吧!奴婢不想步胭脂的后尘,奴婢不想死!”   金凤趾高气扬的走到林慕白身前,“哟,侧妃也在!”乍见容盈那冷冽的目光,金凤的气势瞬时哆嗦得所剩无几,慌忙赔笑道,“奴婢参见殿下,参见世子爷。”   容哲修圈着林慕白的脖子,懒洋洋的侧耳过去,道一句,“我不见生人,小白,你让她滚!”听得自己皇姑姑这般狠戾,那么皇姑姑身边的奴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听到吗?”如意上前,“世子爷发话了。让你滚。”   到底是大庭广众,金凤的身后还带着一大帮的奴才,此刻更是颜面尽失。不过金凤也不傻,如今的容盈一语不发,悉数交由林慕白和容哲修言语,可见容盈现在还不想在外界过多的暴露自己恢复的事实。所以嘛——金凤笑了笑,“世子爷的吩咐,奴婢只当遵命,左不过奴婢若是这样回去,只怕难以向公主交代。”   这话一听,众人自然是心知肚明,这摆明了是向林慕白要人的。要的自然是蔷薇的人,蔷薇的命。   蔷薇不敢吱声,如今的局面,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这条命悉数交付在林慕白的手中。若是林慕白不肯救她,她也是无可奈何。   时也命也,怪只怪自己是个奴才,到底身不由己。   “那我就问皇姑姑,要了这个奴才。想来,她会答应的。”容哲修道,“现在,滚。”   金凤道,“公主怕是不会答应,还望世子爷让步,能让奴婢把这贱婢带回去。公主那头,还等着要人呢!请世子,放人。”   “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容哲修的脾气本就不是很好,说了两次滚,金凤反倒得寸进尺,随即便拉下脸来,“我当你是皇姑姑的奴才,否则,我就杀了你。不是只有皇姑姑会杀人,我也会。”虽然明恒不在自己的身边,可容哲修到底是世子,要这些狗奴才的命,也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金凤一愣,仗着是容嫣然的乳母,仍是不紧不慢的笑了笑,“是,世子爷自然是有能力让奴婢赴死,但是即便奴婢赴死,公主那头,还是得见到人。蔷薇这贱婢,平素乱嚼舌根,惯来喜欢败坏公主的名声。公主对其已经足够容忍,如今她竟然还要去祭拜胭脂那个死丫头,犯了公主的大忌。这般吃里扒外的奴才,若公主不能亲自处置,来日传出去,公主又有什么颜面立足?”   如意算是看明白了,这刁奴念着容盈不敢轻易在众人面前暴露自身恢复的事实,又仗着自己是容嫣然的乳母,所以才会这般肆无忌惮。但如意到底是棠梨院出来的,也是跟着红绡见过世面的,随即笑了笑道,“姑姑所言极是,蔷薇身为公主的奴婢,确实该由你带回去。公主的颜面自然是重要的,所以咱们世子爷的颜面也就不够瞧了。殿下的颜面嘛——姑姑就更不必放在眼里,反正姑姑的眼里只有公主。”   这话一听,金凤便有些如芒在背,焦灼的盯着容盈。   容盈还是一言不发,容色迟滞,一如从前。   可金凤却明白,只要不涉及林慕白,容盈就不会发作。若然碰了林慕白,只怕那一日的屠戮惨状,就会覆辙重蹈。思及此处,金凤觉得脊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身子下意识的一哆嗦,慌忙行礼,“奴婢不敢,奴婢只是——”   “五月!”容哲修突然厉喝一声,“给我剁了她!”   音落瞬间,金凤扑通就跪在了地上,险些哭出声来,“世子饶命世子饶命。”   “这宫里的刁奴还没你这样尖酸刻薄,没想到出了宫,我的命令就不好使了。怎么,是想要我向皇爷爷请一道旨意然后放在皇姑姑的手里,才能取你性命吗?你最好搞清楚,皇姑姑即便是公主,那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才是皇爷爷嫡亲的皇孙。”容哲修这次可算真的动了气,“我喊她一声姑姑,那是皇爷爷教的礼义廉耻。若惹怒了我,我管她是谁。她的命令,在我这里就是废话一堆。滚!”   五月徐徐拔剑,锋利的刃口在阳光底下烁烁其寒,冷冽刺骨。他不紧不慢的将剑落在了金凤的肩头,冰冷的脸上,一惯没有半点温度。   “是是是!”金凤连连磕头,吓得面色惨白,随即退了下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对付这种老刁奴,就不能手软。”如意嗤然,“实在是欺人太甚,可见平素没少欺负人。”世子年幼,尚且这般不放在眼里,那平素对待一些奴才丫鬟。可不得使劲的欺负么?   林慕白轻叹一声,转而望着磕头跪谢的蔷薇,“看样子你是回不去了,我会帮你跟城主说一声,到时候给你另作安排吧!”   蔷薇颔首,泣声道,“多谢侧妃恩泽。”   “不必谢我,谢世子吧!”林慕白道,“回去吧,看看小公子如今怎样。”   “是!”如意点了头,转而朝着蔷薇开口,“你既然回不去公主那里,不如就去照顾小公子吧!看得出来你也是个心善的,去照料小公子想来也是不错。”   “是!”蔷薇紧随其后。   这厢闹了一场,估计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公主府。林慕白想着,自己在这里怕是待不了太久,那莫老太爷可不是善茬。如今府中怪事连连。他们这几个人算是外人,莫老太爷若是借口找麻烦,那——轻叹一声,林慕白顾自斟酌,心里想着这两日公主府发生的诸多怪事,到底起因为何?   照蔷薇方才言语,那小公子险些身死,难道也与公主有关?   可公主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憎恶自己的儿子?都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就能下得了这份狠心?除非,这儿子不是自己生的。   这么一想,便是林慕白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好端端的会这样想?孩子不是公主的,公主那暴脾气,岂能容忍孩子活到现在?   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是小公子被人害了,其次是沈玉莲房中的猫脑袋,再后来是公主院子外头的血字。这一连串的事情,是否有某种没想到的联系呢?   抬头,已到了莫浩的房外。   “怎么没人守着?”林慕白蹙眉。   如意道,“这会子刚好换班吧!”   点了点头,林慕白也没再多想,便与众人一道进了门。   这不开门还好,一开门道把众人给震住。   元青竟然坐在床沿,目不转睛的盯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莫浩,以手轻柔的握着莫浩的小手。乍见众人进来,慌忙起身为莫浩掖好被角,神态慌张退到一旁。   “你怎么在房里?”如意一怔,急忙上前查探莫浩的情况。所幸,和出去的时候没什么差别。莫浩的容色看上去稍微好转了一些,想来这元青没有对莫浩做什么不利之事。   “我、我是奉了公主的吩咐前来看看小公子的。”说着,元青朝着容盈和容哲修行礼,“小公子既然周全了,那——告退了!”   元青几乎是夺门而出,跑出门去的。   “这人奇奇怪怪的。”如意道,“公主分明想要小公子的性命,怎么又想着让人过来看一看。依我看,这奴才怕是不怀好意。”   林慕白扣了莫浩的腕脉,继而摇了摇头,“小公子没什么事。”   容哲修如释重负,“那他过来做什么?皇姑姑这么对待浩儿,还真能让人过来看看浩儿?这话换做以前倒也罢了,如今打死我都不信。”俄而望着蔷薇,“方才那人是什么人?早前,我可曾见过吗?”他看不见,是故也不知道方才跑的那人,自己有没有见过。   蔷薇道,“这是金凤姑姑的儿子,名叫元青,性格比较孤僻,平素很少说话。他是跟着金凤姑姑过来的,大家应该都还没见过他。”   “他很疼小公子?”林慕白眸色微恙。   蔷薇有些犹豫。“奴婢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如意不解。   蔷薇深吸一口气,“元青跟随金凤姑姑,早年离开了公主府,如今才回来的。当年公主生产完毕,金凤姑姑因为日以继夜的照顾公主,以至于身子吃不消,所以提前告老还乡了。是故奴婢也不知道元青是不是很疼小公子,因为平素也不曾接触。”   林慕白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看他那样子,好像很喜欢孩子。”   “元青他——”蔷薇抿唇,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怎么了?”如意问。   蔷薇低低道,面色微露腼腆,“其实奴婢也说不好,奴婢是跟着公主从京城出来的,一直跟公主形影不离。元青来的时候,好像很怕生人,尤其是公主和丁香。金凤姑姑不在的时候,丁香总会让元青离公主远点,我好几次都听到丁香训斥元青,说的话极是难听。有几次,元青还都哭了。”   如意瞪大眼睛,“这丁香是谁?”   “丁香大小就陪着公主,是跟着公主一块长大的。后来公主远嫁云中城,丁香便随着公主来此,深得公主信重,其分量一点都不比金凤姑姑低。公主对丁香更是宠信有加,以至于丁香在城主面前也会放肆无状。”蔷薇道,“城主念着公主尊贵,自然不敢计较。”   “能把一个大男人训哭的,想来说的话极为难听。”如意撇撇嘴,“这丫头的嘴巴可真厉害。”转而问道,“可现在好像没见着她人。有机会,我还真想见一见这牙尖嘴利的女子。”   蔷薇轻叹,“只怕如意姑娘是见不着她了。”   闻言,正在施针的林慕白微微侧脸去看蔷薇,“此话何解?”   “因为在公主带着小公子回祖宅的那一次之后,丁香就疯了。”说这话的时候,蔷薇的眼神有些闪烁。   这也不奇怪,这件事在当时而言,算是莫家最大的秘密,也算是耻辱吧!来的时候,有关于莫家鬼宅之说早已人云亦云,传得沸沸扬扬。如意也是探听过的,只是没想到这件事会在这种情况下,得知了确切。   “疯了?”如意一愣,瞬时一哆嗦,“是因为见鬼了?”   蔷薇抿唇,“当时奴婢虽然伺候公主,但是与公主并不亲厚,是故对当时所发生的那些事。并不是很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所知道的,就是那天夜里下着雨,而后到处是尖叫声,一开始是丁香的尖叫,而后是公主的尖叫。”   “最后呢?”如意忙问,“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真的有鬼吗?若是没鬼,也不会被人称之为鬼宅吧!”   “原来如意姑娘早就听说了。”蔷薇轻叹一声,“具体的事,奴婢真的不清楚。奴婢赶到的时候,城主已经下令让所有人进屋,不许出来窥探。并且派了重兵把守,谁敢窥探当场格杀。奴婢胆小,更不敢四下打探。只听说后来有奴才们进去打扫屋子,看到了屋子里的血。说是小公子受伤了,丁香怕公主怪罪,所以吓得发疯的。城主说,谁敢再提鬼这个字,他就要谁当鬼。奴婢不敢多言,更不敢掺合此事。”   “此后,公主便一病不起,足足病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都是奴婢照料的,所以最后奴婢便留在了公主身边伺候。也是从那时候起,公主的身子越来越弱,每日不停的吃药,可还是不见好。更糟糕的是,公主的精神状况,越发的疑神疑鬼。”   “不管是谁,只要跟城主多说几句话,公主都能一个人臆测很久,而且凡是太靠近城主的都没好下场。公主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人。久而久之,城主受不了,便搬离了公主的院子,留下了公主一个人。”   听到这儿,林慕白心头有一个疑问,“这事发生的时候,胭脂在哪?”   蔷薇一愣,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不是乳母吗?”林慕白道。   “是乳母,只不过——当时奴婢不在场,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蔷薇想了想,时隔多年,她的记忆也是模糊的,“这件事发生之后,胭脂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也从不提及此事。”   林慕白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她想着,容嫣然应该很快就会杀过来。她虽然病的不清,但是病得越重,脾气越大越抓狂。   看出她的担虑,肩上有手微微加重了力道,她含笑抬头,刚好迎上容盈温润的眸子。那极是好看的凤眸,唯有她的影子,再无其他。   她一笑,笑靥如花绽放。   ——————————   客栈内,苏离怔怔的坐在床沿。   苏婉已经走了,人去楼空,什么都没留下。   容景甫关上门的那一刻,苏离突然像疯了一般揪住容景甫的衣襟,“店小二都告诉我了,你离开之后婉儿就离开了,屋子里有血。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她没事。”容景甫顺势将她拽入怀中。   苏离泣泪,“怎么可能没事呢!屋子里有血,你伤了她。”   “她让自己变成了哑巴。”容景甫说得很轻,可字字珠心。只觉得自己竟也是残忍如斯。他与苏离之间的爱恨离愁,其实跟苏婉没有半点关系,她嫁给他也只是因为父母之命罢了!   苏婉,那个温婉如玉的女子,在家不得父母之心,出嫁不得丈夫之意,终其一生都只是淡薄如斯,即便如此也从未因世事凉薄而歇斯底里。不得宠,不得意,她也不在乎,偏安一隅,不争不抢,以至于连容景甫有时都会忘记,自己身边还有那样一个娴静如水的女子。   如果不是这一次,他想,自己也许都忘了苏婉是何模样。   却原来,如此倔强。   倔强得,让人震惊。   苏离泪如雨下,“都是因为我。”   “不,她是为了她自己的安身立命,也是为了能活命。如此也好,如此便不需再对她多费心思。”容景甫说着冷漠的话语,眼底没有一丝情绪。   苏离身子一僵,微微抬头望着他,“你当真一点都没有喜欢过她吗?”   “我若说这些年,压根没碰过她,你可信?”他问。   苏离愕然。   “除了你,我不想要任何人。”容景甫低头吻上她的唇,深情的唤着她的名字,“离儿,我的离儿,这辈子我只想要你一人。”   一人足矣。   苏离有些破罐子破摔,苏婉已经走了,她想着自己这个妹妹怕是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了。不管苏婉到底有没有爱过容景甫,想来能忍耐这么多年,应该是早就放弃了。她这个妹妹,惯来温婉,一向逆来顺受,便是到了这份上似乎也不懂得还击。   能离开得如此干脆的,就是那些永远不会回头的人。   是的,再也不会回头了。   覆雨翻云,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容易多了。这世上之事,只该一回生二回熟。就好像现在一样,做什么都是水到渠成。   事罢,容景甫揽着怀中的苏离,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让他着迷深陷,他道,“离儿你放心,等我成就大业。我必定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回到我身边。”   可怀中的苏离,却显得心不在焉。   他不知道,她是在想苏婉,还是在想容盈。   仿佛有些生气,容景甫突然钳住她精致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我说的话,你可听见?在想什么?想着容盈吗?”   苏离垂下眼帘,也不多言,只是神色黯淡。   “你是我的,记住了吗?”容景甫快速摄住她的唇,汲取着不属于自己的美好,等到餍足抬头,才算松了手,继而放开苏离起身,“我今日就要启程回京了,你要不要一起回去?”   苏离一怔。“今日?”   “怎么,舍不得我了?”容景甫显得有些高兴,回眸看她时,眼底带着兴奋微光。   苏离别过头去,抱紧了被褥,“最近云中城有点乱,你的确该走了。”   “乱?越乱越好。”容景甫笑得凉凉的,“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有机会,我还会回来的。不过我想,就算我没机会再来,你也很快就会回京的。”穿好了衣裳,坐在床沿,捧起苏离美丽的脸庞,“我会很想你的,所以你要好好保护自己。我在京城等你!”   覆唇在额,落下清浅一吻。“我走了,你也早些回去。至于苏婉,你大可放心。她已经是个哑巴,我齐王府自然不会亏待她。”语罢,容景甫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婉儿她——”苏离顿了顿,“望你善待她,若是有可能,便给她自由吧!我不想让她跟我一样,除了身子,最后一无所有。“   容景甫面色微沉,什么话都没说,大步离开。   苏离坐在床榻上,神情痴然。   回想起六年前,那样的不顾一切,即便知道是飞蛾扑火,但还是没有犹豫。只一眼,就失了心,丢了魂。当容盈还是容景睿的时候,那般的睿智,那般的邪魅无双,对她而言是致命的诱惑。为了他的笑,她甚至可以不顾一切的为此豁出性命。   可惜,他什么都不要。   她这个人,她这颗心,她的命。他都不要!   他只要一个白馥。   她为他掏心掏肺,他为白馥肝肠寸断,最后干脆还落得伤痕累累,险些殒命。若不是容哲修的哭声,他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了。这一病,竟是六年。   六年时间,她虚度了生如夏花的年岁,从豆蔻年华,到了如今的地步。   苦笑一声,有泪无声无息的落下,苏离想着自己这辈子算不算,一步错步步错?如今是不是已经满盘落索呢?应该还有机会吧?只要不是白馥,只要白馥没回来,眼前的林慕白也仅仅是林慕白而已。   一个替身罢了,清醒时分的容盈,应该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白馥。   所以——早晚会有腻的那一日。   玩腻了,累够了,也许自己才有机会。   也许吧!   想起那一日清醒如斯的容盈,苏离心中抱着希冀,他一味的隐瞒病情,其实是不想回京城,到底还是惧怕那个充满白馥身影的围城。所以容盈还是爱着白馥,并不爱林慕白。   是的!一定是这样!   ————————   快马加鞭,容景甫离开了云中城,离开甚远之时,回眸看着那高高的城门楼子。他终于得偿所愿,得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飞舞浅笑盈盈。轻纱覆面,眸色妖娆,“殿下是舍不得那位了?”   “如此滋味,如何舍得?”容景甫淡淡回答,回眸望着飞舞,“怎么,吃醋了?”   飞舞垂眸,“飞舞便是心里吃醋,那也是高兴的。殿下如此痴心,飞舞与有荣焉。得殿下眷顾,飞舞死而无怨。”   容景甫一笑,“死而无怨?哼——这世上能有几人可做到死而无怨?我等了那么多年,才等到了今日,终于一尝夙愿。也不枉我千里奔驰,来这偏僻的地方。”   “千里送情,才算情深意重。”飞舞温柔浅语,眸色温柔,“只不过教侧妃见着了,也不知来日会不会惹下祸端,殿下还是要防着为好。”   “他们在云中城待不长。”容景甫笑得凉凉的。   飞舞微怔,“殿下此话何意?”   “很快就会有人知道,容景睿是装病。”容景甫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种教人难以言语的表情,若得意若释然,更多的是一种渔翁般的狡黠。   “殿下是说皇上?”飞舞蹙眉,转而笑道,“皇上若是知道,必定急速召回恭亲王,到时候这太子之位,怕是由不得毓亲王母子了。”   容景甫朗笑两声,“飞舞啊飞舞,看样子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到底还是差了一点。”语罢,一声马鸣。策马扬长。   飞舞微微一愣,眸色微沉。   差一点? ☆、第99章 喜当爹   不安分的何止是容景甫,还有失败了一次又一次的离恨天。   更让离恨天切齿愤怒的是——黑白双煞的死。   乱刃分尸,最后几乎找不到完整的尸首。   漆黑的夜,分明入夏,风过之时仍感寒意彻骨。   容盈漫不经心的靠在软榻上,房内一片漆黑无光。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容色,只听得他清贵慵懒的靡靡之音,在屋内飘荡,“成了?”   来者跪于身前,毕恭毕敬,“回主子的话,是!”俄而又放低了声音,“不过老三和老八受了伤,这黑白双煞不愧是顶尖高手,到底还是有些本事的。”   一声叹,黑暗中,容盈低笑,“谁敢动我的人,谁就该死无全尸。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卑职查过,但是——其中似乎涉及了夜凌云,还有——”他顿了顿,“王妃的徒儿,暗香姑娘。”   房内,骤然一片死寂。   “下去吧,继续查!”他沉寂了那么多年,要重新启用早年的信息网,显然是有些费力的。如今要重新部署,重新安排,重新让蛰伏了六年的暗卫们浮出水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没关系,他要的不是天下,只是——她所求的琴瑟在御,岁月静好罢了!   有妻有子,夫复何求?   换做多年前,他一定不会这样想。那时候的自己,胸怀鸿鹄之志。誓要将天下都踩在脚下。可当天下真的在自己脚下,他却后悔了。没有人明白,那种悔恨。恨不能倾尽天下,只换她一人。什么江山如画,他既能握在手里,自然也可放下。   求天下,不过百年之名。   求她,却是此生之幸。   百年一瞬,谁知道死后会是怎样?莫不如活着的时候,做点自己喜欢的事,疼自己喜爱的女子,护自己生的儿子。名利皆是空,但不可不求。不求便是死!尤其是皇室。   但沉醉名利,那就不妙了。   房内,又回归一片死寂。   他想起了那些年的戎马生涯,驰骋沙场,生死一线。鲜血淋漓的画面,时常会在眼前浮过,那些经历过的厮杀与屠戮,让他有些隐隐不安。   朝堂更替,死伤千万。   这本该是每个朝代都会经历的事,可没有亲身经历过,你不会明白当中的周折与残忍。若是可以选择,他并不想踏上这条路。   门开了,木轮车推了进来,林慕白瞧一眼漆黑的屋子,而后朝着身后的如意道,“如意,你去歇着吧,我自己可以。”   如意自然明白林慕白的意思,当即退了出去,合上房门。   林慕白自己转动着轮子,近至容盈跟前,“怎么了?为何不点灯呢?这黑漆漆的,怪吓人的。”   黑暗中,容盈起身。随手便将她拽上软榻,扑在自己的身上贴着。   她微惊,但也没有挣扎,只是温柔的伏在他身上,随着他的呼吸起伏而心跳加速,“容盈,你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他道,“我若不舒服,你能与我治一治?”   林慕白抬头看他,黑暗中看不真切容脸,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哪儿不舒服?”   容盈轻叹一声,握着她的手置于自己心口上,“这儿。”   她愕然,心脉之事,可大可小,决计不可小觑。说着,伸手便想去把脉,哪知微凉的手却被他反手握在掌心捏着。   他道,“这儿老是想你,什么法子都止不住,你说有朝一日会不会想死?那我可就是大祁皇朝第一个,因相思成疾而暴毙的皇子。”   她一愣,回过神来便抽出了自己的手,略带气恼的拍了他的胸口一下,“贫嘴。”语罢,起身坐好,揉着自己的毫无知觉的双腿,不欲再理他。   容盈起身,“生气了?”   她不语。   他又道,“心疼?”   她仍是不语。   他一声叹,“这般喜怒无常,倒像是有孕之人。”   她一怔,随即扭头看他,好在四下漆黑一片,他未能看见她眼底的那抹慌张与愧疚。   “有了?”他问。   林慕白哼哼两声。还是不说话。   “要不,爷检查检查。”说着,他快速将她的双腿放在自己的膝上。   “别!”她惶然。   总算开了口,容盈也不再戏弄她,开始替她揉着双腿,“这样的力道会不会太重?”   林慕白摇头,“我不知道。”   他眉心一跳,这次换他不再说话。   所谓的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容盈不是不明白。没有知觉,没有疼痛感的双腿,若不经常按压,早晚会肌肉萎缩,要想恢复就得用师父留下来的方子。但是——林慕白是犹豫的,容盈也不问。她不敢下药,就意味着那张方子,不可随意服用。   连林慕白自己都没有把握的东西,容盈哪敢轻易尝试。   若有个好歹,还不如就现在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一生罢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林慕白似是关慰,又好似自我安慰,“虽然我走不了,可你还能抱着我,还有如意陪着,修儿陪着,此生无憾。”   此生无憾吗?   可他有。   有太多的缺憾,太多的遗憾,无法弥补,连弥补的借口都没有。用尘埃将过往埋葬,而不能吐露分毫,所有的疼与痛,他必须一个人扛起。   宁可所有人都不知道,也不要她想起过往。   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没必要再提。   有些人,死过一回,真的不能再失去了。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修儿。”他道,音色喑哑而低沉。   林慕白点头,“虽然人人都说他是混世魔王,初见之时也的确有些乖戾,我从未见过五六岁的孩子,能持剑杀人的,当时便觉得很心疼。五六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太过懂事未见得便是好事。所谓的少年老成,只会让人更心疼。”   容盈道,“我亏欠他太多。”   “此前我知道你是真的病了,可后来你是怎么做到心脉阻滞的?从脉象上看,你不像是装的。”林慕白是大夫,大夫对于医术上的问题,惯来纠结。就像是职业病一般,没有答案就会一直追根究底下去。   “真的想知道?”他问。   林慕白点了点头。   轻叹一声,容盈放了手,转身燃起了蜡烛。   昏暗的烛光里,那张邪魅无双的容脸带着难以言说的魅惑。他站在那里,背对着光,让颀长的身影笼罩着她纤瘦的身子。极是好看的凤眸挑起,勾唇笑得凉薄。长长的睫毛半垂着,就这样清清浅浅的凝视着她,而后笑得微凉,“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叫金针断脉的东西?”   林慕白的眉睫陡然扬起,愕然望着缓步走到自己跟前的容盈。就像疯了一般,她飞速捋起他的袖子,上胳膊处毫无痕迹,怎么可能有金针断脉呢?   指尖,轻柔的抚上去,一点一点的往上。   终于,她摸到了类似假皮的东西。   快速掀开,底下竟是两个红点。   “你把金针打入了体内,你可知其中危险?”林慕白拽他坐在自己身边,眸色通红,“你是习武之人,就该明白人脉是不可轻断,稍有不慎,你会真的变成废人。那么现在,就罢了!取出来吧!”   容盈伸手揽她入怀,随手便扯掉了她的发圈,指尖极为享受她青丝垂落的手感,“若是能一辈子装傻,也是极好的。只不过,我怕我装不了多久了。”   林慕白身子微怔,他手上的力道有些重,扯得她头皮微微的疼,又带着少许痒痒的感觉。   他不安分的手,还在她的发间游荡,“如今这样也好,此事你知我知,若是来日你想让我停止,我便恢复最初的样子。若你不想,便一辈子守着我这个傻子罢了!”   她红了眼眶,险些落下泪来,“你果然是傻子。”   他道,“我若不傻,怎能遇见你?”   若是死了,谁知道世上,还有一个她呢?   也许,又是另一场阴阳相隔了吧!   真好,老天爷到底还是仁慈的。只要还活着,过往的一切磨难,都可以不作数。如今失而复得,他是再也不会让自己,犯第二次错误。   绝对不会,再轻易放开她的手。   沉默了良久,林慕白转了话锋,“修儿的眼睛若想复原,还需要一段时日,如今的他是最脆弱的。眼睛看不见,必定极是害怕。”   “那我呢?”他道。   她一怔,“你怎么?”   “我早就说过。修儿太孤单,你偏不信。”他说的云淡风轻,可话语间的暧,昧意味却极为明显。   当下面色微红,林慕白轻嗤,“你算什么爹,总是想着自己。”   他道,“我这是为了修儿着想,若是有个兄弟姐妹,他自然不会觉得孤单。多个玩伴,孩子也会渐渐的恢复贪玩的天性。凡事都一个人扛着,自然忘了自己还是个孩子。”   好似,他说的甚是有理。   可转念想想,怎么越想越不对劲呢?   欺身而上,容盈已经将她压在身下,“别想了,这种事用嘴说没用,得用做的。”他含住她的朱唇。细细浅尝,继而快速加深。   “容——”她压根来不及开口,他的肆无忌惮已经席卷而来。   在这种事上,容盈总是很主动,而她自然显得格外被动。可他又很小心,带着她浮浮沉沉,而又尽量不伤着她。他像贪婪的豹子,带着蚀骨的掠夺与嗜杀本性,又珍而重之的精细品尝,不愿一口将她吞下。啃噬过每一寸,尝尽最后的美好,才肯善罢甘休。   林慕白容盈装疯卖傻不太好,行事狠戾也不太好,唯一最好的便是他折磨人的体力。除非她实在受不住,否则这厮能折腾一夜。   是故,实在没办法,林慕白偶尔也得“装死”。   免得快活至死,第二天还起不来床。倒叫人笑话。   这可不是在行宫,这是公主府,凡事不可太过。   如意惯来知情识趣,知道容盈是半装,虽然不戳破,但清晨也不再早早的过来打搅。必得在远远的,等到了日上三竿,才会过来伺候。   春宵一夜值千金,这道理,如意比谁都清楚。   今儿个早上有些不同,因为明恒回来了。   明恒去了行宫,但容哲修等人不在行宫,他便急急赶来了公主府。   林慕白和容盈过去的时候,明恒已经候在了容哲修跟前。   俯身跪地,明恒垂首请罪,“卑职办事不利,未能保护好世子,请殿下、请世子责罚。”   容哲修倒是很高兴,明恒还活着。再者,他如今双目失明,眼下正缺个可信之人,便道,“起来吧!既然回来了就罢了,横竖谁都没有大碍,我这双眼睛虽然暂时看不见,可有小白在,倒也无妨。明恒,你的箭伤怎样?那么多人出去找你,愣是没找到,你到底去了哪里?”   “卑职被人救了。”明恒起身道,“也不知是谁,隐约见着是个女子,但——卑职当时身受重伤,未能看清此人面目,此后也未曾再见过。”   容盈自然不说话,明恒不知容盈已经恢复的事实,众人也不再挑明。   如意道,“既然是恩人,自然该去道谢的。”   “卑职回到行宫之后,已经着人去找了。”明恒微微蹙眉,“只不过——未必能找到。”   “我来看看你的伤!”林慕白开口。   打从林慕白进来,明恒便知不太对劲。端坐木轮车,很显然这双腿怕是有了残疾,“卑职斗胆,侧妃怎么坐在木轮车上?”   “小白为了救我,不能走了。”容哲修说得很轻。   明恒再次跪地,“卑职无能!”   “事已至此,没便要再追究,人回来就好!”林慕白淡淡浅笑,“有你陪着世子,我才能放心。”   明恒解开衣衫,伤在胸口位置,如今看着依旧触目惊心。   “是箭伤,但——”林慕白蹙眉。“箭上有毒,以至于伤口溃烂,想必此前必定刮去了不少腐肉,才能捡回你的一条命。伤口那么大,尚需缝合。”上头有一条蜈蚣状蜿蜒的缝合线,证明林慕白所言不虚,“针脚精准,应该是个老手。”   “是药庐里的一名大夫。”明恒道。   林慕白沉默了很久,只是盯着明恒的缝合伤口,一语不发。   “师父,怎么了?”如意问。   轻叹一声,林慕白回过神来,“没什么,只是明大人伤得不轻,必须好生将养着。等到伤口愈合,拆线便可。此前一定要注意,伤口若是再裂开,会变得很棘手。”   明恒颔首。“是,卑职记下了。”   明恒回来,自然是喜事,这样容哲修也不必再整日跟着林慕白,好歹还有明恒妥为照顾。容哲修是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是故也只有明恒,最合他心意。   这几日,莫浩随时会醒,所以林慕白必须盯紧一些,以防不时之需。   如意拿着林慕白新开的方子,准备去抓药。   林慕白特意叮嘱过,莫浩的药必须如意亲自抓,亲自煎,不许经任何人之手。这也是以防万一,如意更是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差错。   还没走出公主府,便看见金凤母子两个,竟然躲在一个角落里窃窃私语。   看样子。金凤正在训斥自己的儿子元青,元青垂着头,一语不发,任凭金凤指指点点。金凤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看上去很慌张又很是愤怒。元青垂着头,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   如意心想着,这对母子两个不知又要玩什么花样。这金凤仗着是公主容嫣然的乳母,成日在公主面前搬弄是非,容嫣然险些就此杀了自家师父。思及此处,如意就恨得咬牙切齿。   师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所以如意一心向着林慕白。   想着那一日,林慕白所受委屈,险些挨了容嫣然一耳光,如意就浑身长刺。   “该不是,又做了什么坏事吧?”如意暗忖,若是拿捏住了金凤的把柄,也许这老婆子就不会再找师父的麻烦。   想到这儿,如意悄悄的绕道靠过去,想听听这金凤母子到底在说什么。   这不听不要紧,一听吓死人。   金凤道,“你发什么疯,那小公子是你可以染指的吗?不管他是谁的种,那都是城主的儿子,是公主的儿子。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去看他?如今有恭亲王府的人守着,你就不怕惹了嫌疑,到时候招人话柄吗?若是公主知道,她第一个就打死你。”   元青垂头,“我想浩儿。”   “那是你该想的吗?”金凤切齿,快速环顾四周,“你别忘了,小公子姓莫,他永远都只能是莫家的孙子。你最好收起你这份心思,否则教人看出端倪,我也保不住你。到时候别说是你是我,就连小公子。也会死无葬身之处。”   元青愤愤低喝,“如果不是你们,我一定早就带着浩儿走了,那是我——”   “啪”的一声,清晰响亮的耳光子,打断了元青的愤怒。   金凤咬牙,“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这话是你可以乱说的吗?你再敢如此胡言乱语,就不怕公主再把你赶出去,到时候别说是见孩子,就连你的性命,都会变成一种威胁。”看了一眼四下,确信无人,金凤这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好了,下次别教我看见你出现在小公子房外,这次的事情就此作罢!你赶紧回房去。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娘!”元青喊了一声。   “听到没有?”金凤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如果还想在公主府待下去,就给我闭嘴。把嘴巴闭得严实点,你才有机会保护小公子,明白吗?”   元青捂着脸,不甘心的转身离去。   轻叹一声,金凤拂袖疾走。   倒是墙后的如意,听得心肝儿直颤,她这是听到了什么呀?这莫浩,这莫家的小公子,莫家唯一的小孙子,竟然——竟然不是城主的儿子?可眉眼之间,怎么如此像城主呢?搞了半天,原来是喜当爹!   转念一想,如意又觉得不对。   若是喜当爹,城主怎么一点察觉都没有?   但想着公主的神色,如意又觉得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因为不是自己心爱男子的儿子,就好像成了自己的耻辱一般,所以容嫣然看到莫浩就想起了这个烙印在生命里的污浊片段,就更加愤恨。   是这样吗?   如意攥着手中的药方,心里乱做一团,这事还是告诉师父吧!师父那么聪慧,想必能琢磨出道理。至少放在如意心中,是怎么都想不通的。   抓了药,煎好药端进屋子,如意瞧着蔷薇细心的替莫浩喂药,便拽了拽林慕白的衣袖,低低开口,“师父,我有话要跟你说。”   瞧一眼喂药的蔷薇,林慕白颔首,便随着如意去了侧屋。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林慕白不解。   如意道,“师父,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秘密。金凤母子两个,嘀嘀咕咕着一件事。这件事非同小可。”她蹲下身子,仰头望着林慕白道,“师父,我听得仔细。照金凤所言,小公子好像不是莫城主的儿子,而是公主与元青生的。”   林慕白骇然一愣,“你说什么?”   “是真的,我都亲耳听到的。那一次咱们不是看到元青守在小公子的床前,那般的温柔吗?你说,若不是自己的孩子,谁会心疼呢?”如意眨了眨眼睛,扭头望着门外,确信外头没有动静,便继续说道,“金凤训斥了元青,为的也是这件事。元青一直在小公子的方外徘徊,所以金凤怕露了马脚惹人怀疑,这才训斥元青。还不许他再靠近小公子半步。”   “元青!”林慕白想了想,那一日自己所见,这元青对莫浩确实有些不太对劲。可林慕白着实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层秘密在其中。   这秘密一旦泄露出去,只怕死的人会很多,受牵连的人也不计其数。   追究起来,连莫浩都会有生命危险。   “这话不许与任何人提起。”林慕白眸色凝重,“不管真相如何,孩子是无辜的。”   如意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我明白,所以这事除了师父,如意不敢告诉第三个人。”   “那便最好。”林慕白如释重负,眼底却透着些许担忧。所谓真相,很多时候确实是最残忍的。但是——最残忍的是揭开真相的时候。林慕白忽然觉得,有些惧怕真相。若是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才是最好的。知道太多,顾虑就更多。   “师父,你说公主是不是因为。小公子非城主所生,才会这般暴戾,对小公子又打又骂的?因为看着厌烦,所以才会不在乎小公子的生死。”如意说着自己的解析。   这样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对。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这就要看人心所向了。有的人即便不是自己亲生也视如亲生,有的人即便是亲生的,却还能刀剑相向。说起来,也是人的劣根性缘故。所求不同,是故表现得也就不一样了。”她想起了莫浩稚嫩的面颊,想起那些伤,便觉得心疼。   对容哲修,亦是如此。   本该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却被强加了这么多的东西在身上,于孩子而言是极为不公平的。而造成这些不公平的,不是父母的望子成龙,就是上一代人的恩怨纠葛。   简简单单的。不好吗?   “真是可怜。”如意叹息一声,“我只道自己是可怜的,无父无母还沦落风尘,没想到原来世间可怜人多了。倒不是老天爷不眷顾我,而是相比其他人,我却是幸运的。至少,我遇见了师父。”   林慕白握住如意的手,淡淡的笑着,“不要跟任何比,这世上每个人都没有可比性。我们只要活得问心无愧,活出自己的模样,那便是了。不要欣羡,不要嫉妒,人与人本来就不同。拿宽容自己的心去宽容别人,生活会变得快乐很多。平平淡淡的,未尝不是件好事。”   “如意记住了。”语罢,如意推了林慕白往外走,“师父。我回来的时候看见苏侧妃了。”   “她来了?”林慕白微微凝眉。   如意颔首,“我估计她是来找公主的,保不齐又得说师父的坏话。公主如今就跟疯了一样,我听府里的人说,城主不许任何人靠近公主的院子,我想着她如今一定病的不轻,搞不好一出来就得伤人。上次咱们那样对待金凤,金凤回去必定嚼舌根。公主没来闹事,定是忌惮殿下,否则早借题发挥,来找师父麻烦。”   林慕白一笑,“她来不来是她的事,与我们无关。如今与我们有关的便是小公子的伤,孩子若能安然无恙,才算你我的幸事。”   “是,师父。”如意不再多言,推着林慕白往外走。   ——————————   苏离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面上是来看望公主容嫣然的。实际上却是想见容盈。如今白馥双腿已废,成了废人。苏离想着,许是过不了多久,容盈就会厌倦了林慕白这个废人的存在。   容嫣然的院子里静悄悄的,鲜有奴才四处走动,安静得让人脊背发凉。   金凤在前头的带路,许是看出了苏离的迷惑,笑了笑道,“城主下令,公主需要静养,所以奴才们平素都不许出房间,而且轻易不许外人进入。若非苏侧妃的身份,只怕也进不得院子。”   这话落在苏离的耳朵里,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大概,这金凤不是拐着弯的告诉自己,容嫣然如今的处境吗?容嫣然——被软禁了!   身为公主,何其尊贵,如今却落得个软禁的下场。   要么是容嫣然的病情加重。已然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要么是身为城主的莫青辞执掌了大权,终于翻身做主,所以容嫣然拿他没办法。   但究竟事实如何,还得见了容嫣然才能知晓。   进得门来,苏离一眼便看到了伫立窗口,背对着自己的容嫣然。此刻的容嫣然,衣衫单薄,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夭折。她站在那里,驻足远眺,视线也不知落在哪里,好像在想什么,带着令人心疼的孤寂落寞。   “公主,苏侧妃来看您了。”金凤上前施礼。   容嫣然敛了视线,幽幽的转身看一眼苏离。   苏离吓了一跳,数日不见,这容嫣然活脱脱变成了两一个人。   早前的容光焕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瘦如枯槁。一双凹陷的眼睛,一张如死灰般的容脸。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若蒙着薄雾的坟冢,透着森冷的死气。   “你来了。”她幽幽的说着,“坐吧!我还以为不会有人来看我了,没想到你来了。也不枉你我朋友一场,临了临了,竟还有你在我身边关心我。”语罢,她缓步走到案前坐下,嗤笑着低下头,全然不似前些日子的乖张暴戾。   只是这样阴测测的,反倒让苏离更加心里瘆的慌。   “公主好些了吗?”苏离道,“我这些日子身子不好,一直将养着,也没来看看你。如今总算好些了,就赶紧过来了。公主府发生那么多事,想来你也是心里着急的。你身子不好,万事都放宽心吧!”   “不放心也得放心,否则我死了,岂非让他们都称心如意了。”容嫣然轻咳两声,金凤便取了披肩与其披上,“我没事。”   苏离轻叹,“你脸色不好。”   容嫣然抚上自己的脸,“如今好不好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容色极好的年岁,也没人珍惜,如今就什么都不指望了。”她凉凉的注视眼前的苏离,“知道吗,其实我后悔了。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可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句话。苏离,早晚有一天,你也会跟我一样,悔之晚矣。”   “我还是那句话,无悔。”苏离深吸一口气,“其实后悔也没用了。既然没用,那不如继续往前走,也许错着错着,突然有一天就是对的。”   “不,你赢不了,就好像你用了六年的时间,唤不醒一个装傻的人。而林慕白,只用了短短的数月,就已经独占鳌头,让皇兄倾心相付。你比她来得早,占据得更早,可是她比你来得巧。”容嫣然眸若死灰,失去了所有的光泽。   什么公主,什么城主夫人,什么天之骄女。   在一无所有之后,她成了世间最可怜的女人。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了。   自尊,骄傲。威严,信仰,还有疼惜怜爱,都不再存在。   她笑得这样苍凉,眼底分明有了泪光,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我来的时候听说,林慕白正在诊治小公子,如今小公子快醒了。”苏离道。   容嫣然的眼底陡然寒光毕现,“你说什么?” ☆、第100章 他给的蛊   乍见容嫣然变了脸色,便是苏离也跟着心肝直颤。容嫣然在行宫发了狂想杀林慕白的一幕,苏离都是看在眼里的,自然明白,若是容嫣然再次发狂可就了不得。除了容盈,怕是谁都制不住的。   苏离面色微白的喊了一声,“公主,你怎么了?”   容嫣然瞳仁染血,“你方才说什么?小公子怎么样了?”她身子止不住的颤,“你说小公子没事?就快要醒了?浩儿撞在石头上,连大夫不是都说,救不活了吗?怎么就没事了呢?不是说,要准备后事吗?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就活了?”   这话问得苏离莫名奇怪,容嫣然就算是疯了,也该是虎毒不食子的。怎么这口吻听起来,好像容嫣然巴不得自己的儿子死掉。儿子醒了,不是好事吗?这莫家,可就这么一个孙子。   转念一想,苏离又好似明白了什么。敢情这容嫣然虽然疯了,但是心里对莫青辞的恨意未减。就因为莫浩是莫家唯一的孩子,所以容嫣然巴不得莫浩死去。如此一来,莫家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到时候凄惨无比。纵你位份尊贵,生死之事仍是不由自主,何其悲哀。   生离死别这种东西,便是你坐拥天下,也未必能阻止。   尽管苏离能体会这种咬牙切齿的恨,但是到底是女人,怎么也想不通,身为一个母亲怎么忍心诅咒自己的儿子死?骨肉相连,血浓于水,这些词怎么到了容嫣然的身上,就一点都看不见呢?   容嫣然突然狠狠剜着金凤,吓得金凤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奴婢连日来照顾公主,委实不太知情。不过公主,那林侧妃的本事这样大,想来要治好小公子,也不是什么难事。此事真当不关奴婢的事,都是那林侧妃救的小公子。”说话间,金凤急得满头大汗。   “林慕白?”容嫣然顿了顿,好像在记忆里搜寻着什么,“林慕白是谁?”   “公主,林慕白不就是恭亲王府的侧妃吗?她医术极好,此前不是还替公主诊治过吗?”苏离笑了笑,倒上两杯水,递给容嫣然一杯,“公主别着急,慢慢想。这林慕白真当是了不得,早前蛊惑人心,还挑唆了你皇兄。公主不是想杀林慕白吗?只可惜,每次都教殿下给救了,如今正在殿下身边春风得意呢!这一次救了小公子,想必这面子里子都得风风光光一回。”   “谁让她救的?谁让她救的!”容嫣然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蔷薇那个死丫头,不也是被她救了吗?这林慕白怎么那么喜欢多管闲事?就仗着皇兄喜欢,连我这个公主都不放在眼里了?哈哈哈哈——”她犀利朗笑,笑声尖锐刺耳,令人心底发怵。   苏离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握紧了手中的杯盏。这样的容嫣然着实教人心惊胆战,时不时的发癫,时不时的会笑两声,跟疯子的距离只差最后一步刺激。   容嫣然面色苍白,唇色青紫,整个人颤抖着,“林慕白现在在哪儿?她人呢?”   “现在。林慕白当然陪着小公子,不过公主若是要寻她的麻烦,最好想清楚一些。毕竟,殿下成日陪着她,公主想要动手只怕没有机会。前车之鉴,不可不防。”苏离抿一口水,轻叹一声,一脸的惋惜,“我来的时候可都听说了,小公子很快就会没事,到时候又能高高兴兴的过来给公主请安。小公子乖巧,想必城主会很高兴,小公子康复痊愈。大家都会高高兴兴的,公主您说是不是?”   容嫣然歪着脑袋去看苏离,而后握紧了手中的杯盏,“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的是不是?就我一个人,被当成疯子一样关在这儿?我才是公主,才是这公主府的主人!凭什么所有人都高兴,唯有我一个人不高兴?凭什么?凭什么!”   她突然发了疯的喊出声来,直教苏离手上一抖,杯盏中的茶水瞬时倾泻少许。   “公主?公主?”金凤有些慌了神,“苏侧妃别说了,公主不太对劲。”   容嫣然徐徐起身,骤然将桌案掀翻在地,好一阵瓷器碎裂的巨响,伴随着桌椅板凳的撞击声,整个房内一片狼藉。外头听着屋内的哗然声响,也跟着吓了一跳。   “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容嫣然抬步往外走,金凤拦不住,苏离更是不想拦着。   乱吧,越乱越好。   容嫣然毕竟是公主,容盈再怎样也得念及皇后娘娘。容嫣然毕竟是在皇后手底下长大的,算是养女。而容盈与容嫣然青梅竹马,想来这份情谊也不足以让容盈杀了容嫣然。   擅杀公主,那可不是简单的事。   容盈捏死别人,就跟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唯独容嫣然,他就得三思而后行。   “公主别闹了,殿下还在呢,你杀谁啊?”苏离上前问。   容嫣然一愣,“是四皇兄吗?”   “对啊,就是四皇兄,如今还陪着林慕白呢,公主去了不是自找苦吃吗?”苏离浅叹,“公主还是先别激动,若是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得了。不如先按兵不动,时机到了再行处置也不迟。”   金凤忙道,“公主,侧妃说得极是,如今有恭亲王殿下守着她,公主去了讨不得好处,到时候恭亲王殿下若再行杀戮,那咱们可就死定了。公主应该明白,殿下不是好惹的,早些年他就这般狠戾无情,如今只怕更甚。”   容嫣然站在那里,“奶娘,我觉得好冷,你陪我回去睡一会,我好冷。”   “是是是。”金凤急忙搀着容嫣然回床。   “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他们都杀干净,一个不留,一个不留!”容嫣然絮絮叨叨的上了床。   苏离站在那里,扳直了身子,“那我先回去,改日再来看你。”   “说好了,一定要来看我,不许食言。”容嫣然忙道。   “是,公主!”苏离颔首,含笑离开了公主的院子。   走在公主府长长的回廊里,秋玲笑着凑上前,“主子看上去,心情很好。”   “有吗?”苏离嗤笑一声,“我只是在感慨,当年风光无限的公主,如今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她说她后悔了,问我可曾后悔。我只想告诉她,这世上什么都能做,唯独不能后悔。一旦后悔,就等同于前功尽弃。我岂能后悔,而且——早已没了后悔的机会。人就该争取,只有争取才能抵消心中的恨。”   秋玲一怔,“主子这样跟公主说,不是刺激公主吗?奴婢听府里的人说,城主已经下令,不许公主轻易离开房间,而且——公主的病,似乎越发的严重,好像已经到了无可遏制的地步。还会时常晕厥,也不知这是不是——”   病入膏肓四个字,秋玲是不敢说的。   苏离当然能意会,随即笑得凛冽,“她的情况确实不太好,只不过——不太好也有不太好的价值。疯了,就没那么多痛苦。疯了,就能肆无忌惮的为人所用。”   秋玲笑着点头,“主子所言极是。”   不远处就是小公子莫浩的房间,五月不在院子里,想来这容盈应该也不在。如意刚端着脸盆走出房间,一眼就看到了回廊尽处的苏离主仆,当下黑了脸哼哼两声。   如意没想到,这对主仆还有胆子过来,唯恐天下不乱吗?   思及此处,如意将脸盆放在栏杆处,含笑朝着苏离行礼。行了礼,也免得到时候师父被人诟病,说是教不严师之惰,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苏侧妃怎么过来了?也是紧赶着来给小公子瞧病的?”如意左看看右看看。   秋玲冷斥,“你找什么?”   “找药箱啊!”如意笑道,“来瞧病的,不得挂着个药箱吗?难不成苏侧妃与我师父这般,已至化境,只需带着针包在身,再来点笔墨纸砚,就能与人诊病?”   “你胡说什么,主子是来探视小公子的。”秋玲冷然。   如意小身板一挺,笑得温和,“那就来得不巧,不久之前师父刚叮嘱过,不许任何人打搅小公子的静养。小公子的病情已经好转,若是再有个好歹,谁来担当?如果苏侧妃执意要进去,那也容易,等我禀报了师父,你们再进去。”   “放肆!”秋玲上前,面色沉冷,“咱们主子与你家师父可是平起平坐的,若是真的论辈分,你家师父还得尊我家主子一声姐姐。你如此放肆无状,竟然不将我家主子放在眼里,实在是大逆不道!主子是来看小公子的,你竟百般阻拦,到底是何居心!”   “我道你们是何居心才是,小公子受伤了。就躲得远远的。如今伤好了,就赶忙来瞧一瞧。怎么,是来抢功劳的吗?咱家师父可不稀罕这功劳,苏侧妃若是喜欢,师父必定会拱手相让。只不过这小公子的身子委实虚弱,委实需要静养,真的不便二位进去。你们若不信,那也罢了,若是有个差池还请二位自己担当!”语罢,如意侧身让出一条路来,“二位,请吧!我丑话都说在了前面,有事你们自己担着!”   如此一来,反倒让苏离和秋玲不敢进去了。   这里头的情况,苏离毕竟是不知情的。若真的像如意所说,莫浩需要休息,若是扰了莫浩。生出个好歹来,只怕自己还真的会吃不了兜着走。   换句话说,这个时候如果林慕白给自己设个套,这小公子的病其实压根没有起色,而对外界宣称快要苏醒了。苏离这一进去,岂非就成了戴罪羔羊,到时候自己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当然,这自然是苏离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在孩子这件事上,林慕白是不屑玩花样的。医者救人乃是本分,她不会拿这个开玩笑。   里头响起了车轱辘的声音,林慕白从里头坐着木轮车出来。   苏离有些错愕,林慕白怎么还坐在木轮车上,可转念一想,不示弱不矫情的,那怎么能夺得殿下的宠爱呢?女子就该柔弱一些,就该装得娇滴滴的。   眼前的林慕白。一袭柳色青衫,容颜未改,哪里像有病的人。   “师父?”如意快步上前,“师父怎么出来了。”   “外头闹哄哄的,我出来看一看。”林慕白瞧了如意一眼,而后将视线落在了苏离主仆身上,“什么风把苏侧妃也给吹来了。”   如意将林慕白推出了房门,小心的关上了房门,里头有蔷薇照顾着,自然是放心的。   苏离冷笑两声,瞧一眼外头极好的阳光,“妹妹好大的架势,这徒儿教得那可真是伶牙利嘴,果然是风尘女子,不管到了哪儿都没有半点规矩。”   如意面色一紧,听得苏离说风尘女子,当下微微白了脸,慎慎的去看林慕白,低低唤一声,“师父?”   闻言,林慕白拍了拍如意至于自己椅背上的手,示意她莫要紧张。轻叹一声,林慕白笑得释然,“着实,如意出身风尘,不过能让我的徒儿拦下,苏侧妃怎么就自降身份了呢?”   “你!”苏离一怔。   林慕白继续道,“你们说的,我也都听到了,小公子如今正在康复中,自然是不便见外人的。”   “外人,那你是自家人吗?”苏离冷笑。   “我是大夫,怎么苏侧妃若是病了,都不用大夫?”林慕白云淡风轻的笑着,“看样子,苏侧妃的身子果然比我强上百倍,我这副残躯尚且需要药膳调理,倒是苏侧妃,不管怎么着都能不药而愈,真是极好。”   苏离被林慕白笑着打脸,心里虽然愤懑至极,但仍需端着她侧妃的端庄大气。扳直了身子,苏离道,“既然妹妹的医术这样精湛,那就该普度众生。”   “普度众生可不敢,那是菩萨的功劳,我这厢只是为自己积福罢了!”林慕白不是傻子,苏离这么说,必定有其用意,她在等,等苏离道出真正的目的。   果不其然。苏离笑道,“这公主府内,可不止小公子一个病人,妹妹若是真当如此心善,记得自己的医家本分,是不是该去一趟那里?”   如意顺着苏离的视线望去,当下明白苏离的意指,那可是公主的院子。   冷笑一声,如意道,“师父若是给了苏侧妃一个耳光,苏侧妃可还愿意为师父提鞋?”   “放肆,你说的什么话?”秋玲李生呵斥。   “可不是吗!”如意冷道,“人家都把刀啊剑啊架在师父脖子上,你还要师父去给人看病,我看有病的是你自己吧!苏侧妃尚且做不到如此肚量,怎么就来要求我家师父,有如此气量呢?这宽以待人。宽的是自己,严的是旁人。果然是事不关己,说起来也不疼不痒。”   如意这番话可谓是针针见血,直说得苏离面上臊得慌,可愣是找不到词来反驳。   良久,苏离点了点头,“这话倒是不错,我与公主乃是至交好友,我来这儿也是因为朋友之谊。都说医者父母心,与我这凡夫俗子自然是不同的。你医得好小公子,医不好公主的心,来日受罪的还是小公子。有那样一个发疯的母亲,你觉得你这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继续让小公子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是你的医者本分吗?妹妹,你觉得我这么说,可有道理?”   林慕白淡淡的笑着,“公主已经药石罔效。她的病在心,再多的药也没用。至于小公子的事,那就不劳烦苏侧妃担心了,这是莫城主的儿子,他自然会有妥善的安排。”   “可是发了疯的女人,是最可怕的。”苏离上前低语,微微伏下身子望着近在咫尺的林慕白,笑得这般诡异,“就在方才,公主听说小公子即将苏醒,又发了疯。你要知道,她不管怎样都改变不了,公主位份尊贵的事实。她的身份,就是她肆无忌惮的依仗。除非你有本事,能让殿下请旨皇上,让皇上废了她这个公主,否则这公主府里还是由她说了算。疯子有多疯狂,你身为大夫,应该——比我,更清楚!”   语罢,苏离呵笑两声,徐徐直起身来。   林慕白眉睫微扬,脸上依旧是清清浅浅的表情,始终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好像苏离的话对她而言压根不起作用。   苏离心中是担虑的,担心林慕白真的狠心如此。   可她还抱着一线希冀,因为林慕白所做的一切无疑不在表明,她对孩子的喜欢。就像一种天性,与生俱来的母性。   如意也不知该说什么,这次苏离说的一点都没错,那公主就是个疯子,还是很疯狂的那种。早前在行宫想要杀师父,就已经表现得失控,若是——要知道莫浩的身份。毕竟见不得光。   来日公主若是真的杀了孩子,那莫浩可就可怜了,连诉冤的机会都没有。   孩子,才五岁!   林慕白不说话,苏离瞧一眼紧闭的房门,“你要明白,公主恨着莫青辞,所有的恨一旦转嫁到孩子身上,她就会变得不折手段。早晚有一天,她会弄死小公子,借此来报复自己的丈夫。”   如意看了林慕白一眼,这话就说明,苏离还不知道莫浩的真实身份。   想了想,林慕白道,“不管你目的为何,现在我可以正式通知你,这一局。你赢了!”   “师父?”如意疾呼,“那公主就是个疯的,你若去给她看病,不是给她机会,让她杀了你吗?”   苏离笑得凉凉的,“妹妹好气魄。”   “我会带着殿下一道去。”林慕白笑得惬意,眸色无温,“必定不负苏侧妃所望,恩爱到底。”   “好极了。”苏离冷笑,看着如意,“能否与妹妹借一步说话?”   听得这话,秋玲极不甘心的退了下去。   “如意。”林慕白侧了脸,她知道苏离要说什么,而且这是在公主府,苏离也不敢造次。   如意深吸一口气,师父聪慧过人,想必不会吃亏,只要苏离不动手,师父应该没事。她如今担心的就是师父的腿,别的倒也罢了!但如意相信师父,所以——极不放心的看看苏离,如意这才退了下去。   回廊里就剩下了林慕白和苏离两个人。   “说吧!”林慕白开口。   苏离轻叹一声,“你这双腿,是废了?”   “与你何干?”林慕白挑眉。   苏离继续道,“可殿下是恭亲王,你要知道大祁开朝以来,唯有这两位亲王。若不是殿下痴癫多年,宋贵妃之子未必能成为毓亲王。皇上对殿下寄予厚望,殿下的声名岂容沾染。”   “你是说,容盈身边不能有个废人做侧妃?”林慕白嗤笑一声,“这话你该在很早之前就说,如今——不好意思,太晚了。木已成舟,恕难从命。”   苏离耐着性子又道。“你觉得你如今这副模样,殿下还会待你如初吗?他不过是因为一时内疚,你这双腿是因为世子爷才会落下这样的毛病。等到时日长久,殿下心中的愧疚就会散去。你不早些为自己做点准备,打算就这样下去吗?”   “做准备?”林慕白笑了笑,“苏侧妃的意思,是让我赶紧给殿下添个一男半女?”   音落,苏离面色骤变,脸色难看得如同吃了一只死苍蝇,咽不下吐不出。   这话确实够打脸的,苏离嫁入恭亲王府数年,膝下仍无一儿半女,外头都在传言,说她无法生育。唯有苏离自己知道,沾不上容盈,上哪儿怀孕生子?所以林慕白这话,无疑是狠狠的给了苏离一个无形的耳光。   当然。这是林慕白故意的。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林慕白可不是兔子。被人欺负,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她是废人,她还能笑着容忍,那就不是林慕白,是孔夫子了。   不好意思,她这个大夫,脾气就是不好!   不过打脸,也得打得客客气气,打得不留痕迹,还得让人家笑着把脸凑过来由着你扇。   林慕白继续笑道,“多谢苏侧妃提醒,早前你跟世子说提及孩子的事,我还想着世子年幼,若是有个弟弟妹妹,估摸着会心里别扭,便没打算与殿下生儿育女。如今苏侧妃提醒。我忽然想起,自己这副残躯怕是圈不住殿下的愧疚,索性放了心,生就生吧!横竖殿下说,修儿太孤单。若是恭亲王府多个子嗣,也是极好的,想来苏侧妃膝下无儿无女,应该也会喜欢我的孩子吧!”   苏离绷直了身子,咬碎了牙齿也得往肚子里吞,“那是自然,恭亲王府的孩子,我必当珍而重之,呵护在手心里,也免得教人笑话。”   “那我这厢就先谢过了。”林慕白看看苏离的面色,“苏侧妃最近气色很好,看上去面若桃花,可是逢着什么好事了?怎么一点都不像病愈痕迹?”   苏离心中一虚。瞬时紧了脸色,“你又不是看相的,就不必在我面前卖弄了。”   林慕白笑着颔首,“那是自然,我若是看相的,就不必在这儿治病了,真教侧妃笑话。”转而又道,“不知道侧妃还有何指教?若是没什么事,我这厢就先回去了,小公子那边离不开人。换做侧妃也不知从何下手,那只能我亲力亲为了。”   “辛苦!”苏离点了头,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又回头望着她,“你这双腿怕是永远都站不起来了,我有时候真想知道,你哪儿来的自信,能拴住一个心里藏了别的女人的男人?”   “因为我从没想过要拴住他,我所做的只是珍惜眼前人。别无其他。”林慕白淡淡然回答,“所求越多,失去越多,自然心中的执念也越重。顺心而为,不必强求,不是很好吗?”   “荒谬!”苏离抬步而去。   身后,一双温暖的手,轻柔的压在她肩上。   身子微微僵直,她知道,是他来了。   “你怎么来了?”她问,没有抬头。   “如意不放心,第一时间来通知我。”他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她蹙眉,“你都听见了?”   他低低的应了一声,而后道,“你没打算与我生儿育女。”   她一愣,随即呼吸微促,“我——”   “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也明白很多事不该你一人承担。”他说得很轻,音色磁柔,格外的悦耳。带着与生俱来的邪肆,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在她的耳畔徘徊。   低头吻上她的鬓间,他道,“说你爱我。”他就像个求,爱,求呵护的孩子,这般的粘着她。   林慕白只觉得脖颈间痒痒的,笑着想要推开他,“别闹,大白天的这又是在外头。万一教人看见——”   “谁看见,我就剜了谁眼睛。”他如是低语,“说你爱我,否则我怕控制不住自己,到时候你别后悔。”   她一愣。“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说了吗?珍惜眼前人,爷惯来喜欢用做的,你忘了吗?”他吻上她的脖颈,指尖从身后绕到她的胸前,肆意缭乱,眼见着探入了衣襟,只要他再拨弄几下,这腰带估计都得卸了去。   如此狼狈,岂能教人看见。   纵然眸中意乱情迷,但此刻林慕白的脑子里还是清醒的,“好了好了,你别动。”   他摇头,“我控制不了自己,是衣服太薄了点。”   “我爱你。”这话一出口,林慕白觉得浑身冒火,脸上瞬时热得厉害,连脊背上都有些濡湿起来。这话多羞人。青天白日的,还是受了“威胁”才——才说出口,不是强人所难吗?   当然,她可不敢说他强人所难,否则他会把“强人所难”进行得更彻底。   “真好听。”他从她身后抱着她,一动不动,“好了,我不动了。”   “松开我。”她道,有些焦灼的环顾四周,可别叫人看见,否则她会恨不能一脑袋钻下地洞去。   他道,“那再说一句。”   林慕白挣扎着,奈何力有不逮,实在没辙了,只好凑到他耳畔低低道,“我爱你。”   “听不到。”他轻叹,“看样子,是爷不够花心思对你,教你这般有心无力。”   林慕白只觉得脑仁疼,无奈只好中气十足的道了一句,“容盈,我爱你。”   他突然笑了,那张俊彦无双的脸,瞬间扬起蛊惑众生的笑靥。蹲在木轮车身边,看着她羞得满脸通红的模样,容盈有些恶作剧得逞的餍足之感。捧起她的脸,强迫她迎上自己的眼睛。极是好看的凤眸扬起,幽幽的瞳仁深处,散着教人沉醉的深邃微光,若深渊一般,将人吸进去便再也不愿出来。   “不管什么时候,都得爱着我。”他若灌输着某种思想,温软低语,“我是你的一切。你未来的主宰。你在我心里,我也要住进你心里。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得大声的告诉我,告诉你身边的人,你爱的是我,懂吗?”   林慕白倒觉得,他好像在给自己下蛊,这个蛊的名字,叫:我爱你。   说出口就会变成一种承诺,再也收不回来。   “不管发生什么事?”她蹙眉,“会发生什么事?”   他吻上她的唇,“若你为我生儿育女,也请记得,把我放在第一位。”   她噗嗤笑出声来,脸更红了一些,“真不要脸。”   “我的脸是摆给外头的人看的,在你这里。我只要你,其他的什么都可以不要。”他说得一本正经。   林慕白原本能言善辩,可到了他这儿,愣是答不上话来。竟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何况这个兵,还是个流氓兵。装傻充愣,吃干抹净,外带装神弄鬼不要脸,什么招都对她用过了。这世上除了他,怕是找不到第二个比他还腹黑的狐狸。   轻叹一声,林慕白权当自己是栽了。   这世上还有一物降一物的真实存在!   任你再聪明,总有个人,等着收拾你,把你收拾得妥妥帖帖的,毫无招架之力。   “好了,别贫嘴了,倒叫人见了笑话。”林慕白推了他一把,“我去看看浩儿,你最近多陪着修儿,他的眼睛还在试药期,也不知我的药能不能见效。”   “不是浩儿就是修儿!”容盈无奈的摇头,推着她的木轮车走在回廊里。风过耳鬓,惬意沁凉,这样的岁月静好之美,果然是极好的。所谓的极好,就是有你有我。   “若是我去给公主治病,你可愿陪着我?”她问。   他道,“换个语气,再说一遍!”   她一怔,没回过神来。   换个语气? ☆、第101章 纳了三姨娘   林慕白思虑了半晌,还是不太明白容盈的意思。可转念一想,别从自己身上下手,从容盈身上下手不就得了?换位思考,容盈这般人物,邪肆狂野,张狂不羁,想来也不中意她方才软绵绵的话语。   轻咳一声,林慕白抬头望着他,口吻微沉,“我去给公主治病,你得陪着我。有你在,我才能周全才可安心。”   容盈似乎很满意,“孺子可教。”   她蹙眉,“如此可好?”   他颔首,“如此客气,可怎么得了?”   她笑,“省得。”   他挑眉,“尚算满意。”   在容盈的心里,相敬如宾并不是世间极好的。两个人相处,若真心相爱,必定是无所顾忌的。所谓的相敬如宾,要么是书呆子,要么是生分了。人生百年,一瞬即过,一味的遵循礼教如何能活得尽兴?他已经乏味了六年,如今也该好好的舒展筋骨一番。总不能放之任之,到最后自己措手不及,便是悔之晚矣。   但求一隅之安,也该有万全之策。   如意急匆匆跑出来,“师父师父,小公子好像有动静。”   闻言,林慕白只觉心中一震。   莫浩醒了,只不过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屋子里静悄悄的。围了一圈的人,莫青辞也赶了回来,与莫家老太爷一道守在房内,眼巴巴的盯着床榻上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的莫浩。   林慕白为莫浩把脉,而后翻看了莫浩的上下眼睑,确信他是真的醒了,只不过痴痴呆呆的,什么话都不说,眼睛不看任何人。这情况自然是反常的,急得莫青辞红了眼眶,快速坐在了床沿。   握紧莫浩冰凉的小手,莫青辞压抑着内心的悸动,小心翼翼道,“浩儿,你怎么不说话?我是爹啊,是你爹!浩儿,你看看爹,爹在这里。”   莫浩不抬头,依旧垂着脑袋,垂着眼睑。   沈玉莲道,“莫不是摔傻了吧?”   莫老太爷拄杖落地,“混账东西,胡说什么?”继而上前,难得挤了一个笑容,“浩儿,你看看我,我是你祖父。浩儿,来,和祖父说两句话。”   但是莫浩仍旧没有反应,好像什么都听不到,对外界似乎压根没有感知。   “这是怎么回事?”莫青辞慌了。   林慕白道,“都别围着了,大家都出去说吧!让小公子。好好休息。”   莫青辞点了头,便驱着一群人悉数出了房内。   “明恒,关门!”容哲修侧耳听着动静。   “是!”明恒快速合上房门,而后守在了门口,以便观察外头的动静。   “世子哥哥。”莫浩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   容哲修向前伸了双手,慢慢的往床边靠近,最后摸到了床榻,这才缓缓坐下来。坐定之后,容哲修再继续往床头靠拢。眼睛看不见,只能靠感觉了。   一双小手握住了容哲修的手,那声音又低低的传来,“世子哥哥,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眼睛受了点伤,一时间看不见了。”容哲修释然浅笑,“不打紧,就是走路不太方便,所幸我有明恒能代步,不用像小白那样坐着木轮车,简直是丑死了。”   他打着趣儿,莫浩却哽咽了一下,“世子哥哥,我好害怕。”   “不怕,有世子哥哥陪着你,别担心。”容哲修握住莫浩微凉的小手,“咱们不记得了也没事,早晚能想起来的。以后跟着我,我保护你。”语罢,他又不忘细细叮嘱,“记住了,不许跟任何人说话,不许看任何人一眼,只管低头走路低头吃饭闭上眼睛睡觉,除了我和小白。不许相信任何人。”   “爹也不许吗?”莫浩问。   “不许。”容哲修道,“记住没有?”   “记住了。”莫浩点了点头,“可是世子哥哥,我头好疼,还是想不起来。”   “没事,如今最重要的是把身子养好,这些事交给小白和我爹就可以。你知道吗,小白可聪明,当初在夜家庄,她单枪匹马破了戏子连环杀人案,到了丹阳城,她又破了狐仙杀人案。你要知道,小白的医术极好,她一定能治好你的。”容哲修津津乐道,笑得何其满足。   “世子哥哥很喜欢小白?”莫浩眨着眼睛。   容哲修狠狠点头,“对,如果不是我爹抢了我一步。我一定留小白在我身边。不过现在这样也好,她陪着爹,爹也不会那么寂寞。”最高兴的是,小白治好了爹的病,以后他的父亲也能跟莫浩的爹一样,不是个傻子是个正常的爹。以后谁再敢在背后嘀咕,说他是傻子的儿子,他就让爹去教训谁。   “知道吗,我有时候觉得小白就是阴司判官。”容哲修低低道,“她能断人生死,能活死人肉白骨,还能为冤死者伸冤报仇,这样的本事可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人小鬼大,说得还煞有其事,听得莫浩一愣一愣的。   “世子哥哥,阴司判官很厉害吗?”莫浩问。   容哲修兴奋,“那可不,日断阳,夜断阴,老厉害了。”   莫浩睁着眼睛,望着容哲修毫无聚焦的眼底,泛着璀璨的光芒,也跟着点头,“那世子哥哥也能让小白对我好吗?我也想要有好厉害好厉害的后母,对我好,保护我,还能给我治病。”   “放心吧,我跟小白说一声,她那么喜欢小孩子,就一定会对你好的。”容哲修道,转而又沉了脸,“不过只一样,不许跟我抢小白,也不许抢小白给我做的好吃的。那是我的!”   莫浩撅着嘴,“世子哥哥,我们平分。”   “那也不行,得我多点,我是哥哥,吃的比你多。跟你平分,我不是亏了吗?”容哲修想了想,“不然这样吧,我吃两口你吃一口,谁让我是哥哥呢!你是弟弟,你吃得少,拿太多也浪费啊!对不对?”   莫浩想了想,好像是有点道理,他也没有兄弟,不知道什么是兄弟情谊,只知道有世子哥哥在,他便壮了胆子什么都不怕了,“好吧!”   “恩,乖!”容哲修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记住了,不许跟我抢,不然我就带走小白,不理你了!”   莫浩连连点头,“知道知道,我一定全听世子哥哥的话。”   守在门口的明恒偷笑着,说起来容哲修也只是比莫浩大一岁罢了,言语间孩童稚气尽显无余。不过这样的世子才是最让人欢喜的,孩子嘛——就该有孩子的样子。让六岁的孩子拿剑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委实让明恒有些心颤。   六岁的孩子,就该贪玩一些,天性一些,而不是过早的双手染血,扛起整个恭亲王府。   门外,院中亭台。   凉风习习,阳光和煦。   林慕白端坐木轮车,一旁陪着神情迟滞的容盈,一旁站着随时准备伺候的如意。眼前是莫家老小的灼灼眸光,一个个都紧紧盯着她,心系房中的莫浩。   “林侧妃,浩儿到底是怎么了?”莫青辞问,面色微白。   其实从方才莫浩的表现来看,莫青辞心里也是有数的,摔了一跤还摔着头了,这后果自然是不堪设想的。你说摔断个胳膊啊腿的,也就是外伤,最多是个残疾。可摔着脑袋,就了不得。   弄不好成了傻子呆子疯子,莫家的希望就全毁了。   “如大家所见,小公子醒了。”林慕白徐徐开口,视线快速掠过眼前众人,“只不过——”她刻意顿了顿。锐利的眸子渐渐淡了去,佯装轻叹,“可惜啊,孩子太小,又磕着脑袋了,一觉醒来便有些睡懵了。方才城主也喊过了,小公子没有反应,其实那也是正常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沈玉莲道。   林慕白笑得凉凉的,“听不懂吗?那我就简而言之的说,小公子摔着脑袋,脑中有些血块未化,所以此后都会是你们方才所见的模样。不闻不问,对外界没有感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沈玉莲挑眉,“也就是说,他以后会变成傻子,不记得以前的事。”   “没错。”林慕白这两个字。狠狠敲在莫青辞的心里,惊得他突然脚下一软,瞬时跌坐在石凳上,面色青白无光。   “怎么会这样?”莫青辞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以后都这样了?”   林慕白于心不忍,“城主也不必如此,至少小公子还活着。”   “还、还活着!”莫青辞念叨着林慕白的这三个字,可心痛如绞,谁能明白?那可是他唯一的儿子,没想到人是活了,可却傻了。   这对一个父亲而言,无疑是接踵而至的伤痛。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可这黑发人如今是这副模样,怎教他不心疼?   莫青辞一拳落在石桌上,“他才五岁!”   这四个字,他几近咬牙切齿。惊得身边众人,大气不敢出。   林慕白轻叹一声,“孩子太小,所以伤得也重,我来得晚了。”   语罢,莫青辞突然给林慕白跪下,一个七尺男儿,顷刻间泪如雨下,“林侧妃大仁大义,求求你,既然你能救活他,想必也能救醒他。孩子才五岁,他什么都不懂,不该受这样的罪!求林侧妃发发善心,只要能让浩儿清醒过来,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当牛做马,鞍前马后绝无怨言。”   “城主快快请起,不必如此!”林慕白没料到莫青辞会这般激动,心下有些微凉。   如意慌忙过来搀扶,“城主不必这样,师父是大夫,自然会尽到做大夫的责任,还望城主莫要逼师父了。师父会尽力的,城主放心就是。”   莫青辞泣泪,起身时重重合上双眸,良久才平复了心绪,“我只求孩子能安然无恙,实在不行跟寻常孩子一般能日常自理也就够了!”   作为父亲,对孩子的要求,其实一点都不多。他已经是云中城的城主,富贵荣华什么都有了,如今所希求的,只是孩子能平平安安的便罢了!他不奢求孩子出人头地。或者光耀门楣,只需要健康就好。有时候,做个平凡人,比什么都好。   莫老太爷没有说话,此时此刻他这个当爷爷的心里,也是不好受的。虽然一惯的强势,可到了现在也实在是有心无力了。没什么,能比孩子更重要的。   见着自己的儿子如此激动,莫老太爷只得轻叹一声,朝着林慕白道,“烦劳林侧妃了。”语罢,徐徐转身离开,没敢再插手,也没敢再多看。   这样的画面,确实不太适合他这样的威严长者。   临走的时候,沈玉莲回眸看了林慕白一眼,若有所思的娇眉微蹙。   “莫城主不必担心,小公子如今的情况虽然不容乐观,但也许未必是件坏事。虽然醒不了就不知道当初害小公子的人是谁,但这样也能避开一些伤害,在小公子脑袋上的伤复原之前,应该会安全得多。”林慕白别有深意的笑了笑,“城主觉得呢?”   莫青辞微微一愣,这林慕白话中有话,似乎在意指什么。   见莫青辞没能反应过来,林慕白便道,“其实我的意思很简单,若莫城主放心,不如还是将小公子交给我,我来亲自照顾。到底是公主府,是小公子熟悉的地方,在这里对小公子的身子恢复有好处,只不过——还请城主能应允,莫教那些闲杂人等轻易入内。孩子受了刺激,即便如今忘却,也不代表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我知道你的意思。”莫青辞轻叹一声,“你放心就是,这院子我会派人严加把守,除了你们几个,凡入内者必得应你所言才可进入。若在旁处,我做不得主,但这是云中城,我身为城主还是可以做到这些的。浩儿就交给你,这条命这个人,都是你救回来的,我无条件相信你。”   毕竟,他也别无选择。   能从阎王爷的手里把自己的儿子拽回来,已经足够让莫青辞刮目相看。   要知道不久之前,大夫们可都说了,为莫浩准备后事。如果不是莫青辞不甘心,去求了林慕白来试一试。也许莫浩真的没了。   可莫青辞还是后悔了,后悔自己让林慕白来得晚了些。若是事发当时就寻了林慕白,也许莫浩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林慕白不是说了吗?她来得晚了。   这世上最无奈的,便是来得太晚。   有些事晚了一步倒也没什么,可于性命而言,晚一步就等于生死相隔。   “多谢!”林慕白颔首。   莫青辞拭泪,笑得酸楚,“是我该谢谢林侧妃,若不是你及时相救,也许浩儿此刻只剩下了冰冷的墓碑。如今还能活着,不得不说是我的幸运,有幸相逢,多谢相救。莫青辞,感激不尽。”   “莫城主别再谢来谢去的,小公子刚刚醒来,还需要静养,若是城主真的觉得想谢谢我,那就多抽点时间去陪陪儿子。天下富贵,功名利禄,皆有尽时。唯独家人,少一个就不会回来。有时候,时间不等人,不会等到你闲下来有空了,才给你机会珍惜的。”林慕白轻叹。   莫青辞颔首,“莫某记下了。如今我已经在安排相关事宜,等到各就各位,我就可以放下担子,就陪着儿子好好长大。那些亲力亲为的事,都及不上自己的儿子。”   林慕白点了头,莫青辞抱拳躬身,转而离去。   临走前,莫青辞就站在窗口,小心的打开了窗户缝隙,望着床榻上靠着床柱昏昏欲睡的莫浩。心疼得不能呼吸。轻叹一声,到底没有进去,只得拂袖离开。   “师父为何不坦言告之?”如意不懂,“莫城主到底是喜欢小公子的,方才见他给师父跪下,我这心里头只觉得酸涩难过,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林慕白道,“父子连心,我怕说了实情,莫城主会不顾一切的陪在儿子身边。如今这样也好,小公子在我们手上,只要我们保护好小公子,平日里注意观察,未曾得手的贼人必定还会再来。”   如意切齿,“那贼人心太狠手太黑,就五岁大的孩子还能怎样?这般对待年幼的孩子,也不怕遭雷劈。”   “雷公太忙。未必能顾得上。”林慕白淡淡然开口,“如意,还是老样子,小公子的药你必须亲自抓亲自煎,期间不可离开半步。人要抓,但是小公子不能有所差池。若是利用孩子,那我们跟罪大恶极之人也没什么区别。”   如意颔首,“师父叮嘱过,如意都记得呢!这药都是如意亲自过手的,绝对不敢有差错。只不过师父,小公子毕竟年岁太小,万一露了马脚可怎么办?”   “所以我向莫城主要了一个承诺,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可以进来。如此一来,就能瞒得住一阵子。这阵子先治好小公子的病再说!”林慕白轻叹一声。她与众人说的那些话,也不全然是瞎编的。莫浩被撞到了头,确实有些事情记不起来了。   如意道,“师父,小公子的记忆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林慕白摇头,“有时候并非是身上的问题。”   闻言,如意愣了愣,“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慕白举目远眺,望着高耸的院墙,“孩子太小,当时吓着了,所以打心底里不想记起这件事。有时候不是不记得,只是潜意识里不想记得。”   “那怎么办?”如意道,“总不能教那险些害死小公子的凶手,逍遥法外吧?”   “方才我说小公子已经醒了,我发现老太爷身边的那个姨娘有些不太对劲,似乎有些着急。我不知道她是因为把自己当成了家里人所以才担心小公子,还是说藏了什么秘密。”林慕白有些犹豫,“当时我也只是刻意的放缓了语速,刻意的留意了一下。”   如意想了想,“师父是说老太爷的续弦,那个叫——”她抿唇,良久才道,“叫沈玉莲。”   林慕白点了头,“是她。当时觉得表情有些怪异,但毕竟无凭无据,咱们也不好胡乱猜想,平素你多留意一些,别教人钻了空子。”   “知道了师父。”如意想着,如此一来那苏离也该进不了院子。她别的都不担心,就担心苏离半道上给师父使绊子,到时候会教师父受伤。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呢!   轻叹一声,林慕白想起了一些事,终归没再说话。   及至傍晚时分。林慕白便让如意推着自己出了门,也不许容盈跟着。   “师父这是要去哪?”如意不解,“是给小公子抓药吗?”   林慕白摇头,“去见一见故人,到底也该好好谈谈了。有些话憋在心里,早晚是要发疯的。”   如意蹙眉思索,故人?谁是故人?   蓦地,她突然道,“是师姐吗?”   林慕白笑而不语。   推着木轮车,如意左顾右盼,想着师父这是要去哪?这云中城虽然如今戒备森严,但保不齐还是有些孽党之余的存在。是故,如意必须小心。如今身边还没有容盈与五月这两大高手,小心驶得万年船。   终于,木轮车停了下来。   一座极为雅致的庄园,紧闭的红漆大门。   “如意,去敲门。”林慕白道。   “是,师父!”如意上前,叩响门环,“有人吗?”   须臾,门内走出一名家丁,瞧了如意一眼便道,“你来找谁?”   如意道,“找人。”徐徐让开身子,便露出了身后端坐木轮车的林慕白。   家丁愕然一愣,随即毕恭毕敬的行礼,“夫人。”早前林慕白来过一次,是故庄子里的人都知道,这是庄主夫人。可他们不知道,夫人早已是别人的夫人,是恭亲王府的侧妃。   如今的庄主夫人,不过是夜凌云的一场黄粱迷梦。   “暗香在吗?”林慕白问。   家丁道,“三姨娘刚出去。”   “你说什么?”如意仲怔,“什么三姨娘?”   家丁一愣,继而道,“怎么夫人不知道,就在夫人走的第二天,庄主纳了暗香姑娘为三姨娘。”许是察觉林慕白的脸色不对,家丁随即缄口不语,慎慎的退到一旁,心道:约莫庄主真的未向夫人提及,只怪自己这张嘴太快,如今可怎么得了?   若是夫人动了气,若是庄主动了怒,自己怕是要吃不完兜着走。   “派人去找,让暗香来见我。”林慕白就在外头,压根没打算进去。   家丁连忙颔首,“夫人请进,小的这就让人去寻。”   “不必,我就在外头等着!”林慕白面色微青。   如意站在林慕白身后,双手握紧了木轮车的把手。掌心微微濡湿。她是抵死也没想到,如今的暗香会和夜凌云在一起。早前暗香与她说的那些话,音犹在耳,怎么突然间什么都变了呢?夜凌云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暗香还不清楚吗?夜凌云三番四次的害师父,这笔账怎么算都算不完。虽然师父对失踪一事缄口不语,但细心的如意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只不过她从不提及罢了!   寒潮澎湃,如意只觉得腹内一股无名之火在燃烧。   如意当然明白,这庄子里头有林慕白最不想见的人。   林慕白没想到,夜凌云还在这里,竟然还没有离开。   夜凌云走出大门的那一刻,林慕白下意识的别开头,置若罔闻,置之不理。   “慕白?”夜凌云愣了愣,视线局促的落在林慕白的双膝上。“你怎么了?”   如意拦在跟前,不许夜凌云靠近林慕白半步,笑得这般凛冽潮冷,“师父怎么了,轮不到你关心。我们是来找暗香的,夜庄主若是有什么事,还是等师父与暗香见上一面之后,再说吧!”   夜凌云绷紧了身子,神色有些莫名的冷冽,“慕白,你告诉我,你的腿到底怎么了?”   “还你了而已。”林慕白淡淡然回答,“就跟当年一样,再也不能走了。如今这样也好,欠的终究要还,还清了就什么事都没了。夜凌云,这个结果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下一刻,夜凌云突然推开如意。   如意一时不稳,瞬时扑在了地上,眼见着夜凌云走到了林慕白跟前,如意快速爬起来,“师父?”   “没事!”林慕白深吸一口气。   如意抿唇,站在一旁死死盯着夜凌云的一举一动,免教他伤了自己的师父。   夜凌云伸手,想握住林慕白的手,却被她快速躲开。   “你都看到了,还想说什么?”她问。   夜凌云蹲下身子,不敢置信的瞪大眸子,“你是骗我的对不对?只是想与我划清界限,所以你才会、才会——”   “你觉得我会这样无聊,以至于弄残自己的双腿,让自己永远坐在这木轮车上?夜凌云,我没你那么心狠手辣,也没你那么不折手段。对你,我已经没有任何感觉,就像这双腿一样,彻底的废了。是你帮着我站起来的,如今也是因为你,我再也站不起来了。”林慕白说得清冷,言语间没有半点情绪可寻,“现在看到我这样,你满意了吗?”   “不不不,我的本意不是如此。”夜凌云这才明白,为何这段时间,未能探到属于她的消息,却原来——却原来彻底的断了心中那根弦,“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不管你的本意如何,目前你所看到的,便是你给的结果。”林慕白握住轮子,往后退了少许,“该还的我都还清了,还请夜庄主把暗香还给我。”   夜凌云红了眼眶,“我一定可以想办法治好你。”   “我自己就是大夫,不劳烦夜庄主费心。我觉得现在挺好的,不能走了就不会乱走,走不动了还会有人陪着我停留原地。安安静静的,才是我想要的。”林慕白垂下眼帘,“夜庄主还是管好自己吧,你在此处纳娶三姨娘,就不怕林婉言到时候找你麻烦?”   “慕白!”夜凌云握住了木轮车的扶手,眸中闪烁不定,“我来照顾你,你回来吧!”   “怎么夜庄主忘了吗?如今的我,是恭亲王府的侧妃。夜庄主不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设计世子爷吗?事实证明,你们是对的。这一招果然够高明,一石二鸟。世子爷伤着了,我也落得如此下场。不过如此一来,反倒让我减轻了心理负担,转念一想,还是应该谢谢夜庄主的深情厚谊。”林慕白笑得云淡风轻,宛若陌生人。明眸依旧璀璨,只是这光亮,再不会落在他身上。   夜凌云握紧了木扶手,“慕白回来吧,我不想再伤害你。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你回到我的身边,仅此而已。”   “夜凌云,别再自欺欺人了。你伤害我、伤害容哲修、伤害暗香,伤害我身边的所有人只是为了你的私欲。不要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说得自己好像有多无辜,多么身不由己一样。”林慕白淡淡望着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不知道你对暗香做了什么,但我知道她是我的徒弟。清理门户还是逐出师门,都该我自己做主。”   “慕白!”夜凌云冷了眉目,“我只问最后一次,你到底有没有对容盈动心?”   林慕白笑得凉凉的,“夜庄主不是自诩很了解我吗?你知道我的软肋,知道我的弱处,还知道我所有遗失的过往,怎么此刻还要明知故问?我若不是真的动了心,会嫁给容盈吗?”   “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三番四次的为了他而拒绝我?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为何处处不如他!”夜凌云怒不可遏,声音凌厉。   “想知道?好,那我告诉你为什么。”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不管他身后有多少女人,如今一心一意陪在我身边的人只有他。当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包括你也质疑我的时候,只有他义无反顾的信我,护我在手心。”   “夜凌云,你能做到一心一意吗?你能做到永远的深信不疑吗?还是说,你能做到爱我爱得纯粹一些,没有一星半点的不折手段?你没办法做到,就别怪我没办法接受。我最恨被人利用,最恨被欺骗,偏偏你犯了我的忌讳,所以——我们终结了,就像我这双腿一样。”   “你陪着我站起来,如今我愿意为了容盈而重新坐在木轮车上,度过余生。”   音落刹那,夜凌云重重合上双眸。   “庄主虽然不折手段,可也是为了师父。”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如意身子一怔,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 ☆、第102章 彻底了断   暗香从身后走来,随行的婢女怀中,抱着她刚刚挑选好的一块布。柳色青布,与林慕白身上的衣衫颜色极为相似。   如意这才发觉,此刻的暗香宛若变了一个人。   那么到底哪儿变了呢?   她仔仔细细的将暗香打量个遍,这才惊讶的发现,此刻的暗香就好像是林慕白的复制版,这般的相似这般的雷同。从衣衫穿着,到发髻装扮,便是容色也越发的相近。   暗香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笑得一如林慕白这般恬淡不争,“师父怎么过来了,是来看我的?”视线在触及林慕白的双膝之时,面色微微一紧。暗香娇眉微蹙,“这是怎么了?师父来看我,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怎么,师父以为坐在这儿,就能让我回心转意吗?”   “师父为了救世子,已经无法行走,师姐你别太过分了。”如意面色微沉。   暗香笑得冷冽,“救世子?师父果然是宅心仁厚,自己都顾不上了还顾着人家的孩子。世子爷无恙,师父却成了废人,师父觉得值得吗?”   “值得。”林慕白目不转瞬,盯着眼前冷嘲热讽的暗香,“暗香,跟我回去。”   “上次不是跟师父说得很清楚了吗?我不会跟你回去。何况现在,我已经是夜家庄的三姨娘,再回去——师父还能面对我吗?”暗香笑得凉凉的,“师父对林婉言是何种态度,也该如此对我。于我而言,咱们如今是敌人了。共同分享一个丈夫,身为女人,只怕都是难以容忍的。我不知道师父哪来的如此大度,能和恭亲王府那么多女人,分享一个恭亲王。”   “师姐,你够了!”如意低斥,“师父是特意来找你的,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暗香冷笑,“怎么,嫌我说得不好听吗?那就别来找我。师父若是真心为我好。就离我远远的。如今我与庄主恩爱有加,师父这隔三差五的来一次,不是刻意来挑衅,来破坏我们夫妻感情吗?”   如意回眸望着面无表情的林慕白,张了张嘴,到底没能开口。   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林慕白语气低沉,“暗香,我只问你一句,你是真的死了心要跟夜凌云吗?真的不打算再认我这个师父?”   暗香笑得无温,“事实都摆在眼前,师父还用得着问吗?”语罢,暗香缓步朝着夜凌云走去。   夜凌云站在那里,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暗香过来挽了他的胳膊,夜凌云这才回过神来去看林慕白的面色。她坐在木轮车上,苦笑一声,抬头看一眼这对鹣鲽情深的男女。   乍一看,还真是恩爱。   如意走到林慕白身后,抓紧了椅背扶手,“师父,咱们走吧!师姐既然不听劝告,多说无益,还落不了好。不如走吧,别管了!”   听得暗香的冷嘲热讽,如意自然是愤怒的,无名之火早已酝在胸腔内。   “好,那我知道了。”林慕白笑得凉凉的,“既然是要断了这么多年的师徒缘分,那也没关系,你且过来,我与你说句话就当是了结。”   闻言,暗香面色微沉,将信将疑的看了夜凌云一眼,犹豫再三之后,缓步走到林慕白跟前。   “你入门的时候,给我行了拜师礼,如今要叛出师门也给我磕个头吧!”林慕白道。   这话着实有道理,暗香想了想便跪了下来,“既然要断了师徒情谊,那与你磕个头也无妨。从此以后我们师徒二人,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各不相干。你做你的林侧妃,我做我的三姨娘,井水不犯河水。”语罢,暗香给林慕白磕了个头。   林慕白望着眼前义无反顾的女子,突然想起了当年的暗香。那个身体孱弱的女子,单薄如斯,跪在那里。眼神中还透着生涩与惶恐。这样的惴惴不安,这样小心翼翼的奉茶,而后极为小声的喊了她一声师父。   她至今记得,自己当时笑了,教暗香也跟着笑了。   说起来,暗香这个名字,还是她给起的。那时候的暗香。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因为伤得太重,险些活不下来。   林慕白说,梅花自有暗香,穷极则变。   前些时候受了颠沛困苦,如今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可林慕白抵死也没想到,这个自己辛辛苦苦培养的徒儿,疼了那么多年的徒儿,临了临了给了她狠狠的一刀。刺入心窝,险些要了自己的命。而如今,她还要与自己恩断义绝。   说起来,还真有些自作自受的意味。   暗香抬头的那一刻,扳直了身子,“如此。可算满意?”   “啪”的一声脆响,暗香猝不及防,瞬时扑倒在地,愕然捂着面颊回眸盯着林慕白。林慕白从不轻易动手,尤其是打人耳光。   回眸间,暗香看到了林慕白脸色渗人的笑意。   林慕白笑了笑,笑得温凉,“满意!我当然满意,果然是极好的。从此你我师徒,各不相干,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自安好,两不相欠。如意!”她伸了手。   如意快速握住林慕白的手,“师父?”   手有些莫名的轻颤。看的出来,林慕白在极力克制体内的情绪波动,“把三姨娘搀起来,免得夜庄主看着心疼。”   “是,师父!”如意快速上前,伸手去搀暗香。   暗香几乎是被打懵了,被如意搀起身来的时候,还愣在那里没能反应过来,只是捂着面颊,容色惨白。等着如意推了林慕白转身,暗香才回过神来。   身后,传来暗香几近切齿的声音,“这一巴掌,我会记得的。”   木轮车停下,林慕白一如既往的笑得淡然无波,“你最好记得,记一辈子,否则我不是白打了吗?”   “慕白!”夜凌云低唤。   “如今我是恭亲王府侧妃,还望夜庄主谨言慎行,莫再直呼名讳。慕白二字,已非庄主可以直唤。还望庄主,好自为之!”林慕白淡淡然开口,“我在此恭祝夜庄主与二位夫人,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如意,我们走!”   “是!”如意推着木轮车往外走。   夜凌云深吸一口气,“你觉得自己废了一双腿,就能把你我的过往都撇得干干净净了吗?慕白。你太天真了。有些东西,不是你想断了就能断得干净的。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可能过得安生。”   木轮车缓缓往前,林慕白冷了音色,“那就请夜庄主最好给我记住,以前的事我既往不咎,来日你若犯在我手上,别怪我不念旧情。离恨天那头,我不管你有没有联络,但请夜庄主凡事三思而后行。上一次的教训足够惨烈,我绝不会让自己再傻一次。”   音落,木轮车渐行渐远,拐个弯消失在尽处深巷中。   夜凌云知道,这一次。林慕白再也不会回来了。   算是决裂了,彻底的决绝。   暗香缓缓放下捂着自己面颊的手,脸上鲜红的指印是林慕白留给她的记号。她笑了笑,笑得何其凉薄,何其陌生,“终于断得干干净净,庄主后悔吗?”   夜凌云不言不语。   见状。暗香冷笑一声,“本来的目标是让离恨天擒下容哲修,借此来对付恭亲王,可没想到离恨天那帮人这般没用,竟然让容哲修跑了。不但如此,林慕白还找到了容哲修,将他救了回来。”   闻言,夜凌云狠狠剜暗香一眼,仍是没有吭声。   因为暗香所说,确属实情。   “庄主赔上了林慕白的一双腿,结果什么都没得到,不但没有让容哲修对林慕白心生厌恶,反而教二人越靠越近。我可是听说了,这世子爷对林侧妃。堪比亲生母亲,形影相随,极为热络。”暗香眸色低冷,“庄主还是早作打算吧,如今的林慕白是九头牛都拉不回。除非死,否则休想。”   “死?”夜凌云冷哼,“死也得死得刻骨铭心才对,不然如何对得起我们这么多年的情义?”   暗香站在那里,揉着自己火,辣辣的面颊,唇角都有些破皮,可见林慕白下手极狠。   夜凌云走过去,笑着抚上暗香的面颊。暗香微微吃痛,稍稍别开头。擒住她精致的下颚。粗粝的指腹在她脸上恣意拂过,“看样子她的确是认真的,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她心里对你必定恨之入骨。到底,拿女人对付女人,这手段着实比男人来得更狠辣一些。”   “嘶——”吃痛的倒吸一口冷气。暗香蹙眉,“庄主,疼!”   “疼就对了,疼了才能记得住。”夜凌云笑得温和,眸光利利,“暗香,你果然是一柄刺入慕白心中的利刃。由你出手,她会更疼。”   暗香笑得凉凉的,“庄主就不怕,疼得多了,会麻木吗?”   夜凌云吻上她的唇,良久才道,“麻木了。你就会失去价值。你会让你自己,失去利用价值吗?”   “不会!”暗香笑语。   “如此——最好!”夜凌云笑道,“不过从今儿起,慕白就更忙了。”   暗香仲怔,“庄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这世上不是只有你能对付慕白的,还有一个人,也能勾起她的过往回忆,让她深陷痛苦之中。”夜凌云轻叹一声,竟是一脸的悲天悯人,“我本不愿这么做,奈何所有人都逼着我,她也逼我!没办法,我只能把事情做绝了。凡事到了尽处。也许才能柳暗花明。”   音落,一辆马车徐徐而来,停驻在庄子前头。 ☆、第103章 药有问题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暗香先是一怔,而后笑得凉凉的,朝着夜凌云低语,“那么从今儿个开始,就要多请教了。”   夜凌云一笑,眸色幽沉。   青石板,木轮车,如意陪着林慕白走在护城河边的雅致小径上,杨柳轻垂,风过柳梢头,带来夏意无无限。望着浪花层叠的护城河水,河水清幽。   林慕白仰头望着高高的城门楼子,想着过往之事,面上无波无澜。   “师父,回去吧!”如意低低的开口,“该做的,师父都做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命吗?”林慕白淡淡开口,“还真的是命。”   “师父?”如意蹙眉,“师父如今有殿下,殿下比谁都护着师父,疼爱师父,这才是最要紧的。”   轻咳两声,林慕白敛了视线望着如意,“你觉得性命和双腿比起来,哪个更值得?”   “当然是性命!”如意毫不犹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若是连命都没了,还要双腿有什么用?师父,你怎么了?”   林慕白浅笑摇头,“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对了师父,上次害世子的是离恨天吗?师父不愿与殿下提及这事,是怕伤及师姐?”如意娇眉微凝。“这事,师姐也有份参与。”   事已至此,林慕白点了头。   如意在红绡身边那么久,早已养成了保守秘密的性子。她的嘴虽然也与暗香一般凌厉无比,但她的心思要比暗香沉稳一些,即便知道真相也不会泄露。对这点,林慕白心知肚明。   “师父是因为愧疚吧?”如意轻叹。   “到底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害了修儿。”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如意,不许告诉任何人。”   如意点了头,“师父,我懂。就跟红绡姑娘说的那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不管这条路是对是错,既然做了选择,即便是跪着也得走下去。”   “想她了吧!”林慕白笑了笑。   如意吐了一口气,“毕竟是跟着她长大的,说不想那是骗人的。不过后来我想通了,这样的结局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活着的时候,爱得刻骨铭心却没有得到一丝半点的回应,死了却能让人永生不忘,也算是死得其所。横竖她都快要死了,能在死之前好好的活了一回,活出了自己的模样,是极好的。”   林慕白羽睫微垂,“她到底,是活了一回。”有些人活着活着,便成了别人,而有些人穷尽一生,只想活出自己。   回去的时候,林慕白大老远便看见了等在公主府门前的容哲修。听得车轱辘落在石板上的声音,容哲修徐徐起身,明恒快速上前搀着他。容哲修道,“是小白回来了吗?”   明恒颔首,“是林侧妃回来了。”   木轮车停下,林慕白道,“修儿怎么在这坐着?怎么了?”   “听明恒说你出门了,我有些不太放心。爹没跟着你,我就更不放心。”容哲修伸手向前摸着,终于摸到了林慕白的手,而后被林慕白抱在了怀中,“小白,你别轻易出门,虽然现在的云中城戒备更森严了一些,但是难保会有漏网之鱼,你小心一些。”   林慕白知道,容哲修这是心有余悸。上次的事情,着实吓着他了。   轻叹一声,温柔的抚着容哲修的发,林慕白笑道,“我知道了,下次我出门必定与你知会一声。”   “小白,你去哪儿了?”容哲修问。   “我出去走走,看看这儿的风土人情。”语罢,林慕白顿了顿,猛然间反应过来,容哲修的眼睛尚未复明,她竟——   容哲修瞪大眼睛,“怎么不说了?”   林慕白抱紧了怀中的容哲修,“没什么好看的,所以就回来了。”   “下次我带你去。”容哲修笑了笑,“这云中城我比你转悠得多,熟得多。在东街第二条巷子的馄钝铺子旁边,那里有个卖糖葫芦的,他的糖葫芦是整个云中城最好吃的,下次我带你去尝一尝。”   林慕白宠溺的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就知道吃,这会子牙不疼了吗?”   “那你将松子糖都送给了浩儿,我只能找糖葫芦将就。你若是再给我做一罐,我就不吃糖葫芦了。”他有些撒娇的朝着他努嘴。   “真是人小鬼大。”林慕白笑道,“既然你喜欢,我给你单独做一罐,但是说好了,不许多吃不许偷吃。明白吗?”   容哲修连连点头,没有焦距的眼睛里,散着幸福的微光。亮亮的,若星辰闪烁,只可惜他什么都看不见,唯有一片漆黑。   林慕白,心疼了。   关于今日去见夜凌云的事,林慕白只字未提。   入夜之后,如意为林慕白梳洗完毕,便退了出去。   “如意。”林慕白道,“还记得吗?”   如意颔首,紧跟着笑了笑,“师父放心,如意省得。”   关上门,容盈将她打横抱起,直接抱上了床榻,就着床沿坐下,将她放在自己的双膝之上,“师徒两个,说什么悄悄话?”   林慕白笑了笑,“怎么,殿下对女子之间的私事也这般感兴趣?”   容盈把玩这她的及腰长发,饶有兴致道,“我对你感兴趣。”   “时辰不早了,早些歇着吧!”林慕白不愿多说。   听得这话,容盈挑了凤眸,凉飕飕的望着她,“这么迫不及待的想给爷承继子嗣?”   林慕白脸色一臊,“胡说什么,我只是觉得——”   “觉得爷的话不假,但是需要温婉一些?”容盈仔细的想了想,而后伏在她耳畔道,“是不是想念爷的味道,所以心里着急了?”   “越说越没个正经。”她白了他一眼,“不与你说了。”语罢,她佯装生了气。   谁知他突然欺身而上,直接将她压下,“爷知道你不喜欢用说的,你喜欢用做的。”   林慕白的脸,蹭的一下红到了耳根,“容盈,你正经一些。”   “生儿育女不是正经事,那天下就没有正经事了。”他说得一本正经,“你想想,若父皇没有子嗣,那么以后天下就得易主,这是不是正经事?如果莫青辞没有子嗣,来日这云中城也得易主,这算不算正经事?若爷没有子嗣,百年之后连个扶灵的人都没有,算不算正经事?难道你想看着爷,将来孤独终老,无子送终吗?”   她一愣,“修儿不是吗?”   容盈说得一脸认真,“子嗣这回事,与世人所希冀的荣华富贵一般,只嫌少不嫌多!”   她哑然失语,这都能成为理由?   可问题是,他要生孩子,她未必肯答应。   定定的望着他,她咽了咽口水道,“若是生不出来呢?”   “那便做到你生出来为止。”他毫不犹豫。   林慕白不悦的推开他,“我又不是生孩子的工具,你若真的那么急着想要开枝散叶,去找别人。”   容盈无奈的扶额,“谁告诉你,我急着开枝散叶。”   “你自己说的。”她挑眉看他。   容盈捧起她的脸,“若是有了孩子,你可舍得丢下孩子,自己离开?”   她摇头。   “那不就结了。”他轻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你说,你与我之间若没有点联系,来日你走了,我可怎么办才好?”   她翻身,攀上他的胸膛,“你若不是喜新厌旧,我怎么会走?”   他望着她时,眸色幽邃若深渊,仿佛凝着愁绪,“世事难料,谁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模样。我管得住自己的身,管得住自己的心,可我管不住天下之变,悠悠之口,人心叵测。”   “那我信你便是。”林慕白道,“只要深信不疑,就什么都不必担心。”   他道,“你可信?”   她颔首,“我信。”   “若我骗你呢?”他问。   林慕白想了想,笑若三月暖阳,“那最好能骗我一辈子。”   容盈嗤笑,“话虽如此,做到却难。”   “也不是很难。”林慕白道,“我若真的爱你,必定不计流言蜚语,不怕千难万险。若是连生死都置之度外。还有什么不能扛过去的?生死尚且看透,这世间还有什么事,能敌得过生死吗?”   他摇头,眼底泛着异样的微光,紧拥她在怀,“什么都比不上生死。”他说,“别再让我痛一次,别再离开我。”   她蹙眉:再?   终究,没有问出口。   说好的,深信不疑。   正感动着,想着要如何关慰,林慕白陡觉身上一凉,却见他已经快速为她宽衣解带。当下愣了愣,“你做什么?”   他一本正经的望着她道,“既得妻如此,为夫自然要更尽心尽力。自己的娇妻若不好好疼着,难保会被人惦记。到时候爷亏得慌。”   她瞪大眼眸,这世上还有人将流氓之事说的这般大义凛然的?   他窃笑,随即堵上她的唇,不许她再多言狡辩。安安静静下来,好好办事,不是极好吗?亏了那么多年,如今难得归来,还不得好好的赚回一笔?   所谓补偿,便是教她第二天一早压根下不了床。   容盈无奈的揉着眉心,“爷下手重了些。”   她剜了他一眼,虚弱的靠在他怀里。   他眉心微跳,又道,“是下手太重了些。”   她仍是不语。   “我帮你揉揉?”容盈抱紧了她,厚实的掌心在她的身上,不安分的游走。   “别动。”林慕白快速起身,白了他一眼,“闹够了没有。这都日上三竿了。”   他轻叹一声,“纵是三天三夜,你瞧这外头,谁敢轻易来打扰?”   她咽了咽口水,半晌无话。   不过,还真有不怕死的,比如——如意。   “师父师父,出事了。”当然,如意也不是全然不怕死,只是实在没办法了而已。   听得这话,林慕白忍着身上的酸楚,瞧了容盈一眼。容盈含笑在她眉心落吻,这才漫不经心的替她穿好衣裳,抱到木轮车上。   如意在院子里等着,面上焦灼清晰可见。   等到房门打开,如意慌忙上前,“师父,公主那头出事了。”   林慕白蹙眉看了容盈一眼,不解道,“是公主发病,伤着谁了吗?”   如意摇头,“不是,是金凤失踪。如今整个公主被搅得天翻地覆的,都在找人!可掘地三尺,也没找到金凤的下落。实在没办法,城主已经下令出府去找,满云中城的找。”   “金凤不是公主的奶娘吗,她一直陪着公主,怎么会失踪?而且,如何确定已经失踪?”林慕白不是很清楚金凤与容嫣然的事情,她如今担心的是,如果金凤真的失踪,会不会跟莫浩的身份有关。金凤跟元青的秘密,到底是无法见光的。   “师父也知道。公主的病时好时坏,而且脾气很暴躁。从昨儿个夜里开始,金凤就没回来,所以公主一直在发脾气,好不容易累了睡了,可是第二天起来还是没有发现金凤的踪迹。院子里的奴才去了金凤的房间,发现床铺压根没动,根本没有睡过的痕迹。”如意想了想,又道,“连元青都没见到金凤,更不知道金凤去了何处。”   “连元青都不知道他母亲的去处?”林慕白蹙眉,“看样子这事,有点严重了。”   如意抿唇,瞧了瞧容盈,有些欲言又止。   “小公子如何?”林慕白问。   如意道,“世子爷看着呢,还有明恒守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闻言,林慕白颔首,“那就好,一定要守住小公子,不管府中怎么动乱,一定不能让小公子出事。”   如意点头,“放心吧师父,我记得。”转而道,“其实来的时候,城主也试探性的问过我,看能不能让师父过去,公主如今在发疯,谁都制不住,也没人敢制她,所以——”   “去看看!”林慕白敛去眸中月华。   公主容嫣然的院子里,惊叫声,嘶喊声。脚步声乱成一片。   容嫣然手中拿着一柄剑,穿着一身寝衣在回廊里若鬼魂一般的游荡。院里院外,奴才们瑟瑟发抖,逮着什么都躲。假山后头,一帮人瑟瑟发抖,看着步步逼近的容嫣然,一些胆小的婢女,险些哭出声来。   “奶娘?奶娘你在哪?你是不是躲起来了?”容嫣然咯咯的笑着,笑得人毛骨悚然。   “够了!”莫青辞陡然上前,一把握住容嫣然握剑的手,“闹够没有,你还想杀多少人才肯罢休?”院子里有血,此前容嫣然已经伤了好几个奴才。   容嫣然双目通红,“莫青辞!是不是你杀了我奶娘?是不是是不是?”   莫青辞冷厉,“你发什么疯,谁杀你奶娘了!”   “那我奶娘在哪?”容嫣然咬牙切齿,突然神色慌张起来,“奶娘呢?我奶娘呢?莫青辞,我们不闹了,不吵架了行不行,你帮我找到我的奶娘,好不好?”   渐渐的,容嫣然竟然可怜兮兮的给莫青辞跪下,惊得莫青辞也跟着瞪大眼眸,“你干什么?你起来,快起来公主!”   “莫青辞,我求求你,帮我找找奶娘吧!我好害怕,所有人都想害我!”她压低声音,说得极是小声。那可怜兮兮的模样,简直与平素盛气凌人的容嫣然判若两人。   一声叹,莫青辞松了手,也不知如今该怎样面对眼前的容嫣然。   正是这发愣的一瞬间,身后赫然传来如意的惊呼,“城主小心!”   莫青辞陡然抬眸,骇然惊觉容嫣然的冷剑已经直直的朝自己戳来。说时迟那时快,他慌忙侧身避开,却还是晚了一步,剑刃划破胸前衣襟,擦着衣衫而过,收剑的那一瞬,已经染上了莫青辞的鲜血。   眉头陡蹙,莫青辞吃痛,快速擒住容嫣然的手腕,就势用力,容嫣然“啊”的一声松手,冷剑咣当一声落地,刃口处少许嫣红沾染。   容盈看了五月一眼,五月疾步上前,脚尖微挑,快速将落地的冷剑持在手中,免去容嫣然再次发狂伤人的机会。看样子,这容嫣然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了。   疯了!   真的疯了。   “你想杀我?”莫青辞红了眼睛,“你真的想杀了我?”   “城主?”林慕白的木轮车已近至跟前。   容嫣然双眸怒睁的盯着眼前的莫青辞,笑得咬牙切齿,“所有人都该死!你们都该死!每个人都想害死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都想杀了我!我告诉你莫青辞,我是公主,是大祁最尊贵的公主,父皇最宠爱的女儿!你们谁想害死我,谁就得死!我要杀了你们,杀光你们!”   趁着莫青辞紧抓容嫣然的手,林慕白快速为容嫣然探脉。   “你干什么?你是谁?你也是要害我!你也是来害我的吗?”容嫣然开始挣扎,拼命的挣扎。   林慕白的眉头越蹙越深,这容嫣然神志不清,已然到了不可挽救的地步。只不过——收了手,林慕白觉得有些奇怪。继而挑眉望着眼前的容嫣然。   “怎么样?”莫青辞忙问。   “先带她回房。”林慕白的面色有些难看。   强行将容嫣然带回房间,强行将她绑缚在床榻上,此刻的容嫣然杀伤力太大,必须这样摁压住,否则发起疯来又不知道该伤多少人。   林慕白取了针包,“如意,帮忙摁住她。”   如意颔首,快步上前。   随着银针的刺入,容嫣然慢慢的安静下来,渐渐的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如何?”莫青辞问。   “最近公主在吃什么药?”林慕白问。   莫青辞摇头,“此前是你开的药,后来公主谁都不信,就让金凤给找的大夫,开药诊治。吃的什么药,我还真的不清楚。”   “烦劳把药渣药罐拿过来,我要仔细看一看,如此才能对症下药,免去药性相克的危险。”林慕白道。   这话确实有道理,莫青辞点了头,朝着外头喊了一声,“有风,去把公主的药罐带来。”   有风是莫青辞的心腹,听得这话,急忙离开。   “师父,公主怎么会变成这样?”如意也有些诧异,好像来的时候,公主虽然凌厉锐利,但也没有疯成这样。如今这副模样,活脱脱一个失心疯,哪里是正常人。   “心里有结,走不出来就陷在里头了。”林慕白似是而非的回答,瞧一眼端坐在案旁的容盈,淡淡一笑。   药罐被拿到了案上,如意小心的将药罐里的药渣。慢慢在油纸上面铺开。   林慕白拿着筷子,慢慢的拨弄着药渣,分辨着其中的药材,“这些都是宁心安神的药材,也没什么特别的。”语罢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筷子,“城主放心吧,如今公主睡着了不会有什么问题,我给开一副药,等着公主醒了灌下便会好些。金凤的事,还望城主早些处置,再找不到人,估计公主还是会发疯的。心病尚需心药医,想来城主也是明白人。”   莫青辞点了头,“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交给林侧妃了。”躬身行礼。莫青辞轻叹一声瞧着床榻上的容嫣然,拂袖而去。   见状,林慕白朝着如意使了个眼色,如意会意的走出门去,见着莫青辞果然走远了,这才转回房间,“师父,走了。”   “你去厨房看看,公主的此前倒掉的药渣还在不在。”林慕白道。   如意一愣,“师父的意思是——”她盯着桌案油纸上的药渣,“这个不是公主的药?”   “这副药确实是宁心安神的,只不过——少了点东西,好像是刻意准备的。”林慕白望着药渣,“如今别怪我谁都不信,这公主府内人心叵测,一个个都带着面具。”   “莫城主,在撒谎?”如意回过神来。   “如今,他也不可信了。”林慕白道,“我在公主的体内,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早前刚来的时候我为公主探过脉,公主的体内还没有那些,但是今日却露出了端倪。”   如意颔首,“明白了师父,我这就去找。”   “别叫人发现。”林慕白道。   “让五月去!”容盈开了口。   林慕白蹙眉。   容盈道,“五月身手快,不易叫人察觉。”   “好!”林慕白点了点头,“如意,去告诉五月,务必找到公主此前的药渣。我想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对的。”   “好!”如意快步出门。   房内安静下来,林慕白转着木轮车到了床边,瞧着床榻上双眸紧闭的容嫣然。苍白的容色,散乱的发髻,活脱脱一个疯子。哪里还有半点公主的仪态,与初见时那般端庄,那样盛气凌人的公主之态,几乎判若两人,难免令人唏嘘。   “以前,她虽然爱胡闹,但心地还是善良的。”容盈站在林慕白身后,话语轻柔而低沉,“没想到时隔多年,她竟然变得这般尖酸刻薄,锐利无比。就好像刺猬,看到谁都要立起那一身的刺,不将身边的人刺得鲜血淋漓,就不肯罢休。”   “其实这世上,最难治的是心病。”林慕白轻叹,“女人脾气的好坏,取决于身边的男人。她呈现着自我保护状态,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可见这些年她其实过得很不好。但骨子里可笑的自尊与骄傲,不允许她向任何人低头,所以只能把自己往死里逼。”   容盈将手,轻轻的搭在林慕白肩头。   林慕白继续道,“她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强,有时候连我都觉得,她的疯话里有几分是真的。”   “你这话是何意思?”容盈皱眉。   林慕白道,“也许真的有人要害她,否则也不至于将她逼成这样。”   “这话你也信?”容盈握住她微凉的手,蹲在她的木轮车跟前,“疑心生暗鬼,有时候只是她自己的心魔作祟罢了!”   “可有因才有果啊!”林慕白望着他,“好端端,能让一个女人疯成这样,不该有点外在的原因吗?何况我在她的体内,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什么东西?”他问。面色微沉。   “你答应我,不许轻举妄动,我才告诉你。”她抿唇。   他颔首,“你照说,我照做。”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发现了有些致幻作用的痕迹,用量很轻,若不是此前师父与我介绍过,我也不可能探得出来。师父说,西域有一种曼陀,用量大一些能麻醉甚至于死亡,用量少一些能让人产生幻觉,所以一般都用曼陀籽来充当致幻的药。”   “公主的腑脏和身子本来就不好,受了刺激又吸收了这些来自西域的曼陀籽药效,渐渐的就开始发疯了。一日两日的,连公主自己都觉得只是心情不好脾气不好。可时间久了,就会被人当成疯子。”   “当一个人觉得自己疯了。总有一天,她会真的变成疯子。”   容盈眸色微冷,“自己觉得疯了?”   “对!”林慕白颔首,“每个人都拿公主当疯子看待,久而久之,公主自己都觉得,她是疯子。疯了能做很多事,能做平时不敢做的事不能做的事。”   “到底是心魔作祟。”容盈轻叹。   林慕白点了点头,“如今的关键是,将公主隔离,而后我想办法把那些西域曼陀籽毒性排出公主体外,让公主慢慢恢复神智。只不过——”   她顿了顿,容盈挑了极是好看的凤眸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公主的腑脏不好,即便排出了曼陀之毒,这身子仍会日渐虚弱。被掏空的身子,会逐渐走向油尽灯枯。我也没办法。”林慕白说得很轻,“我知道你跟公主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不是亲兄妹,但算起来也有手足之情。否则当日,你不会对她手下留情,也不会留下金凤一条命。我知道你会难过,但我也只能尽力而为。公主的身子早就空了,如今——”   长长吐出一口气,容盈起身望着床榻上被绑缚着的容嫣然。她睡得极好,极是安静。面色惨白如纸,就好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一样,毫无血色,毫无生气。   “让她醒吧!”容盈道,眸色幽邃,如墨的瞳仁里,染着如血微光,“清醒的死去。总比糊涂的活着,要强太多。”   “好!”林慕白颔首,“我会尽力。”   门外,如意在叩门,“师父,五月回来了。”   “进来。”林慕白道。   五月小心翼翼的抱着一个小布包进门,“这是在厨房外头的暗沟旁找到的,卑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其他的药渣,估计这个就是公主的药。”   林慕白蹙眉,“放下,我看看。”   如意快速的将布包里的药渣铺在油纸上,“师父你在找什么?”   “在找西域曼陀。”林慕白拿着筷子,一点点的拨开,一点点的找寻,“但愿他们没有将西域曼陀籽弄得太碎,否则我也找不到证据。”   “证据?”如意道,“师父,那西域曼陀籽长得什么模样?”   “应该是种子一样的东西,比葵花籽小一些。”林慕白想了想,“药渣里有太多的药材,一时间很难分出来,我必须得小心翼翼的找仔细。五月,你先去为公主抓药,如意,你帮我一起找。”   “是!”五月颔首。   如意捋起袖子,从公主的书案上取了一支笔,用笔杆子慢慢的淘药渣。这是个细致活,一点都马虎不得。曼陀的药效很轻,也就是说药量很少,也许一罐药就那么一两颗曼陀籽,找起来并不容易。   屋子里除了呼吸声,便只剩下了油纸上淘药渣的沙沙声。   “师父,这个是不是?”如意突然抬头。   林慕白眉头微蹙,容盈快速上前。筷子轻轻夹起一枚若葵花籽般形状的小种子。这个比葵花籽小很多,外观看上起漆黑如墨,被药汤浸染得早已面目全非。   “给我一杯茶水!”林慕白道。   如意沏茶,小心的递上,“师父,要做什么?”   林慕白将曼陀籽切成两半,将内中一条细芽取出,丢入茶水中。碧绿的茶水,渐渐呈现微红色,看上去有些渗人。   “师父?”如意诧异,“这是——”   “找到了。”林慕白眉目紧锁,“如意,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掉,然后让五月把药渣放回原处。”她取出怀中的帕子,小心的将被切成两半的曼陀籽收入帕子里,收了起来。这是最好的证据,不可轻易丢失。   如意点了头,“明白了师父!”赶紧收拾案上的药渣,“师父,若是如此,那莫城主拿来的这药——莫城主岂非也——”   “有人来了。”容盈突然道。   如意快速禁言,火速收了药渣在小布包内,暂时塞进了桌子底下。   来的是莫青辞,容色有些慌张,也有些泛白,“找到金凤了,只不过——” ☆、第104章 此生若负,天地不容   “不过什么?”林慕白一怔。   “人死了。”莫青辞说得微沉,这三个字对林慕白而言没什么感触,只觉得有些讶异,谁不知道金凤是公主的乳母,如今无端端的死了,势必有因,而且这个原因足够让凶手不忌惮容嫣然,而对金凤痛下杀手。   如意其实和林慕白想得差不多,这金凤突然就死了,会不会与莫青辞有关,或者跟小公子的身份有关?是莫青辞知道了真相,所以恼羞成怒?   可林慕白转念一想,若是莫青辞知道了真相,那么第一个要杀的应该元青。从一个父亲的角度来看,自己宠爱了多年的儿子,突然变成了别人的,最大的仇恨应该来自于孩子的母亲和生身之父。若是如此,金凤该死的意义,就不大。   到底会是谁呢?   “不知尸身何在?”林慕白问。   莫青辞道,“在——”他有些犹豫,“在一片灰烬之中。”   灰烬?   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青辞笑得微凉,“实话跟你说吧,是在纪家原址,那儿早在六年前就已经被焚为灰烬,夷为平地。金凤就死在那里,而且死状极为诡异。”   “可否带我去看看?”林慕白道。   “侧王妃不怕吗?”莫青辞微怔。   如意笑了笑,“城主,请带路吧!”   莫青辞约莫是没想到,林慕白竟然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微微凝眉。   这是一片废墟,就如同莫青辞所说,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枯草都没过了膝盖。一眼看去,都是火烧之痕迹,最中央还立着几根石柱,风吹日晒的,侵蚀了大半,看上去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倒塌。   “金凤被发现的时候,就吊死在这里。脖子被勒着,脸朝上,就好像对天鸣冤一般,看上去极为恐怖。我也知道,得保护好现场物证,所以只叫人解下金凤的尸身,未敢挪动这里的一分一毫。”莫青辞站在石柱底下,轻叹一声,“这根石柱,还是当年纪家受封城主的见证。算起来,也是前朝之物。没想到时隔多年,什么都已经腐朽崩塌。唯独这根石柱仍旧屹立不倒。”   废墟太乱,木轮车进不去,是容盈抱着林慕白行走自如的。   “前朝?”林慕白微微蹙眉,没有多说,转而问道,“这个高度显然是被挂上去的,自己是没办法做到的。如意,找找看附近有没有挣扎的痕迹。”又道,“敢问城主,尸体在哪?”   如意颔首,“是,师父!”   莫青辞指了一下不远处有专人看守,被放在一张席子上的金凤尸体,“就在那里,仵作还在初验,暂时没有结果。”   林慕白笑而不语,行至尸身跟前。“是否后颈骨断裂?”   仵作一愣,莫青辞便道,“这是恭亲王府侧妃,回答便是。”   闻言,仵作慌忙行礼,而后点头,“侧妃所言极是,确实是后颈骨断裂。”   林慕白低头便看见,金凤脖颈上的勒痕,“如此可确定为他杀。”   仵作蹙眉,“侧妃似乎对验尸颇有经验。”   “我在清河县多年,这验尸也不是头一回了。”语罢,林慕白道,“烦劳仵作辛苦,将尸身仔细验一遍,我身子不便,无法亲自动手。有劳!”   仵作受宠若惊,“侧妃客气。”   尸身被放在废屋里临时搭建的木板床上,尽量少搬挪尸体。仵作教底下徒儿取了必备工具,便开始了验尸。徒儿在旁搭手,记在验尸簿中。   如意回到林慕白身后,朝着林慕白摇了摇头,她并没有找到一丝一毫的挣扎痕迹,也就是说。这个纪家旧宅,只能算是弃尸地点,根本不算案发第一现场。   曰:自缢身死,两眼合,唇口黑,唇开齿露。面带紫赤色,口吻两颊及胸前有涎沫,两手需握大拇指,脚尖直垂下,腿上有血荫,大小便自出。覆卧,其痕正起于喉下,止于耳边,多不至脑后发际下。   曰:绞勒喉下死者,结缔在死人项后,颈后结交,背后衣襟皱揉。   脚下无踏物,离地六尺有余。   故:非自缢身亡,确系他杀。   林慕白坐在木轮车上,“烦劳仵作大人摸一摸死者的颈部。”   仵作颔首,这不摸不要紧,一摸直接瞪大了眸子,“这——”眉头越皱越深,“这脖子除了皮肉相连,里头的骨头几乎全部拗断,下手真的太狠。”   “若不是有深仇大恨,怎么会下此狠手?”如意只觉得心里瘆的慌。   “死者不是向天鸣冤,只是颈骨已断。无法在续连,所以被人勒着脖子悬挂在石柱上时,头部的重量朝下,凶手刻意将尸身摆弄了一下,就形成了这副死状。”林慕白慢慢解释。   如意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儿我都看了一遍,也细细的找了石柱周围,没有发现挣扎的痕迹,也没有拖拽的痕迹。”   林慕白一笑,“你看看那绳索。”   如意闻言上前,仔细查看绳索,“绳索摩擦得很厉害。”   “只要勒着脖子,把绳索绕过石柱抓住,慢慢的往下拉,尸身就能升上去,升到一定的位置,再绑缚绳索,是件很容易的事。当然,前提是这人得有足够的气力,或者有人帮忙。”林慕白笑得凉凉的。   金凤可不是纤瘦之人,本身微胖,死后便更沉了一些。要拉动金凤的尸体送上那么高的石柱,寻常人是做不到的。至少女子是很难做到的,就算是女子,也该有两人以上。   “金凤平时会有什么仇人呢?”林慕白有些不解,虽说金凤恃强凌弱,但也不足以成为这样杀人的理由。这看上去,根本不像是随机杀人,而是有所预谋。   轻叹一声,就好像是骨子里的东西在蠢蠢欲动,每次遇见案子,她总有些难掩的冲动,想要解开谜题。可是如今的自己,双腿不便,再插手也只怕会连累身边的人。   “师父。”如意笑了笑,似乎看出了林慕白的犹豫,“师父放心,如意一定会陪着师父。”   林慕白释然一笑,“鬼灵精。”   即便如此,林慕白还是有些顾虑,比如容盈!   她到底还是有些不了解他,只要她喜欢,他必定不会反对,就比如某些事情,其实不是不知道,只不过在等她点头。横竖打定主意,这辈子随你祸害,两个人在一起,也就不忌生死之事了。在一起这三个字,已然胜过一切。   “侧妃可有什么想法?”莫青辞上前。   林慕白道,“不知城主能否说一说当年这纪家发生的事?”   莫青辞眉目闪烁了一下,继而移开视线眺望着这一片废墟,“纪家么?呵——当年的纪家与如今的莫家,其实差不多。纪家备沐圣恩,深得前朝帝君的宠信,是这云中城的一城之主。只可惜朝堂更替,所有的荣耀也都随之消失不见。”   “更替的除了皇帝除了朝堂,还有纪家的地位,已经被满门抄斩的宿命。纪家老小,被当场格杀,就在这个院子里,无一幸免,死后也没人敛尸体,只是一把火将这儿烧了个干净。尘归尘土归土,就此都不复存在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纪家。”   “你能想象,一个豪门贵族,突然间从人间蒸发的惨烈吗?什么都没留下,什么都灰飞烟灭,爱的恨的怨的念的,都成了一场空话。”   林慕白一笑,“谁说没有留下。”   莫青辞骤然扭头看她,神色陡然一滞。   “还有记忆。”林慕白淡淡笑着,“城主和云中城的百姓,不也还是记着这是纪家吗?即便成了废墟,可进来的时候,我看到外头还是有些香烛残迹,想来不是所有人都冷漠无情的。不管纪家是不是该死,也不管他们是不是拿血洗礼新皇朝的建立,对天下人而言都不过是朝堂更替的一部分罢了!这种事,历朝历代还少吗?”   莫青辞轻轻吐出一口气,“是啊,不少。”   “顺者昌,逆者亡。本来就是世间的生存法则。”林慕白轻叹,“只不过,死得惨烈一些。可是人,终归是要死的。”   扫一眼满目苍凉,莫青辞苦笑,“若是人人都能像侧妃这样看得穿,那么谁都可以悟禅悟道而不受红尘干扰。拿得起放得下的,就不是俗人了。”   林慕白没有说话,莫青辞缓步而去,“仔细给我搜,看看附近有什么可疑痕迹。”   如意蹙眉,“师父,城主怎么怪怪的?”   “你忘了,城主早前和纪家——”   不待林慕白说完,如意骤然想起,“对,我倒是给忘了还有这一层。难怪城主会伤心。唉——为何深爱的人,总不能在一起呢?”   林慕白心头微凉,轻声低吟,“故人难见故人颜,念及情深无人回。前程往事断肠诗,笑言物是人早非。”   身后,容盈面色微紧,眸色深邃难辨。   这世上没有一帆风顺的爱,若是什么都一帆风顺,怎么能刻骨铭心呢?可若是有太多的波折,却也容易教人忘了初衷。   最初那种,心动的滋味,不顾一切的无畏无惧。   有关于金凤的事,林慕白觉得可以去问一个人。   回到公主府,莫浩已经午睡,蔷薇在旁边守着。见着林慕白与如意回来,蔷薇急忙起身。眼底透着少许焦灼,继而行了礼,压低声音道,“金凤姑姑,真的、真的没了?”   如意点了头。   蔷薇面色微白,整个人显得格外慌张。   “小白?”容哲修在外头喊了一声。   林慕白蹙眉,“你怎么还不午睡?”   容哲修摇头,“我不想睡,听说有人死了。就是那天,被我训斥的那个?”   “别想太多,也别害怕,小白护着你。”林慕白将他拽入怀中,“男儿大丈夫,当应该一些。”   “我不是害怕,我是担心你。”容哲修坐在她怀里,“小白,你是不是又想插手案子?”   林慕白没说话,良久才道,“我腿脚不便,就算想插手,也未必能成。修儿,你是不是不想让插手此事?可你要知道,这公主府里还有人要害你的皇姑姑。”   容哲修点了头,“我没有不同意的意思,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注意安全。”而后小心的凑到林慕白的耳畔低低道,“记得出门带上我爹,他能保护你。”   她笑,“知道了,真是啰嗦。”   容哲修撇撇嘴,“没办法,谁让我是男儿大丈夫呢?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是天性。”   啧啧啧,如意在一旁窃笑。要知道容哲修才那么点大,就说什么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回头间,骤见容盈微沉的脸,如意默默的在心里为容哲修祈祷。   跟自己的老子抢女人,不等于把醋坛子往殿下身上泼吗?   唉——危矣!   “蔷薇,我有话要问你。”林慕白终于转入正题。   蔷薇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侧妃要问什么,奴婢这条命还是侧妃和世子爷给的,侧妃要问什么只管问,奴婢一定知无不答。”   “好!”林慕白颔首。因为莫浩睡着,众人便去了耳房。   “你可知道,金凤在公主府内,得罪过什么人?”林慕白问。   蔷薇摇头,“其实金凤姑姑就是嘴皮子厉害,平素大家也都是挨骂挨打,但若说恨到杀人的地步,委实还没有过。”想了想,蔷薇又道,“早前一直都是丁香跟着的,所以此前的事情,奴婢也不是很清楚。”   “你一直提起丁香,这丁香如今身在何处?”林慕白问。   轻叹一声,蔷薇眸色惋惜,“丁香是公主的贴身婢女,是公主从皇后娘娘宫里带出来的陪嫁丫头。只不过那一次之后,丁香就疯了,公主也让人诊治过,但最后一点都不起作用,所以公主也放弃了。但公主念着丁香随了自己折磨多年,所以便将丁香放在了莫家此前退离的老管家那儿寄养。”   “不过一年前,听说老管家离世,丁香就没人管了,如今也就是公主府的人每日一趟的去送点饭食。至于日常料理,谁都无人问津。偶尔我得了空。就会去看她。老管家无儿无女的,如今去了,屋子也空了,现在被丁香弄得乌烟瘴气的,我去了也就是收拾一下。”   林慕白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如意道,“这丁香此前跟着公主想必风光至极,没想到竟落得如斯下场,难免教人唏嘘。”   “我也是念着她可怜,没人管没人理,说是每日送饭食,其实府中克扣,那些下人们谁还会在乎一个疯子的死活。”蔷薇叹息,“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   林慕白看了容哲修一眼,“今日天色不早,明日带我去见见她。”   蔷薇仲怔。“侧妃要见她做什么?丁香如今疯了,便是侧妃问及金凤姑姑的事,她也未必能回答你。”   “试一试吧!”林慕白道,“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好像这事只是个开始。”   只是开始而已!   如意捣了药,开始在院中熬药,林慕白坐在一旁,神情微恙的摆弄着手中的柳藤球,好像有点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父在担心世子爷的眼睛?”如意笑了,“老天爷是长了眼睛的,世子这样懂事,老天爷不会这样残忍的。世子的眼睛,一定能好起来。”   林慕白点了点头,“今夜,你再去看看吧!若是还没有,那便罢了。若是有——也不枉我深信一场。”   如意颔首,“师父放心,这事如意记得,绝对不敢忘记。左不过,师父真的要插手眼下的案子吗?莫城主那边,似乎不太乐意师父插手。”   “那是他的事。”林慕白轻叹一声,“涉及公主,怕是没办法置身事外了。若惊动了朝廷,京里来人,事情就会变得更棘手。殿下如今的状况你也看到了,若是教人看出端倪,只怕这样安静的日子,以后再也不能了。我不想去京城,也不想乱了眼前的平静。这样的生活,我觉得已经足够,没必要再陷入尔虞我诈之。那些非我所愿,也非殿下所愿。”   如意当然明白林慕白的意思,握着手中的蒲扇,也跟着叹息一声,“其实安静的生活,比那些所谓的荣华富贵都强很多。彼时红绡姑娘,也只是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只可惜天命不佑,世事难料。”   林慕白望着午后逐渐淡去的阳光,转眼间就会变成如血残阳,“如意,你说一辈子,有多长?”   如意笑了笑,“这个还真的说不好,师父觉得呢?”   “应该很短,闭上眼睛的功夫,就是一辈子了。”林慕白说得温和,眉目间晕开凉凉的蕴意。她突然有些莫名的感触,容嫣然原本高高在上,突然就误了一生。不管莫青辞爱或不爱。能让一个女人发疯到了这样的地步,而且还在药里动了手脚,想来都足够让人疯狂了。   不管这药是不是莫青辞下的手,应该都是和莫青辞逃不脱关系。   要么是莫青辞心狠手辣,至容嫣然于死地。   要么是莫青辞包庇凶手,在隐藏某些秘密。   但不管是哪一种,能让结发夫妻形同陌路,彼此折磨相杀,内中情由,想想都教人心寒如斯。   “师父,你说若是两个人真的深爱不已,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如意不解,“两个人在一起,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不能摊开说,非得一个死扛着,一个硬撑着呢?最后,渐行渐远,背道而驰。”   林慕白笑了笑,“因为信任这东西,错了一次,就没了。就好像杯盏,碎了能修补,但裂痕永远都不会消失。人与人之间,亦是如此。”   将煮好的膏药敷在纱布上,等到膏药凉一些,如意才小心翼翼的拿回房去。这膏药是要敷在容哲修眼睛上的,短时间内也许不能见效,但坚持下去一定可行。   一个坐在院子里,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抚着自己的膝盖,垂眸寂静。   这双腿,再也不能好了吗?   虽然是大夫,可大夫看得了别人,治不了自己。说起来也是可笑。   容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想什么?”   林慕白愕然一怔,随即回过神来,“什么都没想,就是想空一空脑子。”   轻叹一声,“什么都不想,才是对的。”   “连你也不想吗?”她笑问。   他挑眉,“不准!”   “小气。”她嗤笑,阳光下面色微红,泛着极好的颜色,“对了,你知道公主与莫城主,是怎么在一起的吗?”这事问容盈,应该是最好的。   一则他是兄长,二则他不必骗她。   容盈蹙眉,“不是很清楚,不过当年是嫣然哭着闹着求父皇赐婚的。一见钟情,死活要嫁给莫青辞。因为莫青辞祖籍云中城,父皇干脆就将云中城赐给莫青辞,明面上是册封莫青辞为城主,实际上谁都知道,这云中城不过是公主的嫁妆。莫家,是沾了公主的光,才有的今天。”   林慕白点了头,“莫青辞此前不是与纪家女儿格外亲昵吗?怎么会娶公主?是因为皇命难为?”   “约莫是吧!”容盈薄唇微抿,倒有些难得的认真,“不过,也可能是别的原因。当时纪家正处于定罪之期,莫青辞若真的喜欢纪家女儿,如此答应成为云中城的城主,对纪家有利无弊。”   “你是怀疑,纪家还有后人,所以拿公主下手?也因为是纪家人,所以莫青辞,才会如此包庇。”林慕白想了想,“不过,公主在云中城多年,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呢?”   “听说纪家满门抄斩,无一活口。当年这件事因为涉及公主婚嫁,母后特意留心,我也知道一些。”容盈继续道,“纪家有两个女儿,大女儿纪琉月,二女儿纪琉云,说是生得如花似玉。可惜纪家人冥顽不灵,誓死不肯归降,父皇无奈只好赶尽杀绝。”   林慕白不愿置喙朝堂之事,只是笑得凉凉的,“不愿归附,就得死吗?还得死全家?皇上认识纪家人吗?认识那些如花似玉的面孔吗?那些死去的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吗?”   容盈微怔,没有吭声。   因为不愿归降,只是不愿点头罢了,便满门抄斩,男女老少无一幸免。说起来,也不过是牺牲品。皇帝一句话,生灵涂炭,在所难免。   万里江山万里尘,一朝天子一朝臣。   所有的杀伐不过是为了鉴证,一个朝代的更替是多么艰辛。   “对不起!”林慕白敛眸,“我不该冲你发脾气,我只是觉得性命太脆弱了,在权势面前,说死就死了,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容盈的面色有些难看,伸手将她打横抱起。   “去哪?”林慕白一怔。   “回房!”容盈脚下飞速。   林慕白不知道,他为何如此这样,是因为自己方才说错了话。不该发脾气。可是——她已经道歉了,怎么他还这样不依不饶的?   房门关闭的那一刻,容盈将她压在软榻上,眼睛里透着凉薄寒光。她不知道此刻的他,到底在想什么,因为他什么都不做,只是这样盯着她,一直看一直看。   “对不起。”她道,“我知道方才说话重了些。”   他摇头,微暗的眼底敛尽寒光,抬头见只剩下黯淡失色。俯身在她的唇瓣上辗转低柔的摩挲,他轻轻的含住她的唇,“告诉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准离开我。”   她蹙眉,“我不会走的。”   他扬眸看她,“前朝与本朝之事。我不想沾染,也不希望你会沾染。有关于那些杀戮和无辜,都跟我们没有关系。不要问,不许问,就当我求你,永远不要追究人心的贪婪。有些事只该出现在史官笔下,不该出现在现实之中。”   “你在害怕什么?”她问。   容盈苦笑两声,“我所害怕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你。”   林慕白笑着吻上他的唇,“那么现在,你可以放心了。我会在你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说过的话就如同刻在生命里的印记,永世不可反悔。”他低语。   可这话语,让林慕白觉得心头好疼,好像记忆里也有人这样与自己说过。但她想不起来,到底是谁说的,好像是个女人。一个女子的声音。   “看着我!”他捧起她的脸,“记住了吗?”   她点头,“记住了。”俄而又笑得凉凉的,“那么,现在可以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吗?”   容盈颔首。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好像下了极大的勇气,“如果有朝一日,你的馥儿回来了。”   他骇然盯着她。   她心头一窒,憋着一口气,继续道,“你还会要我吗?我的腿废了,又或者我身有隐疾,这样的一个我,你打算置我于何地?”   他紧紧的盯着她,眼睛猩红如血。   “馥儿不会回来了。”他斩钉截铁。   林慕白苦笑,“若是回来了呢?那我呢?”   “我只要你!”他毫不犹豫,那双染血的眸子。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不骗我?”她问,圈红了眼眶。   “我若骗你,必当——”   不待他说完,素手快速捂住了他的嘴,“不许发誓。”   他只觉得心被人撕开,疼得鲜血淋漓的。可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靥。缓缓捂住她的手背,就势在她的掌心落下轻轻一吻,“我不怕发誓,更不怕与你发誓。此生若负,天地不容。愿利刃加身,死无全尸。”   泪,突然滚落,林慕白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顷刻间,竟什么都不想再知道了。   整个公主府被闹得天翻地覆,更让人糟心的是,第二天一早,元青也失踪了。   ——————————   林慕白等人赶到的时候,只看到元青空空荡荡的屋子,莫青辞派了不少人在搜元青的房间,“里里外外,都给我搜清楚,别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听得这话,如意下意识的看了林慕白一眼,有些东西师徒两个心知肚明。只不过看莫青辞如今的阵势,难不成真的知道了什么?   元青失踪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踪?   此前金凤失踪,尸体在纪家旧宅被发现。   如今元青失踪,难道也——   这种可能性,显然是极大的。   没想到安静的过了一段日子之后,竟然会掀起这般巨浪。眼下公主府乱做一团,元青去了何处已然成谜,也不知是生是死。   “城主!”有风快速从屋内出来,手中奉上一样东西。   “是剔骨刀?”如意蹙眉望着林慕白。“师父?”   剔骨刀上还有些血迹,以及显而易见的黑色皮毛。   林慕白没有做声,但听得莫青辞道,“拿去厨房,看看厨子认不认得,是不是厨房丢的那一把!”如果是厨房丢的,那就证明沈玉莲屋子里的猫脑袋,就是元青捣鬼。   元青既然能做这样恶毒可怖之事,那么杀了自己的母亲也许——也会变成一种可能。   有风拿着剔骨刀快速退下,莫青辞缓步走进元青的屋子。   元青性格孤僻,很少与人交往,平素也不怎么说话,所以他的房间无人进去过。房内,一股子木头的霉味。莫青辞下意识的蹙眉,这房间怎么能住人,气味实在太刺鼻。   林慕白给如意递了一个眼色,如意便开始随意的在房内走动。将这房间内的一景一物都悉数记在心里,她的记忆惯来是极好的。   蓦地,有人喊了一声。   在元青的床底下,竟然有一捆绳索。   “看样子,元青跟金凤虽为母子,但——”   不但莫青辞说完,林慕白淡淡道,“莫城主此话言之过早,就凭一根绳索是不足以取信的,还是交给仵作,让仵作细细对比为好。”   莫青辞点头,“侧妃所言极是,来人,把这个送给仵作查验。”   绳索被送了下去,林慕白的脸上仍是无波无澜。   如意翻看元青的枕头,竟然摸到枕头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瞧一眼四下,也无人注意她。她下意识的将手摸进了枕芯,取出那东西快速收入袖中,而后随手便将枕头丢回床榻。   这房内确实没什么可查的东西,到处都是霉味。   重新回到林慕白身后,如意默不作声,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走吧!”林慕白道,“看样子这里找不到什么线索。”   如意颔首,“是!”   转身离开。   殊不知身后,莫青辞面色僵冷,眸色微沉,终不置一词。 ☆、第105章 旧宅往事   推着林慕白往回走,如意小心的用眼角余光往身后打量。等到回了房间,如意确信身后无人跟随,这才松了一口气,“师父,我在元青的房间里找到了一样东西。”   语罢,从袖中取出一把曾经断裂过的玉篦子。   这玉篦子被人从中摔断,而后又由能工巧匠小心的嵌回去,看上去虽是完整,但终归也不是完好如初。玉篦子上头刻着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看枝叶,好像是一朵牡丹。   “看上去值不少钱。”如意道,“我见过不少玉篦子,早前红绡姑娘也有不少。我方才摸了一下,这玉质不错,应该不是寻常人家可以用得起的。至少,不是寻常奴婢用的。”   林慕白点了头,“这花纹雕刻得栩栩如生,确实有些富贵之相。这一看就是女儿家用的,只不过元青一介男儿,怎么会收藏女儿家的东西?”   如意快速环顾四周,继而压低声音道,“师父,会不会是——公主的?”   眉头微挑,林慕白没有说话,只是略有所思的盯着手中的玉篦子。想了想,林慕白道,“如意你去找蔷薇准备一下,待会我们去找丁香。”   “是,师父!”如意颔首退出房间。   房内,只剩下了默不作声的容盈端坐在案边。   林慕白将玉篦子放在桌案上,“这东西,你可认得?”   容盈摇头,“这是女子的私物。即便是嫣然的,我也不可能认识。”想了想,他勾唇笑得邪肆,“不过若是你的,便是用鼻子轻嗅,我也能闻出来。”   她蹙眉,“又不是牲畜,还用鼻子嗅?”   他笑得凉凉的,若刀斧雕刻的脸上,溢出少许撩人流光,“牲畜么?既然已经被冠上了牲畜之名,是不是也该对你这雌性做点力所能及之事,以为鉴证?”   她一愣,眼角眉梢淡淡晕开了若隐若现的桃花,面颊微红,“没个正经,不与你说了。”语罢,转动轮椅就想离开。却被他快速握住了手腕,随即心下一窒。   他道,“撩拨了人就想离开,哪有这样容易的事?”   林慕白左思右想,自己这哪算撩拨,不过是言语间的无心之失。随即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哪里有撩拨你,分明是你自己发情,与我何干?”   “当然与你有干,否则你如何能与我增进感情呢?”他将那“干”字咬得更重了一些,直教林慕白面色通红,浑然不敢正眼看他。   “还说是什么亲王,如今看来连个地痞流氓都不如。成日的不着调,成日想着那些事,没个正经,也不怕人笑话。你这堂堂恭亲王,原是个登徒浪子,浑然没有半点亲王气势。”她低低的训斥,终于抽回了自己的手,呼吸有些莫名的微热急促。   他凑了过来,指尖轻柔摸索着她的面颊,“我这登徒浪子,所有的气势都压在你身上了,不好吗?”   她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话来。   这般直白露骨,直教她面红心跳,紧张到了极点。分明早已有夫妻之实,但说到这些个露骨言辞,她还是难免羞赧。一时间竟有些手心濡湿,不知该将这双手放在何处。   察觉她的无措,容盈握紧她的手,指尖有意无意的滑过她的掌心,而后将她的手塞进自己的怀里,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摸到没有?真心。”他声音沙哑,带着教人无可抗拒的磁音。那双极是好看的凤眸,微微挑起,瞳仁里唯有林慕白一人倒映,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只容得下她的存在。   她想缩回手,奈何被他摁得死死的。林慕白只觉得脸上越来越热,最后脊背上都有些微微冒汗,整个人就像火烧火燎一般。   “很热?”他问,伸手去擦她额头的薄汗。   “没、没有!”林慕白咽了口口水,这厮还敢装纯情,简直是——狐狸的祖宗。在他身上,林慕白看到了极为完美的腹黑与流氓的结合体,狐狸和狼的完美搭配。完美的脸部轮廓微微绷紧,凤眸染着迷人的琉璃微光,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她觉得自己就像被置于刀俎上的肉,随时等着被他吃干抹净。   这厮除了装傻。剩下的唯一乐趣,便是扑她。   扑完了,又想。   想起了,又扑。   甚至于——乐此不疲。   思及此处,林慕白有些局促,快速缩回自己的手,“好了别闹了,该好好的处理正事,否则早晚有一天,公主也得被人害死。你总不想让你的父皇母后,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此伤心欲绝吧!”   他挑眉,终于敛了一脸的风流,继而轻叹一声,“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该是命中大劫,谁能躲得开?”   林慕白轻叹,“不努力一下,怎么知道躲不开呢?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严阵以待。只要是人,总会留下线索的。”   他道,“这股子倔性,倒是一点都没变。”   她一笑,“能改变的,就不是我。”  他点了头,“也对!”   门外响起如意的声音,“师父,准备好了,可以出发。”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走了!”   容盈知道她的担虑,她不想让他跟着,是担心他装傻的秘密万一教人知道,便是了不得。金凤死了,容盈装傻的事,知道秘密的人,又少了一个。所以容盈越少出门,秘密就越保险。   “带上五月和明恒。”他道。   “好!”林慕白道,“那修儿和浩儿,你自己留心点。”   “放心。”他吻上她的眉心,“自己当心,若是有事就留下明恒和五月,你先走,别做无谓的牺牲。”   她点了头。   自己如今双腿已废,若是出了事必定帮不上忙,离开才是最好的帮忙。所以林慕白不傻,更不会倔强到那种傻傻分不清楚状况的地步。   外头,如意和蔷薇在等着。   蔷薇行了礼,“奴婢带了些点心,给丁香送去。”   林慕白一笑,“好!”   这是个僻静的小山村,村子不大,人烟稀少。丁香住的极为偏僻,就在山脚下,独门独院,四下连个邻居都没有,若是出点事,估摸着都没人知道她的死活。   “丁香就住在这里。”蔷薇道,“此前还有老管家看着,如今连老管家都去世,便再也没人搭理她了。”说着,蔷薇推开了外头的篱笆院,“不知道丁香今日在不在。”   “她会跑出去吗?”如意问。   蔷薇点头,“会,经常跑出去的,而且满村子的乱跑。村子隔得远,得走好一段路呢!”   走进屋子,顿时一股尿骚味迎面而来,如意面色骤变,快速推着林慕白就往外走,“师父你在外头候着,我先进去看看。”   林慕白是闻到那股臭味的,只不过尸臭比起这个更厉害,所以也没什么多大的感觉,“没什么,进去看看吧!”   “师父,臭。”如意道。   “无妨。”林慕白深吸一口气。   如意便重新推着林慕白往里头走。   阴暗潮湿的屋子里,到处都是破败的稻草。一张肮脏的桌子,一条缺了一脚的凳子,还有一床又脏又破的棉被。房子里唯一显眼的地方,便是那个铁笼子,还有铁笼子里的锁链。   如意蹙眉,“这笼子是关什么的?”   蔷薇将食盒放在桌面上,开始打开窗户将房内的尿骚气散去。收拾着地上的稻草,蔷薇道,“早前丁香疯得厉害,还会咬人,所以城主就让人搬了个笼子过来,关着丁香。后两年,丁香渐渐的乖了,也就没再拿铁链锁着。老管家死后,又一次丁香自己跑出去了,此后便没人再愿意关着她。放出去也好,至少不会干等着饿死。那些奴才们经常克扣丁香的饭食,所以也巴不得丁香跑出去,来日就算死了也与任何人无关。”   “倒是可怜。”如意轻叹。   “都是京城来的,也算是背井离乡,所以我才会经常私底下来看看她。”蔷薇叹息着,“我若不常来,哪日她真的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如意环顾四周,有不少捡来的破烂,寻常人不要的馊饭食。看上去应该是狗食,约莫是丁香偷来的。这哪像是人住的地方,比狗都不如。   人能到了这份上,真的算是苟延残喘了。   “要不去找找吧!”蔷薇道,“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这个时候,她可能在哪?”林慕白问。   蔷薇想了想,“估计满山乱跑。丁香只有在太饿的时候才会进村,不然是不会去的。村子里的人都厌恶她是个疯子,还会抢孩子的东西吃,吓得孩子哇哇大哭的,所以大家一看到她就会赶她走。久而久之,丁香就不去村里了,漫山遍野的跑,疯得厉害。”   林慕白颔首,众人便从屋内出来。   屋后便是一片山林,杂草丛生。一眼看去,杂草都漫过了腰间。一条山路实在不好走,走到一半,林慕白就上不去了,只好留了下来,让如意和五月陪着蔷薇一道去找丁香。   “丁香?”蔷薇喊了一声。   如意定睛一看,一株大树下,一道人影快速的跑开,发髻蓬乱,口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似笑又似哭。那个瘦如枯槁的女子,就是丁香?   “快抓住她!”如意一声喊,五月纵身而起,一个凌空翻直接落在丁香跟前,伸手便扣住了丁香的手腕,制住了丁香。   蔷薇喘着气跑上来,“丁香你跑什么。是我!”   “回去吧,师父还等着呢!”如意道。   许是真的认得蔷薇,丁香歪着脑袋呵呵的傻笑,满脸的污垢,浑身上下破破烂烂,还散着刺鼻的酸臭味,“我、我认得你——”她呵呵的笑着。   蔷薇握住丁香的手,将她从五月的手中接了过来,“好了丁香,别闹,跟我回去。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你要乖乖的。”   “好吃的!好吃的!好吃的!”她兴奋的直蹦跶,竟真的乖顺了下来,悄悄的告诉蔷薇,“我饿了——我要好吃的!”   蔷薇轻叹,“好,待会就有好吃的了。”   眼见着蔷薇带着丁香离开,如意环顾四周,这一片林子没见着多少杂草,倒也安静。只不过,这丁香发了疯怎么跑这儿来了?她记得丁香当时就坐在这棵树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这棵树,好像也没什么异样。   如意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先下山再说,师父还在下面等着呢!   回到小院,林慕白望着狼吞虎咽的丁香,满是泥渍的手抓起白面馒头就往嘴里送,还时不时的朝着蔷薇发出刺耳的傻笑。吃着吃着,她又得像狼一般仰头嚎一声。蓬头垢面,连容颜都瞧不真切,浑身散着的酸臭味、尿骚味,熏得人简直受不住。   瞧着丁香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如意只觉得腹内翻滚得厉害,想着自己以后对馒头都会有心理阴影了。这样的吃法,简直让人作呕。   连明恒都下意识蹙眉。实在是——画面太“美”,教人无法直视。   那一叠的白面馒头,三下五除二的就被丁香给吃完了。吃完就吃完吧,还非得舔两下她那脏得离谱手指,如意转身就跑到篱笆院外,直接吐了。   蔷薇有些窘迫,“侧妃恕罪,丁香她、她就是这样的,这些年还好些,开始那几年更厉害。如今她才改了咬人的毛病,换做以前——”蔷薇面色微白的低下头。   “没事。”林慕白淡淡然开口,“你让她过来,我给把把脉。”   “侧妃,脏。”蔷薇忙道。   林慕白轻叹一声,“谁的命不是命,富贵之命,贫贱之命。虽命数不同,但在大夫的眼里都不过病人!你让她过来吧,我给看看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蔷薇欣喜若狂,急忙给林慕白跪下磕头,“谢谢侧妃仁厚。”   “起来吧!”林慕白一笑。   蔷薇快速起身,拽起丁香就往林慕白跟前送,“丁香你莫害怕,这位是恭亲王府侧妃,是个好人还是个好大夫。你快些让侧妃看看,也许还能让你恢复正常。”   丁香摆弄着自己的鬓发,对蔷薇的话,浑然未觉,痴痴傻傻的蹲在地上,把玩着地上的小石子,终被蔷薇拽起,拽到了林慕白跟前。   “丁香,来!”蔷薇将丁香的手递给林慕白,“丁香你放心,侧妃的医术极好,小公子前阵子险些重伤不治,还是侧妃妙手回春给救的,她一定能治好你。”   林慕白将指尖轻柔的搭在丁香的腕脉上,哪知指尖刚落下,丁香突然翻脸,立时双目怒睁,疯了一般扑向林慕白。事情发展得太突然,以至于蔷薇压根没来得及反应。   谁也没想到,丁香手中抓着一枚锐利的小石头片。   明恒抬脚,直接将丁香踹飞出去。   五月冷剑出鞘,眸色肃杀。   “五月住手!”林慕白一声厉喝,锋利的剑刃距离丁香的脖颈,只有分毫之差。五月绷紧了身子,狠戾无温的盯着倒伏在地的丁香,腕上一抖快速收剑回到林慕白身边。   倒也没什么大伤。所幸明恒反应快速,直接踹开了丁香。   素白的手背上,划过一道血痕,鲜血不断的往外冒。好在,没有伤到经脉,只是被石头片这样极不平整的钝口划伤,伤口便显得有些狰狞。   “师父?”如意愕然,快速抽出袖中的帕子。   却是五月抢先一步,撕下了衣摆,取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为林慕白上药包扎,“先把血止住,伤口有些深,这两天也许会红肿。回去之后,再好好清洗消炎。”石头片很脏,伴随着一些石头的残渣和粉末,极容易感染,这个道理林慕白比谁都明白。   如意蹙眉,有些不解的望着如此着急的五月。   五月的下手速度很快,包扎得也是极为小心。   “师父是大夫,你说的这些,师父都懂。”如意道。   五月手上一顿,随即垂眸。   见状,如意笑道,“放心吧,回去之后,我会好好处理师父的伤口。”   五月退到一旁,没有再说什么。   “丁香,你怎么了?”蔷薇有些愤怒,“侧妃这样待你,你怎么这般不识好歹?你虽说是个疯子,可你的良心呢?”   “你与她这疯子说什么,她若是能懂,师父就不会受伤了。难怪以前得拿铁笼子关着她。这般狠辣伤人,换谁都得关着她!”如意愠怒,“好在师父没什么大碍,否则决不饶你。”   蔷薇跪在,林慕白跟前面上惶然惊惧,“侧妃恕罪,丁香不是有意的。奴婢知错了,是奴婢没有照看好丁香,才让丁香伤了侧妃。”   “起来吧,与你无关。”伤口有些刺辣辣的疼,但性命无忧,林慕白便也没放在心上,抬头去看蜷缩在篱笆墙下瑟瑟发抖的丁香。   丁香挨了明恒一脚,唇角流着血,眼睛里满是惊慌失措和无助。她若鸵鸟一般,时不时的将脑袋埋在膝窝里,而又时不时的抬头望着院子里的陌生人。她将自己缩成一团。恨不能钻进洞里去。   她在害怕,惊惧得无与伦比,整个人抖如筛糠。   蔷薇站在那里,望着丁香如此模样,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意,你别再吓着她。”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这失心疯怕是不好治。时不时得攻击别人,绝对不是好事。攻击,就代表着心中有某种极度恐惧的东西,在潜意识里存在着,指引着她将自己包裹成一只刺猬,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发出危险的信号。   “师父?”如意退回林慕白身后,会意的推着林慕白往前。   丁香突然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的跑进屋子里。   她躲回笼子里,快速关上笼子的铁门,而后背对着外头,竟是絮絮叨叨的念着。“冤有头债有主,冤有头债有主,别缠着我别缠着我——冤有头债有主,冤有头债有主,不要害我不要害我——”   蔷薇圈红了眼眶,哽咽了一下,“每次被村民或者孩子拿石头砸,驱赶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也许是觉得害怕了,每次都躲回笼子,拽都拽不出来。”   “当年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让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这样?”如意极度不明白。   “应该是极度惊惧,极为恐怖的。”林慕白可以想象,能让一个人变成这样,必须摧毁人的心理防线,挑战人的恐怖极限。但丁香如今的状态。似乎不太愿意接触外人,   “师父,要不要带回去?”如意问。   林慕白摇头,“如今小公子的伤刚刚好转,公主的身子也在调理,再带一个丁香回去,公主府里怕是会闹翻天的。蔷薇,烦你多走几趟,好好照顾她。等她情绪稳定一些,我再来给她看看。”   “是,侧妃!”蔷薇行礼。   轻叹一声,林慕白道,“回去吧!”   “是!”如意推着林慕白往外走。   蔷薇回头,只看到蜷缩成一团的丁香背影,双肩微微抽动,果然是惊吓得厉害。   无奈叹息,蔷薇道。“侧妃仁厚慈善,你怎能伤她?她救下小公子,救下公主两回,你纵然是个疯子,好歹也有些记忆吧!你若今日动了她,是真的想要公主死吗?”   门关上,蔷薇快速追随林慕白而去。   到了街上,林慕白没直接回公主府,而是去了医馆,让医馆里的大夫为自己重新处理了伤口。如意在旁看着,默默的将包扎手法和处理的步骤记在心里。   “多谢!”林慕白含笑致谢。   大夫面色微沉,“这伤口拉扯得极大,极不平整,可见是钝器所为,这两日莫吃辛辣刺激的,也别沾水。若是今夜红肿起来,怕是要疼上几天的。”   “无妨!”林慕白道。“我忍得住。”   “里头的一些异物我已经给你夹出来了,难保还会有些未清干净。”大夫开了方子,“回去之后你自己注意点,这伤口可大可小。若是利器伤倒也罢了,但——”   林慕白点了头,“我这厢省得,必定当心。”   取了药,林慕白才出了医馆。   一路上蔷薇半句话都不敢说,只是偷偷的瞄上林慕白几眼,整颗心七上八下的。   “师父受了伤,殿下那儿——”如意抿唇。   “这是我自己不小心从木轮车上跌了下来,与任何人无关。”林慕白道,而后瞧了一眼五月和明恒,“都记住了吗?”   五月垂眸不语,明恒点了点头。   正欲前行,却有一人拦在跟前。   林慕白娇眉微蹙,当下眯起了眸子。   如意不认得这人是谁。只觉得师父面色微变,想来应是此前认得。只不过,那人从师父身边经过,二人没有半句言语交流。   鉴于此,如意也不好多问,便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明恒与五月却是对视一眼,各自沉默。   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谁都没有说话,包括林慕白自己。   回到公主府,林慕白坐在木轮车上,神情微恙的望着跟前那一株桃花谢尽的桃树。她有些走神,好像在想什么,想得有些入迷。   如意远远的望着,不知道林慕白在什么。   她想着,是不是因为在街上遇见的那个人?但如意不敢问,因为看林慕白如今的神情,有些东西,似乎是不能触及的。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就好像死去的红绡姑娘,一旦秘密被打开,也许就会有死亡降临。   所以如意害怕,是真的害怕。   深吸一口气,如意悄悄离开,不敢多言。   林慕白坐在那里,静静的享受着午后的阳光,却隐约听到有女子的哭声。哭声是从门外的墙后传来的,不觉喊了一声,“谁在那里?”   哭声顿了顿,而后有清晰的脚步声。   蔷薇从院门外头走进来,圈红了眼眶,“参见侧妃。”   林慕白蹙眉,“你怎么哭了?”   音落,蔷薇扑通就给林慕白跪下,“奴婢该死,惊了侧妃。”   “你别动不动就该死,在我这里不兴这一套,赶紧起来吧!”林慕白轻叹,“蔷薇,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就哭了呢?”   “是奴婢不好,没能注意到丁香会伤害侧妃,让侧妃受伤,奴婢——”蔷薇泣声,“奴婢觉得心中不安,担心侧妃的伤——”   “我的伤没什么大碍,你也不必担心。”林慕白笑道,“就是点皮肉伤,皮肉受苦与性命无关,你不必念在心中,到底与你也没什么关系。是我自己不注意,与人无尤。”   “侧妃?”蔷薇拭泪。   林慕白道,“你回去照顾小公子吧,我这儿没什么事。得了空你就去多看看丁香,她一个人也怪可怜的。不管是不是自作孽,到底也受到了惩罚。疯了那么多年,被人当狗一样的对待,也是够了!蔷薇,你是个好人,这世上好人不多了。”   蔷薇微怔,“侧妃不怪丁香?不打算处置丁香?”   “处置一个疯子算什么本事?何况她本来不是疯子。”林慕白轻叹一声,“我只是觉得她并没有完全疯,是因为我们说了什么,才会突然刺激了一下。”   如此一说,蔷薇便开始回忆,“奴婢好像没说过什么。”   “罢了,不去想。”林慕白抬头看她,“蔷薇,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蔷薇道,“奴婢虽然跟着公主一起来云中城,但是很少伺候在公主身边,不太清楚他们的事情。不过公主待丁香如何,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丁香是随着公主一起长大的,与金凤姑姑的地位等同。发生那件事之后,公主还肯善待丁香,就足见非同一般。”   “那公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精神有些异常的?”林慕白问。   蔷薇回忆,“公主嫁入云中城初期,并没什么异常,只是公主半年未曾有孕,老太爷有些着急。为此,公主特意让金凤姑姑去京中请了御医前来诊治,治了一个月左右,这才有了身孕。怀上小公子之后,老太爷显得很高兴,公主也为此滴酒不沾。”   “那城主呢?”林慕白又问。   蔷薇撇撇嘴,“城主——自从公主怀孕之后,便很少出门,一直陪着公主,但是看上去并不是很高兴。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那时候的城主就很少笑,几乎看不到笑容。但公主很高兴,有城主陪着,每日都心情极好。”   林慕白点了点头。   蔷薇继续道,“公主生产那一日,城主就守在外头,很是焦灼。我在院外伺候,就光看见城主来来回回的走,想来也是很担心公主的。侧妃不知道,公主是难产——血崩。大夫说公主失血太多,以后可能都无法生育了。所幸,公主已经生下来小公子,母子尚算平安。”   “见过小公子小时候的样子吗?”林慕白问。   蔷薇笑得有些尴尬。“奴婢不敢上前,有金凤姑姑和丁香守着,凡事都二人亲力亲为,谁都不许插手。所以,奴婢还真的没有亲眼见过小公子全貌。”   林慕白蹙眉,“这么谨慎?”   “对,公主格外疼爱小公子,一直都是自己喂孩子,除了丁香和金凤姑姑,谁都不能靠近半步,否则公主是要生气的。”蔷薇道,“奴婢记得,当时奴婢不小心打翻了瓷盘,惊醒了睡梦中的小公子,还险些被公主下令打死,最后是丁香说,要为小公子积福。公主才罢了手的。”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会记得丁香的好,现在一直照顾丁香?”林慕白道。   蔷薇笑得羞赧,“人不能没良心,她救过我,虽然是一句话的事,对我而言却必须念着一辈子。如今她落魄,我不能见死不救。”   林慕白轻叹,“那出事那天是什么情况?”   “其实奴婢想着,若是当时公主没有赶走金凤姑姑,也许有她在,丁香和小公子也不会出事。”蔷薇面色微白,“事发前两天,也不知怎么了,金凤姑姑说是身子不适,来跟公主请辞。公主竟然也允了,为此金凤姑姑便带着元青离开了云中城。”   “事发当天,公主是带着小公子回去祭祖的,外头都说是闹鬼了,奴婢也没瞧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当时丁香叫得很惨烈,奴婢去的时候,城主已经包围了整个院子,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此后,城主对外宣称,公主旧疾复发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叨扰探视。”   “那小公子呢?”林慕白追问。   蔷薇道,“城主找了个奶娘,就是后来的胭脂,全权照料小公子。” ☆、第106章 给侧妃道喜   林慕白若有所思的点了头,心里隐约有了大概,“这么说,胭脂是城主招来的。”   蔷薇点了点头,又摇头。   “这是何意?”林慕白不解。   蔷薇忙解释道,“奴婢也不确定算不算城主招来的,奴婢只知道当时胭脂昏倒在门外,是城主救了胭脂。所以,胭脂才留了下来,也不算城主有意招的她。”   “原是如此。”林慕白颔首,“可胭脂既然是奶娘——”   “我只听说胭脂此前有个孩子,后来孩子夭折了。”蔷薇道,“小公子是吃着胭脂的奶水长大的。”   林慕白心头微窒,“如此说来,小公子与胭脂的感情很深。”   “是。”蔷薇点头。   良久不见林慕白吭声,蔷薇有些恍然无措,“侧妃?”   林慕白这才回过神来,“噢,我没事,你先下去吧!”想了想又道,“莫胡思乱想,好好照顾小公子,我这厢若是需要会告诉你一声。在我这里,你不需要太多的顾忌,也不必太忌讳。除了背叛和欺骗,我不会随意指责你,你只需做好你自己便是。”   蔷薇有些感激,连连点头,“奴婢明白!”   这才安然退下。   这丫头,约莫是被容嫣然和金凤吓怕了,所以如今格外的胆小。   不过与蔷薇方才这么一说,林慕白觉得这公主府内果然秘密无数。想来有人藏在幕后,总有一双无形黑手,在有条不紊的操纵大局。   会是谁呢?   对方的目标,似乎是冲着容嫣然来的。   可这样去臆测,实在没有多少方向。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入夜之后,如意伺候完了林慕白,便紧忙着退下。   要知道,吃饭的时候,容盈便一直黑着脸,除了双眼失明的容哲修还不明所以的跟林慕白说话,与浩儿打趣,其余的人一概大气不敢出,生生的憋了一口气在胸腔内。   谁都看的出来,这位恭亲王殿下生气了。   “生气了?”林慕白低低的问。   他默不作声,坐在桌案旁顾自喝着茶。   “茶凉伤胃,莫要喝太多。”她笑了笑,带着少许讨好意味,“尤其是夜里,喝太多容易睡不着。”   他还是没有吭声,顾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似过往的热烈。   推了木轮车过去,林慕白缓缓握住他执着杯盏的手,“好了,我没事,真的没事。一不小心从车上摔下来了,擦破点皮而已。”她扬了扬自己裹着纱布的手,“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   闻言,容盈一声叹,直接将她抱在自己的膝上搂着,“今日是手背倒也罢了,若是致命处,你该如何?我当如何?千叮咛万嘱咐,怎还是如此不小心。”   她微微一怔,却知什么都瞒不过他。五月和明恒到底是唯命是从的,怎么可能帮着她瞒了容盈。但容盈没有戳破,顺着她的心意。她既说是摔了,那便是摔了。只道她没有大碍,他便可以什么都不追究。   “下次我会小心。”她一笑。   他面色陡沉,“还有下次?”   她急忙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在如意和外人面前都这般的气定神闲,怎么到了容盈跟前竟有些稚气未脱的感觉?   殊不知这世上若有男人真心爱你,是不需你的成熟稳重。他只会将你当孩子一般,哄着疼着,倾尽所有亦在所不惜。   他将她受伤的手搭在自己的掌心,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的不放心,“伤痕很深吗?”   她摇头,“不是很深,只不过——有些难看而已。”   “很疼?”他又问。   她抿唇,“也不是很疼,就是有些痒。因为是摩擦伤,这些都是难免的。你放心,我自己都是大夫,我——”   “我什么我?”他挑了那双极是好看的凤眸,凉飕飕的望着她,“在外人跟前你是林侧妃,是大夫,但在我这里,不过是个女人罢了!逞什么能,扛什么担子,忍什么疼?”他只是用掌心托着她受伤的手,想拆开来看看,又怕伤着她,眼神恨不能带着剪子,直接劈开上头的纱布,“若是疼就喊出来,爷喜欢你——再矫情都喜欢。”   她突然沉默了,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几近完美的脸部轮廓,在昏黄的烛光里尽显光耀万千。长长的睫毛垂着,却敛不尽眼底的担虑和焦灼。面色黑沉,无温的望着她的手,仿佛恨不能替了她,恨不能受伤的那个人是他,而不是她。   他是真的把她护在掌心里。   曾经,有人形容溺爱这种情愫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曾经,除了父母溺爱,她不信世间男女之间,还会有这样的情感存在。   可是现在,她想着此刻的容盈对她,应该就是这样的情愫。   “疼?”他蹙眉望着她,见她眼眶有些发红,当即抱起她就往床榻而去,“莫怕,我去找大夫。”   “不疼。”她哽咽了一下,低头笑得有些羞赧,“真的不疼。”   他坐在床沿,望着靠在床柱上的林慕白,低眉只盯着她缠着纱布的手,“真的没事?”   “真的!”她笑了笑。“别担心,这是皮外伤,很快就会好。”   “这两日,别那么辛苦。”他轻叹一声,“生也好死也罢,皆有命数,你能救得了多少人?”   “救一个算一个。”她笑着,“有生之年,能多救几个也是好的。”   他眉头陡皱,瞬时缄默不语,隐隐觉得莫名的不安。四目相对,寂静无语。烛光摇曳,烛泪微淌,他略显粗粝的指腹,轻柔抚过她的鬓间,带着前世今生刻骨的疼痛。   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看着也是好的。   看着看着,也就红了眼眶。   看着看着,也就暖了心肠。   前世今生,今生前世,终于都到了跟前,紧握住再也不肯放手。   今夜的月光有些凉薄,五月站在院前外,神情迟滞的抬头望着。清冷的银辉洒落一声,让人冷到了骨子里。有窸窣的脚步声,落在对面假山下,他知道是谁来了,只是不想去看,不想去理睬罢了。   一个行尸走肉,是不配有感情的。   “你还是那么喜欢盯着月亮看。”他道,驻足阴暗之中。   五月只是眨了一下眼睛,“你不该来。”   “不该来都来了,不打算叙叙旧吗?”他又问了这样的话。   终于,五月敛眸看他,“我说过,我不愿意。”语罢,他掉头就走,好像连多留片刻都不愿意。   “老五!”他喊了一声,“有些事不是你不想面对,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好像你腕上的疤,你可以拿袖子遮挡,也可以拿皮面来遮掩,可是你能遮掩掉已经发生的事实吗?左手剑和右手剑,到底是有区别的。”   五月顿住脚步,僵直了脊背站在那里,“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让殿下废了你武功。我也不想追问,你为何还要留下。五月,我只想说咱们是兄弟,十二个人死了就剩你我两个,不是该值得喝一杯吗?”话语间,宛若回到了当年那个刀光剑影的岁月。那样的意气风发,曾经的兄弟情谊。   可是可是,最后只剩下了两个人。   五月转身望着他,“是喝一杯还是祭奠?死了就是死了,你我早晚也会死。我这条命是殿下的,不管殿下怎么待我,我都会留在他身边,护他周全。我知道右手剑比不上左手剑,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得把自己未完的使命,继续下去。”   他一步一顿的走到五月跟前,“还记得当年我们对着皇天后土发誓,结义之情,忠肝义胆之心。对殿下,生死不负,誓死效忠。五月,喝杯酒吧!我已经很多年没像今天这样高兴过了,很庆幸还能与故人再叙故情。”   五月垂眸,没有吭声。   清冷月,醇香酒。   忆故人,情不寿。   杯酒入肚,眼眶湿润,道是无情却有情,只是这份情隐忍了那么多年,终究只该沉默只该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彻底掩埋。   “老五,过得还好吗?”他问,“我是说,你心里。”   五月眸色微红的望着那一轮明月,“无所谓好不好,只是还有一口气罢了。”   轻叹一声,到底为何叹息,谁都清楚。有些东西,只该意会不该言传,记忆里某些不堪回忆的过往,因为酒精的作用,慢慢涌上心头,让五月突然猛灌一口气。合眸瞬间陡然落下泪来。   可也终究只有一滴泪,干涸的眼眶里就像当年流空的血,在大雨瓢泼中消失不见。   一袭黑衣的男子幽幽然回头看着他,“当年的事——”   “我不想提。”五月扭头看他,“你该走了!”   那是他心里的致命点,是这辈子都抛不去的软肋。是禁地,哪怕千里荒芜,也不许任何人踏入半步。固执的将自己封锁在那一片荒芜里,好像在等着谁,却又心知肚明,绝对等不到那个人。   可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除了沉默的坚守,再无其他。   五月,就属于这样的人。   “以前你就不太爱说话,如今更冷漠了些。”他起身,轻叹一声,“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我的兄弟情谊都不会变。你还是我的五弟。咱们的老五。就像当年发的誓言一样,不求同生共死,但求与我收尸。不求荣辱与共,但求永不相叛。”   “我永远都记得。”五月抬步就走,毫不眷恋。   那人又是一声叹,无奈的摇了摇头,目送五月离去的背影。这些年,他真的是太孤单了,世界里除了容盈再无其他。他说自己是行尸走肉,而事实上,五月也是这么做的。   寂静无语的回到自己的房内,五月走到面盆前,突然将微醉的脸埋进了水里。   冰凉的水顷刻间弥漫,浸泡着整张脸。   他又想起了那个大雨瓢泼的夜里,那个仰天长啸的男人,那个一去不回的倩影。冷笑,蔑笑,得意猖狂;哭的。喊的,混成一片。   有人生死,有人不负。   有人求之不得,有人从此死了心。   水声哗然,他喘着气抬起脸,水珠子沿着面颊不断滴落回水盆里,发出清晰的脆响。他苦笑着,分不清脸上是水还是泪,可不管是水还是泪,只局限于这一次。   他还是行尸走肉,还是无温的五月。   衣衫上缺了一角,再也补不上,也不想再补回来。   有些东西过去了,但心里未必能过去。   再也,过不去。   ————————   晨光熹微,阳光不错,云中城四季如春,所以格外适合养病。   小心的拆开容哲修覆辙双眼的纱布,林慕白娇眉微蹙,“如何?”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等着结果。明恒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冷剑,紧张得掌心濡湿。这种紧张,比起遇见高手更让人心颤。   容哲修坐在贵妃榻上,盘膝坐着,容盈在旁坐着,谁都不敢吭声。   如意低低的问,“世子爷,你觉得怎么样?”说着,伸出五指在容哲修跟前晃了晃,“能看见吗?”   “只有一点点光,很模糊。”容哲修道,“看不清楚。”   “不着急,慢慢来。”林慕白握住容哲修微凉的手,“别着急,别紧张。能看到光那就是好兆头,你慢慢来。别急着睁开眼睛。我给你开的药,内服外敷还得继续。药效比较温和,所以不可能一下子见效。修儿,再敷上两日,也许你就能看到了。”   容哲修笑着点头,“小白,我信你。”   “这两日,别睁开眼,照样敷药,不可耍赖不吃药。”她细细的叮嘱,“等你眼睛好了,我给你做松子糖,这一次给你一个人吃。”   容哲修很兴奋,“真的,不许耍赖,大家都给我作证。明恒明恒,记下来。”   “是,世子。”明恒蹙眉。怎么世子爷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比以前都高兴呢?   谁知道呢,也许是缘分,也许是天性。   这几日,林慕白忙着治病,如今她有了三个病人:公主容嫣然,小公子莫浩,还有咱们的混世小魔王。忙得算是不可开交,这边要盯着,那边要观察着,这儿扎针,那儿敷药。   而莫青辞似乎还在找寻元青的下落,但是找遍了整个云中城,愣是找不到这样一个人。元青就好像从世界上个小时了一样,   如今最得空的就该是苏离了,整个行宫空空荡荡,好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去了公主府,连院子都进不去。被挡了回来。那到底是公主府,容不得苏离放肆。容嫣然尚需静养,如今也落在了林慕白的手上,苏离不管想见谁,都没有办法。   “主子这是怎么了?”秋玲道,“面色很不好。”   苏离抚上自己的面颊,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就发觉了自己面色苍白,没想到如今都日上三竿了,容色还未有转变。轻叹一声,苏离端正了姿态往前走,“估计是这些日子没有睡好吧!”   她想着容盈,想着婉儿。   恨着林慕白,恨着自己。   一颗心要分成这么多份,不累才怪。   走两步,突然一阵眩晕,苏离只觉得天旋地转,所幸被秋玲眼疾手快的扶住。   “主子这是怎么了?忠原,快去请大夫!”秋玲忙道。   李忠原一愣,随即跑出去请大夫。   苏离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自从公主府回来之后就有些精神萎靡,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吃不下,睡不好,这也不舒服那也不舒服。   倒伏在软榻上,苏离半闭着眼睛。   行宫里本来就有专门配备的大夫,李忠原很快就带了大夫回来。   这不诊脉倒也罢了,一诊脉就了不得。   大夫扑通跪在地上,连连道喜,“给侧妃道喜,恭喜侧妃贺喜侧妃,侧妃这是有了身孕。”   眉睫陡然扬起,苏离骇然心惊,腾的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侧妃有了一个月左右的身孕,脉象极为虚弱,所以才会深感不适。”大夫娓娓道来。“侧妃需要好生静养,等胎像稳固,便不会这么难受了。”   秋玲笑逐颜开,“侧妃大喜!”语罢,急忙塞了大夫一些赏银,李忠原便将大夫送了出去。秋玲跪在苏离跟前磕头行礼,“恭喜侧妃得偿所愿,来日诞下小公子,说不定就是恭亲王府的世子爷了。”   “有孕——”苏离只觉得心里发慌,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心中惊惧:早前还在心心念念着,可如今却只觉得害怕。按照时间来算,这孩子肯定不是容盈的,分明是容景甫的。   身为恭亲王府侧妃,生下齐王容景甫的孩子,这对她而言,显然有些冒险。   但这险似乎成功的几率比较大,因为——毕竟容景甫和容盈是兄弟,容貌之上必定有相似之处,所以来日若是生下来,外表上应该也不太能看出来。即便戳穿了,这容景甫好歹也是皇帝的儿子,自己生下来的是皇孙,皇帝即便责怪也不会要人性命。皇室丑闻,最多是遮掩,不可能公之于众。   思及此处,苏离眸色稍缓。   转念一想,如今大多数人都知道自己与容盈有过一夜,所以即便自己宣称有孕,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主子,这事要不要现在去告诉殿下?”秋玲忙问。   苏离摇头,“我现在身子不好,等殿下回来再说吧!胎像不稳,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如今林慕白不在,正好能让我养一养身子,免得被她动了手脚。”   秋玲点头。“主子所言极是,那林慕白可是大夫,若是她去动手脚,咱们可就是防不胜防!”   “这事不许外露,去大夫那里也知会一声,谁敢泄露风声就别怪我手下无情。”苏离奄奄的开口。   秋玲行礼,“奴婢明白!”   怀孕这件事,可大可小,必须慎重。   不过苏离很清楚,一旦公诸于众,那么——京城得了消息,容景甫就会明白了。她有些不太确定,容景甫会做出什么事来。更不确定的是,婉儿会怎样?   转念想想,已经是这样了,这情况还能差到哪儿去?苏婉自己把自己毒哑了,也就是说她根本不想插入二者之间。既然如此,想来自己有孕这件事,苏婉也会置之不理。   这么一想,苏离觉得自己很可恶,也很可怜。   什么事都为别人想了,怎么就没人为她着想?为什么,没人在乎她呢?她思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愈发觉得孤单寂寞,越发的觉得这世上没有一人肯真心待她?   也许是孕中多思的缘故,苏离轻叹一声,只觉得心疼。   为自己觉得悲哀。   当初那个风光无限的御史中丞府嫡女苏离,到底去哪儿了呢?怎么越活,越不像最初的自己了?   原来,她真的变了。   有时候,连自己都不认得了。   ————————   容哲修的眼睛这两日正在慢慢的康复,但仍在上药。林慕白还是不许他用眼,免得还未痊愈就用眼过度,对眼睛损伤太重。   “后脑勺的包已经退下去了,估计血块消得差不多了。”林慕白摸了摸容哲修脑后的伤处,继而笑了笑,“很快就没事了。”   莫浩凑着小脑袋过来,“世子哥哥的眼睛,以后能看见了吗?”   林慕白点头笑道,“很快就能看见了,浩儿高兴吗?”   “高兴。”莫浩连连点头,笑着握紧容哲修的手,“世子哥哥以后就能与我一道戏耍了。”   容哲修抽回手,“还敢荡秋千吗?”   闻言,莫浩面色一紧,容色有些微白,“不、不敢!”   “男儿大丈夫,便是这点胆量吗?”他竟开始训斥莫浩,“从哪儿摔倒就从哪儿爬起来,你看我,眼睛看不见了都不害怕,你什么事没有,还有什么不敢的?”   莫浩不敢吭声,耷拉着小脑袋,有些不敢去看林慕白,“我还是没想起来。”   如意笑道,“小公子莫怕,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留在院子里就不会有什么大碍,师父和世子一定会保护你的。”   “嗯!”莫浩低低的应了声。   却听得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沈玉莲来看小公子。   如意诧异的瞧着林慕白,“这老太爷的姨娘怎么过来了?”   林慕白蹙眉,“浩儿,你去床上躺好,待会就装睡,别开口别睁眼知道吗?”   莫浩连连点头,奶声奶气的回答,“知道了!”   如意快速将莫浩抱上床,而后掖好被角,悄悄道,“记住了,别开口别睁开眼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得忍住。师父在保护你,浩儿也得争气。”   “浩儿争气!”莫浩快速闭上眼前。   “师父,要不要让她进来。她是打着老太爷的吩咐来的,说是来看看小公子的状况。”如意道,眉目间有些犹豫。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让她进来吧,待会盯着点。”   “是!”如意快速出门。   容哲修道,“小白,你在担心什么?”   “这公主府里的人,除了浩儿和蔷薇,我谁都不信。”林慕白握住他的手,“待会若是我语气不太对劲,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容哲修点头,“放心吧,对付那些刁奴,我还是派得上用场的。”   林慕白一笑,拍了拍他的手背,“好!”   如意领着沈玉莲进门,沈玉莲的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所带的奴才都被如意挡在了院门外头,独放行了沈玉莲一人。   “参见殿下,参见世子,见过侧妃。”沈玉莲容貌极好,音色低沉而婉柔。若不是心理有底,只怕任谁都会觉得这女人端庄大气,与那苏离倒是有的一拼,对人对事皆算得上恭恭敬敬,和和气气。   “不必多礼。”林慕白瞧了食盒一眼,“沈姨娘这是不放心咱们吗?小公子被照顾得很好,请老太爷放心就是。”   “哪儿的话,有侧妃和世子在,妾身哪敢不放心。”沈玉莲轻叹一声,缓步朝着床榻走去,“只是侧妃应该也明白,咱们莫家就这么个独苗苗。平素城主和老太爷,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宝贝得很。如今躺在这儿,老太爷坐立不安。我也是为了老太爷能宽心,才特意过来瞧瞧。这孩子命苦,虽说是莫家唯一的独苗,可小时候历经风险,真当不容易。”   语罢,竟是嘤嘤的落下泪来,一副贤妻良母之态,“可惜我没有孩子,不然有这么可人儿,便是舍了这性命,我亦愿意。”   如意瞧了林慕白一眼,林慕白微微颔首,如意便道,“小公子是莫家的孩子,算起来也该称您一声姨奶奶,沈姨娘何必如此呢!小公子吃了药歇下了,您也不必在此哀伤。免得惊扰了小公子。”   沈玉莲忙笑道,“正是,你看我这——”说着便开始拭泪,“真是失礼得很。”   “沈姨娘乃性情中人,待小公子如此情深意重,果然教人感动。”林慕白淡淡的开口,“人,你也看过了,老太爷那边还要烦劳沈姨娘给个宽慰。小公子虽然现在一直痴痴呆呆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所幸性命无虞,老太爷放心就是。”   沈玉莲连声称谢,而后握住了莫浩的手,惊得如意身子微微扳直,扭头便看林慕白。   林慕白使了个眼色,教如意莫要慌张。   握着莫浩微凉的小手,沈玉莲轻叹,“浩儿乖。要快些好起来。等你好了,沈姨娘给你做好吃的。”说着,又开始啜泣,小心的为莫浩掖了被角。   如意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小公子还睡着,沈姨娘还是先回去吧!既是师父开口,那小公子必定周全,沈姨娘放心便是。”   沈玉莲起身,“这食盒里都是我亲手做的糕点,往常也是浩儿喜欢吃的。”   “看得出来,小公子似乎与沈姨娘颇为亲昵。”林慕白突然道。   沈玉莲笑了笑,“侧妃方才不是说了吗,浩儿该尊我一声姨奶奶,我哪有不疼爱的道理。何况这公主府内,也没什么孩子,就这么一个,我能不疼吗?公主那头太严厉,那我只能偷着给孩子做点好吃的。这么小的孩子。这般严厉做什么?”   语罢,沈玉莲一声长叹,竟是在桌案边坐了下来。   如意心下微怔,怎么还不走?   “沈姨娘觉得公主太严厉了?”林慕白道。   “可不是。”沈玉莲又是一声叹,“就那么点大的孩子,动不动就打骂,好像压根不是自己生的,也能下得去手。”说到这儿,沈玉莲面色一紧,随即打嘴笑道,“哎呦,你看我这张嘴,说什么不好,偏说起了这个,真是造孽啊!”   林慕白一笑,顺水推舟,“是啊,孩子太小了,哪能用大人的标准来对待那么小的孩子。”   沈玉莲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俄而又道,“如今整个公主府都阴气沉沉的,公主病着,小公子也病着,唉——可怎么得了啊?”   “公主虽然病着,可到底也没有病入膏肓呢!”林慕白云淡风轻的开口,“怎么沈姨娘这会子就泄气了呢?我这当大夫的还信心满满,沈姨娘如此唉声叹气,可是不信我?”   容哲修冷哼两声,“谁敢不信我的小白?”   沈玉莲面色一僵,随即道,“不敢不敢,妾身哪敢不敬,只是这府中一下子发生了那么多事,妾身胆小,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城主惯来不见踪迹,这府内又是一团乌烟瘴气,妾身这心里确实不安。”   “城主以前也是经常不在府中?”林慕白随口一问。   沈玉莲点了头,“一走就十天半月的,连公主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久而久之,公主也不再问,咱们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到底是云中城的城主,他想去哪就去哪,谁敢拦着。不过说起来,也是可怜,我料想其实公主也是知道的。”   “知道什么?”林慕白道。   “没什么。”沈玉莲恰到好处的掐断了对话,又瞧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莫浩出神。   林慕白眸色微沉,“小公子暂时不会醒,不如你先回去吧!若小公子苏醒,我这厢会尽快通知大家!”   “能苏醒吗?”沈玉莲身子一震。   如意笑了笑,“沈姨娘放心,师父的医术那可是极好的,小公子既然能捡回一条命,想来痊愈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关键。还得看时间,也得看小公子自身对药物的吸收。沈姨娘,您觉得是不是?” ☆、第107章 你没听说过吕雉的故事吗?   沈玉莲笑道,“那是自然,浩儿若是能痊愈,莫家上下必定感谢侧妃恩德,永世不忘。”但她说归说,似乎压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还坐在那里稳如泰山,言语间总是有意无意的好像在透露着什么。   “小白,我困了。”容哲修道,“你抱抱我,我要跟浩儿一起睡。”   林慕白笑了笑,“好,来!”她轻柔的揽了容哲修在怀里,“我抱着你睡,等你睡下了我在放你去床上,跟浩儿一道。”   容哲修点了点头,“所有人都给我出去,谁敢吵着我,我就杀了谁。”   这房内又没有什么外人,除了一个沈玉莲。   沈玉莲起身,这一刻倒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还是如意开了口,吵着沈玉莲笑道,“世子爷的身子不太好,此刻要歇息,沈姨娘这边请!”   说着,便朝着门口摆了个“请”的手势。   沈玉莲望着床榻上的莫浩,面色微恙,“即使如此,那我——”   “滚!”容哲修突然生了气。“谁再敢多说一句,别怪我不客气,都给我滚出去!”   明恒与五月快速退出去,如意也紧跟着出门,见状,沈玉莲便再也待不住了,紧跟着就走出了房门。可这出门,还是难免一步三回头的。   如意取笑道,“沈姨娘放心,您的食盒过会就给你送回去,就不必惦记了。”   沈玉莲一笑,“如意姑娘真会开玩笑。”   “是沈姨娘大度,便是如意问沈姨娘开个玩笑,沈姨娘也没有生气。”说着,如意径直领了沈玉莲走出院子。这一出去再想进来,可就难咯!   临走前,沈玉莲还是叫住了如意,看似无意的笑吟吟问道,“最近一直是如意姑娘照顾着小公子?”   如意心头一愣,可风月出身的她转念就反应过来,这沈玉莲试探师父不成,打量着把主意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既然如此,倒不妨顺水推舟。   如意笑了笑,“师父有命,徒儿遵命。何况小公子乃是公主的儿子,是城主的心肝宝贝,如意哪敢不当心。沈姨娘这是担心如意办事不仔细么?若是如此,沈姨娘只管放心便是,如意必定好生照顾小公子,绝不敢有丝毫的闪失。”   沈玉莲忙笑道。“如意姑娘说的哪儿话,我这哪里是对如意姑娘不放心。如意姑娘也是知道的,这浩儿可是莫家的独苗,我这厢只是担心。”语罢,竟是愁容不展的轻叹不休,“老太爷日夜悬心,成日长吁短叹,我也是担心。若是老爷子再倒下,这莫家可算是垮了。如意姑娘,你说是不是?”   “那是自然。”如意是不会给林慕白揽生意的,这老太爷早前还如此针对自家师父,如意自然不待见老太爷。若沈玉莲的意思是让林慕白去给老太爷看病,如意第一个举手反对。   沈玉莲顿了顿,愣是没见着如意有下文,一时间竟也没能再说话。   两人各自笑了笑。如意便行了礼,“就送沈姨娘到这儿。”   “如意姑娘!”沈玉莲喊了一声。   如意明知故问,“怎么,沈姨娘还有事?”   一个欲言又止,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局面自然可想而知。   “没什么,多谢如意姑娘。”沈玉莲笑了笑,佯装无事的转身离开。   如意站在那里,看着沈玉莲走得四平八稳,走的那般姿态端庄,心头笑得寒凉。转身,快步回到院中,回到林慕白跟前。   “送走了?”林慕白抱着容哲修,抬头笑问。   如意颔首,“送是送走了。只不过那份心还是留了下来。”   这话中有话,林慕白自然是清楚的,“她不过是来试探的,你紧张什么?”   “她试探完了师父,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来试探我的。”如意笑得凉凉的,“也真是难为她了,非得弄这样多的心思。”   容哲修开了口,“浩儿,你起来吧,她走了。”   莫浩快速睁开眼睛,一双眼睛红红的,险些落下泪来。   心下一窒,如意着急,“小公子这是怎么了?”语罢。快速坐在了床沿,“这是哪儿不舒服吗?小公子,你是不是——”   林慕白娇眉微蹙,“浩儿,方才姨奶奶伤着你了?”   莫浩摇头,猛吸鼻子,“是浩儿自己掐了大腿一把。”   闻言,如意仲怔,“这是为何?”   “我怕痒。”莫浩说得很轻,说得很柔,“尤其是挠手掌心。”   “是沈玉莲?”如意瞪大眼眸,随即道,“伤着哪儿了,让我看看。”   莫浩摇头,“现在不疼了,就方才疼得厉害,我又不敢哭。”   “沈玉莲挠你手掌心了?”容哲修问。   莫浩点了点头,忘却容哲修看不见的事实,“我怕自己忍不住,所以就掐了一把。所幸忍住了,世子哥哥你放心,我忍住了。”   容哲修仿佛动了气,突然从林慕白的膝上蹿下,落地的时候险些崴了脚,但还是站住了身子。胸前起伏,容哲修呵呵两声,“这女人还真是不简答,来日可别犯在我手上,否则我就扒了她的皮。”   “世子哥哥?”莫浩哽咽了一下。   “哭什么?”容哲修训斥,“这样不识抬举的坏女人,就该狠狠揍她。”   莫浩垂眸,“可夫子说,好男不跟女斗。”   “你那夫子定是个怕老婆的。”容哲修撇撇嘴,“好男自然不跟女斗,关键是这女的得像我们家小白一样惹人欢喜,若是像你姨奶奶这般耍手段,就该斗死。死不足惜!你若是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来日谈何保护身边的人?”   “世子哥哥,我记住了。”莫浩深吸一口气,狠狠抹去眼角的泪光。   林慕白揉着眉心,转而望着容盈。这儿子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眼见着大的教坏小的。再这样下去,乖顺的莫浩就会是第二个混世魔王,第二个容哲修。来日落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那莫青辞估计也要头疼了。   一声叹,林慕白还不知该如何面对两个孩子童真有趣的话题。   到底,这是男儿小丈夫的事情,她这个女子怕是不好插手。   “对了,蔷薇还没回来吗?”林慕白问。   如意摇头,“这才刚走没多久,估计还没到丁香那儿呢!”   林慕白点了点头。   “师父,你是不是觉得丁香有问题?”如意问。   “说不上来,说是失心疯,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说她是装的吧,但——”林慕白又是一声轻叹,“这装疯卖傻的代价,从来都不低。既然公主如此宠她,为何她要装疯卖傻。这其中,只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怕是和金凤的死有所牵连,也是说不定的。”   如意赞同的开口,“其实,我也觉得她有可能是装疯卖傻。若她不是装疯卖傻,为何一听到师父救了小公子,就这般恨师父。可拿着石头片杀师父你,又好像不是正常人的行为,没人会傻得拿石头片杀人。”   听得小公子这三个字,林慕白的眉头陡然蹙起,怎么自己竟忽略了这个。继而道,“如意,我们再去看一看丁香。”   如意一愣,“师父还要去?”俄而望着不远处坐在桌案旁,痴痴傻傻摆弄着杯盏的容盈,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这一次若是再出事,殿下怕是要吃人吧?何况,殿下这次能放行吗?   怕是不能!   思及此处。如意摇了摇头。   “这次一定不会有事。”林慕白低低的开口,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但更大程度是说给某个耳尖心眼小的男人听的。   那男人没有反应,还是在摆弄着手心里的杯盏,指尖沿着杯口,一圈又一圈的画着,好像乐此不疲。   “爹,别那么小气吗!小白你注意安全,我准了!”容哲修大义凛然的站在那里。   如意眼皮子一跳,紧忙朝着明恒使了个眼神,而后快速俯身朝着容哲修道,“世子爷快别说了,咱出去晒晒太阳,对、对你恢复有好处。”忙不迭握住了莫浩的手,“来来来小公子。陪着世子哥哥出去走走,世子哥哥眼睛看不见,你得多陪着他,这对世子哥哥的恢复可是极好的。”   莫浩不知真假,听得如意说对容哲修的恢复有好处,便急忙拽起了容哲修的手,“世子哥哥,我带你出去走走。”   容哲修何其聪慧,早就听出了如意的话外之音,不屑的撇撇嘴,“若不是爹抢先一步,小白就是我的。”说着,自鼻间哼哼两声。   杯盏在桌面上,在容盈的指下“咕噜噜”的转着圈,好似随时都会停下。也可能会落地碎裂。   明恒快速行礼,“世子,咱们出去吧!”   容哲修嫌弃,却不知他们各自站在哪里,脸上勾勒出轻蔑之态,“出去就出去,小白的心里是有我的。”语罢,被莫浩与明恒快速的拽到了外头。   如意吓得一哆嗦,急忙跳出房门外,关上了房门。   心口怦怦乱跳,这恭亲王殿下还真不是一般的角色,便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她也觉得脊背凉飕飕的,总有冷风往心口里钻,让她有种不寒而栗的错觉。   只不知道。师父会不会——如意望着外头极好的阳光,只觉得心里瘆的慌。   容哲修趴在门口,想听个酒劲,却听得房内杯盏突然落地之音,当下吓了一跳。随即被明恒和如意拦住,如意道,“世子爷,殿下若是发起火来,可了不得,你不想让大家伙都跟着倒霉吧?”   明恒连连点头,“世子,咱赶紧走吧,殿下若是生气,那——那些日子,你不会忘了吧?到时候,卑职与五月联手,都是殿下的对手。若殿下一不小心瞧见了林侧妃——”他轻咳两声,将话语省略,“那林侧妃怕是再也无法面对你,以后都不会理你了。”   “谁稀罕听什么墙根!”容哲修哼哼的离开,“浩儿,抓紧我的手。”   莫浩兴奋的牵着容哲修的手,“世子哥哥,咱们去哪?”   “哪儿都不去,就在院子里带着!”容哲修道,“若是他欺负了小白,我必不与他善罢甘休。”   莫浩挠着头,“可是世子哥哥,那是世子哥哥的父亲,世子哥哥也不肯善罢甘休吗?”   容哲修愤愤,“你懂什么?这叫上阵无父子。哼!”   两个屁孩胡扯着离开,如意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赶紧开溜。这样的场面,是不适合有外人在场的,还是赶紧走得远些为好,免得殃及池鱼。   杯盏落地的瞬间,林慕白面色微微一紧,仍佯装若无其事的模样,转了木轮车上前。瞧一眼落地碎得四分五裂的杯盏瓷片,林慕白笑道,“怎这般不当心。”   容盈凉飕飕的回头看她,“不当心的事多了,又不是只有这一件。”   她心知肚明,他所说为何。   不过——林慕白并没打算太过明白,偶尔装装糊涂还是不错的。   “我只不过是出去一趟,又不是不回来。何况我这次是想给丁香看病,也许丁香会更详细的知道,有关于容嫣然的事情。你也不想让自己的妹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害了吧?”林慕白笑道,“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的。”   她只字不提受伤之事,这平淡无波的口吻,好像过往之事皆是不痛不痒,事不关己。   容盈又开始转杯盏,对她的话好似浑然未察。   林慕白又道,“你不高兴?”见他还是没有话语,她只得又小心的凑上去,眼巴巴的笑了笑,“生气了?容盈?殿下?爷?”   他若是发狂任性,她便能松一口气。可现在过分的安静,反而让她坐立不安,如坐针毡般的难受。   “很快会回来。”她转动木轮着,转身便想离开。   奈何轮子好像被什么卡着了,不管她怎么用力都无法转动。她蹙眉低头,见轮子正卡在他的脚背前,难怪无法前行。   轻叹一声,林慕白揉着眉心,“容盈?”   他“嗯”了一声,指尖下的杯盏,终于停止了转动。   “容盈!”她又喊了一声。   他道,“我在等你哄我。”   她愕然微怔,“什么?”   “要走可以,哄得我高兴便是。”他言语微凉,话语间泛着一股子寒意,“也不是不能走,关键得看你的本事。你若有本事从我这里走出去,这次我便准了。”   林慕白晃了神,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敢情,这恭亲王殿下的痴傻之症又犯了,否则怎么一身的孩子气呢?可若说他有孩子气,那不怒自威的凉薄之气,又是从何而来?   轻叹一声,林慕白道,“如何哄?”   他起身,缓步走到软榻出,寻了个最舒适的位置,施施然躺下。微阖上眼皮,长长的睫毛随即垂落,打着极是好看的斑驳剪影。那一身的慵懒矜贵,竟有着无人可及的魅惑之力。   她凝眸看他,只看到他极为精致的脸部轮廓,那绷紧的完美线条,在微光与昏暗中呈现着若隐若现的迷离之色。好似在身上镀上一层朦胧,教人看不清,猜不透。   那双阖眼之瞳,再次睁开来,又会是什么颜色。   “爷?”她低低的唤了一声,转着木轮车朝着他而去。   转个身,他背对着她。   林慕白蹙眉,哪有男子这般小家子气的?留个凉薄的背影给她,算不算最大的惩罚?   “开始!”他淡淡然开口。   林慕白轻叹一声,如今怕是装不得糊涂了,只得一五一十的承认,“我知道你不高兴,此前有过一次血的教训。我未能保护好自己。险些教丁香伤了我。”   他轻咳一声。   林慕白扶额,良久才道,“说错了,是丁香已经伤了我。”   见他没有反应,她只得继续道,“彼时我不过一时大意,未料到她会如此偏激。可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愈发觉得有趣。这丁香若真是疯子,怎么能对外界做出如此感应呢!爷,你说是不是?”   他不吭声。   林慕白眸色微转,继续道,“且不论丁香是真的傻还是跟爷一般装疯卖傻,其最终目的除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或者是为了保护自己,总归是有秘密的。爷,你说是不是?”   他还是不说话。   林慕白抿唇蹙眉,心头暗忖,就不信他真的不说话。   “爷?”她低低的喊了一声,“真的睡着了?嗯,那也罢了,既然这些话都不爱听,那我便不说了,就说最后一句。爷什么都好,就是小气。可我喜欢!”   语罢,她转动木轮车欲走。   “最后一句,再说一遍!”他幽沉的嗓音,散着撩人磁音,在室内幽然回荡。   她噗嗤笑出声来,“不装死了?”   他翻个身,支起及时好看的脸,幽暗的瞳仁里,漆黑如夜,“说!”   她轻叹一声,“我说——爷就算小气也无妨,谁让我喜欢你呢!”   他点了头,“总算说了句人话。”   她轻嗤,心道:果真是小气。   他挑了那双极是好看的凤眸,一本正经的模样教人挪不开视线,“爷这辈子所有的气,小气、大气、生气,都在你身上了。”他说的很轻,很柔,亦极是低沉。   分明是云淡风轻的口吻,却叫他说出了另一番沧桑沉淀的滋味。   林慕白突然觉得有着难言的酸涩,心头突然一阵钝痛,而后快速弥漫全身。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木轮车的扶手,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   耳朵里赫然听到一阵打雷声,惊得她瞬时身子一抖,快速望着外头。透过窗户纸,能感受到外头极好的阳光,怎么可能有打雷之音。   头,有些莫名的疼痛。   林慕白下意识的抚着太阳穴,脑子里不断传出孩子的啼哭声。   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容盈察觉不对劲,快速翻身而起,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不舒服?”   林慕白呼吸微促,“有些头疼。”俄而盯着他焦灼的脸,“我好像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还有打雷的声音。”见着容盈极尽幽深的眸子,她连忙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因为失去了过往记忆,所以在某个相似或者突然的字眼刺激时,能或多或少的想起一些灵光一闪的片段。”   容盈紧握她的手腕,力道之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你想起了什么?”   她有些吃痛,但也没有及时挣脱,只苦笑道,“什么都没有,只有孩子的哭声和雷声罢了!”想了想,她笑问,“你如此紧张做什么?我若是想了起来,不是更好吗?”   “你就那么想恢复记忆?”他问得凉薄,眸色无温。   “恢复记忆不好吗?”她问,“那毕竟是我人生中的一部分,否则便如同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轻叹一声,林慕白有些莫名酸涩,“其实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可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来。”   “若你以前有夫有子有家庭呢?”他问。   林慕白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她倒没有想过。转念一想,好似这话也有些道理。丢失的记忆里,总会隐约有个男人的身影,会有乱七八糟的声音混杂着,教人分不清道不明。   “你会选谁?”他复问。   她僵在那里,顷刻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选谁?   这是个问题。是个难以回答的疑难。   若是以前她嫁过人或者是——与别人生过孩子,那么她会选择旧爱还是眼前的新欢呢?这些事,夜凌云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可偏偏夜凌云什么都不肯说,什么都不肯告诉她。   “我不知道。”这是她的答复。   事实上,不管换做谁,但凡有血有肉有情感的,都不知道该作何选择。   若是已经嫁为人妻,若是已经生儿育女,抛夫弃子并非她能做出来的选择。而放弃如今与容盈的感情,她也做不到。若是那样,她就会陷入两难境地。   也许,会痛不欲生吧!   四目相对,顷刻间,相顾无言唯有此情脉脉。   门外,是如意的叩门声,“师父,公主点名要见你。”   骤然回过神来,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我先去看看,丁香那儿暂且搁置吧!横竖,也不差这一两日。”语罢,她朝着外头道,“如意,进来吧!”   如意犹豫了一下,终归开了门进去。她可不敢抬头去看容盈的脸色,低着头低低的喊了一声,“师父。”   “走吧!”林慕白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抽回来,笑得有些微凉,“我很快回来。”   容盈没说话,只是目送林慕白离去的背影。   渐渐的,会记起来吗?   记起来又能怎样?有些事已经过去,已经发生了,难不成还有挽回的机会?就好像有些人,已经成了过去,有些事只能当成记忆。   他所能做的只是避免覆辙重蹈,让她的人生轨迹,不再朝着过往的毁灭而继续前行。   所谓的天下,所谓的血流成河,其实跟这些柔弱的女子并无多少关系。女子的存在,不过是给男人一些成王败寇的借口罢了!赢,则是母仪天下;输,则是红颜祸水。   千古之说,不外如是。   他却不想让她成为其中之一,只想带着她避得远远的。   可——若是有朝一日她真的想起来了,该怎么办?再陪着跳一次吗?他倒无所谓,横竖不过一条命,可是修儿呢?   所以有些东西,还是忘了吧!   就像他从一开始想的那样,重头再来。   重新开始!   ————————   林慕白踏入容嫣然屋子的那一刻,容嫣然正靠在床柱上,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被风吹得摇晃的顶上宫灯,就好像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里。   她麻木,她痴愣。   容家就好像有痴傻遗传病一般,一个接一个的痴傻,一个接一个的为情所困,难以自拔。   “你来了。”容嫣然保持着仰望的姿势没变,声音沙哑的开了口。   如意只觉得心里瘆的慌,下意识的握紧了木轮车的椅背。若是稍有不对,她会马上带着师父离开,离开这个疯子容嫣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所幸为了避免容嫣然再次伤人,莫青辞将人交给林慕白之前,将容嫣然的双手绑缚住,确保安全。所以此刻的容嫣然,虽分不清是否真的有几分苏醒,但——伤人的几率不是很大。   “这个屋子里,好冷啊!”她喘了一口气,还是盯着头顶上的宫灯看,“冷飕飕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好像所有人都死光了——”她呵呵笑着,神情若中邪一般的狰狞可怕,陡然回眸盯着眼前的林慕白。“知道这儿像什么吗?像乱葬岗!乱葬岗知道吗?那就是丢弃无名尸体的地方。”   如意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脊背发凉。   这容嫣然的表情,俨然就是个十足的疯子,疯人疯语,神情更是恐怖至极,“我杀了好多人,有乱棍打死的,又乱刃分尸的,还有五马分尸的。”她笑着盯着林慕白,鬼鬼祟祟的压低了声音,“你知道我做过的最狠辣的事情是什么吗?”   林慕白蹙眉,“是什么?”   “你没听说过吕雉的故事吗?”容嫣然的眼神一直在房内飘荡,好像压根没有聚焦点,不知道该将眼神落在何处。神情涣散,笑得这般诡谲,竟是一字一句的低吟着生硬僵冷的话语,“及高祖为汉王,得定陶戚姬,爱幸,生赵隐王如意。太子袭号为帝,戚姬子如意为赵王。吕后最怨戚夫人及其子赵王,乃令永巷囚戚夫人,而召赵王。太后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出自史记·吕太后本纪)。”   如意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心里发慌。   人彘?   这是何意?   容嫣然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林慕白没有说话,只是凝眸望着眼前这个看似疯狂,却又好像有几分潜意识存在的容嫣然。   “害怕吗?都害怕了是不是?”容嫣然突然攥紧了被褥,将自己紧紧包裹着,好似冷得刺骨,“我、我也害怕,好害怕——恶鬼来报仇了!冤有头债有主,她回来报仇了!” ☆、第108章 纪家女儿   如意生生咽了口口水,只觉得眼前的容嫣然让她有种汗毛自立的感觉。本来带着一股子愤意,如今却换成了满心惧怕。她别的倒也罢了,偏生得就怕鬼,很怕很怕的那种,这也许和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师——师父?”如意有些声音微颤,“我——”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她不是不知道如意怕鬼,但林慕白自己却是不怕的,“这世上若真的有鬼,只怕这千里黄沙英雄冢都会变成孤魂野鬼。那么这些人,该向谁去索命?冤死的,屈死的,战死的,又当如何自处?公主,那只是你的心魔。从你杀人开始,你就已经疯了,一直存活在自己的恐惧里。”   “你把恐惧压抑在心里,就成了今日的你。暴虐,嗜杀,狠戾,无情。可是公主,你若不是自己走出来,谁都帮不了你。谁的心魔,就得谁自己杀死,外人是帮不上忙的。我所能做的,只是让你的身子能稍微坚强一些,但也不足以支撑你这份能毁去一切的心魔。”   容嫣然笑得泪流满面,“心魔吗?我不觉得那是心魔,是真的来了。”她笑的时候,眼神快速的掠过四周,好像在搜索着什么。好像这四周真的有恶鬼来临,“你看——她就在外头站着呢!她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我,血淋淋的眼珠子,就捧在她掌心,就那样盯着我。你们知道她死在哪儿吗?哈哈哈哈——”她笑得那样疯狂,如意整个人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林慕白没说话,静静的听着容嫣然继续说下去。   容嫣然说,“她就死在纪家那根代表着前朝荣誉的石柱处,我让人就地掩埋,连人带瓮的——”蓦地,她神情一缩,“我就知道,我太心慈手软了,我就该将她挫骨扬灰,如此一来,她就再也不能出来作祟。若是那样,我也就不用日日担惊受怕,我的孩子也就不必吓哭了。”   她瞬时身子剧颤,像发疯似的抓住床柱,因为双手被绑缚,她使力的时候,绳索勒得腕上通红肿胀,好似随时都能迸出血来。   “我的孩子呢?我的浩儿呢?浩儿在哪?浩儿呢!”容嫣然拼命摇晃着床柱,“浩儿?把浩儿还给我!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还给我——我求你们——”渐渐的,她开始嘶吼,一种带着绝望的歇斯底里,隐隐夹杂着悲怆欲绝的恨意。   最后林慕白让人强行摁住了容嫣然,给容嫣然扎了针,容嫣然才算渐渐的安静下来。   临睡前的那一刻,她就那么眼神平直的盯着眼前的林慕白,青紫色的唇一张一合,“我的孩子——在哪呢?”语罢。她终于合上眼眸,沉沉睡去。   轻叹一声,如意不明白,“师父,她既然这般念着小公子,又怎么舍得如此狠心的对待呢?拿铁筷子打孩子,这压根不是一个母亲能下手的事情。可方才——她的表情好奇怪,好像咱们真的抢了她的孩子一样。你说,她是醒了还是真的疯了,所说的都是疯言疯语吗?”   “到底有几分真假,也只有去看看才知道。那金凤不就是死在了石柱上吗?也许,是真的。”林慕白眸色微沉,“那样的死状,还挂在那样的地方,我们似乎找到了杀人动机。”   如意恍然大悟,“师父说的极是。”   走出容嫣然房间,林慕白回头看一眼被绑缚在床榻上沉沉睡去的女子,“让蔷薇回来照顾吧,别人照顾我都不太放心。如今小公子好得差不多了,也该顾着容嫣然了。我只怕,她若不醒,早晚会出事。”   “师父的意思是,还会有人要杀了公主?”如意蹙眉。   “杀一朝公主谈何容易?何况还是云中城的城主夫人。皇上那里若是知道,必定会追究。天之骄女若然出了事,必定非同小可,到时候官家势必会掀起血雨腥风。如今朝堂不稳,太子储君尚未可知,一旦有人拿这件事下手,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林慕白话语深沉。   这朝廷大事,如意自然不懂,她虽然聪明,但从未接触过。是故林慕白所言她只能一知半解的听着,“师父的意思是,一旦公主出事,朝廷也会出事?”   “我且问你,公主生母早逝,那么是在谁的膝下长大的?”林慕白问。   如意想了想,“公主与殿下同在皇后娘娘膝下。”   “那么如今是谁在处置后宫之事?”林慕白继续问。   这点,如意还是挺过的。那些个文人墨客经常说过一些京城的事,约莫也都是那些风流韵事,当然更多的是提及了毓亲王的生母,那位高高在上的宋贵妃。   如意道,“宋贵妃乃毓亲王生母,好像位同副后,执掌了后宫多年。”   林慕白点了头,“我虽然不理这些事,但也是有所耳闻的。听说这宋贵妃是个厉害的角色,能在皇后的手底下执掌后宫多年,后宫一直相安无事,可见手段非常。公主若是出事,当年纪家的事也会被找出来,老调重弹。你要知道,当今圣上立朝以后,虽然大肆屠戮前朝后裔和反对新皇朝的前朝余孽,但另一方面却标榜以德治国,仁义天下。”   “公主做了什么,方才你也都听见了。虽然纪家按律当斩,这满门抄斩乃是皇上所定,天下人也不敢有异议。可将人做成人彘,实在太过残忍,一旦被翻出来,势必惹来异议。天下非议,谁能堵得住悠悠之口?皇后身为公主的养母,未尽教养之责,让女儿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天下人该如何看她?”   “你觉得宋贵妃会错过这个好机会,会放过皇后吗?即便皇上与皇后鹣鲽情深,可他杀得尽天下人吗?即便这事不了了之,因为毕竟已经成了旧事,很快会被遗忘,但——影响会很大。若宋贵妃从纪家下手,你懂我的意思吗?”   如意点了点头,“早前跟着红绡姑娘看戏,如意学了一个句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有心,白的也能成黑的,所以——如意明白!”   林慕白轻叹一声,“只怪殿下生就皇家,若是个寻常百姓倒也罢了,只可惜生在那个地方,就注定了这辈子都必须如履薄冰。即便是个傻子,是个疯子,也总有人在背后盯着背后瞧着,随时拿着刀子等待机会,让你身首异处。他什么都不会告诉我,但我能感觉到,他也开始紧张了。”   容盈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林慕白却能感觉到来自于容盈的危机感。尤其是那一日为了救她,在容嫣然跟前暴露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林慕白便知道这事早晚是纸包不住火的。秘密,在他心里永远是秘密,一旦有第二个人知道,那就不再是秘密。知道的人越多,便会逐渐演变成一种威胁。   林慕白突然觉得,容盈若是能像五月此前所说的那样凉薄无情,狂妄不羁,也许——也许无论何时她都可以放下心来,不至于在将来的某天,成为他的威胁。   我只是想时时刻刻与你在一起,所谓的生死与共,不过是传说。我若爱你,必会为你奋不顾身。那是一种本能,出自内心的本能。   若父母之爱子,当为之不顾一切,甚至可以舍弃自身。男女之爱,情到深处无生死,只是想让你活着,舍不得你伤你死。   我若知道你亦是如此,我会赶在你之前。   我若知道你不会如此,我便——安心了。   谁知道,下辈子又会在哪呢!   “师父?”如意低低的喊了一声,“也许事情没有想的这样严重。”   林慕白摇头,“天下之事,怎能不重?我不管将来是谁当皇帝,横竖别沾染恭亲王府就是。我不想卷入宫廷挣扎,不想跳进皇宫那个人间炼狱。就这样,我们在外头平平静静的活着,哪怕被褫夺皇位,被褫夺爵位,做个普通人也是极好的。不求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但求生死不负永世相随。”   如意点了点头,“师父所言极是,所以关键是——公主不能死。只要公主不死,即便当年的事情揭发出来,由公主一人担当,皇后娘娘那边也许会好些。”   “公主是当事人,皇上信的就是公主。而莫青辞虽然是城主,但他这个城主是公主扶起来的。他必定不敢揭露真相,否则忘恩负义的就是他,受牵连的会是整个莫家。所以——莫青辞不敢。”林慕白对这点倒是很信任的。   事情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到底是陈年旧事,当事人死的死,疯的疯,还有些已经不敢再开口。天高皇帝远,宋贵妃想要插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要云中城的事,不要轻易的教人钻了空子,还是可以解决的。   石柱犹在,屹立不倒,即便历经风雨仍旧矗立在纪家旧宅的正中央。若没有容嫣然所说的那些话,也许如意不会觉得这般的鬼畜。四下无人,早前因为金凤死在这里,所以此处被莫青辞团团围住。但后来,仵作确定这里并非第一案发现场。便撤了守卫,这里又恢复了最初的死气沉沉。   如今,如意看到这石柱,便觉得脊背发凉,一股子寒意快速窜入心窝。   这件事容盈没办法亲自出面,便让五月与明恒一道陪着。   在石柱周围挖了一阵,五月突然喊了一声,“在这里。”   林慕白的眉睫陡然扬起。   诚然如容嫣然所说,一口大瓮,装着零散的人骨。许是因为酒精的浸泡,又或者冥冥之中自有某种定数,时隔多年竟然还有白骨尚存。   一副席子,一具残缺不齐的尸骨摆在石台上。   “师父?”如意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个,自然比不得暗香的习以为常,当下变了脸色,良久没能缓过神来。   林慕白道。“如意你别怕,尸体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唯一的证据,没有什么能比尸体更值得尊重。人死为大,死人是最诚实的,最不会说谎的,你莫害怕。”   “如意既然已经跟着师父,就一定会渐渐的习惯。”虽然此刻还不习惯,乍见这样的骷髅,吓得脸都青了,但所幸也是见过世面的,不会直接软瘫在地。   “就这么多。”明恒道,“都在这儿了。”   五月蹲身蹙眉,“少了腿和胳膊。”   “舌骨呢?”林慕白问。   “没找到。”明恒轻叹一声,“看样子,公主说的不是疯话,是真的。”   林慕白带着特质的手套。在尸体的耻骨处丈量了一下,“女性耻骨较之男性会比较大,男性耻骨下方极窄,女性较宽。所以很显然,这是一具女性尸骨。尸骨虽然被泡在酒中长埋地下,但伤痕依旧清晰,尤其是断口处,有利器划痕。所以腿骨和胳膊的丢失,并非天生,而是人为。”   扫一眼这荒废的纪家旧宅,“这里曾经被大火烧过,所以想要再找到痕迹会很困难。但既然来了,大家不妨找找看,看有没有可用的东西,哪怕是一块骨头也好。若眼下死的这个人就是当年城主深爱的女子,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会变成板上钉钉。”   “师父在怀疑什么?”如意蹙眉。   “找找看吧!”林慕白道。   明恒与五月随即在院中展开搜索,但凡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也好。可时隔多年,这地方又糟了火,该消灭的证据都被消灭殆尽,还能留下什么呢?   “可以想象,当年这个富丽堂皇的地方,血流满地,火光冲天。大火吞噬过后,徒留下一片狼藉满地。除了焦尸便只剩下这些断壁残垣,留在这里,依旧忍受着风吹雨打。”林慕白话语凉薄,“朝堂更替,留下的遗憾,又何止这一处。恩怨纠葛,从来都是以死亡为结局的。”   如意轻叹一声,“其实又有什么深仇大恨呢,非得赶尽杀绝?每个人都该好好活着,来人世间走一遭,多不容易。”   林慕白笑得艰涩,“欲壑难平,天下皆敌。”继而开始正式验尸。   “师父,该怎么做?”如意毕恭毕敬的求教。   曰:人有三百六十五节,男子骨白,妇人骨黑。男子自顶及耳并脑后共八片,脑后横一缝,当正直下至发际别有一直缝。妇女只六片,脑后横一缝,当正直无下缝。   牙有二十四,或二十八,或三十二,或三十六。   胸前骨三条,心骨一片,嫩。如钱大。   项与脊骨各十二节,自项至腰共二十四椎骨,上有一大椎骨。   肩井及左右饭匙骨各一片。   左右肋骨,男子各十二条,八条长,四条短;妇人各十四条。   手、脚骨各二段,男子左、右手腕及左右胫骨边,皆有捭骨,妇人无。(出自宋慈·洗冤集录·望莫考究。)   林慕白指着尸骨缺失的部分道,“所缺少的部分,便是手、脚骨各二段,以及口中舌骨。舌骨极小,有可能已然泡烂丢失,但肋骨尚存,没道理手骨和脚骨会消失。手骨和脚骨的连接处骨头,皆有锐利划伤痕迹,显然是外力作用下的强行切割所致。”她抚过尸骨上的划痕,若有所思道,“好好的一个人被强行断去手脚,置于酒瓮中,该是怎样的绝望?”   如意点了头,“这委实太狠了些,这般对待一个弱女子,实在是令人发指,便是公主又如何。公主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这样惨烈的死法,还不如一刀两断来得痛快,实在太折磨人了。”   明恒和五月转了回来,各自大汗淋漓,“实在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时隔多年,就算以前有线索。此刻也早已被风雨冲刷得干净,什么都没了。”   林慕白蹙眉,“确实如此。”   “这上面,可有什么发现?”明恒不解的望着席上的森森白骨。这副埋在地下多年的白骨,总算重见天日,只不过生前残损,死后终归也是死无全尸。不得不说,委实教人唏嘘不已。想当年,这纪家何等风光无限,可如今呢?连一句完整的尸骨都没有,怎不叫人心寒。   “我要验骨。”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帮我准备一下。”   明恒与五月对视一眼,皆是微微凝眉,不知林慕白要如何验骨。   以清水洗净尸骨,锄坑一穴,长五尺,阔三尺,深二尺。以柴炭烧直至地红,除去火,以好酒二升,酸醋五升泼地窖内,趁着热气将席上尸骨放入坑中,以草席遮盖,待一二个时辰之后,地皮冷却再行打开。   蒸骨之时,明恒便去了集市,想着快点买上一柄红油伞回来,林慕白等着急用。   可他没想到,拿到红油伞付了钱,却愣在了那里。   不远处,暗香徐徐走下马车,站在一家胭脂铺前面抬头看了看招牌,抬步欲往。   “暗香姑娘?”明恒脱口而出。   身形一震,暗香骤然回眸,瞬时僵在当场。   明恒?   怎么会是他?   暗香死活没想到,此刻竟然会遇见明恒,会遇见——快速别开视线,暗香没有停留,抬步便走进了胭脂铺。   “暗香姑娘你怎么在这儿?”明恒忙问,眸色焦灼,“你知不知道,侧妃此前找你都快找疯了,你到底去了哪儿?还有,你为何——”   “这位公子好奇怪,无端端的,怎么直呼女子名讳?何况,我们很熟吗?”暗香冷笑两声,“我不认识你。这位公子还是莫要自作多情罢!”   明恒愣了半晌,这是怎么了?   一时间,他真当没有明白过来,暗香到底是怎么了?眼前的女子分明就是暗香,虽然气韵上与以前有些差别,但是——但是就这张脸,他怎么可能认错人呢?   深吸一口气,明恒握紧了手中的红油伞,“你真的不是暗香?”   “我是暗香,不过——我不认识公子。”暗香买了胭脂,婢女快速收了胭脂便候在了马车旁。   “暗香!”明恒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只是那一夜未能前往,可——他压低了声音,快速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你可认识这个?”   只一眼,暗香面色骤变。突然发了性子,一把抓住明恒手心的香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留着干什么?这不过是我不要的东西,没想到明大人竟是如此的宝贝。只可惜,不要的就是不要的,即便你如今宝贝着,也是我不要的。”   语罢,暗香狠狠将香囊丢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   “暗香你——”明恒愣在那里。   “奉劝一句,你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暗香上了马车,头也不回。   明恒低眉望着被踩脏的香囊,而后皱眉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今日的暗香到底怎么了?在她身上,发生了何事?为何、为何会变成这样?   握紧手中的红油伞,明恒沉默了。   回去的时候,明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红油伞交给了林慕白。   “怎么了?”林慕白问。   明恒一笑,“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一个姑娘家的,死得这样凄惨,难免教人唏嘘罢了!”   林慕白轻叹一声,“这就是命吧!”   “命?”明恒微怔。   阳光极好,红油伞打开,遮尸验骨。   曰:若骨上有被打处,即有红色血荫,骨断处其连续两头各有血晕色。取骨对光照验看,若红润则生前所致。骨上若无血荫,纵有损伤,亦死后痕。   “腿骨和手骨皆是生前被剁下,印证了公主所言之人彘的说法。”林慕白握着手中的森森白骨。心头寒凉。身为公主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去折磨一个弱女子。   “公主好残忍。”如意轻叹一声。   林慕白道,“若是胸有成竹,也就不忌做这些手段了。有些人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抢也抢不到。纵然得到了人,却未必能得到心,反而会渐行渐远,终归背道而驰。”   如意点了头。   但凡容嫣然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自信,都不会做出这样令人发指的事情。   “这尸骨怎么办?”明恒问。   “人死为大,找个地方好生安葬吧!虽然是受刑之人,但时隔多年,所有恩怨也该随风了却,不该再留在世间纠缠不休。”林慕白望着残缺不齐的白骨,将红油伞递给如意。   如意收了伞,“师父说得极是。她这样可怜,如今咱们能好生安葬了她,也算是功德一件。”   只是抬头间,林慕白还是发现了明恒的沉默寡言。眸色微沉,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只是在此刻也只能保持沉默。有些话,还是私底下讲比较好。   回去的路上,明恒一言不发,什么话都没说。   等进了公主府,回到了自己的小院,林慕白才道,“明恒,我有些话要跟你说,你随我来一趟。”   明恒似乎也有此意,便行了礼。   如意没有跟着,只是远远的守着。免得闲杂人刻意靠近,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看得出来,你似乎不怎么高兴。”林慕白道,“你别告诉我,是因为看到公主手段凌厉的对付纪家女儿,所以心软。我知道,你不是因为这个。”   明恒在恭亲王府多年,屠戮之事早已见得多,对于死亡更是司空见惯,所以林慕白不信他是因为这次的人彘事件而突然一反常态。   明恒张了张嘴,一副话到了嘴边却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就说吧,在我这里,你不需要拘谨。”林慕白轻叹。   明恒点了点头,“敢问侧妃,可有暗香姑娘的消息?”   “有。”林慕白心知,他不会无端端的问起这个。“你今日见到她了?”   明恒垂眸不语。   这副不打自招的表情,已经代表了一切。   林慕白轻叹一声,“到底还是见着了,跟她说上话了吗?”   明恒颔首,“她装作不认识我,而后又警告我,不许靠近她。”想了想,明恒长长吐出一口气,“到底是我对不起她,若是那天夜里,我没有忘记赴约,也许她不会这样负气离开吧!”明恒至今心里愧疚,那天夜里的暗香,那个疯狂奔跑的背影,始终在心头挥之不去。   “暗香姑娘还恨着我吧!”明恒笑得凉凉的,“不过看样子。侧妃似乎早就知道了暗香姑娘的下落。”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反而更好。”林慕白叹道,“只是我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暗香姑娘她现在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侧妃可知这是为何?”明恒还是不懂,为何暗香会在转瞬间变成这副模样?那样一个姑娘,无端端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林慕白苦笑两声,“那你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身份吗?”   明恒自然不知,俄而摇头,“不知。”   “我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但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力,我无权替你做主,也无权替暗香挽留你。这是你们的红尘,与我无关。但我作为、作为——”是啊,是什么身份呢?想了想,竟也想不出来。林慕白自嘲般笑道,“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我也相信上苍自有安排。每个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都有特定的意义。”   “暗香是——”明恒听得林慕白这番话,便知道她这是想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林慕白垂眸,“夜家庄庄主夜凌云的三姨娘。”   音落,明恒赫然握紧手中冷剑,“你说什么?”   “她现在的身份,不是我的徒儿了。”林慕白娇眉紧蹙,“她是夜凌云的三姨娘,我与她再无瓜葛。”她顿了顿,“此刻,你明白了吗?”   明恒终于明白,为何在长街相遇,她会这般态度的对他。   明恒也终于知道,有些人再也不会回来。一旦错过注定一生错过。   在错与对之间,只有一次选择机会。   他错过了,就彻底的失去了机会。   “明白了!”明恒郑重其事的点头,“其实我想说声对不起的,可她没有给我机会。如今我也知道,那句对不起不再有分量。”他朝着林慕白行礼,“很抱歉,让侧妃担心。卑职,告退!”   转身的那一瞬,林慕白看到他毫不犹豫的容脸。   恭亲王府出来的人,要么长情不改,要么会放手得很彻底,总归是两种极端。要么爱得疯狂,要么死心得彻底,若魔咒一般,愣是逃不开这两者之间。   “明恒!”林慕白低唤一声。   明恒顿住脚步。“侧妃有何吩咐?”   林慕白眸色微沉,“你会等她吗?”   “不会。”明恒回答得干干脆脆,俄而又好似犹豫了一下,“不过得在我说完那句对不起之后,才算彻底的了结。”   林慕白一怔,明恒已快速离开。   “师父?”如意上前,“明大人的脸色很不好。”   林慕白点头,“若说全然无心,也不必牵挂。若说动了心,却又死心得太快,还来不及爱上,就已经宣告结束了。”   如意轻叹,“只能说造化弄人,只不过——师父,明大人会去找暗香吗?”   “会。”林慕白敛眸,“他欠了她一句对不起。她也在等着。”   的确,在等着呢!   等着暗香的除了明恒,还有屋子里的那个人。   刚踏入门槛,便听得杯盖落下的清脆之音,伴随着凉薄的声音传来,“真是想不到,旧情人见面,分外情真意切啊!”   音落,暗香挑眉,笑得云淡风轻,“是吗?” ☆、第109章 容盈是装的?   夜凌云饶有兴致的坐在屋内,瞧着从外头归来的暗香,拦了手道,“过来。”   暗香缓步上前,笑得这般温柔,这样的温和,“庄主怎么在这儿呢?若是教姐姐看到,怕是又要寻我的烦恼,唉——”话虽这样说,却还是走到了夜凌云跟前。   “是吗?”夜凌云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微微下了重力,暗香的脸上却没有半点颜色改变,只是暗地里稍稍屏住了呼吸。   “自然!”暗香笑得淡然,这一颦一笑,竟与林慕白如此神似。   夜凌云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收了手中力道,直接将她拽入怀中坐在自己膝上。俄而他像是失了神一般,温柔的抚着暗香的脸,有那么一刻他期许着她能突然变了脸色,成了心里的她。   可到底,暗香就是暗香。   仿佛骤然清醒,夜凌云瞬时起身,丢了暗香一人,疾步离开。   所有的反应都太过突兀,换做别人必定不会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可暗香却清楚无比。望而不得,不得而生恨,生恨而恨不能杀之后快。   死了,就无爱无恨,到时候尸体在谁手上那就是谁的。哪怕来日灵位上,以我之姓冠你之名。似乎绝望了,也只能这样在心里聊以慰藉。   不过这件事,也让暗香更加确定,自己的身边无时无刻都藏着夜凌云的眼线,她的一举一动,始终都在夜凌云的眼皮子底下。如今连她说句话,见个人,他都防备得严严实实的。   一声叹息,握紧了手中的胭脂盒子,却听得外头有婢女道,“主子,二姨娘有请。”   暗香笑得温凉,二姨娘!   果然是好大的架势,好大的派头。   去了花园的亭子,那一道熟悉的倩影安然坐立,似乎早就在等着暗香。暗香不慌不忙的走上前,躬身行礼,轻扬唇角,道一句,“姐姐。”   林婉言笑得凉薄,“真是没想到,林慕白自己蠢钝不堪,教出来的徒弟还真是手段够高。我不过眨眼的功夫,你就已经爬上了庄主的床。”   暗香不紧不慢的坐定,浅笑盈盈道,“姐姐说得哪里话,我这哪是林慕白教的。”她轻叹一声,“这不是,都跟姐姐学的吗?横刀夺爱这种事。看的多了,不用教其实也会了。”   “牙尖嘴利,果然了得,难怪庄主会纳了你。只不过我可是听说了,庄主虽然纳了你,也不过是冲着她去的,跟你可没有半文钱的关系。”林婉言是谁,眼前的暗香又不是林慕白,她自然不必抓狂。她这辈子,最恨最忌惮的就是林慕白。换句话说,能让她疯狂的,也只有林慕白。   婢女上茶,暗香倒也不以为意。林婉言与林慕白的过往,暗香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如今对着林婉言,她也没什么好战战兢兢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的。   端起杯盏,暗香淡然轻笑,“是不是冲着她去的,我比姐姐更清楚。只不过我担心姐姐不清楚,如今你我可算是一门姐妹,若还是那么喜欢窝里斗,只怕会惹庄主生气。姐姐不会再想服一次毒,以死明志吧?”抿一口茶,暗香放下杯盏,“我可不是林慕白,救不了你。”   她抬头望着林婉言,笑得凉凉的,压低了声音道,“何况,我也没她那么心慈手软。若你再故技重施,我是不可能救你的。不过,我会很高兴,送你一程。”   林婉言面色骤变,“哼,是吗?”   暗香轻叹一声,“你看,这做人可真是一门学问。早前我恭恭敬敬的,到处都唯唯诺诺,可换来的只不过是为奴为婢。如今我做了自己,说了实话,你看你——好似更不爱听了。姐姐,我虽然入门比你晚,可是你也别忘了,咱们都是妾,充其量也只是庄主的女人罢了,连个平妻都算不上。林慕白再不济,可到底也占据着夫人的位置,若咱们此刻不能一致对外,到头来谁都落不了好处。”   “你要对付林慕白?”林婉言以为自己听错了。暗香虽说如今是夜凌云的女人,但到底也是林慕白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想当初在夜家庄,暗香何其护着林慕白,而林慕白又是何其疼爱暗香,这师徒两的感情那可不是能用言语来说得清的。   怎么转瞬间,突然成了这副模样。   林婉言总觉得,眼前的暗香有些说不出的阴森诡异,便是看人的眼神,都是阴森森的,好像随时都能吃人。这种感觉,与林慕白身为大夫的一身正气截然不同。   “谈不上对付,只是不待见罢了!”暗香摆弄着自己腕上的白玉镯子,好像已经毫不在意林慕白这个人是谁,只要她不高兴,任何人都可以随时翻脸。这样的暗香,薄情至此,竟让林婉言都觉得极是危险。不过这股子阴气,与夜凌云倒是极为相似。   “看得出来,庄主很喜欢你。”那白玉镯子林婉言早前是见过的,五年前大婚当夜,这本是夜凌云特意为林慕白挑选的。后来林慕白离开了夜家庄,把这个镯子也留在了新房之内,就当是还给夜凌云。此后那些日子里,夜凌云时常对着白玉镯子发呆。   林婉言知道,那是夜凌云对林慕白的希冀。   这么一想,林婉言陡然凝眉打量着眼前的暗香,顷刻间好似发现了什么。眼前的暗香,无论是从衣着打扮还是妆容装束,哪怕方才的盈盈一笑都像极了林慕白。虽然容不相似,但是神色却极为相似。由此可见,夜凌云的心里还是念着林慕白的,而且由始至终,都只有林慕白一人。   暗香,不过是个影子,一个聊以慰藉,充当别人影子的女人。   她所有的存在价值,除了折磨就是替代。   林婉言笑了,“你比我可怜。”   暗香挑眉看她,神色依旧淡然,“是吗?”   “我虽然爱他,爱到可以为他死,但我林婉言始终都是林婉言,不像你——”林婉言扬起胜利者的笑靥,“你虽然现在深得庄主宠爱,可说到底你也只是个影子罢了!你所有的宠爱都来源于你的替代,不是吗?暗香,你要明白,所有的替代都只是替代,都有尽头。替代的,终究不是真实,你没办法实现你想要的永恒。”   “要永恒做什么?”暗香笑道,“我要的只是现在罢了!想那么多做什么?无非是庸人自扰之。我只要抓住眼前,抓住男人的心就够了。至于其他,我还没那个闲工夫。”   林婉言笑得寒凉,“那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本事,能跟林慕白斗!”   “我不需要跟她斗,我只需要抓住庄主就够了。自己动手多费力多费心,还不如借刀杀人,来得更痛快一些。”暗香抿一口香茗,含笑问,“姐姐,你说是不是?”   “上一次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不过我很满意你的结果,听说林慕白再也站不起来了,而世子爷也双目失明,都变成了残废。”林婉言笑得极好,“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安慰庄主的?林慕白的腿,是庄主心里最大的隐患。如今她又变成了残废,那么她与庄主之间最后的纠葛,也算告一段落。”   暗香握紧手中的杯盏,低眉望着杯盏中浮浮沉沉的茶叶,翠嫩可爱,入口却是先苦后甜,“这样不是很好吗?渐渐的就彻底反目,渐渐的就彻底的忘了过去。”她抬头,阴测测的盯着眼前的林婉言,“只有绝望处才能生出希望的花。”   最后那句话,林婉言没有明白,暗香行了礼,缓步离开。   绝望处,生出希望的花。   林婉言端着手中杯盏,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是盯着暗香那杯茶盏。她会拭目以待,看看这绝望处的花,到底是怎样的惊艳。怕只怕最后这绝望处的希望之花,会变成一种毁灭。   婢女上前,“主子,三姨娘的话,可信吗?”   林婉言冷笑两声,“她的话比林慕白的话,更不可信。林慕白什么都不好,唯有有一样很好,那就是好马不吃回头草。她这一坚持,庄主愣是什么法子都没有。”这话,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夜凌云的确拿林慕白没办法,可那又说明了什么?   唯有在乎,才会拿你没辙。怕重了怕轻了。更怕你会就此离开。所有的惧怕,只是为了让你留在我身边,多一日再多一日,恨不能比永远多一天。   若不在乎,生死何惜?   林婉言,比谁都清楚夜凌云的心。   也比谁都明白,林慕白的决绝,从那一日她推开自己的房门,看到自己与夜凌云的云水之欢,就已经在林慕白与夜凌云跟前划上了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沟壑。   遥记那年红绸漫天,林慕白一身嫁衣与夜凌云交拜天地。林婉言就站在僻静的角落里,静静的望着他们。没有人知道,那一刻的她,心在滴血。尤其是看到夜凌云那幸福洋溢的笑容,看到唇角那一抹只为林慕白扬起的弧度。林婉言就觉得已被万箭穿心。   鼓乐笙箫,好像所有人都陷在快乐与喜悦之中,好像所有的悲伤与孤寂只有自己一个人扛。她不懂,更不明白为什么夜凌云只喜欢林慕白一个人?自己到底哪里输给她?为什么最后一无所有的,是她而不是林慕白呢?   爹死了,她就像个无主游魂,彻底的被人们遗忘。   她害怕孤寂,害怕一个人,害怕没有人能爱她。   这样的渴望着爱与被爱,却什么都没能得到,心里的不甘就像疯长的藤蔓,将她勒得喘不过气来。尤其听到“送入洞房”四个字,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那个她已经爱上的男人,以后就彻彻底底是林慕白的了。   神使鬼差的,她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事情,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林慕白端坐新房,夜凌云喝得醉醺醺的,将端来的醒酒汤一饮而尽。而后呢——而后便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比如,夜凌云发狠的眼眸,血红色的瞳仁;比如林慕白紧闭的房门,再也没有打开;又比如她被丢在柴房里静思己过,成了人人口中不齿的贱人。   那一夜发生了太多事,最后的一切都终结在林慕白的一去不回之中。   林慕白就这样走了,在夜凌云的眼皮底下,连夜凌云都没有料到,她会突然离开,走得这般毫无预兆。以至于在其后的五年里,他一直在寻找丢失的妻子,夜家庄的夫人,但始终无果。   世间那么大,若她真的要躲起来,你未必能找得到。   但若有心,天可怜见,总能遇见,就看你的缘分是深还是浅。   一别生死都能遇见,才是冥冥中注定的宿命。   把酒云盏,指尖抚过画中人的眉眼,书房里的夜凌云笑得热泪盈眶,曾经触手可得,最后都毁在自己的一念之差。他后悔了,真的后悔莫及。若当初——若当初能忍住,悔不当初!   酒入愁肠,却已不是相思泪。   “庄主?”残月在外行礼,“来消息了。”   敛了容色,夜凌云道。“进来!”   残月进门,快速合上房门行礼,“启禀庄主,上头吩咐,说是——”残月微微犹豫,“说是教咱们散个消息给毓亲王那头,就说是恭亲王容盈实则是装疯卖傻。借毓亲王与宋贵妃之手,免去咱们的后顾之忧。”   手中的酒盏砰地一声落在案上,夜凌云陡然凝眉,“你说什么?容盈是装的?”   “上头是这样吩咐的,只不过是真是假尚待查证。”残月俯首。   “容景睿!”夜凌云低狠的喊出这三个字,这个令他最深恶痛绝的名字。他绝对能相信,容盈的为人阴险狠辣,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也许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察觉到了林慕白的身份,所以——拳头落在案上,桌案顷刻间碎裂四散,发出砰然巨响。   残月瞬时退到一旁,不敢多言。   “让暗香过来见我。”夜凌云拂袖背过身去。   残月颔首,“是!”   暗香没想到,夜凌云这么快又要见她,当下愣了一下,冷眼看着眼前的残月,“可知庄主找我有什么事?”   “不知道。”残月身为夜凌云的部下,是不可轻易泄露机密的。   “是吗?”暗香徐徐起身,缓步朝着残月走去。   “三姨娘请吧!”残月垂眸。   岂料,暗香的手突然柔柔软软的贴在了残月的心口,“看样子,你是忘了我对你的忠告。”   残月陡然抬眸望着她,一言不发。   “别怕。我只是提醒你罢了!我说过,我这人没别的大毛病,唯有一样到死都改不了,那便是记仇。没错,我这人最是记仇。”暗香笑得温和,可眼底的光却凛冽入骨,“当初你是怎么对我的,来日我必定悉数奉还。残月,你说如此可算公平?”   她音色温柔,笑意缱绻,就好像打着开玩笑的口吻,说着无关紧要的话语,带着极度温和的笑靥。   看上去,如此的无害。   残月咽了咽口水,眉睫微垂,“庄主听到消息,说恭亲王容盈的痴傻之症是装的。”语罢,他抬头望着她,没再开口。   暗香收了手,抬步与他擦肩而过,再也没有回头。   残月如释重负,转身望着她疾步行去的背影,这般的绝然冷厉。在暗香的身上,再也找不到当时的青涩与开朗,所有的阴霾从那一夜开始挥之不去,再也没能散开。   推开书房的房门,残月留在外头,始终不敢抬头看。   合上房门,暗香盈盈走到夜凌云身后,瞧着负手而立的背影躬身行礼,“不知庄主找我,所为何事?”   下一刻,夜凌云突然转身。   暗香只觉得脖颈陡然一窒,已被他紧紧的握住了纤细的脖颈。只要他再用点力,捏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的简单。求生的本能让暗香紧蹙眉头,死死的握住夜凌云的手,“庄主——”   “你敢骗我!”夜凌云切齿。   “暗香生是庄主的人,死是庄主的鬼,不敢骗庄主。”音落瞬间,她已被夜凌云狠狠丢弃在地,身子重重撞在地面上。最疼的还是脖颈,她觉得自己的颈骨都快被折断了,窒息过后的刺痛,让她红了眼眶,禁不住剧烈咳嗽。咳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还敢说你没有骗我,我问你,恭亲王容盈的痴傻之症,到底是不是装的?”夜凌云咬牙切齿,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事情。他宁可容盈痴傻无状,至少那样他觉得自己有无可比拟的优越感。可容盈若是恢复了而他却一无所知,那么他又会陷入曾经的疯狂嫉妒里。   若林慕白爱上一个傻子只是一厢情愿,那他只能说自己运气不好,只能说此前林婉言的缘故。   可——若容盈并非傻子,而是个清醒明白之人,那就是说林慕白与他在一起,很可能是被容盈设计的。输得这样毫无防备,竟然连容盈的底细都没摸清楚,夜凌云之人是盛怒难平。   输给一个人两次,是他此生最大的败笔。最大不能容忍的事情。   暗香咳嗽着,捂着疼痛的脖颈,泪如雨下,“此前真的没有发现,他是装的。庄主是从何得知恭亲王乃是伪装?要知道,装傻子不难,可要骗过宫中御医,骗过林慕白的医术,何其艰难。从一开始,恭亲王就被断定为心血阻滞,确实是痴傻之症。他还与林慕白一起坠落过悬崖,若非命大,只怕早就死了。为此,世子容哲修还、还——咳咳咳,还刺了随扈五月一剑。这些,都是真的!”   夜凌云沉思了片刻,暗香的这些话有多少真实的成分,他是知道的。此前,他也派人去过清河县做过调查,所以——这些事确实发生过。   那么,现在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呢?   容盈是否真的苏醒了?   夜凌云挑眉,听得暗香泣声道,“庄主难道不清楚林慕白的为人吗?执念难消,她的医术那么高,死人尚且能复活,何况是一个痴傻之症。就算治好了恭亲王的旧疾,也不足为奇。”   这话倒是实话。   林慕白的医术,在清河县确实是人人都赞不绝口的,连仵作都做得的女人,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思及此处。夜凌云没有吭声。   暗香柔柔弱弱,跌坐在地,倒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抽泣,只是捂着生疼的脖颈,低头默默啜泪。女人,很多时候的歇斯底里,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无论何时,男人要的始终是女人的温柔,而不是死缠烂打,或者无理取闹。即便你有理,也得换着法子让男人接受你的道理,而不是强势硬加。   “起来。”夜凌云道。   暗香哽咽着起身,“多谢庄主信任。”   “这件事交给你来处理,务必在我离开云中城之前,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我倒要看看。这容景睿到底有没有清醒。”夜凌云低哼。   暗香行礼,“妾身明白!”走出书房的时候,暗香抚过自己依旧刺辣辣疼痛的脖颈,扭头冷然望着守在外头的残月,冷哼一声抬步离开。   残月没敢吭声,静静的守在外头。   “残月!”夜凌云喊了一声。   残月快速进门,“庄主!”   “这几日盯着暗香,若她有异心——”夜凌云眯起了危险的眸子,“就杀了她!”   残月先是一怔,随即俯首,“属下明白!”   “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夜凌云眸光如刃,容色冰冷。   慕白啊慕白,你是不是真的将容景睿治好了?可你既然治得好他多年的痴傻之症,为何不去治你的双腿残疾?还是说。你宁可废了双腿,也不想再跟我有任何的瓜葛?   可你真的以为,这样就能斩断你我之间的纠葛吗?   简直太天真!   可事实上,天真的何止林慕白一人。   ————————   一群孩子围着疯癫无状的丁香吵吵嚷嚷的。   丁香蹲在正中央,惊惧的瞪着眼睛,不断的挥着手,“走开,走开,我要喝水!我要喝水!别打我,别打我——”   “喝水是吗?”稍大一些的孩子随即嘲笑起来,“咱们让她知道,什么是世上最好喝的泉水!”   丁香傻乎乎的笑着,“好喝?好喝的泉水?给我给我——”   温热的尿液,划着抛物线的姿态,悉数落在丁香身上。   “喝!”   “让你喝。让你喝!”   “哈哈哈,疯子就是疯子,又疯又傻!”   孩子们哄堂大笑。   不远处,蔷薇一声厉喝,“你们干什么?快住手!住手!”她喊着跑过来。   见状,恶作剧的孩子们顷刻间拎起裤子,做鸟兽散,逃得一个不剩。   林慕白坐在木轮车上,看着方才发生的这一幕,眸色微沉。   如意道,“师父,看样子她是真的疯了,连尿都喝了,怕是——怕是没救了。”语罢,却见林慕白没有吭声。而是快速的用视线环顾四周,好像在找什么,“师父在找什么?”   “没什么。”林慕白垂眸,“如意,去帮帮蔷薇,送丁香回去。”   如意颔首,“是,师父!”   俄而快速送丁香回原来的山下小院。   蔷薇红了眼眶,将食盒放在院中一角,“你怎么什么都吃?那些孩子戏弄你,喂你喝尿,你怎么也不躲呢?”说着,已然声线哽咽,“你说你,好端端的又去村子里做什么?那些人会打你会骂你。你乖乖待在这儿不好吗?何苦呢?这几日我都来给你送饭,何时饿着你了?”   她约莫是想找个盆给丁香弄水擦一擦,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脸盆,当下窘迫的望着院中坐在木轮车上的林慕白,“侧妃,丁香她身上太臭了,奴婢先给她擦一擦,您再——”   “不妨事。”林慕白淡然轻叹,“她饿了。”   蔷薇这才回过神来,惊觉丁香已经打开了食盒,快速的将点心抓在黑漆漆的手里,塞进了嘴里。   “那些尿——”蔷薇惊呼,却已经来不及。   丁香吃得津津有味,浑然不觉自己一身的尿骚气。她许是真的饿了,连抓带咽的便将食盒扫了个干净。吃得一点汤都不剩。因为是第二次见到林慕白,丁香对林慕白好像有些熟悉了,眼里的惊惧之色似乎少了一些。   如意蹙眉,上次对白面馒头有了阴影,这一次真当连食欲都没了。   “其实这样也好。”林慕白淡淡道,“虽然痴傻,可是没那么多的心思,也就没那么多的烦恼。少了些庸人自扰,未尝不是件好事。”   如意摇头,“可这样未免太凄惨了一些。”   林慕白一笑,“丁香,你带她过来吧!上一次我未能与她把脉,这一次我好好替她诊治。不管有没有希望,都得试一试。”继而扫一眼这肮脏凌乱的地方,“这地方太脏了。不适合居住,到时候找个僻静的地方安置她一下。到底是公主身边的人,也是京城过来的,这般被人欺凌,来日传出去怕是对公主声誉有损。”   “谢侧妃!”蔷薇连连磕头,“侧妃仁厚,奴婢替丁香给您磕头。”   “起来吧!”林慕白道,“我不喜欢跪来跪去的。”   蔷薇点头,欣喜若狂的“诶”了一声,快速朝着丁香走去,“丁香你莫怕。”说着,她开始检查丁香的手,免得又像上一次那样,丁香会突然袭击林慕白。   确信丁香的手上没有东西,蔷薇才算放了心。这才引着丁香朝林慕白走去。   及近处,如意业已蹙眉,这丁香如今一股子尿骚气,比起上一次的臭味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低眉去看林慕白,好似浑然不察,容色未有丝毫改变。   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柔的搭在丁香的腕上,惊得身后的五月与明恒,各自紧了紧心肠,下意识的凝了掌力于掌心,随时准备出手制住丁香。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岂敢再马虎。   不过这一次,丁香似乎并没有抗拒林慕白。   指尖微弹,林慕白陡然蹙眉,目光幽深的盯着眼前傻笑连连的丁香,微微眯起了眸子。 ☆、第110章 以后你负责行医救世,我负责当你双腿   “师父,如何?”暗香意识到林慕白的面色不太对劲,随即低声问。   林慕白眸色微抬,而后下意识的扫过丁香身后及其周围,正了正音色道,“看样子,她这失心疯是好不了的。”语罢,轻叹一声,“蔷薇,带着丁香回去吧!寻一套干净的衣裳,好好帮她洗一洗。到底是公主的人,不管生死都得有公主府的仪态。横竖已经这副模样,带回去好好养着,也算是积福积德了。”   蔷薇扑通跪在地上,朝着林慕白狠狠磕头,“多谢侧妃仁厚,奴婢替丁香谢过侧妃大恩大德!”   丁香咬着脏兮兮的头发,笑嘻嘻的盯着眼前的林慕白。   林慕白望着她,眸色微沉。   因为丁香浑身发臭,也不能直接这样回到公主府,是故林慕白便寻了个僻静的农家,先为丁香梳洗一番再论其他。   丁香的身上委实臭得可以,如意好几次腹中作呕,险些吐出黄水来。   不单单是屎尿的骚味,还有身子发酸衣服发霉的臭味,各种气味交杂在一起,几乎让人无法忍受。倒是蔷薇,已经习以为常,只得红着脸不敢去看如意。如意虽然出身风尘,可是因为跟着红绡,倒也没吃过太多的苦,是故还真的没适应这样的——突发事件。   蔷薇尴尬道,“如意姑娘,不如你出去吧,这儿我一个人可以的。丁香她、她——”她有些说不下去,面上微红着,有些难掩的窘迫。   浴桶里的丁香,肆意玩水,拨水拨得到处都是,如意和蔷薇的身上也都打湿了大半。   如意意识到也许是自己面色不好,瞬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你莫放在心上,我这人就是这脾气,肚子里藏不住事,都往脸上冒。你莫在意,我不是冲着你们摆脸色,我只是觉得可怜,想起了自己当年。”语罢,她苦笑两声。“其实大家都是穷苦出身,哪来那么多的傲娇和任性呢?我比你们幸运,是因为我遇见了命中的两个贵人。”   说着,如意慢慢搓着丁香肩上的污垢,烟雾缭绕,眸色氤氲,“别说了,赶紧给她洗洗吧,师父还在外头等着呢!”   蔷薇连连点头,欣喜道,“其实丁香人不坏,就是平素脾气直了点,说话刻薄了一些。以前在京城的时候,金凤姑姑总是找奴才们的麻烦,也就是丁香还能在公主面前说得上话,公主也信她。咱们得罪了金凤姑姑,就会私底下去求丁香。丁香面上什么都不答应。可实际上总能教人躲过一劫。算起来,她救了不少人,虽然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皮毛。但对我们来说,就是救命之恩!”   “你也好。”如意笑道,“换做别人,丁香落难成了这副模样,早就弃置不管,也唯有你数年如一日的照料她。若不是你,无人问津的她,也许已经死了。”   蔷薇一笑,“做人不能没良心。”   如意轻叹一声,“这良心二字,做得到的才是良心,嘴上说说的最多也只是有心罢了!”   林慕白在外头等着,农家小院。看天色似乎是要下雨了,有些灰蒙蒙的。她想起了那一日,与容盈初见的情形。   彼时杏花微雨,青石板上,莲伞之下,他深情相拥,低喊着“馥儿”二字。   说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那必定是假的。   痴傻之人,痴心不改,着实教人心头感慨。这世间男女,她也见过不少悲欢离合,何时能有这番生死不忘之情。也许是从那一抱开始,心里就起了异样的情愫。   “师父!”如意欣喜的从里头出来,“你不知道,原来丁香洗干净了,倒也是个清秀的可人儿。”说着,蔷薇便牵着痴痴傻傻的丁香走出来。   洗干净的丁香。祛除那些残渍污垢,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   眉目清秀,身段消瘦,一身农家女衣裳落在身上,显得有些身影单薄。难怪容嫣然当时这样喜欢丁香,丁香这丫头原就生得机灵,只可惜如今一双眼眸毫无聚焦,眼睛里微光惊惧,对外界似乎都极为排斥。   “丁香莫怕,咱们回家。”蔷薇低低的开口。   丁香歪着脑袋看她,生涩的低语,“回家?”   “是,回家。”蔷薇轻叹一声。   丁香突然拍起手来,“回家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回家好啊!回家——我想我娘了,娘——”她咬着自己的头发。又开始痴痴的傻笑。   如意给了农家一些银两,这才带着丁香回去。   因为府里的人此前见过丁香,是故丁香不能这样堂而皇之的进入众人视线。林慕白等人从正门进去,而五月和蔷薇则带着丁香从后门悄悄的进来,避开众人耳目,进入自己的小院。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莫浩盯着站在屋子里,傻笑不停的丁香,快速握住容哲修的手,“世子哥哥,她好吓人呢!”   容哲修看不见,却能听到那疯傻的笑声,也起了一些鸡皮疙瘩,“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个女人吗?”   “不对不对。”莫浩握紧他的手,靠得容哲修很近,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世子哥哥,她看起来像个疯子,比舅舅还病得厉害。”   本来容哲修倒也不觉得什么,可莫浩一说“比舅舅还病得厉害”,他便不乐意了,一把甩开莫浩的手,“你什么意思?你说我爹是傻子?她能跟我爹比吗?我爹是恭亲王,这女人来路不明,还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捡来的。”   听得车轱辘进来的声音,容哲修侧耳朝着声音的来源,小手掐腰道,“小白,你怎么这样喜欢捡东西呢?捡了一个又一个的徒弟,如今还捡回一个疯女子,我不高兴。你把她丢出去,我不喜欢听到她的笑声,让我鸡皮疙瘩掉一地。”   林慕白的木轮车已经行至他的跟前,伸手握住他的手,容哲修趁势坐在了她怀里。林慕白笑道,“这可不是捡来的,说起来她算是你们的长辈,虽然身份低贱,但她来这里比你们都早,这可是事实。”   容哲修蹙眉,“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你皇姑姑以前的婢女,还是从京城带来的。如今我看她如此凄凉,想着也是功德一件,就收了回来。你皇姑姑如今是这副模样,身边又没个可信的人,若我能治好她,你说着算不算好事?”林慕白笑着刮一下他的小鼻子。   “皇姑姑的婢女?为何是个疯子?”容哲修不信。   “因为以前发生过一些事,所以她被吓疯了。”林慕白无法说得太清楚,毕竟莫浩还在这儿呢!   容哲修也没有继续追问,“那人都疯了,还能治得好吗?”   “你说呢?”林慕白笑了笑,不忘打趣,“这不是早就有治好的先例吗?”   这么一说,容哲修随即反应过来,笑着捂了肚子,“那是你拿自个当药引子,才勉强治好,可还没完全只好呢,这不是还有些笨吗?如今你再拿自己去治她——”   林慕白面色微恙,“你这小小年纪的,怎么脑袋里装了那么多污七污八的东西?什么叫拿自己当药引子,小小年纪,没个正形,浑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容哲修笑得更甚,“上梁不正倒是真的,下梁歪这是从何说起啊?”他双眼被药敷着,还是扭头朝着林慕白的方向吐了吐舌头,“你看看我这张脸,哪里输给他了?古人有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世子哥哥,那前浪呢?”莫浩眨着明亮的眼睛,诚意极好的问。   容哲修挑眉,“拍死在沙滩上。”   那头,容盈一口茶水呛着,顷刻间剧烈咳嗽。   这特么谁生的儿子?   反正不是他的,一定不是他的!否则,哪有这样寒碜他爹的?占了他心爱的女人的身心,还敢当着她的面,这样寒碜他,简直是冤家!   绝对是冤家!   讨债鬼!   五月一愣,“殿下?”   林慕白噗嗤笑出声来,拍了拍容哲修的脊背,“好了,别闹了。蔷薇。你带着丁香下去,就与你住一块吧,这样也好方便照顾。”   “是!”蔷薇行礼,便带着丁香快速退下。   “明恒,你陪着世子爷和小公子下去吧,我有些累了,需要静一静。”林慕白开口。   容哲修乖巧的从林慕白身上,爬了下来,“小白,他若是欺负你,记得一定要跟我说!”   林慕白蹙眉,“跟你说?”   容哲修拍着胸脯道,“如今谁不知道,恭亲王殿下痴傻有余,这整个恭亲王府的重担早就落在我这位世子爷的身上。恭亲王府如今,是我说了算!”   闻言,明恒急忙拽着容哲修的衣袖。“世子爷,咱赶紧出去吧!”   听得明恒这样说,容哲修咽了咽口水,“浩儿,来,扶我一把,咱赶紧走——”   最后几乎是开溜的。   这拍着胸脯的事,只可其一不可其二,否则他那个凶巴巴的老爹,还不得撕巴了他。虽说是爹,可美色面前无老少,爹也会翻脸不认人。何况容哲修可是听说了,他爹以前可凶了,连皇爷爷都拿他没办法。   能把这样威严至上的皇爷爷都制服的,容哲修不怕才怪。   逞强也就是偶尔在女人面前耍个酷,若是当了真,就死定了。   如意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早早的随大众退了出去。   门合上,林慕白缓缓转动着木轮车上前,“呛着了?没事吧?”   容盈幽幽然的回眸望她,“你说呢?”   林慕白笑得凉凉的,“那是你儿子,哪有人跟个孩子置气的。何况,他又不是胡言乱语,这些年整个恭亲王府哪里不是他扛着?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责任,他都担了下来,你不该为他骄傲吗?”   深吸一口气,容盈徐徐起身,继而走到窗前驻足,负手而立,“那是因为他不得不长大,这些年我病得浑浑噩噩,整个人都不知所以。确实什么都没给过他。嗷嗷待哺的时光,他是在乳母的怀里长大的。而后牙牙学语,学走路,学成长,我都没有陪过他。”   “他必须像个小草一样,自己去成长,去经历宫闱倾轧,去学会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也许就像你所说的,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承受的,但却是与生俱来该承担的责任。若不是我病着,他也许活不到今日。可现在,也许我真的装不下去了。”   “慕白,你会不会怪我,让你也搅进着暗潮涌动之中。”他盯着紧闭的窗户,微光隔着窗户纸落在他身上,朦胧中若镀了一层金色,这般的傲然伟岸,这般的宛若神祗。完美的脸部轮廓,衬着那张恰似刀斧雕刻的立体五官,幽邃的眼底,泛着危险寒光。   他将冰冷留给自己,从不舍得让她感觉一丝一毫的寒意。   这天下间的温暖,都只该属于她。   “既然选择与你在一起,我就已经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林慕白轻叹一声,“虽然不过是个妾,但你我之间,谈不上怨,都是心甘情愿的。容盈,我知道你的担虑,我也明白当秘密走出了你的世界,有了第二个共享人,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可我不怕,也不会离开你。”   他幽然转身。缓缓蹲下身子,与木轮车上的她保持平视的姿态,“也许,会死。”   她点了头,“我知道。”   “你要明白,帝王家看上去荣享富贵,可实际上却是最残忍的。兄弟阋墙,自相残杀,为的不过是九五之位。我曾经想远离九五之位的诅咒,所以宁可让伤势严峻再严峻也不愿医治,宁可病那么多年,只是想让修儿能像个平常人一般的过活。虽然身负世子之位,但只要手中无权,他就是绝对安全的。”   “可是现在,我护不了他了,也可能护不住你了。”他口吻低沉而暗哑,“打从我在嫣然面前露了本色,我就知道这事再也瞒不住。所以,从那一刻起,我便已经重新部署自己的联络网。启用旧部,需要一定的时间,也需要更精密的联络方式。时隔六年,我等于是重新开始。”   “我不怕重新开始,我只怕自己来不及。慕白,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我。信我,陪着我,可好?”   林慕白重重点头,“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信你,陪着你。但我能不能有个要求?”   容盈颔首,“说。”   “就算是死,也别把我推开。除非我自己想离开。”她定定的望着他。   他沉默了。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知道,生死与共这种事像个滑稽之谈,可是容盈,你既然让我信你,那你可愿意让我与你生死与共?我要的不是富贵荣华,是生死莫负。”   容盈点了头,“我应你。”   她笑得淡然,眸中水雾氤氲,低眉抚着自己的双腿,“我知道,很多人都在背后说我是个废人,我也承认自己的存在,只会拖累你。可是容盈,我也想要幸福,只要你肯给,我便想继续拖累你。哪日你走不动了,再也背不动我了,烦劳告诉我一声。没了腿,我还有手,我可以爬着跟着你走。”   他圈红了眼眶,起身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身上,“傻瓜,平时看你挺聪明的,怎么到了这份上就蠢成这样?我还要抱着你,与你走过江南烟雨,陪你一叶扁舟浪迹天涯。以后你负责行医救世,我负责当你的双腿。不过那样,也许我就会变得身无分文,你可愿养我?”   她笑着落泪,“你不要吃得太多,我怕养不起你。”   他一笑,“不多,你一口我一口便够了。吃不上饭,喝粥也行。”   她狠狠点头,“这样的话,我能养你一辈子。”   他深吸一口气,“那我放心了,有你在就饿不死。”   深情相拥,其实所需的只是这样一个怀抱,这样一份生死不离的情感。可是林慕白不会明白,他所说的抱歉除了对她的担虑,还有对过往的担虑。那些分量承载在他心里,足足有万金之重。他自己也在犹豫着,若是到了那一日,该不该带她回去?   不带,舍不得。   带了,怕后悔莫及。   彼时的她,是这样刚烈的性子,若再来一次,他觉得自己还是会跟着再跳一次。   “京城那头有了消息,毓亲王府蠢蠢欲动,估摸着很快就会让人来云中城了。”他将她抱在膝上,徐徐坐在软榻上,话语低柔而深沉。   林慕白蹙眉,“毓亲王府?”   “宋贵妃和毓亲王府,是不会错过这次机会的。”容盈轻叹一声,“就像你说的,当秘密传了出去,就不再是秘密。从我愿意在你面前承认,就代表着沉睡了五六年的我,从此以后又要覆辙重蹈,搅进这皇室的腥风血雨之中。”   “你莫担心我。”林慕白靠在他怀里,“我会好好的,也会更加谨慎。我会保护修儿,保护自己,你若要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会信你支持你。我不求与你富贵。但求相安无事,能厮守一生便是罢了!”   “好!”他说得很轻,很柔,磁音微沉,泛着一丝酸涩。   到底这一天,很快就会降临,他必须得有完全的准备。   “那么此刻,你的金针可以拔出来了吗?”她问。   他抱紧了她,“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拔出来。”   她愕然一怔,“你可知道,金针断脉不可时日太久,否则你的武功真的会废了。”   “我心中有数,你放心就是。”他笑了笑,“你虽是大夫,可你不是习武之人,不知其中关窍。这方面。你不如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不会有事的。”   她点了头,权且信他,“好!”   “丁香的事,是怎么回事?”他问。   林慕白道,“丁香身上有毒,可见早前确实有人对她下手了。但是丁香很聪明,她学会了怎样去压制体内的毒性,来保持头脑的清醒。”   容盈不解,“压制?如何压制?”   “童子尿可以压制她体内的毒性,所以她是故意去找那些孩子的麻烦,为的就是在不经意间得到童子尿。这样一来几乎是一举两得的,一则能证明自己真的疯了,否则正常人怎么可能喝尿呢!二则,还能让自己继续活下去。”林慕白轻叹一声,“谁都知道丁香疯了,所以不管她如何辩驳,都不会有人信她的话。既然如此,还不如继续装疯卖傻,虽然无法祛毒,但能压制也是极好的。”   “不愧是嫣然身边的亲信,倒是有些本事。”容盈道。   林慕白点了头,“何止是本事,我觉得你们皇家出来的,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这装疯卖傻的功夫都是炉火纯青的,一个比一个演得好,几乎能以假乱真。”   他勾唇笑得邪魅,“我不但演得好,我还会演得很卖力,你要不要试一试?”   她白了他一眼,“别闹,跟你说正经的。”   他挑眉,“我这也是正经的,何时不正经。若是不正经,此刻就不该用说的,而是直接用做的。”他咬着她的耳垂,温热的呼吸悉数扑在她耳畔。   一阵酥麻瞬时传遍全身,林慕白慌忙捧着他不安分的容脸,强迫他保持正经,“我还没说完呢!”   他蹙眉,一脸无奈,“好,洗耳恭听,继续!”   林慕白道,“我总觉得当日旧宅发生的事情,有些怪异,好像出事的都是公主身边的人,全然不是冲着莫家去的。纪家的事,按理说莫家也该有份参与,还是最大的受益者,为何偏偏莫家相安无事呢?”   “你的意思是,莫家有鬼?”容盈很快就明白了林慕白的意思,“是莫青辞?”   “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些不一样的感觉,总觉得其中有问题。”林慕白轻叹一声,松开捧着她脸的手,却被他在掌心偷香了一下,当下若触电般缩了手。   容盈笑了笑,“无妨,这两日我已经让人私底下去给你找资料了,很快你就会知道纪家的事。归根究底,这件事是从纪家开始的,那么咱就从纪家开始下手。”   “咱?”林慕白轻笑,“你不是不屑理睬这件事吗?”   他凉飕飕的瞥了她一眼,“皮痒吗?”   她一怔,下意识的抿唇不语。如今的相处模式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他总能身体力行的告诉她,所谓的反抗会招致怎样的冲锋。能让你“生不如死”!   她已经被惩罚过太多次,第二天都起不来床,是故——可不敢再惹这头豹子。   黑豹子若是发了火,是要吃人的。   ————————   蔷薇领着丁香去了自己的房间,又取出了一床被子,“丁香你莫怕,这儿是我的房间,白日里你就在这别出去。我的衣裳分你几套,咱们夜里也就一块睡。你放心,我护着你。”   说着,蔷薇将丁香按在床沿上坐着,“你做好别动,我收拾一下。”   如意已经捧着几套衣服进门,“蔷薇。”   “如意姑娘?”蔷薇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我寻思着丁香没有衣裳,就把我的两套衣裳给拿来了。这两套衣裳还是当初在丹阳城做的。一直也舍不得穿,就随路带着了。”如意将衣裳放在桌案上,“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好歹是新的。我看丁香的身子比我单薄,估计会有些大,若是太大了我再给改改。”   蔷薇连连道谢,“多谢如意姑娘,不用了,我这厢也有几套衣裳,能凑合着穿。如意姑娘的衣衫布料极好,还是拿回去吧!怕丁香到时候发起疯来,给你弄坏了。”   “几套衣裳罢了,那么紧张做什么?坏了就坏了吧!”如意笑道,“丁香也委实可怜,我也是看不过去。何况如今我跟着师父,师父又是侧妃,恭亲王府还能少得了我的好处?”   闻言。蔷薇笑了,“那是自然。”   “拿着吧!”如意轻叹一声,“人这辈子遇见个贵人,不容易。”   “侧妃是咱的贵人。”蔷薇笑得温和。   如意点了点头,“你好生照顾她,我先回去,这会子师父该去给公主诊病了。”   “好!”蔷薇颔首,送了如意出门。   丁香似乎累着了,可她还不习惯睡床榻,等着丁香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躲在桌子底下睡着了。   蔷薇叹息着,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想了想,便只好取了被子,小心的俯身盖在桌子底下安睡的丁香,“到底是你我修的福分,遇见了侧妃,否则我早就死了。而你还得疯一辈子。吃一辈子的苦。”   起身,蔷薇关上门出去。   桌案底下,眼眸骤然睁开,眸色凄冷。   这世上总有轮回,业障总该有人赎。   若无主游魂般走在空荡荡的回廊里,一双无温的眼眸,散着凄寒之色。如入无人之地,穿梭自如,不哭不笑也不闹。   有些地方,是最熟悉不过的。   林慕白正在给容嫣然诊病,如今的容嫣然情绪似乎稳定了不少,虽然气色还是很差,但是看上去好像已经恢复了不少神智。   偶尔林慕白来看病,她也会跟林慕白说上几句。   容嫣然道,“你不恨我吗?彼时,我对你喊打喊杀,若不是皇兄护着你,你已经死在我的手里。”   林慕白慢慢取下她身上的银针,不紧不慢道,“就跟曹操杀华佗一般吗?杀了华佗,最后自己的儿子却无人可治。其实这世上之事,都论一个轮回。彼时我没死,今日你也死不了。”   “所以,其实还是皇兄救了我。”容嫣然笑得微凉,“不是你!”   “是故公主不必排斥我,也不必记着我的好。是殿下救你,不是我。”林慕白收好针包,“公主觉得好些吗?”   “心口还是堵得慌。”容嫣然眸中灰暗,“我这病怕是治不好的。”   “病在表里,药石可治。病在心中,我也无能为力。”林慕白将针包递给如意,“公主好生歇着吧,按时吃药会渐渐好起来的。”   “林慕白!”容嫣然低喊一声。   林慕白转身望她,“公主想说什么?”   “帮我——”她眸色涣散,许是因为针灸过后特别疲乏,渐渐的又合上了眼眸。唇瓣一张一合,声音孱弱无比,“帮我!”   唯有两个字,却有种道不尽心酸痛楚的感觉。   “师父,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如意不解。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而后长长吐出,“她虽然有些神志不清,但偶尔清醒的时候还是说了几句真心话。约莫连公主自己都明白,自身处境。走吧!”   如意颔首,推着林慕白出了房门,转身关门,“听说这段时间莫城主一直不在城中,好像是出城去了。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能安心出门呢?”   却没听到林慕白的回答,如意急忙转身,却见林慕白坐在木轮车上一动不动。顺着林慕白的视线看去。在回廊尽处站着一个黑影。   “谁?谁在那儿?”如意蹙眉低呼。   林慕白道,“找个僻静的地方,谈谈吧!”   黑影一晃而去,如意心惊,“师父?”   “走吧!”林慕白娇眉微皱,“跟上她。”   “是!”如意推着林慕白急速追去。   那人一直走一直走,却能很好的避开府中众人,对公主府如入无人之境。终于,黑影快速的窜入了花园之中,隐没在一片假山丛内。   “你在哪?”林慕白问。   “你过来。”那声音格外低沉,仿佛带着一种极力压制的颤抖,“在这里。”   如意担虑,“师父,当心些。”语罢,这才小心翼翼的推着林慕白往前。   “一个人过来。”那人道,“我不想见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   “不可以!”如意冷了眉目,若是那人要伤了师父,该如何得了?   “没事!”林慕白道,“如意,在旁候着。”   “师父?”如意焦灼。   说话间,林慕白已转动木轮车,沿着假山丛中的鹅卵石小道,摇摇晃晃的进去。如意守在外头,来回的走着,直搓双手。师父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否则就是闯大祸了。   林慕白的身影消失在鹅卵石小径的尽处,车轱辘的声音也是逐渐消失。   如意慌了,整颗心高高悬起。   师父,会不会出事呢?   木轮车到了假山丛的最中央,终于停了下来。林慕白抬眸,容色不改,笑靥依旧。 ☆、第111章 有人在唱歌   单薄的身影在风中徐徐转过身来,那张消瘦的面孔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她只是静静的审视着眼前的林慕白。安静,沉稳,不骄不躁。只不过眼神有些溃散,凝聚少许便开始游离在外,教人找不到聚焦点。   “你就不怕吗?”她问。   林慕白一笑,“怕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我会杀人。”   “那你杀了谁?”林慕白问。   她轻叹一声,继而摇了头,“没有。”   “那不就结了。”林慕白稳坐木轮车上,浅笑道,“疯了那么多年,受了那么多年的艰难困苦,一肚子的委屈,真的不想与我说点吗?”   音落瞬间,毫无聚焦的眼眸,终于凝了光亮,见少许泪光盈动。徐徐跪地,给林慕白行了礼,“多谢侧妃相救之恩。”   “丁香,我要的不是你的感谢,你明白吗?”林慕白伸手去搀她。   瞧见林慕白手上的伤痕未愈,虽然拆去了纱布,但仍带着暗红的结痂,丁香便垂了眸,“上次对不起,我不知道——有时候我也控制不住自己。连自己做过什么,都会忘记。”   林慕白点了头,“因为你体内毒素难除,我能理解。此后,我希望你能遵从我的叮嘱,按时喝药。除了蔷薇和如意,望你莫要轻信任何人。”   丁香笑得寒凉,“轻信?如今我还敢信吗?”   “丁香,我能救你,但你也必须救你自己。事到如今能帮公主的,只有你了。”林慕白道。   “只要能帮公主杀了那帮邪祟,丁香做什么都愿意。”她咬牙切齿,“那些人心狠手辣,什么都干得出来,若不是我在偶然的机会突然醒过来,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可能知道。正如你们所说,如果不是蔷薇,我已经死了。没人在乎我的生死,我就会成为他们手中的死人。”   林慕白陡然凝眉,“他们是谁?”   音落。丁香一怔,“我方才说了什么?”她开始极力回忆,可渐渐的,她好像连自己说过什么都忘了。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不知在想什么,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找不到。   “我——”丁香望着眼前的林慕白,顷刻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好像搜寻什么,可——可还是什么都没有,“我忘了——”   “别想了!”林慕白面色瞬时一紧,“什么都别想,只管放松心情。”她快速扣住丁香的腕脉,“你别激动,赶紧回去,别叫人看见。我马上让如意给你送药,你切记按时服药。”   “好!”丁香精神恍惚,整个人都晃晃悠悠的。她不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也忘了自己还要说什么,只觉得突然间脑子炸开,只剩下一片空白。   林慕白轻叹一声,转动木轮车走出假山丛。   如意在外头等得焦灼至极,见着林慕白出来,慌忙上前,“师父你没事吧?”   “我没事。”林慕白轻叹一声,“马上回去。”   如意颔首,即刻推着林慕白往回走。   “师父?”如意抿唇。   “她的情况不太好。”林慕白道,“中毒太久,导致她的身子也出现了异样的变数。若不及时处理,我只怕她——”   如意凝眸,“如意始终相信,好人有好报。”   林慕白浅笑,“但愿吧!”   蔷薇找人快要找疯了,最后在院子里找到痴痴呆呆的丁香。她一个人窝在亭子一角,神情略显迟滞。见着蔷薇时,依旧发出模糊的傻笑声。   “你怎么跑出来了?”蔷薇轻叹着,“不是告诉你,不要乱走吗?若是被人看见,会闹出事来的。”   丁香笑嘻嘻的望着她,“夜半无人——私语时,嘘——”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轻点,你听——有人在唱歌。你听到没有?有人在唱歌。”   蔷薇侧着耳朵听,仔仔细细的听了半晌也没发现什么歌声。只得暗自腹诽,这丁香本就是个疯子,自己还信了她,真是一道疯了。思及此处,她轻笑一声。“起来吧,我带你回去。这儿是公主府,怎么可能有歌声呢!你呀,尽胡说。”   “真的有歌声。”她瞪大眼睛,竟是生气的盯着眼前的蔷薇。   蔷薇一愣,丁香骤然低下头,身子止不住轻颤,“你听,你听,歌声又来了——”她骤然捂住自己的耳朵,脸上呈现出极具惊恐的狰狞之状,“真的有人唱歌,子为王——母为虏——”   心下一哆嗦,蔷薇急忙拽住丁香惊颤的手,“你别胡说了,赶紧跟我回去。”丁香这副样子,让蔷薇觉得打心眼里发怵。   好像这周围,真的突然变得冷飕飕的,阴气沉沉的,有冷风从衣领处灌入,身子都跟着微颤起来。   将丁香带回房间,好生安顿,蔷薇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   外头有如意的敲门声,说是送了汤药过来。   “如意姑娘。”蔷薇笑了笑,“这是侧妃给的药?”   如意含笑,“那是自然,师父的药绝不假他人之手,全部由我亲自处置。帮我把丁香扶起来,把药喂下去。”   蔷薇颔首。   这药是必须喝的,可喝完药丁香还在嘀嘀咕咕个不休。   “她在说什么?”如意问。   蔷薇蹙眉道,“她说,听到有人在唱歌。”   如意一愣,“什么?”   唱歌?   自己住在公主府的时日不短,好像没听到过有人唱歌,这是怎么回事?这丁香刚刚不是——怎么突然又发起疯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如意不解,蔷薇更不明白。   “这公主府以前,有人唱歌吗?”如意问。   蔷薇摇头,“没有,公主下令,府中不可有歌舞姬,所以是不可能有人唱歌的。”她回望着丁香,“估计是丁香病得不轻,心中臆想的。”   如意深吸一口气,点头走出了房门。   唱歌?   歌声?   师父说过,丁香的身子因为长年累月受剧毒侵蚀,已然有了变数,所以——她的话到底可不可信呢?如意摇着头,这事还是跟师父说一说吧!   经过园子的时候,如意顿住脚步。不远处,明恒走得飞快,好像是朝着府外走去,脚步很着急。看明恒僵冷的面色,约莫是很重要的事吧!   回林慕白屋子的时候,正遇着林慕白替容哲修拆去眼上的药敷。   “你别急着睁开眼睛,先缓一缓。外头光线太强,你太久没见到阳光,太着急反而会灼伤眼睛的。”林慕白细语低柔,见着如意进门,便道,“如意把门关上,把窗户帘子都给拽上。”   “是,师父!”如意照办。   容哲修缓缓睁开眼睛,眼皮抬得很慢。   莫浩在旁忙问,“世子哥哥,你能看见了吗?你看见没有?”   四下万籁俱寂,谁都没敢吭声,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盯着容哲修。明亮的眼底逐渐凝了微光,而后渐渐的发光发亮,容哲修伸出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   林慕白低声问,“怎么样?”   他将眉头蹙得生紧,而后抬头望着眼前的林慕白,突然笑出声来,“我看见了!小白我看到你了!”音落,竟是一蹦三尺高,直接跳到了林慕白的怀里。   林慕白只觉得此刻,世间所有的欣喜都比不上他复明的快感。这份愉悦,这份欣喜若狂,好像什么都不能取代此刻的相拥。   “终于看见了!”林慕白落泪,“太好了!”   容哲修抽着鼻子,泪眼汪汪的盯着林慕白,“小白,我终于又能看见你了!小白——”   莫浩不断的蹦跶,“世子哥哥看到了!世子哥哥的眼睛能看见了!”   容盈端坐案旁,紧握的拳心释然的松开,唇角不自觉的扬起一抹浅笑。真好!能看到了!真好,孩子的眼睛没事。所幸,有她!   他忽然想着,若是此生未能再遇,此刻的他们又会是怎样的境地?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一个继续痴傻无状,一个仍旧行医为生。而后呢?   再无交集?   到底是命中注定,相爱的两个人,便是隔了千山万水也会再走到一起,再续前缘。   尽管这前缘。并不容易继续。   既然无法继续,那就重新开始。   “出去走走吧!”林慕白笑着放下容哲修,“园子里的花开得很好,你小心点带着浩儿出去,别惹人注意。记住,不要太累。眼睛刚刚恢复,不可太用力的去看,得珍惜。”   容哲修连连点头,“浩儿,咱们走!”   因为明恒有事出去,便由五月跟着他们。   如意笑了笑,“真好!世子能看到了,又能和正常的孩子一样,蹦蹦跳跳的。”   “丁香吃药了吗?”林慕白问。   如意颔首,“吃了。”顿了顿,她又道。“只不过,丁香跟蔷薇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什么奇怪的话?”林慕白不解。   如意仔细想了想,便将蔷薇的话一五一十的转达,“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按理说咱们在公主府待的日子也不短了,若真的有什么歌声,也该能听见才是。可这公主府咱们也走过一圈,似乎并没有歌姬。正如蔷薇所说,公主府内是没有歌舞姬的。师父,这会不会是丁香的疯言疯语?”   “歌声?”林慕白也没听到什么歌声。   从入住公主府开始,直到今日也没听到过。夜里的公主府是很安静的,若是有歌声,她必定能听到一些。或者说——林慕白挑眉,“也许丁香所说的歌声并不是在公主府内听到的。”   如意仲怔,“师父是说——旧宅?”   听云中城的百姓议论,说是莫家旧宅曾经闹过鬼。若说有诡异的歌声,倒也不足为奇。可是,这只是林慕白的猜测而已,因为从始至终都没人提过歌声这件事,是故也无从考究。   “丁香时而清醒时而疯癫,要等到她完全康复需要好一段时间,毕竟她中毒已深。”林慕白抿唇敛眸,面色微沉,“你去告诉蔷薇一声,不管丁香说了什么都必须记下来,一字不漏的告诉我。”   “师父的意思是,这疯言疯语之中,也许夹杂着当年的真相?”如意深思,“若是这样的话,那当年的事情,只怕非比寻常。”   试想一下。公主从此性情暴戾,继而到了现在的疯癫无状。   婢女丁香早前就疯了,且被人下毒。   乳母金凤前两日惨死在纪家旧宅,死状惨烈恐怖。   而乳母之子元青,则失踪未归,如今都不知去向。   这一连串的事情,似乎都指向了陈年旧事,似乎都在极力掩藏着一件不为人知的秘密。可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呢?金凤死了,她是怎么死的,被谁杀死的,那么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林慕白不相信,这件事会到此终结。   她总觉得,这只是个开始。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凶手隔了那么久都没有第二次行动,但她隐约觉得凶手也许就在身边。所以,她抗拒的接触公主府的所有人,除了蔷薇,她谁都不敢信任。   “让我好好想想。”林慕白敛眸。   如意颔首,小心的退出房间。   能让师父如此为难的,想来这事是真的不简单。   容盈缓步上前,长长吐出一口气,“事情隔了那么多年,你想要一下子窥探真相,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慢慢来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习惯性的抱着她坐下,“我这厢也得了一些消息,要不要听?”   林慕白挑眉望着他,笑得凉凉的,“说吧,什么条件。”   他斜睨她一眼,“在你眼里,爷是这样的势利小人吗?在你需要爷的时候。会这般落井下石?”   她道,“爷是不会落井下石的,最多吃干抹净,骨头渣子都不剩。”   他嘬了一下嘴,“不愧是容夫人,真当了解为夫。既然如此,那你看着办吧!”   她一愣,“什么容夫人?”   他抱紧了她,轻叹一声,“早前不是说了吗,来日我若一无所有,便是庶民。你得养着我,到时候与我做一对寻常夫妻。这老百姓家里,不都尊一声夫人吗?我这厢叫你容夫人,何错之有?”   她面上热了几分,“油腔滑调,快些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闻言,容盈凉飕飕的望着她,“这头刚尊你一声容夫人,那头便摆起了夫人的架势?”   她一记软拳落在他的胸口,“越发没个正形,我与你说真的。”   他道,“我何曾儿戏?”   林慕白委实拿他没辙,巧言善变是他,强词夺理也是他。你若是逼得急了,折腾得没完没了的,还是这个光明正大耍无赖的人。   轻叹一声,林慕白暗自忖度:罢了罢了,与他争辩算什么,到头来都是自己吃亏,干脆闭了嘴什么都不说。否则教他钻了空子。倒是自己的错漏。   “为何不说话?”他问。   她道,“我说得多了,反而没理,干脆就不说了。”   他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脸上,“嗯,越发乖顺,倒叫人越发舍不得,越发的——”陡然含住她的耳垂,惊得林慕白瞬时身子酥麻,伸手便捧住了他不安分的脸。   “青天白日,想点别的。”她气息微喘,面颊绯红,若染了一层嫣红的桃花雨,格外的娇艳。眸色微微迷离,泛着少许琉璃微光,就这么略显慌乱的盯着他。   “脑子里都是你。还能想什么?”他一本正经的问。   她哑然失语。   见她如此神色,他终于扬了薄唇,勾勒出邪魅嗤笑,继而含上她两片朱唇,辗转缠绵,终也是浅尝辄止没有继续深入。指节分明的手,温柔的撩开她散落面颊的发丝,笑得这般蛊惑众生,他道,“滋味极好,那爷就告诉你,爷得到的消息是什么。”   她气息微喘,身子柔软的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彻底乱了自己的心绪。   将唇瓣贴在她的眉心,容盈娓娓道来。“我教人调出了当年纪家的案子,发现里头似乎有些不妥,对于纪家至死不降的原因陈述,极为潦草,几乎是一笔带过。所谓的证据似乎也有些不足,如今还有待查证,我手里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林慕白蹙眉,“你是说,当年纪家的案子,也许并非人们所看到所听到的那样?也许——是个冤案?”   “朝堂更替,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容盈轻描淡写的开口,手指缭绕在她的青丝之间,扯得她的头皮有些微微生疼。可他却乐此不疲,甚是喜欢在她的发间撩乱,不安分的指尖,在她的后脑勺处微微顿了顿,终于有了片刻的静止。   “可是,纪家上下这么多人,若真的是冤枉致死,那么——”林慕白犹豫了一下,“可这毕竟是朝廷下令,是皇上的圣旨所为,即便是错了,应该也不会翻案了吧?”   “没错。”容盈点头,眸色幽邃,极具深意的望着她,“有些人即便是错了,那也是对的。”见她不语,他继续道,“我知道,你会觉得这很不公平。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因为朝廷一句话,那么多条人命无辜惨死。可是容夫人,你必须得接受,因为这是每朝每代都会历经的事情,而且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林慕白表示理解,“我知道,我也明白。每个朝代的建立,都必须有人死,拿鲜血来为新皇朝做洗礼。”   他点了头,“事实上确实如此,有些人着实该死,而有些人是不得不死。我不知道当年纪家的案子是不是冤案,但我知道莫家执掌云中城,肯定比纪家更妥当。云中城地处偏僻,对朝廷而言,要掌控这样一个地方。就必须派个稳妥之人。”   “其次,还得杀鸡儆猴。纪家在云中城根基稳固,所以——不管是不是冤案,从当时的朝廷角度分析,纪家的人是该死的。要扶持莫家,就得对纪家斩草除根。这从一定的意义上来讲,是一种朝廷策略,无可厚非的手段。”   中央集权与地方政权的制衡和稳定,有时候确实只能靠杀戮来实现。   明知道是冤死,但也必须死。   这就是现实,再残酷也得接受的现实。   林慕白下意识的抓紧了他的胳膊,眸中略带微伤,“那么你呢?”   他微怔,继而低眉盯着她,视线良久都不曾挪开。   他?   “朝堂更替,有朝一日,我也会被替代。”他音色磁柔,但是听在林慕白的耳朵里,却是格外的刺耳,“今日的恭亲王,也许是明日的阶下囚,更有甚者身首异处,成为史官笔下的又一成王败寇。”他说的何其简单,轻描淡写的力道,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她却听得心惊肉跳,“成王败寇?”   他一笑,“成者为君,败者赴死,这是亘古不变的定数,我身为皇室子弟,绝对难逃此劫。”   林慕白笑得微凉,“那我呢?”   他道,“到时候举家覆没,你只能随我同生同死。”粗粝的指尖掐起她精致的下颚,教她直视自己幽深的墨色瞳仁,眸光寒戾无温,“此刻后悔,业已来不及。我这九幽来使,便是死也得拽着我的容夫人,共赴黄泉。”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她的笑,微微刺痛了他的眸。   就势吻下,心却在相濡以沫过后,轻轻的颤。   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   容哲修难得重见光明,自然欣喜若狂,在院子里又蹦又跳,俨然高兴得发疯。天知道,目不能视的时候。他有多害怕。一个人陷在漆黑里,若是听不到动静,便会觉得世界上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那种恐惧,那种无助与惊慌失措,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   所幸那个时候,林慕白总会抱着他。因为她很清楚,一个孩子对黑暗的恐惧,没有安全感的惊慌。   “世子哥哥,小白说让你别太用力看东西。”莫浩趴在栏杆处,双手托腮望着站在空旷处胡乱蹦跶的容哲修。他想不通,高兴就高兴吧,为何世子哥哥那么喜欢蹦跶?   容哲修撇撇嘴,回头望着一脸不解的莫浩,走到他跟前,双手掐腰道,“你懂什么。我这是在尽快让双眼适应周边的环境,能让自己好得更快一些。”顿了顿,他又道,“小白是我的,不许你这样叫她。”   莫浩直起身子,歪着脑袋一脸不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容哲修走进亭子,终于安分下来,稳稳坐定。   莫浩凑上前,“世子哥哥,那我不叫她小白,我叫她什么呢?”   容哲修揉了揉鼻尖,“叫林侧妃。”   “不要不要!”莫浩嘟哝着嘴,“我还是喜欢叫她小白。”   容哲修来了性子,“我是你世子哥哥。我说了算,不行就是不行。不叫林侧妃,你就叫林大夫,反正不能叫她小白。那是我的专属称呼,谁都不能抢。”   莫浩哼哼两声,“世子哥哥好小气。”   “小气?”容哲修凉飕飕的望着如今越发大胆的莫浩,“敢说我小气!我告诉你,能说我小气的只有两种人!”   莫浩一怔,“哪两种人。”   容哲修伸出一根手指,“第一种,制得住我的。比如皇爷爷,皇祖母,我爹或者小白!”   “第二种呢?”莫浩问。   容哲修笑得阴测测的,慢慢的爬向莫浩,将脸凑到他的最近处,一双墨染瞳仁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莫浩。这副人小鬼大的邪魅表情,倒是与容盈如出一辙。   他压低了声音,说得格外低狠,“第二种,就是死人。”能说他小气的,都去了阎王殿报道。反正已经冠上小气之名,他更不妨将小气之名践行到底。   莫浩倒吸一口气,陡然狠狠吸了一下鼻子,而后渐渐圈红了眼眶。   他刚张嘴,容哲修蓦地厉喝,“不许哭!”   这一声,直接将莫浩给吓了回去,眼泪珠子在眼眶里徘徊,愣是不敢落下。   许是觉得无趣,容哲修撇撇嘴坐回原位,“那么胆小。还算什么男儿大丈夫,真是给男人丢脸。”   莫浩抽泣着哽咽,“世子哥哥就会欺负人,也不算男儿大丈夫。”   容哲修一愣,挠了挠脑袋,“谁说欺负人的就不是男儿大丈夫了?你没瞧我爹光会欺负小白,而后占着她,谁都不肯相让吗?”   “男的欺负女的——是男儿大丈夫?那你欺负我呢?”莫浩被绕晕了。   容哲修捏了捏自己的下颚,这个问题倒是值得商榷。他朝着五月招手,五月快速上前,“世子有何吩咐?”   容哲修煞有其事道,“问你个事。”   五月行礼,“世子请说。”   “为什么爹欺负了小白,仍是男儿大丈夫呢?”容哲修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   五月,“额……”   这个问题,如何回答?   咽了口口水,五月扯了唇。   莫浩眨着明亮的眼睛,与容哲修一道期待的望着五月。五月突然觉得身上有些莫名的燥热,这问题似乎有些棘手。纵他惯来平静如水,此刻面对着两个屁孩,也是尴尬窘迫到了极点。   “约莫是——是——”五月也跟着眨了眼睛,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冷剑。   约莫是什么,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两个孩子瞪大了眼睛,等着他的答案。   “是什么?”容哲修道,“其实这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了,皇爷爷那么多后宫佳丽,却从不只欺负皇祖母一人,怎么到了爹这儿,就只欺负小白一人呢?真不公平!”   莫浩道,“世子哥哥,是不是舅舅想要小世子弟弟?”   容哲修一愣:小世子弟弟?   五月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疼。心想着还是赶紧让明恒回来替换吧,他这厢还是寂静无语的陪着殿下为好。对这两个孩子,他还真是搞不赢。   “我不要弟弟。”容哲修撇撇嘴,莫浩尚且不是小白生的,就已经跟自己抢小白了。若来日小白与爹有了孩子,那岂非——岂非将小白与爹都一道抢了去?   五月蹙眉,“世子?”   “我说不要就不要!”容哲修哼哼两声,“没有我的允许,我看恭亲王府谁敢给我添弟弟。”   五月无奈,僵冷的脸上,浮过一丝轻叹。   童言无忌,但有时候你也必得当真。   ————————   明恒站在护城河边,寂静无语的伫立。风过堤坝杨柳,一直等到了天色将暗。   不远处,有马车的车轱辘声,渐行渐近。   明恒没有转身,只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东西,定定的望着眼前的碧波浩淼。逐渐灰暗的世界里,唯有河面上的氤氲水汽在逐渐弥漫。偶有一两只流萤飞起,带着难掩的孤单寂寞,在寻求着属于自己的伴侣,等待着幸福过后的死亡或者重生!   马车停驻在身后,有人从马车上下来,一步一顿的走向他。   长裙逶迤,拖拽在地,发出窸窣的声响。   终于,那声音悉数消失在他身后。   明恒纵是没有转身,也知道是她来了。   “听说你想见我!”她话语淡然,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好似隔了一层冰,又好似遮了一层雾,只是三两句,便已恍如隔世。   轻叹一声,明恒幽幽转身望她,“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以为会空等一场,到底你还是来了。” ☆、第112章 你是皇嫂吗?   “你找我?”暗香不紧不慢的上前,静静的站在明恒身后。眼前的男子一如既往的俊秀,连挺直的脊背也是如此的颀长伟岸。曾经,她以为这是终点,后来她才明白,这只是个起点。可过了起点之后,她再也找不到终点,也回不到起点了。   明恒徐徐深吸一口气,抬眸望她,眼前的暗香笑得淡然优雅,浑然不似当初的纯真可人。彼时虽然言辞激烈,平素也惯了尖酸刻薄,但到底有一颗善心,能为他人着想而不会自私到眼下的地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变得陌生。   “彼时来不及说,如今我是来与你说声对不起的。”明恒从怀中取出那个香囊,上头的脚印已经被清洗干净,香囊的色泽依旧艳丽。可见当时暗香做这个香囊的时候,是费了不少心思寻找材质和上好丝线。可自己精心制作的,怎么舍得说丢就丢了呢?   暗香徐徐抬头,“对不起?”   闻言,她笑得微凉,眸色晦暗渐渐转为冰冷,“明大人的对不起,我可不敢生受。如今你是官,我是商,各自不相干。所谓的对不起,还是留着给别的女人吧!”   语罢,她转身便走。   “暗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你变成如此模样?”明恒确实不懂,也确实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知道又能怎样,你能帮我什么?”她问,“是帮着我杀人还是杀了我?”   明恒一愣,“除了杀人,你还想干什么?”   她笑得凉凉的,这一颦一笑让明恒觉得,竟有几分林慕白的影子。不觉心头一怔,却听得暗香道,“我想做的事,没人拦得住,就算粉身碎骨,我也要查出真相。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的滋味。明大人不会明白的,我也不希冀有人能懂。”   他觉得这话,应该算是暗香如今所说的,最真诚的话。他苦笑一声,想起当日的暗香,再想想现在的她。简直是判若两人。   暗香犹豫了一下,竟是压低了声音道,“他们还好吗?”   明恒蹙眉,“你还知道关心他们?”他当然知道,她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公主府大乱,我都听说了,林慕白应该很忙吧!她身子不好,腿又坏了,还得照顾殿下和世子,一个人太累了。”她声色喑哑,带着几缕疲倦,敛眸轻叹,“你多照顾着点。”   “既然这么关心她,为何还要这样?”明恒不解。   暗香苦笑,“有些时候,关心不代表还在乎。如今我与她,桥归桥路归路。看到你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也免得人说我暗香,是个忘恩负义的。”她看看暗沉下来的天,偶有流萤飞过,闪烁微光。这护城河边的风景,倒是越发的雅致了。说是越发雅致,有时候也只是因为某人罢了!   “不是吗?”明恒冷笑两声,上前将香囊塞进她手里。   暗香一愣,下意识的握紧手中香囊。   “是啊,我怎么忘了,在你们的眼里,我的确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她笑得淡然,恍若事不关己,眸光在黑暗中凛冽如刃,“既然如此,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我既然是忘恩负义的,你这声对不起怕是不够的。”   明恒蹙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当日你的爽约,让我陷入了万劫不复。”她步步逼近明恒,笑得这般凉薄。   明恒身子渐退,身后便是柳树,已然靠在了柳树干上。   指尖轻柔的在他心口处打转,暗香仰头笑看着不明所以的男子,吐气如兰间,笑靥如花,“明大人不是想知道,我为何会变成这样吗?我可以告诉你,那你会转告林慕白吗?”   明恒咽了口口水,“你什么意思?”   “那天夜里,也就是在狐仙庙,他们冲了上来,把我丢在了马车里。”她话语低柔,笑靥如旧,“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吗?我以为你会来。以为那是我人生的另一处开始。可现在想想,我才明白,那是你我的终点。明大人,你可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明恒一顿,身子微僵。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是夜家庄的三姨娘,跟你不可能再有任何关系。不过此处无人,若是明大人觉得对我有所愧疚,也不妨全了我。”语罢,她的指尖慢慢滑向他的腰际。   明恒愕然,慌忙握住她不安分的手,“你干什么?”   暗香先是一怔,而后低眉望着他紧握的手,嗤笑两声,“你那么紧张做什么?别告诉我,你对我一点情义都没有。若是没有,你拿着香囊舍不得丢做什么?明恒,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我只是不想因为个人原因,而累及身边的人。”明恒松了手,侧身与她擦肩而过,站在了她的身后,“暗香,不管我对你的情义如何,此后皆是虚妄。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是恭亲王府的人,你既然与恭亲王府划清界限,也就是与我划清界限。”   他顿了顿,“至于在你身上发生的那些事,该是我的责任,我觉不逃避,但——也仅限于我对你的责任,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他回眸望她,“有件事我还想问清楚。”   她扳直了身子,“问吧!”   “那日雨中,我身负重伤,是不是你?”他问。   她一笑,“是如何,不是又如何?还重要吗?”   他敛眸,确实不重要了。   但,明恒深吸一口气,“回答。”   “是。”她当然明白,自己的针线活,林慕白是最清楚的,这件事明恒既然起疑了,答案也是迟早的事。世上所有事,都是纸包不住火的。   “为何要救我。”他问,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冷剑。   暗香徐徐转身,长叹一声回眸迎上他灼灼双目,只觉得心里疼得很,但脸上依旧挂着淡然清雅的笑靥,“我若说只是举手之劳,你必定不会相信。那我说,我是别有深意,你可信?”   “什么深意?”他问。   她笑,“当然是希望你念着我的救命之恩,来日不管我做了什么,都能对我网开一面呢!”   他知道,这不是真心话。   见他不语,暗香拂袖轻笑,“真是无趣,连装装样子都不会。我救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罢了,对自己的过往也有个交代,如此,才算对得起自己曾经的痴心一片。横竖,我都是残花败柳,还有什么什么值得眷恋值得祭奠的?似乎——也只有这个了。”   那一句“残花败柳”让明恒陡然瞪大了眸子,骇然间明白了当天夜里发生了何事。   突然间,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可以想象,一个弱女子,在漆黑的夜里,在诡异的狐仙庙前等着他。可是等来的却不是心爱的男子,而是一帮凶神恶煞,转而间在她疯狂的挣扎里,让她完成了从少女到女人的转变。无力的挣扎,无助的嘶吼,伴随着疯狂的夜,彻底改变了一个人的心性。   “对不起!”他除了这个,似乎再也想不到什么词,能对她做出弥补。   “对不起?”暗香低吟,笑得凉凉的,“一句对不起,你觉得我就能回到从前吗?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他们压着我,捂着我的嘴,撕了我的衣裳,在我身上为所欲为。我以为你会来,哪怕赶不及,至少最后的时候,你也会来带我回去。可是我错了,从始至终,你都没来。”   “那一夜,你知道我有多疼吗?”她声音沙哑,但没有半点哭腔,平静得教人心颤,“我一个站在风中,站在那棵许愿树下很久,为什么别人许的愿望都能实现,而我的愿望却落了空呢?林慕白说得对,狐仙都是骗人的,只可惜我也上当了。什么狐仙,什么许愿树。以后我只信我自己。”   明恒握紧冷剑,“很抱歉,那天晚上——”   “别跟我说借口,事已至此,任何理由都不足以让我回到最初。”暗香笑得寒凉,“明恒,你不会单纯的以为,只要一句对不起,就能彻底让前尘往事一了百了吧?我恨你。”   最后三个字,让明恒眉心陡蹙,僵在当场。   “我恨所有人,在乎的不在乎的,我都憎恨。这世上就没有我可以相信的人,除了自己,我谁都不信。”暗香低狠的吞吐着令人心寒的话语,“你走吧!这句对不起我不收,你欠我一条命。我还是会找你的。既然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想必来日对我的要求,也该有求必应才是。”   明恒深吸一口气,“只要不违背道义,我会答应你的。”语罢,他转身便走。   “这么快就想走了,不继续叙叙旧吗?”暗香笑得寒凉。   明恒没有止步,继续往前走,“已无必要。”   是的,已无必要。   明恒走了,再也没有回头,也不可能再回头。很多时候,有些人注定是要错过的。暗香与明恒不过是萍水相逢,虽有纠葛,但到底也难成正果。   暗香定定的望着明恒离去的背影,逐渐红了眼眶。   其实狐仙没有骗人,只是那根绸子。没能系在许愿树上。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的梦碎了。彻底的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拼凑。   这样,也好。   残月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盯着依旧浅笑盈盈的暗香,眸色微沉。   “出来吧!”暗想道,“我知道你从庄子出来就一直跟着我,方才我说的做的,你都听到了看到了。”她敛眸垂首,“不知有何感想?”   残月缓步走出,朝着她走来,在距离她还有一段路程时,顿住了脚步没有再往前走,“别忘了庄主交办给你的事,夜家庄不留无用之人。”   暗香笑了,笑得嗤然,“不留无用之人吗?那倒也是!”她朝着他走来。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那么你呢?若不是我,此刻你就与那天晚上的人一样,都已经见了阎王,不是吗?”她微微抬头,望着黑暗中那张阴晦不明的脸,那双无温的眸子。   面对着她,他却带着少许的慌乱。   见他不语,暗香笑得越发肆意,“怎么,我说错了吗?还是说,你还想尝尝我这副残躯是什么滋味?”她的指尖抚上他的面颊,凉凉的温度在他面颊处游离,“说起来,你还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音落,残月的身子骤然绷直,没敢吭声。   她拂袖转身,“原来男人窝囊起来,真的比狗不如。”   残月低头。   “这世上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她疾步朝着马车而去。   残月不语,只是静静的望着马车离去。   马车走了,残月微微扯了唇,这才跟着离开。   明恒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怎么好看。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欢天喜地里,为容哲修的双目复明而高兴。明恒心里是高兴的,可脸上怎生得都笑不出来。   等到夜深人静,他便一个人独坐在院子里一角,杯盏浅酌。他不敢喝醉,可又想喝醉。似乎这个时候,酒精的妙用胜过了千言万语。   因为丁香吃了药,此后又吐了,如意帮着蔷薇伺候完丁香,这才悄悄转回自己的房间。见着明恒一个人独饮,如意顿住了脚步。想了想还是朝着明恒走去。   “怎么了?”如意笑问,“明大人一个人漏夜独饮,是心情不好?”   明恒一笑,“没有,只是觉得突然间想喝酒,但是找不到人作陪,所以便独自一人。”   “我陪你喝如何?”如意笑了笑。   明恒一怔。   如意道,“你莫多想,我只是觉得一人独饮不若两人喝酒来得痛快。明大人可别忘了,我来自棠梨院,这酒量可一点都不比你们男人差多少。”   闻言,明恒笑出声来,“这倒是!”   寻了两个杯子,弄上一壶好酒,夜风习习,各自惬意。本是无关风月,却尽兴风月。实乃人生幸事。如意的酒量是极好的,早前在棠梨院跟着红绡,红绡教会她的第一件事,便是千杯不醉。   “你这酒量还真是极好的。”明恒都已微醉,如意却饮酒如喝水,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   “红绡姑娘说,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要想保护自己,就得让自己变得顽强。在风月场上讨生活,你就得会喝酒。当所有人醉了,唯独你不醉的时候,你才是安全的。否则,会死。”她说的轻描淡写,可那些岁月却是不堪回首的。   明恒当然知道,对于如意而言,棠梨院的岁月是她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为有她的贵人——红绡姑娘,也是在那里,她遇见了林慕白,改变了人生轨迹。可是棠梨院的过往毕竟见不得光,世人庸俗,对于风月女子总是抱了偏见。   不管你是否心甘情愿的进入,一日风月,终身污名难去。   “你不会也看不起我吧?”如意笑问,杯酒入腹。   明恒苦笑,“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吗?我反而敬佩你,当初你都肯赴死为红绡抵罪,便是这份情谊也足以教多少男儿汗颜。这世上太多薄情寡义之人,已经鲜有这样的情深意重了。”   “人得有良心。”如意轻叹一声,想起了蔷薇,这话蔷薇一直都挂在嘴边的。如今想起来,说这话能说得理直气壮,也是一种感悟,也是一种本事。   两人相视一笑。明恒道,“来,为有良心的人,敬一杯。”   如意却笑道,“敬天下有缘人吧!”   明恒笑着颔首。   无关风月,却喝得极好。到底喝了多少,明恒自己也说不清,最后是怎么回去的,他自己也忘了。一觉醒来,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榻。熟悉的一切,熟悉的味道。   明恒幡然坐起,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换了衣服。   心下一紧,他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脑仁因为酒精作用,疼得很,但——什么记忆都没有。就记得与如意喝酒,而后——而后越说越尽兴。便再也没了然后。   外头的太阳已经升到老高,明恒揉着太阳穴,起身时晃了晃身子,才算站定。   他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那么如意呢?   昨夜,是如意送他回来的?   如意?   如意正推着林慕白去给容嫣然治病,面上有些微白,眼底有些倦怠。林慕白道,“喝酒了?”   “嗯!”如意也不欺瞒,继而笑笑道,“一时间没忍住,实在太久没喝念得慌,就有些把持不住。我喝了醒酒汤,哪知这身上的酒味还是熏着师父了。”   林慕白笑道,“这有什么,女子喝酒,当心身子注意安全就罢了!我这厢没那么多规矩,你自己把握分寸就好。”继而又问。“一个人喝的?”   如意犹豫了一下,“和明大人一起喝的,昨儿个夜里我瞧他好像心情不好,可一个人喝酒惯来无趣,我便过去寻他一起喝酒。哪知他酒量不好,最后是我送他回去的。”   “那就好!”林慕白轻叹一声,约莫也是猜到了一些。   明恒虽然不如五月的僵冷,但自制力也算是极好的,否则不可能跟在容哲修身边多年,深得容哲修信重。他的心事惯来不会轻易在脸上浮现,脸上一惯是笑着的,但实则内心如何,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师父,明大人和师姐是不是——”如意顿了顿,没将话说完。   林慕白的脸上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仍是淡淡的,仿佛暗香此人已经离她很远。“她喜欢明恒,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那天夜里,她本来是去等明恒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到底失之交臂。也是从那时候起,她性情大变,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暗香了。”   如意蹙眉,“昨儿个夜里,明大人说了一些醉话,说得最多的,是对不起。”她推着林慕白继续往前走,“这里头大抵是有苦衷的,明大人说,他对不起暗香,是他让暗香沦落到这个境地。但具体是什么,我也没细问,毕竟他喝醉了,这样套人的话,并不厚道。”   “该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的。”林慕白没有多说。   容嫣然已经醒了,蔷薇扶着她靠在了床柱处。她现在的病情已经有所控制,虽然谈不上好转,但只要不刺激她,她就会渐渐的安静下来。虽说治愈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妨抱着这份心,好好的对待,也许天可怜见,能让这位公主不至于成为大祁朝第一个发疯的公主。   蔷薇已经给容嫣然喂了一些清粥,见着林慕白进来,便行礼退下,将房门合上。   “你来了。”容嫣然口吻稔熟,倒似故人,“陪我说说话吧!”   林慕白轻扣她的腕脉,“你想说什么便说罢。我暂时还不会走。”   容嫣然眸色迟滞的盯着她,“我好害怕。”   如意蹙眉,每次过来,容嫣然总要说这句话。事实上这公主府确实阴森森的,但——害怕还是谈不上的。最多是人心不古,居心叵测。   “这两日,我总做梦,梦到以前的事。”她呢喃着开口。   林慕白轻叹一声,松了手,“梦由心生,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当不得真。”   “是吗?”容嫣然靠在那里,素白的脸上带着少许飘渺之色,眼睛往上看着,好像是在找寻什么,“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林慕白一笑,“公主若是愿意,慕白洗耳恭听。”   “那年的我,才十六岁,生得很漂亮。”她的嘴角带着笑,许是真的想起了当年的自己,那个风华正茂,笑靥如花的女子,“父皇诸多儿女,偏偏最宠爱我和皇兄。因为仗着父皇喜欢,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   “新朝初立,我尊为公主,原是极好的事情。可是皇兄病了,父皇和母后便再也没有开心过。我成日在外头为皇兄寻找名医,却不慎遇见了他。那年莫青辞上京——只是一眼,我便泥足深陷,再也难以自拔。”   “当我知道他是云中城莫家少主,我便动了让父皇赐婚的心思。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只一眼就足以让你定下终身。委身相许。皇兄说,那便是一见钟情。”   “我对莫青辞,是一见钟情的,可我没想到,他的心那么冷那么硬,不管你怎么捂,都捂不热。后来我才明白,他只是对我心肠太硬。在看到纪琉云的那一刻,他的眼里是我不懂的温柔。我便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彻底,输得毫无防备。”   “原来公主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至少得不到一个男人的心,纵然你身负皇命,纵然你有公主之尊,你还是得不到他。除了新婚那一夜,他几乎不会碰我。所以——我恨毒了他们,恨纪琉云。恨莫青辞,恨云中城,恨我自己。”   “可是——”她眸色迟滞的盯着眼前的林慕白,眼睛里没有半点光泽,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浮动,“就算我杀了纪琉云,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连我的孩子都没了,都没了——”   “小公子不是——”如意蹙眉,林慕白示意她莫要开口。   如意心照不宣的保持了缄默。   林慕白道,“是公主杀了纪琉云,但是恩怨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也该了结了才是。公主念念不忘的,只是自己的遗憾,未能得到的缺失。其实公主没必要那么执着,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折磨成这般模样,值得吗?你既然是公主,理该有更好的待遇,遇见更好的人。”   容嫣然的唇色泛着青紫,“那是以前,而今什么都没了,什么都不可能了。”她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问道,“你能让我见见他吗?”   “莫城主?”林慕白问。   容嫣然无力的靠在那里,“我还有几句话想问他。”   林慕白有些迟疑,因为她担心万一容嫣然见到莫青辞,突然又受了刺激,那么已经控制的病情又会急剧恶化,到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收拾局面。   毕竟医术有限,她又不是大罗神仙,真的能活死人肉白骨。   “城主最近比较忙。”林慕白道。   “是忙着去死吗?”她笑问。   如意陡然凝眉,这是什么话?听得人心里都发毛。   容嫣然继续道,“纪琉云是我亲手杀的,所以除非这世上有第二个纪琉云。否则他绝对不可能再与那贱人双宿双栖。”   “公主别想太多,也许事情并非如此。”林慕白道,“好了,你好生休息。”   “林慕白,我要见莫青辞,你让他来见过,否则——我就死给你看。”她说的很轻,言辞间格外虚弱,但她说的话确实极为认真的。   林慕白轻叹一声,“好!我帮你转告,但他肯不肯见你,另当别论。”   “他一定回来的。”容嫣然合上双眸,“没看到我生不如死的模样,他怎么能痛快呢?他还等着看我的下场,让我为他心爱的女子偿命。他一定会来的!一定会!”   “走吧!”林慕白瞧了如意一眼,如意推着木轮车转身往外走。   “林慕白。”容嫣然又睁开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上方,“我想问你最后一件事。”   林慕白转身,“什么事?”   “你是我皇嫂吗?”她问。   闻言,林慕白微微愣了一下,“皇嫂?”所谓的皇嫂,应该是指容盈的正妃——白馥吧!   “你是馥儿吗?”容嫣然没有看她,依旧盯着上方。   “不是!”林慕白应了一声,示意如意推她出门。   容嫣然低低的应了一声,“那么,连他都会看错吗?”   心下一窒,他?   是指容盈吗?   容嫣然回眸望她,“你真的不是她吗?”   林慕白坐在木轮车上,身子微微绷紧,很多时候女人的心思是极为敏感的,尤其是知道自己深爱的男人心里,还藏着另一个深爱的女人,这份情愫无人能理解。他是这样的疼着她护着她,可内心里却隔着一扇门,她也试图走进去,试图让自己放开一些,没必要计较那些。   可事实上呢?   又有几个女人,能做到这样的大度能容?   “她生得极好,这世上都找不到第二个女子。”容嫣然眸色迟滞,话语如同魔咒,低哑的在房内流淌着,“她与我的性子倒是有几分相似,特别喜欢闹腾。可皇兄就是喜欢她,喜欢得可以连命都不要。她死的那一天,皇兄也死了一回。”   羽睫陡然扬起,心若刀割般,疼得鲜血淋漓。   “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根本不再重要。”林慕白丢下这么一句,几乎是逃离般的,逃出了房间。   不重要吗?   对女人而言,丈夫的过往其实是很重要的。   你爱着他。却连他最初的过往都不知情,还得通过别人的嘴,来得到一些让你刺骨生疼的消息,可想而知是件多么悲哀的事情。   馥儿死了,他也跟着死了一回。   林慕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约莫是生死相许!   再坚强的人,也有该死的软肋。   “师父,你莫她胡说,她神志不清,说的都是胡话。”如意心思细密,自然看得出林慕白微恙的面色。女人在情感上,大多数时候都是出于弱势的。   “是不是胡话,我心里知道。”她说得很轻,“如意,去跟莫城主说一声吧,免得她真的闹出事来。”   如意颔首,“明白了师父。”   是故当天夜里。莫青辞便回来了,果真去见了容嫣然。林慕白等人就在院子外头守着,免得容嫣然突然发病,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   屋子里很安静,谁也不知道容嫣然和莫青辞说了什么。   “师父,你觉得公主会和城主说什么呢?”如意问。却见林慕白有些怅然若失,当即一怔,“师父?”   林慕白骤然回过神来,“什么?”   “师父你怎么了?”如意蹙眉,想起了白日里容嫣然的话,可容盈就在旁边坐着,她也敢旧事重提,“师父若是不舒服,不若先回去吧!若要出事,谁来都拦不住。”   “没事!”林慕白轻叹一声,“再等等吧!”敛了眸,却将视线落在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容盈身上。眸色一滞,她急忙将视线投向别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青辞走出了房门,面色如旧,没有半点波澜,“公主没什么事,今夜就由我守在这吧,大家先回去。”   如意看了林慕白一眼,林慕白颔首,“那就交给城主了。”   只是林慕白没想到,这一夜,注定不是平凡之夜。   到底还是出了事。 ☆、第113章 找到了元青   入夜的时候,林慕白只觉得心里隐隐不安,但到底哪里不安,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也许只是女人的第六感吧!轻叹一声,她悄悄握住他缠着自己腰肢的胳膊,试图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奈何身子稍稍移动,他早已睁开了眼眸。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察觉了她的辗转反侧,早就没了睡意。   只是她一直睡得浅,他也舍不得弄醒她,干脆由着她翻来覆去。   如今她欲起床,他自然是耐不住的,趁势扣住她的腰肢,直接将她带回怀里按着,“夜深人静的,这是赶着去私会谁呢?”   她眉头微蹙,“胡言乱语什么?”   他饶有兴致的挑起她精致的下颚,“真是贼心不改,看样子还是欠调教。”   她轻叹一声,“好了。别闹。你赶紧睡,我起来坐会。”   他道,“坐着看我睡?”他勾了薄唇,那张邪魅狂野的脸上,浮现出勾魂蚀骨的轻挑谩笑,“打量着,实在对爷太上心,以至于得日夜盯着,怕爷跑了?”   林慕白给了他一记大白眼,“越说越不要脸,真是半点正形都没有。还说是恭亲王呢,我看是流氓皇子还差不多,整个一地痞流氓,痞子无赖。”语罢,她试图推开他,奈何他这手死死钳住她的腰肢,死活不肯撒手。   抬头看他,只觉容盈脸上的容色,竟然带着少许不舍,一些教人难以捉摸的神色。好似怕自己这一松手,便会将她弄丢了似的,这般的小心谨慎。   “你做什么?”许是他的力道有些重,林慕白有些吃痛,“容盈,你放手。”   他突然欺身而上,将她压在身下。   隔着单薄的寝衣,她能如此深刻的感受到来自于他的温度,胸膛的温度,全身的温度。灼热中,带着一丝重喘,重喘之中夹杂着难掩的情与欲。   略带粗粝的指腹,在她如玉般的面颊上轻柔摩挲,带着属于他的温柔与不舍。   她觉得有些窒息,下意识的瞪大眼眸望着眼前神情迟滞的容盈,“你怎么了?”   “以后,不准叫我放手。”他口吻僵冷,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几乎是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式语气,“爷不喜欢听到放手这两个字,懂?”   她微微愣住,一时间有些晃神。   不喜欢?   放手?   她有些不明所以,可转瞬间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当年的白馥是跳崖自尽的,那么放手——是否因为她呢?眸色微暗。林慕白敛了眸,垂下长长的羽睫,保持了缄默。   她不是那种不懂事,会无理取闹,会矫揉造作的人,但她到底是个女人。怕是女人都想跟自己深爱的男人,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表面上占据了一个男人的下半生,实际上却要与他心里的女人共享,这约莫是一个女人最难忍受的事情。我爱你,你却爱着她。   林慕白觉得自己如今最怕的一件事,便是到了最后才发现,自己这个影子突然变得无关紧要了。也许还会有别的影子,更好的取代自己的存在。   她曾扪心自问,这算不算软肋?   应该算吧!   见她不说话,他不安分的手,顺势溜进了她单薄的寝衣里,惊得林慕白骤然回过神来,慌忙摁住他的手,“别动。”   “看着我。”他道,“你在想什么?”   抿唇,林慕白苦笑道,“还能想什么,横竖都落在你手里了,只想着能不能让你少折腾我一些。难道你没看到,我是病人吗?”   凤眸微挑,溢开迷人流光,在昏黄的烛光里,扬着一张人神共愤的脸,带着蛊惑人心的笑。她有时候还真想不通,这世上怎么能有男子长成这样?还能把邪肆与张狂,浸染在骨髓深处呢?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魔化的男子,直教她一眼情深,便再也没能逃开他的掌心。   其实这样也好,顺着自己的心意活着,活的坦荡一些,直面内心的爱恨离愁。   “在我这里,你从来不是病人,没有任何缺陷。”他话语低柔,俯首埋在她的颈窝里,嗅着她身上若隐若现的淡雅清香,让鼻间的温热悉数停留在她身上,而后缓缓滑下,“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怎么看都看不够,一百年两百年,千年万年,怎么就那么短呢?”   他顾自低语,她娇眉微蹙,只觉得身上浮起一层层燥热。   深吸一口气,她道,“哪有人能活千年万年的。”   他道,“那你要多久?”   她道,“百年好合已是难求。”   他抬头看她,轻柔的含住她精致的下颚,“那就一直到你死为止。”   她点了头,“也好。”   伸手攀上他的脊背,此刻的她竟显得有些落寞,主动将脸贴近他的胸口。那是最靠近心脏的位置,是人身上最温暖的部分。她喜欢听他的心跳声,喜欢他怀里的温度。   温柔,缱绻。   令人眷恋,痴迷。   他的身子先是一怔,而后突然翻了身,直接让她攀在自己身上,叫她压着自己,这样她能舒服一些。也能让他彻彻底底的拥抱着她,承载她所有的重量。   林慕白攀在他身上,身子严丝合缝的贴着他,“爷,我睡不着。”   他低低的应了一声,“那我陪你说说话。”   她点了点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会,林慕白道,“其实我很想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人。”她抬头看他,“你说。我以前会是什么人呢?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或者我的亲眷,又该是什么模样?没有记忆的人,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空空荡荡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容盈深吸一口气,抱紧了她,“也许不必想得太多,你希望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去做什么样的。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她不语,趴在他身上,长长的羽睫轻柔扑闪着。   他顿了顿,继而勾唇邪笑,“许是此前太过滑头,所以才有了如今的假正经。”   她白了他一眼,“瞎说。”   “试想一下,若你是个乞丐,又当如何?”他邪邪的打量着她,笑得凉凉的。   她蹙眉,“乞丐?”容盈的脑子虽然此前与常人不同。但是现在也该正常了,为何她如今瞧着,反倒越来越不对劲呢?哪有人将她比作乞丐的?何况——她这副模样,哪里长得像乞丐?   再不济,夜凌云那头也不至于看上个乞丐,要娶乞丐为妻。   真是越说越胡话了。   “怎么,对乞丐这个身份不满意?”容盈邪魅的打量着她,“要不然,当个公主如何?”   “怎么——殿下对兄妹之情很感兴趣?”林慕白挑眉笑问。   容盈轻叹一声,“那你想当什么?”   她想了想,“什么都不想。”   “那——当妻子如何?”他问。   她嗤鼻,“我是妾。”语罢,正欲翻身从他身上下来,却被他陡然按住,当下微怔,不知容盈到底要说什么,用意为何。   他却是极为认真,“我说你是妻,你便是妻。”   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此处又没有外人,你的病早已痊愈,就不必再将我作她。难不成你想告诉我。我便是你的馥儿?便是修儿的生身之母,是你恭亲王的正妃?容盈,我知道你想她,我也知道你心里只爱着她一人,我尽量不去吃醋,尽量不去想太多。”   她伏在他的胸膛,温软低语,“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不在乎自己的身份,也不在乎今日的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地位。无可取代还是永远的替代?其实都不打紧。只要能陪着你便是。若是哪天她回来了,我会主动离开,绝对不会造成你和修儿的困扰,你放心便是。”   他抱紧了她,张了张嘴,终是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双眸微合,掌心微沉的压在她的后脑勺处,轻柔抚着她散落的如缎青丝。   那便——便这样吧!   也只能这样了!   “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他低语。   有些人,便是穷尽天下,于你而言也是无可替代的。   她敛眸:是吗?但愿吧!   一大早,如意在外头疾呼。“师父,师父!找到元青了,在城门口那里!”   林慕白骤然睁开双目,昨夜没能睡着,谁知一早却睡着了。听得这响声,林慕白慌忙起身,奈何双腿不能自主,又够不到自己的衣裳,当下求助性的望着慵懒侧卧,笑吟吟望着她衣衫不整模样的容盈。   容盈也不说话,只是把脸凑了过去。   好在四下无人。林慕白知道他那德行,便也没多说什么,早早的会过意来,轻柔的在他脸上啄了一下,“快些,外头出事了。如意这般着急,这事必定小不了。”   得令起身的容盈,不紧不慢的取了衣裳,难得伺候着她起身,自然要慢慢的、再慢慢的!付出了劳动,不得获得报酬才是吗?   林慕白觉得。他这哪里是帮忙,分明是添乱。   这儿摸一摸,那儿抱一抱,然后又捏一捏,那眼神就跟商贩挑货物一般,看得人浑身不舒服。最后不得已,她朝着外头喊了一声,如意这才急急忙忙的进来。   “到底出了何事?”林慕白问。   如意眸色微沉,“师父,找到元青了。”   林慕白身子一紧,“在哪?”她骤然回过神来,“城门?”可转念一想,不对,元青怎么会出现在城门口?他这是要出门么?   可元青都失踪好几日了,若是真的要离开,也该早就离开了,怎么会——还在云中城?   “师父去看看吧,只不过小心吓着!”如意替林慕白更衣洗漱完毕,五月才进门伺候容盈。   “走吧!”林慕白顾不得容盈,率先与如意出了房门。   容盈半倚软榻,斜睨着疾步离去的师徒,心下有些微恙。方才如意可是说了。当心吓着,那么这元青会以什么姿态出现在林慕白跟前呢?   能把林慕白吓着的,约莫不简单。   想了想,还是得过去一趟,若然真的吓出个好歹——转念一想又不对,早前她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哪是吓大的。如今还有什么能吓着她?不过跟去看看也好,免得她万一真的吓晕了,倒教别的男人白占便宜。   去城门口的路上,到处可见云中城守卫戒严的阵势,看样子这事怕是不小。如意也没敢多说。只道让林慕白做些准备,看一眼就走。   到了城门口,莫青辞早已等在那里,一脸的暗沉阴郁。见着林慕白便是微微一怔,颔首轻叹,“侧妃怎么过来了?”   “听说找到了元青?”林慕白挑眉。   莫青辞点了头,“就在外头,只不过奉劝侧妃一句,还是别过去为好。”   林慕白垂眸,这话怎么与如意说的一个模样,不禁问道。“这是为何?”   “元青死了,死得太难看。”莫青辞揉了揉眉心。   “怎么死的?”林慕白问。   莫青辞犹豫了一下,瞧一眼从后头赶来的容家父子,只低沉道出四个字,“五马分尸!”   音落瞬间,容哲修下意识的抓紧了容盈的手,他这厢也算是杀过人的,但——还真没这样弄死过人。五马分尸,可想而知,死状该有多凄惨。   没有深仇大恨,是不可能做下如此惨案的。   “如意,你留下,我去看看!”林慕白面色沉重。   “师父,如意不怕!”话虽这样是,但如意的心里是有些慌张的,毕竟自己也没见过五马分尸是何模样。只是在公主府的时候,听得他人言语说元青被人五马分尸,是故才会再而三的提醒林慕白要当心。如今亲眼去看一看,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住。   林慕白也没有拒绝,身为自己的徒弟,是有资格与她并肩作战,与她携手合作的。何况这种事别说是仵作。便是身为大夫,也偶有接触,没有强大的心里,怎么能当得了好大夫?   只不过,看到尸体的那一刻,如意还是没能忍住。跑到一侧的大树下,吐了个干净。   一张席子上摆放着元青的尸首,面目全非,四肢撕扯伤,身首异处。   “五匹马都已经抓住,不过都是城中百姓丢失的马匹,没有什么破案价值。这些丢失马匹的人家也都做了询问和笔录,丢马的方式也是各有差异,听上去没什么共通之处。”莫青辞知道林慕白的意思,谁让她此前是仵作呢!   林慕白自己转动着木轮车,在元青伏尸处扫了一圈,“就是这儿?”   “血迹未干,就是这儿。”莫青辞颔首。   林慕白摇头,“不太对。”   “怎么不对?”莫青辞蹙眉。   “既然是五马分尸,按理说该血溅三尺才对。你看地面的血迹,没有呈现喷射状,而是水滴状,这意味着什么?你再看血溅的范围,很明显范围太小。”林慕白敛了眉目,眸光凛冽如刃,“若我推断不差,元青在被五马分尸之前,必定早已被人杀死。所谓的五马分尸,是真的只在分尸而已。”   莫青辞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元青早就死了?”   林慕白颔首,“没错。也许推断出死亡时间,还能顺藤摸瓜一番。城主不要着急,想必仵作大人,会有明确答复。”   让莫青辞没想到的是,事实确实如此。   连仵作都断定,元青确属死后分尸,莫青辞便没了话语,只是望着那一堆残肢,微微凝了眉头,轻叹一句,“别教公主知道。”   如意白了一张脸想着,这莫城主对公主还是有些感情的。毕竟是多年夫妻,怎么说这人心都是肉长的。   仵作做了初步检验,在元青身上并没有发现多少有价值的痕迹。不过有一样是肯定的,元青已经死了三天以上,具体是什么时候死的,还得仔细复验之后,才能再下结论。   林慕白也不着急,人都死了,她再着急也没什么用。云中城的仵作也算是经验丰富之人,上回金凤的死,便是验得极好,是故林慕白也信他。   莫青辞道,“今儿个一早,守门卫士便发现有几匹马从林子里出来,为首的那匹马,马背上驮着一个人。可还没等守门的卫士发出声响,那人突然从马背上坠落,紧接着——马便惊了。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马蹄四撒,直接就把人撕裂了。连守门卫士都吓着了,可见当时情况惨烈。”   “那片林子?”林慕白问。   顺着莫青辞手指的方向,林慕白放眼望去,那片林子确实很茂密,尤其是晨曦与傍晚时分,即便里面有人,也无法看的清楚,尤其是站在城门楼上,隔着茂密的树叶遮挡,几乎是最好的隐蔽场所。   看样子想找出目击者,是件很困难的事。   莫青辞道,“已经派人去查了,就算把林子翻过来,也得找到蛛丝马迹。”   林慕白没有吭声,她所有的沉静都只能代表一件事,那就是在思考问题。想着一些。旁人想不到的事,比如元青这几天都去了哪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既然五马分尸只是对尸体的破坏,那么真正的死因又是什么?那些胳膊上的细小伤口,是怎么回事?   而最让林慕白迷惑的事,元青离开的真正的原因。   是因为找到了杀自己母亲的凶手,所以才会铤而走险的离开?还是说,他只是因为害怕凶手对自己下手,所以——所以不管从哪方面而言,元青应该对凶手有几分猜测才是。   能杀得了金凤,杀得了元青的,会是谁?   是谁杀了元青,还要将他五马分尸?   若无仇恨,想必不会这般残忍。   仇恨?   蓦地,如意突然惊叫,“师父,血——血!” ☆、第114章 这日子,不会长久了 为钻石过3000,补点昨晚的,合并一章   元青七窍流血,那淡色的血痕慢慢的涌出,爬满了整张面孔。   这约莫是林慕白见过的,最奇特的死后痕迹。死了还能流血的,她着实没见过。若说是死去不久倒也罢了,可这——看上去分明死了三天以上,怎么还能流血呢?   如意止不住颤抖,顷刻间没出息的腿软,所幸被闻讯上前的明恒搀了一把,“没事吧?”   “没、没事!”如意心里懊悔,这算不算丢脸丢到了姥姥家呢?估计这会子,连师父都该生气吧?到底,她跟着林慕白的时日尚浅,及不上暗香的胆子。   林慕白倒也没有生气,只是略带担虑的望着她,“明恒,你带如意去一旁歇着吧!”她只怕夜里,如意要睡不着了。当初暗香刚拜师学艺。还被吓晕过几次,如意这还算好的,至少还没晕过去。   但转念一想,当年的暗香,岁数小,吓晕也是难免的。后来惯了,自己又接手了仵作一职,暗香这才天不怕地不怕起来。   心头轻叹,暗香——当初这名字还是自己起取的,如今只剩下唏嘘。   “师父,我没事!”如意白了一张脸,“师父你莫生气,我会好好适应的,我只是一时间不适应。”棠梨院里只有风花雪月,只有醉生梦死,哪有这些鲜血淋漓的画面。便是红绡死的时候万箭穿身,她也未能亲眼看见。这一路走来,她也是见了好几次死尸的,可没有哪一次像今日这般恐怖。   这五马分尸,只有在戏文里才能听到,才能知道,哪知今日突然搬上了现实,教如意委实一时间接受不住。   “去歇着吧!”林慕白笑了笑,“要不然夜里会吓着,我可不会陪你睡觉。”说着,瞧了容盈一眼,如意便会过意来。   张了张嘴。最终被明恒搀了下去。   明恒扶着她坐在城楼台阶上,“你别再过去了,那场面便是个男儿也得心里发怵,何况是你这个弱女子。侧妃说的对,还是别看了,好好歇着吧!”   “是不是连你都觉得,我很没用?什么都帮不上师父,还尽让师父担心。”如意垂眸,头一回有这样的挫败感。“我不是暗香,她跟着师父多年,学了不少东西,而我连个四磨汤的方子光会记不会认。那些药材品种繁多,我虽然记性好,可还是会认错。”   听得暗香二字,明恒一声长叹,“还说这些做什么?其实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侧妃让你离开是为了让你慢慢适应,并非觉得你没用。就好比我初次拜师学艺,比师兄们都显得弱小。可我不怕,一次不会我就学第二次,白日里不行,我夜里通宵的练着。终有一天,我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师父跟前,拜谢师恩,离开师门。”他朝着她笑了笑,“不懂就学,若人人生而会,就不必再有师父了。”   “谢谢。”如意垂眸,“到底是让师父丢脸了。”   “人的脸都是自己丢的,这世上还真没有人,能有这样大的本事,把别人的脸都丢了。”明恒说的拗口,继而笑着离开。   抬眸,望着明恒离去的背影,如意眼里是感激的。   元青的尸体被送去了义庄,林慕白也跟着去了。有时候容盈都觉得,她对尸体的兴趣,似乎已经超越了对自己的兴趣。都说女人善变,可也不该善变得这么快吧?   好歹他曾经也是屈指可数的美男子之一,怎么到了她这儿就这么不值钱呢?   看样子,回家得好好训一训自己的容夫人。   否则早晚有一天,他会独守空房。   这绝对不行!   到了僻静处,容哲修拽了拽容盈的手,“爹,我有话说。”   容盈伸手将他抱起,面色不是太好看,“说!”   容哲修凑到他耳畔道,“爹,你是不是想英雄救美啊?”   他瞧了儿子一眼,那眼神嫌弃得要死。   屁大的孩子也用同样嫌弃的眼神望着他,贼兮兮道,“爹,没机会了,小白没吓晕。”   容盈冷飕飕的笑着,“你也没机会。”   容哲修摇头,一脸老成的笑着,“此言差矣,爹,你夜里守着小白,白日里——小白就交给我吧!你放心,如今我双目复明,一定会好生照顾小白的!”说着。他挣扎着想要从父亲的怀里下来,奈何容盈抱得生紧,压根不许他下地,还装得一脸的若无其事。   “放手!”容哲修撅着嘴!   容盈置若罔闻,他反正装惯了傻子,再傻一些也无妨。   “爹!”容哲修也不敢高声喊,在所有人眼里,他爹可是傻子。屁大的孩子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何明明痊愈还得装傻,但在这件事上容哲修是不敢轻易捅破的。他不是那种会在大事上胡闹的孩子。深处宫廷数年,这里头的门门道道,他也是知道一些的,所以——爹不说破,自然有不说破的道理。   换句话说,爹这样忍辱负重,也许是在保护他们。   见容盈压根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容哲修脑子一转,朝着前头的林慕白高喊一声。“小白,抱!”   林慕白顿了顿脚步,回眸望着那对父子两。   容盈若无其事,继续装傻充愣,容哲修一脸期许的望着她,只是那眼神——林慕白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有些贼兮兮的色眯眯的。   “侧妃,前面就是义庄。”莫青辞身边的亲信——如风,开了口。   林慕白收了视线,点头继续往前走。   容哲修一脸的期许。顷刻间落了空,若霜打的茄子,蔫了。   容盈压低声音道,“看到没,那是我的容夫人。”   容哲修撇撇嘴,哼哼两声抱紧了他的脖颈,“爹,咱们走着瞧。”   容盈心想着,这臭小子还真是翻了天。敢跟老子争女人,简直是无法无天!   转念一想,若修儿知道林慕白是他的——又会是什么表情?应该都会心情复杂吧!毕竟多年前的事,若要翻过来重新曝晒在烈日之下,多少人会撕心裂肺,多少痛苦会卷土重来。   容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抱紧了儿子。   容哲修也觉得奇怪,爹今日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只是这样抱着他呢?难道说爹心里有了盘算,还是说——他虽然年纪小,但不代表着他什么都不懂。不过,有爹抱着的感觉,真好。   “爹,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小白那么喜欢让你抱。”他凑在父亲的耳畔低语,“原来爹的怀抱,很暖和。”他也不抬头,只是将额头贴在容盈的脖颈处。   容盈抱着他往前走,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任尔铁石心肠,这到底是自己的儿子。   他这一病五六年的,不闻不问,不知冷不知热,什么都不知道,与世隔绝了那么久。他很难想象,当时那个包在襁褓里的孩子,是怎么一夜之间长成这样的?   这世上,很多父亲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为何会一夜之间懂事,为何会一夜之间成长,那是因为有妻子操劳,有妻子相夫教子。   可馥儿走了那么多年,孤身一人的修儿,又度过了多少个“一夜之间”呢?   他抱紧了自己的儿子,却不叫任何人看出一丝一毫的愧疚之情,因为他是傻子,以后还得继续装傻子。只有傻子,才是毫无威胁的。可他又不能完全装作傻子。即便是傻子,也该有让人忌惮的东西,否则就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这条路不管多难,他都没有选择的机会。   但他所希望的是,能让自己的妻儿,有更多的选择机会。   他只祈求上天,能让平静的日子,长一些再长一些。能让他多陪陪自己的妻儿,弥补多年前的缺失,这六年的空白与悲痛欲绝。   可他也明白,这日子——不会长久了。   ————————   自从离恨天的势力被驱逐出云中城,鹤道人便一直想尽办法,要再度在云中城安插暗哨。   只是,他这行动还未完全开始,便已经收到了京城来信。   “殿下!”鹤道人将飞鸽递呈。   黑衣人伸手解下绑缚在飞鸽脚踝上的信件,只一眼就变了脸色。锐利的眸子刹那间冷厉刺骨,“容景睿!”这三个字对于整个离恨天而言,几乎成了一种魔咒,每当尊贵的殿下念起这三个字,就意味着会有人死。殿下是嗜血的,是故也嗜杀。   “怎么了?”鹤道人问。   黑衣人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信件递出去。   只一句:老四有诈,伪痴,验!   话语简短。但字字句句却足以惊心。   “恭亲王是装病?”鹤道人蹙眉,“不对,若是装病,当日怎么会放任儿子为诱饵,置幼子于危险之地。除非他的血是冷的,心是铁的,否则于常理不合。”   “他若是能装病六年,那么就不能用常理来推断。”黑衣人冷了眉目,“不过看这上面所说,这容景睿是真病了还是装病,尚未可知。只不过,既然有了这一层可能,就该好好查一查。”敛眸,冷问,“十二月的事情查得如何?”   “毫无迹象可寻,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鹤道人犹豫了一下,“会不会是当年的十二月还未死绝,而后又训练出了另一批十二月。以至于让上头,误以为恭亲王是装疯卖傻?”   “不无可能。”黑衣人负手而立,站在幽暗处眯起了眸子,“夜家庄呢?”   “探子说,夜凌云如今就在云中城,上次那件事,让林慕白与夜凌云彻底反目,林慕白为此断了一双腿,如今只能靠着木轮车行走。夜凌云也不知什么缘故。竟然纳了林慕白的徒儿为三姨娘,这一团乱麻关系,也只有夜凌云能理得清摆得平。”鹤道人嘲讽轻笑。   黑衣人轻嗤,“他早晚会死在女人手里。”   自古:温柔乡,英雄冢。   “林慕白的双腿,废了?”黑衣人顿了顿。   鹤道人颔首,“是,探子亲眼看到,林慕白只能靠木轮车前行。”   “那容景睿呢?”黑衣人问。   “仍是痴痴傻傻的跟着她。如影随形。”鹤道人轻叹一声,“其实若非那些身外之名的纠葛,也许他们会是世上最好的一对璧人。若无功无名,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   黑衣人陡然冷了眉目,“他们天生就是死对头,本就不该在一起。若不是她一意孤行,这天下轮得到容渊做主吗?”   音落,却是一掌拍下。碎了石案。   可见力道之狠,心头之恨。   有些恨,长年累月的沉淀,到了最后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只为了仇恨而活着。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那是欲的最高境界。   鹤道人随即躬身行礼,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黑衣人拂袖而去,徒留下脊背上微微渗着冷汗的鹤道人。无奈的立于当场。这场仇恨以爱之名开始,终究会以杀戮落寞,鲜血为局。鹿死谁手,又有几人知道呢?   可不管鹿死谁手,对她而言,都是痛。   人生难以承受之重!   所以这世上,有些人生来就没有自由可言。   你曾经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到了最后,往往是你的致命点。   鹤道人出去的时候。早已不见了黑衣人的踪迹,询问了守卫才知道,殿下领着心腹策马而去,不知去了何处。   轻叹一声,拂尘轻甩,道一句,“无量寿佛!”   业障太深,佛也难渡。   仵作验尸后,很明确的告诉了林慕白,元青死在五天前,但绝不是他离开公主府当日。这么说,元青当日离开公主府之后,也有过一段活动时间,那么这段时间他会在哪呢?   这身上细细的划痕,是树枝划痕,想来是上山了。   这一点,从他衣襟里夹带的一些枝叶残碎也能验证出来。   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他们要对他下如此重手。死后分尸。连帝王家对待重犯,也不过是凌迟和枭首,何曾动到五马分尸的地步。   蔷薇吓得瑟瑟发抖,面色苍白,一脸惊慌的盯着如意,“如意姑娘,你说他们下一个要杀的人,会不会是我?金凤姑姑死了,元青也死了,他们死得这么惨,是不是下一个就该把我剁碎了?”   “你别怕,这是公主府,他们不敢进来。不管谁是凶手,有师父在,你大可放心。”如意咽了咽口水,天知道,她看了元青的尸首,如今心里也直打鼓,吓得要死,“你记住,这些日子别走出公主府!”   蔷薇连连点头,“我省得。”   话是这样说,可到了夜里,如意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闭上眼睁开眼,都是元青的尸体,走哪都看到血淋淋的。这房间里,她都觉得阴森森的,总觉得能听到马鸣声。   如意觉得,自己快要吓死了,想了想便抱着枕头出门。   去哪呢?   肯定不能去师父那儿,不然殿下要吃人,那比元青恐怖多了。   要不,去蔷薇那儿?   可蔷薇有丁香陪着呢,三个人挤一张床,能挤得下吗?   站在回廊里,如意抱着枕头犹豫,去哪呢?   想来想去都不知道去哪,干脆坐在了栏杆处,抱紧自己的枕头。   “如意?”一声喊,惊得如意整个人都跳起来,险些撒腿就跑。 ☆、第115章 乱点鸳鸯谱   如意捂着怦怦乱跳的心肝,吓得面色都发白,一下子软瘫在栏杆处,抱着自己的枕头大口大口的喘气,“原来是你啊,明大人!快吓死我了!”   明恒微微凝眉,“你这是要做什么?”   闻言,如意猛的回过神来,眼皮子跳得厉害。   是啊,她在干什么?穿着单薄的寝衣,披着外套,一个人抱着枕头,披头散发的坐在回廊里的栏杆上,而后被吓成这样的魂不附体。想想,都觉得极为狼狈。   叫明恒看到这样狼狈的自己,如意只觉得面上臊得慌,当即干笑两声,“我瞧着今夜月色不错,一时兴起睡不着,就出来赏月,那、那谁不是说,说什么举头望明月吗?我这厢——赏月、赏月呢!”   明恒站在院子里,仰头看了看天色,“今儿个哪里来的月亮?”   如意这才惊觉,夜里云层极厚,看上去明日兴许会下雨,哪来的月亮?到处都黑漆漆的,只有风呼呼的吹着。初夏夜风虽然不冷,但也凉飕飕的,吹得人脊背发毛。   “呵呵——”如意笑得发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我这——这是赏灯!你看这回廊里的宫灯,不是挺好看吗?就跟游龙一样。”   明恒轻叹一声,握紧了手中冷剑,“你若是怕,只管说一声便是。”   如意敛了笑,面色微白的坐在那里,“你怎么知道?”   “你去给丁香送药之际,侧妃与世子爷说起,说怕你白日里见了,恐夜里梦靥不宁。”明恒不紧不慢道,“今夜是我轮值,我便过来瞧一瞧,哪知道刚看到你抱着枕头便出门了,原以为你是梦游,所以唤了你一声,谁晓得将你吓成这样。”   “这事,不许告诉师父。”如意撇撇嘴,“千万不能说,谁都不可说。”   明恒蹙眉,“怎生得吓成这样?”   如意有些窘迫,“小时候关黑屋子关怕了,所以长大了有些敬神怕鬼的。”   “那这样吧,我帮你守着。等你睡着了,我再走。”明恒道。   如意面色微红,没有吭声。   明恒骤然明白,随即也有些不自在,“你、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在你床边守、守你一会,等你睡着了我便离开,绝不会有非分之想。如意姑娘莫要多思多想,明恒绝无轻薄之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意叹息着起身,抱紧了怀中的枕头,“我本出身风尘,对于世人口中的男女之防本就没多少感悟。我只怕万一教人看见,会误了明大人的清誉。如意受惯了倒也罢了,无谓连累明大人。我——我多点些蜡烛便是,不打紧的。”   明恒望着她。“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怕如意以为,自己是轻薄风尘女子,毕竟如意的身份,早前还是有些尴尬的。   “我知道。”如意笑了笑,“你不必解释,我都懂。”   “当日我醉酒,是如意姑娘送我回去的,如今权当还你一个人情。”明恒身子绷紧,显得有些紧张,便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冷剑。   如意噗嗤笑出声来,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明大人说的哪里话,难不成你喝醉了,让我把你丢在院子里不闻不问吗?不过举手之劳,算不得人情。”   “让如意姑娘见笑了。”明恒有些拘谨。   “不过,既然如此,那也行!”如意笑了笑,“咱们一人一次,算是扯平了。那你进来吧,等我睡了你再走。”   明恒颔首,“那是自然!”   于是乎,明恒便挪了一张凳子在床前。因为孤男寡女,明恒也不敢关门,只开着门,背对着如意挺直了坐着。   如意笑道,“你这副模样,倒叫我想起了门神。往门板上一贴,就一动不动的。左不过。你没有门神这般凶神恶煞。”   明恒面色稍缓,继而道,“我惯来为世子爷守夜,还、还从未给姑娘家守过夜。”   闻言,如意躺在床榻上,盖着被褥侧个身望着他僵直的脊背,“你早晚是要娶亲的,如今先试试倒也罢了!我不说,你不说,权当是你我的秘密罢了!”   明恒低低的应了一声,“那你快些睡吧!”   也对,她早点睡,他才能早些回去。   思及此处,如意便闭上了眼眸。   可不知为何,床前坐着一人,她总觉得有些辗转难眠,翻来覆去了一番,明恒低语,“如意姑娘还觉得害怕吗?”   “倒不是害怕。”如意干脆翻身坐起,有些为难的戳了戳明恒的脊背。   明恒没敢回头,“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   “不是!”如意轻叹一声,揉着眉心为难道,“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为我守夜的男子,所以我——我睡不着!”   明恒身子一怔,随即将凳子挪远点,“我离你远点,兴许你便能睡得早了。”   如意撇撇嘴,“这样真的可以?”   “试试吧!”明恒道。   如意“喔”了一声,又躺了回去,但越发的毫无睡意,又起了床。   “不如你睡吧,我守着你,咱们换一下!”如意走到明恒身边。   听得这话,明恒“啊”了一声,当下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啊!”她夺了明恒的手中剑,“你去躺着,我给你守夜。横竖我是睡不着了,不若你来睡吧!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你只管放心睡。”   明恒以为自己听错了,自己再怎么样,也不用一个女人来为自己守夜安枕吧?挠挠头,他觉得今夜的如意真的不太对劲,“那、那你不是害怕吗?”   “有两个人在,便不怎么怕了。”如意道,“若是随随便便进来一个人,我又不信任,对你倒也无妨。你去睡吧,我给你守着。若有事,我便直接叫你,你再起来也不迟。”   “不、不用。”明恒嘴角一抽,“不若这样,既然你睡不着,我也不想睡,那咱们坐着聊聊天便是。”   “要不要来壶小酒?”如意忙问。   明恒忙摆手,“不必,若是喝醉,万一世子爷追究下来,便不太好。喝酒之事只可偶得,不可常得!”   如意一想,也对。   这明大人的酒量不太好,若是喝醉了,在自己的房间又哭又闹又吐的,到时候还麻烦。罢了罢了,虽然自己的酒量好,但也不能折腾旁人。   秉烛夜谈,说着无关痛痒的话题,说着曾经的过往。安静的世界里,对自己信任的人。赋予一定的信任空间,是件极为舒服之事。   说着说着,便忘了心中的恐惧,忘了过往的担虑。   只不过,说得累了,就趴在案头睡着了,第二天蔷薇过来,直接吓得跑了出去。等到明恒略显慌张的从如意的房间出去,如意穿着寝衣快速关门,众人才明白过来,敢情这是——谈上了感情啊!   当然,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林慕白的耳朵里。   容盈抱着她,勾唇笑得凉凉的,“看样子。还是爷最可靠。”   林慕白瞪了他一眼,“你莫胡说,如意不是这样的人。这其中必定有所误会,这话还是搁在一旁吧!”   “真的?”容盈轻叹一声,“若是真的,你当如何?”   “你觉得呢?”她问。   “明恒这些年对修儿也算是尽职尽忠,若是真的——那爷不妨成全。”容盈自然有自己的主意,“她是你的徒儿,我必定不会亏待她,如何?”轻嗅她身上的淡雅馨香,唇角微扬,这日子能过成这样,自然是惬意非常。   林慕白推开他,“别闹了。外头来人了。”   不用猜也知道,必定是如意。   果不其然,如意面色慌张的走了进来,眨了眨眼睛,低着头半晌没说话。   “陪我出去走走吧!”林慕白道。   如意点了头,不敢去看容盈,直接推了林慕白往外走,及至院中亭子里,才停了下来。如意想了想,还是给林慕白跪了下来,“师父?”   林慕白笑了笑,“做什么?行了一次拜师礼不够,如今这是要出师门吗?”   “师父,你别赶我走。”如意红了眼眶。慌忙磕头,“师父,如意知错了,请师父不要生气,莫要赶如意走。这世上,如意再也无处可去,实在是——”   轻叹一声,林慕白道,“你先起来。”   如意不敢起身,只是抬头望着林慕白,继续跪着。   “谁说我要赶你出师门了?”林慕白蹙眉,“快起来,教人看见,还以为真的出了什么事。”   “师父。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意起身,慌忙解释,可一时间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有些话,毕竟是尴尬,慌乱了反倒无从说起。   “我什么都没想。”林慕白叹息着握住如意微凉的手,发觉她的掌心已然濡湿,“你别想太多,我信你,也信明恒。”明恒心里此前对暗香有所愧疚,即便喜欢如意,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与如意发展到这一步。何况如意整日跟着自己,有没有与明恒暗通款曲,林慕白是清楚的。   如意不是暗香,对男人的见识超出常人。   她懂得分寸,所以——在情爱之事上,她不会失控。   即便喜欢明恒,她也会慢慢经营。历经红绡之事,如意更加明白,若是喜欢就该在一起的道理。所以她如今所有的紧张,应该来自于旁人的猜忌,而非自己的心。   如意对明恒,就算有所好感,应该也没到男女之情的地步。   听得林慕白这话,如意先是一怔,而后哽咽了一下,“师父?”   “什么都不必说,我也不会过问。”林慕白轻叹。“我信你。”   只是三个字,已然让如意不能自已,险些哭出声来,“多谢师父。”   正说着话,那头容哲修一脸得意的过来,明恒垂着头,有些莫名的焦虑。乍见此情此景,林慕白心中有了数,想着这臭小子估计得闹腾。   “怎么了?”林慕白问。   “跟小白商量件事。”容哲修笑得贼兮兮的,站在树下望着亭子里的林慕白。   林慕白道,“别的都可以商量,这事没商量。”   如意偷偷抬头看了明恒一眼,察觉明恒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险些笑出声来,原来他也是紧张的。   “我还没开口,你为何拒绝?”容哲修一脸的不高兴,而后哼哼两声,一脚踹在一旁的树根处,惹得树叶嗖嗖落下,又飘了他一身。   见状,明恒忙不迭替他清理身上的落叶。   容哲修一把甩开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小白,今日我做主,让明恒娶了如意。”   “啊?”如意愣在当场。   明恒扑通就给容哲修跪下,“世子爷莫拿卑职开玩笑,卑职受不起。”   “别胡闹。”林慕白蹙眉,这孩子太能折腾。   “我怎么胡闹了?”容哲修凑上前,“如今全公主府的人都知道,今儿个明恒是从如意的房间里出来的,我若不做点事,该明儿谁都该晓得,我恭亲王府世子爷手底下的奴才,是个风流不羁之人,连自家的女子都不放过,来日还得连累我的声誉。”   “小白,你看呢?若你成全,一则保全了他们二人的声誉,二则也保全了我的声誉,岂非更好?你看,你的徒儿嫁给了我的随从,以后就是亲上加亲,你若是想见如意了,便来我这儿找人便是。”   林慕白眯起眸子,这小子——这闹腾的,还不得让屋子里那位发性子?   可容哲修年纪虽小,不知为何,这话里话外倒生出几分道理。   明恒跪地持剑,“卑职誓死,绝不会辱没世子爷的清誉。”   “慢着!”如意一头雾水,什么清誉不清誉的,清誉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这刀架在脖子,那便是看的清清楚楚的。万一见血,可就了不得。众人将视线落在如意身上,如意继续道,“就为这事,犯不着吧!”   容哲修道,“难得如意深明大义,这事就这么定了。”   还不等林慕白开口,容哲修已经一溜烟小跑离开,“我会马上筹备,你们都等着喝喜酒吧!”   “师父师父,你看他——”如意这下着急了。   林慕白揉着眉心,望着还跪在地上,一脑袋雾水的明恒,“还不赶紧去追,别教世子爷闹出事来。”   明恒骤然回过神,撒腿急追,“世子,世子不可——”   “师父?”如意红了脸,“本就是说说话,明大人怕我昨儿个夜里吓着,所以、所以我们真的没什么。这下子倒好,一下子变成这样,简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林慕白道,“你对明恒,到底有没有——”   “没有!”如意毫不犹豫,“我对明大人,便是有些好感,但——但也只是朋友之谊,着实还没到那种地步。师父,你且与世子爷说说,莫要乱点鸳鸯谱。明大人的心里——心里有人。我不想搅合进去。”   听得最后那一句“明大人的心里有人”,林慕白只觉得心中微微疼了一下。   是啊,还有个暗香呢!   不管明恒对暗香有没有那份心,然则暗香对明恒——虽说外人看着已无可能,但两个人的事情,怎么说得清楚呢!   “你且去看看丁香,我去与殿下说一说。”林慕白道。   如意颔首,“谢谢师父。”   进的屋内,容盈正坐在案前,面色不是很好看。   “我想与你说件事。”容盈先开口。   林慕白点了头,“那你先说。”   “有关于纪家的事情。”他这一开口,林慕白才发现在容盈的手里,正握着一张纸条,“当年纪家女儿也许没死。”   羽睫陡然扬起,林慕白快速转动木轮车上前,“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最近在查纪家的案子,我便教人私底下去查查当年的云中城情况。据说当日纪家被灭门,纪家二小姐是死在嫣然手里,但是纪家大小姐纪琉月——”容盈顿了顿,伸手将林慕白抱在怀里坐在软榻上,一脸惬意的望着林慕白。   林慕白蹙眉,这厮惯会讨人。   思及此处,只得在他面颊出轻轻啄了一下。   他“嗯”了一声以示满意,用一种“容夫人”深得为夫心意的眼神,撩人的望着她,而后继续道,“案卷上只有几个字:悬崖坠亡,尸骨无存。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你要知道,悬崖之事最不靠谱,生还的几率也是最大的。若是运气好,也许变个样子回来,也不是没可能的。”   语罢,他指节分明的手,轻柔的捏起她精致的下颚,将唇覆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轻轻含着,既不深入也不放过。   林慕白蹙眉,含糊不清道,“然后呢?”   离了她的唇,容盈意味深长的笑着,“为此我已经教人去打听,果不其然,六年前纪家灭门之后,有人在一座崖下救过一名女子。听说那女子还有一口气,最后活了下来。”   “人呢?”林慕白忙问。   容盈轻叹一声,突然将她置于案上,欺身压下。   林慕白心惊,“青天白日的——”   他笑嘻嘻的望着她,一脸的无赖,“白日怎么了?你以为我会做什么?容夫人,你真是越来越调皮,怎么着——如此渴望替为夫生儿育女?”   她的脸瞬时红到了耳根,“不要脸。”   支着手肘于她脸侧,容盈笑得邪魅无双,“最后那女子被另一名女子带走。便再也没了下落。”   “另一名女子?”林慕白不解,“纪家灭门,谁家女子如此大胆,还敢救纪琉月?再说了,雁过留声,总该有痕迹的,怎么可能再没下落呢?”   “那就要看他们,藏人的本事有多大。”容盈不安分的手在她的腰间徘徊。   林慕白陡然握住他的手,心漏跳了半拍,“他们是谁?”   “云中城里,谁的本事最大,自然就是谁。”见她如此紧张,他只好就此作罢,将她重新抱回怀里,坐在自己的双膝之上。   林慕白总算松了一口气,嗔怨的白了他一眼,“莫青辞的胆子再大,也不至于敢包庇死徒吧!”   “包庇死徒自然不敢,可若是包庇自己的女人,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他笑靥清浅,直教人心里寒意阵阵,“色字头上一把刀,刀刀割人性命。爷尚且如此,何况他莫青辞。”   她道,“你以为人人都与你这般?”语罢,她欲挣开他,奈何他抱得生紧,根本容不得她挣脱。   “与我这般怎样?”他尾音拖长,“嗯?”   磁柔的声音,在耳畔徘徊不去,他趁势含住她的耳垂。   一声嘤咛,林慕白红了红脸,“别闹,还是管好你儿子吧!”   他笑得越发不羁,“怎么,那小子惹你生气了?”   林慕白摇头,“不是惹我生气,只是乱点鸳鸯谱。”说到这儿,林慕白忙道,“你赶紧让修儿收回成命,莫要轻易的成人姻缘,这事弄不好。会遗憾终生的。”   容盈却是摇头,“倒不尽然,也许错着错着便是对的。何况如今的我,还病着呢,你这林神医光会治别人,怎么也不帮着我治一治?”   她无奈的瞥了他一眼,“你没病。”   他道,“不,我有。”   林慕白张了张嘴,心说,难不成是脑子有病?   他一本正经,将她的手心贴在自己的心口,“是心病,相思成疾。”   她面上一紧。“只能病发,不可治愈,殿下好自为之。”   他摇头,“最毒妇人心,莫过于此。”   她不屑,“那便不要沾染。”   唇角微扬,竟是死皮赖脸的凑上去,“奈何,我喜欢。”   一声叹,她只笑了笑,便没了言语。   ——————————   元青死了,如今整个云中城的军士都在搜寻那片林子,寻找着可疑的痕迹。大范围的搜,一丝一毫都不可放过。   可凶手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意推着林慕白走在街上,顺道开了玩笑,“这凶手还真像自己人,做得这般天衣无缝,委实不简单。若是个女子,想来也是个了不得的女子,能运筹帷幄得这般精准,实在是匪夷所思。”   林慕白娇眉微蹙,“这倒也是。”   手背上的伤好了大概,只不过留了疤,林慕白是去取药的。当然,假借取药之名,是想让云中城的大夫们,为自己瞧一瞧这双腿。这事她并不想让容盈知道,所以连五月与明恒也都叫如意瞒着。   自己看自己,难免会有疏漏。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林慕白自当谦虚,到底是后生晚辈,比不得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大夫。   “如何?”如意忙问。   大夫摇了摇头,抚着白须轻叹。   “谢谢!”林慕白没有多言,只是笑了笑,而后看一眼如意,“走吧,回去!”正要出门,哪知外头却下起雨来,如意蹙眉。   忘记带莲伞,这可如何是好。   “师父你且等着,我去买伞。”如意忙道。   林慕白颔首,“我在这儿等你,你快去快回。”   眼见着如意跑出去,便有两名男子疾步走进了医馆,其中一人朝着大夫去了,另一人却含笑站在了林慕白跟前,继而扫一眼她薄毯下面的双腿。 ☆、第116章 她是侧妃,你不要命了?   乍见有陌生男子盯着自己的双腿看,林慕白变了脸色,笑得微凉,“公子这样盯着,实非君子所为,有失礼数。”   男子微微一怔,随即抱拳作揖,“失礼失礼!还望姑娘莫要动怒,在下只是突然想起了家中小妹,所以、所以忘情了。”   林慕白没有吭声,如意还没回来,她暂时还不能走。   轻叹一声,男子面有难色,“在下——天雍,失礼之处,请姑娘海涵。”   “你说,想起了家中小妹?”不知为何,林慕白只觉得他方才的眼神,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熟悉之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   天雍点了点头,脸上扬起一抹惋惜与痛苦之色,“当日舍妹贪玩,交友不慎,于嬉戏玩耍途中被人推搡,跌下悬崖深处。所幸捡回一命,但——这双腿已经落下了残疾,双膝不能活动。只能依靠木轮车过活,委实教我这长兄心中难受至极。奈何不能替代,只得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无能为力。”   林慕白轻叹一声,“原是如此。”   想想自己的双膝,其实也是因为坠落悬崖落下的病根。但她这双腿,还有治愈的希望,左不过——师父不在,她压根不敢尝试,否则换来的将是无可预料的结果。   “公子。”随扈回来,继而行礼。   “如何?”天雍问。   随扈摇头。   天雍轻叹一声,“想来是实在没法子了。”敛眸间,尽是无限怅然。   外头大雨瓢泼,街市上的人行色匆匆,或因急需避雨而奔跑,或撑着伞疾步行走,急赶着回家。   猛然间,听得一声马鸣,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市集上狂奔,惊了大雨中的百姓,纷纷作鸟兽山。一时间,街面上出现了令人措手不及的混乱。   林慕白快速转动木轮车到医馆门前,远看着如意被人撞倒在地,当下着急,“如意?”   如意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好端端撑伞走路,猛然间被人撞倒在地。她几欲爬起,奈何总有人挤着她,推着她。在纷乱中,她被人挤来挤去,推来推去,压根爬不起来。   等着周围的力量松散而去,她可以爬起来了,却骤闻身后马蹄声。   愕然回首间,马声嘶鸣。马前蹄高高抬起,眼见着即将踩踏而来。双眸,骇然睁大,如意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炸开,瞬时一片空白。   下意识的,如意惊叫一声。   身子突然一紧,紧接着被人揽腰飞落一旁。还不待如意回过神来,那道身影快速窜上马背,马声嘶鸣,响彻苍穹。长街之上,顷刻间一片死寂,只听得哗然雨下,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声响。   “行云,回来吧!”天雍开口。   马背上被唤作“行云”的男子快速翻身落马,疾步行至天雍身后,躬身退到一旁。至始至终,都没有多说半句。   如意长舒一口气,面色发白的起身,身上已然湿透,打不打伞业已不再重要。捡起自己的伞,如意一瘸一拐的走到林慕白跟前,极是狼狈。   “摔疼了没有?”林慕白忙问。   如意摇头,“没什么事,就是衣服湿了。”   “没事就好!”林慕白如释重负,这才朝着天雍点头致谢,“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如意却犹豫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紧跟着便朝天雍行了礼,“谢过公子相救之恩,如意铭记在心,没齿不忘。”只是话语间,竟有些莫名的淡淡然。   林慕白看了如意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开口道,“衣裳都湿了,赶紧回去换一身,免得着凉。”   “是,师父!”如意颔首。   天雍笑了笑,望着如意快速撑伞,推了林慕白离去,视线尾随了很久,终归消失在前方的转角处。轻叹一声,他微微敛了眸,低低的道出她的名字,“林慕白。”   口吻爱憎难辨,不知是何意味。   等到回了公主府,林慕白才道,“方才发现了什么吗?”   如意撇撇嘴,“师父也感觉到了?”   “口气不对。”林慕白一笑,“觉得那男子有问题?”   “嗯。”如意低低的回应,“在街上的时候,我明明走在街边,也不知怎么的,就被人挤到了街面上。这也罢了,兴许是巧合。然则——”如意顿了顿,“我不是自己摔倒的,有人绊了我一下,而后还从身后推了我一把。”   林慕白眸色微沉,随即半侧过头来,“有人刻意让你跌倒?”   “对!”如意点头,“我是这样认为的,至少按照我原本的路线,我不该摔倒,也不可能摔倒在地爬不起来,是有人挤着我推着我,我这才趴在那里起不来,险些教马蹄踩死。所以师父,我觉得那公子有问题,否则他的随扈怎么救我救得这样及时?就像是安排好的!那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我不会看错。”   哪知如此这般言语,反倒让林慕白沉默了。   “师父,是我哪里说的不对吗?”如意蹙眉。   林慕白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这伎俩如此拙劣,连你都察觉出来了,他怎么还能在我面前如此淡然处之。你方才的口吻,换做常人自然是听不出来,可他是始作俑者,按理说应该能明白。既然如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太刻意而不解释,这意味着什么?”   如意顿住,“师父的意思是,那人是故意来找师父的麻烦的?”   “或者,想在我这里讨个人情。”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暂时不知道那人的来历,说是叫天雍,但不知真实意图为何。他提及家中有个不能行走的妹妹,又与随扈进了医馆,想来是去求医的。”   话虽这样说,林慕白其实心里也没底。   若真的是求医,倒也罢了!有了难处,她能解决的,也是救人一命。   可若不是为了求医,而是冲着自己来的,那——后果难料。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意欲何为。   敌在暗,我在明,绝非好事!   “求医?”如意撇撇嘴,“我总觉得那人眼睛里透着一股子阴森,师父,还是小心点为好。”   林慕白点了头,“那是自然。如今万事小心。”   如意道,“杀金凤和元青的凶手都没找到,如今又有人敢来找师父的麻烦,这其中会不会有所联系?会不会凶手?”   “不会!”林慕白摇头,“若是凶手,就不会对我下手,毕竟我的手上并没有凶手的任何证据。能杀了金凤能杀了元青,想来这股子恨意是冲着公主来的,眼下照顾好公主才是要紧的事。等到公主痊愈,也许能提供有关于凶手的信息。”想了想,林慕白笑道,“你快些去换衣服吧,都湿透了!虽然已是夏日,但还是去喝点热水。免得着凉。”   如意点了点头,“我先送师父回去。”   “不必。”林慕白笑道,“这是公主府,没什么事,你赶紧走吧!我想在公主府内逛逛,你换好衣服再来找我也不迟。”   见林慕白坚持,如意只得作罢,“那师父小心点。”   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委实极为不舒服,如意撒丫子往回跑,想着赶紧换好衣服来陪着师父,免教师父累着。   笑了笑,林慕白环顾四周。   虽然在公主府住了这么多日,但一直以为皆忙碌非常,所以林慕白还没有真正的逛过公主府。趁着如今下雨,走动的人少,她便自己转动着木轮车,沿着回廊慢慢的逛。   公主府的回廊都是互通相连的,玉宇琼楼,雕栏画柱,极尽雅致之能。这与容嫣然平素喜好奢华的性子,极为相衬。   林慕白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横竖是乱走。   木轮车慢慢的转动,遇见下坡就慢一些,遇见上坡便吃力一些,好在公主府里的路都极尽平整,她倒也没费多少气力。   走着走着,也不知走到哪儿。只见前头有座拱门,上头悬着一个匾额:晓来风寒。   “倒也雅致。”林慕白笑了笑,望了望歇雨的天空。这夏日里的阵雨还真是说来便来,说停就停。转动木轮车进了拱门,映入眼帘的竟是满院子的茑罗。低眉去看,皆是有人细细培植而成,想来费了不少功夫。   绿色的茑罗沿着藤架,蜿蜒而上,绿绿葱葱,长势格外喜人。   这茑罗本就是蔓生植物,只要一点土壤一点水分,就能快速成长,等到开出小小的五角星花朵,这藤架便会愈发美丽。   林慕白愣了愣。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在公主府这样一个极尽富丽堂皇,极尽奢靡的地方,竟然还保留这样的原生态小院。里里外外,没有一个奴才,好像这儿是一片世外桃源,不喜被人打扰。   有那么一时半会,林慕白走了神。   这地方,应该不属于容嫣然。   她那个性子,怕是没这样的耐心,折腾花花草草。   喜爱这些花草之人,必定要有一颗能沉静下来的心。静不下心,自然种不出这样喜人的花草,修剪不出如此顺心的形状。   木轮车在藤架下的鹅卵石小径上,摇摇晃晃的前行。夏日的午后,因为落过一场雨,如今那雨水便时不时的滴落下来,落在身上沁凉沁凉。   林慕白仰头望着茂密的茑罗,绿色的叶子长势极好。   继续往前走,是一片三角梅,紫红色的花朵,开得正当眼里。藤架一段接着一段,好似永远都没有尽头。她不知道,这藤架的尽头,到底是谁的房间。   可四下没有一人,林慕白也不知该找谁询问。   三角梅藤架过后便是四季蔷薇,如今还开着花,虽不繁盛,但三三两两的点缀在绿荫之中。白的粉的红的甚是好看。   藤架的尽处,是几间小屋。   林慕白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心道:这还是公主府吗?怎么一点都不像容嫣然的作风?   行至屋前,林慕白停住木轮车,坐在空地上去看自己经过的藤架,绿绿葱葱的真是极好的。竟让人心生一种莫名的安静,世外桃源的欣羡。   “谁?”门骤然打开,莫青辞从里头出来。   见着林慕白的瞬间,莫青辞微微一怔,半恼的脸上顷刻间浮现少许仲怔与惊讶,但这表情也只是稍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他惯有的平静,“原来是侧妃。”   “这是莫城主的院子?”林慕白愣了愣。   莫青辞一笑,“这是我的书房。平素很少让旁人进来。”   “没想到,莫城主还是个喜花之人,这公主府内还有如此雅致的地方,委实让我大开眼界。”林慕白是真的没想到,莫青辞竟然还有这份闲情雅致。   “书房喜静,早前造公主府时,我便挑中了这块地方,后来搭了藤架种了花草,便越发的安静。”莫青辞轻叹一声,“安静点,总是好的。”   林慕白瞧一眼假山上源源而下的细流,潺潺水声,涓涓细流,来自荷池,归于荷池。   “我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林慕白道,“莫城主喜欢茑罗?”   “倒也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好养活。”莫青辞笑道,“我其实也不太懂这些,自己随手弄的,只求个外观好看,也不忌其他。”   这话倒也不错。   林慕白颔首,“打扰了。”   “我送侧妃出去。”莫青辞忙道。   “不必了!”林慕白一笑,“如今城主忙着追查案子,想必日夜操劳,就不麻烦城主了,我自己可以走。”语罢,她转动木轮车,缓缓朝着外头行去。   莫青辞站在那里,微微沉了眸子,果真没有相送。   只不过,自打出了“晓来风寒”的拱门,林慕白总觉得身后有些异样,说不出的感觉。好像有东西一直跟着自己,等她回头时,又未能察觉异样。   行至花园,林慕白将木轮车停在秋千旁,秋千已经修复妥当,只不过这段时间都不会有人再来荡秋千。当日莫浩便是在这里,险些折了性命,如今凶手还没抓到。   蓦地,她陡然扭头朝着一旁的假山望去,心里只觉得莫名的慌乱。总觉得——下意识的攥紧了秋千的绳索,身子微微绷直,精神高度集中。她好像看到——   “侧妃!”一声低唤,惊得林慕白手一松,身子瞬时一颤。   沈玉莲含笑走来,“侧妃怎么独自一人在此啊?”   “沈姨娘不也是一个人吗?”林慕白瞬时镇定了心神,面上依旧毫无波澜。   闻言,沈玉莲勉强一笑,“那倒也是!”说着,长长吐出一口气,望着空空荡荡的花园,话语间极尽微凉,“这园子,自从浩儿出事便荒了下来。再也没人敢过来戏耍,如今冷冷清清的倒是可惜了。”   林慕白微微凝眉,“是吗?”俄而道,“看得出来,沈姨娘很喜欢这个地方。”   沈玉莲笑道,“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觉得偌大的园子,整修得如此好,若是荒废了着实教人不忍。”   “与人命相比,这园子便显得分文不值了。”林慕白转动木轮车,预备从鹅卵石小径回去。   沈玉莲却站在路中央未能让开,还自顾自的言语不休,“侧妃有所不知,这园子早前是公主亲手布置的,小公子最喜欢来这儿玩。如今小公子——”她轻叹一声,凄楚的望着林慕白,“小公子也不知能不能痊愈,公主又生着病,着实教人心中酸楚。”   林慕白面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却明白了过来。   敢情这沈玉莲又来套话!   可惜,她打错了主意。林慕白是谁,岂是任由你随意糊弄的。心里明白了,面上还得装糊涂。是故林慕白笑了笑,“沈姨娘看上去甚是疼爱小公子,小公子来日若能清醒,必定会对沈姨娘感恩戴德。”   “小公子还能醒吗?”沈玉莲问。   林慕白心头腹诽:真是不打自招。   勾唇一笑,林慕白淡淡道,“那就看造化吧!”   沈玉莲愣住。“这么说,还是有治愈的可能。”   那一刻,林慕白骤然惊觉沈玉莲的眼神不太对劲,隐隐有股寒意。想了想,林慕白轻叹一声,“说是造化,其实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法罢了!沈姨娘既然问了,那我就给个实话吧!这话,也就是安慰安慰莫城主的。公主病重,小公子如今又是这副模样,我若不圆着点,只怕莫城主那里熬不过这一关。好歹有些希望,能让他撑过去。”   “你骗城主?”沈玉莲愕然。   林慕白扶额摆手,“莫提莫提。知道的人太多,只怕城主那里便瞒不住了。”语罢,略带期许的望着沈玉莲,“还望沈姨娘保守秘密,莫要轻易与人知晓。小公子的病,原有治好的可能。只可惜耽搁了太久,等我再来,能保住性命实属不易。若要治愈,除非华佗在世,扁鹊重生。”   沈玉莲点了点头,颇为惋惜道,“这样说来,那城主岂非会难过至死?”   “如今公主府怪事诸多,若是再加上小公子的事,只怕城主——”林慕白唏嘘,“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下下之策。”   “既然如此,你为何告诉我?”沈玉莲挑了眉,眸中狐疑,可见不信。   林慕白望着秋千,神情黯然,“我只是可怜老太爷,虽然没能白发送黑发,但到底——唉,谁让这莫家就这么个独苗呢!可惜公主的身子,已经无法生育,而公主善妒,自然也容不得城主有其他女人为他生孩子。如此一来,这莫家——”   沈玉莲抿唇不语。   “我看沈姨娘容色虽好。但血气不足,想来是有些隐疾在身。”林慕白淡淡笑着,眸色微沉。   音落,沈玉莲赫然盯着她,目不转睛,说不清说不明,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绪夹杂其中。她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一言不发。   林慕白眸色微转,继而笑道,“其实沈姨娘的身子倒是极好的,只要稍加调理,兴许——”   “兴许什么?”她已察觉沈玉莲的悸动。   “侧妃!”明恒疾步行来,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还好找到了。”   “你怎么来了?”明恒的出现,着实让林慕白也跟着愣了一下,心头大喜,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明恒笑道,“如意不放心,托我来看一看,说是免得殿下与世子惦念,必得好生照顾侧妃。”   林慕白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就先回去吧!”便朝着欲言又止的沈玉莲道,“明恒已至,就不劳烦沈姨娘了!”   沈玉莲颔首,到底也是见过场面的,“是妾身叨扰侧妃的游园雅兴,失礼!”便行了礼。转身离开。   不过林慕白并没有急着走,沈玉莲走出甚远,却还是回了头,见林慕白还在原地盯着自己,便加快了离开的步伐,走得极快。   “怎么了这是?”明恒不解。   “明恒,你推我去假山那头看看。”林慕白道。   明恒点头,小心翼翼的推着林慕白过了草地,绕到假山后头。后头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丝毫没有异样。但林慕白还是看出了端倪,“方才有人在这里,而后离开了。”   “许是路过的?”明恒皱眉,俯身查看假山脚下,被压倒的杂草。很显然,在不久之前,这里站过一个人。痕迹都是新鲜的,所以应该刚走不久。由此可见,根本不可能是路过的。路过的,脚印应该在路中央,而不可能靠近假山根部。   “应该是我和沈玉莲说话的时候。”林慕白愁眉不展,长长吐出一口气,“到底想做什么?”   “侧妃,先回去吧!”明恒快速起身,握剑警觉的环顾四周,似乎意识到有些不太对劲。   “好!”此地不宜久留,自然是赶紧走为好。   车轱辘声渐行渐远,终于彻底的消失不见。   假山里头。有人低喝,“你是不是想死?她是侧妃,你不要命了?”   继而,一切归于无声。   ——————————   直到回了自己的小院,林慕白才惊觉,握着木轮车扶手的掌心,竟已濡湿。心道,原是自己也紧张了,继而感激的朝着明恒道了一句“谢谢”。   惊得明恒慌忙行礼,“卑职不敢!”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方才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我不知道后果会怎样。”   明恒挑眉,“侧妃是说假山后的人?还是指沈姨娘?”   “兼而有之吧!”林慕白靠在木轮车上,如释重负,“这公主府内,奇怪的事情太多,一时间我还揣摩不透。”着实教人费解。   如意焦灼而至,“师父,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你。”   “没什么,瞎逛罢了!”林慕白一言蔽之,想了想便道,“明恒,你回世子爷身边照顾吧。如意,陪我去看看丁香,我有话想要问一问。”   如意颔首,与明恒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各自离去。   推着木轮车。如意道,“师父,下次还是我陪你走走吧,不然我总觉得不安心。”   林慕白笑问,“你跟明恒是怎么回事?”   如意一愣,“什么——什么怎么回事?”   “你托他来找我?”林慕白敛眸浅笑。   如意红了红脸,“师父,你别想太多,没那么多事。就是我回来换衣服之前,在院子里遇见了明大人。因为担心师父有事,所以我才——只是碰巧罢了!”她极力解释,殊不知有些事越抹越黑。   解释,就容易变成掩饰。   林慕白笑而不语,只是这笑嘛——自然是意味深长的。   人与人之间,是有缘分作祟的,并非你来得早、喜欢得早,就能占尽天时地利。须知最后留在你身边的人,才算属于你的。   这个时辰正好是容嫣然吃药的时间,蔷薇自然赶去伺候容嫣然。是故紧闭的房间内,只有丁香一人痴痴傻傻的躺在床上,傻兮兮的笑着。因为怕丁香惹事,到处乱跑。蔷薇出门的时候会用绳子绑住丁香的手脚,让她躺在床上休息,等自己回来再行解开。   丁香痴痴的笑着,傻兮兮的笑着。忽而清醒忽而神志不清的她,有时候连自己都分不清,她到底是真疯了还是假疯的。   房门,被人打开,而后又慢慢合上。   低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第117章 他要走了   “师父,你坐稳。”如意小心的推了林慕白的木轮车,朝着蔷薇的屋子走去。蔷薇不在,如意推了推门,门吱呀一声打开,“师父,这个时辰,蔷薇应是去了公主那儿伺候。”说着,便将林慕白推了进来。   丁香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似乎不管外头有什么动静,都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等等!”林慕白蹙眉,只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师父?”如意顿住,继而快速环顾四周。   “进来的时候,门没锁,窗户也开着?”林慕白问。   如意笑道,“师父,开着窗户有什么好奇怪的,许是蔷薇怕闷着丁香罢了!”蓦地。如意仿佛突然回过神来,惊诧的望着林慕白,“不对啊师父,蔷薇一直怕丁香跑出去生事,所以凡事皆小心谨慎,怎么会如此粗心大意开门开窗?前两次我来的时候,蔷薇还说过,她留着丁香在屋内的时候,惯来绑着丁香,而后紧闭门窗的。”   下一刻,如意快速跑到床前。   只见丁香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一般。   见状,如意慌了神,急忙去探丁香的鼻息,“师父,还有气儿呢!”   林慕白已经扣住了丁香的腕脉,脉息如常,显然并没有任何意外,但房间里的情形却显得有些怪异,说不出的压抑。   “如意,四处看看!”林慕白松了手,如意抬步出门,绕着屋子小心翼翼的走一圈。林慕白则顾自将木轮车转到被打开的窗口,陡然间半枚脚印落在窗棂处。当下,林慕白唤了一声,“如意,回来!”   如意在房外听得这话,三步并作两步便回到了林慕白身边,顺着林慕白的视线,如意看到了略显模糊的半枚脚印,“师父,有人出去了。”   林慕白的指尖轻轻沾了一下脚印上的泥渍,“痕迹还很新鲜,可见就在我们进来之前,这儿刚刚有人出去。没走正门,显然是不想与我们撞个正着。偷偷摸摸的从窗户出去。来者不善!”语罢,她以掌心在脚印上面笔画着。   “师父,你做什么?”如意不解。   “人的脚印可分为脚尖脚掌和脚跟,这三个部分的比例皆是不同的,男女各异。我方才以手丈量了一下,初步推断是个女子的脚印。脚后跟这儿有个缺口,着力点微轻,可能她的脚以前受过伤,所以这个部分没办法承载太多的重量。”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你再找找看,看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如意颔首,“好在下过雨,否则连脚印都没了,咱也不知有人来过。”   正说着话,蔷薇从外头推门而入,“侧妃?”她愣了愣,急忙朝着林慕白行礼,“蔷薇不知侧妃在此,失了礼数,请侧妃责罚。”   “在我这儿,不必如此。”林慕白道,“你这屋子不安全,离得有些远,有些偏僻。马上收拾东西,带上丁香,以后跟如意住一块!”   如意笑道,“那是最好。”   蔷薇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   林慕白一笑,“没怎么,直觉罢了!”   床榻上的丁香翻了个身,发出低低的嘤咛,“水——”   “哦,水!”蔷薇端起案上早已备好的茶水,便朝着丁香走去。如意快速上前,帮着搀起睡得迷迷糊糊的丁香,以便蔷薇能顺利将水喂进去。   “慢着!“林慕白突然开口。   蔷薇一愣,“侧妃有何吩咐?”   如意却会过意来,小心的接过蔷薇手中的杯盏,起身放回桌案上,“师父是怀疑——”她低眉望着自己掌心的杯盏,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   见林慕白不说话,如意将怀里的针包取出,以银针试毒。   银针没有变色,仍旧银光烁烁。   如意松了一口气,“师父多虑了,无毒。”   林慕白笑得微凉,“有些东西,银针是探不出的。”语罢,凑上前轻嗅杯中之水,“去取茶叶水来。”   这话刚出口,如意便明白了林慕白的意思,敢情这里头有——果不其然,红色的茶叶水,代表着水中含有曼陀籽的剧毒。颜色极深。显然浓度很高,毒性很烈。   如意倒吸一口冷气,“只怕这一次,不是要人疯,而是要人命。”她抬头望着林慕白,“师父,有人要杀丁香。”   “而且,还想借刀杀人。”林慕白补充一句。   蔷薇放下睡得迷迷糊糊的丁香,惊慌失措的起身。扑通一声便跪在了林慕白跟前,“侧妃明鉴,蔷薇绝没有要毒杀丁香的意思,奴婢——奴婢冤枉,奴婢没有!”   “你别慌,我没说你。”林慕白道,“你先起来!”   如意搀起蔷薇,“知道不是你,不过这儿确实不安全了。能在公主府内行动自如。且意欲杀人的,想来并非简单的人物。”   林慕白想起了一件事,眸色幽幽的盯着蔷薇,“我问你,城主的书房,是怎么回事?”   此言一出,蔷薇着实愣了一下,而后一头雾水道,“书房就是书房。什么、什么怎么回事?奴婢不明白侧妃的意思。”   “师父的意思是,城主的书房可有什么别样的意义?”如意转达了一下。   蔷薇这才明白少许,继而点了点头,“那书房就在北苑一角,按理说城主的书房不该做在那个偏僻的地方,但是城主着实喜欢,公主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听之任之。公主府建好以后,书房便由城主全权打理。便是公主也很少去哪。奴婢只听说,公主第一次去那儿的时候就犯病了,从此以后公主便没再去过。”   “犯病?”如意蹙眉,“是晕厥了吗?”   “差不多。”蔷薇颔首,“公主的心脉原就不太好,早前在京城的时候,御医便说公主乃是先天不足之症,若是好生养着便没什么大碍,切记多思多虑。更不可忧愁在身,免得旧病复发。所幸公主的身上一直都带着药,是故那一次也没造成多大的危险,不过公主不高兴,倒也是真的。”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林慕白问。   蔷薇道,“因为那一天,刚好是中元节,奴婢正好给丁香送了饭回来,恰巧遇见了府中的姑姑。姑姑说奴婢擅离职守,还要鞭笞奴婢。也不知公主怎么就大发善心,头一回饶了奴婢,所以奴婢记得很清楚。也是从那时候起,奴婢才开始跟在公主身边伺候的。”   林慕白点头,“公主犯病了?到底看到什么?”   “公主没说,奴婢也不敢问。”蔷薇撇撇嘴,“横竖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公主无端端的怎么会犯病呢?还有,奴婢听说那书房外头到处缠着藤架,到处阴森森的。里头的花,都是为了城主心中的女子所种,也就是说——”蔷薇压低了声音,“是为了死人而种。”   纪家女子?   林慕白与如意瞬时交换了眼神,各自沉默不语。   带着蔷薇和丁香离开房间之时,林慕白又开始回头望,如意也跟着回头,“师父,你看什么呢?”   “不知道。总觉得身后有眼睛。”林慕白抿唇。   如意打趣,“师父这话说的,你背后的眼睛不就是我吗?”   林慕白笑了笑,“许是我最近睡得少,有些臆想非非了。”   “可不是吗,这儿除了咱们四个,哪来的其他人?”如意推着林慕白回房。   没人吗?   为何她不这么觉得。   夜里安寝的时候,林慕白躺在容盈怀里很久都未能睡着,而容盈似乎也没有睡。   “有心事?”他问。   她低低的应了一声。   “白日里的事,我都知道了。”容盈轻叹一声,“你可想过,若是真的有人跟着你,那么后果会怎样的不堪设想?”   “我知道。”她毫不避讳,“但——原就没想太多,以为出去逛逛,谁知会遇见那么多的事。”   他下意识的抱紧她,竟是心有余悸,“这公主府内,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杀机四伏。在我还没有彻底启动所有的联络网之前,不许轻举妄动,否则我未必能护得住你。”   她点了点头,“我懂,所以我会格外小心。”   “京城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你一语成箴,所有的平静也许维持不了多久。”他说的很轻,话语间极尽温柔缱绻,唇齿眷恋的在她耳畔间游走。痴缠而不舍,“我虽无心朝政,但也不能教鹰啄了眼,盲了心。该做的准备,必须做,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修儿。懂?”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你放手去做!”   “这些日子,我重新启用了过往蛰伏的联络网,但时隔多年,变数太大,我没办法一下完善周全。”他一病五六年,对所有的事情皆置之不理,如今要重拾起来,确实有很大的难度。所幸,当初的心灰意冷,心如死灰,已换成了如今的翘首以待。抱以希冀。   他所希望的,左不过是抱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怀着失而复得的欣喜,过完她所希望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仅此而已。   她转了身,面对着他,“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永远!”   他伸手捋过她散落面颊的青丝,“果真?”   “自然。”她嫣然浅笑,“爷,你还需要多长时间的准备?”   “那就要看我早年培植的暗卫们,有多少忠心,多大本事。”容盈自己也不知道,完全恢复六年前的关系网络需要多久。不过,时间肯定短不了,毕竟隔了太久,连他自己也有些没把握。   有些人因为早前败露,早已被除去杀死,后续顶替的是谁,亟待查证。   有些人因为心灰意冷,而悄然退出了战局,如今要重新启用,则需要另一番契机安排。   更有些人心生叛逆,或被组织追杀,或已经另谋生路。   人心难测,谁都不敢保证,对他们这些常年累月不见天日的暗卫,报以百分之百的信任。   所以说,容盈是一刻也不敢闲着。自己既然已经暴露,就证明早晚有一天,这个秘密会大白天下。到时候,又该回到京城那个,水深火热之地,过从前那种尔虞我诈的生活。   “这两日,我会离开一趟,我把五月留给你,不管你在哪。都必须让他跟着。五月虽然迟钝,但绝对可以信任,当然——不许靠他太近,懂?”他温柔的含住她柔软的唇瓣。   林慕白蹙眉,“你要去哪?”   “去找一些东西。”他回答得含糊其辞。   既然他不愿说清楚,她必不会纠缠,自然而然的越过了这个话题,“你放心,我会让五月跟着我。决不让自己出任何事情。完好无缺的等你回来!”   他应了一声,“不必你说,到时候我也会检查,若你有所损伤,我必——不与你善罢甘休,到时候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就看你自己的造化。”   她面色一紧,眼角眉梢瞬时绽放开朵朵桃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没关系,爷可以用做的。”下一刻,他欺身压下,低头啃噬着她纤细的脖颈。   身子好一阵僵硬,林慕白捶了一下他的脊背,“别闹,深更半夜的。”   “容夫人,难道你没听说过,月黑风高——”   她蹙眉,“要杀人吗?”   他笑得邪魅无双。音色磁柔而暗哑,“错,是吃人。”低头间已褪去她单薄的寝衣,“而且,爷只好这一个,只好这一口。”   她嘤咛一声,面色绯红,算是回应。   室内融融暖,旖旎春宵夜。   第二天。林慕白起身的时候,容盈已不知所踪。她不知道他要去哪,可是能让他如此行色匆匆的离去,想必这东西必定了不得。   会是什么?   她猜不透,也从未听他提起过。   这几日容盈不在,林慕白想着自己必得更小心谨慎才是。可一大早的,如意神色微恙的递了一张纸条给她,让林慕白也紧跟着变了面色。   “这东西,谁给你的?”林慕白羽睫陡然扬起。   (加更还是会放在下午,爷实在太困了,晚上只有这么多,抱歉抱歉!) ☆、第118章   “一大早的,我按照师父的方子去给丁香抓药,谁知到了门口,便有一孩子将这东西递给我。我也不知是什么,嗅了嗅摸了摸,好像上头没有异样,我才敢交给师父你。”如意蹙眉,“怎么了师父,这里头写的什么?”   “宋渔有难。”只有四个字,但这四个字的分量却不轻。   宋渔,不该在清河县吗?怎么会到了云中城?这纸条上的东西,可靠吗?可信吗?林慕白有些分辨不清,到底孰真孰假?依稀记得上一次,自己似乎也看到了宋渔的身影,但只是稍瞬即逝,并未——难不成宋渔一直跟着自己?还是说,他是来寻暗香的,所以一不小心落在了夜凌云的手里?   若不是夜凌云,那又是谁?   宋渔是自己的小徒弟,有心系暗香多年。   一声叹息,林慕白捏紧手中的纸条,“出去吧!”   如意见得林慕白方才的神色。便已经知道此事绝不简单,是故不敢迟疑,急忙推着林慕白朝外头走去。五月在后头远远的跟着,虽然是一个活人,但与空气并无多少差异,最大的差异估计就是:他会喘气,而且若林慕白有危险,他会让自己变成护她的盾,变成锐利的剑。   公主府外头,站着一个人,这人林慕白是认得的。   天雍身边的随扈——行云。   “奉主子之命,在此等候林侧妃。”行云抱拳行礼。   很显然,对方把自己调查得清楚,否则不会知道自己是恭亲王府的侧妃,更不会在这里久候,而且——还知道宋渔的事。   林慕白面不改色,“你家主子就如此肯定,我会跟你走?”   行云一笑,“主子说过,只要提及宋渔,林侧妃就一定会跟属下走。”   “师父?”如意蹙眉,继而压低了声音,“当心有诈。”   长长吐出一口气,林慕白点了头,“带路吧!”   “师父?”如意愕然。   “没事,走吧!”她敛了眸中月华,“若要杀我,就不必大费周章,何况还明目张胆的来公主府门前。即便不看恭亲王府的颜面,也该念着公主与城主的威严。放心吧!”   行云点了头,在前方带路,“主子也知道林侧妃必定心存担虑,是故为了消除侧妃的疑虑,主子便带着小姐去了茶楼的雅间,那儿人多,侧妃大可放心。”   林慕白浅笑,“我既然敢跟你走,自然不会怕。”   光明正大的走进茶楼,光明正大的走进雅间。五月在后头提高警惕,随时警戒,必得保证林慕白的安然无虞。手中冷剑紧握,不敢松懈分毫。   林慕白进去的时候,只见窗口立着一个身影。   他站在那里,负手而立。微光落在身前,将晦暗落在身后,在地上落下颀长的暗影。站在门口,林慕白只能看见他微侧的容脸,眉目远眺,似乎在想着什么,感怀什么,但又觉得这样的身影格外落寞,像极了秋日里悬挂枝头的枯叶,岌岌待落。   那种萧瑟与孤寂,在他身上凝了一股愁结。即便他朝着你笑,可你也能发觉,他的笑意始终无法延伸至眼底深处。   听得身后的动静,天雍逐渐回过头,朝着她浅浅一笑,“你来了。”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可以不来吗?”   言下之意,岂能不来。宋渔,不还在他们的手心里攥着吗?   五月紧跟进门,一双锐眸死死盯着眼前的天雍,眸色无温。他快速环顾四周,而后极为安分的站在林慕白身后,与如意呈现一左一右的守护姿态。   进得雅阁,林慕白才发现,行云已经从内阁里推出一个人。一个神情恍惚的女子,看上去有些痴痴傻傻的。与林慕白一样,端坐木轮车,好像双腿不利于行。   天雍不紧不慢的走到女子的身前,躬身蹲下,握住女子的双手,“她就是我妹妹,因为失了双腿,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开心过,渐渐的就把什么都忘了。”他回眸望着林慕白,“你知道忘记亲人忘记身边所爱,是什么滋味吗?她如今痴傻有余,早已不是最初的她了。”   忘记?   林慕白怎么会不懂这种滋味,忘记过往,忘记了自己所有的记忆。空白一片,不知何去何从,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你是让我来治病的?”林慕白问。   天雍起身,“听说恭亲王府侧妃医术过人,能起死回生,妙手回春,大有华佗再世之能。若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至于千里迢迢来到云中城。天下名医,不计其数,可能治好我妹妹之疾的,却少之又少。”他轻叹一声,“我知自己唐突,毕竟侧妃乃是恭亲王府的侧妃,我这平民百姓着实不敢奢望。但——”   一声长叹,多少酸楚,夹杂其中。   林慕白道,“我且看看再说,至于能不能治好,就要看令妹的造化了。”毕竟学无止境,人外有人。她不是神人,不可能真的活死人肉白骨。   指尖轻柔的扣上女子的腕脉,只是片刻,便让林慕白紧皱眉头,再难舒展。   “如何?”天雍问。   林慕白道,“她这病持续了多久?是从何时开始变成这样的?”且看女子,瘦如枯槁,面无血色。双目迟滞无神。情况,极为不好!   天雍道,“一两年了。”俄而又问,“能不能治好?”   “要我说实话吗?”林慕白问。   天雍轻叹一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林慕白翻看了一下该女子的眼睑,下意识的沉默片刻,良久才道,“按她的病况,应该是此前一直有人在为她诊治,对吗?”   “是宋渔。”天雍道,“我途径清河县。恰好遇见了侧妃的徒儿。宋渔说,这病他也无能为力,除非来找你,否则谁都没办法。我也只能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带着舍妹不远千里来到了云中城。得知侧妃如今在公主府——请恕天雍冒昧,用这样的方式请侧妃出手救人。”   “宋渔在哪?”林慕白问。   天雍朝着行云点了头,宋渔这才从内阁缓缓走出。   低头走到林慕白跟前,宋渔屈膝跪地,“师父恕罪,徒儿——徒儿没有谨遵师命,擅自离开医馆。请师父责罚。”   说着,便朝着林慕白磕了个响头。   “起来吧!”林慕白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之人,“你也是为了救人,罢了!”   “多谢师父!”宋渔快速起身,继而站在林慕白身边道,“师父,你救救傅小姐吧!我什么都做不了,能做的都做过了。”   林慕白轻叹一声,“她这病,我也无能为力。她已经是活死人,除了心跳和呼吸。没了常人该有的外感,便是我下药施针,也是无补于事。她这病应该是头部受了重创所致,而非因为膝盖损伤引起。”她抬头望着天雍,“她处于深度昏迷,虽然睁着眼睛,但其实——”   她没有说下去,天雍垂眸点了头,“确实如此。”   “那年她不慎坠落悬崖,此后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是不哭不笑。生活不能自理,我们找了多少大夫,都无能为力。没办法,我只好带着她到处求医问药,只想着有朝一日能有奇迹发生。”天雍摇摇头苦笑,“可奇迹终究是渺茫的,如今什么希望都没了。”   林慕白垂眸,“恕我无能,这病——我治不了。”   她当年昏迷不醒,也是运气好,虽然头部重创。但所幸有师父和义父的照料,才将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也因为这样,她才下定决定此生要学师父一般,行医救人。   但头部重创这种事,后果真的不好说。   她没死,但失忆了,也为此付出了双腿的代价。   福兮祸依之,祸兮福依之。   她看到天雍眼底,始终平静如水,听得宋渔轻叹,“既然师父救不了,那徒儿——”   “还望侧妃行个方便,既然治不好,至少能让宋渔留下,照料舍妹。多活一日,算一日。”天雍躬身行礼,看上去极尽恭谨。   林慕白犹豫了一下,转而看着宋渔微恙的面庞,“这个你自己决定,是跟我走还是留下。”   “师父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徒儿留下。”宋渔行了礼。   “好。”林慕白不会强迫任何人,是故也不拦阻,“你且跟我出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宋渔颔首,如意推着林慕白走出了雅阁,去了回廊尽处的僻静之地。四下无人,五月远远的站着,如意紧跟不舍,不敢松懈半分。毕竟现在的林慕白,双腿不利于行,必得有人陪着,免得有所闪失。   看了如意一眼。宋渔道,“师父这是怎么了?这双腿——”   “没什么大碍,就是摔了一跤,旧疾犯了。”林慕白轻描淡写的略过,“对了,你来云中城多久了?”   宋渔俯首,“我是跟着傅公子来的,才几日光景。”想了想又问,“师父,师姐呢?怎么师姐没有跟着师父,换人了呢?”   “这是你师妹,入门比你晚,权且这样称呼吧!”林慕白并不想提及暗香,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锋,“如意,见过你师兄。”   如意颔首,对着宋渔见礼,“如意见过师兄,还望师兄以后多多提点。”   “不敢!”宋渔清浅的吐出一口气。   “宋渔,你知道的,我不是喜欢追根究底的人,但是——我必得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林慕白眸色微沉,话语微冷。   宋渔点头,“师父但说无妨。”   “那一日在丹阳城,我好像看到了你。”音落,林慕白抬头望他,眸色微寒。   宋渔垂眸不语。   “暗香出事那天,你在不在?”她问得直白。   宋渔勉强笑道,“师父这是怎么了?师姐出什么事了吗?她出事了?”   “在不在!”林慕白只有三个字。   宋渔摇头,“不在。”   “好!”林慕白没有再多说,“你既然要留下,那只管留下,等到傅家小姐不需你了。便回清河县去吧,不必再来见我。”语罢,便朝着如意道,“如意,我们回去。”   如意颔首,有些不太明白,林慕白到底在生谁的气。但看得出来,她生气了!跟着林慕白这么久,如意还是第一次看到林慕白生气的样子,那种把什么都闷在心里的闷气。   面上微白,容不改色。   “师父!”宋渔扑通就跪了下去,跪在林慕白的身后。   如意顿住脚步,骤然回头去看,只见宋渔将头低得很沉,似乎不敢抬头,也不叫人看清自己的脸上容色。他跪在那里,身子微微的颤抖,双肩微微的抽动,好似在抽泣。   徐徐转动木轮车,林慕白僵冷了容脸,望着跪在那里的宋渔,“我说过。我最恨别人骗我。”   宋渔伏跪在地,一个少年郎,顷刻间发出低哑的呜咽,“对不起师父,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师姐。”   便是一句对不起,林慕白已经知道了个中纠葛。   “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她低狠的问。   宋渔趴在地上,哽咽道,“我不敢!”   “那是你师姐!”林慕白握紧了木轮车的扶手,恨不能将整个扶手都掰下来,身子抑制不住的轻颤,“暗香何曾待错了你,你竟然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糟践。你们是同门,且不论同门之谊,便是陌生人,见着一个弱女子被人欺凌,也该仗义相助。可是你倒好!你竟然躲了起来!”   “师父!”宋渔泣声,“当时人太多,我、我不敢!”   “不敢?”林慕白切齿,“从入我门下,我便问过你们,若遇生死该当如何?你们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救死扶伤,不敢懈怠。可现在呢?你连同门师姐都不敢救,还谈什么救死扶伤!”   “师父!”宋渔跪在林慕白脚下,“徒儿知错了,徒儿错了,请师父原谅。”   “原谅?”林慕白一想起狐仙庙门后那道道指痕,就觉得一股无名之火快速往上冲,“这话,你该去问暗香,看她能不能原谅你!与我说这些没用。”   “师父!”宋渔抽泣,狠狠磕头,“师父,徒儿知错了!师父——”   林慕白僵直了身子,握着木轮车扶手的手背上,青筋微起,“还记得三不治吗?”   “为官不廉不治,为富不仁不治,为人不义不治。”宋渔泪眼朦胧的望着眼前的林慕白,不知她为何突然要让自己背这个。   “那你说,你属于哪一种?”林慕白问。   宋渔骇然惊觉,师父果真是动了气,“师父?师父!”   “为人不义,不可留。”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以后,我当没有你这个徒弟。宋渔,你好自为之。如意,我们走!”   “是,师父!”如意推着林慕白离开,身后宋渔声声啜泣,低唤着“师父”二字。   可这师父,去意已决。   如意知道,暗香不管怎么做,始终都是师父心中的伤疤。那一日宋渔没能出手相救,林慕白只怪自己教导不善。但也没有过多责怪,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置自己的生死于度外的。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也是本性。   怪只怪,命运弄人,两个徒弟一个要与自己恩断义绝,一个又被自己逐出师门。说起来,林慕白觉得自己很失败。   “师父别难过,其实师兄也不是故意的。那种情况下,若他出现也未必能救得了暗香。”如意抿唇低语。   “我知道。”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所以我没怪他,我只是觉得生气。一个男人,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敢去保护,算什么?教不严师之惰,是我不好,否则也不至于如此。我教不好他,自然不必再留着他,还是各走各路吧!这师徒情谊到此为止,对他或对我,也许是件好事!”   五月在后头,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冷剑。   如意明白了,师父这是在为暗香生气。   这宋渔心系暗香。可没想到,在暗香最危险的时候,他反倒成了缩头乌龟,躲了起来。如意想着,也约莫不是爱情吧!   就像师父和殿下,那日师父失踪,殿下就跟疯了一样,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   也许,这才是爱。   与尔同生,与尔共死。生死不相离。   林慕白没有过多的犹豫,直接离开了茶楼。再留下来,她只觉得窒息,莫名的不自在。尤其是看到天雍瞧着他妹妹的眼神,她就有种莫名的心慌,总觉得脊背寒凉。   如意更不敢逗留,快速推着林慕白离开茶楼。   天雍临窗而立,眸色无温的望着林慕白的木轮车消失在街头,湮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主子,她走了。”行云上前。   深吸一口气,天雍笑得寒意阵阵,“来日方长。”俄而又眯起了危险的眸子,“不过,看来有人比我更急不可耐。”   行云微怔,顺着天雍的视线望去,偶有暗影尾随而去。这,绝对不是他们的人。   是谁? ☆、第119章 茑罗的故事   五月微微顿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只是敛眸片刻便继续跟着林慕白往前走。直到进了公主府,林慕白才朝着五月开口,“方才你的神色不太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垂眸上前,五月躬身行礼,“侧妃难道没发现,那位公子带着皮面。”   林慕白一笑,“怎么可能没发现呢,只不过既然他不愿以真容示人,那我自然也不必真心相待。”   如意愕然,“师父的意思是——方才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想他们可能在我身上找寻着什么,但一时之间又没能找到,所以才会耗费精力。但我没想到,宋渔竟然跟他们搅在一起。”林慕白眯起了眸子,“多年师徒,到头来竟是逢场作戏,着实教我很失望。”   “师父是因为这个,才把宋渔赶出师门的。”如意恍然大悟。   “他虽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否则我与他有什么区别。”林慕白轻叹一声,“断了师徒联系,对他对我都好。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实在太危险。”   如意点点头。“没想到竟隐藏得这样深,这么多年了,师父一点都没能察觉。”   “所以这世上神鬼不可怕,人心才真正的可怕。稍有不慎,万劫不复,永难翻身。”她轻叹一声,竟有些无言的伤感。   若当初没能遇见容盈,没能离开清河县,也许暗香不会如此,宋渔的秘密也会永远继续下去。可没有遇见容盈,那她这辈子还能遇见一个,比之更深爱的男人吗?   五月有些犹豫,似乎在想什么。   “怎么了?”林慕白问。   五月摇头,“只是觉得那傅公子虽然带着皮面,但看上去似乎有些面熟。”但毕竟隔着一张脸,他也猜不出这皮面底下,藏着怎样的容颜。   林慕白微微一怔:熟悉?   还真别说,连林慕白都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感觉,说不出是熟悉还是发怵。总觉得自己好像会有什么事,得应验在这位傅公子身上。   正说着话,容哲修喜滋滋的坐在明恒肩头,笑呵呵的望着端坐木轮车的林慕白,开口便道,“小白,你赶紧给我再做一罐松子糖。”   林慕白浅笑,“不是让你少吃点吗?刚长出恒牙,也不怕把牙吃坏了,到时候可没有第三批牙齿。”   容哲修朝着她吐了吐舌头,“我帮你找到了一些东西,你还不肯犒劳我,那我便是什么都不会给你了。”说着便从明恒的肩头滑落,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笑得贼兮兮的,“说吧,给不给我做?不做别后悔啊!”   他还威胁上了?   林慕白嗤笑。“你的牙,比什么都重要。不说便是,我也不屑听了。如意,咱们走!”   “喂,小白!”容哲修慌了,“那就半罐!”   “一颗都不行。”这才几天呢,就把那一大罐的松子糖吃得底朝天,她岂能再纵容。小孩子吃太多的糖,绝对没好处。   容哲修噘着嘴,一屁股坐在栏杆处,哼哼两声,“那我不告诉你!”   “不说也罢!如意——”   还不待林慕白说完。容哲修又哼哼两声,“你还别整天如意如意的,我告诉你小白,过两日我就给皇姑姑这儿冲冲喜。”   林慕白一听这话便凝了眉头,如意骇然瞪大眼眸。师徒两个对视一眼,个中深意不言而喻。   “你什么意思?”林慕白问。   容哲修笑呵呵的凑上来,“我不是说过吗,过两日就让明恒娶了如意,到时候咱们亲上加亲。”林慕白正欲开口,又被容哲修抢了先,“以后如意就是明恒的人,而明恒是我的人,也就是说,以后小白你要使唤如意,还得经过我的同意。”他得意洋洋的笑着,一脸的奸计得逞模样。   林慕白揉着眉心,“这乱点鸳鸯谱的事,可不能瞎说。明恒与如意,得看他们自我情愿。牛不喝水强按头,怎么可以呢?”   “没办法,我是牛的主人,牛喝不喝水就得听我的。”他本就是混世魔王,做什么都是顺着自己的心思来的,管你什么“你情我愿”,反正他高兴就好,谁都不能碍着他的高兴。   明恒轻叹一声,他为自己求情已经不下数次,奈何容哲修的性子惯来说一不二,是故明恒也是没辙了。他是看着容哲修长大的,圣上与皇后这样宠着惯着,换谁都拿容哲修没办法。   林慕白看了如意一眼,如意眸色微转,伏在林慕白耳畔低语几句,林慕白随即轻笑一声,“当真可行?”   如意点了头,“行是行得通,就是有些受罪。”   “走吧!”林慕白道,便再也没有理会容哲修。   容哲修瞪大了眼眸,双手掐腰站在那儿,望着林慕白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时间竟没能回过神来。良久他突然一蹦三尺高,格外生气,“太目中无人了,他们竟然、竟然敢这样无视我!”   明恒心里发笑,面上仍一脸镇定,“世子所言极是,实在太过分。不过话说回来,这侧妃八成是有急事,所以才会无视世子。世子不必担心,侧妃她还是极为疼爱世子的,当日世子双目失明,侧妃不是成日抱着你吗?好几次卑职看到侧妃的手都抖了,还是不肯将世子放下。”   “有、有吗?”容哲修愣了一下。   手都抖了?   什么时候?   也许是自己看不见吧!但明恒既然说有,想来便是真的。可不管是不是真的,今日林慕白无视他,就是林慕白的不对!   不行不行,自己的小白怎么突然变成这样?想了想,还是怪自己的父亲,都怪爹把小白教坏了!托腮细想,容哲修眸色微转,怎么样才能让小白给自己做一罐松子糖呢?   蓦地,容哲修抬头盯着明恒。   明恒下意识的退后半步,“世子这样盯着卑职做什么?”   “读过三十六计吗?”容哲修问。   明恒点了点头,“读过。”   “皇爷爷早前与我讲解三十六计的时候,特意说起了三十六计当中的其中一计。”容哲修一本正经。   明恒想了想,不禁笑问,“是走为上策吗?”   容哲修白了他一眼,“笨,是美人计!”   这下子可把明恒给弄糊涂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了美人计?蓦地,他犹豫了一下。蹙眉望着自家世子爷,嘴角微微抽搐,“世子说美人计?”   “别看了,说的就是你!”容哲修托腮,饶有兴致的望着他。   明恒快速直起身子,“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笨,什么意思还不明白?”他招了招手,明恒便俯下身来,随即被容哲修勾住了脖子,“过两日如意就是你的媳妇,为了感谢我这个大媒人,你不得给我包个大彩头吗?我不要别的。你就让如意问小白要一罐松子糖就是,多了我也不稀罕,就一罐!”   明恒深吸一口气,“世子这是在为难卑职。”   容哲修一巴掌拍在明恒的脑门上,“不为难你,你就得看着别人为难我!你自己选!”   明恒哭笑不得,“世子,咱不吃那松子糖罢!”   “不行不行!每回我想起小白给浩儿做的那罐松子糖,我就浑身不舒服。难得浩儿还跟我住,我不馋他几次,我就不痛快。”容哲修撇撇嘴,鼻间顾自哼哼两声。   自家世子最是记仇。这点明恒最清楚,但记仇归记仇,为何还得搭上他,让他与如意遭受池鱼之殃呢?再说,这莫浩如今整日与容哲修黏在一起,两个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私底下世子爷这样折腾莫浩,未免有些不仗义。   就一罐松子糖,还记仇记到今日!   唉——友谊的小船,还真是说翻就翻。   “世子——”明恒无奈的低唤。   “赶紧去如意那儿,把我的松子糖换回来,否则你也不必回来了。”容哲修发了话。明恒垂着脑袋,一脸的沮丧。   “可是世子——”明恒为难,“卑职没那么大本事,如意太聪明。”   “你是说你自己很蠢,然后发号施令的我,更蠢?”容哲修嗖的一声站在栏杆上,趾高气扬的瞪大眼睛,“你敢说我蠢?”   明恒慌忙跪地,“卑职不敢,卑职不敢!”   “赶紧去!明日早上,我必得看到松子糖,否则我就把你当松子糖啃了。”容哲修愤然。   明恒行了礼。悻悻离开。   这可怎么好?真的要去找如意?否则如何能拿到世子爷要的松子糖?找侧妃显然是不明智的,侧妃摆明了不让世子爷吃糖。   万般无奈,明恒想着,还是得去找如意,当然——得等如意得空,还不能教侧妃知道。   若是如意会炒松子糖,便更好了!   但如意现在整日与林慕白在一起,明恒自然不敢轻易去找她,盘算着等过了晚饭时间再说,到时候各回各屋,他便能去找如意盘算一下。   ————————   这两日,容嫣然似乎很安静。乖乖吃药,乖乖睡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夜里莫青辞相伴的缘故,她的情绪看上去平静很多。   “公主,今日我帮你换药,你继续吃一段时间。”林慕白收了脉枕,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气色好多了,想来过不了多久,便会越发好起来。”   “林慕白。”容嫣然终于不再浑浑噩噩的,清醒了很多,但偶尔还是会说胡话,尽说一些谁都听不懂的话。   听得容嫣然喊了自己的名字,林慕白抬头一笑,“公主记得我了?”   “林慕白,你很好。”容嫣然启唇,“我知道所有人都嫌弃我,唯独你还肯为我治病。”   如意推着林慕白去了案前,林慕白执笔挥墨,也没抬头,“我是大夫,自然要为你治病。”   “若我不是公主,你还会这样待我吗?”容嫣然问。   林慕白抬头,“你是不是公主。与我没关系。”   容嫣然笑了一下,“从小到大,每个人都怕我,都忌惮我,因为我是公主,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她仿佛回到了昔年的青葱岁月,“我知道他们敬我怕我阿谀奉承,可我就是喜欢听人奉承。奉承话,果然是极好听的。”   “忠言逆耳。”林慕白放下手中的笔,吹了吹白纸上的墨渍,让墨渍能干得快一些,而后随手便递给了如意,“公主,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知道从云端跌落的滋味吗?”她问。   林慕白摇头,“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可是你既然跟皇兄在一起,就该明白,自古无情帝王家的道理。”容嫣然长长吐出一口气,竟又开始胡言乱语,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语,“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竟然被她救了。后来的后来,她从云端跌落。我看着她挣扎在痛苦的深渊。而造成这一切的,是她最爱的男人。”   她突然死死盯着林慕白的脸,“你知道,被深爱的人伤害,伤心至死是什么滋味吗?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当歌声响起的时候,灾难就来临了,我的孩子——”   “公主,该歇着了。”林慕白适时的打断她未说完的话。   仿佛如梦初醒,容嫣然笑得微凉,“连你都嫌我啰嗦?”   “公主方才提及歌声?”这才是林慕白感兴趣的东西。   容嫣然微微一愣,继而痴痴的点头,“是歌声。好可怕的歌声。”   “女人的歌声?”林慕白继续问。   “听说在旧宅的别苑里,曾经死过一个女人,所以那间屋子始终锁着。高高的楼,高高的阁,紧锁的窗户紧锁的门。”她笑得那样凉薄,眼底却泛着犹似惊恐的光,又带着淬了毒一般的怨恨,“每天夜里,会有一个白衣女子,站在窗前唱着歌,那是来自幽冥地狱的歌声。”   林慕白慢慢靠近她,眸色微恙。   蓦地。容嫣然快速抓住她的手,瞪着一双微红的眼睛,“就是这歌声,把我的孩子带走了!带走了!在也没有回来!”   “公主说的哪里话,小公子不是一直都在吗?”如意轻叹。   “那不是我的儿子!”容嫣然发疯的怒喝,“那是他们强塞给我的,我自己的儿子,我会不认识吗?那是个孽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孽种!”她手脚被缚,仍不忘龇牙咧嘴,“我要杀了这个孽种!”   门外,莫青辞的叹息声悠扬而起。   “公主又在胡说什么?”莫青辞缓步进门。   乍见莫青辞。容嫣然瞬时放开林慕白的手,竟有种莫名的惶恐惊惧,战战兢兢的抱紧了床柱,缩在床角不敢吱声。   林慕白笑了笑,“公主的情绪不稳定,所以胡言乱语也是常有的,城主莫要放在心上。等到过了这阶段,就会慢慢好起来。”   莫青辞点了头,缓步走到床沿坐下,温柔的伸手抚过容嫣然素白的面颊,“越发的消瘦,哪里还有半点曾经的模样。”   “物是人非的事情多得很,人总要往前看,不能频频回头。”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给公主换了药,待会让如意把药送来。”   “你们先回去吧,我陪陪她。”莫青辞眸色微黯。   林慕白是极不放心的,但她每次都会细细的查验容嫣然的身子,脉息皆属正常。因此也可以肯定,近期没有人对容嫣然下手。   思及此处,林慕白点头离开。   出了房门,疾步回去,现在这种情况只能让蔷薇来守着,她如今是专门伺候容嫣然的,由她盯着才是最安然无误的。   前方有一身影快速掠过,看样子是个女的,但走得很快,一转眼就没了踪迹。   这公主府内,很少有奴婢这样行色匆匆的,而且是在公主的院子外头。公主的脾气不好,是人尽皆知的,若这般行色匆匆,被公主撞见是极有可能会被打死的。   “师父,怎么了?”如意问。   林慕白眸色微恙,“没什么,方才那儿好像有人。”   “这公主府内的人还真是奇怪。”如意撇撇嘴。“脾气怪,行事怪,说话更怪!”   “去把蔷薇找来!”林慕白道。   如意颔首。   蔷薇得令,自然马不停蹄的往容嫣然房间赶去,丁香坐在门槛上,神情痴然的望着脚下的蚂蚁搬家。今日天气闷热,约莫要下大雨。   如意环顾四周,而后朝着林慕白点了头,随即退到院中,谨慎的望风,免教闲杂人靠近。   “丁香?”林慕白低低的喊了一声。   丁香幽幽然抬头望着林慕白,眨了一下眼睛没有说话。   “长话短说。我只想知道,歌声是怎么回事?”林慕白单枪直入。   丁香的眼睛里,瞬时划过一抹难掩的惊惧,她身子轻颤的盯着眼前的林慕白,“旧宅里有座别院,说是曾经老太爷的一位姨娘死在了里头,所以经常闹鬼。后来纪家覆没,城主担心纪家的冤孽会招来阴气,便让道士做了一场法事,封了那座别院。”   “真的有歌声?”林慕白问。   丁香似乎在努力的回忆,但是——似乎不太能想起来,眼神有些溃散,“我——我好像记得有,但具体什么时候,真的不记得了。”她中毒太深,虽然一直在自救,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长期的剧毒侵蚀,让她的记忆出现了紊乱,整个人都有些神经兮兮,忽而清醒忽而疯癫。   林慕白点了点头,“这么说,旧宅里真的有歌声。”   “有。”这一点,丁香能很肯定的告诉她。   “你一直在屋内,最近可有见到可疑的人?”林慕白问,“比如在附近鬼鬼祟祟。”   丁香摇了摇头,“没有。”她一直睡,一直睡,哪知道有谁鬼鬼祟祟。   但是林慕白不敢说得太清楚,免得吓着丁香。毕竟她如今没事,还与蔷薇一道搬去与如意住,自然安全很多。那些事能不提便不提吧,免得刺激了她。   “那你知道城主的书房,是怎么回事吗?”林慕白问。   丁香还是摇头,“从旧宅出来,我就被人下了毒,神志不清,什么都不知道了。至于书房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显得极为疲倦,“书房里有什么,让侧妃心生怀疑吗?”   “就是一些藤架,种着一些茑罗,还有——”   不待林慕白说完,丁香突然抖如筛糠,“茑罗?你说茑罗——”   林慕白一愣,不明白这茑罗又是怎么惹着丁香了,当下没明白过来。   丁香骤然起身,疯似的冲进屋子,躲在了门后瑟瑟发抖。如意察觉不对,快速推着林慕白进了屋子,见着丁香如此情景,皆是愣了半晌。   这是怎么了?   茑罗,有问题吗?云中城多的是茑罗,这东西随处可见,似乎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林慕白这次还真的闹不明白了,这五角星小花,又招谁惹谁了?   丁香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好似格外惊惧,“嘘!”她以指置唇,“小声点。她会听到的。”   “她是谁?”如意问,小心的蹲在丁香身边。   丁香面色青白,抱紧了自身,颤抖得格外厉害,“纪家有好多的茑罗,听说都是纪二小姐种的。就在她死后不久,公主听闻纪家有鬼夜哭,便教我去瞧个究竟。我看到了——”她瞪大眼睛盯着如意,手陡然抓住如意的手,惊得如意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   “你看到了什么?”如意咽了口口水,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她可是最怕这些东西的。如今丁香这一惊一乍的。如意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是茑罗!”丁香声若蚊蝇。   如意如释重负,“吓死我了,不过就是茑罗,有什么打紧。”   “纪家着了火,什么都没了,唯有一株茑罗就在伏尸的地方,扬着藤蔓,慢慢的爬上石柱。”丁香开始神志不清,开始精神恍惚,“她阴魂不散,所以才化作一株茑罗,便是死也要重现人间。”   “世上本无鬼,人心皆有之。”林慕白低吟,俄而轻叹一声,“你照顾丁香。”   如意颔首,“师父放心。”便搀了丁香起身,缓步朝着床榻走去,“丁香你莫怕,这儿很安全,不会有人伤害你。”   站在院子里,林慕白抬头望着厚厚的云层,这天气怕是要下雨了,也不知容盈此刻在哪?   喧嚣的马蹄声,踏碎泥泽,溅起水花无数。   风雨萧瑟,一袭藏青色袍子猎猎作响。修罗鬼面,眸光锐利,誓要将这山河都踏在脚下。 ☆、第120章 美人计,谁中计?   荒草漫天,古木参天,群山连绵不绝。拐道阴暗幽冷的山谷,策马艰险万分的悬崖峭壁,注定了这是一场极难完成的任务。   诡谲的修罗面具之下,墨瞳幽邃凛冽。   “就在这一片群山之中,但——云深不知处。”身边为首的黑衣男子开口低语,“时隔六年,所有的线索皆已中断,能找到这儿已然不易。至于墓道入口,只怕唯有那几人知道。可惜,现下死的死。藏的藏,都没了踪迹。”   藏蓝色的袍子,在山风中拍打着,发出清晰的声响。手,微抬,修罗面具下磁音微沉,“不管是一年还是两年,哪怕是十年,都必须给我找出来!”   “是!”为首的黑衣人颔首,手一挥,身后成群的暗卫快速分散开来,涌入山林之中。   “殿下!”黑衣人担虑的开口,“只怕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   “必须赶在他们之前,把东西找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修罗面具,森森其寒,“我不愿再见她血染双眸之痛。有些事,只可其一不可重来。但若他们再敢咄咄逼人。就别怪我以杀止杀。杀伐不歇,非我所愿,但我来者不拒。”   “是!”黑衣人颔首。   他已尝尽杀伐不歇的滋味,但绝不想再重蹈覆辙。那一片的远山,谁知道东西被藏在哪里。掘地三尺,也得挖出来。他就不信。找不到!   “其实若——”   还不待黑衣人开口,面具下的那双瞳仁瞬时剜过,冷戾无温,“我说过,不许任何人打她主意。”   “卑职明白!”黑衣人快速垂眸,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他宁可她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也不愿再将她搅进这腥风血雨之中。他太清楚,大祁皇朝的动荡不安即将开始。离恨天,夜家庄,京城里的那几个皇子,一个个都不是安生的主。   早晚有一天,天下大动,直至兵戈再起。   所以,他必须斩除隐患,将对她的伤害降到最低点。哪怕要他的命,他也在所不惜。   空中有鹰隼徘徊,他不紧不慢的伸手,鹰隼便快速降落在他的胳膊上。取出鹰隼脚踝上的信件,鹰隼随即飞上天空。   信笺上写了寥寥数字,却让他眯起了危险的眸子,“到底还是来了!”   “殿下,怎么了?”黑衣人忙问。   他抬手,示意禁声。   想了想,不禁握紧了手中的信件,长长吐出一口气,“该来的终究会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该有始有终。”他看了一眼黑衣人,勒紧了马缰,“立刻通知京城的探子,盯紧毓亲王和齐王。”   “二王蠢蠢欲动?”黑衣人冷然。   “蠢蠢欲动倒也罢了,怕只怕不止是欲动,而是已经动了!”马声嘶鸣,他丢下一句,“无论如何。敢在所有人之前找到那东西。但凡靠近这里的之人,无论是谁,杀无赦。”   “是!”黑衣人应声。   马蹄飞踏,原路返回。   看样子,云中城很快就会待不下去,京城——迟早是要回去的。   大雨倾盆而下。身后十二人紧跟不舍,护送回去。   半道上,拦路虎挡在跟前。   一个个黑衣蒙面,一个个挽弓上箭,蓄势待发。   他未停下,只是握紧了马缰。马蹄踏碎泥泞。溅起水花无数,他踏马而来,不顾风雨。箭雨袭来的那一刻,身后十二人飞身而起,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冷剑长鸣,寒光利利。强大的剑气将他围在正中央。挡去了所有的羽箭。他已不可轻易施展内劲,是故根本就没想要动手。   十二月挡在跟前,直接冲出一条血路。   藏蓝色的袍子在风雨中翻飞,他已策马朝着云中城方向而去。至于身后十二月的生死,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他们是他最信任的人,是故他把自己的命交给他们。而他们。也会为他拼尽生死。   身后,厮杀不断。   他充耳不闻,渐行渐远。   自己的行踪极为隐秘,绝不会有人知晓,能知道消息,而后又把消息散出去的。会是谁?且不论是谁,先回她身边再说!   ——————————   下了雨的夜,有些莫名的嘈杂。   明恒在如意房外徘徊了很久,只为了容哲修那罐松子糖,实在心里磨得慌,这若是进去该怎么说呢?唉,头疼,如何启齿才能免去尴尬。   如意站在窗口,望着在外头磨磨唧唧了很久的明恒,轻叹一声皱起了眉心,回头朝着蔷薇道,“你好生顾着丁香。我出去一趟。”   蔷薇带着丁香朝着一侧的小床走去,“放心吧,有我呢!”   闻言,如意放心走出房门,直接朝着明恒走去。   明恒心神一震,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眼见着如意缓缓走到自己跟前,一双明亮的眸子淡淡的落在他身上,略带迷惑不解,“你怎么在这?出什么事了吗?是世子爷不舒服?”   “没有没有!”明恒咽了一口口水,“能否借一步说话?”   如意点头,便随着明恒去了偏厅坐下。“说吧!”   “你会不会做松子糖?”明恒问。   如意噗嗤笑出声来,“我道是为何,原是为了白日里世子爷的那罐松子糖呀?”继而笑道,“这个我真的不会,师父娴熟得很,不过——她打定主意不肯再给世子爷做一罐。你也就别白费心思了。师父言出必践,不给就是不给。”   明恒轻叹,面露难色,“我知侧妃为人,必定不肯再给,然则世子爷委实馋得慌。这不——”   “这不,你就来当说客了!”如意笑了笑,“你还是别去找师父了,师父自己都忙不过来,哪儿还有心思给世子爷做松子糖吃。公主府内出了那么多事,师父嘴上不说。心里也是着急的。”   “我知道。”明恒摇了摇头,无可奈何,“既然如此,那我先回去!”   “哎!”如意眸色微转。   明恒仲怔,“如意姑娘还有事?”   如意笑道,“上次与你饮酒倒也欢愉,我好久不曾饮酒,酒虫早就馋坏了。今夜难得下了雨,不闷不热的正舒服,你要不要——来两杯?”   一想起上一次自己醉酒,还是如意送回去的,明恒的脸上就有些莫名的害臊,“姑娘盛情,本不该推辞,只不过明恒酒量太浅,实在是无法舍命陪君子。”   “是让你陪我喝酒,又不是让你一个人喝,你怕什么?难不成你还怕我酒后乱性。占你便宜?”如意笑道,“我不过是想喝酒,找不到人陪而已。更何况——”她嘟哝一声,“我又不是君子,谁要你舍命。”   明恒干笑两声,“既是如此。那——那也无妨。”   横竖今夜是回不去的,拿不到松子糖,明日自己也得遭罪,还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只不过明恒寻思着,如意的酒量那么好,到时候自己得悠着点,别反被她灌醉才是。   打定主意,明恒决定浅酌几杯,怡情助兴便可。   烛光摇曳,微光氤氲。   偏厅内二人对坐饮酒,谈天谈地。如意虽然出身风尘,说的一些事都上不得台面,但却是极为有趣的,这对于长期身处宅门大院的明恒而言,算是闻所未闻,自然极为感兴趣。   如意惯来善于言辞,三杯两盏的就开始灌明恒酒。   说好的浅酌几杯,最后变成了明恒的贪杯不放。   一人一坛酒下去,明恒便是什么话都兜不住了。   他酒量不好,酒品也不太好,一旦醉了便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可偏偏他这辈子唯有两次醉酒,都醉在如意跟前。是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着她竟会说这么多话,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套了个干净。   如意笑着给明恒斟酒,“明大人醉了?”   明恒面若桃花,笑嘻嘻的望着如意,“没有。”   凡是醉了的人,总爱说自己没醉。   如意道,“来,再喝一杯。”说着。便握住明恒的手,推着他的杯盏将杯中酒往他嘴里灌。   明恒咽了酒,打了个酒嗝,“男女、男女授受不亲——别动!”   她嗤笑一声,“是是是,明大人果然是君子。醉了酒还能说这样的话,实在教如意佩服得五体投地。”   明恒痴痴的傻笑着,醉得厉害。   “对了明大人,问你个事。”如意边说边给他斟酒,“白日里世子爷说找到了东西,到底找到了什么?能不能偷偷的告诉我?”   明恒打了个酒嗝,将头凑过去,“来,我小声的告诉你!”   如意急忙将耳朵凑过去。   哪知明恒本就醉了,一下子将头凑过来,唇瓣瞬时落在了她的脸上。如意骇然,急忙扭头,他的唇冷不丁压在了她的唇瓣上。   眸子骇然瞪大,如意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突然间如同装了烟花爆竹,噼里啪啦的乱炸一通。羽睫眨了眨,她快速直起身子,一颗心突然间跳到嗓子眼。   明恒晃了晃脑袋,对方才的事似乎浑然没在意,竟学了容哲修惯来的手法,骤然搂住如意的脖颈,直接将她的脸凑到自己跟前。浓郁的酒气直接扑在了如意的脸上,鼻息之间,缭绕不去的是明恒特有的男儿气息,还有脖颈上传来的阵阵暖意。   那是明恒的温度,就像烙铁,烙得如意险些窒息,顷刻间如坐针毡。   “我告诉你,世子爷在石柱底下找到了好东西,那东西是——” ☆、第121章 卑职喝醉了   明恒打了个酒嗝,酒劲上头,醉得晕晕乎乎的,“是一副——”他又打了个酒嗝,“纪家小姐,缺失的骸骨残肢。”   如意喝进嘴里的酒,顷刻间喷了个干净,悉数喷在明恒的脸上。   明恒身子一歪,顷刻间倒伏在地,呼呼大睡。   “喂?喂?”如意蹲下身子,拍了拍明恒通红的脸,好像熟透的虾子,烫得炙手。深吸一口气,如意揉了揉微疼的太阳穴,心头盘算,不会又让自己背回去吧?   这明恒的分量不轻,上次自己搬了他回去,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再来一次不得把腰给背折了?可明恒身为容哲修的随身护卫,是不能喝酒的,否则被容哲修知道,怕是吃罪不起,这点如意甚是清楚。   想了想,还是不能去找人,若是来人守不住,容哲修怪罪下来,明恒就遭殃了。到底是自己喂他酒喝,说起来她才是罪魁祸首。   深吸一口气,如意把心一横,“算了,你所有的心事很不幸的都落在了我的耳朵里,我答应过你要跟所有人保守你的秘密,所以连师父都不敢说太多。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过明大人——我只背你这最后一次,以后可别再跟我喝酒了。师父没有细问,我才能守得住秘密,若她细问,只怕我逃不出她的眼睛。”   轻叹一声,她勉力撑起身子,愣是将明恒驮在背上。   明恒比如意高出很多,而且在体重上,男人始终压过女人。   如意就好像拖着一个大沙包一般,拽着脊背上的明恒拼命的往明恒的屋里去,又不敢轻易的吭声,还得避开所谓的闲杂奴婢们。   “你好重——”如意终于推开了明恒的房门。一放手,明恒的身子顷刻间滚落在地。见状,如意来不及松气,忙不迭关上房门。   天哪,若是教人看到自己进了明恒的房间,还把明恒这样丢在地上,第二天传回明恒的耳朵里,那自己可就真的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净。   这可不行!   自己的脸可以丢,师父的脸不能丢!   思及此处,如意费力的将地上的明恒拽了起来,可她背了一路,实在是力有不逮!最后只能揪着明恒的衣襟将他往上提,往床榻方向拖拽。   谁知一用力,这该死的衣裳突然就破了。   只听得撕拉一声,如意惊得一下子跳开一丈远!   哎呦,死定了——如意看着掌心的布片,一不小心把明大人的衣服撕碎了。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呢?想了,如意也顾不得这些,直接去拽明恒的腰带。腰带那么牢固,总不会扯断吧!   明恒睁开眼,“喝——继续喝!”   如意窝火,虽然是自己挑的头,刨的坑,可这明大人的酒量也实在太差!关键是,还这样死沉死沉的,她压根拽不动!   “起来,回床上睡!”如意低喝一声。   明恒似乎有些听懂了,真当开始自己爬起来,摇摇晃晃的朝着床榻走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碎了?”竟突然扯了腰带,直接将外衣褪在了地上,“不要了!”   本就是夏日,除了最里层的中衣便是外衣,素白色的中衣在如意眼前晃了晃,眼见着又要一头栽在地上。如意慌忙上前搀着,心道:祖宗,可别再摔倒!不然,我是真的没力气拽你了!   明恒傻笑两声,“你怎么有那么多眼睛呢?”   “你才有那么多眼睛,我就一对眼睛!”如意撇撇嘴。   哪知她这话刚说完,肩上陡然一热,紧接着便是一股子令人作呕的酸臭席卷而来。如意惊得一下子推开了明恒,快速的解开自己腰带,直接将外衣褪在地上,“你又吐我一身!”   上次是这样,这次又是这样!   如意觉得自己快疯了,使劲的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双手掐腰望着摇摇欲坠的明恒靠在床柱处,笑得比当初的恭亲王还傻!   上次她好心好意的为他换了衣裳,念在他对暗香心怀愧疚,是个好人的份上。   那这一次呢?   如意想,念着这次是我诓你,就饶了你一次。   无奈的上前,如意只觉得有些不情愿,小心的搀住明恒,“你别乱动,我扶你到床上去。”   明恒直接将自身重量都压在如意身上,闭上眼睛就睡。   “喂,你先别睡,我——我撑不住你——”如意陡然惊呼,哪里受得住明恒的重量,直接被压倒在床榻。压倒之前,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拽帷幔。却被帷幔上的铜挽钩,在掌心狠狠的划开一道口子,将帷幔都扯了下来。后脑勺狠狠撞在床柱一角,脑子嗡的一声,瞬时一片空白。   鸡鸣天亮,最后是一声锐利的尖叫声,打破了清晨的死寂。   “你怎么在我床上!”   一声厉喝,紧接着抬腿便是一脚。   伴随着一声闷响,而后是重物落地之音。明恒趴在地上低哼了一声,脑袋还是懵的。抬头迷迷糊糊的望着床榻上裹紧被褥的如意,费了老大的劲儿,才算坐了起来,靠在了桌脚上,“这好像、好像是我的房间。这话,是不是该由我来问?”   如意仲怔片刻,圈红的眼眶快速扫视四周,这好像——好像确实不是自己的房间!   这是明恒的房间!   后脑勺疼得厉害。伸手去摸,竟然还有个小包。要死了,肯定是撞到了哪儿,否则昨晚的事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想了想,如意道,“即便是你的房间,但——但你压着我就是你的不对。”她又不是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对于男女之事虽然未及尝试,但也见得不少。是故有些话她心知肚明。但又不好意思宣之于口。   明恒愣了愣,目瞪口呆的盯着床榻上的如意,慌忙扶着桌案起身,“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如意哼哼两声,“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若是故意的,刚才我就不是踹你一脚那么简单!”昨夜明恒醉了,如意是好心好意送他回来。谁知道自己竟然被撞晕了。这下子可好,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想了想,如意道,“如今怎么办才好?”   她的衣服脏了,自然不能再穿。   而这儿,还是他的房间。   “我不管,昨夜之事,你不许跟任何人透露分毫,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如意挥动着拳头。“我就让师父跟世子爷告状,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所幸她还穿着中衣,这才掀开被褥下床。   鸡鸣天亮,但距离真正的天亮还是有一段时间的。   晨光熹微,此刻出去,应该没人发现吧!   如意抱着脏衣服,明恒小心谨慎的打开房门,二人在门口探着脑袋左顾右盼了一番,确定四下无人。如意这才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门。准备离开明恒的房间,直奔自己的房间。不管怎样,只要离开了明恒的房间,就算成功了一半。   只可惜,上天不给她成功的机会。   这才刚踏出房门,便听得有车轱辘的声音从身后的回廊尽处传来,伴随着容哲修得意洋洋的窃笑。   如意嘴角一抽,瞬时垂下脑袋,无奈的剜了明恒一眼。   这下倒好,被抓包了!   这一次,她真的是百口莫辩。   “师父!”如意笑得勉强,“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真的不是!我们是清白的!”   容哲修坐在栏杆处,笑得那叫一个得意,“都用上我们了,还清白得了吗?”   “我是我,他是他!”如意突然觉得,所有的口才到了此刻。怎么一点用处都使不上了呢?深吸一口气,如意走到林慕白跟前,嘿嘿一笑,“师父,你怎么来了呢?”   “听蔷薇说,你一夜未归,我担心你有事,一夜未眠。方才听到这边院子有响动,原以为是修儿出事了。可没想到,声音是从明恒的房间里传出来的。”林慕白娓娓道来,语调中速,似乎并没有嗔怪只意,语气与平素无恙。   “师父,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不是!”如意急了,穿着单薄的中衣,站在林慕白跟前急红了眼,“师父你听我解释,我就是、就是来说说话的,我——”她险些将明恒醉酒的事情坦白说出来。   林慕白一笑,“我问你一句,真的没有?”   如意狠狠地点头,“真的没有,师父!”   “那便是了!”林慕白笑道,“旁人也许不信,但我信你。你说没有,那便是没有。”说着,她看了一眼,同样身穿中衣的明恒,“何况我也相信明大人,不是那种会乘人之危的人。”   明恒连连点头行礼,“多谢侧妃!”   容哲修却披着披肩坐在栏杆处,饶有兴致的哼哼两声,“是吗?我却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情!”说着,他眨着明亮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林慕白,“你真的信?”   林慕白笑道,“有什么不信的?”   “也许隔几个月,等你抱上小徒孙,你就信了!”容哲修贼兮兮的笑着,视线轻飘飘的落在如意身上,“明恒,你说呢?”   明恒面色发白,“世子爷容禀,卑职确实什么都没做。卑职——不慎喝醉了,实在是——”   “啧啧啧!”容哲修摇着头,继而望着林慕白,“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喝醉了!你们大人不经常说,醉酒误事,酒后乱——对吧?”   林慕白挑眉,心头腹诽,怎么容哲修什么都知道。也不知是谁这样没道德底线,这样的污言秽语,也敢往恭亲王府世子爷跟前推?   面上,林慕白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若我告诉你,一个人若真的喝醉了,是不可能办事的,你信不信?”既然都说开了,林慕白自然要为如意澄清,“修儿你还小,有些事你暂时不会明白!”   “那你们说的酒后那个。是怎么回事?”容哲修偏就不信。   林慕白轻笑一声,“那是为了不负责任,所堆砌的托词罢了!男人但凡有定力,是不可能在酒后乱来的。喝醉了酒,只是给自己一个借口而已。醉过,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好像某人,凭借着那一句并非我意,便将所有的责任都推脱得一干二净。   其实这都算是异曲同工之妙,虽然都借口。可丝毫没把自己摘干净。   罢了罢了,也不去想了。   思及此处,林慕白道,“好了如意,赶紧回去吧!”   “慢着!”容哲修道,“这事我早就做主了,行宫那边都也已经开始布置了,如意是小白的徒弟,我恭亲王府自然不会亏待她。小白你大可放心。”   林慕白蹙眉,这小子不会又老调重弹吧!、   “如今众目睽睽——”   林慕白轻咳几声。   如意小声嘀咕,“哪来的众目睽睽,充其量就是五个人!”那五月就是个木头,压根不算人,说起来也就是四个大活人罢了!   明恒道,“世子,没有众目睽睽!”   容哲修狠狠剜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给你找媳妇呢,你还如此不知好歹,活该打光棍!   见状,明恒咽了咽口水,没敢继续往下说。   听得容哲修继续道,“横竖你们二人同床共枕了两次!”   “没有!”明恒与如意异口同声。   容哲修轻叹一声,故作无奈的望着林慕白,“瞧见没有,还没过门就已经一条心了。小白。看样子你不适合当别人师父,胳膊肘尽往外拐。”   如意张了张嘴,愣是没能再说出半句话,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已然难看到极点。   “恩,能往外拐也是本事。”林慕白如是点头,“如意,走!”   “是,师父!”如意感激至极。   容哲修道,“那我这就去安排婚事。”   林慕白轻叹一声,在容盈回来之前,恭亲王府的事情,她是做不了主的。容哲修才是名正言顺的世子爷,自己最多是个侧妃。犹如宅门大院的所有女人一样,要么母凭子贵,要么只能靠着男人的宠爱,否则没有话语权。   “师父?”如意红了红眼眶。   “没事,殿下很快会回来。由不得世子胡来,放心!”林慕白倒不着急,容盈说几日后便会回来,那自然会很快就回来。   可这车子还没回到房间,便听得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划破苍穹,惊得如意浑身一震,“师父,好像是公主院那边传来的!这不会是蔷薇吧?”   林慕白羽睫陡扬,“快去看看!”   听这声音,怕是要出事!   果不其然,到底还是出事了。 ☆、第122章 纪家二小姐 为钻石过3600加更,补昨夜缺字合并   当所有人赶到容嫣然的房间,只看见跌坐在门口的莫青辞,一脸的死灰之色。他幽幽然的抬头,眸光微沉的望着眼前众人,发出一声若夜鸟悲鸣的声响,通红的眼底噙着令人心酸的晶莹。   他在笑,可表情却已经痛苦扭曲到了极致。   林慕白猛然间心头一窒,突然明白了一些,颤了音色道,“进去看看!”   进得门内,空空荡荡的房间,蔷薇晕倒在侧,床榻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容嫣然。   如意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推着林慕白上前,及至床边的那一刻,便是如意也跟着惊叫出声来。   林慕白面色微白,紧盯着床榻上双目圆睁的容嫣然。   昔年娇颜,今日枯槁。   那双美眸早已瞳仁浑浊,可见死去已久。双目圆睁,浑身肌肉紧绷,便是死了也没能闭上眼睛。她的手,死死捂着心口位置。保持着临死前紧抓胸前衣襟的姿态。唇角有白色的涎液干涸痕迹,唇瓣呈现着骇人的黑紫色。   临死前的那一刻,她应该感觉到了极度的痛苦,极度的恐惧。   “师父,为何会这样?”如意面色发白。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以帕子慢慢的摁过容嫣然的头部与身体表面各处,“你把蔷薇送出去,让五月盯着她,等她醒了让她来找我。”   如意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师父这是怕吓着她,所以支开她。   心存感激,如意挥手招了人,把蔷薇送出了房间。   蔷薇应该是乍见容嫣然死状,所以吓晕了。   如意出门的时候,正巧碰到刚刚进门的容哲修和明恒,当下垂了头不敢吭声。因为容嫣然出了事,容哲修自然不会在这个地方嬉皮笑脸,摆正了颜色大步流星走进房门。   “别看!”容哲修靠近床前的那一刻,林慕白恰到好处的以掌心捂住了他的眼睛。   容哲修微微一怔,心头一暖,继而握住了林慕白的手,“她是我皇姑姑。”   “她死得不好看,你若是真的要看,得有心理准备!”林慕白低语。   容哲修点了点头,“好!”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慢慢松开自己的手。容哲修以前也是杀过人的,却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亲人,惨死在自己面前,当下身子一颤,被林慕白快速揽入怀中,低语轻斥,“让你不要看。你偏不信!”   容哲修窝在林慕白的怀里,下意识的再次扭头望着容嫣然这般死状,微微红了眼睛,颤着双唇问,“小白,皇姑姑为什么会是这样?”   曰:猝死,肌肉不陷,口鼻内有涎沫,面色紫赤。盖因其人未死之时,痰液上涌,堵塞喉腔。   说到底,容嫣然是因为临死前的心力衰竭,导致呼吸衰竭而猝死。   林慕白抱紧了容哲修,“初步判断,她应该是因为惊吓过度,从而导致死亡。她的心脉本就不好,这些日子我虽极力调养,但终究是无力回天的。我所能做的,只是尽量让她保持情绪的平稳,免教心脉受刺激。可到底,我不是好大夫。”   容哲修将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小白是最好的大夫,小白治好了我的眼睛。皇姑姑不会白死,她既然是受了刺激,那我便要知道,所谓的刺激到底是什么。”语罢,容哲修冷了眉目,小小年纪,生就一番帝王家该有的不怒自威之色,“明恒,把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挨个盘问。”   “我就不信,一个个的问过去,还问不出个子丑寅卯。”容哲修冷笑两声,“谁敢杀我容家人,我必要谁血溅三尺!这事马上呈报朝廷,上禀皇爷爷。皇姑姑,不能白死!”   听得这话,林慕白扭头望着跌坐在门口,一动不动靠着门框的莫青辞。他只有一个消瘦的背影,透着无限悲凉,有着难掩的漠然。   明恒领命,快速将公主院中的所有人都召集起来,一个个的盘查询问。   但始终没有异样,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昨儿个上半夜是蔷薇守夜,所以事情应该是下半夜发生的。仵作来检验尸首,可以清晰的判断出,死亡时间是昨夜的寅时左右。这个时候万籁俱寂,若有动静应该会被人发现。   可是院子里的所有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听到动静。   “这倒是奇了怪了,竟是没有一人听到动静。”明恒蹙眉,“按理说公主遇袭,应有所抵抗才是。这样毫无抵抗,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除非捂了口鼻之类。”   林慕白摇头,“我说过,公主是突然猝死,也就是说必须有什么人或者东西,能在一瞬间彻底刺激公主,导致她发不出声音,快速死去。”   “是什么?”容哲修不明白。   “因为是她最渴求,或者最惊惧的东西。”这让林慕白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死人。她扭头望着容哲修,“你还不准备拿出来吗?”   容哲修一愣,继而幽幽然盯着明恒。   明恒扑通跪地,垂着头不敢吭声,心头却明白了少许:喝酒误事。   果然酒这东西,绝然不是什么好的,喝多了酒就容易坏事误事,这不——世子爷的美人计变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莫青辞得处理容嫣然的身后事,只是林慕白觉得有些奇怪,这莫青辞平素与容嫣然这般针尖对麦芒,可在容嫣然死后却好像突然老了很多。整个人都颓废了。他不哭不笑,没有一丝表情,就好像把自己关在了心里的那个世界,时不时的站在容嫣然的房门前,木讷的望着,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容哲修到底还是将东西拿了出来。   义庄内,林慕白娇眉微蹙,扭头望着摆在尸台上的纪二小姐尸骨,“你确定这是在酒坛子旁边挖到的?”   容哲修撇撇嘴,“废话,难不成还是我收藏的?当然是在酒坛子旁边挖到的。埋得很深,但我不死心,就让人掘地三尺。不过这样说来,皇姑姑也不算太狠,到底给了纪二小姐全尸,不是吗?”   断肢尚且留存在酒瓮旁边,确实算得上全尸了。   只不过——林慕白眸色微沉,沉吟了许久都未曾开口。   见状,如意不解的低问,“怎么了师父,哪儿不对劲吗?我看这骨头的接缝。似乎没什么不妥。”   “就因为没什么不妥,看上去是一副完整的骨架,所以——”林慕白犹豫了,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握着被泥土风蚀的腿骨,眸色沉冷无温。   “到底怎么了?”容哲修问。   “纪家二小姐,跟我一样吗?”林慕白这一开口,倒是把所有人都惊着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落在林慕白的双膝上,这是否意味着,纪家二小姐双腿不利于行?可能吗?莫青辞这口味还真是不同凡响,跟一个双腿不利于行之人私奔。难怪会被人抓回来。   “你们看,纪二小姐的腿骨显然比一般人的短小很多,可见发育不良。是故我可以肯定,纪二小姐生前双腿有残疾,而且是先天残疾,并非后天所致。能把尸骨保留下来六年不腐,已是奇迹。”林慕白轻叹一声,抬眸望着众人,“修儿,你查一查,这纪二小姐生前的身体状况如何。看看。能不能对得上号!”   容哲修蹙眉,“这事我早前让明恒去查过,倒也没查出什么,但是这纪二小姐——”他望着明恒。   明恒也愣了愣,“回侧妃的话,卑职此前因为小公子的事,刻意去打听了一下纪家的情况。只听说这纪家两个女儿,皆生得如花似玉,貌似没听说过有什么先天残疾。”   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愣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意呢喃,“难不成。公主当年杀错人了?”   林慕白娇眉微蹙,“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如意回过神。   “你说,公主当年杀错人了?”林慕白复述了一遍,这话似乎有些道理。可又教人着实费解,若是杀错人了,那公主不该知道吗?这纪家就两个女儿,一个掉下悬崖,一个死在纪家,不是很清楚了吗?只不过这些事情,似乎都没有答案。   要知道,当年的纪家已经满门皆灭。连带着丫鬟奴才,无一活口。   就算想查,也不知从何查起。   一时间,事情好像卡在了瓶口,这被容嫣然做成人彘的女子到底是不是纪二小姐,似乎就成了关键。   猛然间,林慕白眸色微亮,“也许有一个人会知道当年的真相。”   如意幡然醒悟,“是丁香!”   当年这件事,除了容嫣然还有谁会知道得更详细呢?   容嫣然,莫青辞,金凤,元青还有丁香。   纪家的人死光了,还有这些人。   这些人之中,莫青辞是不可能提及纪家之事的,而丁香虽然疯了,但疯言疯语之中不乏对当年的真相夹杂。听着有些乱,但细想之下,也许还能揣摩出个所以然来。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点了头,“公主的事,暂时别刺激丁香。我怕她会闯祸。”   如意颔首,“明白!”   正说着话,五月从外头进来,“侧妃,蔷薇姑娘醒了,已经教人带来,此刻就在外头候着!”   林慕白看一眼尸台上的尸骨,“去外头吧!”   容哲修开了口,“明恒,让人过来守着义庄,以后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踏入义庄半步。我这任何人还包括了莫青辞,懂?”   “是!”明恒颔首。   蔷薇仍是面色发白,见着林慕白出来,当下跪在了地上,身子依然轻颤不已,“侧妃恕罪,奴婢失职,奴婢没能看好公主!是奴婢该死!请侧妃饶命!”   “起来说话!”林慕白轻叹一声,“有些东西,不是你想防住便能防得住的。”   如意上前搀起了蔷薇,“你自己都吓着了,没事吧?”   蔷薇是真的吓着了,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半晌没敢开口。她感激的望着如意,而后身子缩了缩,垂头道,“奴婢去的时候,公主已经不行了,奴婢只看了一眼,就吓晕了。”   说起来,她也觉得自己好没出息,就看了一眼,直接吓晕了。   “算了!”林慕白道,“我且问你,你守夜的时候,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   蔷薇蹙眉。   如意道,“你好好想一想,比如公主与平时有什么不一样,或者房外头,房间内与平时有什么差别。”   “差别?”蔷薇仔细的回想,面色发白的转动眸子,蓦地,她突然抬头,“好像有。”   “是什么?”容哲修忙问。   蔷薇道,“昨儿个夜里,公主睡得不是很舒服,外头时不时的有夜猫子叫。那夜猫子叫得很渗人,奴婢出去赶了几回,但都没找到夜猫子所在。后来到奴婢快要离开的时候,公主才睡着,估计也是累着了。”   “夜猫子?”如意撇撇嘴,“这个季节夜猫子发情,也该过了吧?何况这是公主府,大半夜的猫叫,不太可能吧?”   “是啊,奴婢当时也觉得奇怪,自从丁香发了疯,公主性情大变之后,公主府内就再也不许养那些猫啊狗啊的,怕惊了公主。所以昨夜猫叫,奴婢便觉得好吓人,但——除了这个,便再无其他。”蔷薇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异常。   猫叫,应该也算其中一个异常吧!   猫叫声惊扰了容嫣然,但应该不足以把她吓死。   事情应该发生在蔷薇离开之后。   按理说,公主虽然安睡,但门外仍会有人值守,所以歹人若想进入容嫣然的房间,就必须爬窗户或者——走暗门之类。可房间内,五月和明恒也都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密道暗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了蔷薇。”林慕白突然道,“你知道纪二小姐身上有什么特征吗?比如残疾之类的。”   蔷薇许是没想到林慕白突然有此一问,当下愣了愣,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好像不曾听说。奴婢当时没能随在公主身边伺候。对这纪二小姐也只是有所耳闻罢了,着实没接触过,也没能见上一面,是故真当不知情。”   “那丁香呢?”林慕白问。   蔷薇道,“丁香长日随在公主身边,是公主的亲信,是故她是见过纪二小姐的,而且——当日纪家灭门,丁香也跟着公主一道去了。”   “这么说,纪二小姐被施以极刑的时候,丁香是在场的。”林慕白蹙眉。   蔷薇点了头。“回侧妃的话,丁香在场,听说是亲眼看着公主对纪二小姐行刑的。”   “当时还有谁在?”林慕白问。   蔷薇想了想,时隔六年,她又不在现场,是故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只能凭着记忆慢慢的搜索,“好像金凤姑姑和元青都在。”蔷薇道,“似乎还是金凤姑姑提议的,说是此前有什么戚夫人之类的,惹怒了吕后。最后就被做成人彘。奴婢不知人彘是什么,后来丁香才告诉我,说是把人的手脚剁了,眼耳口鼻都剜去,最后躯干泡在酒坛子里。”   “奴婢当时吓了半死,就没敢再问。丁香那几日也睡不安稳,后来她告诉我,当时没人敢下手,还是元青奉命亲自动手的。当时血溅三尺,把那纪家的石柱都给染红了,纪二小姐痛苦的哀嚎着。场面很惨烈。”   “丁香也劝过公主,杀人不过头点地,没必要如此折磨。但金凤姑姑却执意如此,还挑唆了公主,公主才会那么狠心,把纪二小姐做成了人彘。最后一把火,烧了整个纪家。”   林慕白眸色微恙,“丁香劝过公主?”   “是,丁香是这么说的。”蔷薇面色越发白了一些,许是想起了丁香当年与她描述的那个场景,只觉得脊背发寒。整个人都抖了抖,“丁香说,公主当时就跟着了魔一样,非得听金凤胡说,说什么只有这样,才能让人永世不得超生。”   “公主深爱着城主,所以对纪二小姐本就怀恨在心,下手的时候自然不会犹豫。”蔷薇长长吐出一口气,“不过丁香真的没说过,纪二小姐有什么残疾之类。只说当时纪家屠门,到处都是血,公主进去的时候,纪二小姐其实只剩下了半条命,浑身都是血。”   “是因为在公主来之前,已经有人对纪二小姐下手了吗?”林慕白问。   蔷薇捏紧了衣袖,“奴婢不知道,这些还都是当时丁香告诉我的,其他的——奴婢吓都吓死了,哪敢多问呢!”   “那莫城主当时身在何处?”林慕白道,纪家发生这样的事,他不该无动于衷才是。尤其这纪二小姐,还是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这可不像他莫青辞的作风。   蔷薇深吸一口气。“听说当时莫城主并不在城中,至于去了哪里,奴婢没问过丁香,所以也不太知道。但当时公主回来后大发雷霆了一顿,倒是真的。”   容哲修道,“皇姑姑为何大发雷霆?这般手段狠辣的杀了自己的情敌,难道不该庆祝吗?为何还要生气呢?”他不懂,林慕白也不明白。   “回世子爷的话,奴婢不知。”蔷薇垂眸,“奴婢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林慕白突然对莫青辞的行踪感兴趣了,这纪家灭门,他这险些做了纪家女婿的城主,怎么会无动于衷呢?容盈说过,当时纪家大小姐坠入悬崖,而后被人救了。   也许,正是莫青辞的安排吧!   那么,纪家大小姐既然能逃脱,二小姐为何不能逃脱?莫青辞救得了老大,不是也能救老二吗?放着自己的心上人不去救,反而去救心上人的姐姐。   这怎么说,似乎都说不通。其中到底有什么缘故?   难不成,掉下悬崖的不是纪家大小姐,而是纪家二小姐?所以此后,被莫青辞所救,偷偷藏起来。可——死的那个到底是谁?没听说纪家有个残疾的女儿!   容嫣然再蠢,也不至于连自己杀的是谁,都不知道吧?   林慕白觉得头疼,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怎么就对不上号呢?要是容盈在就好了,这般狡猾腹黑,想来会给她一个最为中肯的解释。   这么一想,林慕白的头就更疼了。恍恍惚惚的,满脑子都是容盈那邪魅无双的笑,还有那双足以让人泥足深陷的幽邃瞳仁。   这会子,他又在哪呢?   只不过,方才蔷薇提及悬崖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脑子里猛然一刺,生疼生疼。   “师父你怎么了?”如意察觉林慕白的面色不太好。   林慕白轻叹一声,扶额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头疼,去找丁香!”   有一双手,力道微沉的压在她的双肩上。   她的身子,微微一僵。 ☆、第123章 我想让她,杀了容景睿   人有的时候,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比如想他了,他便来了。   缘分有时候其实很简单,就是我想你的时候,你刚好就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恰巧就在身边。无外乎迟早,只在乎凑巧。   所以很凑巧的,我喜欢你,刚好你也喜欢我。   有肩上那一双手,林慕白突然觉得心安了很多,仿佛压在肩上所有的担子,被他轻轻挪开,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让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他的手心有些暖,手背却莫名的凉,气息也有些微喘。   她未曾料到,他几乎是不眠不休,日夜兼程赶回来的。下马第一件事,就是找她,满脑子都是她。   一众人等出了义庄,预备回公主府。   容哲修带着人先行一步,林慕白则与容盈稍稍落后,彼此间早有默契。如意偷笑着,放心的离开,谁知却看见明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顿时心中生疑。想着他必定有话与自己说,眼见着容哲修和五月走开,便跟着明恒到了僻静处。   “怎么了?”如意问。   只是与明恒说话的时候,她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昨夜的事情。虽说是醉酒,但偷香窃玉也是不假。明恒倒是忘得干净,可自己却清醒得很,便是睡了一觉也无法忘怀。   何况,二人同睡一张床,也是事实。   明恒本来倒也磊落,可此刻面对如意,竟是怎么站怎么别扭,以至于最后只能捏紧手中的冷剑,扳直了身子道,“你放心,我会与你负责。”   如意“啊”了一声,脑子嗡的炸开。   世子爷胡闹倒也罢了,怎么明恒也跟着犯糊涂?   “什么负责?你到底胡说什么?”如意红了脸,纵是棠梨院出来的,可到底也是未经人事,哪儿经得起男儿这般言语。惯来棠梨院的女子,只得男儿戏虐,从未有过真心相待,此刻明恒道了这么一句,直接让如意懵了。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明恒好像比如意更着急,“你莫怕,我知此事难以启齿,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你。”语罢,突然塞了个东西在如意手中,转身便走。   如意呆若木鸡,嘴角直抽抽,这到底抽的哪门子风?   蔷薇噗嗤笑出声来,虽听不太清楚二人的言语,可明恒往如意手里塞东西的那一幕,蔷薇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不是、不是我——”如意忙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掌心是一枚玉簪子,简单雅致,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海棠花。如意在棠梨院的时候也见过不少东西,一眼就瞧出这玉簪有些年头了,而且玉质温润,显然是个好东西。   “看样子,明大人是上了心。”蔷薇笑了笑。   如意娇眉微蹙。   上了心吗?   这可怎么好?   明恒赶上五月和容哲修,五月望了他一眼,“送出去了?”   明恒佯装糊涂,“送什么?”   “还想骗谁?你母亲传下来的玉簪。”五月的眼睛太毒,虽然平素话语不多,但一戳一个准。   闻言,明恒面色微僵,“她、她——我既然那样对她,沾了她的身子,男儿大丈夫自然该负责。”   五月轻叹一声,“那是自然。”   明恒第一次觉得小心肝噗噗乱跳,顾自暗忖,约莫心如鹿撞便是这般光景。   如意想着等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话说清楚,再将簪子还回去。当然,前提是得好好保存这支簪子,否则到时候拿什么还?打量着,真的拿自己去抵吗?   轻叹一声,这明恒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低眉望着掌心的伤痕。还好伤口不深,很快就会愈合。抬头望着明恒远去的背影,如意有些想不通,这明恒怎么突然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了?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容盈推着林慕白往前走,二人走得很慢,渐渐的与众人拉开了距离。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   他道,“刚刚!”   她挽唇浅笑,“也不去歇着,来找我做什么?”   “想你!”他惯来毫不避讳。   她面颊微红,若开尽春日的桃花,柔美而娇艳,“也不怕失了身份。”   他不以为然,“对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尚且遮遮掩掩,又有什么趣儿?”继而长长吐出一口气,温软低语,“容夫人,你可想我?”   林慕白垂眸一笑,没有吭声。   俄而他又问,“不想?”   她的声音很低,“想!”   他轻叹一声,“想得很轻,浑然不如我想你来得多。看样子爷不够努力,否则你怎会只想我一点点?”   林慕白的脸当下红得更厉害了一些,“胡言乱语。”   他俯身咬住她的耳朵,暧昧浅语,“嗯——爷早就说过,爷惯来用做的,所以胡言乱语这四个字不适合。你该说,胡作非为才是。”   她脖子一缩,下意识的咬唇,面色泛红的别过头去不理他。   真当是越来越不正经,难怪有个混世魔王的儿子,敢情都是传承于他。   待行至马车处,容盈又恢复了最初的痴傻之状,小心的抱起林慕白便上了马车。马车徐徐而行,他将她紧拥在怀,这几日的疯狂思念,在此刻彻底决堤。   他抱得生紧,让她险些窒息。   好不容易松开少许,却已被他快速摄住唇,突如其来的汹涌,让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唇齿相濡,他发了狠的与她纠缠,这般的渴望,几欲掠夺她口中所有的甜蜜滋味。   他的舌在她的口中席卷而过,痴缠不休。   她只觉得胸腔内的最后一口空气,业已被他抽干,下意识的抓紧了他的胳膊,低唤而含糊不清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容、容盈!”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权当应了。   终是不舍的松开手,他低眉望着怀中柔软依偎的女子,附耳低语,“容夫人,你是我的。”   她嫣然一笑,应一句,“是!”   便算是契约,生死不离。   远处。天雍淡淡然伫立,身后随着行云,望着容盈带走了林慕白。眸色微沉,双手负后,面色不是很好,低沉微冷,似愤怒又似可笑。   “主子?”行云道,“好不容易等到了恭亲王的出现,咱们还要不要跟?”   天雍冷笑两声,“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   被欺瞒了这么久,如今也该好好的算算总账了。不然还以为他是个傻子,被人一直蒙在鼓里。抬头见。有细雨绵绵而下,这天气说变就变,还真是够翻脸无情的。   夜凌云正让人将消息送往京城,院子外头便已经有了冷厉的呵斥声。快速开门,见着院子里的陌生人时,夜凌云微微一怔,“敢问阁下,是什么人?”   天雍拂袖而立,一袭白衣胜雪,“你说我是谁呢?凌公子!”   眉睫陡然扬起,夜凌云拂袖便挥退所有人。众人皆散,速度极快。   “你来这里做什么?”夜凌云冷然上前。   天雍瞧了行云一眼。行云快速的退到院外守着。深吸一口气,望着绵绵而下的细语,天雍笑道,“外头下着雨,怎么也不请我进去坐坐?身为夜家庄的庄主,未免太小气。”   夜凌云冷笑两声,望着渐行渐近的天雍,“没想到你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   “我为何不能来?”天雍笑得寒凉,“我若不来,你这夜家庄岂非要只手遮天?”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夜凌云嗤之以鼻。   天雍已经站到了夜凌云的跟前,发髻被细雨侵湿,唇边的笑意越发诡谲阴冷。“听不懂吗?那也好办,我给你个提示。六年前那一夜,发生了很多事,能挽回的不能挽回的,都在那一夜彻底崩塌。不知道,我有没有说错?”   夜凌云冷笑两声,“六年前的事情,现在旧事重提,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就是缅怀一下我死去的妹妹罢了!”天雍笑得寒凉,“当年她死得惨,就这么纵身一跃。便隔断了阴阳,做了崖下冤魂。”   夜凌云的面上微微一紧,但很快就恢复了惯有的镇定与冷漠,“逝者已矣,还说这些做什么?”   “是啊,逝者已矣,我只是担心夜庄主放不下,所以特意过来劝慰一番的。”天雍轻叹一声,“当年觊觎她的人太多,可偏偏她选了最不该选的男人,以至于最后让自己落得如斯下场。说起来,夜庄主也觉得她是该死的对吧?”   “那只是你以为。”夜凌云拂袖转身。缓步朝着屋内走去。   天雍不紧不慢的随在其后,进得屋内,如若归家一般的自在随性。夜凌云伫立窗前,天雍却坐在了书案前,懒洋洋的靠在极为舒服的软椅上,斜眼冷睨夜凌云的背影,“夜庄主好惬意,听说又娶了三姨娘。啧啧啧——看样子当年的青梅竹马,也不过如此嘛!”   “你说够了没有?”夜凌云冷嗤。   “怎么,现在就嫌我说得太多?我原以为夜庄主是喜欢听我叨叨当年的事,没想到你竟如此厌恶。”天雍摇着头,继而揉着眉心浅叹。“既然厌恶,为何要护着她那么久而不肯教外人得知?怕她死了么?都死过一回,还有什么可怕的?何况,她本就该死之人!”   下一刻,夜凌云腰间软剑陡然出鞘,剑尖直抵天雍眉心。   两指快速夹住剑尖,四目相对,这是属于两个男人的当面对峙。   一个杀气腾腾,一个冷面无情。   “她从来都不是该死之人,是你们要她死!你还敢提六年前的事,六年前不就是你们逼死她的吗?什么天下大义,她不过是个弱女子。担不起你们那么大的担子!”夜凌云咬牙切齿,握剑的手紧跟着轻颤不已。   “弱女子?”天雍低头一笑,“你确定她真的是弱女子?”   夜凌云没有说话,狠狠抽回手中软剑,快速收回腰间。天雍这话说得夜凌云,浑然没有反驳的余地。当年的她,何曾是个弱女子,若不是因为发生了那件事,她怎么可能狠得下心纵身一跃,以至于险些成就了自己的遗憾终生。   可现在呢?   夜凌云却有些希望,这遗憾是真的。   至少那样,他不会像现在这样。恨得咬牙切齿,却拿她没办法。除了恨,他不知道她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杀戮,鲜血,剩下的是绝望。   也许只有绝望,才能在绝望处开出希望的花朵。   “若真的是弱女子,就不必费那么多事,容景睿也不可能逃脱。”天雍笑得绝冷,眸中寒光利利,恍惚间似又回到了当年的情景。   杀伐四起,刀光剑影。   是谁策马飞奔,青丝拂面;又是谁雕翎戎装,红颜枯骨?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景睿”,那一剑横立颈前“他死我也死”,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终究没能成全她的生死不负。   说起来,何其可笑。   她穷尽一生爱着的男人,倾尽天下护着的男人,最后还是娶了别人,教她葬身崖底。   那一夜的雨,下得可真大!湿了衣裳,也寒了人心。   “你自以为把她藏起来,便能教她避开那些是是非非吗?夜庄主,我该说你是蠢呢还是痴心太过?你这一腔痴心最后换来的。还不是容景睿的横刀夺爱?”天雍笑得嘲讽,彻头彻尾的讥讽冷笑,“六年前,你输给他,六年后你照样是输。”   “每次,都是你先来的,最后呢?输的总是你。不知道是你运气不好,还是你到底不如他,人都在你手上了,你还能让到嘴的鸭子飞了,实在也是了不得。”   “够了!”夜凌云冷然呵斥,“白少康。如今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与我说这些?我是输是赢关你什么事?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你以为朝廷能容忍你到什么时候?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少在这里跟我端架子,说到底咱们都一样。你说我输了,那么你呢?”   夜凌云笑了,如天雍一般笑得寒意阵阵,“你比我,好得了哪儿去?我输了家族,输的只是自己的心头之好。而你呢?你输的比我惨烈太多!你输了大殷天下,不是吗?”   天雍点了点头,笑得僵冷,眼底寒光凛冽,“没错,因为我的妇人之仁,所以输了。不过那又怎样,妇人之仁的又不单单只有我一个。不管我是输是赢,便是我落在容景睿的手里,他也不敢杀我。但你就不同了,只要他抓住了你的把柄,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惜,他没机会。”夜凌云冷然。   “是吗?”天雍长长吐出一口气,饶有兴致的执笔挥墨,写下“容”字。墨染白纸,被晕染的字迹。跃然纸上,可见下了不少力道,“他重建了十二月,你觉得你有几分把握能赢他?当年的十二月,已经让凌家暗卫死伤殆尽,也让大殷朝头疼不已,倾巢而出也做不到斩草除根。”   “而现在,容景睿醒了!”天雍压低了声音,凉薄而邪笑,那声音就像从石头缝里刮出来的,何其刺耳尖锐,“容景睿醒了,所以他又会变成当年那个,杀伐决断的容家四公子。当年的他有多可怕,如今他回来了,会变得更可怕。”   语罢,天雍仰头大笑,笑得这般肆无忌惮,这般凛冽入骨。   “夜凌云,你怕了吗?”笑声戛然而止,天雍眸色微沉,“来不及了。容景睿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你敢动他的女人,他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那你也别忘了,她如今的双腿是因你而废。当日容哲修失明,全然也是拜你所赐。”夜凌云干笑两声,两个男人你捅我一刀,我戳你一剑,唇枪舌剑玩得不亦乐乎,“白少康,你觉得你的下场会比我好多少?最多我人头落地,而你留个全尸罢了。只不过,六年前也许我赢不了他,但是六年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这世上真正杀人不是刀枪剑戟,而是人心。”   天雍点了点头,对夜凌云的最后那句话表示了极度的肯定。他仍旧在笑,笑得让人心里发毛,似乎没有人能看懂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已经见过她了。”   夜凌云的眉睫陡然扬起,身子骇然绷紧。   “不过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说。”天雍深吸一口气,“她失忆了,不是吗?”   夜凌云没说话。   天雍继续道,“失忆有失忆的好处,什么都忘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不过她一直留在容景睿的身边,我可是极不放心的。说到底,如今我也只有这么个妹妹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夜凌云冷问。   “没什么。只是偶尔见见面,培养培养感情。”天雍笑着起身,“你那么担心干什么?怕她想起当年的事,而后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还对她心存希冀对吗?”   夜凌云冷哼两声。   “是啊,那样一个倾城女子,怎能让人不动心呢?连容景睿这样的人,都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何况是你!”天雍长长吐出一口气,“不过这样也好,若容景睿无懈可击,我倒是为难了。如今有了软肋,那么事情就会变得容易多。”   夜凌云蹙眉望他。“你别乱来。”   “我怎么会乱来呢,我只是来认妹妹的。”天雍阴测测的笑着,“你那么担心做什么,我可不想让她想起太多的往事,那对我没好处。一旦她想起来,把东西交出去了,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她未必知道。”夜凌云冷睨着他。   “是吗?”天雍自是不信,“若她知道呢?你猜,她会不会告诉容景睿,东西藏在哪?”   “她不会记起来。”夜凌云只有这句话,便再无其他。   他宁愿她永远都别记起来,否则以她聪慧,会很快明白当年事情的始末。他虽然不愿她与容盈在一起,但是至少现在,他还能见着她。若记起过往,夜凌云不敢保证,她会不会再度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而这一次将不再是六年,会是永远。   那是他最无法忍受的事!   “那就看她的造化了。”天雍缓步往外走,“若是记不得一辈子倒也罢了,若然记得——就别怪我这当兄长的不留情面。这么做,也算是我的仁至义尽,不是吗?”   身后,夜凌云冷飕飕的开口,“你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我就是来通知你一声,你藏不住她了。”天雍低头一笑,“我还会找她的。”   “你放过她!”夜凌云切齿,“她姓林。”   “不管姓什么,皮囊之下的骨血,是不可改变的。你换得了她的容脸,换得了她的记忆,可你换不了她是我妹妹的事实。”说话间,天雍已走出了房门。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一些。天雍站在屋檐下,望着雨打芭蕉溅起的水花,落在自己的脚下,“那是她的命,她就得担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夜凌云跟出房门。   不管他对她如今是怎样的感情,至少有一点,夜凌云的是肯定的。即便是死,她也该死在自己的手里。便是折磨,也该是他给予的折磨。   但是不允许,其他人的肆意染指。   “我想让她离开容景睿,回到她自己原来的位置上。”他猛的回头,死死盯着夜凌云,“又或者,让她杀了容景睿。可不管是哪一样,都是你希冀的结果,不是吗?她有该担当的责任,容景睿必须死!”音落瞬间,他已步入雨中。   迷茫的雨雾腾起,夜凌云站在回廊底下,凝起了眉头。双手负后,扳直了身子。   杀了容景睿?   可能吗?   即便她恢复记忆,也不可能杀了容景睿。若她可以,六年前就不会宁可自己死,也要保住容景睿。抬头间,雨中莲伞款款而来。青衣素雅,浅笑盈盈,一柄莲伞在手,笑得温婉而淡然。   “庄主!”暗香开了口,“妾身是来交答案的。”   夜凌云站在那里,望着雨雾中,眸光淡然的暗香,“什么答案?”   “幸不辱命。”暗香盈盈一笑,“恭亲王容盈之事,暗香已调查清楚。”   夜凌云眸光利利。   听得暗香温软笑语,“他是装的,装得天衣无缝。”终于,她撑着伞走到了夜凌云的跟前,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表情,这一颦一笑,竟是像极了林慕白,“庄主,可以采取行动,趁他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之前,先下手为强。”   “如何先下手为强?”夜凌云眸色微沉,下一刻,陡然遏住她纤细的腰肢,直接将她拽入怀中。 ☆、第124章 死的到底是谁? 为钻石过3800加更   暗香浅笑盈盈,吐气如兰间,轻柔的附耳夜凌云,低语了几句。俄而笑问,“庄主觉得,此计如何?”   夜凌云冷笑两声,“说到底,你才是最了解林慕白的人,你说如何那便如何。”语罢,顾自将暗香打横抱起,转身进了屋子。   不远处,林婉言冷冷伫立,唇角带着一丝诡谲寒笑。   昔日有个林慕白,今日有个暗香。看样子她们师徒两个还真是天生的狐狸精,偏生得自己的男人,一个都没逃过。不过这样也罢,来日方长,大家——走着瞧。   只不过,这暗香与夜凌云说了什么呢?   看上去,似乎很高兴!   林婉言犹豫了片刻,垂眸沉思。最近夜凌云与京城的联系密切,但这些事夜凌云必定不会轻易告诉暗香。于暗香,夜凌云只有利用,利用暗香伤害林慕白。   所以方才暗香与夜凌云咬耳朵,是为了伤害林慕白么?   会用什么方式呢?   暗香的性子,比林慕白更狠,林婉言一时间也是摸不透,只得吩咐身边人,好生盯着暗香。她倒要看看,暗香能玩出什么花样。   ————————   丁香还是疯疯癫癫的,偶尔清醒,偶尔胡言乱语。不过经了林慕白的诊治,如今也不会疯癫着往外跑,倒也是安分了不少。她中毒已深,要想完全恢复,可谓希望渺茫,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的。只要努力,只要坚持,还是有点可能的。   木轮车停下,五月与明恒快速退开,一个在院外,一个在屋顶上,保持着最高的警戒。   蔷薇与如意上前,小心的搀起正坐在门前石阶上痴痴傻笑的丁香。   “丁香,侧妃来了。”蔷薇低语,“待会你要老老实实的回答,知道吗?”   如意扯下腰间的一个荷包,“喏,你乖乖听话,这个就给你。”   丁香连连点头,蔷薇与如意朝着林慕白点了头,以示肯定。   容盈这才推着林慕白,近至丁香跟前。   林慕白面色淡然,“丁香,今日我来,只想问你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你且如实回答我。纪家两位小姐,是不是身有残疾?”   这话问的容盈也跟着蹙眉,残疾?好像卷宗里没有写着,纪家有哪位小姐,是残疾的!   “纪家——”丁香好像陷入了沉思,继而朝着林慕白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林慕白重复一遍,“纪家二小姐的双腿,可有什么问题?”   “没有!”丁香还是摇头。   如意不敢置信的望着林慕白陷入沉思的表情,俄而小声的问丁香,“丁香,你想清楚。公主带着你们去纪家的时候,只有纪家二小姐吗?”   丁香面色骤变,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当下瞪大眼眸,浑身紧绷至极,“血——到处都是血!”她有些想不清楚,唯一清楚的便是满眼的嫣红鲜血。   “然后呢?”蔷薇问。   丁香努力回忆,“然后纪家二小姐匍匐在地,浑身是血。”   匍匐在地?浑身是血?   “你们去的时候。纪家二小姐已经受伤了?”林慕白问。   丁香睁大眼睛,略显溃散的瞳仁,散着少许慌乱,“是。浑身是血,她的腿——腿不见了!她是爬着出来的,满身的血!”   如意愕然,“腿不是你们砍的?”   “不不不,没有没有!”丁香有些无措,更多的是惊慌,“就因为她的腿已经被人砍掉了,所以、所以金凤才说,不如就做成人彘吧!反正都是现成的,都是要死的,不如死得更痛苦一些!”她的身子止不住颤抖,面色发白发青。   蔷薇快速抱紧了丁香,不断的安抚,“别怕丁香,没事的没事的,你仔细的想一想,再好好的想着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丁香的身子抖如筛糠,“后来——后来公主听了金凤的话,把纪二小姐,做成了人彘!”   “你确定那就是纪二小姐吗?”林慕白问。   这才是关键问题!那个死去的人,如果不是纪二小姐,那么又会是谁?   “是她是她!公主见过她,绝对不会认错的。”丁香瞪大眼睛,抱紧了蔷薇,“她是不是又活过来了?所以回来报仇?你看,她就在外头!就在外头!不行,我要保护公主,公主会害怕的!公主会不会有危险?她们阴魂不散,会回来报仇!”   “你别怕!”如意忙道,“你看,我们这么多人在,她们不敢回来。她们要是回来,我如意第一个冲上去,一定能保护你!”   丁香抖得厉害,“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其实如意自己也吓得要死,平生什么都不怕,最怕鬼!否则那天夜里,她也不会答应让明恒守着她。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身最恐惧最无法克服的东西,没有人天生的坚韧不催,都是岁月磨砺出来的!没有人是天生的强者!   丁香点了点头,“纪家就剩下纪二小姐,纪大小姐已经跑了。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只记得纪二小姐发下毒誓,便是死也要化作厉鬼,永生永世与我们纠缠不休。谁都不敢动手,最后公主勃然大怒,元青拿着刀就上去了。手起刀落,纪二小姐的胳膊就没了,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而后——而后元青挖了她的眼睛,割了她的鼻子和耳朵,还勾了她的舌头,将她丢在了酒瓮中。她疼得撕心裂肺,那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好可怕!好可怕!”   有些记忆是不该被触动的,一旦触动,又会变成噩梦,重现人间。   “很快,她就死了。”丁香突然抱紧自己的脑袋,开始拼命的抓挠自己的脑袋,“她死了!对,她死了!浑身血淋淋的。死得好惨!然后公主就让人放了一把火,把整个纪家都焚为灰烬。斩草除根!”   四周安静得可怕,好一片沉默中的死寂。   谁都无法想象,当日的纪二小姐,这样的弱女子,被生生做成人彘,是怎样的惨绝人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万念俱灰中的无助挣扎,最后变成一股经久不散的怨气。   可谓怨气冲天!   林慕白垂眸,“这么说,纪二小姐的腿,是在你们来之前,就已经被人砍断了!”深吸一口气,她瞧了如意一眼。“你们照顾她,我先回去了!”   容盈二话不说,便推着林慕白往外走。   她的面色不是很好,看上去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阴郁。   容哲修问,“小白,你不舒服?”   林慕白摇头,“没有,只是觉得有点累了。修儿,你去照顾浩儿,我先回去歇会,待会过去找你们。”   “好!”容哲修自然明白,皇姑姑的手段太残忍了一些,以至于林慕白有些接受不了。   进了房间,关上房门,容盈直接将她抱起,抬步便朝着软榻走去。轻柔的将她置于自己的双膝之上,容盈一声叹,“吓着了?”   林慕白摇头,“没有,只是觉得这些事原本是可以避免发生的。杀人不过头点地,对付一个女子何至于用如此残忍的手段?说到底,只是因为朝代更替,需要更多的鲜血来为新皇朝洗礼。如果纪家不是因为蒙受前朝恩典,也许今日莫青辞与纪二小姐,会成就一段美好姻缘,不是吗?”   前朝问题,是每个朝代都会遗留的历史问题。   避无可避,永远都会存在!   转瞬间,林慕白觉得,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那就是前朝和本朝的衔接问题,是前朝的人,就该死吗?就该斩尽杀绝吗?她不懂,真的不明白。   “就算纪家没有覆灭,你如何肯定纪二小姐与莫青辞就能在一起,你能保证莫青辞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嫣然吗?”容盈这一问,倒是把林慕白给问住了。   如何肯定?   就因为莫青辞不愿与容嫣然相处,所以便没有丝毫感情吗?这未免也太武断。   可若是真的有一星半点的感情,何至于走到今日相爱相杀的地步?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依我看,男人的心也是海底针。”林慕白轻叹,“女子永远都不知道你们男儿心中所想,你们所谓的情义与我们女子所希冀的。亦是截然不同。”   “就因为不知道,才更该相互了解。”他埋首于她的颈窝处,轻柔啃噬,见着她身子微微战栗,这才扬起魅惑众生的眸,神色迷离的望着她,“若都了如指掌。还有什么趣儿呢?”   “别闹,我是说真的。”林慕白轻叹一声,捧起他不安分的脸,“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你。”   他笑意缱绻,眸色温柔,晕染了属于男人的欲望与膨胀,“既然如此,我会给你机会了解。第一步,是从了解身体开始。等你了解了我的身子,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刻骨蚀心。如何?”   下一刻,他直接将她压在软榻上。   林慕白气息微促,“公主刚死,你也不去看看自己的妹妹,怎么还有心思——”   “她求仁得仁,死得其所,我有什么好遗憾的?”他的吻从她的鼻尖滑落,最终侵占了她柔软的唇瓣。轻柔的咬着她的下唇,撩人磁音带着微震匍出唇,直接震颤了她的心神,“以后在我跟前。只准想我。”   她想推开他,奈何力有不逮。   这不安分的手,滑到哪儿,哪儿就是如同燃了一把火,令人灼热难耐,最后连林慕白自己都觉得,热得让人焦躁不安,恨不能将身上的衣裳都褪了去。   身下的女子,面颊绯红,眸若桃花,清雅之中带着迷人心智的流光,实在教人把持不住。   她惯来喜欢如此,曾经便也是因为这样的眼神,直教他再也没能将视线从她的身上挪开。也许是命。又或者是劫,离离合合,注定要归为一处。   林慕白想着,容嫣然活得这样痛苦,如今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解脱了,也就什么都放下了。   那活着的人呢?   比如守着灵堂不言不语,不哭不笑的莫青辞! ☆、第125章 秘密,也许你们已经找到了   灵堂内,莫青辞守着容嫣然的棺椁,静静的陪在一旁。斗大的奠字,还有满目的苍白,都是生死决绝的标志。从今以后,这个女人就再也不会无理取闹,再也不会动不动就杀人,再也不会与他争吵争执乃至于动手了。   静静的起身,静静的站在棺椁旁,他扶着棺椁边缘,指节分明的手,轻柔抚上容嫣然冰凉无温的面颊。指腹摩挲着属于她的冰冷,过不了多久,她就会长埋地下,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以后她出现的位置,只能是莫家的祠堂,冰冷的墓碑和灵位。   “以后,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得了你。你赢了!”莫青辞低语,唇角扯出一抹苍白无力的浅笑,笑得这样费力,却是发自内心的,“这样也好,你解脱了,我也解脱了。以后咱们两个不必在互相折磨,你也不必再看着我两相厌倦。”   深吸一口气,莫青辞长长吐出一口气。   容盈推着林慕白进来的时候。莫青辞的手还贴在容嫣然的脸上,神情黯然而绝冷。听得身后的动静,莫青辞扭头回望。   林慕白看着莫青辞迅速消瘦的脸上,带着倦怠与哀伤,下颚出的胡子拉碴,清晰而尽显狼狈。   公主的葬礼,本就不能简单处置,已经上禀了朝廷,皇上的圣旨很快就会抵达。金顶玉葬是免不了的,至于其他——是福是祸便不得而知了。   公主府设了灵堂,来祭拜公主容嫣然的,白日里来了一批又一批,直到夜幕降临才算安静下来。   “其实公主一点都不喜欢热闹。”莫青辞深吸一口气,“她喜欢安静,喜欢喝酒,喜欢孩子,也喜欢到处玩。可惜这些,在她来到云中城之后,怎么也做不到了。是我亏欠了她太多,到底是我没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   林慕白笑得凉薄,“这话,公主可曾听到过?”   莫青辞望着林慕白,眸中带泪,笑得何其艰涩。   “有些话,等到人去了才说出来,城主不觉得太晚了吗?”林慕白心头酸涩,她与容嫣然的交情并不深,只不过对容嫣然的遭遇甚觉悲凉。堂堂一朝公主,在宫中曾经享尽荣华,身受圣上宠爱,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不得不叫人唏嘘。   “其实是她一直都不懂。”莫青辞抬步往外走,“这次永远都不必再懂了。”   “关于纪家的事,能否请教莫城主?”林慕白突然开口。   惊得莫青辞骇然回眸望着林慕白,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公主虽然是吓死的,可总归是有出处的。此事世子已上报朝廷,朝廷很快会派人前来。”林慕白缓缓道来,“这件事不得不查,还望城主能如实回答。我这厢不想让公主死不瞑目,但也绝非想连累莫家。望城主明白!”   莫青辞看一眼容嫣然的棺椁,当场沉默了。   “城主既然没做好决定,那我就问一个问题罢了!”林慕白道,“敢问城主,纪家到底有几个女儿?”   莫青辞面无表情,“世人皆知,纪家唯有两个女儿。”   “是吗?”林慕白冷笑两声。   “还有问题吗?”莫青辞问。   林慕白摇头,“没有了。”   音落,莫青辞快步离开,临走前回眸看一眼容嫣然的棺椁,这才敛眸而去。   “有时候明明动了心,却还要自欺欺人到死,真当可笑至极。”容盈松开木轮车,缓步走到棺椁之前。容嫣然的脸上已经呈现了青灰色,如今已是夏日,尸身的腐败速度会越来越快。   虽然是用冰棺暂时镇着,但——也维持不了多久。   “你是在怀疑纪家女儿没死?”容盈问。   林慕白笑得微凉,“不是怀疑,而是肯定。至少,纪二小姐肯定活着。只不过,她在暗,公主在明,所以公主输了。”   容盈苦笑两声,“若真心相待,何来的明暗之分?不过是两难抉择,最后成了终身憾事罢了!”他顿了顿,陡然间眸色微沉,“不过,容家的人可不是想杀就杀的,总归要付出代价。”   她问,“你想怎样?”   他冷笑,“拭目以待吧!”   正说着话,如意领着蔷薇疾步进门,“师父。”   蔷薇行了礼,眼眸圈红,“奴婢在公主的床底下,发现了这个!”是一封书信,一封不知道写了多久的书信,落了封泥,显然没人打开过。   林慕白拿了书信在手,指尖拂过上头的泥渍,“好奇怪。”   “师父,怎么了?”如意不解。   “书信可曾掉在地上?”林慕白问。   蔷薇摇头,“奴婢拿到书信便直接来找侧妃了,不曾跌落在地,便是从公主的床底下拿到,就一直在奴婢的手里攥着了。”   林慕白蹙眉,猛然间好似想起了什么,“去公主的房间。”   音落,容盈便推着林慕白去了容嫣然的房间。   去的时候,却发现不少奴才正在打扫屋子,且有砖石被运到了院子里。林慕白一愣,“这是做什么?”   蔷薇道,“是城主吩咐的。城主说公主走了,这屋子这院子,看着也只是徒增伤感,干脆封了作罢!这不,就着人运来了砖石,准备封了这院子。”   “事情还没查清楚,这么着急做什么!”林慕白轻哼一声,容盈便推着她进了容嫣然的屋子。   “师父是想去床底下找?”如意蹙眉,“那我钻进去看看便是!”   “何必麻烦!”林慕白冷了眉目,“蔷薇,你去找五月和明恒过来,我倒要看看这床底下有何玄机。”   蔷薇领命,急匆匆的便去了。   不多时,容哲修也跟着过来,明恒和五月齐心协力,直接把偌大的床铺给挪了地方。   这不挪不打紧,一挪便出了问题。   早前明恒和五月在房内查过密道暗门,一直未能找到,哪知这一次便看了个清楚明白。在公主靠墙的床脚处,有个细小的洞口,像个狗洞大小,若要进出需得身材极为娇小之人方可!   “这上头的封泥还是新的,应该是这两日封回去的。”明恒俯身查看,“难道贼人便是从这儿进入公主的房间。而后从床底下爬出来,以至于公主受了惊吓而死?”   “极有可能。”如意亦俯身蹲下,瞧了瞧这封泥,而后以指丈量了一下,“洞口很小,男儿自然进不得,但若是女子,应当没问题。”   语罢,扭头看了明恒一眼,明恒的脸瞬时红了少许,快速挪开视线,不敢直视如意的眼睛。   如意蹙眉,心中腹诽:我又不会吃了你。这误会,还是赶紧找个机会说清楚为好。否则来日他见了自己,若老鼠见了猫一般,那可怎么得了?   林慕白望着手上的这封信,心里极不是滋味。轻叹一声,她握紧了手中的信件,“别告诉城主,公主有一封信留下。”   “是!”如意与蔷薇颔首。   “出去看看!”林慕白收了书信,容盈便推着她往外走。   公主的屋子外头是荷池,推门见莲,本是极为雅致的事情。荷池挨着院墙,只有一条路进出。可也因为这样,平素这边根本没有奴才走动,以至于有人在墙上开了口子,容嫣然也没能察觉。   “那人应该会水性。”如意自言自语,而后沿着院墙走了一圈,“师父,你说那女子是翻墙进来的吗?可是公主的院墙这样高,换做一般的女子,是决计翻不过来的。就算爬上去了,下来的时候也得摔个半死。何况这动静绝对小不了,如何能成事呢?”   “找找看。”林慕白道,“那人身量纤细,想必自有方法。”   “该不会又是狗洞吧?”如意蹙眉。   院墙一角栽种着一片紫竹,如意趴在地上,紫竹因为比较茂盛,里头黑漆漆的,看不太真切。明恒上前,俯身蹲下,“你看什么?”   如意道,“没看见我在找狗洞吗?”继而递了明恒一记白眼,“贼人既然是爬狗洞进了公主的房间,想来也不会功夫。除了鬼鬼祟祟,我倒是想不出她还能有什么法子。”   明恒起身,“你起来。”   “我还没看清楚,起来作甚?”如意撇撇嘴。   明恒伸手便将如意拽了起来,“地上脏,等着!”话音刚落,纵身一跃,直接到了墙外头。   如意愣了半晌,看样子这明大人,也不全然是个榆木脑袋。俄而站在那儿,双手掐腰的等着明恒回来。这样倒也省事,省得她钻竹林。   须臾,明恒又翻墙回到了如意跟前,“墙外头是花园,那个位置正好被一丛灌木遮挡,着实有个小洞。”他看了如意一眼,又微微红了脸,转身便朝着林慕白去了。行了礼,明恒道,“禀侧妃,卑职在墙外发现了一个小洞,大小约莫与公主床下的洞类似。”   林慕白点了头,“外头可有什么痕迹?”   明恒轻叹一声,“昨日下雨,痕迹很模糊,所以——”   “我知道了。”林慕白便不信了,雁过留声,人过留痕,既然处心积虑的杀人,想必定有痕迹可寻,“大家都仔细的找找看,也许会有别的发现。”   众人颔首,随即四散开来找寻。   容哲修摸着下颚,饶有兴致的望着林慕白,“小白,我发觉你认真的样子最好看。”   林慕白瞧了他一眼,“我何时不认真了?”   闻言,容哲修眉开眼笑,“你的意思是,你时时刻刻都好看?打量着,是想让我夸你么?”   她微微一怔,心中虽没这个意思,但这话到了容哲修的嘴里,怎么就变味了?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她这般想着,哪知他却好似有感应,一双手恰当好处的搭在她的肩上,微微加重了力道。她低头一笑!   容哲修斗赢了一嘴,自然高兴至极,笑得灿烂无比。   不过,在公主府内,确实没多少痕迹可寻。   容嫣然死后,整个院子都被莫青辞派人打扫了一遍,里里外外的翻翻覆覆,就算有所痕迹也都被弄乱了,弄丢了。   所以——林慕白也不再纠结于此。   走出公主的院子,林慕白看一眼站在院门外的莫青辞。   莫青辞的面色依旧是青白交加,很是难看。自从容嫣然死后,他的脸色就一直不好看。见着林慕白出来,他垂首上前,行了礼之后便幽幽的开口,“青辞诚谢侧妃对公主和浩儿的照顾,感激不尽。但是如今——家中有丧,实在不便留客,请殿下、世子和侧妃,见谅!”   “你想赶我走?”容哲修眉睫横挑,眸光冷厉,“按理说我该称你一声姑父,你让我们走,也是你的权力。但位份上君臣有别,我到底是恭亲王府的世子。皇姑姑虽然走了,可走得不明不白,我身为容家世子。皇室之子,岂能让自己的姑姑,就这样惨死?传出去,我皇室颜面何存?”   莫青辞点了头,“既然世子不肯走,那就当我没说。”   “站住!”容哲修岂是好惹的,他这话说得委屈,好像容哲修是死活要赖在这里不走一样。他可是当朝世子,恭亲王府未来的继承人,皇爷爷都不曾用这般口吻与他说话。莫青辞一个云中城的城主,竟然敢如此以下犯上,对他大不敬,容哲修自然不依不饶。   莫青辞顿住脚步。“世子还有何吩咐?”   “我见多了过河拆桥的,还没见过这么快就拆桥的。”容哲修愤愤然,小手掐腰,鼻间哼哼两声,“我告诉你,只要皇爷爷下令,我就会立刻带人搜了你这公主府。搜不出人来,搜出个鬼来,也是极好的!”   “公主府内没有鬼。”莫青辞深吸一口气,微沉的眸光越过容哲修,直勾勾的落在林慕白身上。仿佛这句话,就是冲着林慕白说的。   林慕白笑了笑,“鬼神之说原就不足为信。这鬼怪多半是存于人心。是吧,莫城主?”   莫青辞笑得寒凉,“侧妃所言极是。”   “世子,既然莫城主要忙着你皇姑姑出殡之事,你莫胡闹。咱们暂且回行宫去吧!至于小公子——”林慕白顿了顿,“还望城主放个心,小公子的身子一直由我照顾,若是换了别人,我怕到时候他的病情反复,反而不利于小公子的病。不若,由我一并带走,养在行宫里罢?这公主府如今忙着公主之事,想来城主也是自顾不暇,无法分心照顾小公子的。”   莫青辞有些犹豫,张了张嘴想要拒绝。   却被容哲修抢了先,“依我看,还是把浩儿留下吧!带回行宫多麻烦,留在公主府内,也许皇姑姑一高兴突然就起来了,带着浩儿在公主府里溜达一圈。又或者哪个不长眼的,再把浩儿摔一次,想必莫城主是很乐于见成的!”   这话说得莫青辞的脸,顿时青一阵白一阵,难看到了极点。最后隐忍道,“既是如此,还望侧妃能妥为照顾浩儿。加重乱做一团,实在是——是分身乏术。”说着,朝着林慕白等,躬身大礼。   “城主不必行此大礼,小公子之事,我自会处理,城主去忙公主的事去吧!死者为大,公主年纪轻轻的就走了,谁都心里都不好受。”林慕白垂眸。   莫青辞的脸部表情僵到了一定地步,离开时,竟有几分失魂落魄。   林慕白想着,容盈说莫青辞对容嫣然是动过心的,可动过心的男人,到了最后为何如此薄情?自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分明彼此折磨,却又都不肯放手,真是孽缘。   因为蔷薇是跟着公主的,此后又因为容哲修做了主,此事闹得公主府内人尽皆知,而公主也没有强行要回蔷薇。于是乎蔷薇便可以随林慕白回行宫去,权当是恭亲王府的奴婢。   如意带着蔷薇和丁香率先离开,毕竟丁香之事,还瞒着公主府里的所有人。在丁香好转之前,这件事知道得人越少越好。   林慕白没想到,沈玉莲竟然会来。   莫浩仍旧垂着眼眸,在她面前便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早前沈玉莲亲自试探过,所以对莫浩这副神态也没有多加表示,摆着一脸的可惜与不舍,俯握住孩子的双肩,“浩儿?”   容哲修斜睨沈玉莲一眼,不禁干笑两声,“放手,我们该走了!”   沈玉莲险些落下泪来,一脸的悲怜,“莫家就浩儿一个孩子,妾身委实舍不得。”   “又不是不回来,等到公主的丧事过去,我会亲自把小公子送回来。”林慕白皮笑肉不笑。   沈玉莲点了头,“那就请侧妃多费心了。”   “稚子无辜,应该的。”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告辞!”   沈玉莲便送了林慕白等人出门,临走前还哽咽着抽泣,好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不知道还真以为有多情深意重。   容哲修一脸的鄙夷,“猫哭耗子,假慈悲。”   “假慈悲至少也知道要慈悲,比起那些连假慈悲都不屑一顾的,要好得多了。”林慕白轻叹一声。   “你说莫青辞?”容哲修问。   林慕白笑而不语。   对容嫣然而言,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那个,不懂得给予她慈悲的男人。   回到行宫,容哲修自然是一脸的愤愤不平,他这辈子还从来没被人这样丢脸的赶出来过!想想便觉得委屈,坐在寝殿内,鼻间呼呼的生闷气。   “如意。你先带小公子去休息。”林慕白道。   如意颔首,转头便牵着莫浩走出了门。   等着莫浩离开,容哲修狠狠的瞥了林慕白一眼,“都怪你拦着我,否则我必要那莫青辞好看。他算什么东西,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赶我走!那是公主府,是皇姑姑的府邸。他不过是仗着皇姑姑的身份,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皇姑姑一死,他就敢作威作福,简直是岂有此理!”   林慕白笑了笑,“没必要打草惊蛇,何必要论个长短?”   听得这话。容哲修蹙眉望着她,“什么打草惊蛇?”   容盈慵慵懒懒的靠在软榻上,如今房内也没外人,他自然是无所顾忌的,“真是蠢,这都不懂!缓兵之计,从长计议。你死赖着不走,杀人凶手怎么能自己走出来?”   容哲修托腮,眨了眨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林慕白,“小白,这是真的吗?”   林慕白嘴角噙笑,“今夜,让五月和明恒一道去。”   “去哪?”容哲修忙问。   “还能去哪?”容盈深吸一口气,极是好看的凤眸微微挑起,“自然是莫家旧宅。”   “为何要去哪?”容哲修不懂。   林慕白轻叹一声,“所有的事情,都是从莫家旧宅开始的,自然也要从莫家旧宅查起。你皇姑姑的病,浩儿的身世,还有丁香被人下毒,都是从那儿开始的。”   容哲修似懂非懂的点了头,“我明白了,从根源查起。”   “我要找到,那个半夜唱歌之人。”林慕白冷了眉目。   这夜半歌声,也许便是整件事情的关键。   如意从外头进来,“师父,我将小公子交给了蔷薇照顾。”   “好!”林慕白颔首,却见如意神色微恙,“怎么了?”   “师父,你不觉得奇怪吗?咱们回来好一会了,偏殿那位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意撇撇嘴,“不是说,与公主乃是至交好友吗?如今公主亡故,也不见她去吊唁,这窝在自己的寝殿里,敢情是孵小鸡呢?”   林慕白眉头微皱的望着容盈,这苏离还真的消声觅迹了很久。   怎么突然间,那么安静呢?   该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谁知道呢!   ——————————   由五月和明恒去办事,自然是最稳妥的。二人的武功皆是极好的,翻墙而入,直接进了莫家旧宅。循着从丁香的记忆,寻找那一座楼曾经死过人的楼阁。   莫家旧宅,真的太老旧了,刚刚踏入院内,便觉得毛骨悚然,脊背上凉飕飕的。   明恒与五月身着黑衣,各自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莫家旧宅阴气太重,委实不是什么好地方。也难怪公主要另建公主府,这旧宅委实不是人住的地方。   莫家的祠堂内,燃着经年不息的长明灯。   此后公主的灵位,也会被摆放在这里。   “应该是这里!”明恒望着上锁的木门。   旧宅里的人本来就少,而这里因为有流言蜚语的缭绕,到了夜里更是无人敢靠近。一座独门独院的阁楼,孤零零的坐落在旧宅西北角最偏僻的地方,若不是丁香还记得一些,估计明恒和五月很难找到这里。   五月点了头。   明恒伸手握住铜锁,猛的用力,锁芯瞬时凸出。用内力开锁,必须得把握力度和准头,否则任你功夫再高,也不可能打开锁扣。   小心的取下铜锁,明恒推开了尘封已久的阁楼大门。   蛛网缠绕。满目漆黑。   外头有微弱的月光清辉,从门缝和窗户缝隙里透进来,显得漆黑的屋子里越发寒意阵阵。屋内都是极为简单的家具摆设,没看到一丝一毫的奢靡之处,与外头极为考究的莫家宅院相比,显得格外的萧瑟。   屋子虽小,可什么东西都算得上齐全。   明恒望着桌案上摆放的杯盏茶具,上头覆着厚厚的一层灰尘,可见这里头很久没人住了。再看着橱柜里,竟有着碗筷之类的东西,心里便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五月也跟着凝了眸,“好像有人在这里生活过,而且——不止一人!”   碗筷皆有两副,整整齐齐的摆放着。   而衣柜里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   明恒翻找了床褥,极为素雅的被褥蒙着厚厚的灰。取了火折子照亮,在枕头旁,明恒找到了一根头发,但不知这头发的主人是男是女?   窗口的那盆茑罗,泛着枯黄的颜色,还在努力的生长。   五月停驻在窗前,只觉得这茑罗有些奇怪,一般会摆弄这些花花草草的,应属女人居多。且看那床褥,颜色素净,全然不像男儿使用的。   也许,住在这里的,是个女子。   但到底是一男一女,还是两个女子,便不得而知了。   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明恒和五月今夜算是铩羽而归,到底一无所获。这旧宅里阴森恐怖,到底埋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秘密嘛——也许你们已经找到了。”林慕白眸色微冷。 ☆、第126章 摊牌   “侧妃这话,是何用意?”明恒不懂。   林慕白笑了笑,“听说明日,朝廷的人就会赶到。”   容哲修颔首,“是。马不停蹄赶来的,皇爷爷对此事极为重视。”   “你们说,公主都死了,那凶手是否还有留下来的必要?”林慕白挑眉笑问。   闻言,容盈眉目陡凝。   ——————————   夜深人静的时候,是谁感念生死决绝,终归人去楼空?   静静的伫立在容嫣然的棺椁之前,莫青辞的脸色仍旧青白相间。他深吸一口气,笑得何其凉薄,可笑着笑着,眼底却噙满了晶莹的泪水。   “此去天涯各自为安,下辈子——别在遇见我。”他垂眸,安然伫立,静静的陪在灵堂里。   朝廷的人,约莫明日就会赶到云中城,所以——该了结的,今夜都会了结。那开在寂夜里的茑罗,终于从茂盛走到了满目枯黄。   以后,再也不会盛开。   晨光熹微,初升的旭日代表着光明的降临。   莫青辞站在灵堂外头的院子里。仰头望着碧蓝色的天空。夏日里的阳光灼得人刺目难睁,但也能赶去雨后潮湿,让空气越发的清新起来。   如风从外头进来,躬身行礼,“城主!”   “人到了吗?”莫青辞问。   如风摇头,“按理说一早就该到了,但是现在——”眸色微垂,如风也不知这是怎么了,“迟了足足两个时辰,还是未见踪影。”   “继续去城门口等着!”莫青辞轻叹一声,“若是人来了,直接带来公主府便是。”语罢,转身便朝着书房方向走去。临走前,又看了灵堂一眼,眸色微黯。   公主府突然冷清了下来,到处都安安静静的。没了容嫣然的聒噪,没了浩儿的欢笑,整个公主府宛若地狱般,冷得刺骨。莫青辞忽然惧怕这样的寂静,透着骇人的沉沉死气。   身后,隐约有些异样。   莫青辞顿住脚步,快速回旋查看,却什么都没发现。   难道是自己疲劳过度,所以产生了幻觉?   思及此处,莫青辞快步走进书房。   那一眼的碧绿苍翠,没能让他的心里得到片刻的安宁,反而有种几欲爆发的焦躁不安。缓步走近藤架,指尖轻柔的抚上层层交叠的茑罗叶子,重重合上眼眸。   猛然间,他如同疯了一般,突然将茑罗连根拔起。掌心被藤蔓划破,有血晕染。他却不知疼痛,发了狂的撕扯着满藤架的茑罗。纷纷扬扬落下的叶子,铺满了地面,他竟有种恨不能毁天灭地的触动,撕扯之中发出歇斯底里的哀嚎。   最终。茑罗被撕扯得面目全非,他也落得一身狼狈。   下一刻,莫青辞垂下脑袋,笑得泪如雨下。悲怆的笑,透着无限凄凉,“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操起一旁被踢翻的花盆,他直接将花盆砸向了盛开正旺的蔷薇。   花盆落地,应声碎裂。   一眼望去,满目狼藉。   “就算把这儿的花,都拔了去,公主也不会活过来。”幽幽然的声音,从藤架外头的院中传来,“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城主难道不知道吗?”   莫青辞面色陡僵,疾步走出了藤架。早前因为藤架上厚厚的藤蔓遮挡,他一时间没能发觉院中有人,如今才看到,林慕白正坐在木轮车上,神情淡然的望着走出藤架的他。   这一身的狼狈未褪,着实让莫青辞的容色紧了紧。   “侧妃为何在此?”没人告诉他,林慕白进了公主府,她昨日不是已经回了行宫?莫青辞见着林慕白的那一瞬,眸中有着一掠而过的惊慌。   “天气甚好,行宫无聊。便来公主府走走。”语罢,林慕白笑了笑,“城主何必如此紧张,我这厢双腿不利于行,身边又没个伺候的人,于整个公主府而言,想来是不会构成威胁的。”   “侧妃多虑,我不是这个意思。”莫青辞快速镇定了心神。   林慕白轻叹,“公主这一去,我发现整个公主府都安静得出奇。城主不害怕吗?”   “自己的家里,有什么好害怕。”莫青辞扳直了身子,“侧妃既然喜欢此处,就请便吧!我这厢还得处理公务,便不奉陪了。”   “不忙!”林慕白望着他,眸色微冷,“这公务嘛任何时候都能处理,但有些话不说不明,有些人不来不成,所以——”   “侧妃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青辞下意识的上前一步。   林慕白端坐在木轮车上,眸光淡然,话语淡然,“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跟城主把一些话说清楚罢了!城主莫要紧张,若我说得不对,城主只管摇头便是。”   莫青辞猜不透眼前的林慕白,到底要做什么!只不过心里一直打鼓,总觉得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可眼前的林慕白,行动不便,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思及此处,莫青辞便强迫自己快速镇定下来。   “好!”林慕白好歹是恭亲王府的侧妃,莫青辞是不好意思驳了她颜面的。何况这莫浩,还得靠着林慕白照顾,才能慢慢恢复健康。   “这话,还得从六年前说起。”林慕白说这话的时候,察觉到了莫青辞眼底,一掠即逝的不敢置信。六年前——似乎已经隔了好久好久,恍如隔世。   林慕白娓娓道来,“六年前,朝堂更替,大殷覆灭,大祁初立。云中城虽然地处偏僻,却因气候适宜,且为早前大殷的陪都,是故格外的繁华。大祁建立之后,对于云中城的管理也被列入了朝政之中。彼时大殷以纪家为首,掌管云中城,奈何帝王觉得前朝之人,用着不安心。所以想让莫家取而代之。”   “在云中城,谁不知道纪家和莫家,乃是首屈一指的两代家族。莫家的崛起,势必带来纪家的陨落,更有甚者,便会招致杀身之祸。就在朝廷对纪家人的生死,还处于观望与犹豫之中,莫家独子入京朝圣,遇见了当时的公主。”   “公主貌美而刁蛮,是个心性耿直之人,对莫家独子一见钟情,央帝君赐婚,以为靠依。殊不知便是这一纸圣谕,造就了公主不堪回首的一生折磨。”   “公主深爱着这个男人,奈何这个男人造就心有所属,心心念念的是旧情人。即便圣上将整个云中城作为公主的陪嫁,给予这个男人与莫家无上荣耀,这个男人却从不肯对她笑一笑。后来,公主便明白,原来自己的夫君心里有了别人。”   “耻辱就像是毒瘤,开始在骄傲的公主心里,慢慢的滋长,最后导致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莫青辞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转身欲走。   林慕白笑了笑,“莫城主不打算继续听下去吗?”   “无稽之谈,有什么可听的?”莫青辞扳直了身子,抬步走上石阶,继而朝着书房大门走去。   “当年纪家原就打算降祁,根本就不存在,誓死不降的事情。”此言一出,莫青辞的身子陡然僵直,愣是站在那里半晌没敢动弹。   良久,他才幽幽然的转身盯着木轮车上,林慕白的侧脸,下意识的捏紧了袖中双拳,“侧妃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欺君罔上乃是抄家重罪,谁敢胡言乱语!”   “原来城主也知道,欺君罔上乃是死罪。”林慕白云淡风轻的开口,“只不过,欺骗了六年,不知道这算不算罪上加罪呢?想来抄家灭族,也不为过吧!”   “侧妃这话是什么意思?青辞自问没有得罪过侧妃,何以侧妃今日要如此咄咄逼人?”一听抄家灭族,换谁都得紧张。这莫家门楣,光耀至此,已然到了富贵的巅峰,若是突然间从巅峰坠落,任谁都会心有不甘,抵死相抗。   轻叹一声,林慕白笑得微凉,“城主虽然未曾参与,可你敢保证,对于纪家的事,全然不知情吗?你没做个,并不代表莫家老太爷,城主您的父亲,也能摘得干干净净。”   “林慕白——”   莫青辞骤然冷喝。   哪知林慕白亦跟着厉呵,“公主亲口所言,岂能有假!当年纪家冤案,一门上下一百多口,一夜之间血流满地。烈火熊熊,老弱妇孺无一幸免。莫城主!”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喊出最后三个字,“你敢说这件事,你浑然不知情吗?”   莫青辞眸色发狠,目光如刃,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纪家其实早就递呈了降书,只可惜这份降书压根就没到皇上的手里,而是被公主偷偷命人扣下,以至于纪家的请愿最后换来了一道催命符!”林慕白言辞激烈,“一百多口人,一夜之间死得干干净净。就因为公主的私心,也因为你的懦弱与愚孝,最后导致了不可收拾的结果。”   “你说够了没有!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胡言乱语对你有什么好处?”莫青辞冷厉。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快速恢复了最初的淡漠,“好处?是啊,对我有什么好处呢?莫城主是觉得,我说的不够惨烈,还是觉得我说的不是真相?”   莫青辞本就不善言辞,此刻更是无言以对。   “纪家满门,死得太冤。当然,我得纠正一下,其实纪家其实并没有死绝,所以算不得满门!”林慕白说完这话。极度满意的在莫青辞的眼底,收获了她想要的一抹震惊之色。   “你胡说什么?”莫青辞拳心紧握。   看他这副模样,林慕白想起了四个字:杀人灭口。   也许过不了多久,一惯冷静温润的莫青辞莫城主,也会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到时候,第一个要死的,就是自己。   “在纪家旧宅,我找到了一具骸骨。骸骨躯干泡在酒瓮中,剩下的残肢却埋在酒瓮旁边,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林慕白娓娓道来,“公主恨毒了纪家的二小姐纪琉云,所以趁着纪家灭门之际,亲手铲除了情敌。纪琉云被生生做成人彘,泡在酒瓮中疼痛至死。”   “只不过,我一直很奇怪,且不论这纪二小姐的骸骨异于常人,按着公主的脾性,想必没那么好心,送纪二小姐一个全尸掩埋吧!所以细细推想下来,不难发现,能在这节骨眼上好生埋葬纪家尸骨,想来与纪家有着莫大的关系。”   “除了坠入悬崖却被人所救的纪家大小姐纪琉月,纪家还有谁存活于世呢?”   莫青辞再也没有开口,而是安安静静的坐了下来。   林慕白不是不知道,此刻的莫青辞并非是冷静下来,而是——已经动了杀人之念。不过那又怎样,若是惧怕,便不会在此了。   这世上,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思来想去,我也想不明白这其中关窍。”林慕白蹙眉沉思,“纪家二小姐的骸骨被启出,奇怪的是,此女天生腿骨细小,并非后天所致。也就是说,死在公主手上的纪家二小姐,其实是个残废。更不可思议的事,公主为什么没看出真假呢?”   “除非这人,与纪家二小姐生得一个模样,而且深居简出得只有纪家人才知晓她的存在。所以我敢肯定,这女子绝非带着皮面,否则就不必事先断去双腿,以混淆视听,乱公主耳目了。”   想了想,林慕白笑问,“不知莫城主可知道,这女子到底是谁?”   “人都死了,现在去追问,还有意思吗?”莫青辞冷问。   林慕白点了点头,“委实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我这人天生有个毛病,话不说不明,不明便寝食难安。所以我便猜想,也许这纪家并非只有两个女儿,保不齐还有第三位纪姑娘,而且与纪二小姐是孪生姐妹。”   眉睫陡然扬起,莫青辞端坐栏杆处,双手置膝,渐渐攥紧衣袖,“无凭无据。信口雌黄。”   “是吗?”林慕白笑道,“骸骨犹存,何来信口雌黄之说?”   “侧妃是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纪家冤魂作祟?”莫青辞冷笑两声,“冤魂索命,所以最后连公主也一并丧命冤魂之手。对不对?”   “冤倒是真的冤,但还不至于成为冤魂。”林慕白淡然开口,“我不是说了吗?纪家两个女儿其实都还活着。”   “呵,你是想说,金凤之死和元青的五马分尸,也都是纪家人所为?”莫青辞骤然起身,“荒谬,一个弱女子如何有如此本事,能连杀两人?”   “若是有人帮忙呢?”林慕白问。   莫青辞嗤冷,“纪家早已覆灭殆尽,即便有人活着,此刻也该苟延残喘,怎么可能不知死活的跑到公主府行凶!”   “城主有句话说错了。”林慕白纠正。   莫青辞微怔,“什么话?”   “凶手不是跑到公主府行凶的,而是原本就在公主府内,而且与公主府靠得很近!”林慕白笑笑,“比如——”她环顾书房四周,“比如这安静至极的书房内阁,又比如莫家旧宅里,那座永远上着锁的阁楼。”   眉睫陡然扬起,莫青辞骇然,“你说什么?”   “莫家旧宅!”林慕白轻叹一声,“怎么城主对自己的旧宅,也如此陌生呢?”   如意从外头进来,手中拿着两双筷子,“师父!”   “让莫城主看看,仔细认一认,这是谁人用过的东西?”林慕白笑问。   莫青辞没吭声。   “听说莫家旧宅的阁楼里,时常会有歌声传出,一时好奇,没跟城主打招呼。便教人去了一趟查个究竟。明恒与五月到底是男儿,平素也都鲁莽惯了,那识得何物为女子所用,何物为男儿所配。所幸如意仔细,从阁楼里拿到了这个!”林慕白从袖中取出了一副玉耳坠,“这耳坠子很显然是女子所用之物,色泽不错,玉质极好,显然不是寻常女子可以用的。”   如意接过林慕白手中的耳坠继续道,“就在不久之前,我拿着这对耳坠去询问了府中之人,所有人都认得这东西。一口道出了耳坠的主人是谁。”   莫青辞眸光利利。   “不巧,此物乃是被公主乱棍打死的胭脂所有!”如意握紧了手中的耳坠,“胭脂的东西,竟然出现在阁楼里,不知莫城主该作何解释?”   袖中寒光利利,莫青辞突然飞身而起,“什么都不必解释了!”   她们知道得太多。   查到了胭脂这条线,她们也就到了死期。   可惜,下一刻倒下的不是林慕白和如意,而是莫青辞。   转瞬间,容盈已经抱了林慕白在怀,眸色无温的盯着怀中笑意清浅的女子,而后斜睨被五月和明恒快速制服的莫青辞。怀中抱着林慕白,容盈面无表情的走到一侧栏杆处坐下,直接将林慕白置于双膝之上。攫起她精致的下颚,毫无顾忌的在她的唇瓣上轻柔啃噬着。   继而,他突然以手勾住她的脖颈,直接将她的额头抵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温热的呼吸悉数扑在她的脸上,“我说过,他会迫不及待要杀了你,还敢冒险?当爷的话,都是屁话吗?”   她盈盈浅笑,“你这不是来了吗?”   他问,“若赶不及呢?”   “我算准了,你能赶得及。”她亦温柔的在他唇上轻啄一下,以示回敬。   “嗯!”他笑,“还算有些良心。”继而揽了她的腰肢在怀,掌心始终落在她的腰后,不舍得松开半分。俄而轻飘飘的剜了莫青辞一眼,磁音陡沉,“莫青辞,公主待你不薄,想不到她到底还是死在了你的手里,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莫青辞愣住,瞬时死死盯着容盈,“你的病——”   “哦,忘了!”他含笑望着林慕白,无奈轻叹,“这可如何是好,是不是也得杀人灭口?”   林慕白嗤笑,“好了,说正经的。”   他摇着头,“爷何时不正经?爷办的惯来都是正经事。”   她心头一窒,正经的压她,正经的欺负她,正经的占她便宜,正经的叫着喊着想让她给他生孩子?轻叹一声,林慕白道,“是是是,殿下是世上最正经的。”   他“嗯”了一声,便将脑袋埋在了她的颈窝处,再也不屑理睬任何人。   如意道,“其实莫城主根本不必如此紧张,这东西也不是从阁楼里拿来的。公主下令打死胭脂那一日,便有奴才见财起意,在掩埋胭脂之时,偷偷的将这对耳坠子藏了起来。如今听得侧妃要查验胭脂的尸身,当即吓得魂不附体,便将这对耳坠子交了出来。”   “不但如此。我们还发现了另一个,被莫城主特意隐藏的秘密。”如意笑得凉凉的,“在胭脂的埋尸之地,我们掘地三尺也未能找到胭脂的尸骨。说来还真是奇怪,怎么摊上了莫城主,这活人死人都得消失一回呢?这一次,不知道胭脂姑娘又要化作何方妖孽,再来这公主府一趟!”   莫青辞发出沉闷的地哼,被五月和明恒一左一右挟制着,压根动弹不得,“事情压根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敢问莫城主,不是那样,又是哪样呢?”明恒冷笑。   “打从旧宅闹鬼开始,事情便已经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林慕白目光悠远的落在天际,“公主受了刺激,丁香一觉醒来被你们下了毒。也就是说——从那时候起,你们就已经开始排除公主身边的亲信,让公主处于孤立无援的边境,你们想逼疯她。”   “丁香中毒疯了,这对于公主而言,无外乎是很大的打击。更让公主受不了的是孩子,小公子便是在那个时候被调换的,这也间接促成了公主的心病,也是公主喜怒无常的根源。没有一个母亲。能舍得下还在,会这般凌虐那么小的孩子。”   “理由很简单,那根本不是公主自己的儿子,而是你们强行塞给她的,借以混淆视听的结果!”   此言一出,莫青辞瞬时瞪大了眸子,死死盯着林慕白,“你、你如何知道?”   如意从袖中取出一对银镯子,上头的铃铛完好如初,轻轻摇晃便会有极为清脆的铃音传出,“莫城主知道这对银镯子是哪儿来的吗?”   莫青辞的身子止不住颤抖,“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如意笑了笑,“莫城主怎么不认得了?这东西,可是从真正的小公子身上,解下来的。丁香是被你们毒傻了,但在她还算清醒的时候,她做了一件事。为的便是免去将来自己被你们毒害,而让世人忘了那件事的存在。” ☆、第127章 容嫣然的孩子   其实丁香一直都藏着小公子的银镯子,因为中毒已深,她时而清醒时而神志不清,所以她在难得清醒的时候,将银镯子藏在了后山的那棵树下,这一藏便是数年之久。到了最后,连丁香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每次都会跑到那树下。   直到熟悉丁香的蔷薇,带着如意,挖遍了树根周围,才从地底下启出了这银镯子。   拿到镯子的那一刻,林慕白便已经明白,眼前的莫浩确实非公主亲生,否则丁香不会如此珍藏,哪怕在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也要将这个秘密留存下来。丁香固然是忠诚的,为了保护公主不受毒害,她始终以最坚强的心态,去面对周遭发生的一切。不计一切的活下去,传递信息,哪怕这信息微乎其微。   “这些,只不过是你的揣测罢了!”莫青辞拂袖,“这公主府内发生的一切事情,你没亲眼看过。没亲身经历过,你拿什么证明这不是你的空口白牙?”   “因为公主的一封信。”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公主死的时候,凶手只顾着逃脱,却未曾想过,在公主的床底下,凶手的眼皮子下面,就有一封公主的亲笔书信。你知道吗,打从公主丢了自己的孩子,便开始了惶惶不可终日。她知道,自己早晚有这一天,所以——她早就给自己留了后手。”   “公主深爱着你,直到死她也没有拿出那封信。她若不死,必护你此生。只可惜,你没给她机会,所以她死了,也要带你一起下地狱。”   林慕白的手里,有一封容嫣然的亲笔书信,“信封上有厚厚的一层灰,很显然公主原就没打算让这信里的秘密,大白于天下。但最后,你们害死了她,所以她也不会放过你们。莫青辞,这世上因果循环,皆有终结。而你们这一场纠葛了数年的恩怨情仇,也该了结了。”   音落,外头脚步声纷至沓来。   不多时,两道熟悉的身影被押入院中。   莫青辞的面色,顷刻间呈现了清晰的猪肝色,可谓难看到了极点。   如意冷笑两声,“看样子,人都到齐了。”继而含笑望着莫青辞,“莫城主可觉得高兴吗?你看,你最爱的女子,咱们已经给你找到了,你们一家也算可以团聚了,再也不必偷偷摸摸的,不是吗?”   走进门来的是胭脂,还有一名陌生的女子。   紧跟着便是蔷薇和丁香,进门的那一瞬,蔷薇的眼眸骤然一怔,“夏月?”   “认识?”林慕白问。   蔷薇连连点头,如意便搀着痴痴傻傻的丁香坐在了一旁。蔷薇道,“夏月是个哑巴,早年就在府中伺候,后来从旧宅跟到了公主府,便留在了城主的书房。因为是个哑巴,而且夏月这人看上去有些痴痴傻傻的,所以公主极为放心。城主的书房除了夏月,还没人敢进来过。”   这下子,蔷薇有些闹不明白了,“敢问侧妃,您把夏月带来,所谓为何?”当看到夏月身后的胭脂之时,蔷薇突然失声尖叫,一屁股跌坐在地,面色瞬白如纸,“胭脂?胭——胭脂不是死了吗?怎么、怎么会这样?为何会——这是怎么回事?不、不可能!”   如意缓步上前,搀起了蔷薇,“别怕,她不是鬼。”   蔷薇愕然,“什、什么?”   这话的意思,自然是清楚明白的。既然不是鬼,那便是人。既然是人,那就证明胭脂根本没有死,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也就是说,你拿去乱葬岗的那些瓜果贡品,都白费了。瞧,人还好好的活着呢,你的那些东西还是直接给人送去罢了!”如意笑盈盈。   蔷薇面色微变,“也就是说,不单单是我,就连公主都被骗了?”   “对!”如意点了头,望着站在那儿不哭不闹,一言不发的胭脂,“你看她那样子,像是被乱棍打死的吗?何况,就算公主真的想打死她,也得问问咱们莫城主,答不答应。对吗,莫城主?”   蔷薇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下一刻,她瞪大眸子,“胭脂是——是纪二小姐?”   “何止是纪二小姐,她还是小公子莫浩的亲生母亲,咱们莫城主偷龙转凤的本事,可真是不小呢!”如意笑得凉凉的,“这厢刚把纪二小姐换出来,那里便把自己与纪二小姐的孩子,塞了进来。可惜你们太自以为是,以为公主是个傻子吗?”   “这世上的母亲,便是瞎了眼,也该认得自己的孩子。公主平时高高在上,可对于情感这东西,惯来执着得很。她可以不折手段的嫁给莫城主,不折手段的毁了纪家,自然也有不折手段的护犊情深。”   “可即便你们换走了她的孩子,她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这件事她一直闷在肚子里,未曾告诉过任何人,包括乳母金凤。莫城主可知道,一个母亲失去了孩子,是怎样的痛苦。她忍耐了所有,最后把对你的期许和爱,都转化为对自己的愤怒和对你的仇恨。”   莫青辞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重重合上眼眸。   “那根本不是青辞的孩子。”胭脂突然开口,“那是容嫣然与元青的孽种。”   却是语惊四座,莫青辞只是攥紧了袖中双拳。愣是没有说话。   林慕白与如意对视一眼,终没有开口。这件事她们心里清楚,只不过公主已死,死者为大,便不必再提也不必再为外人所知。   但她们没想到,这件事——其实莫青辞是知道的。   “所以,孩子这件事,你也有份参与?”林慕白眯起了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一言不发的莫青辞。   胭脂终于开口说话,脸上带着冷冽刺骨的蔑笑,“知道!当然知道!那贱人生性,淫。荡,连自己乳母的儿子也不放过,空虚寂寞得只会偷人。堂堂一介公主,与手底下的奴才私通,还珠胎暗结生下孩子,不是自甘堕落又是什么?这种贱人阴狠毒辣,水性杨花,就该死无全尸!”   “那你呢?”林慕白抬头问,目光淡然。   “我?”胭脂嗤笑两声,眸光利利的盯着眼前端坐木轮车的林慕白,“我一出生便是纪二小姐,原本该有一段美满的爱情,完美的婚姻,而后生儿育女,此后相夫教子。可这一切,到底毁在了容嫣然的手里,因为她,我家破人亡,举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命,就这样惨死在屠刀之下。”   “我恨她,恨不能吃她肉喝她血,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可她是公主,高高在上,动辄就得有无数人为她陪葬,我能如何?我又能奈她如何?”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虽然是公主不折手段在前,但是这件事岂能悉数怪罪在公主身上,试问纪家的降书为何会落在公主的手里?且不说朝中有人,只怕这莫家也没少出力吧!否则你何以蛰伏六年之久,都未能动手报仇?”   语罢,林慕白的目光幽幽然落在莫青辞身上,“纪家之事,莫家难辞其咎。可儿女情长在前,这过往恩怨便只能往后靠了。你说呢,莫城主?”   莫青辞苦笑两声,笑而不语。   “公主用错了手段,到底也算痴心一片,这六年里城主可曾动过心?”林慕白问。   这话,自然也是为容嫣然问的。依着容嫣然强硬的性子,只怕临死前最想得到的便是这个答案吧!   爱或不爱,于她而言,想来是最重要的。   “一直都是容嫣然一厢情愿!”胭脂嗤冷,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她自己死缠着不放,如今也是罪有应得!”   “那么你呢?”林慕白问,“让自己的姐妹为自己替死,你觉得你现在,又算不算得上罪有应得呢?”   胭脂愕然,继而冷笑两声,“她横竖已经是个废人,便是要逃也逃不出去,还不如在有生之年做件有意义之事。我若逃出生天,必定会为她报仇。”   “双腿残废又如何?难道双腿残废,就没有活下去的权力吗?”如意愤慨,“若换做是你,你的双腿废了,难道就心甘情愿的与人替死?你拿自己的命当人命,别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你口口声声公主是贱人,那么你自己呢?你的所作所为,自私自利,又与公主有什么区别?”   胭脂笑声凛冽,“区别?如今的我,是人是鬼都分不清,还谈什么区别?”   轻叹一声,林慕白望着掌心的那对耳坠,“莫青辞,兵不厌诈,其实都是你自己暴露了行踪,与人无尤。这对耳坠还你吧!”   胭脂眸色一紧,随即垂下眸子。   “这对耳坠原是当日胭脂被乱棍打晕的时候,奴才见财起意偷偷藏下的,几经辗转后来落在了师父的手里。”如意扫一眼胭脂和莫青辞,“师父疑心胭脂的身份。便让埋尸的奴才领着我们去了乱葬岗。可惜啊,挖了不少地方,愣是没瞧见胭脂姑娘。师父是不信鬼神之说的,所以便敢肯定,胭脂姑娘其实压根没死。”   “怎么就这样凑巧,金凤走了,丁香疯了,便出来个胭脂姑娘充当小公子的乳母。正巧,胭脂姑娘还有奶水,却不见自己的孩儿。对小公子的态度,又是如此的护犊情深。再加上莫城主的百般呵护,最终诈死。可想而知你定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无巧不成书,可巧合多了,就会变成刻意。公主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是傻子。她虽然想杀了小公子,可最终还是决定折磨孩子,来报复你们。手段毒辣,但——你们也未见得好到哪儿去!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名正言顺的进入莫家,认祖归宗,不惜剥夺了公主身为母亲的权力。”   “公主能忍到今日,其实已经算客气了。”   以容嫣然的脾气,能低微到如今的地步,确属不易。而且,除了她自己,竟没有与任何人提及莫浩并非自己亲生儿子的事实。   到底,她还是护着莫青辞的。一人独揽骂名,将情深意重的皮面,留给了莫青辞。   容嫣然是聪明的,她其实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她甚至明白,自己早晚得死在这里,所以早早的为自己留了一手。   在林慕白意外得到的信里,容嫣然将当年自己的所作所为交代得一清二楚,有关于纪家的事,她也是坦白的承认了下来。   而后便是莫浩的身世,明知不是自己的孩子,但容嫣然还是选择了隐忍,甚至于没敢告诉任何人。所有人都以为公主是疯子,连自己的孩子都如此虐待,殊不知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心里,早已被凌迟了千万遍。   她甚至怀疑过,纪琉云没有死,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纪琉云便是胭脂,是莫浩的乳母。   在容嫣然的信里,始终没有提到自己的孩子,林慕白看了多遍,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那就是容嫣然自己的孩子,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当年旧宅发生了什么事,如今也只有眼前这几人知晓。   “在莫家旧宅里,有一座常年上锁的阁楼,听说里头时常会有歌声传出。那位会唱歌的,便是纪二小姐你吧!”林慕白不紧不慢的开口,“里头有一盆茑罗,还有碗筷皆是两副,想必平素莫城主经常背着公主,与你团聚?”   莫青辞面色苍白,徐徐仰头望着碧蓝色的天空。   没有所谓的阴霾密布,也没有想象中的风卷残云,一切都安静如初,恍若那一日。可又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不起来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的变了最初的模样?   说到底,其实这三个人的恩怨纠葛里,似乎最无情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他。   无情之人并非真的无情,但多情之人也未见得真的多情。   始终没有说话的是纪琉月,不过看上去,这纪琉月似乎脑子真的有些问题。高高的悬崖上摔了下去,不死也得残废。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幸运,所有的幸运。只是命不该绝罢了!   纪琉月虽然被救,但是头部重创,以至于就算痊愈,也不再像寻常人那般灵活敏捷。而且伤及喉珠,再也无法言语。   但,所幸还是活了下来,皮面一戴,摇身一变,就成了府中的奴婢。   纪琉云让她往东,她便往东,让她杀人,她便杀人,浑然没了自己的意识和主见。   “金凤是你们杀的,元青也是。”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元青真正的死亡时间是离开公主府当日,其实那天他已经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你们把尸体冷冻了起来,隔了数日才让他以五马分尸的形式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所谓血泪只是当时血液凝结在眼部,此后受暖融化,才导致了眼部血泪的流出。”   “我不明白,你们为何要隔了这么久才将他的尸首放出来?若说是想要增加元青杀害金凤的可能性,那完全没有必要,因为金凤根本就不是元青所杀。这罪名怎么着也轮不到元青头上。”   胭脂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的攥紧了袖口。   “若我没有记错,那几日莫城主一直不在城中。”此话一出,胭脂骇然瞪大了眸子。林慕白笑了笑,“你们一直在一起?”   “在公主最脆弱的时候,你们还在背后算计着谋划着,可真是鹣鲽情深呢!”如意笑得寒凉,如此轻蔑,“果然是云中城的城主,没有那么点冷漠无情,还真是管不好这偌大的云中城。”   蔷薇忽然发觉丁香的身子抖得越发厉害,当下低唤了一声。“丁香你怎么了?你别紧张,没事的,有侧妃在,一切真相都会昭然若揭。”   “真相?真相!”丁香絮絮叨叨,“所有的真相,都在这里!都在这里!”下一刻,她疯似的冲向胭脂,猝不及防的,胭脂的人皮面具被快速扯了下来,露出了本来面目。   一张清秀的容脸,却有皱纹快速爬上眼角眉梢。可见这些年,纪琉云过得很不好。每日担惊受怕。每日都在寻思着如何复仇!这日子,真的不好过。   煎熬中度过的六年,是怎样的心力交瘁?   相比容嫣然,纪琉云过得更加压抑。   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莫青辞一直都在她身边。   如风在外头被死死的摁住,“不,城主并非无情无义之人,他这么做都是因为对公主动了心,他一直都在保护公主。”   纪琉云却像疯了一样,愤怒嘶吼,“你胡言乱语什么?青辞怎么可能对那贱人动了心思?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为了浩儿!”   “其实疯的人是你。”林慕白淡淡然开口,“换做以前,我也会相信你跟城主的至死不渝。可后来有人渐渐的改变了我的想法,男人对于女人的爱,有的时候不是看外表的。行动,远胜过言语。即便未能陪伴,但也不能否决他的欢喜。”   “元青失踪,若莫城主想要撇清干系,应该留在云中城才对,为何要离开云中城?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莫城主知道这事是你做的,所以他得盯着你。免得你杀完了元青,下一个就得对付公主。而后来莫城主回来,当夜便去作陪公主,公主也显得很安静。”   唇角微扬,林慕白道,“这也许,便是最好的答案。”   所有的歇斯底里,不是因为爱而不得,有的时候只是因为爱得太艰难。   她恨他的摇摆不定,恨自己的泥足深陷。   可她也心疼他的劳碌奔波,因为年少气盛时犯下的错误,导致了如今的一发不可收拾。若是当时,她没有逼死整个纪家,也许就不会有这一段仇怨,更也许——此刻的她与莫青辞,会永远在一起,而非如今的淡漠疏离。想爱却不敢再爱,爱得太沉重。   所以容嫣然发疯,将憋在心里的爱与恨都彻底爆发出来。处处的针锋相对,只是想让他多跟自己说说话。   而他的疏远,是另一种保护她的方式。因为早已有另一个女人,为他生儿育女,他不能辜负,所以——两难抉择,他只能隐藏心中的摇摆。因为纪琉云,为了复仇早已疯魔。   他必须时时刻刻盯着纪琉云,免得她伤了容嫣然。   可他没想到,终归功亏一篑。   容嫣然还是死了,他到底拿纪琉云没有办法。   容嫣然已死,纪琉云才愿意带着纪琉月离开云中城,听从莫青辞的安排。只可惜,还未出城门,便已经叫恭亲王府的人,逮了个正着。   “其实我应该先杀了你。”纪琉云切齿,面目狰狞。   林慕白笑了笑,“你不是险些动手吗?”   音落,纪琉云面色一紧。   “那一日在花园里,如果不是沈姨娘的到来,若是没有明恒赶到,也许我已经死了。”林慕白云淡风轻的开口,“我是双腿不利于行,但不代表我眼盲心瞎。纪琉云,别把所有人都当做傻子,也别把自己想得太聪慧。智者千虑尚有一失,何况是你!”   丁香忽然笑了,笑得那样高兴,“就是你!就是你!装神弄鬼,还把小公子咬死了!”蓦地,她面色一沉,“小公子被咬死了!好多血啊——”   林慕白的心,猛然揪起,赫然盯着面色青白的纪琉云,“你杀了公主的孩子?”   纪琉云笑得凉凉的,“是又怎样?她杀了我纪家满门,我杀她一个孩子算什么?”   如意愤怒难抑,“孩子是无辜的,你怎么能这么做?何况,你把孩子——咬死?”   “那又怎样,我恨不能让她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我就是咬死了孩子,那又怎样?”纪琉云得意浅笑,眸色寒戾,“我要让她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有多撕心裂肺。”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明恒切齿,他这辈子都没听说过,把别人咬死的杀人手段。何况,那只是个孩子,才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   难怪容嫣然会疯,丁香会吓晕,想必当时的场面,一定极度凄惨。   纪琉云咬牙切齿,“她的孩子不死,我的孩子就永远都是路边的野花野草,再也不能认祖归宗,只能跟着我吃苦受累。凭什么我这辈子颠沛流离,让我自己的孩子有家不能回,有爹不能认!所以我逼着青辞,愣是把我的孩子塞给了容嫣然,我就是要膈应着她,让她日夜煎熬,看着我与青辞的孩子日日长大,而她的孩子只能长埋地下!” ☆、第128章 孩子的秘密   “你觉得自己赢了吗?”林慕白问。   纪琉云笑得寒戾,“当然!至少容嫣然比我死得早,她所有渴望而不可得的人和事,我都得到了。我当然赢了,赢得彻彻底底。”   林慕白嗤笑。   “你笑什么?”纪琉云冷然,“我就是赢了!”   如意冷问,“你赢了什么?你赢了你纪家满门,还是赢了你妹妹的一条命?你赢了莫城主的心,还是赢了小公子一声娘亲?纪二小姐,其实最大的输家,还是你。”   “你胡说!”纪琉云面目狰狞,明恒看了五月一眼,而后松开莫青辞,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如意的身后。纪琉云还在发狂,那张原本秀美的脸色,此刻呈现着令人厌恶的疯狂之色,“我哪里输给她?我的容貌,我的男人,我的孩子,我赢了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命!”   “她死的时候,何其害怕,却最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本没有心悸的毛病,便是因为那个孩子,渐渐的越病越重,到了最后便是你林慕白出手相救,也没能力挽狂澜,留住她的性命。”   “若非你给她下毒,她的病怎么可能急剧恶化。”林慕白口吻低沉。   纪琉云笑了,“她若是被你治好了,那我怎么办?我岂能看着她一天天的好转?我岂能看着她依旧逍遥。我要她的命,要她死得惨烈。”   “你分明已经对公主动了心,为何还要隐瞒药渣有毒之事?”林慕白轻叹一声望着莫青辞,“你该知道,你这么做,只会亲手送公主上路。”   “我没想到药渣里会有毒。但是——我当时见你神色不对,便思及——”莫青辞望着疯狂的纪琉云,“我想着,必定是小云动了手。我不能让你们把她查出来,一旦查出来,当年的事情就会败露。欺君罔上,蒙蔽圣听,乃是抄家灭族的死罪。我不能,搭上整个莫家。”   “所以,你就牺牲了公主。这就是你所谓的心动,所谓的夫妻之情?莫青辞,其实在这一场三个人的战役里。你才是那个最无情的人。负心薄幸,简直该死!”林慕白眸色冰冷。   莫青辞点了点头,“是,我是最自私的。当年,我瞒着公主救下了纪家姐妹。而后我又帮着纪家姐妹相互遮瞒,以至于到了今日无可挽救的地步。我也想过,要把小云送出云中城,送得远远的。所以那一次,借着公主出手,我便让如风给小云下了药,让她诈死离开。可我没想到,她还会回来。”   “她不但回来了。还杀了金凤,杀了元青。我知道小云对金凤母子的憎恨,所以元青失踪那几日,我便一直跟着小云。我知道她一定会拿金凤母子的死,来刺激公主。所以后来,我回到公主府,便想日夜守着公主,因为我怕——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早就拦不住小云了。”   “我不想问那些,我只想知道,孩子死的时候,莫城主在哪里?”林慕白问。   丁香疯疯癫癫的笑着。“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都知道!”她的笑容突然消失不见,整个人都振奋起来,那双惊恐的眼眸里,泛着对过往的愤怒和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歇斯底里,“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城主一个人去了那座阁楼,半夜的时候,里面会有人唱歌。”   “然后房门被人锁了,城主被关在里头走不出来。我突然觉得好害怕,想要尽快回到小公子的身边。可是——可是——”她晃了晃脑袋,好像又有些想不起来了,“可是什么呢?为什么我不记得了?小公子后来怎么了?”她骇然抓住蔷薇的手,身子紧跟着颤抖起来,“小公子呢?我看到纪琉云了,我看到她了!她进了小公子的房间是不是?”   “丁香你冷静点,这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蔷薇慌忙宽慰丁香,尽量让她平静下来,“丁香,你醒醒吧!都没事了!”   “小公子呢?”丁香痴痴的问。   蔷薇张了张嘴,愣是没吐出半句话来。   她该怎么告诉蔷薇,小公子已殁的事实?   丁香对公主忠心耿耿,便是被人下毒致疯,亦不曾放弃公主分毫。若是此刻知道小公子已殁的消息,不知道会不会——蔷薇不敢说,只是扭头望着林慕白,面露惶然之色。   事实上,谁都清楚,这件事情追究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旧事重提,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小公子!”丁香嬉笑两声,“公主最疼爱小公子了,那是公主的命根子。”她抬头盯着不远处的纪琉云,“公主自从来了云中城,身子每况愈下,每次跟皇后娘娘通信,都是报喜不报忧。金凤姑姑走了之后,公主的性情越来越古怪,我知道公主心里藏着事,可我不敢问——”   “公主常常偷着哭,什么都不肯多说。问得多了,她会告诉我,若是可以,她只愿回到那年的京城,不再遇见那个叫莫青辞的男人。若是如此,她这一生会简单幸福得多。”   丁香突然不哭不闹,顾自垂首把玩着手指甲。   “哈哈哈哈哈——”纪琉云笑得凛冽,“她这辈子是被我活活吓死的,双手染血,下辈子只该入畜生道,永世不得为人!”   “公主、公主好好的——”丁香喃喃自语,“纪琉云该死!纪家的人,都该杀!”   “你说什么?”纪琉云眸中怒火中烧。   丁香笑了,就这样傻笑着,望着眼前的纪琉云,“纪家人都该死,纪琉云更该死!”   “我真恨当初自己手下留情,没有杀了你这个疯子!”纪琉云咬牙切齿,“你跟你的主子一样,都是该死的贱人!”   音落瞬间,丁香突然就扑了上去。发疯似的狠狠咬住了纪琉云的脖颈。   丁香的举动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只听得纪琉云歇斯底里的惨叫,伴随着脖颈上的主动脉被丁香的牙齿狠狠咬开,鲜血喷溅。   如意瞬时愣在当场,骇然瞪大了眸子。   蔷薇惊叫着,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容盈的手,重重的按在林慕白的肩头。这种事,是不需要她动手的,自然也不用他来制止。纪琉云本来就该死,本就是已死之人,所以不管她此刻是生是死,容盈都不在乎。   既然已经给了容嫣然一个交代,那么对容盈而言,也算是仁至义尽。毕竟当日,想要杀了林慕白的,正是容嫣然。   他不计较,并不代表他大度。   要知道咱们这位恭亲王,惯来是小气的。   莫青辞疾呼,最后是明恒出手,打晕了丁香。但是纪琉云脖颈上的鲜血,仍旧喷涌如注。她仰躺在地上,瞪着一双极度不甘的眸,奋力的捂着自己的脖颈。   明恒回眸去看容盈,容盈什么还都没说,只是推着林慕白往外走。有些人该死,这个时候若是死了,才能免去很多屠戮。否则等到朝廷的人赶到,也许死得人会更多,死得也就更加惨烈。   他是知道的,林慕白乃是大夫,不可能见死不救。   可如今,林慕白端坐木轮车,等同于决定权在他手上。他推着林慕白往外走,林慕白便没了话语。   莫青辞嘶喊着纪琉云的名字,伸手便去捂她的脖颈,可是除了满手的鲜血,与她不断匍出口鼻的嫣红,再无其他。   如意深吸一口气,微微退后了一步,俄而望着明恒,明恒也只是轻叹一声。   “带丁香走!”如意道。   蔷薇这才回过神,面色发白的望着明恒将丁香抱起,快速离开了院子。   独留下五月,冷剑在手,“莫城主,别怪殿下狠心。你既然早有私心,就该料到这样的结果。”他幽幽然的盯着略带痴傻的纪琉月,突然间剑落,纪琉月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直接扑到在地。   脖颈上,一条纤细的血痕,再无其他。   染血的剑,寒光利利。五月步步走向还能喘气的纪琉云,以及抱紧了纪琉云的莫青辞。剑尖冷冷的抬起,不偏不倚的落在了纪琉云的视线里,“擅杀公主,罪该万死!”   纪琉云死死的抓着莫青辞的衣襟,“我、我只问你、问你最后一句,你到底爱、爱我还是、还她——”   鲜血,从脖颈处喷薄而出。   莫青辞定定的望着她,眼中满是泪水,终归一言不发的合上了眼眸。   她突然笑了,笑得这样绝望,这样不甘,“到底——林慕白说对了?是不是?最后输的人,是、是我对吗?你、你告诉我,你爱的是我,我们才是、才是真心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你想在一起的人,却、却不是我?我、我为你举家覆灭,为你、为你生儿育女,你为何、为何要这么对我?”   “对不起!”莫青辞落泪。   “我要的不是、不是对不起!”纪琉云的身子,冷得可怕。更可怕的,是五月握在手中的冷剑。纪琉月已经被杀,纪家唯一剩下的,便只有这个纪琉云了。纪二小姐,该死!   莫青辞的拇指指腹,轻柔的抚着纪琉云的面颊,“这些年,我一直活在对你的愧疚里,所以我护着你,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去补偿去弥补对你的亏欠。可是小云。我累了,真的好累,我已不想再挣扎了。”   纪琉云满是鲜血的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襟,喉间满是鲜血,终究再也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她睁着一双不甘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莫青辞,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当年,她便是用这种狠毒的报复方式,咬死了仇人的孩子。   可她没想到,多年以后,自己也会死在这种杀人方式下。   如此算来。还真是因果报应,轮回不爽。   纪家姐妹本就是不该出现之人,是故这院子里发生的一切事宜,都不宜与外人知晓。所以对于纪家姐妹的处置,也是最为低调的。   能留个全尸,实属不易。   若是被人查出来,一旦捅上朝廷,这莫家只怕会受牵连,其罪非小。如今公主已死,再也不会有人,为莫家求情。何况,纪家姐妹害死公主的事一旦上报。后果不堪设想。   毕竟纪家深受前朝恩典,那份降书还不知是叫谁给拦下来的。   顺藤摸瓜,只怕朝廷上也得人心惶惶。凡是涉及前朝,都必须小心谨慎,切不可行差踏错。   ————————   莫青辞独自一人,守着黑漆漆的屋子,身上的衣衫,还沾着纪琉云的血。不久之前那一幕,在脑子里不断的重演,不断的刺激这他所有的神经。   有车轱辘的声音徐徐而至,如意推着林慕白进门,未见容盈踪迹。   “侧妃还想知道什么?”莫青辞问。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你的性子如此隐忍,但如何能隐忍得下,公主生下其他男子的孩子?这不是给自己找难堪吗?而公主的性子如此刚烈,心中对你又是深爱非常,怎么会愿意为他人产子?”这是林慕白最不明白的地方。   因为莫浩的身世,直接关系着他的生死。纪琉云与莫青辞的孩子,怎么说都是钦命要犯,而公主的孩子,则是天之骄子。既然不同的两种身份,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   莫青辞微微扯动唇角,“我瞒过了所有人,唯独瞒不过你。”   “那么真相呢?”林慕白问。   “浩儿是我儿子。”莫青辞道。“是我和公主的孩子,如假包换。”   如意不解,“不是说,小公子乃是公主与元青——”说到这儿,如意顿了顿,到底没能说完。毕竟这段往事不管有没有发生过,始终都不光彩。   “我与公主成亲,除了新婚之夜,我始终不曾再碰她。纪琉云为了报仇,早已红了眼睛蒙了心智,不管你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莫青辞长叹一声,“我怕她会伤害公主,所以刻意的疏远公主。我原以为的保护,并没有换来纪琉云的就此作罢!彼时,她已经有了我的骨肉。”   “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光明正大的成为莫家子孙,她做了个很冒险的决定。公主很喜欢喝酒,酒量也好。可嫁给我之后,她时常喝闷酒,喝醉了就在花楼里安睡。”   “纪琉云给公主下了药,然后装成奴婢,让元青去找公主。元青本就觊觎公主,所以——只要元青去了。就一定会跟公主发生苟且之事。是故最后,我让如风引走了元青,自己装成了元青进花楼。”   “那天夜里,其实是我和公主在一起。公主不管做什么事,都不喜欢与人解释。第二天一早,如风便将晕厥的元青放在了公主的床榻上,而我悄悄离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也全了纪琉云的心意。”   林慕白蹙眉,“那么公主,其实是知道实情的?”   “她约莫是猜到了,但她什么都没说。便是外头传闻她与元青有染。她亦不在乎。只不过在查出怀有身孕之后,她做了一个决定,赶走了金凤和元青。”莫青辞道。   如意想着,“大概公主自己可以忍受,但——但她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背负骂名。”这大概便是公主的母爱吧!再残忍狠毒的人,心里总还有一处柔软的角落,用来盛放自己在乎的人,付出在乎的情感。可转念一想,一张脸又阴郁了下来,“既然公主如此爱着你,你怎么忍心这般无情对待?还叫纪琉云,如此狠毒的害死了你们的孩子?莫城主,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你的心却是铜墙铁壁?”   “死的——死的不是我与公主的孩子,是、是——”莫青辞犹犹豫豫了很久。   林慕白眸色微沉,“是你和纪琉云的孩子?”   莫青辞眉头紧皱,而后重重点了头。   如意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怎么、怎么纪琉云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模样吗?抓着孩子就咬?”   “我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活在这份挣扎里,所以在公主生产那一日,其实我就已经把我与小云的孩子替换了进去。浩儿是早产的,所以能与小云的生产日子,赶得上。”莫青辞苦笑着,眼圈通红,“我原本并不想这么做,只不过——我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活在仇恨里。曾经有一度,我把孩子送出去了。”   “不管去哪,哪怕是平民百姓家里,也好过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宅院里挣扎不休。纪琉云只顾着报仇,日思夜想的,把自己的身子折腾得不成样子。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她染了风寒,我便教人直接把孩子带走了,所以——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长得什么模样。”   “孩子死后,我目睹了公主的歇斯底里,于心不忍。我便将孩子送了回去。也是从那时候起,我便知道自己与公主再无可能。这辈子除了保护她,我什么都做不了。尽不到一个做丈夫的职责,只能好好的做一个父亲,养大我们的孩子。”   “这件事,谁都不知道。而我,什么都不能说。除非我杀了小云,不然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她会变得更加疯狂。如果不是你们的到来,渐渐的治好了公主的病,也许她不会这么快动手,也不至于露出马脚。”   林慕白冷笑两声,“雁过留声,只要杀了人,就必定会有痕迹可寻。莫青辞,你自以为深情,却从不知道公主要的是什么。一味的纵容包庇,以至于公主如今香消玉殒。算起来,你才是这一切事情的元凶,那些人其实都是死在你手里的,不是吗?”   莫青辞点了头,并不否认。   “我查过,当年纪家的事和你们莫家逃不开关系。”林慕白冷道,“纪家原本不用死。”   “不。你错了。”莫青辞深吸一口气,“就算不是公主拦下那份降书,也会有其他人拦下降书。真正要纪家死的,是皇上,是帝君,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如意愕然,“皇上?”   “皇朝更替,需要死一些人,来稳固新皇朝的根基。”林慕白已经明白了莫青辞的意思,“呵——这就是所谓的鲜血法则。不死不足以谢天下,不死不足以固朝纲。云中城距离京城太远,又是前朝的陪都,所以皇帝当然不会轻易放过纪家。”   “且不说公主拦下降书,没有公主也会有其他人,横竖帝王是不可能背负骂名的。”林慕白瞧了如意一眼,“也许,这就是朝堂必须存在奸佞的缘故。因为这些人,其实是皇帝的刀子。忠臣良将不肯做不敢做的事情,皇帝就可以让这些人去做,去实现自己所为的清除障碍。”   如意顿了顿,“师父似乎知道很多?”   林慕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这样明白朝堂里的生存法则?   公主已死,也就是说云中城很快又会脱离皇帝的掌控,迟早有一天,皇帝也会容不下莫家。反复无常是君王,一念生死皆正常。   “纪琉云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其实已经死了,而公主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其实还活着。”如意只觉得脑袋晕得很,搞了半天,是莫青辞把两个女人骗得团团转。轻叹一声,如意撇撇嘴,“一个死不瞑目,一个死而不甘,说到底谁都没有落个好下场。”   莫青辞没有再多说什么,“侧妃,我想求你一件事。”   “说说看吧!”林慕白也不敢轻易应下来。   “查出伤害浩儿的元凶。”莫青辞挑眉,“保护好他,就当是为了公主。”   林慕白笑得凉凉的,“你不为自己求情,反而担心小公子?”   “他是公主留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莫青辞显得格外倦怠,整个人都精神恹恹的,好像累得很。怎么能不累呢,这么多年一直在欺神骗鬼。要骗过容嫣然,又要稳住纪琉云,他早已心力交瘁。   “我已经有了眉目。”林慕白幽幽开口,眸色微垂,盯着自己的脚尖,“很快,就能抓到她了。”   “果真?”莫青辞似乎有些喜出望外。   “莫城主还是好好想着,该如何跟朝廷来的人有个交代吧!”如意推着林慕白往外走,林慕白淡淡开口,“皇上那儿,可都等着呢!”刀架在脖子上,横也是死竖也是死。   “我想知道,害浩儿的人,到底是谁?”莫青辞扳直了身子。 ☆、第129章 瓮中捉鳖   其实有些话即便林慕白不说,莫青辞也并非全然没有察觉。只不过,没有真凭实据,所有的控诉都会变成猜忌,招致不必要的恐慌。   林慕白终究没说清楚,无凭无据,说了也是白搭。她不是那种会搬弄是非的人,若要开口。必定要有确凿的证据。   “不管如何,我信你。”莫青辞深吸一口气,望着掌心嫣红的鲜血,愣愣的发呆。   “我让你沦落至此,你为何还肯信我?”林慕白问。   “因为你救了浩儿。”莫青辞眸色微沉,“那是嫣然,唯一的骨肉。”   “城主现在说这个,还有意思吗?”如意冷笑两声。“公主拿铁筷子伤害小公子的时候,城主可曾想过,若公主还活着,有朝一日得知真相,那么她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孩子?所有的愤怒,都成了一种罪孽。”   莫青辞没有吭声,外头传来五月的声音,说是莫老太爷前来探视。希望林慕白行个方便,能让莫老太爷见一见莫青辞。   林慕白眸色微沉,如意快速推着林慕白出门。   及至门外,林慕白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沈玉莲,那张极是好看的脸上,泛着显而易见的焦灼之色。沈玉莲搀着莫老太爷,见着门开,便快速探了脑袋往屋子里瞧。   林慕白眸色微恙,继而笑道,“莫老太爷怎么来了?”   “先前多有得罪,请侧妃海涵。”莫老太爷躬身行礼,这会子再也不敢强硬,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也是风风雨雨中过来的,当然明白眼前的状况对自己是利是弊。   如今朝廷上派来的人,都已经到了。   这件事一旦被捅出去,莫家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如今最后一道门就把握在林慕白和容盈的手里,只要他们能放自己一马,这件事就能大而化小,小而化了。云中城。毕竟山高皇帝远。   林慕白一笑,“莫老爷太客气,慕白受不起。”   “老夫前来,实在是——”莫老太爷犹豫着,“不知能否让老夫,见一见那个不成器的东西?”   林慕白当然知道是谁,左不过瞧了瞧莫老太爷身边的沈玉莲,笑得有些勉强,“怕是——”   “你出去!”莫老太爷是谁,林慕白一个眼神,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沈玉莲自然是不肯离开,可莫老太爷狠了眸,冷了脸上颜色,无奈之下,沈玉莲只能悻悻的离开。离开之时,沈玉莲时不时回头看上两眼,显然是不甘不愿。   “莫老爷,请!”林慕白一笑。   莫老太爷感激的点了头,拄杖进门。   “师父,不叫人跟着吗?”如意问。   林慕白淡然吐出一口气,“我相信莫青辞,会有正确的选择。已然错了这么久,他也不想再错下去了。为了浩儿,他应该不会再让人失望。”   朝廷派来的钦差已经到了驿馆。莫青辞称病不前,实则已经被容盈派人看管,是故所有事宜都交由容哲修全权处置。公主府内大办丧事,朝廷钦差也不敢轻举妄动,来吊唁了一番,还是没能见到莫青辞本人。   圣旨御赐,公主容嫣然金顶玉葬。   可对于林慕白而言,人都死了。摆弄这戏虚名,实在没什么用处。金顶玉葬又能怎样?到头来,还不是一副棺椁葬了一生?   不过对于朝廷中人,林慕白是不敢放松戒备的。毕竟此时此刻的容盈还处于装疯卖傻阶段,金凤和容嫣然已死,现下除了莫青辞和苏离,还没有人知道容盈是装傻。   但要保存秘密,是一件极度困难的事情。   林慕白站在院门外头。远远看见朝廷钦差,进了容哲修的屋子。   五月便守在院子里,难得开口道,“侧妃不必担心。世子爷足够应付。”   “世子毕竟年少,有些事只怕不是他能担当得了的。”林慕白轻叹一声,“这些日子注意点,千万别露了马脚。”   五月颔首,“是。”   过了良久,钦差才从容哲修的房间里出来,见着院中的林慕白,当下愣了愣,“这位是——”   容哲修走出房门,“很奇怪吗?这是我爹新纳的侧妃,世子有意见?”   这一句世子,倒将林慕白搞糊涂了。这是哪门子的世子?   “只是没想到罢了,当日在京城久闻林侧妃大名,能让世子书信一封,强留殿下身旁,谁知——”他笑了笑,继而朝着林慕白点头示意,转身拂袖离去。   “好嚣张。”如意低语。   明恒道,“方才那位是南陵世子,南陵侯爷的独子,自然是嚣张了一些。要知道这南陵侯爷乃是宋贵妃的兄长,虽不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但深受皇恩却是真。这些年,南陵侯府在朝中的势力与日俱增,已有了不少党羽跟随。在这样下去,只怕咱们恭亲王府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南陵世子?   “南陵世子。宋明成。”容哲修撇撇嘴,坐在栏杆处嚼着手中的苹果道,“宋贵妃再得宠,那也只是个贵妃。皇祖母再怎么不管闲事,宋贵妃见了她,也得尊一声皇后娘娘,行后宫大礼。”他冷嗤一声,“贵妃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你们不许我透露皇姑姑之事,我岂能容他这般嚣张!”   林慕白轻叹一声,“这么说,他是毓亲王的人?”   容哲修点了点头,“他就是毓亲王的跟屁虫,只不过这次倒也奇了怪了,这惫懒的东西,竟然也敢来云中城,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小白,你觉得他是不是别有目的?”   “按理说公主病逝,理该由礼部派人前来,处理公主的身后事宜,已然是极高的荣耀。”明恒犹豫了一下,顷刻间众人面面相觑,“只不过如今的局面,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这宋明成来得蹊跷,只怕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我已经封锁了消息。”容哲修眉目微凝,“他休想在云中城,探得一丝一毫的秘密。”   “纸包不住火。”林慕白蹙眉,“还是要早做准备为好。”正说着话,却听得外头有人来报,说是莫家老太爷突然病发,竟已卧床不起,性命垂危。   明恒一怔,“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危了?”   如意瞧了林慕白一眼,继而沉默不语。   看样子很快会有人,按捺不住出手。   莫老太爷虽然病危,但公主府内并未来人请林慕白诊治,所以林慕白便当做浑然不知。然则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头,自莫老太爷传出病危消息,莫青辞突然失了踪,愣是从容哲修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30章 莫小公子落水身亡   说也奇怪,容哲修派人找遍了整个云中城,便是犄角旮旯里也找了个遍,愣是没找到莫青辞的踪迹。这么一个大男人,大活人,突然从世上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谁都找不到他,连一丝痕迹都没有。   仿佛世上本就没有这么个人,所以他的消失,也就成了理所当然。   唯一能证明他曾经来过这世上的,是容嫣然灵堂前,那三柱刚刚被点上的清香,还有那一对换新的白色蜡烛。不管他去了哪儿,这笔心里的债,将伴随着他的生死,永世存在。   约莫也是这个原因,莫家老太爷病得更重了些。   一大早的,沈玉莲便来了行宫门前。说是老太爷病重,家里如今没个男人,接莫浩回去镇一镇。这宅院不宁的,好歹有个莫家的男人撑着,不管这莫浩是疯是傻,到底也算是一种希望。   “这话说得真好听。”如意嗤鼻,推着林慕白徐徐往外走,“说什么希望不希望的,打量着把小公子当成工具呢!如今莫家群龙无首,她一个姨娘,算是顶了半边天。再带上个痴痴傻傻的小公子,可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终究还是会好好的照顾浩儿。”林慕白轻叹一声,望着前头紧抓着容哲修的手,死活不肯撒手的莫浩背影。这孩子此前受了太多折磨,容嫣然把他当成莫青辞的私生子,万般虐待。   林慕白忽然想着,若是容嫣然泉下有知。是否会痛彻心扉。   她所有的愤怒与仇恨都来自于这个孩子,然而——她却将错误的方式,加注在自己的儿子身上,以至于让孩子遍体鳞伤。   这个孩子,受过太多的伤,胆子小,而且对周遭的一切都抱着小心翼翼的防备态度。让一个年幼的孩子,现在就开始防备身边的人,是怎样的悲哀。他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应该都保存了一种惧怕的心里。   这大概,是一种病。   林慕白想着,这种心思会伴随着孩子的长大,很难治愈。   “世子哥哥,我能不能不走?”莫浩拽着容哲修的手,才刚开口,就红了眼眶,“我不想走,不想回家。娘会打我。爹常常不在家,我不想回家。”   至今还没有人告诉莫浩,容嫣然已死的事实。   容哲修伸手摸着莫浩的小脑袋,“没事,你先回家,世子哥哥很快就会去看你。”   莫浩抽了抽鼻子,“我还是不想回去。”   “那是你家,你得回去。”容哲修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别哭,别怕!凡事,世子哥哥给你撑着。谁敢再动你,我就带着明恒杀过去。你要相信世子哥哥,整个恭亲王府只要我哼哼一声,谁都不敢吱声。就连当今皇上,我的皇爷爷,也得惯着我。”   “世子哥哥真好,可是浩儿没人惯着。”莫浩垂着脑袋。   容哲修拍着胸脯,“这不是有我惯着你吗?”   莫浩歪着头,突然哭着抱住了容哲修,“世子哥哥,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回家。我要跟世子哥哥在一起,我不敢回家,娘会打我。我好害怕——”   “怕什么,皇姑姑打你,你就跑。打不过,跑总会吧?”容哲修嫌弃的推开莫浩,“看看你,眼泪鼻涕的,把我衣服都弄脏了。真当没有一点男子汉气概,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皇爷爷都叫我混世魔王了!”   “世子哥哥,混世魔王是什么?”莫浩挂着眼泪鼻涕的,睁着一双干净的眼眸,极度不解的盯着容哲修。   容哲修挠了挠脑袋,“约莫是很厉害的意思。”   一直都听人说“混世魔王”、“混世魔王”的,但对于混世魔王到底是什么意思,容哲修也没有追问过。毕竟这是皇帝亲口喊的,谁敢解释?帝王心不可揣测,否则惹得龙心大怒,便要大祸临头了。容哲修想着,这混世魔王出自皇爷爷的嘴里,大抵是疼爱的意思,方正太傅也不曾教授过。这是何意。   “那我也能当混世魔王吗?”莫浩怯懦的问。   容哲修挑眉,“当然可以!”   莫浩显得很高兴,“那我要跟世子哥哥一起,当混世魔王。”   “好说好说!”容哲修拽着他往外走,“喏,第一步就是先回家。你放心,世子哥哥会随时随地保护你的。”想了想,他伏在莫浩的耳畔低语,“世子哥哥什么都可以让给你,唯独一样不行,不许跟我抢小白,还有松子糖,知道吗?”   莫浩吧唧着嘴,想起了松子糖的好味道。可转念又想起了母亲的铁筷子,不舍的点了点头。   哄着拽着拖着,好不容易,容哲修将莫浩带到了正殿。   沈玉莲早就等在那里,见着容哲修与林慕白,随即行了礼,“参见世子,参见侧妃。”   “浩儿,你过去吧!”容哲修松了手。   莫浩低着头,如此前一般,装成痴痴傻傻的模样,不说话不看人,只是垂着头往前走。   沈玉莲含笑上前,握住了莫浩的小手,“浩儿别怕,姨奶奶是带你回家的。你祖父想你想得很,你回去好好陪着祖父。他身子不太好,如今只想见你一面。等家里的事情都了结了,姨奶奶再送你回来。”   如意心头冷笑,这话是冲着大家伙说的,里头有多少真实成分,各自心照不宣。   “这些日子多亏了世子和侧妃的照料,如今城主失踪,公主的事也得抓紧办了,没个人在家里撑着,委实不行。”说着,沈玉莲红了眼眶,竟是哽咽了一下,“如今,浩儿就是莫家的根了,唯一的独苗。请二位放心,妾身一定好生照顾浩儿,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自然是最好的,师父你说是不是?”如意笑了笑,“沈姨娘难得有心,咱们也自然要成全。只不过沈姨娘可要当心了,小公子的身子不好,若有闪失,你自行负责。如你所说,莫家也就这么个独苗了。交到了沈姨娘的手里,犹如千斤之重。”   “那是自然。”沈玉莲欠身行礼。“妾身这就告辞。”   “不忙!”林慕白淡淡的开口,“我这厢还有话要叮嘱沈姨娘。”   沈玉莲眸色微恙,但很快就恢复了最初的恭敬神色,“请侧妃吩咐。”   “小公子的伤已然大有好转,现下已不需要药石诊治。约莫再过几日,他的病就会恢复。”林慕白欣慰浅笑,“等小公子恢复过来,约莫就会记得当日是谁伤了他。所以,若小公子恢复了,还请沈姨娘提前过来说一声。恭亲王府没别的意思,只不过谁敢伤了公主的孩子,这笔账怎么着也得算一算。沈姨娘觉得呢?”   容哲修接过话茬,“何止是算一算,我还得把那人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敢动皇姑姑的孩子,动我皇室中人,简直就是在找死!”   沈玉莲笑了笑,“那是自然。”回头望着低头的莫浩。“浩儿既然很快就可以康复,妾身高兴至极。等到浩儿想起了当日的始末,妾身必定快速让人来知会一声,绝不叫那人歹人,逍遥法外。”   “多谢!”林慕白颔首,依旧笑得恬淡。   深吸一口气,沈玉莲便带着莫浩离开了行宫。   上车的时候,沈玉莲下意识的回眸看了一眼行宫大门,继而快速上了马车。   莫浩坐在车里,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袖。如今的他,除了林慕白和容哲修,他对谁都不敢信任。尤其是公主府的人,莫浩几乎有了一种潜意识的抗拒。   抗拒着公主府的所有人,打心眼里的害怕。   沈玉莲握住了莫浩微凉的小手,笑得温和,“浩儿你别怕,姨奶奶不会害你的。”语罢,笑意更深了几分。“姨奶奶是来接你回家的,老太爷想你想得慌,如今身子不好,你爹又失了踪,那只好让你回去守着。对了,你知道吗?公主殁了!”   莫浩当然听不懂,沈玉莲这是什么意思。   沈玉莲继续道,“哦,你也许不懂这殁了是什么意思吧?所谓的殁了。其实就是已死的意思。你娘死了,你爹也跟着失了踪,如今整个莫家就剩下老太爷和你了。”   心里咯噔一下,莫浩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乳母胭脂。   世子哥哥说过的,死了就是回不来了,那么——娘也死了吗?小小的年纪,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沈玉莲的话,让他忽然懂得了,自己再也没有娘了。虽然娘时常打他骂他,可娘到底是娘,以后别的孩子都有娘,而他却再也没有了。   就跟世子哥哥那样,以后只有爹,没有娘。   一不小心,一滴泪落在了手背上。   沈玉莲眉头陡蹙,笑得凉凉的,“浩儿怎么哭了呢?你娘对你不好,时常打你骂你,你还要为她伤心吗?浩儿乖,以后乖乖的听着姨奶奶的话,姨奶奶保证会比你娘对你更好。你爹已经失踪了,除了姨奶奶,没有人能保护你。”   莫浩低着头,始终没说话。   他没能忍住眼泪,但忍住了不去看沈玉莲,世子哥哥说过,他只有装成大病未愈。才能安全的活下去。所以为了活着,莫浩不敢抬头,不敢去看沈玉莲的眼睛。   因为此时此刻,世子哥哥和小白都不在自己身边。   他若是一不小心丢了命,世子哥哥会伤心的。   “对了浩儿。”沈玉莲笑着为他拭泪,“你别怕,以后在莫家,没人敢欺负你。你娘死了,她再也不能打你了。她那么对你,根本就不配做一个母亲,她该死。你知道你娘为什么会死吗?”   莫浩的身子还是止不住的颤抖了一下,对于生死,他没有多少概念,但他知道,死了就是闭上眼睛长埋地下,再也回不来了。你爱的,你在乎的那些人,都再也看不到你。   所以莫浩害怕,难以抑制的,身子颤抖。   沈玉莲轻叹一声,“你娘是被人害死的。”指尖轻柔的抚上莫浩的小脸,猛然间,她快速攫起莫浩的下颚,莫浩的瞳仁骇然一缩,惊恐的望着眼前的沈玉莲。   他看到,沈玉莲笑得如此刺眼。   “你娘杀人太多,造孽太深,所以注定了不得好死。她被人活活的吓死,也算是罪有应得。”沈玉莲低狠的吞吐着冰冷的字眼,“那些人想杀她,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还有一件事,你必须得知道真相。那就是——你压根不是公主的儿子,你是你爹和外头的女人,生下的孽种。”   莫浩突然推开了沈玉莲,哭着大喊,“你放开我。你胡说你胡说!”一下子,他接受不了母亲被人害死的真相,更接受不了,自己的母亲并非生身之母的事实。   孩子太小,容易受人蒙骗,也容易露出马脚。   这不,莫浩想跑出马车,已被沈玉莲快速摁住,一把抽出早已备下的绳索,朝着外头的人高喊了一声,“还不快进来,小东西要跑了。”   “好!”车夫快速停下马车,紧跟着便进了车内,直接摁住了莫浩。   莫浩才五岁,哪有多余的气力挣扎。被两人三下五除二的就给绑了起来,绑得严严实实的,压根动弹不得。这会子——莫浩哭得更厉害了,可嘴上塞着布条。他哪里喊得出来。   沈玉莲如释重负的坐在马车内,踹了一脚被五花大绑的莫浩,“原本我也不想这么麻烦,你若是真的傻了倒也罢了,我养着你便是!只可惜,你醒来得太不是时候。朝廷钦差还在云中城,而你爹失了踪。你娘的死虽然和我没关系,但难保不会有人把这事推倒我身上。杀一次是杀,杀两次也是杀,其实压根没有区别。”   “浩儿,别怪姨奶奶心狠手辣。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啊!”她笑得妖娆,“我不能白白赔上了自己,最后什么都捞不到。你娘和你祖父算计了我的一生,这笔账我自然要好好的跟你们莫家,算回来。你醒了,我便再也留不得你。”   莫浩骇然瞪大眼眸,恍惚间,他突然想起了脑子里的一些残缺片段。那个牵着自己的手,去玩荡秋千的人,不就是眼前的姨奶奶沈玉莲吗?   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莫浩的嘴里发出惊惧的呜咽,眼泪若断了线的珠子,不断的往下滚落。五岁的孩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已然害怕到了极点。   出了车门,莫浩才发觉,这压根不是回公主府的路。   护城河边,杨柳依依。   碧波微漾,荡起千层涟漪。   “马车一不小心翻了个底朝天,莫家的小公子不慎滚入护城河中,落水身亡。”沈玉莲轻叹一声,“真是可惜了,可惜不是我的孩子,否则这般聪明伶俐,乖巧懂事,还真是惹人疼爱呢!”   她眸色陡沉,“浩儿,到了底下与你娘好好聚一聚,说不定下辈子,还能再当一场母子呢!”   “丢下去!”沈玉莲冷声厉喝。   莫浩瞪大了眼睛,满目的惊惧与惶恐。 ☆、第131章 大家一起死   车夫拎起了被五花大绑的莫浩,用了毕生气力,奋力的丢向护城河。必须得把莫浩丢得远一些,最好丢到河中心,这样的话,莫浩生还的几率才会更低。   莫浩只觉得自己的身子突然被丢了出去,耳畔带着风,而后自己的脸就贴在了水面上。   不过,很奇怪的是——莫浩只是脸部沾了一点水,身子便已经被人提溜起来,抱在了怀中,快速的转回了岸边。   身驾轻功,脚尖落水,借着水的浮力,快速救下莫浩。   明恒松了一口气,“小公子没事吧?”于是乎,快速撤掉莫浩嘴里的布条,“是卑职,明恒!”   莫浩嘴上一松,陡然睁开双眸,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别怕,安全了!”明恒将莫浩放下,手起剑落便解开了莫浩身上的绳索,“小公子放心,卑职奉世子之命,保护小公子周全。”语罢,他眸色无温的望着面色发白的沈玉莲和车夫。   冷剑出手,尚未归鞘,这没有沾上血,可真是怎么都不甘心。   冷剑直指。莫浩躲在明恒身后,瑟瑟发抖。   “明大人救命!”沈玉莲扑通一声就给明恒跪了下来,“多亏了明大人救下小公子,否则妾身与小公子,都要被这人害死了。”   车夫愣住,当下瞪大眼睛没能回过神来。   明恒冷笑两声,“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沈玉莲,今日之事,你怕是难逃一劫了。”   不远处,有车轱辘的声音徐徐而来。   如意推着林慕白,林慕白抱着容哲修,正沿着江边小道渐行渐近,最终以胜利者的姿势出现在沈玉莲跟前。   “沈姨娘还真是不死心呢!一次不行,再来一次!”如意轻叹,“小公子才五岁,你怎么下得去手呢?这护城河水太凉,还是沈姨娘自己下去吧!”   容哲修下了地,莫浩快速跑过来,抱着容哲修就是嚎啕大哭,“世子哥哥,我差点死了。”   “呸,这不是好好的吗?”容哲修嗤鼻,“再说了,有明恒跟着你呢,她想杀你还得问过我。我不答应,看谁敢动手!”说着,拍了拍莫浩的脊背,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然则下一刻,他又嫌弃的推开莫浩,“又把眼泪鼻涕都擦我身上,我这衣服还是刚换的。脏死了!”   语罢,直接将一股子怨气都撒在沈玉莲身上,“明恒,剁了她的腿,免得她再跑出来害人。”   “是!”明恒颔首上前。   “慢着!”林慕白轻叹一声。   沈玉莲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跪在那里哀声干嚎,“世子恕罪,世子饶命,事情不是这样的!妾身是有苦衷的,妾身是受人指使,还望世子爷饶命!”说着,便直接爬到了林慕白跟前磕头不止,“侧妃明察,侧妃心地仁厚,求侧妃不要剁了妾身的双腿。”   一副花容月貌。如今梨花带雨,真是我见犹怜。   这受人指使四个字,还真是够好使的。   林慕白心头微寒,没想到这沈玉莲的脑子还够机灵,转而就编造出这么个借口。也行,既然她现在被抓了个现行,也就不怕她会抵赖。   何况这附近,可不止他们这几个人。   这不——抬头间,那南陵侯府世子,宋明成已经带着人包围了这儿。   容哲修的脸色自然不好看,转头就狠狠的瞪着眼前的宋明成,“你敢跟踪我们!”   宋明成虽然是南陵侯世子,可这世子之位到底比不上容哲修来得尊贵。恭亲王府世子,乃是嫡亲的皇室血脉,是皇孙之尊。所以见着容哲修,宋明成还得行君臣之礼。   宋明成行了礼,笑得有些轻蔑,“不敢!只不过咱们见世子单独出来,难免会有些意外,所以才悄悄教人跟着,随行保护。世子乃是皇孙之尊,若是有个闪失,臣怕有负皇上重托。”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容哲修自是不屑,“什么叫单独出来,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林侧妃,这是皇姑姑的儿子,算起来都是皇亲国戚。怎么南陵侯府出来的人,一个个心眼都这么小呢!”   宋明成笑了笑,“世子教训得是。”   “既然来都来了。那也罢了!来人,把她给我带回公主府。”容哲修可不会让宋明成捡便宜。   “这事,还是让臣来做吧!”宋明成手一挥,底下人随即上前,想将沈玉莲带走。   “慢着!”容哲修眸色陡沉,“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今日有我在,谁敢造次,我就让皇爷爷杀了谁!明恒,把人带走!”   明恒颔首,宋明成也没有再继续纠缠,眼见着容哲修让明恒绑了沈玉莲和车夫丢上马车,而后带着莫浩驱车离开。   如意转身,推着林慕白徐徐离开。   “此去公主府尚有一段路程,侧妃或许可以乘我的马车——”   “多谢世子美意,不必。”不待宋明成说完,林慕白已经一口回绝。她可不是瞎子,方才容哲修是真的动了气,可见恭亲王府与南陵侯府的水火不相容。   毕竟上头,宋贵妃与皇后,虽然算不上针锋相对,但到底——也不是同盟。   “侧妃这一局,拿孩子做诱饵,实在是高。”宋明成笑了笑,“不费一兵一卒,就已经将人拿下。果然是伺候恭亲王的,确实让人刮目相看。”   “你是想说我身有残疾,但脑子还算好使对吗?”林慕白冷笑两声,“世子客气了!如意,咱们走!”她不屑与这种外表温和,内心毒如蛇蝎之人接触。她有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傲骨,对于这些阳奉阴违之人,惯来不放在眼里。   眼见着林慕白渐行渐远,宋明成嘴角的笑靥转而消失不见。   卫浅上前,“世子,这林侧妃想来有点本事。那件事,还不知真伪,想来尚需鉴定。”   宋明成冷笑,“看样子这位恭亲王府侧妃,在恭亲王和容哲修的心里,有着与众不同的地位。都说她是医女出身,还做过仵作,本事倒不小。如今我便要看看,她在恭亲王府的地位,到底有多高!”   “世子的意思是——”卫浅蹙眉。   “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宋明成深吸一口气,“哼,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才是。否则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如何与殿下交代!”   卫浅颔首,“卑职明白!”   ————————   沈玉莲的落网,让莫家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起来。   公主府上下,揣测纷纭,人心惶惶。   莫老太爷坐在正堂,望着被绑成粽子,丢在地上的沈玉莲和车夫,面色都青了,“没想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老爷。妾身冤枉!”沈玉莲挣扎着,泪如雨下,“妾身真的冤枉!你们不能因为抓不住凶手,就把所有的罪责推到我的身上。我对浩儿如何,你们都是有目共睹的,若是我对浩儿心存恶念,何必等到今时今日?老爷,我是冤枉的!你们说我害浩儿,敢问,我的动机是什么?”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如意冷笑两声,“都已经人赃并获了,你还想抵赖吗?”   “抵赖没用!”容哲修与莫浩在旁坐着,美滋滋的嗑着瓜子,“人证在这儿呢!”说着,便朝着莫浩使了个眼色。   莫浩起身,快步走到老太爷跟前,“爷爷,就是她带着我去荡秋千,而后把我推下秋千的。爷爷,浩儿说的都是实话!”语罢,莫浩跪身在地,“求爷爷做主!”   容哲修想着,这小子还不赖,至少记性不错。来的路上,教他的这套说辞,还真是只字不差。   莫老太爷自然是舍不得,公主已死,莫青辞失踪,如今整个莫家,也就这么个独苗苗,他哪里舍得让莫浩跪着,紧跟着便将他搀了起来,抱在怀中哄着,“浩儿乖,爷爷信你。这恶毒怨妇,自然是留不得,否则万一伤了我的浩儿,可怎么的了!”   一听这话,沈玉莲便知道,这莫老太爷是要舍了她。   当下着急,“老爷,你不能杀我!我怀了莫家的骨肉!”   顷刻间,莫老太爷嗖的一声站了起来,几近愤怒的颤抖,“你说什么?”   所有人都愣住,便是容哲修也跟着蹙眉,打量着莫老太爷好一会,而后将视线落在明恒身上。招了招手,明恒便凑了上前,“世子?”   容哲修压低声音问,“老太爷这副模样,还能生孩子吗?”   明恒咽了咽口水,笑得窘迫,“卑职、卑职不知。”   一枝梨花压海棠,还真的能生出孩子来?这莫老太爷怎么看,都不像老当益壮的那种人。若是真的那么厉害,这莫家大抵不止莫青辞一个儿子。   莫家子嗣单薄,估计跟遗传有关。   果不其然,莫老太爷一个拄杖就朝着沈玉莲去了,拄杖狠狠的砸了沈玉莲的脊背,“说!这孩子是谁的?今日你不说清楚,我就让你一尸两命。”   “这孩子是谁的?”沈玉莲笑得凉凉的,“老爷不妨去问问您的宝贝儿子。”   老太爷脚下一软,险些往后栽去,所幸明恒眼疾手快,快速的搀住了莫老太爷,忙不迭将他搀坐下。莫老太爷年纪大了,若是摔上一跤,估计得去半条命。   如意张大嘴巴,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容哲修正嗑着瓜子呢,听得这话,直接咬了自己的舌头,疼得眼泪花都出来。想了想,便快速跑到林慕白的怀里坐着。   “如意,把沈姨娘搀起来。”林慕白抱着容哲修。   如意这才回过神来,快速的将沈玉莲搀起身来。林慕白扣住了沈玉莲的腕脉,须臾,娇眉微蹙,慢慢的松了手。   容哲修抬头望她,“小白,怎么样?”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点了点头,“她确实有了身孕。”   这下子,算是震惊四座了。   “没错,是我不知廉耻的爬上了莫青辞的床,可那又怎样?如今我肚子里怀着的,是莫家的骨肉。莫家如今人丁单薄,莫老太爷也不想,让莫家从此就剩下浩儿这么一个孩子吧!”似乎从这一点上,所有人都找到了沈玉莲想杀莫浩的理由。   因为莫浩如果死了。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会变成莫家的唯一继承人。   莫家如此产业,都会落入沈玉莲的手中。   莫老太爷猛吸两口气,突然就厥了过去。半个身子都入了土,临了临了的,还被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绿油油得全天下人都看到了。换做是谁,都得气个半死。   林慕白施救,总算让莫老太爷缓过气来。底下人快速将老太爷抬下去歇着,可不敢再让他受刺激。   容哲修皱着眉心,“小白,该如何处置她?”   如果沈玉莲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莫青辞的,那么——算起来也是莫浩的弟弟妹妹。莫家如今的处境,谁都清楚。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否则莫浩就会变成彻头彻尾的孤儿。   “你们不是一直在找莫青辞吗?”沈玉莲突然笑了。“我知道他在哪。”   “在哪?”容哲修突然挺直了脊背。   “放开我。”沈玉莲眸色微沉。   鉴于沈玉莲压根不会武功,明恒得令,松开了沈玉莲。   “你们放心,我跑不了,这么多人盯着我,我想跑也不敢跑。”沈玉莲抚着自己的小腹,“何况,我怀着莫家的骨肉,我若是离开了,那我这笔账又找谁去算呢?”   “城主在哪?”林慕白问。   沈玉莲深吸一口气,瞧了一眼众人,“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不行,我不能离开师父。沈玉莲,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耍花样!”如意是坚决不会同意的,留师父一人对着沈玉莲,简直就是把鱼交给猫。   林慕白的双腿无法行走,若是沈玉莲动了手,林慕白会连一点防御能力都没有。   “那我勉为其难,让你也留下来。”沈玉莲深吸一口气,“横竖已经落在了你们的手里,我身上也没有利器,你们放心就是。难道,你们不想知道莫青辞的去处吗?他在哪,只有我一人知道。或者,你们可以让莫浩成为孤儿,没了娘,这辈子也休想再见到他爹。”   “好!”林慕白应了下来,“修儿,你们出去。”   容哲修当然明白林慕白的意思,若不是为了可怜的莫浩,林慕白是不会冒险的。   稚子无辜,容哲修也没有母亲,而后父亲又……是故林慕白不愿莫浩步容哲修的后尘。孩子没有了娘,总该有个爹才是。   心情忐忑的牵起莫浩的手,容哲修带着莫浩与明恒走出了正厅,关上了大门。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厅堂内,此刻只剩下了林慕白师徒,面对着容色素白的沈玉莲。   沈玉莲如释重负的坐了下来,就坐在林慕白的对面,眸色灰暗,“都走了,都安静了。”她苦笑两声,“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热闹。”   “如今人都走了,你可以说了吧!”如意始终站在林慕白跟前。不敢离开林慕白半步,生怕沈玉莲耍什么花样。   林慕白道,“看得出来,你恨莫家。”   沈玉莲笑着抬头,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色,泛起岁月的涟漪。二十出头的年岁,跟林慕白也差不了多少,偏偏眸中满是沧桑与悲凉,“恨?何止是恨,我巴不得莫家断子绝孙,吃了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你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城主的?”如意不相信。   “当然!”沈玉莲笑得凉凉的。   “未见得。”林慕白眸色微冷,“你不是痛恨莫家吗?怎么可能真的怀上莫家的孩子。何况莫青辞忙于周旋在公主和纪琉云之间,怎么有空与你风花雪月。”   沈玉莲点了点头,“是啊,他忙于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一个是满心愧疚,一个是爱而不敢,说起来整个莫家最可怜的就是他。外表风光,实则不过是个可怜虫。什么都得顾虑,什么都不敢轻易尝试。活了一辈子,活得如履薄冰,胆战心惊。”   “最可悲的是,他疼爱了五年的儿子,竟然是别人的种。”她含笑望着林慕白,“你们或许不知道吧!莫浩根本不是城主的儿子,那是公主与奴才私通,才生下来的野种。对了,我得提醒你们一句,最好别轻举妄动。公主最喜欢安静,所以公主府内的每一扇门。隔音效果都极好。”   如意瞧了林慕白一眼,各自提高警惕。   “看得出来,你恨公主!”林慕白道。   沈玉莲面色发白,“是她毁了我!”   当日所有的喜娘媒婆都高声恭喜,因为她要嫁给这辈子唯一心仪的男人了。这云中城,最高高在上的男人——莫青辞。   带上盖头,她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可没想到,一觉醒来,身子破了,躺在身边的不是莫青辞,而是莫青辞的父亲。那个年迈的老人,一个比她父亲还要苍老的男人。   她发疯似的砸了新房,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阴谋。   她不过就是个新进府的丫鬟,不谙世事。却反倒受了如此痛楚。   所有人,都给她创造了一个即将嫁给莫青辞的假象。公主与莫老太爷合谋,伙同媒婆和喜娘,将她在喜轿里迷晕,而后直接送上了莫老太爷的床榻。   所有的原因,只是因为她心存妄念,曾经在无意之中与人提及,爱慕着莫青辞,无意之中表露了自己,宁愿做小也想跟着莫青辞的心思。   于是乎,她就被送上了莫老太爷的床榻。   而莫老太爷看中她,只是因为她长得与死去的莫老夫人,有几分相似罢了!   就这样,他们一群人,私自主宰了她的一生,也毁了她的一生。陪着一个糟老头子,夜里同床共枕的时候,会让她觉得无比的恶心。   可她必须忍耐,莫家在云中城,手握生杀大权。   她没有办法,只能与这样一个糟老头子虚以为蛇。而莫青辞呢?她在不经意间偷听到了金凤和元青的对话,所说的就是公主有孕,乃是元青的骨肉。此后,沈玉莲便留了心,刻意留心莫青辞的反应,却让她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   那就是书房里还藏着一个女人,沈玉莲早就猜到,那女人肯定是纪家后人。   她便等着看,等着纪家人慢慢的害死容嫣然,而后让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纪琉云真的没有放过容嫣然,步步紧逼。   纪琉云动手之后,沈玉莲便想起了莫浩这个孽种。莫浩不死,这莫家如何能人心惶惶?何况,只有铲除了莫浩,纪家后继无人,才算真正的报复。   于是,沈玉莲便打起了莫浩的主意,制造了秋千事件。   “你太狠了,小公子才五岁。不管他是谁的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如意义愤填膺,“你纵然对公主和莫家不满,但小公子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决定他的死活?说到底,是你自己起了贪念,想要夺取莫家的财产。”   “难道我不该吗?”沈玉莲冷问,“他们赔付了我的一生,我要莫家的财产与我补偿,我有错吗?得不到我要的人,我就要钱财。我不能在这里,白白浪费我的一生。”   如意切齿,“那也不能对一个五岁的孩子下手!”   “孩子——只要莫浩死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就会成为莫家唯一的继承人。即便莫老爷子知道这孩子不是莫家的,他也不敢吭声。否则这莫家的万贯家财,都会变成别人的。”沈玉莲眸色通红,可见恨毒了莫家上下。   “莫青辞,到底在哪?”林慕白凝眸。   话题终于转回了正点之上。   沈玉莲愣了一下,“真的那么想知道?他害死了公主,虽然不是亲手害死的,但说到底也有他的份儿,如果不是他一味的纵容,公主不会死。他都这样了,你们为何还想找到他?”   “废话那么多,问你话呢!”如意可没那么好的耐心,“莫城主到底在哪?”   “来,你过来,我便告诉你!”沈玉莲面白如纸,笑得寒意阵阵。   如意瞧了她一眼,“我为何要过去,你直说便是。”   沈玉莲深吸一口气,步步靠近,最终站在了如意跟前,“其实莫青辞,压根没有离开公主府。他就在——”音落瞬间,手起簪落,尖锐的刺口已经落在了如意的脖颈上。   “如意!”林慕白陡然低喝。   沈玉莲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如意万般防备,也没能防得住。如意一直以为沈玉莲会对林慕白动手,没料到沈玉莲反其道而行,直接对自己下了手。   锐口已经刺破了如意的脖颈肌肤,疼痛让如意快速皱眉,却始终没有吭声。嫣红的鲜血沿着如意的脖颈,源源而下,染红了素白的衣襟。   “师父别管我,出去!”如意低语。   “只要你敢出去,我就杀了她。横竖我已经活不成了,能在临死前拉个垫背的,也是极好的。”沈玉莲笑得冷冽。   如意偏不信邪,簪子刺入脖颈,让她无法大声高喝,只得继续冷喝,“师父,出去!”   林慕白下意识的扳直身子,指尖深深的抠着木质扶手。   “把这个吃了!”沈玉莲从脖颈的吊坠里头,取出了一枚药丸,想来是早就藏好的,“吃下去,我就放了如意姑娘,否则我可不保证,会不会在她身上,扎上几个洞。”   林慕白握紧拳头,俄而徐徐摊开掌心接过。这是一枚黑色的药丸,鼻间轻嗅,可见腥臭浓烈。以林慕白多年的行医经验来说,这是一枚毒药,但具体毒性如何,是何毒物炼制,还有待考量。   “吃下去!”沈玉莲的簪子又往如意的脖颈处深了几分。   “师父!”如意发了疯的挣扎,“师父别吃!”   哪知沈玉莲也是疯子,簪子狠狠的扎入了如意的脊背,疼得如意脚下一软,瞬时扑倒在地。这沈玉莲原本就是丫鬟出身,有的是气力。而如意虽然也是服侍人的,但惯来服侍的是红绡,是花魁娘子,所以很少干粗活,哪里有沈玉莲这般的气力。   一簪子下去,她已经趴在那里,被沈玉莲以脚踩住了后颈,愣是动弹不得。   喉间吞咽,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放了她!”   “师父!”如意泪落,一双眼眸通红若血。奈何被踩住了脖子,她压根喊不出声来。   林慕白坐在轮椅上,根本无法逃走,若是喊出声来,哪怕明恒冲进来——林慕白知道,自己必定不会有事,而如意则很有可能会死在沈玉莲手中。   因为此刻的沈玉莲,已经是破罐子破摔。   长长吐出一口气,沈玉莲笑得寒凉,终于松开了脚,直接走到了林慕白的身边,“你放心,我只是想要离开这儿,想要一条生路,我不会伤害你的。等我安全了,我会把解药给你。”   语罢,直接推着林慕白往外走。   如意背上挨了一簪子,脖颈上的血,也在不断的往外淌。喘了一口气,如意捂着自己受伤的脖子,竭力的喊了一声,“救命!”   音落瞬间,明恒破门而入,冷剑直指沈玉莲眉心。   “不要!”如意疾呼,鲜血从脖颈间的指缝里涌出,染红了手背。染红了罗裙。她跌跌撞撞的起身,眸色焦灼而通红,“师父中毒了!”   明恒的剑,骤然停在了半空。乍见如意浑身是血的模样,他只觉得自己握剑的手,止不住颤得厉害。   沈玉莲笑靥如莲,“一个时辰之内没有我的解药,林侧妃会肠穿肚烂而死。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要么送我出城,要么大家一起死。” ☆、第132章 逼他出手   沈玉莲言罢,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明恒快速收剑,直奔向如意。   容哲修一声喊,外头护院们的冷剑全部出鞘,齐刷刷的对准了沈玉莲。   可是此刻,沈玉莲却毫无惧色,推着林慕白的木轮车缓缓而出,“也许你们可以试一试,如果你们能保证,心地仁厚的林侧妃,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容哲修绷直了身子,“你最好别落在我手上,否则我让你死得很难看。”   “世子先别动气,还是赶紧送我出城吧!出了城,凡事好说。否则,我先让你爹的侧妃,死得很难看。”沈玉莲笑盈盈的开口。   容哲修深吸一口气,眼见着明恒将浑身是血的如意抱了出来,面色黑沉的低喝一声,“都给我滚开!”世子爷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没人敢近前,只得远远的跟着。容哲修是不敢轻易动手的,毒——下在林慕白的身上,解药在沈玉莲的手里。虽说林慕白自身就是大夫,但迄今为止,林慕白始终一言不发,以至于容哲修都不敢确定,这剧毒对林慕白而言。到底能不能解。   若不能解,容哲修不想因为自己的冲动,而害了林慕白。   袖中,小小的拳头紧握着。   一侧,莫浩有些害怕此刻的容哲修。他的世子哥哥,生起气来,真的像要吃人。   如意已经被救,蔷薇正在妥善照顾,所以林慕白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任由沈玉莲推着自己,逐渐走向城门。轻笑一声,林慕白笑了。   沈玉莲眸色微冷,“你笑什么?”   “你急着出城门,是因为外头有人接应吗?”林慕白慢条斯理的捋着衣袖,继而轻叹一声,若无其事的将双手搭在双膝上,靠着木轮车,好一副惬意安然的姿态。   “与你何干?”沈玉莲冷然。   林慕白笑了笑,“你给我下毒,让我带着你出城,怎么能说与我无关呢?便是要我死,也得给个明白吧!或者,让我来猜一猜如何?”   沈玉莲没有说话,林慕白继续道,“在这云中城内,早前出过离恨天的逆党,是不是离恨天呢?”将沈玉莲仍是沉默,林慕白又道,“我在云中城的时日也不算太短,发现这云中城里有不少夜家庄的产业。”   提及夜家庄的时候,沈玉莲的脚步突然顿了一下,而后又快速的推着林慕白往前走。   “夜家庄的事情,我比谁都清楚。他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不惜一切大家,谋取最高利益。美人计、苦肉计,凡是能不劳而获的,他们都会这么做。早前在丹阳城的时候,我已经听说过一些事情。夜家庄有那么些女子,都是经过特别调教的。”   “她们被分派到各处,以各式各样的巧合和借口,送进那些门庭混乱的地方。当然,也有一些是他们自己挑的。这些女子平时不受夜家庄的指挥,是完全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思想和办法。夜家庄,只负责接收最后的产业,其余的一概不论。”   “而这些女子,只要有一笔生意做成,就能摆脱夜家庄的束缚,还能得到一大笔的安家费,从此以后逍遥法外,好生惬意。但是能不能拿到这些钱,能不能换取自由,就得看这些女子有多大本事了。”   “这也是夜家庄,为何在短短数年之内,突然间崛起,而且一发不可收拾的最根本原因。这世上。男人征服了世界,而女人天生就是来征服这些男人的。这道理还是我从一个故人身上得到的,彼时不信,如今却坚信不疑。”   沈玉莲干笑两声,“夜家庄吗?那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夜凌云和你有联系?”林慕白淡淡的问。   轻嗤一声,沈玉莲长叹,“怎么可能!你觉得高高在上的男人,会跟沧海一粟般渺小的工具,有联系吗?他或许都不知道,在公主府里,还有我这么一枚棋子。因为夜家庄的棋子太多了,多得让他们都搞不清楚,这棋子的去处。唯一能掌控的,是这棋子所带的毒。”   “你能想象,长年累月受剧毒困扰,而且时刻担心,自己活不过二十五岁的痛苦吗?我快要死了,可我又不想死。我还这样年轻,这样貌美,所有的美好岁月还没有悉数开始,我怎么能死呢?二十五岁,是我的大限。”   林慕白蹙眉,“那这个孩子呢?”   “不过是一夜醉酒,随便找了个男人罢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谁的种,反正有了,就好生利用。像我们这种人,从生下来就注定孤独,注定无情无义。”沈玉莲笑得寒凉,视线凉飕飕的落在不远处的城门上,“林慕白,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   “莫家的人,公主府的人,哪个不是心狠手辣,沾了多少条人命。你何必要搅合进来,最后搭上你自己,还让我也落得如斯下场?如果不是你,也许这莫家的一切,现在已经是我的了。你为何要多管闲事,为什么要破坏我所拥有的一切?”   “只差一点,我就能全身而退。只差一点,我什么都有了。”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有些东西注定不是你的,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来阻碍你所谋夺的一切。这世上每个人的财运都有定数,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   沈玉莲红了眼眶,“是吗?可我现在最恨的人,是你!林慕白,你怎么不去死呢?”   “你不是已经给我下毒了吗?”林慕白淡淡然开口。   “可我想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沈玉莲低哑开口。   林慕白挑眉,笑得凉凉的,“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我已经失败了,但你也未见得好到哪儿去!”沈玉莲环顾四周,竟有不少人紧随其后,但很显然,这些人一非公主府的护院,二非恭亲王府的侍卫。   林慕白也发现了,不过她认得这些人的衣着打扮,可不就是南陵世子的人吗?呵,他们还真够热心的,早早的就来凑热闹了。   “你说,他们是来救你的,还是等着看你下场的?”沈玉莲笑问。   “你觉得呢?”林慕白反问,“或者,兼而有之。”   渐渐的,各自的情绪都平复了下来,反倒没了最初的剑拔弩张,而是口吻平淡的像故人一般。沈玉莲道,“如果早些年遇见你,也不知道能不能改变如今的结局。若是你能治好我的毒,也许——”她低头苦笑一声。“可惜没有如果。”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林慕白道,“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救你,毕竟你当时虽然对浩儿下手,但浩儿如今还活得好好的。”   沈玉莲干笑,“可能吗?林慕白,你别把我当傻子,我走出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你看到我身后的挽弓吗?我回不了头。不过临死前,可能要拉你当个垫背了。”   “莫青辞在哪?”林慕白问。   “事到如今,你还有这份闲情雅致去问他的下落?”沈玉莲道,“相比起公主和纪琉云,你更像皇门贵族出身,永远的优雅清贵。其实林慕白,我倒是挺佩服你的,你竟然能把一切都查得水落石出,还设了圈套让我往里头钻。输给你,我也不觉得丢人,只是丢了自己的命,我觉得不甘心。”   站在城门底下,林慕白还是那句话,“你到底知不知道,莫青辞的下落?”   “现在关心这个,还有必要吗?”沈玉莲深吸一口气,推着她往城门外走去。   “浩儿已经没了娘,我不想他没有爹。这父母之爱,本就是孩子该承受的,可如今——”林慕白顿了顿,“你就当是行善积德,弥补一个孩子心中的缺憾吧!”   沈玉莲笑得凉薄,“只怕这个缺憾,永远都弥补不了。”   羽睫陡然扬起,林慕白骇然蹙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不过在告诉你们,都别白费心思,莫青辞回不来了!”沈玉莲看看城外的天空,望着出城的方向,那一片茂密的林子。早前便是在那里,元青被五马分尸。那林子很大,一旦进去,可能会迷路。但也因为如此,会变成她最好的逃生之路。   “你杀了他?”林慕白僵直了脊背。   沈玉莲推着木轮车,朝着树林走去,“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她笑道,“若真的能杀了他,让他与我陪葬,倒也是极好的。横竖我是看上他了,可惜他没看上我。我原本的计划是嫁给莫青辞,没想到却被公主设计,落在了老东西的手上。如此倒也罢了,偏偏遇见你,让我功亏一篑。”   “你看,再过一会我就可以离开了。”沈玉莲如释重负。   可偏偏,她却到了绝处。   因为南陵世子已经带着人,将二人团团围住,此刻便是容哲修也跟着怒了。这宋明成横插一杠子,若是让林慕白出什么意外,容哲修非得剁了他不可。   “宋明成,你这是什么意思?”容哲修只担心林慕白的安危,去公主府的时候,容盈因为有事耽搁所以没能跟着,是故容哲修才会如此心惊胆战。   毕竟若是容盈在,以容盈的武功是绝对不必担心林慕白的安全问题。   但现在,容盈不在。   容哲修除了可以压人一筹的世子头衔,什么都不行。   听得容哲修直呼自己的名讳,宋明成知道,容哲修生气了。可那又怎样,如今他是皇帝的钦差,这公主府的事情,他有权处置。沈玉莲乃是公主府出来的,还劫持了恭亲王府的林侧妃,所以在这件事上,宋明成是有权力去管的。   “世子莫要动怒,臣这是为了侧妃着想。如此毒妇敢威胁侧妃,以侧妃为质,臣岂能束手旁观!”宋明成笑意浅浅,“来人,把她拿下。”   “侧妃中了毒,你们谁敢上来?”沈玉莲冷笑,“没有我的解药,她会肠穿肚烂。”   音落,宋明成只是稍稍一怔,随即又恢复了最初的冷漠,“大刑伺候。就不信你什么都不说。”   “是吗?”沈玉莲的簪子已经抵在了林慕白的脖颈上,“那如果是这样呢?”   宋明成微微眯起眸子,没有吭声。   容哲修已经急了,“都给我退下!谁敢轻举妄动,让侧妃受伤,我就要谁的命!给我滚!”   可这些人到底是宋明成带来的,岂能听一个六岁的孩子吩咐。谁都没动,仍旧死死的包围着林慕白和沈玉莲。   “不好意思,你跑不掉了。”林慕白轻叹一声,“烦劳把簪子挪开,你刺到我了,有些疼。”语罢,林慕白伸手覆住了沈玉莲握簪的手。   沈玉莲的面色陡然变得极为难看,整个人都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来人。把世子护送到一旁,免得咱们一不小心,伤了世子!”宋明成笑得凉凉的。   “你们敢!”明恒持剑上前,护住容哲修。眸色陡沉,低声厉喝,“擅动世子者,死!”   “那就怪不得我了!”宋明成面色微冷,“这毒妇惯会阴狠毒招,挟持侧妃威胁众人,意欲对世子不利,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为了大局着想,臣——只好两者相权取其轻了。”   挽弓上箭,明晃晃的箭矢。对准了林慕白和沈玉莲。   “不准放箭!”容哲修快速冲上去。   哪知宋明成却笑得寒凉彻骨,一声,“放箭!”顷刻间让明恒变了脸色。   明恒所能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先护着容哲修,这才是他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但他护得住容哲修,便护不住林慕白。   万箭齐发的时候,明恒快速抱起容哲修,旋即飞身落在墙根脚下。俄而再想冲向林慕白,却为时已晚。   冰冷的箭矢,在天空形成一片黑雾。   林慕白松了手,低哑的道一句,“死定了。”   沈玉莲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突然将木轮车推向一旁,“你若不死,替我宰了他。”   这点,林慕白倒是一点都没想到。木轮车的车轱辘因为此处的一个小坡,快速的往一旁滚去。车速有些不受控制。   身后,冷箭嗖嗖而下。   木轮车突然撞到石头,直接将林慕白翻到在地。脑子撞了一下地面,嗡的一声炸开,眼前瞬时一片漆黑。   恍惚间,她听见很多杂音。   有沈玉莲的笑声,有冷箭嗖嗖的声音,还有容哲修和明恒的疾呼。   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一个温暖的怀抱突然袭来,直接将她裹在怀中。听得周遭凄厉的惊呼,伴随着弓箭落地的声响,林慕白渐渐的看清楚了眼前这个男人。   可不就是自己的傻子吗?   他怎么敢出来呢?   没瞧见宋明成那副嘴脸吗?   她快速圈住他的脖颈,心口噗噗直跳,却还是伏在他耳畔低语,“他在逼你出手,难道没看出来吗?”   容盈抱紧了怀中的女人,“我只恨自己,不该犹豫,让你受伤。”   “我没事!”她低头,却也知道,怕是所有的一切都要回到原点了。   宋明成笑了,笑得很是满意,“参见恭亲王殿下。”俄而瞧着地上被万箭穿身的沈玉莲尸体,轻叹一声行礼,“殿下放心,这毒妇已经就地正法,公主府的案子也算是了结了。”   容哲修上前便是一脚踢中宋明成的小腿肚,疼得宋明成骇然一怔。   “宋明成,我要杀了你!”容哲修何曾受过这样的欺负。不听他指挥倒也罢了,竟然还险些让他也受了箭伤之苦,险些让小白死在乱箭之中。这口气,容哲修是怎么都咽不下去的,如果不是看在他是皇帝派来的钦差,容哲修真的会杀人。   “修儿。”容盈开了口。   宋明成似乎早就在意料之中,方才的仲怔神色,随即变成毕恭毕敬的阿谀模样,“看样子,这位林侧妃委实医术不凡,或者是云中城人杰地灵,山好水好,连殿下的痼疾也治好了。”   容盈眸色微沉,一双凤眸微光凛冽,“或者,你可以留下来,正好云中城缺一个城主。顺便让你好好养一养,这缺根弦的脑子,什么时候长全了,什么时候回京。”   闻言,宋明成面色一紧,随即行了大礼,“臣知罪!”   “既然知罪,便以死谢罪吧!”丢下这么一句话,容盈疾步离去。   听得这话,宋明成骤然僵在当场。   以死——以死谢罪?   身子骇然一抖。脚下都开始发软。   他还真没料到这林慕白对容盈而言,有如此重的分量。虽然看得出来,容盈恢复了,但——但是以死谢罪,是不是太重了?好歹他也是皇帝派来的钦差,怎么可能以死谢罪?何况他也不是寻常人,乃是侯爵继承人,是南陵侯府世子。   宋明成咽了咽口水,恭亲王府的人都疾步离开,唯有五月还驻留原地。他从一开始就盯着宋明成不放,此刻只听得冷剑无温的出鞘声,伴随着五月的脚步,步步逼近。   “我是南陵侯府世子,又有圣旨在身,谁敢杀我!”宋明成急忙后退。   作威作福他是一把手,可到了生死关头,他绝对是贪生怕死的逃兵。   是孬种,也是怂包。   五月的剑,徐徐抬起,剑尖直抵宋明成,“殿下有命。”   “你敢!”宋明成咬牙切齿,整个人都在颤抖。   “是吗?”五月敛眸垂头,猛然间,身形一晃,只听得卫浅一声疾呼,伴随着宋明成的惊声尖叫。下一刻,五月已经圻断了宋明成的鬓发。发丝飘落,宋明成业已瘫软在地。面色青白至极。   冷哼一声,五月木然转身,头也不回的收剑离开。   殿下的意思,他是明白的。   容盈还不至于这般没有轻重,这宋明成是什么身份,大家都心知肚明。为了这件事杀人,在朝廷上根本就说不过去,没有确凿的罪名,容盈还没有资格擅杀大臣。   毕竟宋明成,是皇帝钦封的南陵侯府世子。   就算要杀,也得请皇帝的旨意。   卫浅慌忙蹲下身子去搀宋明成,奈何宋明成已被吓破胆,这会子爬了好几次,才算从地上爬起来。两股战战,方才的威风凛凛顷刻间消失无踪。   “世子?世子你没事吧?”卫浅焦灼。   宋明成回过神,慌忙去摸自己的脸和脖子,确定无恙,确定脸和脖子都还在,他这才重重吐出一口气,“还好!”   “世子你怎样?”卫浅问。   宋明成突然狠狠推开卫浅,眸色猩红至极,与青白交加的脸相互映衬,使得脸色愈发难看至极,“容!盈!我们走着瞧!”   容盈快速抱着林慕白上了马车,脸上乌云密布,“伤在哪?”   “你不该出来。”林慕白望着他。   “我不出来,你就死了。”一双狭长的凤眸里,寒光凛冽。阴寒刺骨。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可想这样,你就暴露了。若皇上偏爱,也许只是被召回京罢了!若有小人挑唆,你就是欺君之罪。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该知道后果。”   “那你与我陪葬。”他小心的检查她的身子,“有没有伤到哪儿?”   她轻叹一声,握住他不断翻找她身子的双手,“我没伤着哪儿,就是方才头磕了一下,现在有些晕。”她没办法给自己诊脉,是故也不知道这一磕,要不要紧。   不管伤得重不重,隐瞒容盈便是不明智的行为。   所以。她坦白了。   容盈快速将她扶正坐定,然后伸手慢慢的摸着她的后脑勺,但是没有发觉异样。手指顺着发髻线慢慢的摸着,边摸边问,“是这儿吗?”   “不是,再往左边一点。”林慕白细细的感受着,“对,就是这儿,磕了一下,但不是很重。”   “马上回去找大夫。”容盈面色微白,眸色焦灼。   “你别怕,没出血也没有起包,所以危险性应该不是很大。”林慕白笑了笑,“倒是你,这次麻烦大了。你还让人以死谢罪,这不是招人恨吗?若是他回去参你一本,在皇上面前添油加醋,捏造一番,你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这欺君之罪,可不同寻常。”   容盈轻叹一声,“父皇不敢定我为欺君,否则这朝堂上就得掀起一片血雨腥风。你要知道,我这病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包括整个太医院,还有恭亲王府所有的奴才丫鬟,谁说过,谁就得死。这叫连坐,你懂吗?”   林慕白点了点头,只觉得眼前的事物都开始晃晃悠悠的,包括容盈的脸,怎么也开始模糊起来?她揉了揉太阳穴,而后使劲去看容盈,这才稍稍清晰一些,“那么你不会有事对吗?”   “大不了回京,再跟他们斗一斗。横竖他们已经逍遥了太多年,若没有我这个劲敌,岂非无趣?只不过,你以后的日子会不太好过,那些流言蜚语,你尽量别搭理。”容盈将她抱在怀里,细细的叮嘱。   “我既然选择了你,自然不会躲避。你在哪,我在哪,这辈子我不会放手。”她靠在他怀里,脑子昏沉沉的,一股难掩的倦意快速浮上心头,连眼皮子都开始发涩、发酸。   他握紧她的手,低头间吻上她的眉心,卸去她一身的狼狈,换她安然浅笑。   “放心,我在。”他深吸一口气,越发将她抱紧在怀,“不会有事的。”   “可惜没问出莫青辞的下落,不过意外收获了一个好消息,沈玉莲真的是夜家庄的人。夜家庄揽财,没想到还真是不折手段。”林慕白轻叹一声,合上眼眸略作休憩,“你说,莫青辞到底去哪儿了?沈玉莲说,不必再找,说他不会回来了。你说,他现在是死是活呢?”   “找不到就算了。”对于莫青辞,容盈压根没打算去找。   林慕白摇头,“浩儿已经没了母亲,怎么能没有父亲。”她勉力睁开眼眸望着他,“难道你还不懂吗?修儿早年没有父母的疼爱,是怎样的艰辛?既然浩儿还有机会,就不能放弃。”也许是一种骨子里的母性,以至于让她对那些年幼的孩子,怎么都放不下心。   总觉得生命里。自己缺失了某些重要的东西。   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到底,缺了什么呢?   容盈紧皱眉心,终归没有多说。   “你说你方才,会不会把那南陵世子给吓死?”林慕白笑问,沉沉的闭上眼眸。   “吓不死算他命大,吓死也活该。”五月虽然木讷,但对于这些事,却还是能明白他的意思的。想来也不可能真的对宋明成下手,最多是小惩大诫。   敢动他的女人,若没有点教训,还真是说不过去。   怀里的女人,呼吸渐趋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原本睡着是件很简单的事情,稀松平常,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偏偏是林慕白——容盈下意识的扳直了脊背,轻柔的吻上她的耳垂,低哑的唤了几声,“容夫人?慕白?小白?”   林慕白始终没有动静,好像真的睡着了。   但,却让容盈突然慌了神,他快速的将她扶正。却见林慕白竟耷拉着脑袋,胳膊也无力的滑落在侧,这压根不是睡着,这是昏迷!   “馥儿?馥儿!”容盈惊呼两声,面色瞬白如纸,“来人,叫大夫!快叫大夫!”他捧起她的脸色,一双手颤抖得无以复加,沙哑的磁音带着令人心颤的惊惧,“馥儿你别吓我,你看着我!醒醒,别睡!别睡!我命令你!” ☆、第133章 三道金牌,急召回京   行宫开始乱作一团,因为恭亲王最宠爱的林侧妃陷入了昏迷。奇怪的是,云中城所有的大夫都看了个遍,谁也找不出根源所在。   林慕白脉象平稳,呼吸正常,所有大夫的结论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林侧妃无恙,只不过睡着了而已!   可奇怪的是,一个人若是睡着了,总得醒来吧!   偏偏林慕白,这一觉睡得,好像千年万年没睡过一般,一次性要睡完。足足七日,她躺在那里睡得何其安稳,却把身边的人都急出了一身冷汗。   尤其是容盈,不眠不休的守在床前,整个人都消瘦了下去,却还是死死盯着她,一刻都不敢松懈,那一刻的容盈仿佛回到了当日疯癫痴狂的状态。不哭不笑,无喜无悲,仿佛这一生所有的力量,都在床上的这个女人身上。   她若是不醒,他也会继续沉睡。   房门外头,容哲修坐在院中的亭子里,面色泛白,气不打一处来,“我就知道那个宋明成迟早是个祸害!真该一剑杀了他!”   “如今他上禀皇上,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沈玉莲的身上,让沈玉莲背了谋杀公主的罪名。皇上对此大加褒奖。想来回去之后会更加重用。而且——”明恒犹豫了一下,看着一旁站着的如意,“南陵世子还把殿下痊愈的消息递呈了皇上,皇上一夜之间连发三道金牌,敕令殿下回京。”   如今那三道金牌,就在林慕白的床头压着,容盈愣是不看一眼。   “那三道金牌有何作用?若是违令不归,又会怎样?”如意面色微白,背上的伤已经好了差不多,可见那日沈玉莲虽然下手,却也没有真的下狠手。   “怎样?”明恒轻叹,“抗旨不遵,如同谋逆,你说会怎样?”   如意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但是她知道一点,那就是:县太爷生气会打板子,而皇帝生气是要杀人的。所以,最坏的结果是死!   但如意不希望师父出事,当下黯淡了眸光,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明恒张了张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心想着约莫自己这话说的太重了些。可不这么说,又该如何说呢?他并不想多加隐瞒。   想了想,如意又问,“那么,皇上若是怪罪下来,师父是不是也会受牵连?然后世子呢?然后大家——”   “一条船上的蚂蚱,都是恭亲王府的人,谁都跑不了。”容哲修冷了眉目,“都怪宋明成那个蠢蛋。我早晚得宰了他。气死我了!”他一屁股坐在石栏杆处,鼻间哼哼的,可见愤怒。   莫浩蹙眉,“世子哥哥,蠢蛋是什么蛋?能吃吗?”   “都快死了,还整天吃吃吃。”容哲修没好声好气的烦了他一句。   莫浩面色微白,低下头不敢吭声。   许是当即反应过来自己口吻太重,容哲修轻叹一声,“好了,不是与你生气,我是气那个南陵侯世子,就是前几日差点害死小白的那个大个子。”说着,便端起一旁的水,猛灌两口以示平复心绪。   莫浩抬头,“可他看着不像猴,那么大个那么壮!”   “噗”容哲修的水,喷了莫浩一脸,当即咳得满脸通红,“咳咳咳,你、你——咳咳咳——”   “世子?”明恒急忙帮容哲修捋背,“世子你慢点喝,慢点喝!”   “气死我!气死我了!”容哲修一脸无奈的望着莫浩,“侯是爵位,是皇爷爷册封的,他是南陵侯的儿子,也是南陵侯府世子。不是那种耍猴的猴!”   莫浩恍然大悟,“可是世子哥哥,他也是世子,你们两个谁更大呢?”   “他除了块头比我大,什么都不及我。”容哲修顺了顺气,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莫浩坐过来。莫浩乖顺的靠近,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   容哲修道,“他虽然是世子,但他爹不过是个外戚,算起来也只能是个侯爵。而我爹是皇上的亲儿子,我皇奶奶是皇后娘娘,所以我爹算是嫡子。论身份地位,就算是宋贵妃的儿子毓亲王,也不及我爹。更何况是宋贵妃的兄长,说句难听的,连国舅爷都还算不上呢!”   莫浩听得不太明白,但如意算是听明白了。   敢情,那宋明成,宋世子是咱家殿下的死对头。自古无情帝王家。所以这宫闱之中为了储君之争惯来是尔虞我诈得很!是故殿下恢复之事,宋明成才会如此迫不及待的转达皇帝。   一则是想落实殿下的欺君之罪。   二则是想让所有人都将矛盾指向殿下,借此来缓解毓亲王如今锋芒毕露的危机。   三则皇家夺嫡,被摆在明处的人总是最危险的,而藏在暗处的才是最后的胜利者。是故谁都不想让沉寂了六年的容盈继续藏在暗处,毕竟他才是皇帝,曾经最钟爱的儿子。   何况,他还有个最受皇帝宠爱的恭亲王世子——容哲修。   所以凡此种种,谁都不希望容盈退出战场。   包括那些,站在容盈身后的大臣,还有曾经跟随容盈的旧部。   说来也可笑,最不想加入战场的,兜兜转转了多年,终归还是卷入了没有硝烟的战争之中。容盈想要避开,可最终还是避不开。与生俱来的东西,不是你想舍掉就能轻易舍掉的。   不过,这并不是结果,而仅仅只是个开始。   这不,京城里不单单连发三道金牌,如今连皇帝身边的魏道德魏公公都亲自赶来了。手上还提着一道明晃晃的圣旨,直接进了行宫,抵达正殿。   当然,去接旨的不可能是容盈。   容哲修领着一干众人,包括苏离,跪在了正殿那儿,跪接圣旨。   魏道德手持拂尘,提着圣旨扫了底下半天,打开的圣旨又给收了回来。轻叹一声上前搀起容哲修,压着嗓音低低的问,“世子爷,殿下何在啊?”   “我爹在寝殿。”容哲修也不好瞒着,只得如实回答,“魏公公,不如你就宣旨吧!”   魏道德起身,又是一声叹,“这可不成,老奴临行前皇上可是开了金口的。老奴就跟世子爷直说了吧,这道圣旨就是冲着殿下来,没有殿下接旨,老奴是不能宣旨的。”说着,便挺直了脊背,“带路,去殿下的寝殿吧!”   “不行!”容哲修拦在跟前,“小白还昏迷不醒,我爹是不可能接旨的。”   魏道德笑得无奈,“世子,您就别让老奴为难了。老奴大老远的从京城,日夜兼程的赶来,半道上可是连一步都不敢歇着。老奴这副老骨头都快被颠碎了,难得到了云中城,您就行行好,让老奴去完成皇命吧!否则来日回了宫,老奴可就是死罪一条啊!”   “我问你,这道圣旨是不是要我爹回宫?”容哲修问。   魏道德仍旧笑着,“老奴卑微,岂敢揣摩圣意。”   “现在小白昏迷不醒,爹是不可能丢下小白,独自一人回去的。”容哲修知道容盈的心思,所以若接了圣旨还不回去,就是死罪。若还没有接旨。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外头,宋明成笑得凉凉的,“世子爷一味的拦阻,到底是何用意?殿下乃是天之骄子,皇上及早回宫有何不妥?不过是个侧妃,难不成殿下还真的要为了一个女人,担当抗旨不遵之罪?”   “闭上你的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容哲修冷斥,“我与魏公公说话,何时有你插嘴的份儿?”   一番训斥,便是魏道德也听出了容哲修的焦躁与愤怒。   魏道德叹息着,“老奴是看着殿下长大,也看着世子爷长大,若不是实在没办法,老奴也想给世子爷和殿下腾出时间。可世子爷要明白,皇上那头,是等不得的。连夜连发三道金牌,皇上的心思,世子爷还不明白吗?”   “殿下这一病六年,皇上与皇后娘娘日夜担虑,日夜忧愁。难得知道殿下痊愈的消息,自然是马不停蹄的想要见一见殿下。世子爷就别拦着了,父子情深的事儿,您也该明白呀!”   容哲修垂下小脑袋,“魏公公说的,我都懂。可是我爹——”他不是不知道,他爹是真的不喜欢皇位,真的不愿去跟那些叔伯兄弟抢江山。   事实上,在容哲修的心里,这江山也没什么好的。   还不如小白的一罐松子糖来得更现实,更值得期待。因为对于容哲修而言,从小到大缺失的是家庭的温暖,是父母之爱,而不是所谓的荣华富贵,生杀在握。   他对那些东西,只是在自己愤怒的时候,当做发泄之用。   可发泄之后,留下来的还是只有孤独。   魏道德绕过容哲修,由奴才领路,径直朝着寝殿去了。如意焦灼,“世子爷,这可如何是好?师父还没醒,若是现在就上路,万一路上有个好歹——再者,让殿下放弃师父回京,显然也是不太可能。”   容盈如果能放下林慕白,就不会苦守多日。   这七天,足足七天,他没踏出过寝殿半步。   惟愿她一觉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自己,自然是不会离开的。   容哲修垂眸,“我也没办法。”   如意眸色微红,“难不成还要让师父和殿下,步公主和莫城主的后尘吗?”   闻言,容哲修骇然一怔,“绝对不可能!”   言罢,急忙追去。   苏离没有继续追,只是站在院子里良久,如今她的小腹已经有了微恙的动静,等她回京估计都该显腹了。只不过,到底该不该说,她还在犹豫。至少此刻,她觉得自己不该多说,否则容盈一句话,她这孩子未必能保得住。   轻柔的抚上自己的小腹,就算要说出这个孩子的事情,也该等到回京再说。到了那时候,不管这孩子是谁的,生杀大权都握在自己手里。   “主子?”秋玲低问,“咱还要过去吗?”   “去是自然要去的,去看看也好。”苏离淡然开口,虽然圣旨不是下给他们的,但是能让容盈彻底暴露回京,想来自己也有缘故。她可没有忘记,对齐王容景甫说的那些话。   但这样正中她下怀。这个云中城本来就不适合待太久。   在云中城,她只觉得孤立无援,而回到京城,她有自己的娘家,有皇后娘娘和皇上,还有齐王做背景,想来怎么着也比林慕白这一清二楚的身份,来得更有优势。   容景甫到底也是个聪明人,她这样是回不来京城的,除非容盈回去,她这个侧妃才能跟着回去。   深吸一口气,苏离缓步走在回廊里,望着前头行色匆匆的众人,竟然有一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错觉。当然,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黄雀。   所有人都围着容盈和林慕白转,倒也是极好的,至少那样,自己不是出头鸟。等他们都被收拾得差不多了,那她就是最后的赢家。   有了这个孩子,她就能牢牢掌握住恭亲王府,以及齐王容景甫。   二比一的对立,这毓亲王不输也难。   果然是好算盘,但愿不会旁生枝节。   寝殿那头,魏道德敲了好一阵的门,都没能让容盈把门打开。五月守在外头,眸色微沉的行了礼,“魏公公别白费心思了,殿下不会出来的。”   魏道德一愣,“这林侧妃到底是何许人也,竟能叫殿下如此深情相许?”   容哲修道,“她能治愈我爹,魏公公就该知道,她对我爹而言有多重要了。”   闻言,魏道德倒吸一口冷气,“这么说,殿下的病还真的是一介草民给治好的?”   “只能怪宫里的太医院,养了一群废物。”容哲修面色微冷,“说起来我爹如果没有小白,还不知道会不会痴傻一辈子呢!”这话,自然是将容盈装傻的事情,推了个一干二净。   魏道德点了点头,面露难色的躬身望着容哲修,“世子爷行行好,帮老奴把这门给叫开吧!这殿下总是不出门,老奴的手里又拿着皇上的圣旨,实在是为难啊!”   容哲修撇撇嘴,“你也知道我爹的脾气,他一旦翻脸,那可是六亲不认的。我虽然是他儿子,可你也看见了,他对我压根不理不睬,眼睛里除了小白还是小白。”   “嘶——”魏道德蹙眉,“这么说,这位林侧妃肯定生得花容月貌,倾国倾城。”   “那倒不见得。”容哲修道,“爹后院的女人,漂亮的有得是。小白嘛——生得是不错,但还不到倾国倾城的地步,跟我比起来,还是差了点。”   魏道德摇头。这世子爷自信满满的毛病又犯了。   当然,这个时候不是计较这个,应该是想着该如何把这扇门给叫开。可殿下在里头,他又不能直接撞门。若是惹怒了殿下,到时候山高皇帝远,吃亏的还是自己。   想来了,魏道德又道,“且不论这林侧妃容貌如何,想来品性一定极好,所以——林侧妃约莫也不会希望殿下为她抗旨不接啊!”   容哲修耸肩,“她昏迷着呢,怎么识得大体,难不成魏公公睡着了,还能口吐莲花,心系天下?”   魏道德一怔。“世子爷?”   “好了,不拿你取笑,我先走了,这门你有本事就自己进去,反正我是不敢惹我爹生气的。”他小心翼翼的凑近魏道德,压低声音道,“魏公公小心,我爹生气的时候——很!吓!人!”   言罢,容哲修幽幽然转身,若无其事的离开。   圣旨不是给他的,他自然也乐得自在。   剩下的事,是他们大人的是,他一个小孩子可做不了主。爹自然有爹的道理,他也不想多管闲事。小白说了,他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应该做这个年纪该有的事,而不是超越年龄的成熟。   所以,若爹以后怪罪,只管拉小白来当挡箭牌就是。   魏道德有些着急,眼见着容哲修走了,明恒也走了,如意远远的走到院子一端,事不关己的坐在栏杆处。这一帮人还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反倒把他这老太监给急个半死。   这可如何是好?   宋明成笑了笑,“魏公公看样子是遇见了难处。”   魏道德慌忙行礼,“世子,不如你——”   “免了!”宋明成侧了脸,叫魏道德看一看自己被削去的鬓发,“瞧见没有,这头发呀还没长出来呢!再里头撞,我还怕把自己的小命都折在里头。魏公公呢,您慢慢敲门,总有一天,这侧妃醒了,殿下也就出来了。只不过,我担心你这手中的圣旨——若是皇上久久等到公公您回去的消息,是不是会怪罪下来?”   魏道德咽了口口水,可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一惯伺候在御前,也不是那么好吓唬的。魏道德一声轻叹,“可不是吗?皇上思念四爷,这会子都急得团团转了。可见哪,皇上对四爷是真的上了心。老奴多谢世子提点,这会子也不着急了。有殿下在,老奴最多是个受连累的。绝对上不了皇上眼。”   宋明成皮笑肉不笑,“那魏公公,就等着吧!”   “诶!”魏道德行了礼。   宋明成拂袖而去,原本是来看笑话的,结果笑话没看到,反而被这老刁奴给训了一顿。明里暗里的,抬了容盈的身份,压了宋明成一脚。   宋明成这心里头自然是不舒服的,但谁让自己确实不如容盈呢?以至于连魏道德这样的阉人,都能冷嘲热讽的对自己,说起来还真是心里憋闷。   五月行了礼,“多谢魏公公。”   魏道德轻叹一声,“真的要谢杂家,就把这门给杂家打开吧!”   五月有些犹豫,“殿下他——”   “旁人不敢开门。你还不敢吗?”魏道德瞥了他一眼,“一个个都不知道,杂家可是知道的,你就把门打开吧!杂家手里拿的可不是白纸,那是圣旨。误了皇上的事,皇上再疼四爷,那也得看朝臣的脸色。到时候朝廷上压下来,得闹得天翻地覆。”   说着,顾自轻叹一声,“咱们这四爷什么都好,独有一样,就是太痴心。六年前闹得纷纷扬扬,这六年后,难不成你又要看着你家四爷,闹得满城风雨?六年呢!这六年的时间。京城里的人来来回回的,朝堂里的人去去留留的,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批。杂家这么说,你可明白?”   五月点头,“我知道。”   “知道还不赶紧把门儿打开?”魏道德白了他一眼,“就知道愚忠,这忠心呐得用对地方,一旦用错了是早晚要害死人的。如今的京城,可不是六年前四爷的京城了。”   最后一句,何其语重心长。   五月深吸一口气,僵硬的抬起了手,掌心落在门面上,却不知该不该使劲。开了门,接了圣旨,容盈就必须回京。与林慕白自此分开。否则就是抗旨,抗旨就是死罪。实打实的死罪!   “打开呀!还愣着干什么?”魏道德催促。   “公公,就不能宽限几日吗?”五月问。   魏道德叹息一声,“若是能宽限几日,那三道金牌之后,杂家就不必再来一趟。皇上亲自下旨,让老奴来接殿下回京,这其中的蕴意,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可是殿下未必愿意回去。”五月低语。   “这回不回去,可就由不得殿下了。”魏道德正了脸色,“皇命如山,岂敢违抗。除非,四爷是不要那位侧妃的命了。你该知道,皇上最恨的,就是皇子们沉溺于儿女之情。否则当年。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事,四爷也不会一病六年之久。”   五月轻叹一声,终归推开了门,亲自领着魏道德进去。   魏道德再一次看到了痴傻如斯的容盈,一个静静的陪在床前,什么话都不说,整个人憔悴至极。此刻的容盈,胡子拉渣,看上去极是颓废。   轻叹一声,魏道德将圣旨递给随行的心腹小太监,五月便随着众人一道退了出去。   压低了脚步,魏道德行至容盈身后,毕恭毕敬的行了礼,“老奴参见殿下。”   容盈没有吭声,依然紧握着林慕白冰凉的手。对周遭的一切都保持着置若罔闻的态度。   魏道德起了身,“殿下,该醒醒了。”说着,逐渐靠近了床前,半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睨了一眼床榻上的林慕白。他自然是不敢直视的,只能小心的看上一眼。   过了一眼,似乎也没发现这床榻上的女子,有什么特别的。容色虽然生得极好,但确实不到倾国倾城的地步,比起早年的恭亲王妃,真是差远了。   于是乎魏道德就有些闹不明白了,这恭亲王如今又是怎么了,就恋上了这样一个民间女子?来的路上还听说了,这林慕白林侧妃。是个双腿不利于行之人。   说难听了,是个残废。   这样一个女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容盈为之疯狂?   “殿下,皇上念着殿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皇后娘娘的身子惯来不好,如今听说殿下痊愈,激动得险些晕过去。皇上与皇后娘娘,日盼夜盼,就等着殿下痊愈归朝呢!”魏道德说得很轻,话语轻柔,“殿下,老奴有句话,也不知该讲不该讲。”   见着容盈不说话,魏道德轻叹一声,“殿下也该清楚,您一病六年,这六年的时间,足够把人变成鬼,把鬼变成人。京城里头有齐王殿下,有毓亲王殿下,还有其他诸位皇子。哪一个不是眼巴巴的瞅着,想往上爬。殿下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了侧妃和世子爷着想。”   “正所谓,成王败寇,这是非对错啊总归要由胜利者来说。殿下心地宅厚,但这世上的好人,未必都有好报。能不能求得圆满,还是要靠人自己去争取的。”   “侧妃如今晕厥,那也只是晕厥。若殿下依旧消沉至此,来日也就真的要一睡不醒了。殿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呢?”   容盈微微抬了一下眼皮,“父皇——很失望吧!”   听得容盈说话,魏道德的一颗心算是落了一半,拂尘轻甩,口吻微沉,“殿下也该知道,皇上最不喜欢的,就是皇子们沉溺于儿女情长。所谓温柔乡英雄冢,皇家最容不得的,就是多情。当年的孟贵妃,不也是如此吗?”   提及孟贵妃,容盈眸色微沉。继而长长吐出一口气,不舍的松开林慕白的手,小心的为她掖好被角,“出去吧!”   魏道德行了礼。“是。”   临走前,容盈站在窗前,回眸望着床榻上的林慕白很久很久,恨不能将这一刻就定格在此处。若是能永远的陪着容夫人,哪怕是她永远的沉睡,能安静的相伴也足够了。   可惜——终不能如愿。   这辈子要想再安静下来,怕是很难很难了吧?   容盈离开的那一刻,如意便快速进了门。师父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她自然不敢懈怠。这些日子,容盈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如意都只能远远的望着。   坐在床沿,瞧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林慕白,如意微微红了眼眶,“师父,出事了。你赶紧醒醒吧!再不醒过来,殿下就要回京了。师父可知道,殿下为了你,三道金牌不受,迟迟不肯回京吗?世子说,抗旨不遵等同谋逆,是会杀头的。师父,你也不希望殿下出事,对不对?你瞧,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一个个都好像要吃人。殿下的处境,危险了!”   眼角,有两行清泪缓缓而下。   如意愕然一怔,“师父?” ☆、第134章 哭着醒过来 为钻石过4000加更   美眸睁开的那一瞬,如意看到的是空荡荡的无力,那种散着绝望的灰暗在瞳仁里逐渐散播,渐渐的晕染了全身上下。眼睛里的泪,若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蜿蜒而落。   如意不知道林慕白这是怎么了,突然间会哭得这么厉害,忙不迭去倒了一杯水,“师父你别着急,殿下还没走呢!这会子宫里来人了,说是要宣读圣旨,殿下很快就会回来。”   她端了水回来,勉力将林慕白搀起。   睡了太久太久。林慕白的身上一点气力都没有。惨白的脸色,毫无血色,那双美眸黯淡无光。她靠在床沿处,任凭如意小心的将水,喂进她的嘴里。   几口清水下喉,脑子也跟着清楚起来。   可脸上的泪,却怎么都收不住。   她只是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也不去看如意,茫然的不知该将视线落在何处。   “师父,我去找大夫,你别乱动。”如意欣喜若狂,“师父,我马上回来。你等我!千万别再睡!别睡啊!”音落瞬间,如意已经飞奔出门。   整整七天,她就像醉生梦死了一番。   浑浑噩噩的,不知日夜。   外头,如意在嘶喊着,“师父醒了!师父醒了!”   床头,林慕白的含笑泣泪。晶莹的泪珠,沿着素白的脸,不断的涌出,不断的落下。   他进来的时候,她看见他脸上喷薄而起的焦灼与担虑,那双极是好看的凤眸,漾开灼灼微光,只为她一人倾泻了俗世流光。   她的泪,落得愈发汹涌了一些。   “都给我出去!”容盈低喝一声,愣是将刚踏入房内的容哲修等人,给逼了出去。   殿门合上,他一步一顿的走到了她的面前。   泪流满面的容脸,倒映在他的墨色瞳仁之中,让他的眸也跟着缩了一下,仿佛整颗心都深深揪起。疼痛莫名。刻骨铭心。   坐在床沿,望着靠在床柱上,毫无气力的林慕白。她虚弱的睁着一双眼睛看他,有泪不断的落下,不断的滴在他的手背上,滚烫而灼热。   指腹温柔的抚过她脸上的泪痕,眸光缱绻。他一如既往的笑着,“没事了,我会一直陪着你。容夫人,别怕。”   许是因为哭泣,她的身子莫名颤抖着,干哑的嗓子里,发出孱弱的声音。   她说,“抱抱我。”   他一笑,快速将她揽入怀中,深情紧拥,“抱多久都没问题。”   “一辈子够不够?”她哽咽。   他摇头,“不够。”   她笑着落泪,“真贪心。”   “我只贪你一个。”他难得一本正经。   她笑靥如花,重重的合上双眸。   一辈子,贪一个人,也就够了。人海茫茫中,能遇见这个,让自己足以贪心至此的人,多不容易。遇见了,就别放手。   因为你不会知道,放了手的手,会被谁牵走。   他只是静静的抱着她。不问不说,有时候一个拥抱足以取代所有。人与人之间的最大信任,是永不相问。不管你做什么,我始终坚信不疑,做你的信徒。   大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是容盈站在门口,让底下人赶紧把吃的拿来。如意已经领着大夫过来,急急忙忙的为林慕白诊治。   最终结果是,无恙。   所有人都觉得很奇怪,这林侧妃好端端的睡了一觉,竟然会睡上七日之久。   可那又怎样,她醒了才是最关键的。   因为林慕白醒了,容盈自然也放了心,除了如意和蔷薇在旁照顾,谁也不许轻易的打搅林慕白。魏道德还在行宫里,等着接容盈回朝,所以——容盈只能暂时走开。   “师父你慢点,小心烫!”如意将米粥慢慢的喂给林慕白,“师父不知道,殿下已经守了你整整七日,连房门外都没踏出过半步,就守着你,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连皇上的三道金牌,都置之不理。”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三道金牌,可见皇帝很着急。”   “方才那魏公公还说了,皇后娘娘初闻殿下痊愈,激动得差点都晕过去了。”如意吹凉了米粥递上。   林慕白吃上一口米粥,可心思浑然不在这儿。仿佛是在镇定心中的眸中情绪,良久才开口,但及时转了话锋,不想听太多有关于宫里的那些事,“对了,莫青辞找到了吗?”   如意微微一愣,继而重重的点头。“世子爷,找到莫城主。”   “在哪?”林慕白蹙眉。   当日将整个云中城都翻了过来,都没有找到,如今是怎么找到的呢?   如意放下米粥,一声长叹,“说来话长,不过算起来,这莫城主临死前倒真的做了一回痴心人。只可怜了小公子!”   话说那一日林慕白晕厥,迟迟没有醒转,而公主的丧事自然是要及时处理的。莫家如今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老太爷身子又不好,所以没办法主持大局。   可把公主府交给宋明成,容哲修又是不放心的,是故小小年纪,就担起了重任,跑到公主府撑局面。   这不去倒也罢了,一去就出了事。   公主金顶玉葬,可是灵堂起棺的时候,只觉得这棺椁异常沉重。想那公主平素因为身子不好,身量纤纤的。怎么着也不可能那么沉重。四个大汉抬棺椁,还抬得气喘吁吁。   别说明恒和五月,便是容哲修也看出了怪异。   按理说,盖棺之后是不能再开棺的,可容哲修开了口,谁也不敢多说什么。这棺椁一打开,众人皆惊,哗然不止。   难怪这么重!   莫青辞安安静静的躺在里头,衣冠端正。面色已呈青灰色,唇瓣发黑,唇角有少许血渍早已干涸。他侧着身子,安然的抱着容嫣然的尸身,与她同枕而眠。   这下子,可不单单是公主出殡了。而是夫妻同葬。   从此,莫浩便成了孤儿。   没了娘,也不再有爹。   说到这儿,如意难免唏嘘,“师父,你说这到底算什么事呢?公主身前,城主不曾给予真正的关心和爱护。却是死了才能得到。而城主这般不负责任,便是连孩子都不要了,也要随公主一道去,到底是因为爱,还是愧疚居多?”   “也许莫青辞自己都不知道。”林慕白轻叹一声,心绪似乎平复了很多,“不过——临死前,他能照着自己的心意活了一回,对他而言,想来是最痛快的事。他这一生纠葛其中,摇摆不定,最终让两个女人都不得好死,算起来他才是最无情的那个人。”   如意点点头,“只是小公子太可怜了。”   “丁香呢?”林慕白问。   “丁香——”如意垂眸,“丁香的病是好是坏,就在公主出殡的那一日,她突然醒了。蔷薇没看住她,叫她跑了。最后在公主的坟前,我们找到了她。”   林慕白娇眉微蹙。   如意长长吐出一口气,“找到的时候,丁香已经断气了。她一头撞死在公主的墓前。也算是全了她的忠烈。为此,世子爷特许丁香,葬在公主的墓旁。”   只是睡了一觉,便如此人事全非。   “师父,你会不会随殿下入京?”如意问。   林慕白点了头,“会。”她没有犹豫,几乎是斩钉截铁的回答。继而又望着如意。“如意,你必须有心理准备,京城不比云中城,恭亲王府不比寻常百姓家。你我都不过平民百姓,很难有一席立足之地。到时候的生活,虽然会锦衣玉食,但绝对没有足够的自由。如果你不愿跟着我一道去。我不会强留。你懂吗?”   “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意愕然,“师父不要我了吗?”   “并非我不要你,而是到时候的处境,也许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怕顾不住你。”林慕白眸色微黯,但显然她也做过细致的考量,“那是个火坑,我并不想带着你一起跳下去。如意,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我选择了容盈,那是我的命。但你的选择,得由你自己做主。”   “师父在哪,我就在哪!”如意斩钉截铁,“我绝对不会抛下师父,就算是刀山火海,如意也要跟着师父。大不了就是一死,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火坑!”   林慕白笑了,笑得温和,“真傻。”   “师父,傻人有傻福。”如意如释重负,“能跟着师父,便是如意的福分。”   回京,势在必行,这次怎么都躲不过了。   难得醒了,林慕白也不愿在床榻上躺着,便坐在木轮车上,任由如意推着她出去走走,呼吸新鲜的空气。容盈和容哲修已经开始准备回京事宜,很快就要回到那个水深火热的地方了。   木轮车在回廊里慢慢的行着,却在园子里碰到了一身素衣的苏离。   苏离面色发白,见着林慕白的时候,也只是端正了姿态,双手交叠置于腰腹处。眸色平和,唇角带笑,却是一脸的冷蔑之态。   如意心道,这个时候还尽摆侧妃的架子,真不知道有什么可傲娇的。   “没想到,你还能醒过来。”苏离笑得凉凉的。   林慕白亦报之一笑,“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   “听说当日你还服了毒!”苏离打量了林慕白一眼。   如意气不打一处来,刚想上前理论,却被林慕白摁住了手腕。   林慕白笑意清浅,言语间好一派云淡风轻之态,“不好意思,让苏侧妃失望了。我这副身子骨曾经因为以毒攻毒,而落下个毛病,一些毒物对我不起作用。很不巧,沈玉莲的那颗药当中所含的毒物,便是这些不起作用之一。所以想杀我可不容易。得好好的斟酌毒方,否则我怕死不了。”   苏离笑了笑,“妹妹如今深得殿下宠爱,谁敢杀你呢?”   “是吗?”林慕白的笑,让苏离的瞳仁陡然一缩,总觉得脊背上有种寒意阵阵的错觉。林慕白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旁人不敢,也许——苏侧妃敢呢!”   音落瞬间,别说是秋玲,便是如意也跟着侧目。   师父这是怎么了?   平素,可不会这样开门见山的不饶人。   话里话外,还有着一股阴测测的滋味。 ☆、第135章 不如你叫小白一声娘,如何?   林慕白的话让苏离都跟着仲怔片刻,万没想到她会如此凌厉,竟是一句话便将她堵在当场。   苏离笑道,“妹妹说的哪里话,我这厢——”   “苏侧妃客气,我这孤身一人的,家中早已无人。怎么突然冒出像苏侧妃这样才貌双全的姐姐呢?”林慕白笑了笑,“实是折煞我了。”   一时间,苏离还真当有些转不过神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很显然,林慕白不像以前那么好说话,是故苏离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惹太多麻烦。不管她想怎么收拾林慕白,如今都不是好时机,凡事还是等到回去再说。等回了京城,她便要看看林慕白能嚣张多久!   “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苏离起身便走。   林慕白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望着苏离逐渐消失在回廊转角处的背影,眸色微沉。   如意这才发现,林慕白的双手落在双膝之上,微微攥紧了衣摆。   “师父,你怎么了?”如意低声问。   林慕白摇了摇头,“没什么。如意,你跟蔷薇这段时间多关注一下苏侧妃。”   “这是为何?”如意不懂。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看她气色不匀,这段时间似乎气血不调得厉害,怕是有些不同寻常。再者——快回京城了,咱们无权无势,不能教人钻了空子,抢了先机。我不想害人,但也不能教人,白白害了我。”   如意点了点头,这话确实有道理。   这苏离可是御史中丞的女儿。正所谓民不与官斗,林慕白和如意是一介草民,跟苏离斗无异于早就输在了起跑线上。回到京城,还真的是往火坑里跳。   但那又怎样,既然决定了,就该义无反顾。   “公主出殡的时候,苏侧妃好像没去。”如意回忆着,“师父,早前不是说公主与苏离乃是闺中好友吗?你说她怎么连公主出殡都不去看一眼?这人,真当没心没肺。”   “她没去?”林慕白仲怔。   如意颔首,“反正我是没看见她,蔷薇也说没看见,至于到底去没去,问问公主府的人便知道了。”   林慕白倒是有些诧异了,“按理说,她该去的。她与公主的交情匪浅,不至于如此薄情。”   “薄不薄情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喜欢便是了。”如意撇撇嘴,“你看她方才的样子,见着咱们还端起那副架子,好像她是恭亲王府的女主子一般,看人的眼神都是用飘的。不是说大家闺秀吗?大家闺秀就该温良贤淑,可我看她倒像是斗鸡,见着人就以为是寻衅滋事的。”   林慕白轻笑出声来,“她是大家闺秀不错,你没瞧见皇家人何其钟爱她吗?”她轻叹一声,最后看一眼这行宫,“如意,陪我去个地方吧!”   如意点了头,“好,师父要去哪?”   是啊,去哪呢?   自然是去个好地方。只不过那地方,很少有人会去。   ——————————   坐在木轮车上,站在瞭望台下,林慕白仰头望着高耸的顶端。安安静静的,有暗影倒映,将她悉数包裹在阴影里,竟显出几分落寞与孤寂。   “师父,这有什么好看的?”如意问。   林慕白笑了笑,“高处不胜寒。”   “既然是高处不胜寒,那咱不上去就得了。”如意笑道。   林慕白摇头,“有些人生来就站在高处,不是你想下来就能下来的。”她眸色微黯,娓娓而言,“下面的人,想上去,而上面的人,却一心想要下来。人生所有的苦难,都来自于两者:求不得,放不下。”   “可若没有求不得和放不下,人生又该怎样的凉薄无情?还有什么趣儿呢?”低沉沙哑的磁音,从身后传来,温暖的掌心已经贴在了她的肩胛之上。   她知道,他来了。   “可是太疼了,会受不住。”她低语。   他笑了笑,“我来替你疼。”   言罢,旋即将她抱起身来,缓步朝着外头走去,“该走了!”   她靠在他怀里,轻柔的用胳膊圈住他的脖颈,一言不发。   他走了两步,又抱着她回身去看那个高高的瞭望台,“舍不得了?”   她低低的应了一声,而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可我更舍不得你。”   容盈勾唇笑得邪魅无双,“这是我听见的,最好听的话。比那些千岁万岁的,好听多了。容夫人,以后要勤加练习,多跟为夫说一说。”   她问,“不腻吗?”   他道,“沙漠会嫌水太多?”   她瞪了他一眼,“不正经。”   他朗笑两声,也不多言。   远远的,魏道德蹙眉伫立,手中捏着拂尘,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俄而,他朝着身边的小太监道,“小连子。你说着恭亲王殿下到底是怎么了?想当年为了那丫头,可是没少顶撞皇上,差点连皇子之位都要舍了。怎么今儿个——”   小连子躬身道,“公公,人心会变。”   闻言,魏道德似笑非笑的瞧了小连子一眼,“你倒是懂得不少,那你跟杂家说一说,这殿下的心,怎么一病之后就变得这么快?你还真当殿下与你们这班小杂碎一样,没心没肺?他可不是一般人。”   小连子急忙赔笑,“那是自然,公公教训得是!”说着,装模作样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奴才失言,奴才多嘴!”   “好了!”魏道德轻叹一声,“杂家瞧这林侧妃,也没什么不同,怎么连带着世子爷都上了心?”   “也许公公还未看到林侧妃的好处。”小连子低低的开口。   魏道德一想,“也对!小杂碎们,都给杂家留意着点。杂家倒要看看,这林侧妃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把恭亲王殿下和世子,都给制服了?”   小连子行礼,“奴才明白!”   “这明白有两种,一种是嘴上明白,一种是心里明白。懂吗?”魏道德冷飕飕的开口   小连子眼珠子一转,快速道,“奴才是心里明白!”   “那就好!”魏道德拂尘一甩,幽幽然的抬步离开。他还真的没弄明白,这容盈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是在这林慕白的身上找到了白馥的影子?还是林慕白耍了什么手段?   魏道德的表情很奇怪,带着几分僵冷,几分犹豫。   似乎林慕白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征服一个不可能被征服的男人,任凭你带着千军万马,也冲不进他的堡垒与阵地。多少年了,恭亲王府的后院,多少女人眼巴巴的瞅着,眼巴巴的看着等着,始终无果。   可这林慕白不过数月,便让容盈已死之心得到重生。   魏道德轻笑一声,“看样子,殿下是真的动了心。”拂尘轻甩,如此便可以去给皇后娘娘复命了。只不过,有情虽好,奈何世事无情。   怕是,容不得。   魏道德回去的时候,便遇见了痴痴驻足的苏离。   轻叹一声,魏道德上前行了礼,“老奴给苏侧妃请安。”   “魏公公何必客气,您是皇上跟前的老人,苏离不敢受此大礼。”苏离笑得温婉,这大家闺秀可不是随随便便都能做得的。   “苏侧妃好生准备吧,再过一会就该启程了。”魏道德道,“杂家可不敢让皇上久等。”   “苏离明白!”苏离颔首,“业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回京。”正说着话,苏离突然面色一紧,随即跑到一旁栏杆处,趴在那儿拼命的干呕。   魏道德猛吸一口气,“侧妃这是怎么了?”他在宫里伺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宫里大大小小的嫔妃,魏道德也不是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干呕。意味着什么。但还是要问一句,确定一下实情才是。   秋玲慌忙捋着苏离的脊背,焦灼万分,“主子,你还好吧?要不,奴婢去弄完酸梅汤。”   苏离抬手,面色稍缓,无力的坐在栏杆处,“不用了。”   “这是——”魏道德面色微恙,“苏侧妃难不成是有了身孕?”   苏离轻叹一声,“还望魏公公能为苏离保守秘密。”   “这是为何?”魏道德惊问,“难道殿下还不知道?”   “我未曾告诉殿下。”苏离坦言。   魏道德越发不明白,紧跟着便追问道,“侧妃既然有孕,何以要隐瞒?恭亲王府子嗣单薄,皇上正苦于殿下独有一子,怕来日血脉稀薄。难得侧妃有孕,乃是天大的喜事。”   苏离苦笑着,眼眶微微泛红,“公公慧眼,难得还不明白苏离的意思吗?如今殿下一门心思都在林侧妃处,我这厢说出来,还怕殿下一个不高兴,喜事变丧事。”她的话语轻柔,说的这般低沉,音色中带着多少无奈与悲凉。   望着苏离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那一副为人母的无奈与落寞,倒叫魏道德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这话说的,好像那林慕白是毒蛇猛兽一般。   容盈对林慕白的宠爱,是毋庸置疑的,方才魏道德亲眼所见,所以——对苏离的话,虽不敢全信,但也不能不信。   直起身子,魏道德道,“如此,岂非委屈了苏侧妃?”   “只要能平安生下孩子,我受再多的委屈也是值得。”苏离笑得温和,“还望魏公公能为我保密,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   魏道德点了点头,抱着拂尘一声长叹,“这都是什么事?”语罢,拂尘一甩,疾步离开。   眼见着魏道德离开,苏离这才如释重负的起身。   “主子不是说这件事得回去再说吗?怎么突然决定,要让魏公公知道?这魏公公的嘴,未必能严实。”秋玲低声提醒。   苏离笑得寒凉,“他的嘴,对谁都严实,唯独对皇上和皇后娘娘,不可能严实。告诉了魏道德,就等于告诉了皇上与皇后娘娘。若我腹中的孩子在回去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那这罪名无疑就落在了精通歧黄之术的林慕白身上。你觉得皇上和皇后娘娘,到时候会放过她吗?”   秋玲点了头,“主子这招借刀杀人用的极好。”   “好不好,就看我能不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苏离眉头微蹙,这个孩子是谁的,她心知肚明。之所以还敢生下来,左不过是仗着,兄弟之间眉目总该相似,那么自己的孩子若是长得不像容盈而像容景甫,也没什么大碍吧!   反正在皇帝眼里,这都是皇家子嗣。只要事情不被泄露,皇帝即便知道,也只能像当年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孩子,到底是姓容,不是吗?   “只是可惜了,沈玉莲那毒药竟然也没把她给毒死,还教她醒了过来。”秋玲难免低咒。   “醒就醒了,不醒还真要出事。”苏离转身便走。   林慕白若不醒,容盈便不启程,到时候恭亲王府受了连累,苏离也跑不了。这样一想,林慕白醒来得还真是时候。   秋玲悻悻的跟着。   如意眸色微沉,悄然从灌木丛后头退去,这当贼的滋味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既然是师父说的,盯着就是。这一次所幸盯着,否则还真要出事!   哪知一回头,直接撞上了人墙。   干笑两声。如意捂着鼻尖,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看到人!”   明恒蹙眉,“伤着鼻子了?”   如意一愣,随即抬头,正好迎上明恒焦灼的目光,当下僵在当场,“是你啊?”   “什么你啊我啊的。”说着,明恒便掰开她的手,查看她的鼻子,“还好,鼻梁骨没断,就是红了点。下次走路别低着头,撞着我最多红一下,若是撞着柱子或是那些硬疙瘩,估计得流鼻血,到时候会更疼。”   如意还从没想过,明恒这人平素看着端端正正的,怎么说起话来这么婆婆妈妈?   她这一愣,他又急了,“是不是很疼?”   “没有没有,不疼。”如意想着,还是赶紧回去向师父汇报情况为好,这事不可再拖,“那我先走了。”   岂料明恒一把握住她的手,面上竟泛着少许微红,“马上就要启程回京了,路上有些颠簸,若你有什么不舒服或者需要什么,记得来找我。”语罢,他这才放了手,而后扳直身子,缓缓走出如意的视线。   如意骤然想起他的那枚簪子,哎呦,又忘记解释了!   罢了罢了,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这么一想,如意掉头便跑。   明恒在拐角处又探出身来,无奈轻叹:跑这样快,也不怕摔着!   如意回来的时候,容盈已经走了。气喘吁吁的倒了一杯水,一股脑的灌入嘴里,这才放下杯盏道,“师父,出事了。”   林慕白蹙眉望着她,淡淡一笑,“怎么了?”   “你不是让我盯着苏离么?”如意小心翼翼的关上门窗。而后快速上前蹲在林慕白跟前,“方才我听得苏离和魏公公的说话,苏离好像有了身孕,还特意告诉了魏公公。说是若这一路上,她的孩子如果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就是师父的不是。”   “有孕?”林慕白眉心微疼,下意识的扶额。   “师父你别着急。”如意忙道,“不就是个孩子吗,师父也可以生。跟殿下一生一大把的,到时候绝对占优势。”   林慕白轻咳一声,“你当我是母猪吗?还一生一大把!外头那个,就已经是混世魔王了,再这样下去,估计整个大祁都该被折腾得翻过来。”   “反正殿下愿意,有什么不可以?”如意笑道,继而又面色一紧,“师父,你说咱们怎么办?她怀孕了,也就是说一旦生下来,就是恭亲王府的二公子。来日长大了,说不定还要跟世子抢位置呢!”   “你方才不是也说了?若她的孩子出了事,就是我做的孽。”林慕白轻叹一声,“告诉了魏道德,就无疑通知了皇帝。”林慕白眸色微冷,“亏她思虑周到。不过这个孩子嘛——生就生吧,生下来才好。”   “师父你是不是睡糊涂了?生下来可就塞不回去了。”如意急了。   林慕白道,“塞回去做什么?”   “师父,我有些担心。”如意眉目微凝,“这苏离那么厉害,又跟着殿下多年,对恭亲王府的事情可谓了如指掌。如今还有了身孕,肯定深得皇上和皇后的钟爱。到时候即便殿下护着你,也未能能护得周全。师父,你不怕吗?”   “我曾经死过一回。”林慕白幽幽然开口,“如今什么都不怕了。”   “师父?”如意一愣。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以前,我有些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不知道人心险恶会到了那种地步。可是现在,我知道如何保护自己,我也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已经是前事不可追。”她含笑望着如意,“以后,咱们师徒两个都要好好的。”   如意重重点头,“师父放心,如意一定好好的,不教师父担心。”继而又笑着凑上去。“师父,你跟苏离说,你百毒不侵,是不是真的?若是百毒不侵,师父怎么连蒙汗药都有些异常反应呢?”   林慕白挑眉,“只需她诓我,不许我戏弄她吗?”   闻言,如意噗嗤笑出声来,“师父是骗她的?”   林慕白道,“沈玉莲的药,我压根没吃。”她从袖中取出一枚药丸,“喏,在这儿呢!我吃的是我随身带着的益气补血丸,傻子才吃毒药!我这么说,只是想让她少点小动作,免得到时候对咱们不利。”   如意点了点头,“那她以后必定不敢对师父下毒了。”   “她敢下毒,就别怪我不客气。”林慕白握住如意的手,“但是你必须小心谨慎,但凡可疑之物,切莫入口。恭亲王府不比外头,要处处小心,记住了吗?”   “记住了!”如意郑重其事,师父说得如此慎重,她自然也不敢小觑。这豪门宅院里的尔虞我诈,如意也不是没见过,当初在棠梨院,不过是个花魁的位置,红绡便受了不少暗害。   何况如今是恭亲王府,皇门宅第,更是不同寻常。   林慕白轻叹一声,“原本没打算再搅合进来,没想到兜兜转转的,还是回到了原点。不过这样也好,抓住自己想要的,紧握自己想拥有的,生死不相离。”   “师父?”如意有些不太明白。   “没什么,就是最近睡得有点多,整个人晕晕的。”林慕白笑了笑,“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记得临走前去那儿看一看,这是我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我不是什么善人,错过了这一次,我便再也不会信。”   如意点了点头,眸色微黯,“师父放心吧,我会去的。”   等着如意出门,林慕白独自一人坐在木轮车上,望着窗外极好的夕阳余晖。金闪闪的像极了那一年的落日微光。谁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黄昏日落,月上柳梢头,不是正好吗?   她静静的坐着,唇角带着一惯的温和浅笑,眸光流转。   ————————   “爹,咱们真的要连夜回去吗?”容哲修跨入书房。   “你皇爷爷连发三道金牌,你又不是不知道。”容盈随手便将书信点上火,丢入火盆之中。   “那云中城呢?”容哲修问。   容盈深吸一口气,蹲身在容哲修跟前,双手握住他纤弱的双肩,“父皇已经下旨,重新选定云中城的城主。因为你皇姑姑亡故,莫青辞殉情,这莫家的事就此一笔勾销。莫浩就由我带回京城,以后暂养在你皇奶奶身边。”   容哲修点了头。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所以说,浩儿会和我们一起走。”   “对!”容盈起身,拍了拍儿子稚嫩的肩膀,“以后你这个当哥哥的,得照顾他一些,别叫宫里那些人欺负了他。”   “这个我知道,不需爹多说。”容哲修撇撇嘴,一脸的不屑,“我就是想问一问,爹打算如何处置小白?”   容盈望着人小鬼大的儿子,微微挑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爹那么聪明,还用得着我解释吗?”容哲修双手负后,一步一顿的走开几步,继而转身仰望着容盈。“我问过大夫,大夫说小白这一次是睡着了,为何睡那么久,是因为小白的潜意识里并不想苏醒。爹,小白是不是害怕跟你回去,所以不想醒来?”   “其实我也能理解,爹的后院那么多女人,一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主。小白不过一介平民百姓,有爹在身边倒也罢了,可爹又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小白。爹不在的时候,难保那些女人,不会听人挑唆,去找小白的麻烦。爹是知道的,小白最不会争来抢去。让她扎针施药还行,尔虞我诈嘛——不适合她。”   容盈一声叹,“还用你提醒?”   “爹,我不是在提醒你,我是在跟你分析问题,你总不希望小白再睡个几天吧?”容哲修一本正经的昂着头。   容盈瞥了他一眼,亦是一脸的嫌弃,“亏你还说得出来,是为她着想。你若真的想帮她,我这儿倒有个办法,能一劳永逸。”   容哲修眨着眼睛,“什么办法?”   “这就要看,你肯不肯了。”容盈勾唇笑得邪魅,那双足以蛊惑众生的眸子,就这么邪邪的望着自己的儿子。   容哲修退后一步,防备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爹,你要把我送走,然后和小白生弟弟妹妹?爹,你就那么见不得我吗?虽然我娘死了,可我好歹也是你儿子。”   容盈蹙眉,无奈的捂着双眸,“在有些方面,我觉得你真的是随了你娘。我有说不要你吗?”   “那你想怎样?”奶声奶气的童音,伴随着容哲修的愤愤不平。   “咱们打个商量。”容盈道,“不如你叫小白一声娘,如何?”   容哲修张大嘴巴,半晌没回过神来。   “肯或者不肯,给个态度!”容盈声音微沉,若刀斧雕刻般的容脸上,泛起一丝莫名寒意。   “爹,你没事吧?”容哲修小声的问,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容盈。   容盈蹙眉望着他,“你说呢?”   “爹,我听皇奶奶说,你打死都不肯让苏离抚养我,宁可交给皇奶奶抚养也不肯让任何人染指,为的就是怕我认了别的女人为母亲。”容哲修不敢置信的开口,“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的?”   “废什么话!”容盈拂袖转身,“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要不要帮她?”   “爹,你真的喜欢小白吗?就跟喜欢我娘一样?”容哲修信誓旦旦的问。   听得“我娘”二字,容盈轻叹一声,幽幽然回眸望着自己年幼的儿子,“你是不是对爹很失望?”   容哲修摇头,“没有。”小小年纪,可看过的听过的,确实不少。他缓步上前,走到了容盈跟前,握紧了容盈的手,“其实爹能醒过来,修儿已经很开心了。对小白,自然是感激不尽。所有人都怕我敬畏我,我知道那只是因为我的身份。”   “没有人真的关心过我,疼过我,真心待我好。小白跟后院那些别有所图的女子是不同的,我做错事她会教训我会打我,爹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好羡慕那些跟我一样大的孩子,他们有娘疼有娘抱,可我没有娘。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有娘,就算娘会打我骂我,我也会觉得很开心。”   “爹,小白抱着我的时候,会有娘的感觉。而且小白也真的疼我,她说让我不用担心,不会有弟弟妹妹来抢我的位置,我的爹。爹,就凭这一点,我喊她一声娘,我不觉得亏。可是,我怕会害了她。皇爷爷和皇奶奶,不喜欢叔叔伯伯们太喜欢一个女人,所以我怕他们对小白——”   容盈心疼的抱紧了自己的儿子,让他坐在自己的双膝之上。一病六年,他把什么都抛却了。这个年幼的孩子,一夕之间竟已如此懂事。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去争取,还知道如何去为人着想。   可见,在容哲修心里,所能在乎的东西和人,已经很少很少了。   “剩下的就是我的事。”容盈抱紧儿子,眉头微皱,“修儿,以后你都会明白的。”   “爹,明白什么?”容哲修不解的问。   容盈还是一声叹,“等以后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   容哲修没有追问,反而道,“爹,那你说小白以后还会不会睡那么久?她要是以后经常这样睡,不得把人吓死吗?”   容盈蹙眉,“你有什么好的提议?”   闻言,容哲修贼兮兮的笑着,仰头望着自己的爹,“爹,不如以后你忙的时候。就由我来盯着小白。那个——回到王府以后,能不能让我跟你们睡?”   “不行!”容盈面色陡沉。 ☆、第136章 皇城归来   容哲修快速跳下容盈的双膝,朝着容盈扮个鬼脸,“就知道,爹最小气。我去找小白!哼!”   “你敢!”容盈咻的起身。   可容哲修还不等他迈步,早就一溜烟的跑出门去。小小年纪就知道掐人软肋,来日还真的了不得。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容哲修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这些年对孩子的亏欠,容盈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弥补不了。那些缺失的部分,本该给予的爱与呵护,不是你想弥补就能弥补的。   皇命在身,自然得马上启程回京。   容盈已经耽搁了太久太久,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后果堪虞。   莫家老太爷自然是舍不得莫浩,可他也明白,如今整个莫家只剩下自己一个孤寡老人,对莫浩而言并无裨益。反而让莫浩跟在容哲修身边,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莫家老太爷执念了一辈子,临了孤身一人之时,才算想通了一些做人的道理。   马车徐徐而行,日夜兼程,不敢停顿。   临行前,林慕白回眸看了一眼云中城高耸的城门楼子,眸色微黯。   如意轻叹,“师父舍不得吗?”   “有一点。”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云中城,如果不是来了云中城,也许这一切都不会改变。可命中注定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对不起,师父。”如意抿唇,“我该再等等的。”   林慕白苦笑着回眸看她。“她自己不来,你再等下去也没什么用处。人心要变,谁都拦不住。我已经仁至义尽,没什么可后悔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无人能替。”   如意垂眸不语。   殊不知在那高高的城门后头,夜凌云与暗香比肩而立,暗香的手里还提着一盏灯笼,眸色晦暗的跟在夜凌云身后。   “京城?”夜凌云冷笑两声,回眸望着身后的暗香,“我与你打个赌如何?”   暗香浅笑,“赌什么?”   “就赌这一次,她能不能活着走出京城。”夜凌云笑得寒凉。   暗香淡淡的笑着,“只怕庄主会失望。”   “何以见得?”夜凌云挑起她精致的下颚。   暗香眸色微沉,“恭亲王待她视如珍宝,怎么可能让人伤了她?最多永世为妾。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夜凌云松了手,“那你就错了!”他笑得幽冷诡谲,“在那座城里,有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齐王,毓亲王,丞相,南陵侯府,宋贵妃。这一个个的分量,可都不比恭亲王轻多少。回到那座被碾压的城池,等待她的只有死亡和覆辙重蹈。”   手,下意识的握紧了灯笼的手柄。   暗香笑了笑,“那不是顺了庄主的心意吗?万般折磨,才能消除庄主的心头之恨。如今整个云中城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简直是大好时机。庄主利用离恨天伤了世子,又借恭亲王府的手,将云中城的离恨天暗哨铲除得干干净净。想来过不了多久,这云中城就该是庄主的天下了。”   “离恨天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残党余孽。跟我斗,简直是自寻死路。”夜凌云望着车队渐行渐远,眸色旋即狠戾起来,俄而狠狠盯着暗香,快速将她摁在了冰冷的墙壁处,“凡是背叛我的,都不会有好下场,记住了吗?”   暗香笑得温和如玉,“暗香铭记在心,不敢忘。”   “你最好记住,否则我会让生不如死。”夜凌云拂袖而去,“好好送你师父一程吧,以后,可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暗香站在那里,望着夜凌云离开的背影,继而将视线落在车队消失的方向。小心的将袖中那张纸条取出,犹豫再三,终于丢入了灯笼里头。   灯笼被烧着了,烛火将整个灯笼烧得连支架都不剩。   她静静的望着被焚烧殆尽的灯笼,望着那一张焚为灰烬的纸屑被风吹起,又被风吹散。顾自呢喃了一句,“对不起!”   除了这个,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也许,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林慕白的性子,她比谁都清楚,大江东去不复回。   深吸一口气,暗香圈红了眼眶,继而幽幽然转身,朝着夜凌云离去的方向疾步追去。既然是自己做的选择,是苦是难都得自己背着。   要回京是吗?   很好!   她等着呢!   她等着做,夜凌云所说的老虎,吃人不吐骨头。已然到了这一步,再也没有犹豫的借口。纵是刀山火海,也得往前走。   ————————   这一路上的颠簸,让林慕白的身子有些吃不消。她沉睡了七天,难得醒来,如今还未经调养便上路,身子难免虚弱。饮食恹恹,气色不是很好。   当然,饮食恹恹,气色不是很好的,除了林慕白还有一个人。那便是苏离!   偌大的客栈被悉数包了下来,内外重兵把守,四下安静异常。   容盈抱着林慕白上了床榻,小心翼翼的将她放下。拂袖间,烛光尽散,徒留两盏昏黄微光,免教怕黑的她心生畏惧。   吻上她的眉心,指尖在白皙的面颊处,温柔流转,磁音暗哑低沉,“可有好些?这些日子长途跋涉,累着了吧?”   林慕白点了头,含笑望他,“还撑得住。”   “别逞强,若是不舒服,车队随时都能为你停下。已然迟了,便不在乎再迟些。”容盈怜惜的将她揽入怀中,分明心中欲动,奈何顾念着她的身子,实在也下不去手。没办法,只好委屈一下自己。   忍着忍着,继续忍着!   “这两日都没见你吃多少东西,莫要饿出病来。”可这光看着不能吃,何其心痒难耐。不能吃,磨蹭磨蹭总不为过吧?   林慕白轻叹一声,她又不是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奈何自己此刻也是疲乏无力,哪有气力应对他的心潮澎湃,只得轻笑一声,“我吃不下。”   想了想,容盈抬头望她,“明日找个大夫瞧瞧。”   林慕白瞪了他一眼,“我自己就是大夫。”   “你是容夫人。”他意味深长的开口。   她微怔,笑而不语。是啊,她是他的容夫人。唯一的,永远的容夫人。   他说,“容夫人,能否行个方便?”   她应声,“夜深人静,夫君切勿扰民?”   他无奈的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处,“通融通融。”   林慕白蹙眉,“你堂堂恭亲王殿下,还需要我通融?”   他道,“这是应了?”   她眸光流转,顾盼生辉,“我可没说。”   他轻叹,“没反对便是答应。”   她别过头去,“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容家的道理!”他含笑吻上她的唇,轻柔辗转,意犹未尽。春宵一夜值千金,她这一夜可比千金更重。在他心里,早就超过了可以估量的地步。   一室旖旎,夏日好眠。   ——————————   晨光熹微,幽幽醒转,睁眼却是空空荡荡的枕边。   林慕白旋即起了身,如意已经进了门,快速的为她更衣,“师父,你赶紧起来吧!”   “怎么了?”林慕白没回过神来。   “殿下请了大夫,说是过来给你瞧瞧。师父,你身子不舒服,怎么也不早说呢?这一路上的颠簸。着实难受。”如意取了外衣过来,与林慕白穿戴妥当,这才转身朝着外头走去,“师父你莫要担心,这大夫还是行宫里的随行大夫,医术也不赖。估计师父是这一路辛苦了,所以气血虚弱。”   “谁说我不舒服?”林慕白挑眉。   如意微怔,“殿下一大早就去找了大夫,师父不知道吗?”   林慕白轻叹一声,她可不能随意看大夫。本来就有些心虚,如今怕是——她刚要开口,容盈已经行色匆匆的带着大夫进门。   “我没病。”林慕白道。   容盈含笑坐在床前,容哲修凑着小脑袋过来,“小白,你哪里不舒服?”   林慕白摇头,“我再说一遍,我没事。”   当然,这事由不得她做主,大夫已经上前,开始为她搭脉。林慕白无法拒绝,这一拒绝不是心虚吗?早前自己——她抿唇不语。   “怎么样?”容哲修问,“她不会再睡好久好久吧?”   大夫摇头,“侧妃的身子十分虚弱,舟车劳顿累着了。”   “那倒没什么。”容哲修如释重负,“让车队走得慢一些就是了,横竖都在路上,也不算违抗圣旨。”   “殿下,请借一步说话。”大夫毕恭毕敬,瞧了林慕白一眼,竟有些欲言又止。   容盈起身离开,容哲修不解,“这是怎么了?小白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说着,也一溜烟的跟了出去。   这可急坏了如意,如意瞪着眼睛,“师父,他们会说什么悄悄话呢?”   林慕白想了想,自己的身子似乎并无大碍,怎么还用得着说悄悄话呢?昏睡那几日,体内的药性应该淡去了不少,总不至于这样还能查出来。她用药,对药量的把握惯来很准确,所以应该不会——林慕白有些犹豫,探了探自己的腕脉,可又探不出什么。   无奈一身极好的医术,对自己却是没辙!   等着容盈再进来的时候,面上竟然带了几分欣喜。而容哲修一挥手,明恒二话不说便扯着如意去了外头,小心翼翼的为容盈带上了房门。   “怎么了?”林慕白问,“这么看着我作甚?”   “恭喜容夫人。”容盈笑着坐在床沿。   林慕白更是一头雾水,“恭喜我什么?”   “恭喜容夫人为我容家再添子嗣。”容盈笑得真切。   可这话刚出口,林慕白骇然瞪大眸子,随即脱口,“不可能!”   “大夫之言,岂能有假?”容盈的手,轻柔覆住她的小腹。他笑得邪魅无双,一双凤眸幽幽的盯着她,“为何你如此肯定,自己不可能成孕?容夫人,欺骗夫君的后果很严重。”   林慕白知道自己方才失言,但所幸自己也没说什么。她拂去他不安分的手,“你到底玩什么花样?”   “没玩什么花样,弄个孩子出来不是挺好吗?”容盈厚着脸皮靠近她,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处,这厮夜里没缠够,白日里便要悉数补回来。他抱着她,容不得她躲闪。   知道她怕痒,他便愈发的放肆。   “我不可能有孕。”林慕白想推开他,奈何这厮始终赖在她身上,挪不开,推不动。   “避子汤好喝吗?”他低低的问,却震得她耳膜发麻。   林慕白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栽在这个男人手上了。对着旁人她能谈笑风生,哪怕是撒个谎也能面不改色的。可面对着容盈,她无法鼓起勇气。因为他总能将她看得透透的。   因为他知道,一旦看不透了,就得出事。   昔年如是,今朝不可重蹈覆辙。   “对不起。”她低语。   他吻上她的耳垂,“我要的不是对不起,而是你。”   她垂眸,“不管有没有孩子,我不会走,不会离开你。”   “承认错误是件好事。”他终于松开她,凤眸中没有半点愤怒与指责,更多的是一种意料之中。轻叹一声,握住她微凉的手。这双手总在情绪爆发的时候,攥紧衣摆,修剪得极好的指甲,还是难免会伤着她。   “我没有怀孕。”她道。   容盈点了头,一声叹息,“我知道。不过,我说你有孕,那就是有孕。”   林慕白微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让我假孕?”   闻言,容盈皱了眉心,“是假孕吗?如果不是你一直在防着我,一直在喝避子汤,你觉得以爷的能力,至于让你肚子空空吗?”   她面红耳赤,“尽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心知肚明。”容盈将她打横抱起,干脆放在自己的双膝之上抱着。他还是比较喜欢这样的亲密拥抱,把她整个人都裹在自己的怀里,就像身体的一部分。极具归属权。   “可是假孕这种事,早晚会被人发现的。”林慕白瞥了他一眼,“我是认真的,这种事纸包不住火。”   容盈无奈的轻叹,“何以你要对爷如此不放心呢?今日是假孕,也许明日复明日之后,便是真孕?你放心,爷会很努力的让容夫人,做到有孕为止。”   林慕白只觉得面颊滚烫得厉害,听着他胸腔里的心跳,气息紧跟着微促起来,“这话,也不知跟多少人说过,浑然没脸没皮的。”   他一本正经的望着她,挑了她精致的下颚。强迫她面对自己,“就与你一人说过,而且还会一直说下去。当然,如果你不喜欢,那爷就不说了,咱用做的,可好?”   “谁要与你做!”她别过头去,不愿他看到自己的窘迫和羞涩。   “看在你是容夫人的份上,爷可以立个规矩。”容盈继续一本正经的胡说,“开始之前由你说了算,你若不要咱就喊停。开始之后由我说了算,我若不肯咱就——”   林慕白呼吸一窒,真想挖个洞钻下去,“我渴了。”   “这么快便口干舌燥了?”   “没半点正形,真是——”她半咬唇瓣,面颊红的能滴出血来,眼角眉梢,开尽三月桃花,绽放间自由风华万千,无人可及。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她总觉得自己对不住他。何况一味的喝避子汤确实不是长久之计,是药三分毒,喝多了极是伤身。然则,容哲修那里——林慕白又有些犹豫。   万一真的有了身孕,岂不是让自己对孩子食言?   “好了,不闹你了。”容盈起身,将林慕白放在木轮车上,“我去外头看看,你好好准备下,若是觉得不舒服,咱就不走了。”   林慕白瞧了他一眼,“我没那么脆弱。”   临走前他还不忘笑得倾世,那双邪魅至极的凤眸,凉飕飕的落在她的小腹上,“有身孕的自然要格外注意,懂?”   在她微怔的目光中,容盈疾步出门。   有身孕的?   林慕白突然明白,为何眼见着要进京城了,容盈却来了这一招。苏离的事,这厮怕是知道了,所以一不做二不休,让她也挺着肚子进城。如此一来,她才不算落了下风。到时候进了恭亲王府,也不至于受人欺负。   王府里的人,总归是势利的。   苏离怀着身孕,整个恭亲王府的人不管是别有所图,还是刻意依附,都会视苏离为人上人,这恭亲王妃的不二人选。   若是林慕白也怀了身孕,那状况就不一样了。所有人都会处于观望状态,林慕白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很多事,连皇帝和皇后也会避讳着。   毕竟,容盈的骨肉皆属皇室血脉,能让人丁凋敝的恭亲王府,儿女成群,自然是帝王家的幸事。   林慕白觉得头疼,这还没进京呢,就开始尔虞我诈了。来日真的进去了,还不得闹翻天?今日防着这个,明日提防那个。   可这是自己的选择,就算是跪着,也得把路跪完。   ————————   外头。   如意双手托腮望着与自己并排而坐的容哲修,“世子爷,你说师父真的有孕吗?”   容哲修冷飕飕的看了她一眼,“又不是我的肚子,我哪知道!你不是小白的徒弟吗?你学医的,你该知道!”   “师父看上去,就是累一些,平素倒也没什么不一样。”如意细细的回响,“着实没有异常。”   “笨蛋!”容哲修起身,抬步便走到回廊栏杆处坐着,“谁都别过着。”   如意想了想,既然明恒在这,赶紧去把簪子拿来还他,开口便道,“明大人你等会,我马上回来!”语罢,撒腿就往回跑。   明恒愣了半晌,“她做什么?”   五月挑眉,一脸僵冷如常,“估计想把簪子还你。”   “还我作甚?”明恒轻叹一声,俄而望着五月,“有什么办法能不收?”   五月眸色微寒,“那就看你舍不舍得下本钱。”   明恒微怔。   舍不舍得?   舍得!   祖传的簪子都送出去了,还有什么不舍得的!   当然舍得!   如意小心翼翼的将簪子拿回来,抬手便递向明恒,“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而且,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那天夜里咱们什么事都没有。”   明恒道。“其实你不必说那么清楚,我知道女儿家要矜持,我也明白——”他深吸一口气,若下了重大的决心,“我贸贸然夺了你的清白,是我不对。不过你放心,我明恒顶天立地,必定会对你负责到底。若不是出了公主的事,也许在云中城,世子爷已经为你我办了婚事。”   “什、什么?”如意张了张嘴,“你误会了,我的清白——我——”她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天夜里,你只是亲、亲过我而已,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我看到床单上的血了。”明恒轻叹一声。“如意,你早前受了不少颠连困苦,这下半辈子只管放心交给我。等回了恭亲王府,我必定会请示殿下和侧妃,与你拜堂成亲。”   如意恍然大悟:血!   急急忙忙的摊开掌心,指着掌心那一道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痕迹道,“你看你看,你床上的血不是我的、我——你那血是我的,但不是——”   “好了!”明恒笑了笑,“我知道是你的。”   “血是我的,但不是——”如意慌忙将簪子塞进明恒手里,“还给你!”哪知下一刻,她手一松,簪子“吧嗒”一声掉在地上,顷刻间碎成好几截。   如意愕然,明恒也真是心疼自己的簪子。   这可是祖传的!   二人不约而同蹲身去捡,谁知脑袋撞着脑袋,还是明恒眼疾手快,眼见着如意即将跌倒在地,伸手便拽了如意一把。如意只觉得身上的重量突然由后仰变成了前倾,当下失去了平衡。   容哲修托腮望着扑在一处的两个人,无奈的叹息。怎么大家都成双成对了,就自己,后头还跟着莫浩那个跟屁虫呢?   如意直接扑在了明恒身上,整个人都懵在当场,一双乌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近在咫尺的明恒,脑子嗡的一声炸开。所有的记忆开始倒灌,顷刻间回到了那个醉酒的夜里,那个让她至今心跳加速不能自抑的唇齿接触。   脸,顷刻间红到了耳根。   “簪子、簪子碎了。”如意猛然回过神,快速从明恒的身上爬起来,小心的取了袖中的帕子,将碎裂的簪子一块块的捡回来,“都碎了,拿去修都不知道能不能修回来。”她担虑的望着明恒,“对不起,原是想还给你的,没想到竟然会——对不起。”   明恒目露微疼之色,“那你什么时候修好再说吧!”   如意张了张嘴,可一想到,这簪子是因为自己而碎裂,当下也没有反驳,只好小心的用帕子包好碎簪,“那我修好还你。”   说话间,容盈已经离开了房间。容哲修翻个身便跳下了栏杆,疾步进屋。   如意没注意到,明恒朝着五月使了个眼色,微微翘了大拇指。五月若无其事的抱着手中冷剑,保持着僵冷的容色,头也不回的追随容盈而去。   碎了,就没办法还了吧?   没办法还回,就得在她的手里多待些时日。   这算不算缓兵之计?   或者是——兵不厌诈!   如意想着还是赶紧去把碎簪收好,没成想身旁的明恒,悄悄的将手挪到了身后,一脸的惋惜之态。眼见着如意离开,才算如释重负。   ——————————   容哲修进去的时候,在门口处探了探脑袋。   林慕白眸色微颤,下意识的喉间滚动,低低的喊了一声。“修儿?”   “小白,你还好吗?”容哲修上前,双手负后,抿唇站在她跟前,“爹说,你有了身孕,是真的吗?”   “修儿喜不喜欢弟弟妹妹?”林慕白问得小心翼翼,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抚孩子稚嫩的脸庞。   “我不喜欢。”容哲修脱口而出,“但如果是你生的,我愿意接受。爹说,你吃了太多的避子汤,身子会扛不住。我没想过,你会因为我的一句话,真的不想跟我爹生孩子。”他像个犯错的孩子,半低着头。耷拉着脑袋,“对不起小白。”   林慕白圈红了眼眶,轻柔的将容哲修拽进怀里,抱在膝上,“没什么可对不起的,我跟你爹,有你就够了。修儿是最好的,小白很喜欢修儿。”   容哲修笑了,“有多喜欢?”   “就像自己生的一样喜欢。”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于容哲修眉目间落下轻轻一吻,“修儿,有些人注定是要相遇的,就好像你遇见了我,我遇见了你。”   容哲修不太明白,“小白你怎么了?我允许你给我生弟弟妹妹。你就感动成这样?”   林慕白权当他说得对,可张了张嘴,多少话语哽咽在喉,愣是没能说出口。良久,她抱紧了容哲修,哑着声音,“修儿,你能、能不能把我当成你娘?我——我不是想取代你娘的位置,只是我想让你有母亲在侧,我想用余生来保护你,疼你,可好?”   这话,从来没有人跟容哲修说过。   这话,容哲修是第一次听见。   年幼的孩子愣了愣,仰头望着眸色微红的林慕白。娘这个概念,在容哲修的意识里是很模糊的。所谓的母亲,是用来想念,活在模糊的记忆里的。可是现在,林慕白却说,让他把她当成母亲当成娘。容哲修不是犹豫,而是他从未真正的喊出声过,所有的生涩和窘迫让这个字卡在他的喉间,始终无法匍出唇。   “没事,我就是说说,你若是不喜欢,我们就不说了。”林慕白笑了笑,“等回到恭亲王府,我给你做松子糖,好不好?”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小白。”容哲修开了口,眸色微黯,“你跟王府后院的那些女子都不一样,她们讨好我,奉迎我只是为了讨我爹的欢心。可你不一样,我能感觉出来。”他张了张嘴,始终没有勇气喊出声来,只是跳下了林慕白的怀抱,顾自往外走,“先回恭亲王府再说吧!”   林慕白定定的坐在那里,望着容哲修幼小的背影,快速消失在门口。逆光而行的小小少年,透着朦胧的色彩,让心里的阴暗处突然开出了盛世之花,如此娇艳迷人。   她红了眼眶,微微僵直了身子。   良久垂下羽睫,素白的双手,用力攥紧了自己的衣摆。   当翌日的黎明降临,车队终于抵达了京城门外。   巍峨高耸的城墙,庄严肃穆的城楼,那一个个昂首挺胸的守门卫士,眉目间透着无温的凛冽,和与生俱来的骄傲。   这便是京城,大祁皇朝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   是权力的中心,是欲望的巅峰,也是地狱的入口。   一旦坠入,所等待的,只有万劫不复。 ☆、第137章 人心难测,入宫   京城,数月之隔。   数月之前,他从这里走出去,带着一身的病痛。数月之后,他又回到了这里,还带着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抬望眼,城门口早已有人久候在外。   道是何人?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会有什么人!”容哲修下车走到林慕白身边,别有深意的握住了她的手,“你别怕,咱们两个车轱辘,还怕他们两条腿吗?”碾都碾死了,看谁敢得意。   如意心道,这车轱辘和腿,有什么关系?世子爷说话,愈靠近京城,越教人听不懂。不过转念一下,这京城里的人说话,约莫跟小地方来的都不太一样吧!   听不懂,也许是官面话!   权且不管听得懂听不懂,望着眼前这一片花红柳绿和仪仗队似的侍卫们,如意微微蹙眉,“师父,这些人都是来接殿下和世子的?”   “难不成,是来接你我的吗?”林慕白幽幽的开口,转而望着容哲修,“修儿不想介绍一下?”   容哲修道,“左边那个穿着天青色衣裳的,是齐王容景甫,我的二伯,当朝二皇子。右边那个穿着淡墨色衣裳的是三皇子容景宸,他与我爹算是平起平坐的。同样是亲王。毓亲王!”   林慕白一笑,“那些呢?”   闻言,容哲修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那都是我爹惹的祸,与我没关系。小白,你若是生气今晚我陪你睡,让我爹去睡书房。”   如意笑道,“世子爷,这可就是你的不对,哪有人这么排挤自己父亲的。”   容哲修撇撇嘴,“谁让他老占着小白,不让小白陪我玩。我还不高兴呢!凭什么只让他一个人高兴,一个人得意?我就是个子小点,其他的,哪里输给他?”   “好了,别闹了,那么多人在也不怕人笑话!”林慕白轻笑,“如今都到了京城,也该好好看一看这京城繁华。天子脚下,帝都皇城,该是怎样的富丽堂皇。”   “没问题,到时候你便跟着我,这京城我最熟了。哪儿的糖葫芦好吃,哪儿的茶楼点心最好,还有——”想了想,容哲修闭了嘴,这不是说吃的时候。心头轻叹一声,爹,我这可是为你好。   林慕白又不是傻子,这容哲修硬生生的将话题给转到了别处,不去提眼前那三位明眸皓齿的美人是谁。可不去提并不代表不存在,那可是三个活生生的。娇滴滴的美人。   一个端庄温婉,一个雍容大气,一个小家碧玉。   这恭亲王府就像是一个宝库,什么样儿的珍宝都齐全。也难怪,苏离走哪儿都得端着架子,莺莺燕燕的恭亲王府,你若没点架子,还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人踩下去了。   “二皇兄,三皇兄!”容盈抱了抱拳,他虽然是亲王,但私底下他是老四,自然得跟上面几位兄长见礼。当然,齐王容景甫虽然是长兄,但容盈是亲王,到底还是矮了一截。   所有人,敛襟。屈膝,跪身在地朝着容盈高呼殿下千岁。   “都起来吧!”容盈还是当年那个容景睿。   只不过眉目间越渐成熟,再也不似当年的狂野不羁。大祁朝也不是当初的大祁,开国之初,什么都需要铁腕手段。而今,需要的是安抚,黎明百姓要的是天下太平。   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欲望和争夺。   林慕白远远的望着,容盈拂袖而言,那番恣意,云淡风轻的脸色,凤眸微扬,顿生不怒自威的神态。   在诸皇子之中,曾经的容景睿永远都是一副狂傲之态,睥睨天下,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而现在的容盈,多了几分淡然,几分低沉。   岁月的磨砺,让他逐渐沉淀下来,多了份耐人寻味的沉稳。   这样的容颜,这样的气魄,反倒让人挪不开视线,走哪儿都愈发夺目。   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良久容盈才过来,也不去看身边的苏离,径直走向林慕白,俯身撑开双臂,握住她的左右木轮车扶手,“父皇有命,我必须马上进宫,修儿你陪你回府,自己注意安全。”他最后那句话自然是别有深意的。   不过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这个姿势嘛——未免太暧昧了一些。   只一眼,就将他对她的宠溺之情,悉数表露在外。   “我知道。”林慕白点了头,浅笑道,“我会在府里,好好等你回来。”   大庭广众,他于她眉心落下轻轻一吻,“乖!”然后将一块玉佩塞进了她的掌心。   长长的羽睫半垂着,她低头淡淡的笑着,温婉之中多了几分淡雅。这一幕落在所有人的眼里,是嫉妒,也是警告。   容盈起身,锐利的凤眸狠狠扫过周遭所有人,“送林侧妃回去,若有闪失,提头来见。”他的音色沉稳而带着魅惑的磁性,教人听得舒服,可也让人听得心惊胆战。   “是!”恭亲王府众人随即下跪,谁也不敢马虎。   “看样子,四弟对这个林侧妃很重视。”容景甫笑得凉凉的,视线时不时的落在面色微白的苏离身上。   容盈似笑非笑,“错,是珍视。”   如珍如宝,呵护备至。   林慕白是怎么也没想到,恭亲王府的后院,原来真的有很多女人。一个个身份都不低,不是皇帝挑的就是皇后给的,还有一些是因为选秀,直接送入了恭亲王府。   这些女人,守了很多年的活寡。   看上去依旧光鲜亮丽,可实际上早已是枯萎的花儿。还未等到春天,就已经枯萎在了秋天里。   在这恭亲王府里,位份最高的除了苏离,还有一位。   肃国公萧善清的女儿——萧如。   其次才是御史中丞苏厚德的女儿——苏离。   肃国公当年随着皇帝南征北战,算是战功赫赫,但皇帝登基之后,萧善清便以“老臣年迈,恐不胜天下之重,特释兵权归政于皇”为由,卸去了一身的军政大权,当了个闲赋在家空有虚名的肃国公。   很多人背地里都说肃国公傻,可皇帝对他的批注只有两个字:刁奴。   也因为这个,皇帝对肃国公府格外的优待,世袭公爵,永享朝廷俸禄。   只不过这场婚事,看上去十分不尽人意。但丈夫是萧如自己挑的,是福是祸都得她自己扛着,与人无尤,与人无关。   偌大的恭亲王府,一眼望去真的算得上金碧辉煌。规模几番扩大,便是容盈生病期间,皇帝的眷顾亦没有停止。皇城里找不到第二个,像恭亲王府这般规模的皇子府邸,便是毓亲王府,也没有这般辉煌。   雕栏画柱,玉宇琼楼。   莲叶千顷,水榭亭台。   林慕白停在湖边杨柳下,习习凉风,一眼望去,莲叶千顷,碧波荡漾。   “这儿风景真好!”如意道,“没想到,一个王府里头,还能造个湖。湖心住着谁?”   “那是我爹的书房。”容哲修面色微恙,“也是我爹,住了六年的地方。”   “这些年,你爹一直住在那里?”林慕白低问。   容哲修点了头,“对。这些年,爹一直病着,生人勿近的,所以没人敢靠近他。一靠近他就发疯,不但会砸东西,还会打人杀人。所有人都怕了他,只有在那里——”他指着不远处的湖心小筑,“他才能安静下来。皇奶奶说,我娘生前,最喜欢的就是莲花。”   也许只有在湖心小筑,他才能找到自己妻子的气味,所以才能镇定下来。   如意没有说话,容盈固然是痴心的,可对于师父而言,一个死去的情敌,想来比活着的更难对付吧!   “你们在这待会,我去帮你们安排一下。”容哲修自然要挑一个最靠近自己院子的地方,用来安置林慕白。趁着爹不在,不能事事都叫爹抢了先机。回到京城,他爹也没有时间陪自己玩了,还不如抓紧小白。   “好!”林慕白点了头,当然知道容哲修的意思。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目送容哲修与明恒快速离开。却听得身后有脚步声款款而至,不用想也知道,这恭亲王府里的那些女人,哪个是省油的灯。   “我当是什么样的倾国倾城,竟让殿下都跟着丢了魂儿似的。原来是个残废!”话语刻薄,容色也生得刻薄,一对吊梢眉微挑,薄唇间匍出刺耳的声音,“就这副尊容,也敢进恭亲王府。”   如意动了气,可到底是棠梨院出来的人,骂人这种技术活,得笑着做。轻笑一声,如意朝着林慕白道,“师父,咱们再走走吧,不知哪儿吹来的一阵风,带着一股子夜香味,快熏死人了。”   林慕白轻笑,“走吧!”她本就不想多生事端。   “你说什么夜香味?”那女子不依不饶。一袭淡黄色的衣衫,衬得那张小脸越发的素白扭曲,“我爹是黄门侍郎,你们竟然敢如此说我。”   如意蹙眉瞧了她一眼,“黄门侍郎是什么?”   一句话,直接将对方给噎了半天。   事实上,如意是真的不知黄门侍郎是个什么玩意。   “黄鼠狼我听过,没安好心的一只畜生。可黄门侍郎到底是什么?”如意不解的望着那女子。   “你敢拿我爹跟黄鼠狼比?简直是该死!”那女子气急了,“来人,赏她几个耳光!”   “慢着!”林慕白幽幽然开口,“恭亲王府里可还有规矩?尊卑有序,你如今是什么位份?不过一介宝林,也敢在这里大呼小叫。”瞧着眼前女子的嚣张气焰,再瞧她这一身的行头。   女子冷笑两声,“怎么,你要跟我拼位份?刚入府的女子不是娘子就是陪床,看你这副模样,让你当个选侍都是抬举你了!”   “是吗?”林慕白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如意,咱们走!”   “哼,哪那么容易。”女子手一挥,身后的婢女们快速上前将林慕白与如意团团围住。这一个个的撩袖捋胳膊,是想打架吧?女子幽幽的站在林慕白跟前,“方才你这婢女对我如此不敬,我不管你是什么位份,到了这儿,就得乖乖守这儿的规矩。来人,给我掌嘴!”   “规矩是吗?”林慕白冷笑,“你要跟我谈规矩?”手中,是容盈给的那块玉佩,面上是淡雅清贵的寒凉之色,“可认得这个?”   女子愕然一怔,“你、你怎么会有?”   “恭亲王府侧妃之位,比你这个宝林想必要尊贵一些吧!我这双腿是废了,可不代表我就能任人欺负。今日与结下仇怨。对你没好处。”林慕白保持着最初的微笑,淡漠疏离,“现在滚,还来得及。”   女子犹豫了片刻,如意厉喝,“还不滚!”   “算你狠!”女子领着人转身便走。   “还有!”林慕白坐在木轮车上,笑意敛尽,“我最讨厌别人在我背后弄这些幺蛾子,有话可以直接来跟我说,我来者不拒。但若被我发现你们耍小动作,别怪我下手无情。”   女子面色一僵,没有吭声,只疾步领着人离开。   “师父?”如意蹙眉。   “走吧!”林慕白收了手中的玉佩。走出去良久,林慕白才道,“我那些话,是送给她背后之人听的。借刀杀人这种事,你以后会习惯的。”   如意点了头,“是!”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林慕白道,“如意,这只是个开始。”   “如意会更加小心的。”如意抿唇,“对了,师父如何知道,她只是个宝林?宝林是什么?黄门侍郎又是什么玩意?官很大吗?”   林慕白轻笑,“每个王府里,都有固定的等级。就像恭亲王府,最上头是恭亲王妃,其次是侧妃,而后是宝林、选侍,以及娘子和陪床。每个人女人都有自己的位份,尊卑有序的排列着。”   “那不是跟宫里差不多吗?”如意道。   林慕白轻叹,“皇家嘛——本来就喜欢尊卑之道。正妃当系金丝玉带,侧妃则是玉佩在身,那女子腰上系着一个香囊,我想着她的位份应该不会太高,所以——我也只是胡猜。没成想,竟然猜对了。”   如意点了头,“这大门大院的就是麻烦,穿衣服还那么讲究。不过所幸殿下临走前给了个玉佩,否则今日怕是没办法证明师父的身份,到时候定然要吃亏的。”   “我是怕你吃亏。”林慕白眸色微沉,“我再不济也是殿下的女人,而你——”她突然笑了,“你觉得明恒如何?”   如意一怔,随即顿住脚步,“师父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问起明大人了?”   “听说你掼碎了明恒的祖传玉簪子?”林慕白挑了眉。“既是祖传之物,想必价值不菲。你说你怎么就如此不小心呢?”   如意撇撇嘴,“师父不知道,当时我是将簪子递出去了,谁成想他没接。倒不是我有心掼碎的,不过我会负责到底的。这不,簪子碎条我都给捡回来了,这京城如此繁华,总能有个地方镶回去吧!”   “应该可以,到时候你自己找找看。”林慕白意味深长的笑着,“这簪子不还回去,这明大人跟你就得牢牢的牵在一起。”   “所以,我想赶紧把簪子弄好,还给他呢!”如意继续推着林慕白往前,“如意这辈子就陪着师父,哪儿都不去。谁也不嫁。”   林慕白笑了,“真的?”   “如意可以发誓!”如意信誓旦旦。   林慕白摇头,“发誓便不必了,我信就是。簪子是你弄坏的,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别的什么,咱们都得把簪子完完整整的还给他。少一块,都不算完整。”   “那是自然的。”如意点了头。只是她没会出林慕白言语中的真谛,殊不知林慕白这话中有话的意思。对于别的,如意倒是懂得快一些,而对于儿女私情,她有些畏惧。   林慕白是大夫,自然知道这些所谓的畏惧来自何处。   别看如意生性豪爽,可骨子里却因为红绡的死,而打上了倔强的标记。如意对红绡的死,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对于情爱之事。她不是不懂而是不想去碰触。否则她不会三番四次的告诉林慕白,她要一辈子陪着林慕白,此生不嫁。   不是不嫁,是不敢罢了!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最害怕的东西。   林慕白有,如意也有。   黄衫女子撇开众人,快速进了园子里的假山丛。   里头很快便传出了两个人的交谈之声,紧接着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一声低斥,“蠢货,我让你去探一探,不是让你去闹事的。殿下如今专宠于她,外头皆传,她有孕在身,若是你弄出个好歹,谁都跑不了。”   “那现在怎么办?”是黄衫女子的声音。   “她很聪明,知道你背后有人,才会放你一马。”那女子道,“你先回去,按兵不动。管好你底下的人,谁敢乱嚼舌根传出去,我也保不住你!”   “是!”黄衫女子捂着脸,红着眼,急匆匆的走出了假山。   假山尽处,一抹倩影快速离去。   这豪门大院的,总归得有人藏在暗处才算正常。   容哲修屁颠颠的来找林慕白,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已经看到了行色匆匆的队伍,朝着这边过来。为首的不就是皇奶奶身边的海长富,海公公吗?   当下微怔,容哲修扭头望着林慕白。   林慕白一笑,示意他莫要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怕他们会吃了她不成?   海长富近至跟前,朝着容哲修和林慕白躬身行礼,“老奴给世子爷请安,给侧妃请安。”   便是这一句侧妃,让林慕白的心里明白了很多。都没见过面,便能一眼认出自己,想来进京城之前,宫里的人都已经做过功课了。   林慕白颔首致意,容哲修已经开口,“皇奶奶是让你过来找我吗?”   海长富笑了笑,“世子爷莫慌,皇后娘娘得知世子归来,甚是高兴,夜里在宫中摆宴,到时候会有专人过来请世子爷进宫。不过这一次——”海长富别有深意的望着木轮车上的林慕白。“老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口谕,来请林侧妃和苏侧妃入宫的。”   同时请两位侧妃入宫,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让苏离进宫,谁都知道原因。   外头现在都传开了,说是苏离有了身孕。这事,林慕白心知肚明。回到京城,她早就料定苏离会迫不及待的将此事宣扬开来,借此母凭子贵,得到恭亲王妃的位置。   但是这个孩子嘛——旁人不知道,林慕白心里却清楚的很。   容盈没有说破,她自然会当作不知道。   让林慕白奇怪的是,皇后娘娘怎么会让自己一同入宫呢?   “我得跟着师父一起走,师父行动不便,不管是谁伺候,我都不放心!”如意瞧一眼跟前的太监们。这番虎视眈眈的,她总觉得这些人的眼神,似要吃人。她可不放心,让师父跟着这帮吃人的太监入宫。   恭亲王府已然是个兽笼,那宫里还不得是狩猎场?到处都是毒蛇猛兽。   “走吧!”海长富也没有多说,朝着容哲修行了礼,转身走在了前头。   如意推着林慕白往前走,明恒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冷剑,“世子?”   “皇奶奶应该不会对小白做什么,只不过——”容哲修蹙眉,“我不担心皇奶奶,她吃斋念佛,不会出什么事。我担心的是苏离,她也进宫了!”   “外头如今都在传,说是苏侧妃有了身孕。”明恒道。   容哲修一怔,面色愠怒,“身孕?她跟谁生?”   “世子爷怎么忘了,那天夜里林侧妃晕厥,苏侧妃她——”明恒没有继续说下去。   容哲修一跺脚,“没有我的允准,谁敢生下我爹的孩子!”   幸被明恒一把拽住,“世子冷静冷静!”   “还让我怎么冷静?我再冷静,她肚子里的孩子,都要喊我哥哥了!我不要她给我爹生孩子,我讨厌她。”容哲修愤怒。   “可是——”明恒快速环顾四周,“世子爷怎么忘了,林侧妃有孕。”   容哲修骇然一怔,当下定住了身子。   “如果此刻,苏侧妃的孩子出了什么问题,世子爷觉得,谁的嫌疑最大?”明恒问。   容哲修答不上来,良久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一侧的石头上,“那怎么办?难道还真的给我添个弟弟妹妹吗?我不喜欢她跟我爹有什么纠葛,我看到她就讨厌,十分厌恶的那种。”   “卑职知道世子不喜欢苏侧妃,可也该从大局着想。苏侧妃的孩子如果出了事,林侧妃的孩子也未必能保得住。”且不说林慕白是否真的有孕,苏离出了事,林慕白是最大的受益人,到时候皇帝那里只怕不好交代,“殿下再心疼林侧妃,可上头还有皇上与皇后,他们的分量可不轻呢!”   “且不说皇上,律法条条,林侧妃到时候只怕难以脱身。世子爷虽然有心护着林侧妃,可也别忘了您是世子,世子上头还有皇上。请——世子三思!”   明恒大礼参拜。   容哲修不甘心,“难道我就任由她生下我爹的孩子,而后作威作福吗?我讨厌她。”   “世子爷的心思,卑职明白,只是连殿下都未曾处置,世子爷拿什么身份去处置呢?殿下如今康复,这恭亲王府当家做主的,就是殿下了。”明恒缓缓低语。   容哲修这才回过神来,只怪自己以前当家做主惯了,忘了此刻父亲已经恢复,忘了他已不需要独自坚强的面对着府中的风起云涌。   耷拉着脑袋,容哲修若霜打的茄子,瞬时蔫了。   “世子爷莫要灰心,殿下如此疼爱侧妃和世子,必定自有主张。”明恒宽慰。   “如果皇爷爷希望恭亲王府开枝散叶,就不会拒绝这个孩子的出现。”容哲修心里很清楚。整整六年,恭亲王府只有他这么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   如今苏离怀孕,皇帝势必会格外优待。   因为皇帝对容盈,寄予了太多的希望。   而有的时候,希望也会变成一柄利刃,把人伤得体无完肤。   想了想,容哲修突然道,“我们马上进宫,你去找我爹,我去皇奶奶那里盯着!宫里毕竟不是宫外,我怕苏离对小白下手。”   “是!”明恒颔首。   何止是林慕白,明恒更担心如意。以如意的性子,一旦起了冲突,如意必定第一个挡在林慕白跟前,到时候挨板子或者掌嘴之类,还不得苦了她?   兵分两路,快步离开。   远远的,一名蓝衣女子淡淡然伫立,浅笑盈盈的望着这对急急忙忙离开的主仆。   “主子。你说世子这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呢?”丫鬟问。   蓝衣女子手执纨扇,嫣然浅笑,“世子这是赶着进宫见皇后娘娘呢!玉奴,你说我这是有多久没进宫见皇后娘娘了?”   玉奴想了想,“主子怎么忘了,您前儿个不还进宫了吗?”   闻言,蓝衣女子浅笑,“瞧我这记性。这日子过得太无聊了,渐渐的,人的脑子就不太好使。这才两日,我竟也不记得。”   “主子这是想要进宫吗?”玉奴低问。   蓝衣女子徐徐起身,纨扇轻摇,“现在进宫,不是给自己找不愉快吗?罢了,等皇后娘娘闲暇之时,咱们再回宫不迟。”绿草如茵。款款细步,婀娜娉婷。   ————————   马车从宫侧门进去,海长富领了苏离前往栖凤宫,而林慕白与如意,则由不知名的小太监引路。这区别待遇,明眼人心知肚明。   “师父?”如意低低的喊了一声。   林慕白浅笑,“多看多听,少说话。”   “是!”如意谨遵。   抬头望着栖凤宫的宫门,林慕白微微迟疑了一下,目光微滞,“到了!”   小太监回头,毕恭毕敬的行礼,“皇后娘娘在里头,侧妃里面请!”到了门口,换了另一名太监领着林慕白和如意往里头走。   可到了正殿门前,守们的小太监却道。“皇后娘娘去了佛堂,你们在此候着便是。”   如意心里虽然不快,但脸上也不敢轻易表露,免得给林慕白惹来麻烦。   偌大的栖凤宫正殿,空无一人,林慕白坐在木轮车上,望着那雕刻精致的凤椅,她有些微怔,有些莫名的失神。眸光微散,环顾四周的雕栏玉砌,低头间只剩下唇角的一抹苦笑。   抬头间,又恢复了最初的淡然。   “师父,这就是皇后娘娘住的地方?”如意扫过四周,“好富丽堂皇。”   “你觉得好吗?”林慕白问。   “好是好,就是有些冷飕飕的,太冷清了些。”如意照实回答,“师父,我不太喜欢这儿。”   林慕白笑了,“我也不喜欢。”富丽堂皇,未见得就是好事。这里,对林慕白而言就像一座囚笼,迈不出去,又不愿再留的地方。   只不过这一等,足足让林慕白等了一个时辰之久。如意问得外头的小太监,苏离何在,那些人却告诉她,苏离一早就回去了。   敢情这皇后娘娘把她们两个晾在这儿,是来个下马威吧!   “师父,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如意眸光微冷,“就因为她有娘家,师父是孤身一人,所以这般欺凌吗?怎么可以如此区别对待?同为侧妃,有什么不一样?”   “好了,继续等着就是。”林慕白低声叮嘱,“祸从口出,慎言。”   如意咬唇,“知道了师父。”   说话间,已有一股子檀香之气,从外头传来。可进来的不是皇后娘娘,而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苏娘。   苏娘保持着一贯的姿态,淡淡一笑,朝着林慕白行了礼,“让侧妃久等,皇后娘娘正在修剪园子,请侧妃随奴婢过去吧!”   说着,也不等林慕白吭声,苏娘掉头就走。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羽睫微垂,“走吧!”   如意默不作声推着林慕白,跟在苏娘的身后。   等到了园子门口,便是如意也被拦在了门外,只准林慕白一人进去。   “师父?”如意急了。   林慕白回头,“没事!”   抬眸望去,皇后孟世华着一袭暗色的袍子,透着难掩的淡雅清贵。她捋着袖子,神情专注的修剪着院中的花草。   身后的门,逐渐合上,林慕白的心微微提起,终敛了眉目转动了木轮车,朝着皇后行去。   “身子不方便,就不必行礼了。”还不待林慕白行礼,皇后已经开了口。只不过,她的视线始终没有落在林慕白身上,继续忙着手上的修剪工作。   “多谢皇后娘娘!”林慕白垂头。   皇后顿了顿,终于回眸看她,“林慕白?” ☆、第138章 谁都不懂,唯她懂   林慕白颔首,“是!”   皇后深吸一口气,“本宫业已听闻,你有孕在身。”她慢慢修剪着梅枝,将视线从林慕白的身上挪开,“恭亲王府子嗣单薄,你能有孕也是好事。”   她握着剪子手,微微停顿了一下,“景睿一病六年,恭亲王府形同虚设。他好久没有开心过了,本宫也好久没有见他了。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他离开京城之时。”   言罢,她低头苦笑,“说起来,也是数月之前的事。”   林慕白敛眸不语。   “听说景睿痊愈,是你的功劳?”皇后回眸看她。   林慕白抬眸,“皇后娘娘抬爱,慕白只是略懂歧黄之术,所以为殿下诊治。当时也没有全然把握,哪知还真的治好了。算起来,当是幸运。”   “宫内那么多御医,都拿他没办法,六年了——”皇后似乎感慨颇深,“没想到,他还能好起来。皇上得知景睿痊愈的消息,当夜便连发三道金牌。哪知他竟不肯归来!”   话到了这儿,林慕白便知道了皇后的意思。   果不其然,只听得皇后冷然低语,“林慕白,你可知罪!”   林慕白垂首。   皇后手中的剪子,随手便丢入了一旁的水盆里,发出清脆声响。她冷了面色,无温的凝视眼前独坐木轮车的林慕白,“你可知道抗旨不遵是什么后果?”   她抬头。“抗旨不遵,罪不可赦。轻则以忤逆罪论处,重则当属谋逆。谋逆之罪,势必株连。”   这话,让皇后的面色微微一紧,“你既然知道,何以还要拖延不归?圣心动怒,岂容儿戏!”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依旧面不改色。皇后这是来兴师问罪的,所以才会处处刁难她。不过这刁难,到底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别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林慕白不敢!”她敛襟,躬身。   “不敢!”皇后冷笑两声,“你是一位本宫不敢处置你吧!”   林慕白淡淡浅笑,“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乃天下典范。若慕白有错,理当处置。”   听罢,皇后眸光微沉,“你就不怕本宫杀了你。”   “生死不过梦一场,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她一身淡然优雅,即便双腿不利于行,可这眉目间与生俱来的清贵,着实引人注目。   便是这话,让皇后心中微恙。一双眸子,在林慕白身上快速打量。   林慕白眸色疏离,神色淡雅,一身清贵。明眸皓齿,生得极好。一袭柳色青衫,竟让她生出几分飘逸仙气。宛若书中所言:含英咀华,不食人间烟火。   她坐在那里,不卑不亢,容色沉着。全身上下流淌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从容与镇定。仿佛时光已在她身上停驻不前,让此生所有的美好,都凝在了这一刻。   羽睫微扬,瞳仁里溢开少许清幽,“有朝一日,若殿下觉得慕白该死,慕白一定毫不犹豫。可现在,我只想陪着他,长长久久的走下去。望——皇后娘娘成全。”   皇后一声长叹,“好好养胎,恭亲王府的孩子太少了。”   语罢,皇后转身离开,“本宫不欲再多管红尘之事,然则景睿跟寻常人不同。他是皇子,是皇上最钟爱的儿子,文武双全,像极了当年的圣上。他身上肩负着的,是江山社稷,而不是柴米油盐,儿女情长。本宫这么说,你可明白?”   林慕白颔首,“是!”   皇后转身回眸,“你很聪明,但有的时候,身处其位,聪明也是负累。聪明反被聪明误,且看昔年杨修,便知道以后下场。”   “慕白谨记。”林慕白点头,“谢皇后娘娘教诲。”   “走吧!”皇后长长吐出一口气,率先离开了园子。   整个栖凤宫的人,对于林慕白和如意皆是不理不睬的,没人正眼瞧过她们。不过这样也好,反倒落得轻松自在。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连个领路的太监都没有,可见这皇后娘娘是有多不待见她。   “师父,是这条路吧!”如意的记性惯来不错,是故也只是象征性的问一问。   林慕白颔首,“这是出入宫廷的小径,赶紧出去吧!”   哪知这皇宫,进来容易,出去难。   半道上,一名太监已经拦在跟前。师徒两个对视一眼,便知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可有句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林慕白虽然刚烈,可也识时务。   御花园里,风华无限好,容颜倾世娇。   宋贵妃雍容浅笑,坐在风华亭中,望着缓缓靠近的林慕白师徒。玉手轻摇,身边的奴才们便急急忙忙的退下,徒留下贴身宫女随行伺候。   雍容华贵,天下典范,说的约莫就是眼前这位尊贵的女人。   当朝贵妃,执掌后宫,手握大权,占尽盛宠。   金丝绣牡丹的锦衣逶迤在地,宋贵妃盈盈一笑,端着极好的姿态朝着林慕白走来。俄而站在林慕白跟前,上下仔细的打量着她,音色温和绵软,“你——便是恭亲王府的林侧妃?”   “林慕白参见贵妃娘娘!”林慕白躬身。   如意急忙行了大礼,“参见贵妃娘娘。”   “起吧!”宋贵妃浅笑,“老四的眼光还真不错,林侧妃果然是容貌出挑,生得极好。瞧着林侧妃年轻貌美,本宫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贵妃娘娘仪态万千,乃天下人的典范。”林慕白俯首。   宋贵妃掩唇浅笑,“这丫头,真会哄人,难怪老四如此喜欢。你这还没回来,全皇宫都知道,老四待你是极为不同的。这不,远远的就听到你怀了身孕,这进出宫里多不方便,也不叫多些人陪着。”   “慕白粗糙惯了,不喜欢那么多人跟着。”林慕白回答得谦恭有礼。   宋贵妃轻叹一声,“你这是刚从皇后娘娘那儿出来?”   林慕白颔首,“是!”   闻言,宋贵妃,俯身握住林慕白的手,“皇后娘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些年吃斋念佛,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她这一门心思都扑在老四的身上,生怕这儿子磕着碰着。老四一病六年,皇后娘娘的心都操碎了。”   说着,宋贵妃拍了拍林慕白的手背,“你便多担待一些,她也是心里苦啊!”   林慕白点头微笑,“是!”   “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本宫。”宋贵妃轻笑,一脸的温和惋惜,“如今老四康复,全赖你的功劳,你可是本宫的贵人。这宫里冷冷清清了六年,今儿个算是托你的福。好好的养胎,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便是咱大祁的福分。”   “娘娘言重,慕白不敢当。”林慕白垂头。   “在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宋贵妃笑了笑,“你别怕,这琉璃宫里没人敢欺负你。我也是好久没遇见像你这么温婉的女子了,难得不嫌我唠叨。”   “贵妃娘娘说的哪里话,能与贵妃娘娘叙话,是慕白的福气。”在这宫闱里,是万不能行差踏错的,否则等待着她们的将是无可预料的残忍。   小心驶得万年船!   ——————————   御书房。   容盈是与容景甫、容景宸一道踏入御书房大门的,房门合上的那一刻,他抬眼看见临窗而立,负手无温的背影。三人毕恭毕敬上前大礼参拜,道一句,“儿臣参见父皇!”   容渊,幽幽转身。墨色瞳仁里,尽显无温冷戾,“舍得回来了?”   容景宸笑道,“父皇,四弟如今痊愈归来,全赖云中城山水灵气。实乃幸事。”   容景甫也跟着附和,“三弟所言极是,父皇,四弟一病六年,现下康复如昔,实乃可喜可贺之事。”   “都出去!”容渊似乎并不承情,对于两个儿子的劝解,压根不为所动。一双冷戾眸子始终落在容盈身上,越渐寒凉。   两兄弟对视一眼,唇边的笑意各自僵了僵。   终是无奈的起身,行了礼,走出了御书房,徒留下容盈一人跪在原地。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内外之音皆已隔去。   容景宸长长吐出一口气,“没想到二哥也会为四弟求情。”   “你不也是吗?”容景甫捋了捋衣袖。   “我与皇兄可不一样。皇兄当年与四弟有恩怨在先,这夺美之仇嘛——”容景宸笑得温润,淡墨色的锦衣华服衬着他极其温和的颜。那一颦一笑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又像是璞玉雕琢,尽显温润如玉的姿态。容景宸,天下皆知,眼前这位毓亲王素有——“谦谦玉公子,倾世绝无双”的美誉。   这笑靥,惯来是温和的,看上去何其无害。   言谈举止,温柔而大义。他所有的行为标准,几乎完全符合仁君的要求。是故在朝野之中,容景宸的竞争力,和呼吁声是最高的。相比容景甫,容景宸更适合当一个皇帝。   至少,会成为一个满腹阴谋的帝王。   容景甫深吸一口气,继而笑道,“这都是陈年往事,何况也算不得夺美之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算起来只能说是时不待我。”他不太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毕竟他与苏离早已有了夫妻之实。说起来,倒是狠狠的报复了容盈一次。   心里,总是有些窃喜,莫名的得意。   是故当年的事,也就不足挂齿了。   语罢,容景甫缓步离开,却见容景宸还站在原处,“不走吗?”   “道不同,不相为谋。”容景宸含笑。   容景甫冷笑,“真能装模作样!”抬步便走。   身后,有心腹刘瑜快速上前,“殿下,恭亲王府那头来人了。”   “什么事?”容景宸笑问。   刘瑜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皇后娘娘把林侧妃请到了栖凤宫,不过——”他附耳容景宸,“此刻人在贵妃宫中。”   容景宸抬头蹙眉,“还有谁知道?”   “没人知道,贵妃娘娘是悄悄请去的。”刘瑜道,“殿下,该怎么办呢?”   “我去一趟琉璃宫,等恭亲王府的人来了,你就说我想请四弟国府一叙!”容景宸拂袖转身。   刘瑜在身后行礼,“卑职明白!”   来的不是别人,自然是奉命前来的明恒。乍见明恒,刘瑜快速迎上去,这皇子府中的诸位随扈都是打过照面的,何况明恒跟着容哲修在宫里进进出出,谁人不识得。   至于明恒对刘瑜,面皮上笑一笑,肚子里却还是要防备千万的。这刘瑜是容景宸的人,容景宸做事惯来滴水不漏,为人处世几近圆滑,教人看不穿。所以要防着容景宸祸害恭亲王府,首先就得先防着容景宸身边的人。   “明大人!”刘瑜抱拳。   “刘大人!”明恒一笑,二人走到僻静处,明恒才道,“你怎么在这儿?”   “恭亲王回京,殿下甚是高兴,预备摆宴畅谈一番,故而让我在这里等候片刻。只等着恭亲王出来,我便离开。”刘瑜笑道,俄而又道,“明大人看上去行色匆匆,不知所谓为何?”   “没什么,只是世子见殿下入宫久久不归,让我来看一看。”明恒瞧一眼远处紧闭的御书房大门。这御书房禁地,没有这腰牌是进不来的。刘瑜会在这里等候,必定是受了容景宸的吩咐,所以刘瑜这话可信而不可全信。   刘瑜颔首,“既然明大人已经在此。那就帮我转告一声,就说三殿下诚请恭亲王国府一叙。”   “转达倒也罢了,只不过殿下去不去,我这厢可做不了主。”明恒如是言语。   刘瑜点了头,“好!”   眼见着刘瑜离开,明恒微微蹙眉,这厮可没说实话。毓亲王如果真的要请殿下国府一叙,必定亲自来请,怎么可能让一个奴才在这里等着?何况这个奴才,还真会托人,直接转达了他这个同是奴才的奴才,而后直接走人。这般草率,这般轻率,教人如何信?   只怕这里头,会有什么猫腻。   明恒虽然怀疑,却也着实不知当中曲折,只得耐心在御书房外头等着。   皇帝跟容盈关在御书房内。谁也不知道父子两个说了什么。外头的人等得焦灼,屋内的人迟迟没有出来。安静得,就好像世界都停止了。   明恒一直在外头徘徊,心中越发焦灼,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林慕白有没有回去?快半个时辰了,这头还在等候,那头又不知什么情况。   猛然间,御书房的大门重新打开,容盈从里头走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面色而不是很好看。他站在御书房的房门外,听得身后的关门之音,负手而立,仰头望着略显灰暗的天空。   轻柔的吐出一口气,他保持着伫立的姿势,将曾经的狂野与不羁从眉目间淡去,这一身的矜贵温和在微风中,漾到了极致。   “殿下!”明恒上前行礼。   “你怎么在这?”容盈眸色微凝。   “殿下入宫,皇后娘娘随即让海公公把林侧妃接进了宫中。世子爷不放心,让卑职——”   话还未说完,容盈已迈开大步,疾行而去。   见状,明恒急忙跟随。明恒跟别的随侍不同,他因为常伴容哲修左右,是皇宫之中极为少数的,被允许入后宫的男子。   不过,栖凤宫里压根没有林慕白的踪影。   容盈去的那个时辰,刚好是宋贵妃拦下林慕白,去了琉璃宫的时候。是故容盈在栖凤宫是不可能找到林慕白的,而容盈闯栖凤宫寻人的事情,却被大肆渲染,很快会满宫皆知。   原是一件小事,但这样一来,就会变成大事。刚回来,就为一个女人闹得举宫不安,皇帝会怎么想?朝臣会怎么想?天下人又会怎么想?   从栖凤宫出来,明恒便想起了刘瑜。   “是刘瑜?”容盈蹙眉,从自己生病之前,刘瑜就已经跟在容景宸身边了。按理说,诸皇子除了自己的母妃宫中,是不可以轻易去后宫其他地方的。   容盈面色一沉,又转回了栖凤宫。   皇后坐在那里,面色黑沉得厉害,手中的佛珠还在转动,眸色微冷的望着去而复返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你方才顶撞我,如今还要我去琉璃宫要人。景睿,这还是原来的你吗?”   “母后,儿臣已经不是容景睿了。儿臣现在,是容盈。”容盈抬头,“这件事,确实有些为难,但是除了这个,儿臣也没有别的法子。除非母后是想看着儿臣闯宫,若是如此,儿臣照样会去做。”   “容盈!”皇后愠色,“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儿臣知道,所以儿臣折返回来,求母后做主!慕白的肚子里还有儿臣的子嗣,母后也不希望,自己的孙儿出事吧!”容盈躬身行礼。   “娘娘,殿下难得痊愈,难得开口,您看——”苏娘在一旁劝慰。   皇后轻叹一声,缓步走下台阶,徐徐朝外头走去,“在这儿等着。”   “多谢母后!”容盈颔首。   临到殿门前。皇后回头望着容盈,“从小,你最知道你父皇的心思。馥儿是怎么死的,为何会死,你比谁都清楚。如果你还想要林慕白的命,不想覆辙重蹈,最好记住分寸。本宫能救她一次,未必能救她第二次。她不会永远都如此幸运!”   “儿臣明白!”容盈垂眸,那张俊彦的容色,未见半点情绪波动。   有些事要想成功,注定会有牺牲。   皇后破天荒的出了栖凤宫,去了琉璃宫。当然,很理所应当的把林慕白接了回来。这其中不乏少许唇枪舌剑,所幸一切顺利。   容盈没有多说,只是俯身抱起了林慕白,犹如失而复得的珍宝,不愿再将她交给任何人。   林慕白圈住容盈的脖颈。心中只觉得莫名的不安。   “容盈。”皇后道,“你就这样抱着她出去,不怕惹来非议吗?”   “自己的女人,怕什么非议?”容盈抬步便走。   他走得从容,走得稳当,很是在乎怀里的女人,甚至于将她看得比自己性命更重要。在所有的人眼里,如今的恭亲王殿下跟以前不同了,从前的他虽然不羁狂野,却也因为这样而显得更加放浪,不会刻意的去在乎任何一个人。   而现在,他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在乎,将怀里的女人静静的抱着,不顾所有人的目光,只想将她带回家。   “其实你不必这样。”林慕白道,“我可以——”   “别问我现在在做什么,你需要相信我。”他低头望着她,“曾经,我说得太晚,她没有听到。如今,我希望你能记住!”   林慕白点了头,“刻骨铭心。”   容盈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容夫人,这条路会很难,也许还会有牺牲。你还愿意陪着我一起走吗?也许我会死,又或者你会死。”   “我们不是,一直在走吗?”她温柔的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不管你是容景睿,还是容盈。不管你是四皇子,还是平民百姓,我都会陪着你。除非有一天,我不得不走,而你不得不放手。”   他脚下一顿。下意识的抱紧她。   她的身子很轻,让他有种不切实际的错觉,“我不会放手。”   “那就抱紧我。”她道,“我愿意成为你所有的借口。”   他突然明白,聪慧如她。   所有人都不懂,唯她懂了。   顾自苦笑,却也带着少许欣慰,“你知道后果吗?”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林慕白幽幽的开口,“我已做好,与你同生共死的准备。”   “不愧是容夫人。”他一笑,释然于怀。   千言万语,都抵不上一句同生共死。   不过这件事,闹得宫里沸沸扬扬。有关于这件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无外乎都在传闻,恭亲王容盈为了一个叫林慕白的女人,擅闯宫闱,顶撞皇后。后又有皇后大闹琉璃宫,接走林慕白,恭亲王容盈抱着林慕白出宫。   绘声绘色,描述得如此形象生动。   这街头巷尾,也难免受了影响,传得神乎其神。   一个个都很好奇,这林慕白到底是何许人也,不但治好了容盈的痴傻之症,还教容盈对她如此沉迷。传得多了,林慕白便有了逐渐向妖女靠近的趋势。   可容盈还是我行我素,恭亲王府大门紧闭,他带着林慕白住在湖心小筑,什么闲事都不管。   得了空,如意上了一趟街,揣着簪子碎条,进了一家玉器店,想着能不能把簪子给镶回来。可店家比划了半天,最后两手一摊无奈的告诉如意,“这东西缺了一块。”   如意愣了半晌,“怎么可能缺呢?我都捡回来了。”   店家把簪子原模原样的摆起来,中间那一截空了,着实缺了一块。   这下子如意慌了,簪子是碎在那家客栈里的,就是自己此刻回去,也未必能找到碎条。这簪子碎了,还缺了一块,真当修不好。   “可还有别的法子?”如意问,“能不能挑个碎条给我镶上?”   店家将一些玉簪子碎条取出来,“客官您瞧,这些东西您若看得上眼,我就给您镶上。”   如意翻来翻去,挑了半天,也没挑到一个跟自己这根玉簪,玉质相近的碎条。“这些都不行,还有其他的吗?”   “暂时没了。”店家道,“不过隔几日,我这里也许还能再进一批,到时候姑娘再来瞧瞧。”   事已至此,如意也没了法子,只好悻悻的收了布包,“那我隔几日再来。”   “姑娘慢走!”店家含笑送了如意出去。哪知刚转身,便又有人上门,直接塞了店家一锭金子,而后在店家耳畔低语几句。   “可记住了?”那人问。   店家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只不过,这是为何?”   “横竖别让她把簪子修好就行。”那人抬步便走,也没多说。   店家握着金子发愣,这到底玩的什么花样?一个急急忙忙的想修好簪子,一个偷偷摸摸的让他从中作梗。趣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   容哲修领着林慕白坐在茶楼雅间里,“怎么样?这儿的茶点是最好吃的。你看这个水晶糕,甜而不腻,关键是入口松软,满嘴留香。”   林慕白轻笑,“全京城的点心,你莫非都吃遍了?”   “差不多吧!”容哲修嚼一口水晶糕,“反正我带着你逛,绝对错不了。”   “瞧着你如今的模样,我几乎可以想象,很多年以后你在这京城,该是怎样的纨绔不羁。”林慕白取笑,抿一口香茗,着实口齿留香,果然甚好!   容哲修轻叹一声,“那我倒希望快些长大。”   林慕白浅笑,扭头望着窗外。   对面是个药铺,为了让自己的假孕看上去更真一些,林慕白便教如意去铺子里抓一些保胎药。抓药是一回事,吃不吃又是另一回事。   蓦地,林慕白面色一紧。   容哲修顺着林慕白的视线看去,只见如意拎着药走出了店铺,却被身后一名女子撞到。身子一晃,两个人的药包瞬时都跌了出去。   说也奇怪,那女子二话不说,爬起来拎了药包就跑,连句道歉都没有。   可如意摔得不轻,当时脸都白了。所幸明恒在门外守着,未能看见这一幕,否则脸更白。   等着如意面色青白的出现在明恒跟前,明恒愣了愣,“你就买个药的功夫,怎么脸色这么差?是哪儿不舒服?”   如意笑了笑,“没事,就是不小心磕着了。”语罢,忙不迭进了门,生怕明恒待会过来检查,这大庭广众的多害臊。   “师父。”如意道,“我把药买来了。”   “把药拿过来。”林慕白轻叹一声。   如意将药包递上,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右胳膊疼得厉害,有些抬不起来。可那么大的人了,总不好意思告诉师父,自己摔了一跤吧!   好丢人。   “这不是我的药。”林慕白打开了药包,“方才我看到了,那女子拿错了药。”   如意骤然起身,瞬时倒吸一口冷气,“那怎么办?”   “没事,反正我的药,也只是掩人耳目罢了!”林慕白以筷子慢慢的拨弄着药包里的药,渐渐的,却敛了眉目。蹙起眉头,“这药——”   “有问题吗?”容哲修问。   林慕白点了头,“有。”   如意愕然,“什么问题?”   “这不是一般的药,看上去都是治嗓子的,但有几味药却是解毒的。”林慕白挑眉,“这人应该是嗓子除了问题,而且极有可能是被毒哑。”   “若是寻常中毒,会光明正大的去找大夫。”如意犹豫了片刻,“可方才那女子分明很慌张,好像不欲教人知道。”想了想,如意道,“我记得那女子的模样,下次遇见必定能认得。”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这几味药的药性很烈,可见她中毒不轻。”   “看上去有几分熟悉。”容哲修顾自低语,“但我不记得了。”   “药不能乱吃,是会吃出问题的。虽然这几味药能解毒,但是用量太狠了点,弄不好是会死的。”林慕白轻叹一声,“那么慌张,约莫是遇见了难处。”想了想,林慕白道,“如意,你是不是伤着哪儿了?”   如意面色发白,“就是胳膊疼。”   “你过来!”林慕白眸色微沉。   骨头倒是没伤着,也没有脱臼,估计伤着肩上韧带了,所以胳膊提不起来。伤筋动骨一百日,这段时间她的胳膊得好好的养着才是。   林慕白给如意探脉,也开了方子,“这段时间别做什么粗活,自己好生注意。不好好养着,以后会落下病根。”   如意点了头,“那让蔷薇跟着师父吧!她好歹是宫里出来的,估摸着会细心一些。”   “这段时间,你好好琢磨我给你写的那些方子,自己多看书多写字多学学。”话虽这样说,但林慕白的视线还是难免落在这药包上。方才那女子看上去像是谁家的丫鬟,不像是寻常百姓家。   可谁家的主子要是中了毒,怎么着也得请大夫,何必这样偷偷摸摸的?   其中,莫非有什么缘故?   虽然跟自己没关系,但——林慕白还是叮嘱一句,“如意,你把这些药拿到医馆里去,顺便帮我留一句话。遇见了,就不能当看不见,这是医者本分。”   “知道了师父!”如意颔首。   小心的将药包重新包好,如意便拎着药包重新去了医馆,还在那里留了一张纸条。便也是这一张纸条,牵出了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林慕白没想到的事,不过是顺手之劳,以一张纸条换得一位挚友。   此后思想,人当行善,委实值得! ☆、第139章 温婉如玉,娴静如水   湖心小筑虽然极好,可林慕白双腿不利于行,每每乘舟过去,委实有些不便。所以最后,林慕白干脆应了容哲修的选择,住在了清心园。   白日里,容盈不经常在恭亲王府,身为成年的皇子,早朝前后总要留在宫里。下了朝,还得留待处理公务,所以林慕白也很少见到容盈。   不过容盈反而更好,他一来,那些个侧妃、宝林侍妾的,都眼巴巴的等在清心园外头,让林慕白甚是不舒服。   苏离那头安静得很,大概是觉得这个孩子对她来说极其重要,所以四个月之前,她估计得当缩头乌龟。如此倒也罢了,没人打扰,林慕白只觉得惬意。   打理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倒也是极好的。   如意的胳膊被吊了起来,没成想摔了一跤,竟然摔得这样严重。她自认皮糙肉厚,可林慕白还是不许她随意乱动。有伤就得养着,这是身为大夫的叮嘱。   不过这样也好,如意能多些时间来学习。她识字不多,所幸极为认真,记性也好。只是她这个模样,倒是将明恒给惊着了,时不时得过来瞧一眼。每每如此,如意总是将头低下,权当没看见。否则,她又该面红耳赤了。   “主子,两位侧妃都来了。在花厅等着呢!”蔷薇上前行礼。   林慕白蹙眉,如意徐徐起身,“两位侧妃?”   蔷薇颔首,她是从宫里出去的,自然熟悉这些豪门大院里的规矩。入一府,首先第一件事,就得认得主子。上至君王帝裔,下至奴仆婢女,都得记得名字,免得误了尊卑,犯了忌讳。   “对!”蔷薇如数家珍,“肃国公府的萧侧妃,少监府杨侧妃。”   林慕白点头,“出去看看吧!”   “是!”蔷薇推着林慕白往外走,因为带着伤,如意只能留下,目送林慕白离开。低眉望着自己手中的书籍。都说不读书不知礼,所以如意想着,自己出身贫寒,若想帮上师父的忙,就得多读书。   走出去的时候,恰好碰到明恒又来了。   如意深吸一口气,抬着头就过去了,“明大人,能不能求你件事?”   明恒这还没开口呢,破天荒的如意竟然开了口,自然是求之不得,“你说,但凡我能办到的,我都会帮你办到!”   “能不能请个嬷嬷,教我一些规矩。”如意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微红,似乎有些窘迫,带着少许不安,“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自己缺了太多东西。趁着这两个月自己养伤,好好学一学,免得到时候帮不上师父,还给师父惹麻烦。”   明恒清浅的吐出一口气,“侧妃没教你规矩,是怕约束了你,侧妃——”   “我知道师父待我好,她并不想我与她一样处处受到约束。可是明大人,人往高处走,我若是停滞不前,来日如何能追得上师父的脚步。”如意垂眸,唇瓣微抿,“我知道,我不认识太多字,没读过太多书,有时候你们说的,我都不太懂。但是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学去做,师父说的话,我都谨记在心。”   她鼓起勇气,“我出身不好,但师父说过,这并不代表一切。所以我会一点点去学,请明大人成全!”   明恒伸了伸手,想了想又缩回来,继而拍了拍她的肩膀,“教习嬷嬷的事,包在我身上,我去帮你找,你——别想太多,好好养伤。”   “谢谢!”如意笑得极是高兴。   “不必谢我。”明恒道,“你能这样想,自然是极好的。我理当成全!”   多学一些,总是无害的。   如意不似蔷薇,她是从棠梨院出来的,虽然也是伺候人的,但棠梨院的姑娘惯来口不择言,很多话都是粗鄙粗俗的。如今到了进城,如意必须学会改变自己。   她的出身,限制了她太多东西。   可若想留在林慕白身边,若不想让自己成为林慕白的拖累,她必须静下心来去学习,去尝试着,适应不属于自己的生活。宫闱生活对她而言,从未接触过,所以笼子里和笼子外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她是个,懂得上进的姑娘。   当初她求着暗香,想留在林慕白的身边时,林慕白就已经察觉了。暗香聪明,如意也不差,而且比暗香更有耐心,更有上进心。   林慕白去了花厅,抬眼便瞧见了两位侧妃。   肃国公府萧如,少监府杨寒烟。   因为年岁相仿,各自礼让了一番,便都坐了下来。   萧如笑道,“早就听闻妹妹医术精湛,想来看看,但又怕唐突。今日难得约了杨姐姐过来,索性来妹妹这儿坐坐。”转而望着身边的婢女,“华锦,把东西拿来。”   婢女华锦快速的将一样东西递上,萧如继续道,“听说妹妹有孕在身,我这里也没别的可送,早早的给妹妹备下一样好东西!”   打开来是个金镶玉的平安锁,看上去格外精致。玉质碧绿通透,是上好的祖母绿。可见,是真的花了心思的。   林慕白笑了笑,“我这里什么都不缺,这东西太贵重了,何况我这肚子里是儿是女还尚未可知呢!”   “是儿是女都好!”杨寒烟笑道,“我这可比不得萧妹妹的出手阔绰,只有一对银镯子。”说是银镯子,可底下却缀了不少的珠玉。   “不敢!”林慕白瞧了蔷薇一眼。   蔷薇笑着上前行礼,“诸位主子,十分抱歉。殿下有命,清心园不许收殿下赏赐以外的任何东西,还望诸位主子宽宥!诸位的好意,主子心领了。若诸位真觉得咱家主子是个可交心的人,平素多来坐坐,饮一杯茶,叙叙家常,也是极好的。”   端出了容盈,自然是无人敢吭声。可蔷薇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谁也不敢多言,挑不出毛病。难不成谁还敢说,林慕白是个不可交心的人?这明里暗里的逐客令,下得是不着痕迹。   蔷薇到底是容嫣然身边出来的,平素跟着公主,见惯公主的盛气凌人,自然也沾了一星半点的味道。   “既然是殿下所说,那咱们只好作罢!”萧如的面色一紧,但还是客客气气的。   林慕白看向杨寒烟的时候,杨寒烟笑得淡然,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变化。想来这杨寒烟的城府,应该比萧如更胜一筹。   寒暄两句,说些有的没的,也就打发了这两人各自回去。   轻叹一声,扶额垂首,蔷薇小声道,“主子不舒服吗?”   “没什么,就是觉得攻心比治病救人还累。”林慕白自嘲般笑了笑,“不过是我自找,怨不得别人。”   蔷薇笑了笑,“主子刚刚进恭亲王府,难免不适应,等着适应一段时间,就会好些。”   “人与人之间没了纯粹的东西,你不觉得可怕吗?”林慕白问。   蔷薇深吸一口气,而后浅浅吐出,“曾经不觉得,可是遇见主子之后,便觉得很可怕。可是主子那么聪明,一定什么都可以应付。”   林慕白摇头,“太累。”   “习惯了,就不会累。”蔷薇想起了容嫣然。“比起公主和丁香,已经好太多了。”她最后那句话说得很轻,等到说完了,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急忙跪在了地上,“奴婢失言,请主子恕罪!”   “你说的是事实,方才还得谢谢你帮我应付。”林慕白笑道,“起来吧,在我这里别动不动就下跪。”   蔷薇颔首,“谢主子!”   正说着,外头的奴婢急急忙忙的进门,“主子,月宝林来了。”   “月宝林?”林慕白蹙眉,“这又是哪位?”   蔷薇想了想,“估计是宫里来的那位。”   “请进来吧!”林慕白道。   婢女急忙退下。   蔷薇这才道,“主子有所不知,这位月宝林是皇后娘娘亲自指派,照料殿下的饮食起居的。因为怕无名无分在府中会受人欺负,所以给了个宝林的位份。她是皇后娘娘的人,所以虽为宝林,地位却不轻。奴婢当时打听了一下,说是这位月宝林,脾气不太好。”   林慕白点了头,心中有数。   弦月进来的时候,神色极其高傲,她跟方才那两位大家闺秀是极为不同的。走路虎虎生风,容色也是极其一般。只是眉目间的锐利,直刺得人浑身不舒服。好像什么东西,都瞒不过她的眼睛,格外的盛气凌人。   “你便是林侧妃!”看到林慕白的双腿时,弦月愣了一下,但随即恢复了容色。   “是!”林慕白一笑,“有事?”   她顾自坐下,扫一眼四下,“没事就不能过来?这清心园,看上去也不怎么样?还以为会有怎样的金碧辉煌呢!哼——不过如此,也未见得殿下有多宠你。”   “金碧辉煌作甚?安寝不过一床之地。”林慕白面不改色,保持着最风度的微笑。   弦月挑眉,蔷薇已经快速奉茶。   可弦月只是打开了茶盏盖子,便放了下来,“我不喝茶,苦了吧唧的,有什么好喝的?装模作样,真是无趣!”说着,凳子还没坐热,就起了身,“好了,我也看了,不过尔尔!告辞!”   林慕白没有拦阻,蔷薇张了张嘴,她示意蔷薇莫要吭声。   临了,弦月好似想起了什么,在门口处站立,幽幽然回头望着依旧淡然自若的林慕白,“看上去,你跟她们似乎不太一样。玉奴!”   她喊了一声,外头的丫鬟玉奴快速上前,手中端着一个托盘。   “我也听说了,清心园不许收殿下赏赐以外的任何东西。”她瞧了一眼一旁的桌案,玉奴快速的将东西放下,“你留着也好,丢了也罢,我送出去的东西是绝对不会收回来的。该去那头看看了!”她一脸的鄙夷,“有孕的女子,就是麻烦!”   语罢,弦月头也不回的离开。   果然是好性格,有脾气。   这弦月跟方才的萧如和杨寒烟不同,她整个人透着一股子锐利,就像锋利的刀子,谁靠近谁就得流血。   蔷薇端着托盘上来,“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林慕白挑开上头的遮布,着实惊了一下。   是一对虎头鞋,还有一套精致的小儿衣服。林慕白取了虎头鞋放在掌心,这鞋子小小的,极是可爱,而且——上头缀着一对明珠。   “绣工很好。”蔷薇道,“倒像是宫里的师傅做的。”   林慕白笑了笑,只是望着虎头鞋不说话。   “主子若是不喜欢,改明儿奴婢送回去。”蔷薇道。   林慕白摇头,“留下吧,我挺喜欢的。”望着这对虎头鞋,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东西,左肩下方的位置仿佛微微裂开,带着一种几不可查的疼痛。逐渐蔓延全身。   容哲修领着屁颠屁颠的莫浩从外头进来,乍见林慕白手中的虎头鞋,眼睛噌的一下亮了,“这东西真好看,小白,是你做的吗?”   “不是我,是月宝林送的。”林慕白望着容哲修,眸色微颤,“你觉得好看?”   “好看!”莫浩脱口而出,“是吧世子哥哥。”   容哲修撇撇嘴,“就你话多。”   “浩儿不是去了宫里吗?”林慕白笑问。   “我特意请示了皇后娘娘,出宫找世子哥哥玩。”莫浩仰着小脑袋,盯着眼前的林慕白,“还有就是来看看小白。”   “分明是惦记着小白的松子糖,还说得那么虚伪,小小年纪不学好。”容哲修在一旁嘀咕。   莫浩红了红脸,不好意思的垂下小脑袋。低低应了一句,“我没有。”   “还说没有!”容哲修上前,当着莫浩的面,爬上了林慕白的膝盖,“一来我房里,眼珠子就跟车轱辘一样转,还死死盯着我的糖罐子!你还敢说,你没有惦记着小白的松子糖!”他哼哼两声,随即抱紧了小白,一副宣告主权的意味何其明显。   林慕白轻斥,“好了,修儿是哥哥,不许欺负弟弟。”   “他又不是你生的,如果是你生的弟弟,我必定不欺负,还会好好护着。”容哲修撇撇嘴。   “贫嘴!”林慕白浅笑,“今儿个这又是要闹哪样?”   “听说那些人来找你麻烦,我就过来看看热闹!”容哲修贼兮兮的笑着,“结果,热闹没看成,倒是可惜了。”   林慕白放下他,“想看热闹还不简单,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我这厢都快成了祸水妖精,难道还不够你看热闹?”   “是像妲己这般,九尾狐狸?”容哲修扬着闪亮的眸子。   莫浩一怔,“妲己是谁?跟狐狸有什么关系?狐狸不是只有一条尾巴吗?”   容哲修鄙夷的望着他,“少见多怪,没见识!身为男儿大丈夫,连妲己都不认识,真丢人。”   “这男儿大丈夫,跟妲己什么关系?”林慕白也没明白。   闻言,容哲修轻咳一声,双手负后摆起了世子爷的架势。“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若是连妲己都不知道,枉为男儿大丈夫。美人在册,史书长留。”   莫浩歪着小脑袋,“妲己很漂亮?有小白那么漂亮吗?”他看看林慕白,“小白就是妲己?”   “呸!”容哲修啐了他一口,“妲己是妖怪,是狐狸精变的,小白才不是呢!”   “狐狸精是什么?”莫浩压根不懂。   容哲修脑门上黑线条条,“就是专门勾搭别人,抢人东西的怪物。”   “可你不是说,妲己是美人儿吗?怎么又成了怪物?”莫浩闪着明亮的眼睛,一脸的好奇宝宝模样。   林慕白在背地里偷笑,容哲修却再也笑不出来了。这怎么解释来解释去,反倒把自己栽进了坑里?他哼哼两声,“废话真多,懒得理你!”随手便将虎头鞋子放在了托盘上。即刻转了话题,“小白,这鞋子是弦月送的?”   “对!”林慕白一笑。   “她在皇奶奶身边,早前就很得宠。”容哲修深吸一口气,“她做的东西,惯来最讨皇奶奶喜欢。就是这说话太难听,你少跟她接触,免得吃亏。”   林慕白道,“你倒是知道不少!”   “萧如怕蜘蛛,杨寒烟不会水,弦月怕痒。你还想知道什么?”容哲修笑得坏坏的,“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我帮你报仇。她们几个,我从小玩到大,每次都闹得哭爹喊娘的,百试百灵。”   看样子。这些女人,都怕了容哲修。   当然,如果容哲修不是恭亲王府里唯一的孩子,只怕她们也会还击的。   但现在,情况不太一样了。苏离那头有了动静,而自己这里是假孕,这恭亲王府明面上会再添两个子嗣,所以——林慕白轻叹一声。   莫浩扯了扯容哲修的袖子,小心翼翼道,“世子哥哥,我也怕蜘蛛,我也不会水!”   容哲修无奈的望着莫浩,“放手,别扯我袖子!”   莫浩撅着小嘴,微微垂下小脑袋,“知道了!”   这一副委屈的小模样,真让人哭笑不得。   ————————————   对于苏离。林慕白这边自然是仔细的,容哲修也教人偷偷的盯着。但是苏离现在足不出户,看上去好像真的在静养,没什么大动静。按时吃饭,按时吃药,按时睡觉,偶尔也出去走一圈,散散心。   当然,惦记着苏离肚子的可不止恭亲王府的这一批,还有齐王府。   琴音渺渺,如玉指尖在琴弦上快速游走。   “主子!”玉弦一声喊,琴音戛然而止。   苏婉徐徐抬头,只是浅浅轻笑。   “主子,听说大小姐有了身孕。”玉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苏婉不是傻子,岂能听不懂玉弦的意思,可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摊开玉弦的掌心,以指写了几个字:与我无关。   玉弦只觉得心疼,不由的红了眼眶,“可是这样,对主子太不公平。”   苏婉摇了摇头,指尖抚过琴弦,浅笑着捂了自己的心口。   心安理得,比那些浮华都来得重要,不是吗?   可有时候,你想要心安理得,想要安静如斯,往往不能得偿所愿。外头的脚步声,代表着烦扰,代表着无休无止的纠缠。算不上折磨,却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羞辱。   容景甫进来的时候,苏婉只是敛了笑靥,玉弦行了礼便躬身退下。   寂静的房间内,只剩下低缓的琴音在苏婉的指尖上流淌。她什么都没了,如今还有什么可畏惧的?淡然从容得,连容景甫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打从她回来,紧跟着他回来,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而她呢,顾自过着平静的日子。把自己关在这一隅之间,养花弄草,惬意自然,似乎没有什么能让她烦忧。她安静得像开在山谷里的幽兰,不为任何人绽放,只为自己的优雅脱俗。   她知道他是为何而来,在容景甫这里,她所有的价值都来源于她的姐姐苏离。所以苏婉压根没抱任何希望,容景甫会对她另眼相看。   没有希望,才不会失望。   没有失望,生活会安逸很多。   “你姐姐回来了。”容景甫开了口,“还怀有身孕。我想着其中的关窍,你应该明白。”   苏婉顾自抚琴,也不抬头,所有的注意力悉数落在自己的琴弦上,对于容景甫的所言所语,置若罔闻。她不是听不懂他的意思,只不过她不想管也不想理,管得多了理得多了,到时候再也不会有平静的日子。   一双大手,瞬时摁住了所有的琴弦。   裂帛之音,琴声戛然而止。   “我跟你在说话,你虽然哑了,可耳朵还没聋吧!”容景甫有些愠色,苏婉越是平静,他越是觉得愤怒。莫名的从心里泛起的烦躁,只想撕下她那张平静如水的皮面。有时候,不是她看不懂他,而是容景甫觉得,自己压根看不透眼前的女子。   人如其名:温婉如玉,娴静如水。   苏婉收了手,轻叹一声,终于抬眸望着眼前的容景甫。她想了想,顾自起身走向桌案。她无法说话,只能用写的。   这估计是容景甫第一次见到苏婉提笔写字。   字迹格外清秀,写得一手梅花小篆,从容不迫间,眉目温婉。   她说:姐姐有孕,与我何干?我已不想插手你们之间,求殿下放过。   容景甫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说了话。他上前一步,“离儿是恭亲王府侧妃,我不能以探视为由进入恭亲王府,免得惹人非议。但你们是姐妹,你把离儿约出来——”他犹豫了一下,毕竟她说得很清楚,不想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何况苏婉的嗓子,也是因为苏离而废的。   苏婉不动声色,继续低头写字。   良久,她才拿起了纸张,上写着:恕难从命。   她的刚烈,容景甫是见识过的,所以她能说出这句话,也是在容景甫的意料之中。只不过如今想见苏离,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   容景甫低头冷哼一声,“你别忘了,不管你怎么做,都改变不了齐王府侧妃的身份。在整个齐王府里,没有人能够悖逆我的意思。”   闻言,苏婉又提笔写字。   须臾,娟秀的字迹再次跃然纸上:你想怎样?   “只这一次。”容景甫也退了一步,“我只想确认离儿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对你而言,这没有什么损失,而且我保证,从今往后不会再踏入这里半步,许你自由与安逸。如何?”   苏婉握笔的指尖紧了紧,长长吐出一口气,又低头写了一些字。   这次,她写得仔细。   容景甫没想到,苏婉竟然写出了一纸契约,将容景甫方才的话悉数落墨与纸,而后郑重其事的递给他。眸色真挚,面色淡然无波。   一声嗤笑,容景甫取出随身携带的印鉴,快速印在落款处,而后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如此可算满意?”语罢,也不等苏婉反应过来。脚下生风的走出了院子。   可走了出去,容景甫是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何以自己像卖身一般要签字?这齐王府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不管能喘气还是不能喘气的,哪个不是他的附属,何以到了苏婉跟前,他要签下什么契约?   这么一来,主动权似乎就到了苏婉的手里。   那样一个表面温婉,实则刚烈的女子,怎么就那么嫌弃自己?连多看一眼,多说一句都不肯?更让他费解的是,齐王府的后院,那么多的女人,皆是眼巴巴的等着他过去,只有苏婉拼了命的把他往外赶。   顿住脚步,容景甫竟有些莫名的懊恼。   怎么就签字画押了呢?   跟个囚犯似的?   这么一来,他不是低人一等?再怎么说。他才是齐王府的主人。这女人,真是越来越了不得,以为自己把自己毒哑了便了不得?   岂有此理!   容景甫怒气冲冲的离开,越想越生气。   可苏婉收了一纸契约,却是如释重负。她饱读诗书,喜欢的是平静安逸的生活,而不是成日的勾心斗角。那些尔虞我诈的世界,委实不适合她。   寻一隅之地,偏一隅之安。   “主子?”玉弦微怔,“殿下怎么气冲冲的走了?”   苏婉扬了扬手中的契约,而后笑得温婉。   想了想,她去写了一封信,信封上写了“长姐苏离亲启”字样,而后递给玉弦。   玉弦蹙眉,“主子这是让奴婢去一趟恭亲王府,把这个交给大小姐?”   苏婉点头。   玉弦愤愤不平,转身置气道。“奴婢不去。”   苏婉笑着扯了扯玉弦的袖子,愣是将信件塞进弦月的手里,而后小心的打开一纸契约,指着上头的字迹笑着。   “他们这样欺负人,主子何苦还要搀和进去。一想起主子满嘴的血把衣衫都染透了,奴婢、奴婢就觉得心寒。哪有这样欺负人的,分明是他们错了,最后竟然要主子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凭什么?主子才是齐王府侧妃,论相貌品性,哪里输给她。”到了最后,玉弦几乎哭出声来。   温柔的拭去玉弦脸上的泪,苏婉轻叹一声,眸色温和的望着她,干哑的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玉弦接过信件,狠狠抹去脸上的泪,“主子,以后别跟大小姐见面了,否则到时候吃亏的又是你。咱们就这样过着挺好的,饿不死,也冻不死。”   苏婉含笑点头,示意她赶紧去。   “那奴婢去了,主子你小心些。”玉弦临走前还不忘叮嘱。   苏婉朝着玉弦吐了吐舌头,逗得玉弦顷刻间笑出声来,这才免了玉弦的唠叨,教玉弦急急忙忙的离开。一声轻叹,苏婉握紧了手中的契约,所幸身边还有玉弦,否则她还真的不知道漫漫长月,该如何度过。   等着把苏离约出来,她所有的价值也就用尽了。   到了那时候,但愿容景甫能遵守承诺,给她一片净土,免教任何人打扰。   视线又落在了自己的柜子上,眸色微蹙。看样子。还真的有必要出去一趟。正好借着跟苏离见面的机会出去,也不会惹人怀疑。   思及此处,苏婉握紧了手中的契约,想了想快速关上房门,这东西得藏好才是。可藏在哪里才好,她不会武功,也不至于藏在房梁上。磨蹭了大半天,她终于觉得把契约夹在了一本野史之中。如此,算不算万无一失?   书架上那么多书,约莫也不会有人找到。容景甫若想反悔,想来也寻不到这东西。空口白牙,不如白纸黑字来得稳当。   苏婉换了衣裳,已然准备妥当。   她知道苏离的性子,苏离对自己抱有愧疚之心,所以会很快的赶到茶楼一叙。虽然主角是容景甫,但是她这个棋子,也得走一走过场。   果不其然,苏离得了信,便急急忙忙的赶去了茶楼。旁人也许叫不动她,可苏婉的笔迹她是认得的,又是玉弦亲自送来的,苏离自然得赴约。   到了茶楼,苏婉已经等在了那里。   “婉儿?”苏离欣喜上前,快速握住苏婉的手,眸色微红,“你终于肯见我了?”   苏婉徐徐起身,眸色微垂,轻柔的掸去苏离的手,笑容有些勉强艰涩。   “婉儿?”苏离微怔。   苏婉面无表情,幽然转身往外走。   “婉儿?”苏离又喊了一声,“我知道你还恨着我,可是婉儿,事已至此我——我除了说抱歉,什么都做不了。婉儿,不管你想怎样,只要你说出来,我能办到的一定都会办到。”   苏婉冷笑一声,拂袖出门。   “婉儿!”苏离疾呼。   却听得身后内阁中,传来熟悉而低沉的声音,“离儿!”   羽睫,骇然扬起。 ☆、第140章 基友的萌芽 为钻石过4200加更   苏离其实也想过,苏婉恐怕不会无端端的约见自己,这其中想来夹杂了其他的东西。她也想过,若是容景甫前来,她必定深陷尴尬的境地。   可想归想,对于苏婉,苏离此心的愧疚还是驱使她前来赴约。   “婉儿,你利用我?”苏离低语。   苏婉已经走到了门外,回眸间笑得寒凉。所谓利用,不过是半推半就的心甘情愿。许是真的不愿再多看一眼,苏婉深吸一口,一去不回。   走出茶楼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抬头看一眼敞开的窗户,容景甫正在关窗。   瞧着底下平淡无波,表情极为淡漠的苏婉,容景甫的神色稍稍一顿。他愈发搞不懂眼前的苏婉,到底在想什么。在她眼里,自己难道就是毒蛇猛兽,便是这般靠近不得?   可转念一想,苏婉的嗓子——约莫自己,真的是毒蛇猛兽吧!   关好窗,容景甫瞧着面色微白的苏离,“离儿。”   苏离的身子微微绷紧,不由的退后一步,将头微微别开,“殿下怎么来了?今日不是婉儿约我——”   “是我让婉儿约你的。”容景甫快步上前,伸手便将她揽入怀中,“离儿,我很想你,你可曾想我?”   苏离呼吸一窒,“殿下、殿下——”她神色慌乱的推开容景甫,“别这样,这不是云中城,这是京城,还望殿下自重。”   容景甫微怔,“离儿。你怎么了?难道你忘了,咱们在云中城的日子?”   “殿下,今非昔比,还望殿下别再提及云中城之事。我、我先走了!”她急不可耐,转身就走。   哪知却被容景甫快速拦下,容景甫挡在门前,眸色微沉的望着她,“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既然来了,不如歇息片刻,咱们好好谈一谈。”   “我们没什么可谈的。”苏离心虚。   容景甫笑得寒意入骨,“当然有,比如——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苏离愕然抬头,眸色惊惧的盯着眼前,一脸势在必得的容景甫。   ——————————   离开了茶楼,苏婉走在长长的街头,玉弦趁机去了医馆寻药。上次在医馆门口摔了一跤,哪知不慎将药包与她人的调换。   苏婉也不知道玉弦带回去的是什么药,反正不是自己想要的便是了。   可这药不拿到手,自然是不行的。   身后总有尾巴跟着,苏婉不得自由,干脆与玉弦分道扬镳,自己引了那些尾巴去别的地方。小巷子里七拐八拐的,后头的人紧跟不舍,还真是不依不饶。   所幸玉弦逃离,只要玉弦能把药带回去,苏婉觉得自己再带着“尾巴”们多绕几圈也无妨。   哪知她只顾着频频回头,未能顾着前头,直接撞上了林慕白的木轮车。一个踉跄,只觉得脚踝处陡然一阵剧痛,苏婉瞬时跌坐在地。面色煞白。   疼,钻心的疼。   “你没事吧?”林慕白微微一怔,她这厢刚从胭脂铺子出来,没成想竟然会“撞”到人。当然,实情是人家撞了她。   苏婉摇了摇头,咬咬牙想要起来。   蔷薇急忙上前搀扶,“这是——”继而压低了声音,“苏二小姐?”   林慕白微微蹙眉,“你认识?”   “主子,这是苏家二小姐,是苏侧妃的妹妹。如今——应是齐王府侧妃吧!”蔷薇是从宫里出去的,又跟在容嫣然身边长久,所以对于苏婉还是有些印象的。   难怪林慕白觉得苏婉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原是苏婉与苏离长得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苏婉浑身上下散着幽兰般的淡雅气质,与苏离的高高在上,极为不同。   苏婉意识到自己被认出来,显得有些慌乱,继而不断的回头往后看。   林慕白眸色微沉,“蔷薇。”   蔷薇回过神来,“奴婢明白!”瞧了一眼后头随着的奴才们。   “跟我来!”林慕白转动木轮车。   苏婉忍着脚踝处的剧痛,被人搀扶着,随林慕白去一旁的面摊上坐下。这面摊地处偏僻,此刻不是饭点,是故安静得很。苏婉面色青白,看样子很是疼得厉害,但至始至终没听她哼过一声。   “你把脚抬起来我看看。”林慕白道。   苏婉急忙摇头,她虽不记得蔷薇,可蔷薇认得她,还一语道出她的身份。显然。眼前的女子,怕是身份不低。虽然林慕白替苏婉清理了身后的尾巴,但如今的苏婉,对于身边的人和事,皆防备至极。   沦落至此,若还敢粗心大意。来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抬起来!”林慕白重复。   蔷薇疾步上前,“主子,都清理干净了。”   林慕白点了头,“帮苏侧妃把脚抬起来。”   “是!”蔷薇快速上前,二话不说便抬起了苏婉的脚,苏婉想拒绝。奈何此刻疼得气力都没了,一双美眸噙满了泪水。   指尖轻柔的触过苏婉的脚腕,林慕白笑了笑,“没什么大事,一点小伤,过会就好。”她笑着捧着苏婉的脚踝。“你是苏离的妹妹,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苏婉张了张嘴,下一刻,她犹豫的捏住了自己的咽喉,终归没能发出声来。   趁着苏婉犹豫的空隙,林慕白突然用力,只听得骨头“嘎嘣”一声,剧烈而突如其来的疼痛,让苏婉的眼泪珠子快速坠落。   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林慕白如释重负的放下她的腿,“你试试看走几步,看还疼不疼。”   苏婉微微一愣。小心翼翼的起身,慢慢迈开步子。走了两步,又回了两步,果真没了方才的疼痛,只是隐约还有些刺痛罢了!   她一脸欣喜的望着林慕白,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只是脱臼了而已。”林慕白笑道,“这段时间自己注意点,别再磕着碰着,否则会很容易变成习惯性脱臼。”   苏婉张了张嘴,用嘴型说了一句:谢谢。   林慕白笑容微敛,俄而望着蔷薇。   蔷薇不解,“苏侧妃这是怎么了?您的嗓子不舒服?还是说——您病了?”   闻言。苏婉勉强一笑,继而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前方。意思约莫是:告辞!苏婉确实是想回去了,要知道林慕白虽然替自己处置了身后的那些尾巴,可无疑也会让自己惹下麻烦。为了保全自身,也为了让林慕白免遭连累,她只能赶紧离开。   说话间,林慕白已经搭住了苏婉的腕脉,苏婉不曾防备,当下一愣。下一刻,如同见了瘟疫一般。快速甩开林慕白的手,原本恢复少许血色的脸,顷刻间又惨白起来。   她连连摇手,也不管林慕白她们是否能看得懂,拎了裙摆掉头就走。   林慕白瞧着苏婉离去的姿态,倒有些落荒而逃的滋味。   “好奇怪!”蔷薇低语,“这苏二小姐是怎么了?”   “她好像不能说话。”林慕白道。   蔷薇摇头,“以前是能说话的,而且苏二小姐不似苏侧妃。早前公主尚未出嫁,偶尔奴婢也会随着公主去苏家,见过苏二小姐。二小姐的琴弹得极好,字也写得好看。安安静静的很是温柔。今儿个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时隔多年,所以都变了吗?”   林慕白蹙眉,“方才我给她探脉,她显得很紧张。时间太短,我没能探得清楚,不过隐约觉得她体内似乎有点异样,好像是中毒了。”   “中毒?”蔷薇骇然,“主子的意思是,苏二小姐在齐王府被人下毒?”   “这是齐王府的事情,我们管不了。”容景甫和容盈算是对手,所以对于容景甫府上的事情,林慕白不插手是对的。否则,必定会给容盈惹来麻烦。   蔷薇颔首,“是!”   只是这苏婉神色慌张,还被人尾随,说起来也真奇怪。既是齐王府侧妃,又怎会如此狼狈?而且方才容哲修派去跟着苏离的人来报,说是苏离出了恭亲王府,好像是去赴妹妹的约。   可苏婉人都在这儿,苏离又赴的哪门子约?   羽睫微微扬起,林慕白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那就是苏离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指尖微跳,林慕白轻叹一声,仗着妹妹的名义,出去私会。果然是极好的。只是,可惜了苏婉,莫名背了黑锅。   心里,顿生几分惋惜。   ————————   苏婉急急忙忙的回府,玉弦早就已经回来,此刻正焦灼的在院子里徘徊。乍见苏婉,慌忙迎将上去,“主子,你没事吧?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   苏婉连连摇手,气喘吁吁的进了房间。   “主子,奴婢把药拿回来了。当日与人调换了药包,所幸那人是个实诚的,竟然将药寄放在医馆里。奴婢去的时候,掌柜的便将药包还给了奴婢,还说那人给留了一张纸条。”玉弦快速将纸条取出,递到苏婉的手里。   听得这话,苏婉也有些诧异,捡到了自己的药包不说。还给留了一张纸条,这不是很奇怪吗?会是谁?是刻意还是无意?   慌忙打开纸条,上头的字迹有些歪歪扭扭,写的不是很好看,所幸还能认得出来。   只一眼,苏婉面色骤变。   她急忙拽住玉弦的手,指了指纸条,又焦灼的指了指药包。   玉弦一脸的懵逼,愣是没反应过来。   苏婉疾步走向桌案,正欲提笔写字,哪知外头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手中的笔“吧嗒”一声落下,苏婉的身子骇然一怔,慌忙指着桌上的药包,瞪大了眸子。   玉弦眼疾手快,随手便将药包丢入桌案底下,长长的桌布将底下的药包遮得严严实实。   “主子!”玉弦张大嘴巴,直戳苏婉手中的纸条。   下一刻,苏婉骤然反应过来,慌乱中不知该将纸条塞在何处。眼见着脚步声临门,苏婉急中生智,直接将纸条塞进了玉弦的嘴里。   玉弦愕然,身子赫然僵住。   容景甫进门的那一刻,玉弦喉间一滚,瞬时将纸条咽了下去。   心道:虽是一股墨香味,却真心一点都不好吃。 ☆、第141章 我想说话   容景甫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一脸懵逼的玉弦站在那里,不知道发什么愣。却不知,她还在回味那纸条的味道,咽喉里被刮得有些疼,所幸吞得及时。   苏婉当然知道容景甫是为了什么而来,自己身后的尾巴教人给清理了,这事容景甫必定第一时间知道,所以此刻,他应该是来兴师问罪的。   像往常一样,苏婉瞧了玉弦一样,玉弦急不可耐的出去。到了门外,只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这可如何是好,药包还在桌子底下呢!   “你去哪了?遇见了什么人?”容景甫坐定,开门见山。   苏婉心想着,如今竟是连这点耐心都没了,看样子是回不到最初的淡漠疏离了。现在,倒有些像极了软禁。思及此处,苏婉提笔写字,在白纸上写下“随便逛”三个字。而后瞪着一双灵动的眸子,毫不闪避的盯着容景甫,又写道:有问题吗?   有问题?   问题大了!   容景甫冷笑两声,“看样子你现在过得很惬意。”   苏婉一脸漠然,也不搭腔。这嗓子哑了也有个好处,那就是不管人家说得好赖,她都能当做听不见。反正无法解释,干脆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我警告你,这件事你最好给我把严实点,否则事情捅出去,不但是你我的性命不保,连带着你整个苏家,都得跟着连坐。父皇对老四是什么态度。想必不用我说,你也该清楚。”容景甫冷然起身,“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再有下次,别怪我心狠手辣。”   听得这话,苏婉低头写了几个字。   眼见着容景甫出门,苏婉拿着白纸黑字便快速拦在了容景甫跟前。   她指了指置于胸前的白纸黑字,羽睫微扬,示意他也最好记住。   只见上头写着:别再让人跟着我,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   “你是齐王府的侧妃,我让人跟着你,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容景甫冷笑两声,“怎么,碍着你的好事了?你可别忘了,进了这齐王府,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我可以对你不闻不问,但你最好安分守己。”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我听说,你的丫鬟,去了一趟医馆。”   玉弦正端着茶呢,手上一抖,茶水瞬时烫在了手背上。惊得玉弦闷哼一声,手中的茶盏登时朝着地上撒去。   容景甫快速转身,说时迟那时快,玉弦直接扑在了身上,“哎呦”叫出声来。   没办法,权当是自己摔了一跤。   总比容景甫发现自己是因为受惊,所以才如此失态好得多。   苏婉快速上前去搀玉弦,玉弦哭腔满满,“主子恕罪,奴婢马上去重新泡茶。”   “看样子,我有必要搜一搜。”容景甫幽幽然转身。   原本都要走了,这会子却不走了,转而要搜一搜。苏婉想着,他是怕自己的嗓子恢复,怕事情抖落出来,所以如此防备着她。   但这是齐王府,所有的事都是容景甫说了算。   容景甫最怕的,当然是苏婉把事情说出来。   苏婉想拦着,生怕桌子底下的药包被人搜出来。哪知最先搜出来的不是桌子底下的药包,而是柜子里的药。当奴才们拎着药包到容景甫跟前领赏时,苏婉变了脸色。   糟了!   容景甫的面色黑沉得难看至极,扭头便教人去寻了大夫过来看一看。玉弦眨巴着眼睛看了苏婉一眼,而后将视线落在容景甫脚下,桌子底下的药包没被找到,虽然是万幸,但是柜子里的药——谁也不知道那是吃什么的,左不过是玉弦拿错了人家的药。   苏婉不知道这些是什么药,所以心里压根没底。   焦灼的等待中,大夫急匆匆的赶来,奴才们都快速退到了外头。关门的那一瞬,苏婉下意识的攥紧了衣袖。这到底是什么药?   大夫淘了淘药,而后拿起来凑到鼻间嗅了嗅,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怪异。俄而又神情微恙的盯着苏婉半天,这才压了身有道,“回殿下的话,这药无论是从药量还是配方而言,都是极为精准的,所以侧妃可以安心服用,绝不会有所闪失。”   苏婉听得云里雾里,大夫是在帮她吗?没发觉里头那几味解毒的药?   容景甫显得有些烦躁,倒了一杯水喝着,“说清楚。这到底是什么药?”   “安胎药!”大夫一出口,容景甫一口水“噗”的喷了个干净,愣是被水呛着猛咳半天。一张脸从黑转白,又从白转红,最后成了明晃晃的猪肝色。   房内只剩下苏婉和容景甫的时候,苏婉觉得自己死定了。   不得不承认,自己运气还真是背到了极点。玉弦竟捡了一包安胎药回来,这下子可真是百口莫辩了。还好她是哑巴,连辩都不必了,直接帽子一扣沉塘了事。   容景甫步步逼近,苏婉步步后退,身子重重的贴在了墙壁上,后退已无路。   她睁着眼睛连连摇手,连连摆头。   “我说呢,你怎么会如此大度,连你姐姐和我的事情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还要我从此不来打搅你的安宁。原来你早就找好了下家,珠胎暗结。”容景甫咬牙切齿。   凡是男人,不管自己的女人,爱或不爱,所谓的占有欲不允许他看到自己脑门上的一片绿洲。   苏婉张了张嘴,奈何发不出一点声音,最后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案前写字。   可容景甫哪里允许她去写字,一个巴掌下来,苏婉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炸开,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趴在地上,半晌没爬起来。口腔里,满是熟悉的咸腥味,像极了那一天的自己。   她跌倒在地,也不屑站起来,低冷的干笑两声。   “苏婉,想不到你竟然如此水性杨花。”容景甫切齿,眸色通红,“贱人!”   她笑得凉凉的,却极为平静。好似在用眼睛告诉他:所谓的水性杨花,不过是家族遗传罢了!她的姐姐不也是这样吗?   被苏婉阴冷的眼神盯着,容景甫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毛,愤然起身,“奸夫是谁?”   苏婉冷哼两声,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案前写了一行字:我没有怀孕。   容景甫微怔,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眼前的女子,倔强而淡漠,眼神里满是无温的寒意,还有拒人千里的锐利。   她的锐利与苏离是截然不同的,苏离更多的是一种盛气凌人,而苏婉的锐利只是因为本性的倔强,以及骨子里的傲气。这也许和她读的书多,是分不开的。   书卷之傲,傲风傲骨。   想了想,容景甫还是找了大夫来给苏婉把脉,其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当时一听到安胎药,容景甫直接就炸了,没想到这一层。   气过头了,想到了让大夫来把脉,却把出个侧妃并无身孕之说!   容景甫面上有些挂不住,大夫拎着药箱子一溜烟跑了。这里的气氛不对,此刻不溜更待何时。   苏婉的脸色,鲜红的指印何其清晰,嘴角上还有方才的血迹。容景甫这一巴掌,下手不轻。苏婉提笔,刷刷刷在纸上写了字“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一别两宽,各不相欠”。   他冷笑,“你这是问我要休书?”   她写道:是也无妨。   容景甫掉头就走,“进了齐王府还想走出去,痴人说梦。”   苏婉直接将纸张递到他跟前,还是之前那句话:别让人跟着我,君子一诺当千金重。   “随你的便!”毕竟是自己理亏,方才还打了人家一耳光,虽然闹不明白,这保胎药是哪儿来的,但自古以来后院不宁是常有的事。容景甫倒没有往别处想,只想着约莫是后院哪个不安分的做了手脚,想要冤死这苏婉。   眼见着容景甫出去,玉弦已经红着眼睛拿了热鸡蛋进来,“主子快点拿鸡蛋滚一滚,要不然这脸上的印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消!”   苏婉倒是不介意,轻柔的拭去唇角的血迹。笑着翘起自己的大拇指。   她安全过关,自然是值得庆幸的。只要桌子底下的药包没被容景甫发现,她就还有恢复的可能。她想说话,不想一辈子都当哑巴。   玉弦的眼泪“吧嗒”落下,“是奴婢不好,是奴婢害了主子受苦。”如果不是她胆小,也许容景甫不会想起来要搜一搜。   这下倒好,搜出个安胎药,闹了这么一场笑话。   苏婉摇头,望着落泪帮自己消肿的玉弦,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而后戳着玉弦的嘴角,示意她笑一笑。   玉弦笑不出来,苦着脸道,“主子,奴婢不想笑,一点也不好笑。”   闻言,苏婉耸了耸肩,轻叹一声。心想着这样一闹倒也不错,至少容景甫会以为,后院里的女子,有人想要弄死她,那么就不必他容景甫亲自动手了。只要他不叫人跟着自己,能还她自由,他与苏离那件事她并不想搅合进去。   虽然觉得耻辱,但无关爱情,所以她根本不在乎。   不过那张纸条的事情——苏婉想了想,还是有必要出去的。一辈子困守在齐王府,并非她所愿意的一生。她所希望的是走出去,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而不是活在规规矩矩里,活在一生的等待里。   为不值得的人等待,耗费一生,才是苏婉最痛恨的事情。   隔天,苏婉便出去了。   这容景甫虽然不讨人喜欢,不过这一次似乎还不错,至少言出必践,真的没让人跟着自己。苏婉绕着京城走了几圈,都没有发觉身后的异样。为了防止自己的感觉有误,她又故技重施,与玉弦兵分两路。   书斋二楼。   这里是文人雅士的聚集地,是故稍有动乱就便变得格外刺眼。苏婉想着,那人能挑这样一个地方,想必是有些身份的。   不过她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治好自己的嗓子。   当然,前提是——必须瞒着容景甫和苏离,若是教他们知道,只怕嗓子没恢复,刀子就到了脖子上。   出门前,苏婉取了一套最简单的素衣白裳,拎着裙摆便上了既定的阁楼。进去的时候,里头空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在。   既然自己来早了,那就等着吧!   倒上一杯水,慢慢的喝着,瞧着案上那一架琴,苏婉一时技痒。   琴音杳渺,于指尖流淌。容色清雅,如兰幽静。   “原来是你!”门开那一瞬,琴声戛然而止。苏婉怎么都没想到,来的竟然是林慕白和蔷薇。当下神情微怔,望着蔷薇推了林慕白进门。   一时间,苏婉不知道该如何表述此刻的心情。   林慕白是恭亲王府侧妃,外头都在传,说恭亲王府苏、林两位侧妃同时有孕,想必内里各自较劲。林慕白作为苏离的情敌和对手,出现在苏婉跟前,苏婉自然是慌乱的。   她早就决定,不会搅合在苏离的事情里,可没想到绕来绕去,绕不出情与欲的怪圈。   轻叹一声,苏婉垂眸行礼,而起身往外走。   “你的琴弹得很好。”林慕白道。   苏婉顿住脚步。   “能教教我吗?”林慕白笑问。   苏婉回眸看她,眸色微微一惊。   “久慕大名,说是苏二小姐的琴乃是京城一绝。”林慕白笑了笑,“不知今日是否有此荣幸,能听一听这天籁之音?”   苏婉想着,林慕白捡到了自己的药,而且原物奉还并且叮嘱了她解药的分量不可太重,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人。思及此处。苏婉点了头,又徐徐坐了回去。   林慕白眉目清浅的靠在木轮车上,静静听着那杳渺琴音。忽而小桥流水,忽而策马扬鞭,竟有些不太真切的感觉。微风拂过窗棂,撩起鬓发微扬,心里溢开阵阵微凉。   一曲音落,万般空寂。   苏婉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面色微凉的林慕白,她说不出话,只觉得在林慕白的脸色看到了一丝艰涩。这种表情,让苏婉陡然间想起了出嫁前的自己。那年那月,那样的韶华易逝。在生如夏花的年纪,快速凋零凋谢。   眸色微沉,指尖轻柔的捏着袖口,慢慢的摩挲着。   那是小女儿家惯有的小动作。也让林慕白从深陷的记忆里,慢慢的抽离出来,回到了现实,“你的琴弹得真好,这支曲子叫什么?”   苏婉张了张嘴,而后走到一旁的桌案上提笔写字。   唯有四个字:雁字回时。   林慕白笑了笑,“月满西楼故人归吗?”   苏婉笑了,眸中暖意流淌,只是这样静静的望着林慕白。   “横竖都来了,陪我说说话也好!”林慕白盛情邀请,苏婉转念一想,横竖都来了,坐就坐吧,而且看林慕白的眼色,她怕是知道自己的情况。   为了安全起见,苏婉依言坐下。   蔷薇沏上两杯茶。而后摆下点心便退出了房门。   苏婉抿唇,指尖仍旧搓揉着袖口,显得有几分局促。   “你不必怕我。”林慕白开口,“我不会害你,我是大夫。”   一语既出,苏婉愕然抬头,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林慕白。内心五味陈杂,有惶恐,有惊讶,更多的是犹豫不决。虽然林慕白是大夫,可她也是恭亲王府的侧王妃啊!   “我知道你在犹豫,我也明白你是苏侧妃的妹妹。在你姐姐眼里,我是她的假想敌,也许你也是这样觉得。”林慕白笑道。   苏婉慌忙摇头,连连摆手,想了想又提笔写了两个字:没有。   林慕白一笑。“你的嗓子是怎么受伤的?”   一句话,直接问到了点子上,苏婉面色微凝,没敢吭声。   林慕白又道,“不如让我猜一猜如何?是受伤,伤及喉珠?可我看过,你的喉珠正常,并不似受过外伤。那么应该是吃坏了东西,伤了嗓子。”   苏婉盯着她,不知林慕白到底意欲何为,只能静观其变。   “很抱歉,那些药我打开看过,方子我也略有所知。是古籍偏方,并不算对症之药,但对于毒浸咽喉,有着一定的效用。你照本宣科是没用的,虽然是古籍偏方,但每个人的体质不同,药量就该有所变化。你照搬书上的偏方,很可能救不了你自己,反而伤得更甚。”林慕白细细解说,注意力始终落在苏婉的脸色。   苏婉脸色的表情变化得很快,到底是年轻没有多少防备,虽然聪慧但在阅历上尚且不足。脸色一瞬即逝的黯淡,出卖了她此刻的心理。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帮你看看。”林慕白面色微沉,说得格外真诚。   苏婉慎慎的盯着林慕白,还是在犹豫。   毕竟林慕白和苏婉,素昧平生,何以相助?若说纯粹无目的,苏婉再傻也不会相信的。此刻的她经过容景甫和苏离的事情,距离惊弓之鸟的转变。只有一线之隔。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林慕白一本正经,“可既然我都猜到了,你觉得你还有选择吗?最不济就是一个死,若被我毒死,总好过你自己把自己药死!身为大夫的我,如果下毒害人的话,应该会让你更痛快一些。在这方面,你可以给予我绝对的信任。”   闻言,苏婉噗嗤笑出声来。   就冲着这番话,苏婉朝林慕白伸出手。   至始至终,林慕白都没有问及最终的原因,而苏婉也没有把话说开的意思。一个不问,一个不说,算是女人之间莫名的默契。   “毒涩入喉没有得到及时的诊治,喉珠损伤严重。”这是林慕白的最终结果。   苏婉垂眸,显得格外失望。   “但也不是全无办法。”林慕白抿唇一笑,“所幸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这样吧,每隔三天的这个时辰,你都来这儿见我,我帮你施针也帮你开药。如果你有什么困难,药的事情我来解决。”   苏婉蹙眉,不解的望着林慕白。想了想,便写下几个字:我不方便抓药,也不方便煎药。   “这还不简单?”林慕白一笑,眸色微亮,“我把药煎好给你灌到瓶子里,你拿回去热一热就成。”对于苏婉的处境,林慕白早已有所察觉。上一次苏婉身后的尾巴,不就是林慕白给处决的?   可见,苏婉是不得自由的。否则,她也不会偷偷的让人去药铺抓药。也不会——不敢找大夫,自己乱用古籍偏方。   许是摸透了苏婉的这种心理,也看穿了苏婉小心谨慎的本性,林慕白越发不慌不忙起来,“你这毒一时半会是去不了的,得慢慢针灸加上我的药才能好转。不是我吓唬你,一旦停滞,你的嗓子这辈子都别想恢复。如果你不想永远当个哑巴,最好自我珍惜一些。”   苏婉深吸一口气,徐徐写下几行字:素昧平生,缘何相救?   林慕白一笑,“我若说医者仁心,你必定不信,那就当——我想在齐王府安插一个眼线,结果瞎猫碰见了死耗子,撞见了齐王府的苏侧妃。既然是大好的机会,你说我会不会错过?”   闻言,苏婉笑着摇头。这话谁听得都假,哪有人这般直言不讳的,说的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听的人都不敢相信。   “信不信由你,话我已经撂这儿。”林慕白淡然如昔,云淡风轻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浮动。   苏婉低头写字:不管是真是假,这个交易我乐于成全。   林慕白瞧了一眼,却见苏婉神色微恙,继而表情变得格外认真,极是仔细的写下一行字:我想说话。   唯有四个字,却是苏婉心中最真实的想法。话都说开了,也没必要遮遮掩掩。自己的病情,林慕白是最清楚的,而且苏婉敢打包票,林慕白绝对不会把自己出卖给容景甫和苏离。虽然苏婉不知道林慕白是什么用心。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与苏离不是一路人。   各取所需,有时候也是极好的交易条件。   不管林慕白要的是什么,苏婉只知道,她要说话,她想说话。不想一辈子当哑巴,就得搏一搏。生死都看淡,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林慕白点了头,“你照我所说的去做,我必定还你嗓子。”   苏婉感激的望着她,重重颔首。   施针的过程,苏婉疼得眼睛都红了,却倔强的绷紧了身子。   “里头已经作脓,我必须把咽喉里的淤血排出来。配上汤药排毒,先稳住你的伤势免得恶化。这是第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只有稳住伤势,才能进行后续治疗。”林慕白的额头有薄薄的细汗渗出,神情专注,举止娴熟。   见苏婉圈红的了眼眶,林慕白狠了狠心,“我知道很疼,可这是必须的过程。你忍忍,忍得住疼才能让嗓子重新发出声音。”   苏婉紧咬下唇,不管多疼都得忍着。这是她的命,无论如何她都得受着。   等着为苏婉施针完毕,林慕白又开了方子。   如此这般折腾着,等蔷薇将煎好的药从医馆里带回来,已经过了午后时分。外头下起了雨,绵绵细雨,让天空看上去越渐灰蒙。   吃完药,苏婉只觉得嗓子里火辣辣的疼。忍痛瞧着林慕白,面色惨白如纸。   “这段时间记得注意身子,别劳累,当心风寒风热,明日我再来为你施针。”林慕白细细叮嘱,“夜里可能会疼,疼的时候你拿冷水毛巾敷一敷脖子。实在疼得厉害,便将瓷瓶里的药倒出来热一热,切记不要太烫否则你会受不住。”   苏婉一一记下,便快速出了门。   蔷薇做事心细,将药放在水袋里。水袋有塞子封口,是故药味很难透出来,倒是极为周全的。   “明日我会让蔷薇事先煎好药等你,到时候不会像今日这般磨蹭,你便不必担心耽搁回去的时辰。”林慕白做事仔细,凡事都替苏婉考虑妥当。   苏婉深吸一口气,突然朝着林慕白跪了下来,狠狠磕了个头。她说不了话,只能用实际行动来表示自己内心的感激之情。事实上除了磕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外头下着雨,苏婉直接冲入了雨里,蔷薇送伞的时候,苏婉已经离开,怎么喊都喊不住。想来是急于回去,却让身后的林慕白微微蹙了眉头。   淋了雨,可别染了风寒,否则苏婉身上的毒,就会变得很棘手。   一柄泼墨莲伞,手握青竹柄,与雨中慢慢行进。细雨绵绵而下,伞面上那一对并蒂莲花,于风雨中徐徐舒展。林慕白仰头望着顶上伞面,唇角微扬。耳边是风吹紫铜铃声,声声入耳。   指尖轻柔的抚过柳藤球,脑子里满满都是容盈书房里的那一幕。   风过窗棂,响起铜铃声声,那摇晃不定的柳藤球,涤荡内心深处的浮躁,换得心中安然。那时候的他,该是怀着怎样的心绪,才能坐在那样的屋子里,一坐便是一日?   是煎熬还是甜蜜追忆,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正想着,一双浮云靴金丝绣暗纹黑靴已停驻在她跟前。   伞,微微向上倾起,林慕白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容盈蹲下身子,直接收了伞钻入她的伞下,“眼见着雨越下越大,回府未见容夫人,心里怎能安稳。所幸,爷一双慧眼,于茫茫人海亦能寻得娇妻一枚。”   她轻嗤,“油腔滑调,便是这张嘴也不知折了多少女儿心。”   他一笑,直接将她打横抱起,缓步朝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进得车内,她窝在他怀里笑了笑,“我又不是不认路。”   他一本正经,“孩子会迷路。”一双不安分的手,不知何时已落在她的小腹处。   伸手便拍了他的手背,林慕白瞪了他一眼,“胡言乱语,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情吗?这里头哪有孩子?”   他瞧着她,勾了勾唇,“今日没有不代表明日也没有,明日没有不代表来日都没有。来日方才,夜长梦自然就多啊——容夫人!”   林慕白瞥了他一眼,他将最后的“容夫人”三个字咬得格外重,眼底满是戏虐之意。轻叹一声,林慕白伏在他怀里,压低了音色,“我吃了那么久的避子汤,想要成孕只怕非一朝一夕之事。这些日子我虽在调理,但——能不能见效,还得看我自己的吸收能力。我能为别人瞧病,但对于我自己委实有些无措。”   容盈不以为意,“无妨,爷多努力便是。”   她翻个白眼,“浑然没有半点诚意。”   他一顿,突然翻身将她压下,“难道要爷在车子里表现赤诚之意?”说着便要宽衣解带。   她急了,慌忙摁住他不安分的手,“作死吗?这是马车,待会就到府门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这厢多、多——”她面上臊得紧,愣是没脸将话说出口。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厢多饥渴,见着容盈就扑。殊不知,是容盈自己不好,最后反而还得怪她。这约莫就是由来已久的“女人的悲哀”,男人把持不住之后,难免要怪女人是红颜祸水。   “多什么?”他靠近,温柔的含着她精致的耳垂。   林慕白一时不慎,当下一阵酥麻,急速推开了他,“好了别闹!”可略带鼻音的训斥却反而好像带着几分娇嗔。   容盈摇了摇头,“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她坐直了身子,哼哼两声,“咱家容四爷也有为难的时候?还真是稀罕事!”   他自嘲般笑了笑,“谁都不值得爷为难,独你——”见她眼神微冷,他笑着揽她入怀,“为难也值得!”   油嘴滑舌,真是没半点正经。   可正经能当饭吃?正经能让她的肚子大起来吗?事实证明,正经没什么用处。尤其是男人和女人之间,一旦正经便疏远了。是故,还是不正经一些为好!   “今儿个朝堂上,诸位皇兄提议,让御医重新为我诊治。”这话一出口,林慕白快速从他怀里坐起,眸色微怔的盯着他。   容盈不以为意,“意思很简单。回京已经数日,齐王和毓亲王很想知道,我早前到底是不是装病。一病六年,我离京不过数月,即便你有妙手回春之效,也不可能好得这么快。所以——”   “他们想治你个欺君之罪?”林慕白挑眉。   容盈点了头,“对!”   她咬唇,面色发白的低下头去,“还真是没完没了。”   何止是没完没了,简直是穷追不舍。   这不,朝堂上刚刚提议结束,人就追到了恭亲王府。   容盈抱着林慕白下了马车,抬头便看到一溜的御医在恭亲王府门前排成一排,整整齐齐的候着呢!齐王容景甫和毓亲王容景宸,正笑盈盈的望着二人。 ☆、第142章 她的如意算盘   容盈抱着林慕白进府,一双温柔缱绻的眸子,始终停驻在林慕白身上。对于府门口出现的密密麻麻的“麻雀”门,自然是置若罔闻。   容景甫的面色不是很好看,转而望着仍旧笑吟吟的容景宸,顾自上前道,“四弟这是去哪儿了?”   容盈顿住脚步,“京城是你的?”   容景甫一笑,“非也!”   “那就少废话。”他二话不说抱着林慕白继续往前走。   “奉父皇口谕,特意让太医院的诸位太医来为四弟诊病。”容景甫紧跟其后。   深吸一口气,容盈低眉望着怀中眸色微冷的女子,“谁能治好慕白的腿,我就把恭亲王府送他。”他笑得何其嘲讽,“如何?”   容景甫一愣,已然明白了容盈的意思。   这明里暗里的一个耳光,打得太医院那些御医,面红耳赤。   容景宸浅笑,“四弟不必介怀,咱们也都是走走过场,给父皇一个交代罢了!四弟若是不愿,咱们立刻带人回去,禀了父皇就此作罢!”   容盈挑眉,“好主意!”直接拐个弯继续往前走。   “拿父皇去压他,亏你想得出来?”容景甫冷笑。   “有吗?”容景宸笑了笑,“我只是告诉他其中利弊罢了,何况——若是他真的不愿意,我真的会成全他,带着太医院的人都回去。这话,可不是瞎说的。我这一腔赤诚,二哥怕是想歪了吧!”   语罢,容景宸悠然往前走去。   清心园。   花厅内,一个个御医齐排排的站开,林慕白端坐木轮车,眸色微沉。面上倒是淡定得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而容盈,这一双眸子像沾了胶一般,牢牢黏在林慕白身上。   一眼望去,这容盈的痴傻之症似乎压根没好全。否则怎么可能迷恋一个女子,到这般如痴如醉的地步?可你说他没有痊愈,偏偏行为作风又一如从前。   “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一次你们在弄不出个所以然,我就让整个太医院从皇宫消失。”容盈伸出手腕,置于脉枕之上。   这一句话下去,分量何其重。   御医们面面相觑,哪敢探脉。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微臣们只是奉命行事,请恭亲王殿下恕罪。”   “六年前,你们就已经奉命诊治,时隔六年,还诊不出个所以然,父皇养你们何用?”容盈轻描淡写的说着,口吻之中没有半点犀利,却让人听得心惊胆战。   “微臣无能,请殿下恕罪!”又是这句话。   容盈抿一口茶,“赶紧探吧,早点看完早点回去收拾包袱走人。”他眸光温和的望着身边的林慕白。   林慕白低头一笑,这厮唬人的功夫越发精进,这般言辞,谁还敢不要命的往前冲?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总该想个法子解决才是。   正想着,容哲修领着莫浩屁颠屁颠的进了门,乍见那么多人,又见容景甫和容景宸在跟前站着。容哲修行了礼,转身便一屁股坐在容盈身边,“爹,你是哪里不舒服?”   容盈揉着眉心装模作样,“眼睛不舒服。”   “爹,你是不是看不见东西了?就跟我上次那样,眼瞎?”容哲修瞪着眼睛问。   容盈蹙眉,这小子出口真难听,还眼瞎——眼瞎能有你?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容盈还是点了头,“眼瞎心也瞎,如何?”   “无妨,让小白与你治一治就是!”容哲修招了招手,“还都愣着做什么,赶紧抬我爹回房。小白,你赶紧跟上,我爹需要你!”   “修儿!”容景宸笑着,“这几位御医都是你皇爷爷派来给你爹瞧病的,若你爹真的不舒服,就让他们瞧一瞧。”   容哲修掐着腰,走到那几位御医跟前,撇撇嘴道,“他们几个,六年前就开始给我爹看病,看了六年——我都长那么大了,也没见你们瞧出一朵蘑菇来!怎么,现在我爹好了。你们就这么瞧不得?想抢功劳还是想要皇爷爷的赏赐?”容哲修干笑两声,“这又是谁的主意?”   见惯了容哲修的趾高气扬,谁也不意外。   毕竟早前,这偌大的恭亲王府是容哲修当家做主的。   “臣等不敢!”御医们跪地齐呼。   容哲修眼巴巴的凑到容景宸跟前,“皇伯伯,不会是你的主意吧?”   容景宸笑了笑,“你瞧你皇伯伯是这种人吗?”   容哲修咧了嘴,“像!”俄而又盯着容景甫,“皇伯伯你觉得呢?”   容景甫最不喜欢的就是容哲修这个小屁孩,贼精贼精的,而且还深受帝君喜欢。可皮面上得过得去,只得笑道,“这是你皇爷爷的心思,君心莫测,我哪儿知道。”   “要看就看吧!”林慕白开了口,“闹来闹去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我把话撂下,若是今日你们查不出个所以然,别怪恭亲王府不会善罢甘休。”   俨然一副当家女主子的气魄。   众御医面面相觑,容哲修单手撑着下颚,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容夫人。他就喜欢这样盯着她看,外人瞧着痴痴傻傻,可他只觉得心里痛快。   一个两个三个的探脉过去,容盈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始终保持着目不转睛的姿势,看上去好像周遭一切都跟他没关系,把对一个女人的宠溺和欢喜,刻在了骨子里。毫不遮掩,即便没有解释,也足以表达得透彻。   “如何?”容景甫问道。   诸位御医大眼瞪小眼,围成一圈叽里呱啦了一阵,而后朝着容景甫和容景宸行了礼,“臣等先行回宫,待商议过后,便会如实禀报皇上。”   说完,一个个溜得比谁都快。   容哲修笑了笑,“皇伯伯们这是想留下来吗?吃个晚饭再走也行!”   容景宸起身,指尖轻柔的抚过孩子稚嫩的脸庞,而后慢慢的停留在他的肩膀上,“这么聪明,来日怕是了不得!你说,皇伯伯怎么就没有你这样聪慧的孩子?”   “皇伯伯的意思是,你不如我爹?”容哲修皮笑肉不笑,“没办法,除非皇伯伯也能娶一个像我娘一样的女子,否则还真的生不出像我这样聪明的孩子!浩儿,你说对不对?”   莫浩小鸡啄米般点头,“就是就是!”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约莫就是这个意思。   容景宸不怒反笑,“果然是极好的!”拂袖便朝着外头走去。   一下子热热闹闹,一下子走得干干净净,就跟特意来闹一场似得。无外乎弄得恭亲王府人心惶惶,各自惴惴不安。   外头的雨还在下着,越下越大,林慕白眼底的光越来越冷。   帘外风雨三两声,雨打芭蕉乱人心。   木轮车停驻在花厅门前,静静的望着院子里的雨打芭蕉,眸中暮霭沉沉。   “别怕,我在。”他站在她身后,将一双手搭在她的肩头。   她微微侧过脸,“这只是个开始。”   他一笑,“打从回来,就已经有了准备,不是吗?”   她垂眸。   “开始与结束又有什么关系!”容哲修凑了上来,“只要大家都好好的在一起,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何况,小白你不是要给我生个弟弟妹妹吗?”   林慕白轻笑,轻柔的握住容哲修的手,“这弟弟妹妹哪里是想生就能生出来的。”   “那就怪爹的不是。”容哲修撇撇嘴,一脸的鄙夷,“没用。”   容盈挑眉,嫌弃的望着自己的儿子,一脸“怪我咯”的表情。生孩子这事靠的是缘分,何况早前还不是容哲修那些话,让林慕白动了避子的心思!   不过现在争论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因为此次皇帝急召容盈回京还有另一重原因,那就是边境蠢蠢欲动,虽有老五容景垣镇守,但——朝廷之上主和的呼吁比主战要高出甚多。   皇帝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议和。   以最少的代价,换取天下太平。   毕竟新朝初立没多久,老百姓才刚刚过上太平日子,再也经不起动乱。国库方面也是个问题,一旦战争,军备辎重必须跟上,劳民伤财不说,对朝廷的稳定也是个难题。   皇帝逐渐年迈,底下诸位皇子暗地里各自为政,相互较量。   一旦皇帝出了什么问题,整个大祁都会乱。所以皇帝必须在自己还能主政的年岁,让朝廷出现最大的程度的稳定。否则若有动乱,只怕大祁也会步入前朝的后尘。   使团很快就会入京,所以这几日容盈所忙碌的,也是这些事情。   议和在所难免,但是成果却始终处于待定状态。   山雨欲来,风满楼!   ————————   如意并不在屋子里,林慕白微微一怔,转而便看见蹲在院子一角的身影,也不知在做什么。低低的笑了笑,林慕白轻唤,“如意,你在做什么?”   这手还没好全,也不知道歇着。   如意当下一愣,转头看到林慕白便笑了,“师父,你来了。我给你看样好东西!方才在花园里闲逛,我发现了这个!”   是一株不知名的野花草,林慕白觉得自己好像见过,但——微微愣了愣,“你种这个做什么?”   “师父,红蓝花能做胭脂,这市面上的胭脂往往都是偷工减料的,没一个实打实的给你做上好的胭脂。早年在棠梨院的时候,红绡姑娘是一等一的制胭脂好手。我跟着她,别的没学会,就这做胭脂的活儿倒是练了一身。我看花园里的玫瑰花正开着,到时候攒一些玫瑰花瓣,如意给师父做一盒上好的胭脂。”如意兴奋莫名,“师父用着,一定比市面上买的要好很多。”   林慕白轻笑,“前两日看你在府里转悠,跟那些丫头们说着胭脂的事,我还以为你缺了胭脂,这不——”她从袖中取出胭脂盒,“我给你买了一盒,正打算给你呢!”   如意一笑,“师父误会了。”不过还是快速接过林慕白手中的胭脂,打开来凑到鼻间嗅了嗅,“这也是玫瑰花瓣做的。”她微微蹙眉,“但是香味有些刺鼻,约莫是批量做的,所以不够精致。”   蔷薇道,“你还真的会做胭脂?”   “何止啊,只要是胭脂我都能闻出里头的方子,就跟师父看到药方一样。别的不会。光会捣鼓这些了!”如意羞赧的笑着。   “保不齐给你开个铺子,你还能给我做大。”林慕白笑了笑。   如意点了头,“若师父真的想开胭脂铺子,如意还真能给你撑起来。”别的没自信,这胭脂嘛——她倒是不赖。棠梨院里,拼的就是胭脂水粉。那些低次的唇脂,胭脂,水粉,还真的逃不出如意的火眼金睛。   见林慕白默了一下,如意蹙眉,“师父你怎么了?我是开玩笑的,师父要开也得开医馆,怎么着也碰不了胭脂铺。”哪有人不做大夫改行经商的,何况恭亲王府的侧妃,怎么可能去行商?   士农工商,商为次。   岂非自降身份?   林慕白倒也没想开铺子,只不过动了点心思。横竖闲着也是闲着,总得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容盈要防着朝堂上那些跳梁小丑,她也得避着江湖上那些乌合之众。   千里堤坝溃于蚁穴,她不能坐以待毙。   打从进了京城,她便隐约觉得莫名的不安,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无时无刻盯着自己。看不见摸不着,不知道是自己脑子里的浑浊,还是确有其事。   她没告诉容盈,也不想被禁足。   毕竟她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自己心里的揣测。   “你还会做什么?”林慕白突然问。   如意微微一愣,“师父想让我做什么?”   林慕白笑而不语。   ————————   到了夜幕时分,如意将新做好的一盒胭脂放在林慕白的手中,“师父,你看看成色。”   林慕白取了簪子,轻轻挑了少许嫣红,于掌心滴了水慢慢化开,“果然是极好的。”   “比师父从悦人斋里买的,好看多了,是不是?”如意很是兴奋。   林慕白点头,递给了身边的蔷薇。   蔷薇陪着如意忙了一下午,这会子眼睛都直了,“这是我下午帮你捣出来的玫瑰汁做的?”   “对!”如意点头,“你闻闻,全然是花香,一点都没有刺鼻的味道。摸在手背上也是润润的,花油尚存几乎不见干涩。”   蔷薇连连颔首,“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女子,所用的似乎也是上好的,但都有些干燥,你这个——”   “秘密!”如意笑得娇俏,“红绡姑娘的不传之秘。”虽然红绡死了,可有时候如意却觉得,冥冥之中她还在庇佑自己。   “果然是极好的。”林慕白犹豫了一下,“如意,明天帮我办件事。”   “师父,你不会真的想开铺子吧?”如意虽然对礼节这些东西不太在行,可揣摩人心之事,她还是有些把握的。林慕白不会无缘无故的提及这件事,所以嘛——师父不会害她,但如意只担心,师父约莫是遇见了难处。   若是能帮到师父,如意做什么都愿意。   林慕白笑了笑,“我不想开铺子,我只想让自己还有身边的人,更安全一些。至少在威胁与被威胁之间,有足够的选择余地。”   这话说的如意和蔷薇,一点都没听懂。   但很显然,林慕白有了自己的打算。   这头,林慕白有了打算,那头苏婉却发起了烧。回去的时候淋了雨,本就虚弱的身子,此刻便出现了异常。玉弦红着眼圈,又不敢请大夫,生怕泄露了苏婉此刻的病况。   “主子,你觉得怎么样?”玉弦低低的问,声音哽咽了少许,又不敢让苏婉听出来。   苏婉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玉弦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悉数掉进脸盆里。方才给苏婉温了药,苏婉也吃了,可现在怎么还是不见好?玉弦当然着急,可着急也没法子,谁让苏婉摊上这么个男人。   身子软绵绵的,忽冷忽热,苏婉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临死前她得想想,自己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想来想去,怎么都想不起还有什么心愿。最后,她想着——自己还未能遇见个心上人,这辈子就这样交代了,实在太可惜。   如斯想着,她便费力的破开一条眼缝,无力的抬了手指,朝着桌案指了指。   玉弦一愣,慌忙去倒水。而后将水喂进了苏婉的嘴里。   一口水下腹,果然舒服了一些。   水是生命的源泉,这话是一点都不错。一杯水下去,苏婉出了一身的汗,整个人黏黏糊糊的难受。无力的将脑袋靠在玉弦的肩头,没办法,没有男人可靠的时候,只能靠着玉弦了。   “主子你好些没有?”玉弦抽泣了两声,“你放心,玉弦虽然骨架子小,可是肉多。主子靠着不会不舒服,靠多久都没问题。主子,你可要好起来。难得遇见了贵人,咱不能放弃!”   苏婉点了头,心道:这话在理,不能放弃。   这才刚开始,哪有服输的道理。   熬着!   身上的汗出尽了,整个人都如同拆卸重组,酸疼至极。苏婉觉得,这辈子都没有像今天这么遭罪过,虽然全拜容景甫和苏离所赐,但没有他们,自己也许过不上现在这样平静的日子。   其实苏婉自己有个小心思,却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她苦守着此身,就想着有朝一日恭亲王能登上大宝,到时候求着苏离让自己解脱,离开京城离开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苏离对自己有歉意,当年如果不是苏离,自己不会被搅进这火坑,所以想要离开,她得问苏离把这份人情给要回来。   彼时不够坚定,没能独善其身。   以后她必定坚守初衷,期待着有朝一日能从此远离是是非非,过普通人的日子。   “主子,你好些没有?”玉弦反反复复的问着,打断了苏婉的思绪。   苏婉点了头,闭上眼睛。   “主子你放心,玉弦会永远都陪着你,好好照顾你。”玉弦挺直了脊背。   可这话说得太满,总归要打脸的。苏婉是被一股子烂肉味冲了鼻子,才幽幽醒转的。一睁眼,当下眉骨直跳,一巴掌拍在某人的脚背上。   疼得玉弦噌的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连忙摸了嘴角的涎液。被打蒙了,玉弦赤脚站在地上愣住半晌,下一刻随即明白了过来,当下嘿嘿苦笑两声,蹙眉望着苏婉费力的从床榻上爬起来。   还好主子不会说话,否则又该喋喋不休的说她了。   玉弦睡觉的毛病还是没改,打小伺候苏婉时便是这般德行。   更糟糕的是,这一次,她竟然把脚丫子架在了主子的面门上。   苏婉就觉得奇怪,这一觉怎么睡得这样疲惫不堪,敢情一直被玉弦压在,还拿她那对臭脚丫子熏着,能舒服才怪。昨夜发了烧,身子本就疲乏,如此一来,苏婉的眼下更是淤青一片,难看至极。   玉弦扯了扯唇,“主子恕罪,玉弦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实在不是故意的。”   苏婉捂着脸,这都第几次了?每次玉弦守夜,总会睡到她床上去,甚至有一次还将自己踹下了床。可无论是苏府还是齐王府,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为苏婉挡刀的人了。   这么一想,苏婉轻叹一声,示意玉弦给自己梳洗。   “奴婢马上去!”玉弦拎着鞋子,兔子跳一般,边穿边往外跑。主子生气了?   苏婉快速穿好衣服,因为不得宠所以这院子里除了扫地的,就剩下玉弦一个奴婢。苏婉也乐得清静,今儿个还得去找林慕白。昨儿个有些烧,也不知是风寒的缘故还是怎的。一早起来脑子也是晕晕的。   镜子里的容色,苍白至极,苏婉轻叹一声,双手托腮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折腾的,都快去了半条命,也不知能不能撑到自由的那一日?   但总归是有希望的,有希望就是好事。   玉弦撇撇嘴进门,端着洗脸盆往桌案上那么一放,又开始嘀咕,“真是可恶,这才得宠多久,就开始克扣咱们院子里的食材。说什么咱们这儿新鲜,干嘛不直接把人饿死得了?”   苏婉不解的望着玉弦,一脸的迷惑。   “主子你不知道,就那个刚进府的刘侧妃。仗着殿下的宠爱,这会子把咱们中午要吃的青菜都给拿走了,就给了点破烂叶子。”玉弦捏了毛巾递给苏婉,“真是欺人太甚了。现在整个齐王府,一个个都拿咱们笑话,都欺负到头上来了。”   苏婉一笑,指尖沾了水,在梳妆台上写了几个字:稍安勿躁。   “奴婢是担心,照这样下去,咱们没给饿死早晚也得冻死。如今是夏日还好,到了冬日怕是连地龙都不会给的。这些势利眼,真该不得好死!”玉弦低咒,显然是气急了。她自己倒也罢了,偏偏欺凌到自己的主子身上,便是再也按捺不住。   苏婉倒是无所谓,轻柔挽个随意的发髻,顶上一枚银簪也就起了身。如今容景甫是真的不管她了,她也乐得自在。只要能把嗓子治好,其他的都随风去吧!反正这齐王府里的人和事,她都没有在乎过。   梳洗完毕,苏婉便与玉弦二人悄悄往外走,出门跟做贼一样。她这个齐王府侧妃还真是做得窝囊至极,不过她一点都不欣羡林慕白的尊贵,所欣羡的只是林慕白的琴瑟在御。   林慕白早早的在阁楼里等着,见着容色苍白的苏婉,眉目微怔,“你的气色很差。”   玉弦当然又去游大街了,外头是蔷薇在守着。   苏婉点了头,在纸张上写了一行字:昨夜淋了雨,有些发烧。   林慕白快速扣住苏婉的腕脉,脉象很乱,好像更糟了一些。这样看来,苏婉的毒有些棘手了。苏婉当时也没想到,咽喉之毒会如此厉害。她只是想表明决心,免得身遭屠戮,没成想会变成这样。   见林慕白略显犹豫的神色,苏婉眼底的微光逐渐暗淡了下去。她固然是聪慧的,从林慕白脸上的蛛丝马迹便可知道,自己的毒怕是有些危险。   “先吃三天药试试,如果不行我再换方子。”林慕白收了手,眉目微沉,“我替你施针,先把脓血逼出来再说。”   苏婉点了头,眸色灼灼的盯着林慕白。   还是很疼,疼得让她抓紧了衣袖。修剪得极好的指甲。深深的扣进掌心里。可她不敢动弹,生怕一个颤抖会让林慕白扎错了地方。   林慕白自然也是仔细的,额头薄汗渗出,下针素来快、准、狠。   等到施针完毕,苏婉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打湿,连爬起来的气力都没有。   “你躺着歇会,蔷薇待会就会把药送进来。”林慕白收拾针包,“伤口没有太明显的恶化,你不必担心。”她背对着苏婉,说得低缓,“只不过我叮嘱你的那些事,你还是要小心的。”   苏婉无力的点头,一张脸更是白得吓人。   “这才第二天,能不能好起来,就看我能不能稳住你的伤势。”林慕白一笑。“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若治不好,你也没什么损失。”   苏婉笑了。   苏婉的年纪比林慕白小一些,她是苏离的妹妹,而苏离跟林慕白差不多同岁。所以在对待苏婉的问题上,林慕白当她是自己的妹妹。   恍惚间,她又想起了暗香。   苏婉的年纪其实和暗香、如意她们差不多,风华正茂的年纪,懵懂而恣意的年岁。低了头,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继而轻叹一声:有些人,终究是回不来了。   苏婉吃了药,又急匆匆的离开,容景甫暂时没什么举动,但苏婉不能掉以轻心。对于苏婉的病。实在是急不得的。   苏婉刚走,如意便兴匆匆的进了门,“师父,好消息!”她将一盒胭脂放在林慕白跟前,“如意幸不辱命,悦人斋的掌柜答应了。”   “如此甚好!”林慕白笑了笑,“先让人试用试用,到时候就会有生意上门了。”   “师父这是打算改行?”如意笑道。   林慕白握着胭脂盒,凑到鼻间轻嗅,淡淡的药香果然是她最满意的味道。顾自轻笑,半带戏虐,“要是殿下以后当不成殿下了,我不得养着他吗?给自己留条后路,未尝不是件好事。”   如意轻叹一声,“只是这药味和平素的胭脂都不太一样,也不知那些妇人敢不敢用。”   “用得好了,她们自然会找。”林慕白不着急,一脸的云淡风轻,“制作胭脂虽然是个细致活,但也没什么特别的,教一教也就会了,而我搭配在里面的方子,才会让人觊觎。”俄而她又问,“没告诉掌柜的,是我让你去的吧?”   “没有!”如意忙道,“我第一次来京城,在这儿算是生面孔,谁都不认得我。”   “好!”林慕白颔首,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权且等着吧!”   如意点了头。“是!”   凡事操之过急,总会有所纰漏,稳操胜券的第一步就是稳。   如意觉得,师父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似乎变得更深沉了一些。有时候她看不懂师父到底在做什么,紧蹙的眉头很少能舒展开。师父对于京城这个地方,好像有些莫名的低落。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但是如意能感觉到师父微妙的变化。   “师父,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难处?若是觉得哪儿不痛快,你可以告诉如意。”如意俯身蹲在林慕白跟前,“如意的嘴巴很严的,师父不让说的,打死也不会说。师父就当我是木头人,若有什么不高兴的,只管说出来便是!”   林慕白清浅一笑,“我没什么不高兴的,只是不太喜欢京城这个地方。看似繁华,其实没有半点自由,更没有一点人情味。”   “可是师父有殿下。”如意笑道。   林慕白点了头,“如果不是他,我不会出现在这里。”   如意微微一怔,“师父?”   “没什么事,倒是你——”   如意蹙眉,“怎么好端端的,师父又说到了我的身上?”   “你和明恒到底怎么回事?”林慕白明知故问,“如今整个恭亲王府可都认为你和明恒——”   如意撇撇嘴,“不就是砸碎了他一根簪子嘛,怎么就闹得人尽皆知了呢?小气!”   林慕白笑了笑,“男人只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大方,可这小心眼也只针对自己喜欢的女人。难道你还不明白?亏你还是棠梨院出来的。”   如意的面上臊了一下,“师父胡说什么呢!我跟明大人真的没什么。”   “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怎么回事呢?”林慕白笑问。   如意的脸,瞬时红到了耳根。 ☆、第143章 你跟我爹到底相识于何时? 为钻石过4400加更   林慕白是个懂得适可而止的人,是故话到了这儿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望着如意通红的面颊,林慕白觉得自己的点醒已经达到了效果,所以也不再说什么。   如意觉得很奇怪,不管什么话题,到了师父这儿总能歪到自己身上。师父轻轻松松的便将话锋转了个圈,到最后如意自己也忘了方才进门时的初衷。   转念一想,若师父没有点本事,那又怎么算的上师父呢!师父三番四次的提点自己,这其中——如意抿唇。看样子是得好好考虑明恒之事了。   可是要考虑什么呢?如意默了下来,红绡说过,男人对于女人只有两个情感:要么露水之情,要么夫妻之爱,所以得看准!   那——就好好看看吧!   ————————   “这儿的鸡腿最好吃。”容哲修将糖葫芦放在一旁,瞧着莫浩笑得洋洋得意,“我告诉你,全京城哪家店哪个东西最好吃,我全都知道。”   莫浩一脸崇拜的盯着容哲修,“世子哥哥好厉害!”   明恒在一旁蹙眉:世子爷真会唬人。   等着一碟又一碟的小菜上来。那一对大鸡腿让两个孩子眼放精光。在京城逛了一圈,早就饿了,这一刻别说是鸡腿,便是个鸡蛋也能变成人间美味。   “明恒,你去沈月轩买点蜜饯回来。”容哲修啃着鸡腿开口。   明恒微怔,“世子怎么突然想起要吃蜜饯?侧妃吩咐,世子不该吃太甜的,否则又该牙疼了。”   “不是我自己吃!”容哲修嚼着鸡腿,“小白最近不是得——”他压低声音,“装模作样的喝药,我也得配合配合,给她买点蜜饯,教人看着更真一些。”   明恒颔首,世子爷果然是贼精的!   “那世子与小公子莫要走开,卑职去去就回。”明恒扫一眼大堂。这大庭广众的,明恒自然是放心的,何况外头还有恭亲王府的人守着。   “好吃吗?”容哲修问。   莫浩连连点头,“世子哥哥真厉害,果然是极好吃的。”   两个孩子吃得满嘴油花,笑得格外纯真。   哪知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嚼舌根的长舌人,有事没事都得叨叨几句道听途说之事。这不,隔壁桌那一句“听说没有,恭亲王府的林侧妃”直接入了容哲修的耳朵。   别的他都不关心,独独林慕白的事情,容哲修决计是要管一管的。   蓝衫男子压低了声音,“便是那个坐在木轮车上的林侧妃?”   “可不是!”灰衣男子点了头,浅酌一杯继续道,“你可知她是什么人?”   蓝衫男子摇头,“不就是侧妃吗?还能是谁?”   灰衣男子似有了半分酒意,“非也非也,当年就是因为她,恭亲王才害死了自己的正妃。好似也因为如此,她便消失了六年。没成想六年一瞬,恭亲王又将她找到了。还是如此痴迷,那正妃真当死得太冤。”   容哲修一口咬住鸡腿,面色冷到了极点。   蓝衫男子笑了笑,“你净说胡话,那恭亲王本就是为了正妃而疯癫,怎么到了你嘴里反倒了为了旁人呢?”   “唉,你自己也是男人,难道不知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到了手自然没什么好的,当年殿下对正妃的态度,全京城的人都是有目共睹的。若真当珍惜,也不会在荣封亲王之日轰轰烈烈的纳妾了。你瞧瞧恭亲王府的后院,有多少女人?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灰衣男子又喝了杯酒,说的话愈发难以入耳。   灰衣男子带着醉意轻叹,“男人哪,哪个不是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恭亲王也是人,也是个男人。因为内疚而发疯那是正常的,因为寻回所爱所以康复,那更是正常不过的。只不过可惜了世子爷的母亲,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   蓝衫男子快速捂住他的嘴,“你不要命了。这话你也敢说!”   借着醉酒,灰衣男子快速掰开友人的手,“这是事实,我怎么就不能说了?我告诉你,听说当年恭亲王妃的死,也是被人设计的。我——”   “好了好了,再说下去,你我都该人头落地了!”蓝衫男子丢下银子,发疯般拽着灰衣男子离开。   容哲修愣愣的坐在那里,握着鸡腿的手有些莫名的颤抖。   莫浩听不太懂,也没有太注意身边的动静,只一股脑的啃着鸡腿吃着小菜,浑然未觉容哲修此刻的反应。   年少的孩子,虽然懂得坚强,也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可毕竟也只有六岁。心性未稳,心智未熟,对于一些事情的执着和在乎,让他忘了如何去分辨对错。   容哲修,终究只有六岁而已。   “世子哥哥,你怎么了?”莫浩满嘴的油花,盯着容哲修瞧了瞧,明亮的眸子微微眨动一下,这才觉得不太对劲,“世子哥哥。你不吃鸡腿了?”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慎慎道,“世子哥哥,鸡腿不好吃吗?”   下一刻,容哲修突然发疯似的将桌案上的菜肴悉数推翻在地,“我不信!我不信!”音落瞬间,容哲修直冲门外。   恰明恒归来,眼见着容哲修冲出来,吓了明恒好大一跳,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油纸包。   莫浩哭着跑出来。“世子哥哥好吓人,他是不是不喜欢浩儿了?”   “怎么回事?”明恒也愣了,世子爷可好些日子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气了。这是招谁惹谁了?他就走开片刻,怎么就出事了?   莫浩摇着头,明恒也问不清楚,急急忙忙便追着容哲修而去。   容哲修就跟发狂一般,像极了离开京城前的焦躁不安。那时候的容哲修,一言不顺就会大发雷霆,砸东西打人那都是常有的事。是故恭亲王府的人见着容哲修,都唯恐避之不及。   但是自从容哲修遇见了林慕白。这样的状况似乎早已好转,怎么突然之间又恢复了原生态呢?   明恒想不通,但更怕容哲修出事。   容哲修一脸黑沉,脚下生风。底下人急急的为他撑伞,都被他负气推开。愤怒的嘶吼。教人心惊胆战。他不许任何人跟着,直接走回了恭亲王府。   进了王府也不回自己的院子,径直找上了清心园。   所幸林慕白已经回来了,此刻正在书房里翻阅医书典籍,听得外头异样的动静。便放手中黄卷,微微凝了眉头,“这是怎么了?”   蔷薇忙不迭进了屋,“主子,世子爷不知为何大动肝火,这会朝着书房来了,要不要拦着?或者请殿下回府?”   “殿下这会子应该还在安排使团进京的事情,不必打扰。”林慕白转动车轮子,“世子在外头吃了亏?还是被人欺负了?”   蔷薇摇头,“不知!”   说话间,容哲修已经踏入房门。一双发红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木轮车上的林慕白。   蔷薇心惊,“世子爷?”   “出去!”容哲修低喝。   “出去吧!”林慕白瞧了蔷薇一眼。   蔷薇仍是不放心,可又不能说什么,毕竟一个是世子爷一个是侧妃。行了礼,蔷薇小心翼翼的退出房间,顺带着合上房门。   这里头的剑拔弩张,她真的感觉到了。   明恒站在外头,“如何?”   蔷薇摇头,“世子爷不让人在里头待着!”   “如意呢?”明恒问。   “如意出去了!”关键时候。如意离开了恭亲王府,暂时还没回来呢!这个时候,若如意在场,必定还能帮着林慕白一些。蔷薇原就胆小,哪敢往里头闯。   明恒想了想,忙道,“你去把如意找回来,而后赶紧去宫外头告诉守门的侍卫,请殿下速速回府。别说发生什么事,就说侧妃有些不舒服罢了!我在这里盯着,你赶紧走!”   蔷薇一点头,撒腿就跑。   屋里头,容哲修狠狠盯着眼前的林慕白,“我问你,你跟我爹到底相识于何时何地?”   林慕白仲怔。这话问得好生奇怪。清浅吐出一口气,如实回到,“我与你爹相识于何时,你不是很清楚吗?”   “别跟我说这些,我要你说清楚!”容哲修想来是认真的。   “数月前。清河县。”林慕白望着他,“还有什么想问的?” ☆、第144章 我是你娘   “你到底是什么人?”容哲修目不转睛的盯着林慕白。   那一刻,林慕白在年幼的孩子身上,看到了寒凉之意。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孩子对母亲的期待,就如同母亲对于孩子的期许,是一样的执着。   “我是什么人,难道你不清楚吗?清河县林氏医馆,林慕白。”她眸色微沉,心知怕是有人在外头对容哲修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否则他不会无缘无故冷语相加。   就好像上一次,他也是这么疯狂。   在对于生身之母的事情上,容哲修是最容易崩溃的。那是他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也是最不能让人触碰的禁区。   “还有呢!”容哲修冷问。   “还有就是恭亲王府侧王妃。”这是她所有的答复。   可是下一刻,容哲修发疯似的掀翻了桌案,桌上的杯盏茶壶悉数打翻在地,碎得四分五裂。哗啦巨响,震得林慕白也跟着心神一震,屏住呼吸去看眼前如此疯狂的孩子。   他才六岁,可是有时候疯狂得让人害怕。   尤其那双发红的眼睛,就像他爹迷失本性时的模样。   “你们都骗我是不是?都觉得我小,所以好欺负?”容哲修冷笑,用力将帷幔扯了下来,“我告诉你们,我什么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是你们害死我娘的,是你们对不对?”   “你胡说八道什么?”林慕白冷了眉目。   容哲修浑身轻颤,“你和我爹联手杀了我娘是不是?如果不是,为何你的失忆是从六年前开始的?而我娘也是六年前死的!我都听到了,听到他们说,就是你们害死她的。”   林慕白的指尖死死抠入木扶手中,一双冷眸直勾勾的盯着眼前面目狰狞的孩子,“他们是谁?”   “你别管他们是谁。我只要求证,是不是你和我爹杀了我娘?”容哲修歇斯底里。   “你不是来求证的,你是来兴师问罪的。”林慕白眸色迷蒙,“你宁可信他们也不信我?容哲修,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世上之事谁能说得清楚?你娘不是我们害死的,你听清楚了吗?”   可容哲修哪里肯罢休,对于母亲这件事上,他从来学不会冷静,也学不会思考。也许是他,真的太想有娘在身边,太想娘了。想得人,心里都发狂。   “那你告诉我,你既然不是我娘,此前跟我爹素不相识,为何我爹见着你就痴迷不悟?为什么我爹的病拖了六年,最后是你治愈了他?我爹是个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寻常女子执着成这样?我一直以为爹是为了娘才生病,现在我才知道,我爹原来是在找你!”容哲修咬牙切齿,眸色通红。   “林慕白,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这么心狠手辣,你跟我爹根本不是素昧平生,你们是早就认识的,所以那一天,我爹才会发着疯似的去追你。他认得你,而你——城府之深,竟然一直在演戏,一直在骗我。你们明明认识,还要装作素不相识!”   “我恨你们!我恨所有害死我娘的人,恨所有欺骗我的人!林慕白,我最恨的就是你!你把我当个傻子一样,玩得团团转!”   容哲修夺门而出。   身后。林慕白怒喝,“我是你娘!”   脚步顿住,容哲修满脸是泪,“以前我还想过,若你生下我爹孩子,那我还能考虑喊你一声娘,可是现在——林慕白,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你!我一定找出我娘当年的死因,那些害死我娘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不管是谁都得死!”   身子,颤抖得厉害。   有的时候,人会莫名的绝望,因为哀莫大于心死。可转念一想,所谓的绝望只是没有达到自己的期望罢了!若说是心死,六年前就该死了,不是都活过来了吗?死都死过一回,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不能扛?   这世上,该死的人太多。   他们都没死,那自己这条命,就该好好留着。   该算账的算账,该偿命的偿命。   黑的白的,都该有个去处。   明恒在愣了,什么情况?   “去追他,别让他出事!”林慕白垂眸。   明恒飞奔而去。   世子爷可好些时候没有这样疯狂过了,但依照明恒的经验,每次世子爷发火很多时候都跟死去的恭亲王妃有关。那么这一次冲着林侧妃发火,也是因为先王妃?   林慕白坐在那里,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股子全往脑袋上冲,有那么一瞬的脑子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等着心绪的平复。   孩子始终是孩子,很多时候不能跟孩子计较,但是说这些话的人,到底用心何在?到底意欲何为?   静下心来的时候,如意已经急匆匆的跑回来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脸惶恐的盯着林慕白,“师父?你没事吧?世子爷伤着你了吗?”   林慕白摇头,“我没事,你帮我办件事。”   如意喘着气,“好!”   望着高悬的“祥福楼”三个字,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而后长长吐出。   “师父,我问过了世子爷身边的那些人,都说世子爷就是从这儿出去之后。表情才不对劲的。”如意望着祥福楼的招牌,“侍卫们说,世子爷以前就很喜欢来这里吃东西。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好像是世子爷听说先王妃就是在这儿跟殿下——”   如意顿了顿,没敢继续说下去。   “他们是在这儿相识的,当时她是个乞丐头子,在这一处横行无忌。而后——”林慕白哽咽了一下,“她偷了他的东西。”   如意愕然,“师父,你怎么知道的?”   “殿下自己说的。”林慕白面无表情的垂下头,“进去问问吧!”   进得门去,店小二和掌柜见着是个坐木轮车的,倒也没怎么注意。但如意取出了恭亲王府的腰牌,吓得掌柜都跟着点背哈腰的过来,“二位这是——”   “世子爷在哪桌吃的饭?”林慕白问。   “世子爷以前就是这儿的常客,他的位置一般来说没人敢动,都一惯留着。后来世子爷出京了,咱们才敢招待其他客人。不过这段时间听闻世子爷回来了,咱们掌柜怕误了世子爷的喜好,所以又把那一桌腾出来了!”店小二忙将林慕白引到前面那一桌。   林慕白的瞳仁缩了缩,突然道,“如意你过去吧!”   如意微怔,应声道,“好!”   “方才这旁边还有谁在?”如意望着店小二。   掌柜的只负责结账,倒也没太注意周边环境。   店小二想了想,“世子爷来得有些晚,刚好过了晌午的饭点,楼里吃饭的人少。如果小的没记错的话,方才这旁边就一桌。一个是穿蓝衣服的,一个穿着灰衣服。他们比世子爷走得早,他们走了之后,世子爷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这两人什么面相?”林慕白问。   掌柜摇头,俄而望着沉思的店小二,“你好好想想。”   店小二道,“一个有些消瘦,一个有些是方脸。”   如意蹙眉,这消瘦和方脸的人,多了去,怎么找?   林慕白垂眸,“如意,你去拿执笔过来。”   “我去我去!”掌柜慌忙走开,不多时便拿了执笔落在案上。   “如意,研墨!”林慕白捋了袖子,执笔在手,“小二哥,烦劳仔细想想那些人长得什么模样。你来说我来画,若是错了也没关系,咱们重新再来就是。”这件事,林慕白势必要弄清楚。   店小二原是有些紧张,听得林慕白道,错了也没关系重来就是,便开始仔细回忆那两个的容貌。   这涂涂改改的,最后终于出来两张绘影图形。   掌柜的看了半天也没多大印象,店小二点了点头,“差不多就是这副模样!就是这两人,也是个生面孔,平时在祥福楼里没怎么见过。”   “是生面孔?”林慕白蹙眉。   店小二连连点头,“对。小的别的本事没有,这记性还是不差的,尤其是这儿的堂客,小的看上一眼就能记住。第二次来才不会喊错名字,所以这两个人肯定是第一次来,此前绝对没有来过。”   如意转头望着林慕白,却见林慕白的面色愈发难看。   “这事不许再提。谁来都别说。”林慕白临行前叮嘱。   如意推着林慕白走出祥福楼,“师父,那现在该怎么办?很可能是这两个人说了什么。”   林慕白重重合上双眸,“我只想安安静静的生活,弥补从前的亏欠。可为什么就连这样的要求,都做不到?为什么都来逼我!为什么?”   “师父?”如意慌了神,“师父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只是一时之间有些心疼了。”林慕白捂着心口,“如意,你说若我们不曾来过京城,该有多好?我们开个医馆,以后过平静的生活。”   “师父,当初师父就问过我,若京城是个火坑还愿不愿意跟着你,如意当时的回答是肯定的。那么现在,如意也不会后悔!”如意俯身蹲下,“师父,经过了红绡姑娘的事情,如意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只要活着,就必须挣扎,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活下去。比起那些死去的人,咱们已经很幸运了。”   林慕白笑得惨烈,“是啊,已经很幸运了。”   可谁知道,这场幸运的背后,隐藏了多少的爱恨情仇?说不清道不明,偏偏还不断的折磨与被折磨之中纠缠。   “师父你别担心,如意会永远陪着师父。”如意握紧了林慕白的手,笑得这样坚定。   如意是个好姑娘,林慕白没有看走眼。   “帮我做件事。”林慕白道,“出城往东三里有个破庙,那里有个狗洞,你帮我送封信过去。”   如意虽然不明白师父怎么知道出城往东三里有个破庙,但既然是师父说的,如意也不疑有他,照办就是。但目前,如意先得送林慕白回去。   回到恭亲王府的时候,容哲修还没回来,明恒也没回来。   但——容盈已经回来了,此刻就在回廊下站着。   细雨绵绵中,那俊彦的容色就像刀斧雕刻般僵硬生冷,可回眸看她时,却融化了所有的淡漠疏离。他负手而立,一袭藏青色的袍子在风雨中瑟瑟作响。   木轮车慢慢的靠过去,林慕白微微红了眼眶,却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悸动与疼痛。   “你回来了?”她低语。   前身微屈,他以指挑起她精致的下颚,单手撑在她身后的椅背上,“修儿对你发脾气?”   林慕白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她苦笑一声。   “孩子不懂事,伤着你没有?”他继续问。   她摇头。   他松了手,直接将她打横抱起,缓步朝着房间走去。彼此之间沉默寡语,什么都没有再说。直到房门合上,他就着软榻坐下,将她温柔的抱在膝上,才将下颚抵在她的肩胛处开口,“这事,蔷薇都与我说过了,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我说,我是你娘。”   他如释重负的垂下眼帘,微光里。根根分明的睫毛仿佛被风吹动,有些轻微的抖颤。可门窗紧闭,何来的风?不是风动,是心动了。   “他说,他会找出他母亲的死因,会杀了所有害死他母亲的人。”林慕白突然鼻子一算,眼前蒙了薄雾,什么都看不清楚,“他觉得那些害死他母亲的人,也包括我。”   最后那四个字,她说得极为低沉,音若蚊蝇,仿佛只有自己能听得见。她低头,似乎要将心中的疼痛降到最低的程度。可是一不小心,又好似扯动了心里的伤口,让自己变得更加狼狈不堪。   “这件事——”   还不待容盈开口,林慕白已经握紧了他的手,“我已经着手去办了!”   容盈的眉睫陡然凝起,“你不要命了?”   “就因为要命,才不想继续沉默。”她扭头望着他,“容盈,我没有退路了。他们没打算放过我,在我们自以为无懈可击的世界里,还有一个例外。”她的指甲深深嵌入他的手背,“我不想让修儿被利用,我更不想让他遇见危险。”   “所有的刀枪剑戟都可以冲着你我而来,但是孩子是无辜的。我无法忍受他们利用孩子思念母亲的心情,来成全他们的野心和阴谋。我什么都可以扛得住,唯独这个,容盈——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你能明白吗?”   容盈抱紧了她,“是生是死,我们都不会分开。”   “我不怕身死,不怕阴谋诡计,不怕暗箭难防,可我怕孩子找娘的时候,我不在身边。”林慕白泪如雨下,“那种撕心裂肺的疼,你懂吗?”   “我都懂!”他哽咽着抱紧了怀里的女子,她死死的揪着他的衣襟,那种无助的挣扎,还有极度压抑的抽泣,让他疼得无以复加。   他说,“就算整个大祁与你为敌,天下人都容不下你,还有我与你站在一处。我会陪着你,生也好死也罢,都要在一起。”一次别离便是六年之久,再次别离,又该是多少年?也许是一辈子,是一生。   耗不起了。   “馥儿!”他喊出这一声的时候,便是容盈也跟着落下泪来。笑着哭,哭着喊,是怎样的痛彻心扉。没有人明白,沉淀了六年之久的呼喊,该是怎样的沉重。   沉重得让人,抬不起。   她的身子骤然僵直,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可那两个字还是震撼了心魂。她多么抗拒这两个字,不管是身子还是心理,都极度排斥。   下一刻,她快速推开容盈,脸上泪痕未干,可是——惨白的脸色,没有半点血色。一双冷冽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容盈,她张了张嘴,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该说什么呢?   还有什么可说的?   彼此间的默契,不是已经表明,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吗?一旦说破,她忽然有些无法自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该怎么直面过往与以后的人生。   一瞬间,他在她眼底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我们——”容盈握紧她的手,“还是会在一起,除了你,我谁都不要。就算拿天下去换,都不可以撼动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不管你是馥儿,还是林慕白,在我心里,永远都只有你一个。”   “你以为换一张脸。换个身份,我就认不得你了吗?可这世上,只有一个你,不管你变成谁,你都在我心里幽居。除非能把我的心换掉,否则我怎么忘得掉你,舍得下你?”   “从你昏迷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开始担惊受怕,我怕你想起来,可又怕你忘了。那七天对你而言是痛苦,对我而言何尝不是折磨。从你哭着醒来,我便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我不得不小心翼翼,我怕伤着你,更怕你会就此一走了之。可既然你不愿提起,那我就当不知道。横竖这个人这颗心这条命都是你的,我不在乎你肯不肯认我,我只在乎你别离开我。”   “别走!别离开我,可以吗?我再也受不了,你离开我的痛!”   她泪如雨下,纵平素巧言善辩,可是此时此刻,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除了泪流满面,她什么都做不了。压抑了那么久的情绪,好像在此被豁开一个缺口,再也无法忍耐。   林慕白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除了就这样看着他,她什么都不想做。脑子里满是容哲修愤怒离去的背影,一幕幕在自己眼前反复。   幸而有你,得上苍垂怜,未曾离去。   为这一场旷久的生离死别,画上一个句点。   以后,执子之手。与子莫负。   太激动了,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当年也好,如今也罢,还追究什么呢?只要还在一起,有什么坎不能一起走?再苦再难都过来了,还怕什么呢?   是的,什么都不怕了。   他只要保住她的性命,她只想护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哪怕一辈子都无法得到正名,也是值得。可她也明白,多少双眼睛在外头虎视眈眈。终有一天,她的身份会变成一柄利剑,要么毁了他,要么毁了自己。   可他们忘了,若她想起了一切,她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   直到入了夜,容哲修才被带到林慕白跟前,仍旧梗着脖子,仍旧倔强得不可一世。愤怒的眸子死死盯着眼前的林慕白,“我不会信你。”   容盈率先走了出去,这种事还是她自己决定为好。不管她决定做什么,他都无条件支持。   寂静的花厅里,只剩下容哲修和林慕白两个人。   林慕白坐在木轮车上,对于容哲修此刻的态度并不在意,她眸色淡然的望着容哲修,只是那双眼皮还微微的肿胀着。   这一点,容哲修也注意到了,但——他心里的火气还没消。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容哲修重复一遍。   林慕白仍旧没有开口。   好一会的死寂无声,让容哲修愈发的焦躁,“你有话就说,说完我就走。”   林慕白双手置于膝上。攥紧了罗裙,用一种极力压抑,极度平静的声音,缓慢开口,“我是你娘。”   “我说过,我娘死了,是你们害死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如意算盘,你就想着让我喊你一声娘,把你的那些事情都遮掩过去。我告诉你,这件事我一定要查清楚!”容哲修咬牙切齿。   林慕白又鼓起勇气,重复了一句,“我是你娘。”   容哲修冷哼两声,“你再说这样的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要我重复多少遍?”压低了声音,浑身轻颤。她从未想过,这一刻的心境会是这般艰难。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她却有种恍如隔世的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   “重复多少遍都是一样的结果。”容哲修别过头去,浑然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我是白馥。”掷地有声,却带着恍如隔世的震颤。   便是容哲修也跟着愕然回眸,惊诧的盯着眼前的林慕白。下一刻,他突然嘶吼着,“你骗我,不许你提我娘的名字,不许你装成她骗我!所有人都知道,我没有娘!”   “那是因为,你娘跳下悬崖,从此生死不明。”林慕白红了眼眶,身上每一块血肉都达到了紧绷的最高程度,“可她没死,她的脸毁了,她的腿也废了。但她还活着。活得好好的,此刻就坐在你面前。”林慕白鼻音浓烈,视线径直落在容哲修身上,“她把一切都忘了。”   容哲修不信,至始至终都不肯相信。   “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要相信!”容哲修歇斯底里的愤怒,就像利刃戳心一般,刺得林慕白心疼。   疼啊,真的好疼。   “其实我不会编柳藤球,我不会做松子糖,那都是你教的。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一觉醒来,江山已改,天下已变。而我——”她哽咽着,“我把六年前的事情都忘了,包括你爹,也包括你。从那时候起,我变成了林慕白,再也回不到白馥的位置上。”   “你不是想知道,你娘的下落吗?如今我就在这里,但是我走到不你跟前。娘的腿的废了,你能认我吗?哪怕只是喊我一声娘,可不、可不可以?”   容哲修死死盯着眼前的林慕白,眼泪珠子不断的往下掉,“你们又想骗我,我不会相信。”   “在你的后脑勺位置,有一个包,那算是家族传承。我也有一个,不信的话,你自己来摸摸看。”林慕白垂眸泣泪,“而且在你的脚底心位置,有一颗红痣,对吧!”   “这些东西,我爹都能告诉你。”容哲修倔强的时候,是真的很倔强。   此刻的容哲修像极了曾经的她,冲动、任性、肆无忌惮。因为仗着自己的身份,仗着有人宠爱,所以无法无天得让很多人都觉得无奈。可是所有的任性,都有代价。   “那你要滴血验亲吗?”林慕白声音沙哑,仿佛带着无可抑制的轻颤,“还是说,让我自己去皇宫找你的皇爷爷和皇奶奶,让他们来查一查我是不是你娘?你爹没告诉你,我的身份是个死结吗?”   容哲修微微僵直了身子,瞪着一双眼睛望着眼前的林慕白。   他真的不知道,关于母亲的事情,他知道得实在太少。而且,都是隐隐约约从别人的口里得知的。关于白馥,容哲修身边的人都是讳莫如深,谁都不敢提。   因为每次提起,容盈总会发疯,总会不受控制。   所以,谁都不敢提及。   “你既然忘了,何以现在又要说自己是我娘?”容哲修口吻稍缓。   林慕白苦笑,“我什么都忍了,唯独无法忍受他们利用你,我受不了。”   “你真的是我娘?”容哲修泪落连珠。   “如果我说是,你还能让我抱抱你吗?”林慕白眸色通红,微微张开双臂,“让我抱一抱好不好?”   容哲修站在那里没有动,“我娘死了。”   “你娘她没死,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可是她不敢认你。她有她的苦衷,有她的迫不得已。你知道她若是要认你。得冒多大的风险吗?稍有不慎,她得再死一次,你懂吗?”她泪如雨下。   抬头时,容哲修已经走到了她跟前,泪珠儿掉得有些厉害,“那时候第一眼看你,我就觉得我好像认识你。每次你给我下跪,我总能摔得很惨。如果我知道你是我娘,我不会让你跪我的。”   林慕白用力的抱紧年幼的儿子,“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是娘不好,娘不该忘了你们。可是修儿,娘不敢认你,怕你意气用事,反而害了你。我只想看着你们平平安安的,不想再过以前担惊受怕的日子。所有的荣华富贵,哪怕是九五之尊,都比不上你和你爹在我心中的分量。”   容哲修嚎啕大哭,“你明明就是我娘,我三番四次的问你,你为什么想不起来?我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吗?你怎么连自己的肉都不认识?别人都有娘疼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可你为什么不出现?你怎么能忘了呢?你怎么能把我忘了!你是我娘啊——”   “你要有多狠心,才能抛下我、不要我,才能忘了我?”   怀里的孩子,哭得泣不成声,林慕白亦哭成泪人。   当年的她得有多绝望,多么心如死灰,才能有勇气一跃而下,抛下嗷嗷待哺的孩子,了结自己的性命。她想着,若是换做现在的自己,就算多苦多难,都不可能去死。   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这是有多愚蠢。   容哲修哭了很久,就趴在林慕白的怀里,最后哭得累了,才极度不甘的睡去。临睡前,他抚着林慕白的脸,抚上她肿如核桃的双眸,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我会不会一觉睡醒,又没有娘了?”   林慕白痛彻心扉,笑得比哭还难看,“这次不会了。”   他乖顺的点了头,道一句,“有娘的感觉真好!”   却让她休止的眼泪再度奔涌而出,无法自已。   抱紧了怀中沉睡的儿子,她欠他这个拥抱。欠了六年。一梦睡醒,江山已变,天下早已不是那个任她恣意妄为的天下。什么都变了,她什么都没了,除了丈夫和孩子对她不离不弃,故人都已改了颜色。   长长的羽睫垂落,在烛光里落着斑驳的剪影。微凉的面颊贴在孩子的额头,慢慢摸索着,这种骨肉相逢的感觉真好,可也真的好难受。   疼也疼得痛快,哭也哭得痛快。   可是疼过之后,哭过之后呢?   仍需装作陌路之态,因为她不可能回到白馥的位置,她永远都只能当她的林侧妃,林大夫,林慕白。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那一日不顾风雨救回了容哲修。否则,她不知道此刻要如何面对自己。   便是“抱憾终身”这四个字,也不足以弥补的撕心裂肺。   废了一双腿,换回容哲修,值得。   “娘会护着你,没有人能伤害你,你放心的睡!”林慕白笑得苍白,迷蒙的眼睛里,看到容盈的步步靠近。那双灼热的凤眸,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她笑得微凉,口吻中透着隔世寒凉,“他认我了。”   “他想娘,想得发疯。”容盈吻上她的眉心。   “我不会再走,也不会再逃避。”她眸色温凉,“他们欠我的,我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第145章 你好大的胆子   翌日黎明,容哲修是在自己的床上喊着“娘”醒来的。乍见是自己的房间,当下愣住,还以为自己此前都在做梦。发了疯似的,容哲修撒腿就往外冲。   把守在外面的明恒也给惊着了,抬步紧随其后,生怕容哲修再闹出什么事来。   这一大早的,世子爷又抽的什么风?   花厅外头突然闪过一个人影,把正在吃早饭的林慕白和容盈都惊着了。再看容哲修这副狼狈的样子,如意第一个笑出声来,“世子爷,敢情你这是梦游呢?赤着脚就跑出来,也不怕凉着?”嘴上这样说,回头却让人赶紧去拿容哲修的衣服和鞋袜过来。   容哲修眨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一惯面色淡然的林慕白,一时间忘了反应。   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的落在容哲修这异样的神情上,五月知情识趣的让所有人都退下。空荡荡的花厅让这一家三口安安静静的相处,有那么一瞬,竟是恍如隔世。   “修儿!”林慕白淡淡浅笑,“过来。”   容哲修缩了缩脚,低眉望着微微拱起的脚背,脚趾挠着地,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底下人送了衣裳和鞋袜过来,如意瞧了林慕白一眼,便会意的将东西交到了林慕白手里,安然退了出去。这个时候,最好谁都别打扰。   “你过来!”林慕白又喊了一声,“来!”   容哲修慎慎的走过去,木讷的站在林慕白跟前,眨了眨明亮的眼睛,还是不敢开口。年幼的孩子,对于昨夜发生的事情仍是不敢确定。没有母亲的生活。他适应了六年,而现在母亲突然出现了,就在他跟前,他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小心翼翼的怕美梦苏醒。   林慕白不紧不慢的为他穿衣服,“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虽说到了夏日,可晨起贪凉还是容易着凉。”说着轻叹了一声,为他系好衣扣。   “我做了一个梦。”容哲修愣愣的开口,“我梦见我娘了,她就长得你这样。我——”他又开始紧张,眼神快速落在一言不发的容盈身上,“爹——”   “终于看到我了?”容盈凉飕飕的开口,“要不然,我还以为自己是空气呢!”   “爹!”容哲修小声的喊了一声,臭小子固然是聪慧的,他自己不敢肯定的事,所以打算拉他爹下水。   容盈挑了那双极是好看的凤眸看他,“怎么,昨儿个发生的事,都忘干净了?这记性还真是跟你娘一模一样。”语罢,他施施然起身,缓步走到林慕白跟前,“使团估计这两日就到,最快明天,最慢后日。若无十分必要,别轻易出门。当然,如果你想出去,记得多带点人,否则我不介意日夜陪着你。”   她浅笑,“哪那么娇弱,我知道了,你赶紧走吧!外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若是出了差池,只怕这次议和会出问题。”   容盈点了头,她已想到。   临到门前,容盈不放心的看了容哲修一眼,想了想又垂头离开。   容哲修坐在凳子上,看着林慕白为他套上华云锦靴,眸色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林慕白,“小白,你真的是我娘吗?”   林慕白轻叹一声,“昨儿个跟你说的,都忘了?若你不习惯唤我一声娘,我不介意你继续叫我小白。”   闻言,容哲修张了张嘴,可都六年没叫过娘,这“娘”字就在嘴边,却怎么都吐不出来。睡了一觉,反而害羞了,怎么都大方不起来。   “娘!”容哲修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   林慕白一笑,“好了,赶紧吃饭。”面上却有些莫名的凝重,她想着还是等孩子吃过饭再说,免得影响他的心情。   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等着容哲修吃饱喝足,爬上林慕白的膝头坐着,林慕白才轻柔的抱住他,低低的开口,“修儿,虽然我认了自己的身份,也跟你母子相认,但是除了私底下你必须得保持最初的态度,明白吗?”   容哲修愕然回眸看她。“为什么?爹为了娘亲疯了六年,为什么亲人在眼前,我这个当儿子的都不能认?就因为娘说的那个身份吗?”   林慕白点了头,“有些身份是不该存留在世上的,就好比我已经死过了一回,如今出现在你面前的是个重生的人,不再是过去的白馥。我本不想再卷入从前的纷争之中,可现在看来,想要独善其身何其艰难。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我,我已经没有办法再隐忍下去。”   “可是娘,你想做什么?”容哲修瞪着明亮的眸子看她。   林慕白温柔的抚着孩子稚嫩的脸庞,“保护你和你爹,尽我最大的能力,把前朝遗留给你们的伤害,降到最低。娘不怕吃苦也不怕死,可你和你爹就是娘的命。只要你们周全,我什么都不在乎。”   “修儿不想再失去娘。”容哲修圈红了眼眶,伏在林慕白的怀里,舍不得放手。   “娘也舍不得修儿。”林慕白笑了笑,“所以为了活着,就得学会保护自己的所有。别怕,不会有事的。还有就是——除了这个门,你还是世子,我还是林慕白。此刻的世子爷,还在生着林侧妃的气,所以——娘知道修儿最聪明,所以修儿懂的。”   容哲修抬起头,眼底却狠了不少,“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他们都杀了。”音落,他骤然翻下林慕白的膝头,发疯似的冲出门,没有回头。   林慕白觉得心好疼,那是她的儿子,骨肉血亲。可是至亲在眼前,她想认不敢认,难得认了又得装作陌生人。怪只怪,冤孽难消。   今日照样得为苏婉施针,所以林慕白还是得出门的。   如意悄悄出了城,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蔷薇陪着林慕白,守在门外。   苏婉的面色看上去好了一些,但仍旧显得很倦怠,精神恹恹的。林慕白为她探了脉,这副身子骨也亏得她能撑到现在。只不过这一次的苏婉看上去不是很高兴,似乎心里有什么事。   “怎么了?”施完针,林慕白不解的问了问。   苏婉摇头,只是将眼皮子垂下,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林慕白也无意窥探,便也不再追问。岂料等着蔷薇送了药进来,苏婉喝完药,却开始写起字来。   她说:我不开心。   林慕白挑眉看她,“人活一世,开心不开心都是一种生活历练,没必要太计较。”   苏婉摇头,瞧着林慕白好半天,似乎是在审视林慕白。良久又写道:如果你不爱一个人,你会为他生儿育女吗?   这话问的林慕白低头嗤笑,“人世间多少女子都是盲婚哑嫁,无所谓爱不爱的。”   那你呢?苏婉问。   “我?”林慕白轻笑一声,“宁可碾落成泥去,不愿金丝笼中囚。”她瞧了一眼苏婉犹豫的表情,“怎么,是你爹逼着你为齐王生儿育女?”   苏婉愕然盯着林慕白,眼底微惊,随即敛了眸放下了手中的笔杆,抬步欲往外走。   “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林慕白淡淡然开口,“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些人将就着也是一生,只是临了却悔之晚矣。苏婉,你是个好姑娘,我不希望你这样。”   深吸一口气,苏婉走向桌案,提笔写下一行字:我不打算将就。   林慕白点了头,“只要问心无愧就是。”   苏婉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挽唇浅笑。   等着苏婉离开,如意也该回来了。   如意回来的时候,还带来一样东西。林慕白意料之中的东西。   ————————   苏婉有些烦闷,昨儿个从这儿回去,刚到府门口就被苏府的人叫住,还给了一封父亲的书信。打开来,上头的意思是说:苏离已有身孕,她也该想办法留住齐王容景甫才对。   所谓的想办法,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什么。   这高门宅院里,女人要想往上爬,最直接最稳定的办法就是母凭子贵。当年的宋贵妃,不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吗?   可苏婉压根不想与容景甫在一起,她巴不得容景甫永远都别来自己的院子。那些个侧妃宝林的争宠夺爱,离她远点才好。   然则一封家书,却让苏婉陷入了犹豫的境地。   苏厚德是什么人,苏婉比谁都清楚。   苏婉的母亲是苏家的正房,苏离的母亲则为妾室。正房虽好,可到底是不得宠的,所以直到苏离大了一些,苏婉的母亲才有了身孕,生下来苏婉。   虽说是正房,但苏婉的母亲于氏跟苏婉一样的恬淡不争,是故大权早已旁落。这苏府的一切,早就是苏离母亲华氏当家。   后来,母亲突发疾病去世,华氏扶正。   苏婉年幼,便被接到华氏手底下养着,跟苏离一道成长。   也不知为何,苏离虽然性情乖张,对于苏婉却格外的照顾。每每受了华氏欺辱,苏离总要跳出来替苏婉挡灾。那段时日,两姐妹虽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但是同吃同住也算是关系极好。   苏婉感激苏离,故而在苏离拒婚之后,默不作声的替嫁齐王府,走近容景甫身边。   可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呢?   苏离怀了容景甫的孩子,那苏婉算什么?   苏婉坐在花园凉亭里,双手托腮,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玉弦道,“主子,你盯着这茶壶盖看了老半天了,看出什么没?”   闻言,苏婉朝着玉弦翻个白眼,心道:烦着呢,别吵吵!   可她这厢想平静,别人未必能成全她。这齐王府里,可不止她一个女人,难道出来晒晒太阳,这不又遇见了新得宠的袁宝林。   袁姿,人如其名,是个颇有姿色的女子。眉目精致,身段出挑,又是个教坊出身,深得容景甫的喜欢。若说容景甫对于飞舞是钟爱,那么对于袁姿,算是溺爱。   教坊出身能得宝林的位份,可见其手腕之高。   当然,袁姿早就觊觎侧妃之位。   在这齐王府里,就两位侧妃,一个是飞舞,一个便是眼前的苏婉。   飞舞尚且罢了,因为容景甫对于飞舞的宠爱,是有目共睹的。而眼前的苏婉,什么都没做,连宠幸都没有。却占着侧妃的位置。   袁姿看苏婉,就好像看到有人占着茅坑不拉屎一样,浑身都难受。   “主子,赶紧走吧!”玉弦眼尖,一眼就看见耀武扬威走过来的袁姿。   苏婉一愣,随即起身,拔腿就走。   “苏侧妃这是躲着妾身吗?”袁姿笑得凉凉的,刺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婉说不出话,自然不便逗留。   可袁姿手一挥,底下人便拦住了苏婉的去路。款款作细步,袁姿不紧不慢的上前,“这就是苏侧妃的不是了,妾身虽然长得好看,让苏侧妃无地自容,可也犯不着如此躲着。再怎么说,苏侧妃也是侧妃呢!”   玉弦行了礼,皮笑肉不笑,“原来袁宝林知道咱家主子是侧妃呢?奴婢还以为,袁宝林初来乍到,不知情呢!”   “放肆!”袁姿冷喝,“我跟你家主子说话,有你这个奴才说话的份儿吗?”   苏婉转身,眸色冷戾。   玉弦虽然是奴才,可玉弦伴着苏婉长大,跟着苏婉没少吃苦头。如果这些年不是玉弦陪着,苏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过来。   袁姿笑了笑,“怎么,苏侧妃生气了?不过是个奴才,犯得着这么护着吗?”语罢,一双狐媚的眼睛直接落在了玉弦身上。   见状,玉弦身上一哆嗦,总觉得教这袁宝林瞧一眼,自己都得褪一层皮。可主子不能说话,玉弦自然不能退缩。褪一层皮就褪一层皮吧,横竖不能让主子吃亏就是。   玉弦想着,自己皮糙肉厚,什么都不怕。   一个光脚的,还怕你穿鞋的?   这么一想,玉弦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无畏起来。   苏婉掉头就走,玉弦急急跟上。   “也不说两句吗?”袁姿不依不饶,“这齐王府里,怎么多了个哑巴呢?”   苏婉心头一钝,难道她知道?可转念一想,自己的嗓子是因为苏离和容景甫的事情,才被毒哑的,所以——容景甫不可能告诉袁姿。否则凭着袁姿这个大嘴巴,还不得闹得人尽皆知?   这么一想,苏婉又放下心来。   玉弦虽然吃的多。但是脑回路很短,当下反应过来,“咱家主子受了风寒嗓子暂时不能说话,袁宝林要是有什么话,请尽快说,主子还等着回去吃药呢!”   “呦,嗓子不能说话?”袁姿朗笑两声,“这风寒也是挑人的,咱们得伺候殿下,所以哪敢染上风寒。只有那些个无所事事的,才会动不动的风寒侵体,格外娇弱。啧啧啧——真是我见犹怜啊!”   听得这话,玉弦浑身上下的刺都立了起来,若不是知道苏婉在齐王府的日子不好过,玉弦真的会拎着自己的鞋拔子丢袁姿一脸的鞋印。深吸一口气,玉弦瞧着苏婉不为所动的表情,挤了一堆笑脸朝着袁姿笑道,“袁宝林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说完了?主子,咱们赶紧回去吧!不然药凉了,可是会影响药效。”   苏婉点了头。   哪知这袁姿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吃错药了,逮着苏婉死活不放。   “这么着急走,到底是吃风寒的药,还是吃保胎药,谁知道呢!”袁姿那一对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苏婉的肚子。   玉弦一惊,快速挡在苏婉跟前,阻隔了袁姿的视线,“你看什么?”   “看看你们家主子的肚子,是不是大起来了。这伤寒可大可小,何况你们家主子不是有了身孕吗?这有了身孕的人,可不能随便吃药。”袁姿笑盈盈的上前,突然一把推向玉弦。   哪知玉弦平素就吃得多,身子虽然不是很胖,可实打实的壮实。   袁姿这狠命一推只是把玉弦推得晃了晃,却把她自己给震倒在地,一屁股落地,当下就疼得嗷出声来。她没能推动玉弦,可这嚎叫声却把玉弦惊出一身冷汗来。   玉弦身子一抖,一下子站在了苏婉身后,“主子,我没动。”   苏婉又不是眼瞎,当然瞧得真切。这约莫就是典型的,偷鸡不成蚀把米。苏婉扯了玉弦一把,抬腿就走。这跳梁小丑般的闹剧,也真是够了。她还没打算跟这样白痴的人,在这里磨磨唧唧。   可哪知道,这袁姿竟是不依不饶,“你竟然推我!贱丫头!”   这么一喊,苏婉自然又被拦了下来。回眸望着被人胡乱从地上搀起的袁姿,苏婉只觉得眉心直突突,这女人还没完没了了?敢情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怎么摊上袁姿这样的蠢蛋?   轻叹一声,苏婉觉得自己就不该来花园。   玉弦是个实诚君子,当下愣住,“奴婢没有推你,是袁宝林你自己摔着了!”   可这话刚说完,玉弦的脸色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耳光,眼泪花当时便出来了,愣是瞧着眼前凶神恶煞的袁姿没反应过来。耳朵里嗡嗡作响,一句话都听不清。   苏婉快速拽着玉弦,可还是晚了一步,玉弦的脸色迅速红起一片,紧接着便只剩下鲜红的五指印,可见袁姿下手之狠。   怒目直视。苏婉狠狠的盯着眼前的袁宝林。   玉弦红了眼睛,“主子,奴婢没事,咱赶紧回去。”   苏婉深吸一口气,拽着玉弦就想走。   哪知这袁姿打人还打上瘾了,“推了我就想走,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若是如此,以后岂非人人都要欺负到我头上?”说着,快步上前,快速挥手。   苏婉强烈怀疑,这袁姿脑袋被门磕了,打人耳光这种事,也会上瘾吗?   这一记耳光下去,玉弦身子一哆嗦,险些没出息的跪地。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生疼的面颊,忘了有多疼,只顾着去看被打翻在地的袁姿,颇为同情的撇撇嘴。   苏婉只觉得掌心火辣辣的疼,看样子打人耳光这种事真心不适合她。不过看着袁姿从方才的气焰嚣张,一下子软瘫在地,一脸的懵逼模样,苏婉又觉得心里真痛快。对付这种人,打耳光还真是浑身舒坦。   拽着玉弦,苏婉一言不发的离开。   袁姿愣愣的坐在那里,直到身边的人率先反应过来,而后将她搀起,她才跟着回过神来。下一刻,若号丧一般干嚎起来,惹得身边的奴才,扑通扑通跪了一地,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   “主子,我没事!”进了门,玉弦快速松开苏婉的手。   苏婉不依,直接将她摁在凳子上,挑了她的下颚细细看着。袁姿下手还真够狠的,脸颊肿起来老高,看得苏婉是一阵阵的揪心。   可这头刚坐下,屁股还没热乎呢,外头就咋呼开了。   苏婉两手一推,直接把院门给堵上,挪了一点杂物,又抵上几根长棍。闹吧闹吧,她压根不想理睬这些个争名夺利,争宠夺爱的。   玉弦蹙眉望着苏婉,“主子,这样会不会惹祸?”   两手一摊,苏婉指了指自己的咽喉,后打量了一下自身。大抵的意思是:我都这副模样了,还怕惹祸?   玉弦一想,倒也是的。   干脆也不管了,任凭外头的人叫嚣着,就算袁宝林再怎么得宠,可苏婉那侧妃的位份摆着呢!难不成她还能冲进来?苏婉的身后,到底也是御史中丞府在撑腰,再怎么不得宠,面子上的事情不是一个教坊出来的宝林,能轻易遮蔽的。   玉弦煮了鸡蛋在脸上揉着,半边脸肿得老高,扯着含糊不清的嗓音,“主子,若是殿下追究其来,奴婢去挡,主子只管别做声就是。”想了想又顾自低估。“所幸主子也作不出声来。”   苏婉朝着她白了一眼。   “主子,奴婢是认真的。”玉弦撇撇嘴,“到时候殿下肯定会找上门,主子今日打的可是他的心头好。不过她还不如舞侧妃来得大体,这般心狠手辣,不愧是教坊养的。”   因为把院内院外的门都合得紧紧的,是故夜里也吃不上饭了,好在玉弦平素都藏着一些好吃的。一小碟南瓜饼从玉弦的柜子里取出来,放在了苏婉跟前。   南瓜饼早就冷透了,二人干脆取了火折子,在院子里架起火来,慢慢叉烤着南瓜饼。   “主子,咱会不会饿死?”玉弦问。   苏婉摸了摸南瓜饼,烫得厉害,如玉般的指尖不慎被烫红。将指尖含在嘴里一小会,疼痛稍缓。她便将叉棍上的南瓜饼递给玉弦,试图堵上她的嘴。   玉弦乍见可以吃了,哪里还顾得上嘀咕,赶紧往自己嘴里塞。   因为没有经验,南瓜饼被烤得有些焦,不过外焦里嫩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刚咬了一口,苏婉被烫得从地上噌的站起来,张着嘴巴,直挥手快扇。   倒是玉弦吃得飞快,可见真的是饿着了!   下一刻,玉弦嘴里的南瓜饼吧嗒一声落地,紧跟着便朝着苏婉跪了下去。   苏婉快速凝上玉弦的眼睛,在玉弦的瞳仁里,她看到自己身后的黑影。深吸一口气,苏婉眨了眨眼睛,脑子快速旋转。这下子该如何处置?   不慌不忙的低头吃着手中的南瓜饼,不慌不忙的嚼完最后一口南瓜饼,再不慌不忙的转身,朝着那抹身影敛襟、屈膝。   “进来!”容景甫抬步就往屋里去了。   苏婉默默跟在其后,临走前下意识的看了玉弦一眼,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   进得屋内,关上房门,苏婉一脸的无畏,半垂着眉眼不去看容景甫一眼。她站在烛光里,安静得就像空气,毫无存在感。这一身的墨发素衣,看似平淡无奇,可烛光里的这么一站,有些毫无违和的清丽素雅。   事实上,容景甫还真的没有好好看过苏婉。   倔强,清冷。   在他这里,永远都说不上三句话。如今,更不用说了。   容景甫想了想,她进门好几年了,两个人对话最多是:参见殿下。   除此之外便是云中城以后。   “你怎么回事?”容景甫问。方才在外头,他已经看到了被棍子抵住的院门,不管外头有多少人叫嚣,她都闭门不出,充耳不闻。   没奈何,他只好跳进墙来。   毕竟苏婉如今是个哑巴,事情闹大了,难免会落在苏厚德的耳朵里,到时候不太好收拾。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的。   苏婉只是别过头去,一动不动。   “袁宝林的脸被打肿了,是你下的手?”容景甫冷了音色。   苏婉早就知道他是来兴师问罪,冷笑两声上前写了两个字:是我。   “为何?”容景甫问。   他竟然也会问为何?这话不是该去问他的袁宝林吗?怎么反过来问她?   提笔又是两个字:该打。   容景甫深吸一口气,“我没有耐心跟你耗,我说过,你最好安分守己,否则我——”   她又是提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今天的事情,是她动手在先?”容景甫蹙眉。   苏婉冷笑两声:有区别吗?   是没什么区别,反正不管是谁先动手的,错的都是苏婉。可不知怎么的,瞧着她一脸的大无畏模样,容景甫越看越不顺眼,“你这是什么态度?”   苏婉直接跪在地上,俯首磕头。   要态度吗?这个就是态度。不是要毕恭毕敬吗?这就是毕恭毕敬。   容景甫箭步上前,陡然掐起苏婉的下颚,“早前怎么没发现,你的脾气这么倔?”   苏婉说不出话,只是盯着容景甫。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拿你怎样吗?苏婉,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你以为你是谁?对于苏家而言。你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爹跟你商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容景甫咬牙切齿。   苏婉狠狠掸落他的手,快速起身写了一行字:死囚还有砍头饭,在殿下杀我之前,还不允我吃饱吗?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激愤。   容景甫冷笑两声,“砍头饭?你爹教你的可不是这个。”   苏婉想起了家里来的那封信,只要进了齐王府,想必没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何况,苏府的马车来到齐王府门前,怎能不惹人怀疑。下一刻,眉睫陡然扬起,苏婉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容景甫,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慎慎的敛了眉目。   “想到了?明白了?”容景甫对于苏婉的狼狈,可谓嗤之以鼻。徐徐坐了下来,“你爹不会不知道,送这样一封信来,能避开我的耳目。可他还敢让苏家的人来报信,这么大张旗鼓的,到底是想让我知道还是不知道?”   苏婉别过头去,看似微凉无望,实则正在心中想着对策。   “你说你爹是什么意思呢?是在警告我?”容景甫突然拍案而起,“别忘了,我才是二皇子,是天之骄子。他就算是你爹,那也是为人臣子。君臣之别,岂能僭越!”   苏婉身子一颤,不由的攥紧了袖口,要紧了下唇。她不知道容景甫到底要做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必须出去。这个房间里的氛围实在太压抑。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憋死了。可她不敢激怒眼前的容景甫,甚至有些分不清,容景甫到底是为了袁姿来的,还是为了她爹那封信?   约莫兼而有之,借着袁姿的事情,来破坏当初的协议?   想了想,苏婉快速提笔: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答应过我的。   容景甫眯起危险的眸子,望着略显局促却极力保持镇静的苏婉,“我是说过,给你一隅之安。可是苏婉,现在是你爹在逼我。御史中丞府,如今风头正旺,你说我到底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苏婉,你不是很聪明吗?不如你来替我决定如何?”   苏婉摇了摇头:我不会答应我爹,更不会介入你和姐姐之间,我会信守承诺。   她刻意提及苏离,只是为了保全自身。   容景甫突然就闹不明白了,这齐王府里多少女人,一个个都眼巴巴的往自己床上爬,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贞洁烈女?不逢迎不讨好倒也罢了,还一股脑的把他往外赶,巴不得把他当个肉包子一样丢出去,而后再也别回头。   “不答应?你就不怕你爹,以后都不再管你?不怕这齐王府,将来容不下你?”容景甫嗤笑。哪个女子舍得下这份荣华富贵?谁家女子舍得下娘家的帮扶?便是苏离,怕也不能。纵然没有情爱,可为了心中可笑的虚荣,不是该坚持下去吗?   苏离仿佛犹豫了很久,终于在纸上写出一句话来。   下一刻,容景甫赫然怒目,厉声直喝,“苏婉!你好大的胆子!” ☆、第146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苏婉被吓得一哆嗦,手中的笔杆子“吧嗒”一声落在了桌案上,一双剪水秋眸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盛怒难耐的容景甫。下一刻,她又退后一步,哪知身后便是书架。   她这儿别的没有,唯独书多。整个人书架被装得严严实实,连个能藏人的缝隙都没有。   愿得休书一封,从此再无瓜葛。   “你想离开齐王府?”容景甫只觉得一股子热血蹭蹭蹭往脑门上冲,陡然上前,直接将苏婉逼在书架处。生硬的五指,狠狠掐起她精致的下颚,“你就那么想走?”   苏婉只觉得整颗心都颤抖,她想走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打从她进了齐王府大门,不争不抢的姿态不是已经表决了一切吗?何以现在却问起来?真是可笑!   可惜她说不出话,说不出心里话。但就算能开口,也不敢再激怒眼前的容景甫。因为此刻的容景甫,实在可怕得吓人。一张脸算是黑沉到了极点,一眼看去好像要吃人,恨不能将她拆骨入腹。   “从入府那一日我就说过,除了爱,你什么都可以有。”容景甫的口吻突然缓和下来,“苏婉,为什么要挑战我的耐心?”   因为这个地方,她真的待不下去了。   他也看出来了,苏婉的心早就不在齐王府了。   明明是心知肚明的东西,可看到苏婉亲笔写出来,如此倔强的坚持,容景甫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有种莫名的愤怒和焦躁。一个从未入过眼的女子,怎么突然有这么大的力量?   是她在外面有人了?   “你在外面有人了?”容景甫脱口而出。   苏婉连连摇头,作势想推开他,奈何她力有不逮,压根推不动。张了张嘴,想喊玉弦,可嗓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苏婉的额头已经渗出薄薄的细汗,脊背上寒凉透骨。   容景甫目光灼灼,“你不答应你爹,但不代表——我会不受威胁。你与我本就是利益相牵,想离开齐王府,比登天还难!就算你死,那也是齐王府的人。是我的妾,齐王府的侧妃。”   音落,他就势吻上。   苏婉快速别过头去,可她的气力那里拼得过容景甫,整个人被压在书架处死死的,压根动弹不得。泪如雨下的瞬间,她一口咬住容景甫的脖颈。   等着玉弦在外头听得一记嘶喊,冲进门来之时,只看到容景甫一个巴掌将苏婉打翻在地,而后快速捂着他自己流血不止的脖子。   眦目欲裂的狰狞面目。直教人心惊胆战。   “主子!”玉弦不管不顾的冲上去。   苏婉被打翻在地,满嘴的血污,脑袋磕在桌脚上,当下就晕了过去。   在整个人齐王府,还没有敢拒绝他的宠爱。在整个齐王府,还没有人敢咬他。在整个齐王府,他还没有得不到的女人。   可这一切,都被苏婉打破了。   她几乎是殊死一不,抱定了必死之心。   宁死也要捍卫清白,不做齐王府的女人!   “好得狠!”容景甫拂袖而去,“我倒要看看,你能硬到何时。从今往后你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你们自食其力,别指望吃齐王府一口饭,喝齐王府一口水!”   玉弦泣不成声,抱着晕厥的苏婉哭得稀里哗啦。   事实上,容景甫也确实这么做了。整个院子就成了死水一滩。不给米不给饭不给水,便是水井也都被封起来了。   日子似乎越发艰难,可如此一来,苏婉跟齐王府的距离也越拉越大,这也是苏婉梦寐以求的结果。不知道算不算成全,反正对苏婉而言是最好不过的。   有苏家在,侧妃的位置是无人撼动的,就是这待遇嘛——玉弦把私藏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好在现在的容景甫压根不理她,任由她自生自灭。   苏婉想着,能有一双手,还怕饿死?一早上顶着脑门上的大包去赴林慕白的约,不管怎样,嗓子必须治好,否则将来走哪儿都吃亏。   林慕白微微蹙眉,瞧着她一脸的伤痕,“他动手了?”   闻言。苏婉有些不好意思。   “有时候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不单单针对男儿,也针对女子。你越是锐利,他越是觉得具备征服欲。婉儿,如果你真的不想跟齐王在一起,可以尝试着世俗一些。齐王身边的女人太多,世俗的自然也多,看多了世俗的女子,自然会看不惯你这样不世俗的女子。”林慕白一语双关。   既告诉了苏婉如何处置,又间接的告诉苏婉,她一直都知道,苏婉是个不世俗之人。   苏婉被逗笑了,面上泛起微红的桃花色,继而摇了摇头,指了指林慕白。   林慕白浅笑,“别说我,我是个大夫,这世俗不世俗都跟我没关系。只有生死,才与我有关。”   提笔写字,苏婉那一手的梅花小篆写得极好:谢谢。   “有时候,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林慕白轻叹一声,“到底是你的运气,伤势好了很多。我想我已经有把握,把你体内的毒慢慢的逼出体外。”   苏婉显得格外高兴,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  这些日子的接触,让林慕白对苏婉有了不一样的认识。这苏婉与苏离虽然是两姐妹,可是无论从品性还是追求而言,都是极为不同。可以说,是背道而驰的两个人。   同样是苏厚德的女儿,竟是如此的截然不同,倒是苏婉的幸运。   等着为苏婉施完针,蔷薇送了汤药进来。   喝完药,苏婉就该走了。   可这一次她也不急着走,而是犹豫了片刻,这才将注意力从案上的茶点心处收回,指了指点心,又指了指自己,以一种窘迫而不敢直视的表情,偷偷瞧了林慕白一眼。   林慕白眸色微凝,“蔷薇,把点心包起来。”   蔷薇颔首,二话不说便将点心包起。而后又睨了林慕白一眼,林慕白轻叹一声,不做言辞。   苏婉微微欠身,朝着林慕白行了礼,这才拿着点心快速离开。她走得很快,一阵风似的,就跟逃命一般。林慕白是知道的,苏婉算是千金小姐,怕是从未如此落魄过。今日既然到了带走糕点的地步,想来是遇见了难处。   “主子,苏侧妃这是——”蔷薇不解。   “她的日子,想来很难过。”林慕白低头,抿一口杯中香茗,也不多说什么。在房中静待稍瞬,便听得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杯盏,面色微沉。蔷薇面色一紧,会意的推动木轮车,转而朝着内阁行。帷幔徐徐放下,隔开内外。林慕白背对着外头,寂静无声的坐在那里。   蔷薇知情识趣的退到一旁,默不作声。   如意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师父,人来了。”   眸色微冷,林慕白从袖中慢慢摸出当日如意待会的东西,不过是个简单的木牌,背面刻着凤凰涅槃。修长如玉的指尖,带着微颤的触感,徐徐拂过木牌的每一寸表面。   “凤凰涅槃谕令出,莫敢不从。”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教外头的人直接跪在了地上。   “参见殿下!”黑衣素裹,长发及腰。冷剑在手,眉目无温。眼前的女子毕恭毕敬的跪在那里,许是因为激动,竟有些喜极而泣,“卑职没想到,殿下竟然还活着。”   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该查的事情,都查清楚了吗?”   “黑狐无能,暂时还没查到。殿下?”自称黑狐的女子快速抬头,“殿下此次回来,可是为了复国大业?”   手中的凤凰令狠狠摔在地上,林慕白浑身绷紧,口吻冷厉,“复国大业?一个复国大业死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难道那些年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卑职知罪,请殿下恕罪!”黑狐快速垂头,再也不敢吭声。   蔷薇躬身,不敢吭声。   外头的如意也愣了愣,师父很少如此动怒,这是怎么了?听得里头的动静,怕是怒气不小。思及此处,如意快速进了内阁,见着落地的凤凰令,急忙俯身捡起,毕恭毕敬的递呈林慕白跟前。   林慕白面色稍缓,瞧了如意一眼,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突如其来的怒气,惊着了身边的人。她不是不想抑制,只不过在有些事情上,她已经虚耗了太多。不想再作无谓的挣扎与纠缠。那些远去的往事,她已不想在覆辙重蹈。   “继续去查,务必查出来。”林慕白换了口吻,恢复了最初的淡然自若。   黑狐应声,“是!卑职一定尽快查清楚。还有就是——”   “说!”林慕白淡淡然开口。   黑狐鼓起勇气,极力压低了声音,“其实殿下失踪六年,所有人并未放弃寻找殿下。当年宫闱大火,并未发现太子殿下和十皇子的尸体,如今也没有消息。”   “慢着,你是说天胤(yin)也活着?”林慕白的心陡然提起。   黑狐抿唇,“卑职不知十皇子是否活着,但是清剿宫闱的时候,十皇子与乳母逃散,现下不知是死是活。若是死了,怕是尸骨早已不存,若是没死只怕早已物是人非。”   林慕白握紧手中的凤凰令,“别告诉任何人,我回来了。还有——如今京城内外,你还有多少人?”   “卑职幸不辱命,当年殿下交代,在宫闱出事之前让卑职带着所有人撤离。现下所有人都蛰伏在京城内外,只等着殿下归来,一声令下再兴复国大业。”这是黑狐第二次提及“复国大业”这四个字。   重重阖上双眸,林慕白幽幽然开口,“我死过一次,不想再为了这些无谓的事情纠缠不清。那些所谓的富贵荣华,天之骄子,早就随着白馥的死,清理得干干净净。黑狐,你尊我一声殿下,我很感激你的忠心不二。可是,我不想再去争,也争不动了。”   “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是所谓的大义。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赎清上半生的罪孽,白家造下的杀戮之罪。不可否认,那些都是我的至亲,他们死了我也疼。可是黑狐,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如今的大祁比之当日的大殷如何?”   黑狐不敢吭声,低头沉默。   “大祁的百姓,大殷的百姓,你觉得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林慕白问,“如实回答就是。”   黑狐犹豫了很久,这才低低的开口,“大祁安居乐业,薄瑶减负。大殷民不聊生,苛捐杂税——”她知道这是大逆之罪,可既然是殿下所言,她理该坦诚,这是她身为死士的第一要求。   林慕白点了头,“如果我现在拥兵而起,重新去夺取天下,你觉得天下人会感激我吗?前朝旧臣还会重新归入我的麾下,与我并肩山河吗?你觉得老百姓会答应,让一个覆灭了六年的昏聩皇朝,重新矗立在天地间吗?你觉得可能吗?”   “殿下?”黑狐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才道,“不管殿下做什么决定,黑狐誓死保护殿下,这一次再也不会离开殿下半步。”   “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这是林慕白唯一的希望。   黑狐颔首,“卑职明白了!以后若没有殿下吩咐,卑职绝不会轻易来找殿下,若殿下有什么吩咐,可遣如意姑娘来找卑职,卑职粉身碎骨亦不会辱命。”   “好!先把那两个人找到!”林慕白眸色微沉。“我倒要看看,是谁在京城兴风作浪,对付恭亲王府和世子。此外,让人注意恭亲王府周边的情况,我总觉得——是他来了。”   黑狐眉目微怔,“是!”   “下去吧!”林慕白淡淡然吐出一口气,黑影一晃,外头便传来开门关门之声,几乎没有半点逗留的迹象。黑狐办事,林慕白惯来是放心的,否则当年也不会把丐帮交给黑狐。   “师父?”如意往外头探了探,而后快速旋转,“她走了。”   “就没有什么话想问我的?”林慕白挑眉看她。   如意释然浅笑,“师父觉得如意该知道,那自然会告诉如意事情原委,若师父觉得时机不合适,那如意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横竖不管外头怎么变,师父就是师父,如意还是如意。”   林慕白浅浅一笑,“跟明恒学的这般油腔滑调?”   眉目一愣,如意面色一紧,瞬时泛起微红,“师父胡说什么,明大人何时油腔滑调?我何时又跟他学了这些?师父惯会胡说,不理你了!”语罢,急匆匆的撩开帷幔走出去,坐在了桌案旁,端起杯中水慢慢喝了起来。   蔷薇含笑走出门去,房内徒留下师徒二人。   “怎么,我说错话了?”林慕白笑问。   如意摇了摇头,“师父——”撅了撅嘴道,“我还没想好呢!”   “有什么可想的?”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人世间的事,早不得晚不得,是你的就是你的。但有时候你若不争取,也许明明是你的,可能到了最后也得被人抢走了。”   “是吗?”如意眨了眨眼睛。   林慕白点了头,“着急了?”   如意撇撇嘴,“我着什么急,簪子还没修好呢!”   “等你簪子修好,就不怕簪子的主人早已另择其人?”林慕白笑问。   如意嗤鼻,“那就让他去择好了,若真当这般急不可耐,大可不必找我!”   “既是如此倒也简单,现下就把簪子碎条拿出来,我替你还他便是。你还不了,我这厢有个侧妃的身份,倒是可行的!”林慕白笑了笑,“如何?”   “不行!”如意梗着脖子,“我摔坏的自然得修好再还他!那个——师父就不必担心了,这事我自己能处置妥当!”说着急忙起身。“师父若是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语罢,撒丫子就跑出门去。   林慕白揉着眉心,还说不在乎。一点碎簪子都不肯交给她,还如此嘴硬。到时候估计得吃点亏,才会痛痛快快的承认下来。   年少倔强悔恨迟,寂寂无语空相忆。   将凤凰令放置在桌案上,林慕白沉默审视。   六年了!   当年将凤凰令交出去的时候,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呢?是为了蛰伏,还是为了归来?曾经的相亲相爱,曾经的至亲之人,或天人永隔,或自相残杀。原来不管走到哪,只要她还活着,就永远都避不开与生俱来的厮杀宿命。   所有的荣耀,一夕之间都变成了耻辱。   所有的光环,一梦之后都成为历史。   鲜血的洗礼,带来了新皇朝的建立,旧皇朝的覆灭。她恨过,也怨过,甚至于想过同归于尽。可最后还是下不去手,也放了手。   人生苦短,那些所谓的国仇家恨,比起眼前的幸福,会变得很遥远。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燕燕于归,上下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恩,以助寡人。”念着念着,林慕白红了眼眶。   低头间,有泪滑落,无声无息的落在凤凰令上。   是谁把蒹葭念遍,让岁月磨出老茧。   忆昔年,谁家十里许红妆,一纸花笺谁人怜。   看如今,黄土一捧藏无言,黄粱一梦笑倥偬。   “对不起!”她泣不成声,饶是压抑的复了一遍,“真的对不起!”   ————————   午后下了一场雨,芭蕉叶子跟着碎了几片,到了夜里,便驱散了不少闷热。院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夏日里的鸟语虫鸣,再无其他。   容哲修坐在林慕白的身边。托腮望着林慕白,“娘,你说是谁想害我和你?”   林慕白一笑,“真的想知道?”   “想!”容哲修点了头。   林慕白道,“是娘的一些故人。”   “是仇敌还是亲人?”容哲修问得仔细。   “你觉得呢?”林慕白不愿多说。虽然容哲修有权利知道,可她也怕他知道太多,以后万一说漏了嘴,会给他招来无妄之灾。   容盈在旁切好了苹果,塞进容哲修的嘴里,“问题太多。”   “爹,为何我不能问?”容哲修梗着脖子,“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为何我不能知道?那些人摆明了是利用我,是想对付娘。这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容盈嗤之以鼻,将一块苹果喂进林慕白嘴里,漫不经心道。“知道被利用,还那么毛躁,敢情是嫌自己这枚棋子还不够有杀伤力是吗?”   “我就是想知道真相!”容哲修撇撇嘴。   容盈也不去看他,顾自喂着容夫人,以至于容夫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三番四次的拒绝,压低声音直道,“孩子在呢,也不嫌臊得慌?”   “成日决不罢休的,你何时真的办成了事?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容盈嫌弃的瞥了容哲修一眼,“回你的院子去,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这些作甚?教外人看见了,还以为你与你娘又和好了,当你娘恢复了记忆。赶紧走赶紧走!明日使团入城,到时候想睡可就睡不着了!”   语罢,容盈不由分说的推着林慕白就往屋里去。   “爹,你做什么?我想与娘说说话,你为何不允?这般小气,哪里是恭亲王的气魄!”容哲修掐着腰,挡在门前,一脸的愤懑。   “恭亲王的气魄是摆给不相干的人看的,她是你娘也是我的妻子,摆什么气魄?”容盈并不打算理睬,直接将林慕白打横抱起,快速带回屋里去。   “你都占着娘好几日了,我就与娘说说话怎么了?”容哲修不依不饶,“爹,你太不讲道理了!娘?”   林慕白蹙眉,这一大一小似乎是天生的冤家对头,吵得她脑仁疼。   “你才多大,跟我讲道理?道理就是,你娘是我的女人,现在恭亲王府由你爹我正式接手。操心你自己吧,其他的事就不必瞎操心!”容盈将林慕白放在床沿,转身就把容哲修推出了房门外头。   “爹,你太不讲道理了!”容哲修一脚踹在门面上,疼得眼泪珠子直打转,朝着夜空就大喊,“谁造的门板,那么硬,要疼死人吗?”可是这院子里的人早就被支开了,连个应声的人都没有。   容哲修瘸着腿往回走,咬了牙嘀咕,“你以为不让我进去,我就没办法了吗?哼哼哼——”   林慕白轻叹一声,“你这是做什么,孩子还小,弄得像冤家一般。”   “为了你好,也为了他好,你们还是分开最好!”容盈为她褪去绣鞋。“早些安歇,明日怕是会很忙碌,估计也会有些乱,到时候自己注意安全。”   “我懂!”林慕白点了头,“这次月氏来人,到底是来谈判的还是别有目的尚未可知,你自己也当心点。”   容盈一声叹,“老五来过信,说是抓到过一个月氏的细作。一番酷刑下来,细作道出京里有人跟月氏相勾结。但到底是谁,还得静观其变,暂时没有证据。”   林慕白蹙眉,“私通外敌,这是死罪!”   “没有证据,就不会死。”容盈揉着眉心,“老五此次护送使团入京,那名细作也随之入京。到时候只要指认出事谁,这件事就算落了幕。”   “怕是没那么简单!”林慕白道,“古往今来,多少私通外敌的都逃脱,无外乎是传信方式的单一。你真的觉得,带着一个细作就能找出通敌叛国之人?”   容盈笑得凉凉的,“容夫人真的觉得,爷会这么蠢?”   林慕白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放长线钓大鱼?”   “是不是大鱼就不知道了,反正抓着一个算一个。就算是弃车保帅,好歹也得损失一个车,不是吗?如今朝堂上都是毓亲王和齐王的亲信,我要想重新立足,那只能铲除异己了。”容盈说得轻松,可实际上呢?朝堂之上,暗潮涌动,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   “会有危险吗?”她低低的问。   容盈一笑。“就算有危险,爷也得保住性命,否则容夫人动了气,可怎么办呢?”音落,骨节分明的手,轻柔的掐起她精致的下颚,“容夫人,爷的使团也想进京,可允?”   林慕白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顷刻间面色绯红,一拳便落在了他的胸口处,“真是没脸没皮,也不嫌害臊!”   欺身压上,快速摄住她的唇。辗转缠绵,唇齿间涤荡着属于彼此的气息和味道。这绵柔的感触,直教人心潮涌动。无法自已。   嘤咛浅喘,情到深处,谁能克制。   糯软的唇,是这般滋味。   尝起来,直教人蚀骨难忘,舍不得放开这柔软的身骨。   林慕白的身子很软,软得就如同水做的一般。柔柔软软的贴着他,极力回应着属于他的柔情。衣衫褪却,烛光里暗影浮动,愿得一室旖旎,春光无限。   正当尽兴处,只差最后的攻城略地。   门外陡然响起清晰的敲门声,伴随着容哲修格外清脆的奶声奶气,若受了委屈般,带着微浓鼻音,“娘,我没穿衣服没穿鞋子,你收留我吧!”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外头冷。”   情欲未退,床上两人面面相觑。   下一刻,林慕白反应迅速,突然推开容盈。容盈未曾防备,撑在她脸旁的手顿时一滑,直接摔下床去。   容哲修趴在房门口,耳朵严丝合缝的贴在门面上,只听得里头传来一声闷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而后呢?而后便万籁俱寂,什么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月黑风高——似乎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容盈无奈的坐在地上,望着床上的林慕白快速将被子裹在身上,一脸懵逼的望着他。面颊绯红,唇上还留着她方才尽兴处撕咬而落下的齿痕。   齿痕犹在,他却已经落在了地上。   无奈而愤懑的扶额,真当混账透顶!   “娘,我在外头!”容哲修又喊了一声,“娘,你收留我吧!修儿好可怜!修儿没穿衣服没穿鞋子,娘——你是不是又不要修儿了?”   “行了,别喊了!”容盈一声吼,外头瞬时安静下来。此刻他心头正窝着火,从巅峰坠落的滋味,犹如一万头草泥马从脑门上奔踏而过,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林慕白急忙穿好亵衣、寝衣,收拾了自己一番,快速平复心绪,朝着容盈道,“赶紧去开门吧,修儿在外头呢!他没穿衣服!”   容盈扶额,“我也没穿!”   拿了床角的衣服,林慕白快速丢给他,“喏,给你!”   容盈去开门的时候,狠狠的瞪着破坏和谐的臭小子,“你干的好事!”   容哲修眨巴着无辜的眼神,一溜烟从他腋窝底下跑进去,快速爬上了床榻,窝在林慕白的怀里,“娘,外头的天好黑,我好怕!”   装,你给我继续装!   林慕白不是没发现,此刻容盈的脸,比外头的天——更黑!   “娘,月黑风高,杀人夜!”容哲修朝着容盈努嘴,示意林慕白抱紧他,“娘。修儿害怕。”   林慕白又不是第一天接触这对父子,一个小肚鸡肠,一个人小鬼大,凑在一起就是各看各嫌弃,各看各碍眼,最后直接杠上了。   容哲修是什么人,林慕白当然是知情的。   可事实是,容哲修真的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衣,连鞋袜都没穿。现在还好些,到了下半夜估计得冻着,实在也不放下手。   “娘,你别赶我走!”容哲修可怜兮兮的眨着噙泪双眸,抱紧了林慕白的脖颈,“娘,我想和你一起睡!”   “不行!”容盈一口回绝,上前就想送儿子离开!事没办完,就被这小子搅黄了,这样下去别指望容夫人能有子嗣。如今林慕白假孕在前,若不努力,怎么能遮人耳目?   “娘!”容哲修圈红了眼眶,“娘!”   这声声“娘”叫得林慕白整颗心都软了,当下道,“那今晚便破例一道睡罢!”   “我明儿一早偷偷回去,早早的回去!”容哲修笑吟吟的钻进被窝里,紧紧的靠近林慕白,占了容盈的位置,占了他的容夫人。   于是乎某人翻来覆去,生了一夜的气。   于是乎第二天早上,所有人都知道恭亲王动了怒。   瞧这一脸的阴沉,好像随时都会掀起一场飞沙走石的险情。整个恭亲王府,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奴才们都低着头疾行,不敢轻易在容盈跟前逗留。   使团入京,怎么恭亲王一点都不高兴呢?   外人揣测。难道恭亲王是嫌入京而来的月氏公主——乌素长得太丑?入不得自己的眉眼?   如意却在一旁蹙眉,心中暗忖:殿下生气,跟明恒有什么关系?为何明恒会跪在院子里受罚?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世子爷又闯祸了?左看右看,似乎也没瞧见世子爷的踪迹。   如意想不通,也想不明白,只是望着一脸无奈的明恒敛了眉头。   明恒轻叹一声,心道:冤枉! ☆、第147章 刺杀行动   如意微微抿唇,低头望着林慕白,“师父,你们的事关明大人什么事?何以要他跪着受罚?师父,你就让明大人起来吧!反正殿下也不在,这儿不是你说了算吗?”   林慕白故作轻叹,“殿下是不在,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若是我现在让明恒起来,来日殿下动了气,你说外人会怎么瞧我?嗯?”她尾音拖长,一脸的无可奈何。   “殿下怎么可能生气!”如意嘀咕,“是师父开的口,殿下从来没有生气过。”   林慕白又一声轻叹,“如今可不一样,这是恭亲王府,不管殿下做什么决定,那都得估计外头的非议。还有,你让我释了明恒,也总该有个理由吧!难道说,是殿下罚错了人?还是——”   “千错万错,主子不会错。”如意撇撇嘴。   林慕白点了头,“所以呢,你也别劝我了!等容盈回来,明恒自然能起来。”   如意推着木轮车,眨着眼睛忙问,“敢问师父,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闻言,林慕白低头想了想,“约莫要到半夜!”   如意一下子急了,“师父,跪到半夜,不是把腿都跪瘸了?这怎么能行!”   “没事,反正不是你跪着,师父不会让你的腿跪瘸的。”林慕白笑了笑。“赶紧走吧!”   “师父!”如意不走了,“这样不公平。”   “公平?”林慕白挑眉,“这世上本就没多少公平可言,还谈什么公平?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世上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走吧,别管了!”   “可是师父,明大人跪瘸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如意蹙眉。   林慕白摇头,“没什么好处,可也未见得有什么坏处。”她认真的想了想,“似乎是无关紧要的。”   “师父,做人不能没良心,明大人平素也帮过我们几次,我们怎么能见死不救呢?膝盖跪地,时日长久血脉不畅,是会变成废人的。”如意喋喋不休,“师父——你就让他起来吧!”   林慕白饶有兴致的望着如意,“如意,你为何这般执着的,要替明恒着想?你们——”   “师父别乱说。”如意微红了脸,“没有的事。”   “什么没有?”林慕白追问。   “没有关系。”如意答。   林慕白点了头,“那继续跪着吧!”   “师父!”如意不依不饶,“就这一次!当如意求你了!”   林慕白无奈轻叹,“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拿什么名头去救人?下令的是殿下,众所皆知,我这无端端的去救人,旁人还以为我这厢跟明恒有什么关系呢!如意,不是师父不帮你,我这也是为你好。咱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便是。”   “师父连不相干的人都会救,为何不救他!”如意愤愤不平。   林慕白摇头,“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说话间,蔷薇从身后一路小跑而来,“主子,明大人已经回房休息了。”   如意一愣,等回过神来,瞧着林慕白斜挑的眉眼,一张脸瞬时红到了耳根处,整个人站在那里显得极是局促不安,“师父又拿我开玩笑。”   “是不是玩笑,你自己好好想想!”林慕白笑道,“如意,有些时候人之情深而不自知,等到自知悔恨已迟。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该承认的就大大方方承认,男欢女爱这种事,没什么可丢人的。遮遮掩掩,反而让人笑话。”   “可是师父,如意出身棠梨院,怕是配不上任何人。”如意垂眸。   林慕白浅笑,“你去问问明恒,看他介不介意。如意,两个人在一起,身份地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有没有携手走下去的勇气。如果他真的愿意和你在一起,必定是舍了一切的。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喜欢你,而你又恰巧想跟他携手一生。”   “人生计划赶不上变化,今天你还在犹豫,也许明天就会面临生离死别。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谁是谁?如意,话已至此,该做决定的是你。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明恒喜欢你,可你偏偏要骗自己,假装不知情。”   “我知你是棠梨院出来的,见过红绡那一场可望而不及的爱,心生退却,不敢前进一步。可是如意你也别忘了,刘慎行最后爱的是红绡。是因为他们不曾说破,就跟你现在一样才导致了最后的结果。你想步红绡的后尘,让自己覆辙重蹈吗?”   如意摇头,“不想。”   “话我就说到这儿,你自己看着办!我不是逼你,我只想让你更幸福一些。”林慕白笑得温和,若三月暖阳,柔柔的望着眼前略显踌躇的如意,“你是我徒弟,你的幸福,对于作为师父的我而言很重要,你明白吗?”   “谢谢师父!”如意点了头,“我会好好看清楚自己的心。再决定要不要接受。”   林慕白颔首,蔷薇便推着她继续往前走。   如意长长吐出一口气,徐徐坐在栏杆处。也许真的像师父说的那样,是红绡的事情给了她太多的防备。以至对于身边的男人,她总是关上了心门,不愿意去想太多。她是看着红绡一步步从风华绝代,走到了死亡,走到了万箭穿心的地步。   她害怕,害怕若是自己一不小心动了情,会落得跟红绡一样的下场。   红绡的煎熬和相思成疾,是如意最见不得的折磨。   所以明恒对自己的好,她都刻意的不去猜想。不去想总不会动情吧!   “我可都听见了!”容哲修吃着蜜饯走过来,笑盈盈的望着愁眉不展的如意。身后还跟着小跟班莫浩,捧着一个大油纸包,也跟着容哲修一道,吃着蜜饯满脸稚嫩的笑靥。   如意撇撇嘴,“听见就听见吧,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都说了要给你们办婚事,可你不答应,小白那头也没办法松口,我有心也得看你们有意才行。”容哲修坐在如意身边,“现在呢?想通没有?”   “想通什么?”如意凉凉的看了他一眼,人小鬼大,这情爱之事他一个小屁孩懂什么?   “想通要不要嫁人呐!”容哲修嫌弃的望着如意,“这不明白,明恒怎么就挑了你这样的笨丫头?三句话说不到点子上,连嫁人都磨磨蹭蹭,一点都不爽快。”   如意蹙眉,“爽快?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怎么能那样爽快!你以为是鸡生蛋呢?叫两声就下个蛋!那可是一辈子的事,点头没有后悔药,不想清楚怎么行?”   容哲修还是一脸嫌弃,“你看我爹后院的那些女人,哪个犹豫过啊?进府的时候都巴不得脚下装个轮子滚到我爹身边来。难怪说女人就是婆婆妈妈,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明恒,小心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一辈子陪着师父。”如意置气,别过头去。   莫浩吃着蜜饯,傻呵呵的笑着,“一辈子?那是不是就跟我,陪着世子哥哥一样?我也要一辈子都陪着世子哥哥。”   容哲修身子一僵,“没你说话的份,还有啊——我将来是要娶妻生子的,跟我爹一样娶个像我娘一样的女子。”   莫浩瞪大眼睛,“世子哥哥,怎么娶妻生子呢?”   “娶妻生子就是娶妻生子啊!就是你爹娶了你娘,然后生了你。”容哲修觉得自己解释不清楚,莫浩这小跟班的脑子太不好使,纯粹是七窍通六窍。   “那我不要娶我娘一样的女子。”莫浩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也要娶像世子哥哥娘一样的女子,世子哥哥你说好不好?”   容哲修一愣,如意“噗嗤”笑出声来。   见状,容哲修脸都绿了,“莫浩,我郑重警告你,以后不许跟我抢东西,包括女人,懂不懂?”   莫浩歪着小脑袋,一脸的好奇,“可是世子哥哥,你要是都娶走了,那我娶谁啊?”   如意在旁边煽风点火,“你到时候就娶世子哥哥!”   说完这话,如意自己先笑得直不起腰来,直把容哲修一张笑脸气得发青,哼哼两声起身就走。   “世子哥哥,我要是娶你,咱们是不是就永远都在一起了?”莫浩年岁小。压根不知道娶亲是怎么回事,这会子还跟在容哲修屁股后面喋喋不休。   容哲修边走边发火,“谁要你娶我,你是男的我是男的,娶什么娶?还有啊,这话不许再提,否则你就别跟着我,给我滚回宫里去!”   莫浩慌忙闭嘴,直接把蜜饯递到容哲修跟前。   容哲修生着气,狠狠咬一口蜜饯,哪知刚好咬到了那颗蛀牙,当下疼得蹲下身来,直捂着面颊喊疼,眼泪花儿都已盈动而出。   如意想着,那么——是该好好考虑一下了。师父把话都撂这儿,师命难违不是吗?转念一想,也算是师父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这个时候还不知情识趣的下台阶,估摸着以后就下不来了吧?   罢了罢了,暂且不去想这些,还是先去悦人斋那里盯着点。思及此处,如意悄悄从后门出去。师父叮嘱过,以后她要在外头替师父办事,所以不能轻易让人知道,自己来自恭亲王府。   ————————   街市上热闹得很。   早前就已经准备,月氏使团入京之事,如今整个街市都沸腾起来。浩浩荡荡的大祁护送军,在沐王容景垣的带领下,开进京城。   月氏国公主乌素的花车在中间徐徐而行,隔着帷幔谁也看不出这乌素公主到底是何模样。   但是瞧着月氏国的人,一个个黑黑壮壮,一脸的络腮胡子,尽显魁梧有力。在大祁百姓的眼里,月氏是个蛮夷之邦,想来这公主的容貌也好不到哪儿去。   蔷薇推着林慕白靠边走着,前头人太多,她也挤不过去。身后的恭亲王府侍卫皆穿着便服,如今快速的围将上来,形成一圈以防闲杂人等冲撞了林慕白。   林慕白知道自己无法行走,若是出了事必定了不得,所以也不怕张扬。所幸人多,她如此这般也不算太张扬。等着人潮过去,再去跟苏婉会见不迟。   隐约中,听得旁边有人议论。   一人道:听说这月氏国公主是来和亲的。   另一人道:挑的是谁?   又有人插嘴:这沐王殿下看上去——   那人训斥:胡说什么,没瞧见是恭亲王殿下亲自接待使团入京吗?这事,八成是落在了恭亲王殿下的身上。恭亲王殿下一病六年,如今难得痊愈,皇上还不得重任相托吗?   这么一说,似乎极为有理。   蔷薇微微蹙眉,因为站在林慕白背后,未能看清楚林慕白此刻的表情。若这事真的落在了恭亲王殿下,殿下约莫也不会答应。可侧妃这儿,估计会很难受吧!   林慕白轻叹一声,这事容盈没有说过,想来就算是真的,容盈也暂不知情。   回眸间,她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可等到自己定睛去看,却什么都找不到了。方才那道身影——下一刻,林慕白突然面色陡沉,随即招了一名随侍俯耳一番低语,林慕白口吻急促,“听懂了吗?”   随侍颔首,“是!”   “快去!”音落,林慕白一掌拍在木扶手上,“蔷薇,我们走!”   蔷薇心惊,很少能见到林慕白如此正色,二话不说。快速推着林慕白去一边的巷子里避着。蔷薇不知道林慕白看见了什么,但既然是主子开口,作为奴才只需照办就是。   因为林慕白身边的随侍,都是容盈亲自挑选的,每个人身上都配备特殊的令牌,是故这些人要靠近容盈的队伍并不是件难事。   容盈收到林慕白给予的信息,当时就愣了一下,锐利的凤眸快速凝起,策身马背,快速掠过底下攒动的人潮,似乎也在搜寻着什么。   不过很可惜,他好像没找到自己想找的。手一挥,五月疾步上前,立于马下,微微仰头望着马背上的容盈。   “准备吧!”容盈冷了眉目。   五月颔首,“是!”得令离开,快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所有人都陷在一片欢天喜地的氛围里,谁都没有察觉危险的渐渐靠近。老百姓们都探着身子,一个个揣测这神秘的月氏国公主,该是如何模样?西域与中原,到底是不同的,所以这些女子,也该有所不同。听说西域的女子,擅长媚术,一双眼睛是会勾人的。   突然间,人群里传出纷杂的刀剑出鞘之音,伴随着一道厉喝之声响起,密密麻麻若燕雀落下。刀光剑影与鲜血交相辉映,嘶喊声与踩踏声并起。所有的慌乱与奔跑夹杂在厮杀之中,所有的矛头都直指月氏国的花车。也就是说,刺客想杀的人是月氏国的乌素公主。   街市上,百姓跑得一个不剩,所有的店面一瞬间全部关闭。   御林军与容景垣带领的护卫军誓死保护,如果月氏国的使团在大祁境内甚至于就在天子脚下。出现任何差池,那么——这场议和就会变成两国交战的借口。月氏国出师有名,而大祁自然是落人口实。   所以这场战役,只许胜利,不许失败。   容盈依旧远远的站着,目睹着眼前这一场惨烈的厮杀,似乎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一双眼眸仍旧在四下搜寻,唇角的笑意越发浓烈。就像是开在沙漠里的花朵,有一种魅惑众生的妖冶,无人取代的遗世独立。   事实上在城外,容景垣的军营,也发生了一场动乱。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城内,大批军力急速调往沉重,导致城外军营空虚。大批的黑衣人,带着明晃晃的冷剑,直冲军营。他们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找人!   翻天覆地的找,一遍遍的找,与军营里的守军展开激烈的厮杀。   只不过到了最后,所有人突然围成一圈,背靠背站着,锐利的眸子微微眯起。黑巾蒙面之下,似乎已经察觉了周围的一样。   为首的冷了眉目,“所有人提高警惕,分头继续找!”   黑衣人四散而去,却都一无所获,回归原地。   “头,不太对劲,军营里都没有人!”底下人压低了声音。   冷剑在手,心已高高悬起,为首的冷喝一声,“撤!”   下一刻,所有人都冲出了军营。   外头,五月早已等候多时,策马冷睨,瞧着一群乌合之众冲出军营,与自己来了个面对面的交锋。冷剑在手,身后是容盈的大刀队,一个个手持大刀立于马上。   风过凛冽,杀机四伏。   不过这个时候,压根用不着五月动手。   大刀队突然齐刷刷勒马撤离,紧接而上的是弓箭手。挽弓上箭,例无虚发。   黑衣人是抱定了必死之心,五月也看出来了,这些人压根都是死士,即便活下来也未必能吐实。在容盈身边待了这么久,五月对于容盈的一种理念是极为推崇的。那就是:不管做什么事,都要以最小的代价,换得最大的成果。   不计手段,只要结果。   “放箭!”五月冷漠开口。   音落瞬间,万箭齐发。几乎没给这些黑衣人任何挣扎的机会。纵你武功再高,万箭齐发能挡几时?一批接一批的弓箭手轮换着放箭,直到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伏在血泊里,才算住手。   翻身落马,五月面无表情的领着人过去。   俯身蹲下,撕下为首之人的面具,一张陌生的面孔展露在五月跟前。眸色无温,五月冷了音色,“把这张脸画下来,悬榜贴在城门口,若有提供信息或者告密者,千金悬赏。”   “是!”底下人一声应,五月才徐徐起身,扫一眼这一众死尸,“传令下去,刺客袭营,有一名囚犯被劫走。至今下落不明。把尸首处理干净,一块骨头渣子都别给我留下。”   语罢,转身上马,扬长而去。   五月回到城里的时候,那场战役也结束得差不多了。这儿本来就是走走过场,重头戏是外头军营。五月不动声色的回到容盈身边,朝着容盈眨了一下眼睛。   容盈笑靥不改,刺客都被杀死,虽然御林军和护卫军折损不少,所幸并没有伤着月氏国的使团分毫。而那位花车里坐着的月氏国公主,似乎一点都不受影响。交战至今,连个面都不露,似乎对外头一点都不介意。这到底是自己太自信,还是对大祁感到万分信任?   既然对方不愿出面,容盈自然也不会主动凑上去。   花车是直接进了皇宫的,公主仍旧没有下车,是故所有人都无缘得见红颜。便是林慕白。也没能瞧见那乌素公主,到底是何模样。果真如其他人所言,生得一双狐媚眼睛,能勾人?   “主子?”蔷薇低语,“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林慕白点了头,“走吧!”   闻言,蔷薇这才推着林慕白徐徐往外走。   大街上一片狼藉,风中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这种味道能引导出人内心深处的兽,性,能把一个人变成鬼。林慕白莫名觉得烦躁,腹中有些翻腾。她厌恶这种味道,就像厌恶杀戮。可有时候,除了以杀止杀,没有别的出路。   林慕白到的时候,苏婉也刚刚到,面色有些苍白。此刻她正站在窗口,瞧一眼底下的场面。又心惊胆战的瞧着林慕白,快速关闭了窗户。   “没什么事。”林慕白笑了笑,示意她镇定。   苏婉僵硬的点头,而后想了想,突然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进了林慕白的手里,朝着她摇了摇头。   蔷薇本欲出门,乍见此情,当下仲怔片刻。这锭银子,不是昨儿个自己奉命塞进点心里的?怎么——可到底也不是她该管的事,蔷薇抿唇退出房间。   “其实你不必还我。”林慕白掂量着手中的银锭,“朋友之谊,该帮忙的时候理该帮。有时候,太过的倔强并不是明智之举。”   苏婉颔首,提笔写到:多谢你的点心,可我不能拿你的银子。无功不受禄,不敢生受。   林慕白挑了眉,将银锭放在案上,“无功不受禄?我不是说了吗?让你当我在齐王府的眼线,这不就是功吗?”   闻言,苏婉一笑,继而写道:我会帮你,毕竟你救了我,但是我不想搀和在宫廷纷争之中。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也得明明白白告诉你,即便你不愿意搀和,但是早在你嫁入齐王府那一天开始,你已经身在其中,是棋局中的一枚棋子。不管下棋的人是谁,棋子就是棋子,都会有个结局。”林慕白轻叹一声,“我也不例外。”   苏婉一怔。   林慕白继续道,“这世上,谁不是谁的棋子呢?只不过有些人心甘情愿当棋子,有些人不得已而为之。棋子也分好坏。助纣为虐是为邪,锄强扶弱则为正。你说呢?”   苏婉是万没料到,林慕白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当下愣住半晌,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林慕白。这些话,不是身为男儿才敢说的吗?怎么林慕白身为一介女流,也敢如此妄言?   “齐王府和恭亲王府,算是宿敌。从两位殿下出生开始,就注定了——道相同必有相争。何况现在不是两虎相争,是多方对峙,相持不下。”林慕白细细的分析,“你爹摇摆不定,一边让你姐姐拽着恭亲王府,一边又把你送进齐王府,打的什么算盘,你比谁都清楚。”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在这夹缝里求生存。还不如放手一搏。与其老死齐王府,不如争出一片天地,从此逍遥人世间?”   苏婉握笔的手止不住颤抖:你是说,背叛齐王府?   “是背叛吗?”林慕白问,眸色冷冽,似乎能直透人心,“婉儿,你自己处境如何,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事事尽善尽美,总要有舍有得。你若是要为别人活着,那我无话可说,可你若想为自己争一争,只有我可以帮你。”   “你扪心自问,你求助于你爹或者苏离,他们会帮你吗?”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不会。   苏婉提笔:你在策反我?   “算是吧!”林慕白一笑,“我只是觉得,你是个懂得进退的女子,又生得一副七窍玲珑之心,不该折损在齐王府。你该有更好的天地,更好的人生,而不是苦苦煎熬,过着永无天日的生活。婉儿,人这辈子,总该为自己活一回吧?临了到了死的那一天,回头去想,才会觉得此生无憾。”   苏婉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所以对于林慕白所言,她没有反驳,而是握笔静思。笔尖的墨不知何时滴落下来,她亦浑然未觉,等察觉之时,墨色晕染了大片。   敛了神,苏婉写道:我要好好想想。   林慕白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做思想工作这种事,就该循序渐进。要慢慢诱化,逐渐同化,最后就是同盟了。女人之间的同盟,缔结得极为容易,但也分崩离析得极快。一个男人,一个微小的事情,就能彻底瓦解。   所以嘛,林慕白想要的同盟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执念。   比如苏婉,对于自由和摆脱齐王府的渴望。   软肋之所以为软肋,是因为能杀人于无形,让人含笑饮鸩酒,死而无怨。   紧接着二人便不再多言,林慕白为苏离施针完毕,转动木轮车去了案旁,“你的身子好了很多,我现在要替你换一副方子,你是要速成还是缓缓而治?”   苏婉蹙眉,提笔写到:何为速成?何为缓缓而治?   林慕白解释,“速成之药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迅速排出你体内的毒素,让你快速恢复,但是药效太猛,而你的身子未必能接受得住。这其中会发生什么变故,我也难以预料。”   “至于这缓缓而治嘛,还是老样子,你每日来,我每日让蔷薇给你药。效果有些慢,但是极为稳妥,所谓的变故是极为少数的。”   苏婉想了想:速成之法会有什么变故?   “那就不好说了,药效很猛,也许你会浑身都不舒服。但是三五日就能见效,算是奇效。”林慕白道,“若你不急于恢复,可以选择第二种。我不差这么多点功夫,就看你能不能出来。你要知道自己体内的毒素具有反复性,源于你上次淋了雨受了寒,所以难得稳定下来,治疗过程不能间断。”   听得这话,苏婉坐在凳子上,犹豫了很久。   良久,她才颤着手写到:会死吗?   林慕白也不隐瞒,“如果我说会,你意欲如何?”   苏婉笑得凄美:我有选择吗?   林慕白摇头,“如果你想康复,就没有过多的选择。当然,你可以选择——换掉我这个大夫。毕竟对你而言,我这个大夫虽然分文不收,但也算是别有用心的。”   苏婉苦笑:大夫是换不了的,但我想求你件事。我知这要求过分,但我也没有法子了。求侧妃成全!   “但凡我能做到。不违背仁义道德,我会成全你。”林慕白瞧着她,只觉得有些心酸。苏婉是个好女子,可惜生不逢时,亦不该生在苏家。   苏婉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若我身死,请侧妃收容我身边的丫头玉弦。还有,若来年苏家败落,请侧妃留苏家全尸。   林慕白面色一怔,她着实没想到,苏婉这要求竟然丝毫没有提及她自己,都是为了身边之人。当下面露难色,“我应了你,你为何不为自己提要求?这些人的生死,与你何干?”   一为主仆之义,二全养育之恩。   这是苏婉的全部解释,也让林慕白心服口服。   轻叹一声,林慕白点了头。“我记下了,若你真的出了事,我必定为你保全身边的丫头。至于苏家,到时候鹿死谁手还不一定。若恭亲王府能——我自然会成全你,若是毓亲王得了天下,请恕我无能为力。”   苏婉重重点头,眸中噙泪,突然给林慕白跪下,狠狠磕个头。嘴唇一张一合,道了一句无言的:谢谢。   “你不必谢我,到时候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林慕白道,“或许我会死在你们前头,也未曾可知。”   苏婉摇头,朝着林慕白翘起大拇指。   “客气客气,不过是看得开而已。”林慕白笑了笑,那银锭塞进了苏婉的手里,“就当是借的。来日还我就是。明日开始,你就得有心理准备,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让你的丫头来恭亲王府后门找蔷薇。蔷薇是我身边的人,极为可信,她会第一时间报信给我!”   苏婉点了头。   林慕白不忘叮嘱,“这世上除了生死,别的事其实根本没那么重要。”   无力的张嘴,又是一句:谢谢。   蔷薇进来的时候,提着早已备下的糕点,交付在苏婉手中,苏婉红了眼眶,拎着转身就走。就算她不吃,玉弦也要吃。玉弦平素就吃得多,这两日院中什么都没有,还得干活,走路都有些虚。   可是苏婉没想到,回到齐王府,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竟然会看到这一幕。   她当下就愣了,便手中的糕点落在地上,亦是浑然不觉。 ☆、第148章 着魔一样   苏婉是打死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个狼狈污浊的玉弦,站在自己的面前。一身泥泞,除了那张刚刚被洗干净的脸和手,什么都是黑乎乎的。   “主子?”玉弦咬了咬唇,快速将手中的东西塞到了身后。   苏婉手一摊,示意玉弦交出来。玉弦忸怩了半天,才悻悻的将身后那口破碗交了出来,里头摆着不少铜钱。接过那口破碗,苏婉不敢置信的盯着玉弦,一双眼眸带着迷惑不解的疑窦。   玉弦知道,苏婉这是在问话呢!   撇撇嘴,玉弦赔着笑脸,笑嘻嘻凑上来,“主子,这是我捡的!真的是我捡来的,你看还有不少钱呢!能买好多包子,今儿个咱就不用挨饿了。”   苏婉一把将破碗塞回给玉弦,生着气便进了门。   玉弦一愣,慌忙捡起地上的包裹,里头好像是点心,约莫也跟昨夜一样的东西。可是对玉弦而言,这些东西只能打打牙祭,根本就吃不饱。   可是主子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思及此处,玉弦拎着布包探头探脑的走进房间,将东西放在案上,又小心翼翼的凑到苏婉跟前。   苏婉的眼睛红红的,别着头,浑然一副不予理睬的模样。   玉弦跪了下来,“对不起主子,奴婢说谎了。”   苏婉还是不理。   玉弦想了想,猛吸两下鼻子,眼睛里挤出两滴泪。“主子,奴婢知错了,奴婢跟您说实话。这钱不是奴婢捡来的,是人家给的。”苏婉猛的回头,玉弦慌忙又改了口,低低道,“是奴婢讨来的。”   闻言,苏婉又别过头去。   玉弦委屈道,“主子,您是知道的,奴婢本来就吃的多,吃多了才有力气干活。这两日奴婢吃不饱,干活走路都没力气。所以今儿个出门,奴婢照旧绕着京城穿街走巷的,一时不慎就饿晕了。”   苏婉愕然。   玉弦忙摆手,“不过奴婢很快醒过来了,坐在人家的墙外歇了一阵。有个路过好心人,就丢了一枚铜钱给奴婢。奴婢当时想着,这样倒也极好。横竖咱们是齐王府的人,出去找活,人家也不敢要呐!所以嘛——奴婢干脆就弄了个碗,去了街上。”   “不过奴婢很小心的,没敢让人瞧出来,否则殿下追究起来,奴婢怕连累主子。”   听得这话,苏婉上下打量着玉弦,意思是:这一身的污泥是怎么回事?   玉弦一五一十的说道,“奴婢不是怕被人瞧出来吗?正好前两天不是下雨吗,有些地方的泥坑还没干透呢!奴婢就去滚了一圈,顺便把脸上也给抹了。奴婢不能给主子添麻烦不是?”   苏婉又好气又好笑,一时间心疼不已。想了想,起身将玉弦搀起,对于玉弦,苏婉视如姐妹。可就因为自己落魄,让玉弦今日沦落到去街头要饭的地步,不得不说——是苏婉最大的心酸。自己吃多少苦无所谓,横竖是自己的选择,可是玉弦呢?   打从玉弦跟着自己,似乎就没过上好日子。   在苏府就经常因为要保护苏婉而受罚,如今来了齐王府,谁曾想竟还是这样的处境。   看到苏婉红了眼眶,玉弦慌了神,“主子你别哭啊,奴婢赚到钱了!能吃好多包子,饿不着你!”   这么一说,苏婉反倒真的哭了。   玉弦想用手去给苏婉拭泪,但是一想到自己浑身脏兮兮的,又退缩着犹豫了,只好在一旁哄着,“主子你别怕,这齐王府不管吃不管喝的,咱们就自食其力。奴婢看后园都空着,明日就把地翻出来,咱们种点菜什么的,也是饿不死的。有手有脚的,还能被这样逼死,奴婢还真不信了!你信奴婢,奴婢一定可以的!”   苏婉泪落连珠,转身往外走。   “主子?”玉弦撇撇嘴,站在那里没敢动弹,眼见着苏婉出去。   不多时,苏婉回来了,手中提着半桶水,瞧了玉弦一眼。玉弦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主子这是想让自己洗个澡呢!   玉弦屁颠屁颠的去提水,咧着嘴嘿嘿傻笑,“主子你歇着,这种粗活玉弦可以的!你先去吃点东西,奴婢自己来就行!”   苏婉住的是北苑,所以出了院子就是后门。这个意思自然是最明显的,这儿是最僻静的地方,也就是说如果齐王府真的要对她们置之不理,那么这个地方就真的可以无人问津。   水井都被封上,好在后门外头就有一条小河,主仆二人直接去打水就可以。   苏婉亲自给玉弦洗澡,玉弦还不好意思,可又拗不过苏婉的好意。只是苏婉给她的搓背的时候,玉弦总要笑得不能自己,“主子,痒——痒——哈哈哈,痒——您别挠——”   苏婉被逗笑了,却还是仔仔细细的帮着玉弦把身子擦了个干净。   “主子,您别擦那么干净,明儿个我上哪儿去找污泥摸脸?”玉弦挠了挠头。“主子,要不弄点锅底灰?那样是不是太刻意了?”   苏婉朝她翻个白眼,心道:再怎么,也不能让你去要饭。如今,还不到饿死的地步,也不用走这一招。否则哪日运气不好,教容景甫撞见,估计主仆两个都得遭殃。要知道,这世上的事,可都是说不准的。   没错,说不准的事多了。   就比如刚刚回到齐王府的容景甫,街面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整个齐王府也算是“热热闹闹的”,可唯独那北苑似乎还真的死气沉沉?   他心想着,别给真的饿死了也没人知道。可他自己不能去,自己落下的话,若是这会子过去,不是啪啪打脸吗?里子面子的问题,实在是太严重了。   飞舞含笑迎上来,“殿下怎么这个时辰回来?月氏国的使团不是都入宫了吗?”   容景甫点了头,负手而行,“我是得空回来的,那些事父皇不许我插手,全都交给了老四处理。我这厢也落得清静,一味的凑上去,未见得是好事。一旦出了事,我也难逃干系。既然父皇不许我插手,那我就坐山观虎斗罢了!”   “殿下英明!”飞舞欠身行礼,浅笑盈盈。   “对了,这两日府中可有什么异常?”容景甫问。   飞舞蹙眉,想了想才道,“没什么异常,怎么了殿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容景甫眸色微恙,“哦,那就好!只是最近使团入京,必须得保持警惕,没有事情自然是最好的。”   这些话,倒让飞舞有些诧异不解。可转念一想,又好似明白了什么,继而笑了笑,“殿下放心,如今是非常时期,妾身会格外注意府中人的周全。虽然有些人无关痛痒,但是总归是一条人命。殿下您说是不是?”   容景甫嗤然一笑,“你这女人,还真是了不得。知道杨修是怎么死的吗?”   飞舞挑眉,略带娇嗔,“妾身不知道什么杨修,但是妾身知道,生是齐王府的人,死也该是齐王府的鬼。妾身这个人这条命都是属于殿下的,殿下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   “到底是你最懂事。”容景甫看一眼不远处急匆匆迎上来的袁宝林,眉目微沉,可见心里有些不痛快。   飞舞的眼睛自然是毒辣的,一眼就看出来,这袁姿虽然生得极好,可惜教坊里被人捧在手里惯了,到了豪门大院的也不知道收敛。所以啊——这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殿下!”袁姿眼巴巴的望着容景甫,眸色期许。   容景甫不是不知道,这两日袁姿在院子里闹得厉害,这脸上的红印不消,她就闹腾得要死要活。容景甫原本是想去看她的,后来听得这事,干脆不闻不问。   没想到这会子,她倒是自己来了。   脸上的红印,早就消失不见了。   苏婉那丫头性子虽然刚硬。可毕竟也是千金小姐出身,能有多少气力。只不过袁姿揪着这件事不放,三番四次想去北苑,若不是底下人劝着,估计苏婉又该有麻烦了。   这还得感谢容景甫的自生自灭政策,算是保了苏婉暂时安宁。   “殿下?”袁姿美眸带泪,还真是一副梨花带雨的妖娆之态,“妾身参见殿下,见过姐姐。”   飞舞笑得端庄,同是教坊出来的,可是表现出来的姿态却截然不同。一个端庄优雅,一个小家子且自带骚气。   “妹妹这是怎么了?”飞舞上前搀了袁姿一把,可袁姿却不领情,直接越过飞舞,疾步走到了容景甫跟前,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回去吧!”容景甫开口,“如今使团进京,我这厢会很忙,顾不上你。回去歇着吧,反正你这几日身子不好,理该静养。”   袁姿泣声道,“殿下这是嫌弃妾身了吗?妾身并不是不想见殿下,只因妾身这脸上挨了一巴掌,险些毁容不能再伺候殿下左右。妾身回去反思良久,觉得是妾身自己不好,若是妾身再忍忍,也许就不会这样。”   容景甫蹙眉,女人都这么喜欢告状吗?   “殿下,妾身是真心爱着殿下,还望殿下别不要妾身。”袁姿哭也哭得极美,那娇滴滴的模样,是个男人都得心软。   “好了,我知道。”容景甫轻叹一声,“你先回去吧,这事过去了就过去吧!我不是已经惩罚了北苑吗?也够了!”   “殿下?”袁姿低唤。   “好了!”容景甫加重音量,“我不喜欢纠缠不清的女人,还有——自作聪明的女人!”   袁姿一愣,却见容景甫拂袖而去,压根没有回头的意思。   然后呢?然后这就算是完了?她挨了一耳光,这事就这么了结了?袁姿怎么想都不甘心!那苏婉不死,就算脸上的伤好了,她也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飞舞依旧保持着最温柔的笑靥,回眸淡淡的扫了袁姿一眼。   袁姿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奉劝一句,不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飞舞浅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袁姿冷然。   飞舞挑眉,“没什么意思,聪明的人知道分寸,只有那些蠢货,才会踩着别人往上爬。殊不知,你踩着人家的尾巴,人家也许回过头,就能把你咬死。做人留一线,来日好见面,这道理总该明白吧!”语罢,飞舞抬步。   却听得身后袁姿冷笑两声,“我可不懂什么做人留一线,那是妇人之仁。在我袁姿这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尤其是男人!你老了,而我正当芳华。”   飞舞笑了笑,“老了,所以啊——可千万别遇见个念旧的男人,否则啊——”她干笑两声,款步离去。   “这话是什么意思?”袁姿愣了愣。   可身边的人,哪敢多言。   虽说在这些地方,男人的宠爱代表一切,代表着你下半生的富贵荣华。若有朝一日有子傍身,那么母凭子贵的上位,就会变得理所当然。但是现在,毕竟位份摆在这儿。不管飞舞得不得宠,可都是侧妃。而袁姿,到底是低人一等的。   飞舞赶上容景甫的时候,容景甫已经进了南苑。   “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容景甫问。   飞舞一笑,“殿下心里跟明镜似的,还用得着问吗?”   闻言,容景甫顿住脚步,“是我平时太惯着她了。”   “殿下应该清楚,在齐王府里,殿下宠着谁,谁就能恃宠而骄。”飞舞轻叹,“权且不论谁对谁错,这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不是最清楚不过的吗?何况,自己身边的人,殿下应该最了解。”   “北苑那位——”容景甫犹豫了一下,皱着眉心去看飞舞,有些欲言又止。   飞舞笑了笑,“北苑那位还真是好样的!若是妾身遇见的不是殿下,约莫也会这么做。女人对于自己喜欢的男人,总会锲而不舍。而对于喜欢而又不在乎自己的人,总是患得患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容景甫不明白。   “飞舞的意思其实很简单,苏侧妃有骨气。”飞舞掩唇浅笑,“换做妾身或者是这府中任何一个女子,谁能拒绝殿下的宠爱?可偏偏出了个苏侧妃,倒叫人刮目相看。看惯了那些阿谀奉承的,殿下是不是也觉得,这苏侧妃教人耳目一新,有种实实在在的感觉?”   容景甫一怔,“看样子,有朝一日你真的会死在我手里。”   “殿下这是怪妾身,把殿下的心里话说出来了?”飞舞轻笑,“其实这也没什么,不过都是你们男人惯有的心思。在手里的时候不知道瞧着。等到流沙逝于掌心,才觉得有些可惜。殿下没发觉吗,如果她不是挂着侧妃的名头,如果她不是姓苏,也许这齐王府就没有这么个人了。”   容景甫的眉睫陡然扬起,抬步就走。   丫鬟霞儿有些担虑,“主子,殿下似乎生气了。”   “他就算是生气,那也不是生我的气。”飞舞慢条斯理的捋着袖子,“我这是帮着他挑破窗户纸,让他看清楚自己心。苏婉好歹是齐王府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这总比府外头的人好得多。我可不想便宜了别人!”   “那袁宝林?”霞儿不解,“袁宝林正当得宠,方才主子——”   “还没瞧出来吗?殿下对北苑那位上了心,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袁姿虽然得宠,可惜太不懂得分寸,以色侍人能好几时?”飞舞含笑转身,有些时候很多事压根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男人嘛——你推着他的喜好,他自然也会把你当成红颜知己。   但是男人也有自身具备的征服欲,所以北苑那位无形中成就了容景甫的征服念头。男人对于征服之事,素有与生俱来的冒险精神。   霞儿有些不明白,主子这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呢?   可飞舞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言笑晏晏,不过是各为所谋。   容景甫进了书房,满脑子都是飞舞刚才的话语。难不成苏婉这样对待自己,是因为太在乎?所以见不得他与其他女子恩爱?可苏婉看上去,并不像这种人。   是欲拒还迎的对策吗?   可为何自己还会中计呢?   容景甫只觉得莫名的焦躁,就好像内心深处某一种东西,被莫名的点燃。不知道是愤怒还是一种偏执,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总会竭力去争取。而他的身份地位,也不允许他退缩。   他的母妃是俞妃,可到底也只是个妃子。不像毓亲王和宋贵妃这般,荣耀万千。前有恭亲王容盈,后有毓亲王容景宸,容景甫觉得自己这辈子一直都处于被父皇漠视之中。他想在自己的父亲面前证明自己,可从小到大,他的父亲一直偏心偏护,对他若熟视无睹。   时日长久,容景甫便明白了,有些东西并不想眼前看到的那么简单,你若要争取,只能不折手段。   自古无情帝王家!   天意如此!   出了书房,神使鬼差的,他真的去了北苑。   北苑的门都是被反锁的,也就是说,苏婉真的做到了,不与齐王府的任何人打交道。   这是他第二次翻墙而入,院子里没人!不过后园似乎有笑声。日薄西山,眼见着是午饭时分,这主仆二人也不知搞什么鬼。   被丢在这里自生自灭,竟然还笑得出来?   容景甫皱眉,疾步朝着后园走去。   后园里头,主仆两个一人一个小锄头,赤着脚在泥地上走动,看着脚上的泥,各自笑得极好。斜阳余辉,暖暖的落在苏婉身上。她撩着袖子,挽起裤管,蹲在那里学着玉弦的模样,慢慢的挖地。额头上泛着微光的薄汗浅浅渗出,她下意识的拿手去抹,哪知将手上的泥巴也染上了面颊。   玉弦笑道,“主子,你脸上脏了。都是泥!”   苏婉笑了笑,抬手就在玉弦脸上抹了一下,而后看着玉弦发愣的模样笑得极是高兴。   “主子,这不地道。”玉弦撇撇嘴,“奴婢刚洗完澡,你怎么能往奴婢的脸上抹呢?”想了想,玉弦又道,“主子你看,那儿有只蝴蝶。”   苏婉一愣,顺势看去,却突然被玉弦也摸了一脸的泥巴。   意识到自己上当,苏婉丢下小锄头,双手捂脸。   “主子,你生气了?”玉弦一惊,慌忙也丢了小锄头,“主子你别生气,奴婢不是故意的?是不是伤着你了?”   苏婉拿开手。笑得不能自抑。她只想说:把泥巴抹脸上,真的太丑了!   见苏婉没有生气,玉弦又开始劳作,“主子,这菜种子撒下去,平时多浇水,过几天就能长出菜苗来。主子见过菜苗吗?”   苏婉摇头。   玉弦道,“就两片叶子,嫩嫩的,绿绿的,可好看了。”   苏婉一脸欣喜,连连点头。   伸个懒腰,玉弦拎起两把小锄头,“咱们回去吧,主子的脚都脏死了!”   苏婉笑着,转身就走。   容景甫也不知自己这是中了什么魔,竟然站在那里大半天,光看这对主仆玩泥巴了!等着苏婉回头,他竟像做贼一般,快速隐没了身子。   玉弦去打了水,反正北苑也没有别人了,主仆两个一人一个脚盆子在院子里被封的水井口坐着。这水井盖够严实,尚能承载两个人的分量。   “主子的脚真好看!”玉弦由衷喟叹。   事实证明,玉弦的眼光是极好的。   苏婉的脚饱满而白皙,未见骨节,色如葱白,颜如藕根。脚踝上带着她生下来,就带着的银脚环。银光闪闪的,衬这这双脚愈发的玲珑剔透,好看极了。   娘说了,这个东西是外祖母的外祖母留下来的,是一种爱的传承。得让她的夫婿亲自给解下来,因为当年娘脚上的脚环,就是爹给解下来的。   来日苏婉若有了女儿。就传给女儿。   只不过,苏婉虽然嫁给了容景甫,可新婚之夜容景甫也没有进洞房,是故苏婉也不需要让容景甫来解开自己的脚环。这东西,没遇见个自己真心喜欢的,还是继续带着吧!   她可不想跟娘一样,虽然爱着一个男人,但是也要跟别的女人分享这个男人。   她想有一个自己的家,不需要跟任何女人分享的丈夫,还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一辈子在一起,永远的幸福、自由、快乐。   “主子,夫人临终前说过,这银环得让主子的夫婿给解开,可依奴婢看——主子怕是一辈子都得带着!你说老夫人,会不会不高兴?”玉弦顾自呢喃。   苏婉白了她一眼。   玉弦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以后不说了就是。”等着玉弦洗好脚,她才小心翼翼的取了帕子来替苏婉拭干净脚上的水,“主子,你的鞋破了。”   闻言,苏婉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绣鞋,鞋面上有些磨损,出了一些毛刺,留下了一个小洞。苏婉笑了笑,照穿不误。又不是没穿过破鞋子,哪这么矫情?   回去缝两针就是,如此一来,鞋子的磨损也会少一些,否则这个洞会越来越大。   小洞不补就得补大洞,不值得!   玉弦在补鞋,苏婉端坐案前提笔练字,而后举起白纸朝着玉弦走过去。   “犹忆墨发白裳,倚栏笑叹白头。”玉弦蹙眉,一针尖扎进指尖,疼得她快速缩了手,直接将指尖塞进了嘴里,含糊不清的开口,“主子,你能不能别跟奴婢说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你知道奴婢虽然识字,可奴婢不懂你那些风啊雪啊花啊月啊!奴婢就知道干活,别的——”   瞧着苏婉有些兴致阑珊,玉弦随即换了口吻,“不过主子的字写得真是好看,比夫人的还好看。”   苏婉算是找到了平衡感,含笑点了头。   她也实在是闷得发慌了,除了玉弦也没人跟她说话。可除了玉弦,她也不想跟齐王府里的任何说话。所有人都隔着肚皮,谋划着自己的欲念。而那些却是她最不齿的,是故也不需要跟任何人交流。   烛光明媚。容景甫站在外头,透过被风吹的左右摇晃的窗户,看见站在烛光里的苏婉。   人如其名,温柔婉约,温润如玉。   若江南水乡里走来的女子,墨发白裳,笑意缱绻,极尽婉约之美。   许是被风吹得烛火明灭,不利于玉弦缝补鞋子,苏婉便去合上了窗户,彻底隔开了内外。她至始至终都不知道,外头有个人,站了很久。   容景甫觉得自己估计是疯了,又或者是属于男人的劣根性,所以在得到与失去之间,才会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宠爱的有恃无恐。   容景甫转身,这个时候宫宴应该快开始了,他也该进宫赴宴了。否则耽误时辰,父皇必定怪罪。   其实苏婉想好了,与其让玉弦去要饭,不如自己作画卖钱。只要把画拿去画坊就行。听娘亲说,外祖父活着的时候,颇有才学,所以苏厚德当时基于这个原因,才会让自己的母亲做了正房。   端庄,大度,仁慈,是苏婉对母亲的所有评价!   轻叹一声,苏婉忽然想起明天开始,林慕白就会给自己换药。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呢?会死吗?   娘,我不想死,你帮帮婉儿吧!   娘,婉儿又想你了。   ————————————   宫宴。   歌舞升平,好一派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之景。来来去去的妖娆万千,开尽各色花颜,五彩缤纷。   为了彰显对使团的敬重和重视,使团一干人等自然坐在贵宾席上,一个个长眉黄髯,身强体壮。为首的是月氏国的左将军——格依将军,月氏国皇帝最宠爱的第七个儿子——乌涯王子,还有沉默寡言的大王子——乌奇。   剩下的便是一些随行官员,在大祁的朝臣看来,这帮蛮夷除了那个乌涯王子,似乎长得都差不多。   要知道这月氏国皇帝最宠爱的第七个儿子,算得上是月氏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双眸幽邃,鼻梁高挺,肤色又不像月氏国的国人,没有寻常所见的黝黑肤色,反倒呈现着微白的肤色。   左将军格依上前躬身,“大祁皇帝陛下,我等代表月氏国前来,是怀着十二分的敬意,多谢皇帝陛下的款待。”   “使臣们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朕今夜特设这宫廷盛宴,宴请诸位卿家为使臣们接风洗尘!”皇帝容渊高高在上,皇后孟世华亦是难得出席。   宋贵妃在后头坐着,皮笑肉不笑。   使团所有人起身朝着皇帝致敬,“谢皇帝陛下。”   大王子笑道,“皇帝陛下,为了表示我月氏的诚意,今夜由公主乌素献舞一曲,还望皇帝陛下喜欢。”   这一言辞,惹得在场的朝臣紧跟着沸腾喧嚣起来。要知道在大祁,越是尊贵的女子,越得保持端庄矜持。哪有一朝公主。给朝臣献舞的道理。   是故所有人都在底下嘲笑着,蛮夷就是蛮夷,浑然没有一点礼仪。这公主敢情也是个能抛头露面的,一点公主的做派和矜持都没有。   不过所有人也在默默的期待着,这月氏国的公主,又该丑得怎样惊心动魄。   大王子坐下,扭头去看一旁的七王子,笑得凉凉的。   七王子轻咳两声,视线却没有投向自己的长兄,而是在人群里搜寻着什么。良久,他的视线直直的落在了坐在僻静处的容盈身上。   容盈对于周遭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一个静静的坐着。原本他应该坐在皇帝身边,那个最尊贵的位置才是真正属于他的,但是——他却刻意挑了一个不出众的位置,远远的避开。   似乎感觉到了被人盯着,容盈微微抬头。刚好迎上七王子的目光,凤眸微敛,勾唇笑得邪魅。   七王子微微点头示意,容盈端着杯盏顾自品茗,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   反倒是不远处的容景宸察觉了这一微妙的变化,温润的眼底泛起一丝寒意,唯独不变的是唇角的笑意。指尖抚过腰间的玉佩,他在极力的平静心绪,想着接下来要做些什么。这七王子到底意欲为何?这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正当众人臆测万千,议论纷纷之际,一声擂鼓,歌舞瞬起。   骤然回神之际,便是月氏国的少女们,衣不蔽体的坦胸露脐,踩着月氏国特有的韵律舞步,款款而来。清一色的黄衣女子。一双双狐媚眸子,一个个面着轻纱。   赤脚落在舞池中,脚踝上铃音脆响。   这副着扮,直教古板老臣不敢直视,一个个颇感羞耻的垂下头去。   却又一道红衣翩然而过,快速落在舞池正中央。   歌舞声声,眸若妖狐,带着流光璀璨。腰若流纨,盈盈一握间,极尽婀娜。眸光流转,那轻薄的面纱之下又该是怎样的倾世红颜?微光中,红衣胜火,脚踝处珠翠清响。   玉手撩人,眼角眉梢微抬,含情脉脉间早已将暧昧之色,流转在这宴席之间。   终于,她的视线也落在了容盈身上。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让自己的一颦一笑与娴熟妖娆的舞姿一起,敬奉在他面前,毫无遮掩。 ☆、第149章 左手修罗,右手佛   萧如和杨寒烟去了一趟清心园,可惜没闹出什么动静。   苏离端坐院中,抚着自己硬实的小腹,再过些时候,这肚子可就显怀了。如今皇帝与皇后都知道自己有了身孕,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只要自己能生下儿子,这恭亲王妃的位置,自然是她的囊中之物。   但是后院的女人太多了,多得让苏离生气。孕中的女人本就喜欢多思多想,她原就不是什么大度能容之人,哪里能容得下这么多位份尊贵之人。   尤其是林慕白,她肚子怀着的,可是实打实的容盈之子。   思及此处,苏离的面色有些难看。   秋玲蹙眉,“主子,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苏离摆了摆手,瞧着头顶上的星光溢彩,“今儿个夜里的事,父亲肯定会让人传信过来。”   “是!”秋玲颔首,“咱这恭亲王已经有那么多的女子,若是再来一个公主,还不得闹翻天?也不知这公主生得什么模样,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权且不论她是何等模样,只一样,她是月氏国的公主,就足以让她在皇上面前,挑一挑心许之人。”苏离眸色渐冷,“殿下的容貌自然不必说,她能选中殿下,我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在我的孩子出生之前,我不希望出现任何的意外。”   凡是阻挡她前进道路的,都该死。   “主子,明儿个的约——”秋玲有些犹豫。   苏离合上双眸,“就说我身子不适,暂时不能继续赴约。何况现在时局紧张,想来他能明白!”   秋玲点了头,“奴婢明白!”   ————————   容盈回来得很晚,林慕白独自一人坐在烛光温暖的小院里,静静的等着她。身上披着披肩,就那么含笑望着他。   “回来了?”她浅笑盈盈。   眸色微恙,容盈疾步上前,“怎么一个人坐着?伺候的人呢?”   “我让他们都下去了,我等你就可以,没必要让那么多人都熬着。”林慕白笑了笑,“怎么,不喜欢我等你?”   “也不怕累着!”他直接将她打横抱起。疾步走进房间,“以后不必等我,即便是夏日,这夜里风凉,你的身子会吃不消。”   她一笑,“我乐意,你能奈我何?”   容盈欺身而上,“我能奈何?除了这样,还能怎样?”他不安分的手,在她身上恣意游动,而后停驻在她的小腹之上,“这儿什么时候才能变成货真价实?”   “那么着急做什么?不是有修儿了吗?”林慕白轻嗤。   容盈轻柔的捏起她精致的下颚,“多多益善,懂?”   “你当我是母猪吗?还多多益善!”林慕白嗤鼻,别过头不去理他。   “没办法,爷这辈子就你一个女人。你不给我生又该如何是好?”容盈许是有些累了,翻个身,仰躺在她身边,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其实我怎么会希望,让你再受一次苦。有了修儿,对你我而言,已经足够。可是你得明白一件事,馥儿已死,而林慕白想要安安稳稳的留在我身边,就得有所依仗。”   “我不能再忍受,失去你的痛苦。那些过往和经历,再也不能覆辙重蹈。否则下一次,我不能保证还能不能找到你,而你——也未必还能活下来。你生我生,你死我死。懂吗?”   林慕白点了头,“我明白,所以对于过往,我不愿旧事重提。那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也不可能回去。既然回不了头,就往前看。也许走着走着,我们就已经白了头。”   容盈轻笑,“到时候满脸皱纹的你,还拿得动金针银针吗?”   “扎你绰绰有余。”她笑骂,“赶紧去洗一洗,一身的怪味。”   他挑眉,“知道了?”   “知道什么?”她目色微凉,笑得微凉。   容盈起身,轻叹一声,“就不想问清楚?”   “问那么清楚做什么?万一被有心人听见,反倒是我的不是。”林慕白望着他。“你若觉得时机成熟,自然会告诉我。既然你现在不便说,那我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想说了,再告诉我不迟。你我是结发夫妻,当永不相问,该至死不疑。”   他吻上她的鼻尖,“傻瓜。”   “你不也是傻了六年吗?”她笑得艰涩。   抱紧了怀中的女子,容盈将下颚抵在她的发顶,嗅着她淡雅的发香,“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的身边只能有一个妻子。”   “那后院的,又算什么?”她撇撇嘴。   他一愣,低头望她,“真酸。”   “酸才好呢,酸儿辣女,你不正好能称心如意?”她推了他一把,“赶紧去洗洗,一身的骚味我可受不了。”   容盈眉心微皱,“那么,还是醋了。”   她噗嗤笑出声来,“还敢说?”举起了手中的枕头。   他起身便走,没走两步又道,“不如你帮我洗,就跟以前那样?”   林慕白面色陡红,“你——不要脸。”   “我这全身上下,你哪儿没看见过?没看仔细的,给你个机会看清楚,有什么不好?爷这厢大度,你还挑三拣四。要不然下次,爷给你洗,免得你这般小气。”容盈没脸没皮的说着。   林慕白的面色更红了一些,“简直是无赖头子。”   “这不都跟你学的吗?”容盈一脸无辜,“当年是谁死活要给我洗澡?嗯——”他尾音拖长,饶有兴致的望着她面颊绯红的窘态。   “当初是当初,如今是如今,岂能同日而语。”她顾自嘀咕,“初生牛犊不怕虎,如今哪里还是初生牛犊了!”   “那也无妨,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成习惯!”容盈不由分说的去抱了她。   林慕白起先还是挣扎,可想了想,都算得上老夫老妻了,似乎还真的没必要再遮遮掩掩。沐浴更衣这种事,她还真不是头一回。   罢了罢了,就随他不要脸一回。   温暖的浴池里,林慕白挽着袖子,坐在玉石阶上,双腿没入水中。   容盈坐在水里,背对着林慕白,任由林慕白拿着玉篦子慢慢打理着自己的发。   “这头发真好,就跟缎子一样,比我的还好看!”林慕白笑赞,“爷,我不在的时候,谁给你洗?五月吗?”   “我哪知道,那时候脑子里都是你,是人是鬼都分不清,哪里知道是谁在照顾我!”容盈轻叹一声,却让身后的林慕白,身子微微一震。听得容盈继续道,“你死了,我也好像死了一回。便是修儿站在我跟前,我都没什么感觉。除了你还是你,满世界的人长得都像你,可又——都不是你。”   “你蛰伏在我的心口,幽居在伤口,无时无刻的存在。而我,真的拿你没办法。”   纤柔的手,轻柔的落在他的双肩处,林慕白红了眼眶,“对不起,这六年的相思之苦,让你一人承受了。我竟然过了六年,没有回忆的日子。”   “算我欠你的。”他回过身看她。   精壮的身子,光洁如玉的肌肤,一双灼灼双目,若盛开了午夜妖冶的曼陀罗。迷醉的滋味在浑身上下激荡,墨染的瞳仁里,永远都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月盈则满,月满则缺。   有你则满,失去则缺。   湿润的指尖,拂过她散落面颊的青丝。不管变得什么模样,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他始终认定了她。那双眼睛,身上的那种味道,那种拥抱的感受,他绝对不会忘记。   即便全世界都忘了你,还会有我记得你,刻骨铭心。   “我们谁都没有欠谁,我们欠了修儿。”林慕白眸色微沉。   “孩子总要试着长大,你与我,保护不了他一辈子。”容盈靠着她坐下,发丝垂落,将头枕在她的大腿上,“馥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信我。”   林慕白轻笑,指尖顺着他的发丝慢慢抚摸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信你。这一次,我不会再傻得,让亲者痛仇者快!”   “好!”他笑了,勾唇笑得何其魅惑,“你有没有觉得身上暖暖的?燥燥的?”   林慕白一愣,“什么?”   “爷的使团还没进京,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嗯——”他将尾音拖长,挑了那双极是好看的凤眸,就这么勾魂摄魄般的盯着她。   林慕白一惊,“这是浴池,若是别人闯进来,可——唔!”   还不待她说完,他已经用实际行动堵住了她的嘴。这是浴池没错,可大半夜的谁会进来?但是自家院子里就不一样了。进门那会他就看见了有人探头探脑的在准备什么,现在回去——不正好让那臭小子得逞吗?所以呢——即便要回去,也得先把最重要的事情办完。   什么是最重要的事?   当然是疼老婆咯!   好好疼——疼到合为一体,直到精疲力竭。   林慕白实在太累了,某人攻城掠寨,不愧是武艺高强之人,一番折腾下来,她最后连抬起一根手指的气力都没了。干脆闭上眼睛睡,也不计自己此刻有狼狈。   她自觉狼狈,他却只觉神魂颠倒。   身下的女子,面颊绯红,若朝霞层染。唇瓣饱满,透着莹莹微光,似乎只有让人咬上一口才能作罢!卷了毯子,搂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安然躺在浴池旁的软榻上,这种安静得只有两个人的生活,果然是最好的!   不求红颜三千,不求富贵万年。   只求与卿携手,日落与之同归。   林慕白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不已。这厮怕是存了私心的,上次教修儿这么一闹,她没能帮着他说话,把儿子赶出去,所以这一次他便当做惩罚。   所幸容盈知道如今的林慕白,脸皮薄,是故在天亮以后便抱着熟睡的她回到了房间。回去的时候,屋子里空空的,想来某人空手而回,今日得发发性子了。   没办法,一人一次。才算公平。   这媳妇可是自己娶的,如果没有他,哪来的孩子他娘呢?   这么一想,似乎还颇具优越感。   蔷薇与如意一道伺候着林慕白起来,如意道,“师父,你要不开个方子给自己补补吧!我瞧着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有点劳累过度的感觉。”而后又道,“我看殿下倒是神采奕奕的,难道——”   “难道什么?”林慕白蹙眉,这丫头嘴里,只怕没什么好话。   如意压低声音,“师父,殿下的武功不是很高吗?”   “然后呢?”林慕白的眉心皱成了“川”字。   “不是说有一种武功,叫什么采阴补阳——师父,你是不是被殿下给——”如意没敢说下去,因为林慕白的脸色,已经黑到了极限。   林慕白一声叹,“看样子,留不住你了。”   如意一愣,“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蔷薇轻笑,“主子怕是想将如意嫁出去吧!”   “正有此意!”林慕白道,“话太多,留在身边也是个聒噪,还不如送出去祸害别人。兴许别人喜欢听也说不定!到时候,也叫你知道,什么是采阴补阳!”   如意面色一僵,“师父,你又拿我开玩笑。”   蔷薇偷笑。   “我可没开玩笑,过两日我就打算让你离开恭亲王府。”林慕白这一次是认真的。   如意扑通就给林慕白跪下。一脸的懵逼,“师父,如意以后再也不敢放肆了,如意已经好好的在学礼仪了,没敢偷懒。师父,你别把我逐出师门,别赶我走,我以后再也不敢拿你和殿下开玩笑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干脆垂下了头。   林慕白轻笑,“谁说我要把你逐出师门了?”   如意抬头,“师父自己说的,让我离开恭亲王府。离开王府,如意不知道能去哪。师父是知道的,如意除了跟着师父,已经无处可去。”   “这府里有蔷薇跟着我就够了,你帮我去外头办点事。以后这外面的事,我都交给你,你懂吗?”林慕白将她搀起,“如意,这件事只能让你出面了。”   如意连连点头,“师父放心,只要是师父交代的事,如意一定会好好的去做,决不让师父失望。”   林慕白轻叹一声,“好!”   如今月氏公主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林慕白也不去理会。却在出府之前,撞见了刚刚从外头回来的月宝林——弦月。   弦月凉飕飕的望一眼林慕白,“还有心情出府,看样子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林慕白蹙眉,“知道什么?”   “如今宫里头都在议论。皇上似乎有意将月氏公主乌素赐给殿下,现如今只是个正妃侧妃的争执。”弦月笑得寒凉,“你倒真能沉得住气。”   听得这话,林慕白顾自笑了笑,“我若喜欢殿下,必当用的真心。他若觉得高兴,我便高兴,即可万事皆休,无需庸人自扰。难不成我们在这儿苦苦哀求,皇上就会改变主意吗?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事已成定局,还不如坦然面对,不是吗?”   弦月挑眉,“你就不怕到时候,公主找你的麻烦?毕竟在这恭亲王府里,看你不顺眼的又不单单只有我一个。”她缓步靠近,一袭锦衣逶迤在地,发出清晰的拖拽之音,“林慕白,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你的下场吗?那些一个个凑到你跟前的,未必都是真心。”   “多谢月宝林提醒,林慕白心里有数!”她俯首,蔷薇恰到好处的推动木轮车。   瞧着林慕白渐行渐远的背影,玉奴略显不悦,“主子这是好心提醒她,她怎么这样不识好歹?”   “这样不好吗?”弦月面无表情,“我原本就没打算,她能听见去多少。”   不远处,杨寒烟端着侧妃的仪态缓缓而来。   弦月是宫里出来的,到了恭亲王府自然也不能丢脸,否则丢的就是皇后娘娘的脸。躬身行礼,弦月没有多话,行了礼就走。   杨寒烟温和的笑着,“月宝林方才跟林侧妃说了什么?看上去两个人似乎很亲昵。”   “杨侧妃都看见了,还问那么做什么?”弦月的脾气本就不好,整个恭亲王府的人都知道,她不好惹。打量了杨寒烟一眼,弦月继续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杨侧妃觉得呢?我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来照顾殿下的饮食起居,虽然现在殿下不需要我照顾,但是谁敢在恭亲王府兴风作浪,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是啊,皇后娘娘在上头压着呢,我哪敢兴风作浪。只不过月宝林真的没有半点私心吗?殿下是谁,乃是人中龙凤,天下多少女子趋之若鹜。我不信你没有动过半点心思!”杨寒烟说得凉薄。   弦月也不遮掩,竟是大大方方的承认,“我是殿下的宝林,是生是死都是殿下的人。对于殿下,我自然是喜欢的。可是人世间的喜欢分好多种,一种是两情相悦,一种是自知之明,还有一种是不折手段的。杨侧妃,你到底属于哪一种呢?”   杨寒烟道,“你是那一种,我便是哪一种。咱们府里的女人,那个不是这样的?”   闻言,弦月轻嗤,“杨侧妃真会说话,不过挑唆别人,意欲借刀杀人,未见得是明智之举。常言道,河边走多了,小心掉下去淹死。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更多的只是落井下石。”   “月宝林的水性不是很好吗?有你在,我为何还怕掉下水呢?”杨寒烟笑得凉凉的。   弦月上前一步,两个女人四目相对,各自心肠,“我不会救你,我只会让你死得更痛苦一些。”音落,弦月拂袖而去,“你最好离林慕白远点,否则到时候出了事,别怪我没提醒你。”   “公主都要入府了,这话你该去跟月氏国的公主去说!”杨寒烟挺直了腰背。   弦月止步,回眸望着杨寒烟,“公主那里,殿下会说的,何须我来言明。”   杨寒烟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两个人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主子?”玉奴蹙眉,“公主真的会入府吗?”   弦月轻叹一声,“你觉得呢?”   玉奴不敢吱声。   弦月继续道,“皇上最忌讳的,就是诸位皇子深陷儿女情长。自古以来,帝王必须薄情寡义,否则如何能稳坐天下,不为外人所惑?情之为物,不知教多少人乱了分寸。前有妺喜亡夏,后有妲己乱商,还有孟——”她顿了顿,眸色微黯,“不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吗?”   “主子——”玉奴轻叹。   弦月摇了摇头,缓步离开。   ——————————————   书斋二楼。   还是老地方,还是旧面孔。   苏婉已经不需要再施针,只需要考虑清楚,要不要把这药吃下去。吃下去之后,可就拿不出来了。   “你还是考虑一下吧!”林慕白道,“这药的药效极为强烈,每个人的体质特殊,我无法保证用在你的身上,会发生什么样的效果。又或者,是你此生的催命符。婉儿,如果你有足够的时间,我们可以选择缓缓而至。半年之内,我保证能让你恢复如初。”   可是苏婉等不了半年,等着苏离肚子里的孩子出来,她会变成最后的目击证人。一旦苏离坐稳的位置,一旦孩子被天下人认为是恭亲王的种,她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因为到了那个时候,苏厚德所有的心思都会留在苏离身上,而她呢——弃子难活。没有人会再在乎她的生死,容景甫只要一句话,她就会从世上消失。   所以苏婉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让自己尽快回复,而后尽快离开齐王府。   齐王府已经留不得了!   苏婉独自一人,无法与他们当中的任何人争斗,除了离开没有第二条路。不,还有第二条路,那就是死!死了,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可她不想死,她想好好的活着。   她才二十出头,大好岁月还在等着她,她不能死,她想自由。   颤抖着端起药碗,苏婉认认真真的盯着林慕白。   林慕白知道她的意思,“你放心,如果你真的出了事,你的丫头我会负责。”   苏婉点头,朝着林慕白微微欠身,而后将汤药一饮而尽。   人生,总要搏一回,且看老天爷能不能垂怜,肯不肯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汤药喝下去,暂时没有反应,苏婉只觉得这药特别苦,苦得整个舌头都发涩发麻。但是她忍下来了,原本让自己复原就是不太可能的事,既然有机会,她是不会放弃的。   喝完药,苏婉就该回去了。   蔷薇还是早早的准备好了糕点让苏婉带回去,苏婉心里是感激的。可是一时半会她也不知自己除了接受,还能用什么方式能让自己和玉弦,免除饥饿的困扰。   谢过林慕白,苏婉便离开了书斋。   “这药很烈。”林慕白看着门口,顾自低语一句。   蔷薇垂眸,“主子,真的——会死吗?”   “急于求成就得以毒攻毒,她喉间的毒已经与体内的血脉融为一处,除了这样,没有第二条路。我所说的缓缓而治,也不过是想在这日子里,好好的研究一下,如何解毒的法子。可苏婉很聪明,或者是她真的很想离开齐王府。”林慕白轻叹一声,“这丫头真的太倔强了。”   “若是苏侧妃死了,齐王府会不会怪罪到主子的头上?”蔷薇担虑。   林慕白摇头。“我给苏婉治病的事,没人知道。而且——就算苏婉毒发,也不可能告诉任何人,是我给的药。苏婉固然是倔强的,但是品性跟苏离不一样。”这么久的接触,这是林慕白对苏婉的感触。   也算是一种,萍水相逢的信任。   端起杯盏,慢慢品酌,林慕白是有些担心的,毕竟苏婉算得上是个好人。尤其是看她如此护着自己的丫鬟,便能知晓,她内心深处的柔软。   黑狐来的时候,林慕白回到了内阁,她暂时不想让黑狐看到自己如今的面目。   “殿下,那两个人找到了。他们以为自己带着皮面,就不会被人认出来。只可惜,还是有丐帮的兄弟发现了他们的行踪。甚至于有人亲眼看到二人撕下皮面,扬长而去。”黑狐跪在那里,眸光凛冽,“殿下,此二人是杀是剐,请下令!”   “我有话要问。”林慕白道。   黑狐一愣,而后颔首,“人带来了,就在隔壁屋,卑职马上把他们带来!”   林慕白“嗯”了一声当做回应。   不多时,那二人真的被揪到了帷幔外头。黑狐下手不轻,二人面色发白的躺在地上,一个个捆得跟粽子一样。躺在地上还止不住的哀嚎着,发出痛苦的呻吟。   “为了防止他们逃脱,卑职打断了他们的腿。”黑狐如实禀报。   林慕白点了头,“我只问几个问题,你们如实回答,我就会放了你们。”   那二人连连点头,声音无力而虚弱,“我们一定如实回答。”   “是谁让你们乱嚼舌根,提及当年恭亲王妃之死,乃是如今的林侧妃所为?是谁告诉你们,是殿下和林侧妃,逼死了恭亲王妃?”林慕白淡淡然开口,指尖温柔的摩挲着手中的墨玉扣子。   没人回答!   “说!”黑狐踹了脚下之人一脚。   那人闷哼一声,许是真的疼得狠了,这才无力的喘息道,“是、是上头吩咐的,咱们只是、只是听吩咐办事。”   黑狐一愣,“上头?你们的上头是谁?”   两人不敢吭声。   冷剑出鞘,黑狐惯来杀人不眨眼,杀个人而已。对她来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别杀我们!别杀我们!”二人慌了,连连求饶,“是夜庄主下的命令。”   黑狐眸色微滞,“夜家庄?夜凌云?”   “是!”二人已经遍体鳞伤,此刻还有一口气提着。贪生怕死的本能,让他们存了最后的求生意识。   蔷薇站在林慕白身边,扭头望着林慕白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墨玉扣子。当下明白,主子生气了,而且很生气。   长长的羽睫半垂着,林慕白干笑两声,“夜凌云!好一个夜凌云!”   黑狐蹙眉,“殿下认识夜凌云?”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何止是认识。”俄而,她冷笑两声,“我一直以为有时候仁慈能换来释然,现在我才知道。所谓的仁慈只是妇人之仁。我险些连自己和孩子都保不住,谈什么仁慈?”   “殿下?”黑狐一怔,随即跪地,“请殿下吩咐。”   “把他们送回去吧!”林慕白口吻低沉。   黑狐愕然,“送回夜家庄?”   “对!”林慕白点了头,握紧了掌心的墨玉扣子,“送回去!”   黑狐点了点头,“卑职明白了!”   等着房门重新被关上,林慕白眼底的寒意才逐渐退散。   蔷薇有些担虑的望着林慕白,“主子,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左手修罗,右手佛。蔷薇,你能懂这种感觉吗?生死在握,一语定乾坤。”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她知道蔷薇不懂,可她就是想说一说。六年了,这算不算她第一次主观性的“杀人”?虽然不是亲手所杀,可——是她下的命令,黑狐只是执行罢了!   “奴婢只知道,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因为主子的本意是善良!”蔷薇蹲在木轮车旁,目光敬服的望着林慕白,“在奴婢的心里,主子是世上最好的主子。丁香虽然平时冷言冷语的,可是奴婢知道,她的心里是善良的。善良的人总有自己的不忍心,可奴婢明白,很多时候自己的不忍心,就会变成刀子,伤害你想保护的人。”   林慕白点了头,“对!”继而红了眼眶。   她也有自己想保护的人,所以她不敢仁慈。所有的仁慈换来的是变本加厉,她怎么敢再拿修儿的命去开玩笑?为母则强,她岂敢相让。   只有让人忌惮,才能保得修儿周全。   ————————————   泰安山庄。   夜凌云还真的没想到,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京城,多少鲜血漫过回忆,多少屠戮占据记忆。往事历历在目,却不堪回首。   “三姨娘出府了。”管家瞧一眼正欲走进院子的夜凌云。   夜凌云眉目微蹙,“出府?她在京城无亲无故,谁都不认识,她能去哪?”   管家摇头,“奴才不知。”   “出府了?”夜凌云的沉思,这女人到底在搞什么鬼?难道,她在京城有熟人?还是说,她另有目的?夜凌云突然想起了暗香的姐姐,暗香说过,她是来—— ☆、第150章 明恒亲自出手   事实上,暗香站在那个巷子口已经很久很久,久得连身边的奴才都以为她变成了石头。她就这么静静的站着,一动不动的看着巷子深处,好像里面会走出什么人,或者是有什么足以令她牵挂不已的东西。   可里头什么都没有,这只是个巷子,巷子的尽头通向哪里也没人知道。   她似乎对这里特别感兴趣,可又好像有些惧怕,站在哪里始终不敢迈开一步。最后的最后,也只是施施然的转身离开,一直都没有回过头。   夜凌云对于这些事情惯来是不感兴趣的,他如今只想着图谋大业,而后让某些自己得不到的人,得到应有的下场。   “庄主。”管家道,“京城里最近一直都很太平,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可有什么新开的店铺之类?”夜凌云随手翻动着账簿,转而拿起了管家递上来的有关于城内,各家店铺的动态。   管家点了头,“今日在咱们的米粮店旁边,新开了一家叫——红坊的胭脂铺。”   “胭脂?”夜凌云对这些女儿家的东西自然是不感兴趣的,是故也只是象征性的询问,“东家是谁?”   管家摇头,“只听说是个女子,至于其他倒也不太知情,不过既然开在咱们米粮店隔壁,咱们留心点也许很快就能知道。”   夜凌云点了头,“不过是个女子,开个胭脂铺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让人留心点就是,还有——最近使团入京,密切注意边关动向。一旦有风吹草动,速速来报!”   “是!”管家颔首。“对了庄主,上次刚送上去的银子,这会子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上头来人,说是让咱们赶紧补上。可现下风头太紧,又逢着使团入京,朝廷却漕运和盐铁管制得更严了。咱们是不是缓一缓,要不然万一被抓着——这种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夜凌云蹙眉,“沅河决堤,朝廷征粮,米粮都送上去了,也没见着多少银子。如今又要来讨银子,真以为我是国库吗?”   管家不敢吱声,听得夜凌云继续道,“那咱们怎么回答上头?”   “还有多少盐?”夜凌云问。   管家道,“约莫还有两个仓库。”   “先把这批盐运出去,把银子补上去。饿着这批蛀虫,来日就得吃我的血肉了。这一个个都吃人不吐骨头,办起事来没见着这么积极,要钱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更狮子大开口。”夜凌云陷入沉思,“小心点,这批盐数量众多,最好分头运出去,不可有所闪失,否则这个亏空咱们一时半会是调不起的。”   “老奴明白!”管家俯首。   没走两步,只见林婉言远远的站着,神情微恙的仰头望着天空,一个人静静的站着。   夜凌云不紧不慢的走过去,“你在看什么?”他站在她身后,负手而立。   林婉言顾自抬着头,没有回头看她,“我在看燕子,你看这燕子都孵出来了,都要离巢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这儿就是你家,我在哪,你的家就在哪!”夜凌云伸手握住她的手,发觉她掌心微凉,“怎么这样凉?”   “身子不便,所以气血虚亏,不打紧。”林婉言微微一笑。   揽了林婉言入怀,夜凌云笑了笑,“自己的身子,理该好好注意,若是病了疼了,万一我不知情,你该如何呢?改明儿个叫大夫来瞧瞧,可别闹出什么病来。”   林婉言依偎在夜凌云的怀中,笑得这般温柔,“庄主,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再有个孩子呢?我好想我们的儿子,他还那么小,就已经离开了我们。一晃眼,都这么多年了。”   夜凌云的眉心微微蹙起,愈发抱紧了怀中柔弱的女子,“孩子这种事,只能看缘分。缘分到了,孩子自然会回来的。”   “那么暗香呢?”林婉言问,“为何她能怀上庄主的孩子呢?”   夜凌云骤然松手,“你说什么?”   “怎么庄主不知道吗?”林婉言笑得微凉,“暗香有了庄主的孩子,可她好像并不想要,所以这会子出去怕是想——”   “残月!”夜凌云一声冷喝,眸色陡然冷到极点,“去把三姨娘找回来!”   残月俯首,转身就走。   哪知刚到门口,便看见从马车上下来的暗香。   残月的眸子陡然眯起,这是——怎么了?   “你这般瞧着我作甚?”暗香不悦。   便是刚出来的夜凌云也跟着仲怔片刻,“你去哪儿了?”   暗香不解,“我哪儿都没去,只是去了街上逛逛,怎么了这是?”脖颈后头似乎有些黏糊糊的,掌心也是如此。暗香低眉去看掌心,骇然被自己吓了一跳。   这满手的鲜血,是从哪儿来的?   她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残月和夜凌云,“这血不是我的。”   “我知道不是你的。”夜凌云口吻低冷,话语冰凉。   顺着夜凌云的视线看去,暗香终于看见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车顶上有血沿着车壁不断的往下淌,而她的脖颈只是因为出来的时候被鲜血溅到,掌心下车之时摁在了车壁上。   倒吸一口冷气。暗香脚下一软,险些瘫在地上。   是血车?   所幸残月出手快速,下意识的搀住了暗香。   夜凌云并没有在意,而是快速的靠近了马车,站在了马车前头。眸色微沉,夜凌云冷哼一声,“把车子给我拆了,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原先还处于发愣状态的奴才们,当下冲上去,费力的将整个马车都拆了个干净。   这不拆还好,一拆开,直接把林婉言给吓晕了过去。众人七手八脚,紧忙着先将林婉言抬回进去。   暗香屏住了呼吸,她万万没想到,在自己的马车顶部,有一具被肢解的尸身。尸快零落,但是还算完整,没有缺胳膊少腿,是完完整整的尸体。当众人把马车翻开时,惊愕的发现在马车底部竟然也有一具被肢解的尸体。   尸身的头颅被钉子牢牢的固定在马车底部,那双浑浊惨白的眼珠子,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原来这一路过来,那两具尸体与自己竟然靠得如此之近。一个在上,一个在下,而她就在中间坐着,一路回来!   虽然跟着林慕白,见识了不少的尸体,可那时候因为有林慕白在,暗香自己也给自己打了气,所以硬着头皮也就上了。但是现在,暗香只觉得腹腔内一股子翻腾,顷刻间跑到了一旁,扶着门口的石狮子,拼命的作呕,险些将黄疸水都吐出来。   残月认得这两人,当下变了脸色,“庄主,这两个不是——”   夜凌云狠狠的剜着残月,“这就是你办的好事?废物!都是废物!竟然被人杀死了,还直接送到家门口来了!这就是你们的办事成果?是办给我看的吗?马上去查,务必给我查个水落石出。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敢在我夜家庄头上动土。”   暗香吐得双腿发软,已经跌坐在地,再也没能起来。   “是!”残月跪地,面色发白。   抱起暗香,夜凌云头也不回的踏入大门。   残月徐徐起身,回眸看一眼地上的残肢碎片,狠狠的握紧了手中冷剑。被人寻衅报复在夜家庄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但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极具挑衅,极具威胁。从这些残肢的切口来看,这些伤都是死之前造成的,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是被活活剁碎的。   一颗心要有多心狠手辣,才能做到无动于衷。杀人不过头点地,但是用这种手段杀人,实在令人发指。   只不过最近江湖上一直都很平静,好像并没有什么很厉害的帮派出现。这到底是谁干的?然则夜家庄的敌人实在太多,一时间,残月也没有头绪。唯一能下手的,就是从这两个人生前的行动轨迹来追查。   这两人不过是个小喽啰。所以极不容易引人注意。而且又是这一带的地痞,是故没人敢轻易招惹他们。让他们去跟容哲修散播不真实的消息,只是想让恭亲王府乱作一团。   可没想到,这才多久?就死得这么难看!   两人当初可都带着皮面的,哪知这都被人挖出来,可见对方实力非小。   难不成是恭亲王府做的?   可暗香已经不敢去想,整个人瑟瑟发抖,窝在夜凌云的怀中不敢起身。一双手死死揪着夜凌云的衣襟,“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那些人是谁?”   “从你跟了我开始,你就该明白,这种事将会是家常便饭。”夜凌云将暗香放置在床榻上,生硬的掰开她的双手,这才徐徐起了身,摆脱了暗香的死揪,“怎么,这会子知道怕了?以前跟着慕白验尸的胆量,去了哪儿?”   “我不是怕尸体,我只怕杀人的那个人。”暗香面色发白,一张脸算是难看到了极点,“能把人杀死之后悄无声息的放在我的马车里,然后借由我的马车带回夜家庄,这代表着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   夜凌云微微凝眉,“你有什么怀疑?”   “是师父!一定是师父!”暗香脱口而出,可话刚说出口,她很明显又反悔了,“不,她不会这么做,这是小人行径。若是林慕白,她要做的必定更加缜密,绝对不止于此。”   夜凌云深吸一口气,“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暗香一愣,“没有。”   “想清楚再回答,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夜凌云徐徐坐在床沿。   暗香犹豫了良久,仍是没有开口。   夜凌云不怒反笑,竟将一双手温柔的落在暗香的小腹处,“有了身孕为何不告诉我?你是怕我不要这个孩子?”   “你——”暗香愕然。   “你放心,夜家庄也到了开枝散叶的时候。这个孩子,我必定视如珍宝。”夜凌云握紧暗香的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暗香直勾勾的盯着他,“你是说,你要这个孩子?”可她不是林慕白。   夜凌云点了头,“千真万确。”   那一刻,暗香犹豫了。   等到暗香睡了,夜凌云才离开房间,负手走在长长的回廊之上。管家快速上前,在后跟随,“庄主,这件事实在是太蹊跷了,要不要报官?”   “把尸体处理干净,报什么官?”夜凌云冷了眉目。他站在院子里很久,俄而才幽幽然回头望着高耸的屋檐,笑得何其凛冽,“速度还真快。”   管家仲怔,“庄主的意思是?”   “泰安山庄本来就不在夜家庄的范围内,当年兴建的时候并不属于我,你不记得了吗?而且泰安山庄地处僻静,一般人很少能找到这儿来。那人很聪明,用了一招放长线钓大鱼。一不小心,就跟着马车到了这儿,找到了我的行踪。”夜凌云笑得凉薄,“还真是了不得。”   管家深吸一口气,“庄主的意思是,那些人是在探寻庄主的行踪?”   夜凌云眸色陡沉。“能避开我夜家庄的耳目,进入泰安山庄犹如无人之境。这人的武功很高,而且——不在我之下。咱们的人,未必能跟得上他。”   连夜凌云都这么说了,管家心里就更没底了。   这世上能跟夜凌云交手的人,少之又少,能与夜凌云打成平手的,更是屈指可数。这么一想,那这些人的来头,只怕不小。   ——————————————   何止是不小,简直是大了天去。   隔着帷幔,黑狐向林慕白一五一十的汇报了泰安山庄的地址,以及夜凌云的动向。   “此刻,夜凌云就在泰安山庄。”黑狐躬身,“卑职特意将碎尸放在夜凌云三姨娘的马车上,借由马车带着卑职去了泰安山庄。亲眼看到夜凌云就在庄内活动。而且两位夫人都被吓得不轻,其中一位还有了身孕,似乎是颇受夜凌云的宠爱,夜凌云对其格外关照。”   不管能说不能说,身为手下的黑狐,有责任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复述出来,一字不漏,一个场景都不能遗忘。   林慕白握着墨玉扣子的手,微微一颤,“你说哪位有了身孕?”   “底下人都称其为三姨娘,是个纤纤瘦瘦的女子,看上去年纪很轻。当时还有一位女子已经被吓晕过去,她倒是没有被吓晕,但是吐得很厉害。所以这个有孕之事,应该是真的。”黑狐道,“连夜凌云也承认了她有孕,还说想要留下这个孩子,视如珍宝。”   蔷薇抿唇不语,外头的如意却下意识的攥紧了衣袖。师父的心里,怕是不好受吧!   “殿下,是否还要卑职继续盯着?”黑狐请示。   “不必了,你已经被发现。”林慕白淡然开口。   黑狐一怔,“什么?”   “夜凌云是谁,他的武功与你相比如何?”林慕白问。   黑狐仔细想了想,“夜凌云的武功想来在我之上,我没把握赢他。”   “那些话,是他说给你听的。他不太确定是谁把这一幕搬到了他的面前,但是他怀疑是恭亲王府的杰作,是故这话其实是想让你转告恭亲王府。若真的是恭亲王府所为,那么我们以后做事得手下留情,否则暗香就是一尸两命。”林慕白笑得凉凉的,“她有了身孕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让她怀的,夜凌云未免太看得起我的仁慈。”   谁家的孩子,都没有自家的重要,不是吗?   黑狐冷哼,“该死!”   “好了,且不说这个,找到人就行。我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林慕白问。   “殿下放心,虽然有些费力,但是正在进行。人数不少,一个个自梳女都是心甘情愿归附的。”黑狐躬身行礼。   “如意,你用点心。棠梨院的那一套,稍稍变换一下,我想对于这些,你会处理得比任何人都好!”林慕白道。   如意颔首,“师父放心,这事如意很清楚,必定不会教师父失望。”   “那就好!”林慕白轻叹一声,“黑狐,你先下去,这件事不能停,必须尽快去做。人越多越好,遇见纠缠不清的,就拿江湖道解决吧!出了事,会有人担着的。”   黑狐点头,“卑职明白!卑职告退!”音落,敛襟行礼,转身离去。   等到黑狐离去,蔷薇才推着林慕白从帷幕后头走出来。如意迎了上去,“师父,暗香她——”   林慕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如意轻叹,“没想到,会是这样。师父心里不好受吧!”   “再不好受都受过了,如今这点事算什么呢!那一刀都挨了,还怕再挨一刀吗?”林慕白握住如意的手,“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我让黑狐调个可信的人给你做帮手。这儿是京城,他们不敢正面对付恭亲王府,但可能会对我身边的人下手。你不在我身边,我没办法保护你。”   如意抿唇一笑,“师父放心就是,如意这厢仔细着呢!人少的地方,如意绝对会注意,不敢轻易独行。那些人若是对付如意倒也罢了,只要师父周全,如意便觉得值得。”   “可我不觉值得!”林慕白笑了,“我还等着,看你和明恒成亲。但是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如意的脸瞬时红到了耳根,“师父,你又说这个。”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且问你,你对明恒,果真没有半点心思?”林慕白问。   如意不答,她其实想说:好像有了那么点,但是这样说出来多害臊!   林慕白轻叹一声,“知道我为什么这样问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世子爷的个性,瞧着你像个榆木疙瘩一般不开窍,世子爷又要乱点鸳鸯谱了,说着这几日趁着天气好,日子也好,干脆就给明恒娶妻算了。你这厢不表态,我也没办法帮你!到时候错失良人,可别怪师父没提醒你!”   “世子爷把谁指给明大人?”如意瞪大眼眸。   “这可说不准。”林慕白一本正经道,“没准还不止一个呢!”   如意撇撇嘴,“那就让他坐享齐人之福吧!师父,我先回红坊了,这事——我不搀和!”如意走的时候,好像生了气,出门都带着一股子风。   “主子,如意好像动心了。”蔷薇笑道。   “她心里有障碍,你若不时时敲打,她就永远都不会打开心门。分明是有点心思的,可偏偏要当做若无其事。”林慕白笑了笑,“这丫头心善,可惜啊——心思也多。她看多了红绡,故而到了自己身上,便不敢迈步了。女人嘛,找个拿命疼你的男人也就罢了!”   蔷薇点了点头,“明大人脾气好,武功也好。又是世子爷的亲信,无论哪个条件,对如意而言都是极好的。但愿如意能自己想通!”   可如意想不通啊,师父不是说了吗,那簪子是祖传的。一般祖传之物,不都送给自己的——另一半吗?簪子都送了,虽然不小心折断,可那也是送了!怎么说娶别人就能娶别人呢?   思及此处,如意也不去红坊了,气冲冲的就去了恭亲王府。   可站在后门,如意突然愣住。   她怎么就这么生气?   双手掐腰,这到底是进去呢?还是不进去?   如意想了想,算了,还是不进去了!这一进去,她不知道说什么!罢了罢了,掉头就走,可没走两步又愣住了,怎么就那么不甘心呢?都到了门口还不进去,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不如去问问,他送簪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转念一想,问清楚了意思,万一人家没意思呢?那多丢人?万一有意思,她又该如何?   如意觉得自己快要愁死了,如果师父在就好了,能让师父帮着问一问。凡事,得求个清楚明白,不然搁在心里就跟个蚂蚱似的,上下蹦跳,实在让人受不住。   在恭亲王府外头转了一圈,如意还是没进去,想了想,干脆回红坊算了。可她转了一圈。却忘了恭亲王府乃是高手围绕,早就将她的一切尽收眼底,汇报了上头。   明恒紧赶慢赶的出了恭亲王府,心想着她绕了一圈约莫是有急事,或者遇见了什么难处。侧妃不在府中,她必定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如意!”明恒喊了一声。   如意正好走到巷子口,听得喊声,突然跟着了魔似的撒腿就跑。   “你跑什么,我不吃人!”明恒脚下飞速,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就往身上拽。   如意吓了一跳,心道:对啊,我跑什么?他又不是毒蛇猛兽!   不由的暗骂自己一句:没出息!   这一拽,如意直接撞进了明恒的怀里,等回过神来,如意急忙推开他,站在距离他两步的位置。“你吓着我了,还问我跑什么。”   明恒左顾右盼,“有人跟踪你?”   “没有!”如意撇撇嘴,“说你呢!你怎么出来了?”   明恒点了头,“你在恭亲王府外头转悠,我怕你有事。侧妃不在府中,你大概连个帮手都没有,我就出来了!你怎么了?”   如意眨着眼睛,“你是来帮我的,还是、还是、还是——”她不觉得自己是个结巴,可到了关键点上怎么就大舌头了?   “还是什么?”明恒不解。   如意一跺脚,“还是关心我?”   “有区别吗?”明恒一头雾水,今儿个如意怎么怪怪的?   “当然有!”如意梗着脖子,“帮忙有时候是出于朋友之谊,但是关、关心嘛——”这话让她怎么说出口?难道要她问:你是不是真的在乎我?喜欢我?   明恒还是不明白如意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了!”如意有些懊恼。俄而道,“明大人,恭喜你!”   啥?恭喜?   明恒觉得自己被一棍子打懵了一般,愣在当场,半晌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他突然欣喜的抱住如意,“你是不是有了?”   这下,如意懵了?   有什么?   如意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傻乎乎笑得极是高兴的明恒,也不知哪来的一个激灵,突然腾出手来,一巴掌就呼在了明恒的脸上。   这下,明恒又懵了:说好了,会负责啊!怎么又挨打了?   “你都要娶亲了,还抱着我干嘛?”如意推开他。   明恒眨着眼睛,“娶、娶亲?娶谁啊?”   “我哪知道你娶谁。还三妻四妾的娶。找你的妻妾去,别来折腾我,戏耍我就这么好玩吗?”如意面色骤变,愤愤转身。   明恒哪肯松手,“我除了娶你,没想着要娶任何女子。”   如意身子一哆嗦,“有话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闻言,明恒站在那里,不由的挺直了脊背,像她的护卫军一般,随时候命,“好,你说!”   如意问,“不是说,世子爷要给你指婚吗?”   “没有。”明恒摇头。“世子爷没提过,而且我也跟世子说过了,除了你谁都不要。”   如意面上热了热,有些不敢直视他灼热的双眸,声音便渐渐的弱了下去,“这话是真的?”   “千真万确。”明恒毫不犹豫。   她想:暂且信你一回。   又道,“那你送我簪子到底什么意思?”   明恒身子俯下来,仔仔细细的瞧着如意越发低垂的脸,“难道我说的话,你一句都没信?还是说,你压根没听进去?”下一刻,他捧起她滚烫的脸,“我明恒对天发誓,想娶如意姑娘为妻,此生唯一之妻。此刻,听清楚了吗?”   如意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快蹦到嗓子眼,不敢置信的瞪大眸子。   瞧着她僵在当场,明恒蹙眉:难不成还真的照着世子爷说的那样,要有所表示,才能征服女人?   想了想,明恒深吸一口气,反正都上了床,也就不差这个了!   下一刻,如意只看见视线里的明恒,那张脸逐渐放大,最后唇上一暖。所有的记忆都在倒灌,顷刻间回到了那个醉酒的夜晚。也是这样的吻,不过这一次比那一次来得更猛烈。那一次是醉酒,明恒也只是轻轻的碰触了她。   可这一次,明恒是认真的,使劲浑身解数,只为让眼前这个笨蛋知道。他是认真的。无比认真,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认真!   如意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双手死死揪着他的胸口衣衫,好像要撕出一个洞来。   明恒不依不饶,紧拥着怀中的女子,拼命掠夺着属于她的美好。   直到最后,如意瘫软在明恒怀里,明恒才餍足的罢休,将她柔柔软软的抱在怀中,“如意,别胡思乱想,我不会娶别人我只娶你。还有,那根簪子是祖传的没错,我母亲临终前说过,这根簪子只传给我们明家的未来媳妇。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如意没有吭声。   明恒继续道,“你把簪子摔碎了。所以这明家媳妇你不当也得当。没办法,哪怕你拿来一模一样的簪子,也替代不了最初的那枚。是故——你没有退路,除了我怀里。”   她突然笑了,“这话,是世子爷教的?”   明恒面上一紧,而后赔笑道,“不管是谁教的,横竖只对你一人说。”   “师父说你油腔滑调,我原先还不信,原来是真的!果然是师父,看人一眼就准。”她深吸一口气,“好了,便宜都占够了,是不是该松开我了?”   明恒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那我以后能不能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还想占便宜?”如意撇撇嘴,“我问你一件事,你得如实回答,否则我可就生气了。”   明恒连连点头,“你说你说。”   如意深吸一口气,“我问你,那簪子的事情,是不是你故意的?”   明恒嘿嘿一笑,没敢吭声。   如意心中有了答案,又问,“那簪子少了一块,是不是你藏起来了?”既然是祖传的簪子,明恒怎么敢少一块呢?   见明恒仍是没有吭声,如意手一摊,“拿来吧!”   明恒轻咳两声,小心翼翼的将手伸向怀里,慢慢吞吞的掏出一小节簪子碎条。   “还真没看出来,你竟然也动这脑筋。”如意一把接过,“这样,我就能把簪子重新镶好,到时候就可以还给你了!”   明恒着了急,“如意?你这是——这是什么意思?”他难道还没说清楚?上都上了,亲都亲了,该说的话不都说完了吗?   哎呦,世子爷的法子一点都不好用!   哪知如意红了红脸,握着那截碎簪低低道,“笨死了,不修好簪子,怎么戴头上?难不成以后就拿一包碎簪传给儿女?”   明恒一愣,望着如意那娇俏的模样,痴痴的傻笑着。 ☆、第151章 好像是滑脉   如意死活不肯让明恒跟着自己,毕竟现在她要在外头独立处理事情,最好别跟恭亲王府的人走得太近,免得教人看出来。在京城里,如意算是生面孔,但如果遇见暗香,那就不是生面孔了。   抬步走进红坊,直接进了红坊后院,不少女子在这里劳作,帮忙清理红蓝花。如意细细的教她们如何淘澄,如何制作胭脂。   那些配方,唯有如意知情,平素的劳作也没什么秘密,都是制作胭脂的必备过程。而最后的步骤,是如意亲自完成的。   “东家,外头有个女子,说是黑狐姑娘让她来的。”底下人来汇报。   如意正在房间里嗅着案上制作完毕的一系列胭脂,听得这话,便抬了头,“让她进来吧!”   进来的是个女子,瘦瘦高高的,见着如意便行了礼,“见过如意姑娘。属下叶子,奉黑狐统领的命令前来,随时听候如意姑娘差遣。”   “不必如此客气!”如意笑了笑,“来到红坊,就是自己人。”   叶子颔首,话不多,看得出来是个谨慎的。   这头叶子刚来报道,底下就有骚动,好像是谁家的丈夫找上门来了。如意是带着面纱下去的,出门在外,还是仔细点为好,免得给师父惹麻烦。   那男人扯着红坊里的一名女子就想走,可那女子死活不愿。   “住手!”如意上前,“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男子嚷道,“你们敢收留她,她是我的女人,我想怎样就怎样?”   女子发了狠,“跟你回去,你会打死我。今日我就算死在这里,我也不愿意跟你回去。”   “你叫什么名字?”如意问。   那女子流泪道。“民妇邢娟,他虽然是我的丈夫,可他嗜赌如命,三番四次把我押在赌场。他不但打我还想把我卖给青楼妓馆,我好不容易逃出来,遇见了红坊中人。这一次,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回去了。”   “那也简单!”如意道,“那纸笔来,让他写封休书就是。”   “我不写!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鬼,我凭什么写?”男人吼着,“这个女人不守妇道,我把她卖了。是我的自由。你们是谁?有什么权利——”   “权利吗?”如意一笑。   叶子冷剑出鞘,剑尖直指男子的脖颈。   “怎么,我还真不信,你们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男人冷笑着,死活要拽着邢娟离开,“臭,婊,子,这一次你再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我不回去!我不会回去的!你打死我吧!”邢娟哭着喊着。   如意笑了,“进了这红坊的,就有活下去的权利。不过对于男人,红坊恕不欢迎!叶子——你们家统领应该告诉过你,对于这种事该如何处置吧!”   叶子颔首,突然脚下移动。   不可否认,叶子的武功果真极好。只是用剑柄戳了男子一下,男子便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邢娟一屁股跌坐,如释重负的望着如意。   如意道,“回去干活吧!以后这个男人,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邢娟跪在地上朝着如意拼命磕头。   叶子手一挥,很快就有人上来将男人带了下去,至于后事如何,邢娟不知道。只知道后来自己的手上,多了一封休书,真的再也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如意不是不知道,这种事情以后还会有,但既然答应师父接手了红坊,自然不能让师父失望。当年红坊是怎么逼良为娼的,她今日就如何逼娼为良。横竖道理是一样的,但如意知道,一个是为恶,一个是行善。   在这些女子当中,也不乏一些能人异士。   女人的力量是不可小觑的,因为很多时候,女人本身就是最好的武器!   比如,乌素公主。   林慕白刚进得府门,便听得奴才们在私下议论,说是公主到了。蔷薇微微蹙眉,不觉询问,“哪位公主?”却得知竟然是月氏国的乌素公主,当下愣住。   “乌素?”林慕白想了想,这个名字倒是有几分耳熟。早年还经常听过。不过后来大殷覆灭,自己失去了记忆,即便现在想起了不少,但是仍有些许空缺。   “这公主无端端的来咱们这儿作甚?”蔷薇不解,“难不成外头的传言,是真的?”   外头现在闹得沸沸扬扬,说是乌素公主看准了恭亲王,想要跟恭亲王结为连理。这话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似乎正在逐渐走向现实。   林慕白面色不改,“回去!”   蔷薇颔首,慢慢推着林慕白往前走。   可有些人不是你不想见,就不会见着的。偏偏,她还是出现了。就站在回廊尽处,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端坐在木轮车上的林慕白,“你是谁?”   萧如和杨寒烟在旁作陪,瞧着林慕白,萧如便笑得凉凉的,“公主有所不知,这位就是咱们恭亲王殿下最钟爱的林侧妃——林慕白!”   乌素眸色陡沉,用一种略显生硬的话语低吟着她的名字,“林慕白?”   “既然有二位陪着公主,慕白告辞!”林慕白微微点头示意。   “站住!”萧如冷笑两声,“皇上下令,公主入府赏玩,让恭亲王府一干人等作陪。怎么,你林侧妃不是恭亲王府的一干人等吗?”   林慕白眸色微抬,蔷薇略显担忧。   “有二位陪着,难道还不够吗?”林慕白面不改色,“我这厢怕是无法作陪!蔷薇,走!”   不容分说,也不想多做解释,蔷薇推着林慕白就想离开。   哪知乌素却好像对林慕白起了兴趣,面上轻纱,一双狐媚的眸子别有深意的望着林慕白,“你是——林慕白?”月氏国毕竟是番邦,对于大祁的言语不是很精通,是故乌素说话有些生硬,无法做到字正腔圆。   林慕白没说话,萧如继续道,“可不就是她嘛!”   蔷薇上前一步行了礼,“启禀各位主子,启禀公主,林侧妃并非有意怠慢公主,而是侧妃身怀有孕实在不能太过劳累,还望诸位海涵。请公主,恕罪!”   乌素眸色微恙的盯着林慕白,“有孕?”   萧如冷笑两声,“是呢,咱们府里就有两位有孕的侧妃,林侧妃就是其中一个。说什么不能太劳累,每日都往外跑,谁知道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杨寒烟蹙眉,转头望着萧如压低了声音,“这话似乎有些过了。”俄而望着林慕白笑道,“妹妹不必介意,萧侧妃不过问你开个玩笑。你莫往心里去。”   林慕白一笑,“那是自然。”   “不就是怀个身孕吗?有什么了不得,这恭亲王府又不是没有孩子!”萧如冷蔑。   “胡说八道什么?”弦月从后头过来,方才的争执,她早就看见了,只不过没上前而已。如今——她是忍不住了,上前便冷飕飕的剜了林慕白一眼,“只要有你的地方,果真事特多,真是一刻都不消停。”   萧如冷笑,“就是!”   话音刚落,弦月扭头瞧着萧如,眸色微沉,“皇后娘娘说了,恭亲王府的孩子,自然是越多越好。谁说不嫌孩子多的,只管去跟皇后娘娘说。或者,我可以一字不漏的转达!”   萧如闭了嘴,没敢吭声。   这弦月是什么人,萧如自然是清楚的。虽然萧如的母家是国公府,可到底也只是个虚,如今的国公府没有实权在手。说到底皇后到底是皇后,皇帝与皇后对恭亲王府的子嗣有多重视,萧如不是不知道。所以弦月敢这么说,萧如却不敢硬着头皮去回。   要知道弦月一番话送到皇后娘娘那里,自己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乌素挑了眼角眉梢,一副勾魂眼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林慕白,“我想,我对你很感兴趣。”   蔷薇皮笑肉不笑,“多谢公主,若是公主没什么吩咐,奴婢就先送侧妃回去了!”   “你的腿,残废?”乌素问。   萧如突然笑出声来,“是啊!公主好眼力。都说林侧妃医术高明,可医得了别人,怎么就救不了自己呢?你若是有本事,为何不先让自己站起来再说呢?”   “吵什么?”容哲修从外头一溜烟小跑过来,“方才那话,最好给我咽回去!”小小年纪,可发起火来,萧如也不敢放肆,只得退后一步,朝着容哲修微微欠身,算是全了对世子爷的礼。   林慕白坐在那里,没有吭声。   容哲修继续道,“小白这双腿是为了救我才废的,你这意思是不是想让我把腿还给她?你是不是想看到我坐在木轮车上?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莫浩紧跟着上前,掐着腰奶声奶气的问,“存的什么心?你想要世子哥哥的双腿是吗?我一定要告诉外祖母,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下子,萧如愣了,慌忙俯身道,“我这厢不过是问林侧妃开个玩笑,你们怎么就当真了?”   蔷薇冷不丁插了一句,“奴婢不觉得这是玩笑话。”   萧如愕然发觉,容哲修的脸。整个都沉了下来。   对于林慕白这双腿,容哲修是愧疚的,当日是因为要救他,他母亲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再也不能行走。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提及林慕白的腿。自己的母亲,即便双腿不利于行,那也是母亲,岂能任人凌辱。   萧如笑得艰涩,“世子爷莫要当真,妾身真的是在开玩笑。不信的话,你去问公主!”   乌素笑了,“她就是残废。”   容哲修怒了,“你说什么?”   “够了!”林慕白低喝一声。“蔷薇,我们走!”她莫名觉得烦躁,而且这种烦躁似乎这两日有些与日俱增的迹象。她不知道是不是身子出问题了,只觉得应该回去开一副药才是。   近来有些睡不安枕,精神不济。   约莫是气血亏损所致,理该调养一番。   蔷薇也不敢多言,林慕白很少动怒,但是今日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这点,容哲修也看出来了。林慕白平时从容淡定,很少会有强烈的情绪反应。   乌素站在后头,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林慕白渐行渐远的背影,默默的记下了她的名字——林慕白。一回头,容哲修狠狠的盯着她,“我告诉你,我爹是不会要你的。看你穿成这样,换做是我,我也不要!”   闻言,乌素缓缓蹲下身来,那双妖媚无双的眸子,就这么凉飕飕的盯着眼前的容哲修,“你知道吗?在我们月氏国,有一种巫术,需要用孩子的心来炼制。”   明恒快步上前,抱拳行礼,“世子年幼,还望公主慎言!若公主惊了世子,请恕卑职不能坐视不理。”   乌素仰头望着明恒,竟然不怒反笑,“我喜欢忠诚。你,很好!”   “多谢公主美誉,不过卑职身为世子的贴身随侍,理当如此。”明恒俯首。   莫浩也挡在了容哲修跟前,“谁敢动我世子哥哥,我就跟谁没完!”好像世子哥哥以前,就喜欢这么说!他挺直腰背,让自己看起来更高一些。可他再高,那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乌素站起身来,莫浩就不够瞧了。   容哲修推开莫浩,丢给他一记“少打肿脸充胖子”的眼神,明恒识趣的蹲下身子,容哲修习惯性的上了明恒的肩头,而后居高临下的俯瞰着面色陡然一僵的乌素。“那你又知道吗?在我们大祁,有一种东西就喜欢那些黑漆漆的东西。它们会牢牢的吸住人的皮肉,最后吸干人血。”   “是吸血蝙蝠?”乌素蹙眉。   容哲修笑得贼兮兮,“错!那东西,比吸血蝙蝠更厉害。吸血蝙蝠只能夜里出没,而那东西,无时无刻的存在,而且寻常方式根本杀不死它们。公主想不想知道,那是什么?”   这一番话,说得身后的萧如有些汗毛自立。   乌素摇头,僵硬的开口,“不感兴趣!”   “好了,你这恭亲王府也逛够了,是不是该走了?改日我去驿馆找你们,顺道给你带去看看!”容哲修皮笑肉不笑。   乌素想了想,而后点头,“好!”语罢,抬步就走,“我回去!”   眼见着乌素离开,萧如急忙追上去,“公主,我送送你!”   容哲修冷眼看了杨寒烟,明恒已经迈开了步子。   弦月轻叹一声,“我说过,这恭亲王府里头,是经不得闹腾的。谁闹腾,谁就去见皇后娘娘,我绝不手软。”   杨寒烟蹙眉,“你没看见,这桩事是林侧妃的问题吗?”   “是吗?”弦月眸色微冷,“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萧如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林慕白的事是她的问题,你们不搀和,今儿个能惹怒世子爷吗?林慕白的腿是为了救世子爷而废的,我希望从今以后不会听到一个字。”   “我做得到,但是萧如嘛——”   不待杨寒烟说完,弦月已经接过话茬,“你管好你自己就是,萧如那边她自然会收敛。在恭亲王府里头,我只是个宝林。比不得你们这些侧妃,你也别怪我总是那皇后娘娘的名头来压人。这世上做人做事,有用就行,至于手段嘛——不择手段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我不管你们存了什么心思,勾心斗角也好,争风吃醋也罢,横竖只一样忌讳,谁都不能犯。那就是恭亲王府的子嗣,断不能有所损伤。不管是世子爷还是林侧妃肚子里的孩子,那都是容家的子嗣,天之骄子。谁敢动手,谁就得死。”   音落,弦月拂袖而去。   等着弦月离开,杨寒烟身边的丫鬟红袖便开了腔,“这月宝林不就是仗着自己是皇后娘娘指派的,如此耀武扬威。主子好歹是侧妃,位份上还压人一等呢!如此目无尊卑,实在令人气愤。”   杨寒烟冷笑两声,“她这般傲慢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何况——她自己都说了,就是仗着皇后娘娘的宠爱,你能拿她怎么办?”怎么办吗?哪日皇后不在了,或者废了——这弦月就再也蹦跶不起来了。   弦月走得有些快,转角处却遇见了笑嘻嘻从明恒肩头下来的容哲修,转而笑了,“怎么还没走?不去看看你的小白?堵在这儿,是打量着等我吗?”   容哲修点了头,“谢谢弦月姑姑。”   “唉!”弦月一声叹。俯身蹲下,握住孩子的胳膊,“你呀,以后别那么冲动,没瞧见公主都在呢!你这说话一不留神的,万一给人留了把柄可怎么好?没瞧见吗?不单单是林侧妃有孕,连苏侧妃也有孩子了。以后恭亲王府的孩子,可就不止你一个了!修儿那么聪明,应该能明白姑姑的意思吧?”   容哲修有些不太高兴,“小白的孩子我还勉强可以认为弟弟妹妹,那苏离的孩子,我可不会认。你别她们搅合在一起,我不喜欢。”   弦月摇头,“不管你喜不喜欢。事实就是事实。修儿,你已经长大了,该学会为人处世如何圆滑。一味的针锋相对,对你没好处。”   “那么姑姑你呢?”容哲修反唇相讥,“你可从来没有给过她们好脸色。”   “我给了她们好脸色,你的日子能好过吗?”弦月轻叹,“修儿,姑姑不介意当坏人,但是你呢——身为世子不可胡闹,理当恩威并施。皇后娘娘让我来保护你们照顾你们,就是担心你年岁太轻,处事不知轻重。可是修儿,姑姑护不住你一辈子。眼见着公主要入府了,来日这恭亲王府就更不好收拾。”   容哲修道。“我去求皇祖母,别让公主入府。”   弦月摇头,“若是能求,你以为我不会跟皇后娘娘说吗?可你也该明白,事关江山社稷,当不得儿戏。皇家儿女,本来在婚姻大事上很少能自我主张。尤其是皇上,你该明白你皇爷爷的心思。”   闻言,容哲修微微垂下小脑袋,“皇爷爷他——”   “你皇爷爷是不喜欢自己的儿孙太过痴迷儿女情长的,世子爷应该明白你皇爷爷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大祁的天下。”弦月无奈的拍了拍容哲修的肩膀。   “可皇爷爷不能因为自己,就这样给所有人都判死刑!”容哲修撇撇嘴。   弦月快速捂住容哲修的嘴,“这话可不能随便说,你忘了那一次的板子了?”   容哲修眨了眨眼睛,没敢吭声。   弦月这才松开捂着他嘴的手,“以后这话不可出口,否则就算你皇祖母再给你求情,你皇爷爷都未必能饶了你。那件事,谁都不能提,明白吗?”   “记住了!”容哲修点头。   弦月如释重负,“使团进京,你爹忙着跟你皇爷爷,还有文武百官商榷议和的内容,会很忙。你别给你爹惹出事来,知道吗?”   “我就知道,姑姑最担心的不是我,其实是我爹!”容哲修撇撇嘴。   弦月蹙眉。“小小年纪净不学好。”语罢,无奈的看了容哲修一眼,转身离开。   明恒道,“世子爷,月宝林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这段时间使团进京,咱们别给殿下惹事。”   “外头我可以不管,但是这恭亲王府嘛——”容哲修眯起了眸子,“敢欺负我的小白,我就得讨回公道。”说她娘是残废,真是不知死活。   明恒一愣,“世子爷这是想怎样?”   容哲修道,“我方才不是说了吗?给我把那东西找来。”   明恒不解,“什么东西?黑漆漆的喝人血?”明恒没想明白,还以为容哲修是唬人的。没成想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东西。不过习武之人怎么可能怕这些东西,是故明恒壮着胆子也就去了,虽然恶心,但——世子爷有命,身为随侍只能唯命是从。   容盈火急火燎的回府,别的倒也罢了,什么乌素乌鸡的,恭亲王府那么大,随便逛也无所谓。只是底下人汇报,说是容夫人身子不太舒服,好像请了大夫过来。   林慕白并非自负之人,是故还是乖乖的请了大夫来给自己把脉。这大夫当然也有讲究,还是当初那位假意说自己有身孕的大夫。   大夫抚着山羊胡愣住老半天,而后才有些慎慎的问。“恕老朽不敬,敢问侧妃这月事——”   “我这月事原就有些不太准。”林慕白自己也是大夫,对于这些倒也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只不过这个月似乎晚了些,已有数日未至。”想了想,林慕白眸色微沉,“大夫这话是什么意思?”   “侧妃的脉象显示,您的身子有些气血紊乱,不知早前是否如此?”大夫细细的问,这林慕白可是恭亲王的宝贝疙瘩,自然不可有所闪失。   林慕白摇头,“早前即便有些不适,但也没那么严重,我自己偶尔也会开几服药调理。只不过最近似乎有些焦躁。未免身子出问题,这才请大夫细细的瞧一瞧。怎么,有什么问题?”一般有问题,林慕白都自行解决了,最多也就是些小问题罢了!   大夫道,“以老朽的经验,侧妃的脉象似乎有些滑脉的迹象,然则脉象很弱,是否再等两日?”   “你说什么?”林慕白愕然,“你是说我——”   蔷薇不懂,“大夫,什么是滑脉?”   “姑娘有所不知,所谓滑脉便是喜脉啊!”大夫犹豫了一下,“只不过脉象很弱。老夫还有些不太确定。估计要缓几日才行,这两日还望侧妃自己注意一些,切莫劳心劳力。”   约莫是只有点迹象,可是不太明显,所以连大夫都有些不敢肯定。   仔细一些总是没错的,对于严谨的态度,林慕白是绝对认同的。   大夫离开后没多久,某人便急急忙忙的赶了回来,一进门就把林慕白打量了个遍,煞有其事道,“面色是不太好?大夫说了什么没有?”   林慕白挑眉浅笑,“真的想知道?”   容盈眸色微恙,“难不成容夫人有喜?”   闻言,林慕白凉飕飕的瞥了他一眼,“世人皆道石榴裙,不知也有布荆钗。容公子风华万千,想要个孩子还不容易,大祁女子众多,若是不够还能从番邦进贡两个。刚好异域风情,在恭亲王府内,也算是别有风采,你说是不是?”   容盈嬉皮笑脸的凑上去,搬了凳子挪到她跟前坐着,却是语重心长道,“容夫人醋了。”   她白了他一眼,“没有。”   “醋了就是醋了,其实能吃醋也是件好事,爷不怪你。”容盈握住她的手,“好了,坦白一下,是不是真的?”   林慕白懒洋洋的瞧了他一眼,“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为何不自己猜想?”   容盈轻叹一声,“容夫人,事关重大,不可儿戏。”   “事关重大,殿下更该好好想一想,万一我就是随口一说,不是得贻笑大方?”林慕白抿唇窃笑。   极是好看的凤眸微微挑起,低沉沙哑的磁音逐渐靠近她的耳畔,温软低语,“爷不怕贻笑大方,爷只怕不够努力,让容夫人失望——或者容夫人可以考虑一下,爷不介意亲自检验。”   林慕白愕然一惊,哪知身子已被骤然抱起,还不待她惊叫出声来,已被他快速放在软榻上,欺身压下。骨节分明的手,温柔撩拨着她散落面颊的青丝。魅惑磁音,娓娓而来,若鸿羽撩过心头,拨弄涟漪起伏,“容夫人,现在后悔,有些晚了。你说,爷该如何惩罚你才好?”   她呼吸微促,目不转瞬的盯着他。   唇,已落下。 ☆、第152章 给乌素的礼 为钻石过4600加更   心头一阵悸动,林慕白快速推开容盈,双手便抵在他的胸口,“别动手动脚的。”   容盈挑眉,竟是一脸无辜道,“爷是君子,是故君子动口不动手。怎么,还嫌爷不够温柔相待?或者爷可以动手不动口,为你破一次例。”   她瞪了他一眼,“别闹,跟你说正经的。”   他道,“爷何时不正经了?正所谓成家立业,爷若是不正经,何来的修儿?”   林慕白无奈轻叹。“容景睿,你再胡闹,我可就喊人了。”   容盈揉着眉心,“喊是要喊的,不喊出来,爷怕你扛不住。只不过喊什么嘛——是不是得由我说了算?嗯?”他尾音拖长,饶有兴致的啃着她精致的耳垂。   温润与柔软在耳畔徘徊,一阵酥麻陡然传过身子,林慕白身子一颤,快速捧起他的脸,“我可能有了身孕,你别乱来,否则出了事你自己担着。”   他将胳膊肘支在她的脸旁,托腮望她,“实话?”   “大夫说我的脉象有些微弱,约莫要过些日子才能确定。你要知道前段时间我吃了不少避子汤,所以能怀上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能不能成真,得看过几天大夫的确诊情况。”林慕白自己也是大夫,所以她说的话,容盈自然深信不疑。   他开始不安分的把玩她的青丝,“这一次。给爷生个女儿。”   她别过头去,“谁知道呢!”   “爷希望是个女儿,就像你一样,聪明伶俐。来日便是嫁了人,也不会受人欺负。”他痴痴的凝着她,“馥儿——”他犹豫了一下,她回眸看他,却听得他略带酸楚的道了一句,“对不起。”   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欠了她这一句。   很多年过去了,她从未想要他这一句。   “我不要对不起。”她笑得微凉,“我要的是你,是修儿,是一家三口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日子。天下都为你负了,还有什么值得眷恋的?”   他眸中微疼,“世上再也没有像你这么傻的女人了。”   “那不是正好吗,你傻,我也傻。”她圈红了眼眶,窝在他的怀里,“还记得后天是什么日子吗?”   容盈点了头,“我知道,但是你也该明白,如果你真的要去,只怕会暴露身份。”   “六年了,也该去看看了。”她笑着哽咽。   “我陪你!”他道,“他什么都是错的,唯独对你从未错过。我很感激,如果不是他就没有你,如果不是你,也许今日的我,坟头草已很高很高了。”   她点了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有些爱是没有错的,只是生不逢时,生错了地方。   夜里的时候,一声惊叫,伴随着整个恭亲王府的震动。不过很快,这种震动就消失了。因为所有人当即反应过来,谁也不敢探头探脑。   萧如跌坐在自己的床下,面色发白,整个人瑟瑟发抖,望着床上不断蠕动的。黑漆漆的虫子们,吓得险些晕过去。   华锦疾步搀起萧如,“主子,这是水蛭!”   “水蛭什么东西?”萧如连站都站不稳,一身寝衣早就被冷汗打湿,她木讷的回头盯着华锦,“为何会有水蛭?我的床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蓦地,她陡然想起白日里,容哲修对乌素说的那些话,当下脚一软,又一屁股跌坐在地,“是他!一定是他!华锦,是他对不对?”   华锦也不是傻子,白日里容哲修说的话,她也都听到了,没想到第一个遭殃的竟然是自家主子。可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敢说什么。世子毕竟是世子,现在没出人命,而且自家主子又没有身孕,就算想告状想娇贵一下,也没有借口。   这事以前经常发生,世子爷的恶作剧又不是今天才开始。   “主子,您先起来吧!”华锦忙道,“世子爷若是能捉弄主子,保不齐也会捉弄乌素公主。”   萧如陡然回过神来,突然笑了,“没错,她一定会去捉弄乌素。乌素口无遮拦。说林慕白是个残废,还敢威胁容哲修,所以——我这厢倒也罢了!但乌素乃是月氏国的公主,一旦容哲修惹怒了乌素,到时候大祁和月氏国的协议破裂,容哲修便是万死难辞其咎。吃不了兜着走的滋味,想必会很痛快。”   华锦不敢言语。微微垂下头。   如果容哲修真的去捉弄乌素,那么这件事就会变成现实。到时候——真的会一发不可收拾,那么世子爷会不会真的不分轻重,真的去了驿馆?   容哲修自然是去了,不过他也是有分寸的,在协议没有签订之前,任何的轻举妄动,都会造成山河动荡,社稷不安。是故容哲修并没有像对付萧如这般,直接对付乌素,而是给乌素上了一道极好的夜宵。   乌素逛了一夜的京城大街,回到驿馆的时候有些晚了。   大王子就站在院子里,冷飕飕的望着乌素,“你去哪了?”   “怎么,皇兄那么喜欢多管闲事?”她用极为流利的月氏国母语,跟自己的兄长说话,是故驿馆里的人,压根听不懂兄妹两个到底在说什么。   “你去逛恭亲王府,为何到现在才回来?”大王子继续问。   乌素笑得凉凉的,“皇兄是以为,我住在那里了?你以为我会这么愚蠢。还没有得到皇上的圣旨,就眼巴巴的凑上去。那恭亲王生得极好,我自然是满心欢喜,可再怎样,我也是月氏国的公主,还没到那种投怀送抱的程度。”语罢,她抬步就走。   “你真的喜欢恭亲王?”大王子微微蹙眉。疑窦丛生的盯着她。   乌素旋身,挑了极是好看的狐媚眸子,轻柔的瞥了他一眼,“是!我很喜欢恭亲王,所以我决定挑他当我的丈夫。怎么,皇兄觉得不好?”   “你忘了来的时候,是怎么答应我的?”大王子冷笑两声。   乌素冷了眉目。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身边的丫鬟——蒙纱上前行礼,“大王子,公主累了,是否能允许公主先行回去歇息?”   “我没有耐心,懂吗?”音落,大王子拂袖而去。   “公主?”蒙纱愣了愣,“是否真的答应大王子?不然的话。奴婢担心公主和七王子——”   “他敢!”乌素眸色都沉,“先回去再说。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   “是!”蒙纱点了头。   回到屋里,正要关门,却听得外头驿馆人员上前行礼,还奉上了一盘点心。   蒙纱用僵硬的大祁言语开腔,“这是——什么?”   驿馆人员笑道,“这可是大祁的特产,格外好吃,请公主试一试!”说着便行了礼,快速退了下去。   因为看那人走得匆忙,蒙纱回眸望着乌素,瞪着一双大眼睛用月氏国话语问,“公主。此人形迹可疑,这东西还是别吃了。”   算起来乌素也才十六七岁,这个年纪的女子,正是对什么都处于好奇的状态。瞧着盖得严严实实的瓷盅,乌素蹙眉解下自己的面纱。烛光里,那张极具异域特色的美丽容脸,毫无遮掩的呈现出来。坚挺的鼻梁。一张薄唇不点而朱。   眨了眨眼睛,乌素还是打开了瓷盅。   “这是什么?”乌素不解。   蒙纱盯着瓷盅里的那东西看了良久,而后才拿起筷子轻轻夹了起来,“公主,好像是虫子?”   “虫子?”乌素坐了下来,仔细端详着瓷盅里的东西,而后让蒙纱将东西摆在盘子里,主仆两人盯着看着好久都没看出个所以然,“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想了想,乌素突然笑了,竟是一脸的欣喜,“这必定是世子所说的那个会吸血的虫子。”   蒙纱吓得快速丢了筷子,“公主,这东西会不会有毒?”   外头传来叩门声。   “皇姐。”是七王子的声音。   “涯!”乌素笑了。蒙纱慌忙去开门。   乍见桌上摆着瓷盅,蒙纱一脸的慌乱,七王子有些诧异,“这是怎么了?”   “涯,我发现一个有趣的东西,你快告诉我,这是什么。”乌素欣喜的招呼七王子过来身边坐下,“你快帮我看看,这个好像是什么会吸血的虫子。不过现在被油炸了一下,闻着也是香香的,能吃吗?可以吃吗?”   七王子看了半天,而后眯着眼眸瞧着乌素,“皇姐得罪了什么人吗?”   乌素先是一愣,而后顾自笑了笑,“没事,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东西就行。”   “在大祁,这个东西叫水蛭,只有乡下水田里才会有。咱们月氏国,是没有这个东西的。这东西能吸人血,从极为细小的一条,吸血膨胀,直到很可怕的一种程度。”七王子慢慢解释,他说话格外缓慢,时不时夹杂着几声轻咳,“皇姐,还是别吃了。”   乌素点了头,“蒙纱。收起来。”而后帮着七王子捋了捋脊背,“你怎么样?”   “没事!”七王子摇头,“就是有些累。皇姐去逛街了吗?京城怎么样?那恭亲王府又如何?”   “大祁的风土人情极好,看得我都目不暇接的。但是这天气总是闷闷热热的,身上总是黏糊糊的,还不如咱们月氏国,热也热得痛快。”乌素笑道。“你放心,这一次我会照计划行事。”   “皇姐,我不想那么做了。”七王子轻叹一声。   “傻瓜,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做的。”乌素起身,极是好看的狐媚眸子慢慢挑起,“有些事情。容不得退缩,退缩就是个死!”乌素咬了牙,“这一次,我得做得干干净净。”   七王子摇头,“我不想伤害无辜的人,皇姐——不如咱们回月氏吧!”   “回去做什么?”乌素盯着案上的瓷盅,“我忽然觉得,大祁挺好玩的,我还没玩够呢!这恭亲王府能人辈出,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她回眸笑看七王子,“你知道吗,我在恭亲王府遇见了两个好玩的人,是——”   门外传来微沉的脚步声,乌素的笑靥陡然敛去,眸色冷冽的盯着门外。   原本笑语嫣然的房间陡然间安静下来,风吹烛光摇曳,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敞开的大门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那人出现在房门口。 ☆、第153章 苏婉出事了   来的是左将军格依,他站在门口,含笑看一眼房中二人,“听上去,似乎谈得很高兴。”   乌素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他一眼,用生硬的大祁话语,说了一句,“叛徒!”   格依也不恼,仍是含笑望着乌素。   七王子起身,“时辰不早了,不耽搁皇姐休息。”说着,直接朝着外头走去。   “还不走?”乌素背过身去,“蒙纱,关门。”   格依轻叹一声,只得转身离开。   房门关上的那一瞬,蒙纱道,“公主莫要生气,左将军似乎是有难言之隐。”   “不管他有什么难言之隐,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在我这里他跟大王子没有区别。”语罢,乌素冷哼一声,“现在我就想知道,皇上到底答不答应我的诉求,让我嫁给容盈。”   蒙纱蹙眉,“听说恭亲王府,没有正妃。”   “以我的身份,嫁给恭亲王为妃是绰绰有余的。”乌素深吸一口气,“现在就看大王子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动静。毕竟最后的决定权,在大祁皇帝手里。”   蒙纱点了点头,“但愿一切都能照着公主的计划行进。”   乌素道。“我要的东西,七王子都准备好了吗?”   “业已准备妥当!”蒙纱俯首。   乌素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就好!”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对于乌素的婚事,自然由不得她自己做主,这最后的决定权始终是在皇帝手中。即便敲定了协议,到时候乌素要嫁给谁,还得遵循月氏国国君的意思。   然则所有人都知道,乌素在月氏国是极为得宠的,是故只要是她的请求,一般月氏国国君都会应允。   而那一夜众目睽睽之下献舞,乌素语出惊人,直言对容盈颇为好感,想要去他府上。这无疑是在告诉皇帝,她想要挑选的夫婿,就是容盈无疑。   但那天夜里,容盈压根没表态,是故所有人都不摸清容盈的心思。   不过都暗自猜测,容盈不可能抗旨。   毕竟当年容盈深爱白馥,却还能依照圣旨取了苏离为侧妃,就能证明他对于自己的父皇,轻易不敢违抗。而眼下的乌素公主,生得貌美如花,虽然是番邦女子,但也称得上容颜妍丽。比起苏离,更是各有千秋。   琉璃宫内。   宋贵妃彻夜未眠,扶额坐在案前。明彩上前替宋贵妃揉着太阳穴,“贵妃娘娘还是别做多想,这事怕是皇上只有主张,非人力所能更改。”   “皇帝有意让容盈娶了乌素公主,如今只是犹豫,到底该给个什么位份才算妥当。若是当妾。怕月氏国心生不满,到时候又要惹出事端。若是正妃吧——可恭亲王府如今有两位有位有孕的侧妃,到时候即便生下儿子也都无望于正妃之位。”宋贵妃闭目养神。   烛光灼灼,照耀得殿内恍如白昼。   “皇上,似乎原就有意于苏家女子。”明彩道。   “计划赶不上变化,也只怪苏离的肚子,早前不争气,如今即便争了气也是太晚。”宋贵妃轻叹一声,“原本还想让宸儿跟月氏国联姻,奈何如今的状况,看来是不可能了。皇上永远都第一时间想着老四,呵——说什么不许皇家子嗣太过专情,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呵,若非当年糊涂事,岂有今日糊涂人。”   明彩颔首,“贵妃所言极是,只是若非当年的事,也许今日恭亲王殿下早就是太子了。”   宋贵妃笑得凉薄,“所幸她死了,否则这天下还真的说不定。”转而道,“让人盯着驿馆,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速速来报!还有,毓亲王府如今怎样?”   闻言,明彩笑得有些尴尬,“贵妃娘娘,殿下他——”   还不待明彩说完,宋贵妃的眸子陡然冷到极点,“又有人进去了?”   明彩咽了一口口水,笑得勉强,“贵妃娘娘,其实这是皇上他想来也是有所察觉的。只不过您该明白,皇上对于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甚至于出现了纵容之色,可见对毓亲王殿下是真的疼爱。”   “那是因为在皇上的眼里,女人都是祸国殃民的祸水。”宋贵妃重重合上双眸,“可是在本宫眼里,那些男人才真的该死。”许是累了,说到最后,宋贵妃的声音越发孱弱。   明彩摇了摇头,高处不胜寒。很多时候,外表的光鲜亮丽,遮掩不了内心的疲倦。外人不知道,可明彩心里是清楚的。这毓亲王什么都好,甚至于对恭亲王而言,算是最强劲的对手。   而皇帝之所以喜欢毓亲王,是因为毓亲王在有些方面确实异于常人。   毓亲王府。   一室旖旎。温暖如春。   今夕翻个身,背对着身后的容景宸,极是柔美的脸上,泛着微微的寒凉之色。腰间,有一双手温暖相拥,而后传来容景宸低沉而温柔的声音,“怎么了?睡不着?”   闻言,今夕点了点头。他是知道的,容景宸虽然温柔,可最恨的就是别人骗他,是故无论如何,在容景甫面前都不能撒谎,都必须坦诚相待。   想了想,今夕翻个身直面眼前的容景宸,赤诚相待的时候,容景宸是最好说话的。看似温润的男子,实则是最残忍的毒蛇,手段毒辣。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容景宸的脸色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温柔,不管对谁,都是保持着最初的微笑姿态。指尖轻柔的拂去他散落面颊的发丝,那温柔若水的声音,就像小溪淌过心田。   可今夕知道,那是他不高兴的表现之一。   “我知道,该记住自己的身份,可是——”今夕犹豫了一下,“外头如今都在说,殿下有意要娶月氏国公主为妻,所以——今夕越界了。对不起,请殿下恕罪!”他说得很轻,很柔,语速极为缓慢,仿佛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某种悸动。   容景宸扬唇浅笑,温柔的替他掖好被角,“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何况——要不要娶公主,并非我一人能说了算。到头来,还得听父皇的。”   难得容景宸解释,今夕点了点头,面色微微潮红,“谢殿下。”   “谢我什么?”他问。   今夕抿唇,“没、没什么。”   指尖抚过他柔美至绝的面颊,容景宸有些爱不释手,“在这毓亲王府里,能踏入我房间的,也只有你一个。别有太多的期望,在我这里,没有希望。懂吗?”   今夕乖顺,慢慢垂下眸子,“今夕能与殿下欢爱一场,已然是此生之幸。若非遇见殿下,今夕此刻怕是已经死了。”   容景宸笑了。   犹记得那一日京城街头,他被人欺凌,浑身脏兮兮的缩在街角。风过车窗帘子,一个不经意间,今夕便撞进了容景宸的眼里。那样的瘦弱,一双明亮的眸子若蒙着阴影,直教人心生不忍。于是乎容景宸就将他带回了毓亲王府,等着洗干净,容景宸才发现。这脏兮兮的外表之下,藏着一张极是柔美的脸。   比女儿家还要娇俏,还要柔弱。   甚至于,这张颜色超过了他府中的所有面首。   容景宸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缩了缩身子,略显羞涩的低下头:小的今夕。   容景宸笑了。摇着折扇又问:你可会写字?   他点头,便接过执笔把自己的名字写了出来。   今夕。   容景宸眸色幽邃,别有深意的盯着他极好的容脸:今夕是何夕?   他点了头,有些不敢直视容景宸灼热的双眸。他低着头,拼命的攥紧了自己的衣袖,而后慎慎的应了一声:回殿下的话,是。   他的字写的不是很好看,像是有些生疏。   你可愿留下?容景宸问。   今夕点了头,因为他已无处可去。他说,他是因为沅河决堤而逃难至此的,是故已孑然一身,无亲无故。在哪都是孤家寡人,在哪都是一样的。   “我哪里舍得让你死。”容景宸轻叹一声,“怎么就那么巧,我就遇见你了?”   闻言,今夕抬头看他,眸中带着少许无辜与纯净之色,“殿下?”   “好了!”容景宸捋着他的脊背,“睡吧,别胡思乱想。这些事,不是你能管的。我不喜欢不懂事的,明白吗?”   今夕温顺得如同绵羊一般,这般的温顺,是容景宸最喜欢的。他本就不是那种看似锐利的人,所以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还是有些道理的。只不过,有些人只是外表温润,内心实则毒如蛇蝎。   可渐渐的,今夕身子微怔,因为那温润的唇已经贴在了自己的脖颈处。他知道,容景宸又动了情,他也明白身为面首,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除了竭尽全力的去迎合,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有让容景宸高兴了,他才能在这人吃人的毓亲王府,更好的活下去。   烛光摇曳,只剩下满室的旖旎。   浅喘低吟,在此起彼伏中令人躁动。   极好的契合,分明是个男儿身,却有着柔若无骨的身子。可即便这样,他却有着世间少有的七窍玲珑心,若即若离间,让自己更好的存活。   晨曦微光。   今夕还在熟睡,容景宸已经起了床,去了书房。且不许任何人扰了今夕的安枕,昨夜容景宸有些疯狂,是故今夕是真的累着了,他的身子原就不太好,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等到容景宸离开,今夕才倦怠的睁开眼皮,翻个身继续安睡。   容景宸每日卯时都会准时起床,从不懈怠。   刘瑜在旁伺候,“殿下,恭亲王府似乎没什么举动,公主那头也毫无动静。”   听得这话,容景宸微微眯起了眸子,却还是云淡风轻的执笔练字,“继续盯着!对了,老二那头呢?怎么也没有动静?”   “二爷原就不得宠,这一次似乎真的没有意向要娶公主,对于公主之事表现得极为冷淡,确实很奇怪。”刘瑜想了想,又道,“会不会是因为二爷有自知之明,所以干脆不予理睬?”   “你觉得他容景甫是甘于平淡之人?若是如此。这么多年他就不会苦心孤诣。”容景宸放下手中的笔,“他和老四家的,还在联系吗?”   刘瑜点了头,“自从上一次发现了形迹,便一直教人跟着。只不过这两日似乎突然平静了下来,倒教人有些费解,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咱们跟着?”   容景宸摇头,“要是发现了就该杀人灭口,而不是消声觅迹。密切盯着些,对于这些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对了,宫里一大早来了消息,说是贵妃娘娘身体抱恙。”刘瑜这话刚出口,便看见容景宸手上的笔,微微顿了一下,在纸上落下了清晰的墨痕。   “让御医看过了吗?”容景宸稍瞬便恢复了最初的淡然自若。   刘瑜摇头。“没有。”   “让御医过去一趟,母妃的身子要紧,岂能耽搁。”容景宸慢条斯理的开口。   刘瑜颔首,“卑职明白!只不过贵妃娘娘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其实殿下也知道——”   手中的笔杆子骤然丢在地上,容景宸眯起了危险的眸子,眼中暖意顷刻间消弭无踪,“凭你也敢教训我?”   刘瑜吓得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卑职不敢,请殿下恕罪!”   “我的事,我自有主张,谁敢多说半个字,别怪我手下无情!”容景宸深吸一口气,而后长长吐出,算是平复了心绪,“盯着老二他们,也许这件事到了最后,还会成为我手中最大的筹码。”   “是!”刘瑜颔首,再也不敢多言。   “这世上的人呐,总爱操太多的心,可心太大了总有一天会被撑破,会死的。”容景宸缓缓说着,“刘瑜,你跟着我多久了?”   刘瑜谨慎再三,答了一句,“回殿下的话,快八年了。”   “八年了?”容景宸笑了笑,“好快的时间。八年的时候,你说能不能把一个人了解得很透彻?”   刘瑜瞬时惊出一身冷汗,整个人都微颤起来,“殿下恕罪,卑职再也不敢了!”   “你怕什么?”容景宸笑了。“我就是随口一问罢了!下去吧!”   “是!”刘瑜行了礼,快速退下。走出门外,额头上的冷汗瞬时嗖嗖而下,面色惨白。若是刘瑜没记错,自己算是待在容景宸身边,最长久的奴才。八年时间,是足够见人心的。所以,容景宸也有足够的理由,让他死。   因为容景宸不允许身边的人,太过了解自己。   待得时间太久,怎么看都不顺眼,因为太知根知底。   容景宸在想,自己该怎么做呢?不过看目前的情况而言,似乎有些事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看样子,他有必要亲自走一趟。   ————————————   这两日京城内外闹得沸沸扬扬,可齐王府里却是安静得很。   因为谁都清楚,乌素公主的婚事,再怎样都不可能落在齐王容景甫的身上,而容景甫似乎也无意要娶公主。然则更安静的应属北苑!   苏婉已经两天没出门了,面色白得吓人。   早前的银子已经花得差不多了,玉弦担虑的望着苏婉愈渐惨白的面色,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主子,你真的没事吗?要不奴婢去找林侧妃看看。”   苏婉坐在门前台阶上,无力的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去吧!”   玉弦咬唇,心道,还是去找找林慕白吧!这药吃下去,脸色白起来,整个人都呈现着死灰般的颜色,白得吓人。玉弦起身,“主子,你哪儿都别去,奴婢去给你拿药,你好好的在屋子里带着,奴婢马上回来!”   这两日苏婉已经没办法行走,虚弱得连喘气都觉得费劲。是故苏婉的药,都是玉弦去拿回来的。   “去吧!”苏婉摆了摆手。   玉弦点了头起身往外走,临走前又折了回来,“主子,你千万别出门。若是有什么事,奴婢不在你身边,怕是护不住你。你记得待在无力,好好歇着,奴婢很快回来。”   苏婉颔首,“哪那么多话,走吧!把药拿了。就赶紧回来!”   “是!”玉弦疾步离开,早点走早点回来。   玉弦走了,苏婉只觉得整个人都冷得厉害,想躺在被窝里歇着,可一躺下又头晕目眩得厉害。想着不能睡,玉弦不在,若是自己万一睡过去,到时候可怎么办呢?   思及此处,苏婉赶紧起身,跌跌撞撞的在院子里走着。顶上的太阳越来越惨白,身上越来越冷,可胸腔里好像有东西在翻滚。嘴里,渐渐的多了一股子咸腥味。   苏婉张了张嘴,想喊玉弦的名字,猛然间想起自己喊不出来。   突然,一口鲜血喷涌在地。苏婉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在地,所幸快速扶住了一旁的树干,这才摇摇晃晃的站定。   糟了——怎么会吐血呢?   黑色的血,泛着阵阵恶臭,不断的从苏婉的喉间涌出。   苏婉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天旋地转得厉害,而且视线越发模糊。她慌了,玉弦不在,她若是躺下岂非死定了。   保持最后的清醒,苏婉撑着虚弱的气息,摸索着往外走。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眼前的所有东西都在晃荡,以至于她根本分辨不清方向,整个人若失控的风筝,在齐王府里横冲直撞。   她得去找林慕白,这药是林慕白给的,想来一般人解不了。   何况若是让别的大夫瞧了,知道自己是在解喉毒,容景甫也不会让她继续活下去。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死在林慕白手上,至少她是真心要帮着自己。   至于其他人,只怕巴不得她死。   耳畔传来熟悉而尖锐的声音,苏婉觉得这一次,算是倒霉到家了,好死不死的遇见了最不该遇见的人——袁姿。   袁姿笑得凛冽,“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音落,抬手便是一记耳光,直接将苏婉打翻在地。   苏婉哪里还有气力挣扎,伏在地上压根没了动弹的气力。视线越来越模糊,模糊得她觉得自己的听觉都出了问题。耳朵嗡嗡作响,她听不清楚袁姿到底在说什么,她只知道嗓子好痒、好疼。   “这一巴掌。是还给你的!”袁姿笑得何其得意,锐利的眸子,无温的落在狼狈至极的苏婉身上。见着苏婉一直没起身,袁姿微微一愣,俄而又道,“苏婉,你别以为装死,我就能放过你!那日你当着那么多人的让我丢尽颜面,这笔账我一定要问你讨回来。你给我起来!平素,你不是很嚣张吗?怎么,风寒还没好,所以连骂人的气力都没有?你的丫鬟呢?是不是看到你失宠了,干脆背弃了你?”   袁姿笑意凛冽,“换做是我,我也不会要你这样的主子。窝囊废!有本事你给我站起来,咱们好好算一算总账。”   可苏婉还是没有起来。倒伏在地,好像死了一样。   袁姿一愣,听得身边的丫鬟们都开始议论,说着苏侧妃可别死了。袁姿一想也对,若是苏婉死了,那么就是自己杀的。苏婉再不济还有个苏家当后台,若是御史中丞府计较起来,那自己岂非——思及此处,袁姿有些慌了神,“喂,你别给我装死,赶紧给我起来。”   苏婉勉强撑起了身子,猛的一口血喷在地上,惊得奴才们丫鬟们都跟着厉声尖叫起来。   便是袁姿也跟着愣在当场,当下懵了。   不过是一个耳光而已,怎么可能这么严重?看苏婉如今的模样。好像快要死了一样!   袁姿连退数步,有些无措的望着在地上挣扎的苏婉。   苏婉想着,不能睡,不能躺下,她得去找林慕白。否则,万一出了事,吃亏的还是自己。   “闹什么?”飞舞听得动静,疾步行来,可还是晚了一步。乍见倒伏在地,挣扎着想要起来的苏婉,以及——地上的那一滩血,飞舞也跟着仲怔,“怎么回事?”随即看了奴才们一样,“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苏侧妃搀起来?一个个不要命了?当这齐王府是什么地方?想杀人就杀人,想动手就动手?”   飞舞很少发脾气,但是这一次也知道事态严重,若放任不管,来日容景甫责怪起来,自己也难逃一劫,“快扶起来,去请大夫!”   容景甫对苏婉的态度早就有所不同,飞舞是察觉到了的。所以对于苏婉,她不敢大意。都吐血了,想来不是小事,得赶紧救治,否则出了人命,她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苏婉被搀了起来,可她还是狠狠的推开了身边众人。这“别碰我”的意思自然是清楚无比的!   她站在那里晃了晃,其实她压根看不清楚身边的人都有谁,脸上火辣辣的疼,但比不上喉咙里的灼烧。就跟火烧一般,疼得让她浑身冒冷汗。针扎一般的剧痛,让她的神智越来越不清楚。   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她只想出去,只想离开齐王府。   “苏侧妃?”飞舞疾步上前,“我去给你找大夫,你别乱动,你吐血了——”   苏婉没办法开口说话,胡乱的摆着手,将靠近的自己的人,悉数挡开。   飞舞急了,“苏侧妃何必任性,何必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她想去搀苏婉。   可此刻的苏婉哪里会跟他们客气,她只想出去找林慕白救命,竭尽全力的甩手动作,直接将飞舞摔在地上。飞舞愣了,没明白苏婉这是什么意思。   不单单飞舞看不懂。便是袁姿也没明白过来。自己一个巴掌把苏婉打得出血,怎么连脑子都不清醒了?难不成苏婉傻了?这般不要命的往外冲,到底怎么了?   苏婉终于迈出了齐王府大门,外头的阳光越来越薄弱,视线里的光亮正在逐渐消失。她只能靠着残存的意识一直走一直走,口腔里的咸腥味越来越浓烈,到了最后她只觉得身上的气力被突然抽离身子。   倒地的那一瞬,她听到了哒哒的马蹄声。而后有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便再也没了然后!黑暗的世界里,什么都看不到,一片漆黑。   好累!好疼!   飞舞到底是最了解容景甫的人,是故还是去请了容景甫。容景甫这厢还在上朝,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听得苏婉出事,竟也火急火燎的赶了回来。   袁姿还是一股子傲气,横竖她只是打了一巴掌,实在没做什么大事。她就不信了,为了苏婉这样一个住在北苑的女子,容景甫会舍得下自己。平素容景甫可是最宠自己的,怎么可能——   可事实是,凡事总有万一。   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接把袁姿打醒了。   她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眸若充血的容景甫,听得他咬牙切齿的寒戾之音,“她若出了事,你来陪葬!”音落,朝着府中众人一声怒吼,“都给我去找,找不到人,都别回来!”   这是飞舞第三次看到容景甫动怒,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呢?想了想,那时候的自己还在教坊。在容盈娶苏离的那一日,容景甫发过怒气。第二次是在容景甫娶苏婉的那一天夜里,他也发泄过。   这是第三次了!   怎么会是因为苏婉呢?   轻叹一声,飞舞心头微凉。男人的心,总是渴求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一旦得到,便会弃如敝屣吧!渐行渐远,怎么可能还有机会!越是没有机会,越是按捺不住内心的骚动。   这便是此刻的容景甫。   在北苑,容景甫看到了那一滩血,飞舞清晰的察觉,容景甫的脸色当时就变了。瞬白之中透着少许惊惧,而惊惧中带着悔意。可这种表情很快就被一种木然取代,麻木了太久的灵魂,要想得到复苏,是需要时间的淬炼和岁月煎熬的。   齐王府所有人都开始找寻苏婉的下落,当然,谁也没敢往外说。毕竟苏婉是御史中丞府的千金小姐,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即便苏厚德不待见苏婉,为了自己的颜面也会上门讨个说法。容景甫知道其中厉害,自然不会让府中之人在外头乱嚼舌根。   可是直到天黑,也没能找到苏婉,容景甫焦躁不安的在书房里来回的走,走来走去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么样?走出去?还是等着别人走进来?   最后,他还是走了出去,亲自去找。   京城就这么大,翻了个底朝天难道还找不到一个苏婉?   林慕白不是没想过,苏婉很可能熬不过这一关。但这是苏婉自己的选择,她就得自己担着。可是她也没想到,苏婉会自己出府,并不在齐王府。   “主子,怕是出事了!”玉弦进去很久。而后哭哭啼啼的出来,蔷薇便知道出事了。   林慕白面色一紧,听得玉弦词不达意的表述,心中微凝,“分头找,蔷薇,吩咐底下人也跟着找找看。苏婉的病不能听之任之,否则是要出人命的。”   玉弦这么一听,哭得更厉害了些,“主子——”   这可怎么得了?   主子失踪了!府里的人都在找,可始终找不到。万一遇见什么不测?玉弦不敢想,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她像发了疯似的跟着林慕白,在齐王府通往书斋的路上,反复的找。因为玉弦知道苏婉最不愿面对的就是死亡,所以苏婉会想尽办法在自己撑不住之前,去找林慕白救治。   林慕白的木轮车缓缓而行,她不相信苏婉就这么折了!那样一个聪明伶俐,而又精神独立的姑娘,实在值得去过更好的生活。她值得有更好的男子,真心相待,温柔相护。   苏婉——轻叹着,惋惜着,林慕白一声长叹。   谁知下一刻,竟有一排身影挡去了林慕白的去路。   林慕白愕然,眸色微转,却见一人从人群中徐徐而出。林慕白继而微微一怔,不觉脱口而出,“怎么会是你?” ☆、第154章 我看见暗香了 为钻石过4800加更   苏婉觉得自己死定了,昏昏沉沉中听得玉弦的哭泣声,那哀嚎得就跟她死了一样,吵得她耳蜗疼。闭着眼睛,张了张嘴,她想说话可说不出来。   心里轻叹,竟听得林慕白的声音,“暂时稳住了,还好救得及时。”   “别哭了。”蔷薇也听得脑仁疼。玉弦本来就气力大,这一哭,竟有种地动山摇的姿态。蔷薇无奈道,“你是不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家主子在这儿病着?你也不怕齐王找过来,到时候揭开真相,你家主子就更危险。”   这倒是挺有效的,玉弦随即止住了哭泣。猛吸鼻子问着林慕白,“那咱家主子,能活吗?”   “按你这个哭法,她还能活吗?”林慕白也觉得脑仁疼。   玉弦张了嘴又想哭,可还是不死心的问,“会死吗?”   “你不哭她就不会死!”林慕白一声叹,“好了,没事了!”   果不其然,苏婉幽幽然睁开眼睛,玉弦一下子扑上去,惊得蔷薇快速站到林慕白身边,生怕玉弦一下挤了林慕白。   “主子,你可算醒了。”玉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奴婢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苏婉凝眉,俄而望着林慕白,投去感激的目光。   “玉弦,你去帮你家主子准备些吃的,还有端盆水进来。”林慕白刻意支开玉弦。   玉弦不谙其道,快速离开。   蔷薇行了礼,也毕恭毕敬的退下。   苏婉望着林慕白,她明白,林慕白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你放心,你暂时不会有事。”林慕白开了口,而后环顾四周,“这儿是农家小院,我已吩咐蔷薇盘了下来。你暂时住在这儿,也方便我过来照顾。齐王府那地方,我进出不方便。”   苏婉蹙眉。   林慕白知道她的意思,继续道,“齐王府那边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不过这样也证明,齐王不知道你在这儿。你就好好养病吧。体内的毒血吐出不少,在过段时间,也许就能痊愈了。”   听得这话,苏婉一脸的欣喜若狂。   “你没听错,你重生了。”林慕白淡淡一笑,“当时很危险,如果不是沐王殿下经过,正好救了你,也许你已经死了。”   苏婉仲怔:沐王殿下?   是五皇子,容景垣?   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沐王殿下无意之中救了你一命,看你浑身是血的,知道情况不妙。血色淤黑,必定有毒。所以他就把解毒丸给了你,而且——还让人来找我。”早前林慕白与容景垣就有过一面之缘,容景垣是知道的,林慕白的医术极为高超。   一个连容哲修都极为信任的大夫,能把容盈的疯病彻底治好,容景垣对林慕白自然也是极为信任。   “你好好休息吧!”林慕白笑了,“这段时间我会竭尽全力,让你恢复嗓子。齐王府那边,现在满京城的找你,你自己小心点,别叫他们找到。齐王虽然比不得毓亲王这般狡黠,可到底也是心狠手辣之人,你懂我的意思吧?”   苏婉无力的点头,用嘴型告诉她:我会小心。   “那就好!”说话间,玉弦和蔷薇都回来了,玉弦端着一小碗米粥,而蔷薇端回来一盆水。   “让奴婢来照顾主子吧!”玉弦心疼至极,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苏婉,更是悔恨不已。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苏婉一个人留在齐王府。   蔷薇瞧了林慕白一眼,林慕白点了头,她这才放了手,任凭玉弦照料苏婉,自己退回林慕白身边,“主子累了吧?”   林慕白确实有些累,一紧张,一找人。又得治病又得开方子。这一系列下来,身子有些疲惫。   “你好好歇着,我先回去了!这儿尚算安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林慕白望着苏婉,“外头的农家夫妻会一起照顾你,买药买东西之类的,就让他们去吧!”林慕白早已安排妥当,是故不会有所差池。   苏婉点了头,目送林慕白出门。   农家夫妻在外头候着,毕恭毕敬的朝着林慕白行了礼。   蔷薇取出银子塞进二人的手里,吩咐道,“你们好好照顾里头这位,若有什么事,只管来季风书斋找掌柜的,掌柜会来通知我们的。”   “是是是!”农家夫妻连连点头。   走出农家小院,不远处有人依在马匹旁边,见着林慕白出来,疾步迎了上来。   “殿下不必担心,这儿没什么事了。”林慕白淡淡然开口,“不过还要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没有殿下的施以援手,就算我医术再好,也是回天乏术。”   容景垣蹙眉,“她这是中毒了!”   “殿下也看出来了?”林慕白笑了。   “若非我认出她是苏家的二小姐,我自然不敢来找你。”容景垣轻叹一声,“身份特殊自然要特殊处理,何况——齐王府的事,我并不想搀和其中。”事实确实如此,容景垣固然是谨慎的。这么多年的如履薄冰,让他养成格外小心谨慎的性子。   若容景垣收容苏婉,或者直接送去了医馆,若然出了事他必定难逃干系。苏离是恭亲王府的侧妃。苏婉是齐王府的侧妃,若是容景垣见死不救,那么——来日必定落人话柄,还会惹怒御史中丞府。   没办法,容景垣思虑再三,还是找上了林慕白。所幸林慕白就在长街上,也所幸苏婉命不该绝。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殿下放心就是。这件事除了我们几个,不会有人知道。”林慕白轻叹一声,“至于殿下那边,我就帮不上忙了。”   “无妨,我这边都是自己的亲信。”容景垣躬身抱拳,“多谢林侧妃。”   因为不是正妃,所以林慕白算不得容景垣的皇嫂,他这般施礼是极为妥当的。   “殿下客气。”林慕白道,“婉儿命不该绝。”   容景垣没有问及苏婉中毒的因由,林慕白知道,他是不想惹祸上身,是故对于这些事自然是冷淡处理。既然如此,林慕白也不会主动去说。本来就是没有交集的两个人,无谓有太多的牵扯。   “我还有事,告辞!”容景垣转身。   林慕白想了想,又道。“能否求殿下一件事?”   容景垣一愣,“什么事?”   “苏婉的下落,还望殿下保密。”她就怕万一容景甫找到了容景垣,容景垣耐不住说出来,苏婉必定难逃一劫。   容景垣难得一笑,“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曾见过二小姐。”语罢,已经翻身上马。策马扬长。   一声叹,林慕白眸色微黯,“听说沐王殿下至今未娶?”   蔷薇点了头,“沐王殿下东征西站,没时间顾全儿女之情。而且——殿下不经常在京中,徐婕妤又不得圣宠,所以这婚姻大事嘛自然搁置下来。殿下自己也不着急,这不就成了孤身一人。”   “可惜了。”林慕白叹息着,俄而又问,“沐王殿下的母亲,还没有封妃吗?”   蔷薇摇头,“没有。”对于宫里的事,蔷薇是知道的,毕竟自己是宫里出来的,早前跟着公主没少听到这些。蔷薇继续道,“听说当年沐王殿下不愿处置前朝余孽,还导致了徐婕妤被打入冷宫,所幸得恭亲王殿下保释,以将功折罪之名把沐王殿下调离京城,才算保得沐王母子的周全。所以沐王殿下对恭亲王殿下,是心存感激的。”   林慕白点了头,顾自呢喃,“我道这些年过去了,她已经飞上枝头。却原来也过得不好。”   她说得很轻,蔷薇没听清楚,“主子在说什么?”   “没什么,回去吧!”林慕白敛了神。   ————————   红坊的生意做得很好,这两日使团进京,那些月氏国来的女子,竟是如此喜欢中原之物,是故对着胭脂也是格外好奇。   尤其是红坊的胭脂,谁也不知这红坊的东家到底是谁,只听说是个女子,但经营手段似乎颇为厉害。这才几日光景,连那些富家小姐,官家夫人,都知道了这么个地方。   如意忙得很,她虽然识字不多,但是肯学肯吃亏。专门请了先生教导账目之作。红坊的账目,如意都小心的打理,做得格外仔细,不敢有所纰漏。   叶子在旁站着,一语不发。她只负责保护如意,别的倒也不太懂,毕竟是习武之人,哪里会知道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却听得邢娟在外头叩门。“东家,楼下来人了,是大户。”邢娟自从那件事之后,对如意可谓言听计从,而且特别卖力,算是如意收的第一个心腹。红坊内的一举一动,邢娟都会第一时间告诉如意。   如意蹙眉,在红坊里。她也不敢掀下脸上的轻纱。师父说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小心驶得万年船。   出了门,如意问,“是哪个大户?”   但凡大户临门,如意自然是要去看一看,且不说接待,至少得记录下来。师父说过,防火防盗防家贼,管天管地管不住后院娘子。所以很多时候,女人的作用丝毫不逊军队之力。   “掌柜的在接待。”邢娟跟在身后,“听说是什么泰安山庄来的。”   一听泰安山庄,叶子的面色陡然变化,快速扭头望着骤然停步不前的如意,“姑娘?”   如意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泰安山庄是什么地方。   “怎么了?”邢娟不解。   “人在哪儿?”如意问。   邢娟道。“按照东家自己定的规矩,凡是大门大户上来,皆是雅阁接待,而且各色胭脂都上过去了。”邢娟顿了顿,“东家,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如意没说话,只是转身去了雅阁的隔壁房间。   叶子疾步跟上。   撩开壁画,里头是一道缝隙。透过缝隙,如意终于看清楚了里头那个人。旁人不知道,如意和叶子是心知肚明的,这泰安山庄不就是夜凌云的地盘吗?   那么来的,又会是谁呢?   往缝隙上这么一瞧,如意的身子陡然一怔,“是她。”   “姑娘?”叶子蹙眉,“要不要跟掌柜打声招呼?”   “不必。”如意轻叹一声坐定,“邢娟,你去干活吧!这儿没事。”   “是!”邢娟颔首,不放心的望着如意微白的面色,依言退下。   见着邢娟退下,叶子才道,“姑娘应该知道,泰安山庄是夜家庄的产业。”   如意点了头,掌心握着那枚刚刚镶好的玉簪,玉簪虽碎,但能补好,可是人的心呢?如意眸色微恙,“叶子,你先出去,我想静一静。”   叶子犹豫了一下,而后点了头。   她不知道,如意到底见到了谁,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可下一刻,还不等叶子回过神,如意竟抢先出了门,直接朝着后门走去。   叶子急追,“姑娘你去哪?”   “我去找他!”如意一路小跑,直接跑出了红坊。她有些莫名的心慌,就跟做了贼一样。虽然不是心虚,但她莫名想见他。   正巧。明恒想偷偷的去红坊。   半道的巷子口突然就撞上了,一惯不冷不热的丫头,竟然发了性子,直接冲进他怀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抱着我。”   明恒一愣,随即喜滋滋的抱紧了怀里的小娘子,“怎么了?”莫不是太想他了?所以这般迫不及待?要不早些请示世子爷。给自己办事?   好主意!   低头一看,如意的手心里还握着那枚刚刚镶好的玉簪。明恒心头大喜,不紧不慢的取下她手中的簪子,缓缓簪在她的发髻之上。顾自欣赏一番,明恒笑道,“真好看,衬你极好,这次可别再掼碎了。还得一代代的传下去呢!”   哪知如意眸色微颤,口吻低沉,“我看见暗香了。”   明恒身子一僵,唇边的笑意突然消弭无踪,慌忙握住如意的双肩,“她看见你了?” ☆、第155章 世子和乌素打架   如意摇头,“没有,是我看到她了,所以我有些不淡定。”她抿唇,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发髻上的簪子。   明恒快速摁住她的手,“别动,就这样挺好的。”这玉器店的手艺还算不错,金镶玉的兆头本来就好,如今待在如意的头上,竟生出吉祥如意的韵味来,正和明恒心意。   “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吗?”如意有些犹豫。   轻叹一声,明恒握住如意的手,“你急匆匆的拿着这簪子过来,是打算再还给我吗?”   如意没说话。   明恒继续道,“送出去的东西,岂能收回,就好像给出去的心,怎么能要回来?”他拂过如意因为跑得太快,而被风吹乱的青丝,“我跟暗香真的没什么,你别胡思乱想。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什么吗?我说过,你将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如意,别胡思乱想。”   闻言,如意抬头看他。   棠梨院出来的,毕竟在男人这件事上,如意是很小心的。而明恒似乎也很了解她的心思,给予她的总是最肯定的答案,从不会模棱两可。他给予的绝对,是她所有信任的根源。   “我信你。”她说得很轻,很柔。   明恒想了想,老半天才憋出一段话来。“如意,你信我。对于暗香,我只有愧疚。因为我,暗香出了一些事才会直接导致她变成如今的模样。但是自从她跟了夜凌云,我便再无愧疚之心。我跟她——绝无可能,而我对你是认真的。你若是不信,我能对天发誓。”   他刚要举手,如意一把握住他的手,“不消发誓。”   发誓这种事,能轻易做吗?   “你信了吗?”他问。   如意点了点头,“我信。”   明恒捧起她的脸,如意红了红脸,她又不是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在棠梨院的时候,男人眼睛里的欲望会让她觉得害怕,可是现在她正在逐渐适应,明恒眼睛里的东西。不像是欲望,而是一种渴望和期许,和那些肮脏的东西是截然不同的。   唇齿相濡的那一瞬,如意觉得胸腔里的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了。如玉的胳膊紧紧环绕着明恒的脖颈,她正试着去回应他给予的温柔,试着让他从外面的世界,走到自己的心里。   “明大人。”她说,“你别骗我。”   明恒微微一怔,而后笑得有些无奈,“我不会骗你,永远都不会。”   如意觉得很满意这个答案,笑得有些欢愉,眼睛里却含着泪,“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明大人说过的话,要永远作数。”   明恒点了点头,“是。”   十指相扣的瞬间,如意忽然明白了当日红绡的心。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这样的悸动,这样的义无反顾。不管对方给予什么样的承诺,都能成为自己坚守的理由和全部的勇气。   明恒送了如意回去,当然,身为世子爷的随扈,他这张脸的识别度太高,所以不可能前往红坊。他只能远远的目送如意,平安的回到红坊去。   转身的瞬间,明恒觉得甚是知足。   远远的,一道冷厉的眸光就这么无温的落在了明恒的背影处。   “主子?”底下人一声轻唤,暗香这才回过神来,竟是走了神。可明恒身为恭亲王府世子爷的随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看他方才的表情,似乎很高兴。   暗香回眸望着偌大的红坊匾额,这红坊里头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高兴的呢?肯定不是钱财,毕竟明恒这样的人,钱财之物绝对看不上眼。是女人吗?这红坊里的女人?   掌柜的笑着送了暗香上车,“夫人若是觉得欢喜,我们红坊是可以送货上门的。而且,能保证长久供应绝不会断货。”   “高速你们东家,我要的必定新鲜,不新鲜的别指望送进泰安山庄。”暗香拂袖上了马车。   掌柜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需要多久?”暗香问。   掌柜道,“夫人既然喜欢,自然是越快越好,约莫要明日正午才行。”   “好。”暗香点了头,“明日正午把东西送来,另外——告诉你们东家,我家相公要见她。跟泰安山庄合作对你们有好处,到时候红坊可就不单单只是红坊了。”   “老夫一定把话带到。”掌柜颔首。   马车渐行渐远。暗香进了泰安山庄第一件事,就是让残月去查一个人。   “什么人?”残月不解。   “红坊的东家。”暗香总有些莫名的不安,总觉得这个红坊出现得唐突,而且——她有些怀疑这个红坊的东家,是不是某个自己认识的人。或者是明恒的未婚妻之类?   否则明恒那样严谨的人,是不可能轻易出现在红坊附近的。   残月点了头,也不多话。   可到了院子里,夜凌云正在喂养他精心饲养的鱼,荷池底下,各色锦鲤畅游得何其痛快。可痛快归痛快,游不出荷池的鱼,是可悲的。   “你找残月做什么?”夜凌云一开口,暗香便扭头望着一侧的管家。   管家垂头,缓缓退到一旁。这管家自然是夜凌云的管家,稍有风吹草动都会惊动他。只要管家知道了,那么夜凌云必定会知道。   暗香一笑,也不辩驳,只是顺着夜凌云的话往下说,“我就是想知道,红坊的东家是谁。听说是个女子,我很好奇,怎样的女子能把一家胭脂坊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   “换做是你呢?”夜凌云问。   “你让我侍弄医馆还行,做生意嘛,我不是那块料。”暗香拂袖坐定,瞧着夜凌云坐在荷池边喂鱼的背影,“庄主难道不好奇吗?不过是一家胭脂坊,可如今看来却不单单只是胭脂坊这般简单。”   “此话从何说起?”夜凌云没有回头。   暗香继续道,“庄主难道不知道,这里头有不少自梳女。早前还有人去闹过一场,可后来都偃旗息鼓,没了踪迹。听说去哪儿的人,都心甘情愿的写下一封休书,还那些女子一个自由之身。要么有钱要么有权,否则谁有能力做到这些呢?”   夜凌云挑眉,“继续说。”   “人人都说这红坊的胭脂极好,我今儿个亲自去看过了,确实跟寻常的胭脂不同,里头加了点古方养颜。我突然有个念头,你说能把医药融入胭脂之中,是否需要极为高超的医术?”暗香眸色微沉的盯着夜凌云的背影。   听得这话,夜凌云幽幽然转过身来看她,“你是说,恭亲王府的那位?有证据吗?我不要空口白牙,我要的是真凭实据。”   “我——”她犹豫了一下,而后别过头去,口吻有些低沉,“我看到了明恒。”   “世子随扈?”夜凌云起身,缓步朝着她走来,“在哪看到的?”   “就在红坊附近。”暗香深吸一口气,“明恒似乎很高兴,约莫这红坊里有他极为重视的人。若这人跟恭亲王府没有任何关系,我打死也不信。”   夜凌云突然掐起她的下颚,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俯身下来笑得这般凛冽,“怎么,见到了明恒,就又心动了?你可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   “暗香生是庄主的人,死是庄主的魂,不可能有其他的想法。只不过半道上遇见,我总不能当做没看到吧?”她笑得淡淡的,这番云淡风轻竟带着几分林慕白的韵味,“庄主到底在担心什么?我说过,依附着庄主是因为我要报仇,庄主怎么就忘了呢?我要整个恭亲王府都付出代价。”   “所幸你还记得自己的初衷。”夜凌云凝着她那张脸,其实暗香和林慕白并无多大相似,但是——暗香却从妆容和衣着上拼命的向林慕白靠拢。在言行举止上的模仿,更是惟妙惟肖,以至于夜凌云总会在不经意间把她当成了林慕白。   那种恍惚间的熟悉,会让夜凌云为之疯狂,充满了人性的贪婪。   松开手,夜凌云在暗香身边缓缓坐定,暗香很知情识趣,轻柔的将身子伏在他的膝上,“庄主是在担心我吗?”她笑得淡雅。   夜凌云没有说话,只是将她当成了林慕白,指尖轻柔的抚着她白皙的面颊。   “我的肚子里怀着庄主的孩子,庄主大可不必担心。对于恭亲王府,咱们是一样的心思。都是因为恨,不是吗?”她话语低柔,任凭他抚着自己的脸。   她不是不知道。在夜凌云这里,自己只是个替代品。利用与被利用,是她苟延残喘的全部价值。可那又怎样,如今的她还有选择吗?   不,她已经做了选择。   “吩咐下去,彻查红坊,一定要查出来这红坊的背后,到底是谁在操纵。”夜凌云缓缓开口。   管家俯首行礼,“是!”俄而快速转身离开。   “以后离残月远一些,懂吗?”他的口吻里待着极度明显的警告,“我夜凌云的东西,纵然不要也不许任何人染指。此前如此,此后亦是如此,那些人的代价,你可还记得?”   暗香眸色一颤,唇角依旧带着浅笑,“庄主放心,妾身记得。”   他的手,轻柔的抚上暗香的小腹,眼底的光幽邃难辨,直教人心里发颤。暗香保持微笑,以手覆上他的手背,“庄主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喜欢你这样的。”下一刻,夜凌云将暗香打横抱起,缓步离开,“以后离开庄子记得知会一声,肚子里有孩子,就更得当心。”   暗香环着夜凌云的脖颈,笑得这般温柔。   却让不远处的林婉言红了眼眶,寒了心肠。   “她有孩子了?”林婉言顾自笑得苍凉,“那么我的孩子又算什么呢?”   她有孕的时候,夜凌云一直都在找寻林慕白的踪迹。她生孩子的时候,夜凌云也没有回来。而孩子出事的那一天,他始终在找林慕白,始终没有回来。   林婉言也觉得自己犯贱,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这辈子,就爱了这么一个男人。她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现在看看自己,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   身子没了,孩子也没了。   到头来还是个妾室,夜夫人的位置,似乎永远都是空缺的。那个口口声声得不到就要毁去的男人,在永远都在心里给林慕白留了一个位置。   林婉言突然觉得有些生不出气来,只觉得可悲。她突然有些羡慕林慕白,走得这样潇洒,活得自在,这一颗心是属于她自己的。   走在长长的回廊里,逐渐走出了泰安山庄。   林婉言突然觉得有些无处可去了,她什么都没了,该去哪儿呢?爹没了,儿子也没了,夜凌云忽冷忽热,让她永远都摸不透看不穿。   机关算尽,是她想要的吗?   她赢得了林慕白,却赢不了暗香?可即便赢了暗香,她也没把握赢夜凌云。她的生活就像博弈,可林婉言觉得自己除了疯狂,什么都没有剩下。   一个人坐在泰安山庄外头的石台阶上,林婉言开始想念父亲,回想着父亲临终前的话语。想了想,她伸手取下了发簪。这枚银簪是父亲留下的,也是唯一的遗物。指尖拂过上头光华的表面,簪子顶端的海棠花正开得艳烈。   “爹。如果你还活着,该有多好。”林婉言笑得寒凉,“不过爹说的话,女儿都记着呢!”都已经是夏日了,怎还这样冷呢?她不由的缩了缩身子。   恩,是心冷了吧!   ——————————   林婉言觉得心冷,可有人觉得心热,整个人都焦躁不安起来。比如齐王府的那位,翻遍了整个京城也没找到自己丢失的侧妃,可不得焦躁上火嘛!   “废物!都是废物!”容景甫在书房里大发脾气。   案上的物件落了一地,在屋内来来回回的走着,可见心中不安。   苏婉吐血是事实,所有人都看到了,所以——容景甫唯一的担心的是,苏婉会死。事实上他还真没想过要杀了苏婉!   蓦地,容景甫愣了愣。难道是喉毒发作?所以才会吐血?   若是这样,那她是不是死定了?   毕竟喉毒侵体那么久,即便想要医治,怕也有些困难。何况——容景甫下意识的攥紧了袖中拳头,难道她一直在痛苦中煎熬?   飞舞进来的时候,乍见屋子里一片死寂,紧跟着轻叹一声,“都下去吧,继续去找,务必把人找到!”   众人行了礼,奔命般逃出书房。   寂静的屋子里只剩下容景甫和飞舞二人,飞舞上前行了礼,“殿下放心,苏侧妃乃是有福之人,想必不会有事。虽然没找到人,可也没找到尸体。所以现下,没有消息就算是好消息了。”   这么一说,似乎还真的有道理。   容景甫一声叹,略显无力的坐了下来,朝着飞舞招了手,“头疼!”   飞舞知情识趣的走到容景甫身边,温柔的为他揉着太阳穴,“殿下这两日太累了,使团进京,朝臣们都在商议着和谈协议。殿下要忙着朝政,还要顾及府中变数,实在是忙不过来。”轻叹一声,飞舞温柔开口,“苏侧妃之事,飞舞会竭尽全力去找,殿下不必担心。”   “你说她会在哪?”容景甫垂了眼皮,似乎真的有些不太舒服。   “若是一直没有找到。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自己躲起来了,要么被人救了身不由己。”飞舞温柔的替容景甫揉着太阳穴,“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殿下暂时不需要担心。若是真的出了事,总该有个尸首才是。如今使团在京,想来就算有歹人,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不是自己找死吗?”   容景甫握住飞舞的手,飞舞温顺的走到容景甫身边,而后极为乖巧的被他揽入怀中。在这齐王府里,飞舞算得上容景甫的知音,所以很多时候,容景甫都愿意带着飞舞。飞舞的话,总是能说到他的心坎上。而飞舞这人又不会斤斤计较,还知情识趣。懂得进退。   一想到苏婉的刚烈,容景甫便觉得头更疼了。   也不知抽了什么疯,容景甫突然道,“你觉得苏婉这个人怎么样?”   飞舞浅浅一笑,“殿下是想问,我们旁观者的看法吧!”   “说吧!”容景甫轻叹一声。   飞舞点了头,不紧不慢道,“其实苏侧妃这人性子虽然刚烈,可内心深处却是柔软的。且看她待自己的奴才犹如手足姐妹,就能知道她这人尤为重情重义,而且格外念旧。不过也是因为这份性子,所以一旦她决定的事情,只怕很难更改。”   “苏侧妃很聪明,可谓蕙质兰心。在这齐王府里,我还没遇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子。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无时无刻保持着初衷不改。多少人浸泡在世俗之中,最后换了最初的颜色,可这苏侧妃不太一样。”   容景甫蹙眉,“怎么不一样?”   “殿下也不想想,她入府多久了。”飞舞笑道,“数年之久,足以把人熬得变了模样。可是她呢?一个人守着北苑,不哭不闹不争不抢,反倒显得我们小气。这般脾性,无外乎她不在乎那些她不在乎的人和事,她只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执着得让人刮目相看。”   “说得她好像天上有地上无似的!”容景甫推开她,可脸上倒也没多少不悦之色。   飞舞笑了笑,“殿下自己让妾身说的,怎么这会子又不爱听了呢?妾身说的是实话,怎么又惹殿下不悦了呢?”   容景甫摇头,“那你继续说。”   “殿下真的还想听?”飞舞笑问。   “那你说说,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容景甫话语很轻。   飞舞想了想,“殿下是想问,苏侧妃对殿下的意思吧?”   “知道还问?”容景甫烦躁扶额。   飞舞轻叹一声,“殿下问过自己,到底对苏侧妃是什么意思吗?殿下连自己是什么心思都不曾察觉,又如何能感受到苏侧妃的心思呢?”飞舞眸色微凉,“也许从一开始,这就是错的。”   容景甫骤然抬头看她,听得飞舞继续道,“还记得新婚那夜,殿下是怎么对她的吗?不闻不问,置之不理。北苑伺候,生死由天。这八个字,是殿下亲自下的命令。”   “这话——很重?”容景甫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下了什么命令,依稀好像是这两句话。   “回殿下的话,也许殿下自己不曾察觉。但是对女子而言,很重!”飞舞好不掩饰,“尤其是新婚的女子,该抱着怎样的忐忑来迎接自己的新生活,可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于是乎,女人的心死了,就再也不会复活。”   心死了?   容景甫下意识的凝眉,盯着眼前的飞舞一动不动。   飞舞抬眸看他,“殿下,你在苏侧妃还没有爱上你之前,就让她死了心,所以现在就算殿下后悔了,怕也为时已晚。”   “为时已晚?”容景甫突然怒了,旋即拍案而起,“就算是死,她也是我齐王府的人,我的侧妃。”   “是的,也只有死了,她的墓碑上才会刻着齐王府的尊位。可是殿下,这就是你想要的?”飞舞轻叹一声,“殿下太不懂女人的心思了。”   容景甫拂袖而去,“我不管她什么心思。”他站在门口,冷了眉目,“这一次都必须给我活着回来。”顿了顿,像是对自己说的一般,压低了声音,“就算是死,也得找到尸骨。”   语罢,容景甫疾步离开。   飞舞轻叹一声,站在后头无奈的摇头。   霞儿有些惶然,“主子,殿下生气了?会不会怪罪主子?”   “他不是在生我的气。他是在生他自己的气。”飞舞缓步出门,走在长长的回廊上,“人这辈子最看不懂的就是自己的心,总是一味的自以为是,以为深爱着这个,却在最后发现不过是不甘心罢了!当你回过头想要挽回曾经的缺失,却发现为时已晚,你就会觉得愤怒。”   霞儿摇头,“奴婢不懂。”   飞舞笑了笑,“你自然是不懂的,最好永远都别懂。这些东西,还是少知道为好,知道太多懂得太多——”她顿了顿,“心就会越疼!”   “主子,心疼了?”霞儿微怔。   飞舞浅笑,“我不过是风尘之人。哪里还有心?”   “殿下?”袁姿急匆匆的走来,一身的狼狈,“殿下在哪?”   飞舞打量了她一眼,口吻有些冰凉,“已经从宝林降到了选侍,还不够吗?还想闹什么?苏侧妃如今生死不明,你高兴了?”   袁姿愤然,“是那贱人自己找死,与我何干?为何你们每个人都要把罪责扣在我的头上?我——”   一记响亮的耳光,截断了袁姿所有的话语。   飞舞很少动手,除非到了极限,“因为你一个人,连累整个齐王府跟着动乱,你还不知罪?苏婉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难道还要我告诉你吗?你不过是个教坊女子。仗着殿下欢喜你就敢爬上天去?哼!苏婉再不济那也是御史中丞府的千金小姐,而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在齐王府叫嚣?”   袁姿愤然,“殿下喜欢我。”   “恃宠而骄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袁姿,我当初看殿下对你还算容忍,才会对你退避三舍。但是现在你看看你闯下的祸事,看看你惹的摊子。如果苏婉出了事,我不妨告诉你,你的下场会惨烈百倍!”飞舞冷了眉目。   “你不过也是教坊出来的女子,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装清高。你比我,好得了多少,还——”不待她说完,已有奴才快速上前将袁姿摁住。   飞舞居高临下,“吩咐下去,除非苏侧妃平安归来,否则不许让她踏出房门半步!”她眸色幽冷的盯着被快速塞住嘴巴,还在苦苦挣扎的袁姿,“今日我就告诉你,你的下场是什么?苏婉若是缺胳膊少腿,你也得跟着缺。若她死了,你也得跟着死。懂吗?”   霞儿一招手,任凭袁姿挣扎,还是被拖了下去。   飞舞揉着眉心,“齐王府,必定不能乱,否则会被人乱而取之。”   是的,乱而取之。   ——————————   当然,更乱的还在后头,还在恭亲王府。   因为乌素又来了。   此刻,她就坐在恭亲王府的大厅里,跟容哲修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盯着看了很久。就好像斗气一般,各自瞧着对方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弦月急匆匆的赶来,乍见此情此景便朝快速朝着乌素行了礼,“参见公主。”   “这一次,你没有皇爷爷的圣谕,就算擅闯!”容哲修气不打一处来,这女人摆明了要跟自己的母亲抢丈夫,抢他的爹,他岂能容忍。恨不能一棍子把乌素打出去,这辈子都别再看见她。如果不是乌素身负月氏国公主之名,容哲修绝对会这么做。   明恒在一旁死死摁住容哲修的肩膀,“世子别冲动,世子别冲动,有话好说好说!”   “我没话跟她说!”容哲修站在高高的凳子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乌素,“你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听到没有!”   “我喜欢这里。我要住在这里。”乌素抬头看他,“还有这是恭亲王的地方,不是你的地方。”   容哲修扯着嗓门,“我爹的地方就是我的地方,我是他唯一的儿子。”   “马上就不是了。”乌素眨着妖媚的眸子,煞有其事的盯着眼前的容哲修,“我会嫁给你爹,以后你得给我腾地方。”   弦月蹙眉,“公主这些话只怕言之过早。”她自然是护着容哲修,在恭亲王府还没有敢用这种态度对容哲修说话。便是在宫里,哪个见到容哲修,不是毕恭毕敬的?   “是吗?”乌素坐在那里,浑然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模样,竟比容哲修还要嚣张几分。   莫浩哼哼两声,突然上前踹了乌素一脚,“不许欺负世子哥哥!”   乌素吃痛,蒙纱快速上前拽住了莫浩,用一口极度僵硬的大祁话语冲着莫浩冷道,“不许对公主放肆!”   “我看放肆的是你!”容哲修怒了,“放开浩儿!”说着,直接跳下凳子,直冲蒙纱而去,一脚踹在蒙纱的膝盖处。疼得蒙纱快速松了手,却因为身子突然失重,一下跌倒在地。   乌素腾然起身,“你很坏。”   容哲修可不管这些,拽了莫浩就往自己身后塞,提起拳头就冲着乌素去了。   “世子不可!”明恒疾呼。   可这个时候他实在不好出手,一个是世子,一个是公主,拦谁都不是。   乌素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了容哲修的手腕,牢牢的握在手中,看上去似乎有点护身功夫。   容哲修吃痛,乌素的力道似乎有些太重。   “住手!”林慕白一声厉喝,乌素当下松了手。   明恒快速上前挡在容哲修跟前,“世子且听侧妃处置吧!”   容哲修哪肯罢休,却听得身后,林慕白冷了声音,“修儿,回来!”   咬唇冷立,容哲修愤愤的盯着眼前的乌素,“我们走着瞧!”语罢,一溜烟跑出门去。吃了亏,容哲修自然不会罢休,但是此刻有林慕白在,他当然不能驳了母亲的面子。   “公主来自月氏国,身份何其尊贵,却对一个孩子下手,不怕传出去让外人笑话吗?”林慕白坐在木轮车上,目光冽冽。   “是他先动手的。”乌素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傲慢。   蒙纱已经爬了起来,容哲修的脚劲极好,这一踹,直接踹得蒙纱疼出了一身冷汗,面色都白了几分。   “孩子还小,不懂事!”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但世子所言也不错,公主贸贸然来恭亲王府,没有皇上的口谕,是否有些唐突?便是寻常民间,擅闯民宅似乎也是重罪一条!”   乌素听不太懂,但是约莫能明白林慕白的意思。梗着脖子道,“我是来熟悉恭亲王府的。难道也有错?我要嫁给恭亲王,做他的女人。”   这般直言不讳,便是弦月也愣在了当场。   弦月冷笑两声,“公主可曾问过殿下,也不看看殿下答不答应。”   “我问过了。”乌素笑得妖娆,“当着皇帝陛下的面,亲口问的。”   “哦,殿下应了?”弦月挑眉。   乌素笑了,“殿下没有答应,可你们的皇帝陛下听见了,为了两国协议,他一定会成全我。”俄而,她的视线死死盯着木轮车上一言不发的林慕白,抬步上前,俯身下来压低了声音幽幽开口,“还有一条就是。我对你很感兴趣。” ☆、第156章 你蠢,所以你该死   听得乌素这话,林慕白微微凝眉,仍是以云淡风轻的姿态,淡淡然的回了一句,“得公主惦念,还真是慕白的三生有幸!”   乌素愣了一下,“三生有幸?我们月氏只有来生。”   林慕白浅笑盈盈,“真不巧,大祁比你们多了一辈子。”   乌素点了头,“那我也要留在大祁,留在恭亲王府,多一辈子。”   “随你吧!”说完这话,蔷薇已经意识到林慕白不愿待在这儿,随即推动了木轮车打算离开。   哪知乌素突然快人一步冲到了林慕白跟前,拦住了林慕白的去路,“我有话想跟你说,你留一下。”   弦月拂袖,“公主虽然是公主,但是请公主不要忘记这儿是什么地方。恭亲王府,岂容他人撒野。”弦月这话说得挺重,浑然没有把乌素放在眼里。   林慕白生轻叹一声,“我跟公主无话可说,有什么事公主还是去找殿下吧!毕竟这恭亲王府都是殿下做主,咱们只是殿下的女人,无权干涉你们的政治联姻,也不想理会你所谓的政治目的。”   乌素站在那里,望着林慕白渐行渐远,下意识的眯起了眸子。   “公主,就这么让她走了吗?”蒙纱忙问。   乌素深吸一口气,“她能走出去,我就能走进来。这恭亲王府,我一定要进。”   “可是大王子想让公主嫁给三皇子殿下。”蒙纱低语。   “要嫁他自己嫁,父王都管不了我,就凭他也想使唤我吗?”乌素仿佛生气了,走得极快。   蒙纱在后头急追。   林慕白在不远处的回廊尽头,看着乌素走得飞快,眸色微沉。   “主子,这公主似乎是有意的,难道是冲着主子您来的吗?”蔷薇有些犹豫。   林慕白摇头,“不太清楚,不过我真的不记得她,此前应该没见过!但是看她那样子,似乎对进恭亲王府之事,势在必得。”   “怕是惦记上殿下了。”蔷薇道。   “是吗?”林慕白也不太肯定,可看这乌素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有些难言之隐。而且,她已经三番四次的表明,对林慕白感兴趣。   感兴趣这三个字。有多重解释。男人对女人感兴趣,和女人对女人感兴趣,其深层的意义是有所不同的。林慕白不知道,乌素所谓的感兴趣,到底属于哪一种。   乌素回到驿馆的时候,大王子已经从朝上回来了,身后跟着左将军格依。   格依见到乌素,随即俯首行礼,而后识趣的离开。   “你又去哪了?”大王子冷了眉目。   乌素昂起头,“关你什么事。”   “我已经跟大祁的皇帝陛下说明,你想嫁的是三皇子容景宸。”大王子冷笑两声,“你就等着圣旨临门吧!”   “要嫁你自己嫁,我告诉你,虽然这是大祁,但我还是月氏国的公主。有本事你杀了我,抬着我的尸体进三皇子的府门。否则免谈!”乌素刚烈,自然不会轻易屈服。   大王子缓缓靠近,俄而近至跟前,乌素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却突然被大王子掐住了精致的下颚。面纱之下,那双极度妖媚的眸子泛着冷冽之色。   “乌素,别考验我的耐心。”他靠的很近,有些暧昧的意味在空气中流淌。   蒙纱想要靠近,却被大王子身边的人快速拦了下去。蒙纱毕竟只是个婢女,身份卑微,只能看着自己的主子,被人轻薄。   大王子滚烫的呼吸就喷在乌素脸上,乌素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闹够了没有?”乌素问,“还不给我滚。”   “其实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心思,只不过——”   还不待大王子说完,乌素突然低头,一口要在他的虎口处,疼得大王子快速收了手,眸色陡然猩红如血,“我们走着瞧!”   “你以为那容盈真的会娶你吗?”大王子笑得狠戾,“你难道没听说过吗?恭亲王容盈对府中一位侧妃可谓疼爱至极,而你是绝对没有机会的。容盈如果不想娶你,你压根没有机会再踏进恭亲王府半步。”他冷哼两声,“乖乖准备好,等着皇上的圣旨吧!”   “如果容盈肯娶我呢?”乌素羽睫微扬,凉飕飕的望着正欲离去的大王子。   “不可能!”这就是回复。   乌素笑了,笑得如此得意,“他一定会娶我,不信的话,咱们走着瞧。”   大王子微怔,乌素已拂袖而去。   七王子不知何时已经等在了乌素的房间里,案上的一杯茶已经见底,“皇姐其实不必跟他争执,是非黑白早晚会有个了断。”   乌素敛了眉目,蒙纱快速关上房门在外头守着。   “你怎么样?”乌素问。   七王子含笑摇着头,“我没什么事,只不过如今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皇姐,咱们也许回不去月氏了。”   “就算我回不去,我也会送你回去。”乌素冷了眉目,“月氏国绝对不能落在外姓人的手里,乌氏一族必须继续统治月氏。如果你不能回去,那么有朝一日咱们的族人就会被蚕食殆尽。你愿意看到咱们举族覆灭的下场吗?”   七王子轻叹一声,“我也想回去,可是皇姐,有时候时不待我。”   乌素眸色微沉,伸手摁在七王子肩头,而后缓缓坐下,“你放心。只要皇姐进了恭亲王府就一定能护你周全。父王如今被人蒙蔽,可咱们不能糊涂。涯,月氏国的希望,皇姐的希望都在你的身上,你不能泄气。来日方长,咱们还没输呢!”   “可是乌奇已经上奏了大祁皇帝,打算让皇姐嫁给三皇子为妻。”七王子轻咳两声,“皇姐,你必须早做打算,否则一旦圣旨下来,咱们就没有退路了。”   “你放心,我已经有退路了。”乌素笑得凉凉的,“这可不是月氏,轮不到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是大祁,大祁有大祁的规矩。”   七王子点了头,“皇姐得事事小心。”   “我知道分寸,只不过——涯,你得撑住,不能让乌奇抢了先机先害了你。”乌素担虑的望着他,声音低缓而温柔,“你自己小心点,明白吗?”   “皇姐放心,涯明白!”七王子轻叹一声,“若得幸不死,我必竭力保全月氏一脉。”   乌素垂眸,“涯,你先回去。”   七王子起了身,“皇姐莫要轻举妄动,凡事自有定数。”   “我知道了。”乌素没有抬头。   定数吗?那她的定数是什么呢?是那张被送进容哲修掌心的纸条?容哲修会不会一怒之下把纸条丢了,或者是被人发现?   乌素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她在等,一直都在等。事到如今除了等待,她确实什么都做不了。   ————————   当容哲修将纸条递给林慕白时,林慕白微微一怔,她倒是没想到乌素会来这一招。   “上头写着什么?”容哲修问。   林慕白蹙眉,“我看不太懂,好像是月氏国的文字。等你爹回来看看再说!”想了想,林慕白道,“这事没人知道吧?”   容哲修摇头,“没有,当时那乌鸡往我手里塞东西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就握住,然后赶紧离开。这乌鸡到底在干什么?如果她敢在背后搞小动作,看我不拔了她的鸡毛。”好在他出了大厅就支走了莫浩,毕竟莫浩年岁还小,心智上不像容哲修这般谨慎。   若是莫浩回了宫,在宫里那么一说,只怕这中间会出现变故。   “想来是有什么难处。”林慕白握着手中的纸条,月氏国的文字她不太看得懂,当年父皇在世还教过她一些,但也只是皮毛。这纸条上的文字看上去很秀丽,但林慕白解不开这意思。   “我爹的书房里有些月氏国的解说,要不去看看?”容哲修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   容盈的书房,外人是不能随便进来的。   不过有容哲修带路,又是林慕白亲自过来,谁也没敢拦着。   蔷薇在外头守着,明恒与容哲修一起帮着林慕白找典籍。三个人忙得不亦乐乎,找了约莫两个多时辰,三个人还是没有把这张纸条上的字全部破译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容哲修烦躁的坐在一旁,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脸的懊恼。   林慕白望着已经破译出来的几个字,微微蹙眉,“欲得什么——娶我。”   到底要得到什么呢?容盈想要什么?似乎没听容盈说起过,在乌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呢?两国交战。无外乎两样东西:一则利益,二则军队。   所谓利益应该是领土划分或者朝贡之事,那么军队——林慕白凝眉,难不成在乌素的手上,还握有月氏国的军队?   容盈是想和乌素合作,依靠月氏国的军队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吗?   可林慕白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太可能!   如果乌素手中握有军队,那么就有权上朝议政,而不是三番四次的来恭亲王府,而且还闹出这张纸条来威胁。威胁就威胁吧,还威胁得这么小心翼翼。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问题?   谁也闹不明白,只能等容盈回来。   “娘,我今晚要和你睡。”容哲修扒拉着林慕白的衣袖死活不松手,一脸的可怜兮兮。   “修儿乖,娘今晚要跟你爹谈谈。”林慕白道,“这事必须得弄清楚,事关国家,不可儿戏。”   容哲修撇撇嘴,“娘何时关心起国家大事来了?”   林慕白一笑,“修儿,国家大事不可疏漏。你身为你爹的儿子,必须时时刻刻都谨记着,咱们不求闻达诸侯,但要问心无愧。天下老百姓能不能过上好日子,是一国之君必须要做的事情。”   “娘,我爹不是太子,只是个亲王。”容哲修提醒。   便是那一刻,林慕白微微仲怔片刻。怎么突然想起来跟孩子说这些呢?果然是魔怔了,是太想自己的父皇了,所以——眸色微黯,林慕白笑得有些勉强。   “娘,你为何突然想起来跟修儿说这些?”容哲修惯来是谨慎的。   林慕白苦笑,“因为这些话,是你外祖父告诉我的。他曾经也努力过,可惜生不逢时,终究难以力挽狂澜。不过现在都过去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还活着还能见到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其他的,都随风去吧!”   “娘以前,吃了很多苦,以后修儿会好好陪着娘。”容哲修握紧林慕白的手,信誓旦旦的开口。   抚着儿子稚嫩的面颊,林慕白轻叹一声,“修儿真乖,这些年娘没能陪着你一起长大,到底是一种遗憾。所幸天可怜见,娘还能见着你陪着你,也算是上天的另一番馈赠。”   “娘,外祖父以前待你很好吗?娘,你给我讲讲你以前的故事,好不好?”听得林慕白对以前的事情这般感慨,容哲修有些好奇。   “你外祖父,很好!”林慕白抱着容哲修,望着那明灭不定的烛火,眸光微恙,似乎回到了那个少不更事的年岁。六年前的任性与恣意,那种睥睨天下的傲气,如今都一去不回了。   林慕白笑得微凉,“我爹算不得好人,也许在很多人的眼里,哪怕是在天下人的眼里,他都是恶名昭彰的一个人。所有的坏事,都跟他有关系。”   容哲修眨着眼睛,“娘。那外祖父坏到了什么程度呢?”   “听不得劝诫,一味的一意孤行。杀人如麻,随心任性。但凡遇见不同意见,都会演变成一场血流成河的屠戮。那时候,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说到这儿,林慕白顿了顿,没能继续说下去。   “娘?”容哲修低低的唤着,“修儿惹娘伤心了?”   林慕白红了眼眶,继而摇着头,“没有,娘只是觉得当初为何拦不住呢?”   “娘,咱不说这个,咱说说外祖父的好处吧!”容哲修人小鬼大,自然是极为聪慧的。   “你外祖父杀人如麻,可对我却从来舍不得。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甚至于把我宠得无法无天。”林慕白哽咽了一下。“那时候的我,才十多岁,什么都敢做。仗着有我爹撑腰,把整个京城乃至天下都翻个底朝天,都没人敢吭声。凡是告状的,到了我爹跟前,都拎着脑袋回去。”   “爹就是宠着我,惯着我,可最后,是我对不起他。”说到这儿,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是容盈回来了。   “修儿,你先回去吧!”林慕白道,“娘有话要跟你爹说。”   容哲修知道林慕白心情不太好,乖顺的从她膝上爬下来,而后朝着门口的容盈扮了个鬼脸,“爹。你红杏出墙,你死定了!”说着,一溜烟跑出门去。   容盈挑了眉,臭小子,敢跟自己的老子都这样说话!   真是无法无天了!   可望着林慕白的脸色,似乎真的不太对劲,当下关上门迎了上来,“怎么了?修儿惹你了?”   林慕白凉飕飕的望着他,“修儿没有惹我,是你惹我了。”   “容夫人,这冤枉的事咱可不支持!”容盈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而后朝着软榻走去。坐在软榻上,将心爱的容夫人抱在膝上哄着,容盈一本正经道,“容夫人,你就不怕六月飞雪。”   “我不怕六月飞雪,我只怕六月乌鸡汤!”她白了他一眼。   容盈眼皮子一跳,“容夫人,要爷用行动证明?”   “别!”林慕白忙道,“你就不怕我这假肚子被人拆穿?”她指着自己的小腹,“里头有没有货,暂时还不清楚呢!不过,十有八九是真的。”   听得这话,容盈难掩兴奋,“爷想要个女儿。”   她懒洋洋的别过头去,“若还是个儿子呢?”   “爷会继续努力!”他笑得何其自信。   “还不如去找那什么素素的,保管生漂漂亮亮的女儿。”林慕白皮笑肉不笑的将纸条塞进他手里,“自己看看吧,这情书都递过来了,看你敢不敢接。”   容盈一愣,“什么东西?”   “乌素给的,自己看吧!”她也不说自己能不能看懂。横竖就是诈他一下,“欲得佳人顾,十里红妆娶。”   瞧了一眼纸条上的月氏国文字,容盈笑了,突然将林慕白放在软榻上,欺身压下,“容夫人又醋了?”   “什么叫又醋了?”她别过头,不去看他。   容盈咬着她的耳垂,笑得这般恣意,眉目间尽是万种风情,“容夫人吃醋的模样,还真是我见犹怜,直教为夫把持不住!容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她捂住他不安分的唇,“这位爷,咱们可不熟。”   他道,“无妨,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   “停!”她道,“跟你说正经的。”   他无辜的望着她,“你哪回不正经?不是说,一直以来不正经的是爷吗?”   她撇撇嘴,望着巧舌如簧的夫君,还真是无力辩驳,“那纸条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拿你威胁我,你说我这厢该不该就范?”容盈笑问,继而翻个身躺在她身边。   林慕白微微一怔,望着躺在身边的容盈,“拿我威胁你?为何?”蓦地,她好似想到了什么,“你是说——我的腿?”   “听说在月氏国有一种巫药,乃是宫廷秘方,是故外人是无法得知的。传言这东西,能活死人肉白骨。”容盈轻柔的将她揽入怀中,“即便没有这般神奇功效,但是对于你的腿,也许能有些帮助。凡是能试的,我都不能放弃。馥儿,我想让你站起来,像以前那样能自由的活着。”   “自由,不正是你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东西吗?”   林慕白眸色一窒,“我的腿,怕是没可能了。”   “只要有希望,就试一试吧!”容盈抱紧了怀中的女子,“为了你,我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愿意。”生死尚且试过,还怕什么呢?最难熬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更无所畏惧才是。   “那你岂非要娶她?”林慕白蹙眉。   “后院那么多女人,我便是没有开口,还不是都进来了?”容盈眸色幽邃,“何况我觉得这月氏国的公主,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慕白顿了顿,“你的意思是,她别有所图?”   容盈低低的嗯了一声,而后弓起身子,将面颊贴在她的颈窝处。吃不着肉,闻着肉香也好,只不过闻着闻着整个人都僵硬了,又该怎么办呢?   “我记得父皇在世的时候,与我说过月氏国的事情。月氏国的国情有些复杂,而他们那里的习俗也是格外怪异。在那里,妾室的地位很低。女人被当做货物交易,而且没有自由可言。你说。是不是基于这个原因,所以乌素才想尽办法要留在京城?”林慕白问。   容盈摇头,“只怕没那么简单!”喷薄而出的热气,就在她的脖颈处徘徊。   林慕白只觉得脖颈处痒痒的,整个人都莫名的焦躁起来,这厮撩人的功夫本就一绝,如今他自己不好受,也要弄得她跟着不好过,实在是太没道德。   思及此处,林慕白费力的托起他的头,“好好说话,不许再拱了。”这姿态,说难听点,就跟猪拱白菜一般,拱得人浑身不舒服。身上一阵阵的酥麻,实在是太磨人。   “容夫人,忍不住该如何是好?”他问。   她不答。   他望着面色绯红的林慕白,那双凤眸染尽邪魅之色,“爷的使团,何时才能再进京?”   她郑重其事,“暂且搁置,容后再议。”   他:……   ——————————   今日的天气有些微凉,下着绵绵细雨。   马车徐徐往城外去了,一路上微微颠簸。   今日是如意陪着林慕白的,蔷薇没有跟着。   “师父,咱们这是去哪?”如意问。   出城?师父好端端的为何要出城呢?   “去见一个故人。”林慕白说得很轻,面色有些莫名的微白。她扭头望着外头的绵绵细雨,眼底有些微光流动,却不想教人轻易看见。   那是一座坟茔,坟前的草都已经很高了。   “师父你别动,我去除草。”说着,如意快速上前,冒雨拔草。   林慕白坐在木轮车上,望着如意用帕子擦拭墓碑上的字,而后猛然身子一震,回眸望着眼前的林慕白,声音有些微颤,“师、师父,这好像是、是前朝皇帝的坟。师父,咱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听说这前朝皇帝不得好死,后来连陵寝都被百姓砸了,最后没办法才被人草草收殓埋葬。可到底葬在哪里,还没人知道呢!师父,你怎么会知道他葬在这儿?前朝时期,昏君荒诞,不知杀了多少人呢?”   “他是我爹。”唯有四个字,却让林慕白痛彻心扉。   如意瞪大眸子,心里咯噔一声。如意打死也没想到,自家师父,竟然是前朝公主?!这个震撼,让她愣在那里半晌没回过神来。   听得这话,如意闭了嘴,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如意,你也觉得他该死对吧?”林慕白垂下头,细雨落在她的青丝之上,泛着朦胧的微白,“天下人都觉得他该死,因为他真的杀了很多人。”   “师父对不起!”如意垂眸。   “不管你的事。”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他对不起天下人,唯独没有对不起我。”   如意处理好了坟前草,快速替林慕白撑伞,“师父,下着雨呢,你别淋着!”   接过伞,林慕白道,“我想跟我爹说说话!”   “好!”如意颔首,“师父你别太伤心,我就在马车那儿,你若有事只管叫我。”   林慕白点了头,如意快速离开。   谁能想到,昔年高高在上的君王,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葬在这荒郊野岭里,墓碑上只有大殷帝君四个字,概括了此生一切,却连真实姓名都不敢轻易留下。   “父皇,馥儿不孝,一走就是六年。”林慕白坐在木轮车上,撑着那柄莲伞,望着冰冷的墓碑,脑子里满是父亲带笑的面庞。   每次她回宫。父皇总是笑着招手,温柔的道一句:馥儿,到父皇身边来。   每次她犯了错,父皇总是训斥别人,而后朝着她温柔的说:馥儿,怎么可能有错。   便是她放了容盈,让整个大殷陷入万劫不复,父皇都没有真的怪罪过她。他囚禁了她,却偷偷的让人送走了她。因为父皇心知肚明,大殷已经是强弩之末。覆巢之下无完卵,他到底舍不得这个女儿。所以后来屠宫的时候,所有人都难逃一劫,唯有她幸免于难。   “爹,馥儿对不起你!”林慕白圈红了眼眶,“当年如果不是我的恣意妄为,也许大殷不会这么快落败。是馥儿覆了你的天下。让你落得如斯下场。馥儿不觉得愧对天下,横竖这大殷江山,馥儿从未稀罕过。馥儿喜欢的是有父皇主宰的江山,可惜以后的江山里,再也不会有父皇了。”   记忆里的父皇,曾握住她的手,温柔笑语:馥儿,父皇若是将江山交给你,你可愿担起?   年幼的公主一身傲气,手握马鞭,志气昂扬:父皇敢给,馥儿就敢担。   那时候,她看到父皇满眼的欣喜与欣慰。   有滚烫的东西从眼眶里涌出,逐渐爬满了冰冷的面颊。   林慕白低低的抽泣,“父皇——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可再多的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人都死了,这大殷的天下,早在六年前就已经消失了。   有身影缓缓落下,一袭藏蓝色的袍子在风雨中摇曳。他带着一身风雨,沉默的走到她面前。她就这样紧紧抱着他,将身子埋在他的怀里。   他握住那柄莲伞,听着细雨落在伞面上的声音,伴随着怀里的女子,低低的呜咽。犹如前世今生的呼唤,恍如隔世!   她泣不成声,“你能想象,一梦经年,睁开眼的那一刻,什么都没了的滋味吗?我就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觉醒来父皇没了,天下再也不是大殷的天下。大殷的军队,早已战死沙场。所谓的大殷皇室。都成了史官笔下的一页黄卷,覆灭在历史里。”   “景睿,你明白那种感觉吗?你知道什么叫亡国灭族吗?我不恨你不恨任何人,我知道这是必然,父皇的暴虐迟早会招致这一切。可我过不去心里的那一关,他所有的暴虐到了我这里,只剩下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温柔。我好疼!真的——疼!”   疼得撕心裂肺。   “我们,也会变成史书的一部分。”他抱着她低低的开口,眸中微红,“可是馥儿,那是将来而不是现在。你能活着,何尝不是死去的人,所给予的庇佑。也许是你父皇在天之灵护着你,才让你活了下来,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天下人都痛恨你父皇的存在,唯有我心里感激。没有他,何来的你?没有你,我这一生又该逢着谁,历经这场刻骨铭心?”   自别后,江山无心复风流。   谁知?   你知,我亦知。   细雨绵绵,敲打着莲伞,让这朵泼墨莲花愈发的娇艳欲滴。绽开了两生花,做了两世人,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人世间除了生死,其他的事该放就放吧!   心就那么大,塞得太多,会膨胀得难以负荷,终将崩溃。   是故,应学会放下和舍得。   “这算不算,断了前尘?”她眼睛红肿的问。   他俯下身来,单手为她撑伞。另一只手温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泪,“如果你的前尘里没有我,断就断了吧。横竖你以后的人生,都只能属于我。”   她潸然泪下,“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不怕我父皇找你算账吗?”   他笑得邪魅无双,那双凤眸微微一侧,极是认真的瞧着雨中冰冷的墓碑,“这话本就是说给他听的,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唯有在对待你这件事上,算是将功折罪了。他若真的能找我算账,我就给他磕个头。”他回眸看她,轻柔的吻上她微凉的唇瓣。软语呢喃,“尊他一声岳丈大人,谢谢他把你还我,免我此生孤独。”   她低下头,泪如雨下,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他说,“此生有你,才算正好!”   她泪流满面,又哭又笑的骂了他一句,“又来哄我,谁要信你。”   信或不信,到了这地步,都只能携手一生了。   当然,容盈是不能和林慕白一起回城的。他来的时候极为小心,走的时候自然也得跟林慕白分道扬镳。直到所有人都走了,走了很久,天雍才从黑暗中走出,走到了坟茔之前。   “你满意了?”他冷笑两声盯着冰冷的墓碑,口吻中几近冷蔑。下一刻,他重重的跪在坟前,朝着墓碑磕了三个响头,“这就是你要的?那个是你最宠爱的女儿,你宠了她一辈子,可是最后呢?卖了你的还是她,如果不是她,也许你今日就不会躺在这里。”   “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自己是对的吗?她就是个白眼狼,她该死,该死你懂吗?如果当初你狠下心杀了她,也许今日就不会有所谓的大祁天下,就还是咱们大殷的江山。你蠢,所以你也该死!” ☆、第157章 恭亲王妃 为钻石过5000加更   雨越下越大,天雍就站在墓碑之前,笑得如此凛冽,这般潮冷无温,“父皇,你总说馥儿比我强,可现在你还这样认为吗?”   “你让她成为大殷有史以来第一位女亲王,宠得她无法无天,可最后的结果呢?她出卖了你,背叛了整个大殷皇朝,换来的是社稷覆灭、江山的沦陷。”   “我成了丧家之犬,而你自己呢?身死国灭,为天下人所不齿,从此遗臭万年。可你看看她,她回来了,她又变成了容景睿的女人。你用性命爱着这个女儿,可她的心里只有儿女情长。”   “父皇,你可知错?不过我能让她死一次,就能让她死第二次。既然您这么喜欢她,身为您的儿子,我一定会送她来陪你。但是在这之前。我会让她实践对您发过的誓言。”   天雍笑了,笑得这般得意,“馥儿,看样子你都想起来了!那这场游戏,真是越来越好玩了!多少人满世界的找你都找不到,偏偏让我遇见!到底是你运气不好,还是我大殷——气数未尽呢?”   谁知道?   呵。天知道!   行云上前,“主子?”   “我突然在想,容景睿若是赢了,你说按照馥儿的性子,她会怎么做呢?”天雍慢条斯理的说着。   行云撑着伞,眸色微转,“这——约莫不想回到宫里去的。”   “那就对了!”天雍笑着点了头,“那才是真正的她。”   ——————————   婉儿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好了很多。   玉弦在旁伺候着,“主子,你今日觉得如何?可有好些?”   喝下一口小米粥,婉儿点了头,她试图张嘴,可一想起自己的嗓子又紧跟着闭上了嘴。眸光微黯,她躺了这么久,只觉得浑身都酸疼,干脆起了身在院子里走了一圈。   “主子,不再吃点吗?”玉弦蹙眉,“主子,林大夫说了,你的身子太虚得多吃点。”   婉儿容色微白。扬唇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又翘起大拇指,示意玉弦自己好多了,让她不必担心。她就是觉得闷得慌,整个人都有些疲软。她想着自己真的不适合当千金小姐,一日两日的不作为,整个人都觉得没精神。   所以嘛,很多时候人的命运,不是天生的。   是后天养成的,就比如她。   平素自己劳作惯了,躺了两天就不行了。   “主子放心吧,齐王府的人都撤了,好像不准备再找主子。这样也好,省得看着碍眼。”玉弦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少许惋惜,也带着些许愤慨。不管怎么说,都是齐王府的侧妃,说不找就不找了,好像压根没把自家主子放在眼里,实在让人气愤不已。   不找了?那就是说,她自由了?   莫名的欣喜,莫名的欢悦,以后就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吗?是这样吗?那她不再是苏家二小姐,也不再是齐王府的侧妃,她是哑女苏婉。   门外,传来农家夫妻的笑声,而后是木轮车的声音。   林慕白来了,循例来给她诊治。   “起来了?”她笑了笑。   苏婉朝着林慕白走去。突然跪地,磕个头头。   “算是缘分,用不着磕头。”林慕白将苏婉搀起,“齐王府的事,知道了吗?”   苏婉看了玉弦一眼,而后点了头。   “也不知这齐王殿下怎么突然开窍了,从昨儿个日落之后就撤了所有的人。他们不打算找你了,你会不会觉得失望?”林慕白问。   苏婉摇头,反而笑得极好。温润婉约,态生两靥之花。   所有人都各忙各的,林慕白与苏婉就在院子里坐着,“你体内的毒已经排出了大半,恭喜你,这两日你可以试着发音,但不要太勉强免得二次受伤。若是我所料不差,这七日之内,你能恢复一些基本功能。若你的身体素质比较好,半个月之内必定痊愈。”   苏婉连连点头,朝着林慕白张嘴,无声的道了一句:谢谢。   “不必谢我,是你自己命不该绝,路遇贵人。”林慕白笑了笑,“婉儿,你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搅合在诸多皇子的尔虞我诈之间。”   苏婉笑得温和,她压根没打算搅合进去。她正试着出来,试着离开那些人吃人的地方。她想活出自己,活得像个人。而不是跟齐王府里所有的女人一样。从日升等到日落,只为了依附那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   “你可想过,离开了齐王府,你能做什么?”林慕白一句话,便让苏婉愣在了当场。   是啊,离开固然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可是——离开了苏家。离开了齐王府,她还剩下什么呢?除了一腔热情,似乎什么都没了。她能干什么?能做什么?似乎连谋生都会成为问题。还带着玉弦,主仆两人要吃要穿要用,何况她也不能因为自己而耽搁玉弦一辈子吧?   苏婉犹豫了,有些莫名的踌躇。   难不成还真的去卖字画?   一个女儿家的字画,又不是什么成名之作。谁会要呢?   “我有个建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林慕白笑得云淡风轻,“如果你拒绝,就当我没说过。”   苏婉凝眉望着林慕白,眸色微沉。   “你不必拿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早就说过,对你——我是有所企图的。”林慕白轻叹一声,“把丑话说在前头,总比来日你察觉我骗你要真诚一些,能让你好过一些。毕竟欺骗这种事,别人不好过,自己也是煎熬。苏婉,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苏婉拿了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写字:去哪?   “你真的想好了?”林慕白问。“也许我会把你卖了。”   她写道:价高者得,极好。   林慕白笑了,“还能问我开个玩笑,显然是身子好了不少。我送你去个地方,但是有个条件。”   苏婉点了头。   “一则必须严守秘密,不能告诉别人是我送你进去的。二则帮忙经营,也许过段时间,你会离开京城,去寻找你想要的海阔天空。你,愿意离开京城吗?”她问。   离开京城?   苏婉想过离开苏府,离开齐王府,却真的没想过要离开京城。今日林慕白的话语都太出乎她的意料,也让她有些犹豫,有些把握不定。   “离开了也能回来,我并不是说,让你永远都不再踏入京城。”林慕白捋着自己的微皱的袖口,“婉儿,齐王府必须得冷上一段时间,才算彻底的放弃你。你应该明白齐王容景甫是什么人?他的手段和耐心惯来是强烈的,从他对待你姐姐的问题上,你就该明白,他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   她抬头望着眸色诧异的苏婉,“他不会放过你,尤其是知道你的嗓子已经痊愈。你不必诧异,我能留在恭亲王府,自然有我的本事。你姐姐的事,只是个开始,如果你念及旧情。现在可以去通风报信。又或者,让你自己脱离这个肮脏的群体。”   苏婉羽睫微颤,渐渐的垂下头来,握着树枝的手在微微抖动。   “我知道,让你背弃家族是件很困难的事。可是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如果你还想死第二次,还眼巴巴的凑上去,让容景甫再毒哑你一次,我没意见。到时候就看齐王信不信你?至于我——”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就当自己看走眼,也没什么大的损失。”   苏婉写下一行字:你要对付苏家?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如果我说是,你会怎样?帮我,或者杀了我?”   你救过我。苏婉写道,而后又道:我不会杀。   她抬头望着林慕白,足足审视了半盏茶的时间,期间始终没有说话。良久,她终于晃动了手中的树枝,竟是格外仔细的写下一行字:别无所求,惟愿留我爹性命,于愿足矣,任凭差遣。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何要对付你们苏家?”林慕白道。   苏婉深吸一口气:问了何用?问了,你便不会下手吗?   林慕白摇头。   即使如此,便不问吧!她望着林慕白。   “我可以告诉你,你爹是咎由自取,我对苏家下手只是想拿回他们欠我的。”林慕白望着苏婉,“但你放心,我不会连累无辜。否则,我跟你爹,和苏离就没什么区别。”   苏婉张了张嘴:我姐姐她——   不待她写完,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你是怎么变成哑巴的,我都知道。婉儿,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很多人。不一定付出就有回报。你以为把自己毒哑了,这事情就算完了吗?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纸是包不住火的。苏离早晚玩火自焚,谁都拦不住。”   苏婉苦笑:那我是不是也该为我娘讨个公道。   林慕白微微一怔,蹙眉望着苏婉,“你娘?”   是啊!她的母亲。   那样温柔那样和顺,所谓的暴毙不过是成全他们的借口。她对苏离的忍让。只是因为那一天苏离捂住了她的嘴,救了她一命。如果她吭声,应该会和自己的母亲一样,被强行灌毒,死于非命。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苏离对苏婉愧疚,而苏婉对苏离感恩。   她始终记得,母亲的嘴里不断吐着血,俄而泪流满面的问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结发之情如此凉薄?难道他就不能顾念婉儿,非得杀了她?到底她做错了什么,以至于换得如此下场?   父亲说,你爹以前跟大殷朝臣关系匪浅,失败自尽。如今前朝覆灭,我收留你这么久。也算是仁至义尽。   那女人笑得如同鬼魅:你当着我的路,占着本该属于我的位置这么久,也该上路了。   记忆犹如潮涌,埋藏了多年,沉淀了多年,却在此时此刻涌上心头。   苏婉哭了,顷刻间泪如雨下。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母亲临死前绝望的眼神,还有那一句: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爹决绝的说:没有。   娘,死不瞑目。   那是苏婉幼小的心灵中,最灰暗最不敢回首的一幕。就像扎进心里的刀子,这些年一直都在,只是不敢去触碰,便也渐渐的忘了疼。因为她知道。若是娘还活着,她最大的心愿便是让自己的女儿好好活着。所以苏婉拼命的活下去,却从内心深处,衍生出渴望自由的花。   因为她不想自己的人生会跟娘一样,临了——连生死都不能自主。   “连同死去的人,留下来的心愿,一道活下去。”林慕白轻叹一声。“婉儿,我等你回答。”   苏婉起了身,重重的点了头,而后摊开林慕白的掌心,哭着写了一个“好”。也就是说,她这次真的打算搏一把。事实上苏婉也没有退路,回眸望着忙忙碌碌的玉弦,苏婉突然觉得自己没有犹豫的理由。   谁都不在乎她,她何必还要作践自己?   除了玉弦,还会有谁真的把她当人看?   得到了苏婉的回复,林慕白安排了一下便安心的回去恭亲王府,只不过刚进门便收到了一个意外。蔷薇面色发白,“皇上已经下旨,赐婚殿下与月氏国公主。”   弦月缓步而来,端正了容色,“是为正妃,择日完婚。”   心,咯噔一下,林慕白羽睫剧颤。   恭亲王妃?! ☆、第158章 苏婉巧使妙计   直到回了房间,林慕白仍是没回过神来,她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来了,直到蔷薇担虑至极的连喊几声,她才敛了神。   “主子?”蔷薇担心的望着林慕白,“主子若是觉得难受,就说出来!这样憋着,会憋坏的!”   “我没事!”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容哲修已经冲进了房门,一脸的怒意不减。   蔷薇识趣的退下,容哲修面色铁青,“娘,你放心,这一次就算把整个皇宫都给翻过来,我也不会让我爹娶那个女人当正妃。”说完转身便走。   却被林慕白一把握住了手腕,“去哪?”   容哲修愤然,“进宫去找皇爷爷,让他收回成命!”   “君无戏言。”林慕白冷了眉目,“你就算进去大闹一场,又能怎样?反倒教那些小人,看了笑话。修儿,娘是如何教你的?不可莽撞行事。”   “可是娘,她都欺凌到你头上了!来日入了府,便是恭亲王妃,那你还有什么位置?你跟爹本就是结发夫妻,难道到了这会子,你却要退位让人吗?你肯,我还不肯呢!”容哲修怒不可遏,“我绝对不会让她进恭亲王府的。”   “你拦得住她,拦得住月氏吗?拦得住有些人的处心积虑吗?修儿,这是京城,是天子脚下。不再是云中城,你明白吗?”林慕白轻叹一声。   容哲修圈红了眼眶,“可我不能让别人欺负娘。”   “你娘是这样好欺负的人吗?”林慕白将他揽入怀里,“你觉得我便这般没用?”   容哲修摇头,“娘在我心里,是最好的。”   “那便失是了,你该相信你爹,一如我这般深信不疑。”林慕白抱紧了怀里的容哲修,“修儿,你爹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能允许你皇爷爷这么做,必定有所深意。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她是乌素,又不是乌鸡,你还真以为她一来就能给你爹下个蛋?”   听得这话,容哲修突然笑出声来,而后娇嗔的喊一声,“娘——”   “好了,不许闹腾,否则外头有人大做文章,还以为你爹是这样的不会教养。”林慕白笑着抚上儿子稚嫩的脸庞,“你爹会处理好这些事情,你别担心。公主想入府就让她进来吧,好吃好喝待着总没错吧!”   容哲修想着也有道理,点了点头,“可是这样的话,娘的正妃之位就保不住了!”   “只要你爹心里有我,我还在乎什么正妃之位?娘死过一次,这些东西对我而言,早已不再重要。”林慕白握住容哲修的手,“记着,凡事不能冲动。绝对不可落人话柄。知道吗?”   “娘,你跟爹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容哲修问。   林慕白一笑,“想知道?”   容哲修点了头,“想。”见林慕白笑而不语,容哲修小心翼翼的凑上去,在母亲的脸色轻轻啄了一下,“娘,你告诉我吧!”   “乌素手里有月氏国的皇家巫药,也许能治好我的腿。”林慕白看着容哲修眼底的光逐渐显露出诧异之色,不由得轻叹一声,“你爹也算是牺牲了色相,现在你还要去找你爹和皇爷爷算账吗?”   “可就算这样,也不能让爹用美人计啊!”容哲修撇撇嘴。   林慕白挑眉,“还不是跟你学的,当日是谁让明恒施展美男计来着?”   容哲干笑两声,“这不是没成吗?反倒让如意用美人计给诓了去。”   “好了。这事不许外传。”林慕白细细叮嘱,“这两国联姻是国家大事,历朝历代都有,算不得大惊小怪。这乌素能递纸条给你,想必她的处境好不到哪里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键,还得查一查。”   “娘的意思是说,她受人威胁或者是被人监视,不得自由?”容哲修眸色微凝。   林慕白点了头,“有这个可能。”   “会不会是那个大王子?或者左将军?”容哲修低头想着,“我瞧着那乌鸡这般厉害,怎么看都不像受人威胁的样子。”   闻言,林慕白眸色微恙。   ——————————   当魏道德宣读完圣旨,亲手交到乌素手上时,不免笑了笑道,“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乌素笑靥如花,“多谢公公!”   “杂家现在就回去准备相关事宜,还请公主——”他扭头望着大王子,“请诸位好生准备着,皇上说了,在使团离京之前就会把事儿给办了,也让诸位使臣能对月氏国国主有个交代。”   “好!”大王子点了头。   魏道德拂尘一甩,“杂家告辞。”   等着魏道德一走,大王子突然握住乌素的手,直接将她往自己的房间拖去。   “乌奇你放开我!放手!”乌素冷了眉目,“你放开我,听到没有?”   外头是格依的叩门声,“大王子?”   “都给我滚!”很显然,他是生气了,真的生了气。随手便将乌素丢在了床榻上,欺身压下。乌素是有些拳脚功夫的,但是在他面前根本不够使。   他愤怒的撤去她脸上的轻纱,露出那张极致妖娆的美丽容脸。下一刻,他狠狠捏起乌素精致的下颚,“我会杀了你!”   “那你现在就可以动手!”乌素毫不示弱。   “我说过,会让你进三皇子的府门,你为何偏偏要与我作对?我不想杀你,但你若是逼我,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他的力道极重,疼得乌素倒吸一口冷气。   乌素冷笑两声,“你无情又不是一日两日,乌奇,你如果还有一点人性,就马上收手!”   “收手?我还收得了手吗?”他凝着那张美丽的容脸,眸色有些迷离,“素,为什么你一定要反抗?我为你安排的,难道不好吗?让你进毓亲王府,是为你好。我真的不想让你死!”   “不用你假惺惺。”乌素切齿,“你如果敢卖了月氏国,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指节在她的脸色肆意游走,他的口吻瞬时缓和下来,温柔得能拧出水来,“素,我有多喜欢你,难道你不知道吗?可你为什么非要跟我作对,在月氏如此,来到了大祁还是这样?我该拿你怎么办?”   “你该杀了我,永绝后患。”乌素笑得寒凉,“乌奇,你别再做戏,我永远都不会相信你。你这个月氏国的叛徒!”   “叛徒吗?”他笑了,突然摄住她的唇,贪婪的攻城略地。乌素几欲挣扎,奈何力有不逮,根本动弹不得。等着他餍足的抬起头,望着身下面颊绯红的女子,这才缓缓的扬了浅笑,“你以为你进了恭亲王府,就能摆脱我的控制吗?你别忘了,老七还在我手上,你敢轻举妄动,他会死得很惨。”   “你别动他!”乌素挣扎,眸若染血,“你敢动他,我就咬死你。”   “你要明白,如果我死了,他就必死无疑。”他笑得宛若胜利者,“只有我活着,他才能活着。所以——你最好祈求,我能长命百岁,否则——你就得为他收尸。”   乌素咬了牙,“乌奇,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卑鄙也好,无耻也罢!横竖你们落在我手里了,别无选择。”他眸色不舍的望着身下的女子,“素,告诉我真话,你真的看上恭亲王了?”   “是又怎样?恭亲王容盈,容冠天下,又是大祁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我为什么不能为自己选择一个可以依附的男人?乌奇,你控制不了我了。”她眸色幽冷,“圣旨一下,除非你杀了我,否则这恭亲王,我嫁定了!”   长长吐出一口气,乌奇仿佛有些无力,轻柔的压在她身上。嗅着她身上散开的淡淡清香,“素,你会后悔的。恭亲王不会爱上你,毓亲王也会对付你,你会变成众矢之的,而后死无葬身之地。你为什么非要一意孤行?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让我连给你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他顿了顿,“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免得来日你有机会出现在战场上,与我决一死战。”   乌素没说话,任凭他这般压着。   “可是我下不了手。”他无奈的轻叹,终于将身子从她身上挪开,临了又问了一句,“你会不会爱上容盈?”   她睁着那双美丽的眸子,神色迟滞的望着床顶,“也许吧!”   “那就是说,有可能!”他苦笑,“素,如果你没有发现那个秘密,你说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模样?还会这般针锋相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吗?”   “只要你敢出卖月氏,不管有没有那个秘密,我们都会变成势不两立的两个人。”她也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突然就成了这副模样。从前温柔备至的兄长,突然间变成了恶魔般的人物。   他的心那么大,贪婪那么多,想要的竟是整个月氏国。   乌素出来的时候,看着被大王子随扈拦下的蒙纱和七王子,扬唇笑得温和,“我没事,都散了吧!”语罢,顾自离开,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刚进门,蒙纱扑通便跪在了地上,“公主恕罪,奴婢无能保护公主!”   七王子轻咳两声,“皇姐,他没欺负你吧?”   “你们那么担心做什么?我如今是恭亲王妃,谁敢动我?”乌素若无其事的笑着,“倒是你,我违背了他的意愿,他可能不会放过你!”   “皇姐不必担心,我已然是这副样子,还能坏到哪儿去呢?他握住我,不过是想控制母妃罢了!”七王子面色微白,“除了这招,他还能怎样呢?所幸皇姐摆脱了,若是进了毓亲王府,皇姐这辈子都没办法自由。听说恭亲王深爱着他的侧妃,所以即便皇姐嫁入恭亲王府,只要皇姐安安稳稳的,终有一天也许能重获自由。”   乌素眸色微沉,“我挺喜欢容盈的,这恭亲王府里的人,都挺有趣的。涯,你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你能成为一国之主。”她犹豫了一下,“就还老百姓一个太平,别再打仗了。我不喜欢!”   七王子点了头,“若是真能有这一天,涯必定竭尽全力,友好邦交。”   “好!”乌素深吸一口气,“你们都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闻言,蒙纱行了礼,七王子犹豫再三,终究没能再说别的,缓缓离开了房间。   伫立窗口,乌素从腰间取出一串琉璃手串置于掌心。微光里,琉璃之光璀璨明亮。指尖轻柔的拂过那串琉璃珠,上面的每一颗珠子都是精心挑选的,颗粒大小均匀,色泽莹润至极。   眸光微黯,她下意识的握紧了琉璃手串,微微敛了眉睫,“为什么会这样?”   无人回答,无人应,唯有夏日里的风,吹得窗户吱呀吱呀的摇着。摇落了胭脂和水流。摇落了夏花随风走,终是两两相误。   ————————————   恭亲王府要立妃的消息传得很快,皇榜张贴,紧接着京城人尽皆知。再过些时候,天下皆知。至于会成为一桩美谈还是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便不得而知了。   茶楼之内,苏离面无表情的坐着,容景甫进来的时候,苏离仍是坐着一动不动,好似浑然未觉。   “不高兴?”容景甫微微凝眉,随手揽了苏离入怀,“孕中的女子不宜多思多想,对孩子不好。”俄而瞧着苏离一言不发的模样,手上的力道稍稍一紧,“因为容盈要娶月氏国公主,所以你大失所望?”   苏离抬头看他。“与你何干?”   “与我倒也没什么关系,不过——”他抚上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若是伤着我的孩子,就跟我有关。”   “你能不能帮我——”   “不能!”还不待苏离说完,容景甫已一口回绝。   苏离失魂落魄,痴痴的坐在那里,抚着自己的小腹,好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微光里,美丽的容脸呈现着绷紧的轮廓,可所有的紧绷都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容景甫定定的望着她,可不知为何,看着看着,眼前的苏离好似换了个人。换成了那张倔强无比的容脸,这般的傲气傲骨,这般的不屑一顾。   陡然敛眸,容景甫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自己的心绪,“那是父皇的旨意,君无戏言。便是毓亲王也没有办法更改,何况是我。”   “为何要答应?”她顾自呢喃,“我以为只要生下孩子,恭亲王妃的位置就是我的。可我没想到,终究是功亏一篑。为何会这样?难道我所有的努力,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你就那么喜欢恭亲王妃的位置?”容景甫眯起了眸子。   苏离缓过神来,别过头不欲搭理。   “原本,你可以做齐王妃。”他开口。   “你为什么至今不立妃?婉儿很好,你可以——”   还不待苏离说完,容景甫突然起身,也不知发了什么疯,竟是双目通红。   “怎么了?”苏离微怔。   “没什么,突然想起我府中还有事。你自己回去吧。我先走了!”不容分说,容景甫抬步就走,压根不给苏离过问的机会。   这是怎么了?   苏离不明白,可隐隐觉得齐王府里必定出了什么事,难不成婉儿出事了?   “秋玲!”走出茶楼,苏离开了口,“去打听一下,最近齐王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秋玲颔首,“奴婢明白!”   应该是出了事。   何止是齐王府出事,连容景甫都觉得自己出事了。什么事呢?心事!方才他急匆匆的离开,只是因为不知是不是魔怔了,所以看着苏离那张脸,竟然会出现幻觉,突然间将苏离看成了另一个人。那个消失的女人,对他而言就像是一种魔咒。   在身边那么多年,他从未正眼看过。直到她喝下毒药把自己毒哑,他才知道自己的身边有这样一个,倔强得犹如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女子。倔强得让人恨不能拆了她,可又拿她没办法。   那种咬牙切齿,却又杀不得的女人,苏婉算是第一个。   可偏偏这样一个女人,勾起他所有的征服欲,却又在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在找她,找遍了整个京城,而后呢?而后一直在找,一直都没找到。   她就像人间蒸发一样,留给他的唯有那两滩刺目的鲜血,印证着属于她的生关死劫。   蓦地,容景甫三步并作两步两步上前,陡然握住前面女子的胳膊,“苏婉?”   那女子转身。白了她一眼。   他才惊觉,自己看错人了。   愣了足足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苦笑两声。   果真是魔怔了。   原来这世上有一种可怕的剧毒,叫望而不得。他想着,估计自己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原来得不到的,始终是最好的。   而得到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终究也只是对自己的折磨,比如一颗心永远都不可能留在自己身上的苏离。即便苏离怀着自己的孩子,可这颗心始终都在容盈身上。   婉儿,你在哪呢?   轻叹一声,他骤然转身环顾四周,隐隐觉得方才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可转身瞬间却什么都没了。等着马车离去,不远处的巷子里,苏婉缓缓走出。   一张面纱遮去了容颜,只留着一双灵动温婉的眸子。凉薄的注视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主子?”玉弦低低的唤了一声。   苏婉点了头,望着茶楼那儿,苏离上了马车离开的背影,眼底的光逐渐黯淡下去。就像林慕白所说,苏离早晚会出事,到那时不单单是苏离,整个苏家都会被牵连。   没有多做停留,苏婉抬步朝着红坊而去。   “主子,齐王殿下方才好像在找你。”玉弦道。   苏婉只是垂了一下眼皮,没有搭理。找她做什么?不过是担心她真的逃脱了他的手掌心,会把他们的秘密泄露出去。找她,也不过是为了杀人灭口罢了!他们何曾真的关心过她的生死,除了玉弦,还有谁值得她以命相待呢?   林慕白即便有所图谋,可她费尽心思的救她是真。   这就够了!   苏婉进去的时候,跟红坊的人打了招呼,直接上了阁楼去找如意。如意先是一愣,而后便明白了林慕白的意思。   苏婉满腹诗书,才华横溢,如意聪慧圆滑,深谙商道。二人相互合作,算是相得益彰,事半功倍。   “以后这儿就是你家。”如意笑了笑,“师父让你过来的,我必定信任之至。”   苏婉蹙眉,提笔写到:你不怕我是混进来打探消息的?   如意笑道,“师父不会看走眼。”   你便如此信任你师父?苏婉不解。   “师父宅心仁厚,救过那么多人,上天一定会庇佑她。”如意深吸一口气,“婉儿姑娘还不知道吧,师父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即便早前在乡野当个草头大夫,也给自己立下过三不治的规矩。为富不仁,为人不义,为官不廉,便是千金相赠,师父也不会动摇分毫。”   苏婉愕然,有些不敢置信。   “你不信吗?”如意笑了笑,“我原先也不信,这世上还有不爱钱财之人。可后来我跟着师父,才算明白,有些东西不是钱能买到的。”俄而又道,“不好意思,不知不觉跟婉儿姑娘说了这些,婉儿姑娘约莫不会感兴趣。”   苏婉摇头,提笔写到: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大夫给自己立规矩的。   如意点了头,“师父算是特立独行的一个!不仁不义之人,她是不会救的。”   仁义?   这两个字让苏婉觉得汗颜,毕竟在苏家和齐王府里,似乎没有“仁义”的存在。所有的轨迹,都只围绕着权势与自私,再无其他。   也许,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环顾四周,苏婉觉得自己有种重生的感觉。从今往后,就该跟过往告别了。进了红坊,就当以前的苏婉已经死了,现在站在所有人面前的,是崭新的一个人。   重新活过!   叶子叩门而入,“姑娘,最近外头多了些奇奇怪怪的人。姑娘出入之时,理当小心。”   “奇怪的人?”如意靠近窗口,稍稍开了一条缝隙,侧了身子去看底下。果不其然在红坊附近。多了些生面孔的商贩,大太阳底下还在卖糖人,真是好笑。   叶子道,“我观察过,这些人都有些拳脚功夫,应该是有人派来盯梢的。”语罢,叶子抬头望着如意,“姑娘不必担心,有叶子在,必定舍命护着姑娘周全。”   “他们这些人没别的举动吗?”如意问。   叶子摇头,“没有,就是守在外头,这几日连个地方都没挪动。”   “是冲着我来的吧!”如意眉目微蹙,“想知道这红坊的东家是谁,所以日夜盯着,想看一看我到底是不是三头六臂?”   叶子垂眸,没有出声。   “探一探,是不是泰安山庄的人。”说起泰安山庄,如意别有深意的瞧了叶子一眼。叶子当然是知道的,所谓的泰安山庄不就是夜家庄吗?!但苏婉刚来,如意暂时还不想让她知道太多。毕竟日久见人心,不可轻易交心。   叶子点了头,“属下马上去!”   邢娟蒙着脸上了马车,从红坊的后门出去,如意在上头看着,底下很快就有人跟着马车离开。面色淡然,如意想着,叶子这招引蛇出洞倒是不错。江湖人就是江湖人,做事总是雷厉风行,爽快至极!   马车后头跟着人,邢娟是知道的,只不过有人跟着她才高兴。没人跟着。那东家的事不就办不成了?能帮上东家,是她的福分。   叶子的手段自然是极高的,后头跟着几个鬼头鬼脑的人,杀光那几个看上去块头大的不好对付的,剩下一个胆小的。吓一吓,便把什么都招了。   只不过,叶子还真没想到,这些人真的是泰安山庄的走狗。   “说是三姨娘吩咐的。”叶子如实答复。   如意沉默了很久,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书房里,握紧了手中的笔杆:竟然是暗香吩咐的!   “姑娘?”叶子上前,“现在该怎么办?”   “你脚程快,马上去一趟恭亲王府,告诉我师父这儿被暗香派人盯梢了。”有些事不能隐瞒,尤其事关暗香。暗香捅过师父一刀,难保不会捅自己一刀。这事如意担不得,否则怕是要出事。   叶子颔首。“我不可离开姑娘太久,但我会让身边的人去,姑娘放心就是。”   如意点了头,叶子怎么做,她不会插手,她只要求结果。   等着叶子离开,玉弦却送了一张纸条过来。如意打开一看,上头竟然写着:真作假时,假亦真。如意不太明白这个意思,便匆匆去找了苏婉。   苏婉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提笔作画,画的是个小故事,故事的名字叫:三人成虎。   从前,有个人说街上有老虎,可是谁都不信。等到第二个人说街上有老虎,人们便开始了将信将疑,自然也不是全信。可当第三个人说街上有老虎之后,所有人都信了,以为街上真的有老虎。   所谓的三人成虎,只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人言可畏。   说的人多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苏婉读过的书多,各方面都有所涉猎,是故肚子里的墨水也不少。她暂时还说不出话,只能写出来:他们想见你,那就让他们见一见。   “婉儿姑娘的意思是——”如意微微蹙眉。   却见玉弦从屋内走出来,穿着打扮与如意相似,同样蒙着面纱。   “主子说了,咱们既然是一伙,那不如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西。有些事该了断的,还是要了断的。”玉弦扯开面纱,“烦劳如意姑娘找一个身形与你自己相似的,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如意点了头。便让邢娟跟着去了。   邢娟的身段和身高与如意很相似,穿上如意的衣服,带上面纱,只要小心一些是不可能会被人认出来的。玉弦跟在邢娟的身后,同样带着面纱,二人小心翼翼的从红坊的后门出去。   苏婉站在阁楼上,侧了身子去渐行渐远的马车。马车后头,果然又跟着一批人。上一批被叶子解决了,因为时间隔得很短,所以他们暂时还没发觉同伴已死,还在各行其道的做着跟踪之事。   马车直接去了御史中丞府,按照事先说好的,邢娟旁若无人,以一种主人翁的姿态朝着御史中丞府的红漆大门走去。   守门卫士快速上前拦阻,“大胆,来者何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玉弦掀了一下面纱,朝着那人厉声训斥,“瞎了你的狗眼,自家人都不认得?还不快行礼?找死吗?”   因为玉弦是御史中丞府出去的,是故守门卫士也认得她,当下以为邢娟是苏婉,急忙退下行礼,“小姐恕罪,奴才有眼不识泰山。”且不说苏婉在府中是否得宠,如今她是齐王府侧妃却是事实。万一得罪了齐王,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邢娟也不多说,更不敢多看周围的人一眼,趁着众人行礼之际,快速进了御史中丞府。   对于御史中丞府,玉弦自然熟得很,轻车熟路的就带着邢娟绕着府内小道。直接从后门溜了出去。后门早就有马车停驻,二人上了车,直接回了红坊。   苏婉还是一脸的气定神闲,玉弦回来的时候,她也只是抬头瞧了一眼,而后淡淡的笑了。   “按照主子的吩咐,让那些人看到咱们进了御史中丞府,而且门口的奴才们都朝着咱行了礼!”玉弦笑着将面纱往暗上一丢,“搞定。”   众目睽睽,铁证如山。   不过只有一次是不行的,得多弄几次才行。所幸这段时间,苏婉料定苏厚德忙着两国议和之事,不会经常在府中,所以她偶尔出入也不成问题。何况,齐王应该不会让苏厚德知道,齐王府中发生的事情。所以御史中丞府的人不会把自己出现的消息,告知齐王府。   绕了一圈,自己还是安全的。   但是,却把身后的那些“狗尾巴”绕得团团转了。   如意心想着:原来师父送的是个女诸葛,果然独具慧眼。无声无息的,就把事儿都弄到了苏厚德身上,这个黑锅,就让苏家去背吧!   弄到最后,连暗香都有些懵逼。   “你是说,她进了御史中丞府?”暗香愕然。   报信的奴才连连点头,不敢抬头去看堂上坐着的三姨娘和夜庄主,只得怯懦道,“奴才们亲眼看见,御史中丞府的门卫朝着她们行礼,高呼小姐恕罪。”由此也可以鉴定,这红坊的背后,必定是御史中丞府。   可这小姐吗?   御史中丞府有两位小姐,到底是苏离还是苏婉呢?   苏离身怀有孕,想来不会这般大张旗鼓,那么是苏婉?   夜凌云眯起了危险的眸子,心中暗忖:苏婉身为齐王府侧妃,若要抛头露面的做事,必定是奉了齐王容景甫的命令。此前他探得苏婉于齐王府中失踪,齐王府暗地找寻,难道也是个幌子?为的就是让苏婉脱离身份,方便为容景甫办事?   袖中拳头微微蜷握,夜凌云的面色极是难看,“看样子,是我低估了齐王。” ☆、第159章 我没想伤她的孩子   暗香却保持了沉默,有些莫名的不安,总觉得这里头似乎不那么简单,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许,只是单纯的第六感。   尤其是在见到明恒之后,暗香的一颗心便悬在了红坊上头。   所幸暗香并未将自己的疑窦说出来,也只是任由夜凌云揣测着御史中丞府和齐王府的事情。   齐王府?恭亲王府?   从夜凌云的书房出来,暗香便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花园里,连林婉言靠近都未能察觉。只不过四下突然安静下来,暗香才幽幽的抬头,不冷不热的瞧了林婉言一眼,“姐姐怎么突然过来了?找我有事?”   林婉言支开了所有人,缓缓坐定,“暗香,我不想与你废话,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会不会害他?”   暗香浅笑,抚着自己的小腹,饶是有兴致的望着她,“你是说,我会害庄主?”   “夜家庄能有今时今日的规模,需要多少的努力。我不想看他功亏一篑,更不想看他被人害得一无所有。”此刻的林婉言敛了先前锐利的锋芒,安静得不像原来的她。   那一日她出去了,可后来还是回来了。   因为她悲哀的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天下之大何处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暗香深吸一口气,“我为何要害他,姐姐这话说得真难听。如今我的肚子里怀着庄主的孩子,我自然是要为夜家庄着想的。姐姐难道不知道,你我同为姐妹,一起伺候庄主。就该一致对外吗?”   “一致对外?”林婉言冷笑两声,她倒是想一致对外。可那一日她却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林慕白从未跟自己争过抢过,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把她当成了假想敌。然而现在,连这个假想敌都已经嫁为人妇,可自己呢?为什么还没从这个怪圈里跑出来?   林婉言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那种与日滋长的嫉妒和愤怒快要喷涌而出。原来即便没有林慕白,她也会为之疯狂,只因那个她深爱的男人,从始至终都不曾真的爱过自己。   “怎么,难道姐姐不是这样想的吗?”暗香其实也不是很明白,对于林慕白而言,林婉言的存在似乎并不构成威胁,可夜凌云没有放弃林婉言,反而一直把她豢养在身边。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暗香——”林婉言的身子微颤,“如果我发现你对夜家庄不利,休怪我对你不客气。”语罢,她有些难以遏制的颤着。   暗香是看出来了,林婉言其实一直都有病,早前跟着林慕白的时候,林慕白就觉得林婉言这是心病。可这世上的心病必须得心药医,而林婉言这心病来源夜凌云,还有她死去的孩子,所以想要治好林婉言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林慕白现在已经放弃了夜家庄的所有人。   “姐姐,这个话题太沉重,不如咱们说点轻松的。”暗香抚着自己的小腹,“你说,我跟庄主的孩子会像谁更多一些?是儿子呢还是女儿呢?其实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庄主都是喜欢的,毕竟夜家庄如今连个孩子都没有。不过我喜欢的,还是儿子。如果能为庄主生下儿子,他想必会更高兴,你说是不是啊姐姐?”   林婉言面色微白,眸色冷冷的盯着眼前笑意嫣然的暗香。   “你不过是个替身。”林婉言咬了牙。   “所以嘛,我得巩固自己的地位,得给庄主生个儿子才行。”暗香笑得温柔,眸光利利,“这夜家庄家大业大,没有个继承怎么可以呢?姐姐不是一心要为夜家庄着想吗?那我这里也算是出了力,你说对吗?”   林婉言骤然起身,在孩子的问题上,她不想多说一句。谁都无法理解,丧子之痛,是怎样的痛不欲生。望着自己年幼的孩子,死在自己的怀里,她却无能为力。那种无助,那种绝望,谁都无法体会。看到别人的孩子,她都会想起自己曾经鲜活的儿子,也曾这样快快乐乐的活过一回。   可后来呢?   除了黄土和思念,什么都没留下。   孩子死的时候,夜凌云还在找寻林慕白的下落,而她疯狂的在大雨里哭泣。   身子止不住颤抖,林婉言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住了,抬步就走。   “姐姐这么急着走,是去见你的孩子吗?”暗香笑问。   孩子?   林婉言呼吸微促,“贱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算我的儿子死了,那也是夜凌云的长子。”她骤然转身,狠戾的盯着眼前眸色微滞的暗香,“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又知道多少?你什么都不懂,除了勾引庄主。你还知道什么?他要做什么,他想要什么,你知道吗?”   暗香冷笑两声,“我知道,他想要这天下,他还想要——林慕白。可你不懂,如果你能成为林慕白的替身,也许此时此刻怀上孩子的是你,而不是我。可惜,你没有机会了。我纵然只是个替身,也会是最好的替身。因为没有人比我更像她,比我更了解她的生活习性。一颦一笑,我都能做到分毫不差,而你——注定只是个弃妇!”   一声响亮的耳光,伴随着一声疾呼,暗香已经倒伏在地。   小腹处骤然紧缩,疼得暗香瞬时脊背寒凉。   “贱人!”林婉言怒不可遏,“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贱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这样跟我说话,你知不知道就算是夜凌云,也不敢这么对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因为他压根不在乎你!”暗香白了一张脸,笑得凛冽。   因为暗香的疾呼,让不远处的奴才们都紧跟着跑了过来。   暗香觉得小腹处越来越疼痛,那种一阵一阵的揪疼,让她的额头已然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她抬头去看林婉言,在林婉言的脸色,她如愿以偿的看到了一抹惊心的恐惧。有滚烫的东西似乎想要往身体外涌,那种灼热的疼痛,带着彻骨的寒凉。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暗香抬走了,地上有些血迹,林婉言脚下一软,突然跌坐在地。她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的手,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   她知道自己有病,她也明白自己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这病是心病,大夫说过,除非她静养,不去想以前的种种,否则无药可治。她也在吃药,只为了让自己能平静下来,夜里能睡得着。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很幸运的是,孩子没事,这孩子在暗香的肚子里,也算是个命大的。   夜凌云黑着一张脸,望着床榻上昏睡的暗香。那张素白的脸,那道微微凝起的娇眉,让他下意识的想起了那年的林慕白。那时候的林慕白,也是这样的憔悴,这样的容色惨白。他曾一度以为,她活不下来了,可最后上苍垂怜,她熬过了那一关。   指尖,抚上冰凉的面颊,夜凌云低低的唤了一声,“小香儿,还疼吗?”   暗香昏睡着,这番折腾,早已倦怠至极。只在模糊中听到夜凌云的低唤,可惜喊的不是她。她不知道小香儿是谁,只在他行事至动情处,偶尔会低唤。   她想着,也许小香儿便是林慕白的乳名。只不过她未曾听林慕白提起,所以也不敢肯定。   管家上前,“庄主?二姨娘她——”   “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她踏出房间半步!”夜凌云低冷开口。   管家颔首,继而轻叹一声,“其实庄主,二姨娘这是犯病了,也怪不得她。”   夜凌云垂眸,“我知道,照办吧!”   “是!”管家退了下去。   只是禁足而已,这样的惩罚对林婉言而言,算是轻的。要知道,暗香肚子里的孩子差点没了,众目睽睽之下夜凌云还能从轻处置,可见这林婉言在夜家庄的地位。   走出暗香的房间,夜凌云微微敛了眉,直接去了林婉言的房间。   林婉言还坐在那里。痴痴的望着自己的手,身子颤抖得厉害。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静静的坐着,就像被遗弃的孩子,抬头是一脸的茫然。   夜凌云推门而入,望着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孔,眼底的光微缩了一下。   “我是不是杀人了?”她问。   夜凌云轻叹一声,“孩子保住了,没什么事。”   林婉言摇着头,“我是想让她死,可我不想害她的孩子。我知道失去孩子是多么痛苦的事情,所以我不会拿她孩子下手。夜凌云,你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真的——”她显得语无伦次,一个劲的摇头摆手。   疾步上前,夜凌云快速握住她的手,“好了,事情过去了。”   “我想我们的孩子——”林婉言泣不成声,下一刻,她跪倒在夜凌云跟前,掩面抽泣,“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孩子会死?为什么?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他觉得她快疯了,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林婉言,你冷静点!”夜凌云握住她的双肩,力道微重,“听着,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再想也无补于事。看着我!”   林婉言泪流满面的盯着他,“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想念自己的孩子了,我没想伤她的孩子。我恨你身边的所有女人,可是我不会害你的孩子,我真的没有那么狠,你信我!”   “我信你!”夜凌云轻叹一声,低柔吻上她的唇,“听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信你。”   林婉言抽泣,“真的吗?”   温暖的掌心贴在她的后腰处,夜凌云将哭泣的女子揽入怀中,温柔备至的哄着,眼底却无波无澜冰冷至极,“婉言,这世上没有比你更爱我的女人。我知道这些年对你的亏欠很多,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婉言,经过这些事,其实我想过了,我对你是有感情的。”   怀里的林婉言微微抓紧了他的衣襟,却不敢抬头看他,“真的吗?”   “可是婉言,你也得明白,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而且那么多人看着,我身为夜家庄的庄主,必须得做做样子。这些日子,你好好待在屋里别出去,好好的治病,我会经常来看你的。至于孩子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你放心,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只要你把身子调养好,你说是不是?”他话语温柔。   林婉言点了头,“好,我会好好吃药。我会好好调理身子。凌云,你别骗我。”   “我怎么可能骗你呢!”夜凌云轻抚着她的脊背,凉凉的叹了一口气,“傻丫头,我是你的丈夫,你该无条件的相信我。除了我,这世上没有人是真心待你的。你若是有什么事,只管与我说,我能办到的就一定会帮你办到。我们之间,是不该有秘密的。”   林婉言微微垂下羽睫,“我知道,我信你。”   话到了这儿,已经没有了说下去的必要。将林婉言打横抱起,夜凌云温柔的抱着她上了床榻。转身欲走之际,林婉言一把握住他的手,“可不可以不要走?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夜凌云眸色微恙。笑得温柔,“好!”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暗香倒是确定了自己的推断。在林婉言的身上必定有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是夜凌云最想要的。可是呢,夜凌云又不敢轻易的用强来得到,所以——处处的忍让、哄着林婉言,想让林婉言自己把秘密说出来。   可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暗香也觉得好奇了!能让夜凌云为之如此隐忍的秘密,应该是个大秘密,说不定与天下社稷都有所关联。会是什么呢?   ————————————   如意来的信,林慕白收到了。看样子,暗香是盯上了红坊。暗香跟着自己的日子太久了,所以很多时候对于林慕白的作为,暗香是有所感觉的。   这默契换做以前必定是好事,但是现在就成了束缚。   可林慕白还没出手,宫里头便来了信。说是皇后娘娘有请。   容哲修道,“爹不在,我陪你去。”   林慕白一笑,“你就不怕你皇奶奶不高兴?”   “皇奶奶是吃斋念佛的人,想来就算不高兴也不会冲着我来。”容哲修想了想,“但是娘现在入宫,修儿真的不放心。不如我在栖凤宫门外等着,不打扰就是。”   “那你记得,不许轻举妄动。”林慕白倒不是怕,而是担心自己不答应,容哲修会闹出事来。把他摆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两两放心。   容哲修点了头,亲自送了林慕白进宫。   海长富亲自迎了林慕白进栖凤宫,容哲修在外头等着,也没教栖凤宫里的人看见,免得惹出事端。   这是林慕白第二次进宫。第二次进皇后寝宫。   “娘娘在佛堂,请林侧妃过去!”苏娘行礼。   林慕白点了头,蔷薇便推着林慕白,在苏娘的带领下去了佛堂见皇后。   进去的时候,一股子淡雅的檀香味在佛堂内流转。林慕白一眼便看见跪坐在蒲团上,念着经瞧着木鱼的皇后孟世华。没有华贵的凤袍加身,只有粗衣麻布,看上去只是个寻常妇人,哪里有当朝皇后的尊贵仪态。有的是平易近人,还有出奇的平静。   “参见皇后娘娘!”林慕白躬身行礼。   木鱼声还在继续,皇后没有理她,顾自念着经。约莫半柱香时间过去,皇后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木鱼,扭头望着端坐木轮车上,容色未改的林慕白。   “参见皇后娘娘!”林慕白二次行礼。   “你有孕在身,不必多礼。”皇后起身,“去那边坐坐吧!”   林慕白没有多言,跟着皇后去了一旁的雅间,“本宫不喜欢太多人伺候,你想喝什么茶?绿茶你是喝不得了,不过这儿有花茶。”   “多谢皇后娘娘,慕白不喝茶。”她定定的望着眼前这个容颜苍老了很多的女子,她记得当年自己离开的时候,她的脸色还没有皱纹,如今却已两鬓斑白。不过单从气色看上去,比起当年要好得多,至少让人觉得平静安逸。   “你不必拘谨,这儿没什么外人。”皇后轻叹一声,只是倒了两杯白水,单手转着手中的佛珠,“景睿说,你有了身孕。且惯来身子不好,本宫原本不想找你,但是公主入府一事,本宫觉得有必要找你谈谈。”   “皇后娘娘不必担心,圣旨一下,慕白分得清孰轻孰重。”林慕白垂眸。   皇后点了头,“你是个懂事的,但是恭亲王府里头还有些不懂事的。早前就听说修儿跟你闹了一场,本宫问他,那孩子也死活不说。如今怎样了?”   “很好!”林慕白唯有两个字。   “两国邦交,和亲本是常事,景睿生就帝王家,理该承当。”皇后不紧不慢的说着,“你也不必介怀,她虽是正妃,可你深得景睿的喜欢,算起来还是你的胜算大一些。”   林慕白算是听出来了,皇后这是反着教育她,让她莫要跟乌素争宠。但听出来归听出来,保持沉默还是必要的。毕竟眼前这个不单单是皇后,还是容盈的母亲。   “是!”林慕白点了头。   “皇上不喜欢自己的儿子们太沉迷美色。”说到这儿,皇后若有所思的看了林慕白一眼,“他已经为之付出了六年的代价,本宫不希望再有第二个六年。”   林慕白蹙眉,只是望了一眼皇后,而后没了话语。   身为母亲,她理解皇后的心思。看着自己的儿子一病六年,最后到了无药可治的地步,难得痊愈,怎么忍心让儿子再陷迷局。   “本宫知道,情这一字,会让无数人为之疯狂。情根深种对寻常百姓而言。并无不妥,可他是皇子,是皇上最钟爱的皇子。你要知道他的出现对皇帝而言意味着什么,他背负了最沉重的代价,所以——不能输。”皇后望着林慕白,说着连林慕白都听不太懂的话语。   她说,“在本宫已经放弃的时候,他回来了,本宫原不想争夺,可时到今日已经没了退路。他不想争,但是有人会跟他争。自古帝王家,只有一个胜利者,你明白吗?”   “皇后娘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林慕白抿唇。   皇后轻叹一声,“本宫只问你一句,你可知道在帝王家。若是输了会有什么下场?”   羽睫陡然剧颤,这个答案,林慕白是最清楚不过的。她的父皇正是杀了自己的兄弟们,才坐上皇位。而当初她承欢膝下,又有多少兄弟姐妹,想让她死。   自古无情帝王家,说的一点都不过分。   “景睿若是输了,别说是你,就连本宫也会死无葬身之地。”皇后幽幽然开口。   “皇后娘娘想让慕白离四爷远一点,深怕四爷陷入儿女情长不能自拔。可又想让慕白,鼓励四爷去夺位。这世上,有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吗?”林慕白面无表情。   皇后苦笑,转着手中的佛珠,“别人不能,可是你能。你连他的心病都治好了,还有什么做不到的?昔年英武,长发银枪,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林慕白赫然抬头,眸光直视眼前的皇后。   皇后依旧笑着,笑得犹如慈爱的长者,将所有的希望和嘱托都放在她身上。她徐徐起身,走到林慕白的身后,单手轻柔的压在她的肩膀上,“本宫信你,从未改变。”   这世上之事变数太多,世上之人变化太快,可也有人一直都站在原地。不管你信不信,那些人曾经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扮演者无足轻重的作用,可临了你才会发觉,原是自己忽略了太多。   可有些东西,过去了就再也回不到过去。   离开栖凤宫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就这样远远的看着她,陌生而又熟悉。她想着,约莫她也认不得自己了吧!果不其然,那人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已抬步离开。   ————————————   从皇宫回来,林慕白便一直没有说话。有些东西在脑子里不断的徘徊,她刻意想掩埋的过往和记忆,在不断的奔涌呈现。每个熟悉的人从出现和离开,都能撩动人心,让她久久无法平静。   她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房间里,关着门关着窗,晚饭也没吃,房内漆黑一片。   容盈回来的时候,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   轻柔的走到她身边,轻柔的握住她的手。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发现她哭过了。眼睛红红的,眼皮微肿,见着他的时候,她抱之一笑,“我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有些难受。”   “母后找你了?”这事,容盈是知道的。   “她看出来了。”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其实也难怪,她是你母亲,知儿莫若母。能让你心病痊愈的,除了我还能是谁?景睿,你还记得我以前的样子吗?”   容盈眉头微蹙,将她揽入怀中,抬头间眸中酸楚至极,“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如何能忘掉?”   “可是我忘了。”她靠在他怀中低语,“皇后娘娘说,昔年英武,长发银枪。”她哽咽了一下,“她若不提,我都忘了自己身穿铠甲的样子了。父皇说他那么多的儿女,最疼的是我。而我穿上铠甲的样子,像极了我娘。我娘,是他最爱的女子。”   有泪缓缓而下,这两日她想得特别多。想她的父皇,很想很想。   “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子。”他说得很轻,却很疼。   这一疼,就疼了那么多年。   可他愿意继续疼下去,疼一辈子,疼一生。   林慕白抱紧了他,“我没有父皇,没有母妃,没有兄弟姐妹,没了天下,没了腿,我只有你们了。”   一梦多年江山改,醒来无处诉凄凉。忘川河边多少人,只等那一树桃花。   “如果一辈子没有点念想,该是何等的无趣。”他哄着她笑,“所幸有了你,这一生的喜怒哀乐都有了寄托。馥儿,等到尘埃落定,我再带你去看那株梨花树。”   她问,“都六年了,梨花还开吗?梨树还活着?”   他点了头,“卿若不归,岂敢开。现在你回来了,来年春天一定会开。还跟以前一样,若雪梨白。”   “娶亲那天,我想去看看那株梨树。”她抬头望着他笑,“虽然知道是假的,可还是觉得不舒服,我不想看到,也不想重新回忆当年的此情此景。”   他眉头微蹙,“我陪你去。”   她微微一愣,“你胡说什么?你是新郎官!”   他笑着将她打横抱起,径直朝着书案走去。将笔杆塞进她手里,伸手握住她的手,唇瓣温柔的落在她的面颊上。烛光熠熠,他握着她的手缓缓而行。   上书:惟愿与卿共白首,不负天下不负卿。   她淡淡一笑,道一句,“贪心。”   他道,“独贪你一人。”   四目相对,过往随风。   容哲修在门外没听见动静,只好悻悻的离开,扭头望着明恒道,“你说是不是皇奶奶说了什么?”   明恒摇头,“卑职不知。”   “明天能好吗?”容哲修嘟着嘴。   “有殿下在,应该无恙。”明恒想着,应是哄一哄就会好的。殿下又不是常人,谁家女子到了殿下的手上,不得哄得服服帖帖的?所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能不能无恙,容哲修也没办法,只能看爹的本事。但他想着,那乌鸡这么想进恭亲王府的大门,总得给她个教训才是,否则还真当娘亲是好欺负的?   可明恒想着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等容哲修睡下了,明恒便安排妥当,一个人悄悄的从后门离开。他想着,红坊如今的生意那么好,如意夜里又睡得晚,这两日未曾见上面,也不知会不会瘦了?便带着恭亲王府的点心,准备去红坊一趟。   可走到半道上,明恒顿住了脚步。   敢情自己走出门,还带着几个尾巴?   看样子,如意的日子不太好过!   行,既然出来了,就带着他们绕一圈,反正自己饿了还有点心吃。后面人饿了,就饿着吧!权当是夜里出来遛狗。   明恒绕着京城走了一圈,也着实经过了红坊门前,门已经关了,但里头的灯还亮着。然则明恒没有停留,若无其事的从红坊门前走了过去,又领着那一群尾巴回到了恭亲王府。   得,权当是出来消消食的。   明儿这事,得告诉侧妃才行。   万一对方想出什么幺蛾子,捉弄他媳妇,他这里鞭长莫及的,岂非要懊恼死?敢盯着恭亲王府,这般孽障真是活腻歪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这般肆无忌惮!天子脚下,照杀不误。不过在动手之前,明恒得弄清楚,这些人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   是齐王府?毓亲王府?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明恒领着点心去找了五月,五月正坐在假山上头。   轻飘飘的落在五月身边,明恒笑了笑,“晒月亮呢?”   五月瞥了他一眼,这厮满面春风的,教人看着真心不爽。是故五月没有理睬明恒,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目视前方,把明恒当做空气。   明恒笑道,“问你个事。”   他迟疑了一下,五月才幽幽的开口,“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仍不去看他一眼。   明恒道,“你难道没发现,王府外头有不少尾巴?”   五月挑眉,“那尾巴纯粹是来跟着你的吧?”   “你们都没有?”明恒微怔。   五月凉飕飕的开口,“就你有。”   明恒恍然大悟,“看样子是冲着红坊去的。”   “冲你媳妇去的。”   五月这话刚说完,明恒“嘶”的倒吸一口冷气,“说话能不能别那么直接?”   “不能!”五月别过头,不欲跟他继续说下去。   明恒又道,“你说会是谁家的势力,这么快就盯上了红坊?”这两日跟着世子爷到处跑,明恒还真的没有五月的消息来得灵通。   五月瞪了他一眼,“自己想。”   “夜家庄那帮贼东西。”明恒轻叹一声。   五月一脸嫌弃,“自己惹的情债,自己去还,少在这里唉声叹气,我不是不会帮你的。”   明恒蹙眉望着他,“兄弟一场,这都不帮?”   五月容色凉凉的,“送簪子的又不是我,我操什么心?”腾空一跃,稳稳落地。   身后,明恒又是一声叹息,“朋友没得做!”   五月信步往前走,“侧妃已经让人去了红坊,如意不会有事。一个时辰之后,恭亲王府外头会干干净净!”   明恒翘起大拇指,“漂亮!”   那明天,他能去看如意吗? ☆、第160章 主子,奴婢是不是杀人了?   五月很少许诺,一旦开口,必定是言出必践的。所以明恒是极为放心的,明儿个一早起来,这恭亲王府外头,估计就会被清理干净。什么尾巴不尾巴的,都变成了死的。   明恒回去了,五月坐在高高的恭亲王府墙头,靠在琉璃瓦的檐角处,抬头望着清冷的月盘。   一道黑影轻飘飘的落下,单膝曲起坐在五月身边,黑衣蒙面,眸色微凉,“要不要同饮?”   五月翻个身背对他,“无趣。”   “那你呢?”他道,“这么多年守着一个人,不觉得无趣吗?”   五月眸色微沉,“我会杀你灭口。”   他干笑一声,“欢迎之至,横竖这么多年的时间,是跟阎王爷抢来的,如今交代了也算是了结。苟活多年,比起死去的弟兄们,我赚了。“   听得这话,五月直起身,干脆坐了起来。长长吐出一口气,五月终于拿正眼瞧他,“新的十二月,很好!速度很快!”   他扭头看着五月,“我极力复原最初的十二月,后来我才发现,都回不到过去了。现在的十二月,我是按照以前的咱们,细细挑选的。虽然很相似。但最终都回不去了。”他一直强调着回不去了,看上去有些懊恼,而后带着自责,“当初是我把你们带出来的,可惜除了你——”   “他们有自己的命。”五月冷冷的开口,“怨不得任何人,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尊你一声大哥,是真的尊敬你,并无其他。”   语罢,五月轻叹一声,“你还是走吧!顺带着把恭亲王府外头的东西,都清理干净!”   那人起身,也意识到今夜有些情绪化,“放心吧,谁敢觊觎恭亲王府,谁就是跟阎王爷作对。”死过一次的人,是无所畏惧的。   终于又恢复了安静,五月抬头看着一轮朗月,脑子里是模糊的身影。他还是那么喜欢看月亮,一个人静静的看着,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理。想着自己的世界,想着那场无边的雨。   恭亲王府外头被清理干净,夜家庄的消息便也就此中断了。想从恭亲王府下手,纯粹是自寻死路。想跟着明恒确定红坊的真正经手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暗香这一道,算是输了。   ————————————   因为乌素公主即将大婚,消息很快传回了月氏国,所以月氏国的国主派了四大将军中的两位连夜奔赴而来。   在月氏国,有四位辅国将军。   大将军——敕勒(chile),云麾将军——苍鹰,左将军——格依,右将军——亚硕。   大将军自然是不会来的,没有必要,不可轻易离开自己的位置。而左将军格依已经身处大祁境内,如今来的是云麾将军苍鹰,和右将军亚硕。   两位将军马不停蹄的赶来,可见月氏国国主对于这桩婚事的重视程度。乌素在月氏国深得国主的疼爱,是故养成了她刁蛮刚烈的脾性。   “公主,这是大祁皇宫送来的喜服。”蒙纱掀开托盘上的红布,“公主试一试。”   乌素点了头,“放下吧!”   “是!”蒙纱点了头,吩咐底下人都退下去,小心的伺候乌素穿衣,“公主生得好,这一身喜服穿在公主身上,真当好看。”   “是吗?”乌素走到镜前,瞧着镜子里那张妖艳的容脸,微微一笑,却突然发现笑得有些勉强。干脆直起身来,“好了,挺合适的,你去回一声就说不必改了。这样挺好的,就这套吧!”   蒙纱点了头,快速离开房间。   乌素站在镜子前头,盯着镜子里嫁衣如火的自己,指尖轻柔的抚上脸庞。   门外,大王子抬步进门。   他走得很轻,脚步很慢,站在那里望着怅然若失的乌素。那一身嫁衣如火,灼热了谁的双眸,刺痛了谁的心肠。他笑得寒凉,“这么快就穿上了,舍不得脱下来?”   乌素陡然回神,眸色骇然沉冷,“你进来做什么?”   “来看看大祁的新娘,尊敬的恭亲王妃是怎样的得意。”他缓步走向她,她不避不闪。挺直了摇杆,摆出一副端庄贤良的姿态。   “那么现在,你满意了吗?”她问。   “若我说不满意,你又当如何?”他问。   乌素笑得嫣然,狐媚的眸子微微挑起,“随你的便,横竖我要嫁的人,不是你。”   下一刻,大王子陡然上前,惊得乌素快速后退,却还是被他扣住了腰肢,压在了墙壁上。看得出来,他眼底的光有些寒凉,带着莫名的愤怒,还有一丝无奈。   他说,“素,别再激怒我,那对你没好处。”   她笑得凉薄,“就算不激怒里,我何时讨得了好?”   薄唇紧抿,相顾无言。   却在她的略显迟疑的瞬间,他已快速摄住她的唇,眷恋而不舍,痴缠而沉醉。她极力的想要挣脱,奈何力有不逮,到了最后也忘了挣扎。   他吻得很深,近距离的世界里,眸光幽沉得让人看不清楚。就连那张脸,乌素只觉得模糊不清。   口腔里,是她低低的嘤咛,伴随着身上的颤抖,还有死死抓紧他衣襟的手,从握紧逐渐转为松散。渐渐的,她终于抽身,眸色迷离的抬头望着眼前的男子,“放开我。”   他定定的望着怀里的女子,脸颊绯红,眸中带着璀璨的迷离之色,魅惑而妖娆。当心中的情绪沉淀下来,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再过不久她这副嫣然之态,只能绽放在别的男人身下。   指尖掐起她精致的下颚,他深吸一口气,用指腹抚过她微肿的红唇,“会记得我吗?”   乌素笑得凉凉的,“记得哪个你?从前疼爱妹妹的兄长,还是不折手段的疯子?乌奇,放开我!”她眸色渐冷,逐渐趋于灰暗,“我说过,我们是敌人。”   他松了手,“那就记住,你我不是敌人的时候,是怎样的快乐。”   语罢,他转身就走。   “你在嫉妒!”乌素笑得如此得意。   他顿住脚步,扳直了身子,回头是笑得凉薄,“是你舍不得我吧?”   “我舍不得让你死得太早。”乌素似笑非笑。   大王子点了头,“也对,死得太早,你怎么能看到月氏国易主呢?你放心,等你父皇死去,我会领着月氏国的大军,把你接回去。”   “或者——让大祁拿我的命祭旗,为两国交战,洒一腔热血。”乌素眸色冷厉,“我们走着瞧。”   等着大王子出去,蒙纱才能进来,“公主?”   “没事!”乌素慢慢褪下身上的喜服,“两位将军都到了吗?”   “这两日就能赶到京城。”蒙纱上前帮忙,“他们是大将军派来的,自然会好好保护公主。到时大王子就不敢再碰公主分毫,公主大可放心。”   乌素的面色一紧,“我说过,他不敢对我怎么样。”说完神色微黯,徐徐坐下,顾自呢喃,“他又能拿我怎样呢?”   轻叹一声,乌素看了一眼蒙纱,“去通知七王子,照计划行事。”   “是!”蒙纱收拾好了喜服,行了礼便赶紧出去报信。   望着掌心的琉璃手串,乌素下意识的握紧拳头,眼底泛起异样微光。她想着,事情应该很快就会结束。可到底会以何种方式结束。她没有把握。   真的没有把握!   ————————————   朝议回来的时候,容景垣刻意在外头等着容盈。兄弟两个心照不宣,同上容盈的马车。   “四哥真的打算要娶乌素公主?”容景垣问。   容盈点了头,“圣旨已下,容得了我反悔吗?事关天下大事,岂可儿戏。”   “可是四哥不是对林侧妃——”   不待容景垣说完,容盈紧跟着笑了笑,“这是她点头的事,所以她不会有意见。何况牺牲色相的是我,她要担心的也该是我,而不是世人眼中所谓的身份地位。”   “四哥这话,倒叫我听不懂了。”容景垣不太明白容盈的话外之音。   容盈拍了拍容景垣的肩膀,“来日你若遇见个让自己心动的女子,便会明白我此刻的意义。”   容景垣干哑一笑,“四哥别拿我开玩笑,行伍之人成日面对风沙,行走皆为战场,哪里有时间去谈情说爱。我这厢只要能保全其身,等到四哥——”他可以顿了顿,很多话不必说出来,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到了那时候,我再考虑不迟。”   “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这厢不成家如何治国平天下呢?”容盈戏笑。   容景垣摇了摇头,“我母亲尚在宫中,我哪有心思成家?何况我这身份尴尬,世间女子见到我,还不得跑得远远的?”   容盈挑着那双极是好看的凤眸看他,“兴许就有那么一两个眼瞎的,跟着你不放了呢?”   听得这话,容景垣瞬时笑出声来,“四哥又拿我取笑,当年若不是四哥,我这会在哪都不知道呢!”   “当年之事莫提。”容盈道,“眼下才是重要。”   “其实我不说,四哥也该明白,这大祁的天下不管落在谁的手里,咱们兄弟两个只怕都是自身难保的。除非四哥——”容景垣抿唇,“四哥若是登高一呼,景垣必定全力以赴。驰骋沙场,血染黄沙,拼死也要为四哥平天下。”  容盈深吸一口气,“若说早年我还有这样的心思,那么馥儿死后我便无心天下。这些年我浑浑噩噩的,就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醒了馥儿还在身边。”他回眸望着容景垣,脸上泛起几不可见的倦怠,“我想过要退隐,但是父皇不允,母后亦不允,而虎视眈眈的那些人,也不会放过我。”   他重重合上双眸,“既然谁都不肯放过,为了我身边的人,我在乎的人,我只能继续沉浮。这天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还不到最后我自然不能认输。我输了,你们都得死。”   最后那句话,透着无限凄凉。   也就是跟容景垣,他才能这样说,很多时候他不想让馥儿担心。可他也明白,馥儿太聪明,即便自己不说,她早已看透。她不提及,只是不想加重他的负担,默默的为他铺路。   她在做什么。他岂会不知。   她,太懂。   容景垣点了头,“所以不能输,尤其不能输给三哥。”   “跟我说说,月氏国的情况。”容盈道。   言归正传,容景垣正了颜色,“月氏国国主年迈,如今都是大王子和王后在理政。王后是七王子和乌素公主的母亲,而大王子的母亲是先王后,所以二者算是势不两立的。”   容盈蹙眉,“七王子的身体不好?”   “是!国主钟爱王后,且疼爱七王子和公主。在朝局上,王后主和,大王子主战。所以在月氏国内分作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如今国主年迈,身子不适。所以选择了议和。”说到这儿,容景垣顿了顿,“但是四哥你得明白,王后毕竟是王后,国主没有立储君,也就是说大王子是极有可能登上皇位的。”   容盈点了头,“如果大王子登基,那么两国议和的局面就会发生改变,到时候还是会开战。而他现在把乌素公主留在大祁,就等于给大祁留下一颗定心丸,再回去图谋大业杀了王后和七王子。最后开战,乌素就会被拿来祭旗,死在咱们大祁,算是替他除去了心腹大患。”   容景垣点了头,“四哥说得极是,约莫就是这样的情况。王后很疼爱乌素公主,很多时候的朝政意见也都是听取乌素公主的。是故没有公主,如同让王后断了一臂。所以我觉得很奇怪,为何乌素公主要留下来?还留在四哥的身边?早前咱们说好的,不是这样的套路。”   “计划赶不上变化。”容盈微微凝眉,“大致情况我清楚了,你自己小心点,这两日月氏国的两位大将军就该到了,到时候京城就更热闹了。人多了,事也多,势必不可有所闪失。”   “知道!”容景垣深吸一口气,“那我先走。”   马车在街角停下,容景垣快速下了车,马车缓缓而去。   容景垣抬头,望着川流不息的京城长街,突然想起自己原来离开京城又是小半年了。每次来回总是急急忙忙的,这京城长街都倍感陌生。   轻叹一声,旁人的皇子当得安安稳稳。舒舒服服。他这皇子当得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算起来,还真是各有各命。   不过他所希望的是,拿自己这一身的军功,换母亲在宫中颐养天年,平安喜乐。   在他这个年纪,皇兄们的后院都已经被填得严严实实,唯独他仍旧独来独往,孑然一身。说起来,也真是可笑。谁家女子敢嫁给他这样的,保不齐今日新婚,明日就得征战沙场,得不到半点好处不说,还得成日担心要不要为他收尸。   鉴于这样的原因,容景垣干脆也不成亲了。   一个无牵无挂的,挺好。   进了酒楼,心想着今日就给自己放一天假。过两日月氏国的两位将军来了。自己又该忙得天昏地暗。干脆叫了一坛酒,坐在极为僻静的角落里。   他惯来低调,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他因为长年不在京中,除了军旅之人,这京城中的人,认识他的可谓少之又少。   叫上二两牛肉,弄点花生米,摆上几样小菜,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喝点酒,也是极好的。   可是才喝上两杯酒,这突然坐在自己跟前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素衣白裳,面带轻纱,她含笑望着他,眸光若水,泛着明亮的颜色。外头的竹帘垂着,教人看不清楚里头的动静。她素手执笔,眼前摆着一个精致的小本子,和一小块墨砚。   不紧不慢,她写了两个字:谢谢。   容景垣微微一怔,放下手中杯盏看她,“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吧?”   她摇头,复写道:救命之恩,错不了。   救命之恩?   容景垣反复念叨着,突然想起来前两日的事情,愕然盯着眼前的女子。仔细瞧一瞧这眉眼,似乎还真的有点像,“你是苏婉?”   可不是她吗?   苏婉笑得眉目弯弯,又写下一句话:救命之恩,必有后报。   容景垣难得笑了一下,“我本无心相救,若不是见你有几分眼熟,我也不敢救你。”   她微微一怔,俄而写道:悔之晚矣。   他喝上一杯浊酒,淡了神色道。“算起来,你也算我的长辈,虽然不是二哥的正妃,但也该尊你一声嫂子。有些事我不方便问,但是你这样出来,就不怕二哥担心吗?”   苏婉眼底的光微微淡去,提笔写了一句:心有佳人,不念。   有关于苏离的事情,容景垣是知道的。如今听得苏婉这样说,便也没敢再说什么。当年苏离拒婚要嫁给容盈,而容景甫一怒之下便娶了苏婉,算起来苏婉是最无辜的。   容景甫的性子有些急躁,而且下手狠辣,所以容景垣想着,约莫苏婉的日子也不好过,否则那一日她不会浑身是血的离开齐王府。   谢谢你救了我。她字迹娟秀,一手的梅花小篆写得极是漂亮。   “是你命不该绝!”容景垣笑了笑。“刚好遇见,我不想见血的时候。”   她一笑,合上本子,而后拿起自己的小墨砚就走。想了想,她又回头,朝着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这才抬步离开。   容景垣轻笑两声,端起杯盏想着她方才认真写字的模样,心里却有些莫名的微凉。看她那样子约莫是不能说话了,否则不可能大费周章的去写字。昔年她嫁入齐王府的时候,他倒是见过两眼,是个温婉至极的女子。可现在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了?   这副嗓子,是被人——他犹豫了一下,扭头望着走出门口的背影,不由的轻叹一声。   别人的家事,他未免想得太多,自己尚且难保,何必多思多想。   苏婉将笔墨纸砚交给玉弦,二人便打算回红坊去。马车就停在巷子里的僻静处,哪知苏婉上了马车,却当下被人捂住了口鼻,惊得玉弦抬手就是一墨砚砸下去。   这眼疾手快的,果然教人防不胜防。   那人连闷哼都来不及,直接满头是血的倒在了车内。   玉弦手一松,手的墨砚当下落地,“主子,我没想杀他!”   苏婉快速回过神来,伸手便去探那人鼻息,而后朝着玉弦使了个眼色,玉弦连连点头,出去驱了马车就往农宿去了。   这样一个人不适合带回红坊,否则出了事就会连累林慕白和如意。   因为农家夫妻早前受过林慕白的关照,所以对于苏婉带着浑身是血的人回来,也不敢多说,紧忙着便将人抬进了屋子。这个时候林慕白应该在路上,今日她会过来看一看苏婉的病情,确定要不要让苏婉继续服药。   苏婉有些后悔,方才若不是半道上见着容景垣进了酒肆,她也不会停车下来。若是没有停车下来,也许就不会闹成这样。搞不好,还得连累玉弦。   “姑娘别着急,还活着呢!”农妇道,“老头子,去烧点水,咱们先给他止住血。”   说着,二人便急急忙忙的离开。   玉弦吓得脸都白了,当时一砚台砸下去的时候,玉弦还没觉得这样吓人。如今看着这人一脑门的鲜血,真是越发吓得不轻。   “主子,奴婢是不是杀人了?”玉弦吓得直哆嗦。   她这辈子还没杀过人呢!   苏婉摇头,小心的查看那人的伤口,心道:伤口挺深,不会真出人命吧?   外头传来农夫的声音,约莫是林慕白来了。   林慕白一来便听说苏婉带了个血淋淋的人回来,急急忙忙的就进了屋子。乍见床榻上满是鲜血的男子,当下凝眉,“这人是谁?”   玉弦扑通就给林慕白跪下,“是奴婢不好,奴婢一时心急怕主子受伤,就——”她指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男子,委屈得红了眼眶,“奴婢哪知道,他这样不禁打。”   一声叹,林慕白摇着头,蔷薇快速推着林慕白近至床前。探过脉,林慕白娇眉微蹙,“好在止住了血,他命大!蔷薇。取纸笔过来,我开副方子你马上去抓药。”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白色的药丸递给苏婉,“研磨成粉,敷在他的伤口上,天气有些热难免要红肿作脓的。”   苏婉也不想闹出人命,玉弦忙道,“让奴婢去吧!”   等着玉弦离开,林慕白难免低叹一声,抬头望着苏婉道,“下手还真够狠的,位置再偏一些,力道再重一些,这条人命就算是交代了。”   闻言,苏婉面色微白。   “现在还好!”林慕白知道她的担虑,“等到人醒了。说道说道也许就不会计较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与我好好说说,方能一道解决。”  苏婉点了头,一笔一划的在纸上写了事情的案发经过。   “他在你马车里?”林慕白蹙眉,“那么是他想要袭击呢!”   苏婉点了头,可又微微蹙眉:以他捂着我的力道,似乎不像是作奸犯科之人。   玉弦进了门内,开始用温水替男子擦拭脸上的血污,上了药包扎妥当又急急忙忙的离开。林慕白瞬时一瞥,下一刻突然僵直了身子,“他——不是大祁人士。”   这么一说,苏婉也发现了。   这眉眼,这肤色,即便是睡着也足以看得清楚,好像还真的跟大祁人不太一样。   林慕白眯起了危险的眸子,“他是月氏国的人。”语罢,林慕白细细打量着床榻上昏迷的男子。从他的衣着上看,好像是个奴仆打扮。林慕白摊开他的掌心,指尖拂过他的十指已经掌心纹路,眼底的光逐渐沉冷下去。   这双手压根不像干粗活的,没有半点粗糙茧子,光滑至此,应该不可能是奴役。月氏国多骑兵,若他是骑兵,也该有马缰勒出的痕迹才是。可这人手心上,什么都没有。反而是两指之间有些压痕,可见平素是个舞文弄墨的。   在月氏国,舞文弄墨的除了文官便是皇室中人,比如皇子之类,需得处理朝政,无暇策马飞奔。   月氏国的文官低位不高,常常受到武官排挤,是故这次随行的使团之中,文官的人数很少,官职都不高。看眼前的男子,年岁很轻,约莫跟苏婉差不多,这般年纪是不可能入朝为官的。   意识到这些,林慕白面不改色道,“这事可还有人知道?”   苏婉摇头。   长长吐出一口气,林慕白看一眼幽幽醒转的男子,便朝着苏婉道,“婉儿你先出去一下,我再帮他查验一下。顺道问问,他到底意欲何为。”   苏婉颔首,小心的退出了房间。   “这是哪里?”男子只觉得头疼厉害,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挟持人家姑娘不成,反而被打晕了,这事你如何交代?”林慕白淡淡然的问。   他显然一怔。“那姑娘——”   “那姑娘心善,没将你打死,送到我这儿来了。”林慕白道,“你不老老实实的在你的驿馆里待着,跑到京城长街上乱钻人家的马车,还挟持两个姑娘,若我告到衙门,你觉得你会怎样?”   “不要!”他极力撑起身子,“不要告到衙门。”蓦地,他骇然一怔,“你方才说什么?”驿馆?难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他眸色微惊的望着眼前,一脸云淡风轻的林慕白。   “七王子?”林慕白一笑,兵不厌诈。   他面色一紧,没有说话。   不反驳就是默认咯?!   林慕白轻叹一声,“你的身子不好,就不要乱跑。一旦出了事谁都救不了你!”   他抚着自己满是绷带的脑袋,“对不起。”   “你可想过,若是今日死在这里,会有什么后果?两国交战,死的不止你一个。七王子任性倒也罢了,可咱们小老百姓不敢恣意妄为。”林慕白幽幽开口,“你说若是朝廷发现月氏国的七王子失踪,会有怎样的波澜起伏呢?”   七王子勉力坐起身来,“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我倒不担心,只不过你姐姐怕是要急疯了吧!”林慕白轻叹一声,“不好意思,问一句,阁下这般打扮出门,到底遇见了什么事?”   “我——”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而后又朝着林慕白行了礼,“多谢,我现在就回去。”   林慕白道。“你顶着这一头的绷带和血回去?”   七王子犹豫了一下,“涯受伤了,皇姐会担心。”想了想又道,“但是不回去,两国邦交会出问题。涯不想打仗!”   眸色微恙,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你不想打仗?”   七王子点了头,“涯与皇姐前来,就是为了两国和平。”   “你叫涯?”林慕白蹙眉。   七王子颔首,“是!”   “这伤口,我让人格外帮你处理一下,然后送你回去。”林慕白瞧着眼前的七王子,微微凝了眉头,“你皇姐知道你的身体不好吗?”   七王子陡然抬头,死死盯着眼前的林慕白,眸中震惊。   “看样子,是知道的。”林慕白顾自低语。“你先歇一会,我会让人把药送来。回去的时候,你就说是自己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下来。你姐姐,应该会帮你打马虎眼!”乌素那性子,还能让自己的弟弟吃亏吗?肯定不能!   “谢谢!”七王子抿唇,“敢问姑娘芳名?”他甚至觉得,眼前的女子实在是女中诸葛,怎么什么都知道呢?连自己的身份,都这般准确无误的猜到了。   大祁,果然能人辈出。   “大祁草头大夫。”林慕白淡然应了一声,转动木轮车往外去,“你歇着吧!”   “你是大夫?”七王子张了张嘴。   林慕白没有搭理,有些事还是让乌素直接来找自己吧!在这件事上,主动权的问题业已落实。   蔷薇将药递给苏婉,玉弦颔首接过,便跟苏婉一道快步进了门。   进去的时候,七王子正坐在案前发愣。   玉弦将药包放在案上。朝着七王子道,“喏,是你先对我家主子动手的,不能怪我伤你。你脑门上磕了个洞,也是你自找的。”   苏婉瞧了玉弦一眼,玉弦撇撇嘴,“好了,没水了,奴婢去烧水。”语罢便拎着茶壶出去。   “对不起!”七王子朝着苏婉躬身作揖。   苏婉摇了头,她知道他不是大祁人士,她也知道从林慕白的面色去看,这人身份不简单,是故也不敢怠慢。但她说不出话,只能点了点头。   “涯不是故意的,姑娘——”他想了想,压着嗓子小心开口,“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苏婉微微蹙眉,想了想,便在纸上写了一个字:蔓。   “蔓?”七王子突然笑了,“我认得这个字。”   苏婉点了头,她又不是傻子,会真的告诉他,自己的真实姓名。   “你的字写得真好看,我能收下吗?”他问,“对于大祁的字画,我很感兴趣。”   苏婉有些犹豫,可他已经开始折叠,直接将白纸黑字塞进了怀里。这会子,苏婉想拒绝也不好意思了,总不能把手伸进人家怀里,把纸拿回来吧? ☆、第161章 犹似故人来 为钻石过5200加更   因为蔷薇整日跟着林慕白,于是乎对于包扎伤口这种事也做得愈发熟练。七王子的伤都在一个点上,且用林慕白的金疮药止了血,所以只需一些绷带便是。固定了伤口表面,用发丝遮掩着,虽然看得出来,但也不至于太狼狈。   “多谢!”七王子朝着众人作揖。   “赶紧走吧!”林慕白道,“外头已经开始乱了,约莫就是来找你的。出去了就当没见过我们,也别再回来。多谢!”   七王子微微一愣,而后扭头望着戴上面纱的苏婉,面露愧色。他点了头。拿着药包便上了马车。离开前,他撩开车窗帘子,瞧了一眼紧闭的院门,有些失望。   送走了“瘟神”,玉弦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总算走了!”   苏婉瞧了玉弦一眼,有些哭笑不得。   玉弦撇撇嘴,“奴婢哪里知道那是七王子,看他那德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儿来的流氓呢!他欺负主子,奴婢没给砸死也是他自己命不该绝。”   “还好你没把人砸死!”林慕白面色微沉,“否则事情就闹大了。”可不,杀了七王子,人家月氏国还不得拼了命的跟大祁开战吗?   闻言,玉弦无奈的挠着头,“不过他的头也够硬,差点没把主子的砚台给砸碎了。”   苏婉笑得比哭还难看。   两国交战,还比不得一个砚台吗?   不过林慕白却另外有了心思,七王子为何要逃离驿馆?那副打扮到底是为了去做什么?或者是为了见什么人?这其中,难不成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惜七王子不能失踪,否则林慕白还真想把他留下来,好好的“问一问”。   苏婉扭头望着林慕白,林慕白回过神来,“我来看看你的恢复情况。”   ————————————   驿馆。   整个驿馆都动乱了。因为七王子丢了。   不过,又回来了。   乍见七王子从马车上下来,脑袋上还顶着伤,乌素的视线便狠狠的落在了大王子身上,下一刻她一把揪住大王子的衣襟,“我说过,你敢对他下手,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皇姐不是这样的,是我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下来。”七王子怯懦的望着面不改色的大王子。   乌素的举动是有些过激,可她是真的怕。毕竟,她就这么一个弟弟,与她一道前来大祁,无论如何她也要让自己的弟弟,安然无恙的回到月氏国去。   乌奇面不改色的握住乌素的手,“听到了吗?”   “皇姐对不起!”七王子垂头,“涯不该一个人跑出去,是涯错了。”   “来人,送七王子回房休息!”乌奇面无表情,视线一直落在乌素身上。   等着人都散去,乌奇突然掐起乌素的下颚,“你觉得我会在这个时候,杀了你弟弟吗?素,到底是你蠢还是我蠢?”他伏在她耳畔低语,“就算要杀了他,我只会在回去的路上,做得天衣无缝。因为那个时候,你已经是恭亲王妃,留在了大祁!”   “乌奇!”她切齿。   “怎么,谎话不爱听,实话也不爱听吗?”他转身离去。见身后没有动静,又幽然转身看着她。那张极是精致的容脸,因为愤怒而晕染了嫣红之色,透着一股子撩人魅惑,“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生气的样子很诱人?”语罢,他勾唇笑得寒凉,再也没有回头。   “公主?”蒙纱上前。   乌素深吸一口气,“我没事。”说是没事,可每次遇见他,她总是无法镇定。此前在月氏国,力压群臣主张议和,她也不曾退缩不曾失态。可现在,她觉得自己偏离了正常的轨道,变得连自己都陌生了。最后的最后,乌素轻叹一声,“去看看七王子吧!”   七王子正在自己的房中,从随身携带的行李中取出一轴画卷,摊开来是一幅极为精致的仕女图。在仕女图的一侧清晰的题着一篇《诗经·郑风》里的诗篇:野有蔓草,零露薄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他取出自己怀中的纸张,小心的摊开来,上面的“蔓”与仕女图上的“蔓”是一模一样的。他对大祁的书画格外感兴趣。最喜欢的便是这幅仕女图。可他没想到,竟然还能遇见一个,跟仕女图上的女子,如此神似的姑娘。   如同诗经上所说的: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温柔婉约,美人如玉。   当然。苏婉压根没往这儿想,只想着随便给了一个字。   早前她本就喜欢蔓,蔓草是极易生长的,生命力极强,所以她下意识的就告诉了七王子,自己叫:蔓。只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乌素进来的时候,瞧着七王子有些雀跃的模样,微微拧了眉,“不是受伤了吗?怎么还这样高兴?你这一声不吭的出去,知不知道会闯多大的祸?”   “皇姐,我找到了!”七王子笑着摊开纸张。“你看,她叫蔓。”   乌素莫名其妙,“什么蔓?”   “这幅画来自大祁,是我最喜欢的。我一直想找一个这般温婉的姑娘,就在今日,我遇见了。”七王子欣喜。“就跟画中走出来的一样,笑得浅浅的,淡淡的。而且她的名字,是蔓。”   乌素轻叹一声,“你喜欢上人家了?”   七王子抿唇,“应该说,挺喜欢的。皇姐,这算不算你们大祁人所说的一见钟情?”   “涯,父王和母后是不会允许你娶大祁的女子为妻的。”乌素瞧着仕女图,好看是好看,只不过有些时候不是一句我喜欢你,就能解决一切的。   七王子点了头。“我知道,所以我想和她交朋友。我不想打扰她,但是我喜欢看着她。”   “那你知道她家住何处?是否婚配吗?”乌素问。   七王子一愣,脸上的喜悦慢慢散去。   “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跟人家做朋友?”乌素轻叹,“涯。你来大祁是为了什么?可还记得?”   “我记得!”七王子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纸张,“可是皇姐,我不想到死都不能为自己活一回。皇姐,我——”   “闭嘴!”乌素好似真的生了气,疾步朝着外头走去。临到门前,她扳直了身子,“你放心,皇姐不会让你有事。大祁能人辈出,所以一定会有机会。”   七王子笑了笑,“我信皇姐。”   信,便是!   乌素抬步离开。   两位将军不日便可抵达京城,所以整个京城又开始骚动。容景垣领着护卫军,这使团怎么进来的,将来他就得怎么送出去。这都是他的职责,一旦出了事,第一个掉脑袋的就该是他。   ————————   毓亲王府。   今夕端着水果进了容景宸的书房,他算是优待了。容景宸那么多的面首,还没有人能踏入书房半步。也唯独今夕,生得极好性格也温和。更重要的是,今夕的脑子格外好使,堪堪谋士之能。   “外头闹哄哄的。”今夕放下手中的水果,望着提笔书写的容景宸笑道,“殿下就不担心吗?”   容景宸也不抬头。“担心什么?”   “七王子失踪,若是出了事,可就是大事。”今夕削着苹果,笑吟吟的望着容景宸。   “就算他想出事,就目前而言,大王子也不敢下手。”容景宸笑得凉凉的。“过来,到我身边来。”   闻言,今夕含笑上前,乖顺的坐在容景宸身边,“公主要嫁给恭亲王,这其中必定大有蹊跷。”   “说来听听!”容景宸接过他手中递过来的苹果片。   今夕笑道。“殿下真要听?”   容景宸自然知道他的心思,抬手挑起他精致的下颚,“恕你无罪,说!”   收到这话,今夕才悠悠然开口,“既然殿下要听,那今夕就得罪了。今夕悄悄的观察过,也让人打听过驿馆之事。于是乎今夕有了个想法,这乌素公主一心要嫁入恭亲王府,似乎是为了摆脱大王子的束缚。”   “很多人都这样认为。”容景宸面不改色。   “可就在近日,今夕听得消息,说是七王子身子不适。”今夕笑得凉凉的。   容景宸咬一口苹果片。低头笑而不语。   “殿下,您说乌素公主和七王子是不是姐弟情深呢?”今夕笑着给苹果切片,温柔的递给容景宸。   容景宸宠溺的望着他,“小贼。”   今夕轻笑出声来,“殿下这话,今夕可不爱听。我这厢什么都没偷着呢,殿下怎么就骂上了?”   “那你说,怎么才能让乌素乖乖的听话?”容景宸笑得温和。   今夕想了想,“殿下明明早就有了打算,何苦要来问我。今夕才疏学浅,很多事哪里及得上殿下的深谋远虑。换做是今夕,就把七王子藏起来。这样算是一举两得,干干净净。”   容景宸笑了,“我把你藏起来还差不多。”   正说着,外头传来刘瑜的声音,“殿下,那头来人了。”   听得这话。今夕知情识趣的起身,“今夕告退!”   “下去吧!”容景宸敛了眉目。   今夕深吸一口气,也不再逗留,缓缓朝着外头走去。远远的,便看见了来人,一袭黑衣斗篷。趁着暮色教人看不清楚容脸。经过宫灯之下,烛光微黄,今夕的身子骇然一震,快速转了身子朝着小径离开。   黑衣斗篷之下,那人仲怔半晌,微微眯起了眸子,望着那抹快速消失在回廊尽处的背影。背影清奇,却也消瘦,似乎有些熟悉,但——但凡他熟悉的不是死了就是失踪,这世上也没多少人是他所能熟悉的。   “怎么了?”刘瑜问。   “没什么!”这声音,浑厚之中带着一丝暗哑冰凉。   “请!”刘瑜在前引路,“殿下在里头。”   “我自己进去!”语罢,黑衣斗篷的男子,疾步进了书房。   房门,快速合上。   回廊尽头的幽暗处,今夕还没走,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极好的容颜,在黑暗中看不真切表情,浑身上下散着的冰冷之气,正在被他悄悄掩去。 ☆、第162章 这笔账,我亲自去讨   指尖轻抚,琴声悠悠,道一声:今夕是何夕?   却是无人相应,唯剩曲音幽幽。   终于,一声急拨弦过后,指尖猛然摁下,险些断了那急颤的弦。   眸色微红,他负手而立,一袭素白的寝衣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风过鬓发,那张极是好看的容颜,在微风中越渐冰凉。月凉如水,不及心中寒意。   一声叹,谁人知?   愁上眉梢无人问,心有千结不敢说。   等了很久,容景宸才算回来。那一袭白衣安安静静的临窗而坐,手中黄卷半落在身上,今夕已经靠在窗沿睡着了。他的身子本就娇弱,惯来不是很好,可疲倦了也不知自行休息,还是倔强的在等他。   思及此处,容景宸笑了,轻叹一声取了薄毯朝他走去。   毯子盖下的时候,今夕缓缓睁开双眸,睡意朦胧中带着迷离微光,“殿下回来了。”   “困了就先睡,虽说是夏日,可你的身子惯来不好,也不怕着凉。”容景宸牵了他起身,今夕身上凝着淡淡的幽香。似沐浴过后的花香,清幽淡雅,甚是好闻。   “殿下不归,今夕睡不着。”他笑得腼腆。   “你呀!”容景宸无奈的摇头。轻柔的抚过他微白的面颊,“歇了吧!”   今夕望着他,温和浅笑,点了点头。   ——————————   红坊内。   如意已经开始准备,苏婉也跟着收拾了一下。   叶子道,“按照姑娘的吩咐,这片良田用来栽培红蓝花是极好的,但具体情况还得听从姑娘的吩咐。统领已经收了这片田地,人手业已到齐,请姑娘去处置。”   “走吧!”如意看了苏婉一眼,“我带你去看看,你早晚得经手这些。红坊的产业只会越来越大,所以红蓝花的培植不能单单只靠采收,还得有自己的田地。”   苏婉点了头,在经商和农业这方面,她的经验是比不上如意的。   上了马车,离开了红坊。   因为早前玉弦带着红坊外头的尾巴,三番四次的回了御史中丞府,这两日连尾巴都被撤了回去。约莫是信了,所以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样也好,确定外头安全,如意才敢带着苏婉去了南城。南城外头有大片良田,这两日与乡民们都商量妥当,剩下的一些未开垦的田地也正在开辟之中。   师父说过:红坊的产业必须做大,而且不能单一,所以如意正在想着,红坊除了胭脂还可发展其他副业。由胭脂产业延伸出来的副业会有很多,水分、唇脂、雪花膏等等。还有布庄,鞋庄等等等等,凡是跟城中贵妇们有所牵连的产业,红坊都必须占尽先机。   如意不知道师父为何只做女人的生意,但她坚信师父这么做是对的。   看过田地,也跟附近的地保商量了一会,如意决定将这批田地分出一小部分种植板蓝根。因为过不了多久,红坊的布庄也会开业。她试着调查过,今年在京城内外,靛蓝色比较盛行。可是布庄的扎染技术各有不同,每个布庄都有自己的不传之秘。   是故如意得先试试能不能染出新鲜的靛蓝色,而靛蓝色自然是以板蓝根的根茎叶发酵为原料的。   安排妥当之后,如意只觉得疲倦。   苏婉都细细的记下,方才如意的所言,免得自己忘记。   “难得出来,咱们就缓缓而归吧!”如意笑道,“一直闷在红坊,都闷坏了吧?”   苏婉笑了笑,着实闷坏了。前有狼后有虎的日子,还真是不好过。一天到晚围着那香味转,初初接触委实有些疲乏。   红坊的人大部分都回去了。自然这只是个幌子。   叶子驱车,随着如意和苏婉、玉弦,绕着护城河慢慢的转回。现在的京城内外戒备森严,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夜家庄再怎样,也不敢在那么多的巡防军眼皮底下做坏事!   下了车,叶子和玉弦在车上等着,苏婉和如意坐在河岸边说着话。   苏婉只能发出极为细弱的声音,因为林慕白说过,她的嗓子正在恢复,必须得时常联系才能恢复更快。当然,也不能操之过急,免得嗓子受到二次伤害。   如意笑道,“婉儿姑娘可想过以后何去何从?”   苏婉摇着头,她确实还没想好要何去何从,这日子才刚刚开始,她才刚刚体会到自由的感觉。深吸一口气,苏婉用极为微弱的声音开口,“你呢?”   “我吗?”如意笑道,“我自然是跟着师父,师父在哪我就在哪。”她下意识的想起了明恒,还真的好久没有见到他了,这簪子都在发髻上簪着呢,怎么反倒不见他过来了?心里有些嗔怨,嘴角却不自觉的扬起了微笑,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可苏婉看到了,女儿家的心思都是一样。何况苏婉虽然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但好歹也是嫁过人的,对于如意的表现,自然心知肚明。   动了女儿心的女子,约莫都会不自觉的将幸福洋溢在外。   苏婉想着,也许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样的体会了。   很久以前,初初被父亲安排嫁给容景甫的时候。她是想过要跟容景甫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的。可是她没想到,新婚之夜没有等来自己的丈夫,反而等来了各式各样的女人。   于是乎,她的心便冷了下去。   容景甫从来不会踏进她的院子,后来干脆让她去了北苑,除了逢年过节聚一聚,她几乎见不到自己丈夫的影子。每回听到齐王府里又添了一位姨娘,又多了一位侧妃,她从开始的酸涩,渐渐的变成了习以为常。   以至于后来云中城那一次,她不是去捉奸的,她只是不想让苏离犯错,免得到时候连累苏家,让苏离自己也陷入万劫不复。   可惜,她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带着一身的伤回来,彻底死了心,彻底的绝了念头。   女人对男人的念头,萌生得很容易,绝望得也很容易。不是某件大事上的崩溃,而是一件件小事上的累积沉淀,最后面目全非的埋葬在过去的岁月里,再也回不了头。   苏婉心想:现在这样,也挺好。   如意笑道,“婉儿姑娘放心,师父一定会治好你的。如果你觉得红坊是个好地方,适合你,你就留下来。我和师父绝对欢迎你,而且十分欢迎你作为我们的一份子。”   “你真会说话。”苏婉笑得温和。   如意笑着摇头,“不是我会说话,是因为我觉得,你或许需要我的挽留。”   苏婉微微一愣,朝着如意翘了大拇指。   “那么,你是答应了?”如意笑问。   苏婉点了头,她已无处可去,而且这几日她待在红坊,发现了很多比自由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女人的自强不息!红坊里的女子,有很大一部分是自梳女,还有一些因为备受丈夫和家人的欺凌无力抗争的女子。如今因为红坊,都获得了重生的机会。   看着别人幸福,原来是件很温暖的事情。   “你教我做胭脂吧!”苏婉的声音很小,但是她极力的让如意能看清楚自己的嘴型,让她能听懂。   如意也确实听懂了,“好!我亲自教你,帮你做一盒上好的胭脂,你喜欢什么香味?桂花?茉莉?还是海棠?桃花?梨花?”她笑得嫣然,“师父现在可喜欢那盒梨花胭脂,梨花色白,要做成胭脂极为不易,比寻常胭脂都难做。但是师父喜欢,我不眠不休了两天两夜,总算给淘沉出来了。”   苏婉翘起大拇指,一脸的欣喜。   “你若是喜欢,我就教你。你比我大,我以后就叫你婉儿姐姐。”如意嘴甜,可心也善。   苏婉点点头,出了玉弦,她已经是孤家寡人,难得如意不介意她的身份,能与她姐妹相称。这世上的人心,总是将心比心居多。那些没有良心的,实在也只是少数。   说了一会话,交了一会心,如意想着还是早些回去吧,红坊事多。她不能耽搁太久。师父交代的事,得办得妥妥当当的,否则怎么对得起师父的重托呢?   如意帮苏婉带好面纱,“婉儿姐姐生得真好看,来日必定能寻着自己的如意郎君,幸福一辈子。”   苏婉红了红脸,转身便朝着马车走去。   如意一笑,正要为自己戴面纱,可动作却愣在了当场。   不远处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而马车旁边就站着暗香,一动不动的盯着不远处的如意。如意眸色微沉,深吸一口气还是将面纱戴了上去,准备离开。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脚步有些沉重。暗香出现在这里,约莫不会听到自己与苏婉的谈话,只不过——如意不确定,暗香知不知道自己就是红坊的东家?   思及此处,如意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   暗香含笑走过去,一张惨白的脸没有半点血色,“如意。”   她唤了一声,车内的苏婉微微一怔。如意的手正撩着车帘,准备上车。听得暗香的低唤,她下意识的抬头看一眼车内的苏婉。师父交代过,苏婉的身份是个忌讳,最好别叫太多人知道。暗香的眼睛太毒,所以如意快速放下了车帘。   “现如今,我该尊你一声师姐,还是叫你一声三姨娘?”如意皮笑肉不笑。   暗香笑得凉凉的,缓步走到了如意身边。方才她看到有人进了车子,但是她不确定那人是谁。似乎没见过,但又觉得有几分眼熟。   “随你喜欢,到底是同门一场。”暗香面色惨白,笑的寒凉。   如意挡在前头,也跟着展露微笑,轻纱覆面,明亮的水眸如月弯起,“三姨娘这话说错了,我若是尊你一声师姐,我怕师父不答应,一并将我赶出师门。何况,咱们此前还能说是同门,如今只能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暗香深吸一口气,“她还好吗?”   如意冷笑,“只要你不出现,她会过得很好!三姨娘还是顾好自己吧!面色发白唇色发青,眸中枯黄瘦如枯槁,想来最近气血亏得厉害。这夜家庄家大业大,怎么连个姨娘都养不好呢?还是说。夜庄主又另谋新欢了?”   一个脏字都没有,说的话却已经让人膈应至极。   如意还在笑,笑得若无其事。   可暗香的脸色却愈发苍白,愣是一句话都答不出来。她答不出来,也没有气力去答。良久才道,“但愿你能笑到最后。”   “师父到底哪儿对不起你,世子爷怎么着你了?恭亲王府跟你有仇吗?”如意冷笑,“你要这么对付他们?暗香,做人要讲良心,不能这么忘恩负义。师父何曾待错你,你要这么害她?”一想起林慕白的双腿,还有早前容哲修双目失明时的凄惨,如意心里窝着火。   “有仇如何,你能奈我何?”暗香与她并肩而立。   车内的玉弦听得那叫一个火冒三丈,她可算听明白了,原来眼前这个三姨娘对付过林侧妃和恭亲王府。想起林侧妃多次救主子与危难之中,主子的命都是林侧妃救下来的,玉弦就想撕了这个所谓的三姨娘。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姨娘吗?   这世上忘恩负义的人多了,但这样理直气壮的忘恩负义,玉弦还是头一回遇见。   苏婉摁着玉弦,不许她轻举妄动。毕竟自己的身份摆在那儿,若暴露身份,只怕对林慕白和如意不利。所以她还是不出面为好,免得错上加错。   “暗香,人在做天在看,世上之事是有报应的。”如意咬了牙,笑着开口。   暗香笑得寒凉,“是吗?那我就等着你所谓的报应,会是什么模样。”她想知道车内的女子,到底是谁。那身影着实有几分熟悉,是故没能探个究竟,她便有些不甘心。   可如意挡着呢,何况叶子也坐在那儿,暗香想看里头的苏婉,门儿都没有。   突然间,叶子一声厉喝,“姑娘小心,快躲起来!”音落瞬间,冷剑出鞘。   如意压根来不及反应,只听得叶子一声高喊,便快速钻进了车轮底下猫着。一支冷箭“咚”的一声扎在她跟前,惊得如意整个人都颤了颤。   怎么会——听得外头叶子以剑挡箭之音,如意才明白过来,这是遭了暗袭!   怎么会有暗袭?   身边,暗香也跟着钻了进来。   如意愤然,“你去你自己的马车那儿,别跟我一块,我嫌腥得慌!这些人是不是冲着你来的?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连累我,我就扒了你的皮!”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客客气气的,才是大家闺秀,可惜如意不是!她是棠梨院出来的,有的是泼辣劲儿。   暗香气息急促,面色惨白如纸。她不确定这些人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但是方才那一箭从她的胳膊处划过,此刻鲜血直流。   伤口疼得厉害,小腹处也跟着绞痛起来。   额上,满是细密的冷汗。   苏婉和玉弦趴在马车内,能听见车底下传来的如意咆哮,当即叩了几声。玉弦忙问,“如意姑娘,你怎么样?”   如意这才想起马车上的苏婉,忙应了一声,“我没事,你们趴着别动。”   玉弦点了头,“好!你务必当心!”   闻言,如意小心的探出脑袋,瞧着外头的叶子。外头打得厉害,有数名黑衣人跟叶子纠缠在一起,偶尔还有冷箭不知会从哪个方向射过来,四周应当还有一名弓箭手。可如意哪里能看见弓箭手的藏身之所,只能期许着叶子杀了这些宵小,然后带着她们赶紧离开。   蓦地,如意听到有马蹄声哒哒而来,定睛一看,竟是欣喜至极,“明大人,我在这里!”   明恒高喊了一声,“躲着,小心!”   如意紧跟着就想往车底下缩回来,哪知心下突然一沉,身子竟被狠狠的推了出去。如意愕然回眸,只看到暗香阴狠的眸子,还有扬起的唇角。   耳畔,是冷箭飞射而来的呼啸,伴随着鲜血迸射。   如意觉得自己的呼吸陡然一窒,紧跟着体温骤降,彻骨的寒意让全身的气力在顷刻间被抽离殆尽。呼吸急促,她重重的仰躺在地上,微微溃散的眸徐徐望向自己的左肩,那是不是心脏位置?   一支冷箭,在风中微微摇晃着,随着她的呼吸而起伏摇曳。   她听见明恒发狂的长啸,喊着她的名字。如意——如意!   恩,明大人,我在这里!   就是有点疼!   视线越发漆黑,她有些看不清楚东西,但能感觉到有人在自己的伤口上撒了一些东西,疼痛似乎舒缓了一些,但是身子更冷了。   明恒冷剑离手,树梢上的弓箭手被打了下来,一剑贯喉。   玉弦狠狠推开暗香,“你给她伤口上撒了什么东西?”   此刻,苏婉已经顾不得什么,急忙将如意抱在怀里,越着急却越是发不出声音,急得苏婉眼睛都红了。   “你去救姑娘,这儿交给我!”叶子朝着明恒厉喝。   明恒疯似的朝着如意扑来,此刻还顾得了什么?性命要紧!也不去看倒伏在路边奄奄一息的暗香,眼睛里心里都只有怀中双眸紧闭的如意。   这个时候,只能回恭亲王府去找林慕白了。   马车离去,暗香还躺在那里,身下鲜血淋漓。玉弦那一推,让她的疼痛更加剧烈了一些。不过这样也好,孩子没了——也算在恭亲王府的头上罢!   叶子杀死了最后一个黑衣人,扯下这些人的遮脸布,心下突然有些明了。提着染满鲜血的冷剑,叶子一步一顿朝着血泊中的暗香走去,冷剑直指,“这些是不是夜家庄的人?”   暗香面色雪白,早前因为激战而躲起来的奴才们,此刻也跟着冲了过来。暗香笑得嘲冷,“看吧,这就是夜家庄的奴才,一个个贪生怕死。你觉得我是有多不要命。才会拿自己当诱饵?”   “三姨娘?糟了,三姨娘的孩子——”奴才们紧跟着慌了手脚,七手八脚的把暗香抬起来,就往自己的马车去了。   叶子犹豫了一下,看上去还这不像是她做的手脚。不过也没关系,如果真的是她,就算追杀至天涯海角,叶子也不会放过她。   骑上明恒的马,叶子疾驰而去。马车自然没有策马来得快,叶子很快便赶上了明恒的马车。   明恒一声厉喝,“过来!”   叶子一个凌空翻,稳稳的弃马上车,叶子驱车,明恒快速进了马车内。   进去的那一瞬,明恒自己都愣了,为何——疯似的接过苏婉怀中的如意,如意面如死灰,整个人冷得厉害。分明没有拔箭,可伤口处的鲜血却不断涌出,怎么止血都止不住。   原本的一处嫣红,如今已浑身染血。   “如意?是我!我是明恒!”明恒颤着声音。习武多年,第一次觉得自己手抖心颤,第一次觉得如此害怕死亡的降临。   许是听见了,如意勉力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看不清楚容颜。可即便看不清楚,她也知道是他,因为她听得出来,这是他的声音。   “嗯!”她低低的应了一声,复而喊道,“明大人!”   明恒堂堂七尺男儿,竟然险些哭出声来。音色哽咽,“我、我在!”   “我不想死!”她说,“可真是疼啊!”   明恒圈红眼眶,“你忍忍,很快就到恭亲王府了,你要相信侧妃相信你师父。”   如意满手的血,抓着他温暖的手,探到了他掌心的温度,笑得有些满足,“师父交代的事,我还没办完呢——还有你给的簪子,我都还没有实现自己的承诺,你——你别怕!”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却将一旁的苏婉和玉弦,听得泪流满面。   她合上眼眸,“我、我想睡一会!”   明恒急了,“别睡!如意你听我说,别睡!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你撑着点!别睡!睡了就醒不来了!别睡知道吗!把眼睛睁开!”   如意实在扛不住了,上下眼皮子打架,实在是太累了,鲜血的流失让她整个人呈现着倦怠已极的程度。她哑着声音弱弱的问,“你要跟我、跟我说、说什么呢?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要娶你!我很快就会娶你!”明恒抱紧了她。   “这话都听过多回,我知道了!”她喘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没有再吭声。   “如意,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你说过,这枚簪子咱们要传给儿女的,你还没嫁给我,承诺都还没开始实现,所以如意——”明恒突然愣住。   如意想着,自己就睡一会,就一会!   明大人,我好累,你别吵我!我听到了,你说你要娶我,恩——我记着呢!   等我睡醒了,你便娶我吧!   怀里的女子似乎彻底安静了下来,他连唤几声,她亦没有感觉。   那一刻,明恒慌了,几近歇斯底里的喊着她的名字,想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可惜,都没用。   “我知道我嘴笨,我不会说好听的话,可是如意,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他突然泪流满面,“你也认真一下好不好?一辈子那么长,我给你足够的时间让你来接受我。也请你给我足够的时间,让我来保护你疼你,如意——说话得算话,不是吗?你怎么能够,说话不算话!咱们的约定,才刚刚开始——”   苏婉哭了!玉弦,也哭了。   ————————————————   城内城外一片肃穆之色,月氏国两位将军策马入城,一个个威风八面,一个个目光如炬,只不过这眼里散着居高临下的睥睨和不屑,教多少人冷了心肠寒了性子。   林慕白端坐在书斋二楼,窗户开了道缝隙,听着外头的动静,一言不发的提笔写字。   隔了一道帘子,黑狐在外头候着,“殿下不去看看吗?”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见过月氏国的人。”林慕白顾自写着,蔷薇在旁研墨。指尖沾了少许墨汁,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上次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黑狐躬身,“回殿下的话,已经找到了落脚点,是否需要行动,还请殿下明示。”   林慕白笔尖顿了顿,“暂时不必,我还不想打草惊蛇。此次使团入京,他们必定会有所行动,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让他察觉你们的存在。”深吸一口气,林慕白继续提笔,“黑狐,你跟着我多久了?”   “除去殿下失踪的六年,卑职跟着殿下十三年了。”黑狐说得很轻,仿佛过往的记忆都在脑子里深藏着,一旦被打开便再也遏制不住。   林慕白哑然一笑,“算起来,是十九年了。”轻叹一声,“这些年,其实你不必等我的。”   黑狐扑通跪下,“卑职曾经在先帝面前发过誓,生死都要随着殿下,殿下在哪卑职就会在哪!”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杀了他,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情?”林慕白问,“毕竟他是大殷朝最后的根。”   黑狐摇头,“不。殿下才是大殷朝最后的根。在卑职的眼里,殿下才是一切,何况先帝当年压根没想把皇位传给他,他三番四次的构陷殿下,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即便到了今日,卑职还是这样认为,殿下所作所为从来都是对的。”   林慕白笑了,“史无完人,怎么可能都是对的。”语罢,林慕白放下手中墨笔,“把这个送出去!”蔷薇接过林慕白手中的书信,去了外头交给黑狐。   “是!”黑狐颔首,“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我让你安排的事,可都安排妥当了?”林慕白问。   黑狐点了头,“殿下放心,今日午时三刻。出城三里城隍庙。咱们的人都会在旁候着,绝对保证殿下的周全。”   “好!”林慕白淡淡然应了一声,“不该留情的时候,就一个都别留吧!”   “卑职遵命!”黑狐行礼,俄而快速离开。   “如意?”她喊了一声,扭头却只看到蔷薇焦灼的容脸,眼底的光瞬时黯淡了一下。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复而苦笑,“不在身边的时候总会记得,在身边的时候也没那么在意,人总是这样失去之后才知道悔之晚矣。”   蔷薇蹲在林慕白跟前,“主子,还不晚。”   林慕白笑得微凉,不紧不慢的开口,“这笔账,我会亲手替她要回来的。曾经我以为那是了断,如今我才知道,何为不死不休。蔷薇,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狠?分明是个大夫,理该救死扶伤,如今却做起了杀人的勾当?”   “主子,咱们的本意不是杀人,是为了保护自己在乎的人。”蔷薇眸色凄凉,“咱们也是被逼无奈!”   “她总觉得自己无辜,然后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在别人身上。”林慕白眸色寒戾,“直到今日我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失败,教出这么个孽障!”   眸子重重合上,人与人的差别还真不是一点点。   早前她就知道暗香的极端,可她一直在引导暗香朝着正路而去,但她千算万算没算到一夜之间,狼性迸发的残忍。   这个时候,该顾念的不该顾念的,都随风去吧!   鲜血的代价,再也给不起了。   临窗而坐,望着街面上从喧嚣归于平静,人来人去也就是这么个理。瞧着时间,吃个饭再出城也不晚。出门的时候容盈是千交代万交代,让她注意安全。他知道,他其实是怕她妇人之仁。   这些年心软的时候太多,可是你心软,不代表人家就会感恩。   无关性命的时候,你的心软不过是吃一次亏。   可如意那一次,直接是要命了。   艳阳高照的时候,林慕白距离城隍庙已经很近了,撩开车窗帘子的时候,外头的光让她微微眯起了眸子。天气真好,万里无云。   头上戴着轻纱斗笠。身后的蔷薇亦是如此打扮。整个城隍庙安静得只剩下风声,还有林慕白的木轮车,滚动车轱辘的声音。   风卷起脚边的泥沙,脏了蔷薇的鞋面。   木轮车平平稳稳的进了城隍庙的正殿,一股子阴冷之气,快速席卷全身。   暗香躺在地上,身上被绳索捆绑,裙摆上还有些血迹,一张脸惨白无色。她不敢置信的抬头,望着渐行渐近的木轮车,别人不认识,她却是一眼就认出了来者何人。   “师父?”下意识的,暗香脱口而出,“为何是你?”   “为何不能是我?”隔着轻纱,她口吻带笑,“三姨娘客气,如今你我早已没了师徒缘分,你尊我一声师父,我可不敢受!” ☆、第163章 她的命是我给的,由我收回 为钻石过5400加更   暗香只记得在泰安山庄口渴了,喝了一杯水,便不省人事。可她怎么想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这到底是怎么了?眼前木轮车上的人,不就是林慕白吗?   她突然意识到,也许是自己的死期到了。   她也突然明白,也许如意死了。   “师父是来报仇的?”暗香笑得寒凉。   林慕白不紧不慢的开口,“去把三姨娘扶起来,上那儿坐着。来者便是客,这般狼狈算怎么回事呢?”   “是!”蔷薇点了头,费力的将虚弱的暗香搀起,转而扶她坐在了不远处的长凳上。暗香很虚弱,前两日流产,这会子刚缓过神来,身上一点气力都没有。   暗香坐定,笑得凉凉的。“师父好手段。”   林慕白挑了眉,隔着轻纱斗笠,教人看不清楚她此刻的容色。可那一如既往的平淡口吻,从未改变。安安稳稳的坐在木轮车上,林慕白幽然开口,“我是来找你算账的。暗香,你欠下的这笔账该了结了。”   “如意死了?”暗香微微一愣,俄而望着同样带着轻纱斗笠的蔷薇,“她死了是不是?”   “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不清楚吗?”蔷薇愤然。   “师父觉得心疼了?”暗香笑了,“为何当日我离开,你便没那么心疼呢?如意才跟着你多久,你就会心疼?恭亲王府的人心性寒凉,难道一夕之间都转了性子吗?林慕白,你别告诉我,你又把如意当成自己的妹妹了,这话你对我说过多回。”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说了多回都没记住,果真是该死!”   一听这话,暗香面色愈发惨白,“你要杀我?”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来要债的。”林慕白缓缓而谈,“暗香,这世上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人不是我杀的!”暗香切齿。“你既然想要偿命,就该去找那些黑衣人的幕后黑手。”   林慕白抚着袖中的墨玉扣子,“幕后黑手?你怎么知道我没找呢?我找到了!”音落,蔷薇手一挥,说时迟那时快,墙外扑通扑通丢进来不少黑衣人死尸,一个个鲜血淋漓,横七竖八的躺在太阳底下,那场面果真教人叹为观止。   “看到了吗?”林慕白问,“那些是我查到的同党!他们本来是想杀你的,也就是说,如意不小心成了你的替死鬼。”她顿了顿,又道,“不对,应该不是不小心,而是你推了她一把!”她极力的还原着当日的情形。“你把她推了出去,那一箭就扎在她的心口上。”   “可是你知道吗,那支箭偏了,她没有当场死亡,而存了游丝一线。是你往她的伤口上撒了活血化瘀的药,是你让她的血无法正常凝结,是你想杀她。你知道鲜血染红衣衫,有多好看吗?就跟刚染制的红布一样,炽烈嫣红。”   暗香浑身剧颤,“不是我!我想救她,没想杀她!我给她上的是止血散,不是活血化瘀的药!”   “那你敢让我探脉吗?”林慕白问,“你之所以随身携带活血化瘀的药,是因为你压根没打算生下这个孩子。有些东西不是你想隐藏就能藏得住的,小月子里的你怕是还来不及祛除身上的味道。我就算不把脉,闻一闻也无妨。关键是,你敢吗?”   暗香自然是不敢的,可她也料定林慕白不敢杀她,“如意不过是个丫头,我现在是夜家庄的三姨娘,你敢杀我,就不怕——”   “怕!”林慕白道,“我当然怕!暗香,你跟着我这么久,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如今跟着夜凌云,竟还是一样的蠢钝。我能把你从泰安山庄劫出来,难道就没想过,夜凌云会知道吗?他不但知道,而且很快就会来到这儿。可是当着夜凌云的面,你猜我敢不敢杀了你?”   敢不敢吗?   暗香当然知道,林慕白什么都敢做。当年在清河县,能立下三不治的规矩。能接下仵一职,就该明白对于林慕白而言,没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暗香保持了沉默,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的林慕白。隔着轻纱,她再也无法揣摩林慕白的心思。她与她的距离,何止是一纱之隔。   “你为什么恨恭亲王府?”林慕白问。   暗香笑意冷冽,“因为恭亲王府杀了我姐姐,我都想起来了。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告诉你,我姐姐本来就是恭亲王府的人,那一夜她带着年幼的我逃离京城。可是恭亲王府的人却紧追不舍,终于在那一天夜里,我被姐姐藏在了床底下。”   “我听见姐姐的哀嚎,她苦苦哀求着他们放过她。可是那些畜生却糟蹋了她,最后杀了她。你可知道被人糟践,再被人乱刀砍死是什么滋味吗?她临终前的遗言只有四个字:恭亲王府!我知道,她是想让我为她报仇,所以恭亲王府的人,都该死!”   林慕白冷笑两声,“且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我权当你是真的。我也知道,开始的时候,你给如意递过信,只是为了不想伤害我。可是暗香。为何后来你越发无可收拾呢?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离开云中城之前我都在等你回心转意,可惜你执迷不悟。”   暗香笑得寒凉,“你既然知道我有意放你,你为何还要这么对我?口口声声说我没良心,那么现在是谁忘恩负义?”   有脚步声从外头而来,夜凌云翻身落马,疾步进了城隍庙。   没有林慕白的允准,他是不可能进来的。   “慕白?”夜凌云微微一愣,随即望向被绑缚的暗香,“你去泰安山庄劫人?呵,恭亲王府还真是愈发了不得!我真是低估了你们!”   “是无能吧!”林慕白淡淡然开口,“人都被带走了,竟然现在才发现,如果不是我心慈手软,也许此刻她已经是死尸了。你该庆幸,是我的仁慈,让你们见上了最后一面。”   夜凌云仲怔,眼前的林慕白似乎与往常很是不同。他伸手想去摘了她的轻纱斗笠,却被蔷薇快速拦在跟前,蔷薇道,“已非旧识,不如不见!”   “你要杀我的女人,总该有个借口吧!何况,你们已经脱离了师徒关系。”夜凌云缓步朝着暗香走去。   “她杀了我的徒弟如意,我是来索命的。”林慕白说得极是平静,“还有就是——夜庄主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死士,再来救人吧!”   夜凌云骇然凝眉,冷冷盯着眼前带着轻纱斗笠的女子,“你说什么?”   “你想杀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看到院子里的那些人了吗?那些都是你们夜家庄的狗腿,至于是谁下的命令我不管,但这笔账我都算在你头上了。”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而后清浅吐出,“夜凌云,她欠我一条命,你说该怎么办吧!”   “你要暗香的命?”夜凌云嗤笑两声,“慕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狠手辣?”   “我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她的指尖轻柔摸索着袖中的玉扣,“反而我这人很小气,拿了我的东西,我一定会加倍讨回。如意一条命,我拿暗香来偿还,另外算上院子里的那些脏东西,才算扯平。夜庄主舍不得吗?若你舍不得也无妨,我自己来取。”   夜凌云笑得凉凉的,“你凭什么!”音落,腰间软剑已经出鞘。直抵林慕白而去。   林慕白按住了几欲舍身相挡的蔷薇,看着冰冷的剑尖抵在自己的眉心,却是岿然不动,“你可以再刺入一些,然后你就赢了!”   这样的林慕白,让夜凌云觉得陌生,也觉得有些畏惧。这不是林慕白,这像从前的白馥,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傲娇女子。   指尖轻柔的捏着剑尖,指腹被锋利的剑刃划开,鲜血缓缓溢出。林慕白笑了,“夜庄主的剑法越发的退步了,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杀不死,还要这剑做什么?”   见她流血,他手上一松,快速收回了软剑。   夜凌云低斥。“你疯了吗?”   “她的命是我救回来的,如今由我收回,算不算天公地道?”林慕白问,俄而又道,“不过夜庄主也该明白,我最见不得血。既然夜庄主来都来了,不如就帮我个忙,把这条命收回来吧!”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杀了我的女人?”夜凌云冷笑,“林慕白,你是不是疯过头了?”   “凌家九族皆灭,独剩下你一个,你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被朝廷发现,会让你再死一次吗?”林慕白微微撩开了轻纱,含笑望着眼前怒目圆睁的夜凌云,“凌大公子。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夜凌云面色狰狞,“你说什么?”   “凌家功勋卓著,三代为将。”林慕白娓娓道来,“我不想看着凌家绝户。”   “你还知道什么?”夜凌云眯起危险的眸子,有些神情恍惚的盯着眼前的林慕白。   她这是,想起来了?   可看上去,似乎又不太像。   或者,是她想起了一小部分?   “杀了她。”林慕白放下了轻纱。   夜凌云骤然回眸,眸色无温的盯着眼前的暗香。   暗香不敢置信的瞪大眸子,“不——我还没有报仇,我不能死!”   “我还能告诉你一个,你追查了六年之久的前朝秘密!”林慕白加上一句,然而对暗香而言,这一句话,无疑是死刑。   对夜凌云来说,暗香不过是他对付林慕白的棋子,因为暗香跟着林慕白最久,所以有了暗香在身边,对付林慕白会痛快很多,林慕白会痛苦很多。   但是现在,他最想知道的是林慕白口中的秘密。   “什么秘密?”他冷了音色。   “有关于前朝宝藏——”她笑了笑,“那是义父临死前告诉我的,我也是最近突然想起来的。你似乎一直在找一个东西,如果没有确切的地址,天下之大,你能找到什么时候?世上除了林婉言,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我。”   音落,剑出。   鲜血飞溅!   她不想染血,却想让暗香死得更痛苦一些。死在暗香自己的阴谋诡计上,似乎是件最完美的事情。她不是选择了夜凌云吗?那由夜凌云来杀了她,应该是最好不过的成全。   从哪儿开始,就从哪儿结束。   木轮车转动的那一瞬,夜凌云冷了音色,“你到底是林慕白,还是白馥?”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谁都不是,我就是个讨债的。还有,回去告诉你那些乌合之众,买命卖命之事尚需慎重,否则大水冲了龙王庙,会让江湖人笑掉大牙的。”   “把秘密说出来!”夜凌云转身,染血的剑冷冷的对准了林慕白。   “我说的话,你还真信?”林慕白笑得凉凉的,掀了轻纱让他看清楚自己脸上的鄙夷表情,“我拿话诓你罢了,你还真以为我什么都知道吗?仵作是最喜欢通过死亡伤口还有细枝末节,来推论杀人行凶者的内心世界,方才我也只是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化作了结论!”   “不好意思。骗了你!”林慕白轻叹一声,“不过夜庄主也不亏,死了一个女人还会有下一个女人,反正你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她说得云淡风轻,好像杀人在她眼里浑然没有半点意思,那种兴趣缺缺的表态,让夜凌云有种难以接受的茫然失控。   “林慕白!”他咬了牙,低头望着倒伏在血泊中。还剩下一口气的暗香。   林慕白也瞧了暗香一眼,“如果她不是往如意的伤口上动手脚,我是不会杀她的。可到了这份上,我这个做师父如果连徒儿都护不住,那还当什么师父?夜凌云,我能把她的尸身留给你,算是全了你们的夫妻之义,不必言谢!”   蔷薇推着木轮车往外,夜凌云飞身而至,“今日既然来了,只怕走不得了!”   “我能让你过来,自然能平安的离开!”林慕白不为所动,却有数名黑影突然从墙头蹿下,直逼夜凌云而去。   夜凌云怒喝,“来人!”   他带的人也不少,只不过现在嘛——木轮车缓缓而去,未见一人拦阻,唯有遍地鲜血,没有一具尸体留在四下。她不想见血,可偏偏总有人不知死活。   让一个大夫拿起了刀,说起来还真是让人笑话。   没逼到这份上,谁愿意杀人?   马车徐徐而去,林慕白缓缓摘下轻纱斗笠,淡淡然开口。“去明月轩。” ☆、第164章 他说,容夫人,爷后悔了   明月轩内,张灯结彩的,满目嫣红之色。   林慕白进去的时候,瞧一眼忙忙碌碌的人们在悬挂彩灯,不由的轻叹了一声。   蔷薇笑了笑,“主子何必愁眉苦脸呢?若不是这一箭,这事还不知得推到什么时候。您瞧,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速战速决,免得两相遗憾。”   “遗憾吗?”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人这一生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遗憾的。脑子里还是暗香躺在血泊里的情景,夜凌云的那一剑的确够狠。她是看着他刺进去的,也知道那个位置必死无疑。   说感情,夜凌云对暗香应该也没有多少情愫,只不过是在利用和被利用之间寻找平衡。   蔷薇默不作声的推着林慕白往前走,满目的红绸果真是喜气洋洋的。   “师父?”一声低唤,将林慕白拉回了现实。   “怎么起来了?”林慕白笑了笑,“虽然死里逃生,不会有什么大碍,但你若是不好好歇着,万一伤口再裂开,做不成漂漂亮亮的明夫人,可怪不得我。”   如意白着一张脸,眼底却难掩欢喜之色,“师父又取笑我。”   蔷薇上前,搀着如意去一旁靠着,“如意姑娘好好歇着,主子这两日就给你们操办婚事,你呀可别再出什么事。你没瞧见,那一日明大人就跟吃了鞭炮一样,一点就炸,差点没把恭亲王府都给点着了。”   “我哪知道他会这样!”如意口吻嗔怪,可眼底心里却是欢喜的。   林慕白笑道。“他是真的喜欢你在乎你,这世上能有个为自己疯狂的男子,而你又喜欢的,实属不易。如意,以后嫁了人就是明夫人了,得好好爱惜自己,懂吗?”   如意面色苍白,其实这两日气色已经好多了,比起林慕白接手的那会,才真的吓死人不偿命。   犹记得那一日:   明恒抱着浑身是血的如意冲进恭亲王府,那会子他几乎是不管不顾了,拼了命的往清心园去,谁都拦不住。   到了清心园,林慕白愕然愣住,明恒的身上满是如意的鲜血,而如意面如死灰。   幸运的是,那支箭射偏了一点点,否则扎在心口上是必死无疑的。   “是谁给如意上了药?”林慕白第一次发飙。   玉弦哭着说,“是那个叫暗香的。“   林慕白第一次双手颤抖,也是第一次恨得牙根痒痒想杀人。好在如意的意志力足够坚强,愣是留了一口气在胸腔里,这才捡回一条命。   也是因为这一次,让林慕白突然顿悟了一个道理:有时候你以为别人会对你手下留情,其实只是“你以为”罢了!变了的人心,就跟地上的牛粪一样,都不可能回到原点了。   所以这一次,是暗香动了杀机。   既然动了这份心思,林慕白自然容不下她。   “师父?”如意瞧了蔷薇一眼,蔷薇知道这师徒两个怕是有话要说,便悄然退了出去。   见状,林慕白抿一口白水,“你是想问,我是不是去找暗香算账了?”   “我不想戳师父的痛处。”如意抿唇。   林慕白问,“那你疼吗?怕吗?”   如意点了头,“疼,也——也怕!师父说过,如果当时明大人再晚一些,如意就没了。世人哪有不怕死的,如意也怕死,更怕死得毫无价值。”   “那便是了!”林慕白轻叹一声,“她差点让你死了,我还留着她做什么?在我没有能力取她性命的时候,我自然不会勉强。但是现在我有能力收回这条命,为何还要委屈自己去将就?她的执念太深,早晚会因为这个执念而害死更多人。”   “能防范于未然的事情,就不要等到造成更大伤害之后再去做,那没有任何意义。”她抬眸望着面色苍白的如意,“如今我很庆幸的是。你还活着,我还来得及救你。”   “师父!”如意哽咽了一下。   暗香是林慕白心口一道疤,这一点,如意很清楚。如今听到林慕白如此言语,如意的心里更是难受。   林慕白淡淡一笑,“都过去了,她不可能再有机会伤害你。不过你放心,我没杀她,是夜凌云亲自动的手,跟我没有关系。”三言两语的诓骗,是夜凌云的欲望在作祟。   他太渴望得到那个秘密,所以迫不及待的杀了暗香。也因为暗香在他的生命里,只是个棋子般的存在,是故该杀的时候他压根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林慕白忽然想着,或许有一天,让夜凌云杀了林婉言,他也会毫不犹豫吧!   那么自己呢?   她骗了他,还杀了他那么多的死士,来日再遇,自己落在他手里,他应该会让她生不如死。罢了罢了,暂且不去想那些,那些可有可无的人,本来就没那么重要,怎么值得自己放太多的精力。   “师父,那夜凌云不会对付你吗?”如意担虑。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对付就对付吧,我能诓他,他自然也会对付我。到时候,各凭本事,输了也不过是个死。”都死过一次,还怕什么呢?只要身边的人都好好的。她已无所求。   如意点了头,“多谢师父救命之恩,这是师父第二次救我了。”   “只是下次接生的时候,可别再找我了,我怕到时候会太激动。”林慕白戏笑。   如意噗嗤笑出声来,苍白的脸色难得挤出少许嫣红,“师父,你胡说什么呢?”   “人家明大人可都说了,簪子都送出去了,来日还得代代相传。你生一个两个,约莫都不够的。看明大人斗志昂扬,起码得让你生个八九十个才能罢休!”林慕白口吻戏虐,化去方才的紧绷气氛。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徒弟的,八九十个,那是老母猪!”如意撇撇嘴,“我才不要那么多,他想要,找别人去!”   “到时候人真的找了别人,你可别哭着回来找我!”林慕白笑了笑,“好了,赶紧歇着,否则到了新婚之夜,折腾不动,吃亏的可是你!”   如意红了红脸,“师父说话越来越没谱,也不知跟哪个学的。”   “还能是哪个,自然是恭齐王殿下咯。”林慕白转动木轮车,“你歇着,我去看看是否准备妥当。”   “师父。”如意低低的喊了一声。   林慕白转身,“怎么了?”   如意跪地,朝着林慕白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师父成全。”   “你们都能幸福,我也高兴。”林慕白笑了笑,“有时候看着身边的人都美满,是一种很快乐的事情。以前我不懂,太过任性,可现在我的懂了,我必定拼死维护。如意,要好好的,幸幸福福的。”   如意红了眼眶,狠狠点头。   林慕白满意的离开,年少不懂事,曾经错过太多,也让太多的人操碎了心。如今她明白了,自己不是一个人,不能再恣意妄为。但是该下手的时候,她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一刻都不会!   出去的时候,蔷薇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主子,黑狐那边来信,说是夜凌云跑了。”   “我知道。”林慕白淡然如初,“这些人根本留不住他,我也没想着把他怎样。他若是安静了,离恨天那边不是一人独大了吗?”她还留着他们相互牵制呢!有利益就有冲突,有冲突才有牵制。   “那主子让黑狐杀了那么多蛇部的人——”蔷薇有些犹豫,“只怕夜家庄不会善罢甘休。”   “动起来才好,一直太安静,怎么找得到下手的缺口呢?”林慕白眸色幽冷,面不改色。   ——————————   泰安山庄。   夜凌云是负伤回来的,带着一身的狼狈。他是怎么都没想到,林慕白会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似乎一切都已算计妥当,他到那里只是去给暗香执行死刑罢了!不但如此,她还把他带去的人。全部都折在当场。一个都没带回来不说,连死尸都找不到,约莫丢到乱葬岗去了。   果然是名副其实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庄主?”残月愕然,“这是——”他没能看到暗香回转。   夜凌云一言不发的回了书房,管家急匆匆的跟上。他必须得弄清楚,城隍庙内外蛰伏的这帮高手,到底是什么人?是恭亲王府的暗卫,还是——林慕白自己的隐藏势力?   最最关键的是,林慕白真的恢复记忆了吗?   还是,只想起了一部分?   夜凌云突然很害怕林慕白想起过往,那些被尘封的记忆里,实在有太多不可预料的因素。毕竟当年的白馥,不是寻常女子。而他当年下山得太晚,对于白馥的事情,其实都是道听途说,真正知道的可谓少之又少,所以——从内心深处而言,他爱着白馥的同时,也忌惮着她。   “庄主,三姨娘——”管家问。   夜凌云眸色狠戾,管家当下噤声。   很显然,这是出事了。   残月在身后微微垂眸,再也不敢作声,眼见着夜凌云和管家进了书房。而后管家忙忙碌碌的,寻了大夫进去,帮着夜凌云处理伤口。   深吸一口气,残月悄无声息的退去。   “庄主的意思是,林侧妃也许恢复记忆了?”管家愕然,“可是,若林侧妃恢复记忆,按理说恭亲王府应该有所行动,何以还能容忍恭亲王迎娶公主为正妃?这份耻辱,怕是——”   夜凌云揉着眉心,“我也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她今日的表现似乎是恢复记忆了,但——在容盈的问题上,似乎真的行不通。”   从前的她,是何等的狂傲,怎么可能忍受这样的羞辱。   眸子微微睁开,胳膊上的伤有些隐隐作痛,“最近江湖上除了十二月,还有别的什么组织出现吗?”   管家迟疑了片刻,想了很久才道,“好像没有,京城内外一切平静,除了离恨天不知在弄些什么勾当,其他的都是些宵小之辈,浑然不成气候。庄主这是遇见了什么?以庄主的武功。能伤到庄主的,想必不是寻常人物。”   “是几个女人。”夜凌云眯起危险的眸子,“若是单个出手,绝对不是我的对手。可是她们很聪明,女人的单体作战,远远不及团体作战来得缜密、来得更具战斗力。几个人围成一个阵法,让我根本无法脱身。如果不是最后有人露了马脚,我不可能乘机逃脱。怪我自己实在太大意,若有下次,我绝对不会让她们逼得我毫无招架之力。”   “几个女人?”管家想了想,“这江湖上出名的女子实在不多,一双手都数得过来,实在也没什么新人物。”顿了顿,管家呢喃自语,“难道说,这江湖上还藏着深不可测之人?”   “不是江湖,就在京城。”夜凌云深吸一口气,“或许,我该找他好好谈谈。对于他这个无法无天的妹妹,想来他会比我知道得更多。”   管家自然明白,自家主子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庄主,那上头——”管家压低了声音。   “红坊的事情我没问,问多了反而有问题。他疑心太重,稍有不慎都会招致怀疑。”夜凌云扶额,“去找鹤道人,我有话要问他。”   “是!”管家行了礼。   有些话,鹤道人说的未必是真,但半真半假之中难免也有几句吐实的。夜凌云想着,白馥的事情,是得好好的查一查了!尤其是当年她这般受宠,不可能一点势力都没有吧,否则白少康何以惧她?没有过人之处,就不是白馥了!   也不知怎的,风吹窗棂摇晃,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想起了那个熟悉的背影,似乎真的在哪见过,但话到了嘴边愣是吐不出来。   那个人,是谁?   脑子里,有些乱糟糟,一时间有些混乱。   ——————————————   恭亲王府也开始忙碌,毕竟是迎娶正妃,不能让纳妾这般随意打发,便是当年苏离入府,也没有这般张扬境况。正妃到底是正妃,果然是不一样的。   老大夫摸了摸胡须,含笑望着林慕白,“恭喜侧妃贺喜侧妃,这一次是真的确诊了,您呢——已有身孕。”说着便收了脉枕,“但是脉象有些不稳,还望侧妃顾自保重。侧妃也是当大夫的,想来对于这些事情,就不必老夫多做嘱咐了。”   蔷薇欣喜若狂,“主子真的有孕了?”   “如假包换!”老大夫笑吟吟的起身。   蔷薇送了大夫出去,回来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恭喜主子贺喜主子,这一次主子就能放心了,便不得假孕。”说着,赶紧给林慕白倒了一杯白水。   林慕白笑了笑,自从疑是有孕,她便再也不敢喝茶,一直喝着白水。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这不——以后得更小心一些。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心知肚明。早前喝了不少避子药,如今难得有孕,必须好好的养着。等过了三四个月,胎像稳固,才能放心。   轻柔的抚上自己的小腹,这里头孕育着他们的小生命,是修儿的弟弟妹妹,所以——她有些欣喜,又不敢太过高兴。长久不做母亲,如今她竟有些手足无措。   一个坐在房里安静了很久,久到连他进来都未曾发觉。   一双温暖的手,轻柔的拢了拢她的双肩,而后掌心顺着她的胳膊慢慢下滑,终于握住了她微凉的手。她望着被捏在他掌心的手,红了红眼眶。她说,“景睿。我——我们又有孩子了。”   其实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面对夜凌云的淡然自若和有条不紊,在他面前便什么都忘了。   因为在他这里,她不需要坚强,只需要做她自己。   容盈将她打横抱起,而后坐在软榻上,像个孩子般哄着抱着,“这一次,不能再缺席了!”他笑了笑,“你说让我这个大男人,继续奶孩子,怎么说都说不过去!你说是吧!”   她白了他一眼,“这次不会再丢下你们!”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而后道,“这一次,我也不会再把你弄丢了。此前不曾说过的话。如今再也没什么顾及。横竖装也是这样,不装也是这样。若知当年——”他顿了顿,“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如此绝望。”   轻抚着她微白的面颊,当年的事始终要说开的。虽然她不提,他也不敢再提,可有些东西就像个死结,若不打开便会存留一世。   “其实跳下去的时候,我便后悔了。可是当年我若不死,纠缠在一起的前朝旧臣岂能善罢甘休。”她圈着他的脖颈,低低的开口,那些过往分明沉痛,可如今想起来只能释然,否则谁都不会好过。   “终有一天,尘归尘,土归土。”他吻上她的眉心,“馥儿,你可知道你跳下去的那一刻,我又多绝望吗?我知你舍不得,可我也舍不得。我拼了命的做戏,拼了命的逆转时局,可所有的努力始终不及你的纵身一跳。那一刻,什么皇子什么天下,都变得毫无意义。”   林慕白笑得眼眶发红,“谁让你覆了我的大殷天下,不让你吃点苦头,你能记得住我吗?这大祁天下,是那么容易坐稳的吗?我们是仇人呢!我父皇还是被你们逼死的,我身为天之骄女,如何堵得住悠悠之口呢?我这不是,拿自己的命跟你赌吗!哪知道你没跳,你要是跳了,我敢保证你父皇会疼得死去活来!”   “你说。最后的赢家是不是我?”她哽咽着,“肯定是我!我是谁,挨上一刀说什么都得把刀子还回去的白馥!”   容盈笑得比哭还难看,明知道她当年是被人逼死的,可倔强如她,似乎不肯吐露真话。他知道重揭伤疤对她而言是件很残忍的事情,他也明白,当年的自己只是一念之差。   “我一直以为,让你再等等,等到朝局稳定,我就带你归隐。”他突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可你却等不到那天。”   “别傻了,我又不是乡野村妇,什么都不懂。我是大殷最尊贵的公主,身为皇子除了夺嫡夺位,别无选择。你的归隐。只会让你一败涂地,最后连修儿都保不住。景睿,我不想让你死,我希望你和修儿都能好好的活下去。我的存在,是恭亲王府的隐患,也会变成你的隐患。修儿有个前朝公主的母亲,他会变得很危险。”林慕白潸然泪下,“谁让我们生不逢时。”   容盈抱紧了她,“白馥已死,你是林慕白。”   她点了头,“我很高兴,还能重来一次。”   “我更庆幸,还能再遇见你。”他吻上她微凉的唇,将自己所有的温度都传递给她。   以我之心,度尔之劫。惟愿吾心,温暖吾卿。   她努力的回应着属于他的温柔。横竖这一生倾覆,都只为了他一人。生也好死也罢,总归不是一个人踽踽独行。   他吻得有些深,她有些喘不上气,白皙的肤色晕染了点点桃花色。他低头看她,眸中满是宠溺,而非酸楚。两个人的相处,总是念着以前的伤痛,如何能快乐?   不过现在——他面色微恙,“容夫人,爷后悔了。”   她微怔,“后悔什么?”   他握住她的手,顺着自己的腹肌往下探。   下一刻,林慕白骤然收回手,面色通红的道了一句,“不要脸。”   他委屈的望着她。“这如何是好?”   她白了他一眼,“恭亲王府的后院,可不止我一个女子,上头还有萧侧妃,杨侧妃,底下有多少个宝林侍妾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她晃了晃自己的十指纤纤,“你恭亲王的使团想上哪就上哪,我这儿——恕不待客!”   她若无其事的抚着自己的小腹,这算不算示威?   容盈涨着脸,轻叹一声,“到底是自找的,你说我当初说什么不好,非得说你有孕?这下倒好——爷还没品出滋味,一尝相思之苦,就得缴械投降了。”   她撇撇嘴,“什么叫没品出滋味?”是谁一回来便粘着她,弄得儿子都没办法靠近。又是谁夜里折腾得紧,最后弄得她白日里都下不来床。这事,还少吗?   这厮说话太没谱,敢情没榨干她,就不算品出滋味?   她不高兴了,被折腾得半死不说,临了人家还不满意。   以前,也没见他这么热情。   “就是——”他咬着她的耳垂,“你亏待了爷六年,爷还没补回来呢!这一耽搁又得几个月,爷刚开荤又得吃素,你说吧——该如何补偿我!”   她想推开他,奈何教他闹得一点气力都没有,只能软软的躺在他怀里,任他撩拨,“容景睿,你可别得寸进尺,我怀着孩子呢!我不好过,你就更不好受!”   他支起头,一脸邪魅,挑了那双极是好看的凤眸凝着她,“你如何让爷更不好受呢?”   她一愣,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某些贼不要脸的东西。   恩,太不要脸了。   她挣扎:容景睿,怎么以前没发现,你是个不要脸的无赖呢?   他笑道:此乃容夫人教导有方。   林慕白:……   ————————————   容盈因为要上朝,天微亮便离开了,林慕白却睡得很熟。她近来嗜睡得很,他知道是有孕的缘故。想着当年怀修儿的时候,似乎没这样嗜睡。   吻上熟睡之人的眉心,小心的为她掖好被角。容盈拎着衣服便出了门。   晨起微凉,可在屋内洗漱怕会扰了她的安枕。   “殿下!”五月上前服侍。   容盈就在院子外头洗漱,“今日月氏国的两位将军就会抵达京城,婚事也已经提上议程。这两日盯紧王府周围,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五月颔首,“卑职明白!”   林慕白有了身孕,王府内外到时候会极为忙碌混乱,容盈的意思自然是明确的。务必保证林慕白的绝对安全,至于其他——该杀就杀,不必心软。   其实五月觉得,如今的容盈像很多年前的白馥,无论是行为习惯还是为人处世,将敛尽的锋芒突然间全部都崩裂出来,不再遮遮掩掩的隐忍。   其实容盈觉得,如今的林慕白很像多年前的自己,尤其是她思考的时候,喜欢坐在窗口,以手捂唇的姿势,那是曾经的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隐忍中的思考,寂静中的沉淀,不管做什么都一味的镇定从容。   可是没想到,很多年以后,历经生死,他活成了她,她成了他。   这也许就是夫妻之中的相互渗透,渐渐的分不清谁是谁。   本就是夫妻,何分你我!   “离恨天和夜家庄有什么动静?”容盈问。   五月道,“离恨天一直蠢蠢欲动,至于夜凌云那里——”五月犹豫了一下,“侧妃去了一趟城外的城隍庙,夜凌云的蛇部就彻底隐藏了,不知道是被侧妃给清剿了,还是——卑职还在调查。”   容盈轻叹一声,“把容夫人惹急了,还不得咬死他!”他家的容夫人,是那么好惹的吗?一个能扛得起江山,上得了战场,生得了孩子,还跳得了崖的女人,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如今还治得了病,杀得了人,愈发了不得。   “这夜凌云到底是什么人?”容盈突然问。   五月摇头,“只知道是前朝后裔,但具体的——似乎连前朝之人都不太认得他。”五月迟疑了一下,“侧妃没有提起?”   容盈摇头,“前朝的事情,我不想让她搀和太多,免得露了马脚。如今毓亲王母子虎视眈眈。齐王府亦不可小觑,不可不防!”   “是!”五月点了头,眼底的光渐渐微亮起来。   容盈扭头去看五月的时候,却将眸光下意识的沉了沉,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说起来也真是滑稽,三个举足轻重的皇子,在对待妻眷的问题上却迥然相异,浑然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容景宸尚且不说,他这厢有妻如无妻,哪日若真的当了皇帝,也许才会想起来该传宗接代。   这齐王府如今也是奇怪的很,容景甫这段时间一直睡在书房。而原先闹腾的袁姿,如今也没了气势,困守在寂冷的院落,如同快速凋零的花朵。   飞舞踏入书房的时候,容景甫正在准备上朝事宜。身为成年的皇子。他虽然未曾享有亲王爵位,无法光明正大的站在正殿内与文武百官同进同出,但也享有留在后殿听政议政的权力。   当然,还有不少皇子也在那里。说起来,他也算是长子了!   可惜他母妃不争气,到底也没能给他挣回一个亲王的爵位。   所以在勤奋这上面,容景甫比任何皇子都要起早贪黑。可人心这东西就是有些犯贱,你越是努力,他的父皇越是看不到。反而是容景宸和容盈两位亲王,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都为百官称颂。   “殿下?”飞舞习以为常的为容景甫穿好衣裳,底下人的洗脸水早早的备下。   容景甫近来很少说话,在府内行走也都是匆匆忙忙的。洗漱完毕,他便直接出了门,没有多说一个字。只不过走出院子的时候,他下意识的驻足,扭头望着北苑的方向,回眸望了飞舞一眼,“还没找到吗?”   飞舞垂眸,“妾身该死,整个京城都悄悄的翻遍了,也没找到苏侧妃的踪迹,只不过——”她顿了顿,显得有些犹豫。   “有话就说!”容景甫冷了音色。   飞舞道,“只不过前两日御史中丞府有了消息,有人看到两名女子进了御史中丞府,守门卫士还行了礼。咱们的人悄悄上去问了一下,说是玉弦回来了。至于跟玉弦在一起的到底是不是二小姐,守门卫士也不敢确定,都带着面纱呢!”   容景甫蹙眉,“你是说,她回苏家了?”   “应该没有!”飞舞道,“因为得了这个消息,妾身便央人在御史中丞府内悄悄的查了一下,却没发现苏侧妃的踪迹。也不知二人在做些什么,进了府又离开。如是数次,也不知为何?殿下,要不要再去问问?妾身想着万一叫苏大人知道,难免要惹出乱子,是故还不敢惊动!”   容景甫心头微叹:莫不是为了蒙蔽齐王府的眼线?她便如此排斥他吗?   不过总算有了消息,没事就好!   那么多的黑血,还以为她会活不下来呢!   既然没死,那么京城虽大,总归还有再见的时候。   容景甫深吸一口气,“继续找,直到她回来为止!”他忽然觉得,整个齐王府都安静了下来,自己有时候想找个茬,都无处可去了。   苏婉? ☆、第165章 这辈子休想离开 为钻石过5600加更   不单单是苏婉,好像苏离也有好久未见了。   容景甫心下一怔,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间好像什么都变了?一颗心总是七上八下的,不安分的情绪在不断滋长。   抬步往外走,到了外头也不上车,反倒径直走了。   飞舞微怔,“殿下这是要去哪?殿下,朝议该开始了。”   容景甫深吸一口气,“不去了!”语罢,再也不许任何人跟着。   见状,飞舞蹙眉远眺,望着容景甫的身影越走越远。   霞儿不解。“殿下这是怎么了?近来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俄而望着同样怅然若失的飞舞,“主子,您说殿下这是——是不是因为朝政——”   “妄议殿下与朝政,不要命了吗?”飞舞轻斥,“殿下这是心病。”最后这一句,仿佛是对自己说的,说得很轻,音色暗哑,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心疼。   霞儿俯首,不敢多语。   可明眼人都看见了,齐王殿下自从苏侧妃下落不明之后,总有些落寞。有事没事的跑到北苑待一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有多情深意重。   但是府里的人谁不知道,齐王殿下这么做,只不过是因为苏婉的身份。这御史中丞府的女儿,若是随意便弄丢了,来日御史中丞府追究起来,可没地方要人呢!   好歹。也是侧妃!   府中无故丢了一个侧妃,传出去也有失颜面!   容景甫一个人在京城里头漫无目的的走着,一大早的,天蒙蒙亮,还不知道去哪儿。只是觉得胸腔里憋着一股气,无处发泄,无人可说。如今连个跟自己顶嘴的人都没了,好像一下子打回原形,生活变得无趣而乏味。   清晨街头的京城大街,空空荡荡的,也没多少人。那些铺面也都关着,只有零星的早点铺子开在那里。   一辆马车停在馒头铺前面。一名女子小心的下车买了些许馒头,包在一个包袱里头拎着上了车。车快速的朝着城外而去,大街上人少,浑然没有半点引人注意之处。   容景甫微微眯起了眸子,死死的盯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   城外有一些贫民窟,早前沅河决堤,死伤无数,造成流民失所,无所为依。很多难民涌向京城,但大多数都被拦在了城外。是故在城外形成了一些小村庄,这些村庄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人口的贩卖。   有些大户人家要买奴才,可又不想出高价,就去这些地方找一些看上去模样还行又聪明伶俐的孩子。在这里,人命如同草芥,可以随意买卖。   卖儿鬻女这种事,古往今来时常有之,本来也没什么可稀奇的,所以朝廷也不会去管。   见惯不怪,习以为常。   容景甫站在那里,望着一个个草棚,一张张如枯槁般的面容。两道身影与这里的情形,似乎有些格格不入,墨发白裳,宛若天女临世。   她带着轻纱。眉目含笑的将手中的馒头一人两个分发过去。收到馒头的苦难人,总是朝着她磕头,高喊着“活菩萨”三个字。她也只是笑了笑而已,最多只是翘了翘大拇指,再无其他。   回眸时,容景甫快速将身子隐没在大树后,这个时候竟有种说不出的狼狈。   “主子,你看什么呢?”玉弦问。   苏婉摇着头,指了指玉弦手中的馒头。   玉弦颔首,“咱们赶紧分完,赶紧回去!”   馒头都分得差不多了,苏婉便拎起裙摆朝着马车走去。玉弦道,“主子仔细脚下,这儿路不好走,回城有点颠簸。”   苏婉瞧了她一眼,心道:又不是第一回,怎么越来越啰嗦?   玉弦一笑,瞧着苏婉进了马车。随即驱车回城。   因为难民们住得偏僻,出了难民营,这一路都是凹凸不平的泥路子,马车走得不快,却极是颠簸。   冰凉的剑就抵在她的脖颈上,苏婉瞧一眼跟前的容景甫,下意识的攥紧了衣袖。她的嗓子能发出少许声音,可此刻她哪敢说话。只要开口,别说自己,只怕玉弦都难以活命。   她是打死也没想到,容景甫会在马车上。   原以为挑个早出城,肯定会平安无事。因为这个时候的容景甫约莫都在朝上,加上近来因为月氏国的事他会更忙碌,所以不可能在城外遇见。可没想到,这容景甫如此阴魂不散,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了面。   齐王府不是已经放弃搜寻自己了吗?怎么这容景甫还会出现在城外?   等等——苏婉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容景甫似乎是一个人?!   她微微一怔,越发看不懂眼前的男人,到底想做什么?   横竖就一条命,要杀便杀吧!   见她从最初的几欲反抗到了此刻的静若止水,容景甫眼底的光却逐渐灼热,“你还活着,为什么要消失不见?为什么不回去?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为什么不回去?这话他不是明知故问吗?   苏婉别过头不去看他,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容景甫觉得自己有一种想要掐死她的冲动,下一刻,突然将短刃收回袖中,直接将她拽向自己。苏婉一时不慎,马车紧跟着一个颠簸,直接扑在了容景甫膝上,被他就势抱在了怀里。   她挣扎着。一双眉目带着难掩的愠怒。   他却觉得,这种感觉出奇的好。   好像悬了多日的浑身不自在,突然间变成了浑身舒畅。抱着她的时候,只觉得心安。当然,跟心安相随的是“理得”,所谓的心安理得。   “别动!”他压低声音。“如果你想让外头的人看到的话!”   她可不信邪。   哪知容景甫笑得冷冽,“你不怕我杀了玉弦?”   果不其然,他抓住了她的软肋,而后——她安静了下来。可她觉得恶心,浑身都不自在。尤其是云中城亲眼看到他与自己的姐姐大行苟且之事,自己又为此付出了这般代价,是故时时刻刻都在排斥,这个男人的靠近。若所早前还对他抱有希冀,这么多年了,早就磨灭了。   云中城回来,她的希望便再也没有落在他身上。   现在她所有的希望是自由和快乐,还有——远离眼前这个男人。让自己活得像个人。至少让自己有决定生死的权力,而不是为人附属,任人凌辱。   怀里的女人是安静了下来,可是所有的拒人千里便得愈发清晰。   她不去看他,也不去跟他交流,好像他只是个毯子。在她眼里。他看不到自己的影子,那种淡漠疏离让他愈发的不是滋味。   下一刻,他突然掀开她脸上的轻纱,狠狠掐起她精致的下颚,强迫她面对自己。   四目相对,苏婉看到了来自男人的愤怒和欲望。可这些都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她要说的话早就说完了,要做的事,都跟容景甫和齐王府没有半点关系。   “你就那么恨我吗?”他切齿。   恨?   她摇头,恨是因为爱,可她无爱何来的恨意?她只是不想见到他,不想被纠缠。不想再去回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跟情感没有半点关系。   “我来带你回去!”他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   音落瞬间,她惊恐的瞪大眸子,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男子,下意识想逃。可她被容景甫死死抱着,想跑哪是这般容易的事,从他膝上下来,直接摔在了地上。胳膊撞在小四方桌上,发出清晰的碰撞之音。她闷哼一声,也顾不得此刻的狼狈,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靠在了车壁上,一双警惕至极的双眸,无温的盯着错愕的他。   容景甫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强烈,一时没抱紧她,竟教她溜了。   她宁可坐在地上靠在冰凉的车壁处,也不愿与他有任何的接触。   “你就是在记恨我,记恨我跟你姐姐。是吗?”他冷了眸,半蹲下身子看她,“婉儿——”他伸手想要去牵她。   苏婉的身子缩了缩,眼底除了冰冷还是冰冷。她不愿他碰触自己,一点都不愿意。   深吸一口气,容景甫尽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口吻极力的压抑着,就怕惊了她,“我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我也不计较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婉儿,我带你回去,以后我会好好对你。”他缓缓靠近,突然扣住了苏婉的手。   苏婉拼命的挣扎,可又不敢喊出声来,她拼命告诫自己,她是哑巴!她是哑巴!一旦喊出声来,容景甫就不会再这样手下留情,他会为了灭口。而杀了她与玉弦。   可论气力,她哪里是容景甫的对手,竟直接被容景甫摁在了车上,压在了身下,压根动弹不得。   苏婉慌了,也急了。   可容景甫却迷离了。就好像压抑了太久的东西,从心里迸发出来,再也顾不得什么。他不管不顾的吻上她的唇,掠夺着属于她的空气,“你是我的!这辈子休想离开!”   她拼命的反抗,有泪从眼角不断滑落。拳头不断的落在容景甫身上,可都不管用。他拼命掠夺着属于她的美好,恨不能将她拆骨入腹,敲骨吸髓。   她所有的挣扎,在他这里只能激起更强烈的欲望。   男人的劣根性,征服的本性。   苏婉发了狠,突然一头撞向车壁。玉弦听出了不对劲,也顾不得勒马缰,直接撩开了帘子,“主子,发生什么——”   乍见容景甫正压着自家主子,欲行不轨之事,苏婉的衣衫已被撕裂。   当看到容景甫强制分开苏婉的腿,几欲——   那一瞬,玉弦瞪大了眸子。   若五雷轰顶! ☆、第166章 身份悬殊,如何跨越?   可玉弦是谁,这世上的二愣子多了去,偏偏玉弦也是其中一个。何况这个二愣子还是个大力气的,吃的多,使的力大,又是个死心眼的老实人。   虽然容景甫是齐王,玉弦也认出来了,可底下压着的是自家主子,她更熟悉。   左看右看找不着下手之物,玉弦突然操起随身的斜挂包,冲上去对着容景甫的后脑勺便砸下去了。一声闷哼,顷刻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苏婉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有温润的东西“吧嗒”、“吧嗒”的落在她的胸口。白皙的肌肤上,染上了明亮的嫣红之色。她直勾勾的盯着眼前面色瞬白的容景甫,看着鲜血沿着他的耳髻徐徐而下。   她惊惧的眨了眨眼睛,素白的面颊没有半点血色。   便是玉弦也跟着愣了,伸手一摸自己的斜挂包,脑子嗡的一声炸开。我的娘诶,她怎么忘了,自己的斜挂包里放着主子的墨砚。上次这墨砚砸了月氏国的七皇子,这次又砸了齐王容景甫,还真是三生有幸。   马车还在颠簸着往前冲,玉弦一时忘了勒马。一个颠簸,玉弦急了,慌忙去拽马缰,想将马车停下来。   容景甫笑得有些吓人,视线却仍旧落在身下的苏婉身上。他深吸一口气,渐渐的俯下身去,只想继续方才的吻。   可是苏婉反应过来了,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又或者是方才玉弦那一记猛砸,让容景甫有些迷糊。苏婉推开了容景甫,几乎是毫不作想,愤然跳下了马车。   马儿方才受了惊,撒开蹄子正在飞奔。   苏婉这一跳,因为惯性的作用,顷刻间翻滚在地,身子就如同丢出去的藤球,正逢着一个浅斜坡,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这下子,别说是玉弦,便是容景甫也愣了。   玉弦是个直性子,见着主子跳了,二话不说也跟着跳了马车。不过她倒是还好,本就是干惯了粗活的,这一跳也只是身子一晃,在地上滚了一圈便醒过神来。   “主子!”玉弦疯似的往斜坡下追去。   斜坡不深,就是个小陡坡。可苏婉滚到了那儿,竟是一动不动。这可急坏了玉弦,也吓坏了蹿下马车的容景甫。   容景甫顶着一脑袋的血,抓狂的奔向苏婉。   “主子?主子!”玉弦险些哭出声来,吓得脸都白了,“主子?”   苏婉只觉得脚疼,脚踝上疼得刺骨。身上有些细细的血痕,都是滚下来的时候被碎石割到的,只是皮肉伤,倒也没什么大碍。因为衣衫被容景甫撕碎,玉弦第一时间褪去外衣披在了苏婉身上,回眸便是愤愤的盯着急急而来的容景甫。   “别过来!”玉弦厉喝,当下抽出了斜挂包里的墨砚,“你再伤害主子,就别怪奴婢不客气了!殿下,主子好不容易鬼门关走了一圈活下来,奴婢说什么都不能让她再死一次了!殿下如果真的有这份心思,也该知道这事急不得。主子不愿意,殿下便是强求又有什么意思?”   苏婉说不出话,这话自然要由玉弦来说。   好歹也是大门大院里出来的,憨厚是一回事,言语技巧又是另一回事。   容景甫一脸的血,显得有些面目狰狞,他本意是过来看看苏婉伤得怎样,可这一脸的冷怒之色,却让苏婉和玉弦以为他要动手。   苏婉的手缓缓举起,容景甫这才发觉自己袖中的短刃,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苏婉的手中,约莫是她推开他跳车的时候,顺带着抽走的。   “主子?”玉弦虽然想保护苏婉,可也没想杀了容景甫,到底是齐王殿下。若是出了事,她跟主子两条命都不够抵偿的。   “你想杀了我?”容景甫眯起了危险的眸子,眼前这个女人,固执得让他愤怒。一种无言的焦躁,莫名的咬牙切齿,“你真的想要我死?难道我如今的改变,你都看不出来吗?还是说,你在外头有人了,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齐王府?”   苏婉握紧了手中的短刃,笑得冷冽。   玉弦道,“主子行得正坐得端,殿下就算要杀人,也该堂堂正正的来。咱家主子为人清白,到底是不是那样的人,难道殿下不清楚吗?主子为什么要离开齐王府,为什么排斥殿下。殿下心知肚明。”玉弦不敢说太清楚,否则她怕容景甫会杀了自己灭口。   自己此身倒也罢了,可主子到时候一个人,怎么办呢?   她放不下心。   主子的性子,实在太倔强,可这颗心却是太软,她得随时盯着随时帮衬才行!哪怕做个挡箭牌,也是极好的。   “跟我回去!”容景甫上前。   苏婉摇头,突然将短刃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那张倔强的容脸因为尘土而显得极为狼狈,血迹斑驳的衣衫,唯独不变的是那双倔强至极的双眸。她跌坐在地,气息微促,短刃已经割开了脖颈上的肌肤,雪肤之上微微淌着刺目的嫣红。   她是认真的!   打死也不会跟他回去,除非她死,那他就可以带着她的尸体回去了!   容景甫顿住脚步。突然有些不敢向前。   因为他很清楚苏婉的性子,她既然能把自己毒哑,就真的能在他面前自尽。换做以前,他求之不得,可是现在他突然犹豫了,不敢上前半步。他有些害怕,害怕真的把她送上了绝路。   但是他又不想放弃,好不容易找到她,好不容易抱住了她,好不容易差点要了她——现在突然放手让她走,他怕她又会消失在茫茫人群里。而且这一次,她一定会消失得更彻底。   “婉儿。”他很少这样称呼她,一直都是直呼名讳。   苏婉有些不习惯,可更多的是对于齐王府的恐惧。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她不想回到那个囚禁了自己那么多年的牢笼里。更不想去管容景甫和苏离的恩怨纠缠,他们的缠绵悱恻,何曾与她有过半点关系,可偏偏将她卷进了这无休止的折磨里。   她累了,不想再跟前尘往事有所瓜葛。   “我会好好待你,你跟我回去吧!”容景甫说得很轻,他的头上还在流血。   可是他说的话,苏婉一句都不肯再信了。他给予的承诺还少么,说好了从此各不相干,可最后呢?他却步步紧逼,连所谓的契约都已抛诸脑后。   苏婉摇着头,绷直了身子,脖颈上的血染红了胸前衣襟。   他看得有些眼睛发直,看得心里发寒。   连玉弦都瘆的慌,生怕自己的主子一个狠心,就这么一刀下去,了结此生。所以玉弦不敢说话,只是屏住了呼吸,若是主子当真了,她还得想着怎么夺刀。被带回齐王府,总比曝尸荒野来得强吧!   “婉儿,把刀放下,我们一起回去。我保证,不会再伤害你!”容景甫好言相劝。   可是苏婉哪里听得进去,她对容景甫早已不报任何的希望。既然要被带回去,还不如死在这儿,从此什么都不管,欠的还的,都一并了账。   “慢着!”容景甫疾呼。紧盯着苏婉的手,容景甫徐徐起身,一张脸从瞬白变成了铁青,“你就那么恨我吗?婉儿,等你想通了,随时回齐王府。我会在齐王府等你,当然时间不能太长,我等不了太久。一个月的时间够不够?我只能给你那么多的时间,我的耐心只够这么久。”   语罢,他转身离开。   临走两步,他又回头望着始终不肯轻易放下短刃的苏婉,这性子还真是太刚烈,刚烈得让人措手不及。怎么从前没发现,她这么不要命呢?   小妮子隐藏得太好,实在是太让人惊喜了!   就好像一惯的懦弱猫儿,突然伸出了锋利的爪子。不管是谁,都要挠上几道血痕方能罢休。可偏偏她这样的小心翼翼,又让人心生不忍。   直到容景甫渐行渐远,玉弦才红着眼睛,小心的取下苏婉脖颈上的刀刃。她发现,苏婉的身子在抖,其实苏婉早就撑不住了。可骨子里的倔强不允许她低头。   “主子!”玉弦低低的喊着,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殿下走了,咱们安全了。”   安全了?   苏婉垂头,一身的新伤旧伤。有泪潸然而下,沿着面颊徐徐坠落。   马儿惊了,带着马车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如今要回城,只能靠走的。   “主子,咱们回去吧!”玉弦抹着眼泪,“等回到了红坊,主子就安全了。有林大夫在,主子不会有什么事,殿下也不会找到你。”   苏婉点了头,觉得方才那一跳,浑身的气力都用尽了。   好在她保住了清白,也保住了自己的命。有时候她会想,当一个女人还能保持初衷的时候就是还充满希望的时候,如果有一天,她保不住自己的身子保不住自己的命,也许只能剩下破罐子破摔。   希望,永远都不会有这么一天。   脚踝上疼得厉害,苏婉有些站不起来。   玉弦愣了,“主子,是扭伤了还是伤着骨头了?”   苏婉摇头,她哪里知道,横竖就一个感觉:疼!   见状,玉弦红了眼眶,早知道主子会受伤,自己那一下就该砸得更重一些,怎就这样没出息呢?瞧着是齐王就不敢下手!砸七王子的狠劲,去哪儿了?   瞧着天色渐亮,得赶紧回去才是。玉弦蹲下身子,“主子你上来,奴婢背着你回去!”   苏婉深吸一口气,用沙哑的嗓音低低的开了口,“没事,能走!”   “上来就上来,哪儿这么矫情!”玉弦背对着苏婉,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哭了。可声音瞒不了人,苏婉何其聪慧,哪能听不出来这哽咽的音色。   也不再推脱,苏婉乖顺的伏在了玉弦的背上。   玉弦背起苏婉便往城里去,“主子你放心,奴婢别的没有,就是力气大,早上吃了八个包子,这会子有的是气力。”   “晚上给你做好吃的!”苏婉伏在她的背上。低低的说着。   玉弦笑了,“谢主子!”   脚踝处疼得厉害,苏婉的脊背上,冷汗一层接着一层的往外渗,气息都跟着喘了起来,“玉弦,你放下我歇会,我、我疼得厉害!”她说得很轻,却也极度无力。   玉弦在路旁捡了个阴凉处将苏婉放下,一脸的焦灼,“主子,还能不能忍得住?等回到了城里,让林大夫瞧一瞧就会没事了。她医术那么好,必定不会让主子有事。”   苏婉白着一张脸,点了点头却只觉得累。又疼又累,眼皮子都上下打架,钻心的疼痛让她浑身上下皆被冷汗打湿,整个人有些精神恍惚。   “主子?还行不行,奴婢再背着你走一程。”玉弦身上也满是汗,走了那么久,她实在也是累坏了。苏婉的身子再轻,那也是有点分量的。   不远处,有哒哒的马蹄声疾驰而来,伴随着尘烟滚滚。   玉弦快速挡在苏婉跟前,免得教人看见自家主子,惹得主子害臊。   一小队快马疾驰而过,尘烟刺得人口鼻不爽。本以为这便没事了,哪知不多时,那一小队快马又折返了回来。   玉弦愕然愣住,怎么是——   “是你!”一声温厚之音,带着熟悉的低沉。   苏婉抬头,娇眉微蹙。   晨光熹微里,策马鼎立的男子,背光而坐,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刀斧雕刻的脸,显露着极为刚毅的轮廓。从眉目间的英气,到行伍之人身上散发出的一身英气,极大程度的彰显着属于他的果敢与英勇。指节分明的手,紧勒马缰,他看向她的目光平直而不夹杂一丝一毫的情愫。   在她眼里,此刻的他极尽肃穆之色,但肃穆之中又不乏温和。   “殿下。”玉弦行礼。   容景垣翻身下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继而环顾周围,“是遭遇了什么?”   苏婉这才想起自己此身的狼狈,下意识的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衫,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甚是难看。   见她不愿多说什么,容景垣便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快速与她披上,“你们这是要去哪?”   “回殿下的话,奴婢随主子回城。”玉弦毕恭毕敬。   “我送你们回去,两个女儿家在这地方歇着,不太安全。”眼见着月氏国的将军即将抵京,她们在这儿歇着,难免会有危险。到底是齐王府的人,虽然自己跟齐王不是很合拍,但看在林慕白的份上,也该施以援手。恭亲王府看中的人,容景垣无论如何都得搭把手。   玉弦连连道谢,“多谢殿下。”   容景垣转身,“走吧!”   “主子,你能不能站起来?”玉弦问。   苏婉哪有力气站起来,疼得面色发白,只有喘气的份。   容景垣微微一怔。不由的有些迟疑,“脚受伤了?”   “主子的脚兴许扭着了!”玉弦也不知道主子伤的有多严重,反正是伤着脚了,至于是扭着是断了她都不知道,横竖是不能走了。   容景垣有些犹豫,看一眼自己随行的那一小队亲信,一个眼神过去,所有人都背过身去快速的站成一个圈。   玉弦一愣,这是望风呢?   想了想,也不由的背过身去。   容景垣走到苏婉跟前,徐徐蹲下身子,“我、我帮看看,如果伤着骨头,可以先帮你固定一下,否则我怕你回不去城里。如果是扭伤,那只好委屈你先忍一忍。”   苏婉也知道此刻的情非得已,抿唇点了头。   深吸一口气,容景垣小心的握住苏婉受伤的脚,慢慢的抬到自己的膝上放着,缓缓褪去她的鞋袜。这还是容景垣第一次摸女子的脚,是故他有些紧张。   白如藕跟的小脚,光滑如玉的肌肤,丰盈而饱满。   见惯了军营中男儿的大脚丫,臭脚丫,如今见着这样一双如璞玉雕琢般的脚,让容景垣的面色微微变了少许,“是这儿疼么?”他极力镇定心神,望着脚踝处的淤青,低柔浅问。   苏婉咬牙点了头,一张脸有些白里透红。   他的手虽然指节分明,可因为长年累月的骑马勒缰和握剑杀敌,掌心有着不少厚厚的茧子。指尖带着行伍男子特有的粗粝。慢慢滑过她的脚踝,而后在她的伤处稍稍用力。   她的身子陡然一缩,他忙收了手,“是脱臼!”想了想,又道,“我可以帮你接回去,但是有些疼,你能不能忍得住?”   苏婉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疼得厉害的脚踝,咬牙点了头。   “会有点疼,但是只要接回去,就不会有大碍。”容景垣不会哄女人,只是实话实说。想了想,便又靠近了苏婉一些,坐在了她的身边,“这样吧。你在心里默数,从一数到十。只是脱臼了,没有伤到骨头,所以接回去很快的!”   苏婉蹙眉望着他,咬紧下唇。   容景垣深吸一口气,“那么现在开始了!”   她点了头,下意识的抓了他的胳膊。她紧张,也怕疼,所以浑身紧绷。   “别怕,没事的!”容景垣瞧了一眼她的手,此刻正死死的抓紧自己的胳膊。行军打仗多年,他还没碰过女人。他带领的军队素以军纪严明著称,是故他率先严于律己,从没有——下意识的将视线挪开,容景垣默数,“一、二、三、四——”   一声低唤,伴随着“咔擦”一声,骨头的脆响。   玉弦急忙转身,骇然身子一怔。看了一眼,玉弦又乖乖的背过身去,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可不——苏婉抱紧了容景垣的胳膊,这一次可算是疼惨了。就算刀架在脖子上,就算是被毒哑,似乎也没有现在这般疼。哭的时候,自然是连以前的委屈都一块淌了出来。   容景垣刚给接上骨头,苏婉就抱住了他的胳膊,几乎是出于男人保护弱小的本能,他的身子一僵,而后快速的抱紧了她。可抱紧了之后他才觉得不太对劲,不是接骨吗?怎么就抱上了呢?   伏在自己膝上的女子,虽然落泪,但没有喊过一声疼。她是柔弱的。却也无比倔强。   轻叹一声,他收回了环抱的手,小心翼翼的放下她的腿。抬头看她时,笑得有些僵硬,“没事了,已经接回去,只要你小心一些就不会有大碍!”   他徐徐起身,颀长的身影将她笼罩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蹙眉望他,噙泪双眸,若风过湖面,漾开涟漪无数。   她张了张嘴,用嘴型道了一句,谢谢。   他哂笑,“不必谢我,如果你不是二哥的人,我不会救你。”语罢,掉头就走,一刻也没有停留。   二哥?   苏婉苦笑,如果不是他所谓的二哥,她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这般狼狈。真是因果循环,可悲可笑。   “会骑马吗?”容景垣问。   苏婉摇着头。   见状,容景垣有些犹豫,难不成让她跟自己这些部下同乘一匹马?她的身份摆在那儿,似乎有些不妥。   玉弦忙道,“奴婢可以自己回城,奴婢没受伤!”   思虑再三,容景垣道,“你们先带这位姑娘回城,而后去巡城司等我,我很快就到!”   “是!”这些部下都是他的心腹,是故谁也没有多问。   玉弦被带走了。虽然她也舍不得自家主子,可玉弦也不是傻子,看沐王殿下这般举动,敢情是想偷偷送主子回去。既然是好心好意的事,她没道理在他们中间当蜡烛。   “我送你回去!”容景垣道。   苏婉望着他,徐徐点了头。脚踝处还有些微疼,但是没方才那般刺骨,看样子他还是有些本事的。站在他的马下,苏婉有些犹豫,这高头大马的,她哪里爬得上去?   深吸一口气,容景垣突然将她打横抱起,直接托上了马背,惊得她慌忙抱紧了他的脖颈。等坐到了马背上,一颗扑通扑通的心才算稍稍平复。回过神来,容景垣已经坐在了她的身前,不叫她看清楚自己的神色。   “待会把脸遮起来。”他道。   苏婉心中微怔,却也明白他的意思。   说到底,他们身份有别,一个是沐王,一个是齐王侧妃,落在别人眼里都是话柄。她此身倒也罢了,却不能连累他。   “嗯!”她低低的发了一声。   他也没在意,只道了一句,“仔细些,我们回城!”顿了顿,又道,“会有些颠簸,可以、可以抱紧我。我别无他意,你莫多想!”   音落,马儿撒开四蹄,飞奔而去。   她不敢去抱着他。只能扯着他腰间的衣裳。可是容景垣的马乃是战马,战马的奔跑速度和耐力不是寻常马匹可以比拟的。   苏婉只觉得耳畔冷风呼呼的吹过,整个人都好像要被风刮出去,眼见着是要被颠下马背。   容景垣也不是傻子,身后的女子这般的矜持窘迫,他不是毫无察觉的。可已经上了马,再矜持便会有危险,她身上还有伤,再摔一次只怕——他得背着她回去了。   思及此处,容景垣也顾不得其他,单手勒着马缰,另一手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柔若无骨的十指纤纤,冰凉得让人心疼。他二话不说,便把她的手搭在了自己腰间。   风中传来他低沉浑厚之音,“抱紧,别摔了。”   苏婉心下一抽,她还没抱过男人……面上顿时若火烧般灼热,抱着他腰肢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脊背上,热得冒汗。可是马儿颠簸得厉害,她若是不抱紧,还真的会摔下去。   于性命而言,此刻的窘迫便不算什么了。   横竖他背对着自己,也不看不到她的满面通红。   天知道容景垣此刻的心情,她没抱过男人,可他除了自己的母妃,也没有抱过女人,更没有这样近距离的被女人抱过。   他的心里也是窘迫而焦灼的,身上热热的,不知该如何处置。   直到将苏婉送到了那个农家小院前面,勒住了马缰,容景垣才慢慢的回过神来。他哑着声音道,“苏二小姐,到了。”他没有喊她侧妃,而是尊了她待字闺中的称呼。   腰间的手,徐徐抽出,容景垣低头时,只看到素白的十指慢慢抽离,最后腰上一空,便只剩下了自己的腰带。   深吸一口气,容景垣下马,站在马下看她。   苏婉也正好低眉,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个未经人事的男女,有了短暂的目光相触。但随即又被理智拉回了现实,他朝着她伸手,“下来吧!”   她抿唇,犹豫了一下才把自己的纤纤素手递到他的掌心。   他的掌心是马缰勒出的厚茧。却足够温暖。她的手很柔软很细,就这么盈盈一握,似乎都怕给捏碎了。是故容景垣不敢握得太紧,掌心有些莫名的濡湿。   苏婉屏住呼吸下了马背,落地的那一瞬,容景垣道,“仔细脚下,脚上的伤还没好。”   她突然红了眼眶,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让脚底落了地,心也跟着落下。   手一松,他已翻身上马,没有顿留没有回头,直接离开了她的视线。留给她的,只是扬长而去的背影。她定定的站在那里很久,直到掌心的温度渐渐的淡了下去。可茧子磨砺的感觉,却有些挥之不去。   下一刻,苏婉突然笑了,笑得面颊绯红。若三月里盛开的娇艳桃花,在温暖的春日里,盈盈而下落着迷人的桃花雨,无声无息的砸在了心坎上。   深吸一口气,苏婉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低眉望着自己的脚踝。突然想起自己身上的披肩忘了还给容景垣,慌忙取下才惊觉,他早已不知所踪。   那么,下次再还他吧!   容景垣固然是谨慎的,所以他亲自送人,而且送到这农家小院,其实也算是为了保全苏婉。毕竟当日苏婉也是他救回来的,就放在这小院里。   苏婉想着。这是他第二次救了她。先前的救命之恩还没还,这次的路见不平又该如何呢?抱紧了怀中的披肩,希望此生还有机会偿还。   一件披风,算是扯出了一段姻缘。   只是这身份阻在那儿,总不是件好事。   容景甫的威胁还音犹在耳,苏婉哪敢轻举妄动。   ——————————   容景甫是顶着一脑门的血悄悄从后门回来的,飞舞去书房的时候,吓了好大一跳。玉弦下手素来很重,所以嘛——容景甫也算伤得不轻。   可奇怪的是,容景甫不许任何人乱嚼舌根,对于自己的伤也是只字不提。   但飞舞却明白了过来,只怕自己这位殿下,动了真心,也下了功夫。可惜那位不开窍的,只怕习惯了拒人千里,这一出去便不会再回来了。   男人这种生物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在身边的时候不知道珍惜,知道丢了没了失去了,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想要的竟是自己从未珍惜过的。于是乎,又开始发了疯的想去追回来。   运气好的,追了回来。   碰见倒霉的,只能追了悔。   因为不会有人一直在原地等你,伤透的心,便是华佗在世也无法修补。   月氏国的二位将军已经到了京城,所以容景甫这件事很快就被人淡忘了,毕竟天下为重。两位将军的到来也意味着恭亲王府的婚事开始了序幕,瞧着满城彩绸翻飞,听着鼓乐齐鸣的声音,好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真让人觉得讽刺。   眨眼间,今儿个便是大婚之日。   蔷薇推着林慕白走在恭亲王府的回廊里,林慕白面不改色。对周围的一切仍旧是淡淡然的表情。虽然知道容盈这么做是为了自己,可看这自己心爱的男人娶亲,心里还是不好受。   她坐在那里,看着满目的嫣红,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夜。   那时候的自己,亦是一身嫁衣如火。   那时候的容盈,牵着她的手,走过火树银花的回廊,看尽漫天的星光灿烂。她曾经也单纯的以为,那便是一生,直到后来江山动摇,她才知道原来天长地久是件那么难的事情。   “主子,是去明月轩吗?”蔷薇问。   林慕白点了头,“挑了个好时辰,让自己忙一些,挺好的!”说着又笑了笑,“徒弟成亲,哪有师父不到的道理?”   “那殿下呢?”蔷薇蹙眉。   林慕白面色微滞,“他成他的亲,我当我的主婚人,似乎并没什么不妥。”   蔷薇知道,主子这是难受了。   紧赶着便去了明月轩,那头——如意一身嫁衣,轻挽的发髻上,那枚修补极好的金镶玉簪子,在微光里散着璀璨流光。凝眸且看铜镜里,娇颜如画,笑靥如花。   如意回眸,浅笑轻唤,“师父。” ☆、第167章 成亲 为钻石过5800加更   林慕白淡淡的笑着,满目红绸晕染了眼底的微光,她静静的望着面色桃红的如意。想起不久之前,她奄奄一息的模样。林慕白觉得,自己从未像那一刻一般,庆幸自己会歧黄之术。   能把命悬一线的如意,从鬼门关带回来。   也是因为这样,林慕白才想着,赶紧把如意嫁出去吧!能成全一段好事,为何还要拖拖拉拉呢?人生唯一不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实在太可怕。前程未卜,生死难料,谁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呢?   “师父你来了!”如意欣喜若狂,小女儿家那种羞涩与出嫁的欢喜,占据了她所有的情绪。林慕白从没见如意这般开心过,好像整个人高兴得快要蹦起来。   “真好看!”林慕白望着一身嫁衣的如意,眼底噙着微光,“以后就是明夫人了,恭喜!”   如意笑着笑着突然哭了,缓缓的给林慕白跪了下来。“如果没有师父,就没有如意。如意能有今时今日,都是师父给的。是师父把如意带出来,也是师父成全了如意。师父不嫌弃如意青楼出身,如意这辈子欠师父的,永远都还不清。”   林慕白搀了她起身,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傻丫头,说什么欠不欠的。人这一生遇见谁碰见谁失去谁,只是靠着缘分罢了!缘深缘浅,从来都由不得人。”   从袖中取出一个玉镯子,白玉剔透,莹润光泽。林慕白将玉镯子套进如意的手腕,“我也没什么可给你的。就象征性的给你这个。我挑了好久,觉得这个衬你最合适。如玉如意,要好好的。”   如意连连点头,禁不住潸然泪下,“师父已经给如意置办了嫁妆,其实真的不必——”   “就你这么个徒弟,怎么说也不能让你空手嫁人。不然丢的是我这个师父的颜面。”林慕白替她拭泪,“今天是个好日子,怎么能哭呢?要是哭坏了,明恒看着心疼,就是我罪过了。”   如意噗嗤笑出声来,“师父又取笑我。”   “以后是明夫人,是红坊的东家。得学会独立自主。我没教出个女大夫,倒出了个女商贾,算不算歪打正着?”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徒儿要嫁人了,心里总归舍不得。   虽然还在身边,可是那种感觉是有些不同的。就好像自己养了多日的花儿,突然间教别人折了去,再也不还你了。   如意笑着点头,“师父放心,如意是死过一回的人,以后再也不会让人轻易伤着我。”师父能为她拿起屠刀,那她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当暮色降临,当京城上空那绚烂的烟花,顷刻间绽放如莲时,林慕白含笑望着拜堂行礼的明恒和如意。   娇俏的人儿红盖头,如意的郎君盈盈笑。   有时候功名利禄富贵荣华,都不及握住你的手,来得更踏实更温暖。   扭头望着回眸看着自己的容盈,林慕白淡淡一笑。   新人被送入洞房,旧人在华庭叙旧。   “你不去拜堂成亲,跑这儿做什么?”她嫌弃的看了他一眼。   容盈揉着眉心,“怕容夫人也跟别人拜堂成亲,彼时赔了夫人又折兵,爷便亏大发了。”   林慕白嗤鼻,“你当我是谁?能随随便便就与旁人成亲吗?”这话一出口,她突然想起了夜凌云,俄而扭头望着他。   他顾自装傻,话是她自己说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心头暗骂一声:狐狸,却也奈何不了他。   四下无人,院子里的烟花还在绚烂绽放,他干脆起身,抱了她去院子里坐在假山上头赏烟花。火树银花,大多数女子都甚爱这样的璀璨。   “你让五月替你?”她问。   他应了一声,抱紧了怀里的她,“难不成这种事还得爷亲自出马?”   “那洞房呢?”她问。   容盈斜了她一眼,“就当便宜他了。”   林慕白笑出声来,“五月不会碰她。”   “既然知道,还问那么多?”他宠溺的吻上她的朱唇,“容夫人,我们一人一次,是不是扯平了?”   她深吸一口气,而后嗔怨的低骂一句,“小气。”   他掐起她精致的下颚,“不是爷小气,只是每每想起总会心疼。为何以前有那么多的时光,却不把心里话都说给你听呢?明明可以解释清楚的,非要等到最后无可挽回,才知道悔之晚矣。馥儿。以后都别再离开我。”   “除了死亡,没有人能分开你我。”她抱紧了他,“景睿,有你真好。”   容盈点了头,“你终于感悟了!”   她一记软拳落在他身上,“怎一点都不知道谦虚?”   他问,“对着容夫人还需要谦虚吗?爷所有的谦虚都用在这儿了——”他抚上她的小腹,“这不就是爷的不耻下问,虚心求教的结果?”   “好端端一句话,到了你嘴里总能变出一道道歪理,也不知跟谁学的。”她撇撇嘴。   他挑着那双极是好看的凤眸看她,“可不是你教的吗?当年的白馥,不就是这般待我的?当年那个动不动撩臊我的,又是谁呢?”   林慕白微微一愣,面颊顿时绯红一片,“胡说什么,我哪有!”   “嗯?”他尾音拖长,“真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她梗着脖子就是不承认。当年那些事都是白馥干的,她现在是林慕白,所以嘛——肯定不是她!   只是那不安分的手快速探入了她的衣襟,而后四下游走,又算怎么回事呢?   “容景睿,你放清楚点。”她握住他的手,而后将掌心落在了自己的小腹处,“这是什么?”   他无奈的轻叹一声,“容夫人,明恒都春宵一夜,爷这厢得憋出内伤。”   “自找的。”她浅笑。   “不如咱们换个法子。就像以前——”   “停!”林慕白给了他一个白眼,“不许提以前。”   “我是说,以前容夫人怀着修儿的时候——”   提及此处,林慕白的脸微微泛红,“真的很难受?”   他期许的点头,就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可怜巴巴的望着她。那双极是好看的凤眸,愣是掩去所有的邪魅,换上了凄楚与悲惨之色。   “那——”她不是不知道,这位爷对某些事业的全力以赴,到底还是松了口,“那好吧!”   “容夫人!”他在她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嘴,抱起她就走。   可谁知道——底下有个小小的身影快速窜进院子里。   “爹!娘!”容哲修一蹦三尺高,“我来了!”   林慕白笑得不能自抑。容盈一脸的衰相:早不来晚不来,欠你的?小祖宗!到了这会子,容盈也不能抱着容夫人撒腿就跑,只好乖乖的将林慕白放回木轮车上。   “明恒成亲,我岂能不来!”容哲修歪着脑袋,极为满意的看着容盈一脸杀气的模样。堂而皇之的爬上了林慕白的膝上,坐在林慕白的怀里。“娘,今儿个我想和你睡!”   “不行!”容盈瞥了他一眼,“你睡相太丑,你娘有了身孕,万一你不小心踢着她,又该如何是好?”   “那我绑着手脚睡,总行吧?”容哲修鼓着腮帮子,“爹,做人不能那么小气,娘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都好久没跟娘在一起睡了,你就不能让我一回吗?”   容盈还想说,身为儿子,耽误父亲的良辰美景,会不会太过分?   林慕白轻叹一声。“好了,都别闹了,今儿个是好日子,咱们一家三口难得能重新在一起。不如,咱们说说话吧!”   听得这话,容哲修连连点头,“娘,那你跟我说说,你和爹以前的故事吧!”   以前的故事吗?   她望着他,忽然觉得恍如隔世。   一晃都六年了,多少物是人非?   “娘以前很任性。”林慕白道,“就跟你现在一样,因为仗着父皇的宠爱,仗着满朝文武老臣的畏惧。在整个大殷横行无忌。可娘不喜欢皇宫,不喜欢那些规规矩矩的东西。所以娘经常扮成乞丐,四处游荡。后来你外祖父为了让我安心留在京城,愣是给了我一个亲王的封号。”   容哲修蹙眉,“娘,亲王不是只有皇子或者未来储君,才能封号吗?娘是女儿家,是公主啊,怎么能分封亲王之位?”   “所以娘说了,你外祖父实在太疼我了。”林慕白抱紧了怀中的儿子,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如今自己为人父母才明白当年自己的肆无忌惮,让父皇操了多少的心。   容盈在旁静静的听着,她旧事重提。也不知这心里能不能受得住。也就是容哲修,仗着童言无忌,才敢让她打开记忆的盒子。否则谁敢再提旧事,谁敢再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呢!   “娘,那后来呢?”容哲修问。   “后来,连太子都看不下去了。”林慕白笑得微凉,“一个公主册封为亲王,对朝廷而言何其轰动。可父皇不管不顾,他就是想留下我。他送我去军营,跟当朝大将军学习用兵之道,学习领军之能。我风餐露宿驻扎边境,抵抗月氏国,跟着军队里的弟兄们一道吃苦。”   “听说我吃了苦头,父皇又舍不得了,连夜七道金牌急召回京。”林慕白鼻子酸涩,“回到京城,我便设立了女子卫队,自己带出了一支队伍。从那以后,满朝文武谁也不敢轻易小觑我的存在。可我仍旧不喜欢皇宫,不喜欢这四四方方的地方。”   容哲修蹙眉,“然后娘就遇见了爹?”   “是啊!”林慕白道。“跟着军队里的一大帮大老爷们混久了,最后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她扭头望着容盈,早前没觉得不好意思,如今要跟孩子说这些,她突然有些开不了口。   容盈揉着眉心,“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   “娘,后来呢?”容哲修兴奋的追问。   林慕白轻咳两声。“那个——时辰不早了,早些睡吧!”   “说不出口了?”容盈挑眉看她,烛光里容颜倾世,笑靥邪魅,“要不要爷来替你说?说你见色起意,偷了爷的东西,而后——”   “容景睿!”她急了。“别胡说,修儿你别听你爹瞎说,没有的事!”   容哲修却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眼巴巴的等着容盈的后文,“爹,后来怎么样了?娘偷了你的东西,然后阴了你一道?是不是娘当时就把你留下了?是不是是不是?”   容盈卖着关子。“你乖乖回去,爹明日就告诉你。如果你不想知道,那就算了!”   可容哲修对于这事,兴趣太浓烈了,“明天真的会告诉我?”   容盈伸出小拇指,“喏,用你自认为最男人的方式许诺。”   “拉勾。不许骗我!”容哲修兴致勃勃,竟然真的回去了。   林慕白想着,自家儿子如今怎么这样好骗呢?   事实是,有爹娘在身边,年幼的孩子可以让自己更童真一些,太过老成就怕爹娘不喜欢。容哲修知道,娘喜欢他开心的模样,而不是所谓的少年老成。   “容夫人,你算不算羊入虎口?”他问,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客房走去。   林慕白如玉的胳膊轻柔的环着他脖颈,“你我——到底谁是羊?谁是虎?”   他一笑,无所谓!   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有差别吗?   当然没什么差别。   明恒欺身压下的时候,如意有些紧张,一张脸几乎红的能拧出血来,“要不要——要不要喝杯酒?”喝酒壮胆惯来是个不错的主意,他第一次喝酒就吻了她,第二次还与她同床共枕闹出乌龙。   也许第三次喝酒——明恒蹙眉,“我想把你看清楚,这次不想再糊里糊涂的。”   如意深吸一口气,直视他投射下来的灼灼双眸,“那么现在,看清楚了吗?你要娶的人——是我吗?” ☆、第168章 驿馆出事   明恒笑了,其实他明白,如意早前误会了他与暗香,是故——低眉间,他温柔的吻上她的唇,“我说过,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如意红了红面颊,纤细的胳膊轻柔的环着他的脖颈,“那么,就这么说定了。”她抿唇笑得嫣然,“明大人,这次可没有喝酒,办了事就要负责。”   “我何时不负责?”他问,“惯来我想负责,你想推脱不是吗?”   她撇撇嘴,“说你两句,你还上瘾了?”   正说着话呢,惊觉身上一凉,如意的脸上瞬时浮起三月桃花色,红到了耳根。如今当着师父和殿下的面拜堂成了亲,这事是早晚的。她是棠梨院出来的,也不是没见过男女欢好,可见过和亲身体会是两码事。身上一阵阵酥麻,她有些轻微的颤抖。   “明大人!”她道,“我们以后是不是、是不是就、就——”   “怎么结巴了?”他笑得温和,却已不动声色的褪去了衣裳,欺身压着她,“无妨,这病我能治。”音落,她未出口的话语都纠缠在唇舌之间。再也没有匍出唇的必要。   嗯,这倒是治病的好法子。   说不出,便不会再结巴!   只不过——谁能告诉他,身下女子为何会落泪?为何使团进京之时,遇见了阻隔,而且——还落了红?明恒懵逼了半晌,突然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有多傻。   下意识的抱紧了怀中的娇妻,一颗心怦怦跳着。   原来一直以来她说的都是实话,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以为、以为——思及此处,明恒红了红脸,低低道了一句,“对不起,方才弄疼你了?”   如意着实疼,可迎上他的双眸之际,只剩下了无奈。   她一直都在告诉他,他们此前是清白的,可是他一直不信。若是信了,方才就不会这般迫不及待,也不至于弄疼了她。   “那么这一次,是后悔了吗?”她问。   明恒连连摇头,“只怪为夫太鲁莽。”   如意轻叹一声,两股疼痛得厉害,好在师父早就给她备了清凉膏。窝在他怀里,这厮也真能折腾,早前她还想着师父难为,如今她才明白,原来男人都是如狼似虎的。   瞧,眼见着天都快亮了。   总算能闭眼睡一觉!   睡梦中,有温润的东西,轻柔的贴在她心口位置,吻着她结痂的箭伤,也暖了她的心肠。   他是心疼的,尤其看到那惊悚的伤口,若是再晚一步,怕是就没有今日的洞房花烛夜了。所幸所幸,来得及,所幸命不该绝。   轻柔的揽了自家的媳妇入怀,恩,就这样抱着吧!大不了明日,向世子爷告假,歇一歇陪着她。   这一夜,两厢红烛两番景象。   这边明恒和如意恩爱缱绻,那边五月顶包成亲,一脸的死气沉沉。   乌素也不着急,顾自睡了一夜。也不去管那张死人脸到底有多冷。她不是不知道,容盈不喜欢她,所以这门婚事只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一厢情愿也好,两厢情愿也罢,如今她都是恭亲王妃,正牌的容盈之妻。   五月顶着容盈的皮面,坐在红烛底下,足足坐了一夜。虽然他不情愿,但是能让容盈避开这样的事情,对五月而言也是值得的。   容盈能好好的,她就能好好的。   然而不眠不休的除了五月,还有两个人,窝在漆黑的角落里,各自做着属于自己的黄粱美梦。   “你可以亲自来问我,何必去找鹤道人。”他坐在暗处,望着火光里的夜凌云,笑得寒凉。   夜凌云负手而立,站在窗口望着烟火过后的浓雾不散,“我找他只是想知道馥儿当年的事情。”他不是傻子,鹤道人既然跟他说了,那便是实话实说的。   白少康是谁,岂是随便能糊弄过去的?   “那丫头都死了多少年了,你还惦记着呢?”他抿一口杯中香茗,话语间极尽揶揄嘲讽,“六年了,白骨都成灰了,你惦记着她那么多年,她知道吗?你想了她那么多年,她便是活着又会感激你多少?夜凌云,你有多少女人。何必只念着她一个呢?”   “我念着谁是我的自由。”夜凌云扳直了身子,“我只想知道,她从前的一切。”   “知道了又怎样?”白少康问,“知道了,就能让她与你重新开始?夜凌云,你私藏了她,可又没能得到她。到底是你太单纯呢,还是你蠢得无可救药?女人嘛,上了床才是自己的,摆着看看那只能是别人的盘中餐腹中食。”   夜凌云徐徐回眸看他,眸色幽沉而无温,“白少康,你以为所有人都会像你这样卑劣吗?如果当初不是你,她怎么可能会跳崖?你别告诉我,你不是故意的。在咱们这儿,谁也别说谁,大家都是一路货色,谁也好不到哪儿去。”   长长吐出一口气,黑暗中唯有茶水落盏的声音。   “当初我只是想让她留在我身边罢了!”夜凌云道。   那人冷笑两声,“是吗?”   夜凌云深吸一口气,“那你以为呢?”   “你不是为了那些东西,你会救她吗?”白少康笑得寒凉,“夜凌云,明人跟前不说暗话,如今本宫也不想光复大殷,只想拿到我该得的东西,蛰隐山林。”   “殿下说得真好听,我都险些感动了!”夜凌云笑了笑,“如果我告诉你,她可能恢复了记忆,如果她把心眼再缩小一些,你觉得你会有怎样的后果?当年你可是被她逼得走投无路,险些连太子之位都保不住。如果不是她无心朝政,一心要跟容景睿在一起,你觉得你还有命活到今天?”   杯盏碎裂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惊悚,而后是更加刺耳的笑声,“那又怎样?最后她还不是走投无路?最后的最后,她还不是死得比我早。只可惜,她命太硬,克死了自己的母妃克死了自己的父皇,最后还把整个大殷天下葬送。那么高的悬崖都摔不死她,哈哈哈——”   “她以前是不是有过一支女子卫队?”夜凌云问。   “有又怎样?”白少康敛了笑意,“她死了之后,什么都消失了。我只要那些东西,而你想要的是大祁的天下,相比而言,你会死得比我惨。当年她做的那些事,哪件不是惊天动地的?她有多少实力无人可知,唯一能知道的是她睚眦必报的本性。所以你最好少惹她,否则我怕你整个夜家庄都得赔上命。”   夜凌云冷笑两声,“你错了,如果她是白馥,她自然是睚眦必报的。可惜,她不是白馥。”   她是林慕白,即便死而复生,也不敢再将自己的真面目展露在世人眼下的林慕白。白馥的横行无忌的,可是林慕白要顾忌的太多。   “最近江湖上出了一批女子,神出鬼没,武艺高强。”夜凌云道,“她们善杀人。且做事不留痕迹。速度很快,组织性和执行力都超出了寻常的小门小派。”   “听说你的蛇部让人一锅端了,剩下点没死的,都变成了缺胳膊断腿的?”白少康徐徐起身,终于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黑衣蒙面,眸色幽戾,“蛇部没了,你们夜家庄的生意也会受到限制。这些年没少干缺德事,买命卖命,你就不怕早晚自己死在这上头?”   夜凌云斜睨他一眼,“管好你的离恨天吧!朝廷盯着你们的日子,可比盯着我们要长很多!你以为靠着毓亲王,就能所向无敌吗?别忘了,容景睿回来了!他的回归,会成为毓亲王的掣肘,到时候谁能笑到最后还不知道呢!”   “哼,那就走着瞧吧!”白少康缓缓靠近夜凌云,故而压低了声音,口吻透着几分嘲冷,“我一直在找林太傅的下落,可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说林太傅之女就在你的府上,还被你随时带在身边。你说,她会不会知道一些有关于前朝宝藏的秘密呢?嗯?或者,我该找她好好谈谈。”   “我夜家庄的女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夜凌云拂袖而去。   白少康轻叹一声,“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拿到!我要的不多,那是父皇留下的东西,理该交给我来保管!夜凌云,贪婪是要付出代价的。”   夜凌云没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唯一能证明的就是,在林慕白的身后,确实有些女子在扶助。这些女子应该就是早前白馥的女子卫队,而且她们并没有随着大殷的覆灭而散去,反而蛰伏在世间的每个角落里,随时等待着白馥的归来。   六年的蛰伏,让一切痕迹都被抚去,所以要追查起来极为不易。   而白少康有意无意的吐露,蕴意不善,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已经知道查到了自己的头上。不过那又如何,这么多年林婉言一直不肯吐露,好似浑然不知。也许她真的不知道,又或者——林婉言连自己都不肯告诉的秘密。怎么可能告诉白少康。   白馥,到底有多少势力呢?   这才是夜凌云最头痛的事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己不知彼,胜算难料。   回去的时候,林婉言已经睡下了。暗香死了,这件事于整个泰安山庄早就传遍了。林婉言这几日吃得好睡得好,想来心情也是不错的。   摸黑进了林婉言的房间,床榻上的女子睡得有些不安稳。   骤觉脸上有东西,林婉言霎时睁开眼睛,一下子惊坐起来,“庄主?”她喘着气,显得格外紧张。   “是我!”夜凌云笑得温和,“别紧张,别怕!”   林婉言点了头,“庄主什么时候回来的?”   夜凌云握着她微凉的手,“刚回来,就过来看看你。见你睡得不安稳,又不敢吵醒你。”俄而又道,“这两日身子好些吗?怎么手还这样凉?白日里大夫不是给开了药吗?没吃吗?”   她有些受宠若惊,笑得有些僵硬,“吃了,就是总不见好。”   他想了想,便褪去了鞋袜,褪去了外衣上了床,“来,你靠着我能暖和一些。”   林婉言自然是求之不得,鼻间是他传达过来的男儿气息,伴随着温暖的体温熨帖着她冰凉的脊背,“庄主今晚遇见了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觉得京城里太热闹,你一个人太孤单。”他说得温和,愈发将她抱紧了一些,轻柔的咬着她的耳垂,“你还在怪我吗?”   如今暗香都死了,林婉言觉得这颗心又放下了,可是她还是害怕,不知道下一个“暗香”什么时候会来。她总是在这样惶惶不可终日里过活,每次都等啊等的,最后等到了他身边一个又一个女人。   “别离开我。”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似乎除了夜家庄,她也无处可去。   “不如,我们也成亲吧!”他道。   林婉言的身子骇然一怔,“你、你说什么?”   “我想娶你。”夜凌云掐起她的下颚,“我想通了。夜家庄不能没有女主子,除了你没人能胜任这个位置。婉言,我们成亲吧!就当是弥补我这么多年来,对你的亏欠。”   林婉言红了眼眶,她不敢相信他为何突然将转了性子。   “她出了什么事?”她哑着嗓子,带着哭腔。   “她没什么事,就是——我突然不想为了她而空等下去,我想好好珍惜身边的人。婉言,我想珍惜你,你能给我机会吗?”他极是认真的表情,让她突然落了泪。   夜凌云抱紧了她,将她的头摁在自己怀里,眸光幽幽的望着桌案上明灭不定的烛火,“你愿意嫁给我吗?做我的妻子,做夜家庄唯一的女主子?”   她在他怀里狠狠点头,竟是哭得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年了,她所期待的不就是这句话吗?   他从不松口,即便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但从未让这些女人上过台面,更不可能让人夺了林慕白夜家庄女主子的身份地位。   但是现在,他突然的举动,让她觉得这世界还是美好的。   因为他放下了,他肯好好的与她重新来过,与她在一起。她觉得枯死的心突然间又复活了,满血复活,对无望的人生又展开了希望的蓝图。   只是她从未想过,这种希望只是夜凌云给予的昙花一现。他从未想过要给她希望,如今的所作所为,只是夜凌云给他自己一个希望。   所以到最后,她会绝望得更加彻底。   指尖拂过她的发髻,夜凌云温柔浅语,“以后别去找蛇部了,林慕白已经知道了是你买凶杀人,所以蛇部没能保住,已经被林慕白的人一锅端。”   林婉言的身子陡然剧颤,惊惧的抬头看他。   夜凌云吻上她的眉心,吻过她的鼻尖,“婉言,别紧张。有我护着你,她不敢拿你怎样!那些事过去了就算了,你找人杀林慕白、找人杀暗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的我只想珍惜你一个人。”他吻上她微凉而轻颤的唇,“婉言,别怕!”   她白了一张脸。胳膊颤颤巍巍的攀上他的脊背,“你都知道了?”   “知道暗香是怎么死的吗?”他问。   林婉言只知道暗香死的好,但是真的不知道暗香是怎么死的。   夜凌云压着她,笑得有些寒意渗人,“她是林慕白杀的。”   羽睫陡然扬起,林婉言倒吸一口冷气,“他们不是师徒吗?”   “因为你买通了蛇部去杀暗香,没想到暗香没死,却把林慕白的另一个徒弟害死了。所以林慕白迁怒暗香,就在城外的城隍庙里,亲手处决了暗香。”夜凌云的指腹,轻柔拂过她极为性感的锁,骨,纤瘦人儿因为这一举动而止不住战栗。   林婉言的身子因为惊惧而哆嗦着,“所以林慕白,也会来杀我对吗?”   “你放心,有我在,她杀不了你!”夜凌云眸色幽邃,“婉言,我是你的依靠,是你唯一的男人,你可以尝试着相信我、依靠着我。我会保护你、疼你、爱护你,只要你不离开我。”   林婉言泪落,“只要庄主肯抓紧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庄主。”   “叫我的名字。”他沙哑而带着情欲的声音在她耳际徘徊。   她有些不知所措,他已褪去了她的衣衫,温柔的含住她的锁骨,“叫我名字!”   “凌、凌云?”她呼吸微促。   “嗯!”他满意的提枪上阵。   此起彼伏,一室旖旎。   夜凌云觉得,这世上哪还有真正的情爱,无外乎利用与被利用。   林婉言觉得,这世上所有的美好,莫过于他给予的温柔备至。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她死也甘愿。   ————————————   天微亮的时候,容盈便带着林慕白回了恭亲王府。有些事情不能太过,毕竟物极必反。这个时候把五月替换出来,才算是走完了流程。   五月出来的时候,瞧着回廊尽处的林慕白,眸色微微黯淡了少许,低头一言不发的退到一旁。   乌素还在睡着,雷打不动,任凭你们在外头折腾,愣是连翻个身多看一眼的举动都没有,想来这月氏公主的心也真是够大。   原以为这事就此告一段落,可林慕白和容盈千算万算没有想到,一大早从驿馆传来一个噩耗。   身为右将军的亚硕,出事了!   乌素当场就愣了,褪了喜服换上恭亲王妃该有的锦衣华服,拎着裙摆便是一路飞奔。蒙纱在后头追得紧,生怕自家公主摔了。   林慕白面色微白的望着容盈,只看见他紧绷的面部轮廓,无悲无喜之中透着一丝幽幽之色。   “去看看!”容盈抬步。   右将军出事,只怕——协议刚刚拟定完毕,只等着公主成亲,使团便可签约返程。   如今,怕是没那么简单了!堂堂月氏国右将军,死在了大祁境内,何况还是天子脚下的京城驿馆,一旦消息传回月氏,这场战争势必在所难免。   驿馆外头早已重兵防守,最先到来的是毓亲王容景宸,连容景甫也跟着急急忙忙的赶到。   容盈带着林慕白下了马车,瞧一眼驿馆外头的月氏国军队。这些都是右将军亚硕的部下,如今右将军出了事,这些人便像是刺猬,见到大祁之人便迅速的将身上的尖刺立了起来。   容景宸和容景甫被包围在月氏国军队中央,有些不敢动弹。毕竟现在稍稍过激的举动,都极有可能爆发一场两国战争,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师之名的借口。   “住手!”乌素一声冷喝,“你们到底在干什么?还嫌不够乱吗?”   右将军的副将快步上前,“启禀公主,右将军刚到大祁没多久,却死在了大祁的天子脚下,诸位将士们今日一定要为将军讨个公道。抓不住杀人凶手,诸将就算拼个一死,也得杀进皇宫,让大祁的皇帝看看,咱们月氏国的军人,绝对不是好惹的!”   “事情还没查清楚,你们就要造反了吗?”乌素切齿,愤然望着缓步走出大门的大王子乌奇,“今日有我在,我看谁敢轻举妄动!”语罢,回眸看了一眼容盈和林慕白,“进去吧!”   容景宸与容景甫二话不说便随着他们进了驿馆,回廊里站着默不作声的七王子,见着林慕白的时候微微垂头表示敬意。   “去右将军的房间!”乌素看了七王子一眼。   “我看不必了!”大王子笑得凉凉的,“大祁人自己做的好事,还需要检验吗?这事我会尽快禀明父王,让父王酌情处置。”   乌素冷笑。“你心虚什么?那么着急是打算给右将军披麻戴孝奔丧吗?”她深吸一口气,“这位是恭亲王殿下,皇兄应该认得吧!”   相比毓亲王,在大祁境内更值得忌惮的应该是眼前这位恭亲王。   大王子挑了眉目,没有在说什么。   乌素在前,容盈在后,领着林慕白继续往前走。   “右将军是如何出事的?”乌素问。   七王子在旁陪同,“副将说,右将军有早起的习惯,不管到了那儿遇见什么情况,早上都会起来练武。可是今儿个早上,他在门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右将军出门,一时着急便去叩门。原先还担心右将军是不是因为昨夜太高兴,所以醉酒过度。可敲了很久的门,里头也没有回应。副将便着急了。”   说话间,众人已来到了右将军的房门前,四下已被严密控制起来。大祁的护卫军与月氏国的军队,各自对峙,谁都不肯相让。   乌素冷了音色,“然后呢?”   “然后副将撞开了门,就看见——”七王子垂眸,“就看见右将军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已经没了呼吸。所以——我已经极力压制,否则这些将士怕是要杀上皇宫了。”   “尸体呢?”乌素问。   七王子道,“没人敢移动尸体,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外头诸位将士情绪激动,也没个主心骨。”   乌素狠狠的等着大有幸灾乐祸姿态的大王子,“有我在,我看谁敢造反!”语罢,快速进门。   蔷薇当然知道林慕白的意思,所有人都只是看了一眼右将军的尸体便就此作罢。唯独林慕白,早前便准备好了特质的手套,开始细细查验右将军的尸体。   “你做什么?”左将军格依冷喝。   “没看出来吗?”林慕白斜睨他一眼,“验尸!”   “哼,我看谁敢动他的尸体!”格依几欲拔刀相向。   可刀出鞘的速度哪里比得上五月的剑出鞘,只听得一声脆响,五月的冷剑已经架在了格依的脖颈上。冷冽无温的眸子,迎上格依的诧异之色。五月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这是他身为奴才的职责,保护主子是本能。   乌素不解的望着林慕白,“你会验尸?”   “算是吧!”林慕白正在初验,所以不愿说太多,“为了保护现场,还请所有人都暂且出去,不要轻易移动房内的一切物证。”她扭头望着乌素,“如果想要查出真相,就最好照我说的去做。”   “好,我信你!”乌素瞧了一眼容景宸和容景甫,“各位,请出去!蒙纱,送他们出去!”俄而望着大王子,“皇兄是打算跟我们一起查验尸体,找出凶手吗?”   “身为使团的最高掌权者,你觉得我有没有资格过问这件事?”大王子面色冷凝,许是连他都没想到,林慕白会验尸。   “尸身已出现不少尸斑,根据尸斑形成的面积和尸身的僵硬程度来推断,这儿是第一杀人现场,死亡时间约为寅时左右。尸身呈紫色,双手握拳,嘴唇撅缩,身上有过脱水痕迹,应为空气不畅而导致的窒息死亡。”林慕白环顾四周,“这房间空气流通,按理说不该出现空气不畅而导致的死亡。”   乌素不太明白林慕白的意思,“空气不畅而导致的窒息死亡?这是什么意思?”   林慕白抿唇,“换句话说,他是在这个房间里被闷死的。”   “闷死?”乌素愕然,继而快速环顾四周。   “荒谬!”大王子冷笑,“这屋子四处开窗,怎么可能被闷死?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月氏国好欺负,所以编造出这样一个理由,打算搪塞我们。右将军死在大祁,这笔账我们是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蔷薇道,“主子,这屋子通气性极好,在什么情况下能空气不畅呢?”   “在封闭的情况下,如果有一盆炭火!”林慕白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炭炉。   “越说越离谱!”左将军格依怒斥,“如今是夏日,就算是普通人也不可能傻到去点炉火熏烤。何况右将军身体健硕,你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欺我月氏国无人吗?这般蠢钝的理由,也敢摆出来!”   “是吗?”容盈凉飕飕的开口,“这炭炉还有温度呢!”   闻言,左将军格依看了一眼大王子,疾步上前去探。   果不其然,这炭炉余温尚存,很显然的确是用过的。   心下一怔,左将军格依没了话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王子微微眯起了眸子。望着面不改色的林慕白。   众人争论的时候,林慕白并未多说一个字,容色淡然的去检查了一下门窗。窗户都是完好无损的,唯房门有些被撞击的痕迹,这点倒是印证了七王子所说的,房门被副将撞开的事实。   门栓是完好的,上头光滑整洁,并未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林慕白微微蹙眉,“这屋子是新修的吧?”   五月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应声,“为了迎接月氏国使团,殿下特意让人翻新了驿馆里的一切,无论是门窗还是家居摆设,尽量用新的。”   十指纤纤,拂过光洁的门栓,林慕白娇眉微挑,没有做声。屋内没有任何搏斗痕迹,一切的一切看起来,就像是意外事件,让人无迹可寻。   众人一筹莫展,只能走出屋子。容盈下令,先将右将军的尸体妥善安置,再派人重新验尸,务必查明真相。折子很快会递呈天听,到时候就看皇帝的旨意了。   “慢着!”来的是云麾将军苍鹰,锐利的眸子狠狠剜过在场的所有人,“我月氏国的将军,无缘无故死在大祁境内,殿下不觉得该给我们诸位将士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深吸一口气,容盈点了头,“杀人偿命,我们会尽快抓住凶手。”   “你当我们月氏国的人都是傻子吗?”左将军格依冷笑,“夏日里动用了炭炉杀人,显然是刻意为之。大祁如果在三日内不把凶手交出来,就别怪我们翻脸无情!”   “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云麾将军冷然,“三天后没有交出凶手,我就算拼得一死也会杀进皇宫。到时候别怪我屠戮宫闱,让你们大祁付出血的代价!”   音落,云麾将军愤然转身,头也不回。   大王子就在一旁看热闹,唇角的笑意越发浓烈。   乌素狠狠的盯着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他们几个是王后的人,算是你母亲的部下,跟我没有交情。我不可能跪着求他给你们宽限几日,这事最终会如何发展,我只有四个字:拭目以待。”他笑得寒意渗人,压低了声音,“或许——这不是结束,只是个开始!”   乌素心下一怔,下意识的攥紧了金丝滚边的袖口,面色僵冷而凝重,望着大王子扬长而去。   “皇姐,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七王子心惊,面色发白。   林慕白眯起了眸子,大王子这话的深层含义,还真是不好说! ☆、第169章 不如我们来打赌   这件事必须最大程度的压制,城内的百姓还不知道月氏国的将军命丧大祁驿馆,更不知这消息只要传回月氏国,两国刚刚安稳下来的局面就会被彻底的打破。不但如此,两军对峙,只要稍有不慎,月氏国驻扎在京城外的驻军就会发动战争,到时候不管输赢,京城势必血染。   空气中弥漫着腥风血雨的味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消息传入皇宫,三日为限是云麾将军定下的,但皇帝也没办法。着巡城司、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察查此案,务必在三日内抓住凶手,平息这场即将暴动的战局。   月氏国军士拒绝尸检,不允许任何人触碰右将军的尸体,所以谁也没办法。   关起房门,乌素愤然将大王子抵在门面上,“你是故意的,如果让我知道这件事是你做的,我第一个就杀了你!”   他以指挑起她精致的下颚,“果然是当了恭亲王妃的人,说话语气都中气十足,真是不一样了。”他饶有兴致的望着眼前一脸愤怒的乌素,“素,你就那么希望我死?可我若是死了,你岂非连个对手都没有,那多无趣!你说是不是?”   乌素拂袖欲走,却突然被他拽住了手腕,往自己怀里拽。   紧拥着怀中的女子,下颚抵在她的头顶,鼻间轻嗅她淡雅的发香,似回味无穷,又好似贪婪不休。低沉而凉薄的音色从头顶传来,乌奇笑得寒凉,“素,你收手吧!我不想到了最后,连你都保不住。”   “人是不是你杀的?”乌素冷冽。   乌奇冷笑两声,“你觉得我会蠢到现在动手?如果发生战争,你觉得我会傻得搭上自己?素,我说不是我杀的,你信吗?”   乌素推开他,“我不信!”   “我知道你不信,所以我也压根没打算让你相信。”他淡淡然的开口,指尖捋着她鬓间散发,“素。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别逼我!”   “是你在逼我!”乌素拂袖而去。   “是吗?”他扪心自问,而后笑得寒凉彻骨。回眸望着渐行渐远的乌素,这恭亲王妃的架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只不过这背影是否也在昭示着,属于他们的机会越来越渺小。   ——————————   “这炭炉里能有什么?”蔷薇不解,瞧着林慕白极是小心的将炭炉里的炭一点点的取出来,而后平直的在桌案上摆开。   林慕白的额头上渗出薄薄的细汗,这是个细致活,这些炭被焚烧过后留下的痕迹,如果力量太重就会被捏成粉碎,力度太小根本弄不出来。所以她很小心,下手的时候几乎是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终于,她将一小节类似香灰的东西慢慢的取出来,摆在了桌案上。   “就是这个!”她扭头去看蔷薇。   蔷薇蹙眉不解。“主子,这是何物?”   “是迷香!”林慕白道,“我进屋子的时候就有些察觉不太对劲,后来我发觉自己的身上有些细小的红疹,一点都不严重,可见分量已经很轻很轻。”她瞧着案上那一小节香灰,“因为丢在炭炉里,而又没有人去搅动炭盆,所以这迷香丢下去是什么样,烧完了还是什么样。”   蔷薇道,“可是主子,都烧完了剩下这堆灰,还能顶什么用呢?”   林慕白笑了,“你不懂,迷香这东西分好多种,有催情的,有致幻的,也有直接致人死亡的。当然,最普通的就是让人昏昏入睡。大祁以仁义治国,所以民间严禁迷药流通,一经查出严惩不贷。很多都是江湖人私下里自己制造的迷药,所以老百姓要买迷药,得费些手段。”   “进屋子的时候,我嗅到一股淡淡的香,跟我寻常接触到的迷药都有些不太一样。只要我能搞清楚这迷药的来源,还有迷药的配制,也许能对案情有所帮助。”   蔷薇小心的替林慕白擦拭额头的细汗,“可是主子,这都是灰烬,还能找出配方吗?”   “不知道,但总该试一试的。”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有事可做,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强吧!”   可是坐在房内干坐着也没什么用处,林慕白觉得有些脑子晕,她又怀着身孕,自然不能太累着。   蔷薇道,“主子,咱们出去走走吧!待在屋子里怕是会累着!”回头看着案上的一切,“奴婢会吩咐底下人,任何人不许靠近这儿。”   林慕白点了头,她确实有些疲乏。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近来特别嗜睡。稍微累一些,就困得不行。出去走走也好,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约莫人也能清醒一些。   只不过林慕白怎么也没想到。刚走出院子,还没来得及进花园瞧瞧花草树木,迎面便遇见了萧如。   “哼,早前还自命清高,如今还不是跟我们一样。”萧如冷嘲热讽,“人走茶凉也不过是早晚的事,装什么矫情,傲什么骄!谁跟谁不是一样的?”想了想,萧如又笑了,“哦对了,是不一样的。有些人自以为飞上枝头就是凤凰,殊不知落了水连野鸡都不如。”   蔷薇上前行礼,“参见侧妃。”语罢又回头瞧了一眼林慕白,林慕白微微垂了眼帘,蔷薇便朝着萧如笑道,“侧妃所言极是。”   萧如冷哼,“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昔年公主底下出来的人,懂得多一些。”   听的这话,林慕白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萧如冷然。   “她笑你蠢笨不堪,光顾着讽刺别人,没想到自己摔了个狗啃泥。”乌素懒洋洋的从后头过来,说着一口生硬的大祁话语,“大祁有句话不是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萧如仲怔,却听得身边的丫鬟华锦压低了声音小心提醒,“主子,野鸡——”   这话一出口,萧如一个响亮的耳光变落在了华锦的脸色,“放肆!”可转念一想,突然眸光狠戾的盯着一言不发的蔷薇,“你敢说我是野鸡!”   “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没人逼你。”林慕白淡淡然开口,“萧家门楣贵重,理当恭谨自持,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怕落人笑柄吗?这开国功勋教出来的女儿,怎就没有半点尊贵仪态,反而咄咄逼人得像极了市井泼妇。传出去,我怕你爹和你兄长的脸上无光。”   “你!”萧如骇然,万没想到林慕白竟然还有这样伶牙俐齿的时候,字字句句都掐得她死死的,毫无招架之力。林慕白竟然拿萧如的本家来压萧如,将萧如气得浑身发抖。   乌素倒是拍手称快,“了不起!”   萧如拂袖而去,愣是一句话都没敢再多说。很显然乌素帮着林慕白,所以——萧如也不是那种不识时务之人,自讨没趣还要任人羞辱的事情,她是不会一脑袋扎进去的。   到底萧家门楣,着实经不起折腾。   蔷薇推着林慕白往前,乌素紧跟不舍。   “林慕白!”乌素拂袖,让底下人全部都撤了下去,身边只留着贴身婢女蒙纱。她用生硬的话语,试图跟林慕白进一步沟通,“我想跟你说话。”   林慕白眸色微凉,“可我与王妃似乎并无话题。”   “我们可以说很多,比如你的腿。”她单刀直入。   闻言,林慕白斜睨她一眼,“两条腿换你的王妃之位,王妃觉得值得吗?”   “容盈如果觉得不值,就不会跟我交易。”她似乎不太明白。身为大祁的王妃该如何说话,一贯的用月氏国直来直去的口吻跟林慕白交流,“所以我想,你是在乎这双腿的,对吗?”   “要不然你来坐,我来走?”林慕白云淡风轻的反唇相讥。   乌素蹙眉,还在回味着林慕白这话的意思,却见林慕白又要走,急忙上前,“你会解毒吗?”   林慕白一愣,“你说什么?”   “我想知道,你的医术是不是真的很高?”乌素盯着她。   “我连自己的腿都治不好,还要劳烦王妃的灵丹妙药,你说我的医术有多高?”林慕白自嘲。   乌素有些着急,“我要的是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林慕白淡然。   乌素深吸一口气,“林慕白,如果容盈中毒,或者是王府里的任何一个人中毒,你会救么?”   她这话听着便是不吉利,蔷薇道,“请王妃自重,诅咒殿下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恭亲王府戒备森严,是不可能让歹人轻易得逞的。即便有人中毒,府中也有大夫诊治。咱家主子是侧妃,没必要为了奴才们而浪费精力和体力。”   “那么,不会救?”乌素还在追问。   林慕白笑得微凉,“救与不救,都跟我没关系。我是大夫出身,但——我又不是阴司判官,不管是谁的命都得管一管。蔷薇,咱们走!”   “我能去你那里吗?”乌素还跟着不放。   “抱歉,恕不款待。”林慕白丝毫不给她挣扎的机会。有些事情,回绝就是回绝,没有商量和转圜的余地。她可不想在这节骨眼上,让乌素惹出什么祸来。   无事献殷勤,必定有所图谋。   林慕白是谁,岂能轻易中了旁人的圈套。   眼见着林慕白离开,蒙纱担虑,“公主?”   乌素垂眸,显得十分沮丧。蓦地,她突然一路小跑追上林慕白,“我想跟你交换东西!”   林慕白娇眉微蹙,“我没什么能与你交换,你别再纠缠了。”   “我帮你查案子。你帮我一个忙。”乌素抿唇,而后小心的环顾四周,似乎有些神神秘秘的。   “你帮我查案子?”林慕白嗤笑,“死的是月氏国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一无官职,二无爵禄,何以要搅合其中?王妃太抬举我了!”   乌素深吸一口气,“右将军是我母后的人,所以只有我能调度他的副将。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有关于右将军的事,就必须由我来找副将,问个究竟。”   这似乎是个很诱人的借口。   “你可以选择试着相信我!”乌素连忙道,“我以月亮真神的名义起誓,对你所做的每个承诺,都是发自肺腑,绝无欺骗。”   林慕白没有说话,只是开始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乌素。   异域风情,佳人妩媚,穿上恭亲王妃的锦衣华服,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有个异国他乡的女子在府中穿梭,似乎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看看也挺好的!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林慕白问。   不远处,有人影浮动,那是乌素的随嫁奴才们。   乌素压低了声音,“我只希望,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能救我一命。”   林慕白一时间晃了神,毕竟这个要求听上去十分滑稽可笑。救她?她好像知道自己快要出事,或者快要死了一样。   见林慕白不说话,乌素看一眼不远处的人影,焦灼的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求求你,答应我!我以月亮真神的名义,许你一切。”   “我不能答应你!”这是林慕白最后的回答。   乌素的表现她都看在眼里,很显然,这个条件是个麻烦而棘手的。林慕白不是傻子,不可能傻得把烫手的山芋接到自己的手上。有些事情,是月氏国的内部问题,她早就看出来了,但——她不想插手,免得到时候让人抓着容盈的把柄,反而连累了整个恭亲王府。   “为什么?”乌素追问。   林慕白斜睨她一眼,“你觉得呢?”   乌素慌了,“林慕白,你别拒绝我,我需要你帮我。”   “很抱歉,恕难从命。”语罢。林慕白已经离开。   她虽是林慕白,可骨子里逐渐复苏的是白馥的本性。很多年前的那个女子,做事雷厉风行,下达命令说一不二。她从不心软,也从不仁慈,唯独面对容盈的时候,不顾一切的倾尽了天下。   可她从不后悔,因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乌素站在那里,定定的站了很久。   “公主?”蒙纱低唤一声,“怕是行不通的,林侧妃对公主有了抗拒之心。”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乌素缓过神来,“你去通知副将,我让人去找容盈。有容盈在,林慕白不会拒绝的。”   蒙纱点了头,“是!”   林慕白可以拒绝,因为她只是个侧妃,跟这桩案子跟朝廷都扯不上关系。但容盈不同,如果容盈不能尽快破案,那么这桩案子就会牵涉到朝廷的战争与否。   当副将坐在巡城司的正厅里,瞧着缓缓而至的容盈和林慕白,面色微变。   “公主为何要让闲杂人等都参加这桩案子?”副将冷冷的盯着林慕白,早前就是这个女人,在将军的房内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一通。他不喜欢这样冷冰冰的女人,为人处世实在太过平静,没有半点月氏女子的豪放与爽快。   “她不是闲杂人。”乌素瞧着缓步而进的大王子、七王子和左将军格依,面色微沉,没再多说什么。   大王子不紧不慢的坐下,七王子也在旁随坐,显得格外小心翼翼。可见胆小怕事之能。   “既然是为了右将军之死,有话就问吧!”大王子开口,瞧一眼不远处端坐在案,优雅品茶的容盈。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能安稳独坐。   只不过,敌不动我不动。   有时候以静制动,会是不错的选择。   乌素道,“右将军出事之前可有什么异常?”   副将思虑片刻,“末将一直跟将军在一起,出事之前将军与诸位将士驻扎在城外军营,并未有什么异常举动。直到公主大婚,将军才云麾将军一道前往恭亲王府。”   “如果我没有记错,右将军的酒量很好!”乌素蹙眉。   副将点头,“将军喝了不少酒,后来有些微醉。所以卑职想着就不用连夜送出城了。而且将军也觉得,去驿馆住一夜并无不妥,干脆留在了驿馆内歇息。只等着明日酒醒之后,上朝与大祁皇帝签下合约,从此两国休兵,还天下一个太平。”   四下沉默,这似乎并没什么破绽。副将所言,应该属实。   问来问去都这些话,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实在教人拿不住线索。这样下去,三日期限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恶战难免,生灵涂炭。   城外的容景垣早已开始暗中调兵,做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案子破不了,抓不住凶手。只能硬碰硬了!当然,这是最后的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在天子脚下的皇城里动手。   “你再好好想想,期间有什么特别的人或者特别的事,哪怕是将军说过的特别的话语。”乌素追问。   副将想来半天,还是摇了摇头。   蓦地,副将突然一拍脑门,“对了,自从进了城,将军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但是卑职一直没有发现,是故不知此事真伪。”他继续回忆,“昨夜将军醉酒,倒是又说了那么一句,是大祁军中经常说的话。”   “什么话?”容盈问。   副将一字一句道。“他年我若身死,惟愿马革裹尸。黄土不掩忠骨,故国魂兮归来。”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怎么好端端的,右将军会说起这个?   这跟右将军的死,有什么关系?这话里话外的,好像右将军早就知道自己会死?真叫人想不通!更想不通的是,那个跟踪右将军的人又是谁?   难不成是离恨天的人?   或者夜家庄?   相较之下,林慕白更相信是离恨天所为。   仇恨大祁皇朝,想让天下陷入一片混战的绝不是夜凌云。而离恨天仇恨朝廷,绝对有足够的理由,做下这样的恶事。   会是离恨天吗?   没有真凭实据,不能一锤定音。   “还问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意义?”云麾将军从外头走来,浑厚而冷厉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三日期限一到,我管你是大祁的皇帝还是皇子,杀我月氏国的将军,我绝不会善罢甘休!”语罢,他冷眼瞧着周围的每一个人,“你们一个个的,都把自己的脑袋捧好了!”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杀人偿命,何况死的还是我月氏国的右将军,这笔仇我们必须血债血偿。别妄想着随便推一个人出来抵罪!大祁多刁奴,你们敢耍花样,别怪我月氏国的铁骑,踏破大祁的每一寸土地。长刀出鞘,势必染血方归!”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铿锵有力,也教在场的人神态迥异。   有人白了一张脸,有人黑了一张脸。   林慕白不动声色的扭头,望着身边的容盈,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表情。至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话,安静得像空气一般的存在。   除了乌素偶尔把视线落在她身上,几乎无人在乎。   然事实上,除了乌素,还有一人把注意力落在了林慕白身上。   乌奇漫不经心的端着手中杯盏,口吻清浅的问了一句,“听说恭亲王殿下身边的林侧妃,精通歧黄之术——”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将眸光凉飕飕的流转在乌素身上。万籁俱寂的大厅内,只剩下他冰冷的声音在不紧不慢的徘徊,“更深谙验尸之道。”   林慕白面不改色。不解释也不掩饰,好像大王子所言与她没有半点关系。清清冷冷,冷冷清清。   容盈开了口,“明目张胆的调查我的侧妃,不知道大王子打的什么主意?嗯?”他勾了唇,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眼角眉梢微挑,溢开幽邃微光。   “殿下别误会,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林侧妃声名在外,非我一人之言。”大王子淡淡的笑着,“怎么,殿下这般护着,难不成还怕我抢了去不成?”说着,目光流连的落在林慕白身上。   “抢得走是你的本事。”容盈抿一口清茶,“茶凉了。”随手一推,便歇了手中杯盏,直教身边的人大气不敢出。   云麾将军徐徐将视线投注在林慕白身上,这个默不作声的女子似乎有着太多的故事。她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面不改色,无畏无惧。可是在林慕白的身上,似乎有着一种异样的东西,说不出是什么,总觉得她安静的时候能让所有人都无视,一旦有所举动便会成为全场的焦点所在。   这种极为矛盾的存在,能让人忽视了她双腿不利于行的弊端。   微微抬头,林慕白知道云麾将军在看她,她也知道这个云麾将军是什么人,“门窗紧闭,这桩案子可以看成一个密室杀人案件。除了门锁被撞开,没有其他的破损痕迹,很显然在将军进门以后,就没有人再踏入那个房间里。”   “炭炉里的炭燃烧之后,因为没有流通的空气,渐渐的让整个房间变成了危险的囚笼。密封的环境里,右将军呼吸困难,而后渐渐的进入了昏迷,约莫寅时左右终于死去。”   “可笑!你是想告诉我,这是个意外事件吗?”云麾将军冷笑,“亚硕武功高强,就算是喝了酒那又怎样?如果发现房间里的炭炉被人点着,就应该第一时间醒来,走出屋子寻求安全。何况——”他切齿,“傻子才会在夏日里点燃炭炉,难道他不要命了吗?”   林慕白瞧了他一眼,“我只是将自己的怀疑和推论都说出来。将军如果有不同意见,正好可以相互说一说,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麾将军一愣,听得林慕白继续道,“炭炉当然不是将军自己点燃的,而且从始至终我也没说过,这是个意外事件。在炭炉里有一些残存的迷香痕迹,而这些迷香经过我的细细查验,有几味药并非我大祁之物。对于这个,我觉得很有必要继续查下去。也许从迷香入手,会有意想不到的后果。”   语罢,林慕白的视线快速扫过在场的所有人。那一张张脸色如何反应,她悉数记在了心里。最后,她敛了眸,一如方才般的安静内敛。   “迷香?”乌素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会是什么样的迷香?”   “既然公主问了,不如就请公主帮个忙,找找看你们月氏国的迷香配方有多少种。能做迷香的药材也就那么几种,无外乎生长地不同香味不同所以效用有所差异罢了!说到底都是些换汤不换药的事情,只要让我查一查,也许就八九不离十了!”林慕白云淡风轻的开口。   “好!”乌素颔首。   四下,一片死寂。   ————————————   乌素开始忙着给林慕白找药,而林慕白却在书房内,陪着容盈不紧不慢的翻阅书籍。   容盈眸光凉凉的落在林慕白的身上,“好了,说实话吧!”   林慕白斜睨他一眼,“说什么实话?”   “认识云麾将军?”他是谁,眸光如炬,岂能随意瞒过去。   翻着手中黄卷。林慕白淡淡然开口,“不认识,但听说过他们几个!”复而抬头,“当年容家领兵在手,难道对月氏国四大将军无所察查?”   “没你知道的多。”容盈轻叹一声。   那倒是!   她心头浅笑,当年月氏国蠢蠢欲动,父皇为了让她立下军功回朝,足足把她晾在边关一年半。从十三岁的黄毛丫头,愣是茁壮成长,回到京城的时候,连父皇都心疼得差点掉眼泪。   原本的白皙圆润,变成后来的瘦黑之色,实在是换了一个人。   所幸回到京城养了半年,又恢复了原来的白皙红润。只不过这样一来,穿上男儿装便像是唇红齿白的小白脸,浑然没有了军营中的巾帼气魄。所以出门的时候,她干脆把脸抹黑,而后穿得破破烂烂,免得教人看出端倪。   晃了晃脑袋,林慕白骤然回过神来,这一想又想远了。   “当年大殷还在,我跟着凌老将军驻守边关。凌老将军与我提及这月氏国的四大将军,一个个都是了不得的人物。现任月氏国帝君当年就是靠着四大将军扶持,才平定内乱,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大将军敕勒为长,云麾将军苍鹰为次,而后是右将军亚硕。现任左将军格依,不过是个世袭的格依家族长子。”   “当年月氏国与大殷交战,左将军被凌老将军斩杀于马下,为此还遭到了月氏国的疯狂反扑。我们一度困守在幽云六州的葫芦谷,险些全军覆没,死在那里。所幸援军赶到,解了重围。”   说到这儿,容盈蹙眉看她。平静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当年的惊险,那种险象环生的战况,说着平淡实则是生死一线。岁月的磨砺,在她身上将所有的波澜壮阔都沉淀了下来。   “四大将军仇恨大祁是最正常不过的,而且——六年前四人就嗜杀成性,六年后的今日我不信他们真的会支持议和。不过相对而言,我更相信左将军对大祁的仇恨,比任何人都深刻。”林慕白看了容盈一眼,“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如果月氏国内部有所矛盾,就该是议和与主战的分歧。”容盈眸光微沉,“如此一来。只怕牵涉甚广。探子回报,说是四大将军都听命于月氏国王后,而王后主张议和。”   “王后木塔,当年在国主最困难的时候不离不弃,所以后来国主登基,对其宠爱有加,一度将朝政交付,让她垂帘听政。说起来也是个了不得的女子,在月氏国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和权力。”林慕白瞥了一眼容盈,“但是女人的权力始终是男人给的,只要月氏国国主倒下,她的地位很快就会被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的人,不是大王子就该是七王子。不过方才你也看到了,七王子病弱,大王子气势正盛。谁胜谁负,已见分晓。”   容盈点了头,“不如我们来打赌。”   林慕白抿唇,“赌什么?”   “就赌你会不会看走眼!”容盈眸色幽邃,勾唇笑得邪肆。那双极是好看的凤眸里,慢慢溢开一抹凉薄之色,却在凝上她眉眼之际,顿化蚀骨温柔。   “输赢如何论断?”她道,“奖励什么?”   “一盏茶的时间。”他笑得这般没脸没皮。   林慕白嘬了一下嘴,“不要脸!”   “拒绝?”他问。   林慕白举手,“击掌为誓,看看到底是你赢还是我赢!”   击掌为誓,下一刻他已趁势握住了她微凉的手,“到时候别后悔。”   “是你别后悔。我是大夫,他有没有病,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吗?”林慕白翻了个白眼,“他有病,而且病得不轻。若我没有看错,他这病并非一日之寒,想来是有段时日了。”   月氏国最受宠爱的七王子,何以痼疾缠身?   岂非怪哉? ☆、第170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出了这么大的事,这朝廷内外自然是人心惶惶的。林慕白和容盈立下了赌约,对于这桩事情,林慕白觉得自己不可能看走眼。而容盈自然有自己的考量,这个腹黑的男人,心里头眼睛里,看的想的却与林慕白全然不同。   男人的思维方式和女人的思考方式,显然是不同的。   这一场离奇的杀人案,闹得人心惶惶,恭亲王府成了众所关注的焦点。而齐王府和毓亲王府却在这个时候,都选择了沉默以待。   毓亲王府的书房内,今夕剪了烛心,而后缓缓走到容景宸身边,替他研墨。   那份岁月静好的温柔,教人只觉得心安。   “你不想问我吗?”容景宸正在处理公务,所以没有抬头。   今夕面不改色的研墨,“问什么?有什么可问的。”   闻言,容景宸轻笑一声,“你倒是耐得住性子,换做旁人,早就跳脚了。”   “这毓亲王府是殿下的,殿下这会子不着急,那是有了把握。今夕虽然不聪明,但这点眼力见总是有的。”今夕浅浅笑着,微微侧脸去看容景宸,“殿下这是诓我呢?”   容景宸深吸一口,放下了手中的笔墨,抬头去看烛光里的男子。他有时候在想,今夕这般容貌,若是个女儿家。只怕也足以倾国倾城。唇红齿白,低眉间媚态横生,那一颦一笑越见娇而不俗。   “殿下这样盯着我看,所谓为何?”今夕面颊微红,“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有!”容景宸拦了手,“过来!”   今夕顿了顿,乖顺的俯下身去。   哪知容景宸却趁机摄住了他的薄唇,唇齿相触的瞬间,今夕的呼吸稍稍一窒,而后快速敛了长长的睫毛,“亏得外头都称殿下为君子,这厢轻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有一日,倒要教外头的人瞧一瞧,看看这君子背地里是个什么模样。”   “偷香窃玉也算君子。”容景宸含笑起身,指尖温柔抚过他的两片薄唇,“是你自己不好,总在我跟前晃悠,我这厢心猿意马,还不是你惹的?”   今夕白了他一眼,转身便走,“殿下惯会取笑,我何时惹你心猿意马了?殿下自己分心走神,何况都要来怪我?我这冤枉的,都能六月飞雪了。”   容景宸嗤笑两声,“说你两句,你还真生气了?”   “谁生气了?”复而又道,“我去给你换杯茶,这茶水都凉了。”今夕回眸一笑,快步走出了书房。   须臾回来的时候,今夕刚好跟正要出门的刘瑜打了个照面。今夕微微俯身。而后便端着杯盏进了书房,“殿下,累了就歇一歇吧!事儿是忙不完的,若是累着,那可怎么得了?”   容景宸轻叹一声,眸光温和的望着他。在容景宸一贯笑靥浅浅的脸色,是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的,便是今夕也很难精准的把握住容景宸的心思。容景宸就像个迷雾,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让你想要看清却无法看清。仿佛就在眼前,实则相隔千里。   “我肩膀有些疼,帮我捏一捏。”容景宸再度放下手中的笔,端起了今夕递上的茶盏。   今夕点了头,徐徐上前站在容景宸的身边,举止轻柔的替他捏着肩膀,“殿下早些安歇吧!”   容景宸一笑,“今夜怎么如此着急?”   “殿下都看出来了,还问我做什么?”今夕低低的开口,手上一刻都没闲着。   “月氏国的使团出了事,那是恭亲王府的事,跟毓亲王府没有半点干系。”容景宸反握住今夕微凉的手,“你到底是在担心恭亲王府,还是在担心毓亲王府呢?”   今夕深吸一口气,“殿下这话说的,好像今夕便是那种吃里扒外的人。要不要今夕把心挖出来,让殿下亲眼看看?”说着,将自己的手快速从他掌心抽出,“殿下心里都知道,为何非要这样说呢?”   容景宸叹了一口气,“你也莫怪我多疑,如今是多事之秋,我不想出现任何差池。”他伸手将他拽到了自己身边,起身拢了拢他的肩膀,“越来越瘦了,最近都不好好吃饭,光会想那些有的没的。再瘦下去,旁人还以为我毓亲王府,养不起你!”   “殿下没日没夜的做事,今夕哪里能安枕,这几日虽然睡不太安稳,可只要毓亲王府安然无恙,今夕也别无所求。”他别过头去,“殿下既然说养不起,那便不养就是,省得殿下为难。”   容景宸笑道。“越发像个小气的女子。”   今夕微微仲怔,随即敛了眉目间的娇嗔之态。   见状,容景宸愈发满意,“果然得我心者,今夕是也!”   今夕心里明白,在容景宸跟前耍性子得有个度,你若是做的太过,势必会惹来厌烦。容景宸是谁,他若是要换人,今夕是没有半点办法的。容景宸高高在上,什么局面没见过,什么样的面首没有得到过,又不是非今夕不可。   对于无情的人,是没办法抱以深情的。无情的人永远无情,不可能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这是本性也是一种无奈。   烛光里的今夕,眉目间极尽乖顺温和,若是个女子,与容景宸这么一站,还真有种天造地设的意味。只可惜生错了身子,落错了地方。   指尖抚过今夕素白的面颊,容景宸似笑非笑,“今夕固然是最明白我心思的,但是有些事要适可而止。”他笑得微凉,“夜色尚好,不如你与我说说,你对如今局势的看法如何?”   “今夕怕说错话!”他垂眸。   容景宸端坐窗前,“坐!”那口吻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命令式。   今夕颔首,徐徐落座。外头的夜色极好,星月璀璨,倒没有意想中的雾霭之色,“其实对于如今的局势,今夕觉得殿下按兵不动是对的。这事皇上钦定恭亲王府处置,殿下若是太过操心,来日不管是福是祸,殿下都难免惹人嫌疑。”   “然后呢?”容景宸喝了一口茶,许是察觉茶水又凉了,略带扫兴的将杯盏推到一旁,视线并未落在今夕身上。   今夕深吸一口气,“其实这桩案子,说到底是有人想刻意破坏两国的和平协议。”   听的这话,容景宸的眉头微微跳动了一下。   今夕继续道,“只要协议还在,这件事就不会彻底终结。”   “好了!”容景宸起身,“时辰不早了,歇了吧!”   音落,他握住今夕冰凉的手,眉眼微微轻蹙,“怎么指尖这样凉?”可掌心却是滚烫的。容景宸伸手去探今夕的额头,“你发烧了?”   今夕微微喘着气,“殿下恕罪!”   “说什么胡话!”容景宸快速牵着他走出了书房,而后回到了卧房,朝着外头一声低喝,“来人,速请大夫过来!”   “就是有些风寒,喝点热水出出汗就罢了!”今夕忙道,“不打紧。”   “都发烧了还硬扛着,不怕死吗?”容景宸面色微沉,“躺下别动。”   今夕垂眸。   容景宸的音色便加重了少许,“这是命令!”   “是!”今夕颔首。   “以后有事说出来。别憋着!”昏睡前,今夕听到容景宸如是说着,心里突然有些迷惑。可他也想不了太多,这副身子本就柔弱,只要多费思想便会大病小病不断。连大夫都说了,这是长久的毛病,若想治愈是不太可能的,只能靠静养着。   如今整个毓亲王府都在说他,娇惯难养。   今夕想着,这似乎是事实。   多事之秋,奈何他这身子也如此多事。   ————————————   林慕白蹲在自己的药庐内,瞧着如意忙忙碌碌的调配迷香,不禁笑了,“不是让你和明恒好生休息一段时日吗?怎么这样早就回来?”   如意细心的调配方子,“师父说的哪里话,如今全京城都知道使团出事了。”她抬头望着林慕白,面上喜色未褪,一张脸春风洋溢,“皇上还把这案子搁在了恭亲王府的头上,如意能不着急吗?什么时候不能休息,咱也不挑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了。能帮忙的,自然要义不容辞。”   对于迷药,如意自然是清楚的,林慕白对迷药的成分有些过敏,所以这些事如果要林慕白亲自去做,只怕——不过,如意还是觉得奇怪。   “师父,你明知道自己对迷药有些反应,何苦要揽下这烂摊子?”如意不解。   林慕白挑眉,“我让你随便配制,你还不知道我的意思?”   如意想了想,“师父是想混淆视听?”   “这月氏国的迷药成分种类太多,你当师父我真的是神人吗?嗅一嗅,看一看就能瞧出个端倪来?我可没这本事,这话是拿来唬人的。”林慕白道,“所谓做贼心虚,总归会露出马脚。”   “那公主——”如意抿唇,“知道这些吗?”   林慕白淡然浅笑,“你觉得呢?”   如意嗤笑,“她是月氏国的人,所以也算是嫌疑犯。不管如今表现得有多积极,也改变不了她是月氏国公主的身份。”深吸一口气,如意难免有些担虑,“可是师父,凶手到底是谁呢?”   “门窗未破。我检查过,窗户是从里头反锁的。如果是有人从外头开门进来,那这门栓必有松动或者被人磨损形成的倒刺。何况副将说他是撞门而入的,那么这完好无损的门栓又作何解释?”林慕白蹙眉深思,“这算是一个典型的密室杀人案。”   “这么说,这个案子不好办!”如意凝眉,“师父,三日期限还有两日,这可如何是好?如果真的没抓住凶手,那京城内外会不会发生战乱。我听明恒说,京城外头月氏国驻扎的军队和我朝军队,已经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林慕白点了头,“没错,如果没查出真凶,京城内外就会乱作一团。月氏国云麾将军放出话来,三日期限一道,他就会举兵围宫,让皇帝给他一个交代。所谓交代,无外乎鲜血屠戮。”   如意变了脸色,“百姓是无辜的。”   “战争开始之后,行伍之人的心里没有无辜不无辜的概念,只有荣辱成败。”林慕白面色肃穆的望着如意,“你要知道,战场无父子,何况还是两国之战。然则哀兵必胜,如果真的在京城开战,我们占不到多大便宜,反而会伤亡惨重。”   “这么严重!”如意蹙眉,“那殿下岂非压力很大?”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压力是必然的,上头有皇上扣着,稍有不慎就会有杀身之祸。”这可不是寻常的小打小闹,弄不好是要成为千古罪人的。   蔷薇从外头走来,小心的关上门,“主子,乌素公主在外头候着,说是有重要的事要跟主子商议。”   “重要的事?”如意挑眉望着林慕白,“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好像是副将又提供了什么线索。”蔷薇道。   “容盈让人盘问了驿馆里的所有人,除了右将军房间里的灯亮了一夜,都说没有发现异常。”林慕白眯起了眸子,“副将又能知道什么呢?”   乌素在外头等得焦灼,见着林慕白出来,当下大喜过望,“林慕白,我有消息要告诉你!”   如意隔着门在屋内站着。她大难不死逃过一劫,所以林慕白不愿她再出现在恭亲王府的任何人面前。贴着门面,她细细的听着,生怕听漏了只字片语。   只听得乌素道,“我一直盘问副将,终于从他的嘴里,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原来那天夜里,云麾将军曾经去找过右将军,也不知说了什么,云麾将军急匆匆的便离开了驿馆。而后右将军关闭了门窗,再不许任何人在门外伺候。”   “你是说,云麾将军苍鹰跟右将军曾经有过独处的机会?而且两人,还密谈了一会?”林慕白凝眉,“也就是说,云麾将军其实是最后一个见过右将军的人?”   “对!”乌素点头。   林慕白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何当时云麾将军只字不提?”   乌素也不懂,“也许是不想被人怀疑,怕给自己招惹事端?”   “你觉得你们的云麾将军,是这样胆小怕事的人?”林慕白反唇相讥。   乌素微微仲怔,没有答上话来。确实,月氏国的四大将军从不是贪生怕死,胆小怕事之辈。若云麾将军真的在右将军临死前见过其一面,应该不至于否认或者隐藏。   “你——对云麾将军似乎有所了解。”乌素突然回过神来。   林慕白笑得凉凉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怎么,王妃连这个都不懂?”   乌素摇着头,对于大祁的文化她确实挺感兴趣的,但是要说了解,她又知之甚少。良久,乌素才开口问道,“那么现在该如何做?”   “你是王妃,又是月氏国的公主,这个决定应该你来拿才对。”这个烫手的山芋,林慕白又不动声色的丢了出去。   “现在去军营?”乌素犹豫了一下,“或者可以亲自问一问云麾将军。”   “这件事,是副将亲口告诉你的?”林慕白问,漫不经心的捋着自己褶皱的罗裙。   “是!”乌素点头,“不过——当时乌奇和涯都在。”   手上的动作轻微一顿,林慕白抬头若有深思的望着乌素,“哦,那去一趟军营吧!不过女子能入军营吗?何况你我如今的身份,不会招致抵抗?”   “我是月氏国的公主,我谅他们也不敢怎样!”乌素转身便走,“你只管跟我来。我保你周全。”   “主子?”蔷薇蹙眉。   “那么,就去一趟月氏军营吧,只不过难免会有争执。”林慕白朝着门内开口。   等着木轮车渐行渐远,如意才开了一道门缝望外瞧。人都走了,只剩下她一人。师父方才的话分明是对她说的,所以——如意咬唇,拎着裙摆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如意焦灼的等在恭亲王府后门,明恒急急忙忙的跑出来,“怎么了?怎么脸这样红?身体不舒服吗?快让我看看!”说着,伸手便想替她拭汗。   “先别管我!”如意一把摁住他抬起的手,“殿下去哪了?”   明恒道,“殿下自然是去查案子了,不在巡城司就该在刑部或者——”   “你别或者或者的,快点去告诉殿下,就说乌素公主带着我师父去了月氏军营。”如意急得跳脚。   明恒点了头。盯着她笑嘻嘻的应了一句,“恩。”   “嗯什么啊?”如意推了他一下,“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啊!”   “哦!”明恒握紧了手中冷剑,“那你呢?”   “你就别管我了,我现在就回明月轩!”如意撇撇嘴。   “那成!”明恒笑道,“你自己注意安全,这京城内如今不太平,自己小心点。”   “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如意轻叹一声。   明恒一本正经,“谁让我此生就你一个妻,我怕弄丢了。”   “丢不了,快去吧!”如意踮起脚,在他脸上轻啄了一下,“赶紧去!”   “好!”明恒的脸瞬时红了一下,而后边跑边回头。   如意蹙眉,顾自呢喃。“以前也没发现这么粘人呢!”难怪人家都说,男人婚前婚后是两副模样,原来是真的。瞧这明恒,不是最好的例子吗?以前的淡然自处,怎么如今变得这般黏糊糊?   撇撇嘴,如意深吸一口气,“但愿师父不会出什么事!”想了想,这会还是别回明月轩了,还是去红坊吧!好歹红坊的消息比较灵通,且——让婉儿一个人打理红坊的事情,未免有些太不地道。   对于红坊,如意算是轻车熟路的,进得书房,一眼就看见埋头理账的苏婉。如今的苏婉,身上的书卷气浓郁。可抬头见眸光灵动,跟早前那个黯淡无光的苏侧妃,显然是两副面孔。截然不同的心境,自然会有截然不同的外在表现。   “婉儿姐姐!”如意快步上前。   “恭喜!”苏婉开了口,声音还有沙哑,也不太能说得响亮,但是正常表达已经不成问题。只可惜她恢复的嗓音,除了眼下这几个人,还不能为外人道也。知道的人太多,难保不会落在容景甫的耳朵里,到时候会再起杀意。   她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充实、很真实,所以她不想死,也不想回到那个生不如死的囚笼。   可是容景甫那句威胁,音犹在耳,时常化作梦魇,缠绕在心头不去。她虽然跟容景甫真正的相处时间不长,如今也都是针尖对麦芒,可是她了解容景甫的执着。一个能把苏离放在心里整整六年,还锲而不舍的男人,该有多危险!   如意腼腆一笑,“婉儿姐姐也该找个好人家。”   苏婉轻笑,“此生怕是不能了。”除非容景甫给她一封休书,否则她这辈子都别想再嫁人。世俗容不下她,朝廷也容不下她,到时候所有人,一人一口唾沫就把她淹死了。   只是苏婉从未想过,所谓的世俗和挣扎,在面临真爱的那一天,就会变得无所重要。   女人的不在乎,只是因为没有遇见对的人。没有遇见那个愿意陪你人老珠黄的男人。   说这话的时候,苏婉的脑子里不经意间浮过一个人的容脸。心下一顿,俄而快速恢复了神色。苏婉深吸一口气,“慕白也不让你好好的过一过婚后生活,这般急着就过来了?”   “师父那头出了事,我在家里闲不住,就紧忙着出来了。”如意轻叹一声,“城里的情况,你不是也都看见了吗?”   苏婉点了头,“如果只是这些倒也罢了,我只怕到时候还会有人落井下石,给恭亲王府使上暗劲,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如意抿唇,“你的意思是说毓亲王府和齐王府。”   放下手中的笔杆,苏婉抬头望着如意。如意快步走到苏婉身边坐下。   苏婉道,“自古以来帝王家兄弟阋墙之事,层出不穷。你想过没有,如果恭亲王府因为这件事而落了个千古骂名,即便皇上再宠爱恭亲王殿下,来日还敢把帝位交到恭亲王手中吗?朝臣肯答应吗?天下人能点头吗?这件事,已经不单单只是恭亲王府的问题,事关两国交兵,弄不好就是人头落地。”   “那皇上既然这般宠爱殿下,为何还要把这事弄到殿下的头上?”如意焦灼。   苏婉出身御史中丞府,对于朝廷上的事也是有所耳闻的,“你要知道,如今的朝廷,毓亲王的优势比恭亲王更甚。恭亲王殿下虽然病愈回朝,但是朝中势力早已不如以前。一病六年将一切置之不理。而今你无功受禄,如何能够服众?”   “皇上纵然疼爱自己的儿子,可是也得考虑到朝政时局,儿戏不得。即便来日将皇位交给殿下,试问殿下能坐得稳当吗?难不成要让殿下跟从前的商纣王一样,大施酷刑,残杀手足,而后荡平忠臣良将?”   “皇上约莫是下了重注,即便恭亲王殿下输了,他还有个毓亲王。别把君王想得太重情重义,寻常人家的父亲,在儿女做错事的时候都会一力承担,竭尽全力的护犊。而君王家,皇子们做错了事,会死!而君王。从来都不会错。”   如意听得脊背发凉,可不得不承认,苏婉的心思缜密,分析得滴水不漏。这样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难怪与自家师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就好像男儿间的英雄惜英雄。   只可惜,她们都生不逢时,落错了根。   “那么这一次,殿下如果输了,就会变成替罪羔羊?”如意算是听明白了,这皇帝压根就没打算亲自处理这件事。因为两国若是交战,就得有个替皇帝背黑锅的人。   皇子们的办事不利,会成为皇帝以谢天下的借口。   “是!”苏婉点了头。   如意面色发白,浑然没了方才进来时的喜悦。   玉弦端着点心从外头进来,见着如意便笑道,“听得管事说东家来了,就赶紧把我刚做好的点心拿来让你尝尝。”可见着二人的脸色都不太对劲,玉弦微微一怔,“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事,拿来我尝尝吧!若是好吃,你记得教我。”如意勉强笑道。   “我做的肯定好吃!”玉弦笑着递上来。   苏婉轻叹,“不好吃能吃这么多吗?”   玉弦撇撇嘴,“主子,您就别调侃奴婢了。主子本来吃的就少,若是做不好,主子不得绝食么?”   “说到底,还是我的错?”苏婉无奈扶额。   “主子哪儿有错,是奴婢错了!奴婢做得太好吃了!”玉弦笑着,转头问如意,“好吃吗?”   如意点了头,“好吃。”   “那回头你给你家那口子也做一做!”玉弦一开口,如意的脸瞬时红了一下。   “谁要做给他吃,我这是做给自己吃的。”如意声若蚊蝇,嘴角却不自觉的微微扬起。   “对了,慕白如今怎样?恭亲王摊上这么大的摊子,她约莫要急坏了。”苏婉问。   如意放下手中的点心,面露忧虑之色,“师父去了月氏军营,说是有了一些线索,去找云麾将军了。婉儿姐姐,你说师父会不会出事?”   “去月氏军营?”苏婉骤然起身,面色微沉,“就乌素公主陪着?殿下呢?”   “殿下不在,不过我让明恒去通知了。师父是跟着乌素公主一起去的,没有旁人。”如意紧跟着起身。容色紧张,“有什么不妥吗?”   “慕白哪里是去找线索,她这是准备给大祁留个借口。”苏婉快速取了轻纱斗笠戴上,“我们去城门处盯着,但愿别出什么事才好!”   “师父这是什么意思?”如意还真没想那么多,紧跟着便戴上轻纱斗笠跟在苏婉身后。   苏婉顿住脚步,“我问你,如果恭亲王府的侧妃在月氏军营,算谁的责任?”   “那自然是月氏国挑衅!”如意顿了顿,蓦然间想起了林慕白方才的话,“师父说,哀兵必胜!”   《老子》曰: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   “哀兵必胜,想要旗鼓相当,就得让大祁的军士们也得感受到这种耻辱或者愤怒。”苏婉深吸一口气,“慕白太聪明,所以她知道如何鼓舞士气,即便没能破案,也不至于让大祁处于被动。”   林慕白出身行伍,岂能不知道士气为何物。两军交战,兵力固然很重要,可是士气更重要!骄兵必败,哀兵必胜。   她一定要保全恭亲王府!保全自己的丈夫,还有儿子!   这是白馥的行事作风,雷厉风行,不惜一切代价。   ————————————   乌素带着林慕白去月氏军营时,被人圈在了包围里。   “放肆!”乌素厉喝,“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   他们说的是月氏国话语。林慕白听不懂,静静的坐在那里,看乌素与月氏国军士们发生激烈的争执。   蔷薇有些紧张,然跟着林慕白这么久,她也学会了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只是握紧了木轮车的推手,警惕的望着身边的月氏国军士,免得他们一激动就对自家主子不利。   左将军格依从营帐内走出来,人群中让开一条道,他倨傲的神色在见到乌素之际,稍稍敛了半分,“发生什么事?”   乌素上前,“我要见云麾将军。”   “云麾将军正和大王子在议事,不方便见任何人。”左将军转身欲走。   “你给我站住!”乌素从袖中取出一枚扳指,“这是我母后给我的。你再走一步试试看!”   左将军回眸蹙眉,盯着乌素大拇指上的赤金扳指,“王令在你手上?”   “临行前,母后怕的就是节外生枝,所以早就把这东西给了我。”乌素冷笑,“怎么样?你是要我当场把你拿下,还是让我去见云麾将军?”   答案自然是毋庸置疑的,林慕白虽然听不懂乌素和左将军在说什么,但是她看懂了乌素手指上的东西。早年就听说过,月氏国的君王登基,都会有一枚王令作为信物。就好像每个朝代都有的印鉴或者传国玉玺之类的物什,是帝王的象征。   雷同于:如朕亲临。   营帐内,云麾将军上座,大王子在侧,好整以暇的瞧着缓缓而入的乌素和林慕白。眼底眉梢,凝着少许霜冷。当他将视线从乌素身上转到林慕白时,瞬时眸光萧瑟,直教人寒意渗骨。 ☆、第171章 大闹月氏军营   这营帐内所有的敌意,林慕白都默默的受了下来。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也明白这所谓的敌意是因为何故。毕竟是恭亲王府的家眷,早前还初验了右将军的尸骨,还把迷药的事给抖落出来。眼下这帮人,若说没有居心叵测,也该对她防备至极才是。   “想不到,恭亲王府的侧妃好生厉害,连我月氏军营也敢独闯。”云麾将军不紧不慢的开口,那种几欲扒皮拆骨的眼神,直教蔷薇脊背发毛。   “既然将军知道我是恭亲王府的,想来也不会为难我,是吗?”林慕白淡然自若。   云麾将军一愣,开始细细打量着眼前的林慕白。   一个双腿不利于行的弱女子,说起话来却是有条不紊,不管身处何时何地,始终保持着最淡然的容色。仿佛眼前不过是浮云,于她而言,根本是不痛不痒的局外人。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冷剑已经出鞘,云麾将军笑得何其凛冽,“在这儿杀人,似乎不会有人知道。你堂堂恭亲王府侧妃,如今怕是要死在这里了,你猜恭亲王殿下会如此处置?”   剑出鞘的瞬间,大批的月氏军士冲入营帐,将林慕白团团包围。齐刷刷的冷兵器,就这么对准了坐在木轮车上的林慕白。   蔷薇挡在林慕白跟前,浑身紧绷着扫过周围的所有人,“谁敢动主子一根毫发,殿下决不轻饶。”   乌素蹙眉。“将军未免太过激动,是我带着林慕白过来的,你有什么事就冲我来!”   “公主虽然成了恭亲王府的王妃,然则也是王后的女儿,月氏国的公主,手中又有王令,本军岂敢对公主下手。”云麾将军话锋急转,“不过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公主,眼前这个女人终将是个祸害。今日既然来了,怕是回不去的。”   “我看谁敢动她!”乌素冷了眉目。   云麾将军的剑尖散着幽幽寒光,脸上带着那种嗜杀的寒意,林慕白知道,他的确动了杀念。可是她也在怀疑,这所谓的杀念到底来自何方。是因为案子?还是因为恭亲王府?只怕唯有云麾将军自己心里清楚。   大王子在旁慢条斯理的饮着茶,对于眼前发生的事情置若罔闻。他似乎在等。等着最终的结果。而且,他似乎很期待,期待着云麾将军的剑,能当场剖开林慕白的身子,让她死在当下。   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万籁俱寂之际,却听得林慕白清脆而微凉的声音淡淡然响起,“云麾将军是最后一个见过右将军的人,我手里掌握了一些证据,不知道将军这算不算杀人灭口?”   音落瞬间,围拢上来的月氏国军士们,随即面面相觑,不知该相信谁。   乌素仲怔,这话是来的路上,林慕白特意让乌素翻译过来,然后现场教学的。林慕白学得很快,是故这月氏国的话语虽然生硬,但是吐字清晰,月氏国的军士们也都听懂了。   云麾将军显然没想到,林慕白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一句生硬而清晰的月氏国话语,如同一柄利刃,直接架在了云麾将军自己的脖子上。   所有人都愣住,包括缓缓放下手中杯盏的大王子。   大王子微微眯起了眸子,眸中猎猎寒光,犹似利刃。很显然,这个女人实在是了不得,只一句话就险些动摇军心。握着杯盏的手微微缩紧,到底还是按捺住了。他还是在等,等着云麾将军的处置。   “你找死!”云麾将军冷笑两声,“你以为自己这么说,就能保下自己的命吗?我跟右将军乃是生死之谊,怎么可能因为你这三言两语,便成为最大的嫌疑之人?你这女人,花样太多,实在该死!”   “是吗?”林慕白淡淡的笑着,“那么请将军先回答我,你为什么当初不说自己在事发那天夜里见过右将军呢?这般掩人耳目,是为了保全自己?还是在隐藏凶手?”   云麾将军咬牙切齿,“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你不告诉我也无所谓,很快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右将军之死跟你有所瓜葛。虽然听上去像是无稽之谈,可是不知道将军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叫做三人成虎?”林慕白慢慢吞吞的说着,“这意思需要我跟将军解释吗?简而言之,就是人言可畏的道理。”   “你以为这么说。我会怕?”云麾将军眼底的杀意越发浓烈,一身杀气腾腾,显然快要按捺不住了。行伍之人,最经不起的就是激将法。热血冲头的时候,谁的话都不顶用,唯有见血!见血才能冷静,才能让一腔热血得到释放。   林慕白笑了,“十年前葫芦谷一战,右将军为了云麾将军而挨了敌军一箭,受了重伤险些死在了战场上。此后云麾将军苍鹰对右将军亚硕便如同嫡亲手足,算是生死同袍的情义。我知道,将军为了右将军也许连死都不怕,更不可能会杀他。”   “住口!”云麾将军陡然厉喝,“你怎么知道十年前葫芦谷一战?”   “道听途说。”四个字,算是搪塞。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突然上前一步。剑,已经抵在了蔷薇的脖颈上。那一战凶险,大殷险些全军覆没,可没想到最后局势反转,月氏全军覆没。而主将受伤在当时来说是最高机密,因为主将的一举一动时刻影响着军心。   所以右将军亚硕当时受伤不假,但是无人知道,还是云麾将军苍鹰,亲自带着亚硕逃离的。   这件事,是绝对机密!   除非——他眯起了危险的眸子,眸光狠狠剜过林慕白的脸。犹记得当年他亲眼见过那个射箭的少年,身着盔甲,应该是位小将军,但眼前的林慕白似乎——继而冷笑两声,“看样子,你知道得太多了。”   “不巧,知道得不少。”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云麾将军的双眸,“那么,你现在还是选择要杀了我?或者把我关起来,问个清楚明白!搞不好我是你们月氏的奸细,否则为何什么都知道?你说呢?”   “或许我杀了你,更快更直接!”云麾突然将剑一横,林慕白就坐在蔷薇身后,一枚银针快准狠的扎入蔷薇的腿肘。   蔷薇吃痛,当下跌跪在地,冷剑从她头顶划过,隔断青丝几缕,所幸无伤性命。   “住手!”乌素冲上前,想要拦住云麾将军,哪知却被大王子拽住了手腕,“放开我!”   “公主着什么急啊?这是军营,可不是恭亲王府。”大王子笑得凉凉的,望着被紧箍在怀里乌素,“中原人不是有句话叫做: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你猜,云麾将军会怎么对待你丈夫的小妾呢?”   乌素挣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果林慕白出了事,乌素难逃其责,而且——她之所以能进恭亲王府,是容盈看在了林慕白的面上。说到底,林慕白是容盈的宝贝疙瘩,如果出事势必一发不可收拾。若此刻引起两国交兵,情形只会更糟。   “苍鹰,我有王令在手,我命令你放下手中的剑!”乌素用月氏国话语,朝着云麾将军怒喝,“王令在我手上,所有将士听令,马上放下手中的武器给我退出去!谁敢在我跟前杀人,以军法论处!”   那一瞬,军士们畏惧着不敢上前。毕竟乌素手中还持着王令,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是吗?”可这是军营,云麾将军笑得寒凉。   冷剑过去的时候,蔷薇想要起身相挡,却被一脚踹开。再回头,是乌素凄厉的尖叫声,伴随着一道寒光快速直达林慕白的心口。   她依旧坐在那里,神色不改,淡然从容。那一瞬,她几乎听到了开弓拉弦的声音。果然,这声音才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只不过。箭没到,人到了!   鲜血滴落的瞬间,林慕白陡然凝眉。   云麾将军的冷剑已经抵达了她的心口,剑尖稍稍没入肌肤,透着微微的轻度疼痛。而后被一双素白的手死死捂住,手背上青筋凸起。有血,沿着骨节分明的指缝不断往外渗出。   若一阵风,谁都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进来的。只不过他出现的速度,似乎比林慕白预料的要早了一些,也快了一些。   呼吸陡然一窒,林慕白骇然盯着那张黑沉至极的容脸,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   生气了!   营帐内乱作一团,谁都没想到恭亲王会领着容景垣的护卫军冲入月氏军营。更没想到的是,容盈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大营,还给了云麾将军一掌,此后才手中染血的抱着自己的侧妃从营帐里出来。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连贯,以至于连林慕白都有些没缓过神来。   容盈黑着脸,直接抱了林慕白出去,扫一眼外头虎视眈眈的月氏军士,“滚!”   容景垣站在那里,一身银色盔甲傲然伫立。事实上他并没有带多少人,随身将领也不过心腹副将罢了!长剑在手,交手一触即发。领兵多年,他不是不知道眼前这一战若是真的开打,自己的胜算很低。以少胜多,除了釜底抽薪背水一战,能有几次是成功的?   但听闻容盈领着恭亲王府的侍卫出城,他便意识到可能出事了,第一时间就赶到了月氏大营。没想到,还真的出事了。   然他,无悔。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我月氏大营,实在是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云麾将军紧捂着疼痛的胸口,挨了容盈一掌可不是闹着玩的。唇角溢出的鲜血,无不昭示着他此刻伤得不轻。   “你最好搞清楚状况,这是大祁的地界,大祁的皇城脚下。纵然你们月氏国大军驻扎在此,那也只是客人,客随主便的道理还要我来教你们吗?今日别说是闯营,若然皇兄有事,便是把你们连根拔起又能如何?”容景垣冷笑两声。   两军交战由来已久,他还真的从未惧过分毫。如今在自己的地盘上,还得对别人卑尊屈膝,恕难办到!   剑拔弩张。战争一触即发。   大王子悠悠然拽着乌素走出营帐,“大祁连这点诚意都没有,看样子咱们的议和协议是没必要继续存在了!有些事,到此为止吧!”   “大王子这话只怕言之过早!”马蹄声伴随着甲胄之音,整齐的脚步声,纷至沓来的大祁军队,顷刻间将整个月氏军营包围在内。月氏军队本来就不多,云麾将军和右将军随带随行只是来庆贺公主大婚,是故这样一来,就成了极度的弱势。   大王子微微一愣,乌素已甩开了他的手,疾步奔向容盈。临走的时候,乌素回眸狠狠的剜了大王子一眼,足见切齿。   马背上下来的是大祁两位重臣,一位是当朝丞相——孟行舟,另一位是南陵侯爷——宋久清。   宋久清的脸色很差,瞧了剑拔弩张的容景垣一眼,“沐王这是奉命调兵?”   容景垣深吸一口气,“未曾奉命。”   “那么,就是私自调兵!”宋久清冷笑两声,“皇城脚下,也不算是天高皇帝远吧?没有皇上谕令,沐王擅闯月氏军营,难道是想激怒两个矛盾,撕破两国议和协议吗?如此形迹,与叛国何意?”   这话一出,容景垣身边的副将自然是耐不住的。容景垣扫一眼随行副将,上前一步收剑归鞘,“此事乃是我一人所为,宋侯爷既然觉得我此行不妥,自可回宫论处。景垣甘愿回宫面见父皇,是杀是剐,但求一个问心无愧!”   宋久清干笑两声,“既是如此,沐王就请先回宫吧!传皇上口谕,速召恭亲王与沐王回宫面圣。”语罢,宋久清上前朝着大王子俯身作揖,随即换了方才的冷色,笑吟吟道,“让大王子和将军受惊了!宋某在此先行致歉。”   云麾将军捂着胸口,“怎么,大祁的礼仪之邦所表现的,就是擅闯他人禁地吗?”   林慕白温柔的靠在容盈的怀里,一回头刚好能看到云麾将军投射而来的冰冷目光。她微微扬唇,“或者。将军是想让我把方才是说过的话,当着大祁的军士们,再重复一遍。其实也不麻烦,就是一句话的功夫,将军觉得呢?”   “你敢威胁我!”云麾将军拔剑相向。   他的剑出鞘,容景垣的剑也跟着出鞘。   “都给我住手!”容盈的脸色从最初的黑沉,渐渐的转为青一阵白一阵。可说完这句话,顿时喉间腥甜,嫣红的鲜血便已沿着他的唇角缓缓而下。   “你放下我!”林慕白瞳仁微缩。   许是真的有些扛不住,容盈将林慕白重新放回木轮车上,可俯身下去的时候,他有些直不起身子,两只胳膊撑开抵在她木轮车的扶手处。极是好看的凤眸挑了眼尾凝着她,还是那股子邪肆魅惑,“我如果躺下了。你该怎么办?”   她屏住呼吸,“谁让你躺下的,我就让谁躺下。”   他一笑,“好!”语罢,他重喘一口气,却不慎让口中的鲜血奔涌得更厉害了一些。滴滴嫣红落在她的柳色青衫上,在那层层褶皱的裙摆上,开出了绚烂无比的红梅花。   她下意识伸手去扣他的腕脉,却被他快速握住了手,那一笑,笑得何其温柔缱绻。   他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她瞬时红了眼眶,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   闭上眼睛之前,容盈听到她的哭声,还有容景垣愤怒的嘶吼。如果在这件事上。要让大祁有反驳的根本,那么他可以取代她。好不容易得回的妻子,说什么都不能再伤着。既然要有人受伤,不如交给他,男人之间的事,还是让男人来处置吧!   伤她,他哪里舍得。   “去请御医!请御医!”林慕白歇斯底里的吼着,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没用。   他倒伏在地,她却连拥抱他的气力都没有。这两条腿一点都使不上劲,她该如何去拥抱他,怎么能抱紧他?她当然知道他的心思,这男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心思太缜密,为人太坏!   容盈是被抬回去的。众目睽睽之下,大祁朝的恭亲王殿下,身负重伤的从月氏国军营出来。这个借口,想来足够抵消右将军之死对大祁造成的恐慌。如今该感觉到愤怒的,应该是大祁的军队。一个是将军,一个是亲王,到底谁的分量更重,就不必多说了。   “诸位最好祈求恭亲王殿下没事,否则本官不敢保证,你们还能囫囵个儿的走出大祁国土。”孟行舟朝着云麾将军和大王子轻叹一声,俄而朝着跟在马车一侧的容景垣走去,近前之际似笑非笑的扬唇,“殿下也该好好想想,自己的退路了!”   容景垣微微一怔,剑眉凝重。   等着马车离去。孟行舟才翻身上马,瞧着身边的宋久清,扬起习惯性的笑靥,“宋侯爷好威风,咱们当奴才的还真是奴性惯了!”语罢,一夹马肚,策马而去。   宋久清微微凝眉,这话是什么意思?俄而冷笑两声,“老狐狸!”随即领兵返程。   等到所有人都走完了,云麾将军愣在那里半晌没敢吭声。不是容盈打了他吗?怎么反倒是容盈憋出内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该躺下叫大夫来诊治的,不该是自己吗?   下意识的,他回眸去看大王子,眼神陡然冷了下来,“大王子也看够了吧?一场好戏落幕,这会子。是不是该走了!”   大王子幽幽然点了头,“那是自然,只不过我的提议,还望将军好生考虑。”   “考虑?”云麾将军嗤笑两声,“该考虑的是你们!议和协议已经签订,我不可能轻易兴兵,王后的意思难道大王子不清楚吗?王后连公主都肯割舍,还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在这儿奉劝大王子一声,有些事还是适可而止为好!”他眉目森冷,“右将军之死,我一定会查个清楚明白。”   他将视线从大王子身上逐渐挪至左将军格依身上,“是谁杀了他,又是谁想要就此嫁祸于我,我都会慢慢查清楚。但凡是人,都会有痕迹。大王子。你说对吗?”   “那是自然!”大王子拂袖而去,“但愿你能查到真凶。”   “哼!”云麾冷笑两声,“我不会让自己的兄弟白死,我一定会抓住凶手!最好别落在我手里,否则我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原本还是两军对峙,眨眼间又平淡无波,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营帐外的树林里,一道道黑影从树梢头落下。黑狐走在前头,手中持弓身上背箭,头也不回的领着人全部撤离。   既然事情已经落幕,就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回城,便是周全。   城门外头,停着一辆马车,等着大军回到城中,如意和苏婉才从马车上下来。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能给安然回城就好,其他的便什么都不重要。   苏婉微微掀开轻纱,瞧一眼城外头,而后瞧一眼城门,低低的开口,“看样子是没什么事了,连丞相大人和南陵侯府都出面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如意亦撩开轻纱,“但愿吧!只不过沐王也在。”   听闻容景垣,苏婉放下了手中轻纱,不叫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的容色变化,胡乱的应了一声,“好似也在其中。”她看到他了,可惜他没能看见马车里的她。   “蔓!”一声熟悉的低唤,苏婉微微一怔。   转身时。却看见月氏的七王子站在大路对面,朝着自己快步走来。   苏婉退后一步,玉弦快速上前拦在了跟前。苏婉这厢还纳闷,分明带着轻纱斗笠,怎么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难不成就方才掀开轻纱的眨眼之间,就教人看了去?这未免也太巧了一些!   “蔓,你不认得我了吗?”七王子欣喜若狂的盯着轻纱之后的佳人,心心念念的佳人此刻就在自己跟前,怎不教人痴狂。   横竖已经被认出来了,玉弦便趾高气扬的掐了腰,口吻戏虐,“怎么,七王子脑门上的伤都好全了?这会子又皮痒是不是?咱们主子的墨砚可硬着呢,你要是觉得脑子不清醒,奴婢还能再给你来一下。”   七王子犹豫了一下。这脑门上的伤嘛——当时可疼得不清,这会子还真有些畏惧眼前的玉弦。这丫头的手劲儿太大,这一砚台砸下来,还真是去了他半条命。当初如果不是林慕白来得及时,约莫七王子的小命都就此报销了。   “没有!”七王子嗫嚅,“只不过咱们也算旧相好,做人不能这么绝情,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等等等等!”玉弦快速撩开自己的斗笠轻纱,“我可告诉你,你别得寸进尺,什么叫旧相好!咱们可连旧相识都算不上,你别给我胡言乱语,坏我家主子名声,不然我可不饶你!”   七王子眨了眨无辜的眼睛,“不是旧相好吗?”   如意道。“是旧相识吧?”   闻言,七王子连连点头,“对对对,是旧相识,不是旧相好!”   玉弦撇撇嘴,“你嘴巴放干净点,以后再敢胡说,败坏我家主子的名誉,我就跟你急!”如今她可不敢大意,随时携带砚台在身边。遇见那些个登徒浪子之类的,见一个砸一个。反正有林慕白在,基本上都砸不死,她也就壮了胆子。   如意蹙眉,这人生得一副好皮相,可惜不太会说话。殊不知这“旧相识”和“旧相好”,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二人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关系。   苏婉转身便走,可这七王子算是穷追不舍,紧跟其后。   “你这人总跟着做什么?”玉弦拦住了七王子,苏婉二话不说便上了马车。她可不想惹什么麻烦,如今难得能恢复自由,而且还恢复了嗓音,再怎样也不能回到从前的日子。   她受够了那样的日子!   如意进了马车,“婉儿姐姐?”   苏婉摘下轻纱斗笠,低低的道了一句,“走吧!”   “玉弦,走吧!”如意喊了一声。   玉弦快速跳上马车,白了七王子一眼,“不许跟着,否则我再拿砚台砸你,这次直接把你砸成傻子一个!”语罢,快速驱车离开。   七王子站在后头,望着马车渐行渐远,一个人愣愣的站了很久。   他的“蔓”——眨眼间又没了!   车内的苏婉却有些莫名的沉默,如意不解,“怎么了婉儿姐姐,你是哪儿不舒服吗?脸色不太好!”   “城外出了那么大的事,按理说七王子去一趟也是应当,只不过他为何没去军营看一看,反而守在城门口观望?若真的胆小怕事,什么都不管,诸事不理也就罢了!”苏婉凝眉,“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他出现的地方和时间点,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如意凝眉。“你是怀疑七王子是在这儿等人?”   “不知道!”苏婉摇头,“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想不清楚为什么,横竖就是一种感觉罢了!”   如意点了头,“其实有时候你跟师父真的很像,心思缜密的人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感觉。”她笑了笑,“师父说相遇便是缘分,所以咱们之间算是缘分不浅。”   苏婉浅笑,笑而不语。   可心里总有些莫名的不安,也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七王子,她总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好似这辈子总有什么事会应验在他身上。可他们素无瓜葛,又会有什么事呢?   但愿是自己疑心生暗鬼,但愿只是多疑罢了!   不过现在,宫里乱作一团,恭亲王府也乱作一团。   ————————————   毓亲王府。   曲音杳渺,抑扬顿挫,琴声悠悠。修长如玉的指尖在琴弦之上快速划过,突然颤断了那根幽怨的琴弦。指尖被琴弦划破,有血滴滴落下。   眉目轻扬,一声轻叹。   那张素白的容脸带着少许哀愁之色,凝了风雪,染了霜寒。   他也不去理睬指尖的鲜血徜徉,而是站在院墙底下,微微仰头望着墙外的蓝天白云。顾自笑了一下,“今儿个的天气可真好啊!”   刘瑜站在外头,“是啊,这天气很适合午门斩首。”   “不见得!”他低头浅笑,“杀不得。”   “皇上舍得!”刘瑜不屑。   他又是一声叹息。胳膊微垂,指尖的鲜血不断滴落在地,所有的声音于风中消弭无踪。良久他才幽幽开口,“皇上舍得沐王,但是舍不得恭亲王。容盈如今毫无建树,想要充实势力,就必须跟沐王联手。皇帝不喜欢儿子们结党营私,可是他还想留着沐王,为恭亲王所用。”   “谁会甘心被利用?”刘瑜嗤冷。   今夕又抬头,看着夏日的荷池里,盛开得极好的莲花,满心满眼的欢喜。他不紧不慢的走到荷池边,那染血的指尖轻柔触碰着池边盛开正艳的莲花。嫣红的鲜血,沾染了素白的花瓣,于风中摇晃竟有种迫人心神的美艳。   “沐王不是傻子。可骨子里却倔强得很。”今夕笑看莲花。   外头有脚步声款款而来,容景宸步入,瞧一眼蹲在荷池边摆弄莲花的今夕,“还是那么喜欢莲花,也不怕摔下去?”   今夕顾自呢喃,“这毓亲王府里,今夕也没什么可稀罕的,唯独宝贝这一池的莲花。”他眸色微带幽怨的回头望着容景宸,“难道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欢喜,殿下也不允准?”   容景宸扬唇浅笑,“今日办得极好,沐王这次不交出兵权也得摔个大跟头。还去了月氏军营闹了一通,御医这会子都在恭亲王府待着呢!”   “那殿下怎么不在朝堂之上,反而回来了?”今夕蹙眉。   “你说呢?”容景宸笑得凉凉的,“落井下石这种事,不必我出手,自然会有人迫不及待。我这厢重视手足之情,得去恭亲王府好好瞧一瞧。老四这副身子骨实在太不济,怎么无端端的连一个月氏国的将军都敌不过?这大祁第一人的名号,难道要易主?”   今夕眸色微恙,“殿下是怀疑恭亲王?”   容景宸深吸一口气,“话不能这么说,我这是担心,可不是怀疑!”语罢,他似笑非笑的瞧了今夕一眼,“随我一道去!”   今夕行了礼,淡淡的应了一声,“是!”抬头,已见容景宸转身。下意识的握紧了袖口,待回过神来,今夕神情自若的取出袖中帕子,慢条斯理的擦着指尖上的血迹。 ☆、第172章 原来是你 为钻石过6000加更   如今的恭亲王府自然是戒备森严,因为容盈倒下了,谁都不知道未来在何方。这个该死的年代,总要有依附才能生存,所谓的独立自主,也只是在你大权在握之时。   就像宫里这位,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容景垣跪在金殿之上,卸甲垂眸,毕恭毕敬。   “沐王,你好大的胆子!”皇帝端坐龙椅,横眉怒目,可见是真的动了气。“朕何时许你领兵进入月氏军营?你知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无疑是挑起两国战争?”   容景垣跪在那里,面不改色,这样的暴风雨对他而言,早就已经习惯,“儿臣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皇帝拍案而起,“你是在挑衅朕的皇权吗?”   骤然抬头,容景垣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听说在右将军临死之前,见过云麾将军,所以才带着人前往月氏军营,想要问个清楚明白。儿臣并非有意要挑起两国战争,请父皇明察!”   “都做错了事,还想狡辩吗?”皇帝怒不可遏。   众臣悉数下跪,高呼,“皇上息怒,请皇上保重龙体!”   皇帝深吸一口气,徐徐坐回龙椅,“容景垣,你是不是觉得朕太过信任你,让你手中有权,你便开始肆无忌惮?哼!你好大的胆子。都敢领兵闯营了!是不是有朝一日,你都敢领兵闯宫,把朕这个皇帝从龙椅上拽下去?”   “儿臣不敢!”容景垣跪伏在地,“儿臣从不敢有此作想。”   “南陵侯,你来说!”皇帝怒喝。   “启禀皇上。”南陵侯爷宋久清俯身行礼,缓缓道,“微臣前往月氏大营的时候,沐王殿下正领着自己的将士与月氏国军士们拔剑相向,到底此前有没有打起来,微臣尚不可知,还得听沐王殿下自己来说。不过当时的局势,确实很紧张,如果不是微臣和丞相大人及时赶到,只怕——”他轻叹一声,“胜负难料啊!”   容景垣当然知道,宋久清是宋贵妃的长兄,如今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自己若要反驳只会招致更惨烈的落井下石。每次都这样,所以他每次都只能保持沉默。等到皇帝气消了,他才算过关。   丞相孟行舟微微蹙眉,这宋久清也算是老奸巨猾,一句“自己的将士”不就把容景垣给推到了死地么?皇帝是谁?那是天下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么一来,皇帝还不得重惩容景垣?心头喟叹,却也默不作声。   朝廷不比战场,战场之上那是明刀明枪。   可朝堂之上,那都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你自己听听,你干了什么蠢事!”皇帝切齿,“还自己的军士。你的权力是谁给你的?容景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打过几个胜仗,就能居功自傲了?你是不是想功高盖主,然后将朕取而代之?”   “儿臣不敢!”容景垣如今是百口莫辩,不过再怎样,他还是得辩驳一下,毕竟为了自己身边的人免守连累,“儿臣是父皇的儿子,也是父皇的臣子,莫敢造次。只不过宋侯爷这话说得有失偏颇,儿臣这次带的是府中家将,并没有私自调兵,带走一兵一卒,请父皇明察!”   皇帝蹙眉,随即看向宋久清。宋久清一脸的疑惑,好像压根不知道这回事。   而后皇帝的视线便投向了丞相孟行舟身上,“丞相,你来说!”   孟行舟上前行了礼。不紧不慢道,“启禀皇上,老臣老眼昏花,着实没仔细看清楚到底是家将还是大祁士卒。”语罢,只是轻叹一声,“老臣这双眼珠子只是盯着恭亲王殿下去看了,乌素公主——哦不,应该说是恭亲王妃带着林侧妃闯了月氏大营。恭亲王殿下不放心乌素公主,所以急急忙忙的赶到了月氏大营。”   “至于后来发生什么事,微臣也不知道。然则当时双方军队都看清楚了,咱们的恭亲王殿下身负重伤的从月氏军营里把乌素公主和林侧妃带了出来。最后的最后,皇上也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恭亲王殿下晕厥不醒,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皇上若真想知道事情,不如等恭亲王殿下醒来再做决定。这惩罚嘛不过是为了示众,然则性命重要。殿下如今重伤不醒,皇上您看这——”   宋久清打心眼里骂了一句:老狐狸。   可又奈何不得,这孟行舟一口一个恭亲王殿下昏睡不醒,三言两语就把这事往容盈身上推。皇帝顾念容盈。又想着容盈如今生死难料,哪里还有心思再去折腾沐王。   这么一来,不是又把好机会错过了?   “皇上,沐王就算是掉得家将,但是擅闯月氏大营险些引起交战也是事实!”宋久清忙道,“此事不可不罚!”   “对!”孟行舟接了话茬。“启禀皇上,宋侯爷这话不虚,此事不可不罚。可是皇上,咱们的军士们可都亲眼看到了恭亲王殿下吐血晕厥,此刻正情绪激动,情绪激昂。皇上惩处沐王本是无可厚非。这般不知轻重擅闯月氏军营,着实该从重处置。然则现在外头有月氏军士虎视眈眈,若——”   若惩罚过重,动摇军心,万一两国交兵,大祁军队如何能赢?   皇帝犹豫了一下。“来人,把沐王带下去廷杖三十。”他狠狠盯着跪地的容景垣,“给朕回去好好反省,今日还好你带的是家将,否则朕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军法处置!”   “多谢父皇开恩。谢父皇恩典!”容景垣重重行礼。   廷杖三十算是皮肉之苦,比起人头落地都是轻的,但是也够容景垣受的。棍棒加身,这两日怕是下不了床的。所幸容景垣自己也留了一手,带的是家将,没敢私自调兵。否则就不是廷杖三十这么简单。没准,自己这条命也就交代了。   宋久清冷哼两声,“沐王殿下倒也聪明,难得给自己留了一手,倒教本侯刮目相看了!”   容景垣伏在刑台上,额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子。疼得整张脸煞白如纸,“多谢宋侯爷抬举,我能有今时今日,都是拜宋侯爷所赐,真是感激不尽。”   “哼,来日方长,沐王殿下如今就跟本侯道谢,是否言之过早?”宋久清朝着行刑的侍卫冷了一眼,继而拂袖离去,“给本侯用点心,好好的打!”   棍子不断落下,就在金殿外头。堂堂大祁皇朝的五皇子,众目睽睽之下被廷杖三十。又听得方才南陵侯那一句“用点心,好好的打”,朝臣哪敢在上去触霉头。   这廷杖也讲究个打法,有的时候打个一百廷杖你明儿个照样活蹦乱跳的。可也有打个十多廷杖就当场毙命的,就看打的手法与力道如何。   是故别小看这三十廷杖。若容景垣熬不过去,这半辈子许是就得跟林慕白一模一样了。   孟行舟不紧不慢的站在容景垣身边,瞧着那一记又一记狠狠落下的廷杖。有宋久清那一句话,这顿打怕是轻不了。谁人不知,这沐王虽然是五皇子,可不得宠的皇子连个正儿八经的朝臣都不如。   “回去好好歇着吧。外头月氏将军之死尚未了结,殿下若不好生将养着,来日若朝廷用人,怕是找不着比殿下更了结月氏之人。”孟行舟轻叹着摇头,徐徐而去。   容景垣凝了眉头,无力的望着渐行渐远的孟行舟。廷杖似乎轻了一些,然则他亦有些扛不住。再好的身子骨也经不起这样的捶打,三十廷杖下去,真的去了半条命。说起来,也的确是够狠的。   最后容景垣是被人抬回去的,闭上眼睛之前,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那个红了眼眶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的女子。她深处寂静的宫闱,默默的与古佛青灯为伴,为的只是不争不抢,不想让他卷入这纷争之中。可是让母亲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那一刻,容景垣有些莫名的崩溃。   “我没事!”这是他闭上眼睛之前,留给母亲的一句话。   而后发生了什么事。他便不得而知了。   只不过这一顿打,约莫宫里宫外都传遍了吧?   ——————————   容景垣挨了打,容盈还昏迷不醒。   毓亲王府的马车停在了恭亲王府的门外,下车的时候,今夕抬头看了一眼高悬的匾额。金漆铸就,只一眼就能想象这府中奢华。   荼蘼世间,繁华绚烂。   容景宸不紧不慢的走在前头,今夕温润儒雅的走在后头,看上去不过是个贴身的内侍,可衣着打扮却像个尊贵之人。   他跟在容景宸身后,微凉而平静的视线扫过恭亲王府里的每一寸景色。唇红齿白,寻常难攀的倾城之色。衬着他若静水深流般的淡然性子,竟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意蕴。   抵达清心园院中,容景宸顿住脚步,“在这儿等着,我进去看看!”   今夕俯身行礼,含笑浅浅。“是!”   坐在院子里,今夕还是那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一语不发的望着四下来来去去的奴才们。谁也不敢上前打扰他,他只是坐在那里,微微抬头望着湛蓝色的天空。   有木轮车的声音渐行渐近,今夕凝眉,徐徐转过去循着声音的来源。   蔷薇推着林慕白缓缓而至,走在长长的回廊里。   今夕起身,凝了眉目,心下微怔。那一刻,林慕白也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今夕,下意识的顿了顿,自己的院子里似乎没有这样一号人物。这眉目之间隐约有几分熟识,然则记忆却有些模糊。凝神思虑片刻,似乎也没有个结果。   这男儿生得极好,五官比女子还要精致。   蔷薇道,“主子,怕是毓亲王已经到了。”   林慕白这才回过神来,听容盈提起过,说毓亲王府养了一个极为精致的小白脸,那男子生得唇红齿白,容色比女子还要精致百倍。如今想来,便是眼前这位了。   生得这副模样,难怪毓亲王如此钟爱,果真是我见犹怜。若是一副女儿身,只怕要艳冠后宫了。只可惜这样一个标致的人儿,落在了容景宸的手里,怕是糟践了。   不过世上有糟践人的,自然也有心甘情愿被糟践的。这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问题了。   深吸一口气,今夕起身盯着已经近至跟前的林慕白。看一眼端坐木轮车上的女子,他浅浅扬唇,笑得温和儒雅,“原来是你!”   林慕白蹙眉,“我们认识吗?”   今夕犹豫了一下,“你不记得了?” ☆、第173章 自作孽不可活   林慕白着实不记得这个人在什么时候见过,只是依稀觉得有几分眼熟。她有些犹豫,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却听得今夕毕恭毕敬的俯身作揖,“多谢当日林大夫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林慕白仲怔,自己救过的人太多,一时间还真的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救过这样一个花样男子。   见着林慕白还在想,到底何时见过面。今夕深吸一口气,这才道,“当日清河县,是在下第一次见到林大夫。当时下着雨,林大夫带着自己的徒弟——”他看了一眼林慕白身后的蔷薇,“不是这位,是另一位姑娘。是林大夫救了我,让我把腹中积食都吐了个干净,这才捡回一条命。”   说到这个,林慕白才突然记起来,那还是在遇见容盈之前的事情。   清河县,下雨。   这般回想,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一眨眼竟是小半年,清河县也回不去了。犹记得当时自己什么都忘了,过得却是此生之中最平静的日子。那些年月,虽然平淡却也真实,她自食其力救治乡亲父老,无忧无虑只需要做她自己就好。   可是现在呢?   除了尔虞我诈还是尔虞我诈,虽然不断的在接近权力的至高点,可事实上又等于回到了最初的道路。她不是没想过要挣扎要离开,可她离开儿子和丈夫实在太久太久,能重新想起来过往的一切,便已经没有勇气再离开他们。   低眉苦笑,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原来你是那个人。”   “如果不是你,也许我已经死了。”今夕再次作揖。   “我无心救你,不过凭着医者本分罢了!”林慕白瞧了蔷薇一眼,而后淡淡的开口,“你也不必记着,这都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缘起缘落,都是劫数一场。你命不该绝,所以才有我的出现。能活着便是不易,好好珍惜吧!”   最后那句话,今夕其实心知肚明。   他此刻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林慕白这般聪慧的女子想来是知晓的。   那时候他也试着去找过林慕白打算报恩,可惜身无长物,又——是故只是看了一眼林氏医馆的林慕白,便匆匆离开了。后来他在上京途中听说林慕白随恭亲王府的船队去了云中城,再后来便没了她的消息。等着再有消息传来,他已是容景宸的人,而她——却成了恭亲王府的侧王妃。   今夕也不恼怒。只是站在一旁淡淡的笑着。   目送林慕白离开的那一瞬,却将眼底的光渐渐的冷了下来。   耳畔响起早前听说的那些话语:不是说恭亲王最是痴情不悔吗?为了恭亲王妃一病六年,疯癫成魔。如今却因为一个半身残废的女人,如痴如醉,将结发妻子早已抛诸脑后。   更有甚者,有人说:看这恭亲王殿下如此痴狂的模样,兴许早年的痴情不过是伪装,而今这女人手段高明,将这层伪装也彻底撕下。你侬我侬,真是羡煞旁人,也为九泉之下的恭亲王妃唏嘘不已。   深吸一口气,今夕恢复了淡然神色,一个安安静静的坐在栏杆处,望着林慕白消失的方向定定的出神。   红颜绝世难寻,落雁花羞宫廷。   何人相忆青冢,遥遥不知归路。   微光里。若璞玉雕琢的人儿,若雾笼清月,透着一股子迷蒙之色。   林慕白去了卧房的时候,御医正在跟容景宸汇报容盈的情况。她也没做声,在外头停了停,也听了听。   御医说,“恭亲王殿下原就有旧疾在身,血脉阻滞,如今强行运功,以至于血滞更甚。如今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个问题!下官等只能竭力一试,尽力保住殿下的性命。”   容景宸问,“那么,他这一身的武功呢?”   闻言,御医轻叹,“算是彻底废了。”   “废了?”容景宸陡然凝眉,“也就是说,从此以后他只是个寻常人?”   “是!”御医道,“殿下以后的身子不会太好,即便醒来将养一段时日,也只能做一做寻常男子能做的事情。至于那些激烈的运动,怕是行不得,否则身子熬不住。”   容景宸眯起了眸子,“父皇最疼爱的就是老四,你们这般折腾还治不好他,不怕父皇降罪吗?”   音落,御医大惊失色,慌忙跪地行礼,“殿下恕罪,臣等实在是已经尽力了。恭亲王殿下一病六年,身子早就不如从前了,虽然现在恢复了神智,但是体内旧疾年久沉淀。已是定局。臣等能做的,只是让恭亲王殿下减少痛苦,早些醒转。至于武功内力嘛——臣等实在无能为力!”   容景宸缓了面色,“老四不能出事,你们最好别骗我!否则到了父皇那里,小心我参你们一本,这掉脑袋的事,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是!”御医急急忙忙的退出去。   门外,林慕白面色微沉的坐在木轮车上发愣,不多时容景宸也跟着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门外的林慕白。   唇角微扬,容景宸笑得温和,“怎么林侧妃都听见了?很失望?”   “殿下难道不觉得失望吗?”林慕白抬头看他。   容景宸点了头,“大祁第一人如今成了这副模样,我自然会失望。只不过父皇会更失望,好端端的。就成了这副模样。说到底,是谁人之过呢?”   林慕白当然知道,容景宸在说什么。   没错,容盈是为了自己才变成这副模样的,但又何尝不是为了容景宸!为了容景甫!为了朝堂上那么多双眼睛!人在朝堂,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有的时候还得下血本。   “是月氏之过。”林慕白含笑回答,眸光却冷到了极点,“殿下觉得呢?”   容景宸点了头,“也对,如果不是月氏,也许老四不会变成这样。可是林侧妃有没有想过,你这样言语若是激怒了月氏军士,也许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你!”   “如果我能成为开战的理由,殿下觉得心里会痛快一些吗?”林慕白笑问,“两国交战,为了一个女子,即便做不到流芳百世,也能做到遗臭万年吧?”   容景宸愣了愣,没成想林慕白竟然如此伶牙利嘴。轻哼一声,容景宸拂袖而去,“你好自为之吧!容盈虽然病着,可是月氏国右将军之死也不能耽搁。明日他即便仍旧躺着,也该为这件事负个责任。”   “也许到了明日,会有转机也说不定!”车轱辘声响起,容景宸顿住脚步,回眸望着坐在木轮车上的林慕白,徐徐进了房间。   明日会有转机?   容景宸冷笑,会有转机还用得着等到明日吗?   刘瑜快速上前,伏在容景宸耳畔低语了片刻,容景宸面色陡然一紧,眸光骤冷无温,“当真?”   “是!”刘瑜点头。   容景宸迈开步子,头也不回。   ——————————   安静的屋子里,蔷薇领着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林慕白轻柔的抚着容盈微凉的手背,“我该拿你怎么办?你说睡就睡了?那我呢?”她将自己的面颊慢慢贴在他的手背处,“容景睿,说话不算话是要受到惩罚的。”   “什么惩罚?”床榻上传来虚弱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你说呢?”   “别禁欲。”他低低的应了一声。   娇眉微蹙,她抬头看他,“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档子事?”   他笑得有些苍白,“知道吗,帝王家的女子总比男儿活得更久一些。我们只有修儿一个孩子,我怕将来我走了,你会太孤单。多几个孩子,等将来你老了,能高兴一些。”   她鼻子酸涩,“我们还没老呢!”   他握紧她的手,“是我想和你白头到老。”   她不自觉的红了眼眶,“我肚子里还有一个,你着什么急啊!”   “这该死的时局,该死的帝王家。”他感慨一声,躺在那里望着床顶,“不过这一次虽然冒险,却也给了我们一次生机。老三相信我废了,所以对我防备也会慢慢卸下一些,这样恭亲王府的日子能好过一些,你也不必再拿自己当赌注!”   “你该知道,就算你不来,你不出手,我也不会有事。黑狐在外头随时候命,她的箭法你该信任的。”林慕白凝了眸子,别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我让你来,只是想让你拿我当借口,拿我肚子里的孩子当借口,为你扳回一局。你怎么就冒险了呢?不知道自己的金针还没取出来吗?”   容盈笑了,那双极是好看的凤眸,呈现着极为魅惑的弧度看着她,“你冒险和我冒险,有区别吗?我是你丈夫,是你的男人,你的天就该我来顶着,不是吗?馥儿,我知道你惯来早有准备,我也不是不相信你,只不过有些事该男人来做。你只是我的妻子,只需要被我保护就行,其他的我来。”   林慕白点了头,“以前——”   “以前已经回不去了,我只想珍惜现在的你。以前的你扛得太累,我不想再失去你!”他握紧她的手,置于自己的心口上,“馥儿,让你再搅合进来,你后悔吗?”   “后悔都来不及了,不是吗?”林慕白苦笑,“都跟着你这么多年,孩子都大了,还跟我说后悔,是不是太矫情?容景睿,以后别为我冒险了,你不想失去我,可我也不想失去你。没有了我,修儿还是世子,还能得你庇佑。可如果没有你,恭亲王府和修儿都将无法存活。”   “你以前就说过,利害相较取其轻,吾为轻,君为重。何况那时候,尔虞我诈的事还少吗?兄弟阋墙,又不是头一遭看见,早就习惯了,也就无所谓后悔不后悔。”   她顿了顿,“不过经此一事你倒是可以把金针取出来了,以后就不必再冒险。”语罢,她温柔的扣上他的腕脉,“脉象虚浮,很乱。”她瞧了容盈一眼,“着实被这金针折腾得够呛,所幸你遇见了我。你该庆幸。我们如今不是敌人。”   他笑得惬意,“不但不是敌人,还是枕边人。馥儿,有你真好。”   她白了他一眼,“如今才知道,真是后知后觉。”   容盈点了头,“其实我早就知道,只是以前从不轻言,后来想说却已无人回应。从那时候起我便祈求上天能给我一次机会,此生若重得馥儿,必当尽诉衷肠,不再遮掩。”他看着她,“这种感觉真好,喜不喜欢、爱或不爱,都要让你知道。”   林慕白垂眸,“别以为现在哄着我,我就能答应你。你身子还需,什么都不许想。”   他轻笑一声握着她的手,一道塞进了被窝里,“爷虚弱得很,需要静养。你陪着,哪儿都不许去。”   她娇笑着迎合,“遵命,恭亲王殿下!”   他闭上眼睛,“换个词。”   林慕白抿唇,“相公?”   他如同孩子般笑得纯粹,满意的点了头,越发握紧了被窝里的柔荑。就这样睡着,睡一辈子也是极好的,至少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她仿佛有看见了,当日那个冲入雨中的男子,疯癫无状的抱着她。含糊不清的喊着“馥儿”两字。当时她应当是震撼的,只不过理智胜过了一切。   不由的低语呢喃,“其实就算我不是馥儿,给我一次机会,我想我还是会爱上你。”很少有人能拒绝一心一意的爱情,曾经为你疯狂的男人。   何况还生得这样好看,就是出门有点不放心罢了!   她傻傻的笑着,一如当日他朝着她,痴傻浅笑。   傻乎乎的其实也挺好,傻子快乐多烦恼少,不像现在——她趴在床沿,如果当初能一直这样傻下去,就好了!真是可惜了!   ————————————————   然则今夕的日子却有些不太好过了,从恭亲王府回来,容景宸就黑着脸。   过了晚饭时间,今夕便跟在容景宸身后,跟着他进了书房。   “你跟林慕白认识?”容景宸冷了眉目。   今夕当然知道,自己在清心园与林慕白的一举一动,必定会传到容景宸的耳朵里。然则有些事情你越是遮遮掩掩,越是像那么一回事。反倒是落落大方,才不至于引起他人怀疑。   “是!”今夕垂头俯身,“早前在今夕落难,是林大夫救了我。只是我没想到,今儿个会在恭亲王府相遇。既然是救命恩人,自然应当礼敬。”   “救命恩人?”容景宸冷笑两声,“她救了你的命?”   今夕面色微白,似乎真的开始回忆当时的情景,“沅河决堤,我孤身一人四处漂泊,饿了就吃树皮草根和观音土,结果积食倒地,险些命丧黄泉。我记得很清楚,那一日下着雨,我倒地不醒,模模糊糊中听得铜铃声和脚步声。如果不是林大夫,我想是没有人会救我的。谁会救一个垂死难民呢?”   说到这儿,今夕的语气渐渐的淡了下去,“除了她,便是殿下,你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一个给予我性命,一个让我重获新生。我感激你们,让我重新活了过来,而不是成为乱葬岗上的冤死孤魂。”   今夕跪地,朝着容景宸磕了头,“多谢殿下。”   容景宸蹙眉,“起来说话!”   “是!”今夕起身,眉目温顺。   “这么说,你们此前也算是有交情。”容景宸眸色微转。唇边的笑意渐渐扬起,“你也该明白,毓亲王府和恭亲王府来日必定是敌对的一放,那么你会站在哪儿?如果我让你去杀林慕白,你也肯吗?”   今夕微微一怔,竟是答不上话来。   容景宸冷笑两声,一改习惯性的温和,“自己去雅苑待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雅苑是什么地方?那是毓亲王府的后院,就跟冷宫一样。去了那儿就是关禁闭反省的,不给吃不给喝,直到被放出来。只不过去了哪儿的人,算是九死一生了。能被放出来的,少之又少。   听得这话,今夕知道自己的犹豫惹怒了容景宸。对于这个喜怒无常的主子,他知道这是容景宸的脾气。是故也没有反抗。更没有替自己辩驳,毕恭毕敬的行了礼,而后退出了书房。   雅苑清清冷冷,分明是夏日,却有种阵阵发寒的冷意。   没有烛光,没有人,身后的门已被落了锁。   萧瑟的院子里,枯木落叶,没人打扫,连虫鸣鸟语都没有。安静得就像乱葬岗一样,只能用荒芜和死寂来形容,连风都在嘲笑他的落魄。   今夕淡然处之,静静的坐在院子里,抬头去看满天繁星。   天上那么多星星,哪一颗是她?   菩提开繁花,苍苍无人问。   白衣叹蒹葭,红尘已无她。   苦笑两声,今夕一声叹息,他知道容景宸在怀疑自己,所以这一次他也是刻意为之。很多时候,置之死地而后生。若不教人疑到了极点,如何能释然?若毫无破绽,那才是破绽。没有心的人,容景宸会信吗?   自然不会!   所以嘛——犹豫了一下,便成了有心之人,有情之人。   太自然的淡漠,会变成硬伤,偶尔的多情才能给人留下把柄。一个人只有握住了别人的把柄,才会有信心去操控别人,更有信心相信别人的绝不背叛。   他在等,等着容景宸的亲自前来。   推开陈旧的门,瞧着破落的窗,风过窗棂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夜里,那不堪回首的记忆与过往。   房间里只有木板床,只能将就一下了。   躺下去的时候,他莫名想起了林慕白,那个双腿不利于行的女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恭亲王围着她团团转,不惜为她独闯月氏大营?   他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下半夜的时候,有温暖的怀抱袭来,他知道是容景宸来了。也不做声,只是往他的怀里挤了挤,而后继续闭着眼睛睡觉。湿润而温暖触觉,很快摄住了他的唇瓣。那种蚀骨之感快速袭来,那双不安分的手开始在身上游走。   今夕低低的应了一声,却已被他解开了腰带。欺身压在了身下。   而后便剩下此起彼伏的喘息声,换得一室旖旎,春光无限。   到底,是舍不得的。   ————————————   佛祖说,人生之所以会有痛苦,源于两样:舍不得和放不下。可人有七情六欲,注定会在舍不得和放不下之中煎熬。   比如容景甫,好一番云雨巫山,气喘吁吁过后,唯见身下女子面颊绯红,艳若桃李。飞舞眸光迷离,无力的躺在那儿,望着压在身上的容景甫,温柔浅唤,“殿下!”   容景甫觉得自己有些魔障,分不清眼前的女子。到底是苏离、是苏婉、还是飞舞?指尖轻颤的抚着身下的女子,如是痴凝的望着她。   飞舞微微一怔,却在容景甫的眼睛里看到了别人的影子。她不知道容景甫如今想的是苏离还是苏婉,可她知道那绝对不是自己,一定不是。如玉的胳膊轻柔的抬起,攀上容景甫的脊背。   飞舞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爱着谁。   侧躺在飞舞身边,容景甫瞪着一双眼睛,想了想突然翻身下了床榻。   “殿下?”飞舞疾呼,“这么晚了,殿下要去哪?”   容景甫也不说话,只是穿了衣裳便走出了房门。飞舞愣住,殿下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失心疯了?着了魔中了邪吗?   思及此处,飞舞急急忙忙的起身,也顾不得身上酸疼,快速穿了衣裳急追而去。心想着,可别出什么事。只是飞舞没想到,容景甫哪儿都没去,只是去了北苑。   人去楼空的北苑,在深夜里显得格外空旷,格外萧瑟寂凉。   站在漆黑的院子里,容景甫愣了一下,而后有些无力的寻了一处石头静静的坐下。自从苏婉失了踪,整个北苑就彻底的空置下来。前两日容景甫还吩咐人把院子给封了,没有他的吩咐,任何人不许靠近这院子半步。   飞舞还以为是苏婉得罪了容景甫,所以容景甫才得以迁怒这个院子。   可是站在门口,看到院子里出神凝坐的容景甫,飞舞便明白有些东西原来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入骨。寒凉之人生出了血中曼陀罗,来日毒死的只会是他自己。无情的人一旦生出了感情,便会消磨斗志,而后渐渐的萎靡下去。直到彻底的失败。   也许,还可能会招致死亡。   拢了拢衣襟,飞舞徐徐转身,一声长叹。   “主子?”霞儿本在外头守夜,方才主子急急忙忙的离开,也跟着追了过来,这会子见主子的脸色不好,更是担心至极。   “私底下让人再找找,我想见一见她。”飞舞道。   霞儿仲怔,“可是那日吐了血,不是——”   “若是真的死了,那天殿下就不会受伤而归。她应该还活着,而且还在不经意间住进了殿下的心里。”飞舞缩了缩身子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霞儿,我输了。”   霞儿愕然,“主子?”   飞舞轻叹。“以前殿下的心里满满都是苏离,我以为苏离已经嫁为人妻,所以不管怎么争,我都不会输。因为无论苏离和殿下如何发展,身份地位的间隔也不允许他们天长地久。所以我觉得,到最后能陪在殿下身边的,还是只有我。”   “可是现在,我才发现能陪在殿下身边的,不单单只有我。而殿下所希望的,也不再是我。淡漠了那么多年,却在今日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女子,值得自己去珍惜去占据。”   飞舞红了眼眶,“终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主子?”霞儿轻叹一声,“主子莫要泄气,殿下只是觉得一时新鲜罢了!等到新鲜劲儿过去了。也许就不会再执着。那苏侧妃虽然生得好,可也是因为生得像恭亲王府那位。苏侧妃的性子太倔,相比主子的温婉简直是天壤之别。主子别担心,等到殿下累了,自然会回到主子身边。”   “你不懂男人!”飞舞抬步往前走,怎么觉得夏日里夜风也冷得刺骨呢?她抱紧了自身,“男人这辈子总会有一次,萌生出与一个女人执手一生的念头。以前在苏离的事情上,我见过殿下颓废、萎靡甚至于愤怒,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怀抱着思念,一个人独自隐忍。他虽然在这,可那颗心早就丢了。”   飞舞想着,容景甫这次,怕是认了真的。   对于认了真的男人,她没有任何办法,即便出自教坊也毫无用处。   “也许是殿下觉得没了新鲜劲儿。”霞儿道,“是不是殿下觉得齐王府后院的女子不够多,不够新鲜?若是主子真的担心殿下把心落在苏侧妃身上,不如给殿下再寻一些可人的女子。”   飞舞仲怔了片刻,“这倒是可行。”人多了,齐王府也就热闹了,渐渐的会忘了那个冷冰冰的女子。一颗心只要捂热了,就不会觉得冷。   深吸一口气,飞舞点了头,“人继续找,府里的也要物色几位。”   霞儿行礼,“奴婢明白!”   飞舞回眸看一眼虚掩着的北苑大门,里头的男人还在沉默独坐。白日里的冷傲之气,早已消失不见,如今的他除了怅然若失,便是若有所思。   容景甫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变得这么执念,他一直在反反复复的想着。这苏婉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自己,这般不要命的追求?那些她在自己身边的年头,怎么没发现她是如此倔强?倔强得有时候,他真想就这样掐死她。   可是人到了跟前,怎么又下不去手了?   头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从回来时他便后悔了。怎么就这样放了手呢?到时候,又该如何去找她?人海茫茫,难不成他还真的要将京城翻个底朝天?这京城内外如今乱作一团,她到底身在何处?又会不会有危险?一个女儿家只身在外,终归教人不放心。   若她出了事,又该如何是好?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吧?   越想越烦躁,这些日子,他觉得自己怕是等不了一个月,这样思来想去的念头,已经逼得他快要发疯抓狂了。这女人怎么就这样厉害呢?苏家的女儿,果然一个个都了不得。   推开北苑,点燃苏婉房中的灯盏,昏暗的烛光里,依稀犹记那个温柔婉约的女子。案前还摆着她曾经写过的那些字,极是好看梅花小篆。他从来不知道,她的字写得这样好看。仔细一想,原是自己从未细看过,也从未在意过。   墨香皆褪,字迹清晰,书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他哑然一笑,原来这便是自己最现实的写照。   自从苏离嫁给了容盈,他对于男女之爱这方面便再也没了奢望。可他没想到。原来空了那么久的心,不是死了,只是睡着了。一旦苏醒,便又会一发不可收拾。   轻叹一声,痴痴的坐在案前,就着昏暗的烛光,指尖轻柔的触过这纸上的一笔一划。他能想象那样温婉的女子,坐在案前提笔写字,该是怎样的静美之色。   可惜,他都错过了。   对于苏离,他没有任何办法,因为苏离要嫁的是恭亲王府,是容盈。可现在苏婉是他的女人,是他名正言顺的侧妃,所以他不想再放手。   人这辈子错过一次便罢,错过第二次就真的该死了。   然则容景甫这样想。并不代表苏婉也会这样想。他念了一遍“婉儿”,她大半夜的就得打个喷嚏,直接从床上下来。   如今苏婉一直住在红坊,听得动静,玉弦便穿着衣服从耳房里出来,“主子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打算梦游吗?”   苏婉瞥了她一眼,“我睡不着。”   玉弦打着哈欠,“主子是担心沐王殿下的伤?”   “胡说什么?”苏婉倒了一杯水顾自喝着,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主子,旁的倒也罢了,不管伤哪儿都有个瞧法,可是沐王殿下伤在屁股上,主子您——”   苏婉一口水悉数喷出,呛得直咳嗽,眼泪花儿都快要涌出来,“你、你还敢胡说!”   玉弦撇撇嘴,“主子恕罪!”   “这话不可乱说,传出去会给他惹来更大的灾祸。”苏婉轻叹一声,“再怎样,我都是沐王殿下的、的长辈。”虽然不是齐王妃,可她是齐王府侧妃的事实,是无法更改的。   玉弦歪着脑袋瞧着苏婉,主子口口声声说她胡言,可处处替沐王殿下着想,又是怎么回事?   她跟着苏婉一块长大,别人的事她看不懂,但是苏婉的心思,玉弦还是能知道一些的。   苏婉握紧了手中杯盏,拭去唇角水渍,“廷杖三十,约莫伤得不轻。”   “若有难处,恭亲王府不会坐视不理的。”玉弦笑道,“主子放心就是。”   苏婉瞪了她一眼,“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打的又不是我!”   “可人家三番四次帮过主子,却是事实啊!”玉弦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倒也是!   苏婉开始犹豫,这到底要不要去探视呢?   哪知苏婉还在犹豫,可有人却早已下手。 ☆、第174章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大早,如意就敲开了苏婉的房门。   苏婉其实一夜没睡,打量着一早起来去找林慕白,看能不能知道一些沐王府的情况。哪知却迎上如意焦灼的双眸,心下咯噔一声,便知怕是事情不妙。   “出什么事了?”苏婉忙问。   如意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自己极度起伏的呼吸,“恭亲王府刚刚来的消息,说是月氏大营出事。云麾将军,失踪了!”   苏婉愕然愣在当场,“你说什么,失踪?怎么会失踪呢?为何会定性为失踪?”   “对,就是失踪。”如意已经火烧眉毛,“这下子师父算是摊上大乱子了,右将军的案子还未查出来,云麾将军又失踪了。月氏国两位大将,在大祁境内皇城脚下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两国的战事怕是免不得了!如今整个月氏军营,群情激奋,只怕这形势很快就要遏制不住了。”   苏婉犹豫了一下,“那恭亲王府有何举动?”   “殿下昏迷不醒,乌素公主带着师父去了军营。”如意一跺脚,“这乌素公主最是不靠谱,上次带着师父去军营,结果师父是没事,倒把殿下给整趴下了,让人抬回来的。这会子又去,还不定出什么事呢!”如意一股子怨气,“原本沐王殿下领兵,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还能有人打头阵。”   “这会倒好,沐王殿下也躺下了,若是真的有事,还没处找人!总不能让世子爷带着恭亲王府的家眷杀过去吧?就算世子爷想去,师父也不会答应。”   林慕白绝不允许容哲修以身犯险,所以如果真的在月氏大营出事,还真的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去看看!”苏婉已经穿好衣裳,随手拿了轻纱斗笠。   如意点了头,事到如今,还真束手无策。红坊虽然开始了扩张规模,但是毕竟还没来得及广布眼线,所以——如意只是懊悔,自己应该早一点扩展红坊,否则师父也不会陷入这般孤立无援的境地。   ————————————   月氏大营   因为云麾将军出了事,整个军营里的军士,群情激奋,誓言要包围京城。要杀入皇宫,要大祁付出血的代价。   乌素赶到的时候,大王子和格依将军已经等在了那里。   来的除了恭亲王府的,还有刑部、大理寺以及御史台的人。   苏厚德瞧了一眼木轮车上的林慕白,好一番冷嘲热讽,“怎么,恭亲王殿下来不得,就让自己的侧妃过来瞧热闹?”   “你是嫌事情闹得还不够激烈吗?”林慕白冷睨他一眼,“你再多说几句,也许月氏军士一个高兴,就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杀了。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再怎样,恭亲王府的侧妃,怎么着也比不得御史大人的性命来得金贵吧!”   苏厚德被呛了一番,哼哼两声不再理睬。   大王子冷笑两声。“你们大祁的人,还敢来?咱们月氏将军接连两位都死在了你们大祁境内,还是天子脚下,这笔账该怎么算呢?”   音落瞬间,月氏军士刀剑相向,将所有人都包围在圈内。随行的大祁军队自然也剑拔弩张,不遑相让。可毕竟是大祁理亏,是故在气势上就落了下风。   “大王子如何知道,云麾将军死了呢?”林慕白问。   大王子面色一紧,俄而冷笑,“人都失踪了,不是凶多吉少吗?”   “失踪的定性为何?你如何知道云麾将军是失踪,而不是出去走走呢?”林慕白又问。   大王子没有应声,是云麾将军的副将上前,冷剑直抵林慕白,“将军从不会弃军士们于不顾,昨夜将军说是有事要走开,不许任何人跟着,说好的如果天亮之前不回来让我们便宜行事。可谁知将军真的一夜未归,而且毫无音讯。在你们大祁境内,会发生什么事,难道还用得着说吗?”   一夜未归,就定性为失踪确实有些儿戏。但是云麾将军临走前的交代似乎更奇怪,好像他已经料到自己会出事,所以让部下们早早做好准备。   如此一来,岂非怪哉?   这中间,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云麾将军这是要去见谁?”苏厚德问。   副将冷笑一声,“将军之事,谁敢多问,能让将军离开军营的自然——”他扫一眼在场的所有人。“我们怀着一腔和平之心前来大祁,送了公主和亲还不够,还得搭上两位将军的性命。你们大祁未免欺人太甚,真当我月氏无人吗?”   这话说倒是不假,只不过——乌素上前,拿起了王令,“我以王的名义,命令你们不许轻举妄动。等到事情查明——”   “公主!”副将冷厉,“先前右将军殒命,云麾将军立下三日之期,这些人就是因为惧怕云麾将军的三日之期,拿不下凶手,所以才会暗害了云麾将军。公主如今就算是恭亲王府的正妃,也该明白自己原是月氏人,身体里留着的是月氏的血!”   乌素冷了眉目。“不用你提醒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云麾将军只是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之前,你们谁能肯定他已经死了?只要没死,就得继续找下去。”转头吩咐,“诸位将士听令,务必找到云麾将军,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声令下,军士跪地。   大王子只是看着热闹,在旁一言不发。等到将士们散去,开始地毯式搜索云麾将军的下落,大王子才不紧不慢的走到乌素跟前,“越发有恭亲王妃的气魄了,还真的有两把刷子!”   乌素报之哂笑,“多谢皇兄提点,没有皇兄的一路教导,乌素怕是还在原地踏步。皇兄主战,如今是否觉得目的已经达到?”   “是啊,达到了!”大王子冷笑转身。   “乌奇!”乌素喊了一声,“你会为之付出代价的。”   “是吗?”他回头看她,“还不到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不过你放心,如果有朝一日你死在我前面,我一定会好好安葬你,绝不叫你客死异乡。”   “哼,我怕最后客死异乡的人是你!”乌素切齿。   大王子长长吐出一口气,“那便拭目以待吧!”   乌素不再争执,领着林慕白往云麾将军的营帐而去。但是副将显然一脸敌意,极度不悦的望着这些大祁来客。尤其是林慕白,当日要不是为了他,云麾将军也不会挨了恭亲王一掌。所以在很大程度上,副将因为云麾将军之事,对林慕白耿耿于怀。   冷剑出鞘那一瞬,五月拦在了林慕白跟前,“不管是谁,敢动恭亲王府的人,别怪我照杀不误。”五月是认真的,所以他说的话,必得相信。   有乌素领着,副将只能放人。   “都别动!”林慕白道,“发现云麾将军失踪之后,可有人进出过营帐?”   “唯有我一人进出!”副将冷哼。   林慕白低头,因为营帐驻扎在城外,地上都是沙土泥地,低头去看只有两排脚印。事实证明,副将所言不假,这儿着实没人随意进出。   军营重地,军法如山。   然则进得营帐内,林慕白却在书案上找到了一样东西,“这是谁留下的?”   乌素快速上前,接过林慕白手中之物,而后冷眸盯着副将,“这是什么?”   “是迷香!”林慕白缩了缩手,面色微恙,“这儿除了你,还有谁来过?”   “着实无人!”副将显然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儿居然还有半支迷香放在桌案上,自己早前来看过一眼,瞧着营帐内无人便出去了,还真的不曾留意过桌案上东西。毕竟一个将军的营帐。是不能随意进出的,何况谁还有胆子去翻找东西。   乌素蹙眉,“为何会有迷香在此?”她瞧着迷香,这半支迷香看上去是被利器截断的,并没有用过的痕迹,那么另外半支迷香呢?蓦地,乌素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另外半支迷香,不会是在右将军的炭炉里吧?   乌素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转念一想,自己能想到的事情,林慕白不会想不到。所以对于右将军亚硕之死,云麾将军着实有所嫌疑。但关键是,现在人都丢了,若是真的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   云麾将军的信件早已转回月氏,右将军之死自然很快就会传到月氏朝廷。到时候兴兵犯境,局面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再仔细找找!”林慕白瞧了蔷薇一眼,蔷薇颔首,跟着三司的人,在月氏军士的包围中,对着营帐内的物品一一查验。可查来查去似乎都找不到有价值的证据,云麾将军似乎并未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   然则很多事情,越是找不到证据,就越显得刻意。   一个人若是临时有事,出门时必定是慌乱的,会留下很多可循证据。但是现在,林慕白纵观营帐之内,物品摆设整齐,连个蛛丝马迹都没留下,可见云麾将军并非临时决意出门。   桌案上摆放着半支迷香,是凶手的挑衅?还是云麾将军的大意,就不得而知了。   找不到人,一切都是枉然。   “你们找了那么久,可有找到什么线索?”副将冷问,显然对打乱营帐内的布局甚是愤怒。看得出来,副将对于云麾将军是格外忠心耿耿,可他也想找到自家将军的下落,否则不会如此忍耐。   每个人都是一脸茫然,可见着实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是故副将生气了,抬手便提着剑怒目圆睁,“都给我滚出军营,否则别怪我杀了你们!”   一声怒吼,一个个都是贪生怕死,快速的溜出了营帐。唯剩下恭亲王府的人,还在营帐内站着不动。乌素低眉瞧着林慕白,“现如今该怎么办?”   林慕白摇着头,“先把人找到再说吧!”   乌素颔首,“好,听你的!”   出去的时候,副将还在周旁虎视眈眈,似乎已经将云麾将军的事,怪罪在林慕白身上。他约莫是想着,如果将军出了事,必定是因为当初挨了容盈一掌。而容盈之所以会出手,便是因为林慕白的关系。所以这么一想,林慕白似乎真的是罪魁祸首。   当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慕白和乌素没能走出营帐,因为副将特意将她们连同大理寺卿、刑部尚书还有御史苏厚德一起请进了一个营帐。美其名曰是等消息,但实际上算是软禁。   因为如果云麾将军出事,月氏军士们就会先拿他们开刀。   这对于大祁的朝廷而言,才算是血的教训吧!   林慕白也不着急,倒是五月和蔷薇的脸色,有些发白。她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抚着手背上逐渐泛起的红疹,有些轻微的瘙痒,所幸并不严重。她想知道这半支迷香到底是哪儿来的?如果真的跟右将军的死有关,那么身为嫌疑犯的云麾将军不是该销毁证据吗?   这东西似乎刻意的把右将军的死,引到了云麾将军身上。   但是既然引导了旁人,为何还要对云麾将军下手?   恍惚间,林慕白眯起了眸子,只觉得这其中似乎有某种无法言明的关系。好像围绕着一个目的,在不断地清除阻碍。可他们都只在边缘徘徊,根本没办法进入到目的中心。   但凡杀人都有动机。那么杀右将军和对付云麾将军的目的何在?   这两人都是主和派,那么杀人是为了挑起战争?这无疑又将矛头指向了大王子。大王子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在大祁境内连杀两位将军?他就不怕适得其反,反而让自己陷入险境?一旦两国交兵,他是绝对不可能逃回月氏的。   这样鱼死网破的做法,似乎并不太妥当,也不符合大王子的城府。   林慕白觉得有点脑仁疼,胳膊肘支在两侧扶手处,下意识的十指交叉紧握,置于唇前发呆。   五月眸光微暗,这个动作曾经是属于容盈的,在白馥跳崖之后,容盈便彻底抛却了这个习惯。五月没想到,原来夫妻之间很多习惯是会互换的,他抛却的习惯,却让她染上了瘾。   心头微凉,也许这便是无形中的默契,便是忘却了一切,也忘不掉有关于他的曾经。   这便是林慕白!   深吸一口气,五月握紧了手中冷剑。心道,若是待会真的要动手,势必要先护住林慕白周全。   直到晌午时分,外头突然乱做一团,大批的月氏军士跟大祁军士算是彻底杠上了。   副将黑着一张脸,手中拿着染血的剑,“今日我就杀光你们大祁来者,替将军报仇!”   乌素上前,“找到人了?”   “血债血偿,两位将军死在大祁境内,皇城脚下,这笔账就得算!”副将手一挥,外头的军士快速冲了进来,“杀光他们!”   “住手!”乌素手持王令,“你们敢违背王令,就不怕到时候——”   “公主,得罪了!”副将上前,“来人,把公主带下去!”   “我看谁敢!”乌素切齿,快速退到林慕白身边,“我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们,不许轻举妄动。虽然云麾将军罹难,但是你们就不想知道凶手是谁吗?难道把这里的人都杀光了,将军就会活过来?凶手照样逍遥法外,你们觉得这个结果,是你们想要的吗?”   所有人被震慑了一下。副将上前,“大祁这帮废物,能查出凶手吗?就算要找凶手,我们也要自己找。依靠这帮废物,就只会敷衍了事。”   “杀了他们,月氏和大祁就算是正式开战,到时候大家都一起死在这里,然后让两位将军也就此枉死他乡,你们满意了?”乌素冷然。   没人吭声,连副将都保持了缄默。   在对待两位将军的事情上,每个军士都想查出凶手,都想为将军报仇。可现在呢?除了杀人,除了以杀止杀,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也许还会客死异乡,让自己的将军从此死不瞑目。   “大祁会还月氏一个真相。”林慕白幽幽然开口。“遗体在哪?”   遗体嘛——就在一副棺材里,因为当时发现遗体的是大祁的军队,是故现场都被严密保护起来。林慕白去的时候,两军仍在对峙,形势极不乐观。   月氏国的军队不敢轻举妄动,怕损害了将军遗体。   而大祁军队亦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稍有不慎引起战争。   棺木已经被人打开,云麾将军的遗体直挺挺的躺在里头,衣着整齐,发髻也毫无凌乱。林慕白近前查看,云麾将军面色发黑,全身虚肿而光亮。   林慕白环顾四周,这儿离月氏军营不远,但是十分僻静。这具棺木有八成新,外头的泥渍表示棺木早前埋在地里有段时日了。   事实证明,林慕白想的是对的。   因为不远处还有一具被抛却的尸体,这棺木里的主人前两日刚刚下葬,没想到这会子却被凶手挖出来,用来抛却棺中旧主,杀害云麾将军。   附近的泥土都是新翻的,一侧还倒着一块碑文。   乌素说,上面写着:云麾将军之墓。   也是因为这个,军士们才能找到云麾将军的葬身之地。可见,凶手对云麾将军应是有所敬重,否则不会让人这么快就找到云麾将军。又或者,凶手想让云麾将军的尸体早点被发现,而后早些引起两国战争。   这几日天气干燥,地面上的痕迹十分鲜少,又加上两国军队在这里发生过争执,所以地面上痕迹早就被破坏了。   “我要验尸!”林慕白道。   副将冷然,“谁都不能碰将军的遗体。”   “如果你想换他一个公道,如果你不希望他死不瞑目,你就该为他找出凶手,不是吗?”林慕白面色肃然,“你口口声声忠于云麾将军,难道就不想找出将军的死因,以及为他洗雪冤仇?”   副将哑然,良久才道,“那你想怎么做?”   “我会当着你的面验尸,这算是初验,尽可能的保全将军的遗体,不会随意破坏。”林慕白口吻平静,言语间极尽谨慎。   “好!”既然是当着自己的面验尸,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副将冷道,“如果我发现你故意损坏将军的遗体。我会第一个杀了你。”   “自然!”林慕白颔首。   因为是现场验尸,所以也没什么太好的条件。苏厚德原想反对,可一想到副将黑着脸,将刀刃架在自己脖子上,攸关性命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一辆木板车,铺上席子置于阴凉处。   外头围了一圈白布,将里外间隔开来。林慕白命人解开了云麾将军的衣裳,开始细细的查验云麾将军的尸体。其实她心里早就有了底,只不过——还需要更有利的证据。   “根据尸斑可以断定,云麾将军的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夜丑时。尸身上并无伤痕,未见明伤。”林慕白查看云麾将军的手,“所以死前应该不曾抵抗。”   不曾抵抗?   乌素垂眸,“那就是说,应该是熟人作案?”   林慕白不作答,现在都没办法断定是不是熟人作案。仵作验尸讲究真凭实据,而不是随意推断。   “那么致死原因是什么?”乌素问。   “看到这个了吗?”林慕白抬起了云麾将军的胳膊,在胳膊内侧位置,有黑色的齿痕,上恒四周浮肿发青,“是蛇咬痕迹。”   “什么?”副将愣住,“蛇咬?”   曰:凡被蛇虫伤致死者,其被伤处微有齿损黑痕,四畔青肿,有青黄水流。毒气灌注四肢,身体光肿,面黑。   “对!”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拿起云麾将军的贴身衣裳递给副将,“你自己可以闻一闻,上头有少许腥味,是蛇留下的痕迹。也就是说,云麾将军被放入棺木之后,凶手拿毒蛇咬他,而后将军中毒昏厥,最后在棺木中长睡不醒。”   副将显然没想到,还能这样杀人。   “你们大祁人好卑鄙,竟然让将军死得这么惨烈!”副将切齿,“我一定会上禀国主,势必要让你们付出血的代价。”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云麾将军为何心甘情愿的躺进棺木里?”林慕白问。   副将冷然,“傻子才会心甘情愿的赴死!将军一定是被人逼迫的,绝对不是心甘情愿!”   “他没有中迷药!”林慕白瞧了副将一眼,而后继续道,“蛇咬痕迹又是在这么隐蔽的地方,衣衫皆无破损痕迹。显然是甘愿被蛇咬。凶手不会闲得发慌,脱了将军的上衣然后放蛇咬人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副将有些不明白。   “意思很简单,就像你说的,也许将军真的被人胁迫。否则我想不出来,哪个凶手会这么有闲情雅致,脱了将军的衣裳再放蛇咬人,咬完人之后还得帮着将军把衣服穿得妥妥当当,再一丝不苟的放入棺木之中。当然,如果有某种杀人癖好的,就不能算在其中。”林慕白瞧了副将一眼,“这是我给的验尸结果。”   不让解剖,只能做初验,这便是初验结果。   致死原因和死亡时间已经断定,那么接下来就该寻找有力的痕迹,来指正凶手。   林慕白注意到。在云麾将军的掌心,似乎有些不一样的痕迹。指缝里似乎也有些莫名的物什,不知是什么东西。   细细的用小木片刮下指缝里的东西置于洁白的帕子上,林慕白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白布外头,大王子和格依将军缓缓而入。   瞧一眼正在验尸的林慕白,大王子的脸色瞬变,“我堂堂月氏将军,岂容你大祁女子肆意侮辱!”俄而冷视眼前的副将,“你就任凭自己的将军,忍受这样的耻辱吗?”   副将垂头,“卑职只是想知道凶手是谁,为将军报仇!”   “你这么着急,是心虚吗?”乌素冷笑,“林慕白没有侮辱云麾将军,反而是在为将军昭雪冤屈。死的不明不白才是真的耻辱。月氏国的耻辱。我不能让将军白白死去,这笔账冤有头债也会有主。”   大王子眸色肃杀,“我月氏国的事,就不劳烦恭亲王妃了。”   “我虽然是恭亲王妃,可我也是月氏国的公主。手中拿着的是王令,如今死的是我月氏国的将军,我岂能袖手旁观。王兄觉得我管得太多,那不如请王兄自己把凶手找出来。若你能找到,我无话可说,任凭处置。”乌素就站在跟前,挺直了脊背。   如今她倒有些豁出去的感觉,毕竟死了两位将军,再这样下去,这场战是必打无疑。她是背负着和平的使命而来,如果两国交战,那她的到来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她不想让母后,让自己的弟弟失望。   这一次议和是母后跟父王争取了很久,才得到的机会。   她曾经亲眼看到过边关血战,倒在血泊里的军士,那些盼不到儿女归来的老母亲。一场战争,势必会死很多人。她不想再有人死,她渴望和平,希望不要再打仗,这样母后就不会日夜担虑,父王也不会白了头发心力交瘁。   大王子定定的望着她,良久不曾收回视线。他突然发现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曾经的知难而退和任性,此刻竟然都成了一种倔强的执着。   “我只给你们一天时间,明天午时,如果还没有交出凶手。就别怪我不客气。”大王子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又驻足回眸,“到时候血洗皇城,可就不是你一个人能拦得住的。月氏和大祁,注定是死对头,注定不可能相安无事。”   音落,他已迈步走出白布圈。   四下安静下来,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只不过这两桩案子看上去毫无头绪,可细思之下竟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好似——林慕白环顾四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可是少了什么呢?   林慕白一时间也说不上来,横竖是不太对劲。   副将吩咐人,为云麾将军重新穿好衣服,而后毕恭毕敬的抬回了月氏大营。能让林慕白接触遗体已经算是宽容,所以月氏军士不可能再让其他人碰触云麾将军的遗体。   等着月氏军士全部撤离,苏厚德上前凝着面色沉重的林慕白,“怎么,林侧妃这是验出什么来了?还是说,连你都没办法看出端倪?”   “如果我是云麾将军肚子里的蛔虫,也许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林慕白斜睨了他一眼。   蔷薇推着木轮车就走,却听得身后的苏厚德笑得阴冷,“这件事本官会快速禀明皇上,由皇上定夺。不过皇上若知道苏侧妃已经验过云麾将军的尸体,想来这桩案子会交由恭亲王府全权处置。”慢条斯理的捋着袖子,苏厚德那一脸的欠揍模样,教人看了直恨得牙根痒痒。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苏大人如今倒是趾高气扬的摆起了官架子,方才怎么一句都不敢说了?”   苏厚德一怔,“你!”   “人世间最不忌真小人。最可恨的是伪君子。”林慕白留下一句话,便已离开。   苏厚德拂袖冷哼,“伪君子?真小人?林慕白!”   除了切齿,他已无话可说。   然则关于这件案子,苏厚德还是有些犹豫的,毕竟林慕白验了尸,可——方才她什么都没说,是否手中已掌握了某些线索呢?   “苏大人?”大理寺卿跟着上前,“这件事该如何回禀皇上?”   “既然是恭亲王府的人出了手,想来皇上也是最信任恭亲王府的,所以还是请皇上着任恭亲王府去处置吧!”苏厚德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刑部尚书愣住,“然则恭亲王殿下,如今尚在晕厥。”   “不是还有个王妃和侧妃吗?”苏厚德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眸色冷戾。原以为自己的女儿有了身孕,来日就能登上恭亲王妃的位置。可偏偏林慕白也赶了巧,怀上了身孕。最后的最后,倒教乌素公主占了便宜得了王妃的位置。   这么一来,苏厚德的全盘打算都被颠覆。   苏离这枚棋子,算是输了。   不管苏离生的是男是女,这世子之位,怕是都轮不到她了。   那他只剩下一个苏婉了?   奇怪的是,苏婉这段时间似乎安静得出奇,齐王府也是没有一点动静。按理说京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齐王该有所作为才是,可昨儿个恭亲王闯营还受伤晕厥,按理说齐王也该动起来。   然则昨儿个压根没见到齐王的影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厚德觉得,有必要找苏婉谈一谈了。   城门口马车内的苏婉,狠狠打了一个喷嚏,玉弦愕然,“主子是不是昨儿个没睡好,所以受了凉?”   如意看着苏婉,“婉儿姐姐昨夜没睡好?”   苏婉白了玉弦一眼,继而朝着如意笑道,“没什么,就是京中动乱,有些心中不安罢了!”轻叹一声,苏婉面色微恙,“所有人业已回城,咱们也该回去了。”   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苏婉的身子陡然僵住,“他——”   如意蹙眉,“怎么了?”随即探了脑袋往外瞅。 ☆、第175章 容夫人,我不高兴   如意微微愣住,俄而回眸望着苏婉,面色微沉,“有人跟着他们。”   苏婉点了头,“你觉得该不该帮忙?”   “婉儿姐姐这话问的,明明心里想帮忙,可嘴上还是不肯吭声。这把烫手的山芋丢给我,难不成我还能再往你身上推吗?”如意笑着打趣,掀开帘子在玉弦耳畔低语两声,“听清楚了吗?”   玉弦点了头,“听清楚了!”   不远处,容景垣撑着疼痛难忍的身子,艰难的回到了马车上,“回去吧!”   “殿下的身上有伤,本就不该出来!”副将浅叹,“皇上下旨,让殿下回去闭门思过,说的不就是软禁吗?殿下还敢私自出来,万一教人参一本,可就了不得!”说着,直接驱车往回赶。   身后一声马车相撞的声音,伴随着一个女子拔尖的嗓门想起,“哪个不长眼的,也敢往老娘的车上撞?瞎了你们的狗眼,以为咱好欺负是不是?抡拳头,耍花腔,老娘还从没怕过人,有本事的再给老娘撞一下,撞不翻我这车,你们就是孬种。”   车内的苏婉微微凝眉,玉弦这不是泼妇骂街吗?这嗓门拔尖的,能吓死一头牛了吧!透过风吹车帘缝。她隐约能看到玉弦叉腰与人较劲的模样,着实让人瘆的慌。   眼见着容景垣的车子渐行渐远,玉弦的嗓门才渐渐的降了下来,那些人万般无奈,只得给了一些银两,而后驱车急追而去。   玉弦回到车内,将银子往如意手里一塞,抹一把额头的汗珠子便笑道,“如何?”   如意翘起大拇指,“果然够横!”   “哪里哪里,还是如意姑娘教得好!”玉弦长长吐出一口气,“骂得真爽,就是——有点别扭。”可不,跟着温婉如玉的主子多年,哪儿像今日这般泼妇骂街过,最后骂得连玉弦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那些人不敢为难你,他们的目的是逮着沐王殿下的现行。”苏婉舒了一口气,“回去吧!”   玉弦点了头,赶紧驱车往回赶。   这也算给自家主子还了一份人情吧?方才如果不是她这一撞,沐王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早前挨了一顿打,若是再有纰漏,教人捅到皇帝老子那儿,这沐王估计得吃不了兜着走。   容景垣也不是傻子,出来的时候也不是全然没感觉,然则到底是不放心的。云麾将军一出事,他便知道此事非小,闹不好就得打起来。心下一急,便不顾劝阻,不管不顾了起来。   “殿下?”副将蹙眉,“方才——”   “方才那姑娘帮了咱们!去查一下,看看是谁出的手。”容景垣深吸一口气,发白的脸色显得格外虚弱。这一顿廷杖,如果不是最后孟行舟开了口,估计他今日是绝对下不来床的。孟行舟是丞相,他做事的风格惯来是,做人留一线来日好见面。所以满朝文武,都在背后称其为老狐狸。   刁钻圆滑,做事又滴水不漏。   “是!”副将颔首。   等着回到了沐王府,早已有人等在容景垣的卧房。   推门而进,一抹颀长而朗俊的背影映入眼帘。   副将先是一怔,而后快速朝着那人行礼,恭敬的喊了一声,“孟公子!”   那人摆了摆手,继续摆弄着桌案上的公文,“没想到你受了伤还不肯歇会,把这些东西都搬到房间里来了。你为大祁兢兢业业,最后却得到一顿廷杖,连我都觉得——啧啧啧。太悲惨!”   容景垣示意副将出去,副将会意的出门,快速合上了房门。   一瘸一拐的来到软榻上,容景垣咬着牙才能重新趴回去,“我怎么觉得你是来看热闹的,身上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味道。”   那人嗅了嗅身上的味道,自鸣得意,“果然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今日是什么味道都被你闻出来了!”说着,放下手中的公文,慢条斯理的朝着容景垣走来,“受了伤还不安生,你就不怕被人看见,最后弄个抗旨不遵的罪名?”   “我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可怕的。”因为疼痛,容景垣的额头逐渐渗出汗珠来。   轻叹一声,那人拿了湿毛巾递给容景垣,“还真是个不怕死的。”   “血染黄沙都见过,还有什么可怕的?”容景垣深吸一口气,“倒是你,如今我被父皇训斥,你还是离我远点吧!免得到时候连累你们孟家,倒是我的罪过。”   “我爹是丞相,他什么世面没见过,还会怕这些?”拂袖起身,水湖蓝色的袍子带着一股子儒雅之气,“不过我早猜到你会这么说,今儿个我是从后门进来的,没人瞧见,你放心就是。”   “我倒是忘了,你爹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当朝丞相。”容景垣嗤笑两声,“孟大公子今日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他是谁?可不就是当朝丞相孟行舟的独子——孟麟!一无官职,二无产业,若不是朝中有个丞相老爹,这副纨绔模样也不知能维系至何时。   孟麟饶有兴致的望着虚弱至极的容景垣,“我就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然后拎着你的脑袋,回去跟我爹邀功。这个主意,你意下如何?”   容景垣点了头,“甚好,记得下手得快准狠,否则我怕最后死的会是你!”   “是吗?”孟麟朗笑两声,突然一巴掌拍在容景垣的臀部,疼得容景垣险些喊出声来。孟麟笑得不能自抑,“如今你还能拿我怎样?”   “滚远点!”容景垣咬牙切齿,疼得脊背上一阵阵冷汗。   瞧着面色惨白的容景垣,孟麟微微一愣,“真的那么疼?”   “要不你去试试,挨上——嘶,挨上三十廷杖是什么滋味!”容景垣想翻个身,奈何疼得不行,只能倒吸一口冷气,最后老老实实的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听说宋家使暗劲了?”孟麟蹙眉。   容景垣深吸一口气,“使不使劲,有什么关系?他是什么人,你我还不清楚吗?打不死就算了,能活下来已属不易。”   “那老东西仗着是宋贵妃的兄长,作威作福的也真是够了。说是国舅爷,可皇后娘娘还在栖凤宫住着呢,也不就是赚个名头!”孟麟起了身,从袖中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给,早晚各敷一次,能让你好得快一些。这药还是我爹从宫里拿的,我偷偷塞给你。你欠我一份人情,到时候我都记在账上,来日必定还我!”   闻言,容景垣笑骂,“丞相府家大业大,还如此小气。”   孟麟伸个懒腰起身,“这家大业大也得靠攒,霍霍完了,来日我不得去要饭吗?”说着抬步往外走,“既然你死不了,那我就先走了,免得看着你碍眼。”   “对了!”容景垣迟疑片刻,“方才是不是你帮我甩了尾巴?”   孟麟一愣,“你是你福大命大自己跑回来吗?我没出手。”   容景垣蹙眉,“哦,没事了。”   “说不准是谁家姑娘看上你了,半道上想截你的胡,没成想反而帮了你一把!”孟麟打趣道,“这几日就好好养伤吧,皇上口谕闭门思过,你再敢出去小心被人参一本,到时候可就不止三十廷杖了,估计明年清明我得给你扫墓上香。”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容景垣不与搭理。   孟麟顾自离开,对于这沐王府,他算是来去自如的。何况沐王府里本来就没多少奴才,连个像样的丫鬟都没有,也算是寒碜到了极点。   堂堂大祁五皇子,这沐王府里空空荡荡的,浑然没有一点皇家气派。不过容景垣长久不在京中。一直在军营里居住,这沐王府只是个摆设,如此景象也就不足为奇了。   翻身上马,随从——秋朝问,“公子,回府么?”   孟麟勒着马缰,慢慢悠悠的策马而行,瞧着街上来来往往的巡逻军士,不悦的凝了眉头,“听说宋家那小东西在宝香居那儿待了好几日了?”   秋朝点了头,“可不,听说是对藏画姑娘动了心思,可偏偏藏画姑娘卖艺不卖身。宋世子这一次也算是给了耐心,没有强求,反而一直在候着。”   “藏画?”孟麟蹙眉,想起了那娇滴滴的女子,温婉如玉,才艺双绝。想了想,倒是个极好的美人儿。一夹马肚,孟麟突然道,“去宝香居。”   秋朝仲怔,“公子,相爷不让公子去那样的地方。”急追而去。   这世上,无情之人未必无情,而多情之人也未必真的多情。   ————————————   恭亲王府。   整个王府都显得格外安静,一个个都知道了外头的情况,都有些人人自危。要知道,若是恭亲王府出了事,他们这些包衣奴才就得被牵连。到时候是生是死,是福是祸,都只能听天由命。   林慕白一言不发的回到房间,望着躺在床榻上,支着脑袋的容盈。这厮的脸色,摆着一脸的饶有兴致,“出事了?”   “人都死了,你说是不是出事了?”林慕白凉凉的开口,一双锐利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容盈,“不过看上去,你一点都不着急。”   容盈翻个身躺回床榻,“难不成要我哭哭啼啼的进宫去求父皇,求他不要再让我管这件事?你觉得有可能吗?”   “君无戏言,自然没可能。”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不过若是能让你说实话,也许还有可能。”   容盈挑眉看她,扬唇一笑,“真不愧是容夫人。”他拦了手,她想了想,面色微沉的将手递上去。紧握住自家夫人的柔荑。薄薄的唇瓣勾勒出迷人的弧度,“你是从哪儿发现的破绽?”   “从种种痕迹显示,自杀多过他杀。当着众人面我自然不必言明,可我心知这事必定不简单!”林慕白凝上容盈绝世风华的容脸,这张极具犯罪性质的脸,洋溢着一种得意的神色,也在不经意间对她释放了某种欠揍的信号,“按理说,你不是那种做事不禁考虑的人。”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认识的容景睿,是个老谋深算的狐狸,深不见底的心思,怎么可能如此莽撞。何况我要做什么,你该最清楚。既然是清楚的,为何还毫无准备?这可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   她瞧了一眼他的病榻,“缠绵病榻,卧床不醒。在别人眼里似乎是正常不过的事情,而在我看来,却是欲盖弥彰。容景睿,你玩够了没有?”   容盈吻上她的手心,“容夫人,这可不是儿戏,一点都不好玩。”   “下一个要死的,会是谁?”林慕白问。   “如果我说是左将军,你信吗?”容盈若无其事的笑问。   林慕白点了头,“我信!”   容盈把玩着她的纤纤玉手,柔若无骨的柔荑,有着葱白一般的颜色,握在掌心软软的润润的,直教人爱不释手,“我只是说说而已,你还真的相信?”   “我一直在想。这两次案子的发生是否有什么必要的联系。这一次云麾将军之死,更让我感觉到,这中间缺了点什么。后来我才想通了,是少了一个人。”林慕白凝着容盈的眸子,可是在他云淡风轻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情绪波动。   “七王子从始至终都不曾出现,即便胆小怕事手中没有实权,本国的将军出了这么大的事,也该现身于大王子理论一番才是。何况乌素公主都去撑场面了,他身为七王子,堂堂七尺男儿,没道理还躲着藏着。唯一的解释是,他想把自己从这件事上彻底的撇清,撇得干干净净。”   容盈一笑,“然后呢?”   “乌素公主说过,云麾将军和右将军皆听令于王后。也就是说他们也是主和派。只要他们死在大祁,这场战争就无可避免。而所谓的主战派就是大王子乌奇,一旦掀起战争,最大的受益者是大王子。”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所以两位将军的死看上去是大祁之罪,但只要稍过时日,所有人静下心来去想一想,就会明白,所有的证据其实都指向了大王子。”   “拿两位将军的性命,去嫁祸大王子,你不觉得筹码太重了吗?”容盈反问,尾音拖长,“嗯?容夫人,对于这个你如何解释?”   林慕白轻叹一声,“我也历经行伍生涯,知道在军营里的状况。月氏好战,即便主将主和,可是底下总归有些人蠢蠢欲动。如果你想要清理军中的蛀虫,那些反对自己的力量,就必须有一个足够震慑的理由。如果大王子杀了两位将军,那么军中的主战派就会被牵连。”   她眯起了眸子,“七王子如果真的想取大王子而代之,真的想执掌月氏,就必须心狠手辣清剿所有大王子的党羽。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弃车保帅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是故技重施,历史重演罢了!”   她顿了顿,“在右将军出事之后,云麾将军的折子就已经返回月氏,想必月氏国不会坐视不理。”她犹豫了一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   “接下来月氏国大将军——敕勒,会亲自领兵前来,带着月氏国国主的手谕,然后包围整个京城血洗皇宫。”容盈慢条斯理的说着,金针虽然取了出来,但他的内力想要恢复,还需要一段时日。   林慕白面色微冷,“敕勒?”   “认识?”容盈问。   “当时就是他下令让三大将军对我们实行了包围,险些让我们全军覆没。这样算起来,我们还是敌人。”林慕白想起当时的险境,就觉得脊背发凉。差一点,当时就死在那里了。   战争的残酷,她是深有体会。   是故对于议和,她是绝对赞成的。   容盈察觉她身上的微微颤栗,不自觉的凝了眉头,“这事过去了。别再去想。以后不会再有战争,至少我不会让你再去体会,血染黄沙的痛苦。”   林慕白垂眸不语,“抱歉,又提起了以前的事。”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想修儿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京中骤变,母后留了他在宫里,不到太平之时,他是不可能回来的。”与其担心容哲修,容盈更担心林慕白。这两日不知是因为操劳还是其他缘故,林慕白的面色显得不太好。整个人看上去泛着异样的白,黄白之色,倦倦恹恹。   皇后虽然不管后宫,什么事都不太插手,但是容哲修是她唯一的孙子,她岂能放心。在右将军出事之后,皇后思来想去不放心,便遣了海长富亲自前来,带了容哲修进宫与莫浩做个伴。   “修儿在那我倒是放心的,皇后娘娘是个好人。”林慕白垂眸。   “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他起身,想抱着她一道睡一会。   可林慕白却摇了摇头,“我没什么事,可能是身怀有孕所以气色差了点。”   “何止是差了点,简直是差了太多。”容盈皱眉,“我让带给你瞧瞧。”   林慕白笑了笑,“我自己就是大夫,这会子外头都人心惶惶的,咱就不必请大夫了,免得人家还以为你又怎么了,到时候又得闹得人仰马翻!”   “现在就嫌我麻烦了?”他笑道,“来日我老了,走不动了,那你岂非更要嫌我碍手碍脚?”   她笑得温柔,“也许我会比你更老,又或者我没机会看到你苍老的模样。陪在你的身边,或许早就不是我了。”   这话听得人心里直泛酸,也让容盈眼底的光沉了沉。六年间隔,生不如死的日子都过来了,何以还要如此悲观?他不愿再过六年没有她的日子,也不想再让自己在思念的地狱里继续煎熬。   相拥的手,紧了紧,林慕白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太过,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容夫人,我不高兴。”他说,“补偿我。”   林慕白嗤笑,“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在外头,我是恭亲王、是四皇子,我可以呼风唤雨也可以杀伐决断。但是在你这里,我只做你喜欢的样子。”他笑着吻上她的掌心,微凉的唇,暖暖的掌心,他觉得这种感觉才是最真实的,“等到事情结束,乌素就会把药给我,等你能自由行走了,我带你走。”   她微微一愣,“走去哪里?你是四皇子,是皇上最钟爱的恭亲王,我们走不掉了。”她深吸一口气,“如果可以离开,早在云中城咱们就能一走了之。景睿,到了今日的地步,我也不奢望能与你蛰隐山林。只要你在我在,何处不是家?有你在心上,何时不心安?”   “以后的路不好走。”他深吸一口气,“如果我输了,也许连命都没了。我倒不是怕输,在你跳崖之后,所谓的九五之尊就显得微不足道。我不怕输了天下,我怕输了你和修儿。”   “我们一家三口——不是,一家四口会永远在一起。”林慕白淡淡的笑着,“景睿,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她握着他的手,“朝廷上的事交给你,江湖上的事,我来处理。”   他点了头,“你们家那位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还等着事态严重,最后好分一杯羹。”   “夜家庄的事情,我暂时没心思处理,但是那头我已经让黑狐着手准备。离恨天当时险些要了我和修儿的命,还想置你于死地,这笔账我都记着呢!”林慕白眸色微沉,“你说,这算不算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容盈苦笑,“毕竟当时谁也没想到会有今时今日的地步。”   “我原想着他是皇家子嗣,是父皇的太子,不欲痛下杀手。父皇早就提醒过我,妇人之仁总会有代价。”林慕白眯起了眸子,“如今城中流言四起,他们难脱干系。”   如今京城内外有人肆意造谣,说恭亲王府已岌岌可危。眼见着即将树倒猢狲散,所以恭亲王并非晕厥,而是私底下正在筹划着谋逆之事。  这话可不能乱说,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所以——只要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不管皇帝信不信,这多疑的君王势必心生戒备。   而恭亲王府正在风口浪尖上,只要稍有风吹草动,都会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降罪原由。   “放手去做吧!”容盈报之一笑,“不管有什么后果,爷都能给你撑着。”   林慕白点了头,“能不能问你个事?”   “说!”他点头。   “你重组十二月?”恢复记忆的她,自然知道那一次他乔成修罗在林中救人,身后那些人实在太像从前的十二月了。   “是!”容盈一声叹。其实他早就知道,这件事她憋了很久,早晚会问,所以他压根也没想瞒着她,“早年的十二月只剩下两个,所以早在六年前,我就已经着手重组十二月了。后来那六年中,我浑浑噩噩的度过,也不去管这些事,直到我后来醒了。”   他凝眉望着她,“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件事?其实我也有事要问你,就是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要丢下我?你说过的,会永远信我。”   林慕白想了想,只觉得脑仁疼,“不是我不想说,而是那天夜里的事情,直到今时今日我都没能想起来。也许是太过沉痛,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想起来了唯独那一夜,愣是想不起来。”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我只记得那一夜的雨下得很大,其他的——都很模糊,很混乱。”   “想不起来就别想。”他心疼的摄住她精致的下颚,“别逼自己。”   林慕白点了头,“如果能想起来,也许我的仇人会多很多。如果一直想不起来——你说那些人,会不会很得意?”   “旁人得意无关重要,你觉得心里舒畅就好!”他的指腹,摩挲着她薄嫩的唇瓣,“馥儿,在我恢复之前,自己小心。务必让五月跟着你,不管发生什么事,安全第一。”   “好!”林慕白嫣然一笑,“我们还要一起白头,所以我一定会小心。”不过她若是小心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就得更小心才是。   ————————————————————————   书斋二楼。   林慕白稳稳的坐在帷幔后头,听得黑狐进门的声音。   “卑职参见殿下。”黑狐行礼。   “起来吧!”林慕白把玩着手中的墨玉扣子。   黑狐起身,“殿下没事吧?那天——”   “我没事!”林慕白羽睫微扬,“都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那些脏东西如今的位置,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中,只要殿下一声令下,马上就能处理得干干净净,绝不留痕。”黑狐俯首。   林慕白抿唇,“现在就处理干净,他以后岂非更得恨着我?”她淡淡一笑,“我想见他。”   黑狐一愣,“殿下?万一他泄露了殿下的身份,岂非——”   “就算你见着我,你就能肯定我是如初模样吗?何况他的话,世上还有谁会相信?他自己都是丧家之犬。走到哪儿都是个死,躲都来不及。”林慕白眸色微沉,“我只想问一问,当年的一些事情。”   黑狐垂眸,“卑职一定会保护好殿下,此事——卑职尽力安排。”   “夜家庄如今有什么举动?”林慕白问。   黑狐蹙眉,“卑职最近发现,夜家庄和大王子之间似乎有过联络,就是云麾将军出事之前,二人在泰安山庄见过面。但夜凌云的武功太高,卑职上一次蛰伏就已经被发现,所以这一次不敢再贸贸然行动,因此未能听到他们在商议什么。”   “你是说,夜凌云和大王子?”林慕白眯起了眸子,“夜家庄的产业遍布天下,与月氏有商贸往来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二人见了面——”这其中似乎就有些不太妥当。   如果月氏国要与大祁开战,首先辎重装备上就得需要大批的银两。这夜家庄不是扶持齐王吗?难道齐王和夜家庄跟月氏有所联络,是站在主战的大王子这边?   齐王?   林慕白揉着眉心,齐王是很久没出来了,而且安静得让人生疑。齐王府的事情,大概得找苏婉问问才行。对于齐王,林慕白也不是很了解,所以她有些犹豫不决。   “殿下?”黑狐问,“卑职该如何做?”   “暂时按兵不动,夜家庄这边不能打草惊蛇。”林慕白眯起了眸子,“你盯着夜家庄,他们联络月氏应该不是最后的目的。在夜家庄的后头,理该还有幕后黑手。我要知道,这么多年是谁一直操控夜家庄。”应该是朝着的某个重臣,或者是诸位皇子中的其中一个。   除却容盈,剩下的就那么几个。   容景垣常年征战在边关,应该也可以排除在外。   夜凌云真的跟齐王是一伙的?可林慕白怎么觉得,夜凌云不像是这样目光短浅的人,要知道如今的朝堂之上,毓亲王才是真正的大热门、大赢家!   是容景宸吗?   “卑职明白!”黑狐行礼。   “下去吧!”林慕白收了墨玉扣子。   “是!”黑狐疾步离开。   松了一口气,林慕白突觉眼前一片眩晕,慌忙握紧了木轮车的扶手,整个人晃了晃,而后无力的靠在了椅背处。眩晕只是片刻,所幸她一直坐着,所以并无大碍。   “主子?”蔷薇察觉了林慕白的不太对劲,“你没事吧?主子的脸色好难看,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什么事!”林慕白勉强撑起身子,好像没事了。   “主子,要不让大夫瞧瞧吧!”蔷薇担虑,“主子?”   林慕白想了想,此刻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是该小心点为好。思及此处,她点了头,“这事不许惊动任何人,也不许告诉殿下。”   蔷薇抿唇,而后重重点头,这才推着林慕白去了一家医馆。   看病的时候,林慕白示意蔷薇在外头等着,蔷薇也不敢上前,依言在外头候着。主子进去了很久,出来的时候,蔷薇发现主子的脸色很难看。   方才是苍白,这会是惨白。   “主子?”蔷薇低低的喊了一声。   林慕白手上一抖,药方随即飘落在地。她这才回过神来,笑得有些无力,“没什么,去抓药吧!大夫说,因为身怀有孕,所以有些血虚罢了!”   蔷薇点了头,捡起地上的方子细细看着,顾自呢喃,“没事就好。”   是啊,没事就好! ☆、第176章 狐狸的儿子,叫小狐狸   蔷薇抓了药,而后陪着林慕白去了布庄。只不过在路上,蔷薇只觉得林慕白似乎有些心事,感觉跟平素有些不太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蔷薇一时间也说不出来。   红坊毕竟太惹眼了,林慕白不适合进去,在布庄里等着苏婉和如意也是极好的选择。   不多时,苏婉领着玉弦过来,如意因为红坊还有事未能处理,暂时来不了。   “慕白!”苏婉浅笑着进门。   合上房门,蔷薇和玉弦在外头守着,免得闲杂人等靠近。   坐下之时,苏婉微微蹙眉,“你的气色似乎不太好,最近发生太多事,你一个人操劳,实在是太辛苦了。”说着,便给林慕白倒上一杯水,“有什么急事吗?”   “我就是想问问,有关于齐王府的事情。”林慕白这一开口,苏婉的脸色随即一紧,而后笑得有些凉薄。   她低着头,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杯盏,“齐王府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这些年我虽然一直在齐王府中生活,但是很少接触齐王府的事情。”她一声轻叹,俄而抬头望着林慕白,“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吧,但凡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林慕白点了头,“我想知道,齐王和夜家庄到底有没有关系?”   “有!”苏婉道。“这事我知道。那时候夜家庄的人,偶尔会从齐王府后门进来。我住在北苑,所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些鬼鬼祟祟的痕迹。我不知道他们在密谋什么,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夜家庄和齐王府绝对是有联系的。”   一声叹,林慕白没能继续问下去。   可苏婉是谁,蕙质兰心,岂会听不出林慕白的言外之意,“其实你想问的不是齐王与夜家庄的关系,你想问的是齐王有没有可能搀和在这次的月氏事件里,对吗?”她顿了顿,“你遇见了难处,而齐王府又太过安静,安静得让你不安。”   林慕白颔首,“你说的没错,最近我一直觉得这一连串的事情,背后肯定有个圈套。我甚至觉得,有多股势力在不断的搅合其中,让人毫无头绪。”   苏婉想了想,“其实我对齐王了解不多,但是就我个人的看法而言,齐王似乎没有这么大的能耐。齐王这人虽然固执,也足够心狠手辣,但是你让他去布局创造这样一个连环杀人案,想来还是有些高估他。”   “其实我并不觉得是齐王的意思,我担心的是齐王会不会受人诱导。”林慕白担心的是夜凌云,夜凌云此人狡猾无状,素来心狠手辣。但凡他想做的,不择手段也要做到。   不过从苏婉的嘴里,林慕白便肯定这夜凌云和齐王算是盟友。可夜凌云与大王子有所接触,那么齐王到底知不知情呢?   林慕白觉得头疼,这朝廷之事她本不想搀和,可有个夜凌云在里头,她又不敢大意。除了夜凌云。还有个离恨天,跟搅屎棍一样,恨不能把事情搅合得越糟越好!   “慕白,你没事吧?”苏婉担虑,“那个案子怎么样了?若是处置不当,是否会连累恭亲王府?”她顿了顿,“听说明日晌午就是期限?”   林慕白看了苏婉一眼,“是,明天午时,要么交出凶手要么降罪受罚。你爹——”她抿唇,“亲自上的折子,皇上亲自朱砂御批的。”   苏婉眼底的光瞬时冷了下去,“他就那么见不得你们吗?为何非要逼死你们?”   “你该明白,当棋子没有了价值,只能称为弃子。恭亲王府已经有了恭亲王妃,也就是说不管苏离生的是儿是女,都不可能再坐上王妃之位。”林慕白盯着苏婉。   苏婉的脸色变得有些微白。笑得寒凉彻骨,“棋子?弃子?”   “在你爹送你们去恭亲王府和齐王府之时,你们就该明白,自己所有的价值只是你爹左右摇摆的工具。”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抱歉,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苏婉摇着头,“你说的很对,我也不是第一回当弃子了。”   “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爹觉得恭亲王府快要支持不下去了,苏离成了弃子,那么你呢?”林慕白握住苏婉的手,“你的价值会被重新启用,你——”   “我是绝对不可能再回齐王府或者苏家,宁死不肯。”她斩钉截铁,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抬头微颤的望着林慕白,“慕白。我想我遇见了麻烦,你能不能再救我一次?我知道自己欠你太多,可是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林慕白蹙眉,“什么麻烦?”   “实不相瞒,就在不久之前齐王找到了我,我们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他——他想欺负我,被玉弦打伤。”苏婉说得很轻,有些事情她真的不愿重提,但是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到有效的法子,不知道该如何才能避开这一劫。   实在没法子,她只能求助于林慕白。   林慕白眯起了眸子,“齐王放过你了?”这似乎不是容景甫的作风。   “他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让我心甘情愿的回去。”苏婉抿唇低头,“我真的不想回到那个囚笼里,可是我也明白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只要我还活着,齐王府不会放过我,苏家也不会放过我,我没有退路!可是慕白,我不想成为齐王的女人,不想再回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望着林慕白,“我喜欢在红坊里,跟大家一起靠自己的双手做事,活得像个人,而不是为了别人活着。我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喜欢被强迫。可事实上,我已没了选择。”   “京中现在大乱,不宜送你出京。”林慕白想了想,“等到这事过去,我送你出京。”   苏婉一愣,“出京?去哪?我没离开过京城,我——”   “去哪?”林慕白一笑,“天下之大,总归有你的容身之所。”   苏婉笑了,“真的能走吗?会不会连累你?”   “我既然敢这么说,自然有万全的把握。”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走了也好,这京城虽然繁华,可不见得是个好地方。处处都是人吃人,到哪儿都是尔虞我诈。还不如外头的世界,哪怕一叶扁舟寄余生,也足以惬意自在。”   苏婉连连点头,“好!”她笑得意味深长,“谢谢!”   “谢我什么?”林慕白喝上一口水,“都是女人,自然该相互扶持。这段时间你便躲在红坊,只要别轻易出门,齐王很难找到你。等到风平浪静,我让人送你出京。到时候天高海阔,谁都找不到你!天下之大,总归有你的一隅之地,半亩闲田,篱笆小院。”   苏婉红了眼眶,“除了我娘和玉弦,便是你——真心对我。”她抬头,“谢谢你,我想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的,得到与失去不过一念之间。   “别傻了。”起身的那一瞬,林慕白握住了苏婉的手。苏婉一怔,却听得林慕白继续道,“我不需要你牺牲,你也不必为了感激我,而强颜欢笑的回到齐王身边。齐王是什么模样,难道我不知道吗?你囫囵个的进去,到时候渣都不剩的出来。”   苏婉眸光闪烁,有些不敢直视林慕白的眼睛。   林慕白是谁,岂能看不穿苏婉的意思。然则在她这里,不需要苏婉的牺牲,“齐王并非良木,如果你择齐王而栖,当初我就不必救你了,省得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   “可是——”苏婉犹豫。   “齐王那里,我来处置。”林慕白垂眸,“好好待在红坊就是,其他的事情,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必你担心。”她深吸一口气,“我所希望的不多,只是希望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的。”   望着苏婉微白的面色,林慕白笑得微凉,“我能得到的,我便希望身边的人都能拥有。我得不到的,我也希望你们都能得到,借此弥补我的缺憾。”   这话说的苏婉心里很不是滋味,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劲的意味。   “慕白?”苏婉犹豫了一下,“你——”   “没什么。只是最近发生太多,所以感慨颇多罢了!”林慕白放开苏婉的手,“记得别做傻事,有些事情一旦决定了就没有退路。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事不值得你付出一生。婉儿,你是个值得让人疼的好姑娘,你该有更好的人为你此生负责。齐王,不值得。”   苏婉深吸一口气,突然给林慕白跪了下来,“我——”   林慕白莞尔一笑,“怎么,想跟我义结金兰吗?如果是,那我只能坐着和你结义了。”   “我!”苏婉一怔。   “既然是结义,那自然是要发誓的。”林慕白笑道,“怎么,又后悔了?”   苏婉摇头,“我此生所有的幸运,都只是因为遇见了你。”   林慕白轻笑两声,“荣幸之至。”   ——————————————   目送林慕白的马车渐行渐远,苏婉感激涕零。林慕白什么都看懂了,连她想做什么,都猜得分毫不差。她的确想过要回去,因为就像林慕白所说,苏离成了弃子,那么自己这颗棋子便活了。是故苏家,她的父亲苏厚德绝对不会放过她。   如今不单单是齐王,就连苏家也开始把她当成香饽饽了。   彼年无人问津,如今——想起来还真是滑稽可笑。   扪心自问,对于外面的世界,苏婉是欣羡不已的,可是她也害怕,毕竟自己从未踏足过外面的世界。而且在这京城里,苏婉觉得自己还有些念想,还有些——舍不得。   只不过这桩案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她担心自己的爹,不会放过林慕白,更不会放过整个恭亲王府。如果真的是因为苏家,而让林慕白遭逢大难,苏婉觉得自己会抱憾终身。   可是,有什么办法能帮到林慕白呢?想来想去,除了把红坊经营得更好,似乎没有第二条路。   林慕白很清楚,自己没了退路,可她希望身边的人还能有选择的机会,毕竟义无反顾的事情,有一个人去做就足够了,没必要搭上太多的人。   她没有快速回转,而是在护城河边一个人静静的待了一会。   五月远远的站着,没敢吭声,他也只是目不转瞬的盯着那个木轮车上的背影。很多年前,她何等英姿。可没想到六年之后,她却只能坐在木轮车上。容颜尽改,英姿不再。   一梦天下,江山皆覆。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冷剑。良久,蔷薇走了过来,让他过去一趟。心下微恙,五月凝了眉头走过去。   “侧妃!”他毕恭毕敬的行礼。   “五月。”她开了口,“我忘记了一些事情,但又记得了一些事情。”她抬头看他,“在模糊的记忆里,我依稀记得,刻在我脑子里最后的片段是你的脸。我出事的那天夜里雨下得很大,你可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五月垂眸,“卑职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肯说?”林慕白问。   “不知!”他重复。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你有事瞒着。”   五月还是那张冰冰凉凉的脸,还是那副僵冷的表情,“卑职不知。”   她是知道的,在十二月身上不管你想找到什么秘密,都是徒劳。他们只听从容盈的命令,除此之外,不可能遵从其他人的吩咐。明知是徒劳,也不知今日是怎了,她却还是想试一试。   到了现在,才有些清醒过来。   河边的风,吹得人越发的清醒。一声轻叹,她不再多说什么,反而道,“很抱歉,十二月只剩下了你和初空。”   “与侧妃无关,我们这些人的生死早就置之度外。死亡对卑职而言,不过是既定的事实,延迟发生罢了!”他握紧了手中的冷剑。“生与死,本来就没多少区别,所谓的区别,也只是一口气的差异。”   “我知道你恨着我。”林慕白垂眸,“十二月是因为我而覆灭,你死了那么多兄弟,而我失去了父皇的天下。你说这样,算不算扯平了?”   五月回眸望着她,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下去。俄而,他快速的挪开视线,“侧妃永远是侧妃,无所谓扯平不扯平的。”想了想又道,“时辰不早了,侧妃请回吧!”   “当年是你拦住了他,才让他活了下来。”林慕白继续道,“我很感激你。”深吸一口气,她迎风笑了笑。“五月,你会永远陪着他是吗?”   五月微微一愣,“卑职的生死都系在殿下一人身上,绝不会离开殿下。”   “很好!”林慕白释然,“回去吧!”   五月张了张嘴,终究没能问出口。今日的林慕白,这些话语似乎有些奇怪,五月不知道林慕白受了什么刺激,想了想却下意识的凝了眉头。   难道是——   京城外头已经被重兵包围,月氏军与大祁军士对峙而立,只等着明日午时,尘埃落定。城内的百姓都惶惶不可终日,有的甚至于开始收拾包袱,卷了细软准备逃离。   谁能想到昔日繁华无比的京城,天子脚下,如今变得如此萧条。街上到处都是巡城司的兵马,纷至沓来的脚步声,甲胄之音在街头巷尾回旋不去。   林慕白掀开车帘,瞧着外头萧瑟的长街,心头寒凉。恍惚间,她又想起了多年前的大殷。覆灭前的萧瑟,濒临死亡的凄凉。   轻叹一声,放下了车帘,林慕白无力的靠在车壁上,只觉得好累。   一张素白的脸,愈发没有血色。   ——————————————   当然,繁华的地方还是有的,比如宝香居。   即便来日真的交战,醉生梦死还是少不得。   谁人不知这南陵侯府的世子爷——宋明成,如今迷恋上了宝香居的花魁娘子——藏画姑娘。说起来这藏画姑娘也真是有本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作画,更是妙笔生花。便是那些文人墨客,皆趋之若鹜。恨不能成为藏画姑娘的入幕之宾。   只可惜,藏画虽然沦落风尘,仍旧卖艺不卖身。   宋明成已经在宝香居留宿了两个晚上,还是没能吃到小美人。哪知刚入幕便听说有人花了重金,要与藏画姑娘吟诗作画。   乍一听,宋明成已经火冒三丈。   再一想,直接暴跳如雷。   可推开雅阁的门,瞧见屋子里头烛光下坐着的男子,宋明成愕然愣在当场,“怎么是你?”   孟麟抚琴端坐,身后的秋朝正为其挥着折扇。一室春光潋滟,竟有种极为和谐的琴瑟和鸣之态。琴声悠悠,藏画就在跟前挥墨作画,好一幅《朝花夕拾落雁归》的美景。   “宋世子这急急忙忙的,是打算来听我弹琴吗?”孟麟不紧不慢的开口,“只可惜啊,我这人有个毛病。最不喜欢对牛弹琴。”   “孟公子怎么有这番闲情雅致,也不怕相爷责怪吗?”宋明成冷笑两声,不请自来,当然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走出去。干脆坐了下来,视线却是直勾勾的落在了藏画身上。   藏画也不理会,横竖今日是跟着孟麟的,是故仍是自顾自的专心作画。   琴声不断,她便不能停。   “我爹忙着朝中之事,哪有心思管我,这不我便来这宝香居坐坐,顺便打发打发时间,也跟宋世子好好学学为人处世之道。”孟麟弦外有音,皮笑肉不笑。   宋明成顾自倒上一杯酒,“孟公子客气,只不过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这般拦路截胡,似乎不太地道。”   “截胡吗?”孟麟一脸的茫然,扭头望着秋朝,“怎么我不知道自己做了这样不地道的事,你怎么也不提醒一番?”语罢,朝着宋明成无辜一笑,“孟某着实不知道,这是世子的场子,实乃不察之罪。”   宋明成冷哼,几杯美酒下腹,面上就泛起了冷厉之色,“少给我装模作样,今日之事你给个说法吧!”   孟麟倒吸一口冷气,“说法嘛——”孟麟望着收笔而立的藏画姑娘,指尖轻柔的摁住了琴弦,当即琴声扼断,发出些许嗡鸣。他温柔的望着藏画姑娘,“不知姑娘有何好的提议吗?”   藏画是个温婉的女子,上前朝着两人都行了礼。而后起身道,“藏画蒲柳之姿,实在不愿二位公子在此争议不休。然则藏画早前就说过,卖艺不卖身,是故教宋世子失望了。藏画惟愿留在宝香居,得识画知音,余愿足矣。”   这般婉转的拒绝,还是让宋明成觉得,自己被驳了面子。堂堂南陵侯府世子,连个女人都睡不到,传出去实在太丢人。何况还是个青楼妓馆的女子,南陵侯府输给了丞相府,不管怎样脸上都是挂不住的。   杯盏被掼碎在地,宋明成发了火,“如果今日我定要你作陪呢?”   孟麟轻叹一声,“世子这是做什么?为了个青楼女子,这般歇斯底里,教人看了还以为我丞相府何其咄咄相逼。”说着,徐徐起身走到了宋明成跟前,自倾一杯酒,“来,这杯酒就当是孟某给世子赔罪。”   可宋明成方才已经喝了不少酒,这会子又热血冲头,正在气头上。这男人嘛,在女人的问题上总是容易失控的。所谓的冲冠一怒为红颜,便是如此。   宋明成是南陵侯府的世子,从小娇生惯养,仗着自己的父亲是南陵侯,自己的姑姑是宋贵妃,在京城里头横着走,所以他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吃亏的。好歹是个世子,而眼前的孟麟,无官无禄,却仗着丞相老爹的名义。欺到了他南陵侯府的头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宋明成狠狠一摆手,孟麟手中的杯盏便已经被推落在地,发出清晰的脆响。   藏画见状,急忙行礼,“世子恕罪,都是藏画之过,还望世子莫要迁怒他人。”   “你是说我仗势欺人?”宋明成突然拽起了藏画的胳膊,直接将她按在了桌案上,“还真是给脸不要脸。臭婊子,你以为你是谁?金枝玉叶还是大家闺秀?本世子留在这儿给你耐心,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不就是个丞相吗,我南陵侯府哪里输给他?”   “皇亲国戚,当朝国舅,你还看不上眼是不是?”宋明成切齿,“我告诉你,今儿个你就是我的。就算我把你蒸了煮了吃了,爷不过是贱命一条。”   藏画是见过世面的,对于宋明成,她知道他是在生孟麟的气。丞相府和南陵侯府是同朝为官的同僚,可朝廷上的事,多的是面和心不合。藏画眸中带泪,只得求饶。   孟麟挥着折扇,“既然世子如此心喜,我这厢也不好夺人所爱。”他瞧了一眼敞开的雅阁房门,外头因为房中的杯盏落地之音,而惹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二位好好玩,告辞!”孟麟一脸无趣的走出去,对于身后的藏画一改方才的温柔,此刻竟是头也不回。好似这人人觊觎的花魁娘子,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罢了,浑然激不起半点涟漪。   相较之下,宋明成就显得小家子气。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跟相府过不去,这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会人尽皆知。何况来宝香居寻欢作乐的,都是些富家公子,官家少爷。这事,很快就能传到朝臣耳朵里,更快会传到皇帝那里。   当然,嚼舌头也不敢嚼太多,毕竟南陵侯府还有个宋贵妃在后宫里撑着。   除却宋贵妃,还有个毓亲王府,这容景宸的分量才是最重的。   秋朝蹙眉,“公子方才为何如此隐忍想让?一点都不像公子的平素作风。”   孟麟慢条斯理的翻身上马,幽幽然的走在空旷的大街上,一声轻叹,“也就是给老五家的出出气罢了!这一顿廷杖下去,险些要了老五的性命,怎么说都得讨回来一些。宋久清一句话。不讹他一顿,我怎么想都不痛快。这下好了,两杯酒买个面子,没件像样的物什登门道歉,我爹是不可能让他们称心如意的。”   闻言,秋朝点了头,“那是自然,老爷的抠门可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便是皇上也拿老爷没办法。”俄而又道,“可是公子,方才是公子驳了世子的面子,他们真的会送上门吗?”   “宋明成肯定不会送货上门,但是他爹总得给皇上一个交代。如今时局不好,他家儿子还去宝香居里醉生梦死,皇上会怎么想?”孟麟笑得凉凉的,看上去是一肚子的坏水。   “可是公子也去了。”秋朝低语。   孟麟一笑,“你家公子五官无职。就是个闲散的纨绔子弟。那位可是世子爷,是吃着朝廷俸禄的侯爵世袭。”他瞧着自己忠厚的奴仆,笑得有些贼兮兮的,“这世上之人,越在高位越注重面子和名声。公子我一身轻,算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来来来,咱们合计合计,这南陵侯府有什么好东西?”   秋朝撇撇嘴,“公子,您还是去找相爷合计去吧!估计这点事,相爷更在行。”   “这倒也是!”孟麟策马而行。   秋朝嗫嚅,“就是可惜了那藏画姑娘,约莫是不好过了。”   孟麟一笑,“欲擒故纵的是她,又不是我。你那么替她着急,要不要公子做主,让你娶了她?”   秋朝蹙眉。“公子又取笑奴才。”   朗笑一声,孟麟回了相府。进去的时候,随口问一句,“我爹在哪?”   管家上前,“公子,相爷在书房呢!”瞧了一眼相府门外,赶紧着人关好大门,“如今外头那么乱,公子还敢出去,万一教相爷知道了,不定要怎么生气呢!”   “我是去给我爹揽财去了,他不会怪我!”说着,抬步往里头走。   管家道,“相爷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公子要不要——”   “我自己去找他!”孟麟将马鞭丢给管家,三步并作两步就去了书房。   孟行舟还在琢磨白日里的案子,这月氏将军之死的谜底不解开。大祁就永无宁日。且不说江山如何,只这眼前局势就不容乐观。月氏国那帮蛮夷如果真的要血洗京城,还是能说到做到的。如此一来,京城必定动乱。身为丞相,就得为皇帝分忧解愁。   “爹!”孟麟端着茶进门。   孟行舟放下手中的笔杆子,合上案头公文,瞧了一眼面带微笑的儿子,“又干什么好事了?”   孟麟一笑,“爹,在你眼中我就这么没用吗?出了事,都得你担着?”   “不是说你没用,而是你这人无利不图。”孟行舟头也不抬,继续翻阅公文,“孟麟我可警告你,如今是多事之秋,交战一触即发,你可别给我捅娄子。你要办的事,我也给你办成了,记住你答应过我什么。”   “是是是,丞相大人!”孟麟把茶水一放,“如果不是爹开口,沐王殿下就得屁股开花,保不齐以后都下不来床。多谢父亲大人手下留情!”   “如果不是你求我,我是不可能开口的。”孟行舟淡淡然开口,“现在这种局面,咱们跟南陵侯府结怨,对谁都没好处。”   孟麟嘬了一下嘴,“可是爹,要是真的结怨了呢?”   孟行舟笔尖一顿,高深莫测的抬头望着自己笑嘻嘻的儿子,好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可实际上,有其父必有其子,父亲是老狐狸,这儿子嘛——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只不过人之所求,各有不同,孟麟不愿入朝为官。   “你做什么了?”孟行舟放下笔,打量着眼前一脸无辜的儿子,“少给我装,说实话。”   “爹,我要是说了,你能跟我合计合计吗?”孟麟笑得邪邪的。   孟行舟一声长叹,朝廷之事已经够让他头疼了,家里这位小祖宗却也是一刻都不消停。   “爹,你说南陵侯府里头,有什么东西能衬得起咱们丞相府的?”孟麟煞有其事的问。   孟行舟想了想,“你想要什么?”   “听说南陵侯府有一尊白玉观音,无论是材质还是做工,皆属上上成。”孟麟笑了笑,“爹,如果是个送子观音,保不齐还能让你老来得子。爹。这可是好事!”   孟行舟剜了他一眼,“瞎说什么?”   “爹,我是认真的。”孟麟刚说完,孟行舟直接把笔杆子顶端塞进了他嘴里。   孟行舟冷了脸,“要不要拿墨水堵住你的嘴?”孟麟急忙摇头,孟行舟这才抽回笔杆子,继续批阅公文,“没什么事就出去吧!如果南陵侯府送来,爹会替你收下。”   孟麟蹙眉,“爹?”   见着孟麟还不出去,孟行舟放下了手中笔杆子,“还不打算走吗?我可告诉你,这南陵侯府的东西没那么好拿。宋久清是什么人,今日你怎么拿的,来日他就会让你怎么送回去。不过很庆幸的是,南陵侯府的败家子,挥舞着自己的小辫子,随时随地等着旁人来捉蹩脚。”   孟行舟凝了眸,“你这满头的小辫子,可别让人逮着,否则他日说这样话的,就该是宋久清那老贼。”   “爹,我娘——”   “出去!”不等孟麟开口,孟行舟突然冷了脸,眸光锐利,不容置喙。 ☆、第177章 入宫请罪 为钻石过6200加更   孟麟悻悻的走出房间,秋朝在外头担虑的望着自家公子,“公子,相爷骂你了?”   “没有!”只不过每次提及母亲,父亲总要大发脾气,似乎那就是一个坎,一个永远都过不去的坎。深吸一口气,孟麟挑眉,“没什么,回去吧!”   说起来,如果天下有个痴心人排行榜,估计恭亲王府那位是第一个。相府这位就该是第二个。也是因为这些,孟麟便不愿再将任何心思放在儿女私情之上。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有爹没娘。他不懂父亲为何在母亲过世那么多年后,还不愿续弦,以至爹这一生就他这么个独子。   罢了罢了,也无谓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好在,沐王府那边的气,算是出了一半。   孟麟挑了眉,“你说明日,会不会打起来?”   秋朝面色一紧,“不好说。”   “听说恭亲王府那位侧妃,是个了不得的女人。”孟麟蹙眉。“这次的案子好似棘手得很,连我爹都有些束手无策,她一个女人难不成还能折腾出一朵花来?”   “公子,书上不是说了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相爷耳提面命,不可小觑女子。”秋朝一本正经的跟着后头。   孟麟抚着下颚,“这倒也是!”   没那么点本事。能把那个傻子恭亲王,治得服服帖帖的吗?   不能!   ——————————   安枕于榻,林慕白扭头望着躺在身边的容盈,“明天怎么办?”   极是好看的凤眸徐徐睁开,他扭头迎上她的璀璨明眸,“明天不会有事。大将军的信件已经在路上,明日午时之前一定能抵达月氏大营。”   “而后呢?”她问。   他道,“而后这件事又会继续往下拖。”   “最后呢?”她问。   他道,“最后事情会圆满解决。”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你在扶持七王子?”   他点了头,“对。”   她正了容色,“你该知道,月氏狼子野心,早在大殷朝就被定性为蛮夷之邦。蛮夷之人所说的话作出的承诺,能不能相信还是一回事。”她顿了顿,“你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养虎为患,总好过现在就死吧!”容盈在她眉心落下轻轻一吻,“人生就是豪赌,要么赢要么输。尤其身处我这样的地位,从一出生就没有退路。除了厮杀,还剩下什么呢?帝位,只有一个。”   林慕白轻叹一声,“我知道。”她靠在他的怀里,将胳膊柔柔的贴在他的腰部,“景睿,我有点累。”   骨节分明的手,轻柔的拂过她微白的面颊,而后肆意的拨弄着她如墨长发。略带磁性的撩人之音,在她耳畔低沉徘徊,“明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逞强出头。护住你自己,护着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别管我。懂?”   她点了头,也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   “乖!”他抱紧了她,“馥儿。熬一熬就过去了。不管这天下是否容得下你,在我这里你是全部。天塌了,我给你撑着,把一切都交给我。”   “容景睿,你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会感动吗?”她抬头,“这天下与我何干?我把一切交给你,你能把你的命留给我吗?没有我的允准,不许出事不许赴死。”   他笑了笑,“容夫人觉得,你家男人是这样不中用的?或者,爷可以实践一下。”   “我肚子里还有孩子。”她撇撇嘴,“你可别乱来。”   “今日去看大夫了?”他突然问。   林慕白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有些眩晕,大夫说是有孕在身,所以有些血虚罢了!”   “按时吃药,这案子别再插手。”他面色微沉。“我会处理的。”   她一笑,继而点了头,“知道了,管事的爷!”   “我只管着你。”他低语。   她不是不知道,最近自己的身子实在是虚得很,许是因为刚怀孕的缘故,所以实在不适合太操劳。轻柔的抚上自己的小腹,在这儿孕育这属于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她想,修儿是个男孩,那么这个是女儿就好了!   一儿一女,凑个“好”字。   这一觉睡得很沉,睡得很死。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身边的人没了,枕边空了,林慕白心头一窒,“蔷薇?”   蔷薇在外头候着,听得林慕白的喊声,急急忙忙的就进了屋。“主子,您醒了?”   “什么时辰了?”林慕白忙问。   蔷薇犹豫了一下,这才嗫嚅低语,“主子,巳时将过,快午时了。”   呼吸微促,林慕白攥紧了床单,“殿下去哪了?”   “殿下他——”蔷薇咬唇,突然给林慕白跪下,“殿下吩咐,不许主子再插手此事。”   林慕白垂眸,“他入宫请罪去了?”   蔷薇一愣。没敢多言。可这样的表情,林慕白自然一眼就看出来,自己猜对了。昨儿个夜里,容盈就给自己打过预防,所以她是有心理准备的。   她也明白,皇帝即便降罪。也不可能杀了容盈。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绝对保护伞,所以不管皇帝怎么处置容盈,自己都不会有太多的罪责。   抚上自己的小腹,林慕白面色泛白,“他走了多久?”   蔷薇低语,“殿下卯时就起了,然后吩咐众人不许打扰主子歇息,这会子——皇上那头应该下决议了。”她不敢抬头去看林慕白的面色,只是跪在那里,再也不敢吭声。   长长的羽睫半垂着,她笑得有些艰涩。“帮我更衣吧!”   蔷薇微怔,“主子?”   “即便要降罪,总不能让我这样子去见人吧!”她昂起头,“恭亲王府的女人,岂能丢了颜面。便是输,也该输得风风光光。”   “是!”蔷薇垂头。   穿好衣裳,悉数完毕。发髻轻挽,眉目间的英气从未褪色,只是再也无法策马奔腾。她端坐在木轮车上,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院子里,静静的等着外头的动静,等着宫里的消息。   宫里出了大事。皇上大发雷霆。因为办事不利,恭亲王被撤去了亲王头衔,如今软禁在景安宫中。恭亲王府一概家眷,不许踏出王府大门半步。   其实这等同于所有人禁足,如果不是念及恭亲王府有两位怀孕的侧妃,估计落井下石的就该来抄一抄王府才能甘心。   下意识的攥紧了袖子。听得明恒送来的消息,林慕白半垂着头,“他还好吗?”   明恒点了头,“世子让卑职来跟侧妃通报一声,殿下如今没有性命之忧。皇上虽然龙颜大怒,但是仍旧顾念殿下身上有伤。只是褫夺了亲王头衔,软禁景安宫罢了!侧妃不必担心,宫里头还有皇后娘娘和世子爷盯着,侧妃自己注意身子便是。”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微微抬了羽睫,“其实我已经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她顿了顿,“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闻言,明恒垂眸,“卑职无法回答,不过——既然殿下自行入宫请罪,想来是有了十足的把握。侧妃不必担心。这件事约莫很快就会过去。”   “如果做不到很快过去呢?”林慕白问。   明恒一愣,“卑职不知。”   “你回去吧!好好照顾世子,照顾——殿下。”林慕白面无表情。   明恒颔首,“卑职明白,这就回去!”想了想,又道。“城外开始骚动,卑职想跟侧妃告假,回明月轩一趟。不知可否?”   “去吧!”林慕白道,“如果真的交战,让如意悄悄来恭亲王府躲一躲。”   “多谢侧妃!”明恒抬步就走。   跟着容哲修在宫里住了那么久,明恒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转身出了清心园。脚下就跟生了风似的。这会子,如意也不知在哪,横竖不是在红坊就是在明月轩。   既然出来了,就得见一见自家的小媳妇,心里实在念得慌,可谓归心似箭。   说来也巧了,城外出现了骚动,说是要开战了。如意有些不太放心,就抱着账册赶回明月轩,把红坊暂时交给苏婉打理。   哪知刚进房间,突然被人扣住了腰。刚张嘴想喊,已有湿润的唇堵住了她的口。唇齿相濡,缠绵悱恻。他不依不饶,她险些窒息。   灵巧的舌,在她口中横扫无忌,恨不能将她整个拆骨入腹。   她低低的嘤咛,缓缓合上双眸。其实,她早已嗅出了他身上的味道。   眷眷不舍的抱紧了他的脖颈。踮起脚尖极力回应着属于他的炙热和温柔。他托着她的身子,直接抵在了墙壁处,不依不饶的缠着她,索取着属于妻子的一切美好。   终于,她快要喘不上起来,他才念念不舍的将唇瓣分开,一双猩红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低沉而温柔的喊出她的名字,“如意,我回来了。”   如意笑着抱住他的脖颈,“下次不许这样,不声不响的站在我后头。”   明恒一愣,“不够惊喜?”   如意摇着头,一本正经的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所幸我不是玉弦,否则打得你脑袋开花,你就会知道这一点都不惊喜。”   “舍得吗?”他问。   她两腿还架在他腰上,被他直接抱着,坐在了凳子上。   “当然舍得,对付登徒浪子,就该毫不留情!”如意笑着打趣,可笑着笑着,令人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面对面坐着,这个姿势——是不是太具有某种暗示了? ☆、第178章 恭亲王府,鸡犬不宁   如意倒是想下来,奈何她刚一动,明恒便已察觉她的意图,直接捧起了她的屁股,强制她继续坐着。   伸手扣住她的腰肢,明恒一本正经的开了口,“这几日我得陪着世子在宫中待着,不能时常回来,你自己要注意安全。京中不太平,也许还会旁生枝节,有些事情没办法估量。”   这话倒让如意听出点别的味道,“你是说师父那头?”   “不管恭亲王府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许搀和进去。”明恒定定的望着她。   如意蹙眉,“她是我师父,我岂能袖手旁观,这话我不同意。”   明恒轻叹一声,“你若是搅合进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殿下和侧妃有自己的布局,你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布局?   眸色微沉,如意点了头,“我懂了。”   “我不能说太多,虽然你是我最亲近的,但是——”原则性问题,还是要仔细的。明恒吻上她的眉心,“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如果真的遇见了危险,城中真的开战,你就去恭亲王府避一避。性命第一,其他都是次要的。”   什么都可以重来,唯独性命,没有第二次。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林慕白这么幸运。有机会可以重来一次。   如意没说话,只是盯着他一动不动。   四下安静得很,四目相对,她下意识的舔舐了一下唇瓣,“那个——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明恒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暂时没想到。”   如意瞬时如释重负,“那你想到再说吧!”   刚想起身,却突然被他打横抱起,直接朝着床榻走去。   “你干什么?”如意惊问,“这青天白日的,你也不怕被人瞧见。万一被人听见,真真要丢死人了。”早年在棠梨院,偶有听到房中男女欢好,总是面红耳赤。若是自己这会子欢好,被人听了墙根,来日可怎么见人呢?   这又不是棠梨院,这是自己家里。   “这是我的地方!”明恒不管不顾,将如意放在床上,转身便开始宽衣解带,欺身而上,“如意。”他声音暗哑的喊了一声。   她呼吸微促,低低的应了一句,“什么?”   “我想要你!”他微微红了脸。   如意屏住了呼吸,“那你现在不走吗?”   “我想多陪你一会。”他笑着覆上她的唇,温柔辗转,“别动,我要好好抱抱你。”   如意心里若炸开了蜜糖罐子,可嘴上还是忍不住叨叨,“又不是长久不见面,这才分开几天。”话虽这样说,可如玉般的胳膊,还是快速的攀上了他的脊背。   女人嘛。身体永远更诚实。   室内呼吸声时急时缓,起伏不定。荡起一室涟漪,旖旎春光,温柔无限。   被折腾得实在太累,如意躺在明恒的臂弯里沉沉睡去。长长的羽睫半垂着,如玉般的人儿睡得正熟。明恒轻叹一声,这才刚成亲,就得分别——委实教人舍不得小娇妻。可不走不行,世子和殿下还在宫里头等着宫外的信儿呢!   思及此处,明恒只能小心翼翼的松开沉睡的如意,缓缓下了床。穿好衣服,又折回来为如意掖好薄被。端坐在床沿,看着方才面颊绯红的娇妻,正慢慢褪却脸上的桃花色,心中顿生怜惜。   深吸一口气,明恒抓起案上的剑快速离开房间。   临走前又眷眷不舍的看了一眼熟睡的如意,轻柔的合上房门。对着外头吩咐一声,任何人不许扰了夫人的歇息,这才放心的离开。   他还得赶紧回宫去,一刻也不能再歇着。   总觉得欠了如意似的,新婚燕尔,却不能在一起,算起来也是一种亏欠。他想着,来日若有机会,必得好好弥补才是。总教她一个人扛着,怎么都说不过去。   他不希望如意,成为第二个林慕白。他也从不奢望自己的女人,能独当一面。只要躲在他身后,相夫教子,安安稳稳的过,便也罢了!   ——————————————   城外开始动乱,午时已到,可是大祁还是没能交出凶手,唯一的消息便是皇帝严惩了恭亲王府,还软禁了容盈。   可对于月氏而言,皇帝这不是在惩罚容盈,不是在贬斥恭亲王府,而是变相的保护。让容盈留在宫中,不就是为了保护他吗?   是故,月氏军士群情激动,已经展开列队围拢在京城外头。   城门紧闭,战事一触即发。   巡城司的兵马已经集结完毕,只等着一声令下就能开战。而城外的护卫军,因为主将容景垣受罚,暂时由朝廷接管。而对于战争,皇帝是不支持的,朝臣也唯唯诺诺,一时间都没有做好作战的准备。   朝廷人心惶惶,却突然有种无人领兵应敌的窘境。   最后是齐王容景甫和毓亲王容景宸请缨,这才有了两位皇子亲自领兵的壮观之景。容盈被卸了下来,自然会有人迎难而上,抓住这次机会。   景安宫里。   五月冷冷伫立,垂眸禀报,“是齐王和毓亲王领了巡城司的兵马,前去城门口与月氏国谈判。”顿了顿,他也不抬头,继续道,“在兵马人数之上,其实咱们大祁的军队,远胜过月氏的军队。但是若是这样开战,大祁站不住脚。”   容盈点了头,一张脸微微泛着透白,慵懒倚靠美人榻,半合着双目淡淡然开口,“让他们去忙活吧!白忙一场估计闹的笑话会更大。”   “是!”五月颔首,却听得外头传来些许动静。   容盈闭上眼眸,五月纵身一跃,直接从窗口跃出,窗户随即关闭。   “爹!”皇后牵着容哲修,徐徐而入。   容哲修屁颠屁颠的凑到软榻前,瞧着面色发白的容盈,突然就生了气,“是谁把我爹弄成这样的?都不给饭吃吗?”一张脸毫无血色,不就是饿的吗?   容盈揉着眉心,“谁说我是饿的?”   “爹,你怎么一个人进来了?”言外之意就是,你怎么把娘留在了外头?不一并带入宫中。   容盈轻叹一声,“你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来寒碜我的?”   容哲修笑嘻嘻的点了头,“我当然是来探望爹的,不过现在看起来,爹虽然气色不好,但所幸还不糊涂。”   “我若是糊涂了,你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儿?”容盈缓缓起身,给皇后行了礼,“参见母后。”   “修儿,你先出去,皇祖母有话要跟你爹说。”皇后俯身,笑着抚过容哲修稚嫩的脸庞。   容哲修点了头,他当然知道皇祖母这次带着自己过来,必定与父亲有事相商。皇爷爷如今软禁了爹,自己就该想个法子帮帮爹才是。   “我去给你们守门!”容哲修笑着跑出去,而后关上了殿门。   一声叹,皇后坐了下来,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你躺着吧,别起来了,身上还有伤!”   容盈也不推辞,顾自靠在了美人榻上,“儿臣落罪获罚,母后如此前来,不怕落人口实吗?”   “我是以你母亲的身份前来,而非当朝皇后。”皇后瞧着眼前面色发白的容盈,眼里还是心疼的,“你父皇若是怪罪起来,大不了一同治罪罢了!横竖我也活得够久,若是能在临死前替你们做点事,也是我的福报。”她又是一声叹息,仿佛心里压了千斤重担,似永远都卸不下去。   “母后这又是何苦呢?”容盈口吻低沉。   “该死的人是我。”说到这儿,皇后顿了顿,而后又眸色幽幽的盯着眼前的容盈。“景睿,你还好吗?”   “只要她好,我便安然。”容盈眉目微冷,“这世间事凉薄无情,唯独有了她,我这数十年的光阴才不算虚度。在这灰白的人生里,她便是我此生唯一的光彩。母后是知道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她。”   皇后点了头,“我知道,所以这一次我不敢强求。曾经我以为所有的光芒都止于那一夜,所以我敛尽锋芒,只想当个垂暮老者,保护好修儿便算是一生最大的事情。可是我早该明白,深处宫闱,身为帝王家的一员,是没有资格退出战场的。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持续了太久太久。”   “时间久得,连人心都麻木了。我以为每日的青灯古佛,能换得你们周全,能让你们都安然于世。而今即便你有心退出,我有心想让,然则我不代表全部,你也是。”   “我们都想从这个漩涡里逃出来,安安稳稳的过一场与世无争的岁月,但事与愿违。从我入宫那一天开始,从你出生在皇家开始,我们都已没了选择。”   她郑重其事的盯着容盈平静而苍白的面颊,“景睿,我不是不想争,我只是怕一旦争夺便有流血。但是为了你和修儿,我愿意再争一争。有些人不能白死,既然身在其位,就该力谋其政。”手中的佛珠越转越快,可脸上的表情仍是最初的淡漠清浅。   她仿佛在阐述着很多年前的旧事,将所有的心潮澎湃,都掩藏在灵魂深处的某个角落里。   可是容盈知道,有些旧事就像是毒瘤,会悄悄的在人心里生根发芽,最后茁壮成长,以至于到了最后的无药可治。   “该说的我都说了,景睿,你能懂吗?”皇后有些无力,话语间竟是一种莫名的疲倦。   “儿臣明白!”容盈颔首。   皇后轻叹一声,徐徐起身,“我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跟人说过这么多心里话了。”她顿了顿,看向容盈,“你能醒过来。是上苍对我的眷顾。我们母子的命是连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语罢,皇后缓步朝着外头走去。   没走两步,她又顿住了脚步,回头望着一言不发的容盈,“她是个好女人,经历了那么多还有命回来,证明你们之间的缘分无可取代。她恨过你吗?”   容盈摇头,“没有。”   皇后苦笑,“她比我大度。”   “性格使然。”容盈道,“她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只不过是生错了帝王家,生错了女儿身。若她是个男儿,也许未必有今时今日的大祁存在。”   皇后点了点头,“很庆幸,你们都还好好的,否则我的罪过可就大了。修儿知道这事吗?”   “知道。”容盈深吸一口气,“而且她的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   皇后张了张嘴,似乎有些说不出的喜悦,“你是说真的?”   “是真的。”容盈垂了眼帘,“我不会让你失望。”   皇后欣慰,“你从未让我失望过,就算那年——我也从未失望。”她朝着外头走去,走得很慢,甚至于有些步履蹒跚。   容盈这才发现,她老了。   这些年她困在这宫闱深处,一个人静静等待着看不见光亮的未来,长伴青灯古佛,将曾经的满身棱角逐渐磨平。木鱼声声,焚香诵经,是在忏悔还是在为自己赎罪。亦或是祈祷。   也许连她自己,都早已分不清楚!   “母后!”他低低的喊了一声。   皇后笑了笑,却没有转身,“我该走了,去做我该做的事。”她勉强扳直了身子,“只要大祁还在,我就是大祁唯一的皇后。他们怎么从咱们身上拿走的东西,就该怎么送回来。”   殿门敞开,而后又静静的合上。   容盈坐在那里,脸上的神色始终没有太大的浮动,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她,一直活在愧疚里的女人。她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他,一直都是淡漠疏离的麻木。   皇后出去的时候,遇见了重新回到外头守着的五月。面色一紧,皇后眸色微沉,站在那里没有动身。   “皇后娘娘!”苏娘轻唤一声。“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否则教皇上知道,怕是真的要降罪怪责。”   敛了眉目,皇后深吸一口气,穿过院落,走过五月跟前。   五月行礼,道一句,“参见皇后娘娘。”便再也没了后话。   皇后没有吭声,只是放慢了脚步从他跟前经过,而后渐行渐远,消失在回廊尽处。   五月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很久,直到院子里再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动静,他才慢慢的直起身来。回眸望着皇后消失的方向,眼底的光——至始至终,无波无澜。   “皇祖母,我爹什么时候能出来?”容哲修牵着皇后的手。稚嫩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悦。见皇后没吭声,容哲修微微蹙眉,“皇祖母,你怎么了?”   “嗯?”皇后一愣,这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皇祖母有心事?”容哲修仰头,“修儿问皇祖母,我爹什么时候能出来。”   “你爹很快就能出来,只要你皇爷爷点个头就行。不过照目前形势来看,咱们得以静制动。”皇后俯身抚着孩子稚嫩的面颊,“修儿别担心,你爹不会有事。”   容哲修笑嘻嘻,“我倒不担心爹,爹的心思太多,没人能难得住他。我倒是担心皇祖母,皇祖母的脸色可不太好哦!”   “是、是吗?”皇后笑得勉强,下意识抚上自己微凉的面颊。   自己的脸色,真的那么差?   容哲修笑着,其实皇祖母的脸色不是很差,只不过神色看上去有些怪异。   一旁的苏娘不禁在心头喟叹:世子爷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试探旁人,来日长大了越发了不得。   ——————————————   城门楼上,容景甫瞧一眼底下来势汹汹的月氏大军,转头瞧着永远一副气定神闲模样的容景宸,“看样子,是一场硬仗。”   容景宸挑眉,“是吗?”折扇轻摇,漫不经心的瞧着底下的状况,眼见着就要短兵相接,可他的脸上仍旧没有半点慌乱之色,而且——亦不下令。   容景甫不似容景宸,手底下的功夫不赖。而容景宸则擅长舞文弄墨。一文一武,倒也相得益彰。   “月氏国欺人太甚。”容景甫眯起了危险的眸子,“都敢欺负到皇城脚下了,也不看看自己多少兵马,敢在这儿逞凶。”   “没听过两个词儿吗?”容景宸皮笑肉不笑,“哀兵必胜,骄兵必败。”   容景甫道,“那你告诉我,这样的状况,该如何必胜?”   “等!”容景宸唯有一个字。   “等什么?”容景甫皱眉。   容景宸深吸一口气,“以不变应万变,以静制动。”   容景甫笑得嘲冷,“你以为自己是深谋远虑的诸葛亮吗?如果能以静制动,月氏国就不会起兵。”   闻言,容景宸笑了笑,“是吗?那拭目以待!不过,二哥如意想去较量一番,我是很乐意支持的。”   “哼,在我面前就少装模作样了,咱们谁还不知道谁呢?”容景甫皮笑肉不笑。众人退在后头,任由兄弟两个站在城头言语,低眉瞧着底下的月氏国军士,看上去有说有笑的。   “二哥太抬举自己了,应该说是我知道二哥的性子,可是二哥未必能了解我。”容景宸笑得温和,转而笑道,“二哥觉得呢?”   “我只是输了一个子凭母贵。”容景甫不屑。   容景宸不怒反笑,“是呢,所以二哥这辈子都是输。”   “你!”容景甫哑然。   容景宸望着底下的人头攒动,“二哥不觉得这样子斗嘴皮实在无趣吗?咱们也别在这儿逞一时口舌之快。”他已经看见了军队中的大王子,眉目间温度微沉。   大王子在底下,策马而行。“午时已到,大祁还不交出凶手,是想包庇凶手吗?”语罢,清晰可见月氏国的军士,情绪激昂,恨不能踏平整个京城,“城上站着的是二皇子和三皇子吗?”   “二哥,你是长,你来吧!”容景宸退后一步。   容景甫暗道:奸贼。但还是依言上前,无所畏惧的站在了城头。这会子退缩,无疑给了容景宸一个把柄,到时候动摇军心之罪,自己怕是逃不了的。   “乌奇,你煽动军心,是何道理?大祁和月氏正在议和,你如此作为,就不怕毁坏了议和协议?乌素公主如今是大祁的四王妃,难道你想置乌素公主于不顾?”算起来,容景甫的城府是不及容景宸的,所以他说这话的时候,容景宸笑了。   容景甫回眸,“你笑什么?”   “二哥这般言语,像不像威胁?月氏国本就是蛮夷之邦,你不怕激怒他们吗?”容景宸笑得温和。   容景甫蹙眉,底下的人开始叫嚣着。   大王子厉喝,“身为月氏国的公主,大敌当前,便是以身殉国亦是理所当然。你们大祁害死我月氏国两位将军,还扣押公主作为要挟,这样的恶劣行迹,还预备让我们月氏国忍气吞声的议和吗?”这些话,士卒是听不懂的,但是副将们却都听懂了,一个个激愤不已。   “乌奇!”容景甫冷然,“你莫要胡言乱语,将军之死,我们大祁正在竭力追查,何来包庇凶手之说?为了这事,父皇已经责难恭亲王府,你还想要什么结果?虽然暂时没有查出凶手,然则现在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你就兴兵犯我帝都,是何道理?”   容景宸又道,“你问他是何道理,他为自己的将军报仇,难道不可以?”   容景甫转头,“你那么能说会道,你来!”   底下的乌奇笑得寒凉,“杀人凶手就是大祁人士,大祁不交出凶手不是包庇又是什么?”   容景甫切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们要为右将军和云麾将军报仇,午时已到,是你们大祁言而无信在前,此刻就怪不得我们!”乌奇缓缓退后,月氏军开始步步逼近皇城。   “站住!”容景甫厉喝,“你们再敢上前,就是对我大祁宣战。”   乌奇冷笑,“我们能领兵而来,诸位军士都抱定了必死之心。”他突然换做了月氏国的话语,“为将军报仇,杀进皇城,血洗皇宫!”   音落,战鼓雷鸣。   ————————————   这会子,别说是恭亲王府,就连整个京城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萧如和杨寒烟快步走进了清心园,却见林慕白一个人待在凉亭里,萧如的脸色当即变了。   “林慕白,你干的好事!”萧如切齿,“是你强出头的,是你要去查案子,午时之约也是你接下来的。可是现在呢?殿下当了你的替罪羔羊,而你还在这里无动于衷的坐着,你于心何干?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吗?你怎么不去死?”   萧如的话说得很难听,可在林慕白的脸色,她没有找到预想中的愤怒或者是羞恼。   林慕白始终保持着最安静的姿态,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木轮车上,手中捧着刚刚编制的柳藤球,好似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萧如冲上前,却被杨寒烟一把拽住。   杨寒烟面露难色,“林侧妃好歹也是侧妃。不可妄动。   林慕白垂眸,指尖慢慢的摘着柳藤球上的柳叶,仍旧不作答。   “你是哑巴吗?”萧如切齿,“因为你,殿下被褫夺了亲王位份,而且还软禁景安宫,你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编什么柳藤球。林慕白,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不许对主子无礼!”蔷薇正端着刚洗好的水果回来,瞧见这一幕,当即冲了上来,快速将水果放在了石桌上,“主子,你没事吧?”   蔷薇当然明白,如果真的有了推搡,自家主子必定吃亏。须知林慕白双腿不利于行,在形体上而言。很大程度上占了下风。   “我没有心。”林慕白淡淡然望着眼前,几乎要火烧眉毛的萧如,“你满意了吗?”   “林慕白,恭亲王府因为你而全府遭禁,难道你不该为此负责吗?”萧如愤然,那一副几欲吃人的表情,蔷薇见了也觉得心里瘆的慌。   林慕白挑眉,“下令的是皇上,你去找皇上理论吧!在我这里叫嚣有什么用,难道我一句话,你就能走出恭亲王府大门吗?如果不能,你还是回去歇着吧,别白费力气。”   “林慕白!”萧如被杨寒烟死死的按捺住,否则这副样子,是真的要上前掌掴林慕白。   杨寒烟道,“妹妹这话说错了,咱们如今都是恭亲王府的人,按理说该一致对外,不该起内讧。可是有些事着实是妹妹做得太过,这事是妹妹揽下来的,现在却要殿下去顶包受罚,妹妹不觉得于心不安吗?”   林慕白抚着藤球,“我没把刀架在容盈的脖子上,他是自己去的,不能怪我。再者,我声明一件事,这桩案子不是我揽下来的,你们若是想让我去皇上跟前把殿下换出来也没事,关键是等我先把孩子生下来。”   “你少拿孩子当挡箭牌!”萧如冷笑两声,“有了孩子还不安分,谁知道你肚子里是不是真的殿下的孩子。你没瞧见苏侧妃如今安分守己吗?那才是有孕的见证。你活蹦乱跳的,哪里像是有孕之人?按我说应该找个大夫好好瞧一瞧,若是你敢假孕——”   “闹什么?”弦月疾步从外头进门,“这恭亲王府到底还有没有规矩?”   “规矩?”萧如冷然望着弦月,“所谓规矩就是尊卑有别,算起来我是侧妃,你是个什么东西?”到了这会子,萧如的火气算是全上来了。弦月虽然是皇后的人,但在恭亲王府里,终究只是个宝林。而萧如的侧妃之位,显然高于弦月。   弦月眸光寒凉,“我是个什么东西,侧妃难道不清楚吗?我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侧妃最好远离我。”   萧如深吸一口气,“好,既然你也来了,那咱们就把话说开。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月氏国两位将军之死如今都算在了恭亲王府的头上。殿下为此付出了代价。褫夺亲王头衔,软禁景安宫。敢问月宝林,这事是不是该怪当前这位,林侧妃呢?”   “主子只是替殿下去查案,怎么能怪罪到主子头上呢?”蔷薇不忿。   哪知刚开口,萧如一记响亮的耳光子随即落下。蔷薇脚下不稳,未曾防备,瞬时被打翻在地。萧如指着蔷薇破口大骂,“贱人,主子们在说话,何时有你开口的份儿?她是侧妃,我动不得,那你呢?难道在清心园这里,我连个奴婢都做不了主吗?”   “你这是在打我的脸!”林慕白开了口,眸色利利的望着像极了泼妇的萧如,现在的萧如已经失控,她被恐惧占据了所有理智。   萧如咬牙,“我就是要打她,你能拿我怎样?今日我便是杀了她,又能如何?”   “这恭亲王府,似乎还轮不到你做主!”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王妃还在,你这么急着想要取而代之,是觉得月氏国与大祁必定交战,到时候乌素公主只能卸下王妃头衔是吗?”   杨寒烟的眸色一怔,这林慕白果然厉害,不说则已,一开口字字珠心。   “殿下只是被软禁罢了,宫里还有皇后娘娘做主,何时轮到你们操什么心?”弦月适时开口,“要吵回去再吵,别在这里闹腾。倒叫人看了笑话。”   “笑话吗?”萧如冷笑两声,“如今恭亲王府,早就是满城笑话,是天下人都有目共睹的笑话。都是因为林慕白,才有今时今日的下场。”   林慕白当然不会告诉她,这一切都不过一个局。   萧如是疯妇,但不代表林慕白会失去理智。   运筹帷幄这种事,她又不是没做过。而对于隐忍这种事,她算是家常便饭。   “下场不下场的,不是你说了算!”乌素从外头款款而来,她仍旧穿着恭亲王妃的锦衣华服,一双狐媚的眸子微微凝着霜雪,就这么冷飕飕的打量着萧如和杨寒烟,“我还没退位让贤呢,你们一个个都等不及了吗?若是一不小心,大祁和月氏不打仗了?那我是不是得一个个的收拾你们?”   萧如一愣,“你说什么?”   乌素瞧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这天怕是要下雨了。慢条斯理的拎起裙摆,缓步走到林慕白身边,乌素那张极是好看的容脸,逐渐的映射出凉薄之色,“我是说,等殿下回来,我就把你们一个个都赶出恭亲王府。从前我不知道什么叫长舌妇,而今我算是看清楚了,原来就长得你们这般模样!”   “你敢!”萧如切齿。   “我是王妃,只要皇上没有下旨,殿下没有废了我,我就永远在你之上。萧侧妃,你觉得我敢不敢?”乌素昂首。 ☆、第179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   萧如身子一震,乌素自然是敢的,而且还属于那种大刀阔斧的人!月氏国的公主不比大祁女子,她们驰骋马背,行为处事豪爽不羁,是故一旦说出必定做到。   这是对神明的尊崇。   弦月是万万没想到,乌素会这么做。收了萧如和杨寒烟的侧妃文牒,让她们脱离恭亲王府。这事非同小可,且不说二人都是侧妃的位份,要废除也该容盈亲自来废除。只这萧如的本家,肃国公府就不是好惹的。而杨寒烟出自少府监,这分量也是不轻。   守卫着恭亲王府的奴才们都有些莫名其妙,这事该如何处置?皇上下旨,恭亲王府一干人等不许踏出恭亲王府半步。   可是被赶出来的两位侧妃又当如何处置呢?没有休书,却被剥夺了侧妃文牒,几乎是不三不四的做法。外头还在打仗,谁敢在这个时候拿恭亲王府的事上呈君王,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吗?   但现在两位侧妃没有了侧妃文牒,到底还算不算恭亲王府的人呢?   不放吧——两位发了火气,在恭亲王府门前大发雷霆。   放了吧——来日皇帝追究起来,可又是掉脑袋的事。   清心园内。   “都走了?”林慕白望着急急忙忙跑回来的蔷薇,笑得微凉。   蔷薇喘着气,“都走了,这回还真的是各回各家了。”   弦月叹息一声,“你好生歇着吧,我先回去了!”语罢,抬步就走,没有逗留。   “她走那么急做什么,我又没赶她。”乌素坐了下来。   林慕白瞧了她一眼,“你大刀阔斧的把整个恭亲王府闹了一场,弦月得赶紧回去跟皇后娘娘通个气,否则等战事稳定下来,恭亲王府又得闹出大乱子,你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乌素无所畏惧。吃着果盘里的葡萄,无所谓的笑着,“兜着走就兜着走,我是月氏国的公主,难不成你大祁的皇帝,还能真的杀了我吗?”她的大祁话语不是很流利,但已经有所长进,“何况,我帮你处理了这些人,难道你不该感到高兴,不该谢谢我吗?”   “她们在或不在,对我而言都没有任何威胁。”林慕白面色微沉,“你有点太着急了,中了人家的圈套尚不自知。”   乌素一口将葡萄籽吞下咽喉,当即咳嗽了两声,“你、你说什么?”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恭亲王府如今算是落了难。落水的凤凰不如鸡,谁还敢待在恭亲王府,等着日后的处置?”林慕白眸色幽幽,“一个是肃国公府,一个是少府监,都是有名有望的。若是因为恭亲王府而受到连累,那就不是小门小户的事。你知道什么叫株连吗?知道什么是连坐?”   乌素眨着眼睛,嚼着嘴里的葡萄,“大祁的规矩,我不是很懂。”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林慕白轻叹一声,“她们闹一场,其实早就打定主意要离开恭亲王府了。殿下如今连亲王头衔都没能保住,也就是如今朝堂上只剩下了一个毓亲王。毓亲王一人独大,是最有机会成为储君的。一旦毓亲王府得势,待在恭亲王府只有死路一条。”   谁也没有说话,乌素抿唇,“那么,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再不好过都过来了,如今这些还算什么?”比起生离死别的六年时光,如今已是上苍垂帘。还能在一起,哪怕生死一处,也是最大的幸福。   “那如果殿下没事,她们还能回来?”乌素蹙眉。   “你都赶出去了,她们要回来也没脸。肃国公府和少府监,丢不起这样的脸。”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在丢脸和丢命之间,萧如和杨寒烟选择了保全性命。这自然是无可厚非的,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何况就算她们不走,肃国公府和少府监也不会答应。   满门株连,谁敢冒险?   恭亲王褫夺了亲王头衔,还被软禁。来日,不知道会面临什么。这会子能撇干净的,自然都在极力的撇干净,恨不能离恭亲王千万里之遥,永远都别再沾染。   乌素点了头,继续若无其事的吃着葡萄,“月氏很快就会退兵。”说到这儿的时候,乌素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而后看了林慕白一眼,“你放心就是,我答应过恭亲王,一定会照顾你不让你受伤害。等到事情彻底结束,我就把药给你,到时候你就能下地行走了!”   “能不能走,我已经不在乎了。”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在乎的是,身边的人是否能平安周全。公主,你后悔吗?”   乌素苦笑,“后悔什么?”   “大王子对你似乎——”林慕白蹙眉。   乌素手中的葡萄突然落在了桌案上,她笑得有些尴尬,有些窘迫,“我就知道,瞒得住旁人,绝对瞒不住你的。”她眼神慌乱,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我们两个算是青梅竹马,原本我一直当他是哥哥,他待我亦是十分疼爱。”   “可是有一天,我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而他,也发现了我!”   说到这里,乌素眼底的光逐渐黯淡下去,渐渐的消失了所有的颜色,“作为活下去的代价,我们有了一次交易。”她没说是什么交易,可是眼底的光却从晦暗上升到了微凉的境地。   林慕白觉得,她对于那个交易,似乎有着特殊的定义。   “你——约莫不会相信吧!”乌素笑得勉强,“堂堂月氏国公主,父王最宠爱的女儿,也有受人胁迫的时候。”天空似乎下起了小雨,绵绵细雨,让浮躁的心跟着逐渐沉淀下来,“后来我才发现,所有的胁迫都是我自找的。所有的处心积虑,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林慕白有些没听懂,乌素不太明白大祁的话语,可偏偏喜欢乱说话。娇眉微蹙,“什么叫处心积虑的镜花水月?”   乌素笑了笑,“你也有听不懂的时候?”   “我又不是读心的,怎么可能什么都听得懂?”林慕白给淡然浅笑。   “如果你爱上了你的敌人,你会怎么做?”乌素想了想,换了种口吻继续问道,“如果他想窃取你的国家,想让你成为阶下囚,你能忍受吗?”   忍受?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这不是所谓忍受不忍受的问题,这是原则性问题。关键是看你,对于这个国家有没期许?如果你希望自己掌握这个国家,那么对待敌人就不能心慈手软。如果你压根没打算执掌大权,那么对你而言,他才是最重要的。”   于两者之间,六年前她就做了抉择。   她选择了后者!并且,从未后悔。   乌素仲怔片刻,“为何你看得这样清楚,倒像是深有体会似的。”   林慕白笑了,“公主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人与人之间很多事情,都是想得太多太复杂,所以才会一次次的错过。为何要把那么简单的事情,弄得这样复杂呢?你能活多久?一百年够不够?在爱得起的年纪,何必把爱不起当做借口?”   “我——”乌素哑口无言,还真的说不出该如何应答。   林慕白继续道,“摒弃欲望,其实事情没那么复杂。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然后我们拼尽所有好好的在一起,难道不比相爱相杀来得更有意义吗?非得等到你死我活,或者阴阳相隔才来后悔?”   蒙上苍垂帘,她有了一次后悔的机会。   可世间之人,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幸运。   乌素点了头,“也许你是对的,也许我该好好考虑。”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的抬眸盯着林慕白,“恭亲王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包括亲王爵位还有眼见着到手的天下。但不是每个男人都有勇气,为你不顾一切的。林慕白,你很幸福,我很羡慕你。”   她的话让人伤感,却也有些道理。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为你倾尽天下。在有些人的眼里,江山美人,江山为重,美人嘛——是可以牺牲的。   天涯何处无芳草!   乌素走了,林慕白还坐在哪里。外头下着雨,有些微微的凉,蔷薇道,“奴婢去给主子拿条毯子。”   林慕白点了头,不过她这双腿冷热无感,其实盖不盖毯子又有什么区别呢?抬头间,五月站在雨里,见着她抬头,这才缓缓走进亭子。   发丝上,染着细雨晶莹,微光里折射出些许亮色。   五月持剑而立,躬身行礼。“卑职是奉命来查看军情,而后告知侧妃战况。城外的兵退了,月氏国的大将军敕勒很快就到。殿下吩咐,大事将起,让卑职随行保护。”   “那宫里怎么办?”林慕白问。   五月道,“宫里有人,侧妃安心就是。”   约莫是初空吧,他不在宫外也在恭亲王府,大概已经悄悄潜入宫中。十二月的功夫,自然是极好的,尤其是初空。身为十二月之首,这些年未见,想来武功更精进些。   话到了这儿,突然就断了,谁也没有再说话。   五月半垂首,只是将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林慕白身上,而后盯着林慕白手中的柳藤球,微微出神。她的柳藤球编得极好,圆滑而没有棱角,看得出来这些年,她忘却一切其实始终未忘他。   所以初见的时候,五月才觉得,林慕白的身上有些东西是他所熟识,而后所怀疑的。   失忆六年,她把自己当成了另一个容景睿。   无意识中,渐渐的染上了他所有的习惯,渐渐成了他。   “十二月就剩下你们两个,你为何不走?”林慕白问。   五月苦笑,“走去哪里?天下之大,却无一处,是我想要的容身之所。”许是觉得自己说了太多,五月顾自退后一步,保持了恭谨之色。   林慕白想了想,又道,“我记得你以前是使左手剑的。”   眉头陡然皱起,五月下意识的将左手往身后遮了少许,“人的习惯是会改变的,侧妃不也改变了很多吗?左手剑和右手剑有什么区别?只要能杀人就行!”   听得这话,林慕白知道他不想提起,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心里隐隐有些不知名的情绪,有些事情你越是刻意隐藏,越说明的问题所在。   但是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所以林慕白也没有追问。   现下最要紧的是城外的局势,容景甫还真的没想到,月氏会退兵。策马军前,还没有建功立业,就得领兵回城了,好像就是摆摆样子充充场面一样。   回去的时候,容景甫还被皇帝给训斥了一番,早知道月氏会退兵。就不该领兵出城,就该再忍忍。   容景甫无奈,领兵出战的是自己,容景宸躲在后头摇着折扇,浑然一副军师谋略。出生入死的是自己,最后所有的赞誉却都落在了容景宸身上。   可即便心里知道,又能怎样呢?这种事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容盈落魄,容景宸风头正旺,容景甫也不敢轻易置喙,免得说多错多,到时候父皇还得降罪自己。   分明是一起出战,最后的功劳却都成了容景宸的。   “毓亲王为人镇静,处事沉稳,果不负朕之所望。”皇帝如是赞赏。   容景甫什么都没捞着,还挨了一顿骂,这约莫就是身为父亲对诸多儿子的偏颇。   城内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虽然月氏国的军士还在城外扎营,但是不战而退人之兵,也算是首战告捷,让城中百姓有了期许和希望。至少大祁的军士,在抵御外敌方面,还是有些本事的。   ——————————   月氏大营。   大王子是千算万算没料到,大将军的信件会来得这样及时,大将军的副将会来得这样快速。一封大将军的亲笔书信,直接挽回了大祁的局面,让战局逆转。   寥寥数字:不得迎战,原地待命。   直接把所有的兵权都归回敕勒的手中,又把大王子刚刚到手的兵权给彻底架空。   副将穆杨行了礼,“大将军不日就到,彼时两位将军之事,将交由大将军全权处置,还望大王子放心。”俄而退出了营帐,对着外头的军士一声令下。   左将军格依愣了愣。“大将军快到了,咱们——”   “静观其变吧!”大王子揉着眉心,“眼见着都要开战了,没想敕勒会连夜兼程的赶来,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脸上的倦怠,昭示着属于他的无力,“城里如何?”   格依道,“城内的大祁军队还在虎视眈眈,其他的——什么事都没有。”   “恭亲王必须死。”大王子扶额低语,眉目渐冷,“他迟早是个祸害,无论是对我们还是对月氏而言,都会成为最大的劲敌。只要他死了,沐王就没有了依靠,到时候大祁边境就没有能够跟月氏相互抗衡的将领。彼时蚕食大祁,就会变得轻而易举。”既然来了,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格依颔首。“话是这样说,但是现在恭亲王深处宫闱,皇帝是变着法的保护着他,咱们怕是不好下手。而且——沐王如今深居简出,咱们根本没有机会靠近。”   大王子深吸一口气,“这事我来处理,你先去准备迎接大将军的事宜。”   “是!”格依点了头退下去。   营帐内安安静静的,他扶额坐在那里,脑子里有些浑浊,一遍遍的记忆不断浮现在自己跟前。想起了从前,想起了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他想起了乌素,那双狐媚无双的眸子,那张极是美艳的容脸。   可是睁开眼,却发觉这似乎已经成了很遥远的事情。   有脚步声在缓缓靠近,而后是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有个人影在自己身侧坐了下来。他恢复了神色。只是头有些疼,仍旧保持着揉眉心的动作,“现如今敕勒将至,你说该怎么办吧?城内的流言蜚语还是不够热闹,否则恭亲王怎么可能还活得好好的?”   “自古帝王多疑心,流言蜚语传成这样还不能要他的命,你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还有你家主子,早知道这么没用,我们压根就不必联络。”   那人口吻带笑,把军帽的帽檐压了压,“大王子此言差矣,还活着并不代表能安然无恙。这案子破不了,他就得继续在宫里待着。朝中的老臣都不是省油的灯,风往哪吹他们心知肚明,自然会往哪儿倒。你着急也没用,这事急不来。要知道,恭亲王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此前是,以后就未必还是了。”   “皇帝的耐心是有限的,他虽然疼爱这个儿子,终究也不会蠢到把自己的江山,交给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但是这事得缓缓而治,太着急反而会出乱子。”   大王子深吸一口气,“回去告诉你上头的人,敕勒来了,就等于我在军中不可能再握有实权。敕勒是王后的心腹,只会扶持七王子,所以——他也得死!”   那人笑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大王子这主意甚好,横竖已经死了两个,不在乎再多死一个。又或者,大王子行个方便,把那碍手碍脚的没用之人。也一并除去。没了借口,那这月氏国的江山,不就是你大王子一人独享吗?”   “敕勒是四大将军之中武功最高的,想要杀他就得防不胜防。”大王子眯起了眸子,“你走吧!”   “城中自有我们活动,月氏这儿,就看大王子自己了。”那人起身压了帽檐,疾步离开。   等着那人离开,左将军格依才从外头快步进来,“大王子?”   深吸一口气,大王子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七王子现在怎样?”   “七王子惯来安静,此刻也只是被限制在营帐内不得外出,也没闹事,还算安稳。只不过,七王子惦记着公主,所以一直嚷着要见公主。”格依轻叹一声,“七王子生性懦弱,本就依赖王后和公主,如今孤身一人自然是受不住的。”   “乌素!”大王子低低的呢喃了一句。   那个叫乌素的女子还在城内,如果两军交战,她也许真的会被大祁的军士拿来祭旗。他忽然有些不敢去想,她血淋淋的脑袋,悬挂在城头该是怎样的壮烈。   “看好他就是。”大王子冷了眉眼。他,突然想她了,很想很想的那种。   “是!”格依颔首。   ————————————   城内暂时恢复了平静,但是巡城司的兵马却是有增无减。月氏国大将军——敕勒即将到来,敕勒是谁?那是一个难缠而又心狠手辣之人,他重情重义,但也杀伐决断。两位将军死在大祁,这件事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大祁军士人心惶惶。   对于敕勒之名,心生畏惧。   然则大祁的军队都在城外驻扎,如今月氏大军围城扎营。也就是隔断了皇宫与军营的联系,如此一来,城中所有的兵力除了御林军就只剩下巡城司的兵马。   局势,依旧不容乐观。   当然,现在是暂时的和平期,还是能喘口气的。   南陵侯府的书房里头,一记响亮的耳光子落下,宋明成莫名其妙的盯着突然打了自己一耳光的父亲,愣是没能回过神来。   良久,宋明成摸着脸上刺辣辣的疼痛,一脸委屈的盯着宋久清,带着颤抖的愤怒,压着嗓子问,“爹,你发什么疯?我又做错什么事,你要打我?”心里暗道,老东西下手可真够重,打算打死我吗?   宋久清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敢说为什么要打你?我问你,前两日你是不是去宝香居了?”   宋明成心下一顿,难道自己逛青楼,也得老爹批准?但面上还算恭敬,“是去了。”   “那你是不是和丞相府的公子闹了一场?还让孟麟颜面尽失的离开了宝香居?”宋久清冷问。   宋明成眨了眨眼睛,“爹,我赢了有什么不好?孟麟不过是个相府公子,无官无职。我南陵侯府世子,难道我还会输给他不成。”   “蠢材!”宋久清破口大骂,“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那孟行舟是你能惹得起的吗?他是出了名的老狐狸,皇上对他的信任是谁都替代不了的。孟行舟是什么人,你让他的儿子下不来台,他能让你的老子下得了台面吗?”   “今儿个户部、工部、礼部,还有巡城司的折子,一道递呈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皇上让我去读了那些折子。一个个上书。说是官宦子弟不顾国难当头,身负爵位在花街柳巷寻欢作乐,实乃大逆不道之罪,力求皇上严惩。”   “没指名没道姓,可说的不就是你吗?大街小巷如今都在盛传,说是你赖在宝香居不肯走,非要独占什么花魁娘子。你这个蠢东西,你说你跟相府的人较什么真?不就是个女人吗?等到天下太平,你要多少女人没有,非得钻那些贱女人的石榴裙,落人家一手的把柄!”   宋明成下怂了,当即给宋久清跪下,“爹,儿子知错了,爹,你救救我!”   “丞相是百官之首,他要是想弄死你,我能有什么办法?要求,你去求你贵妃娘娘!”宋久清气急败坏的坐下,一声长叹,可见气急。   “爹,爹,儿子再也不敢了!”宋明成这下子慌了,“爹,贵妃姑姑在后宫,儿子见不着他。要不,儿子去求求毓亲王?”   “你还嫌不够乱吗?去求毓亲王?”宋久清戳着儿子的脑袋,真真火冒三丈,“这是什么时候,这个节骨眼儿上你去毓亲王府,你是不是嫌命太长了?如今恭亲王被软禁,毓亲王府就成了独门独户,多少双眼睛看着,皇上最恨皇子们结党营私纠结朝臣。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宋明成快要哭出声来,“爹,你就我这么个儿子,你不是想自己无儿送终吧?爹,你要是不救我,宋家可就断子绝孙了。”   宋久清又急又恼,“我怎么生出你这样一个蠢货,你就不能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   “爹?”宋明成道,“难不成还要让我去丞相府赔罪吗?是那孟麟半道截胡在先,我没错。”   “我不管你了!”宋久清起步就走。   “爹!”宋明成也干脆起身,“那我自己去跟皇上请罪,最多是让宋家绝后罢了!”   “你给我站住!”宋久清只觉得脑门上一团火,在不断的燃烧,恨不能把眼前这不争气的臭小子,生生打一顿。可是——长叹一声,宋久清摆了摆手,“去吧库房里那尊白玉观音拿出来。趁着天黑,你悄悄的去一趟丞相府,记得不许逗留,把东西放下就走。知道吗?”   宋明成蹙眉,“这是为何?”   “你想被人赶出来,就只管留在那里。你以为那老狐狸是这样好对付的?小狐狸尚且弄得你措手不及,还敢去跟老狐狸较量,你是不是活腻了!”宋久清只是觉得可惜,可惜了他那尊白玉观音,那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啊!这天下间要再找这样的东西,可就难了。   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不下点重注,只怕丞相府那头不会松口。   宋久清摇着头,负手出门,心里那叫一个舍不得。   好东西啊,就这么到了孟行舟这老狐狸的嘴里,怎么想怎么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呢?生了这么个败家玩意。实在也是没辙了。   非常时期,只能当做破财免灾了。   宋明成抱着那尊白玉观音就去了,听从宋久清的话,悄悄进去悄悄出来。   管家去书房知会孟行舟的时候,宋明成就已经离开了丞相府,未敢逗留片刻。听得管家说宋世子来了,孟行舟只是抬了一下眉头,转而道,“把东西收入库房,上锁。”   管家犹豫了一下,“相爷,要不要告诉公子?”   “他原就没稀罕过这些东西,说不说都无所谓。若是问起,就告诉他宋世子来过了,他便会心中有数。”对于自己的儿子,孟行舟自然是了解的,孟麟虽然也喜欢胡闹。但所幸是个会思考的人,不会横冲直撞的闯祸。   “是!”管家行了礼。   孟行舟顿了顿,“晚饭的时候就没看到他,去哪了?”   管家想了想,“老奴看到公子领着秋朝出门了,当时是说要去夫人坟前看看,这会子一直没回来。”   眉睫陡然皱起,孟行舟快速起身,“这黑灯瞎火的还没回来,赶紧让人去找,京城内外不太平,别出什么事才好。”   “是,老奴这就去!”管家掉头就走。   “等等!”孟行舟仿佛想起了什么后,烛光里,眸光渐黯,“算了,别去找了,他约莫是去喝酒了。”说着,拂袖回到原座,继续打开公文批阅。   “相爷,公子不会出事吧?”管家是看着孟麟长大的,心里焦灼。   “那么大的人了,也该知道轻重。”孟行舟低缓开口,“随他去吧!”   管家轻叹一声,“公子每次去看夫人,回来的时候总是醉得不省人事,老奴这就去备下醒酒汤,等着公子回来能好过一些。”   孟行舟低低的“嗯”了一声,算是答复。   等着管家出去,房门重新合上,他却再也无心批阅公文。放下手头上的东西,缓步走到窗前,临窗而立之时举目远眺。   负手而立,眸光幽暗而深邃。   那个方向。是世间最繁华的囚笼,四四方方的城墙,奢靡的琼楼玉宇。那里头什么都有,唯独没有情。冰冰凉凉的,即便是夏日,也足以让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孟麟确实去喝酒了,今儿个城外出了事,他便去守着自己的母亲的坟墓。对于那个长埋地下的女子,他有着无法言语的渴望和期许。可是那又怎样,除了冰冷的墓碑,他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母爱。   私底下,他也问过家里的老奴,可是这些人都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整个丞相府,除了父亲放在枕头底下的一柄桃花梳子,一点母亲留下来的痕迹都没有。   若说父亲绝情,那么当了鳏夫多年,为何不娶?   若说父亲多情。为何府中没有半点遗物?   容景垣打开房门的时候,孟麟拎着酒坛子就扑在了他身上。所幸秋朝搀得快,这才免去了容景垣的无妄之灾。要知道,他这屁股还疼着呢!再摔地上,估计又该下不来床了。   “殿下知道的,咱家公子——”秋朝有些为难,瞧着面颊微红的孟麟,一脸的窘迫。   “又去看他母亲了?”容景垣问。   秋朝点了头。   “你下去吧!”容景垣轻叹一声,秋朝如同获释,紧忙着就跑出了门。   “你这又是何苦呢?”容景垣瞧着眼前的孟麟,一身酒气,面颊微红,可见来的时候已经喝了不少,如今手中还拎着一个酒坛子。   孟麟将酒坛子往案上一放,“是兄弟的,就陪我喝一杯。你不知道,你远去边关的这些日子。我连个喝酒说心事的人都没有。”   容景垣顾念着自己的伤,可是好兄弟之间,实在也是推却不了,只得道,“我只能陪着你喝一点。”   “行!”孟麟也不敢轻易喝醉,平素虽然清醒,可是喝醉了就容易说胡话。说什么胡话呢?说来说去就说自己的母亲,“从小,爹就告诉我,我娘死了。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你有娘!我没有。我连一眼都没有瞧过,你说我有多惨?”   容景垣抿一口琼浆玉液,微微凝了眉头,“我有娘,可是我娘在宫里,不也是见不着吗?我跟你,有什么差别呢?”   “所以说啊,好兄弟就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孟麟笑得酸涩,“好兄弟,有酒一起喝,有苦一起受。”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容景垣握住他的手,“别喝了,醉酒伤身。如果你娘在天有灵,如何能放心得下呢?你娘就算死了,可我相信,她的魂魄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始终庇佑着你!”   孟麟推开他的手,又是一杯酒下腹。放下酒杯,他朝着容景垣咧嘴笑道,“我没有娘,不如你把娘借给我吧!我就是想知道,有娘在身边是什么滋味。”   哑然失笑,容景垣无奈的轻叹。   真是醉得不轻。 ☆、第180章 殿下喜欢你,跟我回去!   容景垣就在一旁守着孟麟,等着孟麟喝醉了再悄悄让人送回去。   二人相差无几,年龄相仿,故而若兄弟般亲厚。早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容景垣帮了孟麟一把,如此便结下了缘分。   这孟麟的酒量中等,每次容景垣回京,他总要在沐王府醉一回才算甘心。   轻叹一声,瞧着孟麟已经喝趴在案上,容景垣才喊了一声,“秋朝!”   秋朝本就在外头候着,听得响声急急忙忙的进了门,“殿下?”   “把你家公子带回去吧!”容景垣瞧了一眼门外候着的副将,副将早习以为常,俯身背起了孟麟快速往外走。孟麟是悄悄来的,是故得悄悄的送回去。   上了马车,秋朝道了谢,急急忙忙的就往相府赶。再不回去,估计相爷得着急。可转念一想,他家相爷是谁,知子莫若父。若是担心,约莫早就开始找人了。   副将转回,“殿下?”   “送出去了?”容景垣问。   副将颔首,“还是老样子,送后门,上马车。”   容景垣轻叹一声,“他什么都有,万般皆自在,唯独少了一个母亲。我有父有母,却只觉孑然一身。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笑话?”   “殿下?”副将道,“天之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当好事多磨。”   闻言,容景垣笑了笑,“赢则,你什么时候学会阿谀奉承了?”   副将——赢则面色一僵,“殿下恕罪,卑职说的是实话。”   “没有外人,不必当真。”容景垣面色微恙,突然冷了眉目,“你先下去吧,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违令者,军法处置。”   “是!”赢则当然知道,所谓的军法处置其实算是他与殿下之间的暗号,殿下——有客人来了!快速转身离开,赢则未曾犹豫半分。   容景垣进得屋内,瞧着烛光摇曳之态,含笑关上了门窗,而后从容坐定,“这儿很安全,不会有外人进来,你可以出来了。”   然则等着他出来,容景垣愕然僵在当场,“怎么是你?”   他一笑,“为何不能是我?”   ————————————————   栖凤宫内。   烛光明媚,一盘棋局,黑白分明。   皇帝容渊与皇后孟世华正秉烛下棋,神情淡然,不似帝王家,倒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寻常夫妻。一个没有母仪天下的威仪,一个没有君临天下的威严。   “你该知道,这局棋只能赢不能输。”容渊落下黑子。   孟世华点了头,视线和注意力都凝在自己的棋子上,也不去看自己的丈夫。淡淡然应了一句,“我知道,只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这是我欠下的,若真的到了那一天,让我来换。”   容渊下棋的手在空中顿了顿,烛光因为他的呼吸而变得微颤起来。他抬头就看见了她鬓间白发,一晃眼,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风华正茂的王妃了。她是皇后娘娘,一国之后。   可是,她也老了。   “她是自愿的,与人无尤。”容渊敛眸落子。   孟世华深吸一口气,“就算你不恨我,她也是自愿的,可这事终究是因我而起。”她捏紧了手中的白子,“皇帝。你知道我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吗?”   他抬头看她。   她眸色晦暗,“我一直在想,为何自己当初没有承担的勇气?以至于煎熬了一辈子,都走不出内心里的愧疚。如果当年死的是我,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折磨。你们都没有怪我,可我怪自己当初敢做不敢当。”   “我们是结发夫妻。”容渊口吻低沉,“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还提这个做什么?”他放下了棋子,反握住她微凉的手,“世华,我们都老了,何苦还纠结这些陈年旧事?时间不早了,你好好歇着,朝廷上的事情我会好好处置,后宫嘛——原就是你的。你什么时候想重掌大权,什么时候来御书房把凤印拿回去。”   语罢,容渊也无心下棋,起身往外走。   “皇上?”她低低的喊了一声,“我昨夜梦到她了,她还是那样的好看,那样的浅笑温柔。”   容渊的身子微微一僵,大步流星的离开,似一刻都不愿在逗留下去。及至门外,容渊的脸色不是很好。他放慢了脚步,在回廊里缓缓走着,最后干脆坐了下来。   双手撑着腿,将头低下。   那是一道疤,突然被人撕裂,还是会很疼。   “皇上?”魏道德低低的唤了一声,“皇上是累着了,老奴扶皇上回去歇着吧!”   容渊摆了摆手,魏道德道,“小连子,下去!”   小连子颔首,带着众人退了下去。   深吸一口气,容渊抬头,而后长长吐出,“朕答应过,要善待她,尊重她。朕所应承的,朕都做到了,但是她呢?说好的承诺,都是放屁吗?一句保重,呵——就放弃了朕。其实最无情的人,是她!”   他有些含糊不清,魏道德却是听懂了。   陈年旧事,道是无情却有情。   “皇上,都过去了。”魏道德低语,“这都二十多年了。”   容渊眼底的光微微闪烁,他突然笑了,笑得何其艰涩,“二十多年了?是啊,朕也老了。”他起身的时候,显得格外的吃力,“原来都二十多年了。”他亦步亦趋的往前走,“那么再过些时候,朕又能见到她了吧!到时候,她估计都认不出朕了。”   魏道德搀着皇帝,“皇上说的哪里话,真心相爱的人呐,哪能认不出来。”   闻言,容渊如同孩提般拂过自己脸上的褶子,“是、是吗?还能认得朕吗?”   魏道德点头,“皇上龙睛凤目,娘娘一定能认得。”   “认得就好,认得就好!”容渊走了两步又顿住,又成了一脸的苦涩,“可是到时候,朕怕自己太老,会吓着她。但她还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年轻。朕——怕配不上她了!”   “娘娘不会介意的,娘娘是真心爱着皇上,否则当年也不会做这样的抉择。”魏道德哽咽了一下,“皇上太累了,回去歇着吧!”   容渊点了头,“朕,真的太累了。”   活着很累,思念一个人更累。   思念一个永远都回不来的人,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容渊走了,栖凤宫里的烛光还亮着,后门开着,徐慧小心翼翼的进了门,朝着还在冲着棋局发呆的孟世华跪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娘娘?”苏娘低唤一声,孟世华这才回过神来,一脸的苍白。   “你来了!”孟世华深吸一口气,“起来吧!”   “是!”徐慧毕恭毕敬的起身坐在一侧,眉目温和,“娘娘的脸色不太好,是哪儿不舒服吗?”   “心里不舒服罢了!”孟世华慢条斯理的收拾了棋子,“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事!”说着,抬头看了徐慧一眼,“你陪王伴驾多年,还是个婕妤,你怨皇上吗?”   徐慧心头一紧。急忙起身行礼,“妾不敢。”婕妤,连个嫔妾都算不上的地位,尴尬的是——她还是个有皇子的人。   一声叹息,孟世华下了软榻,搀起了徐慧,“这些年苦了你。”   徐慧摇头,面色淡然,“妾不苦,平平淡淡的也是极好。”   “可你想过没有,也许这样的日子到头了。”孟世华话外有话,接过苏娘递上来的佛珠,脸上是一种灰暗的颜色,淡淡的若蒙了尘埃。   皇后什么意思,徐慧能不懂吗?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懵懂懂,只知道情爱的小女子。经过这么多年的煎熬,她早已看破了一切。只不过心里的那个结,这么多年了,始终没有放下。   “皇后娘娘,妾惶恐。”徐慧俯首。   “本宫也惶恐。”孟世华苦笑,“不理后宫多年,如今要收回,你觉得宋贵妃会答应吗?后宫攸关前朝,朝廷上那些大臣会答应吗?”   徐慧道,“丞相大人应该会酌情处理。”   “也许吧!”孟世华点了头,俄而定定的望着徐慧,“今日本宫让你过来,只想要你一句话。”   徐慧不是不懂,但她确实需要斟酌。俯身行礼,徐慧温婉低语,“妾唯皇后娘娘马首是瞻。”   “好!”孟世华一声叹,“你先回去吧!不管发生什么事,本宫都希望你能记住今日所言。沐王的处境,你应该很清楚。毓亲王府和宋贵妃,还有南陵侯府,都不会善罢甘休。这一次是廷杖三十,也许下一次就是人头落地。”   徐慧心头一窒,却很清楚皇后所言不假。   能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能打三十廷杖,自然也可身首异处。   “妾,谨记!”徐慧行礼。   离开栖凤宫,徐慧抬头看看漆黑的夜空。白日里下了雨,如今暂时放晴,但地面上湿漉漉的,容易湿了鞋袜。风吹宫灯摇晃,这一晃,竟然都那么多年了。   “主子?”初心搀着徐慧,“仔细脚下。”   徐慧低头。瞧着湿了的鞋面,上头的鸳鸯锦绣也染了尘泥,有些脏兮兮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可是不在河边走,怎么也湿了鞋呢?”   “主子,您在说什么?”初心不解。   徐慧摇着头,慢慢的走回自己的寒霜殿。   寒霜殿还是冷冷清清的,虽然上一次受了赏赐,但也不过昙花一现。所幸徐慧就喜欢这样的清冷,安静而祥和。回到佛堂里坐着,徐慧才算松了一口气。   “是皇后娘娘说了什么,主子才会这样不高兴?”初心担虑。   徐慧瞧着初心,这丫头跟着她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的苦。这般年纪,换做平常百姓家。也许早已儿女成群了。眼底泛着心疼,徐慧道,“初心,你多大了?”   “主子怎么问起这个?”初心笑得腼腆,“奴婢二十四了。”   二十四,算是大龄。   “明年就到了岁数,可以出宫了,你——”徐慧还未说完,初心已经扑通一声给她跪下。   “主子不要赶奴婢走,奴婢哪儿都不去。”初心红着眼眶,“奴婢此身皆是主子所赐,奴婢什么都不求,只求能陪伴主子。在宫外,奴婢已经没有家了。”   二十四岁的姑娘,在外头算是老姑娘了,即便要嫁人也嫁不到好的,只能嫁那些挑剩下的。何况初心的家里还有兄长,而那些所谓的兄长,只会把她卖了换钱,怎么可能真心为她未来的幸福着想。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在宫里待着吧!   宫里头的盼头,比宫外的家,要来得好一些。   “我没有赶你走。”徐慧搀起初心,“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她轻叹一声,“皇后娘娘决议揽回后宫大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找我说这样的话,自然是把我也算在了其中。在这后宫里,没有人能独善其身,不是同盟就只能是敌人。”   “敌人?”初心仲怔。   徐慧点头,“我没有选择。”为那面灵位牌子上了香,徐慧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但愿天下太平,海晏河清。这是你以前的心愿,如今也是我的心愿。”她顿了顿,眼底的光带着慈祥之色,“那年你说,最是帝王家,让我远离纷争。只可惜,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景垣长大了,身为皇子,无疑早早的就已经卷入了这无休无止的战争里。如今,我怕是再也过不上这平静的日子了。”   她苦笑两声,徐徐转身走出了佛堂。   昏暗的寝殿里,她没有点灯,只是静静的坐在床沿处,指尖抚摸这那枚璎珞。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可有些东西烙印在心头,纵然过了千年万年,始终无法释然。   ——————————————   整个京城,整个大祁,都在等待着月氏国的大将军到来。   局面出现了暂时的和平,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样。   苏婉坐在书房里,随手便将账册放在了一旁,起身走到了窗口。心里总有些莫名的焦躁,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个上午都无心看账册。   玉弦端着茶盏进门,瞧见伫立窗口的苏婉,当下愣了愣,“主子这是怎么了?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主子,你是哪儿不舒服?”   “没什么,就是觉得心里不太好过。”苏婉娇眉微蹙。“总觉得会出事。”   玉弦把杯盏往案上一放,“如今都不打仗了,能出什么事呢?着恭亲王虽然被软禁景安宫,但是未曾伤及性命,应当没什么问题。您瞧,这恭亲王府的禁足不是当下给解除了吗?皇上到底是念旧的,当时处置殿下,约莫是想给月氏国一个交代罢了!如今事儿过去,也就罢了。”   苏婉想着,自己真的只是因为恭亲王府的事,所以这般焦躁不安吗?   也许吧!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一上午的忐忑不安来自于何处。   如意进门,手中拿着两个精致的盒子,“你们来闻闻,这两个的味道到底哪个更合适?”说着,将盒子摆在了案上,“怎么了,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外头不打仗了,难得不值得高兴吗?师父那解了禁足,如今她能出入自如,我这厢高兴都来不及呢!”   苏婉面露难色,“总觉得一上午心慌得很。”   “这是怎么了?”如意蹙眉,“是不是受了凉?”   “约莫是吧!”苏婉点了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要打仗了,可是在宫里那些娘娘贵人们看来,交战是男人之间的事,她们只负责貌美如花。”如意坐了下来,“师父让人从宫里弄了这两盒胭脂出来,我看过了,没咱们研制的好。”   苏婉凝眸,“你要做宫里的生意?”   “师父说,后宫每年的银两拨发,都是很大一笔数目。如果能争取到宫里的生意,那么以后红坊便能够无限做大。”天下间怕是没有客户,若宫中之人般贵重吧?   苏婉点了头,“这点我倒是没想到,慕白的想法很好。如果能争取宫里的生意,红坊的生意就能打开另一条途径。御用胭脂,名头不错。”   如意欣喜,“所以我这两日得找出他们的配方,再酌情提升,把咱们的东西融合进去。”她想了想,一脸的欢愉,“如果能让宫里的娘娘们都皆大欢喜,说不定咱们红坊会天下皆知。”   “那就先恭喜你这个东家咯!”苏婉笑道。   如意红了红脸,“我就是这么一说,事儿还没成呢!”   “慕白很聪明。”苏婉由衷佩服,“寻常人哪敢打宫里的主意,不过她对于宫里的事情,似乎也知之颇多。”   闻言,如意笑道,“师父如今身在恭亲王府,对宫里的事儿自然知道不少,没什么好奇怪的。她有胆魄,咱就得尽力,我不想让师父失望。”   “很好!”苏婉笑着点头,“希望到时候,能借由红坊,为那些女子们打开一条生路。”   “女子当自强,其实也不错哦!”如意轻嗅胭脂。   当全京城的商铺都关门的时候,红坊照常营业。   当全京城的东家都开始人心惶惶的时候,红坊的东家却在研究如何提升自己的胭脂质量,让自己的胭脂更符合宫中女子的妆容要求,以期能够供应后宫所求。   可是苏婉还是觉得心里慌得很。干脆出了红坊。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她从未这样不淡定过,总觉得会出事。   是苏家出事?还是齐王府会出事?   恭亲王府没事了,那么沐王府?   她一愣,怎么想起了沐王府呢?   走在空荡荡的街上,她陡然顿住脚步,玉弦愕然,“主子,怎么了?”下一刻,玉弦也愣在了那里,赶紧去摸脸上的轻纱,好在轻纱犹存。   可飞舞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带着面纱的苏婉,款步而来,面带微笑,“我能跟你谈一谈吗?”   苏婉并不想谈,转身便走。   “殿下在找你。”飞舞道。   苏婉没有停留。   “等到事情结束,殿下会去御史中丞府,你觉得你能躲到哪儿去?你爹,会放过你吗?”飞舞字字珠心,每一句话都落在苏婉的心坎上。   护城河边,苏婉和飞舞比肩而立。   很遗憾,我没死。苏婉执笔写着。   飞舞深吸一口气,“我也觉得很意外,你还活着,而且活在了殿下的心里。”   听得这话,苏婉微微蹙眉。   飞舞道,“知道吗,我已经找了你很久。我每天都在街上走,每天都让人在京城里找你。京城就这么大,藏一个人也是不容易。但如果有缘分,还是能相见的。”   你想说什么?苏婉提笔。   飞舞瞧着眼前轻纱遮面的苏婉,“跟我回去吧!”   苏婉嗤笑。   “我知道你不愿意。”飞舞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可是你终究是齐王府的侧妃,是御史中丞府的小姐,这是你的命,你得担着。”   苏婉想了想,写下了一段话:曾经我一直以为,这是我的命,我是得担着。可是现在我却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能认命,认命只会让自己活得很煎熬。我想为自己活着,不想再依附任何人。   她提笔看了飞舞一眼,顿了顿又继续写道:如果你没有别的话要说,我先走了,你就当从未见过我。   “殿下喜欢你!”飞舞道。   苏婉僵直了身子,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飞舞。   “这次他真的动了心。”飞舞凝上她的眉眼,“他为你着了魔,现在一心只想让你回到他身边。苏婉,他爱上你了。我跟着他那么久,所以你信我一次,我不会看错的。”   苏婉觉得可笑,滑天下之大稽。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发表任何言论。容景甫爱上谁,不爱谁,跟她都没有关系。   她是亲眼看见,容景甫与自己的姐姐,无媒苟合,而且还珠胎暗结。   这种事,她说不出口也不能说。打碎牙齿往肚里吞的滋味,谁都不会懂,她却是深有体会。为了他所谓的真爱,她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以至于险些成了真正的哑巴!  毒药灌入嗓子,那种钻心的疼痛。旁人是没办法理解的。   谁都不知道,从一个正常人变成哑巴,是怎样的凄凉。如果不是玉弦陪着,苏婉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勇气活到现在。   爱?容景甫的爱或不爱都太过儿戏,她要不起!   苏婉想要离开,飞舞一把握住了她微颤的手腕,“我是说真的,他真的喜欢上了你,每天晚上他都在北苑等你。苏婉,我从未见过他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即便是你姐姐,也不曾这样让他魂牵梦萦。我知道上次你们见过面,你还打伤了他。”   “可殿下什么都没说,只让我一人去给他上药换药。他对你姐姐只是不甘心罢了,对你是真的上了心。你在他心上,所以他才会辗转难眠,食不知味。”   “苏婉,殿下其实心里苦,身为帝王家的子嗣,他不敢轻易的爱上任何人。难得爱上你姐姐,可你姐姐却抛弃了他。我希望他能得到幸福,你回到他身边去吧!”   苏婉狠狠甩开飞舞的手,见状,玉弦飞奔而至,快速挡在苏婉跟前。   “你别欺负我家主子不会说话,主子已经很苦了,你们还想怎样?咄咄逼人也该有个限度,说了不会回去那就是不回去了!你觉得殿下很苦是吗?难道我家主子就不苦了吗?”玉弦愤怒难抑,“就因为大小姐不肯嫁给齐王殿下,我家主子就成了替嫁之人。”   “嫁入齐王府这么多年,主子得到了什么?没有关爱,只有一个个白眼。不闻不问的把主子丢在北苑,不就是想让人自生自灭吗?”   “既然如此绝情,何必来日多情?主子为此付出了一生的代价,再也不能开口说话,难道她不苦吗?他与大小姐的恩爱情仇,跟我家主子有什么关系?”   “凭什么他们的恩爱情仇,要我家主子付出血的代价?如此欺凌,还指望我家主子回到他身边?简直是痴人做梦!回去?回去做什么?回去继续忍受欺凌?还是接受他突发的善心施舍?”   “所谓侧妃,不过是齐王府和御史中丞府的一次交易,他们何曾把主子当人?主子只是一枚棋子!棋子而已,丢了也就丢了,没人心疼没人会在乎,不是吗?”   这些话,都是苏婉平素说过的,如今由玉弦的口一字一句的转达给飞舞。   飞舞被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不是不知道,苏婉的嗓子与苏离有关,那次在云中城她也是跟着去了的。所以——如今她无话可说,身为女人,站在苏婉的立场上,确实应该对容景甫死心了。   “主子,咱们走!”玉弦护着苏婉离开。   飞舞上前一步。   玉弦拎起了砚台,“我警告你们,不许跟着!谁再敢跟着我们,就对谁不客气!”这块砚台跟着她砸了不少人,还一个比一个富贵。从七王子到齐王,真是这块砚台的三生有幸。   “苏婉!”飞舞道,“你好好考虑,三天后我在云得楼等你。”   苏婉疾步离开,不想再多听半个字。   等着到了僻静的巷子里,苏婉重重的靠在墙壁处,长长吐出一口气。   “主子?”玉弦担虑,“你没事吧?”   “我没事!”苏婉面色微白,“玉弦,你说我真的就躲不过去了吗?”   “林大夫不是说了吗?等到事情结束,就让主子离开京城。到时候山高海阔的,谁都找不着咱们!”玉弦笑嘻嘻的说着,“主子别担心,凡事还有个恭亲王府担着呢!”   “我就是怕连累慕白他们。”苏婉眸光微颤,“齐王府,御史中丞府一旦联名上书,那毓亲王岂能袖手旁观?到时候因为我一个人的自由,而陷整个恭亲王府于危险的境地,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心安理得。”   玉弦点了头,“主子这么说也是有道理,但是主子别忘了,如今大小姐肚子里的孩子约莫是齐王殿下的。齐王若是要毁了恭亲王府,那个孩子势必也会受到牵连。”   “齐王做事心狠手辣,他能为了苏离执着多年,自然也能为了皇位放弃一切。”苏婉缓步往外走,可脚步却是何其沉重,“在他眼里,谁都比不上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一声叹,一生凉。   可也有些人,对皇位从未有过执念。征战天下只为海晏河清,若然逢着爱情,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可惜,苏婉所遇非人。   ——————————————   城外局势紧张,城内出现了暂时的平静。   宜阳酒家的阁楼内,一道帘子隔开内外。   “无量寿佛!”一声道号,鹤道人缓步进入,却被两名陌生的女子拦在了外阁,“怎么,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   “如果是客自然不可无礼。”里头传来冰冰凉凉的女子之音,“可惜你不配。”   鹤道人陡然眯起了眸子,“你说什么?”   “不过是一介家奴,你算什么东西?白少康在哪?”林慕白坐在木轮车上,慢条斯理的把玩着掌心的墨玉,她的目的不是鹤道人,而是记忆里那个心黑手毒的男人!   “哼!”鹤道人冷笑两声,“就凭你也有资格让殿下亲自前来?”   “京城内所有离恨天的明哨暗哨都被拔除,你说我有没有资格,让他滚过来见我?”林慕白冷了眉目。   “你!”鹤道人一愣,“是你们做的?”   “你以为呢?”林慕白嗤笑,“不是我,难道还是天意如此?或者我该瞒着你,然后让你们以为是夜家庄做的,到时候坐收渔人之利。只可惜,我没那么多闲工夫,让你们窝里斗。我今日前来,只是想见一见白少康,我倒要看看如今的丧家之犬又该怎样耍威风。”   天雍从外头跨入房内,房门随即关闭,“好大的口气!”   “站住!”帘子外头守着手持冷剑的陌生女子,一个个轻纱遮面,一个个白衣如练。隔着帘子,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到黑影浮动,再无其他。   “我知道是你,馥儿,好久不见!”天雍也不硬闯,若无其事的坐下,唇角微扬,笑得寒凉。   林慕白低头一笑,指尖拂过温润的墨玉扣子,亦是笑得寒凉,“大哥如此狼狈,相见不如不见,见着反而让人笑话。”   “白馥,我是真的没想到,你竟然没死。”天雍冷笑。   林慕白莞尔,“让大哥失望,是馥儿的不是。只不过——馥儿不但没死,还坏了大哥的好事,大哥是不是觉得我又该死一次呢?” ☆、第181章 锋芒毕露   白少康干笑两声,“馥儿如今又是恭亲王府的女人,我这当大哥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你再死一次呢?只不过咱们又不是第一回见,何必隔着帘子,你出来吧!”   林慕白轻叹,“倒不是我不愿见,只不过最近身子不太好,见着恶心的东西难免要吐一场。大哥就别取笑我了,免得见着我吐了,倒叫大哥膈应了一场。”   “是吗?”白少康深吸一口气,面色微沉,“馥儿,你都想起来了!”   “那一日在父皇坟前,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林慕白羽睫微扬。   白少康面色一怔,“你都知道!”   “若是连这点事都未曾察觉,我怎么有资格当大哥的对手?大哥你说对不对?”林慕白捏紧了掌心的墨玉扣子,“只不过我觉得很失望,身为前朝大殷的太子殿下,当了丧家犬还不知自我反省,不去苟延残喘,反而还要自相残杀。大哥,所幸不是你来坐天下,否则这天下,只怕要血流成河了!”   “白馥!”白少康连名带姓的喊了一声,“当年如果不是你,你以为容家能窃取我大殷皇朝吗?都是因为你的妇人之仁,如果不是你,我已经是大殷的皇帝。”   “就凭你?”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不想跟你在这里逞口舌之快,没有意义也毫无必要。我今日来见你是出于手足之情,并非来跟你争执。你虽不仁我不能不义,你伤我是你的过错,但我要对得起父皇的在天之灵。你是白家最后的血脉,我不想到了最后,什么都没能留下。”   白少康嗤冷,“白馥,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如果不是你,我会沦落至此吗?”   “大殷气数已尽,怪不得任何人。”林慕白重重合上双眸,“父皇接手天下的时候,早已是危墙将倾。你若放手,我自有办法免去你的后顾之忧。此后你山高海阔,蛰隐山林,不会再有人找到你。”   “你以为让我走,我就会走吗?白馥,当年如果不是你。父皇岂会动了易储之心?你一介女流,竟然还妄想跟我争夺皇位争天下!你凭什么?”提及旧事,白少康仍旧切齿!   “就凭我是燕羽公主,燕亲王殿下。”林慕白口吻冰凉,“白少康,大殷已经覆灭,你少做无谓挣扎。否则你自己找死,别怪我没提醒你。来日若是出了事,我是不会救你的。”   白少康冷蔑轻笑,“白馥,你觉得自己还有资格威胁我吗?只要我把你的身份昭告天下,你觉得大祁还能容得下你?”   林慕白也不着急,开口浅笑,“敢问,阁下是什么身份?前朝太子,钦命要犯。对天下人而言。谁的话更可信呢?你说我是白馥,别人就会信你?你见过我,你觉得现如今的我,还像当年那个燕羽公主吗?若你不信,可以拿着白馥的画像与我做个对比,看看到底谁输谁赢。”   闻言,白少康仲怔。   “白少康,我不想跟你追究当年的事情,但你别把我当成心慈手软之人。我若真的要杀你,必定不会手下留情。”只是白家人丁单薄,她不希望父皇在九泉之下还要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自相残杀。但如果白少康不听劝告,或者变本加厉,林慕白并不介意——灭了他。   “白馥,你已经是个残废,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能力杀了我吗?”白少康冷笑着。“或者,你想用你的木轮车撞死我?”他笑得恣意而嘲冷。   隔着帘子,林慕白看不清白少康那张脸是什么表情,但是不用看也能猜得到。打从她占据了父皇的宠爱,白少康没少给她使绊子。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皇位对于皇家儿郎的诱惑。   没有人能拒绝,君临天下的诱惑!   “如果你不是我兄弟,如果你不姓白,我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在没有找到天胤之前,眼前的白少康是白家最后的根,林慕白不想让父皇九泉难安。   不过她也不是善茬,能说这样的话,自然是早有准备。   “白馥,你以为你是谁?事到如今,你还能有什么本事?你不过是个残废。恭亲王府的侧妃又如何?到头来你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最后失去的是大殷皇朝,是父皇的百年基业。说到底,你是大殷的罪人,是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最该死的人一直都是你!但凡大殷子民,都该恨不得将你食肉寝皮!”白少康咬牙切齿。   “我说过,大殷已经亡国了,现在是大祁。”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既然能来见你,自然是坐了万全的准备。白少康,不管你是天雍还是离恨天的主人,奉劝一句,现在收手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否则别怪我赶尽杀绝。我白馥说的话,你最好当真!”音落,帘子那头,突然安静了下来。   白少康笑得寒意阵阵。“你以为你三言两语,就能让我缴械投降。白馥,你未免太高估自己!”   里头传来黑狐凉薄之音,“是太子殿下,太低估了咱们燕亲王殿下!”   鹤道人从门外急急忙忙的进来,“殿下,出事了!”   白少康笑意陡敛,“什么事?”   “总舵被剿!”鹤道人话语轻颤。   饶是方才还恣意放纵的白少康,此刻也是发了狂,“白馥!你找死!”   可是帘子后头,早已人去楼空,再无踪迹。唯独案上留了一张纸条,上头落着一个极为熟悉的印记,画着一只赤色的燕子!   鹤道人心惊,“殿下,是凤凰令。”   赤燕出,江湖诛。   “江湖诛杀令!”白少康发疯似的将纸张撕成碎片,“白馥!你既然做得这么绝,我们走着瞧!”   他是真的没想到,林慕白一朝调虎离山,直接端了离恨天的老巢,而且还下了江湖诛杀令,势必要让离恨天成为过街老鼠。林慕白有如此势力,是他从未料到的。他最不屑的便是林慕白的女儿身,一介女流妄想登上九五,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女子能做什么?就算你功名天下,最后还不是回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能干什么?   纵然林慕白此前深得父皇恩宠,最多也不过一支女子卫队,能成什么气候。然则这一次,是真的让白少康失望了。   林慕白,不,应该说是白馥,白馥早前所拥有的势力,远远超过他们所能想象的地步。   他忽然有些明白,当年父皇为何册立她为大殷皇朝,乃至历朝历代都不曾有过的,女子亲王。父皇原来不是闹着玩的,不是在吓唬自己,而是真的动了废太子另立皇储的心思。   “殿下?”鹤道人急道,“现如今该怎么办?”   “我们损失多少?”白少康恨不能将眼前的一切都焚为灰烬。   鹤道人垂眸,“暂时还未统计,但是损失惨重。总舵被剿,弟兄们四散逃离,非死即伤。”   “白馥!”他歇斯底里,“白馥!”   林慕白端坐马车内,车子停在小河边,黑狐躬身跟在外头,“殿下。”   “我们损失多少?”林慕白不是不知道,这一战自己也是花了血本的。可是离恨天不除,早晚前朝的事情都会被掀开。要想让前朝归于平静,就必须让这些前朝余孽,彻底消失。只有朝廷不受波及,才不会有人继续揪着前朝往事不放。   她本就不是什么大善人,为了目的同样可以不择手段。   为了生存,她只能心狠手辣。   “折损半数。”黑狐据实回答,“但是咱们可以很快重整旗鼓,然则离恨天那边就没这么简单了。卑职会吩咐丐帮众人,盯紧离恨天的一举一动,将天下各处的离恨天明哨暗哨都挖掘出来,一并剿灭。”   “私底下散布离恨天总舵被剿的消息,你知道该怎么做吧!”林慕白淡然开口。   黑狐颔首,“殿下放心,卑职明白!”想了想。黑狐又道,“这凤凰令——”   “放你身上,我安心。”林慕白并不打算收回,有时候她还是挺排斥这些东西的,毕竟有了这些东西,她就做不到安然无恙。只有让这些东西都远离自己,她才能保住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她要的不多,只要家人平安,只要亲人都健健康康的,就够了。   黑狐迟疑了一下,而后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凤凰令。抬头时,她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下去,看样子殿下是真的变了,变得与世无争,变得再无野心。   可转念一想,殿下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君临天下的野心,一直是外界以为殿下想要当皇帝。   这算不算天下奇冤呢?   “殿下这是——”黑狐低低的开口,“真的打算放弃了。”   “我说过,我没打算复国。我知道你们苦苦坚持了六年,很大程度上是想拥立我东山再起,而后重建大殷皇朝。可是黑子,你看清楚没有?如今的百姓过得好不好?大祁比起大殷如何?”林慕白问。   黑狐低头蹙眉,而后低语,“除却沅河决堤这件事,百姓还算安居乐业。”   “那么大殷呢?”林慕白又问。   黑狐抿唇不语。   大殷苛捐杂税,百姓不堪重负。她曾经随着林慕白在民间厮混,也是亲眼所见“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的景象。百姓卖儿鬻女,那些朝廷官员中饱私囊,官逼民反,到处都是起义军。战乱让百姓越发的难熬,满目饿殍,到处都是尸骨。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黑子,我不是圣人,我也希望自己还是个公主,还能有只手遮天,这样的话我就不会被任何人胁迫。我可以自由自在的做我的公主,我可以睥睨天下傲视群雄。可我为何会隐忍?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我白家的天下。”   “如果天下人群起而攻之,如果民意如此,你觉得大殷还有必要复国吗?就算复国,你觉得拿这么多人的命去换一个短短一瞬的大业,值得吗?若是这样,还不如让大家都好好的活着。让自己活着,难道不比那些所谓的荣华富贵更有价值?”   “黑子,我累了。死而复生对我来说已经是上天的恩赐。我能重见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还能跟你在这里说话,我都觉得自己的日子是跟老天爷借来的。可是黑子,借的是要还的。我现在所能做的,只是竭尽全力解决前朝遗留下来的问题。”   “我想让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让你们都无所顾忌的重见天日。而不是永远躲在黑暗里,做人世间最见不得光的鼠辈,让你们以后的子子孙孙都抬不起头做人!”   黑狐扑通一声就给林慕白跪下,狠狠磕头,“谢殿下!只要殿下一声令下,卑职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为了那些死去的人能心安,为了活着的人能更好的活着,总归是要有牺牲的。”林慕白轻叹一声,“黑子,你跟着我多年,你该知道我决定的事情是绝对不会更改。”   黑狐重重点头。“卑职明白!”   “前朝已是过往,往事不可追。活在当下吧!”语罢,马车渐行渐远。   活在当下,不是比活在痛苦的回忆里,更有价值吗?黑狐好似渐渐明白了林慕白的心思,虽然心里纠结,可殿下是她活下去的所有源泉,她所有的使命只是遵从殿下的意思。既然殿下不愿意复国,那么她必须得帮着殿下清除一切阻碍殿下活下去的障碍。   除了离恨天,还有个夜家庄。   这些人都知道殿下的过往,所以都该死。   眸,陡然凝起,眸光利利,心冷如铁。   而夜家庄,夜凌云已经得到了离恨天总舵被剿的消息。   残月来的时候,夜凌云正坐在书房内听管家汇报上个月夜家庄所有产业的月绩,听得这话当场就愣住,“你说什么?总舵?没听错吗?”   “没有!”残月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夜凌云骤然起身,“白少康不在总舵?”   “不在,说是当时被人调虎离山了。”残月想了想又道,“这下子离恨天势力锐减,死的死伤的伤,逃离的也不在少数。不但如此——”他犹豫了一下,微微抬头望着面色黑沉的夜凌云,“庄主可知道多年前的赤燕印记吗?”   “你是说江湖诛杀令?”夜凌云身子僵直,“凤凰令重现江湖?”   “是!”残月颔首,“这意思,约莫是对离恨天赶尽杀绝。”   “赤燕!”夜凌云深吸一口气,“呵,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残月道,“庄主,那现在该怎么办?离恨天那头——”   夜凌云冷睨残月一眼,“难道要我一头撞进去?离恨天早就是强弩之末,有这样的结局其实也不错。只要没了离恨天,我所有的秘密都会随之消失。”他看向残月的时候,眼睛里夹杂了少许不明之色。   残月心惊,慌忙行礼,“属下明白!”   “秘密之所以为秘密,那是因为知道秘密的人,都永远闭上了嘴。”夜凌云意味深长的说着,“吩咐下去,夜家庄众部,不许轻举妄动。”   “是!”残月颔首退出书房。   管家蹙眉,警觉的问道,“庄主,赤燕出,江湖诛。江湖上可是已有好多年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是不是有必要查一下?”   夜凌云摆了摆手,“你出去吧,我要想一想。”   “是!”管家行了礼退出书房。   坐在太师椅上,笔尖的墨汁已经滴落在白纸之上。他有些怅然若失,竟神使鬼差的写了她的名字。斗大的“馥”字跃然纸上,人如其名,只是很多记忆还停留在年幼之时的两小无猜之上。抽屉里的锦盒中,还摆放着属于她的那对耳坠子。   只可惜,物是人非。   东西还在,可是人和心,早就飞离了万里之遥。   静静的坐在那里,夜凌云已经意识到,她回来了!多年前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女子,从六年空白中苏醒过来,重新灌注了新的生命。所以从今以后,不管他做什么,不管他怎么做,她都不会再回来了。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回不来了,因为她醒了,因为那颗心早在六年前就已经丢失在容景睿身上。   一番苦笑,他笑得眸色猩红,笑得这般凄厉。   下一刻,他将案上所有的东西都推翻在地。哗然巨响,伴随着他无力的靠在了椅背上,睁着一双空洞的眸,定定的望着天花板。   如果一切都能重来,该有多好?   如果知道很多年后,她会心有所属,会爱上别人,也许在那年那月,他就不该上山学艺。   如果不曾离开,也许很多年后的今日,所有的故事都有另一番结局,所有的结局都能改写。   可惜世上只有结果,没有如果。   林婉言推门而入,所有的笑靥湮没在房内的一片狼藉之中。   “出去!”夜凌云还是保持着颓废的姿态,没有去看任何人。   “我就是想来问问你,喜服做成这样的颜色,你可喜欢?”她嗫嚅着开口。   深吸一口气,夜凌云坐直了身子,朝着林婉言拦了手,“过来吧!”   林婉言将布匹放在桌案上,身后关上房门,小心翼翼的朝着夜凌云走去。只不过现在的夜凌云看着极为可怕,一双猩红的眸子,好似随时会吃人。   “你怎么了?”林婉言心中微颤。   夜凌云握住林婉言的手,“婉言,你会不会离开我?”   林婉言一愣,“不会。”   他点了头,笑得有些冷蔑,“还好,还有你在我的身边。”   “你怎么了?”林婉言问。   夜凌云握紧她的手,笑得有些古怪,有些凉薄,更多的是一种无奈与痛楚。他吻上她的手背,“婉言,你知道的,我最恨的就是背叛。记住你今日所言!”他顿了顿,抬头含笑望着她,“我会永远对你好,好好的疼你。日子已经选定了,下月初三是个好日子,我会让你成为最美的新娘。”   林婉言面颊绯红,“那我选的这个颜色,你喜欢吗?”   “只要是你选的,我都喜欢。”夜凌云将她揽入怀中,坐在自己的双膝之上,“婉言,你还在怪我吗?怪我从前对你不闻不问?”   “没有。”林婉言面色微紧,“只要咱们以后好好的,以前发生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将来是与我携手共度。”   夜凌云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温柔的啃噬,“婉言,你真好!”他突然将她抱起,迈步朝着软榻走去。   林婉言心中一惊,慌忙摁住他,“这是白日。”   “我们再努力要个孩子吧!”夜凌云温柔浅语。   这话自然是痛到了极处,可也是她此生软肋。孩子——她曾经为他失去过一个孩子,那是她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口。   “这一次,我会好好的疼你,好好的爱咱们的孩子。”夜凌云深吸一口气,大有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真挚,“婉言,给我一次机会,我想弥补更想好好的爱你。我们重新开始,以后夜家庄不会再有别的女人,而我的身边,只会有你,也只能有你相伴!”   林婉言圈红了眼眶,“此话当真?”   他一笑,举手发誓,“我夜凌云对天发誓,若——”   “不必起誓。”林婉言满心欢喜,眼睛里淌着泪,心里开着花。“你说的,我都信。”   夜凌云温柔的吻上她的唇,浅尝辄止过后,已娴熟的解开了她的腰封,“我永远都不会骗你,婉言,我们重新开始!”   她娇羞的应了一声,开始回应着属于他的温柔。   这样的感觉,真好。   虽然,她也知道这一切并不太真实。   但是,她痴迷这种被给予的感情,哪怕是施舍。   他的热情如火,换得她的阵阵战栗。可他知道,她是愿意的,心甘情愿且甘之如饴。女人对于爱情的执念,无异于男人对于事业的执着。女人总会留在让她哭男人身边。而男人时常惦记让他笑的那个女人。   这大概就是男女之间的爱情观里,最大的分歧。   馥儿!   他低眉望着身下的女子,酣畅淋漓的将一腔滚烫留在她的身体里。他知道她不是馥儿,可他却宁愿当做,她是她。有时候,给自己一点幻想,也不是不可以。   虽然对她不公平,但对自己来说,却是很大的满足。   旁人的不愿有什么关系,他觉得满意就行。   “凌云!”情到深处,她低低的喊着。   他吻上她的唇,“喊我凌哥哥。”   林婉言的脸,若盛开了三月桃花,娇羞而低喘的唤了一声,“凌哥哥——”   他笑了,笑得这样餍足。将她紧紧的裹在自己怀里。   ————————————   万众期待的月氏国大将军——敕勒,终于抵达了京城。   不但如此,敕勒当即整顿军务,将其余两位将军的兵权也都归拢为一处,拿捏在自己手里。七王子得到开释,大王子却突然病了。   但敕勒没心思围绕着大王子转,如今月氏和大祁议和在先,和亲在后,如果不查明两位将军的死,此前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一身戎装,浓郁的络腮胡子,是敕勒最明显的特征。横眉怒目,只一眼就足以威慑四方。   站在营帐内,手扶佩刀的刀柄,瞧一眼营帐中默默安坐的众人,眸光利利如刃。浑厚而低沉的嗓音。足以教人心惊胆战,“你们侍奉两位将军,却让两位将军皆死于非命,若真要追究责任,你们就该死一百次!”   “大将军恕罪!”两位将军的副将扑通扑通跪在地上,连带着周边的将士们,也跟着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大王子面色苍白的坐在那里,低低的咳嗽着,“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此刻追究责任有什么用?还不如让大祁交出凶手,来得更实在一些。两位将军不能白死,这是在大祁的天子脚下犯下的案子,总该让大祁给个交代吧?大将军意下如何?”   这话确实挑不出毛病,是故敕勒也没有多说。   既然到了大祁的都城,自然是要去面圣的。   “明日我便会进宫朝见大祁的皇帝陛下。”敕勒道,“大王子——”   大王子轻咳两声,“明日我必定会随将军前往,这是月氏的大事,事情不解决,我也没脸回去见父王。”可是一张脸,泛着瘆人的白,又是怎么回事呢?   “大王子身子不适?”敕勒是看出来了,这大王子的脸色极差,看上去是有些不太对劲。   “没什么,无妨!”大王子扶额。   左将军格依道,“大王子日夜操劳,因为两位将军的事,日夜难眠,是故——”他顿了顿,俯首不语。   敕勒深吸一口气,“大祁必须为我两位兄弟的死。付出代价。”   音落,众人面面相觑,保持了缄默。   第二天一早,敕勒整装待发,领着自己的亲随护卫队,在皇帝的允准下进了京城。因为不能带兵,所以敕勒带着的,都是自己的心腹。   然则大王子病着,还发着烧,所以由七王子代替大王子,随敕勒进宫面圣。   月氏的军队穿过长街,朝着皇宫进发。   一道身影快速穿过人群,趁乱混出城。却不知,后头早有多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些眼睛亲眼看着她朝着城外走去,而后渐行渐远。   恭亲王府的亲随护卫在人群里找着,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蔷薇面色微白的盯着坐在木轮车上一动不动的林慕白,“主子?怎么办?”   “如果没有拦到人,只能说明咱们失策了。”林慕白依旧不改淡然之色。   蔷薇深吸一口,“主子,若是王妃出城了,会有什么后果?”她不太明白其中厉害,“王妃本来就是月氏国的公主,就算出城回到月氏军营,理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应该并无大碍吧?”   林慕白扭头望着蔷薇,笑得寒凉,“皇上多疑,殿下还在景安宫中软禁着。所有人就等着恭亲王府再出纰漏,到时候能有一举灭之。王妃是月氏国的公主不假,可是前不久月氏和大祁险些交战,你知道现在公主回到军营代表着什么吗?”   “奴婢不知。”蔷薇仲怔。   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嫁入了恭亲王府,那就是恭亲王府的人。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私通外敌,那就是叛国。叛国之罪,当诛九族。”   音落,蔷薇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主子?”   林慕白淡淡的望着她,眼底的光渐渐晦暗下去。   “侧妃恕罪!”五月从外头归来,“没能追到人,或者卑职去月氏军营,把人带回来。”   “你现在去,只会引起两国更大的矛盾。”林慕白敛眸低语,“算了吧!”   “算了?”五月一愣。   林慕白抬头,“是命中注定还是身在棋局,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不管是什么结果,只要他活着我也还陪着他,这样的结局我已满足。”   五月垂头。眸中黯然。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冷剑,静静的陪在她的身边,没有再多说什么。   “主子?”蔷薇焦灼,“那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等!”林慕白眯起了眸子。   “等什么?”蔷薇不解。   林慕白笑而不语。   等什么?当然是等着人家来算账呢!这不,乌素一出城,京城里头那几股势力已经开始了蠢蠢欲动。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管做什么事,都会有代价。   乌素去了月氏军营,悄悄的进去,悄悄的去看大王子。   她想了很久很久,林慕白说的那些话,她几乎刻在了脑子里。有时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所以怪不任何人,只怪生不逢时,只怪情难自抑。   她进去的时候。大王子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上,额头上敷着冷毛巾,一张脸惨白无光。格依在外头远远的站着,他是看到了乌素的,所以才会提前吩咐人全部撤离。   轻叹一声,格依掉头便走。   眼前的大王子,没有了曾经的盛气凌人,安安静静的很像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黄沙漫天里,他将她护在怀里。风沙就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脸,他却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微笑。她抬头看他,他低眉浅笑。   曾经的执手不忘,怎么突然变成了现在的陌路人呢?   “如果你不曾骗过我,该多好?”她坐在床沿,望着床榻上的男儿,微微圈红了眼眶。   “你也曾说过,要跟我一起走,最后不也反悔了吗?”   音落,他睁开双眸。   四目相对,乌素下意识想走,却被他握住了微凉的手。 ☆、第182章 时机到了   “我不是没想过要跟你走,是你不肯跟我走。”乌素想甩开他的手,“是你眷恋着皇位,是你想占据月氏国的大权。如果不是那样——”她顿了顿,似乎在整顿情绪,话语中有些哽咽得说不下去。   很显然,过往的记忆并不美好。   乌素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了心情,才幽幽的继续开口,“如果不是那样,也许我们已经是寻常夫妻,已经远走他乡。也不至于到了最后,连孩子都没有保住。乌奇,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她盯着他苍白的脸,“有时候,我恨不能杀了你,可我下不去手。”   乌奇徐徐起身,面色惨白的坐了起来。“我知道你恨我,你应该恨我。我给不了你想要的,而你也给补了我要的。”   “你为何就是不能收手?”乌素望着紧握的双手,眼圈微红,“乌奇,你收手吧!我们可以不回月氏。就留在大祁。远走高飞这种事情,没人能拦得住我们。我想过了,趁着现在两国混乱,我们可以归隐山林,就做一对最平凡的人。我不想当公主,不想再与你兄妹相称。”   “你还是回去做你的恭亲王妃吧!”他松了手。   乌素苦笑。“我以为我偷偷出来找你,你会感动。”她犹豫了一下,“却原来一直都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乌奇,我只问你最后一次,你愿不愿意为我收手?”   乌奇长长吐出一口气。“你想要的不就是我下在涯身上的蛊毒解药吗?何必费这样的心思?素,你是什么人,难道我还会不清楚吗?”   身子微微僵直,乌素低头,“这都被你看穿了,还真是不好意思。”   “我不会把解药给你。你最好乖乖听我的话。”乌奇抚过她精致的面庞,“等我处理完大祁的事情,回到月氏,我会想办法把你要回来。到时候,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你觉得可能吗?”乌素冷笑,“你是我的王兄,我是月氏的公主,就算月氏的民风再开放,你觉得兄妹之间能有可能吗?还是说,你要我藏在你的身后,永远见不得光。然后看着你和其他女人恩爱长久,光明正大?乌奇,我不是三岁的孩子,别拿这套哄我,没用。”   乌奇嗤笑两声,虽然面色苍白,但是男人的体力始终胜过女人。   一个不慎,她已经被他压在床榻上。   “做我女人不好吗?”他问。   她冷笑,“你应该说,做你的豢奴不好吗?”她也不挣扎,只是这样看着他,“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不好!”见过了容盈和林慕白的爱情,她竟然也会发了疯似的想要这样的爱情。只可惜。容盈是林慕白的,而乌奇也是别人的。   “第一次的时候,你为了让我闭嘴,占据了我的身子。而后你开始诱惑我,让我逐渐沦陷。却在我真的动了心思过后,对涯下手。乌奇,从始至终你都没有真正的喜欢过我是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眉审视着身下的女人。   乌素盯着他那双幽邃的眸子,笑得凛冽,“你的心里,只有月氏国的天下,只有父王的王位。你自私自利,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你利用了我,也利用涯来牵制我和母后。你甚至于想在大祁,把母后所有的势力都一网打尽,然后借此推给大祁,引起两国交战。”   “乌奇,战争换来的只有死亡。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你的野心不是该用在正途上吗?月氏国的百姓,已经厌倦了战争,他们渴望的是和平。你放手吧,我拿自己的命来换一场盛世,可以吗?”   他吻上她聒噪的唇,“谁都换不了。”灼热的身子。紧贴着她微凉的娇躯,“素,有句话叫做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次就算你死在大祁,我也不会收手。月氏是我的,大祁——我也想要。”   她笑得凉薄,“这话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别后悔。”   身子微微一怔,他凝眉望着身下淡然处之的女子。她的脾气不好,而且性子很倔,很少能这样平静的跟他说话。她总是活泼,总是开朗着,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怕。可是那又一个活生生的她,却突然耐下了性子,自然会引起他的怀疑。   下一刻,他冷然捏起她精致的下颚,“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她盯着他的眼睛,“你想杀了他们,让他们有去无回。可是你也别忘了。那是京城,是天子脚下,你想杀人只怕没那么容易。”   “我要杀的人,就一定会死。”他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以至于鲜血溢满口腔,咸腥味在嘴里蔓延。   她吃痛的想要推开他,他却已经解开了她的罗裙,欺身而上,“素,你既然都来了,那我自然不能让你失望。又不是第一次了,没必要挣扎。”   她不敢置信的盯着他,红了眼眶,抓了狂,“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摇头,“我没有心,但是我有你的心。”   她愣住,“其实你一直都吃定了我,是不是?”   他无辜的望着她,“都是主动送上门的,谁会往外推?”   脑子里,想起了过往的岁月,那个温柔相待的男子。她没有再反抗,任由他折腾。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每次快死的时候,他总会温柔下来,让她得以喘息,得以重新活过来。   在身体的契合度上,他着实太过了解她。   乌素想着,是该结束了。   其实压根就不该开始,所以一旦死了心,结束的时候似乎也没那么疼。   他虽然生着病,可办起事儿来却是生龙活虎,饶是乌素身子再好,也被他折腾得精疲力竭。最后倒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她是真的累了,有的时候,心比身子更累。她需要好好睡一觉,然后——然后才有足够的精力,亲手结束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睡梦中的乌素凝着眉头。那双迷人的眼眸终于敛尽光芒。她睡得极是安稳,躺在他的臂弯里,与平时张牙舞爪的公主形象,相去甚远。   乌奇温柔的抚过她精致的脸庞,心里突然有一种诡异的错觉,好像她随时都会从自己生命里消失不见。那种想法。让他的眉头陡然间皱起。下意识的,他抱紧了她,吻上了她的眉心。   “素,别挑战我的耐心。”他低语。   睡梦中的乌素呓语不休,“我想和你好好的。”   她说的很轻,他却听得仔细。   我想和你好好的。可是——有些东西注定这辈子都无法跨越。   营帐内,春光旖旎。   ——————————————   城内,即将天翻地覆。   下了朝,御史中丞苏厚德悄无声息的去了齐王府。齐王容景甫正巧回到府中,没成想老丈人竟然来了。当下愣了半晌,请了书房相聚。   苏厚德只是褪去了外头的官服,随意穿了一件袍子,看样子来得很匆忙。   “苏大人!”因为苏婉并非正妃,所以苏厚德只能算是名义上的丈人,实则还是君臣之礼为先。   苏厚德朝着容景甫行了礼,“参见殿下。”   容景甫还算客气,“苏大人不必多礼。”顿了顿又道。“不知苏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这两日总觉得心里不安,想着侧妃在府中不知可否安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苏厚德自然不敢越矩。苏婉是侧妃,走到天去,那也是皇家的女人,不再算是苏家的女儿。   容景甫心里直打鼓,心道这苏厚德平素为人机警,而且城府不浅,是故这言谈之间怕也没有多少真实的成分。绝对不可全信!   “婉儿近来染了风寒,是故我让她在自己屋里好生养着。苏大人担心女儿,大可过几日再来。如今去探视。若是风寒传染便不太好。”容景甫自然不可能让苏厚德去见苏婉,毕竟苏婉并不在府中。   不过苏厚德老奸巨猾,听得容景甫道一句“婉儿”便心中有了几分底。   以往,容景甫可都是“侧妃侧妃”的叫唤,从不曾唤苏婉为“婉儿”。可见,这些时日。容景甫对苏婉是有些改观的。   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的话便也好说。   “既是如此,那老臣就不去打搅侧妃静养。”苏厚德轻叹一声,继而面露难色。   容景甫笑道,“苏大人这是怎么了?今日朝堂上,皇上对敕勒大将军的要求皆一一满足。想来两位将军之死也很快会被抹平。事情得到圆满解决,怎么苏大人反倒一脸沮丧呢?”   “老臣只是在想,事情解决了,那么恭亲王殿下是否也能平安归来?”苏厚德试探性的开口,“恭亲王殿下,哦不,这四殿下如今是恭亲王呢?还是恭王?”   “褫夺了亲王封号,自然不能再尊为恭亲王。”容景甫笑容微敛,他也不是傻子,自然听懂了苏厚德的试探意思,“苏大人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儿也没有外人,有话不妨直说。你是婉儿的爹,对你自然也是极为敬重的。何况您是老臣,还是父皇跟前的重臣,我——信得过你。”   这话的意思自然是明白的,苏厚德紧跟着行礼,“多谢殿下信重,老臣必定不负殿下所望。”   容景甫眸色微沉,“苏大人,不妨直说。”   苏厚德起身笑道,“殿下难道不觉得,时机到了?”   时机?   容景甫僵直了身子,眸光肃冷。   好一个时机到了! ☆、第183章 苏婉被擒   所谓时机,自然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所以必须得抓住时机,还得好生利用。毓亲王府迟迟没有动静,但如果错过这个好机会,也许齐王府永远都没有翻身的机会。   不管齐王府做了什么,毓亲王府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毕竟在世人眼中,能和恭亲王府抗衡的,只有毓亲王府。   偌大的毓亲王府内,安静如常。   容景宸从朝上回来,便去了今夕的院子。   原是所有人都以为,这今夕怕是要失宠了,可谁知当夜进去,第二天却和容景宸双双走出。府中人便心知这毓亲王府对于今夕的恩宠,看似娇弱的今夕,俨然成了手段高明之人。   今夕坐在荷池边,瞧着荷池里盛开的莲花,极尽岁月静好之美。他就这样静静的坐着,素衣白裳,微光里若璞玉雕琢的美人。唇红齿白的男儿,生得竟比女子还要娇艳三分,也难怪能让容景宸欢喜至此。   容景宸挥着折扇,坐在一旁看着他。   最后还是今夕耐不住,扭头浅笑,“殿下就这样看着我很久了,怎么,还没看够吗?”   “人对于好看的事物,总是有一种趋向性的本能。”容景宸笑道,“方才我看你的时候,总觉得能看见别人的影子。”   今夕白了他一眼,“殿下这是要喜新厌旧,念着旁人了?”   “醋了?”他问。   今夕扳直了身子,折了一支莲花在手,“哪有。”   容景宸笑道,“看到你,我便想起了当年的那位倾城国色。”   鼻间轻嗅莲花清香,今夕笑问,“是哪位倾城国色,连咱们殿下也敢招惹,还教殿下如此念念不忘。”   “倒不是我念念不忘,只不过对她念念不忘的人,多了去了。”容景宸漫不经心道,“你可曾听过,前朝大殷的燕羽公主?或者是——”他刻意顿了顿,“燕亲王。”   今夕想了想,“倒是听过,可惜未曾见过。”他饶有兴致的笑问,“既然是公主,何以成为亲王?”   “陈年旧事罢了!”容景宸换了话题,“方才在想什么?”   “刘瑜统领不是说,恭亲王妃出了城吗?”今夕眸色微转。   容景宸点了头,执了他的手走到一旁栏杆处坐定。淡淡问,“然后呢?”   今夕接过容景宸手中的折扇,温柔的替他挥扇,“殿下明知故问。”继而笑道,“这个节骨眼儿上,人人自危,巴不得不出门,免得惹来乱子。可这恭亲王妃倒好,好像成心要给别人留个把柄似的。若是脑子有问题倒也罢了,怕就怕身在棋局而不自知。”   “有意思,接着说!”容景宸笑意尽敛。   今夕继续道,“王妃出城,极有可能被人抓住把柄,到时候落一个通敌叛国之罪也不是没可能。但是恭亲王府这位如今还在宫里软禁着,此事就有些蹊跷了。今夕想了很久,想着事情必定没有那么简单,即便皇上要治罪,也该早下决定,这拖拖拉拉的倒有些像是引蛇出洞。”   深吸一口气,容景宸点了头,“眼睛真毒,继续说!”话虽如此,可他还是起身朝着书房走去。   见状,今夕跟在身后,压低了声音。   今夕当然明白容景宸的意思,小心翼翼的紧随其后,“如今朝堂上谁人不知,唯有咱们毓亲王府才能与恭亲王府平起平坐,一较高低。”   容景宸顿住脚步,面色微沉。   “今夕细细的想过,月氏国两位将军的事,实在是太过蹊跷。但不管是谁杀的人,最终的结果似乎都是为了挑起两国战争。既然如此,那么敕勒将军进城,势必是个最好的时机。只要敕勒将军一声令下,必定三军齐发。到时候整个京城就会陷入一片战争之中,被硝烟所弥漫。”   “只要开战,就不会再有人去追究到底谁才是杀人凶手。而这件事会愈演愈烈,最后无法收拾,而导致两国交战,从此议和破裂,再无可能缔结盟约。”   今夕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始终有意无意的落在容景宸身上。看得出来,容景宸似乎压根不想提起这两件案子的事情,今夕的心里便明白了少许,快速转了话题。   “齐王府一直安静得出奇,可越是安静越容易出事。山雨欲来风满楼,恭亲王病了那么多年,一直以来都是齐王与殿下参与朝政大权,也就是说早前的齐王殿下是能够与殿下一争高低的。朝中不少武将,也都是齐王殿下的心腹。”   “御史中丞府跟齐王府、恭亲王府都算是联姻。如今恭亲王在宫中被软禁,如同剥夺了大权,那么苏大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不会眼睁睁看最后一棵树也就此倒下。所以苏大人不会袖手旁观,必定会闹出乱子。”说到这儿,二人已经进了书房。   今夕温柔的关上房门,腰上一软,已被容景甫从身后抱住。他温热的呼吸就扑在今夕的脖颈处,带着撩人的灼热,足以教人心猿意马。他咬着今夕的耳朵,低柔浅语,“继续说!”   深吸一口气,今夕极力保持内心的平静,将微促的呼吸都隐没在话语之间,“如果这一次大将军和七王子出了事,那么这罪责,很可能会算在咱们毓亲王府的头上。”   “恩!”容景宸尾音拖长。下一刻直接将他扳了过来,面对着自己。掐起今夕精致的下颚,四目相对,他看着今夕眼底的微光,泛着迷离的盈动,直教人难以忍耐。   今夕定定的望着他,眸色微亮,而后低低的唤了一声,“殿下?”   容景宸抚着他迷人的面庞,笑得一如既往的温和,“你知道你今天犯了什么错吗?”   闻言,今夕的身子微微一颤,低头含住了容景宸不安分的指尖,若犯了错的小媳妇,低哑着嗓子道,“殿下是说杨修之罪?”   容景宸笑了,“你说呢?”   他轻叹一声,松了嘴,徐徐跪在容景宸跟前,“殿下若是觉得今夕知道得太多,此刻便可以杀了今夕。到时候就不会有人,再在殿下耳畔聒噪。殿下从此,就能耳根清净了!”   容景宸俯身攫起他的下颚,在他唇上轻柔一吻,“可若是没了你,这耳根清净该有多无趣!今夕啊今夕,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没曾想,你还是如此的深藏不露。”他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笑着,“你能告诉我,为何要置恭亲王府于死地吗?”   今夕蹙眉,“今夕时刻谨记着殿下的话,毓亲王府若有损伤,今夕必定死在殿下前头。为了保全今夕的命,难道不该让一切阻碍殿下之人,都从世上消失吗?今夕这么做,不单单是为了殿下,也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周全。”   这话,容景宸倒是相信的。   但凡进了毓亲王府的,生死都与毓亲王府息息相关。若容景宸出了事,整个毓亲王府的人,都得陪葬。   搀着今夕起身,容景宸笑得温和,“这么说,我的命也是你的命,而你的命——”   “今夕的命,早已交在殿下的手中。殿下什么时候想收走,今夕绝不挣扎。”今夕那一副柔弱的模样,果然是我见犹怜的,便是男儿也瞧着心动。   容景宸自然是心动,亦是情动。   温柔的皮面下,装着一颗不安的心,浮躁的尘世间,还有什么是纯净的?   今夕也不是傻子,承欢容景宸身下,却也明白容景宸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他能成为与容盈比肩而立的毓亲王,能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可见是有些本事的。   城府之深,多疑之症,并非三两句话就能打发。   这个看似温厚的男人,实际上有着最阴狠毒辣的心肠。他对你笑,却可以在下一刻,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他所有的恩宠,只是因为觉得你还有利用价值,无论是暖床还是陪伴。   可是知道太多,在容景宸这里就是大忌。   是故,今夕虽然今日露了一手。却也不敢轻易吐露太多。他渴望能靠容景宸再近一些,可又不敢贸贸然的靠近。   相互利用就得有相互利用的安全距离,靠的太近就会锋芒毕露,死得很快。   ————————————   敕勒带着七王子出了京城,这一路上万众瞩目,所有人的视线都留在他们身上。巡城司的兵马跟在月氏军后头,护送敕勒出城。   等着出了城,敕勒道,“大祁的军队不必再跟着,我们月氏人最不喜欢被人当成弱者看护。”说着,径直领着七王子离开。   巡城司的人还巴不得不必相送,否则去了月氏军营,又得闹一场。那些月氏军,在大祁人的眼里,就是蛮夷。横冲直撞,没有半点礼数。   巡城司的人回城便去跟宫里汇报情况,大街上的人还没散去,百姓们总觉得这一次月氏大将军入城,这两位将军的死也算是告一段落。不管能不能抓住凶手,总不至于再打仗吧!   苏婉带着面纱站在街上,她是亲眼瞧着七王子和敕勒出城的。离开的时候七王子骑着高头大马,还刻意的将视线在她身上流转了片刻。苏婉自然不可能主动迎上七王子的视线,而后下意识的别过头避开。她不管他能不能认出自己,少惹麻烦才是关键。   “主子?”玉弦道,“都走了,咱也回去吧!”   苏婉点了头,可没走两步又顿住,娇眉陡然蹙起。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拎了裙摆疾步跟去,也不管身后的玉弦怎么叫唤。   她看见他了,看见容景垣了。   那身影,她绝不会认错的。   怎么——他怎么会出来呢?皇上下令,他必须闭门思过,上次出来已经被人跟踪,这次要是再落了别人的把柄,可就不是闹着玩的。   环顾四周,周旁似乎没什么人。苏婉快步朝着容景垣追去,可追着追着,到了一条巷子里便没了容景垣的踪迹。这是一条死巷,容景垣就是进了这儿,然后消失不见的。   “主子,你到底在找什么?”玉弦焦急的问。   主子这没头没脑的一通瞎跑,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得了?如今的京城可不比以前,如今的苏婉,身份之尴尬也不似从前。   苏婉定定的望着跟前这堵墙,神情有些落寞。   不过转念一想,他能出来自由活动,身上的伤应该好了吧!自己脚上的伤都好了,却还是连句谢谢都没正儿八经的说过,算起来是自己的失礼。   “主子,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玉弦蹙眉起疑。   “胡说什么,我这好端端的,哪有什么失魂落魄!”苏婉轻斥一句,抬步就往外头走去。可是巷子外头,苏离蹙眉伫立。   苏婉愕然,身子下意识的一颤。方才自己开口了,所以——知道秘密的人太多,就不再是秘密了。   茶楼的雅阁,苏婉认得,这是她那一次替容景甫约苏离出来相会的地方。她在担心,在焦虑,如果容景甫赶来,那么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秋玲奉上一杯清茶一杯果茶,苏离道,“都下去吧!”   玉弦还在犹豫,可是苏离出门,身边带着不少奴仆。她纵然提着墨砚,奈何也砸不死这么多人。苏婉深吸一口气,看了玉弦一眼,玉弦只得会意的退下。   关上房门,就剩下两姐妹了。   苏离道,“咱们好久没见了,婉儿,你最近过得好吗?”   桌案下的手,死死攥紧了罗裙,苏婉的脸上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平静。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说话,方才那句话,苏离到底听到没有?   “方才我听见了!”苏离道。   苏婉骤然抬头,死死盯着眼前的苏离。   苏离漫不经心的喝一口酸酸甜甜的果茶,“你的嗓子好了,是吗?”   握紧了手中的杯盏,苏婉深吸一口气,但还是没有说话。   “这样也好,我心里的愧疚能少一些。”苏离继续道。   “你不想杀了我吗?”苏婉终于开口。   苏离凉凉一笑,“杀了你做什么?你是我妹妹。”   “我是你妹妹?”苏婉笑得凉薄,“姐姐果然好肚量,不但如此照顾我这个妹妹,还替我照顾夫婿,替我生儿育女,真是辛苦姐姐了。”   苏离面色一僵,她从未想过苏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从前的苏婉,温和婉约,从不会如此冷嘲热讽自己。这会子,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婉儿,你变了。”苏离打量着眼前的苏婉。   依旧是素衣罗裳,解下面纱后,容颜未改,但浑身上下透着的寒凉之气,却是前所未有。这一刻。苏离在苏婉的脸色,察觉了从未察觉过的倔强。   已然到了这地步,苏婉也觉得没有再遮遮掩掩的必要。横竖她发现了他们的秘密,而此刻苏离也发现了她的秘密。他们的秘密,都足以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姐姐是觉得我说的话难听吗?”苏婉冷笑,“既然难听,不做不闻就罢了!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吗?何况我又不是旁人,我是你妹妹。姐姐替我周全了那么久,我说两句感谢姐姐,有什么不对吗?”   这话让苏离面色发白,握着杯盏的手也有些轻微的颤抖。   一如林慕白所教育的,女人太过懦弱只会让别人觉得你好欺负,觉得你所受的一切苦难都是理所应当的。如果你不学会反抗,那么早晚有一天,旁人吃你肉喝你血,也是你活该。   她正学着,像林慕白一样,活得像个自己。   至少不必再把自己的尊严,铺展在别人的脚下,任由践踏。   苏离勉强保持微笑,“长久不见,妹妹这是跟谁学的?”   苏婉笑了笑,“姐姐这话说的,人总要学会自己长大。很多事情不是跟谁学的,而是看得多了,自然就会了。我这厢从云中城回来,就憋着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如今难得能说出口了,姐姐自然一时半会的难以适应。等着姐姐适应了,也就罢了!”   听的这话,苏离的笑渐渐变得凛冽起来,她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我听人说,你已经离开了齐王府。”   音落,苏婉低头品茶,并不做声。   苏离继续道,“我让人仔细的查过,你好像受了伤,但也因为这样,齐王府怎么都找不着你。”她抬头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的苏婉,“殿下还在找你,可见他是想让回去。婉儿,如今的京城太乱,不适合你一个姑娘家在外头转悠。若是遇见坏人,又该怎么办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如何是好?”   苏婉只觉得心里发笑,坏人?   该死的该杀的,她都遇见过了吧!   还能遇见什么坏人呢?   这辈子如果没有遇见苏离和容景甫,也许她此生都不可能有污点,更不可能出现所谓的坏人。她会过得很幸福,来日嫁得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儿女绕膝。   真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是齐王府才对!   “多谢姐姐的关心,我如今过得很好。不必再尔虞我诈,不必再担心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我过得很自在,活得像个真正的人,而不是行尸走肉。”苏婉起身,“多谢姐姐的款待,若是姐姐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如果齐王殿下知道你恢复了嗓子,你觉得他会如何待你?”苏离淡淡然开口。   苏婉顿住脚步,扳直了身子,俄而回眸望着苏离,“我想姐姐不会如此绝情吧?我已经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想了。只想远走高飞。你们的秘密我会永远保守,随我一道生死。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苏离深吸一口气,她肚子里的孩子一日日的长大,她的担心也跟着与日俱增。怀孕的女人早已不像寻常时候,能够轻易信任别人。早前的信任,在孕期中也显得摇摇欲坠。   “你不能走。”苏离道,“在孩子没有生下来之前,我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婉儿,对不起,我能纵容你的自私和任性。这件事,实在是事关重大,弄不好咱们苏家也会有灭顶之灾。所以,我不能放你走。”   “你要软禁我吗?”苏婉问。   苏离长长吐出一口气,眸色愧疚的望着眼前的苏婉,如今的苏婉虽然消瘦,但是气色好多了。不像在齐王府之时,一贯的晦暗无光,苍白微凉。她像是焕发了生命的光彩,在尘埃里开出了绚烂的花。   “我已经让人去通知齐王殿下了,他应该很快就会赶到。”苏离笑了笑,“婉儿,回到齐王殿下身边去吧!别怪我!”   苏婉冷笑着退后两步,眸中带着泪也噙着恨,“你既然知道事关重大,为何当初要冒险?就为了你的一己私欲,你让我跟苏家一起随你生死,随你放纵?苏离,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自私任性?”   她望着欲言又止的苏离,笑得愈发冰冷,“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你表面上说着愧疚,可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愧疚过吗?在你的心里。始终只有你自己。你一个人的爱恨离愁,一个人的恩怨荣辱。你何时把别人放在眼里,放在心里过?”   “你口口声声喊我婉儿,称我为妹妹,可实际上呢?你想过我吗?你不愿嫁,我替嫁。我是什么?我十个人不是物品不是牲畜,你们想留就留,想不留就可以杀了宰了。你们都有自己的苦衷,都觉得自己是被局势所迫,那么我呢?”   “我何曾想过要争取?何曾想过要介入你们之间,可最后的结果是,不管我愿不愿意,路都摆在我跟前,由不得我选择。苏离,这对我不公平。”   苏婉深吸一口气,“当然,我知道在你心里。根本就没有公平可言。曾经我是嫡女,而后你占据了我位置,剥夺我的一切。不怪你,那是命,我得担着。后来我替嫁齐王府,我觉得那是我欠你的。可是苏离你想过没有?自从我嫁入齐王府,我几乎葬送了我的一生。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不欠你任何东西。”   她快步出门,朝着外头走去。   这个屋子,她是一刻都不想待下去。   在这里,充斥着苏离和容景甫的春光旖旎,似乎到处都能嗅到属于他们的激情澎湃。可是在这样的激情澎湃里,苏婉是个从一开始就被抛弃的局外人。   “既然我说了要送你回齐王府,你觉得你能走得了吗?”苏离问。   苏婉开了门,门外是苏离的随扈。确实,她不过女流之辈,想从这些男人手底下逃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只不过——苏婉扫了一眼外头,玉弦那鬼丫头似乎“跑”了。   这么说,只要自己能拖延时间,等到玉弦回来,也许就不会有事。   关上房门,苏婉冷冷的盯着喝着果茶的苏离,“把我送回去,你就满意了?那你想过没有,如果齐王要杀了我,你会如何?等到我死在齐王的手中,你会拎着祭品和元宝蜡烛来我坟前,把你的愧疚说给我听吗?到时候,还得怪我不该自行解毒,活该一辈子变成哑巴?”   苏离答不上来,手中死死握紧了杯盏,“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苏婉冷笑。“你已经知道我恢复了嗓子,又不肯放我走,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可你不想亲自动手杀了我,你想借刀杀人,让容景甫杀了我。苏离,人在做天在看,今日所做的事情,早晚都会有报应。”   苏离深吸一口气,“婉儿,我会求殿下放过你。从今往后只要你安分守己,我可以保证你能安然无恙的活着。”   “那要不要,继续毒哑我?”苏婉问,“活着,让我断手断脚,成为人彘?如此一来,我就再也跑不了,而你们的秘密将会得到最大程度的保存。姐姐,你意下如何啊?”   苏离起身,抚着隆起的小腹,“你放心,如今我怀着他的孩子,他对我言听计从,只要我肯开口求他,他一定不会伤害你的。”   苏婉轻蔑至极,眸中满是不屑与冰凉,“言听计从吗?姐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当年你嫁给了齐王殿下,也许今日你们就是光明正大的一对璧人。可是现在呢?我们三个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这一切都是拜你的自私所赐。”   “因为你一个人,我才会落得如此下场。若这一次我真的难逃一劫,苏离,就算我变成厉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我一直当你是亲妹妹。”苏离也冷了脸,“你何以出言不逊?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苏婉笑了,突然笑得很无奈。在苏离身上,她还真是长了见识,一个人的无耻竟然能到了这样的地步。   苏离面色冰凉,“回到齐王府,免你颠沛流离,保你一世荣华,有什么不好?到时候你吃穿不愁,你——”   “去你的吃穿不愁,荣华富贵!”苏婉是不会骂人的,这话还是跟玉弦学的。   玉弦说过:主子你若是心里憋屈得慌,你就说出来,说不出来你就骂出来,骂人的滋味可舒坦了。一股脑的,别给旁人留机会,骂得他们无还口之力。那才叫痛快。   可苏婉本就温婉,哪里会骂人。   最后只学了一个“去你的”,然后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玉弦说:主子,骂人的时候,声音得拔尖,不然起不到效果,说了也等于白说。   所以这一次,苏婉拔尖了声音。可是她的音色本就温和,即便拔尖也是柔软似水,只不过难听了点罢了。   苏离没想到苏婉会骂人,当下愣住。   苏婉费力的扯着嗓门道,“你当人人都稀罕这些所谓的金黄银白吗?我告诉你苏婉,你喜欢荣华富贵,可我不喜欢,我不稀罕。我宁可颠沛流离,也不愿再会牢笼,做任何人的附属。你愿意当你的金丝雀,那是你的事,不要以为自己脚上有泥,便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脏。”   “你自己的眼睛不干净,心里不干净,就以为我也跟你一样?我现在告诉你,你看错了。我纵然颠沛流离一无所有,可我还是干干净净的苏婉,从不曾沾染污秽分毫!”   “这是风骨,我有,你没有,而且永远都不会有。你所谓的傲气,也只是你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真正的傲气,贫贱难移,富贵不屈。但是这些,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门,突然被打开。容景甫黑着一张脸焦灼的跨入房间,“她不明白没关系,你说给我听,我会明白!”   那一刻,苏婉面色骤白,整个人犹如见鬼般惊颤当场。她连连后退,身子重重的贴在了墙壁处。脊背上冰冷刺骨的感觉,快速传递至四肢百骸,她觉得一颗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世界在这一刻崩溃于眼前,她模糊了视线,只觉得满心的绝望。   苏离原来真的,派人去找了容景甫。   苏离没有骗她,是真的要送她回齐王府。   哪怕她再三强调,只想自由不会出卖他们,苏离也不曾相信。口口声声的愧疚,原来都只是说说罢了,亏她还在心里侥幸。也许苏离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会放她一马。   原来,是自己太善良了,料不到人性凉薄。   苏婉的眼里,满是防备,满是痛恨,更多的是恐惧。那种如临大敌,似看到毒蛇猛兽般的眼神,刺痛了容景甫的眼。   他想靠近她,可是他稍稍靠近,她便如同刺猬一般把全身的刺都立了起来,不许他靠近半分。   “殿下莫要伤她。”苏离抚着小腹,一脸的委屈与无辜,“殿下答应过我,不会伤她。婉儿虽然任性离开了齐王府,但所幸还是找回来了。殿下——”   容景甫回眸盯着她的小腹,皱起的眉头微微舒展下来。“你先回去,这里交给我来处置!”   苏离点了头,“婉儿虽然能说话了,但——”她犹豫了一下,“你别太过,毕竟我与她是亲姐妹。”   “好!”容景甫点头,“自己路上小心。”   苏离颔首,抚着小腹走出了房间。   而后,房门再次关闭。   苏婉的心,已经坠入谷底,这一次没有人可以再救她了。玉弦去通风报信还没回来,而容景甫已经近至跟前,她无路可退,无路可逃。   容景甫站在她跟前,微暗的房间里,颀长的暗影遮去了她身前所有的光亮。她颤着一双泪眸去看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下一刻。容景甫已握住她冰凉的手,当下面色一紧,“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第184章 死局   苏婉想抽回自己的手,奈何这会手脚都跟着打颤,压根不听自己指挥。她在挣扎,容景甫也早已看出苏婉的挣扎,可是她越挣扎,他越是不愿意松手。   最后,干脆连人一起抱在了怀里。   “放开我!”苏婉陡然回过神来,也不知哪来的气力,突然在容景甫的胳膊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容景甫吃痛松手,苏婉快速推开了窗户,“你别——”   事实上,苏婉哪里是容景甫的对手。   容景甫本来就是练家子,对付苏婉这样一个弱智女流,可谓绰绰有余。她刚推开窗户,还来不及威胁,身子已被重新拽进容景甫的怀里,下一刻直接扛起丢在了床榻上。   她想挣扎,奈何——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想嘶喊,容景甫却早已摄住了她的红唇。所有的声音,都湮没在彼此粗重的喘息里,所有的挣扎,都消失在衣衫尽退的那一瞬间。   苏婉想着,也许这是她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刻。   容景甫就算要杀了她,也必须让她受尽凌辱吗?他就那么恨她?恨不能将她的尊严都践踏在脚下?   “我会永远保守秘密,你放过我吧!”她哀求着。   容景甫微微一愣,身子僵在那里。他低眉望着红唇肿胀的女子,这样的哀戚,带着显而易见的绝望,她在哀求,惊惧的眼睛里除了害怕还是害怕。纤弱的身子,止不住战栗。   苏婉是聪慧的,虽然外表柔弱而哀戚,可心里却还是留了一丝念想,唯念着玉弦能快一些再快一些。若是真的就此遭受凌辱,那么唯有让林慕白,白忙一场。   “你就那么想杀了我?”她问,瞬时泪如雨下,“我保证不会说出去,我保证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那件事我会永远保守秘密,我会走得远远的,殿下——你放我一条生路吧!我可以远走高飞,你们可以当我死了,我再也不会回来。”   可他要的,却截然相反。   他要的,是她能留在他的身边,而不是她所期许的远走高飞。他也不是想要杀了她,即便她骗了他,私底下恢复了嗓子。   然则难以遮掩的满脸愤怒。却无时无刻让苏婉觉得,他杀意已起。   他愤怒,只是因为她不懂,她一味的逃离,才是他最无法忍受的。他想了她那么久,可是这个蠢女人,却一直以为他想杀了她。事实上,早在很久以前,他着实想杀了她。可回到齐王府,见过了她的倔强和张牙舞爪,他却心软了。   人总是喜欢犯贱,越是得不到的,越渴望占有。   “你看在我姐姐的份上,放过我吧!”苏婉实在是没了办法。她除了求饶,还能怎样呢?打又打不过,只能服软。只能虚以为蛇。只不过,未经人事的她,哪里能看懂容景甫眼底的势在必得。   男人的势在必得,首先攻陷的,就是女人的身体。而此刻,他已撕碎了她的衣裳。赤诚相待的瞬间,箭在弦上,岂能不发。   女人的哀求,在这一刻只会变成催化剂。   所以,容景甫并不打算放过她,他如今满脑子的占有,满脑子都是苏婉的一颦一笑。身下的泪眼朦胧,更让他再也难以自抑。   ——————————————   容景甫醒来的时候,身边空空如也,除了满地的碎衣裳,什么都没了。   “婉儿?”他低低的喊了一声。窗户被风吹得吱呀吱呀的响着,屋子里只有他自己。快速取了衣裳披在身上,起身的那一瞬,他看到了洁白的褥子上,一抹绽放如莲的嫣红。   心头欢喜,喜不自禁。   指尖轻柔抚过上头干涸的血迹,苏婉终究成了他的女人,这一次不管她逃到天涯海角,他都不会再轻易放手。即便现在走了又如何,夫妻之实已经确定,她还能走到哪儿去?京城虽大,可只要他想找,就一定能把她找回来。   然后告诉她,他不会要她死,他想——好好珍惜她。   临窗而立,容景甫知道她又跑了,苏婉没别的本事,就是跑路的功夫,总是一绝。也许是自己,让她真的觉得害怕了。那么下一次,他会试着温柔。   林慕白是在红坊见到了苏婉,苏婉一个人抱膝坐在床角,紧紧圈着被子,也不去看任何人不去理睬任何人。这一次,她是真的吓坏了。   黑狐等在一间屋子里没敢出门,未经林慕白的允准,她是不可能见到自家殿下现在的容颜。   “师父,这一次婉儿姐姐是真的吓坏了。”如意抿唇,“我们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玉弦不敢去恭亲王府,就怕撞见了熟人,所以急急忙忙的回来找我。好在我知道黑狐的联络方式,所以未经师父允准,擅自调动了黑狐。”   “你做得很好。”林慕白坐在木轮车上,缓缓进了房门。   苏婉听得动静,一双惊恐的眸子快速落在了林慕白身上,下一刻,她突然哭出声来。所有的委屈,在顷刻间爆发。   林慕白靠近床前,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道,“没事了,这是红坊,你安全了。”   苏婉泪如雨下,“她口口声声说是我姐姐,可是她竟然把我往火坑里推。我到底欠了她什么?他们害死了我母亲,为何连我都不放过?我只是想要好好的活着,为什么?”   “因为人心不足。”林慕白握住她颤抖而冰凉的手,“婉儿,善良是一个人的本能,但有时候善良是一种原罪。对待那些欺凌你的人,你一味的善良只是纵容。我们能以心换心,但也该心狠手辣。在乎那些在乎你的人,舍弃那些伤害你的人,这才是生存法则。”   “我想洗个澡。”她泪流满面。   林慕白点了头,“我知道,所以我已经让蔷薇去准备了。婉儿,有些事要你自己走出来,有些选择要你自己去决定。这一次的教训,是在告诉你,不管对待人还是事都不要心存侥幸。”   苏婉狠狠点头,“那我以后该怎么办?”   “苏婉已经死了。”林慕白幽幽然转身,“福祸相依,是祸也是福。”   苏婉仲怔,泪珠缓缓而下。   苏婉——已经死了?   死了!   黑狐终于见到了林慕白,她讶异在当场,几乎不敢相认。眼前的林慕白,这张脸跟以前的白馥几乎判若两人,只不过身形和眼神气质如昔,若单纯说五官相貌,怎么想都不会是一个人。   这也难怪,自己找了那么多年,那么多人都在找,却始终没人能找到她。   因为换了一张脸,她成了别人,成了林慕白。   “殿下!”黑狐跪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了这张脸,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可是她最终还是明白了,为何殿下选择了归隐,而不是复国。   脸都换了一张,心肠也都换了一副,还有必要再揪着前尘往事不放吗?   她已——涅槃重生!   “黑子,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林慕白问。   “不,卑职只是懊悔,当年如果不是卑职的离开,殿下也不会为人所害。”黑狐哽咽,握紧了手中冷剑,“卑职只想为殿下复仇,至于复国,全凭殿下自行选择。黑狐这条命都是殿下的,唯殿下马首是瞻。”   林慕白搀起她,“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所有人都能好好的活下去。为了身边的人,我还是能够豁出命去的。黑子,谢谢你能理解。”   黑狐一愣。殿下说:谢谢?   原是殿下真的变了!   “婉儿的事,亏得有你。”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婉儿性子好,脾气也好,骨子里带着倔。只可惜生不逢时,遇见了这样的家族。苏家——”她微微眯起了眸子,“快了!”   黑狐俯首,“卑职明白,只不过苏姑娘那件事——”   “你出来的时候可都办妥了?”林慕白问。   黑狐点了头,“按照殿下以前的老规矩,放了致幻散,让他自己玩去了!”   林慕白嗤然轻笑,“没想到这东西还真是挺好用的,容盈拿来对付苏离,你拿来对付容景甫。他们这一对露水鸳鸯,还真是福分不浅,缘分不薄。”   “是他们自己活该,妄想得到不该属于自己的。”黑狐冷了音色。   “苏婉死了。”林慕白意味深长的说着,别有深意的望着黑狐,“懂吗?”   黑狐眸色微恙,俄而点了头,“卑职明白。”   “必须滴水不漏。”林慕白转动了木轮车。   黑狐行礼,“是!”   等着林慕白离开,黑狐才直起身子往外走。玉弦正提着热水往苏婉的房间去,见着黑狐便急急忙忙的上前,“黑姑娘!”   黑狐蹙眉,“你可以叫我黑狐!”   玉弦一愣,转念一想,也对!黑狐虽然叫黑狐,可长得并不黑。因为常年一身漆黑,成日轻纱遮面,肤色还教常人白嫩一些。   “黑狐姑娘!”玉弦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小盒药膏,“这个给你!”   黑狐凝眉,“做什么?”   “你手指上不是划了一道口子吗?如意姑娘说,这膏药能促进伤口愈合,还能不留疤!”玉弦直接塞进了黑狐的手里,“给你,谢谢你救了我家主子。”   “不必!”黑狐将药膏递还玉弦手中,“你自己留着吧!”行走江湖的人,身上何处不留疤!她早已不在乎这些。只不过,心头暖暖的。冷漠了数年,总算在遇见殿下之后,又感受到了人性的温暖。   这种感觉,犹如回到当年,果然是极好的。   玉弦撇撇嘴,“如意姑娘说这东西极好,这都不要?你不要我要!”她顺手就给塞进了随身小包里。拎着热水继续往房间走去。主子还等着她伺候沐浴呢!受了一场惊吓,是该好好静一静的。   如意跟在林慕白身后,“师父是在担心殿下?”   林慕白摇头,“我担心他做什么?他有他自己的计划,我只需要从旁协助就是。我只担心,计划赶不上变化。如果有人从中破坏了计划的完整性,那这个局就会变成死局。”   这话如意有些听不懂,但她听懂了死局二字。   死局死局,总该有人死在里头吧!   “师父?”如意犹豫了一下,“如果变成死局,会怎样?”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林慕白敛眸轻叹,“好了如意,别问这么多,你跟我说说红坊最近的状况吧!”   如意来了精神,“师父放心,红坊现在规模不断扩大。客源也是越来越多。每个阶层都有固定的客户,从老百姓到达官贵人。按照师父的要求,都有固定的配方标准。此外咱们的布庄也即将开业,只等着这件事过去,咱们就能把营业范围,扩展到京城外头。”   林慕白点了头,“账目的问题,交给婉儿吧!你主外,她主内,这样比较顺手。”   “是!”如意识字不多,所以把这些账目交给满腹经纶的苏婉,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如意交际能力不错,是故她主外也是最明智的选择。   “这两日不管听到什么,都别管!”林慕白交代了一句。   如意蹙眉,“知道了师父。”她其实想问,是不是会出事,那明恒呢?可终究没能问出口,这会子师父自己的麻烦事也不少,自己还横插一杠子,不是让师父更操劳吗?   “婉儿的事,我已经交给黑狐处理。”林慕白的意思,如意自然是清楚的。   是故林慕白这样说,如意便耐下了性子,这件事师父不让她插手自然是别有深意,她只需听从师父所言就是,横竖师父是不会害她的,更不会害苏婉。   如意如今担心的是林慕白,“师父,你的脸色还是不好,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好好歇着吧!红坊的事,如意一定会竭尽全力不会让师父失望,师父的身子要紧。”   林慕白含笑摆了摆手手。“没什么,只是有孕之人气血亏虚罢了!”她笑了笑,“去干活吧!我也该回去了,这京城——”她顿了顿,“该更热闹。”   ————————————   何止是热闹,简直是太热闹了。   月氏大军赶到的时候,距离京城外不远的道上,除了横七竖八的尸体,便只剩下了满目嫣红。鲜血遍地,死尸无数。   所有人都愣了,万万没想到,连大将军和七王子都会遭此不测。   左将军格依带领军队,驻足现场很久很久。   直到大王子策马而来,他才回过神来,朝着大王子行礼,“搜寻过了,没有活口,但——也没有大将军和七王子的尸体。”   “大将军带去的都是自己的亲信随扈,这些人必定舍命保护将军。”大王子冷了眉目,“给我搜,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大将军和七王子。”   一声令下,月氏大军开始翻天覆地的找人。   与此同时,大王子亲自领兵朝着京城进发。   京城内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只不过他没有想到,乌素回城的速度会比他更快。城门提前关闭,所以月氏大军没能杀入皇城,而是跟以往一样,被关在了城门外头,列兵叫嚣。   月氏的大将军和七王子出了事,这消息很快就传回了皇宫。   皇帝已经急得团团转,可是外头有月氏大军几欲攻城,谁都没有好办法。说是领兵打仗吧。一个个武将都各自推脱,谁也不想跟月氏正面为敌。毕竟月氏都是蛮夷,乃是马上得的天下。论骑兵,谁都不是月氏的对手。   何况这些武将之中,不乏沐王容景垣的旧部,如今容景垣被“闭门思过”,谁还想出来替皇帝打江山?打了江山到时候还落不得好,挨一顿廷杖,把人心都打凉了。   一旁不说话的容景宸想了想,才上前行礼道,“启禀父皇,儿臣倒是有个主意。”   皇帝蹙眉,“说!”   “请父皇先恕儿臣无罪。”容景宸大礼参拜。   皇帝犹豫了一下,“好!朕恕你无罪,说吧!”   容景宸抬头道,“父皇可曾想过。举朝之中唯有一人能领兵抗衡月氏,而且此人与月氏交手最多,所以对于月氏的行军布阵之上,是最熟悉不过的。”   这话一出,一个个心知肚明。   宋久清凝眉,“启禀皇上,臣以为毓亲王所言极是,如今是非常时期,理当非常处理。”   皇帝看了一眼孟行舟,“丞相以为呢?”   闻言,孟行舟上前行礼,“臣以为皇上金口玉言,虽说现在是非常时期,可我大祁朝又不是没有文臣武将。这满朝文武,哪个不能担得中流砥柱之能?何以非要一人不可?难道是觉得我大祁无人,传出去反倒教月氏笑话!”   皇帝是要面子的。所以孟行舟这话,直接扎在了心坎上。   做皇帝,不是得一言九鼎,君无戏言吗?   思及此处,皇帝点了头,“丞相所言有理,我大祁人才济济,何至于无人御敌?”端坐龙椅,皇帝一声吼,“今日谁愿为朕领兵?”   容景宸道,“儿臣愿意。”   “臣等愿意!”百官齐呼。   “臣不愿意!”孟行舟轻叹一声。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孟行舟身上,皇帝也跟着皱眉,“方才是丞相自己说的,莫欺我大祁无人,怎么这会子倒是先打了退堂鼓呢?”   孟行舟道。“皇上恕罪!”跪身在地,孟行舟不慌不忙道,“兵法有云,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他抬头继续道,“皇上,京城乃是大祁的天子脚下。若是与月氏交战于此,岂非折我大祁根本?我大祁国祚万年,若是因为这一次而伤了根基。可如何是好?”   群臣皆默,各自面面相觑,竟是找不到半点反驳的话语。   便是宋久清也只能在心里咒骂一句:该死的老狐狸。   容景宸也不恼,一贯的温润如玉,听着孟行舟言语。   可孟行舟说的都是大实话,说的还是圣人言,谁都没办法反驳,便是皇帝也越听越有道理。孟行舟的话,什么时候没道理过?   孟行舟道,“皇上,先礼后兵本就是咱们大祁的待人之道,大将军和七王子早前来朝圣,也算是恭敬有加。如果因为二人出事,月氏犯我,大祁直接领兵厮杀,岂非默认了大祁害了大将军和七王子的罪责?”   容景宸凝眉。“丞相此话差异,如今月氏兵临城下,难不成咱们还得看着月氏小国,欺凌到大祁头上吗?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唉!”孟行舟一声轻叹,“殿下此言有理,只不过殿下可曾想过出师之名?”   皇帝哑然,这件事确实是大祁理亏。   人家万里之遥来大祁做客,结果在大祁的天子脚下,折损了月氏的三位大将军,外带一位七王子。且不说这些将军,要知道这位七王子乃是月氏国主最钟爱的儿子,如今出了事,月氏国主势必兴兵讨伐?   月氏的兴兵理由是站得住脚的,可大祁处于理亏状态,是故不管在哪方面都矮人一截。   “皇上,咱们大祁是礼仪之邦,虽然于战事而言,礼仪二字并不实用,但是大祁周遭有不少蠢蠢欲动的小国。一旦正式全面开战,这些小国势必会连成一线,到时候都想分一杯羹。皇上,这仗就算要打,咱们也得打得理直气壮。贸贸然领兵出城,只会落人口实。”孟行舟行礼,“还望皇上三思。”   皇帝犹豫,“若是如此,那依照丞相所言,朕该如何是好?”   “皇上,先礼后兵,自然是先派个可信的人前往谈判。”孟行舟道,“若是谈判破裂,咱们再行交兵也不迟。皇上以为如何?”语罢,孟行舟低头咳嗽了起来。   皇帝愣了愣,“丞相身子不适?”   孟行舟因为咳嗽而导致面色涨红,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莫名的乏力,“多谢皇上关怀,臣近日偶感风寒,是故身子有些不爽,昨儿个刚退烧所有气色不佳。累皇上挂心,实在是臣的罪过。”   宋久清蹙眉,“皇上,臣以为丞相此言有理,丞相大人见多识广,巧言善变,不如让丞相大人前往城门口与月氏谈判。”   “臣愿意。”孟行舟行礼,竟有些吃力的又跪了下去。   皇帝道。“丞相虽然能言善辩,然则身子不适,另选他人吧!”想了想,又道,“不如就让南陵侯去一趟,丞相在旁协助就是。”   孟行舟咳嗽着行礼,“臣愿为皇上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到了这份上,宋久清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得应承下来,“臣遵旨!”   原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谁知巡城司的司长却上前道,“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还以为要退朝了,皇帝当下一愣,“说!”   “启禀皇上,臣刚得了消息,恭亲王妃方才从城外回来,臣——”他愣了愣,“皇上恕罪!”   皇帝瞬时拍案而起,“你是说乌素公主早前出城了?”   司长扑通跪地,吓得瑟瑟发抖,“臣有罪,臣不知。”   容景宸道,“父皇息怒,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就算了吧!”   可满朝文武喋喋不休,谁能就此作罢!这个节骨眼儿上出城,如今月氏出事又紧赶着回城,这不是有猫腻又是什么?   “父皇,四弟如今还在景安宫里待着,约莫也不知情吧!”容景宸这是添油加醋。   孟行舟心中喟叹。果然是“兄弟情深”啊,这会子开口闭口的四弟!拿着刀子捅的,不也是他四弟吗?然则脸上,孟行舟还是一脸的疲倦御无力,并未说话。   宋久清道,“皇上,恭亲王妃本来就是月氏国的公主,公主出城回月氏军营,似乎也并无不妥。”   “宋侯爷是怎么知道,公主不是出去玩一圈,而是回了月氏军营呢?”孟行舟笑了笑,“说得好像自己亲眼所见一样,看样子宋侯爷是一路同行的咯?”   “都给朕闭嘴!把乌素公主给朕控制起来,让她去劝月氏退兵。”皇帝龙颜大怒。皇帝在气头上,谁敢再在老虎头上拔毛,不是找死吗?   一个两个的。高呼“皇上息怒”而后就没了下文。   等着下了朝,容景宸先走一步。   虽然宋久清是自己的舅舅,但是君臣有别,他是皇子,教人看见堂而皇之的跟朝臣在一起,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就会变成结党营私。   宋久清刻意放慢了脚步,等着脚步更慢的孟行舟。   “丞相大人的脸色,似乎要没那么差。”宋久清眯起了眸子,皮笑肉不笑。   孟行舟轻叹一声,“这不是老了吗?没瞧见,本官都跟不上宋侯爷的脚步了吗?宋侯爷可得慢一些,否则我这老态龙钟的,可就要被你甩得远远的。到时候城门口,就得宋侯爷独挑大梁了!”   冷哼一声,宋久清笑道,“丞相大人正值盛年,怎么说老了呢?”   “犬子都开始想女人了,怎么不老呢?”这话一出,宋久清面色微变。这打脸的功夫,还真是比不上孟行舟这个老狐狸。   父子两一个德行!   骂人不吐脏字,打人专打痛处。   撇开上次的事情,宋久清冷着脸道,“丞相大人这病来得还真是时候。”   “是啊,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病了,就跟说好了一样!”孟行舟与宋久清并肩而行。不知道的还以为同袍之谊有多深呢!知道的,都远远的避开。两巨头,谁都惹不起。   孟行舟瞧了宋久清一样,继而笑道,“宋侯爷似乎很可惜,没能染上风寒?其实照我说,这风寒也没什么好处。你瞧我。头重脚轻的,实在难受得很!到时候去了城门口,全赖宋侯爷能一力承当!”   “这种事,不是丞相的强项吗?”宋久清冷蔑,“巧舌如簧,嘴里能吐出莲花来,说的不就是您孟丞相吗?”   “莲花嘛?”孟行舟仿佛恍然大悟,“难怪我这几日做梦,都梦到了佛祖,原来佛祖是让我多行善事,口吐莲花,来日必有福泽啊!阿弥陀佛,看样子我这风寒一时半会好不了,我得去国寺里还愿才行。”转而朝着宋久清道谢,“多谢送侯爷,一语惊醒梦中人。”   宋久清心里是窝火的。这装疯卖傻的功夫,谁都比不上孟行舟。   老狐狸,果然是贼到了骨子里。   “不谢!”宋久清拂袖而去。   孟行舟摸一把自己的小胡子,瞧一眼周围渐渐散去的朝臣,故作姿态的咳嗽两声,又将一张脸咳得涨红起来。生病嘛自然要有生病的模样,这什么都没有改变,就不算生病。   不生病,那就是欺君!   刚出宫门,就听得皇帝下了圣旨,说是恭亲王治府不严,私纵家奴通敌。褫夺了亲王之位还不够,如今又成了罪人。   宫人们私底下窃语,这恭亲王怕是再也走不出景安宫了!以后,只怕是要长久软禁了,到死为止。这么一来。容盈几乎就被剥夺了立储的资格。   宫里宫外,朝上朝下,哪个不是势利眼?   眼见着恭亲王府失势,一个个都会把眼睛瞄向毓亲王府。   毓亲王府嘛——果然是大热门。   ————————————   林慕白端坐木轮车,就坐在院子里,静静的听着五月的汇报消息。她坐在那里,脸上依旧是惯有的云淡风轻,听着五月说:宫里的消息。   恭亲王府,已经被皇帝降罪。只等着事情平复,就会当即执行。   林慕白也不着急,只是淡淡的问,“乌素公主回城了?真的被带去了城门口?”   “落在南陵侯的手里,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五月俯首。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捋着自己的袖子,眉目无温,“她自己的选择,就得自己承担结果。这一局棋不能坏在她的手上,而且——解铃还需系铃人。有些东西,谁都没办法。选择跳出来,还是跳下去,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   该提醒的,她都提醒过了。   所以,林慕白已经尽了力。   五月敛眸,“不想去看看吗?”   她一笑,“不了,我怕见血。”音落转身,蔷薇推着木轮车渐行渐远。   见血?   以前的她,可从来不会说这话。   五月握紧了手中冷剑,心道:这一局棋,很快就会结束。   回眸望着城门口方向,那里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第185章 死局2   对于下棋的人而言,不管棋子如何挣扎,都只能走向预定的结果。林慕白并不担心容盈,他如果是那种会坐以待毙的人,那就不是她所认识的容景睿了。   容景睿,是比狐狸还要狡猾的人。   所有的以静制动,只是在暗示着林慕白,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躁动代表着失败,而此刻却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主子不担心吗?”蔷薇边走边问。   林慕白笑得微凉,“他担心我,比我担心他来得更强烈一些。”   蔷薇一愣,“主子这是何意?殿下如今自身难保,圣旨还在头上压着呢!”   “你听见了圣旨,可你看到城外的巡城司兵马了吗?恩——”她尾音拖长,“皇上是谁,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模样什么性子,他能不清楚吗?”这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到像皇帝这样深藏不露的父亲了。   事实是,朝堂之上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人物。   能在皇帝眼皮底下有所作为,而又能蒙混过关的,当然都是了不得的。皇帝需要奸臣也需要忠臣,需要谏官也需要阿谀奉承。两厢平衡,才能大权安稳在握。   蔷薇蹙眉,“皇上这是——”她顿了顿,仿佛明白了什么,可又不太明白。   林慕白说话惯来高深莫测,她虽然能理解个大概,却始终无法得知精髓。但即便这样,蔷薇也觉得极好,跟着林慕白,她学到了太多东西。   首当其冲,就是尊重和信任。   不过林慕白没想到的是,她刚回到清心园,听得管家来报:说是世子爷带着明恒一道回来了。   低头一笑,林慕白轻叹,“就这么小心翼翼吗?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想着自己的儿子。   “娘!”容哲修兴奋至极的冲进来,蔷薇行了礼,含笑退下。屋子里安静得很,只听得容哲修亢奋的聒噪,“娘,我好想你!可是皇祖母就是不许我回来,如果不是我软磨硬泡,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林慕白在他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还不说实话?”   容哲修嘴角抽抽,“娘,女人太聪明其实并不好,真是无趣。”   “那是因为我是你娘,你觉得娘知道太多。如果我不是你娘,还是当初的小白,也许你就会感兴趣了。”这倒是男人的心声。   男人嘛,总希望自己的女人蠢笨一些,然后又觊觎着别人家的女子,想着多么聪慧多么有趣儿。   “娘!”容哲修撒娇,“我哪有这个意思!”   “还不打算说吗?”林慕白笑了笑。   容哲修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娘的心里只有爹,就好比爹的心里,也只有娘。那我呢?”小小年纪,到时学会吃醋了。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如果娘的心里没有你爹,你是从哪儿来的?如果你爹的心里没有你娘,你估计都不知道在哪儿了!你要知道,是我和你爹相遇在前,捷足先登的事情。你有什么好说的?”   这么一说,倒也是事情。   若非两情相悦,何来生儿育女呢?父母恩爱,似乎也并无不妥,何况确实是爹先遇见的娘,然后才有了他。这么一说,爹倒是功臣了?   容哲修蹙眉,怎么就被娘给绕了弯子给绕进去了?   罢了罢了!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爹不放心娘一个人在家,所以让我回来保护你的。”说着,容哲修不悦的走到林慕白跟前,“娘放心,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任何人动你。”他想了想又试探性的问道,“娘似乎不担心爹的安危。”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林慕白道。   容哲修抿唇,乖顺的点了头,“好。”   “你爹真的还在宫里?”林慕白笑得凉凉的。   容哲修一本正经,“那是自然,皇爷爷下的圣旨,谁敢违抗!”   “你爹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听话过。”林慕白别有深意的笑着。   容哲修讨好般笑着,“娘,这么聪明的女子,真的不可爱哦!”   林慕白微微眯起了眸子,“你爹喜欢不就罢了?”   听得这话,容哲修没脸没皮的凑上来,“娘,修儿也喜欢娘!”说着,还伸手去摸林慕白的小腹,“修儿还喜欢娘肚子里的小妹妹。”   这副模样,越看越像他父亲,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无奈的摇着头。林慕白轻叹一声,“好了,我跟你说正经的。”   容哲修睁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林慕白,“娘,修儿何时不正经过?”   林慕白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当下憋红了脸,“问你话呢!”   “皇爷爷这意思,娘难道还不清楚?”容哲修笑嘻嘻,“便宜行事嘛,总归是要付出点代价的。虽然脸上挂不住,可好歹只有这样才算周全。娘,我只能说这么多了,你不生气了吧?生气了就不漂亮了,娘——你那么漂亮,怎么会生气呢。对吧?”   “少拍马屁!”林慕白一声叹。   看样子,是劫数。   “娘?”容哲修撇撇嘴,“娘若是真的担心,不如我们去城门口看看吧?”   “是你自己想去吧?”知儿莫若母,她能不知道容哲修的小九九?   容哲修嘿嘿一笑,“娘,我已经被皇祖母关在宫里很久很久了,你瞧,我都快发霉了!不信你闻闻!”   林慕白揉着眉心,这二皮脸的性子,难不成也能遗传?   ——————————   城门楼上,乌素远远的站在角落里,看着底下的月氏国大军,在大王子的带领下围堵京城。眸中的失望是显而易见的,失望之中带着一丝愤怒,一种绝望。   孟行舟瞧了乌素一眼,朝着乌素行了礼,“王妃还是暂且退到一旁吧!眼下这情况,王妃的出现,只会让月氏国军士,群情激奋。”   乌素点了头,只得随孟行舟退到一旁。   宋久清眉头微皱,抬步上前,瞧一眼底下的列队骑兵,清了清嗓子道,“大王子,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举兵围城?大祁与月氏的议和协议尚在,大将军敕勒与圣上的承诺犹存,你何故又要犯我大祁国都?”   孟行舟在后头低低的笑着,“宋侯爷这招难得糊涂,装得还真是煞有其事。”   闻言,宋久清白了他一眼,继续看一眼底下的大王子,“大王子,你说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事不能平心气和的坐下来商议吗?非得动刀动枪的?大祁是礼仪之邦,若你有所要求,大祁一定会酌情处理,绝对不会亏待了你们。”   “来者便是客,咱们有话好说,何必非要你死我活?大王子来我大祁的初衷,不也是为了议和而来吗?既然有心议和,何不放下武器,咱们好好说话。”   大王子一抬头,看笑话般冷笑,“上头站着的,是南陵侯宋侯爷吧!敢问宋侯爷,我月氏三位将军在你大祁国都罹难,这事你们大祁不给我个交代,为何还要我放下武器?若不见血,如何能好好说?杀人偿命,有错吗?”   宋久清蹙眉,“话是没错,但是也要注意方式。正所谓人死不能复生,无谓再枉送人命,咱们坐下来好好说。至于大将军之事嘛——”   底下马声嘶鸣,大王子嗤笑,“大祁之人多刁滑,你们的话我一个字都不要信!”语罢朝着身后的月氏军士道,“弟兄们,咱们月氏满怀诚意而来,可是大祁却暗设毒计,先后杀了我三位将军,几欲让我月氏损兵折将最后吞而食之。”   “弟兄们,大祁出尔反尔。杀我将军,害我七王子。血债血偿,咱们必须为死去的七王子和大将军讨回公道!大祁纵然人多势众,咱们誓要踏平京城杀入皇宫。”   群情激奋,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愤怒和悲哀。   自己的大将军被杀,对于整个月氏军队而言,都是一种无法言语的耻辱。这种耻辱,会让整个军队都处于绝对的激愤状态,从而士气振奋,便会成为所谓的哀兵必胜。   大王子显然是抓住了人性的弱点,所以大做文章。   这样一来,月氏国和大祁的协议就会破裂,所有的和平表象都会被撕裂。从此以后大祁和月氏又会恢复到最初的战争状态,烽烟四起,厮杀不断。   “大王子冷静!”宋久清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虽然是一朝老臣,虽然见过不少世面,可是到底是个文人,乍见底下人头攒动,眼见着是要攻城了,他自然也慌了神,“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虽然大将军和七王子出了事,但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到底也是——”   “少废话!”大王子厉喝,“你们这些大祁人,出尔反尔实在狡猾。我如果还信你们,那么下一个死的人就该是我了。弟兄们,这些大祁人,不把我们杀光是绝对不会罢休的。既然如此,我们就跟他们拼了!”   “咳咳咳!”孟行舟上前,“大王子何必要煽动将士们?本来是可以解决的问题,何必要弄到如此局面?”扯了嗓子,孟行舟道,“月氏国的将士们,我们大祁是怀着十二分的诚意,愿意与月氏永世修好不再来战。你们虽然入伍为兵,可是你们家中也有父老兄弟,也有父母妻儿。我们今日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还家中父老一个太平安乐的生活。”   “你们手中拿着的刀枪剑戟,是为了保家卫国,而不是为人利用。两位将军的确死于大祁,而且这桩案子我们已经查出来是何人所为。至于大将军之事,难道诸位也不想听大祁给你们一个交代吗?是谁下的手?为何要下手?动机何在?”   “诸位,可都想过没有?大将军出事,对我们大祁有什么好处?瞧瞧如今的局面,如果我大祁真的要将你们一网打尽,大可悄无声息的动手。何必要惹出这些是非,等着你们找上门来?”   “诸位若是听我一言,我便于诸位道个仔细。请问诸位,你们觉得大将军和七王子,为何会出事?”   这话一出,底下月氏国军士皆面面相觑,便是宋久清也瞪大了眸子。事实上,他一句都没听懂孟行舟在说什么。   因为孟行舟用的是月氏话语,是故这些话,月氏军士人人听得懂,人人都能明白。   瞧着宋久清发愣的模样,孟行舟无奈轻叹,朝着他道,“身为大祁的丞相,没两把刷子如何能服众?”而后朝着宋久清拱了拱手,“献丑了。”   宋久清一脸懵逼。可又没听懂方才孟行舟说了什么,只好黑着脸朝着孟行舟拱手,“丞相好本事!”   “客气客气!”孟行舟这一招,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便是底下的大王子,也跟着发懵。一个能把月氏国母语说得如此顺溜的大祁人士,果然了不得,难怪能稳坐丞相之位这么多年。   “哼,你是大祁的丞相,自然处处向着大祁。”大王子厉喝,“可你让我们平息战争却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一次次被你们大祁骗得团团转?”他顿了顿,“不过既然丞相大人说,已经查出了凶手是谁,敢问丞相大人,为何不敢直说?”   孟行舟轻叹一声,继续用月氏话语开口,“本官乃是大祁的丞相,一言一行皆代表着大祁对月氏的态度。本官如此谨慎,只是表明在对待月氏的态度上,本官是报以十二分的尊敬。如果诸位将士觉得,有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指认凶手是谁,那本官无话可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将军的副将自然是按捺不住的,他身为敕勒的亲随,势必比任何人都焦灼。当日他本欲追随,但将军却不允,为此他自责不已。今日难得能听到凶手是谁,岂肯放过。不止是敕勒的副将,包括右将军和云麾将军的副将,等这个答案已久。   大王子冷了眉目,“胡言乱语!”   孟行舟冷笑两声。“胡言乱语也罢,实话实说也好,无外乎信与不信。诸位若是肯信我半分,但听我一言。此事事关重大,诸位将军可与本官一道坐下来细说,如何?”   “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不必故意拖延。”大王子笑得嘲讽,音色冰冷,“这件事大祁已经拖得够久,你以为大祁还有信任可言?孟丞相,这一次我们不会再听你信口雌黄,这大祁的京城大祁的皇宫,我们拿定了!“   “乌奇!”孟行舟一声吼,用的是大祁的话语,“你指使左将军格依,杀死右将军亚硕和云麾将军苍鹰。你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你,让局面变成了今日模样,你还贼喊抓贼,意欲挑起战争。我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悔过的机会,免得让你在万千月氏军士面前抬不起头,可你咄咄逼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大王子冷斥,“你们大祁抓不住凶手,就敢诬陷于我,凭你这番话,我誓要踏平你大祁的皇都!”   “你是想让我用月氏国的话,来重复一遍吗?”孟行舟冷然。   那一瞬,大王子的脸色,已经黑沉到底。   乌素站在僻静的角落里,静静的看着那个策马在前的男子。那年她才十多岁吧,她想着。到底是十六岁还是十七岁呢?怎么突然间,记忆都变得恍惚起来?   他们也曾笑着拥抱,笑着说要在一起。   可是笑容的背后,却是处心积虑的阴谋诡计。   他要的,终究不是两个人的天下,而是整个月氏国。她曾经像所有年轻的女子一样,试图用身子,用孩子去牵绊他的脚步,因为不论他是输是赢,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只可惜,最后的最后,她高估了自己。   所以她亲手杀死了腹中的孩子,死了心。   此刻,她站在那里,听着他尖锐刺耳的声音,心在一点点的沦陷。   “大王子,难道你就不能想想乌素公主的命运吗?”宋久清道,“你杀入皇城,就不怕乌素公主也会死于非命?”   乌素的眉睫陡然扬起,心头骇然一惊。   “她身为月氏国的公主,就该有公主的觉悟。从离开月氏,来到大祁,她就该做好时刻为月氏献身的准备。我今日能带兵围城,就没打算让她活着出来。”乌素离开军营,他是知道的。他也知道,城门提前关闭,也许跟乌素脱不了关系。   然则,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乌素只觉得心寒。   “这世上,没有人生下来就该被牺牲。”林慕白低柔开口。   乌素一怔,才发现林慕白不知何时已经上来,而且——自己的脸色湿漉漉的。伸手一摸。竟然满脸是泪。苦笑两声,乌素抿唇,“让你看笑话了,看到了吗?那就是我所谓的爱情。所以我说我很羡慕你,因为你伸手便能得到的东西,我穷尽一生都不可能拥有。”   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忘记一个女人,只需要在别的女人身上找慰藉。而女人却需要一辈子的时间来淡化伤痕,更有甚者,择一城孤独终老。   容哲修在城楼里开了个房间,乌素和林慕白面对面坐着,听着外头的叫嚣和战马嘶鸣。   乌素深吸一口气,“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事到如今,我无法再独自扛着。”   “我不会说出去!”林慕白看了蔷薇一眼,蔷薇会意的退出去。容哲修撇撇嘴,也只好带着明恒去看看外头的情况。   “母后说,她遇见父王的时候,月氏国国内正发生动乱,就跟你们大祁一样,诸王割据,纷争不断。当时国主薨毙,为了当国主,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儿的去厮杀去争夺。”   “母后陪着父王,东征西讨。只是在攻占一处王城时,父王占了兄嫂,也就是如今大王子的母亲。母后说,父王的心里曾经有个结,他占了兄嫂只是因为当年因为这个女人的拒婚,而让父王颜面扫地被兄弟被月氏国百姓嘲笑。”   “也是因为这样,大王子的母亲后来生下了大王子,母子两个安安分分的生活在后宫里。可是我母后有了涯这个七王子,便再也容不下他们母子。”   说到这儿。乌素扭头望着林慕白,“你知道后宫的残酷吗?不管是月氏的后宫还是你大祁的后宫,有女人有权力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惨烈的厮杀。”   林慕白点了头,“因为皇帝只有一个。”   乌素长长吐出一口气,拭去眼角的泪珠,“王兄年长我五岁,我五岁初遇他时,他已经是个十岁的少年。那时候涯才刚刚出世,而母后针对他们母子的阴谋也才刚刚开始。”   “他故意靠近我,故意疼我爱我,故意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极为善良的兄长。而我,也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保护伞,王宫里最好的兄长。他会为我爬树,悄悄带我去骑马,还会教我射箭,送我一些女儿家很喜欢的小东西,亲手给我和涯做好吃的糕点。”   “为了他,我数次跟母后争吵,也阻挡了母后铲除他们的计划。因为有父王的宠爱,母后的保护,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人心险恶。我一直觉得,哪怕我任性一辈子,我也什么都不用怕,因为就算父王母后都不在了,我还有王兄护着我。虽然不是亲生兄妹,可是胜过亲生。”   “就在我十五岁那一年的生辰,我去找他。无意间我听到了一个秘密,原来他根本不是父王的儿子,他是遗腹子。他的母亲为了能存活下去,对父王对着天下人都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他们要窃取我父王的江山,要杀了我母后和涯,他们想改朝换代,而我居然还傻乎乎的相信了他。”   “只可惜,我被发现了。如果我死了,势必会引起月氏王宫的注意,而我母后会更加警惕。所以他们思虑再三没有杀死我,而是——而是做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决定。”   说到这儿,林慕白看到乌素死死的揪着她自己的衣角,好像要把所有的气力都用尽,恨不能抠出血来。乌素垂下脸,敛眸笑得寒凉,“那一夜,他把我变成了他的女人。还告诉我,其实他给我和涯做的糕点里,早就下了蛊毒。从一开始,我就在他的算计之内。可他不该借由我的手,害我唯一的弟弟。”   林慕白的身子微微僵直,她一直都知道大王子面相不善,但她着实没想到大王子和乌素是因为这样而结下了孽缘。   “因为涯中了蛊毒,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没有解药,我不敢拿他的性命冒险。母后三番四次的计划失败,也是因为我的出卖。可我没办法,父王有不少儿子,可是我母后只有涯。”乌素的身子止不住颤抖,“我也疯狂的想过,甚至尝试拿孩子牵绊他,只要他把解药交出来,我就跟他一起走,远离宫闱的是非。”   “可最后输的人还是我,他再一次利用了我。我以为他是真的要跟我走,可最后是大将军找到了我。把我带了回去。为此母后旧疾复发,病在了床榻。是我,把母后气得病了,父王为此也很生气。可我不敢说我有了乌奇的孩子,我只说我不喜欢月氏,我想远走高飞,我想自由。”   “母后主和,可朝堂上分为两派,如果议和成功,母后就极有可能重掌大权。为了能摆脱乌奇的束缚,我与涯向母后请缨离开月氏奔赴大祁。离开月氏之前,我杀了肚子里的孩子。”   林慕白的眉睫陡然扬起,“你说什么?”   “我知道,这么做太狠心,可是我没办法。我们注定走不到一起,不管有没有深仇大恨,只兄妹这一条,我们就跨不过去。月氏人尽皆知,他是我兄长,我岂能让父王母后蒙羞?”乌素泪落,“所以这个孩子,我不能留,也留不住。”   林慕白点了头,但没有说话。轻柔的抚上自己的小腹,她也是当了慕青的人,而且——自己的肚子里也有个新生命。她相信,每一个母亲对于肚子里的孩子,都充满了期待和爱。不到万不得已,怎么舍得割去自己的心头肉?   “一路上我小心翼翼的打听着,来京的时候我听说恭亲王府林侧妃精通医术。所以我细细的打听你的名字,听说你就是林慕白,我真的很高兴。是故初见你的时候就说,我对你很感兴趣。因为我觉得,说不定你就是我们的救星。”乌素哽咽。   “离开月氏的时候,有位高人给了我一副方子,说是能暂时压制涯体内的蛊毒,还在底下写了你的名字。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们经常说的缘分,可我看到你,只觉得看到了希望。”   林慕白愕然,“你是说,有人向你推荐我?”   “应该是。”乌素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方子,这张方子被撕成很多片,可见乌素很小心。在纸张的衣角,赫然写着林慕白的名字。   这字迹看上去是有些熟悉!   林慕白快速将方子拼凑起来,仔细阅览方子上的配方,眉睫微微凝起,“难怪我在七王子的体内。不曾察觉过中毒的痕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乌素问,“我照着这个方子,给涯配了药,他吃过之后确实好多了。但是他告诉我,这个方子是以毒攻毒的。而且上头还差一味药,让我平素多留意。是故去了恭亲王府,我便一直在寻找机会,想跟你说一说,然则始终没有机会。”   “你给七王子备毒了?”林慕白问。   乌素颔首,“备了。”顿了顿,乌素面色稍变,“有何不妥?”   林慕白抬头望着眼前善良的女人,她确实莽撞,但对生命却也充满了热情。对身边的人,都保持着最初的忠诚和爱。只可惜,那些人总喜欢利用她的多情。最后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利益。却把她一个人推入了火坑之中,万劫不复。   “你还爱着他吗?”沉默良久,林慕白问。   乌素长长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的笑着,“我这辈子最好的年华,都葬送在他手里。慕白,我回不去了怎么办?你说,我还能重新开始吗?”   林慕白点了点头,“一定可以,现在还不晚。”所幸她已经回来了,若她还在城外,那么林慕白是毫无办法的。   回来了,那就好办得多。   “谢谢。”说完这些话,乌素好像一身轻,所有的负担都卸了下去,“这些话。我从未跟任何人说过,可是现在都说出来了,我觉得好轻松。一个人扛了那么多年,真的快要扛不住了。”   “你稍安勿躁,事情很快就会得到圆满的解决。”林慕白望着她那张疲倦的脸,心头叹息,“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追忆无外乎再疼一次,没有必要。”   乌素起身,“我知道没有必要,可是我难得爱过一个人,最后还落得这样的下场,你说我是不是自己犯贱?用你们大祁的话来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是吗?”   林慕白笑了笑,“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很重要吗?人是为自己活着的,不管旁人怎么样,他们都不能取代你的生活,也不能替代你活下去。这条命这生活,还是靠你自己活出自在的。”   “你很像——”她顿了顿,“像你们的佛门中人,虽然说的话我不是很懂,但我觉得很有道理。只不过我这样的性子,怕是一辈子都顿悟不了你所说的真谛。”   “一辈子很长,不必言之过早。”林慕白一笑。   外头,响起了雷鸣般的战鼓,伴随着孟行舟一声厉喝,“大王子,你且看看这是谁!如今人证物证皆在,铁证如山,我看你如何狡辩?”   乌素眉睫陡扬起,骤然转身,疾步朝着外头走去。   蔷薇走了进来,“主子?”   林慕白轻叹一声,似乎有些莫名的烦躁,又开始摩挲着她掌心的墨玉扣子,“他们出来了?”   “是!”蔷薇颔首,“也是时候了,这会儿世子和明大人,都在外头看热闹的。您没瞧见,那大王子的脸色,难看极了。”   “花了如此血本,所达到的最后结果,自然是震撼人心的。如果没有死亡,没有鲜血的洗礼,如何能一举拿下?”林慕白眸色微沉,面色幽冷,“该结束了。”   蔷薇点了头,推着林慕白往外头走去。   两道熟悉的身影伫立城头,身后的弓箭手已准备妥当,可谓蓄势待发。 ☆、第186章 死局3   局面开始逆转,所有的善恶都在此刻颠倒。黑不是真的黑,白不是真的白。   当敕勒和七王子负伤站在城楼之上,月氏大军人人都目瞪口呆。当时的现场,多少双眼睛看着,马车上那么多的血,还有敕勒染血的盔甲,无不昭示着敕勒与七王子凶多吉少的真实。   可是现在,当敕勒和七王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愣住,不知道此刻该如何作为。所有人的踌躇不前,让本来已经准备开战的大王子,脸上出现了难以遮掩的慌乱。   “他们不是真的,是假的!”大王子厉喝,“你们以为找两个人冒充大将军和七王子,就能平息战局吗?痴心妄想!”   孟行舟退后一步,“是真是假,大王子自己看看吧!”语罢,他不再言语,这个战场如今也该交给月氏国自己来处置。能偷闲的事,孟行舟是绝对不会多花一点功夫的。   伫立城头,敕勒一声高喊,“诸将听令,立刻退兵。”   “慢着!”大王子切齿,“你们这些假冒的大祁人,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大王子,你擅杀将才,煽动将士,几欲引发两国交战。乌奇,你可知罪!”敕勒取出虎符,“月氏国虎符在此。诸位将士可都看清楚!”他高举虎符,用纯正而浑厚的月氏国话语,高声厉喝,“如今站在我身边的是七王子,你们莫要被大王子蒙蔽,到时候犯下抄家灭族的重罪!”   “你到底是什么人?”大王子还在垂死挣扎。   “我是什么人,就让他来告诉你吧!”音落,敕勒退后一步,左将军格依上前一步。   大王子瞪大眸子,几乎不敢置信,“格依?”那一瞬,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被出卖了。   从始至终,格依都站在他的对立面。   所以现在还未到结局,他已经明白自己输了。   左将军格依出现的时候,底下一片哗然。因为大家都知道,当初是大王子让格依去寻找敕勒将军和七王子下落的。只是谁都没想到,格依会落在敕勒的手里,而最后为了“活命”成了指证大王子的一柄利刃。他是活生生的人证,他说的话,军士们也是相信的。   毕竟,他是月氏国四大将军之一,格勒的儿子。   “我随行护送,大王子、公主和七王子来大祁,并非为了议和。我们是为了来破坏协议,引起两国交战的。王后主张和平,她想还诸位将士和月氏国的百姓,一个安乐太平的盛世。可是大王子贪恋战争,不愿与大祁邦交。”   “可是所有的兵权都集中在我们四位将军手中,大王子想引起战争,又想收回兵权,只有杀了我们四个才能完成。所以公主大婚,大王子刻意书信回国。国主让右将军和云麾将军来恭贺公主大婚,其实已经步入了大王子的杀局。”   大王子一声怒吼,“格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言乱语什么?诸位将士,跟我一起杀入京城,杀了这些胡言乱语的大祁刁奴。”   “你要是不做亏心事,你慌什么?”容哲修朝着底下的大王子扮鬼脸,“正所谓做贼才会心虚!”   大王子一把取过周旁副将的弓箭,随即弯弓上箭。   明恒快速挡在容哲修跟前,“世子快走,这儿不安全。”   孟行舟快速拽过容哲修去了僻静处,“小祖宗,若你有个损伤,皇上还不把我们都给扒皮抽筋了?你就好好待在这儿,原本让你上来就是宽待,这会子不许多嘴饶舌。”   “丞相大人。有话不说,憋在肚子里是会长虫子的。”容哲修撇撇嘴。   孟行舟蹙眉,“长虫子也得给我憋着!”   容哲修别过头去不理他,快步走到林慕白身边,“小白,他欺负我,拿针扎他。”   孟行舟朝着林慕白抱了抱拳,因为她不是正妃,所以不必行大礼,这样也算是客气。林慕白颔首回礼,继续看着城头那场没有硝烟的厮杀。   格依面无表情,迎着风看着底下的军士,显而易见,军心已经开始溃散。   他继续高声道,“右将军死的那一天夜里,我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因为我走以后,他就已经死了。是我杀了他,也是我布置了现场。至于云麾将军,是我把他约出来的。我告诉苍鹰,我知道杀害右将军的凶手是谁,让他不要惊动任何人来小树林找我。”   “到了小树林之后,是我趁他不备打晕了他,而后用早已备下的毒蛇咬死了他,再放入大祁百姓的棺椁之中。只有这样,才能让所有人都以为,是大祁的人对云麾将军动了手。”   “其实杀他们是件很容易的事,因为对于我,他们从无防备。”   所有的军士都将视线落在了大王子身上,他如今是众矢之的。他疯狂的嘶吼着,以至于军士们不敢轻易上前。他愤怒着,突闻弓弦之音。冷箭嗖的一声射出。   左将军格依不避不闪,当胸一箭。   四下陡然安静下来,好一片瘆人的死寂。   有血从伤处涌出,格依低眉望着自己胸前的冷箭,笑得何其满足,“今日,我把真相说出来,只是因为我不想成为大王子的替死鬼。我也渴望和平,我希望没有战争,我希望月氏国的百姓能安居乐业。我更希望不再见到自己的弟兄们流血,家中父老流干血泪。”   “我们不怕死,保家卫国是军人的本职,可是为了有些人的一己私欲,而枉送性命,是我的错。我格依对不起父亲,对不起生死弟兄,对不起国主厚恩。”   他的身子摇摇晃晃着,快速扶住了城墙,“不要再打仗了?诸位将士,如果没有战争,你们就可以回家和亲人团聚,也可以奉养父母,疼爱妻儿。你们想不想回家?”   底下,有人放下了兵刃,有人垂下了头。   下一刻,格依将军站在了墙头,“我误信大王子之言,杀了右将军和云麾将军,我死有余辜。希望我的死,能让诸位放下兵器,幡然醒悟!”   音落,敕勒一声惊呼。   格依已经一跃而下,跳下了城墙。   只听得一声闷响,伴随着血花四溅。   乌素快速冲到墙头,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唇瓣止不住颤抖,“格依?”   格依躺在地上,鲜血从身后漾开,他最后看了一眼城头那身着红衣的女子,一如初见时的美好艳烈。眸子微微合上,他笑了笑:以后,要自由的活下去。   泪,滑落。   乌素盯着城下那一动不动的格依,突然觉得,原来死亡离自己并不遥远。   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这一刻已经阴阳相隔,再也回不来了。   她恨恨的盯着仍旧策马军前的大王子,“你满意了吗?你杀了那么多人,其实真正该死的人是你!你根本不是父王的儿子,你就是想谋夺月氏的江山。你毁了我,还想毁了涯和月氏国。战争只会带来死亡,你所谓的荣耀和富贵,是用万千将士的鲜血换来的。这样的天下,你坐得住吗?你会觉得心安理得吗?”   敕勒回眸望着一语不发的七王子,七王子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听着姐姐的嘶吼,看着开始丢盔弃甲的月氏大军。他冷静得不像最初那个胆小怕事的七王子,眼底带着薄暮雾霭,教人看不穿猜不透。   “大王子,不是国主的儿子——”敕勒呢喃了一遍,继而是一声轻叹。   大王子弯弓上箭,他已经将箭矢对准了乌素。   那一刻,乌素是绝望的,他真的想杀了她。   乌素回头望着七王子。“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如实回答我吗?”   七王子抬眸望着她,微微颔首。   “你身上的蛊毒,是不是早就解了?那些毒药,你压根不是自己用的,对吗?”乌素圈红了眼眶。   “那些其实是慢性毒。”七王子眸色微冷,“你可以猜一下,我用在哪里。”   乌素陡然盯着城下的大王子,突然笑得何其讽刺,“你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毒是格依下的,与我无关。”七王子音色凉薄,“皇姐,你不该再和他搅合在一起。来之前我就告诉过你,这一次我们必须帮助母后铲除大王子的势力。父王病了,月氏国再也经不起战争了。和平是大势所趋,不管你怎么想,我们都必须完成使命。”   “你的毒解,为何还要骗我?”乌素哽咽。   七王子没有说话,保持了沉默。   乌素苦笑,“我那么掏心掏肺的为你,担心你的生死,可是你却处处防着我。你怕我一时心软,会告诉乌奇真相,所以你也在骗我?为什么你们都要骗我?就因为我在乎你们,所以你们都可以不在乎我是不是?难道我就真的那么贱,以至于你们一个个都把我骗得团团转?”   “皇姐,对不起。”七王子深吸一口气,“我没想骗你,但是——情非得已。你跟乌奇——”他顿了顿,“为了大计,我不得不这么做。这次的事情是我不对,但我们输不起。母后和父王,更输不起。”   “所以你们唯一能输得起的——是我!”她忽然觉得累了,再次去看城下的大王子,眼底的光彻底黯淡下去。他输了她,月氏国也输了她,所以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除了两位将军,她是最后的牺牲品。   乌素扶着城墙,摇摇欲坠。有时候让人绝望的不是敌人,而是身边最亲的人。三言两语,就能致人死地。最亲的人,伤得最疼,伤得也最深。   对于这一点,林慕白深有体会。   抬头望着城下骚动的月氏大军,所有军士快速退开,而敕勒的副将已经带人包围了大王子。局势逆转得太快。以至于如梦境一般。   不过大王子似乎并不讶异,他一双眸子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城楼上那红衣艳烈的女子。弓箭依旧在手,只要放手,就能冷箭离弦。   他抬起了手,挽起了弓,沉默了很久之后,他还是渐渐的松了手,束手就擒。   她笑得寒凉,仿佛一股冷意传到了四肢百骸,让整个人如坠冰窖,冷得颤抖。   他想杀了她,可最后却还是放了手。   是知情识趣,知道杀了不她,还是觉得这样做能让她心软,然后——她问自己,还会心软吗?抚着自己疼得麻木的心口。已然铁石心肠,还能再柔软下去吗?这一颗心千疮百孔,早就没救了。   因为有左将军格依为证,敕勒和七王子佐证,所以大王子的罪名算是彻底的坐实了。如今大王子被敕勒羁押,只等着回朝处置。   城门一战,未伤兵马,还未开战就已经告一段落。   宋久清的脸色不太好,孟行舟还是那副难得糊涂的姿态。乌素一言不发,整个人如同剥去了魂魄,成了一个空壳子,回到恭亲王府也是一声不吭。   接下来就是朝廷的问题,林慕白也不关心,便直接回了清心园。   进了屋,容哲修一脸不解的盯着自己的母亲,“娘。我有些不太明白。”   林慕白抿一口水,淡淡然望着他,“是觉得左将军的话可疑?”   “娘也觉得,是左将军杀了两位将军,而后伏击敕勒将军和七王子?”容哲修像个好奇宝宝,什么都觉得很新鲜。   “左将军不是都说清楚了吗?”林慕白并没有正面回答,“大祁和月氏军士,也都全信了。”   “那娘相信吗?”人小鬼大,容哲修眨着眼睛问。   林慕白轻叹一声,“你可以直接问,不必绕弯子。”知儿莫若母,她还能不知道臭小子心里的想法?他这性子像当年的自己,凡事都要求个明白。可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娘不觉得,左将军的话漏洞百出吗?”容哲修嚼着苹果。   “他们相信就可以了。”林慕白道,“其实人是谁杀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左将军奉了大王子的命令去执行生杀。懂我的意思吗?”   容哲修点了点头,“懂。”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所有的线索都在透露着,这两名死者很有可能是自杀。或者是心甘情愿赴死!”林慕白垂眸,“忠诚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置身死于度外。”   “娘的意思是,他们不是左将军杀的,是——”容哲修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是奉了七王子的命令,而执行的自杀。所以才会有密室杀人事件,而找不到行凶者的痕迹。”容哲修改了面色,小小年纪也觉得有些惊惧,“那七王子一惯的胆小怕事,是装的?”   林慕白笑了笑,“你说呢?”   容哲修咬唇,“他装得还真像!”   “那也不及你爹装疯卖傻来得更像!”林慕白笑得凉凉的。   容哲修凑上前谄媚笑着,“娘,那是爹使的坏,跟我可没关系,你别把账算在我头上。”说着快速起身往外跑,“娘你好好休息,我去玩会!”   “诚然与他爹一样。”林慕白无奈的叹息。   身后,有幽然飘渺的声音传来,“或许——你想试试不一样的。”   ————————————   因为平息了一场即将爆发的战争,京城内外一片欢呼。在这皇城里安逸惯了,谁也不希望看到硝烟弥漫的场景。   如意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没有战乱才算幸福。   坐在明月轩的门口,她双手托腮望着门前欢呼雀跃而过的百姓们,心里却有些莫名的憋闷。她听说世子爷去了城门。也就意味着明恒也回来了。可是现在呢?她一直等一直等,等到这会子快要日落西山了,她还是没回来。   管家道,“夫人,回去吧!”   如意摆了摆手,“你们谁都别管我!”却如同赌气一般,午饭晚饭都没吃。难得平息了战争,这男人怎么也不着家呢?世子爷都回了府,恭亲王府看上去也一派祥和安静,按理说也该回来瞧瞧她才是。   等到天黑了,她才悻悻的起身,拎着裙摆哼哼着往屋内走。   不回来便不回来吧,她也不稀罕。   难得她放下红坊不管,跑回家等着,没成想竟是个没心没肺的,这般——鼻间陡然嗅到一股子香味。   如意仲怔。快速推开房门,却见明恒已经摆好了饭菜。   见如意愣在那里,他笑着过来,顺手揽了她纤细的腰肢,“都是你喜欢的,怎样?我亲手为你做的。”   如意挑眉看他,一脸的不信,“你做的?我都没见着你进门。”   “这墙不高。”明恒笑了笑,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原本只是想蜻蜓点水,可唇瓣相触的瞬间,他突然舍不得放开。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能力,这么多日未见,新婚小别自然愈发疯狂难耐。罢了罢了,就当是开胃菜。   直到如意喘不过气来,他才松开她。   低眉望着怀中面颊绯红的女子,那双迷离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心中悸动。身上已经有了反应。可转念一想,她过午未食,又怕饿着她,只好按捺了自己,“好好吃饭。”   她笑得餍足,吃着饭问道,“你何时会做菜了?”   他一本正经的往她碗里拼命夹菜,“这些日子在宫里无聊,跟御厨学的。”   如意眨着眼睛,“你不是陪着世子吗?还有空去学做菜?”   “世子有莫小公子陪着,何况身后那么多人跟着,自然用不着我日日待在后宫。没了去处我就想着去御膳房学几道你爱吃的菜,来日你若有了身孕吃不惯别人做的,我就自己给你做。”他顺口说着,却让如意红了红眼睛。   “怎么了?”察觉如意的沉默,明恒放下筷子。“是哪里不舒服?”   如意摇头,“你为何对我这么好?”她见惯了人情冷暖,亲眼看着红绡走向末路。可没想到,离开了棠梨院,她有了师父有了丈夫。师父和丈夫,一个是良师益友,一个把她宠上了天。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值了,至少比起红绡,她不枉此生。   明恒痴痴的望着她,“你是我妻子,我不待你好,难不成还指着别人待你好?”   自己的人自己的东西,不都得自己护着吗?   她嚼着饭,差点落下泪来,倒不是矫情,只是觉得早年所受的那些委屈与折辱。如今都可以放下了。深吸一口气,她红着眼睛哽咽道,“你盯着我看做什么,还不赶紧吃。”   明恒蹙眉,“吃不下。”   “那你想吃什么?”她一愣。   明恒煞有其事道,“吃你!”   如意,“……”   又是世子爷的套路?   夜深人静的时候,屋子里还在折腾。如意觉得自己快要断气了,这腰都快被明恒生生掰断。只是数日未见,他便如狼似虎。她想着,暂时别要孩子了,否则——他不得憋死?   可转念一想,若是缘分到了,又如何挡得住呢?   明恒自己都说了那些话,显然他也渴望有个孩子。   “在想什么?”他吻上她的脖颈。   脖子上痒痒的,如意缩了缩脖子。笑着推开他,“我在想,我没出现的那些年月,你是怎么过来的?”言外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明恒道,“没有开荤自然不会念着,开了荤还让吃素,自然是煎熬。”   “那来日我若是有孕呢?”她问。她不是不知道,女子有孕,丈夫最容易外出寻花问柳。   “那我便跟世子告假,陪你至生产。”他再次翻身将她压下。   如意蹙眉,“你——会不会纳妾?”   明恒揉着眉心,“纳妾也不错。”   她别过头去不予理睬,虽然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她也见惯不怪,可从明恒嘴里说出来。她心里万般不是滋味。这么一想,她觉得自己是生气了。   明恒捧起她的脸,一本正经道,“纳妾能伺候你还能帮你带孩子,然后你就负责跟我在一起,快快乐乐的。”   “那是乳母。”如意盯着她。   明恒一脸恍然大悟,“原来那是乳母!可是请乳母要钱,纳妾只消给个礼钱就能一辈子受用,你是生意人难道还不懂?”   如意噗嗤笑出声来,一记软拳打在他胸口,“让你贫嘴取笑我!”   明恒也跟着笑了,“这辈子宠你一个就够了,再来一个我怕吃不消啊!何况——如果我们将来有个女儿,不还得宠着你们母女吗?”他紧跟着叹息,“这三宫六院的,我业已看怕,这辈子守着你就成。”   “那殿下——唔”还未说完,他已堵住她的唇。   难得回来,还要说那么多与自己无关的事,多浪费时间。她若是觉得无聊,他们就生个孩子,这样她就不会胡思乱想。可转念一想,女人有了孩子,这心思都会在孩子身上,那他怎么办呢?   唉,好纠结!   更纠结的是苏婉,一个人坐在窗口,定定的望着外头很久很久。她从容景甫的魔爪里逃了出来,现在却觉得有些迷茫。看不到远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因为没有念想,迷失自己,忘了初衷。这么千辛万苦的逃离。除了自由,还能剩下什么呢?   难道以后,都要在这种逃亡的生涯里,煎熬备至吗?   她想着,等恭亲王府过了这个坎,她也该走了。   窗外的夜,在炎炎夏日里也凉得入骨。   只可惜,她又打错了算盘,这世上的事,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   当东方出现了鱼肚白,棋局又开始了运转。   因为两位将军是格依奉了大王子之命而杀死的,所以跟大祁没有关系,最后的制裁也只能回到月氏再行定夺。   林慕白一觉醒来的时候,枕边空空如也。深吸一口气,她扬唇抚着尚存余温的被褥。俄而眼底的光却渐渐的黯淡了下去,指尖微颤。   蔷薇急急忙忙的叩门而入。“主子,乌素公主在外头跪着呢!”   “什么?”林慕白一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不见!”   “是!”蔷薇也不知道,林慕白为何突然不见乌素,可看着自家主子微沉的面色,心里隐约有些担虑。主子很聪明,所以不见乌素公主理该有她自己的考虑。   出了门,蔷薇缓步走到乌素跟前,行了礼而后压低声音道,“王妃还是起来吧!到底是身份有别,您是王妃,不该与我家主子行此大礼。”   “我不管你们大祁的规矩,我想求林慕白答应我一件事。你帮我再跟她好好说说,就说如果她不答应我就跪死在这里。”乌素咬定牙关不起身,就是要跪着。直到林慕白见她。   可林慕白一旦决定的事,是绝对不会轻易更改的。   “那就让她跪着吧!”林慕白吃着早膳,瞧一眼缓缓而入的容哲修。   “娘,乌素公主跪在外头做什么?她犯什么事了?”容哲修想了想,“难道是皇爷爷因为月氏的事,迁怒了她,所以她在求你救她?”   林慕白放下杯盏,“有七王子和敕勒将军在,轮得到我救她吗?”   这么一说也对!   容哲修不解,“那她想做什么?”   “她在求死!”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她——”容哲修撇撇嘴,“原来又是个痴情种。娘为何不成全她?”   “心有不忍吧!”听了乌素说起曾经的过往,林慕白的心里也是有所触动的。两个相爱相杀的人,她与容盈的曾经,不也是这样吗?   容哲修坐定。“可是娘,你这样不是更残忍?”   林慕白望着他,“此话怎讲?”   “娘,如果是你和爹,你希望如何?”他问。   林慕白敛眸,“生死与共,不负此生。”   “那不就得了!”容哲修趴在桌案上,瞧着陷入沉思的林慕白,“娘,女人是不是都这样麻烦?换做我们男儿大丈夫,顶天立地何患无妻!”   “你这些话,是谁教你的?”林慕白问。   容哲修抬起头,“这还用得着教吗?娘,你跟爹不是最好的范例?看着你和爹这样,我以后肯定不敢轻易喜欢一个女子。自由自在的多好,何必要两个人牵牵绊绊的。纠缠不清。”语罢,他起身往外走,“我先回宫了,浩儿那家伙一个小时一个奴才的过府,真让人受不了。”   林慕白在房中沉默了很久,她也想成全,关键是这种成全攸关性命。谁能忍心,送别人去死呢?何况乌素,算起来是这张棋局里最大的无辜。   她什么都没得到,只得到了欺骗和利用。   “起来吧!”车轱辘声过后,林慕白的声音幽幽响起。   乌素骇然抬头,盯着眼前的林慕白红了眼眶,“你答应我吧!”   “我若答应就等于送你去死,那你能答应我,活着回来吗?”她问。   乌素笑得寒凉,“我的生死。早就无人在意了,不是吗?”   “那我说我在乎,你会活下去吗?”林慕白轻叹一声。   “你为何要在乎?”乌素泣泪,“我什么都没有了,在我身上千疮百孔,生与死对我而言根本没有区别。就算我活着,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林慕白没有吭声,只是握紧了木轮车的扶手,“你自己的路自己走,没有人能替代。我不会拦着你,只是你别后悔。女人痴情是一种本能,但不是最终结果。”   “我知道!”乌素颤颤巍巍的起身,临走前看了林慕白一眼,道了一句,“谢谢!”   “不必谢我,我没打算帮你。”话虽这样说,可如果没有五月护送出城,乌素是没办法离开京城的。她走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蔷薇蹙眉,“主子,会不会出事?”   “会!”林慕白一声叹息,“只不过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我已经试图拦阻,只可惜要走的留不住,要死的活不了。”   蔷薇点了头,“主子,黑狐姑娘传来消息,说是业已办妥,很快就会传到齐王府。”   林慕白垂眸,“有死就有生,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不过苏姑娘最近心情不太好,也许萌生了离开之意。”蔷薇慎慎的开口。   “她是想走。只可惜——走不了。”林慕白别有深意的开口,“风云将变,山河易主,谁都别想独善其身。这天下,很快就会更热闹了。”   五月回来的时候,面色不是很好看,“很快就要出事了。”   “什么事?”林慕白问。   “齐王府。”五月只有三个字,可林慕白却已经能意会少许。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林慕白顿了顿,“别忘记拿到我交代的东西,那东西很重要。”   五月犹豫了一下,俄而颔首,“卑职明白,会让人留意的!”   “宫里有什么动静吗?”林慕白问。   “暂时没有。”五月想了想,“宋贵妃似乎格外安静,毓亲王府也是平静如水。对于这件事,一个个似乎都抱定了不闻不问的态度。”   林慕白冷笑,“如果真的不闻不问倒也罢了,只可惜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是少一个对手罢了!”   五月俯首。   ——————————   毓亲王府。   今夕还坐在荷塘边,手中拿着鱼饲料,漫不经心的喂养着荷池里的锦鲤。身后有脚步声,最后停滞在他身边。   今夕回眸一笑,“成了?” ☆、第187章 被自己蠢死   “成与败,你就那么在意?”容景宸问。   今夕深吸一口气,“我在意的,是殿下的大业。”将手中的鱼饵撒入莲池,一双迷人的眸子微微凝起,带着少许慵懒少许婉转中的凄美,“那齐王府算什么,恭亲王府才是殿下的心腹大患。”   容景宸微微俯下身,一双手轻柔的搭在今夕的肩膀上,而后慢慢的往他的脖颈挪去。温热的呼吸就吹在他的耳畔,带着温凉的暧昧,“怎么办呢?你知道得太多,而且还是第二个杨修。你说若我是曹操,该不该杀了你?”   “该!”今夕含笑。   容景宸的手,已经捏住了他脖子,只要用力,今夕就会毙命。事实上,他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只要容景宸想要,今夕随时都会死。   闻言,容景宸突然笑着松了手,竟与今夕一道坐在了荷池边上,“可我又舍不得了,若是没了,又有谁能如此深得我心呢?”   “殿下就不怕有朝一日,今夕背叛?”他扭头笑问,一双美丽的眸子,竟比女儿家的还要温柔多情。   “在你背叛之前,我会让你消失。”容景宸勾唇笑得寒凉,指尖拂过他精致的面颊,“在我这里,根本不存在背叛,只有生或者死。你那么聪明,应该懂的。”   今夕笑了笑,“殿下如此温柔,我可如何舍得离开殿下?”如水眸子,含情半分,娇羞有余。虽是男子,可一眼望去落落大方,竟也未见得丝毫违和。   “父皇让人查抄齐王府,准备搜出齐王谋逆的罪证。”容景宸言归正传。   “难!”今夕笑道,“罪证如果能摆在案上教人搜,那就不是罪证,是傻证了。”   容景宸一笑,“那你觉得,皇上为何要搜齐王府呢?”   今夕温柔浅笑,“殿下这是明知故问,皇上搜齐王府。不过是冲着恭亲王府去的。前阵子,恭亲王府成了众矢之的,如今让所有人挪开视线落在齐王府身上,那么恭亲王的事遮掩遮掩也就过去了。也是齐王自己作孽,好端端的齐王不做,要去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那你觉得,齐王府能就此覆灭吗?”容景宸漫不经心的问。   今夕摇了摇头,“这就要看殿下的意思了。殿下如果真的想让齐王府覆灭,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他浅笑盈盈的望着容景宸,“殿下是想让齐王滚蛋,还是让齐王苟延残喘呢?”   容景宸突然揪起他的衣襟,陡然间将今夕拽到自己跟前。在他的唇上浅尝辄止过后,他餍足的笑着,指腹在他的唇上细细的摩挲,“刁奴啊刁奴,我这问你话你,你就把烫手的山芋又丢给了我。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还真是打不得骂不得舍不得。”   “殿下觉得如何,那便是如何。今夕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魂。”他笑着含住容景宸不安分的指尖,温柔吸,允。   容景宸倒是很满意他的乖巧聪慧,所以在毓亲王府里,他是最看重今夕的。毕竟自己身边的人,很少有这样乖顺的。何况,还是自己的枕边人。当然,容景宸也不是那种感性之人,他所有的防备该有的还是会有,绝不会因为自己的枕边人而减弱分毫。   “父皇也就是做做样子,但凡有一点真凭实据,他早就下手了。”容景宸笑得温和,可是今夕知道,他这笑容从不曾到达眼底,“帝王枕畔岂容他人鼾睡,父皇是什么人,难道我还会不清楚吗?”   今夕眉头微蹙,“殿下的意思是,皇上这是打算清君侧?”   容景宸笑而不语。   这一个个都狡猾得犹如狐狸,稍有不慎那就是万劫不复。尤其是在对待皇帝的问题上,皇帝是谁?那是九五之尊,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如果他想借此机会,清剿身边的人,那么就会有一万种借口杀了你。   这便是所谓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何况御史中丞苏厚德此前深得君宠,皇帝要是在这会子把苏家和齐王府一起端了,不也是自己打脸吗?别人的脸倒也罢了,皇帝的脸是最丢不起。   因为月氏国的事情还未了解,月氏使团这两日就会快速启程回京,所以容景宸回来也只能跟今夕温存片刻,便又匆匆的离开。   今夕又只剩下一个人,定定的坐在荷池边。   他似乎很喜欢坐在这里,折莲在手,指腹温柔的抚过娇嫩的荷花瓣。很多年前有个女子说她特别喜欢莲花清香,每年花开,他每隔两日就会折几支荷花送去她的房间。   此后的岁月里,历经颠沛流离,他发现没了荷香,就好像没了安全感。唯有坐在这里,看着满池的盈动,风过懒荷,香气清幽,能换得片刻宁静。找回曾经那个自己,还有回不去的曾经。   垂眸的时,风过羽睫,带着一丝落寞与孤寂。   “恭亲王府!”他握紧了手中的莲花。   ——————————   齐王府。   容景甫去北苑的时候,那些侍卫已经抄完了北苑。是魏道德身边的小连子亲自来的,见着容景甫便毕恭毕敬的行礼,“齐王殿下。”   “找到证据了吗?”容景甫问。   证据,想找他的证据可不容易。他并未动用齐王府一兵一卒,所有的外派都是找的江湖人士。这所谓的江湖人士嘛,自然不用多说。   小连子赔笑道,“殿下恕罪,奴才们只是奉命行事。”   “找不到就滚!”容景甫本来就一肚子火,见着被抄的北苑,更是两眼冷厉。北苑是苏婉的北苑,他自己还舍不得抄,没想到被这帮子奴才给翻得底朝天,实在是可气。   小连子一招手,“奴才告退!”   语罢,快速领着御林军离开。   容景甫站在略显凌乱的院子里,一眼望去遍地狼藉。他顿住脚步,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飞舞快速赶来,瞧一眼跟前的境况,随即吩咐身边的人,“马上收拾一下,恢复原状。”语罢,缓步行至容景甫身边,躬身行礼,“殿下?”   “也许这北苑,的确不适合再待了。”容景甫呢喃了一句,抬步朝着屋内走去。屋子里也是一片狼藉,书架上的书被凌乱的打翻在地。他站在那里,恍惚间似乎可以想象,苏婉执笔端坐的温柔模样。那样一个贤良淑德女子,怎么自己早前不曾珍惜过呢?   不过转念一想,不管苏婉如何抗拒,她都已经是自己的人。   思及此处,容景甫觉得十分心安。   女人嘛,身子沦陷心也会逐渐跟着沦陷,只要他将来待她好一些再好一些,久而久之她就不会再抗拒自己。这样想着,似乎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   “殿下?”飞舞望着正在捡拾地上书籍的容景甫,紧跟着去帮忙收拾,“殿下放着吧,让妾身来。”   容景甫深吸一口气,“北苑保持不变,把风华居腾出来,着人清扫干净。”他想着,自己的一月之期,很快就会到了,那么到时候她无处可去,自然会回来。横竖两人的夫妻之名已经坐实,她想再离开齐王府,也是无路可走。   非完璧之身,如何能再嫁?   这般想着,他也不屑去管这些书籍,抬步就走出了北苑。   飞舞握着书籍,有些痴愣的望着容景甫离去的背影。他甚至没有回头多看自己一眼,对于齐王府被抄也没有多少震撼和愤怒。心心念念,满脑子都是北苑的主人。   一声轻叹,飞舞面色微白。   “主子?”霞儿上前,“殿下吩咐把风华居腾出来,是想留着,将来给苏侧妃住吗?”   飞舞点了头,“除了这个。还能是什么原因。”深吸一口气,飞舞随手将书籍丢在案上,扫一眼满地狼藉,“就算当年苏离另嫁恭亲王,他都没有这般落魄过。而后——”她顿了顿,心头寒凉。   而后在云中城得到了苏离,也未见得容景甫如此得意,如此用心。   对于苏婉,容景甫似乎是动了真心真情的。   可对于容景甫,苏婉的态度却是很明确的,她不可能回来。所以这风华居就算腾出来,也只能继续空着,一如这北苑一般,成为永享死寂的庭院。   “那主子,风华居——”霞儿见着自家主子脸色不太好,自然不敢太多话。   飞舞道,“收拾一番,殿下有命,只管照做就是。”想了想又问,“这段时间京城那么乱,也不知道苏婉在哪栖身。”   “上次一别,苏侧妃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霞儿蹙眉,“主子,你说苏侧妃主仆两个,怎么说消失就消失了呢?这背后是不是——”   飞舞微微眯起了眸子,“我也怀疑过这个问题,她们没有回御史中丞府,在这京城内又是无依无靠的,能住在哪里?以何为生?如果不是有人在私底下帮着她们,她们是没办法在外头生存的。”深吸一口气,飞舞犹豫了一下,“殿下是当局者迷,你派人四处找找,若是找到了她们,不许轻举妄动。”   霞儿点头,“奴婢明白!”   “宁丢勿醒。”飞舞缓步往外走。   霞儿紧随其后,“是!”   不过容景甫也不算全然是个傻子,自己派人去劫敕勒和七王子,即便有证据也在某些人的手里。   很快,夜家庄得了消息,听说了齐王府被抄的消息。   夜家庄。   残月不敢高声语,只是跪在门外一动不敢动。   管家上前,“庄主,这事该如何是好?”   夜凌云倒是悠然自得,顾自翻看夜家庄的往日账目,“不是还没下罪吗?只要没下罪,那就是没事。皇帝还没找到证据,所以也只是做做样子。没瞧见齐王都不着急吗?抄齐王府并不可怕,如果朝廷来抄我泰安山庄,那才是要命。”   “是!”管家颔首,“上头也没有消息,说是成与不成,那咱们是不是按兵不动?”   “如果有消息要铲除齐王府,只管把证据往皇帝跟前一推就是。但既然什么消息都没有,只管等着便罢了。”夜凌云随手将账册丢在案上,徐徐起身往外走。   走出书房,外头满目绸红。   恍惚间,他又想起了跟林慕白成亲的时候。只可惜两次成亲,跟他入洞房的都是林婉言,而非林慕白。这样算起来,还真是一笔孽债。   “起来吧!”夜凌云瞧了残月一眼,微微眯起了眸子,“吩咐下去。所有人不许轻举妄动。”蛇部教林慕白给端了个一清二白,夜家庄的死士也所剩不多。这段时日他如此安分,只是在挑选重新编入的江湖人士。这些江湖人必须没有朝廷的背景,而且还得武艺高强。   夜凌云固然是谨慎的,如果这些人之中有一两个叛徒或者别人的细作,那么他整盘棋都会功亏一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再也输不起了。   不远处,林婉言款款而来,“凌云。”她笑意浅浅,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温婉的年岁,回到了还在闺阁时的矜持温厚,“你这两日忙里忙外的,我给你熬了点汤,你趁热喝点,别把自己累坏了。”   夜凌云笑着握住她的手,“这庄子里也就是你。时时刻刻惦记着我。你放心,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会把自己累坏。夜家庄家大业大,我这般操劳也是为了你啊!有朝一日你给我诞下孩子,我就轻松了,到时候咱们放下一切去游山玩水,你说好不好?”   林婉言自然是感动的,“好!”   “所以现在,是你先养好身子,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夜凌云吻上她的眉心,“我还有些事,不能陪你了。”   林婉言温顺的摇头,“你忙吧,我走了。”   她站在那里,看着夜凌云喝了汤,而后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暖暖的。可不知为何,眉头却微微蹙起,有些东西转变得太快,会让人觉得极不真实。   “庄主?”管家上前。   “那个红坊查清楚没有?”夜凌云问。   管家颔首,“是个女东家,早前查过,那东家去了御史中丞府。而且三番四次的去,此后种种迹象表明,他们确实跟御史中丞府有关。一次偶然机会,有探子发现那女东家竟然是齐王府的苏侧妃,所以这红坊极有可能是齐王府的产业。”   “如今红坊规模日益扩展,他们的胭脂如今已然入了宫,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做的是宫里的生意。除此之外,红坊还涉及布庄、金银玉器、茶庄以及米庄。目前知道的,就这几个行业,其余的还在调查之中。”   如此说来。夜凌云是比较相信齐王府跟红坊的关系。   要知道,一个女人开这么大的产业,背后没有人支撑着是绝对不可能成事的。红坊能如此肆无忌惮,而且有大量的资金支持,可见背后的人,必定了不得。   若说是齐王,夜凌云也觉得有此可能。   “苏婉。”夜凌云沉吟片刻,“早前齐王不待见她,难不成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避人耳目?”   管家颔首,“极有可能。”   可夜凌云还是觉得奇怪,“齐王似乎没有这样的脑子,难不成他身边还有谋士?”但他确实没见着有什么谋士。想了想,夜凌云道,“去查查这个苏婉以前的事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红坊壮大,势必对夜家庄的生意产生影响。”   “已经有所影响。”管家道。   夜凌云挑眉。   听得管家继续道,“咱们的布庄,米庄,如今都生意惨淡。红坊将价格压得很低,而且每一家都开在咱们附近,以至于咱们的东西都出现了滞销状态,而红坊的生意却好的出奇。”   “哼,低价吗?”夜凌云嗤笑两声,“就这点伎俩?”   “他们的质量跟我们的差不多,但是价位上,却很低。故而无论是百姓还是富贵人家,都极为钟爱红坊。”管家轻叹一声。   夜凌云深吸一口气,“我倒要看看,他们的价位能低到什么程度。把价格,都放下来,比他们低一些试试。”夜家庄能有如此产业。自然有庞大的家业,所以这一时半会的,还真不稀罕这些蝇头小利。他倒要看看,红坊的低价,能撑到什么时候。   他们低价,他比她更低一些,等到客源回来,红坊必定会血本无归。”   管家颔首,“是!”   揉着眉心,夜凌云觉得有些头疼。期待中的战争最后却成了别人的盘中餐,眉头皱起,扭头望着躬身在侧的残月,“你确定劫人的是十二月吗?”   残月行礼,“属下——”他顿了顿,“对方武功太高,出剑速度极快。属下当时正准备杀死敕勒将军,哪知来了一批黑衣人。”他自己也负了伤,而且也没能完成使命。   “这么说,是没看清楚,到底是谁救了敕勒和七王子?”夜凌云眯起了眸子。   残月俯首,“属下该死!”   “你确实该死!”下一刻,夜凌云一把揪住残月的衣襟,“这是第几次了?我说过,夜家庄不留废物。再有下次,我就让你知道,废物该有的下场是什么。”他松了手,“去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就算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十二月的下落。”   残月行礼,“属下明白!”随即离开。   管家蹙眉,“庄主的意思是——”   “十二月回来了。还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京城外,想必是有了消息。”夜凌云冷笑两声,“我不能让东西落在容景睿的手里,只要我拿到那些东西,天下人的生死都只能由我一人说了算。”   管家不敢吭声,俯首不语。   天下人的生死!   ——————————————   天下人的生死,林慕白管不着,她只负责自己在乎的人的生死。死过一次的人,没那么多的善良可以虚耗。端坐在寂静的雅阁里,她抬头望着七王子,这个事前事后判若两人的少年。   在他的身上,林慕白看到了阴郁和幽沉。   这跟此前的胆小怕事唯唯诺诺,是截然不同的。此刻的七王子,面无表情,眸光在迎上林慕白时不避不躲。林慕白最终也没有看到他眼底,最后的光亮。   “殿下还未出宫。七王子于此刻邀约我,似乎有所不妥。”林慕白明知道他的来意,也知道自己为何要勉为其难的过来一趟,但有些话不是她该说的,毕竟有时候谈判的主动权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才算上上之策。   七王子深吸一口气,“明人跟前不说暗话,用你大祁的话来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平静的望着眼前的林慕白,口吻极为平淡,“皇姐如今已是恭亲王妃,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把她带回去。在对于这件事上,想必林侧妃也知道轻重。”   “我并不想把皇姐一个人留在这里,但是她有她身为公主的责任,我也有我作为王子的使命。月氏国经不起第二次的动荡,而我此次回去。会酌情处理大王子留下的党羽。”   林慕白挑眉,“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你的事情我不想问也不想管更不想知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找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盯紧皇姐,好好照顾她,她也可怜。”七王子垂眸。   “现在知道她可怜了?当初你们利用她的时候,怎么就没人可怜她呢?你们觉得这事后诸葛亮当得还有意义吗?伤了人,才知道去挽救,当初提起刀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她是你姐姐?从一开始我就意识到你不太对劲,你根本没有中蛊毒,只不过是长期吃药导致的身体虚弱。”林慕白眸光利利,在她跟前玩花样,未免太嫩点。   “我给你把过脉,所以你的身体状况,我心里清楚。你姐姐为了你的事,四处奔波甚至于不惜嫁入恭亲王府,避开大王子的耳目来靠近我。在大祁,一个女人肯牺牲名节救你,已经是最大的仁至义尽。不论你月氏的民风如何开放,但是在我这里,她是个重情义的女子。”   “你们可以牺牲她,但是不要在牺牲她之后,还端着这副迫不得已的面孔。在伪君子和真小人这两者之上,宁可做真小人,也莫做伪君子。”   林慕白的话犀利至极,虽然不好听,但字字句句让人无可反驳。   七王子眨了眨眼睛,面上微显窘迫。他无话可说,只能静静的坐在那里良久。   “如果你没什么可说,就不必再说。”林慕白一声轻叹。   “你说的很对。”七王子道。“是我们牺牲了她,也利用了她对我的关心和信任。但我没想过,要她死,毕竟我也就这么一个姐姐。但是那种情况,我只能保持沉默。”   “她不会怪你。”林慕白默了一下,继续道,“她去找大王子了。”   七王子陡然抬头,“你说什么?”   “你该明白,她是去做什么。”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不要太高估自己,也不要太低估她。女人经常做的事,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七王子抬步就走,临到了门前又顿住脚步,“她什么时候走的。”   “来不及了。”林慕白浅浅吐出一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七王子神情微黯然,“你这算是成全吗?”   “算不算的,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觉得是否值得。”林慕白道,“飞蛾扑火的事,古往今来又不是她一个人在做。”   七王子苦笑,“谢谢。”   语罢,疾步离开。   蔷薇进门,“主子?”   “不必管他。”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自己的事都管不了,哪儿管得了那么多。”   蔷薇轻叹一声,“黑狐姑娘说,事已发。”   林慕白点了点头,“知道了。”   这不,护城河边百姓围拢,一个个议论纷纷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等着京兆府来的时候,百姓才被退开一边,一个个翘首观望,想着这具尸首到底是谁呢?   很快,尸体被抬走。   这年头死的人多了,百姓也是见惯不怪。   人生百年,总归是要死的。   林慕白坐在马车里,远远的望着聚拢又散开的人群,敛眸朝着蔷薇道,“让如意盯着婉儿,这段时间切记不可踏出红坊半步。该做的我都做了,如果她自己不想自由自在,我也只能尽力到此。”   蔷薇颔首,“奴婢明白!”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放下车窗帘子,面色微白的靠在车壁上。轻抚自己的小腹,她只觉得很累,累得不想睁开眼睛。那就睡会吧,一会就好。   只希望这一觉不会像以前那样,一梦六年才好。   ————————————   如果能一梦经年,其实也不错。乌素觉得,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就像是做梦一样,浑浑噩噩了半辈子,突然被一盆冷水泼醒,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她拿着王令直闯月氏军营,终于见到了那个曾经对他弯弓上箭的男子。   此刻的大王子,已经没了最初的盛气凌人,虽然没有被关在囚笼里,但是安静的营帐内,除了他再无旁人。从荣耀的巅峰,跌入万丈深渊,该是怎样的落魄与绝望?   “我本来可以赢的。”他轻咳两声。面色发白的抬头望着走进帐内的乌素,“如果不是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而没有察觉七王子和恭亲王府的暗地勾结,也许我已经赢了。”   “你是在告诉我,你是为我才输的吗?”乌素笑得嘲讽,“乌奇,你就没有后悔过吗?如果当初你跟我一起走了,也许就不会成为今日的阶下囚。”   “我是输了,可你呢?”他问,笑得寒凉,“不还是被牺牲了吗?你觉得自己,还能跟使团回到月氏吗?他们比我,更早的放弃了你。”   乌素走到他跟前,望着他眼下的乌黑,愈发衬得他那张素白的脸,极不正常的苍白。伏下身子。微凉的手轻柔的抚过这张熟悉的面庞,她笑得一如从前,妖艳绝美,“可是我敢打赌,你会死得比我早。你身上的毒,是我亲手交给涯的。”只不过,她没想到,七王子并非自用,而是拿来对付乌奇。   乌奇突然起身快速掐住她的咽喉,直接将她按在了床榻上。一双血眸,通红至极,“知不知道,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城门那日,你就可以杀了我,为何不放箭?”她问,“因为你舍不得?”   “那我现在杀了你也不迟。”他笑得凛冽。“至少这样,黄泉路上不会孤单。”   她笑,笑得泪如雨下,“动手!”   可最终,他还是下不去手。他懊恼的收了手,笑得凉薄无温,“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该杀了你。也许那样,我不会输得一败涂地,你走吧!”   乌素躺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营帐顶部,她声音孱弱的问,“走去哪里?月氏容不下我,大祁又非我所愿。我这一生,都折在你手里,你让我痛了一辈子。”   他沉默不语。   听得她继续道,“乌奇,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爱过我!”她问了一句,全天下女人都最喜欢问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却是全天下男人都最敷衍最反感的。   乌奇冷篾轻笑,“现在问这个不是很愚蠢吗?我如果爱你,就绝不会利用你,更不会让你变成现在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乌素点了点头,却忘了他正背对着自己,根本看不到她此刻绝望的神情,“你说过,愚蠢的人都该死,如今、如今我也承认你这话很有道理。”她顿了顿,“在恭亲王府的那段日子,我好羡慕恭亲王和林慕白的爱情。有些东西,我、我穷尽一生都没办法得到。”   “他们轻而易举的打败了我。我觉得自己很失败。对于月氏,我是失败的公主,对于男人,我是失败的女人。不过现在,我突然想通了。既然我是愚蠢的女人,那不如就蠢到底吧!反正这世上蠢死的人多得是,多我一个也不多。”   “不过这世上,是非善恶终有报。那些曾经善待过我,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乌奇,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后悔!”   羽睫微颤,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那年,她还是月氏国无忧无虑的公主。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穿红衣吗?因为我真的想过,要做你的新娘。可惜,你没给我机会,而我也不想再为你苦苦挣扎。   泪水滑落,眼睑重重合上。 ☆、第188章 殿下请节哀   从那以后,乌素就再也没有醒过。她想念自己的月氏国,想念故土,她想回家。可是她知道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能活着回去,所以她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   有些信念,只有在绝望里才能开出希望的花。   乌素火化的那天,大王子吐血而亡。他本就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如今刚好有个借口,说是兄妹情深一时间难以接受,是故殒命。   每个人的死亡都被冠上刻意的名头,在历史中被遮掩过去,留给后人的只是一页荒唐,或者满纸壮烈。   因为乌素的死,容盈被释放回府,毕竟是恭亲王妃亡故,于情于理都不该再让他待在景安宫中。虽然被褫夺了亲王位份,但是恢复了自由之身也算是福祸相依。乌素痴得蠢笨,可临死前还是做了件对得起林慕白的事情。   在她的房间里,有一封留给林慕白的书信。   她的大祁文字写得歪歪扭扭,极是难看,但依稀还能读得懂。   握着那封信,林慕白沉默了良久。   “她看上去莽莽撞撞缺根弦,可实际上心思很细腻。男人爱不爱你,其实女人自己心里很清楚,她对大王子最大的惩罚,就是杀了他最爱的女人,也就是她自己。”   “其实她能感觉到身边之人的变化,可是她始终单纯的相信血浓于水,以至于在最后真相被解开的时候,她还是疼到了骨子里。”   “她选择了死亡,只是想把自己不该得的,都一一还回去。”林慕白握紧了手中的书信,“只不过她该得的,一样都没得到。”   乌素说:王妃之位还你,药留给你,愿你们白首偕老,从此幸福一生。   相爱不能相守却要相爱相杀,她知道自己和乌奇跨不过这伦理,跨不过这国仇家恨,所以她在心里早就给自己判了死刑。早在她把恭亲王府里的侧妃一个个驱赶出府门,其实就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她固然是善良的,可这世上不是只要你善良,就能有好结果的。   容盈站在她身后,双手轻柔的搭在她的肩上,“不,她得到了。父皇特意下旨,容她回归故里,随使团回月氏去。”   林慕白冷笑两声。“你父皇打的好算盘,他不会不知道其中内情,隐约也该明白她与大王子的死,死得何其蹊跷。那日城门上的对话,能瞒得住你父皇吗?恭亲王妃!你父皇只是不想让她进你容家的宗庙罢了,所以才会允准她回归故里,说得真好听!”   对于这点,容盈不否认,的确是他父亲抱了私心。   自己的爹有多老谋深算,他能不清楚吗?   只不过对外界而言,皇帝年老昏聩,偶发善心,偶有善举,仅此而已。   使团离开京城之前,容盈带着林慕白去送,按理说林慕白非正统王妃,不该前往。然则容盈执意如此,谁也不敢多说半句。   军前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七王子瞧一眼不远处的骨灰盒,纵然身前何其尊贵,最后还是囚禁在小小的四方城内,无悲无喜。   站在树下阴凉处,七王子望着眼前的林慕白和容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可在他们身上极岁月静好之美,极其和谐的般配。   “我有个请求。”七王子望着即将开拔的使团大军,目不转睛的盯着林慕白,“不知林侧妃可否帮我一个忙?”   林慕白娇眉微蹙,容盈道,“什么忙?”   “我想见一个人,能否请林侧妃代为安排?”七王子直勾勾的盯着林慕白。   眸色微沉,林慕白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七王子的意思。看样子,他倒是对自己脑袋上这个疤记忆犹新,而且还念念不忘。   “七王子想把人带走?”林慕白问。   七王子抿唇,“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想——”   “什么都别想了!”林慕白一口回绝,“再多想一次,也许你的脑门上就该再挨一下。下一次,我不会救你。”这言外之意自然是清楚的。   七王子苦笑,“如果我愿意挨第二次呢?”   “那是你的事,对她而言平静的生活胜过任何人给的承诺。你可以死心了!”林慕白想起了苏婉那温婉如玉的模样,月氏国的后宫不适合她,就好比容景甫的后院也不适合她。她需要的是一个能保护她的男人,能托起一个小女人最初对爱情的幻想。   对于七王子这样城府的男人,绝不适合苏婉。   林慕白不希望苏婉的下半生,都在尔虞我诈中度过。更不希望有朝一日,苏婉跟别的女人分享丈夫。   七王子敛眸。“终有一日,我还是会回来的。”语罢,他掉头就走。   “镜花水月,何必执着。”林慕白道,“你不适合她。”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适合?”他问。   “你敢信任一个人吗?如果不能,就不必再说。”说话间,容盈握紧了林慕白的手。林慕白继续道,“如果有朝一日,你学会了信任,你就会明白你姐姐为何会有现在的下场。”   七王子保持缄默,没有再吭声。像他们这种人,是永远都不可能对一个人敞开心门,赋予信任的。所以林慕白说的要求,他不可能做到。   从小养成的习惯,如何能轻易更改。   直到七王子走远。容盈才低声道,“放松一下。”   林慕白这才惊觉,自己的身子保持了僵直的防备状态。轻叹一声,舒缓下来,“我的话很难听。”   “句句在理。”容盈浅笑,“这才是我认识的馥儿。”   她一笑,“又贫嘴,你是夸我还是骂我?”   “岂敢岂敢!”容盈笑了笑,“每个人心里都有执念,得不到的总在骚动。”   “那你的骚动是什么?”她问。   他道,“真想知道?”   她想了想,而后点了头。   容盈一本正经道,“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她嗤鼻,“这话听得多了,耳朵都长了茧子。”   他又道,“妇唱夫随,四海为家。”   她身子一怔,抬头去看那张绝世无双的容脸,极是好看的凤眸微微挑起,眼底绽开微微的桃花色,饶是温柔的盯着她。   “别这样看着我。”她抚着自己的小腹。   “想不想?”他问。   林慕白瞪了他一眼,“懒得理你。”   他哂笑,“爷只是问你这段时间有没有想我,你想哪儿去了?”说着,竟是若无其事的推着她往前走。   林慕白面色微红,笑骂一句,“混东西。”   这样的日子,真好!   只不过对于苏婉的事情,林慕白难免有些头疼。当初谁也不待见,如今却是你争我夺的香饽饽。早知道有今日,昔年何必视若无睹?   揉着眉心,真是冤孽!   上了马车,容盈单手搂着她,舒舒服服的靠在车壁上。林慕白窝在他怀中,眉目微垂,“齐王府你打算如何处置?”   “齐王府指使凶徒行刺敕勒和七王子,所有的证据都不在齐王府内,而是交由江湖人士执行。你懂我的意思吗?”容盈问。   林慕白点了头,“我明白,只不过我不相信你全无准备。”   “在没有剪除我的羽翼之前,你觉得齐王府能垮塌吗?老三会这么快把局势挑明?”容盈把玩着她如缎秀发。骨节分明的手,轻柔的探入她的发间,肆意的撩乱。   “你们容家各个都是狐狸转世,我哪里知道你们藏着什么心思。我只管护着自己的儿子和丈夫,至于旁人,我可没那么多心思去理睬。”她不屑的抬头看他。   他低头,刚好摄住她的唇。   一番浅尝辄止过后,他才含笑松开她,扬着那双极是好看的凤眸,若有所思的望着她,“那你呢?我若是狐狸,可你连狐狸都制得住,岂非更了不得?再狡猾的狐狸,都躲不过猎人的箭,不是吗?”   林慕白面颊微红,“那些江湖人,是什么来头?”   她每次都能一语中的,抓住最关键的。   容盈一笑,“你说呢?”   “夜家庄吗?”她问。   容盈笑而不语,顾自抚着她微白的面颊,“好像又瘦了些。”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眸色微沉,“夜凌云还是不死心。”   “凌家是你爹的旧部。这些年一直蠢蠢欲动,几欲复国。不过夜凌云所谓的复国,只怕不是复你白家的天下,而是他的凌家江山。”容盈慢条斯理的说着,“我怀疑他表面上忠于齐王府,而实际上却跟老三有所联系。明眼人都知道,毓亲王才是最有力的的靠山,他那么聪明,没道理舍近求远去帮齐王。”   “而且我醒来之后,就开始着手调查夜家庄的事情。我发现这些年,夜家庄的产业不断壮大,而且他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当年你爹留下来的东西。”   林慕白面色一紧,低声问,“那些东西,你想要吗?”   “我不想得到,只想毁灭。”容盈抱紧了她,“金黄银白不过是过眼云烟,活得坦荡,厮守一生才是我此生所求。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再也无法忍受失去你第二次。”   “你放心吧,不管是谁,找到了地方也拿不到东西。”她冷笑两声,“夜凌云想要,白少康也想要,可偏偏他们打不开缺口,找不到命门。”   容盈蹙眉,“林婉言知道吗?”   “她——”林慕白顿了顿,“如果她肯说,早就说了。这些年她自己其实也心知肚明,只要秘密被解开,在夜凌云那里,她便会成为一个毫无价值的人。只有严守秘密,她才能从夜凌云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爱。算起来,也是个痴情人,只不过所托非人。”   容盈点了头,“如果他们真的得到了,你该如何?”   “如何?还能如何?横竖就是一条命,谁有本事谁来拿!”林慕白微微合上眸子,“景睿,你怕吗?”   “我只怕失去你和修儿,其他的又有何惧。”他将下颚抵在她的发髻处,“棋局已经开始,我没有退路,你也没有,景垣更没有。”   林慕白合着双眸,“其实我想见见她。”   “现在不是适合,等有机会再说吧!”容盈低语。   她点了点头,显得有些疲倦。“听你的。”   他伸手,轻柔的贴在她的小腹处。掌心暖暖的,护着她和他们的孩子,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月份渐渐的上来,身子会越来越沉,人也会越来越累,这是人之常情。   林慕白真的睡着了,可是梦里,刀光剑影满是鲜血。她又想起了那些年月,数不尽的厮杀,看不尽的黄沙。一会是长发银枪,一会是悬崖峭壁。   梦靥重叠,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父皇。   那时年幼,她总爱擅闯御书房,而后关起门来让父皇驮着自己满屋子的爬。旁人都不知道,那样一个威严至极的君王。在对待自己钟爱的女儿时,一如寻常百姓家的溺爱。谁都知道,燕羽是最不好惹的,谁都明白,皇上最宠燕羽公主。   可惜她不是男儿身,可惜她非皇后所出。   她母妃死得早,却也因为这样,成了父皇的心头朱砂。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也许这句话不管放在谁身上都是适用的。   她还记得父皇的御书房里有一张屏风,上头的四幅美人图,便是自己的母妃。喜怒嗔痴,神形悉备。可见父皇是有多喜欢自己的母妃,只可惜母妃死得早。母妃是难产而死,生她的那年就因为大出血导致血竭之症,最后药石罔效。   母妃是个聪明人,人之将死。其容不善。故而临死前,拒不相见任何人。   以至于父皇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故而看到自己的女儿,就恍如看到了深爱的女人,把这一生的爱都浇在了女儿身上。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弥补心中的空缺。   林慕白觉得自己正走在大殷的皇宫里,那熟悉的一草一木让她整颗心都开始颤抖。不远处,父皇负手而立,站在高高的望台上,回眸冲着她笑,“馥儿,来,到父皇这儿来!”   “父皇!”她欣喜若狂,拎着裙摆一路狂奔。可是跑着跑着,身边的一切都开始变换。满目熊熊烈火,耳畔是不绝于耳的厮杀声,刀枪剑戟之中,烽烟四起。   她看到父皇站在火海中,冲着自己微笑,她哭了,疯似的冲过去。   “不!”一声惊呼,她幡然坐起身,骇然惊觉竟躺在书房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薄被,而容盈已快速放下手中笔杆朝她走来。   “怎么了?”容盈慌忙抱紧了她,“做梦了?”   林慕白止不住颤抖,死死揪着容盈的衣襟,“我梦见了父皇,还有宫里的那场火——好大的火。”她音色哽咽,“景睿,抱紧我。”   他愈发将她抱紧,眸色幽邃而寒凉。“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抱紧你。你走不下去的路,我背着你走,我们要走一辈子。”   她点了点头,险些哭出声来。   有些东西是一辈子的阴影,永远都无法得到救赎。   直到她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容盈才抚着她的脊背低低的开口,“好些吗?”   她颔首,“其实黑子告诉我,当年皇宫大火,除了白少康还有人活着。十皇子天胤不知流落何处,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找,可惜一直都没有消息。时隔六年,当年他不过十岁,如今都十六岁了,容貌必定跟以前有所差距。”   “我不敢让你帮忙找。只是怕找到了对他来说,未必是件好事。也许消声觅迹,做个寻常百姓,是最好不过的结局。大概是有孕的缘故,这些日子我总是梦见故国旧梦,难免还是会想着他。”   容盈想了想,“就是那个站在马下,说将来长大了要陪你上战场的小胖子?”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宫里养尊处优的,是吃的胖了些,但如今流落民间,约莫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她想了想,“还不知道如今是何模样呢!”   “悄悄的找,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就当是缘分太浅。有时候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容盈抚着她微微渗着冷汗的额,“别再胡思乱想了,近来发生的事情是有些多,但有我在,你只管放宽心,先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好!”林慕白勉强笑了笑,“景睿,我给你生个女儿好吗?”   “只要你生的,什么都好!”他笑,而后咬着她的耳朵低徊浅语,“爷都要憋死了。”   她嗤鼻,“活该!”   他委屈得犹如受伤的小媳妇,眼巴巴的望着她,“你能替那么多人摆平,能不能帮爷也摆平。爷的千军万马如今叫嚣的厉害,需要你的孙子兵法来舒缓,敢问燕亲王意下如何?”   她娇眉微挑。“需要斩草除根吗?”   他一愣,二皮脸往她跟前一凑,“想守活寡就早说。”   她瞪了他一眼,“不要脸。”   ————————————————   齐王府的事情还在调查之中,京兆府的府尹已经亲自登门造访。   容景甫正准备出门,瞧一眼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京兆府府尹,当下凝了眉目。京兆府跟自己本来就毫无瓜葛,无端端的势必不会登门到访。   不过容景甫正忙着出去,也不屑搭理京兆府府尹,“飞舞,招待一下,我有急事要办!”   “殿下留步!”府尹躬身行礼,“下官有要事相禀!”   容景甫瞧了他一眼,“有事快说,我急着出门!”   府尹自觉没趣,但是有些话还是得说清楚的。故而耐着性子道,“禀殿下,近日在护城河里,老百姓捞上来一具女尸。”   心头一紧,容景甫眯起了眸子,“女尸跟我齐王府有什么关系?”   “原是没什么关系,然则有人认出这女尸的衣着似乎很像齐王府的苏侧妃。”   话音刚落,容景甫勃然大怒,一把揪起府尹的衣襟,“你敢胡言乱语,别怪我不客气!”   府尹显然没料想容景甫会如此大怒,早前听闻齐王对这位苏侧妃极不上心,怎么这会子那么大火气?转念一想,许是因为御史中丞府的关系。   “下官不敢胡言,正是因为无法确定,所以才过府来找殿下。看看有没有苏侧妃身边伺候的人,去认一认。因为是夏日,所以泡在水里久了,面部浮肿难辨,实在有些辨认困难。”府尹急忙的开口,吓得面色发白。   “只有一具尸体吗?”容景甫问。   府尹想了想,“暂时就只有一具。”   容景甫犹豫了片刻,“尸体在什么地方?”   “就在府衙后院的停尸房中,暂作停留。如果还没找到人来认尸,就会送去义庄。”事实是,如果不是听闻这女尸极有可能是苏侧妃,府尹早就把尸体送去义庄了。   容景甫抬步就走,飞舞心惊,当下愣了愣。   霞儿望着容景甫疾步离去的背影,甚是不解,“主子,这苏侧妃难道真的出事了?”   “去看看!”飞舞急追而去,她是不相信苏婉就这样死了的。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掉进河里,而且玉弦一直陪着苏婉,不太可能让苏婉出事。   这其中难不成有什么隐忧?   容景甫几乎是快马加鞭赶去了京兆府,他想知道,府尹口中的女尸到底是不是苏婉。事实上,在去京兆府的路上,容景甫也想过一万种可能。   苏婉的性质刚烈,他是深有体会的。   一个女人,曾经把刀子架在她自己的脖颈上,威胁他不许靠近,可想而知在自己要了她的身子之后,她也是极有可能寻了短见的。   只不过容景甫还抱着一丝希望,要知道玉弦和苏婉惯来形影不离,如果玉弦不在,那这具女尸是苏婉的可能性也不会很大。   可是进去的那一瞬,容景甫还是犹豫了一下。   白布之下,尸台之上,不知容貌,怎知何人?   他有些不敢去看,倒不是怕死人,而是怕心中的最后那点希望突然被人撕碎,到时候自己会溃不成军。难得自己鼓起勇气,想要好好的对待她,可她如果就这样死了,那么他的一腔热情又会被打回原形,回到最初的凉薄。   苏离嫁给容盈之后,他挣扎了很久才从泥淖里脱离出来。   而今如果苏婉死了,他不知道自己又需要多久,来抚平心中的伤痕。   飞舞赶到的时候,容景甫还站在那里,始终没有掀开白布。   府尹瞧了衙役一眼,衙役急忙上前朝着容景甫行了礼,而后毕恭毕敬的去掀白布。   “等等!”容景甫突然开口,又重新问了一遍,“死因是什么?真的只有一具尸体?”   “是溺毙而亡,目前暂时只有一具尸体。不过,殿下这是怀疑,还有人死了吗?”府尹不解,难不成还有尸体在河中未被捞起?   “如果是婉儿,她的身边必定还有婢女,不可能是一个人。”容景甫眸色微沉。   府尹想了想,“下官不知这情况,不如等殿下辨认一番,若、若不是侧妃,自然是各自欢喜。”其实府尹心里也直打鼓,去的时候开口说这具女尸极有可能是苏侧妃,容景甫竟然着急了。这就是说。苏侧妃确实不在齐王府里,所以若然出事也是极有可能的。   可苏侧妃不在齐王府,又是为何?   飞舞上前行礼,“殿下,也许只是个巧合,苏侧妃性情温和,看上去不像是会寻短见之人。”说着便朝着衙役道,“打开看看吧!”   衙役行礼,快速掀开了白布。   一股恶臭扑鼻而来,飞舞蹙眉捂住了口鼻。女尸被水泡得全身浮肿,尸体表面未见明显伤痕。只不过面目全非,着实难以辨认是不是苏婉。   “这衣服——”飞舞顿了顿,不敢多言。   容景甫的瞳仁猛然紧缩,胸口那道抓痕突然就疼了。他记得很清楚,当日他强要了她,而后她开始挣扎,于是乎她修剪得极好的指甲就这样落在了他的胸口上,抓出了道道血痕。   也是因为这样,她中指的指甲当场断裂。而这具女尸上的中指指甲,正巧也是断裂的。所以——容景甫觉得一口冷气突然倒灌,顷刻间占据了心口。   不过单凭指甲这一块,容景甫着实不敢当场确定这就是苏婉。   事实上,对于苏婉,容景甫根本谈不上了解。他不了解她的生活习惯,不了解她的喜恶爱好,更不知道她有什么身体特征。   他对她所有的了解,都仅仅只是知道她叫苏婉,是御史中丞府的二小姐。就连夫妻之事,也就是那一次,匆匆忙忙而行之。   所以一时间,容景甫不敢说这是不是苏婉的尸体。   “去御史中丞府一趟,让他们派个人以前伺候过婉儿的人过来,别说出了什么事。”容景甫朝着飞舞开口,“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话,自然也是冲着府尹说的。   府尹俯首,不敢轻易吭声。   飞舞疾步离开,容景甫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待着,便去了正厅候着。   茶水一杯接着一杯的灌下去,到了最后他觉得自己掌心的冷汗越来越烈。他坐不住了,开始负手在正厅里来来回回的走动。呼吸微促,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这样手足无措过,好像一点办法都没有,一点劲儿都使不出来。   空有一身蛮力,有什么用?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也不能让死者复生,开口说话。   他只希望,这具尸体不是苏婉。   心头念叨着:我是真的想好好对你,你别让我空欢喜一场。   飞舞带着人回来的时候,容景甫几乎是夺门而出。可他想了想,又不敢再踏入停尸房,只在外头继续等着。烈日炎炎,太阳灼热得厉害,让他一张脸忽青忽白。   府尹在旁候着,“殿下,要不要去正厅等着,这里太热,下官瞧着殿下的脸色不太好,不然——”   “废什么话!”容景甫冷斥,这会子他自己心里都没底,烦躁得很。   府尹慌忙闭了嘴,不敢多说什么,只等着停尸房内的消息。   隔了好一会,飞舞缓步走出停尸房,瞧一眼外头炽热的太阳。而后神情担虑的盯着眸光灼灼的容景甫。   “如何?”容景甫问。   飞舞垂眸,不敢多语。   “问你话呢!”容景甫突然掐住飞舞的双肩,力道之重,似乎要将她的肩胛骨捏碎。   飞舞眸色微红,眼眶里噙着泪水。深吸一口气,飞舞朝着容景甫行了礼,“殿下请节哀,苏侧妃——去了!”音落瞬间,羽睫微垂,再也不敢抬头去看容景甫。   “节哀?”容景甫不由自主的退后半步。   府尹骇然心惊,忙不迭朝着容景甫行礼,“殿下请节哀!”   “怎么可能是她!不会是她,绝对不可能!”容景甫不敢置信。   霞儿领着御史中丞府的人出来,跪在了容景甫跟前,“殿下,这位是曾经伺候过苏侧妃的御史中丞府老仆人。他是看着苏侧妃长大的,所以——”   那老仆人哽咽道,“二小姐小时候这小脚趾受过伤,所以有些变形,方才老奴瞧见这女尸的小脚趾——”说着,老仆人不由的落下泪来,“二小姐心地善良,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下场。”衣袖拭泪,这般情真意切。   容景甫连退两步,“绝对不可能,她离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飞舞瞧了老仆人一眼,“回去后不得跟任何人吐露这个消息。”霞儿会意的塞给老仆人一些银两,飞舞继续道,“里头躺着的是不是苏婉还无法确定,单凭你一人之言是不足为信的。在事情还没查清楚之前。你若乱嚼舌根到时候有什么后果,你自行负责,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老仆人愣了愣,双手接过银两连连点头,“老奴明白!老奴明白!”   “走吧!”飞舞道,“怎么出来的,就怎么回去,不许惊动任何人。”   老仆人慎慎的离开,一时间四下的氛围开始冷凝。   容景甫还是不信,“绝不可能是婉儿,若她是婉儿,那玉弦呢?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沉尸河底?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飞舞知道,自己是劝服不了容景甫的,只得上前宽慰道,“殿下,权且不管里头躺着的是不是苏侧妃,查一查总该有必要的。若是主子出了事,那做奴才的理该知道一些。只要找到玉弦,也许就能真相大白。”   “查!”容景甫眯起危险的眸子,冷冷盯着府尹,“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到!绘影图形我会让人马上送到,你务必——”   话音未落,外头已有急促的脚步声,飞奔而至,“报!” ☆、第189章 我要为主子报仇   “什么事?”府尹压低了声音问。   飞奔而来的衙役连忙应道,“大人,有目击证人。”   府尹一愣,“什么目击证人。”   衙役道,“有人看见了案发经过。”   音落瞬间,容景甫陡然凝眉,“人在哪?”   “已经传唤至大堂。”衙役俯身。   听的这话,容景甫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大堂走去。去了那里,早有几名百姓等在大堂,见着容景甫出来,一个个急忙朝着他行礼。容景甫在京城里的出镜率也不低,是故百姓也都认得这张脸。何况他一出来锦衣玉服的,一个个心生敬畏。   府尹上前,百姓们开始交头接耳,四下衙役一声高喊,“不得喧哗!”   堂内一片寂静,府尹不敢上座,最后在容景甫一个狠戾的眸光里,如坐针毡般的上了堂坐定。容景甫陪同,随坐一旁。   他倒想听听这些人口中所谓的案发经过到底是什么,他打定主意不相信苏婉已死的事实。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没了就没了!她怎么可能去跳河?他们之间,不是刚刚有了台阶,这才和解吗?   虽然他是用强,但在名分上,她是他名正言顺娶进门的侧妃。按理说,他们水到渠成,不是该高兴吗?   开口的是个寡妇,一脸的破罐子破摔姿态,“那一日,也就是月氏国七王子出事那天,我那时候想着若是这都开战,就趁乱跑出城去,大不了就是一死!你们这些男人呐,一个个都——”   “少废话,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府尹有些不耐烦,可发完话又慎慎的瞧了一眼容景甫,见着容景甫没吭声,便也耐下了性子。   寡妇面上无光,只好扭了扭腰肢道,“青天大老爷,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若是提供了有价值的线索,咱们的赏钱可不能少。”   “说不说?”一声惊堂木,寡妇身上一抖,随即面色微白。   “好了好了,说就说。”寡妇撇撇嘴,“这么凶作甚?”语罢。胸前一抖便道,“那一日我本来背着包袱打算逃难来着,谁知道正好看见她一个人站在护城河边,我寻思着她不是傻子就该是个疯子。”   “就她一个人?”府尹问。   寡妇点了点头,“对,就她一个人,站在那儿就盯着护城河看。我也没上前看过,这会子都忙着逃命呢,谁还有空理她。”   “那最后呢?”府尹问。   寡妇手一摊,“最后我走了,哪知道今儿看见那尸体,我就想起她来了。”   府尹一声惊堂木,“你这不是等于没说吗?”转头问一侧的男子,“你又看见了什么?”   “小人是个樵夫,刚好经过护城河边,看见那姑娘凄凄惨惨的样子。看上去好像是受人欺负了。小人怕她想不开,就上前说了她几句。”男子有些木讷,说的似乎不像假话,“小人说,这世道人人都想活着,你可别想不开。虽说是夏日了,但是河水太凉,别轻易下水。”   府尹扶额,“有你这么宽慰人的吗?”   男子愣了愣,“小人说错话了吗?”   “后来呢?”府尹问。   男子一五一十道,“后来小人就离开了,刚走没多远,就听见扑通一声。但当时小人有事,也没在意,就走了。”   府尹蹙眉,俄而看了容景甫一眼。发现容景甫的脸色愈来愈差,只得暗自为自己捏了把冷汗。可即便如此,该问的话还是得问清楚。捏了捏满是冷汗的手心,府尹继续道,“那你呢?”   小个子男人道,“我看见那女子跳河了。”   一言既出,容景甫陡然起身,眸光冷厉。   许是被容景甫吓着了,小个子男人没敢再吭声,吓得一瞬间伏跪在地,“小人说的都是实话,青天大老爷,小人不敢撒谎。”   府尹吓得脸都白了,颤着声音问,“你看见她跳河了?”   小个子男人点头,“看到了。”   “看到了为何不救?”府尹咬牙切齿,可也只能按捺住声音。   小个子男人战战兢兢,声若蚊蝇,“小人不会游泳,而且——当时速度太快,小人都懵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着小人反应过来想要喊救命的时候,想起城外又要开战,这会子谁还有功夫去救人。再说了,我也不认识她,万一没救上人来,落得个杀人的罪名,那小人岂非要冤死?”   话音刚落,容景甫突然揪起他的衣襟,一脸的杀气腾腾,“若你敢有一句假话,我就杀了你!”   小个子男人险些哭出声来。本就胆小至极,如今更是面色瞬白如纸,“饶命,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我不会水性,我要是去救人,我也得死啊!”   那一刻,容景甫犹如泄了气的脾气,一下子跌坐在地。   死了?   真的死了吗?   飞舞从外头走来,手中已经拿着几幅画,其中一幅是苏婉的绘影图形,扫一眼堂内的三名人证,“府尹大人,能否容妾身说几句?”   府尹抹着额头冷汗,连连点头,“侧妃请。”   “这里有几幅绘影图形,诸位帮忙看看,跳河的到底是哪位姑娘!”她让奴才们一人一幅画,在三人跟前排队站开。   可惜,所有人都认出了苏婉。   飞舞指着玉弦的画像道,“那么你们没有见到她吗?又或者,其实跳河的是她。”   所有人都摇头,皆明指跳河的就是苏婉。   那一刻,容景甫的脸上就像是开了染料铺子,什么颜色都齐全了。红的白的青的黑的,该怎么难看就怎么难看。跌跌撞撞的出了府衙大门,他站在门口很久,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是打死都没想到,苏婉会跳河。   “苏侧妃性子刚烈,其实也不难想象殿下这样对她,她当时该有多绝望多——”飞舞还未说完,脸上便已经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素白的面颊上,瞬时浮起鲜红的指印。嘴里满是浓烈的咸腥味,唇角有一丝嫣红徐徐涌出。   容景甫策马而去,飞舞还站在原地。   霞儿急忙取了帕子为飞舞擦拭唇角,“主子这又是何必呢?殿下心情不好,您还这样说。”   “我不这样说,他还会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不肯出来。苏婉根本就不爱他,所以不管他做什么,苏婉都会本能的抗拒。谁能接受,自己的丈夫心里眼里只有自己的姐姐,谁能眼睁睁看着,府内府外所有的女人,都长得跟自己姐姐类似的容脸?换做是我,我也会抗拒。”飞舞深吸一口气,这也是她为何当日放手让苏婉离开的原因。   其实对于苏婉,飞舞是同情的。   自己尚且得到过容景甫的宠爱,而苏婉至始至终都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尤其是云中城一事,亲眼看到自己的姐姐和自己的丈夫苟合在一起,而自己又为此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   再宽容的心,也容不下这样的耻辱吧!   即便不爱,愤怒却是事实。   她不是没有脾气,只不过在对于容景甫的事情上,早已凉了心而后死了心。   “如果我是她,被自己不爱的男人强迫,我也会这么做。”飞舞眸中噙泪,“谁不想一辈子,好好的爱一个人。”抬步,上车。   她在等,等着容景甫承认苏婉的死,而后让苏婉彻底的从容景甫的世界里退出。可飞舞也知道,对容景甫而言,有些结是永远都解不开的。   师爷上前,“大人。那这个案子如何结案?”、   “死了一个侧妃,招惹上齐王府和御史中丞府,可如何得了?所幸有人证证明,死者是自己跳河自杀。”府尹抹着额头的冷汗,一张脸吓得铁青,“先别结案,暂且等齐王府的消息。若是齐王府肯为侧妃出殡,就当自杀呈递刑部过审就行。”毕竟死的不是普通人,案子到了京兆府,总该有个了解的。   师爷点头,“明白!”   府尹念念叨叨的回去,这是招谁惹谁了,摊上一个齐王府。前不久齐王府刚被皇帝下旨查抄,可别连累自己才好!   小巷子里,三名人证快速进了一道门,而后门快速关闭。撕去皮面,朝着黑狐毕恭毕敬的行礼,“参见统领。”   黑狐负手而立,轻纱遮面,“都办妥了?”   “照统领的吩咐,如今府衙的人和齐王都已经相信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三人俯首。   黑狐深吸一口气,“还差点。”   三人面面相觑,“统领的意思是?”   “你们下去吧!”接来下的事,才是重头戏。殿下说过,有些东西要做得真,就得做得全。符合人性的东西,看上去才能真假难辨。   等到三人下去,便有一名微胖的女子疾步上前,“统领。”   “准备好了吗?”黑狐问。   女子颔首,“属下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听候差遣。”   “好!”黑狐眸色微沉,“去吧!”   “是!”女子疾步出门。   黑狐转身,朝着屋内的小门走去,而后从另一道偏门离开。听人来报,说是殿下去了红坊,自己这会子过去,应该能碰个正着。   果不其然,黑狐去的,林慕白正好从书房里出来。   苏婉的账目做得极好,大有一副女掌柜的气势。而如意的对外扩展模式,自然也是大赞。   “师父!”如意道,“黑狐姑娘来了。”   林慕白瞧一眼微暗的天空,时辰不早了,再不走,某人就该着急了。难得批假出来一会,到时候可别——转念想着,既然出来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   周旁所有人都快速离开。黑狐这才上前行礼,“参见殿下!”   林慕白微微颔首,“成了?”   黑狐道,“一如殿下先前所料,不过咱们已经张好了口袋。一切顺遂,请殿下放心。”   “那就好!”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估计很快就会结束。”   闻言,黑狐犹豫了一下,“可是殿下还敢让苏婉姑娘留在京城吗?虽说咱们可以做的天衣无缝,但齐王的存在,始终是个隐患。”   “齐王府,撑不了多久。”林慕白摩挲着木轮车扶手处的花纹,淡淡然的开口。   黑狐有些不太明白,齐王府虽然历经查抄,但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似乎各股势力都还算安稳。并没有人挑明要跟齐王府对着干。也就是说,齐王府的存在,还有他既定的价值意义。   但这所谓的价值到底在何处,黑狐是不太理解的。   “夜家庄有什么动静?”林慕白问。   “夜家庄近来一直在调查红坊的事情,不过上次婉儿姑娘成功的把矛头指向了齐王府,所以夜凌云暂时还未起疑。但卑职怕,以夜凌云的狡猾,未必深信不疑。所有的平静也许只是表面,夜家庄原就不简单。”黑狐俯首。   “继续盯着吧,齐王府经不起动荡,所以夜家庄会暂时平静一段时间,否则这个档口上还敢出来造次,势必会惹上麻烦,也会让人疑心他的立场。”林慕白眸光幽幽。   黑狐行了礼,疾步离去。   如意这才上前,“师父。”   “那件事你照你说的办。以你如今对红坊的熟悉程度,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林慕白抱之一笑。   如意点头,目送林慕白离去。   苏婉站在门口,难得露了笑颜。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也纠结了很久。后来想想,横竖自己也没有吃亏,那事就算是给自己一个教训,以后再也不要随意外出。   “慕白同意了?”苏婉笑问。   如意颔首,“对,低价买入,低价卖出。薄利多销,但咱们没费一丝一毫的人工气力,这种转手的买卖,很划算。”   苏婉浅笑,“那就算夜家庄倒霉,遇见了你这样见招拆招的东家。”   “他不是想跟我打价格战吗?我这是成全他!”如意坏坏一笑。回眸望着苏婉时,眸光璀璨,“反正夜家庄有的是钱,咱们不要白不要。人家都给咱们把东西弄好了,我们就勉为其难收下咯!”   “夜家庄!”苏婉低吟。   夜家庄和容景甫的关系匪浅,士农工商,原本从商的品级是最低的,但——如果能跟齐王府攀上关系,就会大不一样。然则让林慕白方才的样子,对于夜家庄,似乎也是早有准备。如此一想,苏婉也就放了心。   林慕白办事素来谨慎,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   苏婉如今担心的是容景甫的疑心太重,若他发现自己没死,会有怎样的后果?想起那一日他的疯狂,她仍旧心有余悸,只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没事吧?”如意问。   苏婉摇了摇头,“没什么。”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师父不是说了,以后你不再是苏婉,你是于蔓。”如意笑了笑,“于姐姐!”   于是苏婉母亲的姓氏,若想告别以前的一切,她就得把御史中丞府也摒弃在外。   那个地方,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能让她眷恋不返。   有些东西,就该埋入黄土,再也不见。   于蔓,其实挺好的。   野有蔓草,零露薄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婉儿已逝,于蔓重生。   事实是,容景甫还是不愿太过相信苏婉已死的事实。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很久很久,而后在第二天一早做了一个决定。   飞舞愣了半天没能明白过来,容景甫为何突然做了这样的决定?   “主子,真的要把苏侧妃接回来?”霞儿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心里瘆的慌。毕竟是夏日,那尸体业已腐败变坏。   飞舞轻叹一声,“殿下是想好好安葬她,当然还有一个目的。”   霞儿仲怔,“目的?还有目的?”   “走吧!”飞舞道,“也许很快又要有一场好戏看了。这恩怨纠葛,总该落幕才是。”   容景甫亲自带着人去把“苏婉”的尸体接出府衙,而后极为小心翼翼的安葬在、连夜选定的风水宝地处。因为是侧妃,而且是自尽,所以苏婉是不可能入容家的宗庙。   当然。如果来日容景甫当了皇帝,若作为厚待,容景甫是有资格把苏婉迁入妃陵的,但不是现在!   等到安葬完毕,容景甫屏退了所有人。飞舞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下去。   看着新立的墓碑,容景甫冷笑自己,眸光寒戾,“好好的侧妃你不当,非要寻死觅活,你觉得现在的结果就是你想要的吗?我是真的想待你好,你为何就是不懂?苏婉,你不是自诩聪慧温婉吗?为何就这样想不开?从你嫁给我,你就该有成为我的女人的心理准备。我成全了你,你却死给我看。”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抚着冰冷的墓碑。   新坟孤冢。换不回故人颜,再不见佳人面。   “这天下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我不是非要你苏婉不可的。”容景甫勃然大怒,“你以为你拿死亡就能伤害我吗?苏婉,你想得太天真,女人嘛——没了你苏婉,还会有更多的苏婉替代。只不过,御史中丞府没有第二的苏二小姐可以嫁入齐王府了。”   “你虽然死了,但是你得给我把眼睛睁大了看清楚,你欠我的我会从你身边的人那里,一点点的讨回来。因为你,他们才会受到连累。”   他低头冷笑,“呵,我就那么不堪吗?在你眼里,被我沾染就如此难以忍受?可即便如何那又怎样?你生是齐王府的侧妃我容景甫的女人,死了也得冠上我的印记。你觉得这就是自由吗?痴心妄想!”   “真正痴心妄想的人是你!”一声怒吼。伴随着玉弦一身杀气的站在那里。她的身子在颤抖,咆哮中爆发的愤怒,代表着她此刻的崩溃与绝望。   “你到底还是来了。”容景甫笑得凛冽,“我就知道,如果你没死,你一定会来。旧主入土,你怎么可能还待得住!”   玉弦狠狠盯着眼前的容景甫,“是你害死她的,是你杀了她。”   “她自己想不开,与我何干?”容景甫冷笑,“我曾经想过,等到一月之期到来,我就亲自去接她,而后与她重修旧好,许她一切她想要的平静与宠爱。是她作践自己,非要自寻短见!我有什么不好。她竟然会想不开跳河自尽!”   “你有什么不好?”玉弦咬牙切齿,“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恶,多令人恶心吗?当初主子替嫁,你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新婚之夜跟府中妾室厮混一处,让主子独守空房。成亲多年,你可想过她,真正的看过她几眼?”   “你把她丢在北苑,不闻不问,任由主子自生自灭。这就是你所谓的平静与宠爱?我告诉你,这是心寒,是心凉。但凡是个有血有肉的,都不可能还等在原地。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喂给她毒药,难道她还要对你笑颜如花吗?”   “去云中城那一次,主子知道你心怀不轨。可她没想到你还是跟大小姐无媒苟合,做下了这样的下流之事。你们自己不嫌恶心,主子嫌恶心。你们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是彼此相爱,可主子呢?她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她生生变成了哑巴!”   “而你们呢?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姐姐,你们只想到自己,可曾想过她有多痛苦?有苦不能言,你们所有的罪都让她一个人背着扛着!”玉弦握紧了袖中短刃,“容景甫,欺负人也得有个度。你们无视她,欺负她,可最后你不能这样凌辱她。她已经决定远走天涯,已经放弃了一切成全你们,你们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是你把她逼上绝路的,是你害死她的。”玉弦浑身颤抖,“我要杀了你!”   音落瞬间,她已持刀飞扑而去。   可容景甫是谁,哪里是她想杀就能杀的。   一招空手夺白刃,玉弦已经倒伏在地,匕首扎入泥土,未能伤到容景甫分毫。抬头,已是苏婉冰凉的墓碑,上面镌刻着:容婉字样。便是死,容景甫也要苏婉冠上自己的姓氏,生死都得烙着属于他的痕迹。   “想杀我,你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容景甫居高临下,“不过看在苏婉的面上,我不会杀你。”他冷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让苏婉在天之灵好好看着,她忠心不二的奴仆最后是什么下场。会比她自己更惨烈百倍。”   “我会让她死不瞑目,魂魄不安。”容景甫咬牙切齿,“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她那么有骨气,你身为她的奴才,想必骨头也够硬。”   “容景甫,你不得好死!”玉弦歇斯底里,双目通红,“今日我杀不了你,不能为主子报仇,但是我绝不会让自己落在你的手里。容景甫,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音落瞬间,她已将匕首刺入身体。   鲜血喷涌在苏婉的墓碑前,阳光下如此艳烈。   容景甫没有拦阻,只是有片刻的犹豫。这世上还真的有忠烈二字?不过是个奴才,竟跟她一般傲骨铮铮。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话约莫是对的。   飞舞带着人合拢上来。瞧见浑身是血的玉弦倒伏在墓前,当下愣了半晌,随即高声道,“快看看还有没有救。”   家奴摇了摇头,“已经断气。”   一刀毙命,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飞舞轻叹一声,眸色有些沉冷,“看样子她知道自己的主子出事,就躲了起来,一直等的就是今日。”她抬头望着容景甫,“她是想杀了殿下为苏侧妃报仇,可惜——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容景甫掉头就走,“丢乱葬岗去,那儿有的是野狗野狼。”   他没有半分留恋,甚至于没有再回头多看一眼苏婉的墓。飞舞分不清。他到底是太疼,还是太无情?前一秒还深爱不已,下一秒却翻脸无情。   这所谓的真爱,到底有多少真心的成分,约莫只有容景甫自己知道。   也许他是真的好不容易再敞开心扉,想要再好好的爱一个人,可惜他两次都折在苏家女儿的身上。飞舞想着,还好苏家就两个女儿。   “主子?”霞儿蹙眉,担虑的望着玉弦浑身是血的尸体,“这个——”   “犹豫什么,殿下怎么说就怎么做!”飞舞瞧着玉弦的尸体,眉头微蹙,“难得是个忠心的,可惜了。好在黄泉下面不孤单,她们主仆两个再也不会有什么纷扰了。”语罢,飞舞抬步离去。   苏婉,其实我还是羡慕你的,虽然你死了,虽然你惹怒了殿下,可是也只有这样,我能在殿下的眼睛里看到与平素不一样的东西。即便短暂如烟花,所幸只有我能看见。   你一路走好,下辈子投个好胎。   宁可错生百姓家,莫羡富贵与荣华。   容景甫觉得整个人突然被抽干了气力,胸腔里好像少了点什么,空空荡荡的,不管做什么都无法填满。即便他回到过去的日子,即便他拼命的在后院的女人身上,挥汗如雨,都无法甩去脑子里苏婉的一颦一笑。他觉得自己是中毒了,而且中毒太深,以至于再也无法自拔。   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忘掉。就能忘掉的。   如毒浸骨,入骨难拔。   荒凉的乱葬岗里,黑狐漫不经心的穿梭在遍地死尸的地界。这里就像是阴阳交接的交界处,非生即死,都在这里转换着。大户人家的一些奴才丫鬟,若是病了活着被打死,就会直接丢在这里,免去了不少麻烦。   黑狐顿下脚步,瞧了一眼躺在死尸堆里,正幽幽醒转的玉弦,“还好吗?”   “是!”玉弦爬起,面色惨白如纸。   生关死劫这个穴位,只要你扎得准,是不会轻易死去的。不过好在她会龟息法,糊弄糊弄齐王府那帮蠢货,还是绰绰有余的。   黑狐从袖中取出金疮药和止血散,“自己去照料伤口,把外衣脱下来。”   “是!”玉弦颔首,依言将外衣脱下,而后丢在一具尸体之上。不远处是正在啃食尸体的豺狼,过些时候,这里的尸体就会变得面目全非,缺胳膊断腿,再无完整。而这染血的外衣有了被野兽啃食的痕迹,才算是苏婉事件的最后落幕。   “走吧!”黑狐抬步就走。   玉弦紧跟其后,离开了乱葬岗。   从此以后,苏婉和玉弦,就算是重生了。而苏婉已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御史中丞府,紧接着整个京城都知道了齐王府苏侧妃已死的事实。   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听得外头的消息,苏婉低眉苦笑。“那么,前尘往事就算是彻底的告别了。”   玉弦笑了笑,奉茶上前,“这有什么舍不得,横竖主子也从未得到过什么,弃了也就弃了,还乐得自在,难得快乐!”玉弦凑上去,“主子,您说是不是?”   苏婉抬笔便将笔墨落在了她鼻尖上,“就你话多。”   玉弦撇撇嘴,忙取出帕子去擦鼻尖上的墨汁,“难得奴婢说错了吗?”   “你说的没错,咱们算是解脱了,可我担心慕白。她能做得如此周全,必定付出不少代价。我只怕最后。还是会连累她。若是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真的死了。”苏婉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笔杆,眉目微垂。   玉弦道,“主子如今想了也是白想,林大夫既然已经出手,势必没有回旋的余地。开开心心是一日,担惊受怕也是一日,主子早前在齐王府,那么难过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不好过的都过去了,怎么反倒不知道怎么活了呢?”   苏婉笑了笑,“偏你聒噪,喋喋不休的。平素也没见你能言善辩,怎么到了我跟前,处处都有理?”   “那是主子愿意听奴婢聒噪,所以奴婢才敢说。”玉弦收拾了案头,笑着退下去。   安逸的时候难免胡思乱想,她又想起了那个为自己接骨的男子。面颊微微红了一下,只不过月氏之事过去那么久,为何迟迟没有沐王容景垣的消息?按理说恭亲王回府,虽然没有恢复亲王头衔,但——容景垣也该有所动静才是。   思及此处,苏婉微微蹙眉,不觉细语呢喃,“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别出什么事?”如意笑着从外头进来,“恭喜恭喜,如今于姐姐总算换得自由之身。”   只不过笑归笑,苏婉还是发现了微恙之处。如意的面色似乎不太好,眼神有些犹豫,神情也有些迟滞。苏婉愣了愣,“如意,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如意抿唇,“婉儿姐姐,我方才看到一个人,她好像是——”   “是谁?”苏婉仲怔,心头陡然一窒。 ☆、第190章 下狱   如意摇着头,“我也不太确定是不是她,只是觉得很熟悉。可她已经死了,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医生轻叹,如意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不相信她没死。”   苏婉犹豫,“你说的到底是谁?”   “你知道师父在收我之前,还有一个女弟子吗?”如意问。   苏婉点了点头,“倒是听过,但是知道不多。”   如意深吸一口气,“也许是人有相似吧,我就看见一个背影。”她勉强一笑,“大概是我自己太紧张,所以看错了!”毕竟是师父亲自去清理门户的,应该不会有事。   不过如意算是有心里阴影,要知道因为这事她还差点小命不保。以至后来每每想起,都觉得瘆得慌。   “人有相似,也许真的是看错了。”苏婉宽慰,“你别想那么多,你师父办事惯来谨慎,想来她自己心中有数,你别太担心。”   如意轻叹一声,“你不知道,师父因为她吃了不少苦头,可没想到最后养的是一只白眼狼。”转念道,“罢了罢了,这会子就不说这些了,横竖都已经过去。”   苏婉表示赞同,“这倒是,不过对于这个问题你可以去问问慕白,如果这其中真的有问题,也能让她多个防范,总不至于白白教人害了。”   “也对!”如意抿唇起身,“不过外头有些闹哄哄的,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苏婉面色微沉,“平了外事该平内乱了。”   “什么意思?”如意不解。   “没瞧见皇上前段时间抄了齐王府吗?”苏婉道,“这只是个开始。”   “你希望齐王府垮塌?”如意眨着眼睛问。   苏婉摇头,“不,如果齐王府垮塌,恭亲王府就得和毓亲王府打个照面,两两对峙,慕白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如今多足鼎立,恭亲王府在这其中谋得一席之地周转,还算稳妥。恭亲王一病六年,而这六年我是看着齐王府和毓亲王府壮大的。毓亲王的势力有多大,恐怕你我都无法预料。”   如意咬唇,“师父会有危险吗?”   “这世上的事。多多少少都有危险的存在,就看你能不能转危为安,或者利弊相权取其轻。”苏婉笑了,“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皇上如今的身子尚算健朗,便是要立储也不必急于一时。所以毓亲王府如今领先一步倒也无妨,毕竟后者居上之事是无法预料的。”   如意点头表示会意,“我懂了。”   “这红坊倾注了慕白太多的心思,她能建立这红坊自然有其更深层的用意。她怀疑夜家庄真正的幕后主使是毓亲王,所以她要以商制商,毕竟夜家庄的势力是不可小觑的。盘根错节太多,一时间也无法拔除。而且若是教人盯着,也会惹来疑心最后适得其反。”   苏婉细细的分析给如意听,“红坊只有不断壮大,然后把产业扩展开来。有夜家庄的地方,就有红坊的存在。红坊会变成慕白的眼睛、耳朵。最后成为锐利的刀子。如意,我们的命都是慕白给的,她如果有难,咱没办法视若无睹。”   “但是你我的身份都是尴尬,都不易出面,是故只有让红坊出面,把红坊做到最好,才能让慕白成功做到,她想做的事情。恭亲王府的兴衰荣辱,攸关所有人的性命,包括你我。不过,大恩未报,情义未偿,不敢言死。”   如意面色微白,“可是你——”   “我知道,说到底我终究是御史中丞府的人,是苏厚德的女儿。可是你别忘了,苏婉已死,我是于蔓,而且慕白也给我留了余地。我欠苏家的,一张纸就已还清,如今是一身轻。重生之人,哪有这么多的羁绊。能活下来已经是最好的眷顾,还谈什么前尘往事呢!”苏婉苦笑。   如意抱了抱苏婉,“婉儿姐姐,以后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傻丫头。”苏婉笑了笑,“好妹妹。”   “玉弦说,姐姐有了意中人。”如意突然转了话题。   因为话锋转得太快,苏婉当下没能反应过来,愣是僵在了当场。   如意坏坏的笑着,“看样子,是真的。”   是真的又怎样。此前没有机会,如今难道就会有新的开始吗?纵然神女有梦,可是他呢?他能跨过这条沟壑吗?男人心中的情义,远比女人要纠结得多。   女人可以为爱扑汤蹈火,而男人要顾及的,远比她重要。   ————————————————   身为皇子,容景垣没有自由。   所以就连皇帝派人查抄沐王府,他也没有任何办法,甚至于依旧坐在院子里,静静的等着最后的结果。这次查抄沐王府非同一般,是魏道德亲自带人来查抄的,不像齐王府只是走走过场。   君心难测,皇帝对待诸皇子的心态不同,所以方式也不同,重视程度更不同。   魏道德拂尘轻甩,走到了容景垣跟前,“参见殿下。”   容景垣身上的伤早就好了,这会子神情淡然,也没在意。可他心里却明白,魏道德此行是为了什么,“魏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父皇跟前离不开你。”说着,抿一口茶笑道,“魏公公有话不妨直说吧!”   “殿下虽然没说明白,可心里头亮着呢!”魏道德笑了笑,“老奴来这一趟也不容易,就请殿下跟老奴回一趟吧!皇上说了,找不到东西,就把人带回来。还请殿下,不要为难老奴。”   副将赢则上前,朝着魏道德抱拳躬身,“魏公公,殿下为大祁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魏公公能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魏道德轻叹一声,“不是老奴不肯,而是这事乃殿下自己惹的祸事。”拂尘轻甩,瞧着已查抄完毕的御林军们,魏道德捏着嗓子一声道,“殿下,请吧!”   容景垣也不多说,幽幽然站起身子,拍了拍赢则的肩膀,而后朝着魏道德笑了笑,“走吧!”   他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他也知道,所有的事都逃不开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只要皇帝想落罪名,不管什么罪,他都得担着。谁让他是最不受宠的皇子,最被人弃如敝屣的沐王殿下呢!战功再多又有什么用,普天之下莫非王臣。   齐王府才被查抄多久,这么快就轮到了沐王府。城内百姓一个个翘首看着,心里也都是为沐王抱不平的。沐王虽然常年不在京中,但是沐王镇守边关,对朝廷忠心耿耿,这是有目共睹的。便是沐王上次挨打事件,早已是众说纷纭,如今更是流言满天飞。   皇宫大内,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当然,进去之后,不是你想出来就能出来的。   御书房内。   皇帝勃然大怒,将一份奏折丢在跪地的容景垣跟前,“你自己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容景垣正在行礼,当下愣了愣。俄而快速反应过来,便拾起了地上的折子,打开来一看,是巡城司的上折,说的是在敕勒和七王子出事之前,出城的除了乌素公主还有一人,便是他容景垣。单枪匹马的出城,不顾身上的伤痛,这么一想还真的是可疑至极。   不但如此,还有一些官员也跟着落井下石。   容景垣当然知道,这些人约莫是齐王府的党羽,所以只有把自己踩下去,齐王的嫌疑才能洗清。表面上是月氏大王子袭击了七王子,实际上却是大祁自己人动的手脚,对于这一点。容景垣也不是傻子。如果这会子,把自己的罪名落实,那么齐王就能安然无恙,自己就会成为替罪羔羊。   “你出城到底干了什么?”皇帝龙颜大怒。   “儿臣冤枉。”容景垣本就不善言辞,行伍出身的人,哪里会这么多的幺蛾子,更没有天生的巧舌如簧。除了这一句,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情绪。   “冤枉?”皇帝怒斥,“巡城司冤枉你了?你没出城?这么多文武百官也冤枉你了?容景垣啊容景垣,朕还以为放你在边关磨砺多年,你会变得老实一些,没想到还是这么顽劣不堪!多少双眼睛看着,你还敢喊冤!”拂袖,案上的折子哗啦啦就落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容景垣的伏跪在地,“儿臣是出城了,但是儿臣什么都没做。”   “你私下调兵,以为朕是瞎子聋子傻子吗?你调兵做什么?你别以为自己心里那些小九九,朕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大祁和月氏一旦打起来,你就能趁势入城趁火打劫了吗?你想谋朝篡位是不是?”皇帝怒吼。   容景垣身子一颤,“儿臣不敢,儿臣从未想过要背叛父皇,儿臣没有谋逆!”   皇帝疾步走到容景垣跟前,“证据都摆在跟前了,你还敢说你没有谋逆。朕问你,你私自调动兵马所谓为何?两国交战在即,你竟然私自出城?朕是如何说的?闭门思过,可是你呢!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朕的命令,你到底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父皇,儿臣不敢!”容景垣抬头。   话音刚落,肩上陡然一沉,皇帝一脚踹在容景垣的肩头。容景垣自然不敢抗拒,一下子跌坐在地,随即摆正了姿势,继续伏跪,“父皇息怒,儿臣真的没有谋逆之心。儿臣私自出城调兵,只是怕到时候战事一起,皇宫的守备力量不足父皇会有危险,儿臣只是想保护宫闱保护父皇!”   “还敢砌词狡辩!”皇帝拂袖而去,“打入天牢,着三司察查,一旦证据确凿,依法处置!”   话语无温,容景垣苦笑两声。   依法处置?   的确,对于自己这样的身份地位,着实该依法处置的。   容盈当初是被软禁在景安宫,即便乌素出城有目共睹。即便被褫夺了亲王封号,该有的待遇他是一点都没少。然则容景垣却不同,一声令下,天牢重地。   如果三司察查,他有心谋逆,那么接下来等待他的就该是死罪。   虽然是皇子,可命如纸薄的时候,还真是死一百次都不够。尤其在皇帝面前,皇子本来就是天下间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所以皇子谋反是最正常不过的。   皇帝虽然是父亲,可首先是个君主。   身为君主最忌惮的,就是有人惦记着自己的皇位。   阴森的天牢里,住着一位功勋卓著的皇子,狱卒们也不敢多言,只是让他一个人单间住着,四周的囚犯都调往别处。对容景垣而言。这算是最好的待遇了。   因为皇帝暂且没有吩咐,不许任何人探视,所以徐慧悄悄的去了天牢探监。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儿子,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留在天牢内。   “景垣。”徐慧低唤一声,俄而环顾四周。   初心在外头守着,盯着四下动静,免得闲杂人等靠近。   容景垣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自己的母亲,当下愣住,旋即起身走到徐慧跟前。母子隔着铁栅栏,两两相望。   “母亲不该来。”容景垣担虑。   徐慧点了头,“我知道。”   “母亲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过来?赶紧走吧,我没事。”容景垣深吸一口气,瞧着母亲近来身子康健,也就放了心。   徐慧敛眸,“我都知道了。大战前夕你私自出城调兵,换做是谁都会觉得你图谋不轨。景垣,母亲一直觉得你是个谨慎的孩子,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犯这样的低等错误?”   容景垣垂眸,“母亲,儿臣没有谋逆之心,也不行谋逆之举。”   “母亲信你,可是也要皇上信你才行。纵然天下人都相信,你容景垣忠心耿耿,愿为大祁出生入死,可皇上不信你,一切都是枉然。”徐慧平静的说着,“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例子,难道还少吗?母亲不希望。你也是其中之一。”   “累母亲担忧,是儿臣的不是。可是母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有人要儿臣的命,儿臣又能如何?”容景垣轻叹一声,“这种事既然多了去,那么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母亲放心回去,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我是怕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徐慧出身宫闱,岂会不知这其中的关窍,“你执掌兵权,镇守边关多年,早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可是你,怎么就如此不小心呢?”   容景垣释然一笑,“母亲回去吧!有些事。已经不是你我母子可以解决得了的。若儿臣命大——”   “我先回去。”徐慧打断了他的话语,“你没受什么刑法,我也就放心了。”   “我再不济也是皇子,他们不敢!”容景垣道。   徐慧点了点头,顾自呢喃,“我倒宁愿,你只是个寻常百姓。”语罢,徐徐转身离去,“自己小心,吃的用的喝的。”   容景垣在后头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母亲慢走!”   不得宠的母亲,才有不得宠的皇子。   在这个子凭母贵的年代,母亲的兴衰荣辱,承欢御前,才是皇子们通往权力高峰,最直接的桥梁。毓亲王容景宸便是如此,是故——可惜容景垣不稀罕。他宁愿自己的母亲,一辈子甘于平庸,至少这样,能让她活得好一些,活得舒坦一些。   天牢里,昏暗无光,容景垣静静的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下意识的握紧了铁栅栏。   有皇子的后宫女子,那个不是妃级以上。唯独自己的母亲,做过洗脚婢,待过冷宫,从始至终都只是个婕妤。从老一辈的嬷嬷们嘴里隐约听闻,父皇原就不待见母亲,只不过因为父皇彼时醉酒成就了错事。而后母亲有孕,这才勉强留在了父皇身边。   对于父皇,容景垣也没能在母亲的脸色看出一星半点的眷恋与情愫。   大概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因为一场错事而被强行牵扯在一起,所以谁也不待见谁,最后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可男女之间不愿往来倒也罢了,偏偏多了容景垣这么个扎眼的存在。   容景垣是联系着徐慧和皇帝的唯一纽带,如果不是容景垣,也许就不会有现在的徐婕妤。   是故从小,容景垣就知道,自己的母亲不爱父皇,而父皇也不爱母亲。不管自己做多少事,父皇也不会爱他更不会格外疼惜。自己虽然是皇子,可很大程度上连寻常的臣子都不如。   烛光摇曳,照亮谁家明媚。   灯火阑珊,娥眉独倚栏杆。   沐王惹怒了帝王,被皇帝打入天牢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朝廷上下议论纷纷,除却容景垣的旧部。谁会愿意替容景垣说话?   都抱着看戏的心,这宫中的皇子,少一个是一个,来日自己投注的准确率就能高很多。   ——————————————   丞相府。   孟麟蹙眉坐在书房外头的栏杆处,管家上前一步,“公子,丞相大人入宫与皇上下棋去了,您看是不是先回去歇着,明儿个再来?”   “我爹这一套,我还不知道?”孟麟挑眉,“你去告诉他,今儿个见一面倒也罢了,躲着我——我就自己入宫去天牢探监。到时候,可别怪我没通知他。”   管家一愣,“公子,入宫可不是儿戏,不可不可!”   “你去不去?”孟麟蹙眉,“你不去我让秋朝去。”说着对秋朝一声吼,“你去一趟蘅芜苑,看看咱们的丞相大人在不在。”   “公子!”管家急忙拦着,“这——”   “告诉我爹,我在书房等着。”孟麟起身,直接推开书房进去等着,“今儿个夜里我就睡这儿了,谁也别打扰我,除非是我爹回来。”   管家无奈,只好急匆匆的离开,不多时孟行舟淡淡然的回来。   关上书房门,瞧一眼躺在软榻上,翻着书籍吃着葡萄的孟麟,轻叹一声道,“怎么越发胡闹?这跟地痞无赖有什么区别?”   “爹,这是我家,我当然是地头蛇咯!爹说我是地痞无赖,我却只承认上梁不正下梁歪。”孟麟笑嘻嘻的坐起身来,盘膝而坐,“爹,你觉得呢?”   孟行舟点了点头,“是这个理。”他也不辩,只是拂袖落座,瞧一眼孟麟手中的《孙子兵法》,“怎么想起看兵书来了?”   “还记得那日月氏叫城,列兵城外,爹三言两语就让月氏不战而退。当儿子的,总不能太给爹丢脸,不得多看看多学学吗?”孟麟笑着将剥好的葡萄递过去,“爹,你说是吧?”   孟行舟瞧一眼他手里的葡萄,“不会给我下毒吧?”   “哪能啊,您是我爹!”孟麟笑呵呵,“爹,咱们可是亲父子,你又当爹又当娘的,多不容易。你这样疑心自己的儿子,做儿子的可要心伤了!”   “你自己吃吧!”孟行舟起身朝着案前走去,“不许跟我求情,我没权利也不想管,那是皇上的事。事关谋逆,稍有不慎我们孟家也会受到牵连。谋逆之罪,当诛九族,所以你最好给我管好自己的嘴巴,别跟任何人求情,否则我怕你会适得其反。”   “皇上不喜欢沐王,如果有人帮着沐王。只会火上浇油。爹——是这个意思吗?”孟麟若有所思的问。   孟行舟扶额,“知道还问。”   孟麟单膝蜷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爹,那你说皇上会不会真的杀了沐王殿下?”   “会。”孟行舟点头。   “爹!”孟麟快速起身,“沐王不会谋逆,更不可能造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分明是陷害,是无中生有。”   孟行舟蹙眉望着他,“那为父为你,是谁欲加之罪?是谁无中生有?让沐王下狱的又是谁?孟麟,说这话之前,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别到最后关心则乱,反而误了沐王的性命。”   关心则乱的确是真的,以往的孟麟深思熟虑。自然能想得更通彻一些。如今一心念着容景垣的安危,是故有些本质问题,还真的给疏忽了。   孟麟默不作声的坐定,面色微沉,“皇上是有心而为之。”   “皇上的身子不好,一直靠药物支撑着。”孟行舟眯起了眸子,“你该明白,沐王虽然不受宠,可是他镇守边关,东征西讨多年,朝中党羽不多,但是军中威信极高。不管皇上想做什么,也不管皇上想让别人做什么,他都必须要清除障碍。”   “沐王的性子,皇上难道不清楚吗?”孟麟眉心微皱。   孟行舟一声轻叹,“就因为皇上清楚,所以如今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还得好好想一想。到底是磨一磨沐王的锐角,还是真的要杀了沐王,尚未可知。”   孟麟敛眸,“君心难测,谁知道皇帝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纵观如今朝中局势,几乎出现了一边倒的情况。那毓亲王、宋贵妃还有南陵侯府,几乎连成一线,把持朝政。而爹的势力也岌岌可危,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他顿了顿,突然好似明白了什么,骤然抬头盯着自己的父亲,“爹的意思是——”   “想明白了就回去歇着吧!”孟行舟道,“凡事多动动脑子,没坏处。”   孟麟点头,“麟儿明白。”   语罢。孟麟缓步朝着门口走去。   “从恭亲王到齐王府,再到现在的沐王府,一个个都接二连三的出事,唯独毓亲王府无人撼动,实在是可惜。”孟行舟慢条斯理道,“说起来,这宋家也不是全然没有缺口可寻。宋久清与我同朝为官,帮着宋贵妃在朝中立威不假,可是呢——”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孟麟笑嘻嘻的开口,“爹,我是不是你的缺口?”   孟行舟揉着眉心,“不是!”孟麟刚要嘲讽父亲两句,却听得孟行舟继续道,“你是整个孟家唯一的缺口。”   心头一怔,孟麟深吸一口气,“爹。谢谢。”   书房大门关上的瞬间,孟行舟眼底的光逐渐微凉。如今朝中局势确实不容乐观,眼见着毓亲王府快速崛起,而恭亲王、齐王、沐王接二连三的出事。身为百官之首的丞相,孟行舟自然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   文武百官一个个都盯着储君之位不放,若是皇帝再松口半分,只怕这太子之位也要落在毓亲王的身上了。皇帝如今暂时能忍耐,但终究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储君之位!   一声轻叹,孟行舟瞧着紧闭的房门陷入沉思:但愿这小子,别惹出大事来。   不惹出大事,那就不叫孟麟。当然,惹出来的事还得自己担着,那也不是他孟麟的做派。要干大事,还得把黑锅让给旁人来背,这才是孟麟!   否则他怎么对得起,孟家大狐狸小狐狸的称号!   秋朝跟在身后,几乎是寸步不离。   “你干什么?”孟麟问。   “公子要干什么?”秋朝一脸实诚。   “这么晚了,当然是睡觉,难不成还去做贼?”孟麟瞪了他一眼。   秋朝道,“那奴才就守在外头。”   孟麟倒吸一口气,“你以为我真会去做贼?”   秋朝连连摇头,“公子就算要做贼,那也是雅贼,是梁上君子。”   闻言,孟麟摸着自己脸,别有所思的盯着秋朝,“你这拍马屁的功夫还真是愈发长进了!”说着,抬步朝着房内走去,“你爱守着就守着,我是要睡了。”   “公子放心,秋朝守着!”秋朝又不是傻子,跟着自家主子那么多年,主子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要干嘛。这会子主子虽然一惯浪荡,可眼睛里的心事是瞒不住人的。他怕自己一个没看住,主子会吃亏。   上次那南陵侯世子一事之后,走在街上秋朝都觉得背后有人跟着。他脑子转的不够快,人也不够机灵,但是一身蛮力,武功也还不错,所以这些年一直跟着孟麟,倒也没出什么事。   如今京城内看似一派和谐,但沐王出事,自家主子必定着急。   秋朝想着,人一着急就容易出事,他得做主子的冰袋,时时刻刻提醒主子保持清醒的脑子。当然,第一步得把人守住。每次公子一个人跑出去,他少不得要挨鞭子的。   可秋朝守得住门,哪里守得住窗。   一觉睡醒,天还没亮,但是房内连呼吸声都没了。秋朝愣住,乍见窗户开着。从窗口往里头看,床上空空荡荡的,自家的公子没了!   秋朝一拍大腿,撒腿就往大门跑去。   孟麟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黑咕隆咚的,果然是灯下黑,蹲在窗户底下,秋朝竟也没有发觉。大步流星的开门出去,孟麟快速朝着后门走去。   秋朝虽然忠心,但是脑子反应不够快,这事还真不能带着他。他成日跟着自己,一旦教人看出来,便会露了马脚,暴了自己的身份。   离开丞相府,早有一辆马车等在后门。   孟麟上了马车,随即消失在夜幕中。   管家小心的叩门,向孟行舟汇报情况,“公子偷偷的走了,没带任何,连秋朝都被甩了。”   孟行舟依靠床柱,揉着眉心道,“果然是偷香窃玉惯了,出自家的门还得一副做贼的模样。”说着便看了管家一眼,“都吩咐下去了吗?”   “是!奴才不敢耽搁。”管家颔首。   “罢了!”孟行舟道,“只要不出意外,也不打紧。”想了想又面色一紧,“当然,还有前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他见到那个人。”   “老奴会让人注意的!”管家俯首。   “下去吧!还有,明日留住秋朝,别让他乱跑。”孟行舟又躺了回去。似乎对于儿子的摸黑出门,早已见惯不怪。   孟麟喜欢胡闹,但不是纯粹的胡闹,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有些东西可以弃之不理,但有些东西就算拼了命也不能放弃。   孟行舟睁着一双眼睛,再无睡意,难道冥冥之中,真的存在所谓的缘分吗?   若世间真的有缘分这东西,为何当年——   一声叹,两世人。   马车停在僻静的角落里,车外站着数名黑衣人,毕恭毕敬的朝着车子行礼,“公子!”   “这次的任务都清楚了吗?”孟麟问。   黑衣人俯首,“都清楚了。”   “好!”孟麟道,“天一亮,我就要人尽皆知。”   “是!”黑衣人快速散去。   等到撩开了车帘,孟麟已换了一副模样。身着侍卫服,脸上也披了一层陌生的皮面。打从知道沐王下狱,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只不过父亲那头没开口,自己这心里大石也没敢落下,是故不敢轻举妄动。但是现在嘛——他下了车,环顾四周之后,快速朝着宫门口走去。   天一亮,宫门口的守卫就该换班了。 ☆、第191章 你还没死啊? 为钻石过6600加更   沐王下狱的消息,闹得满城皆知。   容哲修急急忙忙赶到了清心园,哪知自己的父亲母亲,浑然一副毫不关心的姿态。一个端坐木轮车翻看医书,一个则在旁剥核桃,好一副岁月静好之美。   “你们都不着急吗?”容哲修问。   林慕白挑眉,瞧了容哲修一眼,而后又顾自翻看医书,“不如你进宫去找你皇爷爷,看你皇爷爷肯不肯应了你的要求。”   容哲修撇撇嘴,一屁股坐在林慕白身边,伸手便去抓盘中剥好的核桃肉。容盈微微蹙眉,一巴掌落下,“自己动手。”说着,便将未剥的核桃塞进他手里。   还好容哲修方才缩手比较迅速,这才免去了父亲的一记打。   林慕白放下手中书卷,捏了把核桃肉就递给了儿子,“吃吧!”   “还是娘最好!”容哲修朝着自己父亲扮鬼脸,“娘,你们为何就不担心五叔呢?”   林慕白瞧了气定神闲的容盈一眼,伸手让容哲修靠自己更近一些。“娘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很喜欢你五叔?”   容哲修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旁人畏我敬我,都碍于我的身份。而五叔是叔伯之中,唯一当我是亲人疼爱的,还处处帮我不会骗我。”顿了顿。容哲修不解,“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喜欢你五叔,那么又有多少人知道你们叔侄关系极好呢?”林慕白又问。   容哲修微微仲怔,没有再说话。   “娘并不是让你学会无情,而是想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操之过急。你要知道,凡事太尽,必定适得其反的道理。你跟沐王情谊深厚,人尽皆知,只要你今日为你五叔求情,明日就会有人参奏你爹和你五叔乃是同谋。”林慕白轻叹一声,“救人没错。但是你得先确保自己周全。如果你自身难保,何谈救人,那是扎堆一起死。”   “娘,我知道了。”容哲修点了点头。   “这事你看着就好,不许多嘴不许插手。”林慕白握着孩子微凉的小手,“这是爹娘的事,我们会处置妥当,你只要负责开开心心就好。”   容哲修抿唇,“娘,有你真好!”   容盈轻咳一声,“容夫人,多吃核桃对肚子里的孩子有好处。”   林慕白蹙眉,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吃醋。不过转念一想,难得一家其乐融融,不管怎样都是最幸福的。嚼着核桃,望着自己年幼的儿子,林慕白笑了笑,“修儿,以后还是多去宫里走走吧!你皇祖母老了,会希望有你陪在身边。”   眸色微转,容哲修想了想,复而颔首,“娘,我明白。”   “有时候遇见了难处,不妨以退为进,有时候反倒能反败为胜。”林慕白浅笑盈盈,微白的面上,一双如水眸子极尽温柔缱绻。   容哲修一笑,“娘说什么都是好的。”转而道,“娘什么时候再给我做松子糖?”   林慕白笑道,“让你爹帮你做,娘现在身子不方便,没办法给你做。来日,你还得学会自己去做。”   “爹做的肯定没有娘做的好吃。”容哲修一脸不屑。   林慕白低头。笑得有些微凉,“如果娘以后不在你身边,那你就不吃了吗?”   “那便不吃了!”容哲修一本正经,俄而又讨好般凑上来,嬉皮笑脸的望着自己的母亲,浑然与容盈一副模样,“可是娘都回来了,怎么可能会不在我身边呢?我还指着娘让我重拾孩提的快乐,再也不要管这朝上朝下府内府外的破事。我负责玩,娘和爹负责给我收拾残局。”   语罢,容哲修快速抓一把盘中核桃肉,撒丫子跑出去。   容盈嗤笑一声,“愈发没个正形。”   “这才是你的儿子。”林慕白打着趣儿,“瞧这无赖的样子,不都是你的真传吗?”说着,将核桃肉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容景睿,你说是不是?”   “容夫人说是,那便是!”趁着她往自己嘴里塞核桃肉的时候,他一口含住了她的指尖,可又舍不得往下咬。只要抿唇含着。   林慕白瞪了他一眼,“赶紧松开。”   他含笑松开她的指尖,而后握在了掌心里,慢慢把玩着,“下次再说那样的话,我就把你手指头咬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吭声。   “修儿离不开你。我也是。”他继续道,“等你生下孩子,用了乌素留下的药,咱们就离开京城。去哪都好,哪怕四海为家。”   她不是感觉不到,他情绪中极力隐藏的一丝恐惧,一如劫后初遇时的情愫。   身为最亲近的人。他不是感觉不到她的微妙变化,只是他不知道这些变化到底来源于内心的不安,还是别的外界缘故?横竖不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   他不问,只是想给她时间来缓和情绪。孕中的女子,原就多思多想,所以他如今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时刻陪在她的身边。免她独自焦躁。   林慕白勉强笑道,“到时候你不在是皇子,无权无势,也许还得跟我一起过苦日子,你还会觉得欢喜吗?”   他难得一本正经道,“我有钱。”   她蹙眉,“我知道。”   “所以你带着我。我带着钱,不就万事大吉了吗?”他笑嘻嘻的将她打横抱起,哄着她像哄孩子一般,“好了,不许胡思乱想,乖乖听话。到时候你去哪,爷就跟你去哪,还给你买糖吃。”   她嗤笑一声,“谁要吃你的糖!”   “那我吃你的!”下一刻,他快速攫住她的唇,唇齿相濡,甜蜜的滋味在口舌间蔓延。此生最美好的,都凝在彼此身上,如何舍得分开。   她微微红了眼,旋即将眼眶里的泪逼回去。   容景睿,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不知该如何是好,不如就地正法!   恭亲王府只有保持最初的平静,才是对沐王府最好的援救。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不放,岂敢大意!   ————————————————   天牢重地。   孟麟进去的时候,容景垣正背对着牢门站着。盯着墙上那扇唯一的天窗发呆。   “你就算盯着天窗看,也不可能变成苍蝇飞出去,还是省省力气吧!”孟麟凉飕飕的开口。   容景垣骤然转身,“你是谁?”陌生的面孔,熟悉的声音,似乎是——他皱眉,“孟麟。”   “啧啧啧,亏我还冒死进来。”孟麟双手抱胸,一脸不屑的打量着此刻狼狈不堪的容景垣,“我还以为能看到你血淋淋的样子,没想到还这样神清气爽,真是大失所望。”   “你再不走,估计该我看到你血淋淋的样子了。”容景垣面色微紧,他是着实没想到,孟麟会冒险入宫来天牢看他。有时候亲兄弟的手足之情,还不如朋友之谊。说起来,也真是可笑之极。   孟麟在牢门外头站着,虽然顶着一张陌生的脸,可眼睛里的戏虐却从未改变,“真是没趣,我还以为你好歹得受点重刑,可你这没缺胳膊没少腿的,不是白瞎我来一趟吗?”他靠在牢门外头,扭头望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容景垣,“诶,说正经的。问你个事,你当时出城干嘛去了?”   容景垣扶额。“我出城调兵去了。”   闻言,孟麟骤然转身,“你真的私自去调兵?你知不知在京城内外,天子脚下,没有帝王的允准私自调兵如同谋逆?你是不是疯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清楚?”   “我知道。”容景垣垂眸。“只不过当时事态紧急,而沐王府外头又有很多眼睛盯着。为了以防万一,我不能束手待毙。可我没想到,最后还是难逃一劫。”   “蠢!愚蠢!”孟麟一声叹,“你说你领兵打仗了多少年,怎么到了皇帝跟前,反倒犯了这样的低等错误?私自调兵,不管是谁参奏一本,都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但凡有心人大做文章,你这就是板上钉钉的谋反,该诛九族!”   容景垣看了他一眼,“我没有九族,只有你们和我母亲是我在乎的。”他缓步走到木板床上,慢慢悠悠的躺了下去。也不再去看孟麟,“你走吧!我的事就不劳费心了,该怎样就怎样吧!你留在这里只会受我连累,还是离我远点吧!”   “没见过你这么蠢的,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不讨好我求我救你。”孟麟骂骂咧咧,“容景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了不起啊?都敢私自调兵了,还敢英勇赴死。说得真好听,不想连累旁人,我看你就是太蠢,打仗都把脑子给打傻了!我不管你了,你一个人好好欣赏那该死的天窗吧!等你死了,我再来替你报仇!”   说着,他抬步就往外头走。   可还没走两步,一名狱卒便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魏公公快到了。”   容景垣咻的一声坐起身来,“魏道德?”他骇然盯着眼前的孟麟,“你绝对不能被魏道德看见,否则你们丞相府都会受我连累,成为我的同谋。”   孟麟眯起了眸子,“人在哪?”   “已经到了大门外头。”狱卒面色发白,“眼见着就要进来了!”   “他未必认得我,做好本职工作!”孟麟瞧了容景垣一眼,“各自珍重,若有危险记得来个信!”语罢,快步朝着外头走去。身为狱卒,在天牢里监管那是最正常不过的,只是魏道德跟在皇帝身边数十年,那双眼睛可是毒得很,难保他不会看出端倪。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   魏道德不紧不慢的进了大牢,瞧一眼守着劳内,朝着自己行礼的两名狱卒,“都出去吧,这儿不需要人伺候。”   “是!”二人朝着魏道德行礼,赶紧朝着外头走去。   “慢着!”魏道德突然一声喊。   背对着魏道德,孟麟的一颗心陡然揪起。魏道德不会发现了什么吧?悬着心,他瞧了一眼身边的狱卒,这才发觉狱卒的面色发白,约莫是被魏道德看出了异常。   心里咯噔一声,魏道德是皇帝的眼睛皇帝的耳朵,如果自己被魏道德抓到,那么——皇帝也会知道。冒充狱卒混入宫中,与沐王接头,势必会给丞相府带来灭顶之灾。   便是远在牢内的容景垣也提心吊胆,只希望魏道德这双淬了毒的眼睛,能瞎一会,别那么锐利。   “杂家瞧着你面生的很。”魏道德道,“转过身来,让杂家好好瞧一瞧。”   孟麟深吸一口气,看了狱卒一眼,犹豫了少许,这才徐徐转身。可他不敢抬头,“奴才一直在天牢里待着,公公贵人多忘事,奴才这点脸皮,公公哪里会看在眼里。”   “是吗?”魏道德眯起了眸子,咬字微重,“抬起头来,让杂家再看看。” ☆、第192章 宝香居新来的——白姑娘   孟麟觉得这魏道德估计是自己的克星,都要出门了,还给逮个正着。可惜他不是秋朝,绣花枕头没有半点手脚功夫,如果被人认出来,他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   深吸一口,孟麟正欲抬头,却听得后头传来女子温婉低沉的声音,“怎么了?”   魏道德一愣,随即上前行了礼,“参见娘娘。”   道一句娘娘其实也算是够客气,徐慧在这些人跟前,位份太低。但好歹她也是有位有份的,又生了皇子,从不曾招惹任何人。这脾性温婉,举宫皆知。   徐慧笑着颔首,“公公这是做什么?天牢重地的,都在赶场子吗?”说着,瞧一眼那两名狱卒,“赶紧出去吧,这儿不需要人伺候。”语罢,从初心的手中把食盒拎了过来,“我做了一些点心,魏公公若是不嫌弃,可以尝尝看。”   魏道德双目如炬,对于这宫中一干事宜都看的清楚。听得这话,轻叹一声道,“娘娘别忙了,皇上有旨,让奴才过来宣旨。您这点心呐,估计沐王殿下只能带着路上吃了。”   音落,徐慧手一松,食盒瞬时落在地上。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徐慧眸色惊颤,“皇上要杀了沐王吗?”   魏道德笑而不语,“君威难测,老奴也是没法子呀!”拂尘轻甩,已经朝着牢门走去。   出了门的孟麟心知不妙,皇帝这么快就让魏道德过来宣旨,可想而知,这是压根不想给任何人驰援的机会。皇帝这是打定了主意,要让沐王吃罪不起。看样子这一次,还真是神鬼难救。   不过,所幸徐婕妤来得及时,否则孟麟自己都会有麻烦。   魏道德缓步走到了容景垣跟前,圣旨手中一晃,就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沐王大逆不道,意欲谋反,今查罪证确凿,当斩立决。”   徐慧跪在那里。一下子瘫软在地,所幸被初心快速搀住。   容景垣白了一张脸,愣是没有二话。   魏道德继续念到,“惟念皇恩浩荡,沐王戍边功不可没。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即日起免为庶人,罢黜一切军中职务。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钦此!”   收了圣旨,魏道德轻叹一声,“殿下,谢恩吧!”   容景垣跪在那里,举止僵硬,不紧不慢的磕了头,而后双手伸出,毕恭毕敬的跪领圣旨,“儿臣领旨,谢父皇恩典。”   “永世——不得回京?”徐慧面色惨白。神情呆滞的望着自己的儿子。若说此前容景垣征战在外,自己长年累月见不着他,可到底还是能见着的。但是现在?这不是让他们母子从此永隔一方吗?   唇瓣止不住颤抖,徐慧伸手抚着容景垣的面庞,顷刻间泪如雨下,“景垣,娘对不起你!”   但凡她这个母亲,稍微有些本事,自己的儿子都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但凡她这个母亲在皇帝面前,稍微有点宠爱,都能说得上话。   可是现在,她除了接受母子分离的痛苦,她什么都做不了。   魏道德叹息着朝外走,临了又回头瞧一眼泪流满面的徐婕妤,“娘娘还是想开些吧,活着总是有希望的。若真的斩立决,殿下是不必走了,可也是再回不来。如今的结果,皇上已经是网开一面了。还望娘娘和殿下,莫要怨恨皇上。国法昭彰,谁都无能为力。”   “我哪敢怨恨皇上,能保景垣一命,已是最好的结果。”徐慧泣泪,“景垣也不会怨恨他父皇,自己做错的事,就得自己承担。且不管旁人如何,错了就是错了。”   这一句“错了就是错了”,夹杂了多少酸楚。别人不知道,魏道德却是清楚的。   魏道德点了点头,抱紧怀中的拂尘轻叹一声,“好好说会话吧,待会就会来人送殿下出京。”语罢,魏道德再也没有停留,疾步离开。   容景垣跪在那里。朝着自己的母亲磕了三个响头,“孩儿不孝,不能常伴母亲身边,还望母亲顾自珍重,莫要以孩儿为念。远去千里,遥记母安。”   徐慧起身,扶着牢门泪如雨下,“不管发生什么事,娘都不怕连累。不管你想做什么,都不必顾忌我。我这辈子困在这囚笼里已经太久太久,即便来日能振翅高飞也不想再飞了。景垣,你还有机会。”她拭泪,温和的望着自己的儿子,“山高海阔,如果真的能离开,就别再回来。”   闻言,容景垣一愣,“母亲?”   “这不是什么好地方,这里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你个性实诚,实在不适合在宫中生存。不要念着我,我如今在宫里活一日算一日。来日你去了外面,若有机会——”她咬唇,浑身轻颤,“就逃吧!逃得越远越好,哪怕做个老百姓,也胜过帝王家。”   容景垣红了眼眶,七尺男儿也跟着落泪,“儿臣不孝!”他狠狠的磕头。   “你对我最大的孝顺,就是好好活着,不要像娘一样,再这四方城里虚耗一生,最后想要的什么都没得到。”徐慧泣不成声,“记住娘的话了吗?若有机会,不要犹豫。”   “母亲,孩儿不能这么做!”容景垣伏跪在地。   “这是母亲的命令!”徐慧斩钉截铁。   容景垣自然不敢吭声,依旧跪在那里。   徐慧俯身搀起了自己的儿子,瞧着高出自己一个头的七尺男儿,心中百感交集,“是母亲没教好你,如果母亲一开始教你的是尔虞我诈,也许你不会经常被人欺负。如果——”   “如果是那样,那么此刻儿臣会觉得很累。”容景垣接过话茬,“但是现在,儿臣觉得很满足。不管走到哪儿,不管做什么事,只求无愧于心。这是母亲教的,也是儿臣觉得最好的做人道理。”   徐慧连连点头,外头已经传来了脚步声。想了想,徐慧将食盒打开,里头的点心因为方才那一摔,摔碎了不少,“都摔碎了。”   容景垣拾起未摔碎的点心,快速塞进了嘴里,“还能吃。”便朝初心道,“把点心给我包起来,带着路上吃。”   初心抹着泪,取出帕子小心的将未碎的点心包起来。   “哭什么?”容景垣笑了笑,“离开是好事,以后我再也不必上战场惹母亲担心。虽然以后相隔千里,可母子连心,又有什么可怕。”   徐慧点了点头,瞧着被包好的点心,小心的从初心手中接过,递到了容景垣的手里,“我会打点一下,这一路能让你好过一些。”   容景垣俯首,“多谢母亲。”   母子之间,有些话其实不必多说,各自都心中明白。有些事既然到了这地步,自然是无可挽回的。圣旨已下,就是绝路。   容景垣被带走的时候,徐慧没敢跟着。这是皇宫大内,她的一言一行很有可能会影响到儿子的命运。她只能远远的望着,望着自己的儿子被人带走,越走越远。   而且她知道,这一走,将不再回来。可身为母亲,她这心里总还是抱有希望,希望有一天他还能回来。否则,她到死都不会瞑目。   孟麟远远的站着,这会子已经褪下了狱卒的衣服,换上了御林军的衣裳。他刚想上前,却被身边的人拦了下来,“公子。宫中不宜久留,还是走吧!”   深吸一口气,孟麟是个理性多过感性的人,是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举目远眺的徐慧,转身离开。没走两步,他又回头看了徐慧一眼。   如果自己的母亲还活在人世,也许自己出门的时候,母亲也会这样眺望吧!   可惜了!   他没有!   沐王被免为庶人,流放三千里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嘲讽有人笑,众生万相罢了!   红坊内,林慕白瞧一眼面色涨红的苏婉,心里隐约猜到了她的心事。   苏婉也没吭声,只是跟林慕白面对面坐着,指尖微微绞着袖口。沉默良久,她才望着林慕白道,“听说沐王殿下被免为庶人,流放三千里?”   “不是听说,是事实。圣旨一下,昭告天下。”林慕白道,“不但被免为庶人,流放三千里,而且还永世不得入京。”话音刚落,林慕白便看见苏婉的面色紧了紧,当下明白了她的意思,“婉儿,你面色不太好,哪里不舒服?”   苏婉连连摇头,“没什么。”   “心病还需心药医,你确定没什么吗?”林慕白轻叹一声,“婉儿,对我你还需要隐瞒?”   “沐王救过我。”苏婉抿唇,“我——”她苦笑,“其实我没你那么勇敢,也没你那么敢作敢当。可是有些时候我希望能成为你这样的人,不管何时何地,都能尽情做自己,去争取自己想要的。可事实上,这很难。”   林慕白静静聆听,“然后呢?”   “我这辈子什么都没为自己争取过,而后遇见你,我才想起来自己是个人,应该活出个人样。”苏婉道,“然则世俗摆在那里,很多东西不是你觉得可以就能逾越的,我到底没有这样的勇气。”   林慕白问,“我问你,如果你身上有国仇家恨,你能否放下?”   苏婉蹙眉,而后摇了摇头。“未必。”   林慕白又道,“我再问你,国仇家恨能否逾越?”   苏婉沉默了。   “可是婉儿,一个人只能活一辈子,你若敢抱定希望要等来生,我可以告诉你,你这辈子只能用来错过。错过所有你爱的和爱你的,错过你所有想珍惜的和珍惜你的。”林慕白握住她的手,“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对沐王动了心思。”   苏婉垂眸不语。   “可是你觉得自己是齐王府出来的,不管你跟齐王有没有夫妻之实,可名义上你都是沐王的兄嫂。越是聪明的人,越是输给自己。”林慕白轻叹,“如果真的动了心思,但凡有一点心思,你就去做。”   苏婉仲怔,“可我的身份——”   “你是于蔓。不是苏婉,你忘了?”林慕白笑道,“苏婉已死,如今的你跟齐王府没有半点关系。你若不去争取,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到想要的?难道你要等着人家捧着一颗心主动送给你?纨绔子弟有的是花花心肠,你敢要吗?”   容景垣注定不是那种能主动的人,他实在是太老实了。未经人事,不懂人情世故。   一块木头,你要让他暖了心,你就得时常捂着。捂热了,他就是你的,而且只认你一人。   “我想出京。”苏婉犹豫了一下。   林慕白笑道,“那你想过没有,流放三千里,正是边关苦寒之地。你虽然是于蔓,可是你也是千金小姐出身,你确定能吃得苦吗?”   苏婉深吸一口气。“都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熬不过去的。就像你说的,人只能活一辈子,我只有一生。我不想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的,我想要好好的活着,活得幸福一些。”   “我来安排。”得到了确定的答案,林慕白朝她浅笑,“其实你不必担心,恭亲王府虽然护不住你们,然而红坊却可以做到。”有些事,官家不方便出面的,商家却能时刻出手,且不会惹来怀疑。   “你的意思是——”苏婉仲怔。   “难不成让你去那儿当兵吗?”林慕白道,“红坊正在扩张,多一个铺面就多一个暗哨,咱们可以及时通信往来,你觉得如何?”   苏婉起身。朝着林慕白行了大礼,“你的再生之德,婉儿只能来生再报了!”   “我不要来生,我就要今生。”林慕白笑道,“用女人最原始的武器,拿下他。”苏婉面色微红,听得林慕白继续道,“我等你凯旋而归的好消息。”她顿了顿又戏虐道,“说不定下次见面,你会和我一样。”   一样?   苏婉仲怔,却见林慕白含笑轻抚自己的小腹,当下面若桃花,红到了耳根,“你——你又取笑我。”   “这种事谁都说不定,缘分到了,你想躲都躲不掉。”可不是嘛,隔了六年还能遇见。换了容颜。还能相认,不得不说有些东西,冥冥之中注定是你的那就是你的,谁都拿不走。   可转念一想,若不是自己当年争取,自己撩拨,又怎么能把这样不要脸的男人弄到手呢?   苏婉长长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道,“但愿他不会躲。”   林慕白娇眉微蹙,“估计会躲,但——就看你的本事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自己去捂热他。当然有些时候,免不得用点手段。”   “我知道。”苏婉一笑。   “你准备一下,我回恭亲王府,帮你安排事宜。虽然他们行程在你前面,但我保证你能追上他们。”林慕白拍了拍苏婉的手背,“放心。”   苏婉点头,如意从后面出来,“师父,我有话要跟你说。”   见状,苏婉会意的离开。   “怎么了?看上去慌慌张张的。”林慕白笑了,“身为红坊的东家,得沉稳。婉儿走了,我会酌情为你再找个掌簿。”   “不是这个!”如意蹲下身子,握住木轮车的木扶手,“师父,我前阵子看到了一个人的背影,那背影像极了暗香。师父,你当时真的确定暗香已死吗?”   林慕白眸色一滞,“你说什么?”   “暗香!”如意知道这个名字对林慕白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是为了师父的安全,她不能藏着掖着。有些事情,攸关性命,岂能妇人之仁。   “你是说。你看到了她?”林慕白面色微恙,但很快恢复了最初的云淡风轻,“在哪看到的?”   “就在街上,我当时疾步追去,但是她拐个弯就没影了。”如意努力回忆着,“那背影真的很像她,虽然我没见着她的正面,但——她对咱们做过那么多事,我是不可能认错。”   林慕白敛眸沉思,“以后出门多带点人,不要单独行动。这事记得告诉明恒,也让他长个心眼。”   如意瞪大了眸子,“师父,暗香真的没死吗?”   “我不确定她死了没有。”林慕白道,“她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所以她可以当着我的面断气,也能背着我喘过气来。你要知道。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她就极有可能自救。”   “而且当日黑狐和夜凌云交手,一门心思扑在了夜凌云身上。等着夜凌云逃离,尸体也不翼而飞了。这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是不想让你担惊受怕。”   如意抿唇,“所以师父才会这么着急,让我与明恒成亲。”   “明恒很好,他跟你成亲,心思都会落在你身上,你也能周全一些,大家都心安。”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也让黑狐继续查过,可惜一无所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顿了顿,“不过你既然怀疑她回来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有所行动。死过一次的人,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等待。她的性子太急,所以——等着吧!”   如意担虑的望着林慕白,“我担心如果她真的没死,真的回来了,她会变本加厉对付师父你。”   “别担心我,她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动恭亲王府。”林慕白道,“如意,注意安全,守住红坊,明白吗?”   “明白了师父!”如意狠狠点头。   既然暗香有可能回来,那么也该回府跟容盈和容哲修打个醒。林慕白不怕暗香对付自己,她只担心自己年幼的儿子会受到伤害。   长街上有些乱哄哄的,说是京城里的一个庄子偷人了。   马车经过的时候,林慕白挑开车窗帘子看了一眼,“真热闹。”   蔷薇道,“主子不知道,今儿个日子太大了,这不沐王那头刚出了事,这京城里头也不平静。”   “怎么回事?”林慕白问。   蔷薇一五一十的说着,“主子知道的,南陵侯府的世子好女色,时常出入烟花之地。为此南陵侯爷没少训斥,南陵侯世子就悄悄的在京城里盘了个宅子,打算金屋藏娇。原本儿大不由娘,南陵侯也是没办法,只要不出乱子,也就随着世子去闹。”   “谁知就在昨儿个,世子爷把翰林学士王大人的小妾给偷了去,夜里就睡在了那宅子里。偏不巧,那小妾是个烈性女子。一觉睡醒发觉自己失了身,写了一封书信托人带回去,然后一脖子吊死在宅子里。这不,事情就闹大了。”   “小妾在书信里说。自己是在睡梦中被人劫走的。一句句一声声的哀怨凄美,王大人自然不肯答应和解,这一闹直接就闹到了皇上那儿去。这下宅子封了,世子爷估计也得吃点苦头。”   林慕白嗤笑一声,“前有宝香居的例子,如今又弄死了王大人的小妾,这南陵侯世子,还真是死性不改,色心不泯。”   “听说世子死活不承认,是自己劫了王大人的小妾。这会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呢!”蔷薇笑道,“但不管什么结果,这南陵侯府的名头,是要坏在这儿了。最关键的是,闹到了皇上那里,估计得吃不了兜着走。”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林慕白眸色微沉,“我谅宋明成没这个胆子去劫人,估计是有高人布局。”   蔷薇微怔,“那便不清楚了。”   马车经过宝香居的时候,林慕白瞧了一眼宝香居的匾额。心里莫名慌乱了一下,也不知是何缘故。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面颊微白,她费力的深呼吸一番,才算镇定了心神。   约莫是有孕在身的缘故吧!   不过宝香居里,还真的出了点事。   听说来了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堪称倾国倾城。   今儿夜里,是这位姑娘第一次登台表演,一时间人云亦云,不知道这个被描绘得“只应天上有”的女子,到底是何颜色。   是故还没到夜里,宝香居便已经开始热闹。   恭亲王府。   “吃这么快做什么?”林慕白蹙眉望着快速扒完饭,抬步就走的容哲修,一脸狐疑。   “没什么!”容哲修笑嘻嘻,“娘,我吃完了,那我先走了!”   “站住!”容盈还在往林慕白碗里夹菜,“这么急着走,又是想去哪?”   容哲修看了明恒一眼,示意明恒不许多嘴,顾自打着马虎眼,“吃完了出去消消食。”   容盈把筷子一放,“还不说实话?”   闻言,容哲修撇撇嘴,“说实话就说实话,说了你也去不得。”语罢,瞧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容哲修抿唇道,“听说宝香居来了一位姑娘,人言倾国倾城,赛似嫦娥。我就想去看看。什么样的女子,能被人这样吹捧着。如果言不符实,我就砸了宝香居。”   “倾国倾城?”林慕白低吟轻叹,“你一个孩子家的,去什么宝香居?”   “娘,看看又无妨,不会少块肉的。”容哲修一本正经道,“修儿年纪还小,暂时不会在外头惹什么风流债,娘放心就是。”   容盈蹙眉,“你想惹也得惹得了才行!”这小子才多大,就想着惹风流债了?   容哲修乖顺的点头,“是是是,修儿惹不了,不如爹陪着我去吧!”   音落瞬间,容盈猛然轻咳一声。   这小子!故意的!   容哲修撒腿就跑,“我看看就回来!”他惯来喜欢凑热闹。所幸这京城内外他路熟,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是故他的安全问题倒没什么。   只不过——容盈扭头望着林慕白,只见林慕白面色稍改。   “我没事,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林慕白笑了笑,“何必非要抢那些虚妄的名头,实实在在的过活,比什么都重要。”   他将她拦腰抱起,干脆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吃饭,“这样比较实在。”   她嗤笑,“矫情。”   他一本正经的将菜夹进她嘴里,“只对你一人矫情,你便知足吧!”   她嚼着菜,心里发笑,这话不是她以前说的吗?如今的他,俨然是从前的她。而如今的她,却成了当年的他。原来两个人之间相处久了。他会成了她,而她也会染上他的瘾。   ————————————   不管白日里发生多少事,到了夜里,依旧不改灯火阑珊的模样。该热闹的还是会热闹,比如纸醉金迷的销金窝,男人的温柔乡——宝香居。   藏画端坐在花台上,十指纤纤,一曲雅音换得台下掌声无数。一个个垂涎三尺,恨不能将世间所有的漂亮女子都拆骨入腹。   一曲罢,藏画起身致谢。   不过藏画心里是清楚的,今儿个底下的人头攒动压根不是为了自己。但那又怎样,一个新来的女子未经调教就想撼动她花魁娘子的身份,未免太过儿戏。花魁娘子不单单是才艺双绝,而且这床上功夫也得够辣,否则如何能留得住男人呢?   底下有人叫嚣,“不是说有什么赛嫦娥,胜婵娟吗?人呢?还不赶紧出来。是不是唬人的?”   有人跟着附和,“就是,若敢骗小爷,看你们宝香居的生意以后如何能做下去。”   老鸨跟着出来打圆场,“各位爷稍安勿躁,白姑娘马上就出来。诸位瞧好吧,到时候老妈子可要你们,把这些话都给我咽回去!”说着,老鸨笑得花枝乱颤,挥动着红绸扇缓缓退场。   众人还在诧异,怎么人还不出来,突然四周的烛火人为的暗下去,原本恍如白昼的场子顷刻间只剩下花台处的光亮。公子哥们议论纷纷,这是搞什么幺蛾子。   蓦地,琴声起,红绸漫天。   翩然舞影,纤纤细腰。   伴舞的女子一个个花颜如玉。领舞的女子,身段婀娜。   轻纱遮面,盈盈舞步,脚尖轻点,若欲振翅化蝶。   方才的躁动之音,顷刻间消弭无踪。   琴声起,歌舞升。   赤色罗裙在花台中央飞舞,身轻如燕犹似飞燕作掌中舞。眉目微垂,那一低头间的温柔似水,直教一个个公子哥心猿意马。鲜红靓丽的颜色,在素色伴舞中,显得格外鲜亮。   红颜笑,佳人俏。   一曲音落,裙袂翻飞。   飞旋落地,她侧伏在地,弯眉细画,眸光微沉,在烛光里晦暗不明的闪烁着。她优雅而极美的倒伏在那,一身的柔若无骨,直教人心生怜惜。   羽睫微抬,眸光慵懒的扫过眼前众人,却将笑意逐渐染在眼角眉梢。那一笑百媚,隔着轻纱亦能感觉得到。昏黄的烛光落在她的身上,竟有种勾魂摄魄之能,让人如何舍得挪开眼睛。   昏暗中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把面纱摘下来,让我们看看!”   红衣女子不紧不慢的坐起身来,只是坐在那里,浅笑着去看眼前开始叫嚣的男人们。轻纱之下,音色低徊婉转,“真的想看?”   “赶紧掀开!”底下人跃跃欲试,恨不能亲自替她掀开。   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柔的抚上自己的面颊,这一层轻纱撩动了多少男人的心。所有人都在猜测,该是怎样的惊艳绝伦?   容哲修坐在二楼。居高临下的望着花台上的女子,微微眯起了眸子。转而望着身边容色微恙的明恒,“你猜她有多好看?”   明恒蹙眉,“再好看也不过一副皮囊。”   “也对,你已经有如意了,目若斜视估计回去得跪搓衣板。”容哲修不忘调侃,“我倒不信,这世间还有人长得比我还漂亮。”   明恒慢慢悠悠的回头盯着容哲修,一时间被哽得说不出话来。咱家世子爷真是越来越自信了,走哪儿都是自带光环。   不过再回过神来去看底下的女子,似乎——似乎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心里怪怪的,看着那双明媚无比的眸子,竟有种脊背寒凉的瘆人之意。   眼见着红衣女子即将取下脸上轻纱,明恒有些莫名的紧张,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冷剑,微微眯起了眸子。   老鸨上前,“今儿个是咱们白姑娘第一次花台,诸位爷想看美人也无妨,只不过——”这意思自然是显而易见。果不其然,大把的银票裹着银子开始往花台周围砸。那场面,教老鸨看得心花怒放,恨不能把身后的宝贝疙瘩捧在手心里狠狠亲几口。   瞧瞧这钱雨,这简直就是典型的摇钱树啊!   轻纱落下,明恒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骇然瞪大眸子,“这怎么可能!”   容哲修先是微微一怔,俄而一脸疑窦的问道,“怎么了?你认识她?”   明恒身子绷紧,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台上那张脸。 ☆、第193章 雪白的白,复而为二的复   那双眼睛,眼睛里的光,像极了某人。   明恒眯起了眸子,死死盯着台上的女子。而此刻,她也看到了二楼的明恒,浅笑倩兮,明眸善睐。   这的确是一张堪称倾国倾城的容颜,一如洛神赋中走出来的女子: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日,飘颻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这样的女子,着实堪当倾城国色。   只不过流落青楼,倒教多少人心生怜惜,恨不能从此紧紧握于手中,再也不放开。   容哲修眉头微皱,“真好看。”竟也看的出神,“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妙人儿,若是将来我的女人,能生得这般容貌,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明恒敛眸,不愿再看她,“世子,您才六岁。”   闻言,容哲修撇撇嘴,“六岁也是男儿,将来我还是大丈夫。”   明恒轻笑,“世子所言极是,只不过这宝香居的姑娘,世子还是莫要惦记为好。”   转念一想,容哲修点了点头,“也对。”   却见底下的公子哥们开始沸腾,如此美人,谁肯错过,一个个愿出万金之数,以求成为白姑娘的入幕之宾。老鸨子笑得花枝乱颤,藏画气得七窍生烟。   可台上的“白姑娘”呢,依旧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一副不食人间的模样,好似眼前的一切沸腾都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她一双眼睛,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二楼的明恒,哪知他的视线早已挪开,再也不屑多看她一眼。   眼底的光,寒意阵阵,她旋身离开花台,未留下只字片语。   底下的人,大失所望,可又不甘心。这样娇滴滴的美娇娘。就这么走了,换谁都不甘心,一下子包围了上来。老鸨子笑道,“姑娘今儿个累了,大家还是歇一歇,等着姑娘休息好了,再跟大家盘算。”   放长线钓大鱼,才是老鸨子该做的事。当即放出去的纸鸢,容易断线,还是缓缓而来,方算生财之道。   容哲修所幸也是年岁太小,是故看过了美人也该回去。   哪知老鸨扭着老腰就朝着容哲修走来,这恭亲王府的小世子,谁人不认得。老鸨朝着容哲修行了礼,而后抬头瞧了一眼眉目清朗的明恒,“世子万福。”   容哲修蹙眉,“什么事?”   “白姑娘有心邀约,差我这个老妈子来问一问,世子能否赏脸喝杯水酒?”老鸨子逢迎讨好的笑着。   心里微恙,容哲修瞧了明恒一眼,心道:这女人的胃口还真大,底下这么多公子哥瞧不上,打量着是盯上自家恭亲王府了。虽说爹如今被褫夺了亲王位份,还闲赋在家,但——   “好!”容哲修一笑。   明恒心里微紧,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冷剑。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世子才六岁,这一个青楼女子邀请世子前往,势必有诈。心里打了底,明恒只能格外当心。   进得闺阁,这满目的红绸竟仿佛回到了昔日的棠梨院,犹似那红绡的闺阁,带着一股子撩人的骚气,进得门来便容易教人心猿意马。   明恒暗道:所幸所幸。世子才六岁。便是起了心思,也是不能成事。   如花似玉的女子,身着单薄衣衫,将这一身妖娆若隐若现的呈现在二人跟前。眉目如画,浅浅一笑,她躬身朝着容哲修行礼,“白复参见世子。”   音落瞬间,容哲修愕然抬头盯着她,“你说你叫什么?”   “雪白的白,复而为双的复。”白复笑了笑,“世子怎么了?”   “没什么。”容哲修慌忙敛了眉目。   明恒突然意识到,这件事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可他又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只能按捺住心中的隐忧,静观其变。   端坐在席,明恒道,“殿下有令,世子不可饮酒。”   容哲修笑道。“我只喝果茶。”   闻言,白复含笑将白玉酒壶取出,“这里头本来就是果茶,不曾装酒,世子可以放心喝。”   听的这话,明恒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这是否意味着,她早有准备,早就调查清楚世子的喜好,所以这般有恃无恐?   容哲修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红衣妖娆,眉目间竟有几分难掩是熟稔。双手托腮,望着白复为自己斟果茶,眼角眉梢那淡淡的笑意,有种似曾相识味道。   “我好像见过你。”容哲修道。   她握着白玉壶的手微微一颤,险些杯中果茶溢出。   见状,容哲修眸色微沉。而后快速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听得白复道,“世子真会说笑,这世间的男儿,但凡动了点心思,总要拿似曾相识来说一嘴。”语罢,娇滴滴的端起了杯盏递给容哲修,“世子,请!”   明恒有些犹豫,几欲阻止。   恰与容哲修的视线微微接触了一下,容哲修便笑着接过杯盏,而后徐徐放在自己跟前,“我突然不想喝果茶了,我牙疼,可是我想吃松子糖,你能给我做松子糖吗?”   白复浅笑,“好!”   闻言,容哲修笑了笑,“那我在这里等你。”   “好!”白复起身出门,容哲修随即看了明恒一眼,明恒会意的退出房门。房外,有恭亲王府的护卫守着,自然不会有事。   明恒跟在白复身后,看着她轻纱遮面,转身下了一侧的小楼梯。   世子的吃食惯来仔细,明恒不敢有所闪失,是故紧跟白复。白复去了小厨房,因为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她的一切吃食也都是单独处置的。   哪知明恒刚跟着白复走进小厨房,身后的房门“砰”的一声重重合上。下一刻,柔软而冰凉的身子快速欺上,严丝合缝的贴在了明恒身上。   身子陡然一怔,他下意识的推开她,这才看清楚,原就是白复。   “你做什么?”明恒面色铁青,气息微促。   白复抬头,那双满是诱惑的双眸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他,渐渐的化作绕指温柔,薄唇微启,吐气如兰间漾开淡淡的香气,“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你。”   “很抱歉!”明恒推开她,往一侧挪开两步,“家有贤妻,恕不相欢。”   她望着他,微微红了眼眶,笑得这样凄美,“家有贤妻?”   明恒点了头,“依我看,松子糖不必做了,告辞!”语罢,明恒转身便走。   她从身后圈住了他的腰肢,将身上的温软悉数贴在他的脊背处,“外头那么多男人,我一个都不喜欢,可我喜欢你,你就不能要我吗?”   眉头紧蹙,明恒掰开了她如玉的胳膊,摆脱了她的纠缠,甚至于没有回应她一句,径直走了出去。这种地方,真的不适合世子来。早前还说能散散心,如今看来,是别有居心。   是故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赶紧离开为好。   “明大人?”她喊了一声。   明恒越走越快,很快就消失在她面前。   她定定的站在那里良久,没能回过神来。   不多时,幽幽然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只见其影不见其人,“觉得很失望?顶着一张万众瞩目的脸。却连一个男人都勾搭不上。”   白复深吸一口气,“他说家有贤妻,可见变心之快。当初心许如意,转眼就换了人。你觉得这个男人的心,会有多坚定?他只不过是不敢罢了!早晚有一天,他会屈服的。”   “那我就等着看你的手段!”男人笑得凛冽,“如果你连这样一个男人都搞不定,那恭亲王府你就更别想了。一个能一病六年,抛诸一切的男人,不是靠身体就能征服的。”   “我知道。”白复深吸一口气,“可是事到如今,除了身子我已一无所有。我不会再退缩,我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我要恭亲王府,血债血偿。”   黑影一晃而逝,“你自己把握分寸,该学的你都已经学会,不必我再教你了。”   白复站在那里,敛了眉目间的愠色,渐渐的溢开眼底笑意,这才拎着裙摆重新回到自己的闺阁。只不过她回去的时候,容哲修已经走了,想来是明恒说了什么。   淡淡然回到席上,举杯啜饮杯盏中的果茶,眼底的光瞬时冷到了极点。   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消息就会传出去,而后自己这张脸就会重现人间。到了那个时候,恭亲王府就只能乖乖的接她回去。   执杯缓步,梳妆镜前,她缓缓而坐,望着镜子里那张绝世无双的脸,笑得格外娇娆。指尖轻柔的抚过自己精致的面颊,笑意凛冽,“林慕白,你可想到会今日?不过也没关系,不管你想不想得到,我都要回来了。这一次我会好好伺候你,你意下如何?”   下一刻,她突然恼怒的将杯中果茶悉数泼在铜镜之上,瞧着汁液在镜面上滑行,竟有种无比畅快的感觉,“你这张脸,我用着——甚好。”   ——————————————————   安顿了容哲修歇下,明恒没有立刻回明月轩,而是去清心园找了林慕白。   林慕白似早就料到明恒会过来,竟一直坐在园中。   明月当空,月色清清冷冷的落在她身上,她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木轮车上,蔷薇远远的陪着。见着明恒过来,起身便朝着明恒行了礼,而后快速退下。   “侧妃。”明恒行了礼。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修儿睡了?”   明恒颔首,“已经歇下。”   她微微点头,“说吧!”   明恒犹豫了一下,“卑职——卑职不知该如何说起。”   “照实说。”她已有心理准备。   “她叫白复。”明恒低语。   羽睫陡然扬起,林慕白骇然扭头盯着明恒,“你说她叫什么?”   “白雪的白,复而为二的复。”明恒原话带回。   复而为二,那意思是,要做第二个复制品吗?真是越发本事了。虽然林慕白未见到人,也不太肯定是不是她,但是心里隐约有种感觉,约莫错不了。   她一别宫闱六年,在失忆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是暗香陪着自己,所以若说了解,除了暗香,她想不出第二个人。然则——暗香不可能知道自己此前的事情。若暗香归来,那么她身后必定有高人操纵。而且这个高人,势必知道自己以前的过往。   听明恒的意思,她刻意靠近容哲修,而且为自己取名白复,这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你看看,她是不是像这画中人?”林慕白将膝上的画轴递出去。   明恒这才惊觉,林慕白的一直握着一幅画。   打开画卷,明恒微微一怔,“一模一样,只不过形似而神不似。”那白复的眼神,总觉得有些渗人,绝非画中人这般坦荡。   “这是很多年前,我的自画像。”林慕白道,“也是恭亲王府里最大的秘密,是容盈发病的根源。”   明恒骇然盯着眼前的林慕白,眸子瞪得斗大。“王妃?”   “答应我一件事,不管发生什么事,保护修儿,护住如意。”林慕白垂眸,“至于其他,不必管。”   “是!”明恒毕恭毕敬,想了想又道,“可是那位白复顶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世子会不会起疑?”   “你以为我的儿子,在知道真相之后,还会这么容易受人摆布?”林慕白嗤笑,“我不管那张脸下面藏着怎样的丑陋,她想在我儿子身上动手脚,未免太高估了她自己。”   明恒抿唇,“然则这事恐怕瞒不住,明儿个——”   “明儿个天下人都会知道,恭亲王妃回来了。”林慕白眸光幽幽。“如今不比当年,局势相对稳定,所以很大程度上她活下来的可能性会高很多。”   “既然知道这样,不如先下手为强。”明恒握紧手中冷剑。   “你回去吧!”林慕白道,“好好保护如意。”眸色一滞,林慕白突然凝眉,“你靠近点。”   明恒不知所以,上前靠近林慕白,“不知——”   “她碰你了?”林慕白一语中的,而后快速捂住了口鼻,示意明恒站远些。   明恒迟疑片刻,退后了几步,“她——只是抱了我一下,但是卑职马上推开了她。卑职对待如意是一心一意的,绝无二心。”   林慕白点头,“我信你,不过——离开之前把身上的衣服换了。”   “这是为何?”明恒嗅着身上的衣裳。隐约有股香气,但是从宝香居出来,身上带点胭脂水粉的味道,似乎也是正常。   “你身上有麝香。”林慕白道,“这东西对女子格外伤身,尤其是孕中女子。且不论如意是否有孕,这东西下在你身上,绝然不是拿来对付你的。”   明恒冷了眉目,“可恶!”   “赶紧走吧!”林慕白敛眸,“提醒如意,注意安全。”   她想着,自己的猜测大抵是对的。   明恒疾步离去,蔷薇快速上前收起了画轴,“主子,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累着了?”   “我没事!”林慕白轻叹一声,“我担心如意会出事。”   “如意姑娘有明大人在。应该不会有事。”蔷薇宽慰道,“倒是主子,日夜操劳,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静下心来养胎。”   “若是一个个都安生下来,也许我就不必再操心了。”林慕白笑了笑,“如意出身棠梨院,大小就被老鸨子灌了不少寒凉伤身之药,若非后来遇见了红绡,也许早就换了模样。她的身子本就偏寒,不易成孕,我作为师父,岂能教人害了她。”   蔷薇点头,“这贼人太狠毒,早晚不得好死。”   林慕白轻笑一声,“你自己也注意点,约莫这两日,恭亲王府就该来客人了。”   蔷薇一怔。“客人?”   正说着话呢,容盈撩着袖子从屋内走出来,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说完了就该沐浴安寝。”   林慕白面色一紧,“蔷薇可以伺候。”   “她没我仔细。”他一本正经的说着没羞没臊的话,“谁都别跟着,爷亲自伺候容夫人就寝。”   “容景睿!”她面色微红,身后的蔷薇早已掉头就跑。   温暖的浴池,他将她揽入怀中,泡在水里慢慢的搓着。她坐在他身前,翻了个白眼,看着他若雕琢璞玉般一次次的抚过她身上的肌肤,“看够没有?”   他咬着她耳朵道,“百年未至,如何能够。”俄而轻抚她脊背上的道道伤痕,面色微沉,“昔年换颜,为何不将这伤痕一道抹去?”   她面色一紧,张了张嘴,却将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留着算是纪念,不也很有意思吗?若不叫你看见,如何对得起我这纵身一跃。”   音落,他快速将她从水里捞起,朝着软榻走去。   她蹙眉,“我有孕。”   他有些愠怒,“知道。”   她又道,“生气了?”   他道,“知道。”   她轻叹,“容景睿,我错了。”   他点头,“知道。”   下一刻,她突然凑上去吻上他的唇,“我会突然吻你,你能知道吗?”   他一愣,定定的望着她。   恍惚间,他似又回到昔年时光,那个任性而固执的少女。长发银枪,立于马背。突然翻身落马,直接走到他跟前踮起了脚尖,众目睽睽之下,当中轻薄于他。   她道,“你不是自诩睿智?那么我会突然吻你,你算到没有?”见他没有吭声,她昂着头道,“不吭声算不算暗示?还不够?”   容盈笑了,轻柔的将她放在软榻上,而后小心的躺在她身边,免得压着她。伸手揽了薄被与她盖上,“你说你当年,怎么能如此无赖?身为女子。一点矜持都没有。”   她道,“行军打仗之人,要那么多矜持作甚?难不成等着敌军攻入城池,我去城门口娇滴滴喊一声,待我梳妆完毕尔等再来?可行吗?”   这么一说,似乎也有道理。   她又道,“军中多男儿,我若整日矜持,如何服众?身为一军统帅,若无驰骋沙场的豪迈,怎能与部将生死相交,荣辱与共?”   容盈吻上她的眉心,“可惜你生错了女儿身。”   她捧着他的脸,“谁说女子就该相夫教子,老死闺阁?昔年妇好(商朝国王武丁的妻子,是中国历史上有据可查的第一位女性军士统帅,也是一位杰出的女性政治家)。征战为夫,何曾输给男儿分毫?故有先人在前,我这最多是生不逢时。何况,我若不是女儿身,难不成你要与我共结断袖?”   “妇好为后,你也要为后?”他问。   她眉目微怔,俄而眸色黯淡,“来日你若为君,必为明君。”   容盈笑得勉强,“你怎么知我为明君?”   “脸上写着呢!”她笑了笑,眸色微红,“我自己挑的男人,难道还会看错?”   嗯,错不了。   的确,错不了。   待你君临天下,许我四海为家。   可好?   ————————————   夜里睡觉的时候,如意觉得明恒有些不太对劲。以往也不曾这般小心翼翼,今儿个便是她起夜,他也要寸步不离的跟着,生怕她丢了一般。   “你做什么?”她问。   他为她掖好被子,“没事。”   “有事!”如意又不是傻子,这般紧盯不放,势必有所隐忧,“今儿个你回来就不太对劲,我瞧你是沐浴过后回来的,发生何事?”   明恒翻个身将她压下,“如意,我怕失去你。”   如意噗嗤笑出声来,“大半夜的说梦话呢?我这个大活人不是在这儿吗?”   “这段时间,自己小心些。”明恒煞有其事的叮嘱,“我会调几个——”   “不必了,我有叶子。”如意笑道,“叶子挺好的。武功好又不多嘴,还不妨碍我的正常生活。”叶子因为是黑狐的人,是故她的身份有些特殊。所以除非必要,都蛰隐在距离如意一丈开外的地方,不会轻易影响如意的正常行动。   明恒犹豫了一下,“那你得保证,如果发生什么事,必须以性命为重。什么都可以丢,唯独这条命,不能丢了,你是我的。”   如意敛了笑,眨着眼睛盯着他,“你——是不是见到她了?”   他蹙眉。   如意抿唇,“暗香没死,师父说,她还可能活着。”她定定的望着他,“你放心,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保重自己,我不会胡来,也不会轻易赴死。我难得遇见真正爱我的男人,怎么可能轻易放手?明恒,我是你的明夫人,所以你放心就是,我会好好的。”   他温柔的吻上她的唇,低低的应了一声,“一定要好好的。”   方才她提及暗香,他已心颤不已。如意在暗香手上吃过亏,还差点连命都没了,换谁都得心有余悸。当时的如意,那一身的血,至今还在明恒跟前晃动。   屋顶上,黑狐飞身落下,叶子正靠在屋脊处。方才底下的动静,她是听见的。不过有明恒在,所以她也未放心上。   “统领?”叶子慌忙行礼。   “殿下有命,这段时间密切注意周边情况,不可让人伤了如意姑娘。”黑狐绷直了身子。   叶子颔首,“属下明白!”   黑狐继续道,“吩咐下去,部下旧众若是见到与殿下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切莫相问。”   闻言,叶子一愣,“有人冒充殿下?”   “静观其变,殿下没让动手,谁都不许轻举妄动。”黑狐冷了眉目,她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睛瞎了心肠的贱人,敢冒充自家主子。更可气的是,竟然恋栈青楼妓馆。打量着是要坏了殿下的名声。   叶子点头,“这两日如意姑娘身边未有异常,属下会小心。”   “好!”黑狐眯起了眸子,“最近离恨天销声匿迹,小心为上。”音落,黑狐飞身而去。   自从端了离恨天的老巢,这白少康就跟失了踪一样。无论是暗哨还是明哨,都找不到他和鹤道人的踪迹。黑狐派出不少人搜寻,始终未果。她担心,这一次会是离恨天下的手。   毕竟白少康曾经亲眼目睹容盈与白馥的相爱相杀,所以他极有可能会利用一个傀儡,设计伤害殿下。可是殿下却下令按兵不动,不快点斩草除根,反而这般隐忍,又是为何呢?   难道殿下不知道,也许这个傀儡的出现,是一步杀棋?若是利用傀儡,逼林慕白承认自己的身份,又该如何是好?   难道殿下是想在大祁,死第二次?   黑狐握紧了手中冷剑,谁敢伤害殿下,她决不轻饶。   天亮时分,又是崭新的开始。   白复那张脸毕竟也不是什么秘密,当年馥儿身为燕羽公主,大殷唯一的燕亲王,虽然出行皆轻纱覆面,但在宫里还是有人认得出。   一些前朝旧臣或者前朝遗者,多多少少都能认得这张脸。   是故第二天,有关于前朝公主复活的消息,快速传遍了街头巷尾。所谓的前朝公主,不就是曾经的恭亲王妃吗?六年前的风雨之夜,一桩悬案遗留至今。   对于恭亲王妃的死,民间有很多版本。   有的说是因为得知国破家亡,实在是无颜面对。是故自尽而亡。   也有的说,是因为恭亲王另娶新欢,以至于王妃心灰意冷。   更有甚者,说是王妃偷人被抓,所以被杀,但对外宣称自尽。否则何以这么多年不发丧不下葬,连个正经坟墓都没有,还把有关于公主的事情悉数抹去?   尤其是最后一条,传得神乎其神,好像确有其事。   今夕揉着眉心,听得府里人又开始议论有关于前朝公主的事,面色微微泛白。听说宝香居里有位白姑娘,音容相貌像极了前朝公主白馥,他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平素再多的从容镇定,也无法安抚内心的汹涌澎湃。   起身,抬步。   素衣白裳,他疾步朝外头走去。   可走到门口,他下意识的顿住脚步,猛然间退后两步。他这是要去做什么?去见她吗?可是见着之后?该如何见?该如何说?   人事全非,再多的话语,也回不到过去,反而会让彼此陷入尴尬的境地。   那一枝莲花在手,竟再也没有送出去的勇气。   低眉望着掌中莲,今夕放慢了脚步,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几次,这才决定继续往前走。只不过脸色,再也没了期待的容色,淡然如莲,浅笑如莲。   他不过是出去走走罢了,并非去见故人,   所以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要跟平时一样就好。   长街上人来人往,依旧热闹。他扫一眼十里长街,不管朝堂如何更替。不管是大殷还是大祁,这京城里的十里长街始终是最初的模样。人去楼空几度秋,又有谁人知晓其中苦涩。   天空下着绵绵细雨,一手撑伞,一手执莲,看着不远处的宝香居,终于顿住脚步。   抬头望去,烟雨迷蒙中,一名素衣如莲的女子,手执泼墨莲伞正缓步走出宝香居。轻纱遮面,仍可见眉目如画,犹似当年。   细雨落在莲伞之上,发出细碎声响,她只是看了今夕一眼,而后便于他擦身而过。在她的眼里,他似乎看到了一丝不屑。毕竟他一个男儿家,竟然手执莲花与街上行走。难免教人遐想,他这与人微恙的癖好。   今夕的身子微微一怔,转身看着她与自己擦肩而过,而后渐行渐远。   同样是莲伞,只不过——他微微凝眉。身形与背影倒是极为相似,只不过这双明眸中蕴含的意蕴竟与往昔有着天差地别。她从不会斜眼看人,更不会轻嗤不屑。   行伍之人,行事落落,不屑宵小,堪当坦荡。   今夕握紧了手中的伞柄,微微眯起了眸子,难道六年时光,会把人的天性也给磨平了吗?他站在这儿,在她眼里看不到一丝一毫对莲花的喜爱,甚至于带着些许厌恶。   低眉望着手中莲花,今夕有些不明白。十多岁的白衣少年,站在雨里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虽不见容颜真面目,但他几乎一眼就认出——是她。最熟识的人,就算化成灰你也会认得。   茶楼之上,窗棂半开。   蔷薇不解,“一个七尺男儿,拿着莲花上街,也不怕教人笑话。好像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是毓亲王府出来的,喜好与常人不同呢!”   林慕白微微凝眉,“他似乎是来宝香居看白复的。”顿了顿,美眸微凝,林慕白盯上了今夕手中的莲花。那朵莲花半开半就,正是芳香浓郁的时候。可见是他出来的时候,刚刚摘下的。是拿来送白复的?或者仅仅是他的习惯罢了?   莲花?   他也喜欢莲花? ☆、第194章 影帝的家族   “主子,怎么了?”蔷薇有些担虑。   林慕白摇了摇头,“没什么。”只不过想起了一些旧事,一些过去了很久的陈年往事。时隔六年,如今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很难受。   那个胖乎乎的小子,那个站在马下执意昂着脖子,想要随军出征的小小少年。最后哭着喊着,等他长大要跟皇姐一块出征的胖墩。   该庆幸,他没有死于宫中大火。可是也让林慕白为此担忧,他如今是否安然。当年他才十岁,那么小的孩子沦落在外,根本没有求生之能,如何能活下来?   思及此处,她又看了一眼仍旧站在雨中的今夕,当时遇见今夕的时候,他命悬一线,是她救了他。   想了想,林慕白瞧一眼四下,周遭似乎没有可疑人跟着他。   “蔷薇,去把何公子请上来吧!”她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做了这样的决定,也许是觉得他单薄的身子,这样站在雨里,难免会受寒。这般柔弱的男子,总是格外教人怜惜,犹如美人惹男儿怜爱,是一个道理。   今夕没想到,林慕白会在这里,更没想到她会邀约自己。到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没道理拒绝,何况如今身边没人跟着,去一趟也无妨。   上得楼来,优雅端坐,将手中的莲花往案头一放,这屋内便微微漾开清雅荷香。   “林侧妃怎么会在这里?”今夕笑问。   林慕白笑了笑,“我跟你一样好奇。”   闻言,今夕面色一紧,俄而快速恢复了最初的笑靥,“我只是出来逛一圈。”   “何公子出门的时候喜欢手执莲花吗?”林慕白问。   今夕瞧着案上的莲花,“怎么,林侧妃也喜欢?”   “恭亲王府有一大片的莲池,盛夏之际,映日荷花格外好看。”林慕白伸手执其莲花,凑到鼻间轻嗅,指尖轻柔的抚着荷花娇嫩的花瓣。   这个举动让今夕陡然蹙眉,下意识的凝了眸中颜色。   “这花瓣油油嫩嫩的极是可爱,盛夏莲花并蒂,秋日残荷听雨,皆是别有风味。”林慕白放下手中莲花,“只不过这莲花开了,若是逢着那些即将盛开的,在夜里摘一支放在屋里。等到一觉睡醒满屋子的荷香,才是最好的。”   今夕深吸一口气,笑得有些艰涩,“林侧妃似乎对莲花颇爱。”   “出淤泥而不染多好。”林慕白笑了笑,“又容易生长,不费多少心事。”她自嘲般开口,“我这人闲散惯了,就喜欢这些卖弄的东西。”   “林侧妃客气,这莲花着实是个好东西,嫩叶还能做莲叶羹,夏日里清热降火,最是可口。”他眸光灼灼的盯着她。   林慕白面色一紧,“少放糖才好,最好伴入年前收的桂花。做上一碗莲叶桂花羹,才是色香味美。”   今夕定定的望着她,有些不敢置信的打量着眼前的林慕白,笑得有些勉强,“能否问林侧妃一个问题?”   “你问吧!”林慕白道,“这儿没有外人。”蔷薇在外头守着,自然不会有事。   今夕仿佛下了很大的勇气,才敢开口,“林侧妃本家姓林吗?”   她浅笑,“我叫林慕白。”   今夕苦笑,“也是,怪我多嘴。”   他似乎有些局促,有些莫名的窘迫,一个人坐在那里,微微僵直了身子。房中荷香连连,茶香四溢。林慕白只喝白水,眉目间依旧温润如初,“初见何公子时,命悬一线,不知现下身子可有好些?”   “好些了。”今夕道,“我本该殒命。亏得林侧妃施以援手,否则哪有今夕的今日。”   她低吟一声,“今夕是何夕?”   他微怔,而后点了点头。   “能否问一句,公子年今几何?”林慕白问。   “舞象之年,二八虚度。”今夕轻笑一声,“说来也是惭愧,一事无成,两手空空。”是故只能寄人篱下,做这世间最污浊之事。   林慕白苦笑,若天胤还活着,也该十六。她定定的望着他,眸色微恙。这张极美的容脸,倒似——她蹙眉,怎么眉眼间倒有几分父皇年轻时候的颜色?   心下一怔,她刚要开口,却见今夕快速站起身来。   顺着今夕的视线,林慕白看向窗外。   侍卫军纷至沓来,冒雨包围了宝香居。   眸子陡然眯起,林慕白眉目微垂,“看样子,某人有麻烦了。”   今夕皱眉,突然转身就走,“在下还有事,告辞!”   等着今夕离开,蔷薇疾步进门,“主子,是宫里的人。”   “这消息传得还真快。”林慕白冷笑两声,“就这么着急想进恭亲王府吗?”   “主子,怎么办?”蔷薇担虑的问。   林慕白手执莲花,轻嗅莲香,“她的命是我给的,我能收回一次就能收回第二次。只不过,恭亲王府不乱,旁人如何能乱而取之?”   蔷薇有些不明白,“主子的意思是?”   “看戏的永远都无法体会,做戏的劳累。”修长如玉的指尖掰下一片莲花花瓣,“蔷薇,想不想当一回戏子,唱一出苦肉计?恭亲王府太平静了,热闹一下还是有必要的。”她又摘下一片花瓣,“棋子始终是棋子,早晚会成为弃子,永远都不如自己下棋。”   音落,蔷薇仲怔的盯着林慕白,若有所思的看着案上散落无状的荷花瓣。   ——————————————   细雨绵绵而下,林慕白坐在木轮车上,瞧着从屋檐上不断滴落的水珠。容盈无声无息的站到她的身后,听得细碎的雨声,淡淡开口,“决定了?”   “六年前是你下棋,可到了我这里,却成了一步死棋。”林慕白含笑浅语。   音落,他的手已经落在她的肩头,带着微重的力道。   她释然一笑,“我没事,只是不想再当你的棋子,不如你教我一起下棋吧!琴棋书画我都比不过你,你要耐心些才好。”   他俯下身来,胳膊轻柔的从后面环住她的双肩,将下颚抵在她的肩胛处,温热的呼吸就喷在她的耳畔,“你欢喜就好。”   “如果到了最后,还是一步死棋,你该如何?”她侧过脸,轻吻他温热的面颊。   眉峰紧蹙,他别有所思的盯着她,“有什么事,是你我不能解决的?”   “如果事关生死呢?”她敛眸,依旧是最初的淡然浅笑。   “拿我的命,去换你的命。”容盈定定的望着她。   林慕白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有些东西能换,唯独性命攸关之事,是无法相换的。在他的眼睛里,她看到了略带惊惧的颜色,他就这样死死的盯着她,似乎要在她身上看出个窟窿来。   下一刻,他突然将她打横抱起,面色黑沉的将她放在软榻上,欺身压下。   她心惊,双手几欲推开他,快速抵在他的胸口,“当心孩子。”   他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发生什么事?”   深吸一口气,她敛眸笑得艰涩,“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他盯着她。   她笑道,“身为皇子,唯一能保全自身保全身边之人的办法,就是登基为帝,荣登九五。我知道你父皇有心与你,我也知道你有能力与毓亲王府抗衡。可你无心朝政不愿为君,所以你摇摆不定,一局好棋下得凌乱无章。”   “景睿,我已时日无多,可我想撑着,看到你君临天下的那一日。就当是全了我的私心,父皇当年几欲交付给我的江山,如今由你担当,我才能觉得无愧与父皇。”   他睁着一双猩红的眸子,若失控的野兽,狠狠盯着她,几近歇斯底里。“什么叫时日无多?什么叫撑着?你把话说清楚,说清楚!”   她能感觉到,来自于他的颤抖与愤怒。   更多的,是惊惧。   “世上所有的事,都是有代价的。我能重新出现在你面前,自然也要付出同样惨烈的代价。”她噙着泪,笑得如斯凄美。如玉的胳膊轻柔的抱紧他的脖颈,温软低语,徘徊耳畔,“我是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收紧怀抱,疼痛急速蔓延四肢百骸。   帘外,雨潺潺。   皇帝有旨,急召恭王。   百官争议,那一张与前朝公主一模一样的容脸,实在是令人费解。可说她是前朝公主,却又有些不太相似,妖艳多过刚烈,妩媚多过傲气。   从前的白馥,刚烈、骄傲,一身的凛然威严,纵是女儿身亦但得起燕亲王之名,足教千军折服百官臣服。   而跟前的白复,眉目依旧,身上却没了早年的那份傲气傲骨。那双时刻带情的眸子,染着少许浑浊与紧张,浑然没有半点公主气魄。   容盈走上金銮殿时,殿内瞬时噤若寒蝉,无人敢语。   “儿臣参见父皇!”容盈毕恭毕敬的行礼。   “你自己看看吧!”皇帝扶额,压根没抬头,只是摆了摆手。   容盈扭头望去,神情微微一滞。不由自主的,他迈开了脚步。走到了白复跟前。这是一张跟馥儿一模一样的容脸,恍惚间,他好像又看到了最初的意气风发的女子。   俯下身,气息微促。   他一脸的不可置信,让殿内的氛围变得更加尴尬。   “馥儿?”他呼吸急促,突然捧起了她的容脸。   简直是一模一样!   拇指的指腹抚过她的眼角眉梢,什么都是一样的,唯独这眼睛里的情感与光芒,是骗不了人的。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要知道,眼睛是最诚实的直接感官。   她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如今只怕全京城都会很快知道,恭亲王妃没有死。前朝公主白馥,回来了!那些蠢蠢欲动的旧部,只怕又要开始不安分的躁动。   曾经因为她的死,而蛰隐的前朝遗臣,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但是——她死过一次,谁都没有资格,让她再死一次。   何况她说,“我把什么都忘了,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容景宸轻叹一声,“想来是当年坠崖所以失忆了,四弟不妨先带回去好好养着,也许见到了熟人熟地,就会想起来。她也可怜,颠沛流离那么多年,也不知遭遇了什么,竟然沦落到青楼卖艺的地步。”   百官交头接耳,有个青楼卖艺的王妃,这恭亲王府在群臣心里的地位会一落千丈。而且这会让皇帝在天下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日也不敢让他成为储君。   这不痛不痒的软刀子,捅得还真够狠。   “三哥这话说的,好像我要抛妻弃子一样?我想了她六年,可最后她却把我忘了。”容盈定定的望着眼前的女子,慢慢俯下身蹲在她面前,“来日她想起来也好,想不起来也罢,总归是我的女人、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我都要带她回家。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   容景宸轻叹一声,“可是四弟知道我们是在哪儿找到她的吗?”   “三哥对我的事情如此上心,我自然感激涕零。在哪找到的我不管,我只关心她的周全。她能活着回来,就是上天对我最大的眷顾。”容盈突然起身,朝着皇帝行了大礼,“还望父皇成全。”   皇帝面色铁青,扫一眼底下交头接耳的文武百官,顿时冷哼一声。   顷刻间,殿内万籁俱寂,谁都不敢吭声。   皇帝冷笑两声,“六年前,你就是这么跟朕说的,六年后你还敢求朕。容景睿,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容盈跪在那里,容色未改,“儿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试问若是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儿臣如何能不负父皇所望?父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儿臣若是连齐家都做不到,何谈治国平天下?何以为父皇的儿子?何以担得起天下重责?退一步讲,若是儿臣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枉为男儿大丈夫。”   一言出,皇帝愣了一下,着实说不出反驳话语。   倒是容景宸笑道,“四弟果然是情深意重,仁义之极。”便朝着皇帝行了礼,“父皇,儿臣以为,大祁以礼仪治国,乃仁义之邦。四弟能不忘旧爱,正是父皇教导有方。”   音落,百官逢迎高呼,“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本来就固执,这事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可外头一声高喊,“皇后娘娘驾到!”   直接让皇帝黑了脸,冷了容色。皇帝转头便看了一眼魏道德,魏道德随即俯首低头,躬身在侧不敢言语。   凤袍加身,皇后孟世华于众目睽睽之下快步入殿,“臣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皇帝压低了声音,冷冷开口,“皇后怎么过来了?而今是朝议,皇后——”   “皇上!”不待皇帝说完,皇后道,“臣妾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臣妾今日是为了她来的。”语罢,她将视线落在白复身上,“皇上,景睿为了她能一病六年,你就不怕逼得太紧会出事吗?”   皇帝一怔,百官亦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皇后继续道,“皇上,景睿一病六年,臣妾真的受够了。皇上,臣妾老了,再也等不了下一个六年。”她跪在那里,“还望皇上开恩!”   宋久清跪地,“皇上,当年恭王殿下就是因为这个女子而疯魔不休,如今断断不可姑息。一定要早做决断,不可遗留后患。”   孟行舟上前,“皇上,宋侯爷此言有理。恭王府中不是有位林侧妃吗?既然侧妃能治好殿下的痼疾,皇上也不必忌惮,该杀之人理当毫不犹豫。若然殿下再犯病,就让林侧妃治一治就是。治不好,就再等六年也无妨。皇上万岁,娘娘千岁,应当等得!”   闻言,皇帝面色一沉,拂袖而去,“退朝!”   百官齐刷刷跪地,“恭送皇上!”   这下倒好,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孟丞相三言两语,直接让皇帝撂摊子走人。百官议论纷纷。但也不敢逗留,一股脑的往外涌,离开了金銮殿。   宋久清瞧了孟行舟一眼,“丞相大人好口才。”   孟行舟一脸无辜,“本官这是顺着皇上的心思说,怎么又说错话了呢?”他喋喋不休的自责,“唉,老了老了,连句话都说不好,尽惹皇上生气,这可如何是好?”转念朝着宋久清拱了拱手,“来日还望宋侯爷在皇上面前,帮本官美言几句,多谢多谢!”   说完,孟行舟匆匆离开。   容盈搀起皇后,而后朝着皇后行礼,“多谢母后。”   “我只是不想看着你被人欺负。”皇后冷了面色。   容景宸朝着皇后行了礼。而后悠然自得的缓步离开。   “回去吧!”皇后看了容盈一眼,抬步走到白复跟前。从始至终白复都没说过一句话,皇后握住她双手时,只觉得她掌心微凉而濡湿,身子都有些轻微颤抖。眸子微垂,她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不管你能不能记得我是谁,我只希望你能记住自己是谁。跟着景睿,好好的过日子吧!”   语罢,皇后看了容盈一眼,转身离去。   容盈也不多说,只是握住白复的手,抬步就出了金銮殿。   站在高台上,皇后面色微冷。   苏娘随行,“娘娘,殿下已经带着王妃出宫了,咱们回去吧!”   皇后轻叹一声,“她根本不是馥儿,除了一张脸,什么都不像。”   闻言,苏娘一怔,“娘娘?”   “馥儿是谁,前朝燕羽公主,随军征战的燕亲王。可是她那双手,根本不像手执长枪的行伍之人。面对文武百官,几乎是畏惧到了骨子里,而非馥儿的落落大方,从容镇定。”轻嗤一声,皇后继而笑了笑,“这场戏演得真好,连本宫自己都快误以为她是馥儿了。”   苏娘轻笑一声,“娘娘什么都好。”   皇后摇了摇头,“有一样不好,本宫是真的老了。”   言罢,一声轻叹。   鬓发斑白,可不是老了吗?   海长富上前行礼,“娘娘,徐婕妤在外头候着。”   皇后面色微滞,冷声道,“让她回去吧,有些东西不是她能沾染的。沐王已经流放,难道她不要儿子的命了吗?”   “是!”海长富转身离开。   徐慧站在台阶下面,面色微白。她听说前朝公主没死,重现金銮殿,如同这六年的积累突然间崩溃当下,理智在此刻显然不够用。   “海公公,皇后娘娘肯见我吗?”徐慧也不敢去前殿,更不敢去问任何人。但是皇后是从金銮殿回来的,所以她只能来见皇后。   “娘娘回去吧!”海长富拂尘轻甩,“皇后娘娘说了,您呢安心在寒霜殿待着。”他瞧了一眼四下。笑得凉凉的,“沐王殿下虽然被免为庶人流放三千里,可到底也是皇子,您呢就不必担这个心。皇后娘娘帮不上忙,您还是走吧!”   听出海长富的弦外之音,徐慧也没有纠缠。她本就不是喜欢纠缠的人,是故点了头便领着初心离开。   不远处,有探头探脑奴才急匆匆离开。   “公公?”小太监一声疾呼。   海长富冷了脸,慢条斯理的训斥,“慌什么?没瞧见杂家还活着好好的吗?叫魂呢?”   “可是——”小太监当下懵逼。   海长富轻叹一声,“又不是一回两回了,记着以后说话长点心,这一不留神呐,也许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小太监战战兢兢,“多谢公公提醒。”   拂尘一甩,海长富轻哼:这些个毛头小子,敢在他眼皮底下玩花样。真是不要命。   不过没有皇后娘娘的吩咐,他还真不敢轻易下手。打狗还得看主人,关键是这主人,如今还高高在上,暂时动不得!   初心有些不明白,跟在徐慧身后行色匆匆,“娘娘,这?”   “别说了,回去!”徐慧是明白人,虽然不轻易在宫里走动,但对于宫里的尔虞我诈,却从不陌生。回到寒霜殿第一件事,就是烧了那块祭奠了多年的灵位。   望着丢入火盆中的灵位,初心眸色一滞,“娘娘,这不是——”   “再也不需要了。”徐慧眸色微红,“还好,还好!”   “娘娘是说那位燕羽公主?”初心算是反应过来,当下瞪大了眸子,快速走到门口,开门仔细看了看,确定外头没有人,这才放心的将大门重新关上。   望着火盆里正在燃烧的灵位,徐慧笑得有些苦涩,“她还活着。”   初心垂眸,“娘娘,此乃大忌。若是被人知道,只怕不止是娘娘,整个寒霜殿,乃至于被流放的沐王殿下,都会有性命之忧。”   徐慧点了点头,环顾佛堂,“我们找一找,把所有可能跟前朝有关的东西都烧了,一件都不能漏。”   “是!”初心颔首。   既然人没死还回来了,那么所有的祭奠都毫无意义。既然是没有意义的东西,烧掉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否则留来留去早晚会成为致命的祸害。   ——————————————————   整个恭亲王府的人都没料到,六年后的今天,王妃还能回来。事实上对于这位王妃,恭亲王府里的人知之甚少,毕竟当年出事后,整个王府的奴才都差不多换了一批。   当年的恭亲王府,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之气,府中人人自危。   容哲修拎着衣摆一路飞奔,直冲门口,他倒要看看,人人口中的王妃是何模样。他更想知道,自己母亲的真实容貌,到底如何。   可是乍见白复出现在府门口,容哲修僵在当场,顷刻间连退数步,脊背狠狠撞在栏杆处,疼得他身子一哆嗦,愣是说不出话来。   明恒眸色冰冷,快速上前,“世子,没事吧?”   容哲修木讷的看了一眼明恒,“我、我——”年幼的孩子,对于突如其来的变化,根本来不及反应。纵然他从小懂事,可此刻还是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昨夜的青楼女子,今日的生身之母,任谁都无法接受。   容盈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蹲在容哲修跟前,“修儿,这是你母亲。别怕。”   容哲修僵着脖子去看眸中带泪的白复,“她是白复,不是我娘。”   “修儿,别闹。”容盈握住儿子纤细的胳膊,“你不是一直都希望你娘回来吗?如今你娘回来了,你怎么反倒不认了?你就不怕你娘一生气,会再离开你离开咱们这个家吗?”   容哲修定定的望着自己的父亲,突然哭出声来,“爹,我想娘。”   白复上前,泪落连珠,“修儿,对不起。”   “娘!”容哲修哭着喊着抱紧了她,“娘你别走,以后再也不要离开修儿。修儿好想娘亲,修儿不能没有娘!”   明恒微微凝眉,终归一言不发。   蓦地。容哲修突然松了手,“娘你先好好休息,我要去找人算账!”语罢,撒腿就跑。   “修儿?”白复轻唤,可容哲修一溜烟早就跑得没影。   算账?   不用想也知道,容哲修所说的算账是算什么账。白复心里清楚,自己这个白复回来了,那么此前那个小白,就不会有好果子吃。   事实确实如此,不多时便传来世子大闹清心园的消息。   顷刻间整个恭亲王府都传遍了,说是世子闹腾了一番,还下令把林慕白关进了北边儿的柴房,还不许任何人靠近,不许给吃的喝的。   容盈似乎没什么反应,对于容哲修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听之任之。   白复道,“不会出人命吧?那林侧妃到底是谁?”   “无关痛痒之人,原是念着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留在了身边。可是时日久了,谎话越来越多,自然也没什么趣儿。好吃好喝的待着,谁成想——”他冷哼一声,听着外头的雨打芭蕉之音,淡淡然道,“你好好歇着,我去给你找个大夫。想不起来的咱也不着急,慢慢治总会想起来的。”   “我真的是恭亲王妃?”她问。   他一笑,长长吐出一口气,“等你想起来,你就会知道自己是谁。”   直到夜幕降临,他都陪着她,不曾离开过半步。但鉴于她对此处对他的陌生,他与她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始终未碰她。她也保持了最初的矜持,浅笑盈盈,凡事彬彬有礼。这是一个女儿家最常见的本性,可她忘了自己此刻顶着白馥的脸,却未能做到白馥应有的秉性。   用过晚饭,容盈看了五月一眼,“派人盯着宝仪阁,不许任何人靠近。若王妃有所闪失,唯你是问!”   “别走!”她拽住他的手。  “你放心,我不会走远,这恭亲王府如今就是你家。”他小心的将她打横抱起,轻柔的放置在软榻上,略带宠溺的刮了一下她精致的鼻尖,“好好歇着,我明日再来看你。自己的地方,当然要先适应一下。有关你处处归来的后续事宜,我必须处理一下,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最后一句算是定心丸,她能回来,自然是不想再死第二次。   她点了头,“我会一直等你。”   “我不会让你久等。”容盈直起身子,含笑离开房间。   五月默不作声的守在外头,有些人是得盯着才行,当然也不能盯得太紧,否则她这消息要如何才能送出去呢?   走在漆黑的长廊里,下雨的夜里格外的阴森。风雨吹着宫灯左右摇晃,在他身上落着斑驳的灯影。走出宝仪阁,走过长廊,经过清心园。   下一刻,容盈拔腿就跑,身后无人敢随。   奔跑在雨里,沁凉的雨丝落在脸上。紧皱的眉头,凝成“川”字,那是他所能忍受的愤怒的极限。黑色的金丝绣祥云暗纹靴子,落在雨中。飞溅水花无数。他这是在发泄,也是人本心中最原始的愤怒表达。   他喘着气,站在雨里。   偌大的恭亲王府到处都是富丽堂皇的楼阁,唯独北边儿的柴房因为无人居住,长年荒废。一眼望去,极尽破败,年久失修,哪里经得起雨水冲刷。   “馥儿?”容盈疾步进门。   院子里空无一人,想了想,他顿住了脚步又从门内退了出来。左右环顾,容盈沿着后门院墙慢慢走着,一个纵身轻跃,直接从窗进入。   双脚刚刚沾地,容盈的身形陡然一怔。   林慕白依旧端坐在木轮车上,眉目如初。   她含笑盈盈的望着他,一脸的戏虐打趣,“堂堂恭亲王府的主子,皇上最宠爱的四皇子,竟也学人跳窗进入?传出去,人人都以为恭亲王府穷得连门儿都没了,非得爬窗户。来日人人效仿,你便是始作俑者。”   容盈瞧一眼案上放着的食盒,微微蹙眉。 ☆、第195章 不要小看孩子的力量   容哲修坐在一旁,爱不释手的捧着一罐松子糖吃着,“爹也真够小气,明知道娘没饭吃还不给带点,连杯水都没有,实在不像话。”   容盈蹙眉望着他,“这命令是谁下的?”   闻言,容哲修笑嘻嘻的将松子糖递上去,“爹,你要不要吃一口?娘做的松子糖可好吃了。”见着父亲黑着脸,只顾着打量林慕白是否有受伤,容哲修撇撇嘴,“我这不也是为了保护娘吗?关在柴房里,不许任何人靠近,她就伤不着娘了。”   容盈突然笑了一下,“你为何如此笃定这是你母亲,而非那位?”   容哲修白了他一眼,“爹也是傻子吗?你认得自己的女人,难道我会连自己的娘亲都弄错吗?都说母子连心,可没听过夫妻连心的。”   “世子,是夫妻同心。”蔷薇低语。   容哲修面色一紧,蔷薇急忙闭嘴。   容盈却甚是高兴,“连心也是两条心,同心可是一条心。”算起来还是夫妻最亲。想了想又道,“只有不懂真情之人,才会误以为,一副皮囊便能以假乱真。我爱的是馥儿,不管这张脸是林慕白还是其他女子,我只要胸腔里的那颗心。”   林慕白喝着水,“皇上与皇后娘娘都见着了?”   他点头,“见着了,只不过——有些人的演技太拙劣。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容哲修来了兴致,“爹,真的吗?快给我说说,她装我娘装到了哪种程度。她要是一直这样蠢笨蠢笨的,岂非把我娘的声誉都给坏完了?”   “为何你们都不信她?那张脸可是一模一样,毫无挑剔。”林慕白嗤笑两声。这对贼父子,果然贼得很。   “哪有一朝公主,站在金銮殿上,还会瑟瑟发抖的?”容盈抚了抚发髻上的雨水,“我可是从未见你怕过,这般胆小,哪里有半分燕亲王的姿态。到底不是你,怎么装都装不像。他们能教她行为礼仪,乃至于告诉她所有有关于你的事情,却没办法控制一个人在为人处世上的气魄。”   容哲修点了点头,“那皇祖母看出来了?”   “你皇祖母是什么人,这么多年的佛不是白修的,是人是鬼难道还看不出来?”容盈一声轻叹,“若不是想着能将计就计——实乃煎熬。”他定定的望着她,这意思自然是明显的,受了煎熬,早晚得补偿回来!   林慕白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她很快会把消息送出去的,你们以后都别来了,免得旁生枝节。”   容哲修面色一顿,“娘,我悄悄来,保管不叫人知道。”转而不屑的望着自己父亲,“爹太占地方,以后还是别来了,娘交给我来保护就是。”   “交给你更不放心。”容盈轻嗤,“所幸她如今回来。约莫不是直接冲着你来的。她想要整个恭亲王府,更想要我的命。”   林慕白轻咳两声,容色微白。   “不舒服吗?”容盈心惊,慌忙握住她微凉的手,眸色焦灼。   “我没事。”她浅浅一笑,“你别担心,我自己也是大夫。我还得看着你,帮我完成心愿呢!”   眸色微沉,容盈点了点头。   看出父母之间似乎有事,容哲修一脸不高兴,“爹娘好像有事瞒着修儿,修儿不高兴。”   林慕白笑着抚过儿子稚嫩的脸庞,“娘如今可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出了这个门,就得好好演戏,别给娘丢人,知道吗?”   容哲修连连点头,奶声奶气的下了保证,“娘放心就是,我保管耍得那蠢女人团团转。她不是想当我娘吗,我得让她知道,我的娘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等着林慕白将这对吃干醋的父子赶出去,这屋子里才算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蔷薇笑了笑,开窗透透风,“还好殿下与世子信任,不然这事还真是百口莫辩。”   “我倒是觉得她真的可怜,冒着生命危险顶着这样一张脸,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可到头来连我六岁的儿子,都不曾信她半分。”林慕白轻叹一声,“一个人唱一出戏,也算是本事。”   蔷薇嗤笑两声,“按奴婢的意思,她那是活该。活着不好好的,死了也不安生。这会子还敢出来闹幺蛾子,早晚给送回土里去。”   林慕白点了点头,“这么早送她回去,岂非浪费了她这张脸。她借了我的脸,总该为我做点什么才行。做生意的,讲求一个银货两讫,不相吃亏。”   “主子,这地方简陋,您自个儿当心点。”蔷薇铺好床。   可事实是,林慕白夜里睡得沉,一觉起来这柴房都要变成闺房了。蔷薇顶着眼下乌青,神情呆滞的走进门来伺候林慕白的起居。   “这是怎么回事?”林慕白着实愣了半晌。   蔷薇一声叹息,“大半夜的,一个接一个的从房顶上跳下来。这会说是殿下吩咐的。要给房内添个柜子,怕主子的衣裳落地了不干净。待会又说是世子爷让过来的,给主子置办点茶具,又送了水,怕渴着主。这一来一回的,奴婢一夜没睡,只能死死盯着,怕被人钻了空子。”   她打个打哈欠,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充斥着疲惫与困倦。   林慕白揉着眉心,这是柴房,又不是雅阁。还柜子茶具,连清心园的瓷瓶都给送来了,打量着是要把这儿弄成第二个清心园吗?胡闹!简直是胡闹!   这对父子,估摸着是开始斗气了,所以——林慕白抬头,“你去歇会,我这儿没什么事。”   蔷薇摇头,“奴婢不打紧。”   “去睡会吧,这双兔子眼睛,教人见着得吓个半死。”林慕白轻叹。   “多谢主子!”蔷薇实在是困得不行,愣是折腾了一夜,换谁都不好受。   黑狐无声无息的出现,当然,如果不是林慕白之前跟容盈打过招呼,她是不可能轻易靠近这里的。恭亲王府看上去平静万分,实则到底蛰伏了多少暗卫在其中,林慕白不知道,但心里有些底。   “参见殿下!”黑狐行礼。   “我通知都收到了吗?”林慕白问。   黑狐颔首,“是!各部都收到消息,已最快的速度蛰隐消失。不管发生什么事,没有卑职亲自带来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轻举妄动。”   林慕白点了头,“很好。婉儿他们怎样?”   “这两日舟车劳顿,如今到了余宁府,应该会歇一歇。”黑狐犹豫了一下,“只不过——”   “有人跟着?”林慕白挑眉。   黑狐垂眸,“是!只怕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咱们的人其实一直都随行保护,怕就怕京城里有人不甘心,想要赶尽杀绝。但是出了京城,便发现有人始终跟着,但也始终没有动手。卑职想着,这些人是不是在等待时机?”   余宁府?   林慕白想了想,“出余宁府是一条山道,早在大殷朝就不太平,时常有匪寇出没。如果这个时候出了事,便是匪寇所为,果然是极好的。”   黑狐一怔,“也许可以借此诈死还魂,从此金蝉脱壳。”   “不必!”林慕白淡淡然开口,“沐王若是生死不明,京城里的某些人,哪里会安心出手?看不见的危险,会让人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只有把危险放在明面上,让他自以为能控制,他才能放心。”   黑狐明白了林慕白的意思,“那卑职见机行事,尽量不打乱朝廷的计划。”   “去吧!”蓦地,林慕白又道,“让咱们的人放聪明点,有些机会是留给青年人的。懂吗?”   黑狐先是一顿,而后快速回过神来笑道。“卑职明白!”   是的,这些事就得交给明白人来做。   黑狐一走,林慕白又开始发愁,外头的倒是海阔天空,可这府里的作死东西,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呢?她盘算了一下,如今这恭亲王府早就没了先前的热闹,眼前就剩下自己与苏离两位有孕的侧妃。自己被关在柴房里,世子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是故依照某人的尿性,约莫得去问候苏离。   毕竟她们此前也结过怨,清算清算也是应当。   林慕白便等着,等着这个白复来找自己的那一天。   这两天她觉得累,暂且让某人自己玩去,她懒得理睬。   偷得浮生半日闲,倒也极好。   一如林慕白所料,某人真的去找了苏离。   苏离因为怀有身孕,又心虚这孩子的来处,是故不愿在府中走动,更不敢轻易与人接触,只怕自己一个不慎会露出马脚。可她又急需这个孩子来撑局面,为自己谋得想要的东西。   听得秋玲道,“王妃来了。”   苏离面色一紧,当下从软榻上坐起,“她来干什么?”   “奴婢不知。”秋玲心中疑窦丛生,“王妃昨儿个刚回府,今儿个就上门,主子——只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哪冒出来的。”苏离冷了眉目,“六年前她输给我,六年后照样是输。”   音落,已有脚步声款款而至。   此刻的白复。身着华贵的王妃服饰。比起死去的乌素公主,她才是恭亲王的结发妻子,是最名正言顺的恭亲王妃。   容盈从昨夜离开后,便没有再回来,倒是容哲修一早来请安,这会子正牵着白复的手,皮笑肉不笑的望着眼前的苏离。   白复一眼就看见了苏离隆起的小腹,孩子?!   绝美的笑靥呈现在苏离跟前,刺痛了苏离的眸。这笑容一如六年前的美艳绝伦,每每让她黯然失色。她恨这样的笑,厌恶至绝。   白复拂袖落座,浅笑盈盈,“不好意思,来打扰苏侧妃了。我刚回来,对于府中一切都很陌生。很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所以四下走走。听说苏侧妃是最早入府的,想来对我的事情也是知道甚多,不知能否讲解一二?”   “忘了?”苏离微怔,蹙眉望着她。当日的林慕白也说是忘了,怎么如今来个白复也这样的说辞。难不成这年头所有的装傻充愣,都能用“忘了”二字胡乱搪塞?当她是傻子吗?信了一次,还能信第二次?   容哲修坐定,冷飕飕的盯着苏离隆起的腹部。   意识到容哲修敌意的目光,苏离下意识的以袖子遮腹,“我虽然入府较早,但是我很少过问王妃之事,怕是要让王妃失望了。”   白复顿了顿,一脸失望,“是吗?我还以为能在苏侧妃这里,找到我想要的答案,看样子果然很失望。”她深吸一口气,俄而望着容哲修道,“修儿,我们走吧!”   闻言,容哲修嘟着嘴,“娘,能不能让我摸一摸她的肚子。”   苏离面色瞬白,“不可以。”   白复笑了笑,“当然可以,摸一摸又不打紧。”然后又补充一句,“其实苏侧妃也不必如此紧张,修儿是府中唯一的孩子,是世子。由他摸一摸,也许苏侧妃能沾沾运气,给咱们恭亲王府也添个男丁。恭亲王府人丁单薄,还指望着苏侧妃这肚子里的孩子呢!”   “没什么可摸的。”苏离看一眼步步逼近的容哲修,便觉得心头发慌。   容哲修坏坏笑着,站在苏离跟前,“姨娘别怕,如今我娘还有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你还能担心我这么个六岁的孩子,对你动手脚吗?我只是想看看,未来的弟弟妹妹,是不是喜欢我这个哥哥?来日苏姨娘诞下孩儿,我也好照应着是不是?”   苏离站在那里,屏住呼吸。   她着实无言反驳,只能看着容哲修伸出稚嫩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小腹上。他的动作很轻,并没有任何越矩的举动。   “我能听一听吗?”容哲修眨着明亮的眼睛问,“听说宝宝在娘亲的肚子里,是会翻跟斗的。”   苏离紧咬下唇,容哲修已经将耳朵贴在了她的小腹处。呼吸微滞,苏离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跳得格外厉害。   良久,容哲修欣喜的抬头,“果然是会动的,这般活泼好动,约莫跟我一样。”   苏离面色微白,笑得有些勉强,“世子欢喜就好,我这肚子里是儿是女都不重要,只要健健康康的,我已无所求。”   容哲修退到白复身边,一本正经的盯着白复道,“娘有所不知,修儿听说当时姨娘入府的时候,娘还大闹了一场。如今娘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不如与苏姨娘和解吧?苏姨娘也不容易,这么多年一个人操持这恭亲王府的家务。实在尽心尽力。”   这话一出,别说是白复,便是苏离也跟着愣了半晌。这世子平素最盛气凌人,看不惯她,怎么这会子反倒当起了和事老。   “我不希望我娘将来在府中被人非议,我更不希望有人对她不敬。”容哲修斜眼望着苏离,字字句句都如同训斥,“我希望恭亲王府里的人,能够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不要给我娘添堵。大家和和气气的,我娘的病才能好得更快一些。”   语罢,所有人都明白,世子其实是为了王妃才会跟苏离和解。   白复眸色微转,继而笑道,“修儿真是个好孩子。”她俯身握住孩子的双肩,满脸的宠爱与疼惜,看上去还真像母子,挺像那么回事。   “只要是为了娘好,修儿做什么都愿意。”容哲修信誓旦旦。   孩子都这么说了,当娘的自然不能退却。   白复起身朝着苏离走去,伸手握住了苏离的手,“这些年多亏了你照顾殿下和修儿,曾经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吧!你安心产子,其余的就交给我来处理。这恭亲王府的担子虽然重,但我会努力扛起。”   苏离抽回手,朝着白复行了礼,“多谢王妃。”   白复一脸温婉,“苏侧妃好好歇着,我也累了。”语罢,她牵起容哲修的手,转身往外走去。   等着所有人都离开,秋玲快速屏退左右,“主子,没事吧?”   苏离脚下一软,瞬时跌坐在地,伸手抚着自己的小腹,有些微微气喘,“没什么事,就是突然之间有些奇怪。世子要跟我和解,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尤其是方才容哲修摸她肚子的时候,她那一颗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险些推开他。   所幸什么事都没有,真是万幸!   “主子,您觉得方才的王妃——”秋玲皱眉,“是真的忘了以前的事吗?”   苏离摇头,“到底谁才是白馥?”这才是她真正怀疑的。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林慕白才是白馥,可现在突然来了个白复,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孕中的女子,本来就心绪不宁,疑神疑鬼,如今更是一头雾水,分不清真假。   但是看眼前的情况,她又觉得这个才是白馥。毕竟容哲修一口一个娘的叫唤,似乎连容盈都确定了此人的身份。满朝文武皆知,白馥归来的消息,那么眼前这位,应该是正牌吧?   苏离觉得头疼,浑然没有半点把握。   她将自己关闭在密封的世界里养胎,已经跟外界隔绝了太久。尤其是苏婉死后,她更是心中愧疚,很少踏出房门半步。   “主子,您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秋玲担虑,“是不是不舒服?”   苏离只觉得身上痒痒的。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衣服里头爬。蓦地,她骤然旋身查看自己身上,“秋玲快帮我看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爬。”   秋玲心惊,慌忙翻看苏离的衣衫。   下一刻,秋玲掀起苏离袖口,“主子,是蜘蛛!”   苏离两眼一翻白,一头栽倒在地。她最怕的就是这些多手多脚的东西,何况这蜘蛛就在她如玉的胳膊上爬动。   “主子!”秋玲惊呼。   本就提心吊胆,这会子也难怪苏离会被直接吓晕过去。所幸肚子里的孩子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吓得不轻。   这算是容哲修惯来的恶作剧,他熟知府中每个人的喜好。只要谁惹他不高兴,谁也别想高兴。换做平时倒也罢了,可是如今苏离有孕在身。哪里惊得这般吓。   大夫在门外十二个时辰随时待命,就怕苏离会有意外。   毕竟这恭亲王府再也经不得风浪,若是苏离的孩子没了,那么她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   房内。   白复盯着眼前垂着头,一语不发的容哲修,“蜘蛛是你放她身上的?”   容哲修点头,犯了错的孩子,把头垂得很低。   心头冷笑,白复道,“就在你摸她肚子的时候?”   容哲修又点了点头。   白复伸手将他拉近怀中,“你知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年幼的孩子,眸中噙着泪,一脸的凄楚可怜,“娘难得回来,修儿想替娘出口气。就因为她,娘才生气才会离开修儿,修儿怎么能让她这么好过。”   眸色微恙,白复心里觉得,这倒是个现成的刀子。拿容哲修对付苏离,也许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苏离一旦出事,这御史中丞府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世子若摊上人命,或者闹出乱子,这恭亲王府就再也安静不下来了。   而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拿孩子当枪使,谁都找不到疏漏。   容哲修本来就争强好胜,而且这泼辣性子,京城人尽皆知,所以她这个母亲在对待孩子的教育问题上,该受的责怪会少很多。   轻叹一声,白复道,“修儿为了娘,娘心里清楚,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难免会被人诟病,白白落人口实。以后修儿纵然生气,切莫这般明目张胆,懂吗?”   听得这话,外头的明恒微微凝眉。   林慕白可从来不会这么教育儿子,林慕白对孩子唯一的期许就是:希望容哲修能活得像个六岁的孩子一样,每天开开心心,而不是成天尔虞我诈。   明恒喟叹,还好这不是世子的生身之母,否则世子有这样的母亲,早晚变得面目全非。也许到最后,连心都没了。   容哲修乖顺的点头,“娘你放心,修儿知道了!”他歪着小脑袋问。“娘,你是不是不喜欢苏姨娘肚子里的孩子?”   白复似笑非笑,“娘喜欢修儿,不喜欢别人的孩子。”   “修儿也只喜欢娘,不喜欢爹的身边有别的女人。”容哲修破涕为笑。   “那修儿,可要帮帮娘。”白复眸光利利。   容哲修重重点头。   等着容哲修从屋内出来,见着迎上来的明恒,当即变了脸色。主仆二人交换了眼色,抬步就走。及至走远,容哲修狠狠跺脚,然后一屁股坐在栏杆处,“气死我了!”   明恒环顾四周,朝着身边的随侍使了个眼色,众人快速撤退,形成一个包围圈,免教旁人轻易靠近。深吸一口气。明恒道,“她竟然教世子勾心斗角去害人,实在该死。”   容哲修冷笑两声,“我就是要让她去对付苏离,然后把苏离弄出去。这样不必让我娘动手,我都可以直接借刀杀人。她是个什么东西,我在宫里折腾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流落何方呢!跟我玩心计,也不看看我是谁教出来的!”   可不,他是皇爷爷亲手教出来的。   这世上的亲生母亲,都希望孩子无忧无虑的成长。哪有母亲,亲手推着孩子去当替死鬼的?就这一条,她就露了馅。   “世子,苏侧妃无恙,如今该怎么办?”明恒问。   “我爹呢?”容哲修问。   明恒道,“好像出了点事。殿下出去了。”   容哲修邪邪一笑,“爹不在,你跟我一起演戏。”他徐徐起身往外头走去。   “怎么演?”明恒楞了一下。   “不难,你见机行事就好!”语罢,容哲修猛搓眼睛,愣是把一双迷人的大眼睛,搓得血红血红。看上去,就好像受了委屈大哭过一场。清了清嗓子,容哲修突然嚎啕大哭,惊得明恒下意识退后半步。   明恒慌忙宽慰,“世子别难过,世子——都过去了,苏侧妃没事呢!”   容哲修边哭边往外走,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娘给我抓的蜘蛛,又不是我刻意的。为什么非要说是我使坏,蜘蛛又不是我抓的!都说了不是我干的,为什么要冤枉我!”   门口的守卫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容哲修哭着往外走,“给我备车,我要去找皇祖母!”   明恒急急忙忙去备车,“世子莫哭,皇后娘娘一定会为世子做主的!”   “我讨厌恭亲王府,我讨厌这里的每个人!”容哲修快速上了车,明恒二话不说驱车而去。脊背早已冷汗涔涔。   对于明恒,你让他杀人,他可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面对刀光剑影都能坦然无惧。可若说是演戏,他这老实人确实有些为难。   上了车,容哲修光剩下呜咽和揉眼睛,再也挤不出眼泪。   “世子,真要入宫?”明恒问。   容哲修道,“当然是真的,所谓恶人先告状,总不能让他们抢先!”   明恒颔首,“卑职明白!”   马车快速朝着皇宫驶去。   林慕白得知,一脸无奈,这孩子是越玩越起劲了。早前这府里谁都不敢惹他,谁都不敢轻易跟他玩心眼,他自觉没劲。如今来了个白复,跟他动心思,他还不得使劲的玩?!   轻叹一声,让一个六岁的孩子逗着玩,这暗香实在是太让自己失望了。就这点脑子,还敢进恭亲王府?   倒是蔷薇骂得好,“纯粹找死,早晚得死在她自己手里!”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苏离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说到底在这恭亲王府里,容哲修还是唯一的孩子,唯一的世子!   ——————————   余宁府。   苏婉与玉弦跟在容景垣后头已经很久很久,离开京城,远离家乡,只为这梦中一眼,执念不灭。玉弦从包袱里将冷馒头取出来递给苏婉,“主子,吃两口吧,这附近荒山野岭的,估计连客栈都找不着。吃一些充充饥,才有气力继续往前走。”   如今正值夏日,火辣辣的太阳当空照。   苏婉以袖拭汗,一张脸热得通红,“你也吃点吧!这一路上,苦了你!”   “这算什么,咱们当奴才什么苦没吃过,倒是主子您——”玉弦撇撇嘴,狠狠咬了一口干馒头,“如果这一次还不能拿下,才是大损失。”   “什么拿下不拿下。”苏婉瞪了她一眼,“不过是大恩未报,我不能如此忘恩负义罢了!”   “啧啧啧,主子,咱们都到了这份上了就不打马虎眼。”玉弦笑嘻嘻的凑上去,“主子,你若真念着奴婢随你一场,来日你与沐王殿下真的成了,记得让奴婢喝杯喜酒讨个彩头。”   “死丫头,尽胡说!”苏婉心里是欢喜的,只不过八字还没有一撇,她哪敢说大话。男女之事,她也是初初相遇,哪知道太多。   前面的歇够了,又开始继续往前走了。   因为是流放,所以容景垣不可能有什么好待遇。破旧的马车,已经是徐婕妤能买通的最好脚力。车内的容景垣,手铐脚镣齐全,这也是为了防范重犯逃离的举措。   被流放的,多为穷凶极恶之人,或者是政治上惨遭失败之人。   容景垣想了想,自己似乎都不符合。可偏偏,诸多皇子之中,他是唯一一个被流放的天之骄子。轻叹一声,此生不公已然太多,唯一幸事便是母亲安好。这么一想,似乎又坦然了不少。   出了余宁府,是一条山道。山道崎岖难行,再加上一侧悬崖峭壁,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容景垣坐在车内,听得外头两名押解的役夫交谈道,“当心点,这儿算是虎狼之地,到处是匪寇横行。”   虎狼之地?   这算什么虎狼之地,想当年他深入漠北,为大祁九死一生,险些全军覆没,那才是虎狼之地。如今烈日昭昭,还怕什么匪寇呢?   正想着,突然车子好像卡住了石头,猛然颠簸了一下。   车子剧烈颤抖,紧跟着便停了下来。   容景垣神经一紧,只听得外头传来浑厚的吼声,“都给我下车。”   役夫缠着声音道,“大胆,这是官家的车子。你敢劫道,不要命了吗?”   “劫的就是官家的车子!你们一个个当官的,逼得我们没饭吃,还敢跟我说官家!弟兄们,今儿个就割了他们的耳朵,掏出他们的心肝肠肺,给咱们哥几个下酒!”这一声音落,容景垣已经掀开车帘,快速探身查看情况。   七八壮汉,一脸络腮。   手执大刀,拦路不去。   那一副副凶神恶煞模样,眉目间透着无温杀气。见着容景垣的瞬间,都将视线齐刷刷落在了他身上。 ☆、第196章 玉弦尽出馊主意!   那一刻,容景垣突然萌生了一种感觉,好似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而并非真正的匪寇。然则事实却不容他多思多想,这些人已经飞扑而上。   容景垣下了车,役夫开始拔刀迎战。   这些人的功夫显然在役夫之上,可故意表现出毫无章法的厮杀模式。由两人缠着两名役夫,剩下的五名匪寇直接扑向了容景垣。   虽然容景垣手铐脚镣,可功夫底子不弱。驰骋沙场那么多年,岂会怕了这些宵小之辈。   脚镣束缚,难以踢腿难以挪动,所幸手上的铁链子却能当做致命的武器。乘人不备,当下一铁鞭将一名壮汉毙命在地。   这下子,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要杀容景垣,还得看有没有这个命,有没有这个本事。   可前面厮杀不断,远处停着马车的苏婉和玉弦,愣了半晌没敢动。   “主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人家有刀子呢!”玉弦摸了摸随身小包里的墨砚,身子止不住颤抖。她就一个砚台能防身,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主子瘦弱,论打架肯定吃亏,绝对不能拼死往前冲。   苏婉急得团团转,“那么多人打一个,实在太不公平。”   “主子,这是杀人呢,哪能论公平!”玉弦拽着蠢蠢欲动的苏婉,“主子你别过去,人家沐王得三两刀才能砍倒,你估计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总不能干看着!”苏婉急得眼睛都红了。突然取出一块布,拼命的刨了沙土拢到一处。   玉弦慌了,“主子,你傻了?这东西不当吃不当用的,你刨土干什么?”   “我有用!”苏婉拎起满是沙土的布包,“玉弦,你驱车,咱们冲过去。”   “主子,你打算美人救英雄吗?”玉弦傻了眼,“就拿着你这一包土?主子别傻了,土只能埋人杀不了人,而且你这点土,都不够埋一个人的!”   “废什么话,信不信我现在就埋了你!赶紧的!”这个时候,苏婉哪有心思跟玉弦闲扯,这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前面的战局上。她发现了一个问题,似乎这些人并非真正的匪寇,好像纯粹是冲着容景垣来的。且瞧着他们纠缠容景垣时那发狠的模样,根本就是来杀人的。   思及此处,苏婉一颗心愈发悬起,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得搏一搏。   大不了就是一死,一个人若是连死都不怕,便可无所畏惧。   主子都发话了,玉弦自然得往前冲。横竖自己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不管怎样这几日的活头都算是赚的。这么一想,玉弦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高大起来,没什么可怕的!   一声马鸣,马儿撒开马蹄,紧跟着就直冲过去。   玉弦故意扯着嗓子慌张喊着,“马惊了马惊了,快让开!”   所有人的目标本来就是容景垣,对着突然冲过来的马车。人的第一反应是退开一步。毕竟马蹄无情,被马蹄子踩着或者伤着,都不是闹着玩的。   容景垣一怔,胳膊上被锐利的刀剑划出了一道口子,顿时鲜血直流。   马车冲过来的时候,苏婉突然抓住布包一角,布包里所有的沙土顷刻间朝着匪寇四散而去,挡了人的视线。她扶着车门,朝着容景垣大喊,“快上车!”   一个翻身,容景垣已经坐在了车架上,玉弦一声厉喝,“驾!”   马车飞驰而去。   容景垣紧捂着伤口,面色陡然一沉,“剑上有毒!”   苏婉愕然瞪大眸子。   却见容景垣眼睛一闭,直接躺了下去。   玉弦这下慌了,“主子,他不会死了吧?主子,怎么办?”   “继续驾你的车。”苏婉勉力将容景垣拖入车内,“玉弦,马上找最近的镇子,咱们需要大夫。”   “可是主子,这方圆十数里都没有镇子,上哪找大夫?”玉弦急了。   苏婉一颗心怦怦乱跳,“去找水源。”她从包袱里一堆瓷瓶里,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这还是离开京城的时候,林慕白为了以防万一给她备的解毒丹,怕的就是半道上遇见什么蛇虫鼠蚁或者其他不测。没想到,还真的用得上。   山溪潺潺,苏婉和玉弦勉力将容景垣抬到溪边。   容景垣一张脸漆黑如墨,看上去毒性蔓延得很快。   她方才费了好大的劲儿,都没能把解毒丹给他喂下去,看样子得拿水灌。偏偏她们带着的水袋,在此之前被玉弦喝了个精光。若不是如此,也不至于拖到这个地步。   玉弦取了水,可是容景垣口齿紧闭,压根喂不下去。   “主子,奴婢去找小竹棍,咱们给他吹下去!”玉弦撒腿就跑,这个时候人命关天,什么都得试试。   “吹下去?”苏婉愣了愣,眼见着玉弦跑远,犹豫了一下将水含在嘴里,对着容景垣的唇便俯身下去。但似乎不太管用,因为容景垣已经无法吞咽,药到了咽喉愣是下不去。   苏婉慌了,把心一横。直接伸出舌头抵在他的喉间,愣是将药给推下咽喉。   药到了咽喉下头,她又含了一口水,嘴对嘴的给他灌下去。   “咽下去了!”苏婉欣喜若狂,一回头,刚好看到目瞪口呆的玉弦站在那里。只见玉弦嘴角直抽抽,定定的望着面颊绯红的苏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玉弦咽了一口口水缓缓靠近,“主子,那个——奴婢没找到竹子。”   苏婉点了点头,视线只是落在昏迷不醒的容景垣身上。虽然药喂下去了,可是这里荒郊野外的,上哪找大夫?留在这里纯粹就是听天由命的。   也不知对方是什么毒,更不知这解毒丹能否解毒。   苏婉一颗心七上八下,可算一点主意都没了。   如果容景垣死了,苏婉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是寻找真凶为他报仇,还是——她眸色一滞,天,她在想什么?好端端的,怎么想起了这些?   容景垣还喘着气,还活着呢!   “主子,咱们这算不算吃亏?”玉弦犹豫了很久才低低的问。   苏婉瞪了他一眼,“人都还没醒,你竟还有心思想着这个?”   “主子,奴婢不关心沐王殿下,奴婢是主子的奴婢。”玉弦好心提醒,“奴婢只关心主子会不会吃亏!主子跟齐王殿下都没有、没有主动——”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如今跟沐王嘴碰嘴,这算不算打记号了?若是沐王醒来不对主子负责,那不是亏大了?”   苏婉轻叹一声,“等沐王殿下醒来咱就走,无需他负责,你懂吗?”   玉弦撇撇嘴,“那不是便宜他了?”   闻言,苏婉蹙眉。   玉弦慌忙改口,“没没没,是便宜了主子!”   “什么?”苏婉一愣,面色噌的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玉弦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主子,其实奴婢的意思很简单。主子既然喜欢沐王殿下,不如趁着这个好时候,咱们让沐王殿下对您负责。听说的当初恭亲王殿下和林大夫就是因为——”   “越说越不像话,男女授受不亲,方才是迫不得已。我若是这么做了,岂非成了乘人之危的小人?”苏婉拒绝,“我纵然有心于他,又岂能如此轻薄?世间事,讲求一个缘分,需两厢情愿。否则,我跟齐王有什么区别?不择手段,非我所愿,非我所为。这话,以后不许再说,否则教人听了还以为我是怎样的放浪。”   玉弦抿唇不语,心里却道:那要熬到什么时候?两个人把话说开不好?非得你猜我,我猜你的?   可这终究也只是玉弦的想法,她不是受过闺阁教育的千金小姐,是故在有些思想上,苏婉做不到玉弦般的干脆。苏婉要顾及的东西,原本比玉弦多得多。   苏婉的身份,她不在意。可难保容景垣不会在意。   苏婉的过往,她不介意,容景垣能放开吗?   兄嫂在前,他一个正直之人,岂会逾越。   “主子,若是沐王殿下醒了,奴婢就打晕你,然后假意说是为了救他,到时候沐王殿下必定感激涕零。”玉弦又开始出馊主意,“主子,自古英雄救美人,美人大多会以身相许。咱们美人救英雄,让英雄也以身相许,似乎也不以为过。这样的话,主子就勉为其难接受吧!也不会让主子名誉受损,对吧?”   “亏你想得出来!”苏婉白了她一眼,“他都还昏迷不醒,你还在这里叽叽呱呱得不消停。”苏婉担虑的望着容景垣胳膊上的伤口,以湿布擦拭,“这伤口也得处理一下。”   “主子,不如你把毒吸出来?”玉弦开始撺掇。   苏婉一愣,“管用吗?”   玉弦点头,“以前在御史中丞府的时候,有人被毒蛇咬了,奴婢瞧着他们就是这样救人的。要不主子试试看?”   苏婉想了想,“也行!”俄而又道,“你来吧!”   玉弦面色一紧,“主子,这么好的机会,奴婢就不上了!您来吧!奴婢给您把风,免得教人瞧见!何况沐王殿下的身子,您舍得让奴婢碰吗?”   “怎么废话越来越多。你说你怕死不就行了?”苏婉瞪了她一眼,便让玉弦又取了水,顾自用小刀割开容景垣的袖口。这道口子太深,看着那皮肉绽开,鲜血淋漓的模样,玉弦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主子,这下不去嘴。”玉弦道,“太惨了。”   苏婉也心生退却,这伤痕太深,泛着黑血,即便拿湿帕子擦了干净,也不敢下嘴。可——性命攸关呢!旁人的命也就罢了,偏偏是容景垣的,她不能不救。   “主子,你要是真的决定好了,赶紧救人吧!”玉弦一本正经的开口,“临行前,林大夫不是说了吗?女人要是脸皮太薄,是争取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女子当自立自强,才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如果两个人连同生共死的勇气都没有,便不必在一起了。”   音落,苏婉直接下嘴去吸。   可这刚下嘴,突然脊背一凉,苏婉便没了意识。   别说苏婉,玉弦也跟着一头栽倒在地,浑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不远处,一袭白衣远远伫立。   白衣女子随手将手中的小石子丢在地上,带着随从疾步朝着倒地的三人走去。   “副统领若是再晚来一步,他的命就得去阎王爷那里讨回来了。”随行的女子开了口。   白衣女子俯身蹲下,一手扣脉,一手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塞进了容景垣的嘴里。伸手制住容景垣的几处穴位,强制容景垣吞咽,“所幸是解毒丹提前护住了他的心脉,毒性虽然蔓延,但还来得及。”   随行的女子轻叹,“就她们这折腾的,没把人折腾死已经不错了。还想拿嘴吸出毒,这可是剧毒,差点没把她自己折进去。又不是蛇咬伤,以为什么毒都能拿嘴吸出来吗?”   “好了,话太多。”白衣女子起身,“把他扶起来。”   容景垣被扶坐起来,白衣女子以自身内力将容景垣体内四下溃散的真气,慢慢导气归元。一口黑血自容景垣口中匍出,白衣女子才收功起身。随从已经从苏婉的裙摆上撕下一块布条,将容景垣的伤口敷药包扎。   拭去额头薄汗,轻纱之下眸光带笑,“乍一看,郎才女貌还真是很般配。”   “其实副统领可以早些教人出来,何以要等她出手?这女子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压根没有武功,如何能救人。若是咱们早些救人,他就不必挨这一刀。”随从道。   白衣女子轻嗤,“你懂什么,姐姐吩咐了,既要救人也得成其好事。这么好的机会,患难见真情,我贸贸然出来,不得打回原形吗?若是不创造机会,如今他们两个能躺在一块吗?”   “那现在怎么办?”随从蹙眉。   白衣女子想了想,“姐姐说要推波助澜,但不能太过,我总不能把两个人扒光了丢一块。”   “这丫头太碍眼!”随从道,“不能让她跟他们待在一起。”   白衣女子觉得也有道理,“把她先送到目的地,教人看着。剩下他们这对小情人,事情就好办多了!”   随从连连点头,“这好办,属下马上带她走。但是他们怎么办呢?”   “让人找个山洞,或者山坳之类的,把两人丢一块,然后派人远远跟着。如今沐王受伤,估计就算有人跟着,他也不易察觉。”白衣女子突然道,“还有——别丢太远,附近丢一丢就好,否则弄丢了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随从颔首,“属下明白!”   “正好趁着他们走丢了。把没死的那个给我好好审问审问,谁吃的熊心豹子胆,竟敢设伏暗算沐王。”白衣女子轻哼一声,掉头就走。   也亏得她耐住性子,这才成全苏婉的美人救英雄。   随从将玉弦扛了起来,可这扛起来才惊觉玉弦太重。这丫头惯来吃的多,所以分量也不轻。随从走得摇摇晃晃,“副统领,如果当时沐王出了事,您就不怕吗?”   白衣女子蹙眉,“怕!怎么不怕!我就怕他们把他弄死了,到时候不好跟殿下交代。不过后来一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咱们畏首畏尾也没用。既然是殿下看上的人,自然是有福之人。生死有命,他要真是命不该绝,也许能逃过一劫,还能成其好事。”   可不!   看,筹码押对了!   想知道她是谁?   女子卫队的副统领——白狐。   只不过,黑狐虽然是黑狐,但肤色素白,惯穿黑衣。而白狐之所以为为白狐,只是因为她喜欢一身白,肤色却有些黯黑。不过这不影响她依旧清秀的五官,还有于黑狐一般凌厉的行事作风。   她现在的使命是保护苏婉和容景垣能平安抵达目的地,有事没事的促进小两口的感情发展。当然,对于前者,白狐觉得信手拈来绝对没问题。至于后者,白狐有些隐忧。   没谈过恋爱的人,哪里知道怎么成全别人的好事?   只希望别添乱或者别适得其反,就谢天谢地了。   于是乎,玉弦被带走,容景垣一梦醒来,怀中躺着昏睡的女子。撑着无力的眼皮,环顾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子里,压根没有半点光线,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记得是苏婉救了自己,是她用沙土遮了杀手的眼睛,让自己腾出时间,上了马车逃离。不过——他慌忙查看自己的胳膊,胳膊上的伤被人妥善处置。   他抚了抚自己的胸口,不是中毒了吗?怎么没事了?   下一刻,他慌忙推开身上的女子。意识到她被人点了睡穴,容景垣慌忙解穴。   背上有些疼,苏婉倒吸一口冷气,“疼!”   “哪儿疼?”容景垣问。   他若是没记错,齐王府对外宣称,苏婉已经死了,而且下了葬。这些都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事情,怎么这会子她会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若说是阴魂不散,那么白日里又是怎么回事?这鬼魂还能在白天出来晃荡?   苏婉定定的坐在黑暗里,他的双手握着她的双肩,保持着推开扶正的姿态。掌心的温度有些灼热,熨烫着属于她的微凉。心头怦怦乱跳,她语塞,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是苏婉?”他问。   “我——”苏婉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说实话。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眸中颜色,他也看不清她脸上的窘迫,“我是苏婉,也是于蔓。”可她想说,若你欢喜,我便永远是于蔓而非齐王苏侧妃。但她说不出口。良好的学识与教养,让她难以启齿。   黑暗中,容景垣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少许,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慢慢松了手,与她保持安全的距离。   他的手松开的那一瞬,苏婉觉得很难堪。好在当下天黑,什么都看不见,他自然也察觉不到她此刻的情绪变化。   “是你救了我。”容景垣道。   苏婉点了头,“你也救过我。”俄而又怕他问起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似解释般继续开口,“正好我离开京城准备出关,哪知刚好遇见了你出事。我只是举手之劳,你不必挂在心上。”   容景垣沉默。   良久他才问,“这是哪里?”   苏婉不知道自己自己被人打晕,也不知道此前发生了什么事。只道,“在河边呢!”   “这不是河边!”容景垣道。   苏婉一怔,她的野外生存经验毕竟比不上容景垣,所以她自然不知道他们已经被移动了地方。   果不其然,这四下没有半点水声,哪里像是河边。空气里偷着沁凉,还伴随着少许水滴之音。带着一些空洞回音,“这应该是在山洞里。”   “玉弦?”苏婉心惊,慌忙喊了一声。   无人回答。   “玉弦?”苏婉喊了第二声,还是没有声音,这下她慌了,摸了摸身上的衣衫,“糟了,火折子在玉弦身上呢!”   好在容景垣身上都备着,微亮的火光燃起。   这果然是个山洞,而且这山洞并不深,只能算是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难怪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容景垣有伤在身,虽然有些虚弱,好在根底不错。勉强走出山洞,外头的月光倒是极好的。山洞里潮湿,还不如外头来得舒坦。   “玉弦?”苏婉继续喊着,可无人回答。她慌了,整个人都慌了,“玉弦不会出事吧?她一直跟我在一起,从未离开过我半步。我要去找她!”   “你上哪里去找?”容景垣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这么大一片林子,也许她是出去找吃的或者——先等一等。否则她若是回来找不到我们,到时候我们只能在这林子里你找我,我找你的团团转。”   这么想确实有道理!   容景垣在洞口生起火堆,无力的靠在洞口的石头上。这毒果然厉害,虽然没能要了他的性命,却也暂时遏制了他的内力,此刻的他连一口真气都提不上来,整个人乏力至极。   这黑灯瞎火的,苏婉也没那么大的胆子,自然不敢独自一人在林子里穿梭。也不知道玉弦去哪了,急得苏婉一身的汗,又无可奈何。   “不对,马车呢?”苏婉咻的一声站起来。   对啊,马车呢?玉弦丢了,可是马车不该丢!她明明看到玉弦栓好了马。自己和容景垣能来到山洞里,必定是有人帮着搬过来的,苏婉想着谁会这么好心,约莫也就是玉弦气力比较大。否则若是遇见图谋不轨的,哪里还有命在。   既然是玉弦帮着搬进山洞的,那么玉弦又在何处?   蓦地,她想起方才自己摸了摸衣裳。好像摸到了什么。容景垣是绝对不敢看她的,是故一直将头撇向另一处。为了以防万一,苏婉微微侧过身子,背对着容景垣,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   自己身上,什么时候多了个纸条?   快速打开来一看,借着火光,苏婉算是看清楚了上面的字:主子好好努力,奴婢先走一步。   合上纸条,苏婉面黑如墨。   玉弦!!   趁着容景垣不备,苏婉随手将纸条丢进火堆里,一脸懊恼的靠在了石头上,玉弦这丫头惯会胡闹。来的这一路上,她已经想了千万种办法,要撮合苏婉和容景垣,都被苏婉拒绝。这下子倒好。直接打晕了她,把他们两个送到这荒郊野岭过两人世界。   苏婉想着,等回去见到玉弦,她非得好好治一治这无法无天的丫头。不过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玉弦没事,苏婉也就不必担心。   万幸!   可此前睡了太久,到了这会子谁都睡不着了,装睡也难。   “当日听说你——你下葬,没想到竟是你的金蝉脱壳。”容景垣开了口,终于回头看她,“你是怎么骗过二哥的?”   苏婉苦笑,“殿下其实是想问我,我是不是齐王派来的,对吧?”   容景垣没说话,但是那意思已经很明显的摆在这儿了!   “齐王不知道我还活着,他以为我死了。”苏婉深吸一口气。“有人帮了我,帮我离开了齐王府。”但她不想把林慕白说出来,若为了取信一个人,而出卖自己的恩人,是最不能做的忘恩负义之事。   显然这话,容景垣不太相信。他此刻已经是虎落平阳,什么都没了,但该有的防备心还是有的。他所艰辛的是,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帮扶。   天上,不会掉馅饼。   “你为何要离开齐王府?”容景垣问。   苏婉垂眸,笑得艰涩,“如果我说,这么多年我在齐王府只能算个自生自灭的人,你信不信?”   “不信!”容景垣直截了当,“你是御史中丞府的二小姐,纵然二哥不喜欢你,也不可能晾着你。”   她苦笑,“这话说的我自己都不信了,可事实如此,我没必要骗你。从前我觉得,只要我不争不抢,我就能过上平平静静的日子。我也想过要安安稳稳的在齐王府过日子,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一个男人心里没有你,不管你好是坏,都上不了他的心。”   “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付出了血的代价,一度毒哑成了哑巴。”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没敢去看容景垣的眼睛。她不想看到他眼里的怜悯,对她而言,是一种被施舍的耻辱。   “我住在北苑,过着最平静的生活。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没能得到自己应有的平静。亲人的背叛,我就像一枚棋子,被人丢来丢去的。我想走出齐王府,我想自由,我想活得像个人,而不是把自己的生死都捏在别人的手心里,不能哭不能笑像个傀儡。”   “而后我遇见我命中的贵人,我终于离开了齐王府,而且解了毒恢复了嗓子。我又能说话了,可是齐王还是不肯放过我,我只能诈死逃离。这世上没有人不怕死,可比起齐王府的折磨,我宁可死。”   容景垣静静的听着,他不是没见过苏婉,早前她成亲的时候他就有所耳闻。容景甫对苏婉根本不在意。在娶了苏婉之后还接二连三的纳娶了不少的青楼女子,充盈后院。   偶尔见着苏婉,也都是一副温润的模样。她从不曾站在容景甫身边,即便身为侧妃,她的位置永远都被排在最后面,比齐王府后院里的每一个女人,都不如。   而容景甫对苏婉,也着实做到了不闻不问。   对于这点,容景垣可以确认,她所言不假。   “二哥是性子急躁了一些。”容景垣不知该说什么。   对于自己的侧妃,尚且能毒哑,可见容景甫有多不待见她。而容景甫后院的女人着实太多,花名在外,拈花惹草,这些容景垣也是清楚的。   “他心里有人,所以我们这些女子在他眼里就不算人。”苏婉深吸一口气,提起容景甫,她还是难掩惧色。对于容景甫给自己造成的伤害,苏婉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可能原谅。有些东西,可以放下,但放下并不代表原谅,因为底线在那横着呢!   容景甫爱着苏离的事情,早在很久以前,就有很多人知道。   可容景垣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容景甫竟然还没放下。不过这样一来,容景垣倒有些同情眼前的苏婉,这样一个温婉的女子,被逼到必须诈死逃离的地步,显然也是受了极大的苦楚。   温婉的女子,骨子里也有一股常人难比的傲气。   “那你呢?”苏婉问,“你真的想谋反吗?”   容景垣眸色一紧,却没有回答。   “我相信你不会谋反。”她抿唇笑了笑。   他愕然盯着她,有些不理解。   苏婉故作轻松的看看极好的月色,“我们做个暂时约定吧,在出去之前,你信我所有的话,我也信你。如何?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说呢?”   容景垣突然笑了,“你要我信你?”   “是。”苏婉望着他。   他问,“你又何以信我?”   她定定的望着他,有些话她说不出口。   林慕白说:爱情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盲目的,为什么女人在深爱之事上,因为满脑子都是所爱之人,哪里还有时间去想自己的处境。   她想,自己估计正在逐步走向林慕白口中的“盲目”。   可她又不能告诉他,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无条件相信你。   苏婉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因为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许是触及了痛处,容景垣的瞳仁猛的一缩,眸光灼灼的盯着她。 ☆、第197章 彻底被玩坏了! 为钻石过6800加更   一句伤感的话,却引起了彼此的共鸣。都是爹不疼,娘无能为力的人,算起来还真的是同病相怜。这样两个人,如今能坐在一处,还真是缘分使然。   容景垣深吸一口气,“处处无家处处家,难道不好吗?”   “可终究也不是家。”苏婉定定的望着他,“我所希望的只是有朝一日,能有自己的家。不需要富贵荣华,一间茅屋,夫妻和睦。儿女绕膝,百年足矣。”她苦笑一声,微红了美眸,火光中泛着微恙的凄婉之美,“我没什么大出息,我就想着偏安一隅罢了!”   “什么天下,什么江山,其实跟我都没关系。”她轻叹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我所说的没关系,却都跟你有关,所以即便知道自己此生的梦想不能再实现,也没有遗憾。与你有关的东西,我付出一切也是值得。   可惜,你不懂我的意思。   容景垣确实不太明白,对于行军打仗,他还能跟你洋洋洒洒的说下长篇大论。但对于女儿家的心思,他充其量只是个榆木疙瘩,什么都不懂。   “是二哥对不起你。”容景垣道。   苏婉眉头微蹙,指尖轻柔的绞着裙摆,她说这么多他竟然一句都没听懂,还与她来了这么一句。苏婉心里嗔怨一句:榆木疙瘩。   他果然什么都不懂,尤其是在男女之事上。   对于苏婉,容景垣一贯落落大方,着实也不敢有别的心思,毕竟彼此的身份摆在那里。虽然苏婉一再强调她是苏婉也是于蔓,但容景垣还是尽量恪守本分,不敢逾越半分。   他如今是罪人,不敢想太多。   漆黑的夜里,只有哔哔啵啵的火花四溅之音,再也没了其他。   第二天。天空灰蒙蒙的,山里的天气如同大姑娘的脾气,令人捉摸不透。容景垣恢复了不少,只不过二人许久未进食,这会子都是饥肠辘辘。没吃的没喝的,再这样下去,还没等走出,估计就得饿死渴死。何况容景垣身上还有伤,不补充体力是走不出去的。   苏婉心道:玉弦这个死丫头,怎么把他们丢这儿?实在太不像话。   可玉弦冤得慌,自己啥都没干,愣是把黑锅给背了!难道这就是墨砚玩多了的下场?一手的黑。   远远的,白狐靠在树干上,翘着二郎腿吃着手中的梨子。   底下,随从抬头,“副统领,要不要给送点吃的和水?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事?”   白狐坐起身来,两条腿悬空晃悠着,“吃的?那送点吃的吧!”不过能不能吃到,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要出去还有一段路程,想当初她可是马不停蹄的给他们送进来的,现在二人徒步走出,约莫得好几日时间。是故她更不着急。   所谓日久生情,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待上几天。如果这样容景垣还不能动心,那估计就真的是呆子。   白狐心想,这么好的机会都不成,是不是得下狠手?   随从皱着眉头,瞧着这一麻袋的蛇,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就这样,还嫌不够狠?不是说送吃的吗?哪有人送蛇的?这蛇虽然无毒,可是苏婉是个千金小姐,还是个女儿家,看到这么多蛇应该会吓半死吧?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送去。不是说会饿出事吗?”白狐手持冷剑,幽幽然转身离去。   随从点了点头,“属下明、明白!”   容景垣提不起真气,是故很多事都没办法做到。   苏婉将裙摆外一层兜起,容景垣拿着小石子开始标那些树上的野果子。野果子准确无误的落在苏婉的怀里,她的脸上满是难得的欣喜之色。   “够了够了!”苏婉连连开口,望着满怀兜着的野果子,“这个真的能吃吗?”   “放心吧,能吃!”容景垣不是第一次在野外生活,他自然分得清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苏婉当然不清楚这些,她所有的知识都来源于书籍,很少参与实践。   “那边好像有水声,我去洗一洗!”苏婉笑道。   容景垣点了头,突然一把拽住苏婉,“别动,是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远处的随从无奈的摇头离开,是给你们送好吃的来了。   苏婉也听出来了,是丝丝声,她微微蹙眉,“好像是——”   下一刻,容景垣伸手便伸向她的耳畔,惊得苏婉抱着满怀的果子一下缩了脖子。一条蛇被容景垣捏住了七寸,此刻已快速的用蛇尾缠住了他的手腕。   “蛇啊!”苏婉连退数步。陡然惊觉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吓得连怀里的果子都撒了手,骨碌碌都滚到了地上,“蛇!”   四面八方,大蛇小蛇在拼命的蠕动。   怎么方才没发觉,这里有这么多蛇?   容景垣下意识的握住苏婉的手,将她护在自己身后。眸光利利的盯着地上这些蛇,“别怕,来得正好。拿来做蛇羹,大补!”   苏婉一怔,蛇肉倒是清凉解毒的好东西,容景垣身上有伤。吃点蛇肉能降低伤口发炎红肿的危险性。可她怕蛇!看着这些软骨动物,她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枝头上的蛇突然窜下来的时候,容景垣一个箭步推开苏婉,徒手便将蛇扯成两截丢在地上,满手的腥血。蛇越聚越多,容景垣这脚刚踢出去。那脚飞踹都来不及。   蛇从树梢落下的那一瞬,苏婉发出歇斯底里的惊叫。   “跑!”他拽着她的手,带着她,踩着蛇身踏出蛇的包围圈,“别怕!跟着我!”   可跑出去一段路程,他还是惊觉她的手颤抖得厉害,甚至于整个人都在不断的颤抖。意识到不对劲,容景垣停住脚步,以为她是跑累了,“怎么样?伤着哪儿吗?”   苏婉面色发白,唇色发白,一双眼眸偷着瘆人的惊悚。她颤颤巍巍的将另只手提起来。那只手的手背上青筋微凸,可见力道之狠。指间死死捏着一条蛇的舌头,蛇尾悉数绕在她的手腕上。   容景垣瞪大眼眸,一瞬间愣是没能反应过来她这么做到底为何?   她不是怕蛇吗?为何还要抓着蛇不放?   “你的、你的——蛇、蛇羹!”她开口,唇瓣颤得厉害。   容景垣心头一钝,望着她毫无血色的脸,皱了皱眉心。   后来苏婉在溪边洗了很久的手,容景垣远远的站着,看着她的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掉进水里。其实她很怕蛇吧!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会抓着蛇不放。   苏婉是很怕蛇的,是故洗手的时候还干呕了好一阵子。手上洗得通红,还是不肯罢休。总觉得有股难闻的腥味。   随从轻叹,“副统领,这招虽好可是太损人了。就不能好好的吗?你看把人家姑娘给吓的。”   白狐点了点头,“似乎是玩得有些过火了,不过你没瞧着人家手牵手吗?”   “是牵手了!”随从蹙眉,“可这代表什么?”   “牵手是第一步,下一步就该抱抱!男人和女人不就那么回事吗?抱着抱着,就抱出孩子来了!”白狐转身离开。   是这么回事吗?   随从摇头,“别到时候还没出山,就被您给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   白狐煞有其事道,“那不是正好?同生共死啊!两个人,一条命!啧啧啧!这杯喜酒我喝定了!”   “副统领。殿下可是吩咐了,如果事成那就喝喜酒,如果事不成——”随从撇撇嘴,“得喝尿。”   “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尽是怂包!”白狐剜了她一眼,“给放点兔子,别给放蛇了。不要野兔,要家养的兔子,容易抓!”   “知道!”随从轻叹,总算能放点正常的东西了。   放兔子也是学问,放早了人家没看到会错过,放晚了自己又暴露了。时间点得掐的准,这兔子还得乖顺,能轻易被人抓住。所以买个蠢笨蠢笨的大兔子,足够两人吃的。   很庆幸的是,苏婉边哭边抓住了兔子。她不是连兔子都怕,她是高兴的。早知道有兔子,就不抓蛇了。也不至于那么丢脸,狼狈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嫌弃。   容景垣警惕的环顾四周,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更不是苏婉,能轻易被蒙蔽。这兔子来得不寻常,那些蛇也不似偶然。   难不成还有人在这林子里,跟自己玩花样?   是谁?   到底是谁?   他有些怀疑的盯着因为抓了兔子而又哭又笑的苏婉,昨儿个夜里还着急想找自己的丫鬟,怎么现在却只字不提?难道其中有诈?似乎现在的苏婉,把最初的温婉如玉都给抛到了脑后,狼狈过后的憔悴于凄婉,让她看上去更真实一些。   少了点千金小姐的矜持。多了些平民百姓的喜怒哀乐。   权且不管这些,先填饱肚子要紧。   能吃一点算一点,吃饱了才有气力离开这个鬼地方。他是罪人,是被流放的,所以如果朝廷知道他失踪了,势必会全力缉捕,到时候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而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那些来杀他的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自己一无所有,为何他们还不肯放过他?非要斩草除根!   是二哥?三哥?还是?   到底是谁?   不过今儿个过去了,明天又会怎样呢?这片林子到底有多大,他们要走出去到底需要多久。与世隔绝。也不知外头会发生什么事。   他未能料想,这么短的时间,朝廷已经得到消息,皇帝亲自颁发了缉捕榜文,他已经从流放重罪变成了在逃重犯。如今各省各县的缉捕榜文都颁发了下去,只等着容景垣露面。当即抓捕。   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   林慕白瞧一眼案上放着的缉捕榜文,无奈轻叹,“看样子,事情会很棘手。”   容盈饶有兴致的望着她,“棘手才好,患难见真情!就怕你底下的人不靠谱,到时候别给玩坏了!”   “最坏的结果,不就跟我一样。”她笑着打趣,轻柔的抚过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不过这样也好,这条路总归要有人先走,有人先迈开一步。不经历一番,如何能直面内心放下过去呢?”   他宠溺的将她抱在怀里,似在掂量她近来的分量,而后极不满意的望着她,“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果然还是偷的感觉最好。”他吻上她微凉的唇,“吃得太少,太轻了。”   “太重你就抱不动了。”她笑了笑。   他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处,闷声道,“这辈子就你一个,抱不动的时候我就背着你走。”   她的眼眶红了一下,低低道一句,“矫情。”   “修儿闹到宫里去了!”他贪恋着啃着她的锁骨。   她的气息有些微喘,“然后呢?” ☆、第198章 不亦乐乎的替身   “你那么聪明,难道还猜不到接下来会发什么?”容盈尾音拖长,那一双极是好看的凤眸微微挑了眼角,连带着眸中流光,倾泻而下,染尽春华。   林慕白修长的指尖,轻柔的抚过他的眼角眉梢,而后顺着他笔挺的鼻梁缓缓而下。指腹停留在他的唇瓣上,迷离的眸晕开令人着迷的璀璨,她微微弓起身子,吻上他勾起的薄唇,“那你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笑,“这还用猜?当然是——”   肩头微麻,他楞了一下。   “我有孕在身,接下来要发生的是——适可而止!”她一脸坏笑的盯着他,若带着惩罚,“这儿可是柴房,殿下若要发情,大可出去。外头还有个馥儿,可是眼巴巴的等着你呢!”   容盈拔下肩头的银针,“人是你要放进来的,最后吃亏的是我,你不补偿我还这般折腾我,实乃最毒妇人心。”   她笑,“没办法,谁让我是女儿身,否则我就不是最毒妇人心。”   他一顿,“那是什么?”   “那就该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她音色婉转,语调平缓,说的格外动听。   可他知道。当年的她还真是一点都不输男儿。   忍着一口气,容盈面上泛着红晕,却又无可奈何的望着自己的娇妻。他也顾及她的身子,没有她的允准,他哪敢轻易下手。他怕伤着她与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有些事是一辈子的,有些事是暂时的。   有关于那件事,他们缄口不提,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说好了,谁都不提,谁都不问。   除了珍惜,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你要的,我都帮你做到,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我要的,下辈子记得连本带利的还我。   容盈整理了衣裳,小心的将她抱回木轮车上坐着,“自己小心点,这两日她该有所行动了。”   林慕白点了点头,“苏婉的事,办得如何?”   “放心吧,老二早就上报朝廷。对你的安排,他没有丝毫怀疑。这两日御史中丞府二小姐,齐王府侧妃苏婉,会彻底从宫籍档案中被划去。以后再没有齐王府苏侧妃这个人,只有你所认识的于蔓姑娘。”容盈吻上她的眉心,“什么时候,我们也能消失?”   “你若是消失,你父皇还不得满天下的追杀我们?我可担不起,拐带皇子私逃的罪名。”她戏虐浅笑。   他一笑,“那就换我拐带你。”   “我走不了路,记得背着我跑。”她推了他一把,“赶紧走吧,别打草惊蛇。”   容盈翻窗出去。   也是苦了他,堂堂恭王殿下,皇帝曾经最钟爱的四皇子,日日出入柴房,还得日日攀岩走壁翻窗户,就为了私会她这个侧妃。   林慕白轻叹,好在他会武功,若是不会武功,还不得天天带着过墙梯?   宫里头经过容哲修这么一闹,也算是热闹开了。苏离这两日好生养着,也恢复了气色,不似最初的奄奄一息。可见当日,她着实吓得不轻,好在孩子并无大碍。   听闻苏离好些了,宫里自然会有举动。   皇后召见白复。   拾掇拾掇,白复便一身端庄的随车进宫。   栖凤宫。   皇后端坐在上,白复进去的时候并未看到容哲修,便毕恭毕敬的朝着皇后行了礼。所谓的宫中礼仪,她倒是烂熟于心,浑然挑不出错处。   一声叹息,皇后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坐吧!”   白复谢礼,端坐之后瞧一眼皇后的脸色,只见倦怠奄奄,似乎有些心事。想了想,约莫是恭亲王府的家事罢!毕竟容哲修那天都闹到了宫里,皇后不得不管。   若苏离没有身孕,容哲修不管怎么闹那都是对的。然则苏离有了身孕,这事皇后就有些为难了!毕竟苏离肚子里的也是自己的儿孙,容哲修又是自己的宝贝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皇后娘娘,怎么没看到修儿?”白复问。   皇后轻叹,“修儿与浩儿一道去了御花园,暂时没回来。你且坐坐,与本宫说说话,他们待会就回来了。”说话间,苏娘上茶朝着白复行礼。   白复瞧了她一眼,也不作声。   “回到府中,可还习惯吗?”皇后抿一口清茶,淡淡的问。   白复颔首以示尊崇,“还好,只不过有些事情还是想不起来,约莫还需要一段时日方可。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皇后点了头,“那就最好,缺什么就跟宫里说,本宫这儿什么都有。你是老四最喜欢的女子。又是修儿的生身之母,本宫不会亏待于你。”   “妾身谢过皇后娘娘。”白复起身行礼。   皇后端起杯盏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而后瞧了一眼毕恭毕敬行礼的白复,唇角微凉但很快便敛尽无余,“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千恩万谢。本宫甚是欢喜修儿,这些年老四病着,如果不是修儿陪着本宫,这漫长岁月也不知该如何打发。宫中多寂寥,有个孩子在身边,极好!”   白复笑道,“皇后娘娘喜欢修儿,是修儿的福分。”   “老四就这么一个孩子,来日也就三四个,怎能不欢喜呢?”皇后抿一口茶,将杯盏轻轻放在案上,也不去看面色微灼的白复,“只不过修儿这孩子,从小就养在本宫身边。皇上宠着,宫里人惯着,越发无法无天,什么事都敢去做。”   “若是从前倒也罢了,可如今你回来了,修儿就不再需要本宫的教导。身为孩子的母亲,你该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修儿聪明伶俐,本宫不希望他受到束缚,但本宫更不希望,他恣意妄为,最后闯下大祸。”   “这次的事情——”皇后一直不开门见山,旁敲侧击的让白复有些按捺不住,“是妾身教导无方。”   皇后心头冷笑,到底说到了这事。   面上依旧平静无波,须知皇后就该有容人之量,就该端起皇后该有的母仪天下姿态。   “这次的事情,修儿已经说过了,是苏离她自己不好,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就与修儿放肆。”皇后口吻微冷,可见对于这件事,还是偏向于容哲修的。对于苏离,皇后也摆出了不太满意的表态。   白复心中有了底,察言观色再说话才是正确的。   “到底是有了身孕的人,是妾身没有管好修儿,也没有护好修儿,以至于修儿受辱,苏侧妃动了胎气。”语罢,白复直接跪在地上,“是妾身失职,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扭头看了苏娘一眼,苏娘会意走过去,搀起了白复,“恭王妃不必如此,娘娘这也是心疼小世子。您要知道,小世子是在皇后娘娘身边长大的,这宫里哪个不是把他当做宝贝一样的捧着。那日小世子哭着进宫,娘娘的心都碎了。”   苏娘将白复搀起,继而又道,“娘娘这是心疼了,并非责怪,恭王妃别往心里去。”   “妾身不敢,妾身只是觉得早知如此,就不该回来。”她眸色微垂。   “你是觉得本宫说错了?”皇后冷了眉目,“所以才觉得自己不该回来接手这个烂摊子?”   “妾身不敢!”白复心惊,再次跪地。   皇后起身,“本宫倒不是真的责怪你。本宫是在提醒你,苏离肚子的孩子虽然不知是男是女,但若是个男儿,修儿的世子地位必定会有所震撼。他御史中丞府虽然最近被齐王府连累,而受了皇上的冷淡,可是皇上并未削去苏厚德任何权力,可见对其还是信任的。”   “你自己倒也罢了,莫要连累修儿。苏离若是有了儿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势必会与修儿争个高低。到时候你想想你自己的身份,再想想苏离的身份,皇上的抉择就不言而喻了。”   白复点头,“妾身明白!”   “明白就好,自己掂量吧!”皇后端起了架子,凤袍逶迤在地,缓缓离去,“让海长富带你去御花园找修儿他们吧!”   “是!”白复俯首。   等到白复离开,苏娘才一声轻叹,“除了一张脸,真是没半点相似的。”   “让她出来吧!”皇后道。   苏娘颔首,不多时便领着徐慧从正殿后面走出来,而后行了礼,快速退下。   徐慧不紧不慢的走到皇后身侧,俯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都听到了?”皇后问。   徐慧点头,“是。”   “有何感想?”她问。   闻言,徐慧苦笑一声,“好似大不相同。”   “她是你熟悉的人,你的感受应该比本宫更强烈一些。当年景睿与她在一起,皇上极力反对。她放浪不羁,与景睿当年的沉稳从容极不般配,可是贵在赤子之心。景睿跟她在一起。才算是轻松的。”皇后轻叹,“他本就心思太沉,生平难得遇见能让他笑的女子。”   就冲着这个,她愿意冒险,也愿意成全。   徐慧垂眸,“她是个很骄傲的人,出身如此,行事如此。”想起方才白复的卑躬屈膝,“先帝在世,她上朝行礼,皆是身穿朝服行军礼。她说过,只有在四爷跟前,她才是真正的女子。”   “燕亲王自然要有亲王仪态。”皇后深吸一口气,“所幸她是个女儿身,景睿这二十多年的灰暗里,总算有了一笔光彩。”   “皇后娘娘不恨她吗?”徐慧问。   “景睿生病那几年,本宫恨她。”皇后眺望远方,“她险些让本宫成了罪人。可是景睿恢复之后,本宫便没打算继续恨她。这些年,她纵然还活着也不好过!本宫不想让景睿恨着本宫,只要以后都能好好的,本宫也就能对得起她了。”   徐慧不是很明白皇后的意思,她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这么多年的空寂,这么多年的煎熬,把一个曾经荣耀万千的女子,早已熬得没了棱角。她身处后宫最高位,看尽后宫最凉薄的一面。她身处其中,又无能为力。   一辈子,只能老死皇宫。   言归正传,徐慧道,“很多人形似而神不似,她一口一个妾身,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昔年英武,长发银枪,哪里会是这般模样。”   皇后嗤笑,“太拙劣了,对吧?”   “是!”徐慧点头,“只要见过她的人,基本上都印象深刻,鱼目混珠的事情古来就有,但放在她身上是最不合适的。”   “你走吧!”皇后敛了笑意,“该回去了。”   徐慧也不多言,行了礼转身就走。   “你——”皇后顿了顿,“你就不想为老五说点什么吗?”   徐慧顿住脚步,转身望着皇后淡淡的笑着,“他如今被皇上下令缉捕,即便求了皇后娘娘又能如何?皇上那头下的旨意,便是景垣的命。是他的,他就得自己担着,不必连累任何人。”语罢,她躬身行礼,徐徐离开。   苏娘上前,“皇后娘娘?”   “其实本宫很羡慕她,多少年了,她一直都这么平平淡淡,荣辱不惊。”皇后无奈浅笑,“且看宫里多少人,最后能始终保持初心,又有几人呢?”   “皇后娘娘,不是也没变吗?”苏娘笑了笑。   皇后摇了摇头,“不,本宫变了,有些东西也该拿回来了。”   苏娘面色一紧,俄而行礼俯首。   ——————————   御花园。   容哲修与莫浩端坐假山凉亭,居高临下的感觉真好。   奴才们在后头扇着扇子,后又有人捧着冰镇西瓜毕恭毕敬的上前。这样炎热的天气,能存着冰块实属不易。所以冰块这东西在宫里是个稀罕物,不是宫里的人都能吃着冰镇西瓜,得看福分。   “世子哥哥?”莫浩盯着冰镇西瓜,眼睛一眨不眨。   “吃吧!”容哲修取了一块递给他,“少吃点,你年岁太小容易坏肚子。”他顾自拿那块大的,咬上一口,就觉得透心凉。   “真好吃!”莫浩兴奋不已。跟着世子哥哥就是有好吃的,世子哥哥不进宫,他连冰镇西瓜都吃不上呢!倒不是宫里人苛待他,而是皇后娘娘说了,他太小不能吃太凉的。   可他想着,世子哥哥才比自己大那么一点,怎么就能吃呢?   然则这毕竟是在宫里。莫浩也不敢问。   自己虽说是公主的儿子,可到底他的母亲已经离世,生前再多荣宠也不过陈年往事。人都是现实的,所以莫浩这位公主府的小公子,也只是仗着皇帝皇后的余宠罢了!谁都知道,一旦皇帝皇后过世,这位无依无靠的公主府小公子,将再度陷入无望的境地。   “世子哥哥,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去玩?”莫浩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他,“这宫里头我都玩腻了,一个人实在没意思。不如我跟外祖母说,去你家玩会吧?住几天也好,宫里太闷了。”   “我在宫里住了那么多年,你这才多久?”容哲修甩了他一个大白眼,“最近不行。不能去我那里。家里有母老虎,贼精贼精的,还会吃人。你去了,估计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不行不行!”   莫浩瞪大眼睛,“世子哥哥,你家有老虎呀?”   “是啊,我家有母老虎纸老虎,还有蜘蛛精白骨精狐狸精。”容哲修煞有其事的说到,“反正你能想到的,我爹后院都有。好在上一次被乌鸡精给赶得干干净净,如今就剩下那几个了。”   “世子哥哥,那你不是很危险?”莫浩张大嘴巴,一脸担虑的望着容哲修,“要不要我去保护你?”   “就你?”容哲修嫌弃,“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你去不是添乱吗?好好在宫里待着。我以后会经常入宫陪你的。”   莫浩撇撇嘴,失望的垂下双肩,“那就是,又不能出去玩了。”   “我是干大事的,谁跟你一样没出息,整天就知道玩!”容哲修一本正经的训起莫浩,“我要斩妖除魔,还得保护我爹我娘,没空保护你。你乖乖待在宫里,陪在皇祖母身边,我每次都让你吃冰镇西瓜。”   “那我下次要大块的。”莫浩噘着嘴。   容哲修一脸嫌弃,“能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你吃大我吃什么?我是你哥哥!我吃得比你多,长得比你快,你抢完了我的松子糖,还跟我抢西瓜,以后别跟着我玩!”   还能好好玩吗?尽跟他抢东西吃!   “可是世子哥哥,那松子糖都是好几个月前的事,现在我没跟你抢过一颗松子糖。”莫浩一脸委屈。   “你不知道新仇旧恨吗?你不知道什么叫翻旧账吗?别以为我不提就是忘了!”他都记着呢!那可是娘第一次给他做松子糖,都便宜了莫浩这小子,他能不记一辈子吗?   莫浩不敢吭声,再还嘴,估计世子哥哥真的不会带着他玩了。   这皇宫,他人生地不熟的,除了跟着世子哥哥,实在也没有去处。人人虽然敬他,可他也知道,这些人是因为外祖母和世子哥哥的缘故才会敬畏他。如果没有了他们,他什么都不是。   正说着话呢,容哲修一眼就看见,海长富带着白复过来。   瞥一眼莫浩,容哲修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莫浩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这些日子他跟着容哲修,也不是什么都没学会。随即点了点头,“记得!”   “别露馅!”容哲修叮嘱。   “嗯!”莫浩将西瓜皮放在一旁,容哲修挥手让人把东西都给撤了,一干人等也都退下。   “修儿!”白复浅笑。   “娘!”容哲修噘着嘴扑进白复怀中,“我好想娘亲!”   莫浩猛吸两下鼻子,哑着嗓子带着哭腔道,“我也好想爹和娘!”   白复愣了愣,“小公子莫伤心,这宫里不是还有你外祖母吗?你还有世子哥哥,还有我们呢!”   “世子哥哥可想舅母了!”莫浩道,“夜里做梦都伤心!舅母可别让人再欺负世子哥哥了,那些人太坏太坏。若是我母亲还在,一定会把他们活活打死。”   白复瞳仁一缩,没再说什么。   皇族贵胄府中的婢女,本来就如同草芥,说打死也就打死了。无外乎这样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也敢说将人打死。但对于白复而言,的确有些震撼。   “修儿,跟娘回去吧!”白复俯身笑道,“他们欺负你,不是还有娘在吗?娘护着你!”   容哲修仰着头问,“娘真的能帮修儿吗?到时候那苏离又欺负我,娘真的能护着我?”   “你是娘的儿子,娘跟你是一条船上的。他们欺负你也就等于欺负娘,娘岂能袖手旁观。有些事儿,不是得还回去吗?你待在这儿,怎么能出气呢?”白复笑吟吟的开口。   “那我再待两天就回去。”容哲修道,“我要跟浩儿再玩一会。”   “也好!”既然答应要回去,那就没什么问题。有些事,毕竟还是得孩子出手。自己若是贸贸然下手,肯定要吃亏乃至于送命。但是容哲修不同,他是世子。如果有些事由容哲修出面,即便到了皇帝、皇后那儿,也奈何不得。   容哲修目送白复含笑离去,眼底的光逐渐冰凉。   “世子哥哥不喜欢母亲吗?”莫浩不明所以。若是喜欢,就不必故意让自己说那些话,装作很爱母亲的样子。装的,一般都是假的。   “很喜欢!”容哲修磨牙。   她占了母亲的位置,冒充他的娘,他没将她撕碎还要装成母子情深,口口声声喊她为娘,已经是忍耐的极限。喜欢?呵!才怪!   出了宫,白复不许人跟着,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阳光有些刺眼,她撑着伞漫不经心的走在长街上。当然,她不往人群里走,而是往巷子里走。后头有人跟着,她也是知道的,只不过——巷子幽深,等着转个弯,后面的人就已经找不到她的下落。   前面是死巷,人没了。   “人呢?”众人一愣,“分头找!”   一辆马车穿过长街,疾驰而去。   车内,夜凌云突然将她压在身下,那张一模一样的容脸,真叫人按捺不住。指尖拂过她精致的面庞,一点都没有留下改容过后的痕迹,一如现在的林慕白。   “真的是太像了。”他深情的吻上她的唇,脑子里满满都是她的模样,“馥儿。是你回来了吗?”   白复回应着属于他的温柔,尽管她知道,他所有的柔情从来都是因为那个叫白馥的女人,而不是她。可是那又怎样,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一场交易罢了!   唇齿相濡间,彼此的面上皆染上了红晕。   那是情动之意,也许迫切需要的一种发泄。   马车停在僻静处,驱车之人带着斗笠,远远站着。   车内,男女之声此起彼伏。   “怎么,容景睿没碰你?”夜凌云望着身下女子,有些迟疑。   她笑得凉凉的,“我回来了,他不得忙着摆平那些阻碍我回来的人吗?”总不能说,是她自己不够卖力吧?不过这样也对,晾着容盈在一旁,也不是个办法。横竖现在,除了这身子,她什么都没了。抓到什么,就算什么。   如果能让容盈对自己死心塌地,那么以后的事情就好办得多。   恭亲王府!   果然是该死的!   所有人都该死!   低喘连连,身下红颜,盯着自己心心念念之人的容貌。夜凌云自然是卖力的,恨不能将她揉碎了,从此带在身边。明知不可能是真正的白馥,可是得不到真的,得到假的替代品,也是极好的。横竖那个真的,他早晚要让她死。   也许死了,才能回来。   恭亲王府没落,她必死无疑。到时候,他不会让她与容盈死而同穴。她就算要死,也得跟他在一起。得不到活的,只能退而求其次。   一声低吼,万事皆休。   终于,他翻身躺在她身边。   她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被他碾碎了,力道实在太重,好似要将她拆骨入腹,怎么要都不够。虽然知道自己是替身,可有时候还是会觉得不平。   为什么有些人能占尽宠爱,而有的人只能卑微的等待施舍?   她不甘心。   仇恨与扭曲,让她整颗心都变得不安分起来。   翻身攀上他的胸膛,她将侧脸贴在他滚烫的胸口,将两个人黏糊在一块,“如果恭亲王府没了,我怎么办?”   “回到我身边。”他答。   “还能再回去吗?”她问,“这张脸是她的。夜夫人能容得下吗?”   “等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她就不会是夜夫人了。”夜凌云翻身将她再度压下,这张脸还真是百看不厌,他只恨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让她早早的换脸呢?   她冷笑,“你还真是无情。”   “只要你永远是这副模样,我的情永远都是留给你的。”他吻上她的唇,似永不餍足。   “你要让我这个假冒的,横行无忌让世子惹下事端,然后让她自己赴死。”她笑得凉凉的,“弄死真的,藏起假的,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夜凌云深吸一口气,“真的不听话,只能让她变成死的。假的那么听话,自然要留在身边好好疼爱。怎么,你不喜欢死而复生的感觉?还是说,你不喜欢陪在我身边?”   “我若不喜,岂非要死在你的身下?”她狐媚浅笑,浑然没有半点,这张脸主人该有的傲气。更多的,是一种狐媚骚味。   他又开始蠢蠢欲动,干脆停在她身子里,眷恋不返,“那要不要弄死人,然后让她为你验尸?”   “你有本事,现在就弄死我。”她笑得妖娆。   “果然是受过几日训练的,浑然不一样了。”他倒是极为受用,干脆再要她一次。横竖在她眼里,这个女人是小香儿的替代品。   他的香儿想起来过往,但是——想起来了就更糟。知道太多,牵绊愈多。到时候软肋更甚。她不是自诩情深意重吗?为容景睿死过一次还要回到他身边,始终无法死心。   既然如此,他便成全她,让她彻底的明白,为所爱之人牺牲是有多么的愚蠢。   除非她永远都不跳出来,永远都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否则天下人都只会认他身下这个女人为前朝公主,当朝恭亲王妃。而他更想的知道的是,能不能利用这张脸,把白馥以前的势力给挖出来。   他越来越感觉到,来自于白馥的威胁。隐藏在暗处,不为人知的强大力量。否则何以在一夕之间,连离恨天的老巢都给端了。以至于现在,白少康不知沦落何方。   但他相信,白少康不会走远,应该就在京城附近。那个不安分的男人,一直以太子自居,他要的是恢复大殷天下,所以绝对不会甘心就这样被林慕白赶出京城。   等到办完事,各自穿好了衣服,她轻柔的伏在他怀中,享受着来自于夜凌云的安抚。   “还记得自己当初的誓言吗?”他问。   她点了头,“我这条命是你的。”   “拿到我要的东西,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他笑道。   “好!”她应声。   一言为定,驷马难追。   下车之后,她看一眼逐渐走进的斗笠男子,伸手便是一耳光过去,“我说过,每见你一次我就打你一次!”语罢,她不紧不慢的抬步离开。   残月默默的垂下头,也不吭声,上前驱车离开。   有些火坑原本可以避免的。但——所遇非人,只能另当别论。   街头巷尾,人来人往,一辆马车停在茶楼之下。   白复微微眯起眸子,瞧一眼最寻常的青布马车上,下来一个老熟人。   那不是苏离吗?   她来这儿做什么?   这是茶楼,按理说苏离前不久受了惊吓,如今应该还在恭亲王府休养才是,怎么会到茶楼来了?是来见人的?难道是——白复眸色陡沉。   苏离是压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白复。   白复包下隔壁间的雅阁,她倒要看看,苏离到底在搞什么鬼?静静的坐着,瞧一眼跟前茶香四溢的香茗。她是不喜欢喝茶的,苦哈哈的东西有什么可喝的。   人生已经太苦,干嘛还跟自己过不去。   隔壁似乎一直没有动静,白复以为自己想错了。苏离只是出来走走散散心。哪知,隔壁传来了开门声,而后又是关门声。   很明显,有人进去了!   白复起身,让耳朵紧贴着墙面。听得不是很仔细,但是隐约能听到男人的声音。是男人?苏离竟然和男人在这里私会?也就是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极可能不是容盈的种。   那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呢?   此前她一直没有太注意苏离,没想到今日会有这么大的收获。尤其是,在她知道了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之后—— ☆、第199章 所谓的阴魂不散 为钻石过7000加更   容景甫进来的时候,苏离已经安安静静的等在雅阁内。隆起的肚子让她整个人都胖了一圈,愈发圆润起来。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原本天生丽质的容貌,反倒更多了几分楚楚之美。   “怎么样?”容景甫合上房门,开口便问,“孩子没事吧?”   苏离自然知道,他这么着急找她,肯定是为了孩子的事情。这个孩子是她最后的保命符,所以绝对不能有事。如果没了这个孩子,她不确定容景甫是否还有心在自己身上。   原本对于容景甫,她是深信不疑的。   因为她一直以为,容景甫深爱着她。一个能追到云中城,一个能忍耐六年之久的男人,怎么可能说变就变,说不爱就放下了呢!   但是自从苏婉死后,她便清醒了不少。   齐王府的后院不是没有女人,这些年容景甫后院的女人多得很,何曾断过。所以在容景甫的心里,想来也没这么爱她,否则就该像容盈一样,保持初心不负。   容盈能为白馥。抗拒一切六年,那才是爱情。   而容景甫,约莫只是不甘罢了!就算最初真的是爱过,那也只是爱过。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看清楚这些,苏离便开始焦灼不安。齐王府抓不住,恭亲王府又来了个白复。御史中丞府似乎把所有的筹码都押在她的肚子上。   如果是个儿子倒也罢了,如果是个女儿——只怕她会跟苏婉一样,成为一枚弃子,而后死了也不过一抔黄土,了此残生。   她不想死,更不想跟苏婉那样,死得这样惨烈。   “孩子很好!”苏离抿唇。   等到容景甫坐下。她便睁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   “脸色不太好,还没恢复?”容景甫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温柔的靠在软榻上。他的掌心,轻柔的落在她的小腹上,眼底带着微凉寒光。   苏离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他这么迫不及待的把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他实在确定,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到底还在不在。不过现在。她计较的不是他的不信任,而是他在自己身上下了多大的筹码。   只要筹码够重,她不怕他到时候会弃自己于不顾。   她什么都抓不住了,如今只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确定她的孩子着实还在,容景甫眼底的光才逐渐暖起来。吻上她的面颊,容景甫低低的开口,“自己注意点,别伤着孩子。等到孩子出世,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你会不会放弃我?”她问。   容景甫深吸一口气,“你们母子都在我手里,如何放得下手?离儿,别胡思乱想,再等等!”   “等什么?”苏离忙问。   “等着我来接你们母子。”容景甫冷了眉目,似乎意识到话说太多,当即断了话茬,“别问那么多,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他推开她,起身就走。   自从苏婉死后,他即便约见苏离,也都是坐一坐就走,凳子都没坐暖,便已起身离开。似乎他不太愿意看到她,总是行色匆匆,不愿说太多不愿与她相处太久。   “殿下!”苏婉仲怔。   容景甫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得喊声只是顿住脚步回眸看了她一眼,“还有事?”   苏婉目不转睛的凝着他,曾经那个为她疯狂的男人,到底去了哪儿呢?为何到了最后,她什么都没了?深吸一口,她问,“能否多陪我一会?”   怀着身孕的这些日子,她把自己关在恭亲王府的宅院里,不敢出门唯恐行差踏错。她觉得孤单极了,整个人就好像被世界抛弃了一样。   “府中还有事。”容景甫面无表情,“下次吧!”   音落。没有顿留,转身离开。   他走了,毫无眷恋也谈不上温柔。他所有的温柔,曾经想给苏离的时候,被苏离弃如敝屣。想给苏婉的时候,苏婉却刚烈自尽。   不过相对苏离当年的背叛,他宁愿倾向于苏婉的自尽。   苏离不过是年少时的妄念,时日长久,得到了也就放了下去,再也没有提起的欲望。   而苏婉恰恰相反,在他得到的那一刻,她选择了自尽,可她所有的美好都绽放在他的身下。得到了又失去,才是最挠心挠肺的。得到了一瞬。失去了永恒。   是故到了现在,一个成了墙上的蚊子血,一个成了心头的白玫瑰。   外头空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了,底下的马车也已经离开。苏离起身往外走,可是刚到了底下,却看见了街对面站着的白复。   她笑得寒凉,笑得何其意味深长。   苏离看到白复的那一瞬,整颗心陡然揪起。   白复不紧不慢的走到苏离跟前,瞧一眼苏离的马车,淡淡笑着,“我站了太久,有些累得慌,可否顺路带我回恭亲王府?”   羽睫颤了颤,苏离抿唇。   谁也不知道白复和苏离在车内说了什么,白复半道上下了车。她若是与苏离一道回府,势必惹人怀疑。所以苏离还是坐车,白复依旧步行。   苏离回去的时候,面色发白,整个人都有些精神恍惚。   进门的那一瞬,她定定的望着秋玲,突然呢喃,“我输了。”   秋玲愕然。   ——————————   酉时宫门下钥,是故明恒早早的出了宫门。今儿个夜里,容哲修在皇后寝宫歇息,所以他留不留下来都无所谓,干脆与容哲修告假回家。   近来这段时日,苏婉离开了红坊。所以整个红坊就靠着如意执掌。如意一边要打理生意,一边又要教新掌簿管理红坊的明账暗账,所以忙得不可开交。   明恒想着,还是回去给她置办一桌好菜好饭,免得她又忙得忘了时辰不记得吃饭。塞了一个小童少许银子,然后让小童进去报信,他才急急忙忙的往明月轩赶去。   走着走着,明恒突然顿住脚步,下意识的低眉望着自己的脚下。   不对!   纵身轻跃,直接翻上楼顶,几个落点便消失无踪。   白复快速跑出,是她太痴心妄想,明恒的武功很高,她一介女子怎么可能跟上他的脚步。只是可惜了,也不知方才的小童去了何处,只记得进了巷子。可她一心要跟着明恒,浑然没在意。   这下倒好,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明恒很显然是要朝着那个方向去的,那么——白复把心一横,便循着这个方向而去。   其实红坊距离明月轩不是太远,不过出于小心谨慎。如意出门的时候会故意让马车绕着京城多走几圈。这样是为了以防万一,是为了安全起见。   如意正在与新任的掌簿交接苏婉留下来的账目,听得有人来说:相公夜归,速回。   当下起身,“我先回去!”无暇多说,如意拎着裙摆转身就走,一脸的欣喜。   明恒随容哲修入宫数日,难得今夜回来,她自然要赶紧回去。嫁给明恒的日子也不短,可惜这肚子一直没什么反应。师父开的药,也一直在吃,就怕自己的身子太寒,不适合生养。可她想跟明恒生个孩子,一如师父与殿下。有个修儿一般。   能为自己心爱的男人,生个孩子,是件幸福的事。   奈何她自己不争气,怎么都怀不上。   马车绕了京城几圈,回去的时候天早就黑了。明月轩的门口,两盏大红灯笼将四下照得透亮。   如意下了车,瞧一眼敞开的大门,问了问守门的家奴,“咱家爷回来没有?”   守门的家奴连连点头,“回来了!”然后目光一滞,似乎看到了她身后有什么东西。   她欣喜,回头间却突然瞧见叶子挡在自己身后,当下愣了愣,“你怎么下来了?”   “赶紧进去!”叶子面无表情。直接把如意往门内推,始终用自己的身子挡着她,而后冷冷的朝着守门家奴道一句,“关门!”   那语气低冷无温。   如意很少见到叶子这般神色,似乎是看到了什么。   “怎么回事?”如意问。   “有人找过来了,以后明月轩的大门,不要轻易打开。吩咐下去,别让人在周边鬼鬼祟祟轻易靠近。”叶子冷了眉目。   如意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可转念一想,看叶子这表情,约莫是不会告诉她什么。   “好!”如意应了一声,快步往前走。明恒在家里等着,她也不屑去理睬外头发生了什么。横竖有叶子在,大抵也出不了大事。   叶子深吸一口气,纵身上墙,蛰于屋顶。居高临下,能清晰的看到底下的一举一动。   那个白衣素雅的女子,正在明月轩门外徘徊,似乎在找什么。她盯着明月轩的门口看了很久,而后又半信半疑的继续往前走。约莫过了一刻钟,她又回到了明月轩门口,瞧一眼明月轩大门,而后转身离去。   叶子始终盯着她,盯着那张脸。   那是一张熟悉的容脸,早在她刚踏入女子卫队的时候,就见过一面。   须知,曾经这张脸的主人,意气风发,策马疆场。她们甘心为她效命,甘心与她生死相随。沙场点兵时,人人皆以她为傲。   再看眼前的女子,纵然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却没有半分傲气。还鬼鬼祟祟的在四周晃荡!   因为见过这张脸,所以她刻意挡去了如意,免去了如意的无妄之灾。   她是奉命保护如意的。所以——任何有可能让如意置于危险的事情,她都要极力避免。但是这件事,必须尽快通知黑狐统领。   都找上门来了,自然不可大意。   白复开始往回走,她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魔,即便天黑,也非要找到他不可。   那个明月轩,她总觉得经过门口的时候有种不一样的感觉。须知女人直觉的灵敏度,是很奇怪的,也会变成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不过,她没有最直接的证据。   她——还在找,且不会放弃。   而如意,浑然未觉真正的危险就在门外。   进门那一瞬,便嗅到了熟悉的香味。   明恒每每回来,总要亲自下厨,为她做顿好吃的,做她最喜欢吃的那几样小菜。当然,每次从宫里回来,他总会带着几样新菜式。   宫里那么多菜式,他总能学到一两道,回家让她试菜。   “好吃吗?”他盯着她。沉默良久才开口。   如意抿唇一笑,“好吃!”   “喜欢吗?”他极是认真的问。   她笑着咬了筷子,连连点头,“只要你做的,我都喜欢。”   如此,明恒才放下心来,“喜欢就好,下次我再换别的教你尝尝。”   “你真好!”她如孩提般绽放笑颜。疼你的男人,会把你当孩子一般哄着疼着,养女儿一般养着你。这便是男儿大丈夫!   如意心想:所幸遇见了。   不过如意倒是幸福美满了,红坊的另一位东家苏婉,却未必如她这般圆满。明恒善解人意,也知道儿女情长。可苏婉遇见的是容景垣这个榆木疙瘩,让人时刻都想挠墙。   这不,为了离开山坳,大半夜的赶路也真是够苏婉受的。   男儿倒也罢了,她是个娇弱的女子,大半夜黑漆漆的要穿梭在林子里,魂儿都吓掉了一半,紧跟着容景垣身后一路小跑。   “你慢些,我跟不上!”苏婉终是开了口。她觉得双腿都要跑断了,可眼前这人浑然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容景垣一回头,果不其然,身后的苏婉掉队了,而且与他隔了不少距离。   挠了挠头,容景垣觉得女人果然麻烦。行军打仗多年,还从没听过军中有人掉过队,自己这速度其实也不快,怎么就跟不上呢?   想了想,他只能往回走一段路程,瞧着气喘吁吁,月光下面色发白的两眼发直的苏婉,“实在太累就歇会再走!”   再走?   苏婉愕然,痛苦的揉着眉心:还要走吗?   天知道,她是真的走不动了!她又不是玉弦,能吃能跑能长途。   她是苏婉啊!   脚一软,苏婉一屁股跌坐在地。 ☆、第200章 无可挽回的错误,添乱的白狐   容景垣无奈的轻叹一声,看样子的确不能长途跋涉了,可是又该怎么办呢?没法子,继续生火,继续留下来。苏婉毕竟救了他,若不是因为他,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可是容景垣心里还是有疑惑的,很多问题不解开,他对苏婉就会一直保持着警惕的状态。   不似从前那几此,那几次算是举手之劳,她处于弱势,所以他不曾多想。但是现在,大家都处于弱势,人的防范心里一下子就高过一切。   生了火,坐在大树底下,苏婉终于得到了歇息。   连带着远处的那些人,也跟着喘一口气,看着苏婉那样奔波,她们也觉得累。须知,她们有武功,可苏婉却是个弱女子。   早前因为剧毒的事情,让她整个人都被掏空了,而今好不容易被玉弦养了养,恢复了大半,可也经不起这样的波折。   可苏婉是谁,一个心思细腻的女子,温婉之中透着睿智。身为女子,却博览群书,博闻强记,在这样的年代是很少见的。没办法,她不想依靠任何人,也没办法依靠任何人,只能靠自己。没办法强壮身子,只好挖掘灵魂的深度。   火光里,苏婉望着沉默寡言的容景垣,苦笑一声开了口,“你是不是在怀疑我?”   容景垣一愣,只是将柴枝丢入火堆里,没有吭声。   “你在想,我为何那么巧会救了你。你又想着,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这里。你还在想,为何玉弦丢了,我从最初的火烧火燎,突然变成了现在的不闻不问。”苏婉深吸一口气,“我说得没错吧?”   容景垣唇线紧抿,扭头看了她一眼,面上毫无表情。   “我出身御史中丞府,又来自齐王府。你会觉得,我是齐王府的细作,是你二哥派来监视你或者暗杀于你的。”苏婉只觉得心里凉得厉害,他始终不说话,让她觉得莫名的寒凉,“虽然我一直强调,我是苏婉也是于蔓,但是很显然,你压根没懂我的意思。”   她不是话多之人,可是对于眼前的榆木疙瘩,她似乎只能用言语去拼命的解释。否则,她怕这个榆木疙瘩会误会自己。   有些误会是美丽的,但有的误会只会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会让两个人越走越远。   “我再最后说一遍,苏婉已死。”她郑重其事,“我是于蔓。并非齐王府的人。我是自由的,不属于任何人。”她吐出一口气。   “那你告诉我,为何如此之巧,你会出现在那里,而后不偏不倚的救下我?”容景垣终于开口。   “因为我一直跟着你。”苏婉攥紧了衣袖,指尖死死的绞着袖口。   容景垣一愣,陡然眯起了眸子,“你跟着我作甚?”   “我、我——”苏婉紧咬下唇,这个呆子,这种事怎么说得出口?想了想,苏婉红着脸道,“你救过我,我就想陪着你去流放地,能、能——”   能照顾你!   可最后那几个字,她能了半天都没能说出口。   要是玉弦在,估计早就代劳了。   “陪我去流放地做什么?那是苦寒边境。不适合女子。”容景垣看着她脸上的微恙,也许是火太烈,将她的脸都熏红了?   “我知道。”苏婉不敢看他,有些眸光闪烁,“可是我、我想去,更任何人都没关系。”   容景垣皱眉道,“权且是你自己的主张,那么你为何要带我来这里?你的丫鬟去哪了?”   “不是我带你来的,我当时想救你,可是不知为何突然晕了。等我醒来,就已经身处此地,而且玉弦也丢了。”她垂眸,“玉弦留了一张纸条在我身上,说是先走一步在目的地等我,所以我才会放下心来。”   “为何要先走一步?”容景垣还是不明白。   为何为何为何?   还能为何?   当然是想给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笨!   苏婉的心里是抓狂的,可是她没办法说出口。很多话到了嘴边,怎么都说不出来。脑子也是打结的,就好像冻结了一样,跟眼前的一根筋有的一拼。   “玉弦要提前去准备一些事情,我们本来就打算离开京城远一些,山高皇帝远对于我这样的已死之人而言,才是最安全的。”苏婉垂眸,“当然还有一些私人原因,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那就不必对我说了。”容景垣道,“我不问私人原因,你能告诉我这么多,我已经很感激了。玉弦的事,就此作罢!好好歇着吧,等到天亮再走不迟!”   可惜天公不作美,大半夜下起雨来。   狼狈不堪的两个人在雨里奔波,在山壁旁的躲了一夜。山壁上方的石头凸出,刚好能遮风挡雨。也算是侥幸,不幸中的万幸。   只不过,容景垣的胳膊上有伤,因为淋了雨,伤口有些感染。这几日吃的又是兔肉这些比较燥热之物,胳膊疼痛,身上有些发热。   容景垣面色发红,气息微喘的坐在溪边。   苏婉有些着急,“你怎样?”她用叶子盛水,担虑的望着眼前的容景垣,“早知道这样,昨儿个夜里我们就不歇息了,一直走一直走,也许早就走出去了。”   “不怪你。”容景垣微促道,喝上几口水他觉得身子好多了,“我还得多谢你一路上的照顾,如果没有你,也许我已经死了无数次。”   “好了,权且不说这些。”苏婉不想让他整日把自己的救命之恩挂在嘴上,她救他压根不是为了他的感激之情,她想要的是他的心。只是她渐渐发现,容景垣的心犹如铜墙铁壁。   容景垣的脸红得厉害,倒不是中毒的缘故。他身上的毒早就清了,是故是伤口引起的发炎。   他觉得冷,她便扶着他去一旁的大树下坐着。   容景垣的身子原本很好,天生天养的人,长年累月也不见得生一次病。只不过这一次是毒性太烈,一下子伤着根本,所以才会这般虚弱。   原本习武之人有一口真气护体,便会好很多。   可惜他现在,一口真气都提不上来。   “我认得一些草药,你歇着别动,我去去就回。”早前在红坊,她有空的时候也会跟着林慕白识别百草,毕竟这些防身技能再多也不为过。   苏婉饱读诗书,知道的又多,是故学的很快。一些轻微的头疼脑热,她也是能够自己处理的。对于一些草药的药性,她还是清楚的。   远远的,白狐蹙眉而立。   随从问,“副统领,不会烧坏脑子吧?”   白狐瞪了她一眼,“你才烧坏脑子,没瞧见这是个好机会吗?”   “副统领,好歹有点同情心吧!您看他都快要病死了,还什么机会啊?下黄泉的机会吗?”随从絮絮叨叨,“还是赶紧给送出去找大夫瞧瞧吧!”   “正所谓酒后乱性——”   还不等白狐说完,随从又道,“副统领,您没事吧?这不是喝酒喝的,他脸红约莫是发烧了。高热不退,会死人的。”   “死死死,死你个大头鬼,就这么点伤,习武之人扛一扛就过去了!”白狐训斥,“赶紧去弄点药,最好是鲜的,然后给苏姑娘送去。”   随从一怔,“还折腾呢?”   “去不去?去不去?不去就喝尿!”白狐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   随从撇撇嘴,叹息一声赶紧走。走晚了要是沐王出事,殿下那头又不好交代了。可是苏婉一个姑娘家的,到底会不会看病?别到时候没把人治好,给弄出个傻子来。   脑子烧坏了。约莫就没啥用了吧?   苏婉一个大姑娘家的,也不至于嫁给一个傻子啊!   盯着手中这一株没有根的草药,苏婉敲了半天也愣了半天。这些草药来得好奇怪,好像是一窝蜂似的凑在一起,刚好组成治疗金创的消炎退热方子。而且有的草药半蔫着,有的没有根,只是插在土里,还有些是随意丢在地上。   苏婉环顾四周,到底是谁呢?   是谁坑她?又是谁帮她?   这药是对的,看上去闻上去摸上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劲。   只不过——难不成是玉弦?   可玉弦的脑子,似乎也没这么灵活,还知道抓药?   罢了罢了,先不想这些,还是救人要紧。   远处,随从松了一口气,不过看这样子,苏婉已经开始怀疑了。   河边摆着一个被砸碎的药罐子,苏婉顿住,她离开的时候可没有药罐子呀!药罐子虽然碎了,可好歹能装一下药。   站在河边,苏婉又瞧了瞧四下,着实没发现任何人。   到底是谁?   她有种被人耍得团团转的感觉,好像自己在别人的掌心里,被人逗着玩。   “方才有人来过吗?”苏婉问。   容景垣靠在那里,好似没有动静。   她捡了柴,学着容景垣先前的模样,开始生火煎药。一张脸被炭火抹得漆黑,但所幸终于生起了火,可以开始煎药了。   “殿下——”她背对着他,想了想道,“我还是叫你五爷吧!”   他没有做声。   “五爷,你觉得怎样?”她问。起身看着靠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容景垣。心里陡生异样。   苏婉疾步上前,快速蹲查看。只见容景垣气息犹存,只不过好像昏迷了。   “五爷?”她喊了一声,急忙伸手去探他的额。   额头滚烫,了不得!可她不是玉弦,根本不可能背起容景垣。这可如何是好?再这样下去,人会烧坏的,若是烧坏了——苏婉不敢想下去。   蓦地,她快速起身,用自己的随身小刀,砍了几根手腕粗的原木,而后将自己的外衣撕成条。这算是最简单的担架吧?她费力的将容景垣推倒在木架上,给他灌了药,她便拖着木架往前走。路不好走,苏婉肩膀已经被布条磨破出血,掌心早已是黏糊糊的。   可她得出去,再晚一些,她怕他撑不住。   寻常人若是病着,熬一熬,也许自身的抵抗力会发挥作用,就这么熬过去了。可是你在乎的人,你哪里有勇气,把他的命交给老天爷。   她怕,怕老天爷给折腾没了。   远处,白狐啧啧啧直摇头,“女人果然是不能动情的,否则比蛮牛还可怕。好端端的千金小姐,愣是变成了大黄牛。”   随从心中嗤鼻:还不是副统领你自己给折腾的。   分明都喂了药,还给弄晕了,否则容景垣哪用得着苏婉这般拖着?看看人家姑娘,脊背上都磨出血来,再这样下去,等到走出林子,估计只剩半条命。   “副统领,咱们这样会不会适得其反?”随从忍不住问,“外头的缉捕皇榜贴得到处都是,若是沐王还不出去,估计得出事。万一朝廷动了心思,来一个格杀勿论,那不是害了苏姑娘吗?”   “你懂什么!”白狐瞪了她一眼,“这么半死不活的弄出去,朝廷一看,呀——原来不是逃,是伤着了。只要苏姑娘把人送回去,那就没事了!”   “能没事吗?”随从撇撇嘴。   “当然!”白狐道,“你不相信殿下?殿下说了,五日之内皆无妨,这才几日。外头盯着点,别给闹出大事就行。”   可殿下也说了,不许胡闹,不许恣意妄为,免伤性命。看看这一对受苦受难的小情人,这还算免伤性命吗?都只剩下半条命,估摸着出去就该出殡了!   随从心里腹诽,倒也不敢说出口。   白狐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得进一步。”   随从弹着脑袋问,“副统领有何高见?”   所谓高见,每次都是折腾。   “不如下点药!”白狐摸着下颚道,“生米煮成熟饭,总不会还这样见外吧?”   随从咽了口口水,“副统领,这招怕是不行,您没瞧见吗。苏姑娘怕是连喜欢二字都不敢出口,您这是牛不喝水强按头,万一他们因为尴尬反而不能在一起,不就造孽了吗?”   “你懂什么!”白狐剜了她一眼,“这叫速成。”   “要不问统领拿点致幻散,那东西还好些,不至于太胡来。”随从试探性的问。   白狐摇头,“我要做的就是实质性的事,致幻散虽好,可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总是这样若即若离,不如搏一把!到时候何去何从,就看他们自己的心。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嘛——到时候好聚好散,各奔东西罢了!”   语罢,白狐转身离开。   随从心头怦怦乱跳,真要下药?   那容景垣的身子这样虚,下了药一折腾,不得更虚?阿弥陀佛,可别真的闹出人命。旁人性命倒也罢了,这一对宝贝,可千万千万别出事。   随从急急跟上,横竖落在副统领手里的,都没好下场。   苏婉觉得自己这辈子所有的气力都花完了,到了最后连爬都爬不动,整个人就跟废了一样趴在地上。肩膀上刺辣辣的疼,掌心都是血。布条被鲜血染红,泛着艳烈之色。   她浑身大汗的趴在那里,瞧着顶上逐渐西移的太阳,很快太阳就会落山,这林子里的温度会很快下降。容景垣的身上有伤,还发着烧,怕是受不了夜寒侵体。   “得赶紧出去!”苏婉喘着气,可是她真的使不出一点气力。   一日未食,整个人都眼冒金星。饿了就喝水,可喝水不管饱。这个时候她想起了玉弦,若是玉弦在,也许这会子已经出去了。   木架上一声轻哼,苏婉心下一恸,勉力爬过去。   见着容景垣睁开眼睛,当下欣喜,“你醒了?五爷,你好些吗?”她染血的手快速探上他的额头,“好像烧退了些,你感觉如何?”   容景垣定定的望着她,苍白的脸色,香汗淋漓。原本灵动的双眸,泛着一丝迟滞。饱满的唇瓣此刻已经干裂出血。   她显得格外狼狈,发髻凌乱,散发扑面。可她依旧在笑,笑得这样凄婉,眼底含着泪,焦灼的打量着木架上的他。   他想着,也许这是他见过的,最狼狈的苏二小姐。   “我为何会在这里?”他问,“发生何事?”   “你高烧不退,我只能拖着你往前走。”此刻所有的疼痛都是值得的,她勉力坐起身来,却也让肩膀上的疼痛,来得更猛烈了一些。苏婉咬咬牙,一脸的无关紧要,实则疼得入骨。   齐王府的日子虽然不好过,可一直有玉弦打理照顾,她倒也没受什么苦。只是她未料想,这辈子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将在容景垣的身上,尝个痛快。   容景垣身上无力,他只记得当时身上一凉,然后便没了意识。坐起身来,他突然扣住了苏婉的手,快速摊开她的掌心。   “我洗一洗就没事,只是皮外出血,不碍事。”苏婉白了一张脸,整个人看上去犹如虚脱一般,连说话都听着费劲!   他这才发觉,自己躺在简易的木架上,绑木架的布条上,满是鲜血。他诧异的望着她,眼底带着不敢置信的颜色。   一个瘦弱的女子。何来的起来,能拖动他这样的七尺男儿?   约莫是竭尽全力了!   “你没事就好!”苏婉摇摇晃晃的起身,朝着一旁的小溪走去。   她躲在大石头后面,免得被他看见。   洗去手中的血污,清晰可见的掌心划痕。这是布条勒出来的,又红又肿,整只手都是麻木的。她小心的回头往后看了一眼,察觉容景垣勉力靠在树干处,这才安心的去脱自己的鞋袜。   素洁的绣花鞋如今已是污秽不堪,脚趾处还裂开了一个小洞。   脱下鞋袜,脚底心都是血泡,疼得苏婉倒吸一口冷气。雪白的双脚轻轻的放在水里,试图用凉水的浸泡来消除难以遏制的疼痛。   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她无力的靠在石头上,只觉得眼皮子好沉,整个人如同放松了下来。她觉得好困,好困。   最后苏婉是被一阵剧痛给惊醒的,“疼!”   一声低喊,一睁眼,竟是容景垣坐在自己跟前,正拿着她的簪子为她挑脚底心的血泡,“你忍一忍!”他说,“你洗脚的时候睡着了,我怕你出事就将你抱了回来。只不过你睡得很熟,我不忍打搅。”   簪子的尖端已经在石头上磨得十分锐利,所以刺破血泡是没问题的。   苏婉红了眼眶,只要稍稍一动,全身上下就跟散了架一般,疼得刺骨。尤其是肩膀和掌心,曾经的麻木,一觉睡醒已经恢复了知觉。恢复知觉就意味着,所有的疼痛都会席卷而来。   “你忍着。”他话语温柔。   “你轻点!”苏婉哽咽一下。   一个人拖着他往前走。再苦再难她都没哭,可是挑血泡的时候,苏婉哭了。眼泪珠子就跟断了线一般,不断的往下坠。哭到最后,苏婉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哭。   她不是爱哭的人,也不是那种特别怕疼的人。当时刀子架在脖子上,毒药灌入咽喉,她都不觉得疼,但是现在却哭得稀里哗啦。   也许,女人都希望有人真心疼吧!   “你别乱动!”容景垣用布条小心的为她包扎,“你别再帮我了。”   苏婉猛吸鼻子,定定的望着他。   “我是个不祥之人。”容景垣抬头望着她笑得温和,一如初见时那般,“在我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苏二小姐,你还是离我远点吧!”   “我叫于蔓。”她拭泪。   “你是苏婉也好,于蔓也罢,出了这个林子,你别再跟着我了。我此去苦寒之地,未知何年才能解脱,我不想连累任何人。”容景垣起身,“你歇会,我去弄点吃的。”   火光里,苏婉神情微微迟滞。   她做了那么多,只换来他一句:别再跟着我。   她不是想要他的回应,她只是想坚持下去,可他丝毫不给她,坚持下去的勇气。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容景垣回来的时候,手中的细竹竿顶端插着几条鱼。他说,是溪坑里抓的。她也不问,只是看着他慢慢的将鱼烤熟。   她吃的不多,因为饿过头了,所以胃不是很舒服。   人要活着,就得把东西吃下去。   “明天大概能走出去。”容景垣道,“我看过地形,所以你放心。”他背过身去,轻咳两声,“就算背,我也会把你背出去。”   苏婉望着他的背影,想了想也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我自己能走。”   他没回应,但是有微促的呼吸声传来。   她垂眸,“五爷,你有什么打算吗?”   他道,“没有。”   “你就不想知道,我有什么打算吗?”她低声开口。   他还是两个字,“不想。”   她心中钝痛,便也没有再开口。她不是那种豪放无忌的人,有些话暗里说了那么多,也就够了。再让她说下去,她也着实抹不开脸。   寂静的夜里,除了哔哔啵啵的火花四溅之音,再无其他。   可是渐渐的,苏婉觉得身上有些热,莫名的一种焦躁不安。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觉得身上有些不太对劲。好在这种微热并不严重,她尚能忍受。   白狐站在高岗上,望着火堆旁的男女,微微凝眉,转而望着身边的随从,“分量下够没有?”   “都下在鱼肚里,如果他们都吃完了,应该要发作才是。”随从也不解,“是不是沐王的定力太好?或者鱼对药效的吸收太慢?”   这几条鱼是特意喂了药,放在溪坑里等着容景垣去抓的。因为是活鱼,所以容景垣不太能起疑。   但——按照时间推断,这会应该要发作了。   怎么没动静呢?   “你是不是动了手脚?”白狐冷飕飕的望着随从。   随从心惊,“属下发誓,绝没有违抗副统领的命令。那些药着实是上好的,一等一的烈药。”随从撇撇嘴,“至于为何没发作,属下也不知道。估计是泡了水,所以药效有些影响!”   “是这样?”白狐自身没试过这种药,自然也不知其中厉害。   那再等等。   蓦地,随从惊呼,“看,起药效了!”   白狐眸色一窒,“果然!”   苏婉正闭上眼睛,打算好好睡一觉。却被突如其来的怀抱给吓了一跳,当下转身。正好迎上容景垣灼热发红的双眸,瞬时僵在当场。   他的身子滚烫,呼吸滚烫。   灼热的掌心正贴在她的腰上,将她的周身温度紧跟着撩起。   呼吸一窒,苏婉慌了神,“五爷,你怎么了?五爷你醒醒,我是苏婉,我是苏婉,你看清楚!”眼前的容景垣显然是不对劲的。   容景垣的面部表情显得极为痛苦,身子颤得厉害。   下一刻,他突然发疯似的推开她,直接朝着溪边去了。   苏婉仲怔,这是出了什么事?好端端的,容景垣怎么会突然发疯?   “五爷?”苏婉睡意全无,急忙起身,颤颤巍巍的追去。脚下生疼,肩膀生疼,每走一步,就好像走在刀尖上一样。等她到了溪边,这才惊觉容景垣竟然整个人都躺在小溪里,任凭溪水冲刷。   “五爷你赶紧上来,夜里溪水太凉你会受寒的。”苏婉想去拽他起来,不知道他发了什么疯,不知道他才刚退热不久吗?胳膊上的伤还没好,这样泡水难免会导致伤口的二次感染。   可容景垣觉得这样很舒服,否则浑身滚烫得让他自己都觉得害怕。内心深处的蠢蠢欲动,仿佛被人打开,他正在极力遏制体内的那股邪祟之气。   隔着一层水帘,他能隐约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   她所有的嘶喊声,都不及耳畔的水声来得更响亮。他听不到她在喊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快要被烧死了。热,好热!   下一刻,苏婉已经走到了溪边,伸手便想将他从水里拽起来,“你这样会被淹死,你快起来,发——唔——”   羽睫陡然扬起,苏婉骇然瞪大眸子。   心,咯噔一声急速下坠。   她僵在那里,顷刻间只觉得天地变幻,好似万物皆已消失。身子被重重的压在大石头上,剧烈的疼痛让苏婉陡然清醒过来。   “五爷你疯了吗?你看清楚,我是苏婉,我是苏婉!”她突然意识到,容景垣可能着了道。这种事情。她不是不懂,嫁入齐王府多年,那些府中女子惯用的伎俩,她还是能数得出一二的。   只不过这荒郊野岭的,怎么有人会给容景垣下药?   她猛然想起自己身上的微热,脑子嗡的一声炸开:鱼有问题!   “五爷!”她想推开他,可是现在的她除了浑身疼痛,哪里还有气力去挣扎。   身子被他打横抱起,他将她置于大石头上,快速欺身压下。浑身的灼热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满目的通红,是她此生最惊惧的颜色。在那双眼睛里,她看不到属于容景垣的刚毅与温和,只看到药性迸发的锐利。   他贪婪的吻着她的唇,肆意掠夺属于她的空气,而后将一身灼热的温度,悉数烙印在她的身上和心里。   月色当空,清凉如水。   她所有的挣扎和泪水,在此刻的容景垣跟前,就如同空气。   他发疯了,发了狂。   剧烈的药效,让那个自制力极强,且隐忍至极的沐王殿下,变成了如疯魔一般的人物。   他吻过她的唇,啃噬着她的脖颈,而后毫无前戏的进入。   苏婉哭着喊着他的名字,都没用。   这让她想起了曾经的容景甫,容景甫也做过这样的事,还差一点真的要了她。是她拿自己的命,保住了自己的清白。只是她没想到,这苦苦维持的清白,会丢得这样匆忙。   除了疼痛和疯狂,她感觉不到任何情愫。   许是药性太烈,容景垣发了狠的要她,一次又一次。   直到容景垣倒伏,沉沉睡去,苏婉连抬起一根小拇指的气力都没有。   两股间的剧烈疼痛,几乎要将她撕裂。   空洞的眸子,挤满了清冷月色。她艰难的扭头望着身边的容景垣,如果他醒来,又会是什么模样?也许是愧疚内疚或者——她不敢想象。   容景垣不是寻常男子,如果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必定不可能原谅他自己。   苏婉也不是寻常女子,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更清楚自己在容景垣的心里是什么地位。在他心里,她始终是齐王府侧妃,是他不算兄嫂的兄嫂。   眼角有泪盈盈而下,事情到了这儿,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羽睫垂落,指尖微微颤抖。苏婉小心的握住了容景垣的手,冰凉的五指交缠着他依旧滚烫的掌心,抬头间笑得凄婉迷离。   “容,景,垣。”她低哑着嗓子,一字一句的喊出他的名字。   真好听。 ☆、第201章 威胁容盈 为钻石过7200加更   第一缕阳光落在容景垣脸上的瞬间,他骤然坐起身来。身体的改变,他是有所感觉的。昨夜似乎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蓦地,他愣了半晌。   衣衫半敞,地上还有些衣服碎片。   再回头,早已没了苏婉的下落。   胳膊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容景垣正欲调下大石头,回眸间却看到了石头上那一抹血迹,还有——眉睫陡然扬起。   难道昨夜不是在做梦?   难道昨儿个夜里是真的?   面色瞬变,容景垣快速环顾四周,“苏二小姐?苏姑娘?”   没人回答,除了风过林梢发出的窸窣之音。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他真的——可是胳膊上虽然疼痛,但并未有血,那么石头上的血来自何处?还有血迹中夹杂的——他有些慌乱,有些颓废的抓着自己的头,“到底怎么回事?苏姑娘?于蔓!”   苏婉走了,走得毫无征兆。连问清楚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她太聪明,聪明得让人心疼。   有些东西没办法一下子跨越,隔阂在身份地位之间,只能慢慢的经过岁月磨砺,才能逐渐显露出最初的美好。只可惜,苏婉这朵桃花。还没等到春日,绽放在了严寒。   她喜欢容景垣,可她等不到容景垣褪却心中的结,就给自己打上了死结。   欲速则不达,一厢情愿最后感动的只能是自己。苏婉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在容景垣对自己衍生愧疚之前。走得无影无踪。   她要的不是愧疚,也不愿看到他内疚。   她要的,终究没得到。   苏婉忍着脚底的疼痛,连夜离开了这个林子。她没有朝着原定的方向走,因为怕被容景垣追到。白狐也不敢现身,只能远远的跟着苏婉。生怕苏婉真的出事,而今这样的结果也已经出乎她的预料。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觉得生米煮成熟饭便能将就的。   她爱着他,所以不愿他将就。   她从来不是个自私的姑娘,在对待容景垣的问题上,更是如此。否则她不会吞吞吐吐了那么久,跟着他那么久,也不肯说出那句话。   “副统领,如今怎么办?”随从问,“这都各奔东西了,还怎么喝喜酒?”   白狐瞪了她一眼,“喝什么喝!”   语罢,纵身而去。   随从轻叹,“唉!完蛋咯!”   ————————————————   恭亲王府。   白复站在门口,望着院子里负手而立的容盈,想了想便缓步走了过去,“在想什么?”   容盈幽幽然转身看她,勾唇笑得邪肆。   月色清冷,银白色的月光若轻纱薄雾般笼在他的身上,颀长的身影盈盈而立,恍若神祗。眉目微挑,那双极是好看的凤眸,染尽银辉流光,直教人挪不开视线。   这样的男人,无疑是一种危险的存在。   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对于这种带了勾魂蚀骨般的笑,都没有抵抗力。   唇含似笑非笑,幽邃之瞳,就这么凝然望你,带着几分深情几分凉薄。教你猜不透又看不透,可偏偏又心里挠痒痒,想要握住他的心,猜透这个人。   “想你!”他仍旧站在那里,褪去白日里的沉重锦衣,只着素色白衣,月光里愈发飘逸如谪仙。   白复浅笑,“我看你是在想别的。”她眸色微恙,垂眸别过头,好似真的猜透了他的心思。   “哦,是吗?”容盈一笑,“那你且说说看。我到底在想什么?”   她缓步走到假山处,寻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徐徐坐下。   容盈不紧不慢的走到她跟前,与她比肩而坐,却也不发话。   见状,白复笑道,“我猜,你在想一样东西。“   “只怕你是猜错了。”容盈捋着袖口,深吸一口气,而后长长吐出。   “还要我说得更明白一些?”她扭头看他,“其实你根本没想象中那么爱我,你要的只是我身上的秘密,对不对?”   容盈冷了眉目,没有吭声。   “前朝皇室,大殷皇朝,留下了不少东西。那些东西都埋葬在连绍一带,只可惜无人知道入口何在,没有找到确切的地址。有机遇就有危险,这些年要寻找这些东西的人也不在少数,可是没头没脑的上哪儿去找呢?就算把连绍山脉全部挖过去,也未必能找到那些东西。”她低低的说着,口吻平缓,可是注意力始终放在容盈身上。   她很想知道,此刻的容盈,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他应该会上心。   似乎真的被白复说中了,容盈脸上的温润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一种邪肆无双的表情。眉眼微抬,眼底透着瘆人寒意,只一眼就足以教人心惊胆战。   骨节分明的指尖,轻柔的掐起她精致的下颚,让她直面自己。在那双充满了贪欲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不属于这张脸的奴性。   轻嗤一声,他俯首靠近,将这温热的呼吸悉数喷在她的耳畔。   充满磁性的低音,在她的耳道内来回穿梭,带着他极是好闻的一身清幽,“继续说。”   下一刻,她轻柔的环住他的脖颈,笑得狐媚至绝,“那就要看殿下是如何表现的。”   他直接将她打横抱起,缓步朝着屋内走去,“佳人有约。岂能失陪。”轻柔的将白复放在床榻上,他低头吻上她的眉心,“好了,言归正传!有些东西,是不是该说清楚了?”   她冷笑两声,“看样子,殿下对那些东西的兴趣,比对我的兴趣,来得更大一些。”   “我若不是对你感兴趣,何以要压着你。”他勾唇笑得魅惑,竟比她的狐媚更甚,有种不遑多让之感。“馥儿,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她弓起身子,在他的耳畔低语,“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染着蔻丹的手指,轻柔的拂过他极为性感的薄唇,“容盈,你想要的东西,我知道在哪里。”   他笑,“我也知道在哪。”   深吸一口气,她笑得愈发浓烈,“不。你不知道在哪,否则你不会任由那些人觊觎。你没有占为己有,是因为你找不到。连绍山脉,千万顷林地,你就算花上二十年,三十年,都未必能找到目的地。听说里头可不止金银珠宝那么简单,里面有些东西,是能取人性命的。”   眸色深不可测,幽邃的瞳仁里,倒映着明灭不定的烛光。   他笑,“你知道的确实不少,不过废话也不少。”   “既然把话说开了,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她当然知道,打从自己入府,他对自己就兴趣缺缺。可是男人嘛——只要你有利益可以给予,他们就会对你趋之若鹜。林婉言如此,那么她也能做到吊着不放的手段。   “我等着你的威胁!”他翻个身躺在她身侧。   她含笑攀上他的胸膛,“你这话可说错了,我这哪里是威胁,分明是赤诚相待。”   音落,容盈突然坐起身来,快速下了床榻。   白复急了,“你去哪?”   “你既然不愿多说,那我自然会去找,肯说的人。”容盈抬步就走。   “谁说我不肯说了?”她笑得凉凉的,“只不过殿下什么承诺都没有,教我如何敢说呢?”   他回眸看她,幽邃的眸中带着少许寒意,“承诺?可以!”他坐在案旁。顾自倒上一杯水,慢条斯理的喝着,方才的寒意突然间一扫而光。   白复侧躺在床榻,笑得极是好看的望着他,“殿下要许我一个什么承诺呢?”   他放下手中杯盏,似笑非笑,“你已经是王妃,还想要什么?”   她思虑良久,笑得如花绽放,“不如许我一个孩子如何?这恭亲王府,就修儿一个孩子,实在太孤单了些!”她说这话的时候,唇边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容盈是谁,这弦外之音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就修儿一个孩子!   这意味着什么呢?   容盈徐徐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气,踱步至一旁的烛台处,饶有兴致的把玩着明灭不定的烛火,“馥儿。你已经有了修儿,还不够吗?”   “殿下如此薄情,我的赌注自然是越多越好。”她盈盈浅笑,“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离开恭亲王府六年,不知道其中发生过什么事。可有些事防范于未然,才是人的求生本能。人都是自私的,我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修儿留条后路。殿下,您说呢?”   骨节分明的手,陡然间摁灭了一支烛火,一缕青烟绵绵腾空。   容盈回眸看她,脸上无欲无爱,毫无情愫可言。   “都说恭亲王殿下,情深意重,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她的激将法似乎起了效用,他正在缓步朝她而来,“什么思念娇妻六年,相忆成狂,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为了蒙蔽他人的伎俩。否则,殿下怎么会爱上林慕白?一个有夫之妇!”   脚步顿住,他眯起眸子看着眼前的白复,同样的脸,两样的心。   都说以假乱真,可在他看来,假的就是假的,不管怎么装都装不出精髓。她能模仿得了林慕白,却模仿不了白馥,因为白馥一直都活在他人的记忆里,从未真实的出现在她的身边。   勾唇,笑得凛冽。   宽衣解带,容盈朝着床榻走去,“既然是王妃所求,那我自然是要成全的,只是你别后悔!”   白复笑靥如花,“那就要看殿下的表现。”   “是吗?”容盈一笑,欺身压下。 ☆、第202章 林婉言的传家宝   身下的女子开始呓语,容盈慢条斯理的起身,一件件的衣服往回穿。瞧一眼在床上自顾自翻滚,自顾自演着独角戏的白复,他极度不屑的轻哼一声。   窗外,初空快速进入。   “殿下!”初空行礼。   “还跟上次一样,懂吗?”他冷飕飕的剜了一眼床上的女人。   同样的面孔,怎么一个无论如何变化,都教自己此心不负?另一个,纵然妖娆万千,亦令人腹内翻滚。冷着脸,容盈疾步离开。   初空轻叹一声,罪过罪过!   容盈瞧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五月,五月会意的颔首。他若是走了,就证明容盈不在房间里,所以他不能走,必须守在外头。   月夜正好,冷月当空。   初空出来的时候,瞧了一眼跟前的五月,不由的轻笑一声,“你倒是站得住。”   “殿下交代的,自然得办好。”五月背过身去,对于过去的人和事,他都不想置喙太多,不想理睬太多。纵身落在假山上,一人独坐,月色凛然。   轻叹一声,初空落在他身旁,“一个人不觉得孤单寂寞吗?”   “饭吃多了会腻吗?”五月反问。   “人活太久,会腻。”初空笑得凉凉的。   五月不语,抱紧了怀中冷剑,“办完事就该走了。恭亲王府,不适合你的出现。”   “要不要也送你一个玉势?”初空笑问,“这都第二个了,不过上一个亏大发了,还好这一个不算破身。”   “这种脏东西,留着你自己用吧!”五月面无表情,“还不赶紧走。”   “难得跟你说会话,咱们叙叙旧,你为何非要赶我走?”初空蹙眉,“多年不见,你也不问问我这些年都在做什么?好歹兄弟一场,未免太过凉薄。”   “本就是没有温度的人,还谈什么凉薄与温暖?”五月嗤鼻,“赶紧走吧!”   初空轻叹,“你这人这般无趣,来日怕是要孑然一身,孤独终老了。”   “那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五月冷淡至极。   “行行行,那是你的事,横竖我的事办完了。”初空起身欲走。   “你——”五月突然张口,“你们在找那些东西?都找到了吗?”   “你不是不关心吗?”初空含笑回眸,“找到找不到,不都是一个缘分吗?找到了,天下太平,找不到嘛——大不了多死几个人,百姓再遭受颠沛流离之苦。”   五月垂眸没有说话,初空飞速离开。   的确,落在了他人手里,真的会死很多人。   深吸一口气,低眉望着自己手腕上的那道伤痕。指尖轻抚,疤痕如同心头朱砂,是穷尽一生都抹不去的痕迹。它落在他的腕上,烙印在他的心里。   很多年过去了,一直都在,始终还在。   恍惚间,他又想起了那个哭泣的女子,那样绝望的眼神。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她哭,而后便没了然后。他抬头望着皎洁明月,有些东西该忘记的,还真得忘得干干净净才算最好。   忘了吧?   能忘了吗?   ————————   若是能忘,林婉言就不会觉得如此辛苦。   她想给夜凌云再生个儿子,可是——她却很清楚,夜凌云的温柔与关怀,是裹着蜜糖的毒药。可她就喜欢这样的毒药,每一次都是饮鸩止渴。   翻身望着躺在自己身边的夜凌云,昏暗的世界里,她伸手抚上他精致的眉眼。   下一刻,他陡然惊醒,以最快的速度擒住了她的手腕,冷声低喝,“你干什么?”意识到是林婉言抚摸自己,夜凌云眉目骤缓,倒头便将她揽入怀中,如释重负道,“抱歉,吓着你了。”   “我不怕吓着,我怕吓着你。”林婉言依偎在他怀里,“凌云,我们可不可以不要留在京城?我们能不能回去?”   “回哪儿去?”夜凌云抱紧了她。   “夜家庄!我爹还在那儿,我不想离开太久。”林婉言说得很轻,可是那语速那语调有些莫名的吓人。   夜凌云眉头陡蹙,“你放心,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我就陪你回去。”承诺这东西是最不可靠的。空口无凭,说说罢了!   尤其是男人在床上说的话,多半是不能作数的。   可是林婉言会当真,她真的想要夜凌云陪着她回去。她觉得好累,当夜凌云的身边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又该跟谁去斗呢?分明是近在咫尺的恋人,可是即便相拥在怀,她也感觉不到属于自己的心跳。胸腔里的那颗心,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从始至终都没把她放在心里。   天亮之后,夜凌云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其实林婉言都知道,只不过她跳不出自己给自己画的那个怪圈。就这样一个男人,她为了生儿育女,她的儿子临死都没见到自己的父亲一面。可他一心只围着别的女人团团转,只是把甜言蜜语留给她。   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一张素白的脸,毫无血色。   他说他要与她好好在一起,好好珍惜,重新开始。   可是最后呢?   他都没发现她的改变,她却早已嗅到他身上属于别的女人的味道。女人是敏感的,尤其是深爱你的女人,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对她而言都是轻的。   “夫人?”奴婢上前。   林婉言回过神来,“今日你们都不必跟着我,我要出去走走。”洗漱完毕,她起身往外走。   所有人都知道,夫人很少出门,是故庄主也从未下过禁令。不叫人跟着,所以没人敢跟着,毕竟此前夜凌云也没想过她会出去。   与世隔绝了那么久,林婉言除了夜家庄,早已无处可去。   就算出去,也会回来。   所以夜凌云,从不担心她会离开。   林婉言也没有打算离开,只不过一个人静静的走在长街上。站在街头,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眸中迟滞,不知该何去何从。   不过她也只是站了一会,便隐没在人群里。   林慕白上了茶楼的雅阁,进去的时候,林婉言已经等在那里。   得了消息,林慕白便与蔷薇悄悄的从后门离开。因为她知道,林婉言如果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是绝对不可能来找她的。毕竟她与林婉言算是水火不相容,到了绝境。   进去的那一瞬,林慕白的视线便落在了林婉言的面上。   惨白的脸,毫无血色。一双瞳仁,泛着微黄。原本饱满的唇瓣,此刻泛着微微的青色,裂缝中隐约带着血迹。   从前美丽的女子,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算不上狼狈,但也绝不是昔年之态。   她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林婉言,似乎也不是这样的状态,这才几个月,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林婉言瞧一眼林慕白隆起的小腹,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少许,“没想到我的孩子没了,你竟有了孩子。林慕白,你说这算不算孽?”   “是缘。”林慕白坐在她跟前,“福祸相依,就看你如何看待。”   “从始至终,你的心态始终比我好。”林婉言有些神情恍惚,“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赴约,你就不怕我对你不利吗?”   林慕白哂笑,“我若是怕,就不来了。”   闻言,林婉言点了头,“也对,你何曾怕过。当年只身一人离开夜家庄,你也走得何其潇洒。你若是怕,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身份与地位。”她说得很轻,话语中透着无尽疲惫,“我听说了,白馥回来了,是吗?是她吗?”   她定定的望着林慕白,笑得有些嘲讽。   “一模一样的脸,你说呢?”林慕白抱之一笑。   林婉言笑得凉薄,“若是能取而代之。早就可以了。只可惜,白馥是什么人?一个个蠢得无可救药,竟还能冒充白馥?都当天下人是傻子吗?”   “你倒是清楚。”林慕白瞧着蔷薇端上来的果茶,轻笑一声。   林婉言深吸一口气,“我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跟你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林慕白,其实我是恨你的,从我爹为你而死开始,我就恨着你。是你让我无依无靠,是你让我成为浮萍漂泊。如果不是你,我爹不会死,我爹若是不死,我也不至于不折手段的寄人篱下。林慕白,是你让我变成今日模样。”   林慕白喝一口果茶,酸酸甜甜的味道还不错,“你今日来,就是为了重复你以前说过的话给我听?林婉言,这话你说了千万遍,我也听了千万遍。你爹的命,我不止一次的还给过你,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我欠你什么呢?夜家庄给你,夜凌云也给你,还不够吗?”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的自信。”林婉言哭笑,眸光利利,“知道为什么,我什么都要跟你抢吗?凭什么他们都喜欢你,都心疼你,都为你死,却没有人能顾及我的感受?我也是个人,为什么你们都可以这样自私?”   “我爹护着你,为你死;我喜欢夜凌云。夜凌云却一心只想娶你。到了最后,我什么都没了。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一辈子寄人篱下,我想当夜家庄的夫人,我想成为夜凌云身边的女人。所以,我不折手段了!我知道我爹在天之灵一定会怪我,身为太傅的女儿,这般不择手段,实在让父亲蒙羞。”   “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我什么都没有?除了这副身子,我一无所有。都是因为你们,都是因为皇室做下的孽,何以要让我们来承担?真正该死的人,其实是你!”   说到最后,林婉言低头啜泣。   就连哭泣都觉得很疲倦,很累,很伤人。   林慕白坐在那里,静静的听林婉言哭着埋怨。她们好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一别五、六年,什么都变了。   指尖轻柔的扣上林婉言的腕脉,林婉言吓了一跳,但也没有拒绝。   “我不管你今日找我,是来看病的,还是真心想与我说两句。我从未忘记,自己是个大夫。”林慕白娇眉微蹙,俄而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林婉言,“你——”   “你不必假好心。”林婉言抽回手,“我来这里不是让你看病的,而是想让你好好看一看我,好好的记在心里。我如今这副模样,都是拜你所赐。林慕白,你还有心吗?还会愧疚吗?会不会觉得愧对我的父亲?他临死前将我托付给你,可最后呢?是你间接杀了我。”   林慕白蹙眉,“你胡说什么?我——”   “我不用你给我看病,我也不想再吃药了。”林婉言深吸一口气,而后徐徐起身,从发髻上取下一枚簪子,放在掌心轻柔的抚摸着,“这簪子是爹留给我的,可是我不想留给任何人。我也知道,如果我死了,万一落在别人手里,我怕对不起我爹的在天之灵。”   她看了林慕白一眼,而后将簪子放在了案上,“虽然我很讨厌你这个人,讨厌你的虚情假意,讨厌你的为人处世。但是我知道,就算为了你的虚情假意,你会替我做到我想做的事情。”   “婉言?”林慕白道,“离开夜家庄吧!”   “离开夜家庄,我还能去哪?”她问,“我不想走了,我不想离开他。林慕白,如果让你离开容景睿,你会心甘情愿的离开吗?”   “如果是为了他好,我会离开。”林慕白毫不犹豫。   林婉言苦笑,“所以你这辈子一直赢,唯一输给容景睿。六年前,你输了天下,六年后你不怕连自己的命都输了吗?”   “输了命有什么好怕的?”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又不是第一次了。”   林婉言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六年前的林慕白,还不是林慕白的时候,那副惨状果然是记忆犹新的。冷哼两声,林婉言笑得凉薄。“是啊,猫有九条命,我倒要看看,你能死几次。”   “如果你还能活着看到,我会成全你。”林慕白抱之一笑。   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林婉言望着窗外,眼神中带着几许无温凄寒,“夏天过去了,就是秋天。秋天叶黄,落叶归根,是该尘归尘土归土。”   林慕白摇头,“说不定,是来年春。”   林婉言嗤笑两声,“林慕白,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自信,也许夜凌云早就是我的。”   “那你到底知不知道。夜夜睡在身边的男人,到底是谁?”她问。   林婉言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样子,你什么都不知道。”林慕白深吸一口气,“那便不知道吧!把自己当成一个寻常女子,好好过你的日子。”   “答应我一件事。”林婉言也不追问,夜凌云到底是谁,对她而言早就没有了追问的意义。   林慕白垂眸,“如果不违背道义,我会答应你。”   “我希望我爹的愿望成真。”林婉言定定的凝视林慕白。   林慕白身子一怔。   “你会答应我的,对吗?”林婉言面色凝重。   “我会竭尽全力。”林慕白斩钉截铁。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林婉言眼底的光突然间灰暗下去,好像什么光亮都没了。她笑得苦涩,而后饶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如此,我便不算给父亲蒙羞!”   她絮絮叨叨的出去,没有再逗留半步。   蔷薇进来的时候,看到林慕白用力握着杯盏,似乎要将手中的杯盏捏碎。心下一惊,蔷薇低低的唤了一声,“主子?您没事吧?”   林慕白呼吸一窒,这才回过神来,低头望着林婉言留下的那枚簪子,“我没事。”怎么可能没事呢?她脸色发白,看上去就像有事。   林婉言独自一人逛了一圈京城,还是只能回到夜凌云的身边。就像她自己说的,她还能去哪?天下之大,除了夜家庄,她不知道还有何处能成为自己的容身之所。   自己选择的路,哭着也要走完。   夜凌云正要出门,见着林婉言回来,快速迎上。“你这是怎么了?去哪儿?一个人出门不安全,以后带些人在身边。你若是出事,可如何得了?”   林婉言笑了笑,“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最近庄子里事太多,我无暇顾及你。你若是觉得太闷,带人出去转转也好。”夜凌云笑着将她揽入怀中,“婉言,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回去,所以你乖乖在家等我。”   她抱紧了他,“我会一直等下去。”   夜凌云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的在她眉心轻轻一吻,而后翻身上马。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微微凝了眉头,“最近好像瘦了,多吃点。”语罢,扬唇一笑。策马而去。   他只是感觉到她瘦了,却没发现她整个人都不对劲吗?   林婉言苦笑:我不舒服,你都没看到吗?你说你爱我,可是到了最后,还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被感动的也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敛眸,苦笑。   一直都是这样,又不是头一回了,她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再计较,就真的是一辈子了。   不过这样也好,忽略有忽略的好处,比如说少了什么,多了什么,他都不会知道。至于是否永远都不知道,就要看他自己的缘分了。   ——————————————   缘分这种事,可遇不可求。   林慕白又回到了自己的柴房,只不过回去之后始终没有说话。   直到容盈翻窗而入,她才微微抬了一下眼皮。   “怎么回事?”容盈担虑的俯身蹲下,望着她一脸的冷凝模样,心头有些隐忧,“蔷薇说你不吃不喝的,怎么了?如此这般,身子哪里扛得住?”   说着,他转身将案上放凉的米粥端起,勺了粥放在唇瓣碰了一下,所幸还是温热的,温度刚刚好。   他亲自喂给她,“吃点吧!”   “她跟了他六年,可是到最后,她始终没有把这东西交给他。”林慕白握着手中的簪子,“景睿,你觉得是不是很可笑?我觉得很可悲。男人对于女人的需求,和女人对于男人的期许是截然不同的。男人要天下,女人只要那个男人。”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绝望了。这枚簪子是他们林家的传家之物,义父死的时候当着我的面交给了林婉言。义父对她说,除非你遇见让自己此生无悔的男人,否则不许轻易交付。这代表着一位父亲,对女儿的终身牵挂。”   “林婉言做到了,她虽然爱着夜凌云,可始终也没有对他放下戒心。这样的爱,何其卑微,何其煎熬。景睿,我不想有一天我们也会变成如此。”   容盈轻叹一声,依旧小心的与她喂粥,“我们不会这样,因为我不想刚从你身上谋取任何东西。早前的江山,此后的天下。与你相比,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我要的是你,而不是你的大殷,我的大祁江山。”   “那就让那些东西,永远长埋地下吧!”林慕白垂眸看着他。   他点了点头,“永远都别拿出来。”   “好!”林慕白点头。   喝下最后一口粥,她深吸一口气,俄而换了口吻,“你昨儿个夜里又下了致幻散?”   “否则呢?难不成还得爷亲自伺候她?”容盈起身轻叹,“你舍得吗?”   “哪里不舍得,这东苑的都挺了肚子,我不是也忍了吗?”林慕白嗤笑两声,“这恭亲王府太冷清,不得好好热闹热闹吗?”   “御史中丞府就剩下一个苏离,最后只能病急乱投医。”容盈将她打横抱起,然后置于自己怀中。他就是喜欢这样抱着她。最好抱一辈子,“还是有些太轻。”   林慕白瞪了他一眼,“难不成要我变成个胖子,你也不怕把自己压坏了。”   “无妨,横竖在床笫之间,是我压着容夫人。”容盈厚颜无耻的开口,“容夫人,你一定要好好的,否则——”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林慕白心头一滞,眸光微暗,伸手抚着他的发髻,“容景睿,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就算我没了,还有修儿,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身为父亲。怎能这般不负责任?”   他一脸无辜的望着她,倒像是受了委屈,“我是先为人夫,再为人父。自然是先尽夫职,再尽父职。”   这话说得林慕白,毫无反驳的余地。   好像到了最后,这理儿都在容盈身上,无理取闹的反倒是她。   罢了罢了,横竖这不要脸的作风都是自己惯的,也就随他去吧。   林慕白道,“好了,别黏糊了,这会子毓亲王府和宋贵妃都该忙着对付你,你不去外头打点着,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他眨着极为好看的凤眸,波光潋滟,足以教人心猿意马。所幸是个男儿,若是个女子,这般容色这般神色,怕是早就要被人拐了去,当个祸国的妖孽。   “对付他们的时日还长着,急什么。在忙,对你总有时间。”他吻上她的耳垂,贪婪的嗅着她身上极为好闻的淡雅荷香,“馥儿,想我吗?”   她轻笑,“想你做什么?”   他一脸不悦,“难怪人家都说,得不到的是最好的。”   “行,那你这段时日对我欲擒故纵好了。”她推开粘着自己不放的那个脑袋,“我等着上钩就是,你只管把你的看家功夫都使出来。”   “容夫人这是要等着临幸为夫吗?”他问。   “不可吗?”她笑问。   容盈吻上她的唇,痛快的将她柔软的唇瓣含在口中。让她所有的温度和柔软,都在自己的唇齿间,慢慢的回荡咀嚼。他恨不能将她整个人吞下肚里,奈何又是一万个舍不得。   直到她呼吸微促,他浑身上下憋得僵硬,他才眷眷不舍的放开她,“我猜测,她觉得已经占了我的便宜,所以会明目张胆的来找你麻烦。这两日我会下令放你出去,不过府中势利也不少,你自己当心点。”   林慕白点了头,“我知道,你放心。”   “就因为你知道太多,我才不放心。”他轻叹一声,面上红晕,看上去憋得极为难受,“馥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性命第一。什么都能舍,包括我。知道吗?”   “舍了你,不是要了我的命吗?”她笑问。   他眉心皱起,“跟你说正经的,不许笑。”   林慕白伸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心,“知道了知道了,四爷还不赶紧走,这是打算带着我一起爬窗吗?”   闻言,他转身往窗户走去,临到门口又顿住,“一日三顿的,不许偷工减料。”   “知道了!”她嫌他啰嗦,伸手抚着自己的小腹。   孩子在自己的肚子里待着,她能不知道轻重吗?这孩子来之不易,何况将来——她看着他跳窗出去,又笑了笑。堂堂大祁四皇子,沦落到要跳窗与侧妃私会的地步,也真是前无古人。   蔷薇进来的时候,瞧一眼案上的空碗,欣喜至极,“主子还要吗?”   “暂时不用。”她吃得不多,孕前期吃不下东西,能吃一碗粥已经是谢天谢地。   “主子饿的时候可别忍着!”蔷薇道,“虽然是不让咱们出去也不教咱们痛快吃喝,可主子肚子里有殿下的孩子,单凭这一点也没人敢为难咱们。”   林慕白点了头,“修儿回来了吗?”   蔷薇摇头,“说是这两日就会回来,还是那位亲自去宫里说的话,否则小世子怕是不肯回来。”   “修儿是懂得分寸的。无妨。”林慕白望着掌心的簪子,想了想,便缓缓簪在了自己的发髻上,抬头问蔷薇,“好看吗?”   蔷薇一笑,“主子戴什么都好看。”   林慕白抿唇,“惯会哄我。”   “事实而已!”蔷薇行了礼,端着空碗出去。   轻叹一声,抚上自己发髻中的簪子,事情的最后发展出乎林慕白的预料。她知道林婉言对夜凌云还是抱有最后的期许,也知道林婉言对夜凌云并未百分百的托付。可是她没想到,临了临了,林婉言还是来找她了。最初的厮杀,变成了最后的一根稻草。   林慕白想着,其实林婉言最恨的那个人,应该是林婉言自己。不是夜凌云,也不是林慕白。   可林婉言有自己的骄傲,这骄傲的最后结果,就是彻底的毁灭,不死不休!   想起来,真的很可悲。   然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约莫就是这样。   ——————————————  隔了两日,容盈亲自去宫里接人。   在栖凤宫外头,宋贵妃缓缓而来,端坐在软轿里,瞧了一眼俯身行礼的五月,“是你。”   五月没有吭声,依旧保持着最恭谨的姿态。   软轿离去不久,宋贵妃身边的荣喜便晃晃悠悠的过来,“娘娘口谕,请五月大人前往。”   “卑职乃是恭亲王府的人,唯恭王之命是从。其余的恕难从命。”五月是谁,出了名的硬骨头,出了名的硬脾气。   “你!”荣喜冷哼两声,拂尘轻甩,“五月,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咱家娘娘说了,有事相商。”   “卑职奉了恭王之命守在门外,决不能擅离职守。”五月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是吗?”荣喜朝着栖凤宫的守门卫士道,“你们几个瞧仔细点,好好守着栖凤宫,若有差池提头来见。来人,请五月大人起步。”   数名侍卫已经将五月团团围住,五月依旧半死不活的站在那儿。他就像个冰雕的人儿,任凭你们言语,岿然不动。   “娘娘说——”荣喜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伏在五月耳畔开口。“有关于十多年前的一桩旧案,还请五月大人前往一叙。”   眉睫陡然扬起,五月冷然盯着眼前的荣喜。   荣喜笑得何其恣意,“去不去全在你,如果五月大人不怕杂家当众抖落出来,倒也无妨。其实嘛,就是十多年前的一桩旧事,说出来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笑点。五月大人,您觉得呢?”   冷剑突然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了荣喜的脖颈上。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荣喜,这会子笑靥全无,一脸死灰。   五月若要杀人,速度会很快。   冷剑直抵荣喜的脖颈,只差分毫就能见血归鞘。身边的侍卫,紧跟着刀剑出鞘,齐刷刷包围了五月。在宫里本来就不许随刀剑,因为五月是容盈的随侍,所以才格外优待。   如果五月在宫里出了什么乱子,这笔账就会算在容盈的头上。   五月冷眼扫过周遭侍卫,荣喜惊恐的盯着他,“快把剑放下,否则——”   其实荣喜更怕,五月杀人丛不眨眼。 ☆、第203章 五月的秘密 为钻石过7400加更   冷剑归鞘,五月敛了眸中杀气。   荣喜吓得面色发白,可是到了最后还得保持最初的颜面,拂尘一甩,捏着嗓子厉声,“请吧!”   五月跟在后面,依旧是冰冰凉凉的容色。不管走到哪儿,他都是冰雕的人儿。   宋贵妃自然也不会蠢得把五月往自己的寝宫里带,而是明目张胆的把五月带到了御花园。荣喜手一挥,底下人悉数退去,唯剩下荣喜和宋贵妃的贴身侍女明彩,在旁伺候。   “卑职参见贵妃娘娘。”五月行礼,不卑不吭。   “起来吧!”宋贵妃语调平缓,慢条斯理的摆弄着自己的杯盏。宋贵妃精于茶道。深得皇帝钟爱,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   五月起身,面上无喜无悲,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见状,宋贵妃也不恼,只是淡淡的问道,“你可知道本宫这茶道来自何人?”   五月俯首,“卑职不知。”也不想知道。   “说起来啊,还是十多年前的旧事。那时候前朝时候,本宫刚入府不久,皇上也只是个藩王。”宋贵妃也不知哪来的心血来潮,竟然牵扯了前朝之事,莫怪荣喜屏退众人。   宋贵妃继续道,“在本宫入府以前,皇上钟爱的是华侧妃。皇上是个重情义的,早年落魄的时候跟皇后娘娘成了结发夫妻,即便后来成了藩王,亦将发妻抬到了王妃的位置。”   茶水落盏,发出清晰的水声,甚是悦耳清脆。   五月握紧了手中冷剑,仍是没有吭声。   “可是府里的女人太多了,多得让人嫉妒,让人抓狂。皇后娘娘因为丧子之痛,而一蹶不振,正巧有娘家妹子来府中探望,也算是留下来照料。谁曾想,皇上一眼就看中了她。在本宫眼里,什么女人没见过。可偏偏那女子。生得真是极好。”   “本宫见过太多漂亮的女人,唯独她——本宫敢说,男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跟丢了魂儿似得。事实确实如此,皇上痴迷于她,就如同失了魂魄一般。于是乎本宫便明白,这姊妹两个打的什么主意。正宫失了孩子,就打算让小的替补,从此姐妹两个独占恩宠。”   说到此处,宋贵妃放下了手中的紫砂壶,将杯盏推到了五月跟前,“尝尝吧!”   “卑职不敢!”五月俯首。   宋贵妃只是轻哼一笑,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指,执起杯盏优雅啜饮,“旁人不知道,本宫却是知道的,你有什么可不敢的。”好像意识到跑题,又瞧见五月依旧毫无表情的容,继续往深处说,“原本一人独宠的华侧妃,突然失了宠,那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本宫虽然也得宠,但到底是因为家世而嫁入,倒也没什么可争的,平平安安度日就是。本宫瞧着那华侧妃一脸的阴狠,彼时担心,这华侧妃会一念之差,做出什么傻事来。可是本宫又错了!”宋贵妃抬头,饶有兴致的望着眼前不为所动的五月。   “原来正宫让自己的妹妹入府,是早有准备,因为她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此前夭折的嫡长子,其实并非死于疾病,而是人祸。”音落瞬间,五月握剑的手,顷刻间缩紧。手背上青筋微起。   他僵直了身子,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静静的听着宋贵妃说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换做旁人,是一个字都听不懂的。   可是他却懂,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   宋贵妃笑了笑,她倒是很满意五月这样的表情。   五月俯首行礼,“贵妃娘娘若是没什么吩咐,卑职先行告退。”   “我不信你的心里,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宋贵妃冷了音色,放下手中杯盏,“五月,你难道想一辈子都与人为奴吗?你不该是奴才,可你为何要生出奴性来?”   五月低着头,面上依旧无悲无喜。“卑职生是恭王殿下的奴才,死亦复如是。多谢贵妃娘娘提醒,让卑职又脑子清醒了一回,卑职会做好自己的本职,尽心保护恭王殿下。”   “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极好的。”宋贵妃笑得凉凉的,“只不过你想过没有,如果有朝一日恭王登上大宝,他能容得下你吗?”   “容得下是一条命,容不下最多是个死,多谢贵妃娘娘提点,卑职省得。”五月低头,“卑职告退!”语罢,转身就走。   “大胆!”荣喜低喝,“娘娘还没开口允许,你怎能——”   “住口!”宋贵妃冷然剜了荣喜一眼,“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跟他这么说话?不要命了?”   荣喜心惊,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娘娘恕罪,奴才越矩。”   抬头间,五月没有半点逗留,疾步离开。他走得很快,三两步就已经走出他们的视线。他本就不喜欢宫闱,更不愿跟宫里的人有太多的接触。   “娘娘?”明彩蹙眉,“就这么让他走了?看上去他对恭王殿下,似乎忠心得很,一点都没有动摇。”   “他此刻没有动摇。可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清楚。当年容景睿挑了他的手筋,将他驱逐出府,到底是什么缘故,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若是本宫没有猜错,应是容景睿知道了五月的真实身份。”宋贵妃冷了眉目,“不知道容景睿知道本宫召见五月。又该是何种神情。”   明彩笑了笑,“约莫会各自猜忌。”   宋贵妃轻笑两声,“你这丫头尽是胡言乱语,他们主仆情深,怎么可能各自猜忌呢!”   “娘娘,主仆情深就不至于废人武功了。”明彩想了想,“奴婢觉着。在恭王殿下那里,约莫早就是焦头烂额,您想啊——昔日这月氏国行刺案件还没有落幕,如今满朝文武都还盯着不放。这齐王府搜不到证据,沐王又被流放,是否意味着,皇上开始剪除恭王的党羽?”   “皇上收回兵权是好事。毕竟皇权至上。”宋贵妃笑得凉凉的。兵权收回来,沐王贬谪出京,容盈的势力就会锐减。所谓权力,兵权居上。在朝中,谁的手里握着兵权,谁就有说话的权力。   皇帝贬谪沐王,而沐王惯来与容盈交好,是故群臣一个个都贼得跟猴精一样,心里清澈至极。这是变着法的扶持毓亲王,剪除容盈的羽翼。   于是乎在很多人眼里,容盈即将成为强弩之末。   即便皇后重新执掌后宫大权,也无法挽回前朝之失。   指尖在紫砂杯盏的檐口上慢慢的滑过,宋贵妃想起了自己眼角的褶皱,她已经不再年轻了,没办法跟后宫那些刚刚进宫的妃嫔们相比。可是老资格也有老资格的好处,至少她们闹腾的时候,她有说“闭嘴”的权力。   容盈的势力虽然与日锐减,可她还是不死心。因为容盈身边有太多的死士,这些人对他忠心耿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必须从容盈的身边拔起。   而五月是最有可能成为背叛容盈的第一人,毕竟身份地位摆在那儿,是一辈子不可磨平的沟壑。   容盈在栖凤宫里便已经得知了五月被宋贵妃带走的消息,皇后正在屋檐底下打理着她自己的花花草草,“你可想过,也许当年就不该留下他。”   只听得清脆的枯枝被剪断声音,容盈放下手中的剪子,“母后应该明白,儿臣从不做后悔之事。何况。儿臣相信他。”   皇后轻叹一声,“当年你也是这么说的。”   “母后不信?”容盈望着她。   “我信你,但不信他。”皇后拿起剪子,细细的修剪着残枝枯叶,“景睿,我想你搏一搏,你别让我失望。我们的机会不多。一旦出了纰漏,会满盘皆输。”她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定定的望着远方,“有些东西,输不起第二次。”   容盈颔首,“儿臣知道。儿臣不会输。”   “我知道你有馥儿,你们两个在一起,算是文武全才。”她望着他,“你能提笔安天下,她能马上定乾坤。在外人看来,这才是极好的。可是母后对她的所有要求,不过是希望有个人能取代你心里的空缺。景睿。母后欠你太多,这辈子都还不清。”   “母后从不欠儿臣任何东西。”容盈深吸一口气,“一切都是命。”   皇后苦笑两声,“是啊,是命!可也是债。”   容盈上前,轻轻的抱了她一下。   那一瞬,皇后眼底的惊颤是显而易见。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站在那里,僵直了身子,红了眼眶,“你永远都是我的母后,不管曾经发生什么事,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皇后狠狠点头,愣是把眼眶里的泪给逼了回去。她笑得餍足,笑得凄美。“母后老了,能给你的已经少之又少。还指着你能多给母后生几个小淘气,最好像修儿那样能让宫里热闹起来,母后就满足了。”   容盈松开她,长长吐出一口气,“馥儿会如母后心愿。”   “护好她。”皇后叮嘱。她知道,他所看重的是什么,她也知道,他所在乎的软肋。   “多谢母后!”容盈躬身,“儿臣告退。”   等着容盈离开,苏娘才上前行了礼,“娘娘?那五月——”   “从一开始本宫便知道他早晚是个祸害,只不过——”皇后的面色紧了紧,似乎想起了什么,眸中微冷,“景睿有心放他,那本宫选择相信景睿。宋贵妃故意去了御花园,显然是为了挑拨离间。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了。”   苏娘点头,“娘娘所言极是,如今殿下处于风口浪尖。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皇后洗了手,取了帕子轻轻拭手,“沐王还没找到吗?”   “暂时还没有消息。”苏娘犹豫了一下,“娘娘,山高路远的,会不会已经被人——”   长长吐出一口气,皇后的面色沉了沉。“他们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音落,手中的帕子狠狠掷地,重重合上双眸。   但愿——   容盈走出栖凤宫的时候,五月已经回到了门口。   瞧一眼垂眸行礼的五月,容盈深吸一口气上前,抬起的手在他肩膀上空顿了顿,而后又兀自放下。擦着他的肩膀往前走。 ☆、第204章 找六年前的府中婢女   五月抬头,看了一眼容盈的背影,缓缓垂下眉眼,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照样冰冰凉凉的跟在容盈身后。他是死士,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身份。   护城河边,容盈停下马车,容哲修先行回府。   五月瞧了一眼,缓步相随。   颀长的身躯,伫立河岸边。瞧一眼无限风情的河堤杨柳,满目摇曳多姿,像极了美人腰。负手而立,他定定的站在那里,阳光透过摇曳柳枝落在他身上,若镀了一层金色。   深吸一口气,五月垂眸靠近,“殿下?”   “我选择相信你。”容盈开口,语速平缓,“我知道你曾经动过心思,那是在我废你武功之前。但是现在,我不信你还有这份心。”   五月长长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般轻扯唇角,“殿下不管看什么,总能看得这般透彻。六年前也许我动过心思,但你废了我武功之后,我便已经死了。死人,是不需要争夺任何东西的。”   “后悔吗?”容盈问。   五月摇头,“无悔。”   “你该知道,如果你想走,恭亲王府留不住你,就连父皇那里,也不可能有异议。”容盈道。   “我不想走。”五月的话语中带着少许疼痛,他下意识的摸了一下左手的伤痕,“我不争不抢,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在乎。”他抬头望着容盈,“恭亲王府的存在,比我的命更有价值。我希望有朝一日,君临天下的人是你。”   容盈深吸一口气,“为时过早,但我会尽力。”俄而他勾唇笑得邪肆,“你就不怕,事成之后我会杀你灭口吗?毕竟你跟在我身边太久,知道太多东西。”   “卑职时刻等着这一天。”五月不是说说而已,他说得很认真。   其实,他真的在等那一天。   等着真相大白的那一日,也许他真的可以功成身退。那样也好,总好过每日都想着念着等着。等待。是最煎熬的惩罚。   容盈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身朝着马车走去。   五月定定的看一眼碧波荡漾的河面:我也有我想在乎的,只是悄悄的。   容哲修回了恭亲王府,白复自然是第一个前来迎接,以示亲昵。   “殿下呢?”白复问。   自从那一夜之后,容盈便始终不见人影,好像消失了一样。即便回到恭亲王府,也都是行色匆匆,她始终未能再见一面。   “我爹半道上有事。”容哲修进门,“娘,你给我做松子糖吧,爹说他以前教过你,你做得可好吃了。”   白复面色一紧,“松子糖?好。”   容哲修附耳道,“娘,苏姨娘最近没有欺负你吧?”   “她哪敢?我是正妃。”白复笑了笑。牵起容哲修的手,“累了吧,娘带你回去歇一歇。中午给你准备了很多你喜欢的菜式,算是给你接风洗尘。”   容哲修乖顺的笑着,“娘真好!”   正午的膳食确实丰盛,都是容哲修喜欢吃的菜式。更难得的是,容盈也回来了。   “多吃点!”白复含笑给容哲修夹菜。   “多谢娘!”容哲修朝着容盈一笑,左眼皮突然眨了一下。白复未能注意,自然没瞧见。   容盈眸色微沉,心道:这小子怕是又要使坏了。   果不其然,容哲修骤然捂着肚子叫唤起来,“疼——娘,肚子好疼!”干脆连碗筷都砸碎在地,直接滚到了地上。   明恒慌了神,“世子?你怎么了?”   容盈已经抢先一步,快速抱起了儿子就往外头冲。“快去请大夫。”   音落,明恒撒腿就跑。   白复愣了,眼见着容盈走远,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追去。   “臭小子!”容盈低语,抱紧了怀着的儿子,“闹什么?”   “爹,我不闹腾,娘岂非没戏看?不得让你抢尽了风头?”容哲修捂着肚子,哭丧着脸叫“哎呦”、“疼”。   容盈脸黑如墨,“胡闹!”   “爹,我想娘。”容哲修硬是挤出两滴泪。   “憋着!”容盈低斥,“要装就给我装像点,别给我丢人现眼。”   容哲修撇撇嘴,朝他扮个鬼脸,“不用你教。”   于是乎。这一场闹剧闹腾了很久。最后变成食物相克所以导致的肠胃不适,好在大夫开了药,世子才能安然无恙。不过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便成了白复,白复百口莫辩。   这一桌子的菜都是她安排的,本来是想讨好容哲修,让容哲修回来之后为自己所用,谁知道反而弄巧成拙。成了众矢之的不说,还惹怒了容盈。   瞧容盈那一脸的黑线,怕是府中上下,都以为她这个当娘的要毒死儿子。   关起门来,明恒小心的将汤药倒掉,“世子,咱下次演戏的时候,能提前打个招呼吗?卑职差点吓死,实在没防备啊!”   可不,这小子说躺下就躺下。地上打滚都不带商量的。身为随身侍卫的明恒惊出一身冷汗,主子的生死与他息息相关。主子有事,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这个随侍。   容哲修靠在床沿,将怀里最后一小包松子糖取出来,慢慢嚼着。他原是带了一罐入宫,被莫浩那小子瓜分得只剩下这么点。舍不得吃,就一直拿油纸包着随身带着。   “你傻不傻,下次我得换个招,不然会被拆穿的。”容哲修嚼着松子糖若有所思道,“不过我真的好想娘。”   “侧妃已经从柴房出来了,这会子回到了清心园,约莫不会出什么事。”明恒松了一口气,将空碗放在案上,“虽然月宝林如今已废了位份,但身为府中的姑姑,也会好好照顾侧妃,世子放心就是。”   容哲修托腮,“什么时候能去见娘?”   “等世子的病好了之后!”明恒道,“您没瞧见,那位正妃的脸色都变了。”   “吓死最好,一了百了,也省得再麻烦我。吓不死,那就继续咯。”容哲修没心思提白复,如今他回到了恭亲王府,自然是满心满脑的林慕白。好久没见到娘亲了,自然是记挂得很。   白复着实吓得不轻,不过此事算是因她而起,她自然也不敢马虎。但容盈似乎生气了,不许白复靠近容哲修的院子,以至于白复变得无计可施。   小世子险些出了事,这府里闹得人尽皆知。   苏离愣了半响,秋玲道,“主子放心,没什么事,如今殿下吩咐了,不许任何人靠近世子的院子。所以主子也不必去了,去了也见不着。”   “容哲修惯来喜欢胡闹。”苏离蹙眉,“谁知道他这次到底是真是假,若是假的,我若去了保不齐还得推我身上,我自不去蹚浑水。”   秋玲点了头,将燕窝粥递上,“主子还是好好养胎为上,其他的都别管了。”   想起这个孩子,苏离微微凝眉,仿佛有了心事。   “主子自从见了王妃,好像有心事。”秋玲随侍在侧,自然是看得出来的。   “王妃?她算哪门子的王妃,刀架在脖子上还跟个跳梁小丑一样。”苏离深吸一口气,接过燕窝粥慢条斯理的吃着,“就凭她也想威胁我,也不看看如今谁为刀俎谁为鱼肉。”   秋玲不解,“主子的意思是——”   “她告诉我,林慕白就是白馥,而且想起了过往之事。她还告诉我,她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种。”苏离漫不经心的说着,“可她看得见别人,看不见自己。就这点本事,也敢来威胁我,让御史中丞府与他们夜家庄合作。”   “他们?”秋玲仲怔,“主子的他们是何意?”   “这个蠢货。”苏离冷笑两声,她难道不知道,夜家庄与齐王府的关系?如今还敢威胁她,那就是说夜家庄早有叛逆之心。看样子。是该让容景甫长点心了。   这两日她一直在等容景甫的消息,她要让容景甫知道,他养了一条什么样的狗。   “主子不怕她真的把事情抖落出去,到时候主子和这个孩子乃至于御史中丞府都会有危险。”秋玲担虑非常。   苏离瞧了她一眼,笑得愈发寒凉,“夜家庄也敢造反造到我的头上,简直是该死。也不知从哪儿找的这么个冒牌货,一点脑子都没有。就这样,还敢进恭亲王府?就容哲修那个小子,便足够对付这蠢货了。”   “连主子都看出问题了,何以殿下——”秋玲疑惑。   “我看她身上,应该带着什么,能让容盈忌惮的东西。”苏离凝眉,“到底她手里有什么东西呢?容盈明知道她不是白馥,为何不让真的白馥出来呢?”   “放着正妃的位置不要,守着侧妃?”秋玲也不懂,“主子,这似乎于理不合,怎么都说不过去。奴婢实在想不通!”   苏离也想不通,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阴谋?   阴谋?   容盈和林慕白,到底想干什么?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苏离只觉得心慌,这事绝不简单!   ————————————   不简单便不简单吧!   知儿莫若母,蔷薇急得在门口转来转去,林慕白倒是悠然自得的与弦月下棋。   如今弦月废去了月宝林的位份,但仍留在府内没有回宫。这府中众人,还是得毕恭毕敬的尊她一声“姑姑”。弦月的棋艺是皇后娘娘教的,教得甚好。   只不过——“多年未下,都生疏了。”弦月难得笑了笑,这些年空架子一般顶着宝林的位份,干着实不相符的事情,她也觉得心里压力太重。如今卸下了名头。反而一身轻松。   她抬头看一眼神情淡然的林慕白,“蔷薇都担心得不行,你怎么反而坐得住呢?”平素,林慕白和容哲修交好,他私底下都喊她为娘。弦月虽然不知道这是何故,倒也没问,但是她知道容哲修对林慕白有一种特殊的亲情。   看着容盈对林慕白的态度,弦月隐约能猜到一些。但是猜到归猜到,有些东西没必要知道太清楚,毕竟跟她没什么关系。   “你觉得修儿的脾性如何?”林慕白笑问,落下一枚黑子。   弦月轻笑一声,“看样子,你比谁都了解他。”   “可你了解他这六年,而我只是六年后。”林慕白轻叹一声。   是弦月身边的玉奴回来了,朝着二人行了礼,便不紧不慢的笑道,“侧妃放心,姑姑放心,世子爷并无大碍。来的路上奴婢还碰见了明大人,明大人知道奴婢是侧妃使过去的,便让奴婢给侧妃带上一句话。真作假是假作真!”   弦月笑出声来,“倒是教你猜对了。”   “这种事也就是他这样胡闹的年纪,才能做得出来。”林慕白笑了笑,“换做宫里,你觉得谁家女子会这般蠢笨?童年无忌,童言无忌,却也是最真的。”   弦月点了点头,“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你好好歇着。既然从柴房出来了,就别再把自己弄回去。柴房毕竟不利于养胎,皇后娘娘可是一直都惦记着呢!”   “多谢。”林慕白俯首示意。   弦月屈身行礼,缓步离开。   “世子没事就好。”蔷薇松了一口气,“还真是把奴婢给吓坏了。”   “修儿吃东西嘴刁,怎么可能这样轻易的就食物中毒呢?”林慕白慢条斯理的收了棋盘上的黑子,不紧不慢放回棋盒里,“何况恭亲王府的吃食,是绝对不可能出现这样低等的错误。没瞧见咱家爷啥动静都没有吗?也就是宝仪阁那种蠢笨之人,才会被吓呆,这么多的破绽一个都没瞧出来。”   林慕白说得很慢,但是言语间的不屑一顾是很清晰的。   对于没脑子的对手,她惯来不感兴趣。   她喜欢的敌手,是那种棋逢对手,势均力敌的。   但,绝对不是宝仪阁那位。   宝仪阁那位是她自己一手教出来的,要想弄倒她本来就是件很容易的事。只不过林慕白的心里还是有个疑问,那就是有关于很多年前的一桩旧案。   “茯苓。”林慕白顾自低吟了一句。   “什么?”蔷薇没能听懂,“主子是要茯苓?那奴婢去拿。”   “不是!”林慕白摇了摇头。“这恭亲王府也没什么老人了,你去给殿下报个信,就说有空让五月来一趟,我有话问他。”   蔷薇颔首,“奴婢明白。”   虽然蔷薇不知道,林慕白为何突然想起要找五月,不过肯定是有事。蔷薇自然是小心的,处处避开旁人,直接去找容盈。   这会子世子出事,殿下约莫在书房里。   “你去一趟清心园。”容盈开口的时候,五月仲怔了一下,有些痴愣。   稍瞬,五月垂眸,“卑职明白!”   他当然是悄悄的进来,进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没惊动任何人。他抬头看一眼夜空,今晚无星无月,云层很厚,除了回廊间的宫灯摇晃,院子里显得黑黢黢的。   落地的时候,林慕白是有感觉的,当仍旧坐在荷池边没有转身,只是定定的望着满池碧绿的荷叶。风过无穷碧,甚好!   “侧妃!”五月行了礼。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不必拘礼。”   五月直起身子,下意识的捏紧了守在的冷剑,似乎有些紧张。他与她甚少这样单独相处,他也不知道容盈为何能放得下心。   约莫容盈知道,五月可以杀任何人,唯独不会伤害林慕白。   “不知侧妃让卑职过来,要问什么?”五月开口。   林慕白的指腹正慢慢摸索着手中的墨玉扣子,淡淡然开口,“我想知道,六年前恭亲王府里的那个叫茯苓的丫鬟去了哪儿?如果我没记错,她应该是叫茯苓。”   五月的眉睫陡然扬起,骤然盯着林慕白的侧脸。俄而,他快速敛眸,“六年前的事情,恕卑职不太清楚。”   “既然是入了恭亲王府,就该入了官籍,可我让弦月帮我查了一下,却没有此人的任何消息。六年前,就算恭亲王府的奴婢全部换了一批,也该有上一批奴才的记录档案,为何什么都没了?”林慕白终于回眸看他,云淡风轻的脸色,散着夜色幽冷。   “此事应该问掌簿,卑职跟在殿下身边,实在不清楚。侧妃如果真的想知道,可以去问殿下。”五月垂眸行礼,“侧妃如果没其他什么事,那卑职先行告退。”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指腹在墨玉扣子上微微停顿了一下,“我记得那个丫鬟,生得眉清目秀的。可有些东西我又记不太清楚,但我隐约能想起来。”   五月握紧手中冷剑,“不过是个丫鬟,没了就没了,侧妃为何还要追究?这王府宅第,奴才们换了一批又一批,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稀罕的是,我要找这个奴才的时候,有关于这个奴才的一切,似乎都被人为的抹去了。”长长的羽睫半垂着,在微光里落着极为好看的剪影。她静静的坐在那里,说着与己无关的话语,那种置身事外的清冷,在五月看来,恍如隔世。   五月没有再开口,林慕白也心知,连五月都不肯说,就证明这个丫鬟的身上必有玄机。   “看样子,我有必要让殿下查一查。”她转动木轮车。   五月突然摁住了木轮车的扶手,“别查了。”   “为什么?”她抬头。   五月唇线紧抿,“对你没好处。”   “那你觉得我现在好吗?”她问。   他沉默。   “既然好不好,都是这样。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她面不改色,“五月,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我都想让你知道,但凡我想做的事。谁都拦不住。就好像当年,你拦不住我跳崖,拦不住我的生死一样。”   音落,五月松了手。   木轮车渐远,五月终于开了口,“她的确是恭亲王府的丫鬟,八年前被卖为奴。六年前大祁初立,她进了恭亲王府,做了一名浣衣奴。”   木轮车顿住,林慕白幽幽然转身望着他。   五月继续道,“她的存在,于恭亲王府而言,不过是最卑微的蝼蚁。没有人在意她是死是活,也没有人在意她的去留。你走的那天夜里,她便逃出了恭亲王府,从此不知下落。我能告诉你。只有这么多。”   “不知下落?”林慕白蹙眉,“你们没派人去找吗?”   “逃奴是该死的。”五月道,“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奴才们是不敢跑,上了官府名册的奴才,走哪儿都会被找到。除非死了,否则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由的那一天。人是派去找了,不过找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所以——有关于她的一切,都被抹去。”   林慕白垂眸,“那么她生前的事情,还有谁知道?比如她家里人。”   “她家里没人。”五月清清冷冷,“她被人转手卖了好几次,到了这儿就已经是孑然一身。不过,就算家里有人。也没人敢认她。一个逃奴,若是被人查出来家里还有人,是会连坐追责的。”   有关于这点,林慕白是知道的。每个朝代,对于奴才的管制是十分严格的。这些活在最底层的人,注定没有自由。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点了头,“谢谢。”   “其实你没必要再去想这些问题,眼下的问题解决了,就万事大吉。很多事,追究下去对谁都没好处。”他神情微恙的望着她,俄而敛了眸光,“侧妃是个聪明人,想必知晓其中利害。”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似笑非笑的抬头看他,意味深长的说着。   五月难得扯了唇角的弧度,带着微微的笑意。“那就看命数吧!”   林慕白抱之一笑,“也好!”   五月行了礼,转身便走。   蔷薇远远站着,等到五月离开才快步上前,“主子,方才五月大人笑了。”   “是吗?”林慕白倒是没注意,虽然是笑了,但也没往心里去,“笑就笑了吧,人生下来就有喜怒哀乐,没什么可奇怪的。”   “奴婢进府这么久,还从未见他笑过。”蔷薇蹙眉,转而换了话锋,“对了,黑狐姑娘来了,在房中等着呢!说是有苏姑娘的消息。”   蔷薇固然是聪慧的,也不敢提及容景垣,毕竟沐王是个不定时炸弹。   黑狐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见着林慕白进门,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卑职办事不利,还望殿下恕罪。”   蔷薇在外头守门,免教闲杂人等靠近。   听得黑狐这样言语,林慕白心知不妙,约莫是办砸了。   “起来细说。”林慕白开口,倒了一杯水递给黑狐。   “多谢殿下!”黑狐抿唇接过。她是风尘仆仆的赶回来的,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没想到自家殿下心细如尘,一眼就看出来了。   林慕白一声叹,“白狐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黑狐将杯中之水一饮而尽,羞愧的点头,“有负殿下所托。白狐她——”黑狐顿了顿,“她操之过急,所以反而弄巧成拙,让沐王和苏姑娘各奔东西。”   听得黑狐说:操之过急,林慕白的眉头微微蹙起,“是不是生米煮成熟饭?”   黑狐颔首,垂眸不敢看林慕白。   轻叹一声,林慕白揉着眉心,“压根不是水到渠成的时候,怎生如此愚蠢?婉儿又不是那种豪放不羁的习武之人,她是个十足的闺阁小姐,又在齐王府默默无声多年。她的隐忍,岂是寻常女子可以相比。白狐这么做,以后让婉儿拿什么脸面去见沐王?简直胡闹!”   意识到林慕白生了气,黑狐放下杯盏行礼,“殿下放心。卑职已经吩咐下去,着人好生照看苏姑娘。至于沐王殿下,也已经悄悄通知官府,会有官府的人酌情安顿,继续遣送流放地。”   “人没事吧?”事到如今,发火也没用,得想想如何补救。   “药下得有些重,婉儿姑娘受了点伤,不过并无大碍。”所谓的伤势,林慕白身为大夫,自然是清楚的。破瓜之疼,又是下了药,估计狠了些。也因为这样,苏婉怕是这辈子都忘不掉那一夜的疯狂。   林慕白扶额,不觉低咒,“容景垣这个榆木脑袋,怎么就不开窍呢!”   黑狐亦不免义愤填膺,“何止不开窍,都制造了那么多机会,压根连窍都没有。那沐王看上去一身正气,行军打仗几乎是百战不殆,可到了这儿女情长的事儿上,比三岁的孩子还不如。”   估计,还没有容哲修懂得多。   “容家的男人,不动情则已,一旦动情会比任何人都痴心不悔。”林慕白低吟,“我写封信,你务必要送到婉儿手里。南抚镇地处边境,乃十足的苦寒之地,也苦了她。”   黑狐颔首,“卑职明白!那边的红坊已经着手安排,白狐已经着人潜入。这些年咱们的人在边境地带也经常活动,是故请殿下放心,婉儿姑娘的安全绝对可以保证。”   “话别说得太满。”林慕白眯起了眸子,“当年父皇在世,在南抚镇的问题上始终没有跟月氏达成协议。如今皇帝把沐王送到那儿去,你该明白其中关窍。”   “皇帝果然没把这个儿子放在心里,若是月氏动起来,那么身为流放罪子的沐王,就会成为人质。”黑狐轻叹,“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疼爱偏颇,还真是差了太多。毓亲王那头,如今占尽风光,眼见着皇上收回兵权,对南陵侯府委以重任。只怕——”   林慕白一笑,“那是皇帝自己的事,兵权归一,其实没什么不好!皇权至上,才能手握生杀。昔年大殷皇朝为何会覆灭,就是因为父皇不懂得兵权归一的道理。诸侯藩王太多,势必会削弱皇权。皇帝手上没权,底下就会蠢蠢欲动。只不过踩着自己的儿子收回兵权,倒是教我意外。”   黑狐冷笑,“自古无情帝王家。”   “所以父皇会输,就是因为父皇不够狠。”林慕白不想再提从前的事情,轻叹一声,“好了,朝廷的事情自然有景睿处置。你等等,我去写信。”   黑狐在旁候着,直到林慕白写完书信。红蜡固封,她才毕恭毕敬的接过书信,“卑职会尽快送到苏姑娘手里。”   “切不可落在外人手中。”林慕白不忘叮嘱。   “卑职会亲自送去。”快马加鞭,应该也费不了多少时日。何况她确实应该去一趟,南抚镇的事情有些复杂,龙蛇混杂之地理该有人镇一镇,否则她担心苏婉一个弱女子镇不住那些人。   林慕白当然知道黑狐的意思,也不反对。毕竟有黑狐在,诸事放心。只要苏婉那里安稳下来,也许会有另一番景象。床都上了,这番赤诚相待的疯狂过,早晚都得面对。   她抚着自己的小腹,低头笑了笑。   “笑什么?”身后磁柔的声音传来,耳畔的湿润意味着某人又嘴馋了。   “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她问。   容盈俯身,将下颚抵在她的肩胛处,“坏消息。”   “你这人总是这样,非得给一巴掌才肯吃甜枣。”她笑着打趣,“坏消息就是,你那个兄弟是个榆木脑袋,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好消息呢?”容盈轻嗤,反正打光棍的又不是他,他有容夫人。   林慕白羽睫微垂,“好消息就是,他要了人家姑娘的身子,怕是以后都得食髓知味。不近女色这名头,从今儿起,就算是破了。”   容盈蹙眉,“是你那些不靠谱的底下人,操之过急了?”   “操之过急也有操之过急的好处,就好像印个章,落个极好。划定归属权。”林慕白抚着小腹,“就是不知道,这归属权是一时还是一世。”   他将她打横抱起,“他那里一时还是一世都不打紧,爷这里是生生世世。”将她轻柔的放在床榻上,一双染着星火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爷这厢也是食髓知味,容夫人能否通融通融?”   她瞪了他一眼,说什么来什么?   “不能!”她别过头,“我有身孕。”   “孩子想爹……”他吻上她的唇,“你不能这么残忍!”   她一愣,“容景睿,你真无耻。”   他郑重其事的点头,“还请容夫人,多多指教。”   她心中一顿,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白馥。你真无耻。   还请四爷,多多指教。   唉,果然是现世报!   林婉言也如斯感慨,只不过瞧一眼漆黑的夜,静静的坐在院中凉亭里,等着她要等的那个人。烛光摇曳,她无力的靠在石柱上,听着外头的动静。   有脚步声,渐行渐近。 ☆、第205章 世上再不会有人,像我这样爱你 为钻石过7600加更   夜凌云进来的时候,有些诧异。   亭子里倚栏而坐的林婉言,在昏黄的烛光里显得格外苍白憔悴,她微微喘着气,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些日子他忙忙碌碌的打理着庄内的事情,与红坊打价格战,打反击战,与白复纠缠不清,却又眷恋不舍,是故弄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这位夜夫人。   “你回来了。”林婉言笑得凉凉的,苍白的脸色毫无血色。   夜凌云缓步走到她跟前,“你脸色不太好。”   “你的脸色也不太好。”她深吸一口气,微微合上美目,似乎有些倦怠。   “进屋吧!”他作势要将她抱回去。   可她却拽住他的胳膊,轻柔的将他带到自己身边,“坐一坐,我今天想跟你说说话。”她笑得苍凉,“凌云,陪陪我吧!”尽管他的身上,有别的女人残留的味道。   夜凌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就这样坐在亭子里,“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吗,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她呢喃低语,“从我跟我爹进入夜家庄的第一天开始,我便觉得这辈子不会爱上第二个男人。可是林慕白出现了,她的出现占据了你所有的注意力。你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我的存在。”   “林慕白生死一线,你发狂的为她求医求药。你可知道,我有多嫉妒。我多希望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人,是我而不是她。如果可以,我愿意替她。至少那样,我能在你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快死了。你为她输内力,为她求医问药。悬崖峭壁,你也在所不惜。她的脸毁了,你就为她重铸新颜。她的腿废了,你便不眠不休的陪着她走,托着她走。”   “你可知道,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曾经,她那么高高在上,拥有令人欣羡的一切。如今她一无所有,为何还能拥有这么多?你明知道她是有夫之妇,却还是隐瞒了一切,一心要娶她。”   “我知道你是出于爱,可我呢?我不忍你失望。陪着你一起隐瞒,你可知道守口如瓶有多痛苦?我不想你们再纠缠不清,所以我只好不择手段。我给你下药,毁了你们的新婚之夜。我知道你也恨我,可是我对你的爱,一点都不比你爱她少。”   夜凌云抱紧了怀中的女子,“夜凉,我们回去吧!”   “你让我把话说完吧,在你来之前,我想了很久很久,你能再等等吗?就等我这一回。”她说得很轻,似乎极度疲乏,极度无力,虚弱得让人察觉不到一丝生气。   夜凌云不再说话,只好静静听着。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留下我是为了什么,可是我想着,如果在你眼里我还有存在的价值,是该感激你的。毕竟,又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幸运,可以毫无顾忌的守在自己所爱之人的身边?我唯一恨你的是我们的儿子,儿子死的那一天,你还在找她。”   “而后我想想,到底是自己选的路,自己造的孽,便也罢了!我想与你好好过日子,可你总想着她念着她,把这一颗心也都早早的给了他。所以我买通了蛇部。让蛇部的人去杀了她。”   “我知道夜家庄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也知道蛇部的人压根没见过她。所以他们拿钱办事,且也不会惊动你。可我没想到,蛇部的人办事不利。他们找到了清河县,也没能杀死她。”   “林慕白回来的时候,我吓坏了,我以为她是来找我算账的。我很清楚,如果你知道我买凶杀她,你一定不会放过我。与其如此,还不如死在你跟前,让你们都内疚。至少那样,我能在你的心里留下少许存在。”   “可她救活了我,也燃起了你的欲望和野心。她一点点的把她欠我爹命,都还在了我的身上。我恨她。更恨我自己。我不止一次的让人去杀她,又次次都失败。到了最后,我自己都觉得好累。”   夜凌云深吸一口气,“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   林婉言泪流满面,“不,有些事你并不知道。”   他蹙眉:难道是那件事?她想说了?于是乎,又耐下性子继续听着。   “你要的秘密,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她笑得有些绝望,“我爹临死前,故意那么说,而后悄悄的伏在我的耳边说了话。其实他不是要告诉我秘密所在,他说:小心夜凌云。”   “可惜,我没听他的话。我对你只有用心没有小心,所以最后,我一无所有。”说完,她明显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胳膊,缓缓的松开。   夜凌云推开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她,“你说什么?你不知道那些?”   “我为什么要知道呢?”她笑问,“夜庄主有通天的本事。为何不自己去查,却要把心思花在我的身上呢?我爹只是个亡国太傅,先帝虽有重托,可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告诉我,只会告诉该知道秘密的人。你觉得,他会告诉谁呢?”   “你是说林慕白。”夜凌云陡然冷了眉目。   林婉言徐徐起身,无力的扶着廊柱,“她不是林慕白,夜庄主怎么忘了呢?她不姓林,她也不是你的慕白。她是白馥,前朝大殷皇室中最尊贵的燕羽公主,先帝唯一册封的亲王殿下。”她一步一颤的往前走,“即便她失去了记忆,即便她忘了一切,可她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那是与生俱来的赋予,所以命中注定,你得不到她。即便没有我下药,我若开口,她还是会离开你,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回来。”   脖颈陡然一紧,窒息的感觉席卷而来。   眼前的夜凌云,双眸通红,几欲吃人,“林婉言,我对你的忍耐,你难道都看不出来吗?”   “我知道你一直在忍我,毕竟我身上有个大秘密。”她拼命的喘息,“我就是仗着你的忍耐,在利用你。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后悔了吗?后悔与我同床共枕?后悔与我生儿育女?后悔被我耍了这么多年——”   下一刻,夜凌云狠狠丢开她,抬步就往外走。   林婉言重重跌落在地,再也没能爬起。她匍匐在地,一口淤血从口中喷出。   便是夜凌云也跟着愣了半晌,站在那儿没能移动脚步。他咽了一口口水,低眉望着不断有鲜血匍出唇的林婉言,瞳仁里的光微微缩了缩,“怎么会这样?”   林婉言笑得凄凉,“我拿自己的命跟自己赌一场。我觉得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什么都得不到。可最后,我输了!她病了痛了,你总是第一时间能发现,可是我呢?我在你身边那么久,你说你会跟我重新开始,你会试着好好爱我。”   “可你连我服毒了都不知道。你连我快死了也看不出来。夜凌云,我还能信你什么呢?我把自己交给你,把命给你,说好了要珍惜,可最后——”   她艰难的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还是无力的地倒在地。   夜凌云心下一动,缓步走到她跟前。终于将她打横抱起,直接抱进屋内。既然是服毒,看能不能用内力逼出来。   林婉言的身上满是鲜血,是她自己的血。她绝望的躺在他怀里,望着那个一脸陌生的男人,这个倾覆了自己一生的罪魁祸首,“她问我,你可知道睡在你身边的夜凌云到底是谁?”   他面色一紧,眸色锐利。下一刻,他提起的真气,渐渐散了去。   林婉言真的知道太多了!   她闭上眼睛,只剩下出的气,“其实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我以为——我以为能这样一辈子。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我的一辈子结束了。”   她的手,死死的抓着夜凌云的手腕,无力的破开一条眼缝隙。她笑得宛若胜利者,死灰般的面上,洋溢着一丝回光返照时的亮丽,“我死之后。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我这样的爱你。再也不会有了——”   再也不会!   夜凌云的心,突然钝痛。   此刻他想起了林慕白,却未能意识到,怀中逐渐冰凉的女子,已经香消玉殒。   低眉间,林婉言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在他身边挣扎了多年,爱了多年,恨了多年,最后终于解脱了。不过她一语成箴,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女人,像她这样爱着夜凌云。   一夜之间,夜家庄的夫人没了。   林慕白是第二天去了红坊才知道的,逝者已矣。她不想再评判什么,这一切都是林婉言自己的选择。   蔷薇道,“其实主子也想过要救她,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至于为什么不想活,林慕白却能猜得到一些。白复顶着自己最初的容脸招摇过市,林婉言不可能不知道。她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只不过她的性格过于内敛。也过于固执。她必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绝望。   输给林慕白,林婉言或许觉得是她自己出现得太晚,没能出现在夜凌云的初心萌发的时候。可是输给一张脸,她才意识到,这个男人从头至尾都没爱过她。连给予的怜悯,都是一种利用中的施舍。   一次次的疼痛。林婉言也累了。   如意俯身蹲在林慕白跟前,“得到消息的时候,如意特意打听了一下。其实林婉言就算不服毒,她也病的不轻。一个人长年累月的多思多想,思虑成疾,早晚是要扛不住的。其实她这样也好,算是解脱。”   林慕白点头,取下发髻上的簪子置于掌心。人不能在一个错误上,错一辈子,愚爱除外!   在林婉言临死前,还是做了决定。   其实她也可怜,争了一辈子,输了一辈子。   “你放心,他会来陪你的。”林慕白低语。   如意抿唇。“对了师父,南抚镇的红坊已经盘好铺子,咱们的货物早在婉儿姐姐出发的时候就已经送去。这会子约莫都能开业了!只等着那头来信,便是万无一失。只不过那样的地方,估计盈利比较困难。除非把生意做到月氏去,否则只能一直亏本。”   林慕白回过神来,“做到月氏去?”她顿了顿。“或许可以改变一下经营方式,月氏的人对于胭脂水粉的需求是很高的,他们喜欢极其艳丽的颜色。乌素来京的时候,你应该看到她的衣着打扮。”   “师父的意思是——”如意起身,眉头微蹙,“成批销售,薄利多销?”   “南抚镇地处偏僻,单个售卖肯定利润不高。但如果让人成批订货,且给予少许回报,也许会收到意外之喜。”林慕白眸光幽沉。   只是林慕白没想到,这意外之喜,还真的是够惊够喜。 ☆、第206章 玉弦说,主子还记得桃花源吗?   离开了容景垣,苏婉像没有灵魂的木偶,在林子里晃荡了很久,最后晕倒在地不省人事。等她醒来的时候,是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   白狐亲自驱车,带着苏婉前往南抚镇。   对于白狐的出现,苏婉只是仲怔了一下,而后看了一眼身上被换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没有再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呢?如此这般,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可白狐却耐不住了,“你为何不问我?”   “问你什么?”苏婉道,“问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还是问你为何能及时出现救了我?”又或者,是不是他们对她和容景垣下手?   白狐显得有些焦躁,驱车时亦有些心不在焉,“苏姑娘——”她顿了顿,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是谁,来的时候黑狐姑娘跟我提过。”虽然一路上苏婉没有发现身后跟着的人,但她知道她们早晚会出现。可她没想到的是,她们出现得这样混乱,让原本可以静水深流慢慢发展的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很抱歉!”她不是会推脱的人,自然不会推却自己的错误。   “果然是你们!”她轻叹一声,笑得有些艰涩。   这下子,是真的没办法跟容景垣解释了。是白狐动的手脚,他们是一伙的,所以到了容景垣那里,只会越描越黑。她不知道醒来的他,是否还记得夜里的疯狂,她也不知道从今往后该拿什么面目去面对他。   晃晃脑袋,那就这样吧!想或者不想都已经这样了!他突然间成了她这辈子第一个男人,虽然从少女变成女人的夜晚并不美好,但也算人生的一种历练。   “对不起!”白狐除了这个。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必说对不起,至少你成全了我。”她笑得苍凉,“以后这事就别再提了,我也不想再见到他。”   “其实你们——”   “算了!”苏婉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语,“就这样吧!”   白狐深吸一口气,没敢再多说什么。她一味的撮合,没想到适得其反,反而让他们越走越远。也许是缘分太浅,所以即便有了机会,也会从手心里悄悄的溜走。   “他怎样?”良久,苏婉禁不住问。   白狐抿唇,“已经移交官府,如今在前往南抚镇的路上。不过他们的车程会很慢,不及咱们来得快。”   苏婉点了头,便不再问及有关容景垣的任何事情。有些东西问过一次就好,无关性命便罢,没必要知道太多。心疼了一遍又一遍,再问下去也只是让自己更疼。   玉弦在南抚镇等着,见着苏婉一人前来,便探着脑袋往车后头瞧,“主子,您就一个人过来?”   “白狐姑娘不是在这儿吗?”苏婉瞧一眼准备妥当的红坊店面。   这儿的红坊比不上京城的气魄,就像此刻的苏婉,显得有些落魄,有些落寞。长河落日圆,满目风沙的地方,也就不指望能有什么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了。   “都准备妥当了吗?”苏婉问。   玉弦瞧一眼自家主子苍白的脸色,有些担虑的开口,“主子,没事吧?”   苏婉也不理睬,抬步便往里头走。   “东西都齐了,如意姑娘办事就是妥当。咱们前脚走,她后脚就把铺子和货都给备齐了。咱们到了这儿,直接可以落脚。”玉弦笑着翻弄架子上的东西,“胭脂水粉,布匹绸缎,一样不缺一样不少的,连人都给咱们送来了。”   这些工人都是京城送来,如意特意挑的能吃苦耐劳的,唯恐苏婉在这里不适应。   如释重负,苏婉点了头,“那收拾收拾,明儿个就能开张。”   玉弦颔首,应了一声。见苏婉白了一张脸往屋内走,心下有些疑窦。主子走路有些慢,好像身上不便,按理说这葵水也不该这会来,掐着时间还有一阵儿呢!   苏婉什么都没说,白狐自然也不敢吭声。人已安全送到,她就该撤了。   哪只玉弦急急忙忙的跑出来,一把拽着她往僻静处走。   “你做什么?”白狐一怔,这丫头的手劲儿还真大。   玉弦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问,“殿下呢?沐王殿下怎么没跟我家主子一块来?”   “沐王是钦命要犯,岂能随行。”白狐打量着蒙混过关。   可玉弦是谁?她又不是小门小户出身,御史中丞府,齐王府,红坊,她哪里没去过,见过的世面自然不少。白狐摆明了是糊弄她,她岂能甘心,“说实话,不然我可跟你没完。”   白狐蹙眉。“沐王被朝廷带走,很快就会赶到南抚镇,你若不信便作罢,何苦来问我!”语罢,她作势要走。   玉弦岂能饶她,拽着她的手死活不撒,“我可告诉你,是你们硬是把我送这儿来,跟我家主子分开的。主子如今回来,脸色苍白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肯定是遭了不少罪。今儿个我就不依了,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我便撒泼。”   “你这人怎么这样胡搅蛮缠?”白狐蹙眉,玉弦的手劲儿太大,捏得她手腕疼。可玉弦不会武功,自己若是出手,难免有恃强凌弱之嫌,到时候玉弦一状告到京城,自己在殿下跟前得吃不了兜着走。   “哎,我就胡搅蛮缠了怎么?”玉弦可不是苏婉,苏婉性子温婉,这些年如果没有玉弦的胡搅蛮缠,苏婉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所以在齐王府,玉弦也是出了名的难缠。   白狐冷眸,“撒手!”   “就不撒手,有本事你把我手剁下来。”玉弦横挑眉毛竖挑眼。蓦地,她面色一沉,“你该不会告诉我,我家主子和沐王两个吹了吧?”   白狐一愣。   玉弦愕然,“你们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会真让他们给黄了吧?”   “什么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不过是缘分未到,所以——”   “所以个屁啊!”玉弦一把推开白狐,“你们这帮人怎么这样不靠谱?你们要是不懂,就问我呀!活生生的拆散一对苦命鸳鸯,你们好意思吗?都说了,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你们这是造了大孽,上头是怎么吩咐你们的?你们竟然办砸了!”   “轻点!”白狐不耐烦的低斥。   玉弦掐腰,把胸一挺,“你们自个儿办不好事,还让我轻点?我告诉你,主子不好过,我这声音就轻不了。我这嗓门就是为主子开的,你们搅黄了我主子的好事,我岂能饶了你们!我可不管你们是什么狐狸,反正我得为主子讨个公道,我不能让你们白白打晕一顿,连个气儿都不能喘。”   白狐无奈的盯着玉弦,突然面色一紧,“谁?”   玉弦一怔,快速转身。   再回头,跟前早已没了白狐的踪迹。   “竟然敢骗我!”玉弦气得七窍生烟,狠狠一跺脚,“下次别让我看到你!”不过照这样说来,主子的好事还真的黄了?那么主子没和沐王在一起?   玉弦咬唇,主子就是为了沐王来的,这会子约莫心情不太好。思及此处,玉弦急急忙忙赶去厨房,吃甜的能让人心情愉快,所以她做了甜点,赶忙给苏婉端去。   苏婉静静的坐在书案前发呆,连玉弦进来都未曾察觉。   这会子,玉弦是真的察觉了苏婉的不对劲。   “主子?”玉弦低低的喊了一声,将手中的甜点放在桌上,“主子?”她喊了两声,苏婉都没反应。心下慌了,玉弦忙道,“主子,你可别想不开。咱好不容易离开京城恢复了自由,你要是想不开一脖子吊死,那就什么都没了。”   苏婉蹙眉,轻叹一声,“你胡说什么?谁告诉你我要一脖子吊死?”   玉弦心里嘀咕:看你的样子,就是一脖子吊死的前兆。   扯了笑,玉弦道,“主子,你饿了吧?”   “有话就问吧!”苏婉瞧了她一眼,“但是不许再问有关沐王的事情。”   玉弦唇角直抽抽,明知道她想问的就是容景垣的事情。这不让问,她还问什么?可玉弦跟着苏婉这么多年。也不是白跟着的,总归多多少少学了点之乎者也。   想了想,玉弦低声问,“主子,那桃花源记奴婢背得零零落落的,不知道主子还记得么?”   苏婉刚要张嘴,突的面色一紧,当即剜了玉弦一眼。   “主子,是不是真的?”玉弦瞪大眼睛,“真成了?”   苏婉别过头去,“不说了,去干活吧!”   “知道了!”玉弦撇撇嘴,但是苏婉这表情无疑是不打自招。玉弦也知道,苏婉不愿多说,是因为当中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奈何苏婉不说,白狐也不肯相告,这事她也不好掏心窝子的问,问得急了,主子又该伤心。   过了两日,便有了容景垣的消息。   人已经押解到府衙造册,等到验身完毕,就得押送安山兵器厂。流放自然不可能有好日子过,尤其是容景垣还被免为庶人。若他还是个沐王殿下,也许流放不过是囚禁监视,可惜他犯了重罪。谋逆之罪,按罪当斩,他能捡回一条命,算是幸运。   褪去锦衣华袍,褪去皇子的荣耀,这里没有三军没有朝堂。有的是热火朝天的炼炉,有的是身强体壮的罪奴。铸造兵器,以供边境的防御工事。   容景垣站在那里。看一眼夏日炎炎里那些汗流浃背的人,打铁的打铁,挑煤的挑煤,一张张麻木不仁的脸,黝黑的肤色是因为长年累月的暴晒。   谁都没有去看容景垣,也不屑理睬。   来到这儿的人,有几个是能活着出去的?都是因为犯了重罪,而后关在这里劳役至死。每个人的脸色都遭受了黥面之刑,以防脱逃。不过容景垣身份特殊,所以他的印记并不在脸上,而是在手背上。   黥面的时候刺骨的疼,但对于久经沙场的容景垣来说,算不得什么。   只不过是多了个难看的疤,他还是他。   看守交代了几句,县官便离开。这儿来了一位皇子,自然是要更小心,若有差池势必影响重大。虽说山高皇帝远,但该有的忌讳还是要有,否则来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辆马车远远的停着,车旁站着一名素衣女子,轻纱遮面。风沙撩起她的裙摆,伊人独立,不知心中作何思想。她就这样定定望着他被人解开镣铐,拖着长长的脚镣走进那热火朝天的炉棚内。他一身的威严,在逐渐的收敛。   她不是不知道,他跟这些人其实不一样。   俊逸的五官,极好的修养,与这些人格格不入。   可她也很清楚,自己无能为力。   他选择回来,就等于选择了这样的生活。他本来可以跑的,但他没有,他的担当和责任,不容许他做出越矩的事情。   他也看到了铁闸门外头,马车旁驻足的女子。   她说过,她是为他而来。   他想知道,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是不是——“伤”到她了。可他身不由己,所有的答案都在心中盘旋,却没办法有个精准的结果。   四目相对的时候,苏婉敛了眸光。   她知道,她能感觉到,他认出她了。可是认出又怎样,一个在里头,一个在外头。她知道他要说什么,求证那一夜的疯狂。   可她不会告诉他,毕竟她要的不是他的愧疚。于爱情,女人是卑微的,可她还不至于卑微到求人施舍的地步。   转身上车。放下车帘之前,她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他仍旧站在那里,定定的望着她这个方向。   “走吧!”苏婉道。   玉弦颔首。   回去的路上,玉弦忍不住问,“主子,一句话都没说上,算不算白跑一趟?”   苏婉袖中的五指,正绞着衣袖,“不算。”   见着了,就不算。   她之所以出来,只是不想让他一直悬着心。她没什么事,没必要让他愧疚悬心。至于她以后的去留,他约莫也不会关心了吧!   从此,就算各奔东西了吗?   只是这么想着,心已开始揪着疼。微微红了眼眶,苏婉深吸一口气,就当是来南抚镇走一遭,就当是此生没有白来人世一场。   罢了,好生经营红坊的生意就是。   权当是为了扩展红坊所做的牺牲吧,否则她不知道怎么劝慰自己,忘却那一夜的疯狂。   “那边联系过了吗?”苏婉问。   玉弦还在想着主子与沐王的问题,当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问你,卖家那边,都联系好了吗?”苏婉重复一遍,“可以商榷相关事宜了吗?”   “是!”玉弦点头,“不过,黑狐姑娘还在路上,约莫这两日便能赶到。”   苏婉深吸一口气,“不必等黑狐了,她是来给慕白办事的,咱们可以先把生意谈下来。”   玉弦抿唇,“咱们人生地不熟的,主子可得当心。奴婢当时探听过,这南抚镇龙蛇混杂,月氏和大祁如今互通贸易,有不少蛮夷都在南抚镇上做生意。主子也知道,那些蛮夷惯来不讲道理,若是出了事,怎么两个外乡人,未必能镇得住。”   “小心就是。”苏婉当然知道其中厉害。   南抚镇的皮货贸易是最好的,街上很少有红坊这样,典型的偏柔性铺子。胭脂水粉,布匹绸缎,还有不少上好的茶叶。这些对于偏远地带而言,都算是稀罕物,价格都不低。   但是苏婉的却把价格放了下来,难免会引起同行的嫉恨。然则她初来乍到。担心自己是个女儿身,会受人欺凌。毕竟很多时候男人是看不起女人的,尤其是像苏婉这样温婉柔弱的女子。   所以苏婉与玉弦只得女扮男装,出门谈生意也能安全一些。   有些人对漂亮的女子,总归有非分之想,总喜欢动手动脚。   风沙太大,刮得她脸上有些疼。   再南抚镇要做大生意,就得跟月氏的人打交道。月氏的生意人,一口流利的大祁话语,说得是极好的。对于月氏,苏婉在书籍上也有所涉猎。但在生意场上,不能太老实。   所以苏婉让人找了个精通月氏话语的,随时待命。   然则这南抚镇也不是什么好地方,红坊因为价格问题,被人虎视眈眈的盯着,隔了两日便有人暗地里使绊子。让一帮地痞流氓来红坊捣乱砸抢。   “你们干什么?”苏婉厉喝。   瞧一眼纷乱的铺子,何其狼藉。这一群凶神恶煞,何曾将她这样唇红齿白的“少年”看在眼里,照样去抢砸。   “住手!”白狐快速领人进门。   事实上,女子卫队于南抚镇也算是陌生,此处偏僻,唯有一个兵器厂,所以女子卫队并没有安置太多的人。这也是黑狐最先担心的,就怕压不住地头蛇。边关小镇,是最混乱的,有时候便是官府也不敢管太多。稍有不慎,就会引发两国争端。   “哟,都是一群娘们!”这些人一个个都亮着眼睛,瞧着白衣素裳的女子们。英姿飒爽,一眼看上去十分够味。这些流氓痞子,自然喜欢这种泼辣货。   何况其中不乏月氏国的痞子。成群结队的,常年累月靠着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过活。   “都给我滚出去!”白狐站在苏婉身边,一身杀气腾然而起。   可是苏婉并不想伤人,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压得住一时压不住一世。若是真把人惹急了,万一来日白狐不在,自己将无计可施。   “啧啧啧,这男人还生得这样眉清目秀的。”为首的上前一步,瞧一眼面带轻纱的白狐,直接走到了苏婉跟前,“我这辈子男人女人见得多了,还没见过这样细皮嫩肉的男人。难不成,是个女的?”   “你放尊重点!”苏婉退后一步。   男人伸手,直接撩上了她的下颚。   一道黑影呼啸而过,伴随着鲜血的艳烈。冷剑出鞘,冷剑归鞘,几乎是一气呵成。   等到男人一声哀嚎,所有人猛的从痴愣中回过神来。   便是苏婉也是倒吸一口冷气,瞪大美眸望着幽幽然持剑转身的黑狐,一身黑衣漾开凛然戾气。锐利的眸子带着凛冽的温度,扫一眼被惊在当场的众人。漆黑的靴子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落在了那人的脖颈上,只要她稍稍用力,这个男人的脖子就会被她踩碎。   男人捂着手腕,鲜血淋漓。   “今日是手筋,明日就是你们的性命。都不想活了是吗?”黑狐盛气凌人的站在那里,谁都没看见她是怎么进来的,也没看到她的何时出鞘,何时归鞘。   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给我杀了她!”地上的男人还在挣扎。   黑狐加重了脚下的力道,踩得地上那人疼得哇哇直叫,“以为我不敢杀人吗?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比我更清楚。”她抬开脚。俯身冷笑的凝着鲜血直流的男人,“我如果想杀了你,会有一千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她笑得凛冽,“下次再敢过来,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惨烈。我会一个个剁碎了你们,把你们塞进磨盘里,磨成血肉喂狗。我说到做到,不信的话你们就试试看。”   也有不怕死的人,拼了命的往前冲。   黑狐幽幽然起身,生死对她而言从来都不重要,手上沾染的血还少吗?   剑出,抵在脖颈处,那刚冲上来的男人被黑狐抵在墙壁处,一动也不敢动弹。下一刻,黑狐突然提剑。手起剑落,一根手指落地,鲜血飞溅。   众人一惊,紧接着是第二根手指。   那人一惊疼得翻滚,黑狐面不改色的望着众人,“还有八根手指,我不介意一根根卸下来。你们如果觉得有趣只管过来,我免费剁,不收钱。”   音落,她一脚将地上的男人踹飞。   女人狠起来,比男人更狠。   外头有不少白衣女子飞速涌入红坊,一个个手持冷剑,目光凛冽。   黑狐深吸一口气,她本来就先行一步,方才也不过是在威慑他们,拖延时间罢了!好多年不曾这样折磨人了,都有些生疏。瞧了白狐一眼,白狐会意,“来人,把这些脏东西给我丢出去!”   “给我听好!”黑狐扫一眼众人,“谁敢对付红坊,就是跟我们作对。你们要帮着红坊,就是我们的同类。否则异类必诛,都听明白了吗?”   这些人无外乎就是混混,其实最贪生怕死的就是他们。   好吃好喝的待着,不比死了强吗?   苏婉瞧了玉弦一眼,玉弦当即去取了银两出来,“大家相识就是缘分,我们红坊做的是女人的生意,但是四海之内皆兄弟。在下姓于,咱们交个朋友,何必打打杀杀。”   这也是黑狐,为何只是挑人手筋。没有剁人胳膊。   苏婉将到底的男子搀起来,这会子男人也是识时务的。   “把金疮药拿来。”苏婉一笑,“得罪了!”   玉弦将金疮药递上,苏婉道,“不好意思诸位,咱们初来贵宝,不懂你们这儿的规矩。不过没关系,咱们来日方长,可以慢慢熟悉。红坊能结识诸位,也是一种缘分。以后大家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于某人。咱们有话好说,别动刀动枪的。”   有黑狐作例在前,谁也不敢吭声。   那断了两截手指的,已经被人抬下去,剩下的都被包围,谁敢动弹。   苏婉为那人上了药。包扎好了手腕,“不好意思啊兄弟,让你受苦了。我这家里人不太懂你们的规矩,习惯了见血说话,你别往心里去。咱们既然来了南抚镇,就是打算好好的过活。到最后弄得谁也活不了,何必呢?”   为首的男人也是个识时务的,当即默了声。   黑狐扮了黑脸,苏婉扮白脸,一唱一和的,将众人制得服服帖帖。事实上,不服不行,刀架在脖子上。   将一包银两放在男人手中,苏婉道,“我不管你们是为何而来,大家相识一场。这点算是我的心意,请诸位喝个酒。还望诸位不要嫌弃,以后对我红坊多多照顾。出门在外做个生意不容易,图个和气生财。”   如此这般折腾了一番,这些人终于走了。   那为首的离开前回眸看了苏婉一样,道了一句,“是我孙汉有眼不识泰山。”   着实,这排场可不是生意场上能摆出来的。   黑狐及时赶到,缓解了一场纠纷。   “谢谢!”苏婉道。   “还好我日夜兼程。”黑狐瞧了白狐一眼,“以后红坊,必须当心,不可再出现像今日这样的事情。这些人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你放心的用。”语罢,与苏婉走到僻静处,将贴身随带的书信递给苏婉,“主子吩咐。必须亲自交到你的手里。”   苏婉接过,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我不能耽搁太久,京中不太平,这里只能靠你自己。京城离得太远,鞭长莫及,有事你就让白狐解决。”黑狐转身就走。   “替我谢谢她。”苏婉开口。   黑狐顿住脚步,“主子心善,不需要感谢。”她侧过脸,“苏姑娘,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苏婉垂眸,“但说无妨。”   从屋内出来的时候,黑狐直接去找了白狐。   屋檐下,白狐躬身,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姐姐。”   众人回避。   “我们生死与共多年,不是亲生却胜过手足。白狐,这一次你让我很失望。”黑狐口吻低沉,“你把殿下的事儿办砸了,你说吧,该如何处置你?”   白狐跪地,“不管什么处置,白狐都愿意承受。”   “那就按照规矩办!”黑狐将随身的匕首丢出去,面上带着少许冷凝,“希望你能记住这个教训。苏姑娘和沐王的事,以后你别插手了,免得越帮越忙。”   “是!”白狐捡起匕首。   “等等!”玉弦冲出来,一脸慌张的盯着白狐手上的匕首,“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犯了错就该惩罚。”黑狐冷着脸。   “犯了什么错?”玉弦问,“我家主子没事,沐王殿下也安好,这算哪门子的错?”   黑狐蹙眉,“你该知道——”   “我当然知道!”玉弦撇撇嘴,“可这事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怪不得旁人。白狐是做得太匆忙,可本意不坏。虽然事情朝着反方向去了,可照我看来还不算无可挽回。”   黑狐瞧了玉弦一眼,而后望着白狐。   白狐拔出了匕首,却被玉弦一把摁住,“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赶着投胎呢?”   玉弦道,“这事儿我看就算了吧,你待会把她弄残了,我家主子让谁来保护?白狐武功好,到时候还能将功折罪,给送送书信,弄点什么定情信物之类。黑狐姑娘,你看在我家主子心善的份上。就跟林大夫说一说,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没必要见血。”   其实黑狐也不想伤人,毕竟都是自己同袍连襟的生死姐妹。   “好!”黑狐点了头,“这事我揽下,但绝无下次。”   白狐行礼,“多谢姐姐,多谢玉弦姑娘。”   “这帮人来得不巧,你私底下去摸摸底。南抚镇里有不少暗哨,你自己酌情处理。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启用他们,你别打草惊蛇反倒乱了自己的阵脚。”黑狐叮嘱。   “明白!”白狐颔首,“这些人来得蹊跷,我必定细细查验。”   “商场如战场,马虎不得。以后跟在苏姑娘身边,自己多长个心眼。这不比江湖,江湖有江湖道。剑出鞘染血归。但在这儿,杀人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惹麻烦。有必要的时候,来点下马威,其余的——不可莽撞。”白狐的性子,黑狐是最清楚的。   若说执行诛杀令,白狐完成得比谁都好。可用脑斗智,江湖儿女哪来这样的闲情逸致和耐心。   白狐点了头,“明白!”   “我必须尽快赶回去!”黑狐轻叹一声。   “殿下那头?”白狐犹豫了一下,“还好吗?”   “不好!”黑狐翻身上马,她没时间休息,没时间停留。她日夜兼程的赶来,必得日夜兼程的赶回去。不过回去之前,她得看看沐王殿下是否安好。否则殿下问起话来,她没办法作答。   见着黑狐离开,玉弦才着急忙慌的回去找苏婉。   苏婉的案上放着林慕白的书信。顾自站在窗口遥望远方,那个方向是兵器厂。   “主子?”玉弦低低的喊了一声。   苏婉僵直了脊背,却没有转身,“她看得比谁都透彻,还好我们不是敌人。”   玉弦不懂,“主子说什么?什么敌人?”   “这世上非友即敌。”苏婉回眸看她,笑得微凉,“所幸有些朋友,是一辈子的。” ☆、第207章 是你! 为钻石过7800加更   至于黑狐跟苏婉说了什么,连玉弦都不清楚。而这事,黑狐也没敢跟林慕白提及。这算是她跟苏婉之间的约定。   林慕白给苏婉的信,写得很简单,尤其是是那一句: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句话不管是对男儿还是对女子,都甚是管用。   岁月匆匆离人老,白驹过隙,老翅几回寒暑?   得我心者,当得白首。   莫欺年少,莫道方长。   少时志气与天高,薄暮垂垂叹日短。   良宵一去不复返。银丝齐腰催人老。   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唯叹天涯各自好,回首方知悔恨长。   “主子?”玉弦低低的喊了一声。   苏婉笑了,“我没什么事,只不过突然觉得有人能理解我,我很高兴。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照慕白所说的去做?去追求自己想要的?”   玉弦道,“奴婢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奴婢的意见和林大夫的心思是一致的。主子好不容易从京城出来,好不如离开了齐王府,就该去争取自己想要的。要不然,咱们跟在齐王府有什么区别?若是没有区别,何必千辛万苦的出来,受这份颠簸?”   “主子,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就说过一些话,您还记得吗?”   苏婉微微一愣,听得玉弦继续道,“夫人说,女子的容色不过稍瞬即逝,得一心者当许天下。奴婢当时不太明白,还问过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夫人说,女人这辈子当有个好归宿,希望主子别跟夫人一样将就一辈子。”   这些话,母亲生前着实说过。   可是面对容景垣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逃兵,好像没有勇气说出口。   “主子,你们既然已经成事,你能不能大胆一些。咱们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大不了就是丢一丢脸,反正这脸就是拿来丢的。否则也没什么作用。”玉弦嬉皮笑脸的凑上去,“主子,您说是不是?”   “你这话是跟谁学的?”苏婉挑眉看她。   玉弦凝眉,“齐王府的嬷嬷们总是这样骂人,久而久之,奴婢便也听得顺耳。”   “果然齐王府不是什么好地方。”苏婉如释重负。   “那主子这是想通了?”玉弦笑嘻嘻的问。   苏婉瞥了她一眼,“平素不是眼尖得很?”   玉弦连忙笑道,“主子饿了吧?奴婢去给您备饭!”说着,屁颠屁颠往外走。   是啊,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阻碍呢?只要他肯点头,她便可以不顾一切。但前提是,她得试一试,总不能还未开口,自先夭折吧?   总该,试一试!   就是不知道那个榆木脑袋,能不能听得懂!   黑狐去了一趟兵器厂,这才转回京城。一路奔波,几乎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她不敢耽搁,当年打个盹的功夫,殿下就跳了崖,现在她哪敢再歇着。   这一来一回的十多日,快马都跑死了几匹。   黑狐回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秋。   中秋佳宴,皇帝宫中设宴,是要宴请群臣的。到时候宫里会很热闹,时下已经开始忙碌,是故各府各院也不敢马虎。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差池。   是故白复也安稳了一段时间,容哲修亦如是。   毕竟这会到处戒备森严,整个京城的防卫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抓住把柄露了马脚。   往年的中秋宫宴其实并没有这般森严,只不过今年听说皇帝身体抱恙,前两日还传出召御医的消息,是故谁都不敢马虎。否则触怒龙颜。就是脑袋搬家的大事。   毓亲王府里。   今夕奄奄的躺在容景宸怀中,他的身子本来就不济,前两日在荷塘边染了风寒,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原本精致的面颊,此刻泛着令人怜惜的苍白,教容景宸也跟着揪心。   “怎么总是不见好?”容景宸眸色微沉,刘瑜在旁不敢吱声。   “这副身子骨原就不太好,殿下又不是不知道。”今夕轻咳两声,脸上瞬时泛起异样的微红,“如果不是殿下,今夕这条命早就没了。能活到现在,陪伴殿下左右,今夕已心满意足。”   “说什么胡话?”容景宸冷了眉目,“这两日宫里忙着,我会悄悄让人把御医请到府中。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   今夕笑得温和,恰到好处的换了话锋。“院子里的荷花,开得还好吗?”   “很好。”容景宸细语温柔。   刘瑜很知情识趣的去折了一枝莲花,替换了房内原先的残荷,室内幽然的荷香,是今夕最喜欢的味道。他满意的合上眼眸,“殿下,我好累。”   “今儿个宫宴,没办法陪你,你自己当心点。抽个空,我会让御医过来一趟。”容景宸抱紧了他。   今夕摇了摇头,勉力睁开一双微浊的眸子,吃力的望着他。“殿下真当今夕什么都不知道吗?虽然今夕足不出户,可这心里唯念着殿下的周全。外头有消息,说是皇上病着,龙体抱恙。若是将御医从宫里请出来,难免要惊了宫里。若说是今夕的病气过给了宫里,传出去便是殿下的罪过。”   容景宸轻叹一声,“那你可熬得住?”   “殿下放心,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殿下也得熬着。”今夕冰凉的手,轻柔的覆在容景宸的手背上,“时辰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进宫安排,中秋宫宴可马虎不得。今儿个我的身子好些了,我想出去走走,活动活动。”   容景宸甚是满意,“旁人一个个要留我,独你总喜欢把我往外推。”他凝眉看他,“我便这般入不得你眼?”   今夕顿了顿,笑得有些羞赧,“殿下这话说的,今夕是殿下的人,哪有把殿下往外推的道理。何况——”他轻叹一声,“殿下可曾想过,毓亲王府也该有子嗣了,否则贵妃娘娘那儿不好交代。何况来日殿下荣登九五,没有储君是万万不能的。”   闻言,容景宸的眸光微微冷了少许。   下一刻,他突然起身,拂袖而去。   刘瑜道,“你可知自己这话说不得?”   “我这是为了殿下着想。”今夕轻咳几声。绵软的身子终于下了地。饶是晃晃,俄而虚弱的扶住了桌案,望着刘瑜紧追容景宸而去的背影,笑得寒凉无温。   后院的男子,一个个都只知道争宠,可又有谁真心替容景宸想过子嗣问题。谁都不提,那是因为不敢,也是因为怕惹怒了容景宸。   殊不知这样的担虑,只会让两颗心永远都无法靠近。   身处帝王家之人,一个个凉薄无情,所缺少的便是这份体贴与温和。说白了,就是缺爱。今夕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他说的恰恰是容景宸这辈子最厌恶的东西,可又是必不可少的。   有人能设身处地的为自己想,难道不好吗?   今日的天气极好,太阳不大,有些微风。   荷池里的荷花,其实早已所剩无几。到了这会子只剩下嫩绿的叶子在风中摇曳。偶还有一两多残剩的莲花,绽放着瘦小的花朵。   “又是一年。”今夕轻叹一声。尽管这莲花是容景宸特意从番邦引入,花期较长,饶是引了活水,也开不完中秋佳节。   将最后一朵莲花折在手中,撑着伞缓缓往外走。他记得她换下战甲,换上女儿装的时候,最喜欢执莲擒伞漫步走。   好久没出去走走,整个人都快要发霉。   因为临近中秋,街上忙忙碌碌的,各门各院都开始悬挂彩灯。明儿个夜里,万树千花一并绽放,那才是最好的。风花雪月几更天,烛光渐欲迷人眼。犹忆当年小窗轩,一颦一笑一华年。   轻叹一声,他素衣白裳站在那里,定定的望着满街来来往往的人潮。   想起了那时年幼,那年的花灯璀璨。   苍白的脸上。漾开一丝浅浅的笑意。下意识的,他低头嗅着自己手中的荷香。抬头间,他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是白复。   心下一动,他眉头微蹙。   白复似乎在找寻什么,沿着一条小巷快速进去。   今夕蹙眉,她这是在找什么?   思及此处,他快速收了伞,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白复并没有走太远,而是在一座宅院跟前停了下来。今夕将身子贴在巷口墙面上,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瞧一眼红漆大门上的匾额。   上头写着“明月轩”三个字,估计是谁家的别院,名字取得倒也雅致。   但今夕不明白,为何白复要在此驻足?这明月轩里,有她想见的人?还是——既然如此,她为何不进去,只是在外头观望了一会便转身离开?   白复离开不久,便有人从暗处走出,疾步进了大门。看样子,是去汇报情况的。   这里头,到底住着什么人?   今夕暗自怀疑,俄而快速环顾四周,确定自身尚算安全,便将手中的莲花丢弃在地。心想着是否要追上白复,毕竟有些话,是该说一说的。   纵然心中有所疑惑,然则该说的还是得说。否则错过这次机会,他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遇见她。   疾步上前,今夕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   白复就在不远处,他欣喜。不自觉的加快脚步。哪只刚张嘴,却已经被人从身后一把拽住了手腕,愣是教他停了下来。   他猛地剧烈咳嗽,骤然转身,却愕然僵在那里,“是你!” ☆、第208章 姐弟   还是上次的雅阁,今夕看着林慕白拿着、被自己丢弃的莲花,面色微沉。他倒不是心疼那最后一枝莲花,他只是在想,自己跟踪白复的事情,怕是要被林慕白瞧出来了。   虽然上次——他犹豫了片刻,下意识的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你在跟踪白复。”林慕白开门见山。   也许是她觉得,有些事没必要再遮遮掩掩,毕竟此刻将把柄落在她手里的人,是他!   今夕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轻笑,“何以见得?我只是路过而已,林侧妃如何就能肯定,我在跟踪她呢?她如今是恭亲王妃,高高在上,而我是毓亲王府的人。林侧妃便是想打压王妃觊觎王妃之位,也不必拉我下水吧!虽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但你若信口雌黄,就别怪我翻脸。”   林慕白将莲花摆在案上,却没有接过他的话茬,而是说了别处,“这莲花其实早该谢尽,可总有人舍不得,迟迟要留着。我记得唯有在前朝皇宫里,才有那么一池精心浇灌的莲花。天下无莲,尚能绽放。直到中秋过后,才会逐一谢尽。”   闻言,今夕的面色紧了紧,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林慕白,似乎是想看出什么来。上一次他就有所怀疑,只不过他不敢肯定。   试问,两个人站在你跟前。   一个长着你想找之人的面孔。一个却知道某些你们私下的过往但容颜非旧,你该信谁?在这风起云涌的京城内,你还敢轻易相信别人吗?   就不怕旁人别有居心,最后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他不敢轻易下结论。   “没想到林侧妃还知道前朝皇宫里的事。”今夕缓缓面色,盯着林慕白的手。   她的手指指腹,慢慢摩挲着莲花的花瓣,“知道,也不知道。只不过从前宫里有些旧人,而后有些事三三两两的传到了耳朵里,如今拿出来卖弄罢了!”她笑了笑,“如果我说,何公子有几分眼熟,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攀交情?或者……别有居心?”   今夕哂笑,“如今的我,什么都没有,能攀到什么?早年在前朝,我也有几个旧友,不知侧妃所说的人,我是否认识?”   “认不认识我倒忘了,反正是个胖小子。”林慕白低头一笑,掰下一朵莲花的花瓣,凑到鼻间轻嗅,“一个冷宫出来的孩子,原是瘦骨嶙峋,不想隔了几年,被我喂得胖乎乎的。”   眉睫陡然扬起,今夕的眸光陡然变得凌厉非常。   下一刻,他冷笑两声,“被你喂的?侧妃此话从何说起啊?难道说,你是从前朝皇宫里出来的?看你这副样子,六年前也不过十多岁,怎么看都不像宫女。”   “在宫里的,就一定是宫女吗?”她望着他。   今夕深吸一口气,“前朝之事早已是往事不可追,我们这厢高谈阔论,就不怕隔墙有耳,到时候谁都吃不了兜着走吗?”   语罢,今夕起身作揖,“在下告辞。”   “你那么急着走作甚?去找白复吗?”林慕白问,“你们是什么关系?还是说,你也觊觎她的美色?别忘了,你是毓亲王府的人。”   今夕顿住脚步,“不劳侧妃提醒,何况我今儿个只是出来走走,并非跟踪恭亲王妃。”   “我其实是在找我的弟弟。”林慕白突然开口。   心下咯噔一声,今夕骤然转身盯着她。   “我有个弟弟。”林慕白道,“六年前丢了,一直没找回来。我走的那时候,他还是个小胖子,肉呼呼的总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她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今夕,“虽然他曾经是我爹不要的孩子,但其实他长得很像我爹。”   今夕猛的咳嗽,一双眼睛咳得通红。最后有些喘不上气,只得倒了一杯水,狠狠灌下咽喉。良久,他才算平稳下来。   而林慕白至始至终都没有动,只是这样望着他,盯着他的脸。   今夕跌坐在凳子上,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我弟弟的左肩下方,有个胎记,刚好在心脏位置。”林慕白幽幽然开口,眸色微冷,“他的右手曾经骨折过,因为年少不懂事,爬上后宫的枣树所以跌落下来,伤了胳膊还崴了脚。半夜的时候,他发烧,高烧不退,眼见着是要死了。”   “冷宫里的一名宫女实在看不过去,偷偷找到我,跪在我跟前求我救他。孩子还小,才四岁多,什么都不懂但却很乖。如果不是饿得慌,他也不会去爬树摘枣子。”   “是我带着御医去的,然后把他从冷宫带出来,就养在我身边。直到六年前,家中事变,皇朝更替,我自身难保便也没能保住他。后来听逃出来的家奴说。那年大火,他失了踪。”   “我原以为他就此失踪也是好事,总归是做了一回平民百姓,不必再生活在那四四方方的牢狱之中,饱受人情冷暖。”她轻叹一声,长长吐出一口气。   沉默良久,林慕白低语,“我只是想说,他对我而言,其实真的很重要。”   “想不到侧妃是如此长情之人,只不过——”今夕突然发了性子,疯似的冲出去。   时隔多年,早已物是人非,如何还能面对?   花灯依旧,可再也不会有姐姐,牵着弟弟的手,恣意遨游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再也回不去了,不是吗?兜兜转转了那么久,他以为的以为,原来也只是自以为。   蔷薇有些慌张的进门,“主子你没事吧?”今夕跌跌撞撞的出去,让蔷薇吓个半死,还以为林慕白出了什么事,却没想到一进门,看到的是林慕白夺眶而出的泪。   她静静的坐在那里,掌心揉碎了那多莲花的花瓣。指甲生生嵌入肉中,似要抠出血来。   有泪沿着面颊徐徐落下,无声无息。   今夕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从未想过会变成这样,他也从未料到林慕白原来就是真的白馥。因为只有白馥才知道那些年那些事,只有白馥知道!   夜里的时候,今夕发了高烧,浑浑噩噩之中还吐了血。   等着容景宸回来的时候,奴才们正战战兢兢的褪去今夕的衣裳,不断的帮他擦身降温。   “怎么回事?”瞧一眼床边还残留的血迹,容景宸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大夫吓得半死,“公子的身子实在是太虚弱,又因为急怒攻心,是故——”   “快、快跑——”今夕呓语不断,身子出现了轻微的抽搐。   “赶紧治!”容景宸发飙,瞧着床榻上今夕痛苦的模样,瞬间觉得怒火中烧,“治不好他,提头来见。”   大夫吓得瑟瑟发抖,可这高热不退,实在也是没辙。   “殿下,看情况不太对劲。”刘瑜小声提醒,“高烧不退,万一把脑子烧坏了——”收到容景宸杀人般的冷厉眸光,刘瑜立刻敛襟退到一旁。   “去请御医!”容景宸冷然。   “殿下,这会子宫门早就下钥了,再请御医势必会惊动宫里的所有人。万一贵妃娘娘和皇上知道,殿下与公子这事怕是不好说。”刘瑜跪在那里,说的是实话,也是冒着杀头的死罪。   外头管家急急忙忙进门,“殿下,有客人。”   “不见。”容景宸冷然,望着床榻上高烧不退,呓语不止的今夕,真当是一点心思都没了。白日里还刚说过话,夜里就成了这副模样,眼见着自己一手调教的嫩葱似的人儿,就要折在自己跟前,他哪里还能顾得上别的。   这些年。身边的男宠不断,可却从未有人真心为他着想。   私者,无外乎功名利禄,富贵荣华。   独这床上的傻子,还会傻乎乎的想着他是否能绵延子嗣,来日荣登九五又该怎样面对天下的悠悠之口。这般可心窝的人,容景宸哪里舍得他这样死去。   不能请御医那倒是真的,容景宸道,“去把京城内最好的大夫,马上立刻带到这儿。”   刘瑜行了礼,“卑职这就去!”   毓亲王府里,灯火通明。大夫们,奴才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可今夕的高烧愣是退不下去,这会入宫也着实是莽撞。   就好像老天爷出了个难题,要么佳人得保,要么天下江山。   孰轻孰重,容景宸还是分得清的。   虽然心中记挂着今夕,可是他也没忘了这江山之重。毕竟,他谋划多年,不能因为一时不忍,而毁了全盘大业。   “殿下,书房里的人还在等着!”刘瑜提醒,“殿下就算留在这儿,公子也未必能醒,何况有大夫盯着,殿下在此似乎多有不便。”   瞧着毓亲王,底下人一个个都心里瘆的慌,哪敢吭声。   容景宸抚上今夕的额头,依旧滚烫炙手,轻叹一声抬步就往外走。他留在这里,今夕也不见得能好起来。还会误了大夫的诊治,让所有人畏首畏尾。   书房里的人,依旧耐心等待。   见着容景宸脚步匆匆的进门,紧跟着徐徐起身,“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屋内的光线很暗,不过这声音确实极为稔熟。   书房的门,快速合上,刘瑜守在外头。   容景宸的心情不好,是故坐下来也没有多少好脸色,“我还以为你死在了外头,这么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离恨天被连锅端了,你这宗主似乎也没了去处,成了名副其实的丧家犬。”   “我是没了去处,这不来殿下这儿讨杯水喝!”这不是消失了很久的白少康嘛!   “有话快说,我没工夫跟你在这儿耗着!”容景宸冷然。   白少康笑了笑,“如果我说,我好像快要找到那些东西了,不知殿下是否感兴趣?”   “你说什么?”容景宸面色一紧,陡然起身,“你找到了?”   “消失的这段时日,我让人盯着恭亲王府和十二月的动静。这十二月早前不是救过敕勒和月氏七王子吗?就是这会子,我让人十二时辰眼睛都不眨的盯着,终于确定东西的大致方位。”白少康徐徐起身,双手负立,“相信过不了多久,东西就会到我们的手上。”   白少康和容景宸都有理由相信,白馥始终没有跟容景睿相认,所以容景睿至始至终都不知道东西的确切埋藏地点,否则也不会让十二月像无头苍蝇那样团团转。   早前是真的不知道位置,后来是容盈不想让某些东西现世。   “很好!”容景宸欣喜,一扫方才的阴霾,“看样子这天下,也该是我的了。”   白少康俯身作揖,“恭喜毓亲王殿下,只不过殿下可莫要忘记当初的誓言。”   “我许的诺,自然会兑现。”容景宸深吸一口气,“但是你也别让我失望。否则,别说是承诺,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白少康笑得寒凉,“那是自然。”   “还有事吗?”容景宸又想起了今夕,心中不免又烦躁起来。   “没什么,只是听说京中有多了一个白复,当下觉得有些奇怪,而后想想倒也有些意思。不知道殿下是否知情?”白少康问。   可容景宸是谁,你一开口他便知道你在诈他。   “这事人尽皆知,这白复还是从青楼妓馆里接回来的。前端是日恭亲王府闹哄哄的,惹得父皇都动了气。”容景宸冷笑一声,“闹腾才好。最好把整个恭亲王府都给闹得鸡飞狗跳。也亏得哪个幕后黑手,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这么个玩意。”   白少康冷笑两声,“看样子,殿下也看出端倪来了。”   “是你说的,林慕白就是白馥,那么这多出一个,不就是假冒的吗?”容景宸反唇相讥,“你自去盯着那些东西,这京城里的事就不必多管了。”   “好!”白少康转身便走,“对了,听说府中有人病了。”   容景宸蹙眉,“与你无关。”   “我料想殿下这个时候是不敢去宫里请御医的,那不如去宫外请,比如恭亲王府的那位。如此这般,不也正好体现你们兄弟情深吗?”音落,白少康纵身消失在窗口。   恭亲王府?   容景宸犹豫了一下,转身往回走。   今夕还躺在那儿,看上去丝毫没有起色。   “今日到底去了何处,为何回来之后,就会变成这样?”容景宸眸光微冷,“以后派人跟着。”   伸手探了探今夕的额头,容景宸瞧了刘瑜一眼,“去一趟恭亲王府,看能不能把人给我请来。”说这话的时候,容景宸眼底的光,寒凉如冰,便是刘瑜也跟着心肝直颤。   “是!”刘瑜撒腿就跑。   恭亲王府!   容景宸眯起眸子,盯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今夕。他突然有些感触,好似想起了什么。定定的审视眼前的今夕,这张无比精致的容脸,好像看着看着就看出了旁人的影子。   撩起衣袖,指尖轻柔的抚过今夕滚烫的面颊。恍惚中他听见今夕喊了一声,“姐姐!”   指尖陡然蜷握成拳,容景宸眸光冷厉。   姐姐?   他可从没听今夕说过,他自己有个姐姐!   蔷薇轻叩房门的时候,林慕白其实压根没睡。白日里的事情,她闹得有些心伤,所以听得蔷薇提及毓亲王府来人请她过府,当即回头去看身边的容盈。   容盈已经起身,他是悄悄过来的,这些日子,谁都知道恭王殿下睡在书房。   今夕的事,她回来的时候提过。   但容盈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蔷薇退了下去,林慕白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晃神。   容盈轻叹一声,将她轻柔的揽入怀中,“如果觉得不好过,就抱紧我。”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眼眶微红,“我没有觉得难过,相反的我很庆幸他还活着。可是,我没打算让他成为我的棋子。你赞同我的意见吗?”   “赞同。”他点了头,将她抱得更紧。   “其实我现在并不急着跟他见面,我只是在想,容景宸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林慕白抬头望着容盈,“以你对容景宸的了解,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否则若是天胤病着,他不去找大夫,何以要来找我?说是病重,但是白日里我见过天胤,似乎还没到病入膏肓的境地。”   不过是一场风寒,着实不可能到这地步。   除非中间有所变故,除非——林慕白只觉得胸腔里漏跳了半拍。   容盈眯起了眸子。“老三惯来城府极深,难保他不是发现了什么,故意来试探,否则深更半夜的怎么可能让你过府诊治?再者——深更半夜,可信度稍微高一些,然则危险性也高了。”   “你觉得该怎么办?”林慕白问。   “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容盈问。   林慕白点了头,“蔷薇,去回了吧!”   外头,蔷薇应了声。   毕竟恭亲王府的侧妃,不是你想请就能请得走的。   容景宸得了消息,林慕白不愿过府诊治,当下凝了眉头。   刘瑜道,“殿下,她毕竟是恭亲王府的侧妃,又是有孕之人,想来是怕过了病气给她自己。不来。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今夕这情况,再折腾下去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今夕的身子本来就虚弱,这风寒又拖了数日之久,夜里还吐了血,估计是快不行了。   “我亲自去!”容景宸深吸一口气,“备车!”   听说是毓亲王亲自临门,容盈嗤鼻轻笑,“看样子,他对这事上了心。”   “也许,天胤真的病得不轻。”林慕白垂眸,面色微白。   容盈深吸一口气,起身为她更衣,“不着急,横竖都找上门来了,教他等一等也是活该。”在这件事上,林慕白虽然担心今夕的身子。但——容盈说的不无道理。   你火急火燎的出去,不就是跟人说,你心里有鬼吗?若是人家故意设局,你便等于不打自招。身为恭亲王府的侧妃,当端起侧妃的姿态。   “我先过去,你慢些。”容盈吻上她的眉心,“记得,何今夕跟你没任何关系。”   林慕白点了头,“我明白!”   语罢,容盈起身就走。   容盈揉着眉心望着等在花厅里的容景宸,“三哥这是作甚?大半夜的上门请我喝茶吗?”   容景宸起身,面色微冷,“本来是不该上门叨扰,然则实在是情非得已。还望四弟行个方便,让林侧妃随我走一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希望四弟能够理解。”   “何人病了?谁是何今夕?”容盈明知故问。   “府中之人。算是谋士吧!”容景宸脸不红心不跳。   良久才听得外头的车轱辘声音,伴随着林慕白面色清冷的出现在门外。蔷薇推着车,而后朝着容景宸行了礼。   “见过殿下。”林慕白只是微微躬身示意,而后便没了话语。   “有劳林侧妃。”容景宸垂眸。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救人本是医者仁心,但——”她冷笑两声,瞧了一眼跟前的容景宸,“我丑话说在前头,只可一次,下不为例。否则来日毓亲王府的猫猫狗狗都病一场,我怕是要开个医馆才好。”   容景宸依旧保持最初的微笑,“多谢。”   此时此刻他自然无法言明,打落牙齿也得笑脸迎人。   林慕白的话越难听,今夕就越安全。虽然面上不光,容景宸也可能恨上林慕白,但林慕白身处恭亲王府,不管怎么说都比今夕来得周全。   去了毓亲王府,林慕白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今夕。   素白的肌肤被凉水一遍又一遍的擦拭,如今都泛着惹人心疼的殷红之色。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气若游丝,好似随时都会沉睡过去,再也不醒来。   在他的左肩下方心脏位置,林慕白没有看到胎记,只看到一个刀疤。心下一恸,她几乎可以想象,当年那个流离失所的孩子,为了能够隐藏身份继续活下去,生生把自己身上的印记剜去,需要多大的勇气。   林慕白面不改色的为今夕诊脉,开方。因为急怒攻心,是故林慕白还得为今夕施针。等着施完针,也给今夕喂了药。天已经蒙蒙亮。   “还好吗?”容盈俯身问。   蔷薇担虑的为林慕白拭汗,瞧着林慕白毫无血色的脸,一个两个都跟着悬心。毕竟林慕白是有孕之人,大半夜的不睡觉不休息,还赶来给人治病,实在难为她。   “我没事!”林慕白深吸一口气。   容景宸坐在床沿,探了探今夕的额头,“烧退了些。”   “走吧!”林慕白毫不留恋,“按时按点的吃药,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看得出来,林慕白很疲倦,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精神恍惚。容景宸起身,刚要说什么,却见容盈随即将林慕白打横抱起,迈步就往外走。   林慕白觉得浑身无力,只是安静的靠在他怀里,任由他黑着脸将她带离毓亲王府。对周遭的任何人皆是不理不睬,好似一个个都欠了他千百万似的。   容景宸送出门的时候,容盈压根没理睬,这一门心思都扑在怀中的女子身上。   马车扬长而去,容景宸眯了眯眸子。   看得出来,容盈很在乎她。   在乎也好,一人太在乎某些人某些事,就会有软肋。   蓦地,他突然想到了自己。   那今夕算什么呢?   “如何?”容盈焦灼的盯着她,“还好吗?”   林慕白无力的靠在容盈怀中,“没什么,就是有些累有点困。”难得把心放下,把戏演全了,自然是想睡了,“在毓亲王府,该让蔷薇推着我走。你怎么就没忍住呢?”   “你说来日我得了天下,没了你,有什么意义?”他问。   “至少还有天下,不是吗?”她奄奄浅笑,“景睿,你怕吗?”   他抱紧了她,不说话。   “我怕。”她说得很轻,很柔,“我怕丢下你一个人,怕丢下修儿,怕丢下肚子里的孩子。我也想和你们在一起,可是你要明白,偷得浮生六年之久,我已经赚了。你别难过,我——”   声音越来越弱,到了最后他发觉她已经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素白的脸色,毫无血色。   她在竭力的活下去,他在竭力的为她圆梦。   这大祁江山原是她父皇留给他的,却被容家窃了个干净。他想过有朝一日要还给她,可当年她没给他机会。而今有机会了,却没了时间。   深吸一口气,容盈的下颚抵在她的发髻处,嗅着她身上浅浅的荷香。   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年何必要故弄玄虚?两个人之间,把话都说开,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所以,说到底是他的错,是他太过自负。   自以为能护着她,殊不知——造化弄人。   今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容景宸守在床前。   “醒了?”他瞧一眼睡得迷迷糊糊的今夕,“没事就好!”   “殿下?”今夕的声音很虚弱,可此刻也倦怠至极。   “好好吃药,好好休息。”这是容景宸留给他的话。   后来今夕才知道,是容景宸连夜请了林慕白过府诊治,让他捡回一条命。在自己的床头,他也发现了一枚银针。他不知道林慕白是不是故意留下的,他只知道从今以后能跟自己相依为命的,只有这枚银针。   心里百感交集,谁都没有承认彼此的身份,差最后一层窗户纸。左肩下方的位置还在隐隐作痛,可他已再无颜面去见她。此刻他的身份地位,哪里还有脸再见她?   那就不见吧!   再也不见!   裹紧了衣裳,明儿个是八月十五中秋,怎么突然觉得冷了呢?   明月轩已经空置下来,自从林慕白知道白复找到了明月轩,便不敢再让如意回明月轩,另外起了一座小宅子暂时安居。   等过了十五中秋。城内的戒备松懈下来,就该挨个清理了。   否则现在,动辄就是大事。   明恒瞧了瞧如意泛黄的面色,“看上去气色不太好。”   如意瞪了他一眼,还敢说!自从他跟着容哲修出宫回府,她这眼下的乌青就没褪去过。有气无力的趴在桌案上,闭着眼睛嚼着嘴里的小菜,她觉得自己时时刻刻都能睡着。   “不如回恭亲王府,让侧妃给你看看?”明恒急忙放下筷子。   “师父忙着呢!”如意给了他一记白眼,“我好困,你别理我。”   “那我抱你去床上睡,今儿个就别去红坊了。”明恒作势将她抱起。   如意心惊,“不不不,你别碰我。”她一个醒神,急忙从明恒的怀中跳下来,抓起一个馒头就往外冲,“我去红坊,你快点回恭亲王府。”   “你急什么?”明恒一个纵身已经落在了院子里,直接拦在她跟前,“急急忙忙的做什么?吃完了再走。”   如意定定的望着他,俄而眨了眨眼睛,狠狠咬一口馒头,“那你别再碰我。”   明恒有些不懂,自家小娇妻这是怎么回事?见着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撒腿就跑?这毛病可一点都不好,貌似以前不这样?   难道其中有什么隐忧?   或者回去问问小世子?   师父说,明月轩不安全了。如意心知是什么缘故,故而都小心翼翼的避开。只是她没想到,有些人就跟苍蝇一样,走哪都能遇见。   但不是她遇见,而是明恒!   再拐过一条巷子,就到了恭亲王府。明恒还在想着如意的事情,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拐角处的白复。她定定的望着他,似乎是在等他。   毕竟是王妃,不管走哪儿,这张脸所代表的身份地位都搁在那儿,明恒必须行礼。   “王妃!”明恒毕恭毕敬,而后他便听见她的脚步声朝着自己走来。   “明大人!”她笑意微凉,“早!”   明恒直起身来,“世子还在等着,卑职告退!”他抬步就走。   哪知白复却道,“听说明大人成亲了,而且夫人花容月貌,温柔贤淑。明儿个就是中秋,中秋家宴应该会带来恭亲王府热闹热闹吧?”   心下一顿,明恒道,“内子胆小,且上不得台面。”   “是吗?”白复深吸一口气,“明月轩是明大人的宅第,对吗?”   明恒没有回答,只是眸色微冷。   “我没别的意思,只不过——”她踮起脚尖,小心的凑到明恒耳畔,“有人盯上贵夫人了,明大人可要小心点。”   眉睫陡然扬起,明恒冷然盯着她,“谁?”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她掉头就走。   明恒疾步拽住她的手腕,“你是故意在这里等我,为何又不把话说清楚?你到底什么目的?有什么事冲我来,别碰我妻子。”   “妻子?”她笑得嘲讽。   远远的,如意站在巷子的尽头,隔得有些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却能看到二人卿卿我我。拉拉扯扯。下意识的握紧掌心荷包,眉睫微垂。 ☆、第209章 跟白眼狼合作!   昨儿个从庙里求了平安符,本来是想给明恒的,可是昨夜他回来得晚,她便给忘了。出门后才想起来,便急急忙忙的送来。   谁知道,却见到了这一幕。   如意撇撇嘴,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明恒,他们没发现她。深吸一口气,如意攥紧了手中的平安符,终于抬步离开。   白复得意洋洋的离开,明恒在原地站了很久。进了恭亲王府,他并没有逗留,而是悄悄去了清心园。   林慕白睡得浑浑噩噩的,明儿个就是中秋,她梦到了那几年中秋。   宫里好热闹,父皇笑吟吟的端坐在案。   分明是内忧外患,可父皇却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   群臣到访,诸侯与藩王皆来朝庆贺。每年的十五,藩王们皆来京朝贺,因为十五也是父皇的生辰。所以每年的十五,都格外的热闹。   原以为是一场盛事,殊不知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父皇有心铲除这些诸侯与藩王,可又苦于想不出对策。只能诱杀!身为太子的白少康道:群龙无首,这藩王割据的局面就会减弱。   然则,身为燕亲王的她,一力反对这样的杀局。须知一旦藩王被杀,封地里的子民和藩王子嗣就会群起,到时候只会是君逼臣反。  争论不下,父皇保持了沉默。   因为大殷皇朝的政局动荡,非一日之寒。父皇实则感受到了威胁。所以——他并没有反对太子的提议。   一场盛宴,到了最后变成流血事件。   太子白少康带头,一夜之间杀了不少藩王,还有一些藩王连夜奔逃出京,以至大殷皇朝局势严峻。各地藩王及世子揭竿而起,趁机爆发了国内动乱。   她没能拦住父兄的恣意妄为,是故心灰意冷。   白少康与凌家带着军队,不断的镇压藩王作乱。天下烽烟四起,百姓民不聊生。   她自知无力回天,干脆卸下重担离开宫廷。   画面开始转换,她似看见了那场宫廷大火。漫无边际的火海里,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挣扎中的哀嚎充斥着耳膜,仿佛整个脑子都要炸开。   火海里,她看见了那一身嫁衣如火的自己,纵身跳下了悬崖。   “不!”一声惊呼,林慕白从梦靥中惊醒。一身的冷汗,已将衣裳打湿。   蔷薇快速从外头冲进来,“主子,怎么了?”见林慕白只是坐在床榻上喘粗气,便微微放下心来,“做噩梦了?”   林慕白点了点头,蔷薇已经拧了帕子小心的为林慕白拭汗,“主子莫要担心,孕期是容易胡思乱想的。”蔷薇想着,昔年公主有孕,也是这般倦累,这般喜欢多思多想。   一转眼,公主都已经去世很久了。   “主子放宽心,安安心心的把孩子生下来。”蔷薇笑着说。   林慕白点了头,“我没什么事,你也别告诉他,免得他担心。”   蔷薇颔首,“小世子来过了,见主子还睡着,又悄悄的回去了。”   她这一觉睡的,外头的太阳都落了山,可见有多疲倦。   “毓亲王府那头怎样?”林慕白问。   蔷薇压低声音,“人醒了,没什么大碍。对了主子,如意姑娘来过了,好像有点心事。”   “人呢?”林慕白问。   “回红坊了。”蔷薇小心的回答,“不过如意姑娘聪明伶俐,应当不会有什么事。”   林慕白揉着眉心,“我倒不担心如意自己的问题,我担心的是宝仪阁那位又会出什么幺蛾子。如今天下人皆知她是王妃白馥,所以面上咱们不能明着来。等到过了中秋,查清楚那件事情,就可以着手处置了。”她还是想不起来,跳崖前的那段记忆。   她是真的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可在潜意识里,她总觉得那段记忆很重要,重要到什么程度她说不清楚。毕竟连她自己都觉得,跳崖这种事不适合她,也不像她能干出来的。   当年的事情很混乱,一下子爆发了太多,便是现在她的脑子里还有些浑浊不明。   记忆的片段很零散,以至于无法拼凑成完整。   “奴婢去给主子备膳。”蔷薇行礼。   等着蔷薇出去,黑狐便从窗外跃入。她之所以能在恭亲王府内行动自如,自然是得了容盈的首肯,否则便是五月都不会放过她。   “殿下。”黑狐行礼。   “起来说话!”林慕白面色微白,“查得如何?”   黑狐垂眸,“如殿下所想。”   眉睫陡然扬起,林慕白凝眉盯着眼前的黑狐,“你的意思是——”   “据卑职调查得知,茯苓的确就是暗香的亲姐姐。当年不知何故逃离恭亲王府,后被人追杀,死在一座破庙里。”说到这儿,黑狐顿了顿,显然有些欲言又止。   “你不是想告诉我,茯苓是被先奸后杀吧?”林慕白眯起眸子。   黑狐俯首,“殿下聪慧,卑职不敢隐瞒,据说的确如此。而且追杀之人,并非官府衙役。至于究竟是什么人,卑职还在调查之中。”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无力的靠在床柱处,“我知道了。”   “殿下?”黑狐担虑。   “没事,你盯着南抚镇那边,别让婉儿他们出事就行。”林慕白眸色微沉,“南抚镇,绝对不能有事。”   黑狐眸色微恙,“卑职明白。”   “给叶子多调几个人,暗香已经找上了明月轩,早晚会对如意下手。”林慕白定定的望着前方,“若遇夜家庄死士,格杀勿论。”   “是!”黑狐毕恭毕敬。   “下去吧!”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黑狐便行了礼退下。   寂静的屋子里,林慕白一人独坐。她想不明白的是,当年茯苓为何要逃离恭亲王府?对于茯苓,林慕白似乎还有些模糊的印象,毕竟这个人当时并不在自己身边伺候。   茯苓在六年前的恭亲王府,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到底因为什么事,她才会一心逃离恭亲王府。而更奇怪的是,又是谁在背后穷追不舍?先奸后杀,可见这些人果真并非府衙之人。否则谁敢对恭亲王府的奴才,行此折辱。   这茯苓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还是说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五月吞吞吐吐,可见知道其中关窍。可五月的性子摆在那里,他若不说,你便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多说半个字。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暗香那么仇视恭亲王府,想必就是源于此。那么暗香是不是知道什么?   暗香原本有臆想症,那就是因为至亲之死所以造成了心里障碍,一直觉得她姐姐只是病了而非死了。可如今看来,暗香的病早已痊愈。是从——好像是从她被人凌辱,性情大变开始。   约莫是因为亲身经历了姐姐的遭遇,所以她醒了过来,是故也想起了当年发生的事情。她如此憎恨自己,如此憎恨恭亲王府,不惜与夜凌云多番合作,抵死也要跟恭亲王府势不两立。   由此可见,当年的暗香应该是认定了,恭亲王府就是杀死她姐姐的罪魁祸首。   林慕白细细的推断着,既然在暗香的意识里,恭亲王府参与了她姐姐的惨死,那么这恭亲王府里头是否真的有人作祟。   这杀死茯苓的人,大概与茯苓了知道什么秘密所哟逃离有关。   到底是什么秘密呢?   如果能弄清楚,杀死茯苓的是什么人,也许就能解开茯苓的死亡之谜。如果能从暗香这儿打开突破口,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正想着,外头却传来婢女的声音,说是王妃前来探视。   林慕白心下一顿,蔷薇正巧炖了燕窝粥回来,先让林慕白填填肚子。听的这话,握在手中的瓷盅顿时晃了晃,险些打翻在地。   收到林慕白的眼神,蔷薇急忙回过神,二话不说喊人进门,挪了林慕白坐在木轮车上,“主子,先填填肚子免得到时候饿过头。厨房那儿奴婢让人做您喜欢的菜式,缓缓就送来。”   “没事。”林慕白点了头。接过燕窝粥慢条斯理的喝着。再怎样,也不能饿着肚子里的孩子。虽然是王妃,但说到底也不过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白眼狼,有什么可怕的?   白复进门的时候,瞧着林慕白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只觉得内心一股无名之火腾然而起。   “听说林侧妃身子不适,我特意过来瞧瞧。”白复笑了笑,“不过看上去能吃能喝的,似乎并无大碍。”语罢,她装模作样的坐定。   “蔷薇,看茶。”林慕白吩咐。   蔷薇点头行礼,不放心的瞧了白复一眼,这才抿唇离开。临走前瞧了一眼门外的婢女,婢女微微颔首。须知清心园里的婢女都是容盈和林慕白一手挑的,各个机灵。   “你们都下去!”白复道。   众人行礼,快速退下守在外头。   “都说打开天窗说亮话,不过如今看来,得关上房门才能说亮话。”白复瞧一眼紧闭的房门,“你想过没有,如果我现在杀了你,你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我知道。”林慕白放下手中的瓷盅,取出帕子轻拭唇角,“不过你不会这么做。”   白复面色陡沉,目露凶光,“哼,你就如此自信?”   “若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我就不必坐在这里,听你废话。”林慕白抬头,不屑的瞧了她一眼,“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只有一句话,少惹我。懂?”   白复冷笑两声,“少惹你?到底是谁惹谁还不知道!林慕白,你是不是觉得特别得意,坏了殿下的孩子就以为整个恭亲王府都将是你的?”   “现在是你的。”林慕白冷蔑,“忘了告诉你,你若真的想顶着这张脸,最好去军营里混几年,等你出来了也许这身上的味道还会有几分相似。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就像市井泼妇,何曾有半点前朝公主的姿态。帝女燕羽,燕亲为王。你还是去照照镜子吧!”   “你!”白复愣了半晌,待回过神来,陡然笑得凛冽,“真是可惜,一眼就看穿了。可那又怎样?如今顶着这张脸的是我不是你,天下人都承认的前朝公主,当朝恭亲王妃是我。你不过是个侧妃,就算生下孩子,你也翻不出天去。”   “你只管在这里自我安慰,这恭亲王府是我的,你算个什么东西。纵然你是真的,那又怎样?谁会认得你?谁还会觉得,骨子里的东西和面上的东西其实是两样?林慕白,你输定了。”   林慕白摇了摇头,而后轻叹一声,“你还是沉不住气!我不是教过你吗?不管何时何地,即便面对敌人,也该淡然处之。你过早的暴露自己,不是让自己死得更快?”蓦地,她低头笑了。   “你笑什么?”白复捏紧了袖中拳头。   “笑你蠢,死到临头尤不自知。”她嗤之以鼻。   “死到临头的是你!”白复切齿。   林慕白揉着眉心,“最近有没有感觉特别怕冷,时不时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白复蹙眉,“你少装神弄鬼。”   “我是不是装神弄鬼,你心里最清楚。我治过病救过人,验过骨头验过尸,可我不论鬼神。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是有代价的,你以为我成了如今的模样是因为什么呢?只是因为我摔下悬崖所以双膝落下残疾?”她笑得凉凉的。   白复面色微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去问问夜凌云,改容换颜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等你问清楚了,你再来向我耀武扬威。”林慕白笑得淡然,“我有的是时间,看你回来跪着哭。”   “什么夜凌云,你胡言乱语什么?”白复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吗?你以为就凭你说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我就会信你吗?”   “是不是子虚乌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回去之后把你指甲上的蔻丹卸了,看看你的指甲是否发黑,你就会知道,我到底有没有胡言乱语。不过我今儿个把话撂在这儿,我不会救你,我会看着你死。”林慕白眸光温润,笑意浅浅。   “没道理,我如果会死,那么你呢?”很显然,某人心虚了。   “我也会死。”林慕白唇边的笑意越发浓烈了一些,“不过我是大夫,无论如何我都会死得比你晚,而你一定会死在我前头。按照你如今的成模状态来看,你大概还有一个月的命。这种改头换面的毒昙花,只有夜凌云手里才有,那是先帝念及凌家功勋,赏给凌家的,世所无双。”   俄而,林慕白饶有兴致的望着白复,“知道什么叫毒昙花吗?所谓昙花,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你想要美丽想要复仇,你就得付出代价。不过我想,夜凌云不会告诉你真相,毕竟在他眼里,旁人的命从来都不算命,只能是棋子。”   “其实你比林婉言更可悲,林婉言好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你呢?你想报仇。可你连你姐姐为何而死都没弄清楚就贸贸然的寻仇,最后还得搭上自己的性命。”   眉睫陡然扬起,白复的声音紧跟着剧颤,“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难道你还不清楚。茯苓的死,始终是道疤,你年幼受创,以至于犯了臆想之症。”林慕白娓娓道来,“这些年我也想过要治好你,可惜你的症结太深,始终无法拔出。曾经我以为去云中城找到帝女草,就能帮你配一副药让你好起来。可惜你负我所望,终究误入歧途。”   “你说我姐姐——”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白复狠狠盯着林慕白。   “不打自招的滋味,舒服吗?”林慕白挑眉,顾自倒上两杯水,将其中一杯推到白复跟前,“喝杯水慢慢聊吧!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没听说过吗?暗香,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你自以为了解我,却不知我更了解你。”   白复骤然禁声不语,别过头不去看林慕白灼灼眸光。林慕白的眼睛很毒,但凡有点蛛丝马迹,都会被她一览无余。在她眼前,你的任何伪装,都不过是个笑话。   她会看着你演戏,偶尔还会配合你。   若是她累了,那就不好意思,没工夫再陪你耍花腔。   她决定下手的时候。就绝不会心慈手软。   “我这张脸,你用得可还称心?”林慕白淡淡的问。   白复握紧了手中杯盏,可她不敢喝。林慕白的医术太高,保不齐什么时候就给你下药。盯着杯中水看了良久,她始终没有胆子。   林慕白可不管她的心情好不好,横竖自己的心情不好。抿一口水,林慕白道,“就不想告诉我,你姐姐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白复切齿,“都知道了还用得着问我?恭亲王府的人,各个都该死。”   “你该不会连你姐姐当初为何逃离恭亲王府都不知道吧?”林慕白笑得嘲冷,“口口声声喊着要报仇,可最后仇人在哪都不知道,你这算是哪门子的复仇?找不到仇人,干脆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当日你捅我一刀。是想让我对你死心,也想给你我的师徒缘分画个句号,从此你能无所顾忌的对付恭亲王府。”   “可是兜兜转转了那么久,你还在原地,恭亲王府也还是好好的。你有多失败,你姐姐知道吗?”   白复陡然起身,“你给我闭嘴,你没资格提她。”   “你能忍耐,不就是想从我嘴里知道,当初你姐姐被杀的因由吗?你姐姐难道没告诉你,在恭亲王府里,为什么有人要追杀这样一个浣衣婢吗?难不成洗碎了主子一件衣裳,所以就要拼命逃走?带着年幼的妹妹——颠沛流离。”林慕白饶有兴致的望着略显颓然的白复。   她想什么,林慕白都知道。   而林慕白在想什么,她却一点都猜不到。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定定的望着林慕白。想从她一惯云淡风轻的脸上,找到些许痕迹。可惜,她失望了,林慕白是谁,这样就教你看出来了,那早年的朝堂之争沙场之战,不就是白搭吗?   “跟我合作,我帮你查出你姐姐的事情,还你一个公道。如何?”林慕白反客为主。   白复仲怔,“你说什么?”   “夜凌云的防备心太重,很难把人安插在他身边。但是他如今信任你,横竖你都是她的人,不需要我再多说什么了吧?”林慕白淡然喝水,浅笑盈盈。   “你以为我会蠢到这个地步?”她起身欲走。   “你现在可以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去查清楚我所说是否属实。看看你还能活多久。第二件事,与我合作。当然,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如果你把今日之事告知夜凌云也无妨,他会连你一起怀疑。到时候不用我动手,你也知道自己的下场。”林慕白笑靥如花,“奉劝一句,少去招惹苏离,以你的脑子动不了她。”   白复顿住脚步,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林慕白。   别看林慕白足不出户,走哪儿都只能靠着木轮车,可她好像能窥透一切,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抱着一种胸有成竹的姿态。   “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自以为什么都知道。”白复银牙轻咬,“林慕白,你知道我有多厌恶你此刻的表情吗?你的心是什么做?为何可以无坚不摧?”   “铁做的。”林慕白一笑,“当然,是对你。”   “你以为我动不了苏离?”白复冷笑。   林慕白嗤笑,“你以为你动得了她?御史中丞府的嫡女,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能在恭亲王府存活那么久?我不管你有什么自信,能让苏离跟你合作,但你最好搞清楚苏离要的是什么,以及你要的是什么。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白复仲怔,不过林慕白这样说似乎还真的有些道理,毕竟苏离着实没有实打实的答应,跟自己合作。只要不是肯定的回答,那就存在变数。何况苏离,着实不太好对付。   蓦地,白复定定的审视着林慕白,“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林慕白笑靥如初。“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现在静下心来了吗?要不要合作?你姐姐的事情,夜凌云是不可能告诉你的,那是恭亲王府的秘密,也许他也不知情。你若想知道到底是谁为什么杀了你姐姐,你就得在恭亲王府里找秘密。”   “前两日你混入恭亲王的库房,翻出了恭亲王府的宫籍名册,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茯苓本家姓姚,当年你爹几经转手。卖给赌坊,卖给妓院,卖给富贵人家。你姐姐倒也争气,每回都能跑回去,然后由着你爹继续卖。”   “可谁知道最后那一笔惹了不该惹的人,你爹被人乱棍打死,你姐姐和你都被贩卖。混乱中,你姐姐护着你跑出去,让你躲了起来,她却被打个半死。而后恭亲王府的人看你姐姐可怜,才破财买入府中。”   “那些年,你是靠着你姐姐卖身为奴,偷点府中的吃食养大的。所以对于你姐姐,你感恩涕零。姐妹两个相依为命,不离不弃。你姐姐做事很小心,所以没人知道她在外头还养了个妹妹。事发之后,她就带着你逃离京城。”   “可没想到——你们还是被人找到了,你姐姐被先奸后杀,你亲眼看着你姐姐遭受凌辱而死,于是乎出现了臆想之症。我遇见的时候,你窝在破庙里,像个可怜虫一样瑟瑟发抖。好在所有人的目标是你姐姐。只要她死了你就能安全。”   下一刻,她歇斯底里,“够了,你别说了!你说够没有!说够没有!”   “还没呢!”林慕白淡然,“暗香,自欺欺人是世间最可悲的事情。你本性善良并非滥杀无辜之人,何必让自己越陷越深?你还有月余性命,难道你到死都不想知道,杀你姐姐的真凶是谁吗?”   “是谁?”她激动得浑身颤抖。   林慕白没有说话,她已经一步步的攻陷了白复的心里防线。人嘛,都有自己的欲望。暗香的苟延残喘,不过是为了仇恨。仇恨是人与人之间,最牢固的桥梁。仇恨能毁灭一个人,甚至于一个朝代,尤其是女人的仇恨。   林慕白抓住了她最想要的东西,所以她不怕白复不答应。   “我自己会查清楚!”她抬步就走。   “我随时回来等你求我,不过——前提是你别再兴风作浪,否则我会告诉你,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林慕白语音飘渺,冷眼望着白复拂袖而去。   蔷薇急急忙忙的回来,目露焦灼,“主子,没事吧?”   “我没事,有事的是她。”林慕白瞧一眼蔷薇手中的食盒,“我饿了。”   蔷薇打开食盒,将菜式铺展开来,“主子没事就好,可把奴婢吓坏了。她估摸着是想来挑唆主子与殿下的关系,主子可千万别相信。”   “我知道。”林慕白笑了笑,“所以我挑唆了她。”   闻言,蔷薇微微一愣,没能明白。   蔷薇为林慕白布菜,“主子腹有张良计,奴婢敬服。只不过主子身子不好,还是先顾着自己吧!您的气色有些不太好,若是殿下见了,又该心疼。”   林慕白轻叹一声,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不过,有些事她必须做,毕竟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唇边带着酸涩的笑意。   不过她相信,有些人虽然蠢,但不会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所以白复一定会去找夜凌云,但不会当面问。她问得多。夜凌云的疑心就会更重。   伸手抚过发髻上的簪子,林慕白笑得寒凉。   窝里斗才是最好看的戏码,真是极好看。   外头,容哲修一溜烟的跑进来,“娘?”   林慕白笑了笑,“这个时候过来,就不怕穿帮?”   “听说她来找娘,我自然坐不住。”容哲修喘着粗气,“我就来看看,免得娘被狼叼了去。”   “世子,谁是狼?”蔷薇不解。   “当然不可能是他爹。”容盈从屋檐上蹿下,稳稳落地,抬步就往里头走。   林慕白轻叹一声,一个、两个就跟做贼似的。无奈的揉着眉心,看着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   可心里却是暖暖的,有夫有子,此生何求?   夜里的时候,容盈问,“与白眼狼交易,就不怕被反咬一口?”   她戳着他的心窝窝问,“白眼狼之所以为白眼狼,无外乎贪生怕死以及见利忘义,既然如此,你许之生死,许下利益,还有什么可怕的?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更能体会慢慢等死的滋味。何况——她想知道的秘密,都在我手里,夜凌云帮不上她。”   “然则有些事,也只有你能帮我。”他无奈的望着她,握住她的手沿着腹肌缓缓而下,“他想你想得发疯,可否一诉衷肠?”   她蹙眉,“今日歇业,客官可改日再来。”拽过被子,合上眸子,安然就寝。   容盈轻叹:你赢了。   虽然容盈难以一亲芳泽,可终究还是上了妻子的床榻。   奈何明恒却抱着被褥站在门外良久,无奈的叩着房门,“如意?今儿个不碰你,容我进去歇着吧!”   如意坐在桌案前,双手托腮,盯着眼前的明灭不定的烛火出神。   外头,明恒还在叩门,“明夫人——为夫知道错了,能否求原谅?”   如意撇撇嘴,仍旧不作声。   “明夫人——”明恒道,“明儿个是中秋,是咱们成亲以来第一个团圆佳节。我与世子告假,陪你花街同游,明夫人——”   如意蹙眉,突然一剪子就将烛心剪了个干净,屋子里瞬时一片漆黑。   明恒嘴角直抽抽,他着实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如意不快。不过世子说,男女之事当克制,是故明恒也做了反思。吃晚饭的时候就瞧见了如意的眼下乌青,寻思着果然是自己的错。   可没想到,吃晚饭如意便关上了房门。还将被褥丢出来,让他自己睡舒服。   换做以前倒也罢了,独自一人惯了。可现在有了妻子,还得一个人睡,明恒觉得自己必定会失眠。尤其是放自己的女人一个人睡,万一做噩梦该怎么办?   “你平素总爱蹬被子,我若不在你会着凉。”世子说了,女人都耳根子软,多提旧事多说好话,什么难关都能过,“你若是夜里发梦,我不在你身边,你是否会吓着?如意,我陪着你,什么都不做,可好?就看着你便是!”   门,开了。 ☆、第210章 十五月圆相亲夜   “这是你自己说的,不许碰。”如意挑眉看他。   明恒若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是是是。”   歇下安枕时,明恒还是习惯性的将她揽入怀中,如意从枕头下取出荷包,“喏,给你。”   明恒微怔,“是什么?”   “看你原来的荷包旧了,就给你重新做了一个。里头——”她顿了顿,“放了一张平安符,你必得时刻带在身上,别弄丢了。”   明恒欣喜,“你亲手做的?”   “本来昨儿个就想给你,谁知给忘了。今儿个——”她抿唇望着他,“想起来的时候你又走了,我便去了恭亲王府,打算给你。”说到这儿,明恒也不是傻子,当下盯着她良久不语。   如意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等着他给予的答复。   明恒吻上她微微噘起的唇,“傻瓜,除了你,谁都无法成为我的软肋。以后有话,可以直接问我。”   “成亲之初,师父教导过,若要两个人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就得心无旁骛,就得两厢赤诚。以前我总觉得你跟暗香、暗香——反正后来师父说了我一顿,我便也明白了。不管你跟暗香有没有事,最后陪在你身边的是我。”如意缩在他怀里,“我没怀疑你,我只是看到有别的女人跟你那样亲密,心里不舒服。”   “她拿你威胁我。”明恒直言不讳。如意都把前提说清楚了,他自然不敢隐瞒。自家小娇妻是经商小能手,在林慕白的调教下越发贼精。他若还有隐瞒,只怕待会就得打地铺。   如意陡然凝眉,“她敢!”   “可是我怕!”明恒抱紧了她,“你知不知那一次你险些殒命,我恨不能生死相随。如今你就在我跟前,我还得让你与我白首偕老,哪敢冒险。”   “你放心,还没给你生儿育女,我哪儿舍得折在她手上。何况,你瞧瞧我!”她将他的手覆在自己的面颊上,“你家夫人,就这么没用。我虽然没你那么本事,可好歹也能保护自己吧!你放心,我一定护得住自己,不会成为你的威胁。”   明恒轻叹一声,“你可以依靠我,不需要跟侧妃一样。”   “这不是靠着吗?”她合上眼眸,“说好的,不许碰我。”   他认真的点头,“一定。”   说好的一定,可抱着她就有了反应,这一夜注定是煎熬。然则煎熬又能怎样?男人大丈夫,说话得算话。说不碰就不碰——实在忍不住,再求媳妇宽容。   好歹熬了一夜,如意才算信了明恒的诚意。   于是乎第二天,明恒顶着眼下乌青回到恭亲王府。夜里半睡半醒的,佳人在怀,如何成眠?   今儿个是八月十五,京城内外好一片繁盛之景。到了夜里花灯亮起,会愈发迷人眼。   苏婉远在南抚镇,玉弦已经开始张罗着做“胡饼”。南抚镇地处偏僻,不似京城方便。一概备料,皆有所差缺,不过能做个胡饼已经很好。   玉弦虽然吃得多,好在会做的也多。   瞧着案上圆圆的胡饼,新鲜出炉,香气撩人,苏婉面色微恙。   “主子这是念着五爷吗?”整天沐王沐王的,自然不太方便,还不如说是五爷来得巧妙。   “他一人背井离乡的。”苏婉轻叹一声,见玉弦用油纸包,将一个个胡饼包裹起来,用细绳系上,而后小心翼翼的放进食盒内。见状,苏婉轻笑,“你这丫头!”   “主子,咱给五爷送去吧!”玉弦笑了笑,“奴婢早就让白姑娘探听过,说是感念天恩。故而兵器厂休息一日。奴婢想着,估计是五爷身份特殊,兵器厂也不敢太过苛待。”   “五爷跟四爷的关系较为亲厚,四爷如今被褫夺了亲王位份,可恭王还是恭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来日还是有机会一争皇储。”苏婉眸色微凝,接过玉弦手中的食盒,“成败未分,谁敢轻易下赌注。”   玉弦点头,“还是主子看得清明。”   “不是看得清明,而是趋利避害,乃人之本性。”苏婉站在马车跟前,可撩起车帘的手却在下一刻停在半空。   “主子怎么了?”玉弦蹙眉,“赶紧走吧!”   苏婉放下手,捏紧了手中的食盒,“我——我该如何面对他?”见了面。容景垣难免要提及那一夜的事情。可那一夜的疯狂,至今让苏婉心有余悸。容景垣是这样的刚正不阿之人,若告诉他真相,也不知他会如何作想。   “还是不去了吧!”苏婉转身就走。   玉弦扑通就给苏婉跪下,“主子!”   “你做什么?”苏婉慌忙放下食盒,去搀玉弦。玉弦虽是奴才,可跟着苏婉餐风露宿到这偏远之地。在心里,苏婉早已将玉弦当成自己的亲姐妹。   不,应该比亲姐妹还要亲。   亲姐妹尚且如此算计自己,而玉弦却处处为自己着想。   “主子,您能不能别想那么多?”玉弦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苏婉,“咱都跟到这儿了,为的就是您的终身幸福。五爷虽然不开窍,可是您不能也不开窍啊!咱们虽然是女儿身,可林大夫说了,巾帼何曾让须眉。他不开窍,咱就敲打敲打,让他开窍。”   “主子一味的羞赧,停步不前,若是来日教人抢了先,岂非要后悔莫及?主子,来都来了,再退缩就该打脸了。来的时候,林大夫问过您,您说无悔。既是无悔,就该往前走。”   苏婉轻叹一声,将玉弦搀了起来,“我只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如果他心里有疙瘩,我这里必定也不好受。毕竟那件事,说到底非他所愿非我所愿。”   “既然是非你所愿非他所愿,那主子就该更努力一些,将这事变成两厢情愿。”玉弦笑着撩开车帘,“主子,咱们走吧!”   “去哪?”白狐策马而来,快速翻身下马。   玉弦瞪了她一眼,“自然是去兵器厂。”   白狐回过神来,面带犹豫,“但是沐王殿下不在兵器厂。”   苏婉仲怔,“为何?”   “县太爷把殿下请去喝酒,说是中秋设宴,感沐皇恩。”白狐笑得有些勉强。   “然后呢?”苏婉问。   玉弦蹙眉,“然后就等五爷回来罢!”   白狐扯了扯唇,到底是瞒不住苏婉的。苏婉心思细腻,除了在对待沐王的事情上,犯些初经人事的女子该有的迟滞,其余时候还是极为聪慧的,否则不会与林慕白成为知己好友。   “我特意去查了一下,那县太爷家里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待嫁闺阁,尚未婚配。”说这话的时候,玉弦整个人都僵在当场,白狐深吸一口气,“这意思,就不必我多说了吧!且不论这皇家儿女是不是真的被免为庶人,只要这天下还是容家的天下,容家子嗣就有翻身的机会。”   何况京里还有个四皇子容盈撑着,任谁都知道,这沐王怕是不可能在南抚镇待太久。   苏婉长长吐出一口气,敛了眉目。   玉弦急了,“这怎么可以?”   旁人不知道,她们几个却是知道的,这容景垣与苏婉已有夫妻之实,若是另娶他人,那苏婉怎么办?清白已失,心亦枉然。这长途跋涉千辛万苦的来到南抚镇,不就是为了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吗?如果最后还是不能在一起,那所有的一切岂非都是白费?   白狐一把抓起苏婉的胳膊,“我们去阻止。”   苏婉一笑不语。   “主子,你别光笑笑不说话,总该想个法子,难道真要看到五爷另娶他人吗?”玉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要知道这是南抚镇,山高皇帝远,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如果县太爷真的有心相许,沐王殿下又尚未娶亲,这一拍即合可就来不及了。”   “如果他是那种能顺应时势,能低头的人,他就不会沦落至此。”苏婉轻叹一声,眸敛月华,“容景垣始终是容景垣,不管怎样都不可能委屈自己成全别人。他若是稀罕那些身外之物,贪生怕死,我也就不必一路追到此处。”   听得这话。白狐与玉弦对视一眼,苏婉说的似乎句句在理。   看得出来,苏婉对容景垣的信心十足,似乎十分了解容景垣。   “那现在怎么办?”玉弦问。   “等!”苏婉嫣然浅笑,明眸璀璨。   遥望京城方向,应当是繁华至极的景象。在南抚镇,没有花灯,明灯倒是有几盏。看上去,也没有京城那种热闹纷杂的氛围。这里是距离月氏最近的地方,很多东西很多习俗都跟月氏相互融合。   天黑下来的时候,苏婉站在偌大的戈壁滩上。   孔明灯上画着一朵木槿花,苏婉写上一个“蔓”字,不觉浅笑低吟,“野有蔓草,零露薄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逢,适我愿兮?”   于蔓,苏婉!   听上去多像是前世今生,恍如隔世。   这里没有京城的喧嚣与繁华,尤其是夜里,浩瀚戈壁,一望无际。有种令人向往的平静,这曾经是苏婉最欣羡的生活。如果能在这里过一辈子,无忧无虑,没有尔虞我诈也是极好的。   孔明灯飞上天空的时候,苏婉瞧一眼天上的明月。   月盘如玉,明亮的光,泻了她一身,漾开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春美好。   若苍天垂帘,降缘分你我,不离不弃。惟愿君安,身康体健。   暮色里。一染微光徐徐而起,飘然远去。   “走吧!”苏婉转身离开。   玉弦看了白狐一眼,屁颠屁颠的跟在苏婉身后。   县太爷没有带着沐王前往县衙,而是去了自家的宅院。   白狐带着苏婉飞上墙头,坐在这儿能清晰的看到宴席上的场景。欢歌悦舞,红颜娇柔。一名绿意女子温柔的坐在容景垣身边,含笑浅浅为其斟酒。   容景垣面无表情,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   看得出来,其实他的内心也是愤懑的。   身为皇子,且不论身份尊贵与否,征战沙场多年,皇帝说废就废了他,换做是谁心里总有不甘。昔日高高在上天之骄子,如今碾落成泥免为庶人。   瞧一眼这歌舞升平,想着自己的遭遇,难免是伤上加伤。   县太爷道,“殿下,咱们南抚镇没什么可招待的,您随意。”   容景垣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苦笑两声瞧了一眼县太爷,抱了抱拳道,“如今我已经是庶民,休提殿下二字。”他晃了晃手背上的刺青,“看见了吗?殿下二字,已是前尘往事。”   闻言,县太爷笑了笑,“好,那就不提。那下官就尊您一声五爷,五爷您只身一人来到咱们南抚镇,虽然是流放,可也是缘分。为了这缘分,下官敬您一杯!”   “客气!”容景垣端起杯盏,一仰头又喝得精光。   县太爷朝着容景垣身边的绿衣女子使了个颜色,女子随即执起杯盏,低低的唤了一声五爷。那娇羞的模样,若雾里看花,水中看月般的美好。   “五爷,这位是小女温雅。雅儿,还不快给殿下见礼。”县太爷笑道。   温雅起身,浅浅福身。   这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果然是温润如玉,优雅天成。在这样一个小地方,还能见着如此标致的美人,温婉至此,诚然不易。   “见过五爷。”温雅温声细语。   容景垣蹙眉望着眼前的温雅,微微凝了眸。   墙头,苏婉紧跟着蹙眉,微微凝了眸。她知道容景垣的性子,宁死不屈,刚正不阿。可她也明白。很多时候男女之间的缘分,很容易一眼万年。   她不怕他生与死,她怕他会一不小心,动了心思。下意识的,苏婉攥紧了自己的衣袖,眸光微沉,身子微微绷直。   容景垣也不是傻子,他虽然对于感情的事情有些反应迟钝,可官场的事他也算是听得多见得多了。冷不丁把自己的女儿往人家跟前送,不顾男女有别之防,可见是有所图谋。就跟以前宫里选秀,那些家里有女儿的人家,也会走这样的后门。   可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容景垣并不想多惹是非。手背上的刺青,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自己此刻的身份地位。别说跟前的女子貌美如花,便是月中嫦娥。他都未必敢要。   下一刻,容景垣突然执起酒壶,仰头咕咚咕咚将壶中酒一饮而尽。豪气干云,道一句,“好酒!”纵身轻跃,拔出一名护卫的剑,当着众人的面,借酒舞剑。   剑走游龙,似醉非醉。脚下踉跄,却未失章法。剑中带着一身凛然浩气,极尽刚毅之能。   仰头长啸,心头撕裂,“惟愿天下归心,百姓长治久安。吾愿黄沙染血,忠魂不歇!”   “谁说英雄无恨?”苏婉垂眸,隔得那么远,她却还是能感觉到来容景垣的悲凉。文者惧怀才不遇,武者惧无用武之地。他属于后者,是故心思悲凉。   苏婉不懂剑术,可看得出来,他的剑术极好。   白狐道,“这剑式舞得滴水不漏,哪里像是醉剑,倒也难为他了。”   “他是半醉半醒吧!”苏婉道,“只不过——难得糊涂。”   等到一曲剑罢,容景垣挥手便将冷剑掷出去,只听得“咣当”一声冷剑归鞘之音,伴随着容景垣打了酒嗝的浑浊音色,“酒已尽兴,告辞!”   抱了抱拳,他踉踉跄跄的往外走。   见容景垣已经喝醉,县太爷自然是想留人的。可瞧着容景垣那一身的武功,又不敢贸贸然的留人。思虑再三,时日长久。还是缓缓再来,以后有的是机会。   思及此处,县太爷便教兵器厂的人,小心的领了容景垣上马车。   容景垣的确是半醉半醒,坐在马车内,只觉得浑身的气力都已抽离。手,似乎搁在了什么地方。一扭头,竟然是一个精致的食盒。   他讽笑两声,“还来这套?”   随手便打开了食盒,里头摆着几个包得极好的油纸包。他借着酒意取出其中一个,胡乱拆开来,愕然惊觉这里头竟然包着胡饼。   下意识的,容景垣陡然直起身子。   放才在宴席上,他并未看到胡饼的踪迹,显然在南抚镇是没有八月十五吃胡饼的习惯,毕竟这儿与月氏的习俗相融合,改变了甚多。   那么这个胡饼——是谁放在这儿的?   他伸手撩开车窗帘子,漆黑的夜里,远远有两抹素白的身影立于夜幕中。   她一袭白衣如莲,静静的站在那里,轻纱遮面。   是她!   苏婉深吸一口气,她依稀看见,他撩开了车窗帘子,约莫是看见她了。她心头自嘲,实在没有勇气走上去打招呼,只好借着胡饼传递自己的情愫。   不知他是否能懂,但愿他能知。   巧巧女儿心,缘系郎君身。   容景垣握着手中的胡饼,随着马车的渐行渐远,那一袭白衣在他的视野里越来越渺小,最后终于消失不见,再也看不见。   苏婉在车后随行了一阵,终究还是停住了脚步。深吸一口气,到底是要回去的,她追下去也没有意义。追下去,就敢见上一面吗?答案是:不敢!   “胡饼送到了,他应该能懂姑娘的心思。”白狐道。   苏婉苦笑,“但愿吧!”   白狐打趣道,“不过说起来,这沐王殿下还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县太爷的女儿如此容貌,他竟然都瞧不上。换做旁人,已然沦落至此,能得一隅之安,早就应承下来。便是想要东山再起,不也得有个山吗?偏生得这般固执,可谓顽固不化。”   “你是在告诉我,若要他懂我,必得顽石点头方可成?”苏婉笑了笑。   好歹,他收了胡饼。   好歹,他看见了她。   不枉自己,辛苦来一趟。   白狐一笑,“不敢不敢!”   “其实我也知道,他这样的性子,注定是一场磨难。可是白狐,你知道什么叫倾心相付吗?有些人就像是命中注定该出现在你的生命里,而后占据你所有的活力。你会觉得,不枉此生遇见他。”苏婉笑得温婉,“不管怎样,也不管他是否有心于我,只要我做好自己就是。慕白说,不要活着活着,活成了别人。”   “我现在,就想活出自己的样子,活的像个真正的人。我喜欢他,并非是想依附,而是想与他并肩而立,共度余生。”   白狐笑道。“你这话理当与他面对面的说,与我说又有什么用?”   苏婉微红了面颊,“长久以来的忍耐,不允许我做出越矩之事。”   “若不越矩,如何到了这儿?我们江湖儿女直来直去惯了,从不会像你们这些闺阁小姐般忸怩。苏姑娘,请恕我无礼道一句,你既然决定要喜欢这样一人,还是要果断一些为好。毕竟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一生。”白狐持剑转身。   苏婉点了点头,聪慧如她,岂能不懂。   其实这世上的聪明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苏婉亦如是!   只不过,容景垣躲得过这一次,躲得过下一次吗?她不知道,下一次的容景垣是否还能装醉舞剑?如若不能。是翻脸还是就范?   美人计,红颜醉。   叹一声,奈何!   ————————————   十五的月儿十六圆。   中秋佳节,家家庆团圆。   宫中大肆操办,宫外热闹非凡。   十五花灯,纷乱迷人眼。瞧着街上的男男女女,一个个带着面具,寻找命中之人。护城河边,满目的花灯随波逐流,光亮万千。   古往今来的团圆节,造就多少姻缘。   青年男女,互生爱慕,轻许诺言,期许百年。   宫宴笙箫,歌舞升平庆太平盛世。   君王举杯谢苍天,百官参拜于殿前。   寥寥数语问浮生,笑看烟柳满皇都。   蔷薇推着林慕白走在热闹非凡的长街上。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周遭的随侍皆小心翼翼的护着。   林慕白说,“知道吗,好多年不曾见过京城的花灯了。”   “主子,人太多您仔细些,别让人磕着您!”蔷薇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腔里噗噗乱跳,生怕林慕白有个闪失。十里长街,人满为患。   花灯虽然璀璨,然则危险亦是难料。   “那年也是十五。”她笑了笑,“那天我决定跟他走,他牵着我的手,我们在京城街头狂奔。我心灰意冷的放下一切,哪怕是四海为家,我都愿意随他去。”她的眼底噙着微光,“没想到我与父皇这一别,就是一生。蔷薇你知道吗?今日是我父皇的生辰,可是我再也不能与他一起过了。”   蔷薇面色一紧。“主子?”   “我没事。”林慕白垂眸,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满京城的热闹,其实跟我都没关系。我只是单纯的想出来看看,想着那年那月的十五月圆,到底是什么情景呢?可是记忆越来越模糊,我一梦六年,醒来家国皆灭,只剩我一人。”   “主子,您还有殿下,还有世子,还有您肚子里的孩子。主子,您不是一个人。”蔷薇低低的宽慰,“奴婢始终相信,善有善报,主子心善行善必有善果。”   林慕白轻笑一声,眼眶微红。“蔷薇,其实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双手染满血腥,杀过太多人。横刀沙场的时候,我从未手软过。是上天惩罚我,让我前半生杀戮不断,后半生与木轮车为伍,扶救苍生。不过能活下来见到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我已心满意足。”   她抚着自己的小腹,这里孕育着全新生命,是她与心爱之人的孩子。   为了他,她觉得冒险亦是值得。   风华亭中人满为患,林慕白只是远远的望着,并未进去。她记得当时他就在这里等着她,那一夜的月色极好,他回眸一笑,她飞奔而至。   那一幕始终未曾忘记,却是恍如隔世。   这个时候人都在外头。或者茶楼酒肆。   林慕白转身欲走,却有一艘画舫沿河而下,她眸光微滞,却见船上下来一人。   “蔷薇,你带着人先下去!”林慕白扭头道。   蔷薇颔首,随即领人退下。   修罗面具之下,幽暗的瞳仁泛着迷人的深邃之光,若夜里的黑曜石,这般璀亮无双。她只是定定的看着他朝着自己走来,每走一步都何其稳重,而后他颀长的身影就这样将她笼在其下。   他没说话,只是将一个妖姬面具戴在她脸上,一如当年。   深吸一口气,她轻柔的抱住了他的腰肢,他站在那里,重重合上双眸。   原来他也记得!   下一刻,他突然将她打横抱起,转身走上画舫。   她看一眼岸边的木轮车,“怕是今夜,你都得抱着我了。”   他一笑,“幸甚。”   寂静的画舫,听得两岸嘈杂之音,看着火树银花不夜天。   他抱着她临窗而坐,如视珍宝,“那年带你匆匆离开,未能兑现诺言,陪你畅游。今日,我是来兑现承诺的。时隔六年,你没忘,我更不敢忘。”   她望着他那张熟悉的修罗面具,轻笑两声,“宫里头,不怕出事吗?”   “怕。”他抱紧了她,“可我是男人。”   “我的男人。”她补充一句。   “馥儿,要好好的。”他掀开面具,吻上她的薄唇。舌尖相抵,唇齿相濡。他眷眷不舍的望着她,眼底泛起月色清冷,“你要的,我都会办到。”   她笑得一如当年,“我信你。”   岸边传来小曲轻幽浅唱,她多希望这一刻便是永恒。时光重叠,依稀恍若年少时的你和我。褪去青涩,还剩下彼此的怀抱可以依靠。回眸浅笑间,红颜如旧,郎心如昔。   天涯旧路,我愿陪你再走一回。   有人情深意重,两厢愿。   有人各自为谋,只利用。   画舫悠悠,浅吟低喘,此起彼伏。满室旖旎。伴随着凉风习习,外头喧嚣不断。   白复辗转在夜凌云身下,笑靥如花迷人眼。   他吻过她的眉心,问过她的鼻尖,问上她的唇。痴缠间,他想起了心中的小香儿。那是记忆中最美好的东西,如今也成了他最可望不可即的东西。遥遥如天边日月,再也无法触摸。   他奋力折腾着身下的女子,发泄也好,愤怒也罢,终归是将一腔炙热都给了她。   事毕,白复翻身攀上他的胸膛,纤细的指尖在他身上不安的游走。他含笑握住她的指尖,瞧一眼熟悉的面庞,深情的吻上她的红唇,“别动,让我抱你一会。”   她温柔的伏在他的胸怀,“庄主是真的喜欢我吗?”   他蹙眉,俄而快速恢复了最初的怜惜,“总爱胡思乱想,我若不心疼你不喜欢你,何以要救你?”   她轻嗤,到底是谁救的,他心知肚明。   不过,她并不打算拆穿他,顺着他的话茬缓缓而下,“等到事情结束,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她温柔的望着她,似水脉脉,“我要听实话。”   “我会带着你远走高飞。”夜凌云信誓旦旦。   白复浅笑,“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那一刻,她陡然捕捉到夜凌云眼底的狠戾之色。猛然间觉醒,自己这是犯了他的底线。她本就是为了报仇而来,如今突然说了这样的话。摆明了就是试探。   夜凌云乃是多疑多心之人,你敢怀疑他,他自然也不会信任你。   是故心中一紧,面上依旧带着清澈无辜的笑意,“怎么了?”   他含笑抱紧她,“只要你想走,我随时都能带你走。”   她心头微寒,是送她上路吧!   “庄主,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没有答案,始终都是疙瘩。至少她现在很肯定,他不可能杀了她,所以她便壮起了胆子,即便触怒也该问个清楚死个明白。   “问吧!”他的口吻有些不悦,翻身坐起身子,伸手去取散落在旁的衣裳。   她定定的凝视着他的脊背,低低的问,“敢问庄主。我这张脸能维持多久?”   夜凌云陡然眯起眸子,因为背对着她,是故她根本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手中一顿,而后快速恢复了平淡如常的表情。夜凌云笑道,“你想维持多久就能维持多久,事成之后你若想换回来,我也可以帮你。”   “一个月够吗?”她问。   夜凌云笑道,“你说呢?”   “不如以一个月为期如何?”她笑问,“我不想等太久。”   夜凌云坐在床沿,望着床榻上艳若桃李的女子,这般倾城艳绝,这般惹人怜爱。伸手抚上她精致的面颊,心里却有个声音开始叫嚣:假的就是假的,做得再像始终还是少了最初的神韵。   “好!”夜凌云皮笑肉不笑,“我等你的好消息。”   她的心在颤抖,“一个月的时间——”   外头传来叩舱门之音,“庄主,宫里出事了。” ☆、第211章 夜凌云,你很得意是不是? 为钻石过8000加更   宫里出了大事,皇帝喝着酒,突然吐血不省人事。顷刻间,宫里宫外乱作一团,宫内戒备森严,百官悉数在文华殿外等消息。   皇帝倒下了,这可不是小事,闹不好是会掀起腥风血雨的。   临走前,容盈略显无奈的望着她,“可惜,又食言了。”   林慕白轻笑两声,“来日方长。不争朝夕。”   容盈走了,急匆匆的赶着回宫把五月替回来。   轻叹一声,林慕白瞧一眼黑漆漆的柳岸。水光潋滟,花灯随波逐流。波光粼粼,倒映着她极是好看的容脸。浅浅一笑,折柳在手,慢条斯理的编织着柳藤球。   她好久没有编过柳藤球了,觉得都有些怀念。   蔷薇笑道,“主子,这儿人太少,咱们歇一会就回吧!”   林慕白点了头,很快就编好了柳藤球在怀,“好看吗?”   “好看!”这话刚说完,蔷薇的面色陡然凝起。   夜凌云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的盯着林慕白。她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她也不在乎他来得早晚,横竖不是自己想见的人,见与不见都不重要。   蔷薇冷了眉目。随行的护卫快速上前,拦住了夜凌云。   “主子,咱们走吧!”蔷薇低语。   林慕白点了头,任由蔷薇推着木轮车带自己离开。   “我们可以谈谈。”夜凌云开口。   林慕白没有吭声,无话可说之人,她可没时间跟他废话。   “你就不想知道。白少康在哪吗?”夜凌云冷笑两声,“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个秘密,有关于十皇子。”   眉睫微蹙,林慕白深吸一口气。   蔷薇跟着林慕白时日不短,是故也明白了林慕白的意思,瞧一眼身边的人,所有人随即退到一旁。夜凌云缓步上前,眸色微恙的盯着蔷薇。   “奴婢不可能放任主子,与你独处。”蔷薇摆明了不信任,“夜庄主若是有话要说,只管说便是。蔷薇可以当做耳边风,也当自己是木头桩子。”   “有话就说吧!”林慕白也不避讳。   这里太安静,四下无人。   热闹都在河对岸,所以——如果夜凌云在此处动手,她没把握能逃脱。不过现在他放了一个白复在恭亲王府,约莫不会贸然对自己下手。   林慕白抬头,看见夜凌云背光而立,将颀长的身影悉数笼在自己身上,由内而发的抗拒与退却,“你想说什么?”   夜凌云目不转睛的望着她,长久不见,宛若前世今生隔了很多年。深吸一口气,他微微俯身,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却被林慕白别过头快速躲过。他的手停在半空,“你额上的疤——”   “蔷薇,我们走。”林慕白冷然。   “你瘦了。”夜凌云直起身子,音色微凉。   林慕白冷笑,“我是好是坏,不必夜庄主费心。夜庄主刚成为鳏夫。这么快就急着另寻新欢,真让人心寒。贵夫人九泉之下,只怕要死不瞑目了。”   夜凌云笑得寒凉,“她为什么会死,你难道不清楚吗?她与我本就是露水姻缘,她自己送上门,难道还怪我吗?”   “以前,我以为你这人只不过是利益熏心,骨子里还是有几分人情味的。如今我才知道,我看错了。你压根没有心,连禽兽都不如。”林慕白别过头,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宫里出了事。容景睿不可能出现在你身边。”夜凌云上前一步,眸光利利,“你不是想知道十皇子的事吗?我来告诉你。”他缓缓蹲下身子,与林慕白保持了视线的平行,“他就在——”   蔷薇骤然惊呼,“主子!”随侍飞速围上。   可惜,谁的速度都没有夜凌云来得快,他下手极快。   林慕白没有反抗,任由夜凌云抱着直奔而去。她肚子里还怀着容盈的孩子,所以她不敢有所挣扎,生怕会有闪失。   也许就是因为林慕白的顾忌,夜凌云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不过,他也没打算把林慕白怎么样?   大庭广众的掳走林慕白,只要林慕白有所损伤,朝廷就会明目张胆的对付夜家庄。所以他并不想怎样,低头间望着怀着安静的林慕白,笑得有些寒凉,“我只是想跟你单独说说话。”   音落。已至十里长亭。   这儿不似长街的繁华与热闹,安静得只听得见虫鸣鸟语。漆黑的夜里,唯有波光潋滟,倒映着月光清辉。   温柔的将林慕白放在石凳上,夜凌云俯身蹲在她身旁,“其实有时候。我真的想杀了你。可我下不了手,知道吗?”   林慕白面无表情,“这会是你所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我知道。”夜凌云起身,缓缓走到她身后,轻柔的将双手搭在她的双肩上,“如果当年不是林婉言,也许我们早就有孩子了。如果不是她,也许我们此刻会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你会是我唯一的妻子,是我夜家庄的女主人,是我孩子的母亲。”   “可是最后,林婉言毁了这一切,也毁了你和我。我精心布置的一切。到最后却是为他人做嫁衣。我曾经想过,不管你是生是死都该留在我身边。慕白,你可知道失去你的这些日子,我有多想你?”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想我的吗?”   她又不是傻子,嗅不到他身上行房过后的味道,“夜凌云,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那就是言行不符,把所有人都当做傻子。你说的话,和你做的事从来都无法一致。你知道我当初为何要走吗?”   “撞开门的那一刻,我的确看到你发红的眼眸,那是下药的痕迹,可我也看到了慌乱。你明明恢复了神智却没有停止,反而把希望留给了林婉言。就因为你这门心思,你毁了她,也险些毁了我。”   “你说你爱我,可如果有一天,出现一个能助你一臂之力的女子,你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她。这就是你和景睿的区别!一个利字当头,一个情字当先。”   “我能为自己所爱,倾尽一切,可是你做不到。六年前做不到,如今更做不到。夜凌云,人心都是肉长的。只是你自己尚且没有心,还妄想得到别人的心,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夜凌云深吸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当年的时候最初他的确发了狂。可是进入林婉言身体的那一瞬,那一层阻碍让他瞬间清醒过来。他当下就知道。自己出现了幻觉,自己被人下药。而身下这个女人,绝对不可能是林慕白。   可当他迎上林婉言期许和惊惧的眸光时,他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他没能适可而止,没能让自己停下来,反而占有了林婉言。完成了林婉言从少女到女人的蜕变。也是因为这一夜,他失去了最爱的女人。   但凡他有一丝悔意,但凡他在利益和情感之间理智的选择后者,林慕白都不会离开。毕竟她这条命,的确是他给的。   对于林慕白的一番话,夜凌云无可反驳。有些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才嗫嚅,“你知道当年我为了救你,付出了多少努力吗?慕白,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是你们白家。欠了凌家太多太多。我凌家满门忠烈,如果不是因为大殷皇朝,不可能只剩下我一人苟延残喘。”   “我知道自己的命是你给的,可是你能保证,那年你没有和白少康勾结陷害我吗?”林慕白眸色微沉,“夜凌云。我不想跟你再说废话,还是言归正传吧!”   “你想知道十皇子的下落?”夜凌云笑得何其得意,指尖轻柔的在她脖颈处游走,他俯身将下颚抵在她的肩胛处,嗅着她身上极其好闻的淡雅荷香,“你身上真香,好香。”   林慕白不作声,任由他恣意妄为。   轻柔的用胳膊环住林慕白的双肩,“慕白,为何你对他们的关心,都超过我?好歹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不能关心关心我?你我算是旧相识,当年——”他的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枚耳坠,“还记得这个吗?我时常带在身上。你说过,这是你母亲的遗物。”   “所以现在,是该还给我了。”林慕白快速取过,捏在掌心,“这是你自己当初的承诺。如今两清了。”   抱着她的感觉真好!   夜凌云长长吐出一口气,将唇瓣温柔的贴在她的脖颈处,温热的香气,真叫人眷眷不舍。   “你到底知道十皇子什么秘密?”她问,眸色无温。   “我不这么说,你怎么会心甘情愿的跟我走?”他笑得寒凉,“除了恭亲王府,如今你心里唯一还记挂着的,怕是只有十皇子了。”   林慕白笑了,“我怎么忘了,其实你压根没见过他,所以就算让他站在你面前。你都未必能认得出来。夜凌云,你说我现在明白过来是不是太晚了?”   “当然!”夜凌云冷笑两声,“此处寂静无人,我若是把你怎样,只怕你也奈何我不得。”   “是啊,怎么办呢?”林慕白扭头望着他。眼底泛着狡黠寒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真让人绝望。夜凌云,你很得意是不是?我身上的香味好闻吗?”   夜凌云微微一怔,陡然眯起了眸子,瞬时直起身子退后几步。   “你不是说你爱我吗?怎么现在就怕了?”林慕白笑得温和,慢慢悠悠的转动木轮车,“夜凌云,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第212章 立储   夜凌云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林慕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虎死虎威在,龙死龙威存。今日的我虽然落魄,可你别忘了我是大殷皇朝的燕羽公主,先帝亲册燕亲王。你觉得看到你的时候,我会毫无准备吗?”她笑得凉凉的,压低了声音,笑得何其诡谲,“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该如何对你小惩大诫。”   夜凌云深吸一口气,慌忙提起真气。下一刻,小腹处陡然一阵剧痛难忍。一个踉跄,他瞬时跌坐在石凳上,一脸晦暗的盯着眼前的林慕白,“你到底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是替林婉言教训你。那一次她来见我,送了我一样东西,说是留给你的。虽然我与她水火不融,但看在她临死前还念着我的份上,我应了下来。”林慕白笑意浅浅,温柔至极,“你既然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那不如就让你的下半身随她去吧!权当是,赎罪。”   音落,夜凌云冲到她跟前,面目狰狞,“你给我下毒?”   “毒是你自己下的,自己催发的,与我何干?”林慕白冷飕飕的剜了他一眼,“真气催发,我可没这样的本事。是你自己不知死活非要凑上来占我便宜,这下倒好,赔了夫人又折兵,也算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警告。离我远点,否则——下次我就不这样麻烦,到时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只觉得某个部位开始充血,开始僵硬。整个人都瘙痒难耐,好像全身血管都要就此爆裂。焦躁与暴怒充斥着他所有的神经,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脚下一软,整个人跌跪在地。   一双猩红的眸子,直勾勾盯着月光中的林慕白。   一袭柳色青衫,眉目如画。   那双美丽的眸子,竟比月光还要清冷。   “把解药给我!”夜凌云嘶吼,想站起身来,奈何他只觉得浑身瘫软,可偏偏某些地方,坚硬如铁。   “没有解药。”林慕白轻笑,“解药在林婉言身上,你该下去找她。她那么爱你,也许会给你。当然,如果你舍不得死。就忍忍吧!不会要命,但是——”   夜凌云挣扎起身,眦目欲裂的盯着眼前的林慕白,“我会杀了你,把解药给我!”   “你越运功,毒性蔓延就越快。我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就算我给你治,也是来不及了。”林慕白轻叹一声,“夜凌云,人在做天在看,世间因果皆有报应。你有今时今日,全是你咎由自取。”   他不来招惹她,自然也不必受这罪。   夜凌云倒伏在地,浑身战栗。   夜家庄的人找到他时,他已经陷入昏迷,而林慕白早已被蔷薇带人找到,回了恭亲王府。等到大夫赶到夜家庄。惊觉他一直昂首挺胸的家伙,已经开始发黑发硬。这种情况,已然坏到了极处。   “怎么样?”夜凌云浑身冷汗,咬牙切齿。   大夫摇着头,“庄主,已经僵死了,所以——就算是排血也没用了。”   “胡言乱语什么?”管家厉喝。   大夫慌忙退到一旁,“老夫说的句句属实,而且若不尽快剪除,只怕庄主的身子也会扛不住。到时候——”   “你说什么?”夜凌云面色惨白,一双血色瞳仁,几近嗜血,“你说什么?”   剪除!   那不就是太监吗?   下一刻,夜凌云歇斯底里的喊着她的名字,“林慕白!林慕白!”   可那又怎样?   死了就是死了,要么活一张脸,要么活一条命。   管家合上房门。瞧一眼被婢女端出去的一盆子血水,低低的吩咐,“此事不许宣扬出去,否则你们知道后果。”   所有人禁声,管家这才回到夜凌云床前。   夜凌云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惨白无光的脸上泛着浓烈的恨意。   管家行了礼,低低的开口,“庄主放心,此事不会传出去。”   “这世上唯有死人的嘴,才是最安全的。”夜凌云重重合上眉眼,“杀。”   管家心头大骇,俄而点了点头,“老奴——明白!”   八月十五本是团圆的日子,结果夜家庄一地血腥。但凡知道此事的,除了管家,皆被灭口,一个不留。对于这事,管家心里是惋惜的,毕竟夜凌云年岁不大,如今成了这副样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再者——凌家绝户,来日偌大的夜家庄将无可托付。   管家本是凌家旧部,这下子只觉得愧对老主人,愧对凌家的列祖列宗。便是来日死了去到地府,怕也无颜面对凌家的老主子。   十五血月,果然是热闹非凡。   蔷薇提心吊胆的吩咐众人去打水,而后担虑的望着若无其事的林慕白,“主子,你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夜凌云真的没、没伤着您吗?您若是哪儿受了伤,您别悄悄的。”   “我真的没事。”林慕白笑了笑,“有事的是夜凌云,不是我。你别忘了,你家主子是个大夫。大夫能治病救人,也能无声无息的杀人。我不杀他已经是看在林婉言的面上,如果不是林婉言临死之前悔过,我不会给夜凌云留机会。”   “殿下还没回来。”蔷薇轻叹一声,如释重负的松懈分毫,“所幸您没事,否则奴婢真是万死难辞其究。”   林慕白抚着自己的小腹,“我怎么可能让自己有事。”   缓缓取下发髻中的簪子,簪子是空心的,当初里头便存着一点粉末。林慕白是大夫,自然知道这粉末意味着什么。   林婉言深爱着夜凌云,所以不管夜凌云做了什么,她都下不去手。是故林婉言最后把决定权交给了林慕白,她知道林慕白的性格,也明白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我们两清了。”她握着手中的簪子,“生不如死的活着,会比杀了他更让你痛快。义父,如今你也该放心了。婉言下去找你了,你可还能认得她?”   时隔多年,早已是两世人。   “宫里有消息吗?”林慕白问。   蔷薇摇头,“暂时没有,只听说如果整个皇宫禁严。至于皇上的消息,就不得而知了,怕是要等殿下回来才能知晓一二。”   林慕白点了头,便不再问。   先把身上的东西洗去再说,虽然这东西只对男人有奇效,而且必须内功催发,但她毕竟是有孕之人,还是安全为上。如果不是夜凌云来找她,她是没想真的拿来对付夜凌云的。   毕竟她自己也没料到,夜凌云何时会来找她。   左不过当成防身之物,随身带着罢了。   没成想,八月十五中秋夜,竟然歪打正着。也算是林婉言在天有灵,借她的手惩罚了那个没心的男人。不知道此时此刻,夜凌云是否还会想起林婉言,想起那个说着:“我死之后,这世上怕是再也没有人,会像我这样爱着你”的人?   ————————————   皇宫。   皇后因为酒宴中途身子不适,所以离场回了栖凤宫,没成想刚离开一会,就听闻皇上旧疾复发,吐血晕厥之事。惊得皇后急急忙忙的就赶了回来,直奔乾云宫。   站在乾云宫门口之时,皇后顿了顿,下意识抬头看这门口的匾额。   “娘娘?”苏娘轻唤一声,“赶紧进去吧,皇上还在里头呢!”   皇后有些恍然若失,点了点头快速进去。   御医们跪了一地,高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都给本宫起来!”皇后凤袍逶迤,脚下匆匆,直奔皇帝床前。   明黄色的鸾帐下,皇帝面色发青,唇色暗沉,整个人看上去奄奄一息。但见皇帝双眸紧闭,唇齿紧咬,皇后心下咯噔一声,“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皇上怎么会晕倒了呢?”   “启奏皇后娘娘,皇上这些年励精图治,没日没夜的操劳国事。加之心有隐疾,郁郁寡欢,终究心病难愈。”太医院的院首跪在那里,低低的说着,谁也不敢抬头。   几个皇子都在寝殿内站着听着,大臣们都在文华殿外等着,不敢靠近分毫。毕竟皇帝的事虽大,但事关机密,谁敢轻易窥探。   容景宸的脸上难得敛了笑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父皇——”   “微臣不敢!”院首战战兢兢,“微臣只是说,皇上之疾非一日之寒,尚需静养缓缓而至,实在没有速行之法。”   容景甫冷笑两声,“一个个都这副德行,难不成宫里养的御医,都是废物吗?”说这话的时候,他刻意抬眸看了容景宸一眼,“依我看,要不请老四家的来一趟吧!”   容盈挑眉,但没有做声。   外头传来一声高喊:“贵妃娘娘驾到!”   宋贵妃急急忙忙的踏入寝殿,一脸的僵冷,“皇上?皇上怎样?”见着皇后坐在床沿,当即匆匆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免了。”皇后拂袖,轻叹一声。   起了身,宋贵妃瞧了容景宸一眼,“皇上的病情如何?为何会吐血?”   容景宸道,“母后不必担心,父皇无恙,只是日夜操劳国事,是故身子虚弱罢了!”   宋贵妃点了点头,“那便最好!”语罢,直接走向床榻,红了红眼眶,低低的唤了一声,“皇上?皇上您怎样了?”   “别喊了,皇上还没醒呢!”皇后冷然,“太医院听着,你们必须马上拟好方子。皇上乃是大祁的支柱,决不能躺在这儿,懂吗?”皇帝一旦躺下,蠢蠢欲动的那些人。就会变得不安分。   何况皇帝还没有立储,也就是说眼前这几人,很可能会极快的陷入争斗之中。一旦皇子们自相残杀,兄弟阋墙,那么大祁的江山就会变得岌岌可危。   朝堂动乱,势必会引起江山动乱。   江山乱,风云起,战祸在所难免。   御医们惊出一身冷汗,拼命磕头,“微臣明白!”   等到御医们退下,海长富急急忙忙的进门,“启禀皇后娘娘,丞相大人和南陵侯正在外头候着。丞相大人说,皇上早前拟了一份旨意留在丞相府,如今理该宣读。”   皇后一愣,“圣旨?”瞧一眼病榻上昏睡不醒的皇帝,皇后徐徐起身,“偏殿候着。”   “是!”海长富行了礼,躬身退下。   宋贵妃瞧了容景宸一眼,而后眸色不解的望着皇后,“皇后娘娘,这皇上的圣旨怎么就到了丞相府呢?您说皇上是不是早有意,要立储君?”   这话一出口,殿内的诸皇子皆面面相觑。   立储乃是大事,皇帝与丞相商议本就是无可厚非之事。只不过立储的圣旨落在丞相手里,是否意味着孟行舟其实一早就知道,皇帝的心思?   立储?   会立谁?   二皇子容景甫?三皇子容景宸?四皇子容盈?当然,肯定不会是那个被流放南抚镇,免为庶人的五皇子容景垣。   剩下的那些皇子,因为年岁尚轻,似乎都不在考虑之内。   皇帝容渊是个老谋深算之人,所以他不可能把自己的江山交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那无疑是把朝廷交给外戚。皇子年岁太小,极容易被人篡权,成为傀儡。   “猜来猜去也没用,去看看就知道了。”皇后起身,回眸看一眼双眸紧闭的皇帝,一声轻叹,缓步走出寝殿。宋贵妃随行,诸位皇子紧随其后。   偏殿内,孟行舟毕恭毕敬的站着,手中托着一份圣旨,面上瞧不出一丝一毫的表情。南陵侯宋久清在一旁站着,脸上也是黑沉黑沉。   他盯着孟行舟手上的圣旨很久,可又奈何不得。   孟行舟瞧了宋久清一眼,“侯爷不累吗?这样盯着本官看,本官都有些脸红了。”   宋久清冷笑,“丞相大人脸皮厚着呢,就算是脸红也看不出来。”   “是吗?”孟行舟晃了晃手中的圣旨,“拿着怪累的。”   “不如让本侯代劳吧!”宋久清眸色微沉。   孟行舟挑眉,“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怕侯爷拿不住。”可不是嘛,这是圣旨,不是人人都能托得起来的。   宋久清憋着一口气,圣旨上写了什么,他不清楚,还被孟行舟奚落了一顿,果真是一肚子的火气。可就算火气,你也得憋着。这是宫里,而且——皇帝病着。   “敢问丞相大人,皇上是何时把圣旨交到你手中的?”宋久清问。   然则孟行舟是谁,你宋久清刚开口,他已经知道你的意图。不就是想根据时间推断一下这圣旨里头的东西吗?是立储还是其他什么事儿,总归有些蛛丝马迹的。   孟行舟一脸糊涂,“这得容本官好好想想。”可他这一想,边想了老半天,“年岁渐长,这脑子果然是不中用了。实在忘记了没想出来,让侯爷失望了。”   宋久清自知被耍了一道,气得面色发青。   适逢门外传来高喊,“皇后娘娘到,贵妃娘娘到。”   只是两个女人进来,孟行舟随即正了颜色,与宋久清二人朝着皇后毕恭毕敬的行礼,“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参见贵妃娘娘。”   “二位乃是朝廷肱骨,这儿不是朝堂,不必多礼。”皇后抬步上座,而后瞧一眼孟行舟手中托着的东西。明黄龙纹,不是圣旨又是什么?   孟行舟起身,“启禀皇后娘娘,皇上圣旨早下,请皇后娘娘把诸位皇子请到文华殿外,微臣要当众宣读圣旨!”   听的这话。便是傻子也该知晓,这圣旨上头的内容,估摸着是跟立储有关。   深吸一口气,皇后点了头,瞧了苏娘一眼,“好。”   音落,率先起身朝着外头走去。   去了文华殿,文武百官乱糟糟的,都在议论皇帝突然吐血晕厥之事。一个个面露难色,隐忧重重。毕竟皇帝躺下了,这朝廷大事便无人打理。若是出了乱子,势必会惹来大祸。三位皇子立于朝堂,这会子群臣摇摆不定不知该站在谁身边。   要知道,这个时候站错了位置,来日可就是灭顶之灾。   皇后进来的时候,文武百官当下愣住,顷刻间安静下来。原本喧嚣的文华殿,此刻噤若寒蝉,落针可闻。只听见皇后的凤袍逶迤在地,发出细碎的声音。   皇后领衔,丞相孟行舟走上台阶,道一声,“圣旨下,跪听圣旨。”   音落,群臣跪地,齐声高呼,“吾皇万岁。”   孟行舟深吸一口气,瞧了皇后一眼,俄而当着群臣之面打开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夙夜兢兢,身感违和。恐社稷慌,必建元储。立此为诏,免托付不效。三皇子容景宸,品性温厚,天资粹美,堪予重任。今授予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着丞相辅政朝堂,百官为首。愿不负朕之所望,绵延大祁国祚,四海归心。钦此!”   读完圣旨的那一刻,孟行舟的视线快速扫过底下众人。   皇后面色青白,贵妃笑意弥漫。   而三位皇子,亦是神色各异。   容景宸仍是温润姿态,容景甫则显得有些不忿。至于容盈,一贯淡淡然表情,似乎立谁为储君,都与他没有多少关系。   孟行舟缓步走下台阶,一步一顿走到容景宸跟前,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音色清亮的尊呼一声,“太子殿下,接旨吧!”   “儿臣接旨!”容景宸双手举过头顶,高高托起圣旨,“谢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语罢,容景宸起身,唇角终于挽起。他扳直了身子,缓步走上台阶,而后手执圣旨站在群臣面前。   顷刻间,文武百官高声齐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站在最高峰,瞧一眼跪在自己脚下的文武百官,瞧一眼毕恭毕敬行礼的孟行舟,容景宸笑得极尽温和。   太子之位,终于到手了。   那一夜。皇帝缠绵病榻,昏迷不醒。   那一夜,容景宸临危受命,立为储君。   “娘娘,您还好吗?”苏娘搀着面色发青的皇后,缓步离开文华殿。   “皇后娘娘!”宋贵妃从后头喊住皇后。   皇后回眸,只看见宋贵妃眼底,刺人的锐利之色,还有唇边难掩的得意,“恭喜宋贵妃,如今毓亲王被立为储君,你该满意了。”   宋贵妃笑了笑,瞧一眼不远处渐渐疏散是群臣,“皇上厚爱,臣妾又有什么办法呢!怪只怪恭王殿下不听皇后娘娘的劝告,犯了皇上的忌讳。皇上最不喜欢,皇子们沉溺于儿女私情,怎么皇后娘娘也不予以提醒呢?否则凭着皇上对恭王殿下的宠爱,皇后娘娘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这还只是个储君,贵妃妹妹这么急着跟本宫耀武扬威,不知意欲何为啊?本宫再不济,难不成太子殿下跟宋贵妃能废了本宫的皇后之位吗?本宫劝你一句,来日方长,到底谁能笑到最后,如今下定论,为时过早。”语罢,皇后拂袖而去。   宋贵妃躬身行礼,“恭送皇后娘娘!”   明彩冷笑,“都这个时候了,还跟娘娘摆架子呢!”   “输了难道不得输得光彩一些吗?谁让她是皇后呢!”宋贵妃心情极好,自己的儿子被立为储君,这样的大喜之事,怎不教人心情愉快,“就像她说的,毓亲王虽然成了太子,可本宫终究只是贵妃。难不成,太子还能废了她这个皇后吗?到了她跟前,宸儿还得尊她一声母后!”   冷哼一声,宋贵妃笑得凛冽。   不过鹿死谁手,难道还不够明显?死鸭子,嘴硬!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御医稳定了皇帝的病情,但皇帝何时能苏醒,却是个未知数。是故,诸位皇子和后宫嫔妃也没必要日日守在皇帝寝殿外头,轮换着来便是。   听得立储的消息,徐慧站在皇帝的寝殿外,瞧着一干妃嫔面面相觑的表情,眸光微暗。没想到,储君之位竟然给了三皇子容景宸,如此说来恭王和皇后的处境只怕不妙。   皇后来的时候,苏娘一声喊,“诸位娘娘都暂且回去吧!今儿个皇后娘娘来守值。”   妃嫔们毕恭毕敬的行礼,可看得出来一个个的眼神都不太对劲。皇后纵然是皇后,可是皇后的儿子不是储君,所以来日新君登位,皇后也只能是有名无实的母后皇太后。   而宋贵妃,才是掌握后宫实权的圣母皇太后。毕竟,她才是容景宸的生母。   “妾愿留下。”徐慧伏跪在地。   “好!”皇后点了头。   众妃嫔投去鄙夷的目光,这个时候还跟皇后靠近,不是自己找死又是什么?眼下大权都落在了宋贵妃母子的身上,还敢跟皇后沆瀣一气。   不过转念一想,徐慧有个不成器的五皇子,被免为庶人流放千里,也就不足为奇了。毕竟有什么样的母亲,才有什么样的儿子。   方才还乱哄哄的寝殿外头,顷刻间冷清下来。   皇后瞧一眼躬身站立的徐慧,轻叹一声,“进来吧!”说着,便进了偏殿歇着。   徐慧一声不吭的跟着皇后,面不改色,极尽卑谦。   端坐在案,皇后道,“坐吧,长夜漫漫,陪本宫说说话。”都说八月十五是个好日子,是个团圆的大日子,可对于今年的宫闱而言,只怕是血腥与杀戮的开始。   在冰冷的宫里,只有弱肉强食,没有同情和怜悯。   徐慧行了礼,依言坐下。   “陪本宫下棋吧!”皇后笑了笑,“本宫好久没下棋了。”   徐慧淡淡应了声,“好。”   棋坪里,黑白厮杀。棋坪外,人心险恶。   “你就不担心吗?”皇后落下一枚棋子。“如今毓亲王被册立为太子,也就是说大权旁落。本宫空有皇后之名,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娘娘这是在告诉妾,该离您远点?”徐慧浅笑落下棋子,“事实的确如此,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可偏偏妾是个硬骨头。皇后娘娘对妾有恩,人不能忘恩负义。纵然娘娘来日失势,妾可能会受到连累,然则心中无愧,又何惧之?”   皇后轻笑一声,“世间还有你这样蠢笨之人吗?”   “如今妾什么都没了,景垣已被免为庶人流放千里。这宫里也没什么是妾能够长久牵挂的,她们若是不忿要将我碎尸万段,也不过是一口气的功夫。争来争去,还落得麻烦,不如就随缘吧!生也是缘。死亦为缘。”徐慧面不改色,语速平缓。   “本宫念了一辈子的佛,却不及你。”皇后轻叹一声,“这些年,难为你了。”   徐慧摇头,“后宫之事,妾从未沾染分毫,能让景垣平安长大,已是上苍庇佑,娘娘之德。妾心满意足,不敢奢求其他。惟愿皇上能快点醒来,免教小人作祟,朝堂不安,后宫不宁。”   皇后点了点头,“但愿吧!景垣流放,你毫无怨言?”   徐慧深吸一口气,“皇后娘娘觉得这宫里好吗?”   “如果宫里好,会把人熬成这也吗?”皇后反问,低眉望着棋坪里的棋子,举棋犹豫了半晌。   “既然这宫里没什么好的,没什么可留恋的,离开京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徐慧笑了笑,“远离纷争和喧嚣,去寻找自己的海阔天空。不必想我这样,永久的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城里,不见天日。”   皇后垂眸,清浅的吐出一口气,“你与本宫,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皇宫了,除非死。”   徐慧轻笑,“咱们这样,算不算等死?”   “约莫是吧!”皇后落下棋子。   却听得徐慧道,“娘娘,得罪了。”音落,已侵吞皇后的大片棋子。   皇后愣了愣,有些惋惜的放下手中棋子,“长久不曾下棋,技艺都生疏了。想当年,倩云还在,我们姐妹两——”她下意识的顿了顿,低头苦笑,“怎么好端端的又说起她了。”   徐慧不敢吭声。   毕竟那个名讳,是整个皇宫的忌讳。不管皇帝在或者不在,活着还是死了,这个名字都该随着岁月的流逝,消磨在回忆里再不被人提起。   皇帝还在昏迷,徐慧陪着皇后下棋,直到两个人都累了,何时睡着都不知道。   容盈回来的时候,林慕白已经睡下,整个人恭亲王府显得格外安静。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褪去衣裳,悄悄钻进她的被窝。轻轻揽住她的腰肢,温柔的带入怀中。   林慕白知道是他,连眼皮子都懒得睁开,任由他抱着就是。   因为是夜里宣读的圣旨,所以暂时没能影响十五月圆的热闹。十里长街依旧繁华鼎盛,到了明日,容景宸被立为储君之事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京城乃至天下。   容景宸站在毓亲王府门前良久,负手而立盯着匾额上的金漆描绘。   刘瑜上前,“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打今儿个起,您就是太子殿下。这下子,什么恭王什么齐王,哪怕是皇后娘娘,都不是殿下的敌手。贵妃娘娘重新执掌后宫,殿下执掌前朝,势必锐不可挡。”   “这话还是留着以后说吧!”容景宸进门。“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算赢。”   太子终究是太子,称不上万岁就不是天下之主。皇帝只是暂时昏迷无法打理朝政,这立太子与废储君,说到底也只是皇帝的一念之差。许与不许,都不过皇帝的一句话。   推开门的时候,今夕和衣而睡,躺在软榻上,约莫是在等他。   上次他险些殒命,所幸得林慕白施以援手才能捡回一条性命。如今被容景宸细细的养着,才算逐渐恢复了元气。只不过,他还是太过纤瘦,仿佛风一吹便会随风而去。   听得开门声,今夕当下便睁开了眼眸。   下一刻,已有温暖的身子倾覆而来,吻上他微凉的唇瓣。   长长的睫毛微微扬起,容景宸那张极度温润的容脸。快速撞进他的眼底。   今夕笑了笑,垂眸时极尽温柔,“殿下,累。”   容景宸一笑,和衣睡在他身旁,“那便睡吧!今夜暂且放过你。”   他闭着眼眸,唇角扬起浅浅的笑意,“无赖。”   “明日你便会知道,我到底有多无赖。”十五月圆,搂着自己心爱之人安枕于榻,果然人生最美好的事情。这纤弱无骨的男儿,犹如他手心里的瑰宝。那素白无痕的肌肤,微光中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直教人心猿意马,涟漪万丈。   今夕一大早就被容景宸折腾了一遍,等着容景宸更衣离去,他才缓过劲来。   皇帝都病了,容景宸还要上朝?   却听得外头敲锣打鼓,人人奔相告走。   慌忙起身,今夕气息微喘的站在房门口,听得有人高喊。细听之下骤然愣住,“太子?毓亲王——太子?!怎么会——”不该是皇帝最宠爱的恭王吗?   大祁储君,怎么会是毓亲王?   今夕身子一颤,好在快速扶住了门框,才不至于滑坐在地。   容景宸变成了大祁的太子殿下,那么他会怎么对付恭亲王府?对付恭亲王府,势必会连累她。如今她身怀有孕本就身子虚弱,若是受了波及,岂非更加危险?   思及此处,今夕慌忙披上衣裳,抬步便往外走。 ☆、第213章 今夕被擒   只不过,没走两步,今夕便顿住了。身子微微僵直,所谓关心则乱,似乎一点都不假。他怎么就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呢?   这是毓亲王府,自己是毓亲王的人。   不对,现在应该是太子府。   他是何今夕,东宫的家奴。   心头苦笑,今夕抚着栏杆怅然若失的坐下。突然觉得上天跟自己开了个大玩笑,玩笑大的教人接受不了。除了自己险些病死之际,林慕白前来府中治病,这段时日他还真的没再见过林慕白。   然则这样也好,至少知道她还活着,她还是周全的。   那么自己这副残损的身子,便是就此折了,亦是甘愿。   只不过这世上有些东西,往往计划赶不上变化。   一转身,今夕遇见了不想见的人。   白少康眸色微冷的站在他身后,惊得今夕骤然急退,哪知白少康陡然上前,伸手便擒住了他的胳膊。下一刻,一个纵身,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直接将今夕带离太子府。   因为白少康来府中,是经过容景宸默许的,是故他才能轻而易举的将今夕带走。若是知道会有这一日,容景宸只怕悔之莫及,必定不会让白少康登堂入室。   今夕本就柔弱,被白少康擒住,愣是使不出半点挣扎的气力。   除了王府,白少康一记手刀落下,今夕便失去了意识,直接被人丢在墙外的马车内,快速驶离京城。马车飞快,扬长而去。   等容景宸回府,得知今夕失踪,已经是晌午时分,车子早已走远。   “白少康!”容景宸咬牙切齿。   护院们跪了一地,“属下等未曾料想他会对公子下手。”   “马上去追,把公子带回来。”容景宸眯起危险的眸子。   “殿下,那白少康——”刘瑜犹豫了一下,毕竟此刻的白少康,手中掌握着容景宸最需要的东西。   “生死不论。”容景宸拂袖。   刘瑜面色一紧,这才意识到,殿下是真的生了大气,是故慌忙行礼,“卑职明白!”   ——————————   恭亲王府。   容盈握住林慕白的手,俯身蹲在她跟前。   林慕白正要歇息。不觉笑道,“有什么话便说吧,这般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犯了多大的过错。赶紧说,我有些累。”   “你别激动。”容盈把话说在前头。   眉睫陡然扬起,林慕白正了颜色。他说这样的话,她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今夕失踪了。”容盈说,目不转瞬的盯着她的脸。   眸光恍惚间溃散少许,林慕白反握住他的手,“然后呢?”   “探子在京城内,发现了白少康的踪迹。”这意味着什么,就不必容盈细细解释了,林慕白心知肚明。白少康是什么人,奸邪小人,最喜欢在背后做小动作。当年大殷尚在便是如是,今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徐徐松开容盈的手,“我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白少康的目的为何,然则敢在太子府下手,显然是有过考量的。是故他不可能轻易伤害今夕,所以你别太担心。”容盈道,“这件事,恭亲王府不好插手,毕竟是太子府的私事。容景宸不会明目张胆的去追人,但也绝对不会放过白少康。”   “偌大一个太子府,连个人都护不住,简直废物。”林慕白眸色冰凉。   这话意味着什么,容盈心里很清楚。偌大一个太子府,怎么可能任由白少康穿梭自如,还把人给劫走。是故这件事容景宸不敢声张,毕竟白少康身份特殊,一旦被人查出自己与前朝太子纠缠不清。其祸非小。   容盈抚上她紧蹙的眉眼,而后将掌心温柔的贴在她的小腹处,“放宽心,这件事我会让人跟着。”   “不。”林慕白摇头,“这事你不能出面,我会让黑子去办。江湖人江湖事,你一个朝廷中人若是掺合其中,难免会给人落下把柄。容景宸已经是太子,但你还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根刺都长了那么多年,也该拔了!”容盈笑了笑。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那就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这事,林慕白与容盈细细的分析过,最后得出一个比较靠谱的结论。那就是白少康的手中需要足够的筹码,来要挟容景宸,达到自己的目的。   那么白少康的手中,到底握有什么筹码呢?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那些东西。   黑狐领命,派出大批的探子去城外搜寻今夕的下落。当然,他们的人不能惊动太子府的人,否则容景宸知道还有人在搜寻今夕的下落,势必会对今夕起疑。到时候,今夕就算救了回来,也会有危险。   容景宸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今夕醒来的时候,手脚皆被束缚。他躺在木板床上,扫一眼周围的环境。这里破破烂烂,也不知是什么地方。透过破碎的窗户纸,依稀可见外头的天色灰暗。   白少康下手够狠,以至于到了现在他还是晕晕乎乎的。今夕的身子本就不好,这会子连喘气都觉得有些费力。调整了很久,才逐渐缓过劲来。   这是什么地方?   他挣扎了一下,奈何绳索绑缚得太紧,他根本无法挣脱。   许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外头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走越近,今夕的一颗心顷刻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可没忘记,自己昏迷之前见到的那张脸。他认得那张脸,知道那个人的秉性。   门开了,鹤道人和白少康一前一后从外头进来。   今夕缩在墙角,极力让自己看上去无害。林慕白初见他时,都未能认出他,所以他不相信白少康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他抓了自己,无外乎是觉得容景宸与自己的关系,是可以值得利用的。   鹤道人拂尘一甩,“看上去果然是个极好的货色,难怪容景宸这般珍爱。”   “出世之人,说这般风尘之话,也不怕三清降罪。”今夕冷笑两声,“就你这样的,也配这一身行头吗?”早年,这鹤道人就跟着白少康跟白馥作对,是故今夕见着眼前这两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逞一时口舌之快没用。”白少康嗤冷,只不过看这美男子的容色,隐隐总觉得有几分熟识。然则一时半会的,他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今夕,“你叫何今夕?”   “这话你可以去问太子殿下。”今夕可不是傻子,白少康眼中的疑惑摆明了有所怀疑,他不可能自报身份。否则到时候容景宸不会来救他,反而会杀了他。   白少康笑了,“你都在这儿了,还想着他会来救你吗?”   今夕反唇相讥,“你把我抓来,不就是想让他有所顾忌,不就是想看看他对我重视程度,够不够当你手中的把柄吗?”   闻言,白少康面色一紧,陡然眯起危险的眸子,死死盯着眼前的今夕,“本宫一点都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你是在告诉我,你嫉妒我比你聪明?”今夕笑得凉薄。早年他就嫉妒白馥,几欲置白馥于死地。这些事,今夕都知道,心里有本账,其中一页便是白少康的黑账。   白少康冷笑两声,“你已经落在本宫的手上,还有什么可嫉妒?只要本宫一句话,你就得死!现在求饶还来得及,也许本宫一时心软,看在你是容景宸的男宠,会饶你一命。”   “那么现在,你就能饶了我。”今夕无奈的摇着头,“难怪你永远是输。”   “你说什么?”白少康切齿,眦目欲裂。   他突然觉得,但凡生得好看的,都是尖牙利嘴。怎么看着看着,就想撕了他?   “你少在这里装,什么本宫?你还是哪朝哪代的本宫?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到底什么是事实?”今夕眸光利利,嘲讽至极,“人最可悲的,就是永远活在自欺欺人里。”   音落瞬间,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今夕身子一颤,当下摔在那里无法起身。他的手脚本就被绑缚,这会摔在那里。只能扭头狠狠盯着眼前眦目欲裂的白少康。他这副讨厌的模样,跟以前真是没有一点区别。   口腔里迅速散开浓烈的咸腥味,有温热的东西沿着唇角徐徐而下。   鹤道人快步上前,“殿下。”   也不知为何,白少康只觉得眼前的今夕,格外的碍眼。那种碍眼程度,跟当年的白馥有得一拼。他似乎不太喜欢,长得太美的男男女女,尤其是不属于自己的。有一种由内萌发的厌恶,极度的嫌恶。   “殿下若是把他打伤或者打残、打死,到时候容景宸那里可就没有价值了。”鹤道人凝着今夕的脸,似乎也有一些熟悉的感觉,“容景宸喜欢他,不就是因为这张脸吗?”   诚然如此,今夕的容色,可谓绝世无双。他不像寻常男儿,一身阳刚之气。他身上更多的是如女子般的娇柔婉约。唇红齿白的男儿,眉目间时常凝着淡淡的忧愁,敛眸时的温和与从容,只一眼就足以教人心生怜惜。也难怪容景宸为之疯狂,本就好断袖之癖,见着这样世所无双的可人儿,自然是要紧抓不放的。   世间俊俏的男儿千千万,可是能把素衣白裳穿成这样淡雅如莲的男子,只怕少之又少。   白少康突然攫起今夕的下颚,瞧着他脸上清晰的五指印,笑得愈发凛冽,“果然是绝色,只不过本宫最讨厌这世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你就跟当年的白馥一样讨厌,令人厌恶至极。不就是仗着一张惊世骇俗的容脸吗?凭什么人人都要喜欢你?”   今夕突然明白,他这是把自己当成了白馥,所以在发泄心中埋藏了多年的怨愤。   白少康容色平平。对于先帝而言,身为太子的白少康,实在没有太多可圈可点之处。而白少康的母亲,虽然是皇后,可终究也不得皇宠。只是因为姿色平平,所以不管是母亲还是儿子,都输给了白馥母女。是故白少康憎恨世上一切,不属于自己的美好。   这大概就是白少康内心的心魔,一辈子都抹不去的心里阴影。   “你真可怜。”今夕笑了,“你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所以你厌恶别人得到。”   白少康切齿,“至少你现在落在本宫手里,如果容景宸够聪明,他会知道怎么做。事实上,他不敢明目张胆的来救你。因为本宫是前朝太子,他不敢让人知道,本宫曾经出现在他府中。你知道联络前朝太子,是什么罪名吗?”   “你真卑鄙。”今夕冷笑,“不过你打错了主意。太子殿下虽然喜欢我,可是他更爱江山。在江山与我之间,他会选择前者,而绝对不可能选择我。你拿我当赌注,只怕会输得更惨。”   “那又怎样?等本宫拿到东西,这天下都会是本宫的!”白少康仰头大笑,那种如胜利者般的欢愉,让今夕冷了面色。   东西?   什么东西?   他还真的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是值得白少康与容景宸,这样紧张的。   不过,他不知道并不代表林慕白也不知道。如果林慕白知道,那么——今夕突然想着,是不是能借着这次机会,让容景宸和白少康斗个你死我活,而后让林慕白渔翁得利?   有可能吗?似乎是件很难的事情。   白少康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是没有大智慧。可是白少康身边的鹤道人,却精明得让人心慌。今夕虽然聪慧,但论之经验与阅历,绝对比不过鹤道人这样的老江湖。   深吸一口气,今夕道,“你们到底想怎样?”   “不怎么样,只想拿着你,然后与容景宸平分。”白少康拂袖而去,“鹤道人,好好跟他讲讲道理。”语罢,已经迈出了房间。   看一眼微合的房门,今夕盯着眼前的鹤道人。   鹤道人不紧不慢的上前,解开了今夕的绳索,瞧着今夕手腕上的血痕。倒是有些惋惜,“无量寿佛,公子何必如此倔强。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本不是江湖中人,不算朝廷之人,何必要牵扯其中?”   今夕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看上去温和至极。   见状,鹤道人继续道,“殿下虽然对你下手,但换做平素,早已杀人,如今这还是轻的。奉劝一句,莫要逞一时之快,公子还是要惜命为好。”   这是典型的打一巴掌,给以甜枣。   今夕嗤笑两声。“然后呢?惜命却把命交到你们的手里,还不是一样?你们是刀俎,我是鱼肉,任你们宰割。你当我是傻子吗?”   鹤道人凝视着今夕良久,今夕的心里是慌张的。毕竟自己是前朝中人,这鹤道人也来自前朝,万一他想起什么,或者认出点什么,自己都会有危险。   自己这条命倒也罢了,怕就怕连累林慕白。   “公子面善。”鹤道人说了一句。   今夕佯装若无其事,眸光凛冽,“出家人看谁都面善,可做的事哪件是善事?”冷嘲热讽,表露无遗。   鹤道人低头一笑,“时势所逼,实乃情非得已。还望公子好生想清楚。咱们也是讲道理的人。伤着磕着实在没有必要,还是有话慢慢说为好。”   “那便告诉我,你们抓我的真实目的。”今夕冷道。   鹤道人道,“无他,不过是让你一路随行,教身后那些跳梁小丑略略收敛一些。到时候,我们的胜算更大一些。”   今夕一怔,“跳梁小丑?”   这么说,容景宸一直在后头?是因为忌惮着他的周全,所以没能下手?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今夕凝眸。   “两样东西,财帛,天下。”鹤道人起身,“言尽于此,还望公子好生思想。我们这也是为了你的太子殿下着想,他想要财帛想要天下,我们就得好好合作。”   “什么财帛?”今夕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有一次经过容景宸的书房,隐约听见他跟人在说什么前朝之事,隐约提到前朝宝藏。   蓦地,他骤然盯着眼前的鹤道人,似要从鹤道人的身上看出端倪来。   “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事,好好做你的人质,事成之后我们会放了你。”鹤道人这句话无疑是给今夕下的定心丸。只要今夕安分守己,他们不会伤害他,而且以后还会放了他。   可今夕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你说相信就能相信吗?白少康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卑劣无耻,急功近利,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恢复了自由,今夕勉力撑起单薄的身子,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这儿显然只是暂时落脚点,没有过多的铺张,也就是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条板凳,再无其他。  透过残破的窗户纸,他能隐约看到外头的情景。   院子里三三两两的守卫,看上去有些松散,可今夕觉得白少康这人虽然脑子不够用,但是警惕性却是极好的。因为他生性多疑,从不肯轻易相信别人,所以绝对不可能只派了这么点人来守着他。若自己没那么重要,也就不必劳烦白少康亲自走一趟太子府了。   他抬头望着房梁,约莫会有人蛰伏在四周。所谓的松散,只是做给别人看的表象罢了!   如今该怎么办才好?   他不会武功,自然逃不出牢笼?要不——合作?若要取之,必先予之,不是吗?他是真的想知道,白少康到底想得到什么东西?前朝宝藏,真的只是金银财帛?   恐怕不仅仅如此,金银财帛再好,也不可能让一个个都信誓旦旦,声言得到宝藏就能得到天下。   宝藏!   容景宸也想要的东西,势在必得的东西,必定不简单。   鹤道人出了房门,总觉得有些奇怪。   小道童不解的问,“师父,怎么了?”   “看着有些面熟。”鹤道人眯起了眸子,搜寻着记忆里的某些画面。   小道童微怔,“像师父的故人吗?”   故人?   蓦地,鹤道人倒吸一口冷气,突然凝着自己的小徒儿不说话。良久,他突然拂尘一甩,急急忙忙的离开。进得门内,他将视线落在白少康的身上。   白少康微怔,“你这样看着本宫作甚?”   鹤道人先是一愣而后笑道,“没什么,只是贫道在想,那容景宸是不是真的能乖乖听话,为这一人而放我们一马?”   “权且不论这些,投鼠忌器却是事实。”白少康道,“他怎么说?”   “有些动摇了,估计再说说,就能答应与我们合作。”鹤道人道。   “好!”白少康深吸一口气,“准备一下,启程。”   鹤道人颔首,“是!”   “这一次,本宫势在必得。”白少康咬牙切齿。   鹤道人去而复返,让今夕的一颗心陡然提起。瞧着面带微笑的鹤道人,今夕面不改色,“你回来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来鉴证一下自己的疑虑。”鹤道人若有所思的盯着今夕。“今夕是何夕?公子的名讳,是这个意思吗?”   今夕凝眉。   ————————————   虽然太子府出了事,但是丝毫不影响容景宸对于朝局的掌控。大权在握的感觉真好,虽然没有人可以与自己分享,但是生杀在握简直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   皇帝缠绵病榻,太子监国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乃是常理。   当然,容景宸现在可不敢坐在龙椅上,只是在金銮殿上正襟危坐,听着群臣上奏议事。   宋久清上前行礼,“启奏太子殿下,西北今年大旱,粮食减产,国仓空虚,实非大祁之福。臣以为,当增加徭役赋税。以增军饷供应十足。如今我大祁四面动荡,军政不可有失。”   增加徭役赋税本是常有的事,朝廷对于这一项也是时常调整。   虽然月氏如今暂时安稳,可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再起兵戈,是故保持军饷的供应乃是国之根本,也是无可厚非之举。   容景宸犹豫了一下,转而望着孟行舟毕恭毕敬道,“不知丞相大人有何高见?”   孟行舟面色淡然,慢慢悠悠的走到殿中央,朝着容景宸行了礼,淡淡道,“启奏太子殿下,臣私以为实乃不妥。西北大旱,粮食减产,百姓本就不好过。若是增加徭役赋税。无疑是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说好听点,这是吃得苦中苦,说难听了搞不好就是官逼民反。”   “你!”宋久清冷眸。   容景宸点了点头,“丞相所言极是。”   故而孟行舟继续道,“殿下睿智,理当明白所谓国之根本,乃是以民为本。皇上常说,百姓安则天下宁。百姓不宁,则天下难安。是故臣斗胆,请殿下三思。国库空虚,当以他法而充实。臣为百官之首,愿捐一年俸禄,充盈国库。虽是杯水车薪,但臣之心天地可鉴,绝无私心。”   容景宸目露赞许,“丞相大义,本宫自愧不如。”说着,朝孟行舟俯身作揖。   孟行舟随即还礼,“臣身为百官之首,理当做出典范。太子殿下言重了!”   “本宫也愿意捐出一年例银,以丞相为例。”容景宸当众宣布,“还有谁,愿意与本宫共承当?”   这一声,谁敢不从。   百官齐刷刷跪下,道一句,“太子殿下英名,臣等愿跟随殿下。”   “多谢诸位大人!”容景宸谦卑作揖,看上去,好一派祥和之气。   等到下了朝,孟行舟瞧着宋久清一脸的黑冷,当即笑了笑,“怎么。南陵侯府这样大的产业,侯爷连一年的俸银都舍不得?让世子少去一趟宝香居,就什么都够了。”   “哼!”宋久清不屑一顾,拂袖而去。   孟行舟笑着摇头,“越是财大气粗,越是小气。”语罢,离朝回府。   宋久清没有当即离开,而是去找了容景宸。此刻的容景宸还在偏殿里歇着,他就知道宋久清会过来找自己,是故也不急着去探皇帝。   “参见太子殿下。”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这是皇宫,可不是外头。   容景宸笑了笑,随即放下手中的杯盏,快步上前将宋久清搀起,“舅舅何须多礼,这儿没有外人,舅舅随意就是。”   听得太子殿下称呼自己为舅舅,宋久清肚子里的火气当即减了大半。可面上还是带着几分凉意,一声轻叹道,“多谢太子殿下。”   “舅舅是为了朝廷之事来的吧?”容景宸心知肚明。   宋久清别过头去,“臣是为了殿下的大业。”   容景宸笑了笑,“舅舅的心思,本宫心里明白,只不过舅舅不该操之过急。您想过没有,这孟行舟如今身负皇恩,乃是皇上钦点的辅政大臣。若本宫现在就与他对着干,来日万一父皇清醒,他在父皇面前参本宫一本,你觉得父皇会怎么认为?”   闻言,宋久清面色一紧,当即回望着容景宸,心下微凉。急忙行了礼,“臣思虑不周,未能想到这一层,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容景宸面露难色,“舅舅如此大礼,实在是折煞本宫。来日本宫还得依仗舅舅,还望舅舅莫要嫌弃外甥愚钝。如今的朝堂上,必须步步为营。父皇虽然病重,可本宫终究也只是太子。若是得罪了舅舅,请舅舅莫要在意。外人再好,也不及咱们甥舅来得亲。咱们可是亲甥舅!”   宋久清点了点头,“那孟行舟——”   “如今还不是动他的时候,他这头老狐狸还得再惯一惯。”容景宸若有所思,“舅舅可曾听过一句话,叫众怒难犯?今儿个朝廷上,他自请捐银。实则已经触犯了众怒。”   宋久清突然明白了容景宸的意思,来日皇帝两脚一蹬,那么这天下就该是容景宸做主。而丞相孟行舟因为得罪了太多人,以至于被百官排挤。到时候孟行舟能不能当丞相,是容景宸一句话的事。   再退一步讲,孟行舟能不能保住性命,也是容景宸一念之间的事。   这么一想,宋久清突然觉得好一片海阔天空。   来日自己的外甥当了皇帝,那么他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国舅爷。到时候还怕什么孟行舟?想弄死他,还不是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吗?   “臣,明白了!”宋久清行礼。   “舅舅能明白本宫的苦心,本宫深感宽慰。”容景宸亦装模作样的朝着宋久清作揖,“还望来日,舅舅忍耐一些,忍一时风平浪静,到来日新仇旧恨一起了账。”   “是!”宋久清低头。面带冷笑。   ——————————————————   甥舅两个好一番盘算,孟行舟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一如既往的回了丞相府。但有关于丞相捐银的事儿,很快就从宫里传了出来,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迟早是要人尽皆知的。   孟麟单膝蜷着,悠然自得的在孟行舟的书房内嗑着南瓜子,瞧着孟行舟慢慢悠悠的进门。   “爹,回来的路上没人拦路?”孟麟笑吟吟的望着他。   “没见着你爹我灰头土脸的回来,很失望?”孟行舟不悦的看一眼案上的瓜子壳。   孟麟道,“你们还没出宫,消息就散开了。听说爹要捐献一年的俸银,实在让儿子为爹捏了把冷汗。爹自己捐献,偷摸着就罢了,非得拿到朝堂上。百官之首都捐献了银两,底下的人不跟风可就说不过去了。您这样。是要触犯众怒的。”   “然后呢?”孟行舟倒上一杯水,慢条斯理的喝着。   “然后爹就等着被人扒皮抽筋!”孟麟笑了笑,“如今一个个都等着看爹跌落神坛,爹就不怕吗?”   “怕什么?做都做了,难不成还要我去求着他,把自己的银两要回来,然后把文武百官的银两也都讨回来?”孟行舟别有深意的笑着,“朝廷上的事情,你不懂。”   孟麟点了头,“我着实不懂,不过既然是爹的意思,想必早有盘算。”   “知道就好,以后我的事你少插手。横竖你不愿入仕为官,所以这些事你就少参与,少说话,免得多说多错。”孟行舟惯来谨慎。“还有,让你的人少去掺合南抚镇的事情。沐王已经被免为庶人,流放千里,你若是再与他牵扯不清,只怕到时候你会惹祸上身。”   孟麟两手一摊,“平素惹的祸事,似乎也不少。爹如今不就是想让儿子惹祸吗?既然如此,身为您唯一的儿子,不得好好的帮爹一把?上善若水,麟儿可没忘记爹的谆谆教导。”   孟行舟揉着眉心,“那你自己小心点,惹祸也得有个限度。别到时候,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我又不是宋明成,爹放心就是。”孟麟深吸一口气,“不过我还真得想想,怎样坑爹,才算坑得天衣无缝。爹,您说是不是?”   孟行舟蹙眉望他,无奈的摇头。   “爹,谋逆之罪,您敢担着吗?”孟麟突然开口。   孟行舟陡然抬头盯着他,“你说什么?”   “爹觉得呢?”孟麟似笑非笑,灿若星辰的眼底,泛着狡黠微光。身为狐狸的儿子,自然也得狡猾透顶才是,否则如何算得上梁不正下梁歪呢? ☆、第214章 小女子仰慕殿下之名已久   对于自己的儿子,孟行舟习惯性的支持他的行事方式。孟麟不似一般的纨绔子弟,从小他就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很多时候,孟行舟还会与他商量。他们是父子,也是知交,可谓亦师亦友。   “自己小心。”说这话的时候,孟行舟临窗而立,负手背对着自己的儿子。   孟麟笑了笑,“爹放心就是,好歹孟家就我这么一根独苗,爹除非老来得子,否则我这条命还得为爹留着。咱不能让老孟家,断了香火。”   说着,他起身,“那我回去准备一下。”   孟行舟低低的“嗯”了一声,便听得孟麟往外走的脚步声。   孟麟走两步,临到门前又回头望着父亲的背影,“爹。”   “还有何事?”孟行舟没有转身。   “你多保重。”这一次,孟麟说得格外认真,没有丝毫的游戏之意,“我此去约莫会受些苦,还望父亲能忍耐。”他顿了顿,“我会尽力。”   音落,他已疾步出门。   孟行舟骤然转身,直勾勾的盯着儿子消失的方向。门口空空荡荡的,孟麟已经走了。脚步声渐行渐远,却也让他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儿行千里母担忧,殊不知,儿行千里父亲也会担心。他膝下只有这么个儿子,只有孟麟。   孟麟没有母亲,小时候怕他冷怕他热怕他饿着渴着。长大了又怕他不学无术,怕他成了寻常浪子,最后误了一生。所幸这孩子天赋异禀,比常人都聪慧,虽然一贯吊儿郎当,但也是品格端正,否则怎么可能与沐王成了知己好友。   孟行舟觉得,欠了儿子太多。   欠下母爱,就如同欠了此生还不了的债,所以平素任凭孟麟恣意,他都不会做声,默默的收拾摊子亦甘之如饴。   孟麟回到屋里,随即让秋朝收拾了行囊。   秋朝在一旁望着面色凝重的孟麟,小心翼翼的开口,“公子,咱能不走吗?这一走可就闯了大祸,保不齐会连累相爷。”   “让你收拾就收拾,废什么话?”孟麟瞪了他一眼,“我爹尚且什么都没说,你担什么心?到底我是他儿子,还是你是他儿子?”   “当然公子是。”秋朝撇撇嘴。麻利的收拾行囊,“可是公子,咱们走了,相府不就冷冷清清了吗?相爷见不着您,得多担心?”   孟麟轻叹一声,“快些,再说废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秋朝即刻闭嘴,再也不敢多言。   上了马车,孟麟转头看一眼门庭光耀的丞相府大门。这一走,就会变成旁人的文章,到时候自己回来,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丞相府?   “公子,真的要走啊?”秋朝又问。   孟麟就着秋朝脑门上就是一个爆栗,“都问了无数遍,走走走走走!烦不烦!”他略显暴躁的将车帘子放下,转身坐在车内,“出发。”   骑马太累。他这厢还带着玩性,干脆坐着丞相府的马车,大摇大摆的出京。   孟麟前脚走,后脚就有人把消息通知了南陵侯府。   宋明成冷笑两声,瞧着宋久清道,“爹,现在可是送上门来的,咱——不要白不要!”   “孟行舟这只老狐狸到底在玩什么花样?这个时候把儿子送出京,难不成是另有打算?”宋久清毕竟跟孟行舟同朝为官多年,比儿子多长了几个心眼,也没少年人这般急躁。   宋明成一愣,“爹的意思是,这里头也许大有文章?”   宋久清点了点头,“没错。孟行舟处事惯来滴水不漏,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儿子出京,不是给自己招黑吗?他虽然是辅政大臣,可臣子毕竟是臣子。皇上能不能醒来尚且两说。这太子殿下乃是咱们的本家,说到底他最后的落处会是哪儿,他心知肚明。”   “这样一个老谋深算的人,能放任儿子出京,只怕其中有诈。为父不能冒险,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可轻易动他。丞相毕竟是丞相,百官之首不是说说而已。”   “是要皇帝还没死——”宋明成道。   下一刻,宋久清快速捂住宋明成的嘴,慌忙走到门外左右观望,确信无人,这才小心的合上书房的门窗。转身,压低了声音怒斥宋明成,“你不要命了,这话都敢说。隔墙有耳不知道吗?如果教人听了去,来日皇上苏醒,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我。”   宋明成面上一紧。慌忙俯身作揖,“儿子知错。”   “祸从口出,谨言慎行不知道吗?”宋久清疾步走回宋明成跟前,“如今毓亲王已经是储君太子,咱们是贵妃的娘家人,必须小心谨慎不能落人手柄,否则一旦船反了,咱们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一个都跑不了。明白吗?”   “儿子明白了!”宋明成垂眸,面色微白。   教训完了儿子,宋久清才算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道,“明白就好!你身为南陵侯府世子,在这个时候别再出去花天酒地,好好待在家里。皇上病重,御医随时待命。宫里头的消息,贵妃随时会通知我们,所以我们必须早做准备。”   “等到确定孟麟的去处,我们再下结论不迟。”语罢,宋久清看了一眼神色慌张的儿子,“为父知道,上次宝香居一事,以及——”他顿了顿,眼底透着恨铁不成钢的愠色,“你想对付孟麟,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孟麟是孟行舟的儿子,你输给他,就等于为父输给了孟行舟。”   “为父也觉得面上无光,这笔账早晚得讨回来。不过,不急于一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必须忍耐,知道吗?”   宋明成点了点头,“儿子全凭父亲做主,这段时间,一定谨言慎行。”   “那就最好!”只要自己的败家子不出问题,宋久清觉得南陵侯府就没有什么能教人诟病的。他如今最不放心的,还是自己的儿子。恣意妄为惯了,平素没有约束,如今是非常时期,也不知他能否忍耐。   这个时候,就得看谁的耐心更好更持久。   宋明成心里想的却是,赶紧抓到孟麟的把柄,而后让整个丞相府,从此翻不了身。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久得连血液都开始沸腾。   孟麟不出所望,真的去了南抚镇。   有关于孟麟和沐王容景垣的事情,本来也有些街头巷闻,说是二人私交甚密。这沐王容景垣年岁渐长也未曾立妃,而孟麟比沐王还要大一些,竟也没有娶妻纳妾。说这二人也许有龙阳之好,是故相约孑然。   这话着实也有道理,到了这个年岁还没有娶妻纳妾,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的男子,实在是少得可怜。何况一个是皇子,一个是丞相府公子,都是身份卓越之人。   可想而知,空穴来风,不无原因。   不过二人谁都没解释,私底下还是常来常往,只不过更加隐秘了一些。但隐秘归隐秘,偶尔还是会教人看见,所以这谣言从此没能消下去。   如今,容景垣被流放千里,去了南抚镇。而孟麟虽在丞相府,心随流放人,这会子等到容景垣安顿妥善了,又急急忙忙的赶去南抚镇,不免教人怀疑流言蜚语的真假。   看样子,又是一对“璧人”。倒是寒了多少女儿心,这世道到底怎么了?但凡长得好看些的,都急赶着同性之间惺惺相惜。剩下那些歪瓜裂枣的,还在对女人垂涎三尺。   秋朝驱车道,“公子,早前全京城的人都在传,您与沐王殿下乃是龙阳。您这会子还赶着去南抚镇,不就证实了这些流言蜚语吗?公子,奴才没觉得您喜欢男儿啊?”   孟麟打了车帘,瞧着驱车的秋朝笑道,“再这么多问题,我就先龙阳了你。流言可畏,可是流言止于智者。你自己蠢笨,还打算拉着本公子一道蠢笨下去吗?我爹就我这么个独苗,我喜欢谁也不能喜欢男人,否则我娘在天之灵。不得让我离我爹远点吗?这世上,还有比我爹对我更好的人吗?”   闻言,秋朝觉得很有道理,“也对。”   “秋朝,你跟着我多久了?”孟麟突然问。   秋朝想了想,“秋朝七岁入府陪着公子,一转眼都十多年了。”   一声轻叹,孟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都十多年了。如果这一次我能保全性命,回去我就给你弄个漂亮的女子,让你成家立业。”   听得这话,秋朝痴痴的傻笑两声,“公子您就别再逗奴才了,奴才还是跟着公子比较舒坦,那些男男女女的事,不适合奴才。奴才嘴拙,人又笨,实在不适合娶亲生子。”   “总归是要娶亲生子的,如果遇见自己喜欢的。”孟麟苦笑一声,“可惜,我这辈子是遇不到了。世间女子多市侩,我不喜欢。”   “那公子喜欢什么样儿的?”秋朝问。   孟麟想了想,这世上所有事都有答案,唯独这问题,他自己也觉得茫然。喜欢什么样儿?谁知道呢!反正没想过会喜欢女人,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儿女情长的卿卿我我。   女子嘛——只可用来逢场作戏,岂能天长地久。   其实这话,孟麟也对容景垣说过,是故容景垣也记得这样一句话。只不过,他“中毒”没有孟麟深,所以也只是想想罢了,对女子有些提防。别的倒也没有什么。   好在有所提防,否则这一次,容景垣觉得自己估计又得犯原则性错误。   十五刚过去没多久,县太爷又请了容景垣过府一叙,说是有了京城的消息,想要跟容景垣商议一番。容景垣本来就已经落魄,是故也没有放在心里,大大方方的就去了。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自己一身武艺,还怕县太爷对自己下手吗?   白狐得了消息,忧心忡忡的望着苏婉,“不担心吗?”   玉弦道,“大白天的,难不成还能见鬼?”她撇撇嘴望着白狐,“青天白日的,这县太爷的脸皮子约莫也没这么厚,难道还能二送千金?那天夜里没落得好,就算要再送,也得再找个时候吧!”   “话是不错,但我瞧这五爷是个木头桩子,保不齐还真能中招。”白狐道,“这儿又不是京城,人家忌惮的可不是容景垣这个人,而是他的身份。上了床,不就什么都好说了吗?谁还管你那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事,还少吗?”她自己不就蠢了一回?   苏婉别有所思的盯着她,“你去盯着点,别让五爷出事。”   “事是出不来,我就怕过后,得出个人。”白狐话外有意。若是县太爷一心如此,死命把女儿往容景垣的床上送,容景垣一不小心着了道。那么——来年春日不就有个小沐王了吗?   这可不行!   玉弦摸了摸自己随身小包里的砚台,若是县太爷真敢这么做,她觉得自己这一腔热血都得涌上脑门。   “你去吧!”苏婉面色微沉,“这里毕竟不是京城,除了监工,县太爷便是这儿最大的官员。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他若真的这么做,谁都拿他没办法。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白狐得令,握紧手中冷剑,掉头就走,“你放心,这一次我肯定让他囫囵个的全身而退。”   玉弦喝道,“你若办不到,我就囫囵个的把你埋了。”   “行了行了,就你话多,我心里有数,你把坑留给别人就是。”白狐瞪了玉弦一眼,不就是当初救了自己一次。现如今弄得跟如来下凡,普度众生一般,都能以救世天神自诩了。成日跟她抬杠,真是个不称职的丫鬟!   闻言,玉弦噗嗤笑出声来。   苏婉无奈的摇头,自打来了南抚镇,见着戈壁黄沙,这玉弦就豪放得像个男人一样。当然,对着她的时候依旧是毕恭毕敬。   “主子放心,有白姑娘在,必定不会有事。”玉弦宽慰。   “但愿吧!”苏婉勉强一笑。   这县太爷,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应该不会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吧?   可偏偏咱这位县太爷是个不死心的,何况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拿钱捐的官,在这一带也算是耀武扬威得厉害。仗着有钱又有点势力,于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敛财伤民,惯来横行霸道。   就他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还是当年霸了人家的漂亮妻子抢来的。可惜老天爷长了眼睛,觉得这样的为官不仁,为富不义之人,实不该命中有子。是故年过半百,他膝下也就两个女儿,愣是没再添个一儿半女,吃了多少药都无补于事。   没了法子,只好在女儿身上动心思。大女儿嫁给了南抚镇的监工,所以这整个南抚镇的一切,都在县太爷的掌控之中。   然则平素面对的都是些流放的落魄囚徒,县太爷想着,自己如花似玉的闺女是不是得送进宫里去。可自己在南抚镇虽然算是有权有势,到了京城又不够瞧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思来想去也没个法子,难得天上掉下来个沐王殿下,怎说都是天之骄子。不管皇帝看不看中,来日自己的女儿嫁过去,那就是王妃啊!   沐王的老丈人,这是多好的盘算?   身为皇子,即便落魄,可也是皇家血脉,到时候自己助沐王东山再起,搞不好那就是一代君王。若是沐王来日当了皇帝,那自己就是国丈了!   这么一想,眼前的事那都不叫事。   所以县太爷是打定主意,要让自己的女儿跟了沐王容景垣。上了床,就不怕容景垣抵赖,自己这皇亲国戚算是做定了。   容景垣进了门,瞧一眼空空荡荡的花厅内,只坐着县太爷,师爷站在一旁,皆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便也放下心来。   县太爷笑道,“来人,给五爷看茶。”   “不必了。”容景垣道,“行伍之人,没那么多规矩,我不喝茶。大人若是有话,但说无妨,说完了我得回去继续干活。”   闻言,县太爷看了师爷一眼,师爷忙道,“五爷不必着急,今儿个县太爷找您过来,是有大事相商。”   容景垣蹙眉,“什么大事?”   来的时候传唤的衙役就说了,是京中有变,所以容景垣才急急忙忙的赶来。他不怕别的,只是担心自己的母亲尚在宫中,生怕有所损伤。   师爷走出门,扫一眼外头的衙役和奴仆,高声道,“都下去,这儿不需要人伺候。”   容景垣心道,果然是煞有其事,难道京中真的出了事?思及此处,容景垣按捺住内心的不安,压低了声音道,“敢问县大人,京中出了什么事?是前朝还是后宫?”   县太爷轻叹一声,底下的婢女已经端上了茶水,而后快速被师爷挥退。   师爷道,“五爷不必担心,婕妤娘娘安然无恙,还请五爷放心,咱们这儿虽然是穷乡僻壤,但消息还算灵通。”   如此,容景垣才放下心来,“那就好。”   语罢,听得县太爷又是一声轻叹,“皇上病重,吐血昏迷,如今还不知能不能苏醒。”   此话一出,容景垣两道剑眉陡然凝起,“父皇晕厥?”   “是!”县太爷一对眼珠子,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容景垣。他这是想从容景垣的表情里,看出来容景垣是否还有东山再起的野心。毕竟容景垣行军打仗多年,在军中多旧部。只要容景垣揭竿而起,一声令下,拥护者必不在少数。   容景垣的指腹正摸索着手背上的刺青,这个印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自己到底是谁,如今是何身份。他半低着头,县太爷没能看出端倪,只好扭头去看师爷。   师爷贼溜溜的眼睛,转了一转便笑道,“咱们南抚镇虽然地处偏僻,可是对五爷的事迹还是有所耳闻的。五爷安抚边境,征战沙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咱们对五爷的敬佩,更是犹如滔滔江山。谁知五爷竟突然被免为庶人,流放千里。”   “咱们心里头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有些往昔,对五爷的敬佩仍旧有增无减。五爷为人忠义,实乃楷模。只不过五爷可曾想过,五爷文才武略,难道甘愿在此处,虚耗一生?”   容景垣也听出了意思,只不过依旧装傻充愣,“一辈子打铁也不错,至少不必搅合在尔虞我诈的宫廷之中。难得有这样的宁静,有什么不好吗?”他徐徐起身,“县大人如果没别的事,景垣告辞!”   他准备离开,可县太爷的目的还没达到,怎么可能让他走呢!   第一步计划失败,自然会有后补计划。   师爷疾步出门,不多时又回来,“大人,京中来人。”   县太爷急忙起身,“请五爷在此稍待,下官去去就回。京中来人,约莫是有消息了,您且稍坐。”   听说是京中来人,容景垣不疑有他,又坐了下来,目送县太爷和师爷离开。可是坐着坐着。怎么脑袋就开始晕晕乎乎的发沉呢?这是怎么回事?   他伸手去端杯盏,可手上却使不出半点气力,连个杯盏都握不住。   杯盏落地,茶水溅了一地。   下一刻,容景垣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师爷与县太爷在外头笑了笑,“赶紧抬进去,记得要好生对待。”   “是!”师爷屁颠屁颠的使了人,将容景垣往内院抬去。县太爷抚着山羊小胡子,一脸的喜庆,瞧一眼偌大的府邸,觉得是该添点颜色了。   嗯,红色喜庆。   白狐吃着花生米,瞧着底下匆匆忙忙若蚂蚁搬家的衙役们,七手八脚的把容景垣抬进了一间屋子。   房门打开的时候,温雅站在门口愣了愣,而后娇羞的红了脸让开一条道。等着众人将容景垣抬进屋子。师爷在外头跟温雅说了几句话,约莫是交代几句县太爷的吩咐,温雅的脸便如同春日里盛开的桃花,绽放得愈发绚烂。   房门被轻轻合上,外头的人紧跟着全散了。可不得散了嘛,里头在办事,外头的人都杵着,来日传出去还不得叫人笑掉大牙。   白狐轻飘飘的落地,趴在窗户外头听动静。   听得温雅细声软语的开口道,“小女子仰慕殿下之名已久,今日能与殿下有缘相聚,实乃小女子之福。温雅愿意侍奉殿下左右,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白狐嗤鼻,心道:不嫌弃你,难不成嫌弃苏婉吗?人家连同甘共苦的、御史中丞府二小姐都不要,还要你这样送上门的货色?   思及此处,白狐身形一晃。已经推门而入。   温雅当下愣了,“你是什么人?”   白狐一屁股坐下来,将手中的冷剑“砰”的一声放在了桌案上,轻纱之下眸光锐利,“我说我是他的相好,你信不信?”   “我喊人了!”温雅面色发白。   “喊吧!”白狐掏了掏耳朵,“让全南抚镇的人都瞧一瞧,县太爷家的二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青天白日的偷人,把人家迷晕了打算霸王硬上弓。传出去可真是一桩美谈,人间佳话呀!”   温雅僵直了身子,姑娘家的名声是最重要的。原以为父亲安排,天衣无缝,到时候就算传出去,也不过是容景垣酒后无德欺负了她。   可白狐这样一说,到时候局势就会逆转,温雅会成为不守女德之人。这样的女子。会遭人唾弃,到时候她死的心都有。   是故,温雅不敢吭声,只能愤怒的盯着白狐。   “你到底是谁?”温雅憋红了脸。   她外衫尽褪,如今只穿着肚兜和罗裙,这副模样,果真是要多窘迫有多窘迫。   想了想,温雅快速上前,想要将衣架上的外衣取下来,奈何白狐忽然指尖微弹。一粒花生米不偏不倚的砸中温雅的手背,疼得她一声疾呼,当下退了回来,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前。   “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冷吗?”白狐邪魅浅笑,“脱的时候没见你多害羞,这会子知道脸上挂不住了?温姑娘,闺房小姐,不都讲求一个矜持吗?如今你的矜持呢?被狗吃了?”   温雅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瞬时青一阵白一阵,“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只不过想警告你,最好少动歪心眼。”白狐持剑起身,缓步朝着温雅走去,温雅吓坏了,步步后退,直接贴在了墙壁处。   退无可退,一张笑脸开始逐渐扭曲,就差哭出来了。   白狐掐起温雅精致的下颚,“啧啧啧,瞧这小脸,果真是我见犹怜的尤物。”她凑到温雅身上轻嗅,“味道也不错,只可惜——我不是男儿身,否则我倒是可以与沐王换一换。”   说着,白狐松了手,面色陡沉,“看样子,我得打消你这门心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音落,白狐突然抬手,温雅还来不及张嘴,身子已经歪歪扭扭的倒伏在地。   白狐来自江湖,她可不管你们朝廷的做法。她只知道,江湖人讲求情义,讲求恩怨分明,睚眦必报。所以——苏婉的身子是她给下药,然后被容景垣破的,可他们没有在一起,白狐自然也不会让容景垣碰别的女人。否则,就是自己的罪过。   别的不行,不择手段这种事,白狐比谁都狠。   勉力搀起容景垣。白狐瞧一眼床榻上被扒得精光的两个人,笑得何其凛冽。既然温雅那么渴望男人,她自然要成全他。男人嘛——这府中多得是三条腿的,一抓一大把。随便丢一个,弄点药下去,就够她折腾一下午了。   “是你运气好,遇见了我。”白狐嫌弃的托着死沉死沉的容景垣。翻出墙,外头有随从接应,直接将容景垣丢进了马车。   “副统领?”随从瞪大眼睛,“您就这么把人给弄出来了?”   白狐瞪了她一眼,“难不成我要在里头给县太爷当个小,办完酒席再出来?”这不是废话吗?把人弄出来就谢天谢地了,差一点,容景垣的贞洁都保不住。   为了苏婉,为了殿下的嘱托,白狐觉得自己也是够拼了。   不过,得赶紧走。否则药效过了,这温家不得闹翻天才怪!堂堂二小姐,跟家里的奴仆颠鸾倒凤,估计县太爷的脸色,会变得跟彩虹一样斑斓多姿。   哪知马车刚刚驱动,还没走出去多远,便被一帮不明身份之人快速包围。   白狐冷了眉目,今儿个是来劫人的,白狐并没带多少人。而对方人数众多,一个个目光精锐,可见都是武艺高强之人。   “什么人,敢挡我的路?”白狐立于马上,冷眼看着一干众人。   不远处的马车内,传出凉薄之音,“把车里的人放下,我就让你走。”   “哼,原来是冲着他来的。”白狐冷笑两声,“想从我手上要人。也不是不可以,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音落瞬间,冷剑出鞘。   一个飞身,白狐厉喝,“杏子,带人先走。”说时迟那时快,随从抓紧马缰,突然挥动马鞭。只听得马声嘶鸣,马蹄四撒,当即冲下人群。   众人皆微微闪躲,马车已经冲出包围圈。   白狐拂袖洒出一些白色粉末,一个漂亮的后空翻,稳稳落在马背上。单手勒马缰,双腿猛夹马肚。白衣蹁跹,眸光锐利,已经策马而去。   “公子?”众人皆惊。   “追!”马车里的人,淡淡然开口。“抓住她。”他还就不信了,就凭她单枪匹马,能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于是乎,杏子驾车,带着容景垣奔逃。白狐策马在旁,可后头的人也是穷追不舍。追到了灌木林中,还是不依不饶的。   “你带人回去,我引开他们,不能让五爷落在任何人手里。”语罢,白狐已经策马朝着另外的方向奔去。   杏子一咬牙,只好继续驱车。   副统领武功高,约莫不会有什么事。何况自己只要脱险,就能带人来救副统领,所以关键还是在自己身上。思及此处,杏子拼了命的挥动马鞭。   灌木林里,只听得隐约的马蹄声,大部分的人都被白狐引开。   出了灌木林,便是戈壁。策马戈壁滩上,白衣翩然,长发随风。白狐回眸看一眼身后穷追不舍的人们,笑得何其凛冽。多少年了,似乎很久没有这样狼狈的被人追赶过,今日权当是练练手脚。   再往前就是沙漠了,沙漠容易迷路,所以她不可能继续往前冲。干脆一个飞身落在马后,冷剑出鞘,与人交起手来。   马车上,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打开车帘。 ☆、第215章 他说,苏二小姐,对不起!   但是这些人的武功奇高,十数人形成一个包围圈,将白狐团团围困。包围圈滴水不漏,一个个剑走游龙。白狐身处江湖多年,罕逢敌手,这一次是真的看走眼了。   深吸一口气,冷剑在手,她觉得自己该寻找突破口突围,否则一直困在这里,他们人多自己就一人,早晚必被生擒。可是如今的局面,似乎不允许她突围。   转念一想,白狐突然笑了!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她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是故她的武功也很杂,杂到毫无章法,也教人摸不透的地步。她不喜欢按部就班,所以——纵身飞起的那一瞬,她突然凌空旋身,直逼马车而去。   冷剑直抵车门,只要拿下马车里发号施令的那个人,自己就赢了。   只不过她没想到,车内不止一个人。   掌风袭来的那一瞬,白狐面色一紧,一脚踹在车门上,身子就势一撇,才算躲开掌风。躲避的那一刻,她也没有闲着,锐利的剑刃已经划破车门,直接圻断了车门的支柱,整个马车变得摇摇晃晃,眼见着要坍塌。   “公子快走!”一声低喝,伴随着两道身影快速从车内窜出。   落地的那一瞬,白狐眉目微凝,便是这一犹豫,身后已有人将冷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白狐是去过京城的,所以她认得眼前这个人。也是因为认得,所以她犹豫了一下。   否则以她的武功,纵然逃不掉,也不可能这么容易被生擒。   是丞相府的公子!   听说丞相府的公子,与沐王容景垣有一段旧情,说是龙阳之好。是故——白狐眯起了眸子,这么千山万水的追到南抚镇,难不成流言蜚语是真的?   相府公子,旧情难忘,所以赶着来追自己的旧情人,一诉衷情?   想到龙阳之好,白狐只觉得身上一哆嗦,寒毛当即立了起来。   面纱被扯下,精致的面孔表露无遗。白狐五官清秀,可因为一身的江湖习气。让她多了几分女儿家不曾有的英气与凛冽。她是手持利刃的杀手,也是忠心耿耿的为自卫队副统领,所以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有的是刚毅和不屈,没有半分温柔之意。   这样的女子,着实让男人生不起半点怜惜之意。   倒多了几分,征服之欲。   秋朝冷然,快速夺了她手中利刃,“你们抓沐王,到底想怎样?”   白狐一愣,“谁说我抓了沐王,我在救他。”   闻言,不远处的孟麟微微蹙眉,“救他?”   秋朝忙道,“公子,你莫听她砌词狡辩。咱们分明看到他把沐王弄晕了,从温家带出来。能爬墙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人!”   “皇帝喜欢杀人,难道皇帝也不是好人?你这是什么说辞?”白狐嘲讽。   “放肆!”秋朝训斥,“你敢非议皇上!”   “我有什么不敢的!”白狐冷笑,“相府公子都肯千里为情奔,跑到这穷乡僻壤的私会旧情人,我这厢还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秋朝先是一愣,而后面色微青的扭头望着自家公子。   孟麟倒也没有动气,这些事他早就听说了,不解释只是觉得无所谓罢了!有些事情,自己觉得心中无愧,就不怕外人言。   “既然知道,还不把人交出来。”孟麟盯着眼前的白狐。心想:这女子倒也有趣,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与容景垣的关系,而且还敢直言不讳当今圣上。果真是不怕死的!   “交?”白狐笑得凉凉的,瞧一眼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刀刃,而后看着逐渐走近的孟麟。“交自然是要交的,你我是友非敌,没必要打打杀杀的。我真的是来救五爷的,如果不是我,今儿个你们的沐王殿下,就该是温家的上门女婿了。”   “什么?”孟麟面色一紧。   秋朝愕然,“你是说县太爷——”   白狐饶有兴致的望着二人微微变幻的面色,最后将视线定格在孟麟的脸上。方才一路厮杀,倒也没发觉什么。此刻静下心来,竟发现眼前的男儿生得极好。这孟麟三庭五眼,容貌端正,身上带着一股子顽劣之气,可眉宇间漾开淡淡的自信从容。   那种亦正亦邪的感觉,还真是极好的,与这张脸格外的般配。   “没错,县太爷动了心思,我这是救人于危难。”白狐笑道。“总不能让殿下,白白失身吧!”   “你为什么要救沐王?”孟麟说到了点子上。   白狐眸色微恙,勾唇笑得邪魅,“因为我知道他的秘密。”她含笑望着孟麟,“你想不想知道?”   孟麟定定的望着她,突然间,冷风刮过,待回过神来,短刃已经落在了孟麟的脖颈上。白狐浅笑盈盈望着怒目圆睁的秋朝,“不好意思,行走江湖的人,怎么可能知道一把剑呢?借你们公子一用。不许追,否则就别怪我下手无情。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就会放了他。我既然能救沐王,自然知道你们的关系匪浅,所以我不会杀了你。”   音落,白狐挟着孟麟逐步退后。   秋朝急于上前,白狐的短刃已经割破了孟麟的皮肤,有微红的血色慢慢溢出。见此,秋朝不敢动弹,眦目欲裂却又无可奈何。   孟麟看了秋朝一眼,“照她说的做。”   白狐纵身一跃,将孟麟丢在马背上,快速策马而去。   “公子!”秋朝伸手便将冷剑掰成两截,江湖人就是诡计多端。她说那么多有漏洞的话,只是为了诱导众人放下戒备。事实证明,白狐刁钻得很。   马背上颠簸,孟麟伏在马背上,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颠碎。最后干脆呕出声来,惊得白狐慌忙勒马,顺手便把孟麟丢下马去。   只听得一声闷响,孟麟只觉得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骨头。马背上被丢下来,浑身上下,都跟碎了一样。这女人,还真够狠的!   翻身落马,白狐冷然立在他跟前,瞧一眼倒地不起的孟麟,“你少给我装模作样,纵然你是相府公子,但是到了这儿,你什么都不是。山高皇帝远没听过吗?我告诉你,如今就算我杀了你,也没人能找到我。我可以杀了你,把你丢在大漠里,到时候你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看得出来,你很仇视朝廷。”孟麟干脆躺在那儿。脊背上疼得厉害,尤其左肩位置,压根动弹不得。估计是伤筋动骨,真的摔着了。   “这还用得着看?”白狐嗤鼻,“你以为自己是观相算命的?赶紧起来,这儿入了夜会很冷,离开这儿,我就放了你。但你最好老实点!”   孟麟一动不动,蹙眉望着她,“你真的要放了我?”   “我可不想给自己树敌!”白狐蹲下身子,“起来吧!”   孟麟还是躺在那儿,“我动不了。”   “什么?”白狐一愣,“再不走,我走。”   “你摔着我了。”孟麟看上去,并不像说假话。   白狐凝了眉头,伸手慢慢去触摸孟麟的身子,触及他的左肩位置时,孟麟的眉头陡然蹙起,当下倒吸一口冷气,“你这女人就不能温柔点?”   闻言,白狐一巴掌拍在他的左肩位置,“疼死你活该。”   疼啊!疼得孟麟一身冷汗,愣是从地上弹坐起身,红了一双瞳仁,狠狠盯着眼前的白狐,“下次别落在我的手里,我会活剐了你。”   白狐瞧了他一眼,“随时恭候大驾。”她笑得凉凉的,“知道吗?如果不是看在你——长得不错的份上,还蛮符合姑奶奶的欢喜,你早就是死尸一具。”   “你可以杀了我。”孟麟疼得龇牙咧嘴。   长这么大,还真没受过这么重的伤。早前在丞相府,他可是孟行舟唯一的独子。要什么有什么,孟行舟最怕的就是儿子磕着碰着。毕竟,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多少女人,跪着爬着往他床上凑,可偏偏眼前这个女子,竟然如此不识好歹,而且——还把他丢下马背。落马的那一瞬,许是砸到了脑袋。孟麟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有些犯迷糊,晕晕的不知所以。   “我都说了,我不会杀了你,否则沐王得找我算账。”白狐攫起孟麟的下颚,“何况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若真的要动手,也该是先奸后杀才划得来,否则白白背上跟朝廷作对的罪名,却什么都没得到,你说我是不是亏得慌?”   语罢,她突然伸手去解孟麟的腰带。   孟麟仲怔,这女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看什么看,你肩膀脱臼了,帮你接回去。”白狐嗤之以鼻,“还真以为自己是金镶玉呢?我告诉你,就你这身子骨,卖到奴隶市场最多十两银子。看看你这副样子,肩部能挑,手不能扛的,做个苦力都不够资格。”说话间,她已经解开了孟麟的衣衫。   喉间咕咚一声,白狐觉得脸上有些发热。   这男人的肤色未免太好了些,丞相府果然是好地方,连个男人都养得这样白葱似的。瞧瞧,肤光如玉,细腻光滑,啧啧啧,真让身为女儿家的白狐汗颜。   她常年在外奔波,风吹日晒的,哪里有这样光滑细腻的肌肤。舔了舔舌头,白狐感慨,真是命!   “你看什么,还不赶紧接骨!”孟麟冷斥,被人这样盯着看。他还真是不适应。尤其是某些人,眼神差得似乎只能挑白菜了。   白狐摇着头,“求我。”   孟麟一愣,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白狐,“你再说一遍!”   白狐起身,朝着马匹走去,“那我就先走了。”   “你给我滚回来!”孟麟咬牙切齿,勉力撑起身子。   白狐翻身上马,“还没瘸,就慢慢跟着!”她立身马上,瞧一眼眸色通红,面色发白的孟麟,“我不跟官府的人打交道,如果你不是沐王的朋友,我根本懒得理你。”   “如果不是因为你救了景垣,你以为你还能活着与我说话?”孟麟愤懑,这个蠢女人。   “那你就疼着吧!”白狐作势几欲策马。   “下来!”孟麟道。   白狐趾高气扬。   他突然握住她的脚踝,白狐心惊,“别动!”   重新站在他跟前,白狐仍是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想清楚了吗?”   “求你帮我接骨。”他虽然傲气,可也疼得厉害。一张脸忽青忽白,可谓难看至极。额头上凉薄的冷汗,涔涔而下,看上去很痛苦。   反正这里没人,他权衡了一下,觉得自己无需死要面死活受罪。   服个软,也没人知道!   白狐笑了笑,“这就对了嘛!相府公子,就该肚子里能撑船。”   他坐在石头上,她伸手抚上他的肩胛,眸色微沉,“会有点疼,你喊出声来也无妨。横竖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你我。”   “哼!”他嗤鼻轻哼。   下一刻,只听得“咯嘣”一声骨头的脆响。白狐感觉到孟麟的身子颤了颤,却也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哀嚎或者嘶喊。看得出来,他还挺能忍耐。   “好了!”白狐转身离开,翻身上马,“走吧!”   他蹙眉,“你带我走?”   “废话,难道让你带我走吗?”白狐可不敢冒险。   京城里,谁不知道丞相大人是个十足的狐狸,相府公子孟麟,也是头小狐狸。若是让孟麟策马,保不齐会把自己带进坑里去,她可不想惹这样的麻烦。   四下无人,都是戈壁滩,气温已经开始下降。再不走,就得受冻。   男人大丈夫,能屈能伸。   翻身上马,坐在白狐身后。孟麟突然笑了,自身后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肢,惊得白狐的身子陡然一震,骇然扭头望着他,“你干什么?”   “不抱紧点,万一摔着我怎么办?摔一次就够,再摔第二次,我还能扛得住吗?”这话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白狐不予理睬,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你心跳很快。”这次轮到孟麟反客为主。他也不是十多岁的少年,对于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早就习以为常。   白狐策马,充耳不闻。   “似乎,身子也很热。”他伏在她耳畔低语,温热的呼吸悉数扑在她的耳鬓间,直教她僵直了身子,不敢轻易动弹。   “你放老实点。”她按压着内心的奔腾,咬牙低语。   孟麟似乎找到了她的命门,越发抱紧她,“身量纤纤,何苦做贼?”   “哼,道貌岸然,不也是贼吗?”白狐深吸一口气,“相府公子出身富贵,如今正在做的事,跟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男人和女人,不就是这么点事吗?”他轻嗤。   她冷笑,“是啊,所以公子最好放老实点,否则我反客为主,你可别怪我不怜香惜玉。”   这话说得,孟麟眉睫微挑,什么什么?反客为主?他突然笑了,难得听到这么好笑的笑话,“你是女人,这种事何时有女人主动的份儿。你——”   下一刻,白狐突然掰开他置于自己腰间的手,腾空而起。再落下,已与他面对面坐立。孟麟仲怔,她突然扑了上来,直接将他压在了马背上。薄唇覆下,不偏不倚。   她能看到他眼中的不敢置信、愤怒,还有不明所以的情绪荡漾。猩红的眼底,是一个男人被碾压的自尊。他是男人,可如今被扑的也是他这个七尺男儿。   白狐的眼底泛着笑意,脑子里是当年殿下扑了容景睿的情形。她记得也是这般姿态,而后三军哄笑,容景睿气急却不敢摔她下马。   但她知道,孟麟会摔了她。   孟麟终究是孟麟,做不到容景睿对殿下的那种情义。   她就是觉得孟麟生得好看,所以想撩拨他。别的嘛——她也没想太多。身为女子卫队的副统领,她可以选择生死,却没办法选择自己的情感。她爱不起,也不能爱。她的命是殿下给的,这辈子只能忠于殿下一人。所以像她们这样的人,是不该动情的。   情之为物,会让人变得软弱。   她见识过白馥的一往情深,所以绝对不会让自己尝试那样的惨烈。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马儿渐渐的停下,下一刻,被推下马背的,还是孟麟。   一声闷哼,孟麟幡然醒转。   这是他第二次被同一个女人,推下马背。再回首,那女人已经策马飞扬,翩然远去。远处,沙尘飞扬。约莫是秋朝来了。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唇瓣上还染着他的血。   秋朝慌张的下马,快速搀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孟麟,“公子?公子你怎样?伤着哪儿了?”五大三粗的男儿,带着哭腔,让人听得格外别扭。   孟麟躺在那里,仰望着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别号丧了,我还没死呢!”就是摔得太惨了,颜面尽失,实在是太丢人了!三番两次被一个女人推下马,关键是——这该死的女人,还敢占他便宜!   “公子,奴才扶您起来!”秋朝伸手,小心翼翼的孟麟搀起来,“公子,那女人没对您做什么吧?”   “你是不是想让她把本公子先奸后杀。才甘心?”孟麟拂袖而去。   秋朝愣了愣,低低的应了一声,“奴才、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好端端的,公子怎么想起先奸后杀?难道是那女魔头觊觎公子的美貌,真的动了心思?   思及此处,秋朝心想:看样子得盯着点才好,若是那女魔头真的对公子下手,毁了公子的清白,如何跟相爷交代?再说了,若是真有此事,那公子岂非会有心结?   秋朝慌了,公子不会想不开吧?   孟麟还真的有点想不开!京城里的女子,豪放的矜持的,温柔的泼辣的,他都见过,怎么到了这南抚镇,女子都变了模样呢?   权且不管这些,如今他要去找容景垣算账。他是为了容景垣才惨遭侮辱,所以这笔账,得算在容景垣的头上。马不停蹄,直奔兵器厂。   容景垣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马车上。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疼,揉了揉太阳穴起身。打开帘子,竟然回到了兵器厂附近。前面不远处,就是兵器厂的大门。   他记得自己当时坐在县太爷家的花厅里,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晕厥了?晕就晕了吧,只是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这辆马车是谁的?是谁把自己从温家带出来?   太多的疑问得不到解释,他觉得很头疼。   蓦地,容景垣厉声,“谁?”当下跳出马车。   杏子站在外头,轻纱蒙面,望着醒转的容景垣。虽然药性过了,但是容景垣的脸上还是不太好看。杏子道,“县太爷把你迷晕了。打算成全你跟他女儿。是我家——”她顿了顿,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说是副统领救的吧!   想了想,杏子道,“是我家公子救了你!”如今苏婉女扮男装,称她一声公子,似乎也不为过。   容景垣蹙眉,“你家公子是谁?”竟是满脸的防备。   杏子撇撇嘴,“有必要知道吗?”   “到底是谁?”容景垣冷了眉目,步步逼近。   杏子是知道的,自己的武功绝对不是容景垣的对手,故而她步步退后,“那个——你这人别不识好歹,我们救了你,你不能恩将仇报。”   “是敌是友尚且不分,何来的恩将仇报?”容景垣冷然。   “停!”杏子疾呼,慌忙拔剑。“你再靠近,就别怪我不客气!”若不是担心容景垣出事,她真该到了门前就把他丢下,不然也不会陷入此刻的困境。   容景垣冷笑两声,“那就试试。”他可不希望,永远都处于别人的掌控之中。这种感觉,就好像身后时时刻刻有双眼睛盯着,让他觉得格外愤怒。   音落,容景垣已经出手。   杏子的武功,对付旁人倒也有几分胜算,可是拿来对付久经沙场的容景垣,几乎就不够瞧了。三下五除二的,自己手里的那一柄剑,已经落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只差分毫,就能割喉见血。   “说,是谁在背后操纵你们。你们竟敢监视我!”容景垣冷然。“林子里对我下药的,也是你们?”   杏子心惊,下药这件事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除非容景垣和苏婉真的走到了结果,否则现在说出来,容景垣一怒之下必定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更何况,她是女子卫队的人,抱定了视死如归之心,就这样贪生怕死的说出秘密,实在不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   这个时候,得死扛。   “随便你怎么说,我只是个小喽啰,对于你说的事,我一概不知。”杏子冷笑两声,“你有本事就杀了我,问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容景垣征战沙场的时候,斩杀敌军可从未犹豫过半分。杀人对于行伍出身的他而言。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慢着!”一声低唤,苏婉一袭男儿装束,缓缓从远处的灌木丛里走出来。玉弦亦是一身男儿装,一脸的不悦与无奈。   容景垣骇然瞪大眸子,望着秀外慧中的女子,突然间成了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有些微微的仲怔,“苏二小姐?”   苏婉抿唇,“你可以叫我于蔓。”她着实不喜欢苏婉这个名字,这两个字就像是她不堪回首的过往,是命中的污点。   “放了她吧!”苏婉道,“是我让她去救你的。”   容景垣想了想,当下松了手。   杏子冷剑归鞘,朝着苏婉行了礼,“多谢公子。”   “去找白狐吧!”苏婉道。   杏子颔首,狠狠的瞪了容景垣一眼,而后快速离开。   如今就剩下三人面面相觑,玉弦觉得尴尬,干笑两声道,“主子,奴婢把马车牵回去,你们、你们好好说话,慢慢聊。”   语罢,就跟逃命一般牵着马车离开。   四目相对,苏婉只觉得心口跳得厉害,一张脸若火烧般灼热。她别过头尽量不去看他,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与镇定。她深吸一口气,“很抱歉让你感到困扰,我并不是想做你的幕后黑手,也不想干扰你的生活,只不过对于那些卑劣的伎俩,我看不过去。”   “那么林子里的事呢?”容景垣问,“你不该给我个交代吗?”   苏婉愣了愣,“什、什么?”   “你故意让人给我下药,这是何道理?你跟他们这些人,有什么区别?”容景垣似乎认定了,林中下药事件,苏婉是知情的。或者,压根就是主谋。   “我没让人给你下药,真的不是我。”苏婉抿唇,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洗不清。可她说没有,他未必会信。毕竟此刻,他亲眼看到有些被刻意遮掩过去的事实真相。   她的身边,有那么多高手,于是乎那一场美人救英雄的故事,就此变了味道。在他眼里,她成了不择手段的女子。所有的巧合,都变成了刻意而为之。   当然,她就是那个操纵一切的女人。   满腹城府!   容景垣不说话。只是冷哼一声,“那天夜里——”   “那天夜里,什么都没发生。”她转身就走。   手腕一紧,他已拽住她的手腕,“话没说清楚,不许走。”   苏婉想甩开他,奈何力有不逮。她有些愤怒,自己那么努力的争取,最后换来的是他口中,所谓的处心积虑。她红了眼眶,“我说过,不是我对你下药。那天夜里,我也吃了东西,只不过我吃得比你少而已。容景垣,如果你觉得这一切都是阴谋,你大可不必信我不必再来问我。”   “事情都过去了,你还想怎样?回到那一夜,然后趁着药性发作之前,杀了我吗?”她生了气,眼泪珠子顺着脸颊徐徐坠落。一双剪水秋眸,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容景垣松手,“对不起。”   她要的不是对不起,这傻子怎么就不明白?!苏婉真是又急又气,奈何自己也不争气。平素能说会道,到了他跟前,愣是舌头打结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你——”苏婉紧咬下唇,“容景垣。”她直呼他的名讳,“你别欺人太甚。”   容景垣蹙眉望着她这般模样,突然有些不太明白了。这个苏二小姐到底是怎么了?她到底在生什么气?想了想,容景垣道,“那天夜里的事情,我——”   “请你别再提那天夜里的事情。”苏婉满脸通红,“就当我求你。”   “你——”他犹豫了一下,“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需要我负责,我会尽力满足你的一切要求,当然——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苏婉苦笑,如果要的是你的负责,她就不必躲到今时今日。她要的是一点点的心动萌发,一点点男女之情的感悟。可现在呢?她似乎什么都没得到。除了那一夜的疯狂,她还是她,他还是他。   徐徐转身,苏婉不想再多说什么。   “苏二姑娘!”容景垣喊了一声,“我——”   她等着他开口,可最后他还是那句话,“对不起。”   苏婉低头,玉弦其实压根没走远,偷偷的在远处瞧着。见到两个人如此神情,隐约也有了点察觉。难道是吹了?二人没谈拢?玉弦想着,定是沐王这榆木脑袋惹主子生气了。   主子多么温婉的一个人,还能被气成这样,约莫是说了太过分的话。   玉弦摸了摸随身小包里的砚台,谁都不能欺负自家的主子,否则就是她的敌人。可砸谁也不敢砸人家沐王殿下,且不说沐王的武功极好,只主子这一关,她也过不去!   主子,会心疼!   眼见着苏婉流着泪回来,玉弦蹙眉,“主子,他没说要对你负责吗?”   “说了。”苏婉抿唇,“如果等的是这句话,我就不必躲他。”他时时刻刻谨记着对不起,摆明了她没有半点心思,她还能说什么?难道自取其辱的冲上去,道一句:我是真的喜欢你,所图不过尔心?   然后让他再回一句:对不起?   她做不到!虽然已经放低了姿态,可是她做不到这样的卑微。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是该迁就,但不是卑微卑贱。她有自己的傲气傲骨,不允许自我轻贱。   “那就什么都不说吗?”玉弦愕然,“这不是太便宜他了?”   苏婉瞪了她一眼,抬步就走。   玉弦狠狠一跺脚,“主子,这也不是个事,早晚得有个解决。一惯拖着,实非良策。”玉弦疾步追上。   容景垣定定的站在那里,心里似乎有些微恙。说句难听的,他好像真的睡了她,只不过——她似乎并不打算让他负责。他想知道她要什么,可她又不肯明确说明。   他不喜欢猜来猜去,是故也不想猜来猜去。   女人,就是麻烦。   只不过,怎么说,她都算是自己的兄嫂。容景垣垂眸。面色极是难看。一声轻叹,宛若心事重重。这弟占兄嫂,怎么都说不过去。虽然兄弟之间并无多大的情义,然则此事的确于理不合。   是故他们之间的距离,何止万里之遥。   容景垣面色凝重,闹不明白苏婉为何突然气急,也不去多想。横竖女人心海底针,还是别去猜。   有时候,不单单女人心海底针,男人的心思也是海底针。   苏婉一言不发的回到红坊,掌柜急忙上前,“东家,出事了,咱们的货在月氏被人扣下了。”   “什么?”苏婉愕然。 ☆、第216章 主人要见你 为钻石过8200加更   玉弦急了,“怎么好端端的,货物会被扣?那些货物,是月氏大商户定下的,不可能有差错。”   苏婉蹙眉,这会子无心儿女情长,要知道这笔货物可不是小数目,“到底怎么回事?”   掌柜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是大商户那头反馈过来的消息,说是货物到了月氏边境,突然就被扣住了。具体原因委实不知情!如今他拿不到货物,势必不会付给咱们余款。东家,这笔货物价值不菲,若是被扣住,咱们可就亏大本了。”   对于这点,苏婉是承认的。   红坊在南抚镇这边投入,本来就属于冒险经营,如果在折上这么一笔,只怕对红坊的生意都会有影响。如果一直放任下去,不去找原因,所以苏婉当下便决定,亲自去一趟月氏边境。南抚镇本就与月氏毗邻,是故要过去也很简单。   如今大祁与月氏议和,两国互通贸易,是故要去月氏也不算什么难事。   路程也不算太远,明儿一早出发,约莫晌午就能到了。   问清楚了状况,苏婉便不再多想容景垣,这些事本就强求不来,还是顺其自然吧!那个榆木疙瘩,什么时候开窍还不知道,她总得把自己的营生家伙给继续下去。否则连饭都吃不上了,还谈什么儿女私情。   玉弦轻叹一声,这么好的机会,又白白浪费了。这一次去月氏,还不知得耗上几日。可月氏之行,又不得不去。她就想不明白了,主子把话都说得这样明显,那沐王殿下,怎么就这般缺心眼呢?   孟麟见到容景垣第一句话,也是如此,“果然缺心眼!”   容景垣不愿理睬,继续捶打着铁器,“你一个好好的相府公子,不留在京城享清福,跑到这穷乡僻壤的只为了埋汰我?赶紧哪儿来滚哪儿去,别在我眼前晃悠。”额头上的汗珠子沿着脸颊徐徐而下。“我已经不是沐王,如今可没有好酒好菜招待你。”   闻言,秋朝扶着孟麟坐在一旁,孟麟坐下的时候,小心的挺直了腰肢。嘴角抽了两下,他扶着腰坐定,脸上浮现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见状,容景垣放下手中的锤子,蹙眉打量着眼前的孟麟,“怎么看上去像怀了身孕似的?堂堂七尺男儿,何时变得这般柔弱。”   这不说还好,容景垣一开口,孟麟当下愠色,“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我能这样吗?真是狗咬吕洞宾,没有半点良心。”   容景垣自然是一头雾水,“关我什么事?”   孟麟刚想争辩,转念一想,“罢了罢了,不与你说这些废话。不过我还真的没想到,你竟然勾搭了齐王府的人,还是苏家那位二小姐。啧啧啧,真是了不得。平素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你这厮还有这般撩人的好功夫?何时能传授一二,我这府中也正缺一位少夫人呢!”   “少在这里冷嘲热讽。”容景垣夜里还闷着气,哪里由得孟麟胡言乱语,“什么是勾搭,不过是数面之缘,谁知道——”   “老实交代,你碰人家没有?”孟麟压低声音问。   容景垣不吭声,一记又一记狠狠捶打着剑面。   孟麟蹙眉。“沾上了?”   容景垣还是不做声。   心里有了底,孟麟轻叹一声,“完了完了,这苏家的女子可就是狗皮膏药啊!你瞧恭亲王府那位,当年可是绞尽脑汁要嫁给恭王殿下,不惜悔婚齐王,最后也没落得好。但即便如此,也不死心,如今还弄大了肚子,还真是有点本事。”   “苏二小姐似乎不是这样的人。”容景垣接触过苏婉,实在没发觉苏婉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她似乎很有自己的主意,也很有原则。这样的女子,跟苏离是不一样的。   但说到不择手段,容景垣稍稍犹豫了一下。林子里那件事,到底与她有没有关系?石头上的血迹——还有——如果是刻意为之,那么他就没什么可说。也许连最后的愧疚,都不必浪费。   “在想什么?”孟麟问。   “没什么。”容景垣道,“你说你遇见了一个白衣女子,武功奇高?”   “何止武功奇高,脾气还特别臭。”可不是?一言不合就把人推下马背,这脾气算是女子中的翘楚了。   容景垣蹙眉望着他,“你身上的伤,也是她弄的?”   在自己那么多高手随侍的保护中,还输给一个女人,孟麟觉得自己的脸上挂不住。想了想便道,“就凭她,也能伤我吗?我这是为了来看你,一路颠簸,被马车颠的!”   容景垣笑得凉凉的,“原来如此。”   “我说,你能不能别拿这种表情看我?太假!装也装得像一点。”孟麟嗤鼻,徐徐起身。扶着腰朝容景垣走去,“你还真的在这里铸剑打铁?”   “我看上去,是在开玩笑吗?”容景垣反问。   孟麟长长吐出一口气,“大材小用。”   “只要用在刀刃上,就不算大材小用。”容景垣一次又一次的锤炼剑身,“一柄好剑的铸就,需要这么多重工艺,少一道都不行。锤炼的力度,少一分亦不可。”他望着孟麟,“我在这里很好,你赶紧回去吧!不要因为我,连累了你。”   “你连累我还少吗?”孟麟嘴角微微一抽,疼着呢!摔了两次马背,能不腰酸背痛吗?没摔出个脑部问题,已经是幸运了。   容景垣深吸一口气,“所以你该回去。我是罪人,你是朝廷命官之子,以前还可以来往。如今,身份有别,我的存在对所有人而言,都是致命的。不管是你还是四哥!”   孟麟似乎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换了话锋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死脑筋!人家姑娘为什么从京城一路追到南抚镇,你还在怀疑人家别有居心。我问你,如果一个女子连死都不怕,更不怕连累,不惜假死逃离,只愿追随你的脚步,是因为什么?因为人家姑娘喜欢你!笨!”   “什么?”容景垣蹙眉,有些仲怔。   “真是蠢得无可救药,就你这样的,活该一辈子打光棍,二十好几了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蓦地,孟麟顿了顿,“不对,你好似尝过一次。”他忽然笑得贼贼的,“已经开荤了。”   容景垣面色一紧,“少胡说八道。”   孟麟继续道,“也不知人家姑娘,是不是瞎了眼,怎么都看上你这样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   “还是顾好你自己吧!我这厢压根没有心思,可你是丞相府独苗,还得给你爹传宗接代。”容景垣不冷不热的开口。   “本公子的终身大事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好好想一想,怎么消这艳福吧!别到时候鸡飞蛋打,才知道悔之晚矣。”孟麟费力的伸个懒腰,“我先回去睡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等着孟麟离开,容景垣一屁股坐在那里,脑子有些晕乎乎的转不过弯来。耳朵里,不断重复着孟麟方才的话语。一个女子连死都不怕,只愿追随你的脚步,是因为什么?   因为人家姑娘喜欢你!   喜欢——他心头咯噔一声,纵是久经沙场的七尺男儿,也有些慌乱无措的时候。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他有些迷茫,这些年什么生死大战都经历过,什么艰难险阻都遇到过,唯独没尝过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可他现在,似乎并不需要儿女情长。功未成名为就,天下尚未周全,谈什么儿女之情?   何况,她还是自己的兄嫂。   便是这一条,就已经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无可跨越的沟壑。   容景垣觉得头疼,十分头疼。内心有一种莫名的焦躁,更多的是一种内疚。如果没发生那件事,如果没沾了人家的清白,也许事情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那么问题来了。   他对苏婉,到底是什么情愫呢?   有没有喜欢?   有,还是没有?   可惜苏婉没等他想清楚,第二天一早便驱车赶往了月氏。去了月氏的司关,苏婉道明了来意,开始追查这批货物,到底因为什么原因才被扣留,不许通贸。   那里说胭脂水粉这些东西,并没有夹杂私带,似乎不可能构成扣押的条件。   为了以防万一,苏婉带着白狐及一干女侍,免得到时候万一真的有了冲突,自己会吃亏。毕竟这是月氏的地界,你在人家的地盘上办事,就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   司关大人瞧了一眼女扮男装的苏婉,而后跟身边的人嘀咕了一阵。苏婉只能听出个大概,大致意思好像是,让他去找什么人过来。   苏婉与玉弦对视一眼,而后瞧了白狐一眼,示意白狐提高警惕。   白狐微微颔首,与随行的八名女子皆互换了眼神。   一行数人皆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有所闪失。苏婉上前朝着司关大人行了礼,“敢问大人,我这批货物,为何会被扣押?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还望大人明示。初来乍到,不知规矩,请大人多多原谅。”   司关大人倒也客气。朝着苏婉笑了笑,用一口还算流利的大祁话语应道,“阁下不必客气,请上座。等我调查清楚,就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说着,还教人奉茶待客。   这般恭恭敬敬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苏婉有些没弄明白,这其中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尤其是这些人看自己的眼神,一个个的有些怪异。   “主子,怎么这些人都怪怪的?”玉弦压低了声音问。   苏婉摇头,“别出声,看看情况再说。”   玉弦点了头,按捺了心绪,谨慎的望着周围的月氏军士。   司关大人出去了,不多时又转回来,还毕恭毕敬的引了一人进门。这人长着得彪悍,一脸的络腮胡子,看上去格外粗犷,是典型的月氏人容貌。   按理说在司关这样的地方,因为考虑到两国贸易,所以很少会让这样彪悍的人过来主持事宜。一则怕吓着人,二则大祁是礼仪之邦,讲求仪态。   “这位是——”苏婉起身相迎,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司关大人没有处理这件事的权力吗?那么自己这批货物到底是招谁惹谁了?初来乍到,她本就格外小心。   该给的通关费用,以及一些关系费用,苏婉是一分都不少。   见着苏婉脸上的凝重之色,那络腮胡子以手贴胸,毕恭毕敬的朝着苏婉躬身,“我叫霍都塔,诸位不必担心。我并无恶意。我家主子,想见这批货的主人。”   玉弦快步上前,“主子?”   苏婉抿唇,“这儿是司关,我相信如今大祁与月氏交往甚密,应该不会自断协议。”她看了一眼玉弦,“放心,我不会有事。”   白狐冷了眉目,“如果我家公子有半点损伤,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   司关大人俯首,“诸位放心等待,绝不会有事。”   得到了承诺,苏婉便跟着这位霍都塔朝着外头走去。司关府九曲十八弯的,苏婉跟在后头,小心翼翼的记下自己走过的每一段路,免得到时候出了事,自己会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终于,在一座院子前头,所有人都止步不前。   司关大人朝着霍都塔行了礼,二话不说便退了下去。临走前还意味深长的看了苏婉一眼,笑得有些怪异。   但是苏婉没心思管这些,她如今只想拿到自己这批被扣押的货物。霍都塔站在院门外头,朝着苏婉微微躬身行礼,“我家主人在里头等着,请您进去!”   苏婉深吸一口气,整理了衣裳以示恭敬。抬步进门,院子里的光线很好,不远处是个亭子,有个人坐在那里背对着门口。看样子是在饮茶,是在等着她。   苏婉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那人身后,毕恭毕敬的抱拳作揖,“在下初来贵宝地,不知规矩,还望这位大人莫要与小人计较。若是大人觉得在下有什么不周之处,还望大人海涵包容。”   杯盏轻轻的落在石桌的桌面上,苏婉微微一怔,“大人——”她这才发觉在石桌的桌案上,摆着一样东西。这不是自己放飞的孔明灯吗?上面还写着自己亲笔题词的“蔓”字,所以——心突然揪起,苏婉有种危险降临的错觉。难不成自己的身份,被人发现了?   终于,他站起身来,徐徐转身望着眼前心中忐忑的苏婉。唇角微扬,一如初见时的温和,“蔓!”   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依稀有些熟悉。   苏婉愕然抬头,下一刻僵在当场。“是你!”   再不是昔日唯唯诺诺的七王子,一袭便衣虽遮去了锋芒,将最初的温和展露无遗,可有些东西还是悄悄的变了。   “参见七王子!”苏婉急忙跪地行礼。   见状,涯快速上前将苏婉搀起,“不必如此大礼,我只是想见见你,并不想让你因为我的身份,而有所顾忌。”   苏婉算是明白了,“所以我的祸也是七王子扣押的?”   “那日这东西飘到宫墙外,谁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我却知道这是孔明灯,是大祁的一种风俗。可上面写着蔓,我有一种直觉,觉得这就是你。”涯轻笑,松开了她,“于是我让人去调查,谁知——”   涯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有些话到了这儿就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   苏婉也没有多说,只是半垂下眉眼安静的站在那里。他对她的调查,约莫很清楚。她诈死离开京城离开齐王府,他应该也很清楚。   初见时,她还是齐王府的苏侧妃,当时玉弦一不小心砸了他的脑袋。只不过是一面之缘,没想到他竟然会上了心。苏婉从未将他放在心上,自然对涯这个人也没觉得有必要深交。   但是现在,自己的货物在他手上,所以她避无可避。   “我很高兴,你还活着。”涯突然上前抱住了苏婉。   苏婉心惊,慌忙推开他,“七王子请自重。”   涯笑了笑,“我只是很高兴,大祁和月氏的习俗不同。我们月氏比较自在,是故刚才得罪了。”   “既然是七王子扣押了我的货物,敢问七王子,何时能把货物还给我?还望七王子不计前嫌,能放我一马。”苏婉不想在这里耽搁太久,月氏毕竟不是大祁,在别人的地盘上是找不到安全感的。   闻言,涯的面色微微一紧,“其实我扣押你的货物,只是想见你一面。”   “七王子好意,苏婉心领了。如今都见着了,是否能还我?”苏婉不想与他有过多的纠缠。毕竟他是月氏的七王子,当初乌素之事,苏婉也是有所耳闻的。对于七王子这个人,苏婉并不太看好。有凉薄无情的前科,自然会有下一次。   涯笑了笑,“自然可以。而且我还能给你一笔大生意。”   苏婉蹙眉望着他,他到底想怎样?   “月氏的皇宫里,也有女子喜欢你们大祁的胭脂水粉,布匹绸缎。宫里的生意是极为稳定的,如果你能保证供应,我能把这笔生意交给你。”说这话的时候,涯含笑浅浅,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生意上门,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何况苏婉初来南抚镇,真的急需稳定的生意来供应红坊的正常运转。然则她也明白一个道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俯身作揖,苏婉不动声色,“多谢七王子,我必当尽心竭力,不让七王子失望。”   涯上前,轻柔的覆在她的手背处,“我信你。”   苏婉身子一震,慌忙缩了手。   听得涯继续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苏婉抬头望着他,“七王子但说无妨。”生意人,自然知道礼尚往来的道理。苏婉深谙其道,自然也不会抗拒。   “与宫里的生意,我希望每次送货的时候,你都能亲自过来。对别人,我不放心。”涯浅笑开口,目光灼灼。   苏婉心中生疑。按理说这种后宫采购之事,是轮不到身为七王子的涯,亲自过问的。何况让她亲自送?送宫里去?这七王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可涯只是笑了笑,“我绝无他意,只不过是我给你揽的生意,我当然希望你能做到最好。否则,我也不好跟宫里交代。你说是不是?”   苏婉点了头,“七王子放心就是。”   涯点了点头,“陪我走走。”   苏婉抿唇,虽然心里不太愿意,毕竟男女有别。然则这是人家的地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默不作声的跟在涯的身后,苏婉顾自忖度。   涯在前头走着,不时回眸望着身后恭谨的苏婉。此刻的苏婉一袭男儿装束,少了初见时的柔弱与温婉,多了几分英气。这样的女子,娴静美好,不管身处何地皆不改从容镇定,着实如他所期许的那样。   他想着,那首《郑风》约莫便是为她而写。   野有蔓草,零露薄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他顿住脚步,苏婉顾自想着心事,一时不察,险些一头撞上去。幸被涯伸手扶住了双肩,抬头迎上他那双暖阳般的眸子,苏婉的脸上浮现少许微红窘迫。   他笑道,“你在想什么?想得这样入神?不若与我说说。”   苏婉摇头,不动声色的退开两步,勉强笑道,“没有,只不过初来乍到有些不太认路。”   “这司关府,你以后便要常来。”他笑着看她一脸防备的模样,“若你有什么事,也可以让司关来通知我一声,但凡有所要求,我都会尽力满足你。”   苏婉眸色微沉,“我如今是一介草民,寻常女子,不敢劳烦七王子大驾。”   他却不然,“我喜欢你来找我。”   心头微恙,苏婉望着眼前一本正经的涯,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此刻看自己的神色,依稀好似自己对着容景垣时的样子。   倒吸一口冷气,苏婉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过是一面之缘,再怎样也不至于进展得如此神速。思及此处,苏婉镇定了心神,俯首低语,“多谢七王子美意,只不过我这人天生有个毛病,不喜欢求人。”   “你不必求我。”涯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眸色微转,“我只说最后一遍,你不需要求我。我想跟你做朋友,就是你们大祁常说的那种朋友之谊。朋友与朋友之间,是不需要求这个字眼的。对吧?”   苏婉轻叹一声,“七王子身份尊贵——”   “蔓!”涯温柔的喊着她的名字,眸光微亮,“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身份,我只在乎如今的你。你能来南抚镇,远离京城,我很高兴。你现在就叫于蔓对吗?”   苏婉点了点头,“是。”   “我喜欢这个名字。”涯不似寻常的月氏男子,生得比这些人都温婉一些。深邃的五官,笔挺的鼻梁,还有笑起来的那抹阳光,格外好看。所以苏婉想着,他的母亲应该也是那种极为好看的女子,否则怎么可能深得月氏国主的喜爱。   苏婉没说话。遇见了涯,似乎话语就很少。   他也不在意,与她絮絮叨叨说着一些月氏国的风土人情。最后提及了宫里的规矩,以及与大祁皇宫差异的地方,格外叮嘱她要注意一些。   到了最后,他竟然说到了自己的母亲。   月氏国的王后!   七王子的母亲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一个女人能执掌月氏的朝政,可想而知该有多少手段。大王子与乌素公主死后,整个月氏都落在了王后的手里。   苏婉在一旁细细的听着,偶尔对他抱之一笑,毫不置喙。如果不是她一袭男儿装,此刻的苏婉看上去,更像一个温顺的贤内助。   “都是我一个人在说话,你是不是嫌我啰嗦了?”涯笑问。   苏婉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对于宫闱之事,我不太喜欢。”她本身就不喜欢那些充满了争斗的地方。   “对了,你此番来南抚镇,就是为了做生意?”他突然问及这个。   苏婉心下一颤,面上依旧不改容色,“我只是想远离京城的喧嚣,那些太热闹的地方,不太适合我。”她瞧瞧天色,“时辰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再不回去估计得赶夜路了。”   “上天是公平的,他们收回了对你的惩罚,就会给予你其他眷顾。”他别有深意的说着,“货物的事情,我会替你安排,送到客商手中,不会影响你们的生意往来。至于宫里的生意。我会很快派人去给你下单,你等着便好。不过,你也要有入宫的心理准备。”   苏婉点了头,“多谢七王子。”   “你可以叫我涯。”他面色微紧,“我不喜欢你尊我七王子,显得很生分。”   “好!”苏婉一笑。   不远处,霍都塔急急忙忙的走来,苏婉意识到这也许是个离开的好时候,便朝着涯行了礼。他没有拦阻,目送苏婉疾步离开。   “太子殿下。”霍都塔行礼,“王后有命,请太子殿下速归。”   涯似乎想到了什么,“父王的病?”   “国主不行了!”霍都塔压低了声音。   “走!”这一次,他又顾不上跟苏婉辞行了。没走两步,他顿住身子,回眸望着苏婉快速离开的背影,勾唇笑了笑,“我们很快会再见。”   霍都塔道,“太子殿下似乎很欢喜?”   “是!”涯边走边道,“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霍都塔先是一愣,而后摸着脑袋笑道,“太子殿下笑话,霍都塔活了这般年纪,实在没经历过什么一见钟情。”   涯深吸一口气,而后长叹一声,“我想,我遇见了。”   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此去都城,又该连夜兼程了。   霍都塔也不明白,自家太子殿下怎么突然间对这样一个大祁人感兴趣。不惜连夜兼程的从都城赶来,就为了跟人家说说话?在月氏,你若是喜欢谁家女子。大可大张旗鼓的上门求亲。女子们也都喜欢胆大的男儿,厌恶那些扭捏胆怯之人。   勇者在月氏,是会受到很多人的尊重的。   大祁崇文,月氏尚武。   货物的事情解决了,苏婉必须连夜赶回去,可天空不作美。这边关的天气就跟小孩子的脾气一样,说风就是雨的。来的时候还晴空万里,这会子已经乌云密布,搞不好得下场大雨。   司关大人忧虑的望着苏婉,“公子不妨等一等,若是下雨,路上不好走。”   玉弦也有些犹豫,“主子,看这天气是要下雨了,咱要不歇一晚上吧!”   大漠里、戈壁滩上的雨,带着一定的危险性。毕竟沙土不似泥土。不稳定性因素太大。便是白狐这样武艺卓绝之人,对于这些东西,都是没办法及时应付的。   可是不回去,容景垣那头——不会出事吗?白狐可都说了,她找了个奴才,把人家二小姐给糟蹋了。若是县太爷这会子兴师问罪,那可如何是好?   容景垣现在就是刀俎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出来都一天了,若是真的有什么事,她此心何安?   “走吧!”苏婉疾步下了台阶,想了想又问道,“敢问司关大人,七王子——”   司关大人慌忙俯身,“不敢,如今七王子已经是太子殿下。”   眸色一滞,苏婉愣住。“你是说七王子,已经是储君?”   “是!”司关大人显得诚惶诚恐,不敢多言。   苏婉深吸一口气,想想也对,大王子死了,公主也死了,七王子回到月氏,可不就是稳操胜券的太子人选吗?他当太子,似乎也没什么令人意外的。   “公子要不再等等?”司关大人不放心。   “再等就真的要下雨了。”苏婉勉强一笑,“货物的事情,就烦劳司关大人了。”   “太子殿下亲自交代,下官一定处置妥当,请公子放心。”司关大人道,“只不过这天气实在是不容乐观。”   “没什么。”苏婉看看天色,“什么风浪没见过,也不忌这点风雨。”语罢,翻身上马,“告辞!”   音落,已经策马而去。   玉弦和白狐紧随其后,自然不敢多说什么。现在走,也许还能在戌时左右赶回南抚镇。若是再耽搁,约莫就得后半夜了。   众人都寻思着:好在这块下雨,惯来出现东边日出西边雨的状况,雨云飘到哪儿算哪,不会出现大面积的连绵不绝。   只不过这一次,似乎除了点小状况。   天不但下雨了,而且还下了一场大雨。   那天夜里,一行数人,一个都没能回去。 ☆、第217章 苏家危矣   林慕白是真的没想到,苏婉会出事。可京城跟南抚镇相隔实在太远,她算是鞭长莫及。即便派了人去搜寻,也需要一段时日。   苏婉如果真的出了事,搜救的时间自然是越快越好。   因为夜凌云被林慕白教训了一顿,白复最近这段时间显得格外安静,没敢轻易出来蹦跶。所以整个恭亲王府,如今还算安静和谐。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苏婉的安危。   对于这件事,孟麟饶有兴致的望着眼前眉头紧皱的容景垣,“你操什么心?你不是喜欢儿女情长吗?这下正好,连老天爷都长了眼睛,听从了你的心声,让她从世上消失了。这会,你清静了,恭喜恭喜!”   容景垣瞪了他一眼。   得知苏婉已经两日不曾回红坊,如今整个红坊都人心惶惶,派出大批人员沿途搜救。便是司关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苏婉当天就回去了大祁。   如此一来,就不难推断,她们是在路上出了事。此行皆是女子,又是半道上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帮我去找找她。”容景垣扯动鼓风机,让炉子里的火燃烧得更旺盛。   “要是死了呢?”孟麟问。   容景垣深吸一口气,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啧啧啧,听上去还真是情深意重。”孟麟凑近他,可嗅到他身上的汗臭味,又捏着鼻子退后两步,“你老实告诉我,你对那丫头到底有没有心思?如果真的有心思,作为朋友,我还真的要替你好好找一找。如果没有情分,还是不必找了,也免得我费那功夫,白瞎那份心。”   容景垣瞪了他一眼,“救人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孟麟煞有其事道,“我丞相府的人,可不是随便能使唤的。何况,我如果走了,我怕你的日子就难过了。昨儿个闹得太厉害,这会子县太爷是忌惮着我,所以才忍耐着没来找你麻烦。我前脚一走,你后脚就得遭殃。你若不信,只管试试,到时候倒霉的可就是你。”   “他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容景垣嗤之以鼻。   “他不是个东西,他是个卑鄙小人。”孟麟深吸一口气,“只不过山高皇帝远,强龙也不敢压地头蛇。我今日惩罚了他。待我离开,你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容景垣倒是一脸的无谓,“你就担心这个?”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怕,但是——”孟麟扶着仍旧疼痛的腰背,“罢了罢了,我去替你找,跟你说那么多废话,你这榆木脑袋又不懂!”说了也白搭。   “多谢!”容景垣面色微沉。   “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到时候可得还我。”孟麟摆摆手离开。   这一路上,红坊派出了不少人沿途去找。孟麟此前也调查过这一带的地势,屋那山这头的地势比较险峻,一旦下雨,危险性是最大的。   所以孟麟直接带着人去了屋那山,陡峭的山势,一眼望去底下黄灿灿一片,漫天黄沙。人若是从山道处掉下去,不死也得残废。   “底下派人去找了吗?”孟麟问。   “红坊的人都在找,估计没找到。”秋朝应声,“否则也不会这么久都没动静。”   孟麟挠了挠头皮,真是头疼。容景垣说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怎么回去跟容景垣交代。   “能下去吗?”孟麟问。   秋朝点了头,“可以下去,不过这两日下过雨,得当心流沙。”   孟麟想了想,“那便下去找找看!”   底下有灌木林、矮松林,还有硕大的仙人掌林,还得时刻当心流沙的危险。在大漠地带,流沙是最危险的。人陷入流沙之中,如果没有人救援,十有八九会有死。   孟麟一招手,“分散找。”他瞧了一眼当空太阳,“日落之前,回到这里。”   “是!”众人快速四散。这些人训练有素。找人的本事,绝对比红坊那些乌合之众要来得更好些。但愿这苏婉福大命大,没这么容易死了,否则——否则怎样?天知道。   孟麟干笑两声,却突然听见了孱弱的声音。   秋朝一愣,“公子,好像在前面。”   的确是在前面,不过——有手从沙堆里伸出来,倒真的把孟麟给吓了一跳,便是秋朝也冷了眉目。不会是诈尸吧?可瞧这胳膊动着动着就不动了,孟麟微微蹙眉,推开挡在自己跟前的秋朝,“去看看!”   秋朝二话不说开始扒拉沙土,结果扒出一个埋在沙堆里的女子来。   仔细一瞧,孟麟笑了,“还真是冤家路窄。”   可不!   白狐抬了一下眼皮,无奈的叹息一声,“真是冤家。”偌大的大漠,大路朝天他不走,非得绕到这矮松林里,这到底是救她呢?还是打算宰了她?   白狐觉得自己很冤,没被流沙给埋死,最后折在这样的纨绔子弟手中,怎么想都觉得不甘心。   “是上次的那个女子。”秋朝蹙眉,“公子小心,她的武功极好。”   “纵然武功极好,你瞧着她半个身子还埋在沙堆里,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还有攻击力吗?”孟麟嬉皮笑脸的上前,折了一支松树枝,在她身上拨弄着,就如同把玩家里的小猫小狗似的,“敢问姑娘,你当时把小爷推下马背。可曾想过有一天,会落在我的手里?”   看得出来,白狐伤得不轻,又累又饿的在流沙里挣扎了两日,整个人都虚脱了,如今能重见天日,已经是命大。   白了他一眼,白狐伏在沙堆里,“早知道这样,我该多推你一次。摔不死你,也能让你残废。如此这般,就不必再看到你嫌恶的嘴脸。”   “放肆!”秋朝愤怒,“你竟敢如此无礼!”   白狐闭上眼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听过吗?我这是肺腑之言!”心里却把孟麟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她都快要死了,快撑不住了,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还在这里跟她逞一时口舌之快。换做谁,都会受不了。   在孟麟身上,你是看不到同情和怜悯的。他是丞相府出来的,见惯了命如草芥,心里何曾有过半点慈悲。在父亲的身上,他所看到的只有谋略以及杀伐决断。   “苏婉在那里?”孟麟开口。   白狐心下一怔,俄而冷笑两声盯着眼前的孟麟,“你想干什么?”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若不是知道白狐与苏婉是一伙的,孟麟也不屑与她如此废话。   “她——”视线越发模糊,白狐突然脑袋一歪,瞬时不省人事。   秋朝急了,“公子,她晕了。”   “废话。”他又不是瞎子。瞧一眼晕厥的白狐,面色惨白,孟麟有些烦躁,“给挖出来,赶紧弄醒。”再耽搁下去,估计今儿个别想赶回去。入了秋的大漠,白日里依旧灼热,到了夜里会有些寒凉,是故孟麟不希望在外头过夜。   等着把白狐挖出来,孟麟揉着眉心,“查查看,她身上有什么线索。”   秋朝死命的将白狐手心的一块布片掰出来,“就这个。”   “这是什么?”孟麟顿了顿,“好像是衣服上扯下来的。”料子很新,看这素净的颜色,约莫是女子身上的罗裙布料。   难不成这苏婉被人救走了?可若是红坊的人救了苏婉,苏婉不可能放任白狐不管。   思及此处,孟麟凝眉望着昏迷不醒的白狐,“附近有什么歇息的地方?”   秋朝蹙眉道,“前面不远处有个客栈,除此之外并无落脚点。”地上也没有寻着什么痕迹,风吹大漠了无痕。顿了顿,秋朝有些犹豫,“只不过奴才调查过,这客栈极大,且龙蛇混杂。听说是昔年叱咤江湖的某位武林盟主所建,寻常人是不敢轻易踏入的。”   这客栈立于此处多年,且风雨无阻,但凡进入,谁都不可生事。否则就得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天上风云骤变,大风刮起,风沙卷得人脸上疼得厉害。   “看样子,是要起风了。”现在回程,会很危险。孟麟可不想落得跟苏婉一样的下场,到时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想了想,找不到苏婉,也许是被人救了。着附近没有庄子没有人家,难不成被救到客栈去了?   “公子?”秋朝抬头,风沙越来越大。   方才还是极好的天气,转瞬间又黑压压的一片,不远处还掀起了一阵飓风。   “去客栈!”孟麟冷了眉目。   秋朝快速将手指含在口中,一声尖锐的鸣声,所有随侍从四面八方聚拢归来。而后秋朝抱起昏迷的白狐,紧随在孟麟身后,疾步朝着客栈的位置奔去。   权且不管这客栈里有什么人,进去躲一躲风沙再说。   门开的时候,出来一个跛腿的男子,上下打量了孟麟一眼,僵硬的问了一句,“吃饭还是投宿?”   秋朝将怀里的白狐交给身边的人,快步上前,毕恭毕敬道,“风沙将至,我们想避一避。”   跛腿男子也不做声,只是身子一撇,让开一条道。   见状,孟麟领着众人快步进门。   大堂内有些空荡,偶尔有三两个看似江湖人打扮的男子,端坐饮酒。孟麟抬头,瞧一眼倚栏站在二楼的一名老者,长袍长衫,两鬓斑白,脸上有道明显的疤。   老者的视线,毫不遮掩的落在白狐身上,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孟麟瞳仁畏缩,微微凝了心神。   苏婉,依旧没能找到。   ————————————   苏婉下落不明,林慕白自然日夜难安。再者今夕也不知下落,被白少康藏了起来。黑狐忙得焦头烂额,派人去了南抚镇的同时。还在暗中调查今夕的下落。   皇帝病着,整个京城的局势变得格外紧张。   太子容景宸执掌朝政,眼见着就要一手遮天。群臣唯容景宸马首是瞻,容景宸与南陵侯暗中联手,已经开始逐渐架空孟行舟的权力。   朝堂上。   刑部尚书参了御史大夫苏厚德一本,说是苏厚德收受贿赂,私底下与富商勾结,以死囚替换之法,黑白颠倒,将整个御史台弄得乌烟瘴气。百姓义愤填膺,奈何投诉无门。   苏厚德自然不会承认,抵死不认。   容景宸端坐在上,瞧一眼底下议论纷纷的众臣,面色肃穆,“此事不管真伪,事关国法不可儿戏。”   “太子殿下,微臣冤枉!”苏厚德跪在那里,心里却泛虚,这些事情他着实做了。只不过当时自己身为皇帝的宠臣,以为可以蒙混过关。谁知纸还是包不住火,如今皇帝还没死,这事就被人捅出来了。   “是不是冤枉的,不是本宫说了算,也不是苏大人说了算。”容景宸将折子一收,随即道,“着刑部和大理寺严加调查,不可疏漏,不可冤屈。本宫要一个真相,尔等必当竭尽全力。本宫不想冤枉任何人,也不会放过任何蠹虫。”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上前行礼,“微臣遵命!”   音落,百官高呼,“太子殿下千岁英名。”   按章法办事,谁都挑不出刺来。   “丞相大人。你觉得本宫这么做,是否妥当?”每次处理完这些事,做好了决定,容景宸总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问上这么一句,以示尊崇。   孟行舟行礼,“太子殿下英名,臣毫无异议,唯太子殿下马首是瞻。”   容景宸温和含笑,“亏得丞相大人一力扶持,本宫才能处置妥当。”   “殿下过谦。”孟行舟躬身。   苏厚德虽然没有丢官去职,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人提心吊胆。若是丢了官职倒也罢了,算是惩戒完毕。他太清楚,容景宸是个心狠手辣的主,抓着他的错处不松手,无疑是在清理朝中一些旧臣。他们这些老臣,曾经追随皇帝一路走到今日。   而今只有慢慢清理了皇帝的势力,身为太子的容景宸,才有机会趁着皇帝晕厥时期,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范围。   下了朝,苏厚德着急忙慌的去找孟行舟。   自然,他不敢明目张胆,故而悄悄的去。   孟行舟似乎早就料到了苏厚德意欲何为,马车就停在宫门外的僻静处。   见状,苏厚德快速环顾四周,急忙去了车前,“丞相大人!”车门撩开,他二话不说就上了马车。车子缓缓远离皇宫,渐行渐远。   孟行舟瞧一眼苏厚德额头上的薄汗,当即笑了笑,“苏大人何以如此惊慌?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苏大人不曾做过,自然是清者自清。”他顿了顿,俄而低低的问,“怎么,苏大人这是——真的做了?”   苏厚德深吸一口气,“丞相大人,救我一救。”如今容景宸算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要是真的追究下去,别说丢官去职,到时候也许连命都难保。   “唉!”孟行舟摇头,“只怕是爱莫能助。”   “丞相大人!”苏厚德慌了神,“咱们同朝为官多年,怎么说都有同袍之谊。如今太子殿下对丞相大人礼敬有加,只要丞相大人能替我在太子殿下面前,美言几句,也许这件事就能这么过去了!”   孟行舟面色一紧,“苏大人这话说得未免太轻巧。太子殿下乃是奉旨监国,手握朝廷大权。本官虽然是辅政,但是君臣有别。本官岂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让殿下为难?如此一来,岂非有愧于皇上重托?”   苏厚德这次是真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毕竟早前苏府因为齐王之事被抄了一次,如今再摊上这种事,估计真的要出大事。自己苦心孤诣了那么多年,才能位极人臣,如今一下子跌落神坛,他是死活都不甘心。   想了想,苏厚德道,“丞相大人,太子殿下虽然是奉旨监国,可是丞相大人没发现,他已经开始清理所有旧臣了吗?昨儿个是王大人,前几日是少府监,今日是我。丞相大人难道就没想过,我们这些人早前备沐皇恩,且跟恭亲王府有关吗?”   孟行舟凝眉,看上去一脸的不敢置信,“你是说——”   “太子殿下这是公报私仇,他其实是想铲除皇上的势力,培植自己的新势力,而且——所有别铲除的人,都跟恭亲王府有关。只要我们这批老臣全部被铲除,那么恭王殿下早晚被连累其中。”苏厚德面色凝重,“丞相大人难道就没想过,我们若是全军覆没,那么最后一个,会是您自己吗?”   孟行舟沉默不语,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见孟行舟的面色变了,苏厚德觉得自己又有了希望,当即道,“丞相大人,趁着如今太子殿下羽翼未丰,咱们得早做准备才是。一旦他羽翼丰满,到时候咱们可都是一个下场。”   孟行舟仍旧没有说话,只是揉着眉心,好似有些头疼。   良久,孟行舟才道,“此事本官会善加考虑,你先回去吧!”   苏厚德颔首行礼,半道上就下了马车,急急忙忙的离开。如今苏婉已死,他自然不会去找齐王。可是苏离还活着,苏离的肚子里还有容家的皇室血脉。只要苏离去求皇后,到时候苏家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自己手里,如今就剩下苏离这一枚棋子,现在已经成了自己的保命符。   苏离没想到,苏厚德会如此着急的约见自己,当下有些仲怔,不知朝中发生何事。出了后门。苏离便看见了等在那里的马车,苏家的奴才就站在马车边等着。   未及多想,苏离上前施礼,“爹?”   “上车!”苏厚德在车内吭声。   苏离抿唇,因为身子不便,故而上车有些吃力。等到坐下,苏离才松了一口气,只不过瞧着苏厚德那张漆黑的容脸,心里微微漏跳半拍,“爹,怎么了?谁惹你了?”   马车缓缓而行,如此才能防备隔墙有耳。   苏厚德轻叹一声,也不急着开口,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多大了?”   苏离低头,抚着自己的腹部,“快六个月了。”她至始至终都没敢告诉苏厚德,这个孩子其实是齐王容景甫的,而且所谓的快六个月,是按照当时自己与容盈的日子开始算的,而非真实数据。算起来,其实也就五个月左右。   “肚子尖尖,约莫是个儿子。”苏厚德勉强一笑,“等你生下儿子,到时候皇后娘娘一高兴,你必能母凭子贵。”   “是。”苏离浅笑,“对了爹,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苏厚德揉着眉心,“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苏家可能要出事,你最好早做准备。”   苏离愣住,“苏家会出什么事?”蓦地,她微微凝眉,“爹。你到底做了什么?”她还想着凭这个孩子能攀上高枝,若是苏家出事,她没了苏家这个背景,到时候什么都是浮云。   眼见着苏离也跟着担心,苏厚德才道,“今日上朝有人参了我一本,说我收受贿赂,以死囚抵罪。离儿,为父若是出事,只怕会连累你。你——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恭王出面调解一下?”   “爹?”苏离抿唇,她可不敢去找容盈的晦气。她甚至有些怀疑,容盈知晓这个孩子的事情,否则为何她怀孕这么久,容盈都不曾真心问过半句?   苏厚德收到苏离迟疑的神色,当下愠色,“怎么。你不愿意?难道你想看到爹死?想看到苏家满门诛灭吗?苏家没了,你觉得你这个苏侧妃就算诞下儿子,还能坐上正妃之位?没有了苏家的支持,你什么都不是,懂吗?”   这道理苏离比谁都清楚,只不过这话从自己父亲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刺耳。   深吸一口气,苏离点了点头,“女儿明白!”   “你想想办法,如果不是到了绝境,我不会找你。”如果不是没了法子,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找苏离。毕竟如今的恭亲王府,自身难保。   可苏厚德不想让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如果能有一线生机,他必定不可放过。   “好!”苏离咬唇,俄而下了车。   等到马车离开,苏离才深吸一口气,瞧一眼略显气喘的秋玲。   苏离心想:此刻的恭亲王府已经是岌岌可危,如果自己还让容盈出面,这事即便能摆平,容盈自己也会有危险。一旦恭亲王府没了,就目前的形势而言,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不管怎样,都不能轻易撼动恭亲王府。自己始终是容盈的侧妃,不管怎样都不能让恭亲王府身处险境,否则自己会连安身立命之所都没有。   那么——想要救苏家,也许可以去求他。   “秋玲,帮我办件事!”苏离犹豫再三,终于开口。   秋玲俯首,“是!”   ————————————   容景甫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然是晌午时分,他正在与飞舞小憩,却听得有人来报,说是茶楼有事。这本就是暗语,大概意思就是指苏离相邀。   自从苏婉出事,苏离已经很久没找过自己。怎么今儿个突然来找他,莫不是因为今日朝堂之事?   飞舞拢了拢衣襟,眸色微恙的盯着面色凝重的容景甫,“殿下不想去?”   “你如何知道我不想去?”容景甫起身。   事实上,他确实不急着走,顾自坐在案前,倒上一杯水慢慢啜饮。   飞舞早就看出容景甫兴致缺缺,起身下了软榻,“殿下就不担心吗?”   容景甫挑眉看她,“担心什么?”   “如今她肚子里的孩子——”飞舞犹豫了一下,而后聪慧的转了话题,“殿下当以大局为重。”   “此话何解?”他放下杯盏,垂眸间敛去眸中光泽,不经意间隐去了某种令人忧伤的神色。   飞舞浅笑,为容景甫倒水,“殿下可曾想过。前朝出事,苏侧妃为何想到的是您而不是恭王殿下?殿下与人做嫁衣,还是谨慎为好。然则——如果殿下不处理此事,一旦恭亲王府事发,殿下也难免会被追责,到时候势必惹祸上身。当然,以苏离如今的本事,已经失去了玉石俱焚的能力,但是影响却还存在,殿下需谨慎处理。”   容景甫淡淡道,“继续说。”   飞舞得了首肯,便继续说道,“苏离此人,心系恭王多年,且一心要攀上王妃之位。昔年恭王病着,世子上算年幼,她在恭亲王府还算如鱼得水。可如今时局不一样,她所有的心血早已随着恭王的病愈,而逐渐化为乌有。现在她只是仗着自己的孩子,尚且在恭亲王府留有一席之地,然则这并不算长久之计。”   “殿下,纸包不住火,早晚是要出事的。咱们不能听之任之,主动权不拿捏在自己手里,迟早会被她连累害死。如今毓亲王已经是储君太子,咱们得早做准备。稍有不慎,就是引火烧身。”   “皇上还没醒过来,这天下能不能换个人坐,还得两说。容景宸已经开始着手处理皇上的老臣子,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所依仗的,不就是皇上昏迷这段时间,朝廷大权落在自己手里吗?”   “所谓的夺权,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殿下,咱们如今是处于刀尖上。切不可鲁莽行事。这苏离如今来找咱们,弄不好会让容景宸把眼睛,停在咱们齐王府身上。”   容景甫也不是没想到这一层,所以他始终在犹豫。苏离的肚子里,始终是自己的孩子,如果把她逼急了,似乎会变成两败俱伤的局面。   当然,这只能苏离的下下策。即便苏家真的没了,只要恭亲王府还在,苏离就不会与他撕破脸。   “依你之见,该如何?”容景甫问。   飞舞笑道,“殿下该去见,只不过是为了见她肚子里的孩子。毕竟,她还是恭亲王府的侧妃,跟咱们齐王府其实没有半点关系。”   容景甫点了头,自从苏婉死了之后,苏家跟他也没有半点关系了。   看到那张跟苏婉有几分相似的容脸,他便有一种莫名的疼痛。苏婉死了,他的心也死了大半。得而复失的感觉,原比得不到,疼得更惨烈一些。   容景甫起身,什么话都没说,抬步离开。   苏离——如果不是自己跟苏离那一场,也许苏婉会接受自己。毕竟她在齐王府多年,始终没有过离开的想法。如果不是苏离,苏婉或许还活着!   深吸一口气,容景甫心头钝痛。苏婉走了很久,可他却觉得,仿佛就在昨天。那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似乎从未在心里落幕。   终究,他还是去赴了苏离的约。   苏离等在那里很久,久到——她以为容景甫不会来了。可没想到,容景甫来了,只不过脸色不是太好看。但她也管不了这些。没了苏家,她想要在恭亲王府翻身,就是一件难比登天的事情。   “你来了!”她也不敢问,你怎么来得这样晚。自己肚子都已经五个多月,便是此刻想反悔也是无补于事。她所能做的,就是牢牢的抓紧手里的东西。   可便是这样的投鼠忌器,将自己的主动权,不小心放在了容景甫的手上。所以现在的苏离,可谓将棋子的本质,做到了极限。   容景甫闷声坐下,“怀着身孕怎么不好好在王府里待着,如今京城戒严,你跑出来做什么?不知道很危险吗?”何况还敢来找他,真是不怕死。   苏离如释重负,听得他略带关慰的口吻,缓缓坐了下来,“孩子越来越大了。会踢我。我就是想见见你,让你也知道。”   胎动?   容景甫凝了眉头,对于自己的孩子,他是欢喜的。说来也奇怪,自己后院那么多女人,可一个个都没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跟着苏离也就那么几次,她就怀上了自己的孩子。   不过转念一想,后院那些大多数生得美貌,可惜出身太低。青楼妓馆里的女子,常年服食寒凉之药,所以在成孕方面,比寻常女子低得多。   思虑间,苏离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浅笑盈盈,一如匆匆那些年,她笑靥如花的模样。可惜。在她生如夏花的年纪,她把所有的美好都给了那个叫容盈的男子。   容景甫顿生厌恶,但脸上却没有过多的表情。掌心贴在她隆起的腹部,肚子里的孩子很能给苏离争气,真的踢了一脚。   苏离浅笑,“孩子踢你了。”   “真乖!”这是他第一个孩子。   皇家子嗣单薄,除了容盈,他们几个年长的皇子,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惨烈。分明都没有打光棍,可膝下无子,难免教人疑心他们的身体状况。所以有时候也不怪皇帝钟爱老四,因为老四家有个皇家的命根,而他们谁都没有。   不过欢喜归欢喜,初为人父,容景甫还是高兴的。虽然不是自己最爱的女人,给他生孩子,但——苏离生出来的孩子,约莫也会有几分苏婉的样子吧!   苏离将手,轻柔的覆在容景甫的手背上,眸色温柔,“殿下喜欢吗?”   容景甫难得一笑,“自己的孩子,当然喜欢。”   “殿下一定是位好父亲,一定会好好的护着他,对吗?”苏离笑言。   容景甫心底陡沉,面上却不改颜色。 ☆、第218章 我想和你在一起,明恒!   容景甫起身,深吸一口气将苏离揽入怀中,“有孕之人惯来喜欢胡思乱想,你别想太多。对于你和孩子,我会负责到底。至于其他的——”他顿了顿,缓缓松开她,指尖轻柔的挑起她精致的下颚。   许是有孕的缘故,如今的苏离已不再是过往的消瘦,多了几分圆润丰腴。   指腹在她饱满的唇瓣上恣意摩挲着,有些微微的疼,微微的暖。   苏离眸色微恙的盯着眼前的容景甫,如今的容景甫似乎不再是当日那个,能为她远赴云中城的男子。她有些看不懂眼前的男人,幽邃的眼底,隐约呈现出自己模糊的身影。可是在那双眼睛里,她看不到他所能给予的温柔。   冰冰凉凉的,让人心里没有底。   “齐王府早前被父皇抄过一次,故而已经大不如前。”容景甫轻叹一声,徐徐背过身去,伫立窗前,“离儿,我不妨与你实话实说。若你还愿意跟着我,我必定待你如珠如宝。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对于孩子,我还是那句话,我会负责。”   苏离张了张嘴,到嘴的话,被容景甫堵了个严严实实。   她要怎么开口求他帮忙?   容景甫已经很明确的告诉她,齐王府已经自身难保,不会再冒险。其二,他已经在征求苏离的去留意见。如果苏离执意要容景甫出手救苏家,那么齐王容景甫很可能会离弃她。   是因为这个孩子,他才会如此心软的跟她说话。   苏离也不是傻子,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听得清清楚楚。她不是三岁的孩子,这些年在恭亲王也不是白活一场的。   深吸一口气,苏离垂眸,伸手摸上自己隆起的肚子,“多谢殿下。”   容景甫没有转身,始终背对着她,似乎有些怅然若失。   “我有些不舒服,那我先回去!”苏离掉头就走。自讨没趣,自取其辱的事情,她不想再做了。   下一刻,容景甫突然扣住她的手腕。苏离一惊,当下抬头看他。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她眼底流露出少许惊恐与慌乱,那种眼神让他想起了苏婉在世时的模样。   从云中城回来之后的苏婉,对他一直保持着这种慌乱与排斥的情绪。只要他稍稍靠近,她就会逃之夭夭,即便被抓住也会用一双极其防备的眼神看着他。   他想着,一个女人对你心生畏惧,是否是因为愤怒?   而所谓的愤怒,约莫是因为爱。   有爱才能生恨,不是吗?   这样想着,容景甫突然俯身吻上她的唇。   低低嘤咛,苏离有些诧异容景甫的突然转变。唇齿间,淌过少许低吟浅喘,让容景甫整个人都开始紧绷起来。他产生了一些幻觉,那一日他跟苏婉就是在这里——他把苏婉从少女变成了自己的女人。真正的齐王侧妃。   苏离没有拒绝,容景甫是真的想要她。   熟悉的地方,记忆深刻的地方。   两张相似的脸,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她幻想自己所爱,他臆想那个长埋地下的女人。   虽然灵魂上没有契合度,但身体上的欢愉却是真实的!   一室旖旎,漾开浓烈的糜烂气息。   苏离躺在那里,望着开始穿衣的容景甫,心里有些黯然。他似乎只是把她当成了泄愤的工具,事毕拂衣去,根本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可既然是这样,当初为何执念不灭要招惹她?   “殿下?”苏离红了眼眶,“你现在就走吗?”   容景甫起身,“府中还有事。这段时间我会比较忙。如果没什么事,你也尽量待在恭亲王府别出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苏离哽咽。   系着衣扣的手,顿了顿。容景甫回眸望着她那张极尽哀怨的脸,那双凄美的眸子,随时随地在提醒着他,苏婉曾经的绝望与无助。如果不是因为她,他对苏婉不会这样放任不管。只是因为对苏离的不甘,造成了他对苏婉的伤害。   “什么为什么?”容景甫扯了唇,笑得微冷,“我说过,你别胡思乱想。我只是最近有些忙罢了!”   “你爱上婉儿了?”苏离落泪。   提及苏婉的时候,容景甫的心头颤了颤,那个死去的女子,一直在他心上在他梦中徘徊不去。因为她的死,他愤怒过。可是最后呢?换来是更深的内疚和懊悔。   为何人死方知情深呢?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容景甫起身。   “你在怪我?”苏离望着他的背影。   容景甫扳直了身子,“她是自己想不开,关你什么事。”   “如果不是我找到了她,你不可能带她回去,她也不可能想不开寻了短见。”苏离泣泪,“你在恨我是吗?你觉得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殿下,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的心里可还有我的位置?”   这话问的,让容景甫心寒。   当年给你心的时候,你自己不要。   如今把心给了别人,她却开始稀罕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能恣意丢给别人?   “很重要吗?”容景甫问。   苏离望着他僵直的背影,瞬时泪如雨下,“很重要。”   “有!”容景甫道,俄而转身,温柔的望着她,“我说了,你别胡思乱想。如果我心里没有你,我为何要与你生儿育女?你看我齐王府的后院,哪个是有身子的?我只是觉得他们都不配,唯有你才有资格生下我的孩子。离儿,我对你的心意,你还看不清楚吗?”   “那你能帮我——”   还不待苏离说完,容景甫俯身吻上她的唇,快速堵住她未说完的话。有些话没说出口,都有反悔的余地,一旦说出口就会成为两个人的尴尬。   “乖乖的等我。”容景甫笑了笑,“等你生下孩子,也许就该到了决绝的时候。如今是关键时期,你总不想让我一败涂地吧?”   苏离抿唇,容景甫起身,“好了,我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小心点。如今老三是太子,齐王府与恭亲王府,已经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此番必须小心谨慎,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这话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却也让苏离的心头凛了凛。   待她回过神来,容景甫已经开门离开。   至始至终,容景甫都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很明显,容景甫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来,而且适当的摆明了他自己的立场。所以说,在容景甫这里,苏离是占不到好处了。苏家的事,容景甫是绝对不会插手。   那么——难道真的要去找容盈?   可是容盈那头,势必不会答应。   伸手抚上自己隆起的肚子,这里头孕育着新生命。不管容盈承不承认,在外人看来,这个孩子都是容盈的骨肉是恭亲王府的血脉。   所以适当的利用,也是无奈之举。   为了苏家,是该搏一搏了。   深吸一口气,苏离默默的穿好衣裳,预备转回恭亲王府。谁知走到了茶楼门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车旁的白复,原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顷刻间惨白如纸。   “怎么是你?”苏离咬牙切齿。   白复浅笑,“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聊一聊,这次就不必像上次那样着急了。”   苏离没有吭声,一双美眸冷冷的盯着眼前的白复。   护城河畔,杨柳低垂。   马车停在一旁,秋玲在马车边上站着,远远望着二人,小心的把风。   “你想怎样?”苏离问。   白复笑了笑,“没什么,只不过有些敬佩苏侧妃。都这么大月份了,还不安分守己,还敢出来与人私会,实在是了不得。”   “你想说什么只管直说,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冷嘲热讽。”苏离不屑。   “我倒不想说什么,只是想提醒苏侧妃,凡事还是小心为上。须知,小心驶得万年船。一失足成千古恨。”白复笑得冷蔑,“侧妃觉得呢?”   苏离不语。   白复深吸一口气,“齐王府后院没有一儿半女,难得恭王殿下能把自己的侧妃借给兄弟一用,为兄弟绵延子嗣,果然是情深意重的手足。”   “少废话!”苏离切齿,“我没工夫跟你在这里闲聊。”   “上次的提议,苏侧妃似乎没有采纳。”白复冷了眉目,“没法子,我只好再来一次,逮个正着。这可是第二次了,再有一次我可不保证自己这张嘴,还能严严实实的。”   苏离冷笑两声,“你觉得就凭你,外头这些人会相信吗?我是跟着恭王殿下从云中城回来的,来的路上就已经有了身孕,如今你说我这孩子是齐王的,你觉得天下人会不会觉得,你这是在无中生有?怕我肚子里的孩子,夺了容哲修的世子之位。”   白复蹙眉望着她,她是知道的,苏离惯来厉害。   “看样子,你早有准备。”白复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威胁不到我,是不是觉得很失望?”苏离深吸一口气,她正在逐渐平复心绪的。出来的时候因为容景甫的事情,所以她有些失控。但是此刻风一吹,她逐渐镇定下来。扭头望着白馥,苏离只觉得可笑。要知道能威胁她的。只有真正的白馥,而不是这个假冒的。   不过现在,她连真的白馥都不怕,又岂会忌惮眼前这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   白复笑道,“我不觉得失望,我只是在想,既然此前威胁不到你,那么不如换一下,换点别的。”   苏离冷嗤,“就凭你?”   “比如茯苓!”白复浅笑。   苏离的笑意陡然凝在唇边,眸色微沉,“你说什么?”   “你没听清楚吗?”白复上前一步,愈发凑近她,笑得那样凛冽无温,“我说,茯苓。”   “你要买药,自己去药铺,找我作甚?”苏离转身就走。   “六年前,恭亲王府有个浣衣女,名叫茯苓。不知道苏侧妃是否还记得呢?”白复不紧不慢的说着,心里却揪着生疼,“只不过她姿色平平,也许苏侧妃记不太清楚了。不如我给苏侧妃提个醒?她的脸上有伤,是个烫伤,所以她当不成院子里的奴婢,只能当个浣衣女。”   苏离冷笑两声,“我可不知道什么茯苓还是桂枝的,六年前的事情,你还想来试探我?我到底该说你蠢呢?还是说你笨?如果你想知道六年前的事情,为何不去问殿下呢?也许殿下一高兴。就能告诉你所有的事情。至于那些婢女,有些人天生贱命,怪不得旁人。”   语罢,苏离转身就走。   白复仍旧站在那里,眸光幽幽的盯着白复渐行渐远的背影。   马车徐徐而去,残月从不远处的树后走出,缓步朝着白复走来。   她扭头望着站在自己跟前的残月,冷冷的笑了笑,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果然,有些人天生贱命,不但是贱命,还是个贱骨头。”   “庄主出了事,你以后——”残月望着她,微微迟滞。   “我以后?”白复笑得凛冽,“我还有以后吗?你救了我,可也是你把我再次推入火坑。”   “你说你要向恭亲王府复仇。”残月垂眸,脸上呈现出清晰的五指印。他音色沉沉,似乎带着少许凄然,“我想帮你。”   白复抚着自己精致的面庞,“帮我?你就是这么帮我的?你让我变成了别人,从此以后世上再也不会有暗香此人。果然是极好的,简直是太好了。可是残月,你知不知道你给我的药,会让我死?”她逐步靠近,指尖轻柔的拂过他的胸膛。   下一刻,她已经从他身上摸出了一包东西,“没想到,你的习惯还是没改。”她不动声色的将东西收入袖中,“我拿来防身正好。”   残月愕然抬头,死死盯着眼前的白复。他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再开口。   白复可以肯定,毒昙花的事情,残月其实是知道的。   “你明知道,你还是要那么做。”白复笑得嘲冷,“因为你怕夜凌云,所以在你自己的命和我的命之间,你选择了你自己的性命。下次,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还有——就算夜凌云废了,我也不会再跟你有什么瓜葛。就你这样的残废,我觉得恶心。”   她掉头就走,胳膊却被残月陡然握住。   “暗香!”他低低的喊了一声,“庄主发现我救了你,所以他利用了我。要保全你,我只能答应他帮你易容。我知道这对你而言不公平。可是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什么都别做!”她狠狠甩开他的手,“你不是想告诉我,你破了我的身子,所以爱上我了吧?残月,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语罢,她再也没有回头,也不会回头。   残月定定的站在那里,有些怅然若失。的确,他是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   苏离回去的时候,有些心神不宁,她怎么都没想到,白复会突然问及那个女子。对于“茯苓”二字,记忆很模糊。时隔六年。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   “主子?”秋玲低低的喊了一声,苏离好似吓了一跳。   “怎么了?”苏离回过神。   秋玲打着帘子道,“到了。”   苏离如释重负,起身下车,“好!”下了车,又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苏离问道,“殿下何在?”   李忠原道,“今儿殿下一早就出门了,如今还没回来。”   “出去了?”苏离蹙眉,继而吩咐,“若是殿下回来,马上通知我。”进了门,却也不往自己的院子去,而是朝着清心园去了。   “主子这是要——”秋玲微怔。   听得这话,苏离下意识顿住脚步,“算了,还是以后再说吧!”转而又回去自己的院子。   不远处,容哲修玩味儿的望着止步转回的苏离背影,笑得贼贼的,“瞧见没有,已经开始六神无主了。”   明恒蹙眉,“世子的意思是——”   “苏家的事儿,朝廷上已经传来消息。苏家如果没了,她苏离就会变成孤魂野鬼。”容哲修坐在栏杆处,双手托腮,坏坏浅笑,“我爹不在府中,她也没了法子,所以想去求我娘。可偏偏她跟我娘斗了那么多年。最后又拉不下脸。”   明恒一笑,“没人会帮她。”   “谁帮她,我就打断谁的腿。”容哲修眯了眯眸子,“这些年,她一个人在恭亲王府玩得挺溜的,也是时候该倒霉了。”   “对了,王妃也出门了。”明恒压低了声音。   容哲修摸着自己精致的下颚,“果然女人太多,事儿也多。”他抬头望着明恒,“皇祖母说了,凡事得忍耐。”   “可是皇后娘娘也说了,世子不可在府中久留。”明恒补充一句,皇后这是担心会有人对容哲修下手,所以万般不放心,想让容哲修待在自己身边。   容哲修撇撇嘴。“我才不要进宫,浩儿整天跟着我,烦都烦死了!我才不去!”语罢,晃晃悠悠往外走,“还不如外头来得舒坦自由。走,陪我去买糖葫芦。”   明恒蹙眉,“世子,您不怕牙疼呢?”   “有我娘在,我怕什么?”他瞪了明恒一眼。   这么一想,好像是这个理!   容哲修就着酒肆坐定,“明恒,帮我去买点彩云居的枣泥糕。我娘喜欢吃这个!”   明恒颔首,吩咐底下奴才仔细点,他去去就回。对于这个枣泥糕,明恒是最清楚的。他怕底下人闹不清楚到底是那种枣泥糕,是故还是自己走一趟。因为彩云居有些远,比较偏僻,是故容哲修懒得过去。   心满意足的买了枣泥糕往回走,哪知走到半道上,明恒便遇见了白复。   白复浅笑盈盈的望着明恒,温柔的喊了一声,“明大人。”   明恒的身子微微一怔,遇见谁不好,非得遇见她?可这人来人往的,再怎么说她都顶着王妃之名。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否则闹起来,自己会吃亏。   思及此处,明恒行了礼,“王妃。”   白复皮笑肉不笑,“你怎么在这儿?世子呢?”   明恒应声。“世子在东城,卑职前来买世子需要的东西。如今买到了,就打扰王妃闲逛,卑职告退。”   白复笑了笑,“明大人如此急着走,是怕我吃了你吗?”   明恒不语,握紧了手中冷剑。   “我的脚好似歪着了,你能不能送我去医馆?”白复笑道,“前面不远处就有一家医馆,明大人可愿送我一程?”   “卑职还急着回去给世子复命,只怕不能陪着王妃去医馆。既然是前面不远处,王妃可自己过去。”上一次如意已经看见了自己跟她拉拉扯扯,如果现在自己不能与她保持距离,万一传到如意的耳朵里,势必要误会自己。   他已经是成家立业之人。此身此心独属如意一人,岂能与旁的女子,纠结不清。何况若是因为白复而让自己与如意心生嫌隙,实在不值得。   深吸一口气,白复扶着墙,笑得凉凉的,“看样子我这个王妃,是使唤不了你。”语罢,她抬步往前走,“若是这件事传出去,只怕你明大人,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请王妃不要为难卑职。”明恒垂眸。   “是你为难我。”白复冷了眉目,“我只是想让你陪我走一段路,你却也不愿意。医馆就在前面,大庭广众,我会吃了你吗?”   这么一想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大庭广众之下,的确不怕白复耍花样。   缓步上前,明恒抬起胳膊。   白复长长吐出一口气,瞧一眼不甘不愿的明恒,顾自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她走得很慢,似乎还真的有些脚疼,但到底是真是假,明恒心里也没底。横竖送到医馆便罢,他不可能一直陪着她。   “你就那么厌恶我吗?”白复问。   明恒不吭声。   白复扭头看着他,“你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吗?”   明恒还是不答话。   “明大人,你觉得我好看吗?”白复又问。   明恒轻叹一声,“王妃容貌绝世,自然是好看。”想当年,白馥身负大殷皇朝第一美人之名。虽然很少有人见着她的真面目,然则见过的,谁不啧啧称赞?   这番容貌,这般才情。   巾帼不让须眉,多少男儿尚且自愧不如。   可是眼前的白复呢?不过是顶着一张脸,实际上有着云泥之别。只不过她自己却未能察觉,说出来的话,不免让人心里发笑。   白复似乎颇为满意,看向明恒的眼神,明显柔和了不少。不是说——男人都是感官动物?这世上的男男女女,不都喜欢美好的东西吗?   她不再多说,只是握住明恒胳膊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这算不算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前提是,这一次明恒并没有拒绝。   进了医馆,白复缓缓坐下。   明恒行了礼,“卑职告退!”   “你那么着急走作甚?”白复深吸一口气,“帮我抓了药再走吧!”   明恒犹豫了一下,“卑职还赶着回去伺候世子。”   “只要一会就好!”白复眸色黯然,“你在一旁陪陪我吧!我的要求不多,只要你远远的坐着就好。”   “可是卑职——”   “我是王妃!”白复口吻低沉。   明恒默不作声,坐在了帘子外头,有药童上前奉茶。坐在外头,隔着珠帘也能看见里头的大夫,再给白复诊脉看病。俄而,又瞧了瞧白复的脚踝。看上去,似乎是真的受了伤。   心中有些莫名的焦躁,容哲修还在等着,可偏偏自己又被白复缠着。明恒有些坐不住,还不回去,世子会不会担心?手中还拿着枣泥糕,还等着回去送清心园里。   里头,白复还在跟那大夫说着什么。   明恒起身,走了走,又坐下。   望着里头没有半点起身的动静,明恒眸色微沉,便将手中的枣泥糕放了下来,端起杯盏喝上两口。心里头焦躁,视线始终落在屋内。   良久,大夫掀开帘子,对着明恒道,“这位姑娘没什么大碍,就是崴了脚,休养休养便是。老夫现在就去开方子,抓了药回去好好吃着就没事了。”   明恒感激不尽,总算能走了,“多谢大夫。”   取了药,明恒便道,“王妃莫要着急,卑职去给您拦一辆马车,马上送您回去。”   白复含笑点头,“多谢。”   眼见着白复上了车,明恒这才急急忙忙的朝着东城赶去。容哲修还在等着,他已经耽搁了太久,得赶紧赶回去才是。   可是不知道为何,走着走着,天在旋地在转。   明恒身子一晃,快速扶住冰凉的墙壁。他操着近路,打算早点赶回去。可这巷子怎么越来越长呢?脚下有些虚浮,怎么走都走不出巷子。   脊背重重贴在冰凉的墙壁上,明恒喘着粗气。   蓦地,他意识到出事了。这种情况不对劲,是——是中了迷药。他什么都没吃,除了那杯茶!猛然间,明恒瞪大眸子,心头惶然。   该死,他怎么就不想想,为何白复会出现在那儿?那里此处偏僻,她是如何知道附近有个医馆的?初见她时似乎不见她受伤,为何到了医馆,大夫也会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还给开了方子抓了药?   该死!他们可能是一伙的?!又或者,白复给了他们好处,所以给自己设了陷阱?   明恒咬牙,撑着沉重的身子,踉踉跄跄的往前走。身子晃来晃去,天旋地转过后,他已一头栽倒在地。紧闭的眸,微微破开一条眼缝,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一双绣鞋,模模糊糊的到了自己跟前。而后他便意识全无,失去了所有知觉。   白复轻叹一声,俯身望着晕厥在地的明恒,笑得有些微凉,“你觉得自己能逃开我的手掌心吗?明恒,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何不能喜欢我一点点呢?我为了你,什么都没了,你却已娶妻。那么我呢?我该怎么办呢?”   指尖抚过那张魂牵梦萦多时的容脸,白复笑得凉薄。   客栈里。   白复让人把明恒抬上了床榻,给了他们一些银两便随意打发了。   合上房门,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安静的独处。   床榻上的明恒,晕厥不醒,什么都不知道。   床边上的白复,眸光灼灼,绽开妖冶之花。   轻柔的将唇瓣贴在明恒的眉心,那种冰凉与温热的亲密接触,果然是极为舒服的。她轻柔的攀上他的胸膛,将自己的面颊,贴在他的胸口处,“你知道吗?长久以来,你是我唯一心动过的男子,如果当初我没有遇见那些事,没有离开你的身边,也许今日陪着你,成为你妻子的人会是我。”   “明恒,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当日我让你来,你为何不来?如果你来了,那么我肯定不会受人凌辱。可是你爽约了,也让我从此万劫不复。你可知道,当时我有多恨你吗?”   “可后来我想了想,我恨你不过是因为我喜欢你,可你为何要喜欢别人?我那么喜欢你,你就不能喜欢我一下吗?我想跟你在一起,真的好想好想。我什么都没了,没有师父,没有姐姐,连自身都是身不由己。”   “就当是我借的,借你少许柔情,可否?”   明恒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毫无知觉。   指尖轻柔的挑开明恒的腰带,她笑得凄美,那张绝世的脸上,浮现着久违的笑靥,“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想自私一回,原谅我。我真的很喜欢你,可我没办法——”   衣衫缓缓褪去,白复僵直了身子。瞧一眼光洁的肌肤,眸光幽冷。   底下人急急忙忙赶来的时候,叶子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瞧着这纸条半天也不敢下手。直到确信上面无毒,才敢小心翼翼的交给如意。   如意今日一直心慌慌,如今见着这纸条,险些脚软跌跪在地。   所幸叶子眼疾手快,快速将如意搀起,“怎么回事?”   手中捏着纸条,如意发了疯似的往街上冲。 ☆、第219章 林慕白,我真恨当初没能杀了你   叶子没看过纸条,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但见着如意发狂的模样,心知必定出了事。叶子紧随其后,生怕如意有个闪失,到时候殿下怪罪下来,其罪非小。   纸条上并没有太多的言辞,只是写了一个地址,而后道一句:明恒。   如意担心明恒,毕竟这段时间京城里不太平。明恒一直陪在容哲修左右,不可能独自一人去客栈。是故,如意担心明恒出事了。   这才急急忙忙的赶往客栈,前往纸条上写着的房间。   “明恒?”如意拍打着紧闭的房门。   叶子一把拽开如意,抬腿就是一脚,直接踹开房门,领着如意便冲了进去。   进去的那一瞬,如意的身子骇然一震,顿时僵在当场。   白复不着片缕,不急不慢的坐起身来,慢条斯理的用被褥遮去自身。美眸微挑,笑得何其优雅从容,可齿缝里吐出的两个字却带着咬牙切齿的意蕴,“如意!”   如意浑身剧颤,望着床榻上衣衫尽褪的两个人,只觉得突然有一柄刀子,狠狠剜着心,疼得鲜血淋漓。眸光溃散,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所幸被叶子快速搀住。   “我还真没想到,原来你没死。”白复冷笑,“我更没想到,原来明恒娶的人是你,原来你就是明夫人。”   “暗香,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意捂着心口,发狠的盯着眼前的白复,“时至今日你还不知悔改,还要苦苦纠缠。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   “你都知道了!”白复含笑攀上明恒的胸膛,零距离的肌肤相接,让如意心如刀绞。   躺在那里的,是她的丈夫,是她唯一的男人。可是现在——如意攥紧了衣袖,恨不能将眼前的女子,撕成碎片。   “知道了也好,那咱们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既然林慕白能猜出来,既然如意还活着,那么林慕白一定会告诉如意,自己到底是谁,“是我先遇见了明恒,也是我先爱上他的。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不是吗?”   “你简直该死!”叶子咬牙切齿,恨不能一剑把她劈成两半。可是这张脸——这是殿下的脸,没有殿下的吩咐,她不能动手,也下不去手。   当着如意的面,白复取了衣裳,不紧不慢的穿好,然后大摇大摆的离开房间。   如意跌坐在凳子上,神情呆滞。   隔了很久,她才红着眼眶去看神情担虑的叶子,“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用?平时那么能说会道,可到了这会,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连争吵的勇气都没有!”   心太疼,开口就是剑,割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鲜血淋漓。就跟快要死了一样。   叶子垂眸,“明大人是中了迷药,不能怪他。”   “我知道。”如意突然泪落,“她本就心狠手辣,是明恒太老实,所以才会中了她的招。可是、可是——”想起方才那一幕,她心如刀割,怎么都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一声低哼,伴随着明恒的幽幽醒转。   沉重的眼皮撑开一条缝,乍见如意坐在屋子里,当下愣住,瞬间清醒了大半。脑仁疼得厉害,他揉着太阳穴坐了起来。   “如意,你怎么在这?我这是怎么了?”明恒晃了晃沉重的脑袋。   猛然间,他突然意识到身上微凉。低眉望着自身,而后快速掀开被褥看了看。顿时石化当场。明恒瞬间白了一张脸,双眸仲怔的盯着泪流满面的如意。恍惚间,他仿佛明白了一些事情。   这是——那杯茶!白复?   难道?   心慌慌,明恒有些神情恍惚,“如意,我——”   如意深吸一口气,她用力拭去脸上的泪,笑得比哭还难看。取了衣裳递给他,如意又哭又笑的望着他,“穿上吧!”   “我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如意你信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如意狠狠点头,“我信你。”可是——她紧咬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你赶紧穿上吧!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的心。”   他灼热的掌心,熨帖着她的肌肤,让她的心揪着生疼。她不想当着他的面哭,可是此刻怎么都止不住。   他能察觉到来自于如意的轻颤,能感觉到她强颜欢笑的痛,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意识到,这一次自己真的栽了,栽在了白复手里。   “是暗香!”明恒松了手。   腕上一松,如意微微一低头,便已泪如雨下,“我们一人栽一次,算扯平了。没关系,真的——真的没关系。”她突然转身,“你赶紧回世子身边去,我、我回红坊,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音落,如意飞奔而去。   站在街头,望着人潮涌动,如意泣不成声,干脆蹲在街角哭了个痛快。明恒疯似的出来找她,可惜她蹲在角落里,他慌乱的视线,没能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   叶子没有吭声,这个时候,应该让他们各自静一静。   不过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让人去通知恭亲王府了。   果不然,不多时便有车轱辘的声音及至跟前。一辆马车停了下来,蔷薇打了帘子,里头便传来林慕白低冷的轻唤,“如意?”   如意抬头,满脸的泪,“师父?”   上了车,林慕白看一眼如意红肿的双眸,一声轻叹,“是她故意设计的?”   如意点头,泪如雨下,“我知道是她故意的,可是师父,你不明白那种亲眼所见的痛苦。我亲眼看到她跟明恒——他们两个——师父,我心里好疼,我好难受。”   林慕白轻叹着揽了如意入怀,轻柔的抚着如意的脊背,“如意,我懂你的感受。苏离入府的那年,看着满目红绸,看着大红花轿入门,我心中的痛一点都不比你少。前堂欢天喜地迎新人,我却只能孤身一人守着空房。国破家亡,我什么都没了。”   “那时候,我有多绝望,你能了解吗?我跟他在一起,已经背弃了自己的皇朝,自己的家族。所有人都唾弃我,我以为我还有他和孩子。可是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是最多余的。”   “前朝不要我,新朝排斥我。我走不进他的世界,也回不到我自己的世界。就好像游魂野鬼,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我拿得起,始终未曾放下。我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自己咀嚼着痛苦的回忆度日。”   “可是最后我还是受不了!我当时想着:既然争与不争,都是一样的结果,还不如拱手相让,放自己一条生路。”   如意泣不成声,“师父——”   林慕白圈红了眼眶,“如意,我并不是想告诉你,放手是一种解脱。我只是想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轻易放弃。我就是最好的例子,一放手就是六年的生死决别。如果当初我能再坚持一下,如果没有被爱恨离愁蒙蔽了心,也许我不会做那样的选择。如意,别做让自己后悔莫及的事情。”   “可是师父,我难受。”如意双目肿如核桃,“我亲眼看到自己的丈夫——我明知他是被设计了,可我就是不舒服,我、我见到他那副愧疚懊悔的样子,我就恨不能杀了暗香。师父。她为什么要这样阴魂不散?我好恨!”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放心吧,你会看到那一天的。就算你不动手,老天爷也不会放过她。”只不过一时疏忽,却让如意陷入这样的困境,让林慕白觉得好心疼。   如意惯来坚强,很少会有这样泣不成声的时候。便是红绡亡故,她也不曾这样哭过。这一次明恒的事情,是真的伤着她了。   轻抚着如意的脊背,林慕白问,“你既然相信明恒,就好好珍惜他。如意,不是每个人都有重来的机会。能在爱得起的年岁,抛开一切好好的爱一场,来日不悔。我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以跟你们在一起,我不想看到你不幸福的样子。”   如意愕然抬头,泪落连珠,“师父,你在说什么?什么没有多少时日?师父,你别吓唬我,我怕。如意没有亲人,是师父一手教导,才能有今时今日。师父就是我的亲人,我不能没有师父。”   林慕白笑得微凉,“人总有那一天,不过早晚问题。从我们出生开始,就决定了会有这一天。如意,听师父的话,不要钻牛角尖。你想想红绡,想想公主,还有乌素。她们哪个不是自己把自己逼死的?你觉得她们的死,值得吗?”   闻言,如意垂下头,继而摇了摇头。   “你是跟着红绡出来的,红绡虽然钻了牛角尖,可是在大义和情感上,她是宽容的。”林慕白攫起如意的下颚,让她迎上自己的眸,“你爱明恒吗?”   如意点头。   “那么这一次,是他心甘情愿吗?”林慕白问。   如意摇头。   “那你觉得他爱你吗?”林慕白又问。   “师父——”如意抽泣。   微凉的指尖,轻柔的抚去如意脸上的泪痕,“做个坚强的女子,等你到了我这年岁,你会发现那些伤害其实只是一种人生的历练。你们彼此相爱,连生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误会呢?暗香卑劣,这笔账师父会为你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如意面色发白,垂下眼眸。   自己是棠梨院出来的,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以前就这样看看倒也罢了,如今到了自己身上,便是怎么都没办法跨越。这大概就是人的本性,没有身处其境,是没办法体会个中滋味。   “最近气色不好。”林慕白眉目微凝,搭上如意的腕脉,“自己不好好照顾自己,还打算让暗香看笑话吗?”蓦地,林慕白微怔,“你这个月的月事来了吗?”   如意拭泪,“推迟了些,因为红坊有些忙,所以也没在意。”   “红坊的事情暂且放一放吧,这三个月别太累。”林慕白轻叹一声。“都是当娘的人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该放宽心才是。”   眉睫陡然扬起,如意两眼一番,突然就厥了过去。   “如意!”林慕白惊呼。   这丫头的反应未免也太强烈了一些,好在并无大碍。   如意醒来的时候,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明恒双目通红的守在床沿。见着如意醒转,明恒这样的七尺男儿,险些哭出声来,“如意,你觉得怎样?你别起来,你躺着别动。我、我都知道了,我——”   “什么都别说了。”如意抿唇,面色晦暗,“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   明恒狠狠点头,扑通就给如意跪了下来。   他不善言辞,不知道此刻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懊悔与愧疚。尽管是被人设计,可终究也是自己不查所致。平素那么谨慎,到了白复身上,竟是这样的焦躁。   是他太急于摆脱白复,所以才有今日局面。   “我把自己和——”她抚上自己的小腹,“都交给你,你别让我失望。”   明恒噙泪,“我发誓。”   ————————————   外头,蔷薇疾步朝着院子里的林慕白走去,“主子,没事了。”   “这件事有些怪异。”林慕白蹙眉,“白复那头一直盯着吗?”   蔷薇颔首,“叶子姑娘做事谨慎,白复出了客栈便已经被咱们的人盯着了,一步不离,生怕再出意外。主子,您这是要做什么?现在处理她,万一有人借此大做文章,恭亲王府只怕会有危险。”   “我不会给容景宸机会。”林慕白眸色微沉,“她敢在我跟前玩花样,我就让她知道,什么叫自取其辱。把保胎药留下,咱们回去!这件事,我要查清楚。”   蔷薇颔首,“是!”   苏婉还没找到,今夕也不知所踪,现下连如意都出了事,林慕白的脸色自然十分难看。回到恭亲王府,蔷薇让弦月支开了宝仪阁的所有人,而后领着林慕白进了宝仪阁。   见着林慕白和弦月的那一瞬。白复的脸上依旧挂着胜利者的笑容,“怎么,看完好戏回来找我算账了?看你这脸色,对这场戏似乎不太满意啊!”   “我很满意!”林慕白冷了面色。   弦月嗤鼻,“我见过不少贱人,但是没见过像你这么下贱的。好端端的人不做,非要做什么畜生。顶着一张皮面,你就觉得自己站在了巅峰上,殊不知这世上怕得高摔得狠。你这样的人,摔死也不为过。”   白复嗤笑两声,“骂吧骂吧!如今最难受的应该是你的徒弟如意!身为师父,你怎么不去好好安慰她?也许她会想不开,突然一脖子吊死。”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那么喜欢一脖子吊死?”弦月冷了眉目,扭头望着林慕白,“我懒得跟她废话。你赶紧说,到底要做什么。”   “把她拿下!”林慕白勾唇笑得邪肆,那一笑让弦月晃了神。这笑靥怎么跟世子这般相似?不过她不愿想太多,连同蔷薇和玉奴,以及几名自己的心腹,快速将挣扎中的白复摁住,直接压在了桌案上。   白复挣扎,“林慕白,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如今我才是恭亲王府的王妃,你敢杀了我,就不怕——”   “我当然知道,你是王妃。”林慕白慢慢悠悠的开口,打断了她未完的话语,“不过——你记住了自己的身份,怎么就忘了我的身份呢?我是谁?”   白复一愣,没能回过神来。   “我是林慕白!”她笑,“在清河县的时候,有一家林氏医馆。而且——”她笑意清浅的望着白复,“你一直跟着我验骨验尸,怎么换了张脸,连脑子都换了?”   “你什么意思?”拿她当尸体查验?还是说,要把她伪装成自杀?他们要杀了她?   林慕白轻叹一声,弦月推着她靠近,“来之前,我问过,你还没来得及洗澡。”   白复骇然瞪大眼眸,“你——”   “不好意思,为了如意的幸福,也为了——证明某些事情,我得验一验才能死心。”林慕白已经带好了特制的手套,“你别怕。不会很疼。仵作验尸的首要条件,就是不能弄坏尸体,必须毫发无伤。我验了那么久的尸,你该相信我的手法。我会很轻的!”   罗裙被快速扒下,白复挣扎着,嘶吼着,“林慕白你放开我,你敢碰我,你会不得——唔——”   弦月冷哼,瞧一眼被堵上嘴的白复,“太吵,吵得我耳朵疼。”   林慕白不以为意,开始检查她的下半身。脸上阴郁的神色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嗤笑。良久,她褪下手套,瞧一眼弦月。笑得有些难以自抑。   “你笑什么?”弦月蹙眉,“到底有没有?”她自己尚且未能接触过男女之情,是故对这些东西,只能算是书面上的明白,毫无实战经验。   而林慕白当过大夫,验过尸,且——有的是实战经验,于是乎对于同房过后的痕迹格外清楚。   “没有!”两个字斩钉截铁,也让白复的脸,瞬时惨白如纸。   林慕白笑得寒凉,“从今以后你的自由活动时间,结束了!我正式通知你,不许踏出宝仪阁半步,明白吗?放了吧!”   音落,蔷薇与玉奴放了手,一干人等也紧跟着退到一旁。   “林慕白!”白复厉喝,这样的羞辱,几乎已经超出了她的忍耐。林慕白竟然把她当尸体一样检验,当着这么多人羞辱她,这股恶气她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蔷薇,去通知如意和明恒,就说什么事都没发生。在她的身上,压根没有行房过后的痕迹。”林慕白勾唇一笑。   蔷薇颔首,疾步离开。   “林慕白,我真恨当初没能杀了你!”白复咬牙切齿,可现在她孤身一人,林慕白人多势众,她没有一点办法。   “所以,你不会有机会了。”林慕白浅笑,“我教过你,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能犹豫。必须一击即中!可惜你没记住我的话,所以我不会再给你机会。弦月。以后这儿就交给你了。”   弦月颔首,“你只管放心,人若是丢了,来找我就是。”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封锁消息,不许走漏分毫。”她若是没猜错,这会子夜凌云自己都还在休养。即便身残志坚,也不可能来救白复。   “你不会得逞的。”白复切齿。   “忘了告诉你,那家医馆,被我接手了。”林慕白一笑,她行事作风惯来雷厉风行,在得知事情始末的那一刻,就已经控制了那家医馆,“你以后的所有消息,都会由我精心处理,然后准确的送到夜凌云手里。我为你考虑得这么周到。满意吗?”   白复面色青白,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还没见过你这么蠢的探子,自己把自己暴露,还以为自己有多聪明。”林慕白冷笑,“就你这样的探子能活到现在,纯粹是你命大。”   弦月推着林慕白往外走,“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还不如跟我去下棋。前几次都输给你,这一次我定要赢你几局。”   林慕白浅笑,“那就试试看。”   出了宝仪阁,隐约还能听到里头的嘶吼,以及瓷器碎地之音。看样子,她疯得不轻。这一次,林慕白下手快准狠,直接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   夜凌云病着,这伤若想养好,必得一月,所以这段时间他不可能出来跟白复交换信息。这京中所有的夜家庄据点,林慕白虽然没有全部查出来,但知道得七七八八。   端了白复直接联系的暗哨,就等于掌控了夜家庄与白复的联系,到时候林慕白想给夜家庄什么消息,夜家庄就只能得到这个消息。   而这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林慕白处置一切。   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她着实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虚耗。   “你怎么了?”弦月问。   林慕白笑着摇头,淡淡道了一句,“谢谢。”   “你比谢我,我倒不是真心想帮你。”弦月面色紧了紧,“若不是怕恭亲王府倒了,我无处可去,我才不屑帮你。所以你最好别感激我,我可不稀罕你的感激。”   “还是要谢谢你。”林慕白笑。   弦月深吸一口气。“那就给我多加点例银,免得到时候恭亲王府没了,我只能喝西北风。”   蔷薇在旁低笑,这弦月惯来是口硬心软。   “好!”林慕白一口答应。   “你打算怎么做?就这样晾着吗?”弦月边走边问。   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你觉得太子如果要对付恭亲王府,那么该从何处入手?”   弦月想了想,猛然间顿住脚步,不敢置信的望着林慕白,“你这是在冒险。”   “知道吗?当年我随军出征的时候,老将军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我惯来喜欢釜底抽薪,喜欢背水一战,危险性极大,一旦输了将会万劫不复。可我却告诉他,那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人没有逼到绝路上,是做不出超常之事的。”林慕白眸光灼灼,恍惚间回到那年驰骋沙场的壮烈。   “最大的敌人是自己,每个人都喜欢自己跟自己打赌,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我也是!”林慕白笑了笑,“如果你觉得承担不起,你可以选择离开。横竖摆在恭亲王府跟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全军覆没,要么置之死地。”   弦月道,“得如此魄力,当恭王妃是也。”她说得隐晦,林慕白不反驳,也不承认,只是沉默。   不远处,容哲修急匆匆的走来。见状,弦月朝着容哲修行了礼,带着一干人等快速撤离。   “娘?”容哲修焦灼,“你没事吧?”   “我没什么事。”林慕白一笑,伸手让他靠近自己身边,“这么急急忙忙的做什么?”   “听说娘去了宝仪阁,修儿担心。”容哲修一双灼灼双目,死死盯着眼前的林慕白,“娘当时不是说,不该打草惊蛇吗?为何为了这一次,未能忍住呢?”   “因为白复背后那个人受了伤,现在是最好的机会。而且你三叔如今可是一直都在找咱们的麻烦,如果不能让他找到错处,咱们怎么能授人话柄呢?”林慕白笑道。   “娘这是把自己的辫子,送出去给人家拽?”容哲修不是很明白。   “这段时间,你回宫里去,就在皇后娘娘身边待着。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插手不许插嘴,明白吗?”林慕白细细的叮嘱。   容哲修有些心慌,“可是爹和娘,真的不会有事吗?”   “娘跟你保证,好不好?”林慕白温柔浅笑,指尖轻柔抚过孩子细嫩的肌肤,“放心吧!”   容哲修垂下头,没有吭声。他虽然年纪小,却也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自己的能力有限,如果父母真的出了事,他没办法力挽狂澜。相反的,他的存在只会给他们造成困扰。所以母亲才让他回到皇祖母身边,毕竟在宫里,皇祖母是皇后是国母。   “修儿,等到事情结束,娘就好好陪着你。”林慕白清浅吐出一口气。   容哲修点了头,“娘,咱们拉钩。”   林慕白伸出小拇指,一大一小拉钩起誓。   等着容哲修离开,蔷薇才低低的开口,“主子这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我不能让修儿有危险。”林慕白轻叹,“让他回到皇后娘娘身边,实乃无奈之举。我也想让孩子留在我身边,我也想陪着他长大。可大害不除,如何成安?”   “主子太辛苦了。”蔷薇轻叹。   只要有价值,辛苦也无妨。   “可是主子,明大人这事很奇怪。不是说已经上了床吗?怎么——”蔷薇始终不太明白。   “我们去的时候已经很晚,我给明恒把过脉,竟然还能察觉他体内的药性残留,可见当时药效够烈。我因为自身对迷药有些排斥,所以那段时间我自己做过一系列的尝试。我发觉男人和女人对于迷药的身体接受能力不同,而且药量的大小直接影响身体的反应。”   林慕白细细的说着,“如果药性太烈,就好像男人醉酒,呈现出类似于中毒的迹象。这种时候,是不可能酒后乱性的。所谓的酒后乱性,不过是酒过微醺,然后壮胆行事罢了!其实那个时候,人并没有醉。真正的酒醉,压根不能成事。”   蔷薇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明大人当时被下药,因为药性太烈,以至于出现了类似中毒的迹象,所以王妃未能成事?”   “暗香这人很聪明,她知道明恒的弱处,故意让明恒焦躁而失去防备。可是她这人有个坏毛病,那就是急于求成。不管做什么事,都是着风风火火的,以至于很容易错失良机。她急于让如意见到自己与明恒的状态,可没想到自己药量下得太重,以至于明恒的身体没办法对她做出反应。”林慕白嗤笑。   蔷薇噗嗤笑出声来,“那岂不是演独角戏?看得见,吃不着?”   林慕白道,“所幸吃不着,也所幸如意当时没有疯癫抓狂,否则这肚子里的孩子怕是要保不住的。”如意身子偏寒,不容易成孕。故而前几个月并不安稳,需要静养。好在白复并不知道如意有孕在身,不然肯定不止这点花样。   是故林慕白当机立断,不敢再让白复在外头肆意妄为。   如意那头,可不能出事。   还好当时如意冷了下来,要不然撕扯一顿出了意外,林慕白赶过去也来不及。   幸好!幸好!   虚惊一场!   ————————   栖凤宫。   容盈含笑望着这一步死棋,抬头道,“母后,您输了。”   皇后轻笑,“年纪大了,越发不中用。早前输给徐慧,如今输给你,这棋下到这儿,也该收手了。”语罢,长长吐出一口气,“母后老了,以后这天下是你们的。”   “儿臣——”   还不待容盈开口,皇后继续道,“母后知道你在想什么,母后也明白你要的是什么。可是景睿,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的,你不想要也得要。这天下,你不要会有旁人来扛。可这条命你不要,难道要等旁人来取?景睿?”   容盈深吸一口气,“儿臣不会退缩。”   “如此,我也放心了。”皇后突然拂袖,将案上的棋子悉数拂落在地。只听得哗然巨响,棋子在地上咕噜噜的滚动着,最后归于平静。   从宫里出来,容盈上了马车。   车外,五月俯首行礼,“殿下,侧妃开始行动了。”   眉睫微扬,容盈冷了颜色,“让咱们的人,也动起来吧!”   五月颔首,“卑职明白!” ☆、第220章 直钩垂钓,愿者上钩   这京城里的一举一动,容景宸如今都看在眼里。   不但容景宸看在眼里,孟行舟也看在眼里。孟麟走了有一段时间,这会子早就该到了南抚镇。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放不下心。这么多年了,儿子从未离开过身边,哪里舍得一下放那么远。   “相爷?”管家上前,“又在想公子了?公子有秋朝陪着,那么多随行在侧,不会有事。只不过这京城里风起云涌,相爷还是要早做准备才是。”   “恭亲王府那边,动起来了?”孟行舟问。   管家点了点头,“开始纠集军队,召唤旧部,约莫是要出事了。”   孟行舟轻叹一声,“连前朝旧部都开始蠢蠢欲动,恭亲王府的旧部自然会按捺不住。皇上还昏迷不醒,这事有些棘手。”   “太子殿下那里,万一动起手来。恭亲王府,那就是谋逆之罪,论罪当诛!”管家担虑,“皇上还昏迷着,也不知何时才能苏醒。恭亲王府此举,无疑是在以卵击石。”   “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孟行舟长长吐出一口气,“随时盯着宫里,另外南抚镇那边也得随时来消息,别让公子出事。”   “是!”管家颔首。   孟行舟眺望天际,却是那皇宫的方向。一墙之隔,万里之遥。   有关于苏家的证据,如今早就越级送到了容景宸的案头。孟行舟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金銮殿上卑谦恭敬,不过是表面现象。   容景宸是个聪明之人,在朝臣看来,太子殿下所有的决议,都是与孟行舟商议过的。实际上呢?他已经逐渐架空了孟行舟的权力,很多折子都越级上呈,根本没有经过孟行舟之手。   便是这一次苏家的事情,孟行舟也没有插手的余地。   容景宸一人独揽大权,对于苏家几乎是势在必行。   苏厚德也算得上是开国老臣,可是现在皇帝病着,昏迷不醒,所以——朝局已经很清楚,见风使舵的文武百官,都已经走到了容景宸的身边。   是故风光的时候,苏厚德是御史中丞,皇帝跟前的红人。   可是现在,苏厚德只不过是容景宸的盘中餐。   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对苏家规避三舍,谁敢往上凑,除非活得不耐烦了。便是苏离,此刻也是躲在恭亲王府里,没敢出来。   苏家摆明是保不住了,她身为恭亲王府侧妃,再往外探头,只怕会死得更快。既然保不住苏家,那只能退而求其次,保全自己。   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再过几个月,孩子就能呱呱坠地。   到时候。她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主子,真的不管苏大人了?”秋玲担虑。   苏离将手中的书信点燃,随手丢尽盆中,“不是我不管,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皇后娘娘不插手此事,齐王不愿多管闲事。你让我怎么办?难不成要我把自己也搭上?这事都怪父亲自己不好,好好的御史中丞不当,非要去做作奸犯科。”   “若是把这些事儿处理得干净一些倒也罢了,偏偏还处理不好,落人话柄。这会都成了别人手里的刀,刀刀见血。我总不能拿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去给苏家挡刀!”   当了一辈子的棋子,有时候也该让他们常常,弃子是什么滋味。   垂下头,苏离眸色微红。“如今除了这个孩子,我什么都没了。”   王妃之位另属他人,容盈的心亦是心属他人。容景甫也换了心肠,再不是昔年那个,对她死心塌地的男人。那个能为她代嫁的婉儿,如今也只剩长埋地下。   她还能握住什么呢?   这个孩子是容景甫唯一的孩子,只要是个男孩,那么她就能翻身。是男孩!一定要是男孩!   “那头都准备好了吗?”苏离问。   秋玲颔首,“早就备下了,主子放心就是。”   苏离眸色凛冽,“如此最好。”   “苏家如今乱了套。”秋玲轻叹一声,“大人怕是要急的团团转了。”   “随他去吧!”苏离淡然安坐,“这段时间,不许任何人来扰了我的平静。”   “那宝仪阁的事。”秋玲蹙眉,“听说当时林慕白去了宝仪阁。然后里头闹腾了一阵,后来就没声音了。如今宝仪阁安静得很,主子,您说是不是把人给弄死了?”   苏离抿一口水,“按理说林慕白没那么蠢,而且这世上从来都只有假的弄死真的,很少有真的去弄死假的。这是生存法则,所以——除非这假冒的,已经没有了价值。”   秋玲似懂非懂的点了头,“那宝仪阁——”   “我如今自身难保,还管得他们?”苏离放下手中杯盏。   秋玲慌忙闭嘴,“是!”能把这个孩子平安无事的生下来,就已经是极限了。   事到如今,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命来的重要。   就好比此刻站在今夕跟前的鹤道人,一身的仙风道骨,可眼睛里透出的凛冽与锐利,却让人心里发寒。拂尘轻甩,鹤道人敛眸含笑,将一枝莲花摆在了案上,“好看吗?”   今夕抿唇,轻咳两声,“你想说明什么?”   “阁下的胸前有道疤!”鹤道人坐在对面,眸色利利。   “哪个男人身上没有疤?”今夕嗤之以鼻,瞧一眼案上的莲花,“这样的季节,也亏得鹤道人有心,能弄到这样好看的莲花。”   “听说你很喜欢莲花,在毓亲王府——哦不,如今是太子府了。在太子府里,容景宸专门为你敛了一池莲花,可见他是真的很喜欢你。”鹤道人意味深长的笑着。   今夕凝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对这莲花欢喜到什么地步。”鹤道人摆弄着案上的莲花,“听说当年燕羽公主,也格外喜欢莲花。以至于十皇子,也跟着格外钟爱莲花。”   心下咯噔一声,今夕冷笑,“爱莲者不计其数。”   “可长得像先帝,而又喜好莲花,在年岁上又能符合的,怕是不多了。何况你的胸前还有一个疤,想来也不是什么巧合吧?”鹤道人笑得诡谲,“或者,咱们可以再比对比对。这些日子,我已经细细的调查过,当年十皇子——”   “我不知道什么十皇子,我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今夕起身,“不是还要赶路吗?还不走?”   “殿下出去办事。”鹤道人笑了笑,“你也不必急于一时。”   今夕笑得凉凉的,“到底是你们着急,还是我着急?”   “当年燕羽公主,对十皇子有再生之德,是故十皇子感恩,对燕羽公主唯命是从。”鹤道人巍巍道理,而后压低了声音凝着眼前的今夕,“是故十皇子白少仁,取之为仁,乃仁义之德故。不知道贫道,说的对不对?”   “十皇子的事情,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今夕冷然。   鹤道人,“既然如此,那燕羽公主的死活,也跟你没任何关系?”   今夕不语,起身离开。   “京城里传来消息,太子府已经着手对付恭亲王府,想来过不了多久,恭亲王府会被连根拔起。你觉得恭王还有能力保护谁?林慕白把什么都想起来了,也就是说,到时候她会启用旧部。前朝势力的加入,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鹤道人冷笑两声,“你说呢?”   袖中五指蜷握,今夕微微绷直了身子,仍是没有吭声。他怕,怕鹤道人是在使诈。凡事没有确定之前,他不会轻易下决定。   她说过。凡事三思而后行。   他都记着呢!   “信不信在你,横竖这话贫道就撂这儿了。”鹤道人起身。   “你就不怕,我是太子府的细作吗?你真的确定,我就是十皇子?”今夕改了脸色,笑意浅浅的反问。   鹤道人挑眉,“如果是贫道弄错了,那也是贫道自己倒霉。可万一,是对的呢?”   “你想要我如何与你合作?”今夕问,“条件呢?我为何要信你?如果你这是苦肉计,我岂非栽得很惨?”   鹤道人笑了笑,“贫道都说了,信不信在你。何况你如今已是这般模样,栽不栽其实也无所谓。贫道只是想物尽其用,不想浪费罢了!”   今夕深吸一口气,“就不怕我告诉白少康吗?”   “你不会!”鹤道人眸色诡谲。   “为什么?”今夕眯起了眸子。   鹤道人拂尘轻甩,“因为你恨他,你想杀了他。”   音落,万籁俱寂,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今夕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漏跳半拍,修剪得极是好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恨?说起来还真是那么一回事。那年归来天下知,红颜成灰不复在。那种颤抖与愤怒,更多的是害怕与惊惧,充斥着他的所有感官。等到他顺着沅河,慢慢的回去京城,才知道当年的事,原来白少康也有份参与。   不管是有份参与,还是始作俑者,他都不会放过。   只不过现在。他心境大改,似乎有些搞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对于白少康,他内心的愤恨一如从前。   “早在先帝还活着时,太子殿下与燕亲王的矛盾早就存在。太子殿下处处为难燕亲王,如果不是先帝宠爱,估计早就出了事。”鹤道人巍巍道来,“十皇子如果早已放下前朝旧恨,就当贫道没说。”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今夕凝眸,鹤道人跟着白少康时日长久,不可能突然间做出这样的抉择。今夕在担心,担心其中有诈。   “扶不上墙的烂泥,自然不想再扶着。”鹤道人笑了笑,“不过十皇子聪慧,又有燕羽公主在后,相比太子殿下,胜算更大一层。”   今夕冷笑,“你确定?”   “贫道自然有贫道的想法,敢问十皇子,愿不愿意赌一赌?”鹤道人问。   “鹤道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如意算盘。”今夕笑得凉凉的,“有些东西,我不知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没办法从我嘴里掏出来。你们此行连绍一带,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瞧瞧后头紧追不舍的太子府人马,你当我是傻子吗?你们在找东西,找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鹤道人点了头,“的确,而且这东西,如今只有你姐姐才知道藏在何处。”   “你是觉得。若我真的是十皇子,我姐姐就会把地点告诉我?”今夕笑得凛冽,“你未免想得太简单,你当燕羽公主能这样轻易被蒙蔽吗?”   “自然不能!”鹤道人笑,“可是贫道知道,燕羽公主太重情义。”   眉睫陡然扬起,今夕狠狠盯着眼前的鹤道人。   鹤道人继续道,“只要你一封书信,也许这事就成了。拿到宝藏,我们可以东山再起。到时候拥立你为新君,咱们大殷皇朝将重现人间。”   新君?   今夕心头冷笑,如今的他们竟然还在做着这样的迷梦。大祁皇朝,百姓安居,怎么可能还想回到前朝?而且——前朝覆灭六年,这六年时间皇族被赶尽杀绝,即便登上九五又能怎样?孤然一身,独居高位,有意义吗?   见今夕不说话,鹤道人改了口吻,一声轻叹,“先帝在世时,颇为钟爱燕羽公主,奈何临了公主嫁人,与先帝决绝。十皇子,您觉得燕羽公主心里对先帝是否有所愧疚?这天下江山,若是落在白少康的手里,你觉得先帝在天之灵,会安息吗?”   “更何况,如果让白少康得了天下,或者是容景宸得了天下,他们会放过你姐姐吗?到时候别说是恭亲王府,但凡跟前朝有关,但凡会阻碍他们道路的,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包括你我在内,都是一样的下场。”   “不管是白少康还是容景宸,可共患难,绝不可共富贵。所以贫道得为自己留条后路,不能让自己在一棵树上吊死。不知道十皇子,能否听懂贫道的意思?”   今夕自然是听懂了,这牛鼻子老道是在为自己留生路。   毕竟白少康这人鲁莽至极,从先帝在世时到现在,仍旧不该那眼高于顶的脾性。这种人,注定成不了明君。而对于容景宸,今夕比谁都清楚。容景宸疑心太沉,杀戮极重。稍有不慎就得搭上身家性命。   “如果十皇子接受贫道的建议,咱们现在就可以联手了。”鹤道人眯起了眸子,“京城开始动乱,咱们此刻若是能一击即中,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十皇子即便不愿自己为君,也该明白这大殷天下,其实是先帝留给燕羽公主的,否则一介女流怎可荣封亲王?”   见今夕有所撼动,鹤道人趁热打铁,“如果燕羽公主得了天下,到时候就没有人能伤到她。让她成为天下之主,主宰天下不是先帝的遗愿吗?想来燕羽公主心里,对先帝也有所愧疚,你为何不帮着她,完成心愿呢?如今她四面楚歌。能帮她的也只有你了。”   不得不承认,鹤道人抓住了今夕的心思。   今夕一门心思扑在自己的姐姐身上,所以——眸色微沉,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们合作。”   鹤道人笑了笑,“十皇子果然是聪明之人,那咱们就写封信回去。只要能联络燕羽公主,就等着大事可成吧!”   “好!”今夕垂眸,“你最好别骗我,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惨。”   “那是自然,贫道岂敢欺瞒十皇子。”鹤道人俯首,“从此以后,贫道唯十皇子马首是瞻,还望十皇子莫要嫌弃。贫道一定会助十皇子一臂之力,请十皇子放心便是。”   今夕没有说话,只是缓步走向桌案。当着鹤道人的面,他写了几个字,而后随手将笔杆子丢下,抬步就出了门。   这是临时简易搭建的棚子,外头林木参天。连绍一带,绵延数千里,想要在这里挖出点东西,找到那些所谓的前朝宝藏,可谓是海里捞针。   没有确切的地址,便是有了罗盘也无补于事。   这里地形复杂,且范围太广,压根找不到确切的埋葬地。   今夕冷笑,他们终于还是对自己下手了。   鹤道人小心翼翼的将纸条对折放入怀中,转身从后头离开。离去甚远,白少康安然坐在树下。   “参见殿下!”鹤道人行礼。   “如何?”白少康揉着眉心问。   “已经拿到了。”鹤道人将纸条取出。呈放在白少康跟前,“只要把这个送回恭亲王府,公主一定会就范。这些宝藏对于公主而言,早就没有任何意义,但是这个弟弟,她肯定想要。”   白少康咬牙切齿,“没想到,容景宸那个自诩聪明之人,也会被蒙在鼓里,中了美人计。本宫更没想到,这个孽障竟然还活着!当年他就跟在白馥身后,处处跟本宫作对!”   “殿下稍安勿躁,如今大事第一,其余的咱们暂且可以放一放。等到拿了东西,咱们再来秋后算账。不是更稳妥吗?殿下,大事为重!”鹤道人慌忙劝解。   白少康起身,“如果不是你说的大事为重,本宫早就剁碎了他,岂容他活到今日。”   “还望殿下再忍忍,小不忍则乱大谋。”鹤道人轻叹一声,“如今正在节骨眼儿上,咱们得万般小心。后头还有太子府的人盯着,如果不是拿了十皇子在手上,咱们的成果随时都会被吞。殿下,成大事者,当谨而慎之,当忍耐!”   深吸一口气,白少康点了头,“你放心,本宫还会当做不认识他。不过也亏了他,这些年竟生生将一个胖子,折磨成了这般弱不禁风。离了白馥,他便活成了这样,真是可怜。”   “若非他生得有几分像先帝,贫道也不会发觉。所幸殿下知道他胸前有个胎记,这才让贫道确定他很有可能就是十皇子。方才诈了一诈,果然不错。他虽然没有承认,可也没有否认。”鹤道人收了纸条,“贫道会马上让人送往京城,相信很快咱们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如今能知道秘密的,大概只有白馥一人了。”白少康眯起危险的眸子,“那老东西就是偏心,这么大的宝藏,他宁肯告诉白馥也不肯告诉我这个太子!”语罢。一掌将一株小树当场劈断。   飞鸽传书,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殿下莫着急,已然到了这份上,相信很快就成了。”眸中微光凛冽,“到时候咱们会东山再起。”   ——————————   很快,鸽子飞进了恭亲王府。   五月飞身,快速擒住白鸽,落地时眉目微冷。鸽子腿上绑着一个小竹棍,显然是有人在传递情报。二话不说,五月拿着鸽子便去找了容盈。   容盈微怔,“刚接到的?”   “是!”五月颔首。   容盈眸色微沉,抬步就去了清心园。   林慕白正在院子里看着池中尚且碧绿的荷叶,再过些时候,便只剩下残荷听雨,想想还真是有些可惜。听得脚步声。她回眸一笑。   就知道是他!   不过他行色匆匆,身后的五月手中还拿着一只鸽子,似乎——是出了事。   娇眉微蹙,林慕白不解的望着容盈。   容盈俯身蹲下,掌心摊开,里头静静的躺着一张纸条,“我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我想你也许能知道其中奥秘。”   林慕白小心的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吾之周全,惟愿卿安。望乞援手,不负旧情。   落款是:天胤。   只不过——林慕白轻叹一声,“他这是在冒险。”   “何以见得?”容盈问。   “你看这天胤的胤字,发现了什么?”林慕白问。   容盈道,“最后一笔少了勾。”   “他所有笔画,在弯勾这个位置,都是直的。”林慕白抬眸望着他,“我曾经给他讲过一个故事,故事的名字叫姜尚垂钓。”   “直钩垂钓,愿者上钩?”容盈眉头微皱。   林慕白点了点头,“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所以旁人不清楚。天胤本就很聪明,我教的东西他总会牢牢的记住。”可惜白少康和鹤道人不懂。   容盈轻叹一声站起身来,“你想如何?”   “我想一网打尽。”林慕白眸光冷厉,“可是我担心天胤。”   “他愿意成为你的诱饵。”容盈道。   林慕白敛眸,“就因为这样,所以我得好好考虑一下。白家,也就这么一条根了。”人前尚且不敢相认,怕的就是误了他的性命。若是让他当诱饵面临生死,早前她又何必在容景宸跟前,装得如此辛苦。   容盈揉着眉心。“其实你就算不答应,他也未必是安全。落在白少康手里,你确定白少康认不出他吗?虽然从细节上,他没有你这般仔细,也没有你这般了解天胤。可你也要明白,毕竟是手足,总有相似的地方。你能认出天胤,白少康和鹤道人自然也可以。”   “天胤知道你舍不得,所以他写了这样的东西。其实也是在告诉你,他已经暴露了,希望你能孤注一掷。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也该明白,国破家亡之后能走到今日地步,他的倔强一点都不比你少。”   林慕白垂头,指尖微微抠着木扶手,“我知道。”   “成全他吧!”容盈道,“他走到今日的地步,其实早已把自己逼到了绝路。”   “他是因为我。”林慕白咬唇。   容盈不语。   “景睿,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我不希望他出事。”林慕白黯然低语,“可我也知道,就目前局势来说,我可能无法护他周全。你答应我,若然有半点法子——”   “好!”容盈颔首,“只要有法子,我就送他走,你放心。”   林慕白低眉望着那张纸条,“你的十二月要用在刀刃上,这会就是绝好的时机。我要离恨天全军覆没,至于白少康——”她突然捏紧了纸条,“还是让他去陪我父皇吧!”   容盈将她打横抱起,“你说话,我照办!”   她勉强一笑,“没了十二月,你会不会有危险?”   “我若有危险,你当如何?”他问。   “你死我死,你生我生,够不够?”她浅笑。   他想了想,“够!”   语罢,顾自将她抱进屋内。   就着软榻坐定,容盈将她轻柔的放在自己的双膝上坐着,“南抚镇的事还没有消息,你也别太担心。我的人目标太大,暂时没办法派人。不过你要相信孟麟与老五乃是八拜之交,他们有过命的交情,所以不会有事。”   林慕白点了头,温顺的躺在他怀里,任由他像哄孩子一般软语低言,“孟麟去了南抚镇,容景宸如同抓住了孟行舟的把柄,势必把持整个朝政。如此一来,他很快就会对付我们。”   “我已经把修儿送走了。”林慕白道,“只要皇上还没苏醒,皇后永远都是皇后,没有圣谕,谁敢废后。只要皇后还是皇后,修儿就是安全的。”   容盈吻上她微凉的额头,“这一日,不会太久了。”   “我一直在等!”她浅笑。   的确不会太久。   翌日早朝,容景宸下令抓捕了苏厚德。罪证确凿,铁证如山,苏厚德无从抵赖,被当场剥去了官服,打入天牢等待三司会审再做定论。   苏家被抄,大批的御林军冲进御史中丞府。   偌大的家业,开国老臣,转瞬间落得家产籍没的下场,说起来真是令人唏嘘。不但如此,苏家还被查出侵吞救灾粮款之事。   彼时沅河决堤,朝廷拨款拨粮,没曾想苏家竟然私吞了大批救灾银两,以至于在救助灾民之事上,朝廷被百姓唾骂。   因为救灾粮款之事,还揪出不少朝廷蠹虫。顺藤摸瓜下来,大批朝臣被牵连,一时间人心惶惶。   可众人心里也清楚,有些人不是因为救灾粮款之事被牵连。有一种罪名,叫做太子殿下希望你被牵连。一时间,容景宸的喜恶成了最大的隐忧。   所有早前跟苏家走得近的,要么进了大牢,要么推得干干净净,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红漆大门上了封条,苏家没落。   苏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软了,瘫在软榻上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身子冷得厉害。这一天,还是来了。   虽然早就有了准备,但是当这一天真的降临时,却还是无力承受。   因为苏家与恭亲王府算是姻亲,是故连带着恭亲王府在内,也被着手调查。不过在沅河之事上,容景宸倒是没动多少心思,毕竟当时的容盈还处于疯傻状态,是故把这罪名加在容盈身上,不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吗?所以容景宸不会蠢到这样的地步。   他所能下手的,也只有在前朝的遗留问题上,挑容盈的错处。   刘瑜道,“殿下,他们开始动了。”   容景宸望着风吹荷叶,嗖嗖声响,面色沉冷无温,“老四也耐不住了?”   “是!”刘瑜颔首,毕恭毕敬的躬身回答,“如今恭王已经开始调兵遣将,夜里私会旧部,估计是要发动兵变。”   “父皇褫夺了他的亲王位份,收回了老五的兵权,将老五免为庶人。如今苏家的事情摊到了恭亲王府的头上,他自然感觉到危险。”容景宸眯起危险的眸子,“有白馥在侧,他必定会全力一搏。”   “那咱们就张好了网,等着他自投罗网。”刘瑜眸中狡黠。   “你以为他是这么容易就中招的人吗?”容景宸嗤笑,“就凭你,能斗得过他吗?他行事自然惯来滴水不漏,很难抓到错处。”   刘瑜道,“那殿下再逼得紧一些,兔子急了还得咬人呢!”   “逼他没用!”容景宸轻叹一声,折了荷叶在手,可惜再无莲花幽香,到底是不完整的空缺,“容景睿若要起事,比得天时地利人和。如今什么都条件都没有,你光逼他有什么用?”   刘瑜蹙眉,“殿下的意思是?”   “让御医们盯紧点,别给本宫惹出乱子。”容景宸笑得温和,阳光下,好一块璞玉温润,“本宫刚处置了苏家,暂时还不想跟恭亲王府动手,免得手忙脚乱出了差错。那可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不值得!”   “是!”刘瑜俯首,“卑职明白!”   “太子殿下,宫里来消息,贵妃娘娘请殿下速速入宫。”管家急匆匆赶来。   刘瑜愕然,“难道是皇上——”   容景宸眸光陡沉,心中来不及盘算,抬步就走。   速速入宫,这意味着什么?   是皇帝快要不行了?还是皇帝已醒?   前者是求之不得,后者就不妙了! ☆、第221章 孟浅云 为钻石过8400加更   容景宸刚到宫门口,便瞧见容盈和容景甫也到了。这会子三个都到齐了,那么宫里头着实是出了事。三人来不及假意寒暄,各自沉着脸,急急忙忙的就朝着乾云宫去了。   去到乾云宫之时,皇后身边的婢女苏娘来来回回的走着,一脸的心急如焚。   “怎么回事?”容盈问。   苏娘慌忙行了礼,“皇上病情加重,所以——皇后娘娘请诸位皇子速速入宫。”   容景宸没有多说,他如今是太子,所以理当走在众人之前。快步跨入乾云宫寝殿,容景宸一眼就看见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皇帝。御医们忙忙碌碌,扎针的扎针,开药的开药。婢女们忙着端水给帝王擦拭额头、掌心和脚底心,殿内有些混乱。   “为何好端端的,又会病情加重?”容景宸疾步朝着太医院院首走去。   院首慌忙行礼,“微臣该死!微臣无能,请太子殿下恕罪!”   “问你话!”容景宸冷然。   院首道,“回太子殿下的话,皇上积劳成疾,非一日之寒。臣等必当竭尽全力。还请太子殿下放心。”   “放心放心,这话都说了千百遍了,可皇上还不是病情加重了?”宋贵妃冷笑两声,“依本宫看,你这院首也当到头了,来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吵吵不停!”皇后勃然大怒。愤然起身。   顷刻间,众人跪了一地,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凤袍加身,皇帝虽然不能主持大局,可她还是名正言顺的国母。便是身为太子的容景宸,此刻也不敢有所抵触。   宋贵妃冷笑两声,“皇后娘娘,皇上病情加重,您一惯对院首深信不疑,不肯相信其他御医,这到底是何缘故?皇后娘娘,能否解释一下!”   “放肆!”皇后冷斥,“本宫身为后宫之主,做什么事还得向你报备吗?皇上的身子一直交由院首诊治,如今你贸贸然想要换御医,到底是何居心?”   “臣妾没有居心,臣妾的一切都是皇上所给,一心只为皇上。倒是皇后娘娘,自从皇上病着便一直阻拦所有人来探视皇上。皇上为何突然病情加重,皇后娘娘不是该给个说法吗?到底是皇后娘娘照顾不周,还是院首玩忽职守。看来要好好查一查!”如今容景宸是太子,宋贵妃的身份地位,在另一层面上而言,不比皇后低。   所差的,不过是个皇后的位份罢了!   “混账东西!”皇后气得浑身发抖,“你竟然说本宫有心谋害皇上,你这是要反了天吗?本宫对皇上,那是结发之情,你、你竟敢——”   蓦地,床榻上传来几声轻咳,皇后急忙转身就着床沿坐下,“皇上?皇上您醒了?”   皇帝面色惨白,沉重的眼皮微微破开一条缝隙,望着眼前焦灼的皇后,而后又看一眼跪在殿内的众人。他的呼吸越发急促,最后双手死死抓紧了被褥。呼哧呼哧的声音过后,是皇帝愠怒之音,“朕还没死,你们是不是都想来做朕的主了?”   语罢,剧烈的咳嗽,让他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皇上?皇上?”皇后慌忙捋着他的胸口,让他能尽快穿过起来。   皇帝的气息很急促,御医们急急忙忙便上前诊治,却被皇帝一把推开。对着宋贵妃,皇帝好似气不打一处来,“宋贵妃,你好大的胆子!”   音落,宋贵妃扑通就跪在了床前。浑身瑟瑟发抖,“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臣妾——”   “不管朕是死是活,这都是皇后!你一个贵妃,不过是仗着朕册了老三为太子,竟敢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来日岂非连朕都——咳咳咳——”皇帝拼命的咳嗽着,看上去喘得厉害,有些透不过气来。   “皇上恕罪!”宋贵妃泣泪,“臣妾知罪!”   “朕能立太子,也能废了太子!”皇帝能创建大祁皇朝,自然是有足够的魄力,更多的是心狠手辣。哪个皇帝不狠?没有足够的狠辣,如何能君临天下,如何能威慑四方?皇帝。是这个世上,最狠辣之人,因为手握生杀,对于杀戮早习以为常。   “皇上您别着急!御医!御医快!”皇后带着哭腔。   御医们再次上前,哪知下一刻,皇帝突然握住了皇后的手,一双暗色的瞳仁死死盯着她,竟有些胡言乱语起来,“浅云,你终于回来看、看朕了?”   皇后一怔,便是宋贵妃也愣住当场,忘了哭泣。   魏道德正拿着靠枕,准备让皇帝靠起来舒服一些,听得这一声喊。当即僵在当场。   皇帝孱弱的声音在殿内游荡,口吻中带着一丝沉醉,一丝痛楚,少许哽咽,“浅云,你肯原谅朕了吗?你终于肯回到朕的身边来了?浅云——”   皇后低头,颤抖的手轻柔的覆在皇帝的手背上,有泪缓缓而下,“皇上,我是世华,不是浅云。”   “浅云——”对于皇后的话,皇帝置若罔闻,顾自喊着那个在心中沉淀了多少年的名字。那是举宫忌讳,是一个只能被深埋底下的秘密。   容景宸清浅吐出一口气。微微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方才的事情,的确是宋贵妃操之过急了。毕竟是大庭广众,如此一来势必也会影响自己的前程。何况方才皇帝的话说得这么狠:能立太子,自然也能废了太子。   眸光浅浅,掌心微微濡湿。   容盈始终没有吭声,只是跪在那里,好像跟这些都没有关系。什么浅云。什么世华,都不过过眼烟云。   皇后泪如雨下,“皇上,您看清楚。”   可皇帝喊了两声“浅云”便没了动静。有些东西,约莫是回光返照。在人最脆弱的时候,所想到的往往是骨子里最想记住的东西。   而他身为九五之尊,君临天下。最想记住最想要的竟然是他平素,最不愿皇子们痴迷的情之一字。   因为“深受其害”,所以不愿自己的儿女,犯跟自己一样的错误。   可他不知道,有些东西越是阻挠,越会膨胀。   比如容盈!   “皇上?皇上!”皇后疾呼,“快!御医!快!”   所有人都愣住,等到回过神来,寝殿内又乱作一团。   皇后紧忙拭泪,“你们都先出去等着,皇上只怕不愿看到你们。”   听得这话,宋贵妃看了一眼贵妃,又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皇帝。皇帝说了狠话,她哪敢再造次。入宫这些年,她还真的没有听过皇帝如此训斥过她。   是故宋贵妃行了礼,领头走出了寝殿。   三位皇子自然也不敢悖逆皇后的意思,带着一脸的担虑,行礼退出寝殿。   寝殿内,御医们还在忙忙碌碌。   容盈和容景甫站在外头,容景宸随贵妃去了一侧的偏殿内候着。   “母妃未免太着急了,此刻儿臣还只是个太子。太子上面还有父皇。”一进门,容景宸脸上的温润瞬间成了阴霾密布,“母妃急着取而代之,这心情儿臣能理解。可是母妃别忘了,只要父皇一日未曾废后,儿臣一日未能荣登大宝,母后只能是贵妃。妻妾有别,尊卑有序。”   宋贵妃面色惨白,在里头被皇帝与皇后训斥,出了门还得被自己的儿子训斥,这脸上自然是挂不住的。可宋贵妃深处宫闱多年,对于容景宸所说的那些,自然也是心里清楚。   是以宋贵妃并没有反驳,而是重重叹息。冷哼一声拂袖落座,“我知道了,如今不是训我的时候,皇上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容景宸垂眸,“父皇说,他能立我为太子,也能废了我这个太子。”   “那就是前兆。”宋贵妃呼吸微促。“如果他醒了,也许会反悔。到时候朝上的那些老臣又会见风使舵,你这个太子必定做不长久。有容景睿一日,你就没办法安安稳稳的做储君。”   容景宸蹙眉,“母妃何以如此惊慌。”   宋贵妃张了张嘴,最后一声叹,“皇帝的心思本就缜密。你可知道他为何不许诸皇子沉迷儿女私情吗?”   “儿臣不知。”容景宸摇头,“母妃从未说过。”   “那是因为母妃怕你知道太多,万一不小心说出口,那就是祸从口出,还不如不知道。”宋贵妃长叹一声,“那是很多年前的事,那时候你还小,也许还没有多少记忆。皇上年轻的时候,也曾风流倜傥,喜欢俏丽红颜。可你要知道这世上的人和事,总是一物降一物的。”   “在皇帝遇见孟浅云之时,我便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取代她在皇帝心中的位置。皇帝情根深种,独宠佳人,以至于斗志泯灭,无心天下。然则越是美好的东西,越不能长久。孟浅云生得极美,便是女人见了也会嫉妒上天不公,怎就将最好的都给了她。”   “如花容貌,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爱。可惜最后,她还是难逃红颜薄命的运数。她死的时候,下了一场很大的雪,白茫茫的一片。一杯毒酒,一段佳话的落幕。可也因为短暂,所以她成了皇帝心里的朱砂,世上没有人能跟死人争宠。”   “从那时候起,皇上再不许任何人提及她的名字。所有有关于她的人和物,都被抹得干干净净,就好像这世上压根没有这个人。可我知道,皇上越是如此,越证明他心虚。那个女人已经成了他致命伤,谁都不能触碰否则鲜血淋漓。”   “皇帝不敢再爱任何人,孟浅云就成了独一无二。后宫佳丽三千,皇帝从未上过心,再也没了心。”   容景宸蹙眉。“孟浅云?”他依稀记得,小时候是见过那么一个长得像天仙一样的女子。可是记忆很模糊,毕竟那时候年岁太轻,实在也没能记住。   “皇上都这样了,还口口声声念着她,你就该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厉害。”宋贵妃扶额,“如果不是她。哪有皇后的今时今日。”   “母妃不必担心,既然是已死之人,便无法兴风作浪。”容景宸眯起了眸子,“父皇如今还处于昏迷状态,就算再醒过来,也未必能清醒。只要给儿臣足够的时间,一切都还来得及。”   宋贵妃点了点头。“我就是给你提个醒,让你明白,其实你母妃在宫里这么多年,不过是仗着你父皇心里有人,对后宫又懒得理睬。实际上你父皇到底有多宠爱我,我心里很清楚。我还不如那个老女人,你父皇对着她尚且有几分尊重。而在我这里。不过是因为不上心而给予的施舍。”   容景宸深吸一口气,敛眸不语。   “去外头等着吧,我没事!”宋贵妃说了那么多,此刻总算安静了下来,心里也舒坦了一些。其实明白自己的位置所在,才不那么累。可惜越是身处高位越怕摔得太狠,是故只能继续攀高,直到一览众山小。   明知,高处不胜寒。   容景宸走出偏殿,宋贵妃瞧一眼儿子离去的背影,恍惚间想起了那个容颜倾城的女子。那个女子活着的时候那么碍眼,死了怎么还这样堵心呢?   堵得人心慌慌的,脊背凉飕飕,总觉得那个女人死得阴魂不散。   宋贵妃打了个冷战,眸光微颤。 ☆、第222章 给我往死里打   皇帝的病情反复,好在很快就稳定了下来。如今还处于昏迷状态,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守在殿外,生怕有个闪失,都得人头落地。   诸位皇子再进来的时候,龙榻处的帷幔已经放了下来,只能隐约看到皇帝躺在那里。   容景宸眸色微恙,“父皇没事吧?”   “皇上乃是天子,万岁之身,自然没事。”皇后面色微白,“都看过了,回吧!这几日本宫会和后宫诸位娘娘好生照顾皇上,你们就不必操心了。”   “是!”容景宸行了礼,想了想终究什么都没问,这才缓步离开。   徐慧急急忙忙的赶来,但她没有资格进寝殿,只能在外头候着。她的位份太低,而且沐王又被免为庶人,是故便是宫里的那些太监宫娥,也时常狗眼看人低。   她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散了,在殿外等了半个多时辰,皇后才从殿内出来。瞧了一眼徐慧,便不声不响的去了偏殿。   徐慧小心翼翼的跟着,直到进了偏殿才躬身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徐慧毕恭毕敬。   “免了,坐吧,没外人。”皇后轻叹一声,许是因为方才的事情,这会子还有些精神恍惚。   徐慧谢恩,起身时意识到皇后有些不太对劲,“娘娘这是怎么了?”   皇后定定的望着她,突然笑得微凉。“皇上方才醒了,喊了一声浅云。”   眉睫陡然扬起,徐慧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皇后,“皇上他——”   “长久不曾听过这两个字,本宫都快忘了。如今听见了,心也跟着疼。浅云死得冤,临了也不过草草埋葬,最后皇上登位,给了个贵妃的谥号。如果不是她,今日躺在下面的人应该是本宫。”皇后神情恍惚,眸光迟滞,仿佛又想起了那些被尘封的往事。   “可是,这么多年来本宫一直活在她的阴影里。有时候本宫甚至会想,如果当年死的是本宫,该有多好!至少那样,本宫会觉得心里舒坦。”   徐慧行礼,“皇后娘娘别这么说,事情都过去二十多年了,早就该尘归尘土归土。您看在恭王殿下的面上,可别再胡思乱想。娘娘温厚,这么多年来一直吃斋念佛,实实是足够了。娘娘,如今皇上昏迷不醒,还得依仗皇后娘娘主持大局。您可千万不能倒下,娘娘,您想想恭王殿下,想想小世子。”   心头微颤,皇后轻笑一声,有些缓过神来,“瞧本宫这落魄的样子,若不是你提醒,本宫这会子还不知该干什么。这么多年不理世事,如今还真是有些举足无措。所幸还有你时不时的提醒,本宫才能保持清醒。”   徐慧轻叹,“娘娘固然是重情重义之人,可有时候情义害人,此伤匪浅。”   皇后点了头,“诚然如此。”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也苦了你。”皇后轻叹。   徐慧苦笑,没有言语。   等到出了乾云宫,初心才道,“娘娘,您看皇上这一次能熬过去吗?”   徐慧面色一紧,“不可多言。”   初心颔首。   一声长叹,徐慧瞧着高高的宫墙,想起当年自己是怎么入宫的。十三岁入宫为婢,十五岁因为得罪了掌事姑姑被送去当了洗脚婢。最后又因为不善言辞,被人排挤,给直接送去了冷宫。   她想着,自己上辈子肯定跟皇宫有仇,而且仇怨匪浅。   否则折腾来折腾去,怎么还在宫里头转悠呢?那一次分明可以离开了,想着十五月圆,皇帝大摆筵席,自己能趁乱离开。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欢天喜地的等待着重生。   谁知阴差阳错,终究没能离开。   这一错,就错了一辈子。   如今,自己也老了,似乎除了老死宫闱,便再也没了别的出路。   “娘娘,您看什么呢?”初心轻问。   徐慧这才回过神来,苦笑两声道,“没什么,就是看看这宫墙到底有多高。怎么就出不去呢?”   初心抬头,“娘娘,宫墙其实不高,只不过宫规太严!”   “也是!”徐慧轻笑,“初心,若是给你机会,你会不会选择离宫?”   “这宫里除了娘娘,什么都不好。”初心笑了笑,“若娘娘出宫,初心必定相随。若娘娘要留下,初心也会义不容辞。”   徐慧轻叹,“你这傻丫头。”   “娘娘听说了吗?”初心压低了声音,“娘娘知道,丞相家的公子与咱们殿下底下里交好。丞相大人极是宠爱这个儿子,是故孟家公子惯来恣意妄为。如今奴婢听宫里的人嚼舌头,说是丞相家的公子悄悄去了南抚镇找咱家殿下,这会子朝臣们都在商议,是不是——”   即便初心没有说完,徐慧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丞相是辅政,太子若想掌权就得除了他。可丞相是个老狐狸,寻常事情扳不倒他,也就是他这个独养儿子是他的软肋。”徐慧缓步往前走,轻轻摇头,倒是有些惋惜,“不过这是前朝的事,后宫还是少提为妙,否则出了事,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以后,莫要再提。”   “是!”初心俯首。   徐慧瞧一眼,所幸四下无人,这才安然离开。   丞相家的事,与她没有半点关系,她不想过问也不想知道。只不过若是孟公子真的去找景垣,那么这事的确可以拿来大做文章了。   可丞相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就轻而易举的,把自己的儿子放出去了呢?   徐慧心想,这丞相惯来左右逢源,约莫也不是什么好人,此刻还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她从未踏出过后宫半步,是故也不知这丞相到底是何方神圣,偶偶听得闲言碎语,只说深得皇帝信重,便再无其他。   毕竟这些前朝的事,她身份卑微,鞭长莫及,也着实不想理睬。   ————————————   苏厚德入狱,朝廷上的局势开始紧张。   苏家在京城根深蒂固,要想突然拔出尚需时日。然则容景宸有心要处理苏家,又有南陵侯府支持,丞相不闻不问,这事儿到了这儿也就算是打开了缺口,再也收不住。   因为要三司会审,所以苏厚德被关押在刑部大牢。   苏离身为女儿理当避嫌,所以苏离没有前往,倒是林慕白悄无声息的去了一趟。到了这地步,苏家倒台,她是该去看看的。就当是故人,也该送一送,给当年的事情做半个了结!   木轮车的车轱辘声响起之时,绑在木架上,刚用完大刑的苏厚德,无力的抬了一下头。乍见眼前的林慕白,灰暗的眸子当即迸发着怨毒的神色,“是你!”   “不是我,难道你还指望着那个背祖弃宗的女儿吗?”林慕白淡然浅笑。   提起苏离,苏厚德无话可说,只能恨恨的盯着眼前的林慕白。   看着苏厚德浑身上下,体无完肤的模样,林慕白仍旧是一脸的平静。这些东西对他而言,似乎都太轻了些,她至今还记得当年高高在上的御史中丞苏大人,是怎样的趾高气扬。   “苏大人何必嘴硬?这些事儿招了便是。”黑狐一袭黑衣伫立林慕白身后,眸光利利无温,“横竖苏大人,是不可能活着走出刑部大牢了。”   苏厚德的眸子陡然瞪大,这不是——   “苏大人记起我来了?”黑狐笑得凉凉的。   “你是——是燕羽公主身边的——”   苏厚德身子剧颤,俄而不敢置信的盯着林慕白,“你——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连我是谁都没弄清楚,看样子苏离什么都没告诉你。就这样的棋子,你还能用的放心。实在太让我失望。想当初你苏厚德苏大人,可也是出了名的谨慎之人。没想到这么多年的安逸生活,会把一个人惯有的秉性都给抹去。”林慕白慢条斯理的说着。   “你是燕羽公主?”苏厚德倒吸一口冷气,“你是那个贱人!”   黑狐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招呼上去,“混账!”   这一巴掌算是让苏厚德清醒了很多,眼中再不是方才的怨毒,而是一种惊惧,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他知道自己对白馥做过什么,所以他心虚,他害怕,他看到了死神降临。   “你们到底想怎样?你们想怎样?”苏厚德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不想怎样,只不过想替太子殿下,早些完成收网工作。”黑狐眸光凛冽,“苏大人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看在苏侧妃的面上,咱们是来送一送的。”   苏厚德惊慌,“不不不,你们不能杀我,我纵然贪污舞弊,可我还是朝廷命官,由不得你们恣意妄为。我的罪名该皇上定夺,你们谁敢动我,那就是跟朝廷作对。”   “苏大人记性不好,看样子还得我来提醒你。你所谓的朝廷,到底是大殷还是大祁呢?咱可都是前朝的人,你的大祁国法,对我们不起作用。”黑狐笑得凉凉的,“苏大人,真是老了,越来越蠢。”   “大祁不会放过你们的,身为前朝皇裔,你们早晚也是个死!”苏厚德咬牙切齿。   林慕白笑了笑。“那就不劳苏大人担心,你过你的黄泉路,我走我的人间道。以后,各不相欠!”若不是先前答应了苏婉,要留他父亲一个全尸,她一定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当年苏厚德可没少给她使绊子,而且苏离嫁入恭亲王府,最后让她与容盈分别六年,也是其中的推手之一。林慕白非大度之人,既然回来了,就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什么以德报怨,跟林慕白都没有半点干系。   她不是什么善人,尤其对待仇人。   “白馥,你这个贱人,你敢杀我,朝廷不会放过你!苏离也不会——”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黑狐冷到,“看样子苏大人还没有记住教训,殿下在此,岂容你放肆!至于你所谓的朝廷,不是他们要找殿下的麻烦,而是这一次殿下要跟你们的朝廷,算一算总账。其次,你的宝贝女儿苏离,也在账簿上,咱们的账才刚刚开始清算呢!你着什么急啊?早晚,会让你们父女团聚。”   “白馥,你这个毒妇!”苏厚德歇斯底里。   “得苏大人如此看得起,冠以毒妇之名,那我得竭尽全力才是。”林慕白淡若清风,“对了。忘了告诉你一声,其实苏离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景睿的,是齐王容景甫的!所以——不如苏大人猜一猜,她还能活多久?”   音落,苏厚德如同霜打的茄子,瞬间蔫了。   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只要自己保住性命不死,苏离诞下容盈的孩子,那么自己——可是现在,竟然是容景甫的孩子,那容盈岂能容她。   林慕白笑了笑,“好了,叙完旧了。”她抚着自己的腹部,“这刑房血腥,所幸我的孩子也当随他母亲和父亲,当见得风云骤变,当有勇气驰骋沙场。这点血,就算是开荤。”   黑狐推着林慕白,缓缓朝着外头走去。   门口站着一名守卫,外头空空如也。   “进去吧!”黑狐道。   守卫颔首,“卑职遵命。”   天色不太好,灰蒙蒙的。林慕白道,“朝中老臣,又少了一个。”   “殿下这是——”   “我等得太着急,索性干脆帮容景宸一把!”林慕白笑道,“他这慢性子,我看不过眼。”   黑狐一笑,“殿下所言甚是。”   刑房内,守卫领着人进门,瞧一眼被绑在木架上的苏厚德。   苏厚德厉喝,“快去找太子殿下,去找你们的尚书大人。就说我有要事相告。快去!我想将功折罪,请太子殿下给我机会!”   守卫笑着行礼,“苏大人果然是国之栋梁,卑职佩服。身处刑架,还能心系国家,真乃良臣是也!只不过尚书大人和太子殿下怕是没工夫见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不不不,你去禀报尚书大人,就说我发现了前朝余孽,还有他们的阴谋,他们想复国,想要夺我大祁江山,你快去。”苏厚德厉喝。   “在恭亲王府里,恭王妃怕——就是您口中的前朝余孽吧!”守卫笑吟吟的看一眼周边的狱卒。   “不,不是她,是另有其人。是——”鞭子落下,苏厚德疼得哀嚎一声,当下怒目直视眼前的守卫。   守卫把玩着手中的鞭子,笑得凉凉的,“这些事,以后就不劳烦苏大人操心了。您呢——路上好走,咱们送您一程。”俄而含笑望着身边的狱卒,“给我往死里打。”   苏厚德瞪大眸子,“你们——”   哀嚎声响彻刑房,守卫端坐一旁,冷笑两声,“凭你也想翻身!”   渐渐的,声音愈发孱弱,最后消弭无声。   狱卒来报,“大人,断气儿了。”   守卫徐徐起身。随手便将手中的鞭子丢在地上,“收拾一下,我马上去禀报尚书大人。罪臣苏厚德,畏罪自尽。”   狱卒颔首,“属下明白!”   自尽嘛——自然要有个自尽的样子。   腰带一解,往脖子上一挂,就算了账。何况太子本来就没打算放过苏厚德,所以他畏罪自尽也不过是走走过场。到时候案卷上轻轻一抹,就什么都没了。   这种事,见得多了也就见惯不怪。   苏厚德已死,消息很快便人尽皆知,苏离当下就晕了过去。   只不过苏厚德一死,不少人松了一口气,毕竟这沅河决堤的银粮一案可以到此终结了。然则有不少人开始担心,苏厚德死了,这朝中老臣经此一役折损不少。剩下些无足轻重。或者摇摆不定的,倒也罢了!可孟行舟还在那儿站着!堂堂辅政大臣,似乎成了太子跟前,最大的绊脚石。   而事实的确如此,朝堂上,孟行舟眉目微凝,听着耳畔嘈杂之音,一声不吭。朝臣参奏,丞相之子孟麟悄然去了南抚镇,与免为庶人的罪臣勾结,理该同罪论处。   容景宸揉着眉心,瞧一眼默不作声的孟行舟,抬手示意众臣禁言,而后淡淡开口,“不知丞相大人对此有什么解释吗?”   孟行舟面色微臣,上前朝着容景宸行礼,“回太子殿下的话,臣——无话可说。”   “这么说,孟麟去了南抚镇乃是事实?”容景宸略显无奈的问。   孟行舟一直保持着躬身俯首的姿态,“回太子殿下的话,是!”   容景宸轻叹一声,“丞相大人是朝廷重臣,乃大祁的中流砥柱。你要本宫怎么处置你才好?父皇此前下旨,着丞相大人为辅政大臣,本宫对丞相大人是敬重有加,还想依仗丞相大人稳我大祁朝纲。怎知如今是这样的结果!丞相大人,你觉得本宫现下该怎么做?才能对得起王法条条,才能不负父皇信重?”   “请太子殿下依律惩处,老臣并无怨言!”音落,孟行舟跪在地上。   刑部尚书上前,“禀太子殿下,南抚镇乃是流放之地。若是寻常臣子倒也罢了!偏生得昔日沐王乃是因为谋逆之罪而流放南抚镇,是以皇上仁德,隆恩浩荡才没有被诛。如今孟麟不知何故,远去南抚镇,教人不得不怀疑其中目的所在。臣请奏,请太子殿下明察。”   孟行舟没有言语,他是知道自己如今状况的,毕竟这个时候,是最好的落井下石时机。孟麟去了南抚镇乃是事实,也就是说自己可能会连累在沐王一案之中。沐王容景垣乃是谋逆之人,那自己就是同谋。   身为丞相,跟罪臣有所勾结,无疑是居心叵测。   任何的解释,在这个时候都会变成诡辩。   “臣,知罪!”孟行舟磕头。   那一刻,落井下石的群臣们。都开始雀跃的朝着容景宸行礼,高呼,“请太子殿下明察。”   容景宸面露难色,“丞相,本宫并不想为难你,然则此事事关朝纲法纪,本宫不能知法犯法。”语罢,容景宸轻叹一声,“来人,暂时把丞相大人请进刑部大牢,等事情查明,本宫会还诸位大人一个真相。就请丞相暂且委屈一下,静待本宫的消息。”   孟行舟当堂就摘下了官帽,“臣,谢太子殿下。”   可群臣心知肚明,这刑部大牢是能随便进去的吗?一旦进去,再想出来可就难了。此前苏厚德不也是进了刑部大牢吗?可结果呢?苏厚德没能活着出来,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丞相大人,怕是凶多吉少。   太子殿下准备下手,谁敢拦着?一个个都不怕死吗?明知道顺者昌逆者亡,还敢在太子跟前为丞相求情,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声令下,朝堂风云骤变。   当朝丞相被下了大狱,意味着整个大祁的朝政都落在了太子容景宸手中。   容景甫蹙眉看看灰暗的天空,“看样子,大祁要变天了。”   飞舞在旁,含笑望着容景甫的侧脸,“那殿下觉得该如何是好?”   “你说呢?”容景甫含笑坐定,伸手便将飞舞揽入怀中,“瞧这天气,是要下雨了。“   飞舞浅笑盈盈,如今的容景甫似乎不怎么喜欢跟别的女人在一起。除了她。也许飞舞最像那个人,此前像苏离,如今是苏婉。不过那又怎样,这世上很多事情本来就不公平。能守着他,她已经觉得很满足。   “殿下是等着太子府与恭亲王府两败俱伤?”飞舞眉目温柔。   “只是时间问题。”容景甫深吸一口气,眉目微沉,“孟行舟已经进了刑部大牢,这朝廷大权如今都在老三的手里。而且——”他想起了皇帝苏醒时,所说的那句话。不管皇帝是有心还是无意,可听在容景宸的耳朵里,都会变成一种威胁。   “丞相大人去了刑部大牢,那就是说,接下来太子殿下就该对付恭亲王府了。”飞舞眸光微凉,“可是殿下,如果恭亲王府输了,那咱们算不算唇亡齿寒?”   “算!”容景甫点了头。“恭亲王府没了,齐王府也会落幕。不过你觉得老四和老三,是这么容易就能分出胜负的吗?如今我只需要坐山观虎斗,等到他们两败俱伤,便能坐收渔人之利。”   飞舞浅笑,“只怕没那么简单。”   容景甫蹙眉望着她,“何以见得?”   飞舞道,“殿下可曾想过,咱们作为第三方势力,若是他们联手把咱们先解决了,又当如何?”   “哼,我现在闭门不出,什么都不做,他们能想到先解决我?”容景甫眯起了眸子,“只要苏离那里不出意外,我就不会有什么事。而且夜家庄如今归于平静。在我这里他们寻不到错漏之处。”   飞舞轻叹一声,但愿吧!   如今风雨飘摇,诸事都处于不定状态,实在是没有多少把握。容景宸深不可测,容盈城府太深,以至于谁都猜不透看不懂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只知道现在恭亲王府与前朝余孽蠢蠢欲动,京城外头已然硝烟四起。   事实上,容景宸也在暗中调兵,双方的对峙,眼见着一触即发。   然则,容景宸还在等,等着今夕与白少康那边的消息。毕竟在很大程度上,容景宸还料不准恭亲王府到底有多少实力,但如果能拿到白少康手中的东西,那他便是稳操胜券。   对于皇位之事,自然不可疏忽。没有十足的把握岂能轻易开战。   所以现如今,白少康的消息成了所有人的关注点。   信鸽归来的时候,鹤道人瞧一眼信鸽上解下来的纸条,有些不明所以。白少康也没闹明白,这白馥到底打的什么心思?   “到底是什么意思?”白少康不解。   鹤道人摇头,“这似乎是一种暗语,咱们怕是无法破解的。”   白少康点了头,“装回去,让他看清楚。得到确切的地址,杀了他!”这世上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实的。   “是!”鹤道人将纸条重新装回去,然后假装刚刚截住信鸽的模样,转身去找今夕。   今夕正站在院子里,望着阴霾不散的天空。这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转瞬间就要大雨倾盆,果真比翻脸还快。   “十皇子,信鸽回来了。”鹤道人当着今夕的面,小心翼翼的将信鸽递过去。   今夕面色平静,似乎不疑有他,不紧不慢的解开信鸽上的小竹棍,将纸条取出。上头只有两句话:会当凌绝顶,一览并蒂开。犹记昔年少,举头望繁辰。   “这是什么意思?”鹤道人问。   今夕不冷不热的瞧了他一眼,“如果连你都猜得到,不是人人都能找到了吗?若是如此,还谈什么秘密?我这条命,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着实,是这个理儿。   鹤道人没有吭声,毕竟这会子,秘密都在今夕的手里攥着呢!没有今夕,谁都不可能撬开白馥的嘴,找不到那东西所在。   “敢问十皇子,这上头到底是什么意思?”鹤道人笑问。   今夕笑得凉凉的,“想知道?”   鹤道人拂尘轻甩,这不是废话吗?   下一刻,今夕已经取出了火折子,当着鹤道人的面将纸条焚为灰烬。   鹤道人倒是想拦下,可转念一想,这一拦不就露陷了?思及此处,他只得握紧手中的拂尘,按捺不动,眼睁睁看着纸张变成一堆灰烬。   今夕诚然是个聪明之人,如此一来什么法子都没了,所有的秘密都落在了今夕一人身上。   瞧一眼鹤道人,今夕深吸一口气,“皇姐已经告诉了我秘密所在,等到大雨过去,我就带你们去找。”天色不太好,眼见着是要有一场大雨了。   鹤道人压抑着内心的欢悦与欣喜,忙点头道,“好,贫道这就去准备。”   今夕垂眸,看着鹤道人急速离去的背影,唇角微扬,笑得冷冽。   依稀记得年幼时,那笑靥如花的女子,抱他在膝上,含笑问道:天胤,你可知最亮的那颗星是什么吗?   是北极星。他眨着明亮的眼睛回答。   她点头:行军打仗容易迷路,跟着北极星就不会错。   他一笑:若来日——天胤丢了,一定也跟着北极星走,皇姐必定在尽头等着我。   她抚着他圆嘟嘟的脸颊。笑得极是好看,若凝了满天辰光。   那时候他便觉得,她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女子。纵是天外婵娟,也不及她分毫。   回过头来才惊觉,一晃数年,已成往事。而身边,早已不会有她,再轻抚自己的面颊,道一句:天胤,你过来,到皇姐这儿来。   深吸一口气,今夕垂下头。   我不为复国而来,这国原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因为你才让我格外珍惜。我来,只因你。   一场雨,来得声势浩大。   白少康冷着脸,“烧了?”   鹤道人颔首,“当场就烧了,但这上头到底是什么意思,贫道也猜不出所以然。殿下是否知道一些?”   “老十是白馥一手带大的,他们之间的暗号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白少康深吸一口气,“白馥对老十的信任,不是常人可比,否则也不会把秘密说出来。盯紧老十,只要找到地方,就杀了他。”   鹤道人拂尘轻甩,“贫道明白!”顿了顿,鹤道人又道,“探子回报,说是御史中丞苏家已经覆灭,而丞相孟行舟也落在容景宸手里,如今关在刑部大牢内!京城的局势越发紧张。估计容景宸下一个要动手的,就该是恭亲王府了。”   “哼,容盈的存在,本来就是容景宸心头的刺。如今大好时机,他必定不会放过。”白少康深吸一口气,“白馥的那帮人,也动了吗?”   “是!”鹤道人点头,“估计就得等着咱们这边的消息了。”   “后头的尾巴还盯着吗?”白少康突然问。   鹤道人仲怔,“太子府的人,自然是要跟着的。十皇子在咱们手里,宝贝也即将重现人间。”   白少康笑得凉凉的,“本宫突然觉得,如果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也许会更精彩一些!”语罢,白少康抬步就往外走。   “殿下这是何意?”鹤道人忙问。   “本宫要去找个人,然后跟太子府好好玩一玩。”白少康眸光锐利,“这场游戏,本宫不能一直处于他人掌控。临了临了,本宫要扳回一局,让他们先自个儿打一会!”   语罢,白少康纵身轻跃,与随扈行云一道消弭无踪。   鹤道人凝眉,白少康想干什么?   去找人?找什么人?   如今是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身处夹缝之中,还能去找谁呢?   蓦地,鹤道人想起了一个人,“难道是他?” ☆、第223章 要命还是要身子?我不想陪你死   白少康来无影去无踪,倒也畅快。   可南抚镇那头,孟麟就没这么畅快了。好不容易把白狐绑在床榻上,也是费了不少气力。   秋朝蹙眉,“公子,这样会不会弄死她?”   这白狐,本来就伤得不轻,这会子再折腾,他还真怕把她弄死了,到时候连苏姑娘的踪迹都不好找。找不到苏姑娘,那公子和沐王殿下的友谊小船,约莫也会翻个底朝天。   孟麟平素倒是挺怜香惜玉的,只是一想起白狐的“二推坠马事件”,便是一肚子的火气。堂堂相府公子,在京城里要风得风,到了这儿竟然要被一个女人欺负,传出去自己的里子面子都得丢得干干净净。   虽然白狐关系着苏婉的行踪,但只要不伤及性命,就不会有什么大碍。   绑着她,算便宜她了。   白狐幽幽醒转,低低的嘤咛一声。身上的剧痛,让她娇眉紧蹙,然而等她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当下挑眉冷嘲热讽,“真不愧是丞相府出来的,肚量还真是够大的!”   孟麟喝着茶,“等风沙过去,带我去找苏婉。”   “哼!”白狐别过头去。   见状,孟麟端着一杯茶水缓缓走到床边,瞧着床榻上面色惨白唇瓣干裂的白狐,笑得狡黠至极,“想喝水吗?”   白狐冷笑两声,不语。   “求我,我就给你水喝。你埋在沙子里那么久,想必干渴至极,这水虽然寡淡无味,可若是拿来解渴,真是犹如天泉甘露啊!”孟麟当着白狐的面,慢慢啜饮一小口,“求我!”   白狐呸了一声,“就你这副龟孙子模样,还想让老娘求你。我告诉你,今日若不是我虎落平阳被犬欺,我一定要生不如死。”   “嗯,如何个生不如死法呢?洗耳恭听!”孟麟若乖宝宝一般,饶有兴致的盯着她。   白狐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你!”   “我长得好看对吧?”他若有所思的望着她。“所以你起了邪念?”   白狐挑眉,几近咬牙切齿,“那么想当我男人?你放心,只要我能脱身,我一定会给你机会,实践我对你的诺言。”果然,姐姐说的一点都没错,这世上之物世上之人,越是好看的就越危险。   孟麟揉着眉心,瞧一眼门外的影子,那是自己的随扈,“瞧见没有,如今我的人都在这里,所以——你没机会了!”想了想,他突然恶作剧般笑了笑,“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   她凝眉。狠狠盯着他。   “我当时便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笑得凉凉的,慢慢悠悠的含了一口水在嘴里。下一刻,他突然攫起她的下颚,直接以口相渡。   白狐骇然瞪大眸子,待回过神来,陡然眸中狠戾。   然则,孟麟是谁,早就察觉了她的意图。在她还没来得及咬下来之际,快速拉开距离,笑得这般恣意清朗,“好喝吗?可不是所有女人,都能有你这般待遇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白狐咕咚一声将口中之水咽下。她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实际上她是真的快要渴死了。   孟麟一愣。还以为她会喷出来,哪知道还真的给咽下去了?行,你有种!   瞧着白狐嗤笑的眼神,孟麟自觉无趣,“你这女人真是一点矜持都没有。”   “你不就喜欢我这样放浪的吗?”白狐笑得凉凉的,“少在哪儿装贞洁烈妇,老娘什么男人没见过,就凭你还想跟老娘耍花样?”   孟麟皱眉望着她,果然是江湖儿女,话语之间哪有半点闺阁姑娘的方方正正?便是青楼妓馆里的女子,也极尽娇柔,哪有这样的泼辣户。   “啧啧啧!”孟麟摇着头,“无药可救。”   “我没让你救,有本事你放开我。如果不是我受了伤,就凭你也能困住我?”白狐切齿,奈何她粒米未经。就喝了方才一口水,这两日实在是没有气力。   浑身上下疼得厉害,就跟剥皮拆骨了一番似的。   孟麟刚要开口,却听得外头传来秋朝的声音,“把饭菜送屋里来吧,就不下去了!”不多时,便有热腾腾的饭菜送了进来。   合门之时,孟麟又看见了那个长衫老头,他又露出那丝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公子饿了吧?”秋朝摆好碗筷,见孟麟正在发呆,便顺着孟麟的视线往外看,“公子看什么呢?”   “那个老头总觉得怪怪的。”孟麟凝眉,注意点,别惹出乱子。咱们只不过是暂住,风沙过了就走,万不能陷在此处。   秋朝点头,小心的为孟麟布菜,而后取了银针一一试过去,“无毒。”   孟麟放了心,“外头盯着点。”   “是!”秋朝颔首。   孟麟吃了两口,回眸看着床榻上眼珠子发青的白狐,“饿吗?”   白狐恨不能把孟麟吞下肚去,“你说呢?”   “求我!”他笑嘻嘻的端着白米饭,缓步走到床沿坐定,“很香,吃了管饱!”   白狐挑眉,“给我一口。”   “然后呢?”孟麟挑了一筷子白米饭,“说吧!”   咽了一口口水,白狐觉得自己这辈子唯一一次最狼狈的时候,就是现在。杀了她剐了她,都算痛快的!这有渴又饿,算什么惩罚呢?都多少年没尝过饿肚子的滋味了?   “求你,给口饭吃!”白狐无力的张嘴,唇瓣干裂得厉害,还泛着微微的血迹。   孟麟满意的将白米饭喂进她嘴里,白狐狼吞虎咽的吃着,实在是太饿了。然而等到第二口时,白狐突然僵住,“等等!”   她眸光利利的盯着孟麟,“你给我下药?”   “胡说什么?”孟麟冷然起身,“我要是给你下药,还用得着废这功夫?直接给你灌下去不就行了?”   白狐眸色微颤,“那就是——”   孟麟愕然惊觉,天知道,他早前也吃了两口。所以,如果这米饭里被人下了药,那么第一个做出反应的,应该是他自己。心下咯噔一声,孟麟厉喝,“秋朝!”   门外没有动静,可是人影还在。   孟麟三步并作两步去开门,门外空空荡荡,自己的随扈和秋朝都不知去向。整个客栈突然空置下来,到处空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视线有些迷蒙,就像白狐所说的,被人下药了。   慌忙退回房间,重重将房门合上,孟麟抬腿就将板凳推到门口,自己却一屁股跌坐在地。身上的力气在逐渐消失,视线里的东西都开始左右摇晃。   “蠢货,赶紧过来给我松绑!”白狐咬牙切齿,“你上哪儿结得仇家,如今还要连累我!”   听得这话,孟麟身上一哆嗦,迷迷糊糊的就朝着床榻摸去。眼前都是模模糊糊的,他实在是分辨不清哪儿跟哪。但白狐的话确实不错,在这个时候他只能依靠白狐。   权且不管白狐靠不靠得住,即便是个死,也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总得让人知道才是。   “喂,喂,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往哪儿摸?”白狐厉喝。   孟麟的药效已经开始发作,这会子眼前模糊一片,他根本分不清白狐的手脚在什么位置。伸手在她身上好一通乱摸,直接将白狐摸了个遍。   好不容易解开了绳索,白狐一个抬腿直接把孟麟踹了出去。孟麟身子落地,当时就晕了过去。身上疼得厉害,又渴又饿的。实在也没多少气力。如果不是孟麟轻薄自己,她也不会下这狠手。不过这一脚,倒不是故意的,只能说是她身为女子的本能反应。   谁让他——乱摸!   可双脚一落地,白狐当下就瘫软了下去。身上没有半点气力,体内的药效席卷而来,视线里的物体都摇晃得厉害。   她想提起真气,可这会子已经来不及了。   门被人打开,她只看见一个灰色的身影缓步走路自己的视野。   唇角勾起寒凉冷笑,白狐已经睁不开眼睛,“谁敢动我,谁就得死!”一脑袋栽倒在地,没了动静。   那人俯身蹲下,笑得有些得意,“是吗?那就试试看!”   等到白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身边竟然躺着孟麟。心下一怔,白狐急忙去探孟麟的鼻息,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活着。”忍着身上的疼痛,白狐快速下了床榻。   她发现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身上的那些伤似乎被人治疗过。   谁这么无聊?抓了他们,还给治伤?   这似乎是一间石室,石壁皆十分厚重,四下也没有门,只有顶上一个小天窗。白狐轻敲石壁,始终没有发现机关暗道之类,可见这石室铸造得何其精妙。   “该死!”白狐有些气喘,如果不是自己受了伤,内力受损,这会子一定一巴掌拍碎这些该死的石壁。   床榻上传来孟麟的低哼。仿佛带着少许痛楚。   白狐深吸一口气,当然疼了,她那一脚可是一点都没留情。不过很幸运的是,当时她没用内力,否则就凭他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身子骨,不死也得残废。   “你没事吧?”白狐问。   孟麟不记得昏迷前发生过什么事,懵了良久才算清醒过来。   白狐拍了拍他的面颊,“喂,醒醒吧!第一次中迷药?”   揉着疼痛的胸口,孟麟低低的叫唤了一声,“好疼,好晕。”   轻咳一声,白狐若无其事的笑道,“第一次中迷药,的确是有些厉害,等你习惯了就没事。”   “还习惯!”孟麟咬牙切齿的望着她,“要不是你,我能落在这儿吗?”环顾四周,他愣了愣,“这是什么地方?”   “这不是眼瞎吗?看不出来这是个石室!”白狐撇撇嘴,起身掐腰,瞧这屋子里的摆设怎么越看越碍眼呢?到处都红彤彤的,这屋子的主人,是多稀罕红色?   孟麟也发现了不对劲,揉着胸口,瞧着满目诡异的红色。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口水,疼得他只能继续揉着胸口,“这是新房吧!”   白狐嘴角直抽抽,“少胡说,谁吃饱了撑的,给你丢人家新房?敢情人家是个太监。要你给传宗接代,所以给你丢新房来了?少胡扯!”她瞧一眼这石室内的布局,“说不定是什么桃花阵之类的?”   在京城里,孟麟倒是聪明至极。可到了江湖,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着实没接触过。你让他出谋划策,或者是尔虞我诈,他都能给你道出个所以然来。   可这次算怎么回事?   桃花阵?书上倒是有所提及,可这怎么看都不太相符啊!   再者,他扭头望着身边的白狐,总不至于是谁设个桃花阵,让他们两个——身上打个冷战。惹上这样的泼辣户,非他所愿。在他的潜意识里,若要娶亲,必要那女子温柔贤淑,与自己趣味相投。可眼前这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处,还是免了吧!   蓦地,天窗被人打开,外头传来略显苍老的声音,“小兔崽子们,都醒了?”   白狐仰头,可顶上光线很亮,她只能眯起眼睛,看着那团黑影厉喝,“你到底是什么人?关着我们到底所谓为何?我可告诉你,你若识趣就放了我们,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女娃娃好大的口气,竟敢威胁我!”上面的声音带着少许愤怒,“我告诉你们,我天不怕地不怕,有本事你把墙拆了自己跑出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装神弄鬼!”白狐切齿,“快放我们出去。”   倒是孟麟,还算理智,“敢问这位兄台,我等到底何处得罪了你?你到底想怎样?只管直说!我的那些随从是不是也落在你的手里?”   “这小兔崽子说话还挺和气,臭丫头,你小心这辈子嫁不出去当个老姑婆!”那人说话有些疯癫,俄而带着笑腔道,“你们没得罪我,我就是挺中意你们这对小俏人儿的。你那些随从的确都在我手里,不过你放心,我暂时还没玩够,不会弄死他们。”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什么叫中意?   “你到底想怎样?”白狐大喊。   “不怎样,给你们时间考虑,今儿个夜里拜堂成亲。”他这话一出口,白狐正仰着头打算喊,当下被自己的口水呛着,顿时剧烈的咳嗽起来。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伤势加重,产生了幻听。好端端的,怎么就把自己的终身幸福给安排出去了?简直莫名其妙。   孟麟当场懵逼,这绑票勒索的,要么为钱要么为权或者为了仇恨。可没听说过,绑了人,只为了乱点鸳鸯谱啊?这到底招惹了哪门子的红鸾星?   顶上一声响,天窗被当场关闭。   “都怪你,你说你长成这样作甚?净惹事!”白狐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桌案上的水果就拼命的啃,她又饿又渴,这会子只能先填饱肚子。吃饱了,才能有力气周旋,才能活着走出去。   孟麟开始摸索石壁,东敲敲,西捶捶,捣鼓了半天最后一脸悻悻的坐在白狐身边,“就不想说点什么?”   白狐一口气吃了好几个果子,这才抬头望着他,“等你捣鼓完了,就知道这是铜墙铁壁,还用得着我说吗?”   “你!”孟麟哑然。他告诉自己,现在绝对不能着急,必须得冷静。这是个石室,仰头望去像个天井,是故应该是在地底下。这石室密不透风,似乎只有上面的天窗可以出去。   猛然间,他面色微白,“如果这儿的空气用完了,我们会不会被闷死?”   白狐当下一愣,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喂,外面有人吗?你们是想把我们闷死在这里吗?”吃饱了果然气力都不一样,说话都中气十足的。   孟麟揉着眉心,这女人怎么这样冲动?那苏婉是个心思缜密的温柔之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手下?武功是极高,可却一根筋得厉害。   天窗被打开,上头的人发出低低的奸笑,“小妮子反应挺快啊!没错,这个石室里的空气,最多能支撑到亥时,你们要早做准备,不要让我等太久。”   白狐扯着嗓子喊,“你是不是有毛病啊?那么喜欢看人家成亲,你自己去找个女人成亲便是,何苦要牛不喝水强按头?”   “我就喜欢看人家成双成对的,你管得着吗你?反正你们的命在你们自己手里,机会我给了,成不成看你们自己。你若是觉得要宁死不屈,我也成全你!”那人笑得贼贼的。   孟麟道,“是不是我们真的成了亲你就会放过我们?”   “成了亲,入了洞房,我就还你们自由。”那人道。   “何以为信?”孟麟问。   那人笑了,“信不信你们都没第二条路,不是吗?”   也对,横竖就这一条路。   四下沉默,天窗又被关上。白狐有些懊恼的坐下来,她行走江湖那么多年,还没遇见过有强迫别人成亲洞房的怪人。江湖上似乎也没有这样一号人物吧?   她想了很久,都没想出来,这人到底是谁?听声音,应该一把年纪了。但一把年纪了还做这样无聊的事情,难免教人疑心。   白狐扭头望着孟麟,不知这孟麟在想什么。   “你有什么法子?”白狐问。   “除了答应他。你还能怎样?”孟麟揉着眉心。   白狐咻的一声站起,“你说什么?”   “宁死不屈吗?”孟麟蹙眉望着她,“我是我爹唯一的儿子,是孟家独子,我可不会蠢到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若是不愿意,可以跟他打声招呼,你自己寻思罢了,让他给我换个人也行。”他眸光幽暗,“我不想死,也不能死!”   若是就这样死在这里,孟家就全完了。   他此行的目的,可不是来送死的。   听得这话,白狐若霜打的茄子,当场就蔫了。似乎除了这个,还这没有别的法子可用。白狐想不通,怎么遇见孟麟之后,自己就这么倒霉呢?不是受伤就是中迷药,好像一个个都跟自己过不去似的。   白狐心头腹诽,等出了这个难,非得宰了孟麟不可。这个倒霉星,必须得除了,否则自己成日跟着倒霉,可如何得了?   而孟麟则想着,等到出去,非得让这女人吃点苦头,然后最好能杀人灭口。他可不想带着这样一个泼辣户回转京城,不得让京城那些公子哥们笑掉大牙吗?   何况他若娶亲,必得父亲首肯,岂能任性而为之。   各自打着算盘,但是——算盘归算盘,那得出去了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狐趴在桌上睡得迷迷糊糊。听得那天窗突然打开,下意识的抬头。   “你们想好没有?”那人问。   “好了好了,成全你!”白狐摆了摆手,“记得要信守承诺放我们出去,否则我变成厉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好!”那人应声,“把红烛点起来,床边的柜子里有喜服,你们去换上。”   白狐蹙眉,“规矩还挺多!”   孟麟没有吭声,二人乖乖去取了衣裳。他想着,这辈子最倒霉的,就是被人强迫成亲,强迫睡女人!   换好衣裳,果然喜庆很多。   白狐微微一愣,孟麟生得三庭五眼,五官端正,这会子大红喜服一穿,烛光里映着一种迷人的魅惑。恍惚间,她觉得他是她所见过的,穿红衣服穿得最好看的男子。   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便是杀人也不曾这样悸动过。   孟麟看一眼大红喜服的白狐,眉头微蹙,“你不适合穿得太素,这不是挺好吗?”   的确,白狐并不太白,可穿红却是极好的。微光里,勾唇浅笑。眼角眉梢的洒脱与恣意,竟有种难掩的英气逼人。他还是头一回看见女子,把喜服穿出了战袍的感觉。   上头的人显得有些兴奋,“赶紧拜堂成亲吧!”   孟麟拿起案上的红盖头,深吸一口气为白狐盖上。   一拜皇天日久长,二拜后土情义深。夫妻对拜交此心,从此举案共齐眉。   端坐在床沿,上头的人又在催,“赶紧掀盖头。”   孟麟依言,掀开了盖头。却发现白狐的面上,不知是红衣倒映的缘故,还是这室内的空气越来越少的关系,竟有些微微泛红。   她半低着头,俄而又别过头,微光里隐约可见迷人的锁骨。   “好了,可以入洞房了!”那人笑得有些贼兮兮的。   白狐抬头,声音打着颤道,“你这老不正经的,你在这儿看着,让别人怎么洞房?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我不看!我不看!但是我明天会来验收成果!你们最好别耍花样,骗谁都骗不过我!小心我会验身!”天窗登时关闭,俄而有微风从天窗处透下来,这室内的闷热顷刻间缓解了不少。   “好了,戏都演完了,待会把帷幔落下便不会——”白狐呼吸微促,面颊泛红,还不待说完,却突然被孟麟扑倒在床。   眉睫陡然扬起,她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孟麟。   帷幔落下,他的吻也随之落下。   “你干什么?”她可是习武之人,纵然身上有伤,怎么着也比这个文弱书生来得上手。音落,她已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孟麟一愣,这女人速度太快,以至于他时时刻刻处于下风。他想起身,却被她压得死死的。   “下来!”他黑着一张脸。   白狐深吸一口气,望着身下面如冠玉的孟麟,氛围似乎变得有些诡异起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压着孟麟,坐在他身上。这个姿势,似乎有些不太雅观。   “隔着帷幔,他看不到!”白狐低低的开口,“老娘不会让你白占便宜。”   孟麟冷笑两声,“你确定?”   外头突然响起那人的声音,“我明日是要验身的,别以为能骗我。老头子我什么没见过,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过了今儿个晚上,可就没有机会了!是死是活,你们自己选择。”   “听见了?”孟麟挑眉。   白狐的脸,瞬时青一阵红一阵。   “你该不会——不懂吧?”孟麟斜着眼睛看她。   白狐长长吐出一口气,“谁说我不懂,我告诉你。如果我死在这里,你也别想活着出去。”顶上那个,等她出去非得剁了那老东西不可!   三下五除二,白狐便把自己的外衣扒了,而后剩下了薄薄的中衣。可是接下来该做什么?那晚苏婉和容景垣,她发誓她是真的没看。看这种东西会长针眼的,所以她只是负责下药。   孟麟只觉得脑仁疼,“下来!”   白狐悻悻的爬下来,挠着头瞧着帷幔外头。不知道这会子老头在哪儿听墙角呢?玩什么不好,非得玩命洞房?自己虽然身处江湖,可说到底还没被男人沾过身子,如今却要折在这儿了。   正想着,孟麟突然将她压下。   白狐一愣,骇然惊觉他已经扒了个干净,而后开始扒她的中衣。下意识的,她握住他的手。   “要命还是要身子?”他问,“我不想陪你死。”   掌心微凉,白狐干脆挺尸般躺着,任凭身上的衣衫被快速褪尽。   浪荡江湖的女子,约莫早就不在意这些了。是故孟麟压根没有多想,横竖对于男女之事,他也不是头一回了。身为丞相府的公子,沾花惹草是免不了的,那青楼妓馆他也算常客。只不过兜兜转转了那么多年,他着实没遇见一个,让自己满意的女子,便耽搁下来直到现在还未成亲。   进去的时候,白狐骤然弓起身子,用力抓住了孟麟的胳膊,“轻点!”   孟麟一愣,“你是处子?”   她面色发白,唇线紧抿,他卡在那里,进退两难。   疼痛让白狐的身子,微微的颤抖起来。下一刻,她哽咽了嗓子,朝着他低斥,“我忍忍,你特么别停,别让老娘——白疼一场!”进都进来了,怎么还卡在半道上了呢?   疼啊!   孟麟蹙眉,“第一次怎么也不早说?”   “谁吃饱了撑的,整日挂在嘴上?”白狐虽然侠义江湖,可终究也是个女子。对于第一次发生这种事,始终是带着委屈。口吻孱弱,“谁想到,这么疼——”   轻叹一声,孟麟放缓了速度。只能引导她慢慢适应。可到了最后,到底没能忍住。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人,都到了这份上了,哪里顾得了其他。   脊背上刺辣辣的疼,都是被这女人抠出来的痕迹,估计都见血了。没法子,他让她见血,她也得让他尝尝见血的味道。   不过他背上的伤很快会愈合,但她身上的,却再也无法复原如初。   算起来,是她亏了。   秋朝在石室内怒吼,“你敢动我们家公子,我不会放过你的!就算是死,化作厉鬼我也会为公子报仇的!你放我出去!”   顶上,传来那人厌烦的声音,“吵什么吵?吵什么吵?你家公子好着呢!风花雪月的。正得意着!顾好你自己吧!”   秋朝一愣,风花雪月?   什么意思?   他的脑子本来就转得慢,这会子更是没办法开窍。   风花雪月正得意?   “我告诉你,我家公子不喜欢男人,你别碰我家公子,有本事你冲我来!”秋朝歇斯底里。   顶上,老者无奈的揉着眉心,关上天窗嘱咐在旁监察的跛腿男子,“盯着点,别把人弄死了。”   “是!”男子毕恭毕敬。   走出屋子,老者负手而立瞧一眼头顶上极好的月色。大漠里的月色和外头不太一样,那银晃晃光清清冷冷的,如轻纱薄雾般笼罩整个大漠。风吹黄沙漫天,与月光交融一处,果然是极好的景色。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何其壮观,却更显孤寂落寞。   月光落在脸上的疤痕处,仿佛那种狰狞也缓和了不少。坐在客栈门口,老者轻叹一声,捋直了身上的袍子,抖了一地的沙子。   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拄杖之音,渐行渐近。俄而,脚步声停住,那清清凉凉的声音便在身后响了起来,“你到底想把他们怎样?他们是无辜的。” ☆、第224章 你敢说本宫下毒?   “无不无辜不是你说了算。”老者幽幽然冷笑,“这世上无辜的人多了,还不是要死?你悲天悯人那是因为你没见过血流漂杵的场面,你不知道死亡有多残忍。鲜血没过脚背,耳边都是哀嚎,每个人都想活下去,却没有人能活下去。”   他骤然回眸,狠狠盯着拄杖的她,“你想知道,那种惨绝人寰的滋味吗?”   “你就是个疯子!”苏婉咬牙切齿。   “你说这话的时候,还真的跟我那小徒弟有几分相似。”老者起身,掸落身上的尘沙,“要不是我念着我那小徒弟,这会子我也给你配一配。”   “不知所谓。”苏婉掉头就走。她的腿受伤了,是故走不了路,只能拄杖而行。想了想,她又回头望着他,“你那小徒弟叫什么名儿?来日见着,我倒要与她说一说,这都什么师父,纯粹是误人子弟。”   老者来了兴致,“怎的,你还要告我黑状?”   苏婉一脸的倔强,“我不会告黑状,我只是实话实说。”   “看你这模样,倒像是哪家的小姐。”老者挠着头,“你是哪儿来的?”   “不知我是谁,不晓得我是哪儿来的,你也敢救人?”苏婉蹙眉。   “瞧着你长得好,还打算给我那跛脚的徒弟娶个媳妇。”老者嘿嘿的笑着。   苏婉一听,当下黑了脸,“你最好赶紧放了我们,否则——”   “否则怎样?”老者若顽童一般,欣喜的盯着她,“否则怎样?你能插上翅膀飞出去?”   苏婉冷着脸,一言不发,她在考虑要不要说出自己的身份?林慕白手中的女子卫队,想来在江湖中有所威名。可自己若是说了,万一连累林慕白,又该如何是好?是故,她有些犹豫。   “对了对了,你跟小白狐狸是什么关系?”老者若好奇宝宝似的盯着她,“你好似很担心她。”   “什么小白狐狸?”苏婉不解。   “白狐啊!”老者指了指屋内,“这会子正颠鸾倒凤呢!”   听到颠鸾倒凤这四个字,苏婉的脸微微红了少许,“她是来找我,你若是有什么恩怨只管冲着我来。”横竖她不会武功,逃不出这里。若是白狐能逃出去。也许自己还能有一线生机。   “她能听你的?”老者绕着苏婉走了一圈,突然小心翼翼的问,“你来自南诏?”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苏婉疑惑的盯着老者,“此话从何说起?”   “南诏之人多蛊,你该不是对小白狐狸下了什么蛊毒吧?”老者突然拽着苏婉走到一旁的棚子坐下,“来来来,快跟老头子说一说,这蛊毒是怎么炼制怎么下的?”   看着他那副疯癫痴迷的模样,苏婉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我不是南诏人,我也不会什么蛊毒。你先告诉我,你到底要把白狐怎样?你为何认得她还要作弄她?”   “她是丫头的人,那个小子老头子认得。”他神神秘秘的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册子,翻了几页指着上面孟麟的绘影图形道,“喏,孟行舟的儿子。孟行舟不是当今丞相吗?如果让他跟白狐扯在一块。那丫头不就多一分安全吗?多个帮手总比多个敌人好得多!”   苏婉蹙眉,“你说的丫头,是林慕白吗?”   “林慕白?”老者想了想,“好像现在是叫这个名字。”他突然贼贼的笑着,快速靠近苏婉,惊得苏婉一下子把心肝都提了起来,不知他要做什么。   哪知老者做贼一般压低声音问,“你认识小丫头啊?”   苏婉想着,这该不会真的是林慕白的师父吧?可慕白那么稳重一个人,怎么有这也不靠谱又疯疯癫癫的师父呢?   然则听他口气,似乎不假。   “我们是朋友。”苏婉试探。   老者一蹦三尺高,突然就跳到了桌案上,惊得苏婉眼睛发直,他又要怎样?   “你是丫头的朋友,难怪跟她一个鼻孔出气,脾气都那么像!”老者兴奋不已,“我告诉你,丫头的眼睛贼毒,看人是一看一个准!既然你是她朋友,想必也知道她如今的状况。快跟老头子说说,她现在是胖了瘦了?高了矮了?还守着那医馆?”   “什么医馆?”苏婉一震,俄而想起如意说过,林慕白以前在清河县开过医馆林氏医馆,“她如今在京城,并没有医馆。”   “不开医馆那她吃什么?”老者担虑,“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蓦地,他面色一紧,“你说——她去了京城!”下一刻,老者快速跳下桌案,“这丫头怎么这样不懂事,还敢回京城,不是找死吗?”   慢着慢着!老者顿住脚步,突然转身狠狠捏住苏婉的胳膊,“你在骗我!”   苏婉疼得脸色发青,“我骗你作甚?我也是京城来的。”   老者有些慌乱,“她怎么就回京城了呢?天下之大,去哪儿不行,非得回京城!要死啦要死啦!”他咽了一口口水,“她那个笨徒弟还跟着吗?要是两个人,兴许还能有个照顾。”   “你说暗香?”苏婉面色微沉。   老者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就是那个笨徒弟。”   “她给了慕白一刀,然后背叛慕白!”苏婉实在不想提起暗香。   “什么?”老者又开始往身上摸,终于摸出一支银针来,“我非得戳死她不可!”   “诶诶诶!”苏婉慌忙拦着,“你做什么?”   “我杀上京城,我戳死那笨徒弟,老头子都不敢伤丫头一根毫发,她敢拿刀子捅。”老者一脸怒气,气得那白胡子都跟着轻颤起来。   显然,是真的动了气。   “慕白没事,就是伤了心。好在有殿下陪着,很快就恢复了。”苏婉轻叹,这老头子疯疯癫癫的,一惊一乍的,她都快要被他吓死了。   “什么殿下?”老者瞪大眼睛,“就那个逼得她跳崖的混账东西?”   苏婉没明白过来,一时间接不上话。   “那我更得去京城一趟了,万一那混账东西又想娶别人,再逼得丫头跳一次,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再救她一回!”说着,直接朝着屋内跑去,“我去收拾东西!”   苏婉急了,“你别说风就是雨!”   这老头子这般冒冒失失,若是去了京城,只怕帮不上忙反而会坏事。如今林慕白的状况堪忧,再添个累赘,只怕是更要折腾。   “怎么,老头子去看我小徒弟,你还敢拦着!”老者面怒。   “殿下很疼她,而且她如今有了身孕,你去不方便。”苏婉轻叹一声,“你既然那么担心她,不如我跟你好好说一说,这些时候慕白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这么一说,老者突然来了兴致,一下子忘了方才的火急火燎,乖乖坐下来,“你说你说!”   苏婉心里喟叹,慕白怎么会有这么个不靠谱的师父呢?   但面上,还是温润至极,慢慢的将自己遇见林慕白的事情,以及后来发生的那么多波折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当然,苏婉并未提及自己的事情,有关于她和容景垣的故事,被悄然隐没。   可这话说完,天都大亮了。   苏婉实在太累,趴在案上睡了过去。   等着太阳升起,她才惊醒,“白狐?”   白狐被折腾得够呛,还真别说,这孟麟的后劲十足,实在不是她能消受的。虽说是个书生,可折腾起人来,一点都不比那些习武之人差多少。也亏得他平素阅女无数,所以做起这种事也算是得心应手。   只是可怜了白狐,人家假戏真做,她也跟着乱了心绪,随他起伏。   醒来的时候,身子疼得厉害,纵然习武多年,可这种疼痛比受伤更刻骨。孟麟睡在身边,双目紧闭,她只能看到他俊逸的侧脸。   随手撩开了帷幔,白狐轻叹一声。倒是可惜了,这守了二十多年的身子,说没就没了。等她出去,非得把始作俑者剁成肉泥不可。   蓦地,墙壁裂开,是一道石门。   外头的光有些刺眼睛,白狐微微凝了眉目。   “喂,可以出去了!”白狐慌忙推醒孟麟。骤见他光洁的胸膛,想起昨夜的事情,当下面红耳赤的别开头。快速穿好衣服,也不管伸手的孟麟到底在干什么,白狐忙起身。   倒吸一口冷气,耻骨有些疼,好在她是习武之人,这点疼倒是可以忍耐。握住案上冷剑,白狐疯似的冲出石门,早已将身后的孟麟抛诸脑后。   可走到外头,白狐愣了半晌。   只见一个长袍老者坐在台阶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   她这失了身的还没哭,他哭什么?   “老头,原来是你害我!”白狐拔剑出鞘,可跛腿男子快速挡在了跟前。   “我害你什么了?”老者抬头,“你不是好好的吗?”   “你!”白狐哑然,这事怎么说出口?   老者继续道,“现在生米煮成熟饭,我这是帮你。要不然你老死江湖,还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滋味!”   白狐愤然,“你怎么知道,我老死江湖也不知道男人的滋味?你一个老光棍的,懂什么?在这里不懂装懂尽会祸害别人!你敢对付我,我一定会如实禀报殿下!”   “诶诶诶!”老者起身,“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怎么一个个都要告状呢?   苏婉站在那里,“白狐?”   “苏姑娘?”白狐愕然,慌忙上前,“你没事吧?那疯老头没对你怎样吧?”   苏婉摇头,“我没事。”只不过——她觉得有愧于白狐,自己没能制止得了这个疯老头。   “没事就好!”白狐如释重负,她这条命都是殿下的,清白算什么。没了就没了吧!回头望着走出来的孟麟,白狐快速避开视线。   “我的人在哪?”孟麟冷着脸。   老者道,“出了这个门,就还给你!”   孟麟头也不回的离开,“苏姑娘,赶紧走吧!”   “孟公子是——”   不待苏婉说完,孟麟止步看了她一眼,“是景垣让我来的。”   心下一动,苏婉面色微紧,“是他?”骨子里是欢喜的。   “走吧!”孟麟看了白狐一眼,“有人不知天高地厚,折腾了县太爷的女儿,再不回去,只怕冤没头债没主,景垣要倒霉了!”   音落,孟麟头也不回。   白狐知道,他说的是自己。   “谁让那县太爷敢动沐王的心思!”白狐嗤冷。   “喂,你们都走了,那我呢?”老者怒斥,“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白狐提着剑就想冲上去,“到底谁欺负谁,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告诉你,如果不是看在殿下的份上,我今儿个就把你剁碎了喂狗!你敢这么对我,我绝饶不了你!”   “你是挺享受吗?”老者翻个白眼。   “你还敢说!”白狐拔剑。   苏婉慌忙拽住白狐,“那是慕白的师父!”   白狐气得浑身发抖,搀着苏婉就往外走,“我们走!”   “诶,你们回京城的时候,记得通知我,老头子我也要去!”老者焦躁的喊着,可惜没人搭理他。   跛腿男子蹙眉。“师父,好像真的有点过分了,白姑娘到底是个姑娘家,您这样不是折腾人吗?乱点鸳鸯谱,来日她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你懂个屁!”老者瞪了他一眼,“如今她是孟麟的女人,怎么说都是丞相府的人,男人嘛——床上情义还是很重要的。丞相府就这么个根,只要牢牢抓住,还怕孟行舟不帮着咱家丫头吗?”   “话是这么说,可这都是您的一厢情愿!”跛腿男子嘀咕。   秋朝焦急的迎上去,见着孟麟无恙,苏婉也找到了,当然是一脸的欣喜。只不过,苏婉有些犹豫,“玉弦还没找到呢!”   当时一场风沙。悬崖落马,也不知道玉弦现在是死是活。   “我会让人继续找!”白狐与孟麟异口同声。   音落,各自看对方一眼,而后各自别过头不去看对方。白狐只觉得尴尬,有种莫名的想要逃离的冲动。   苏婉是知道实情的,但是这个时候的确不适合再留下来,“好!”玉弦没找到,只能继续找,自己留下来也没用,她的腿受了伤行动不便,反而会拖累所有人。   思及此处,众人决定打道回府,留下一些人继续找寻玉弦的下落。   “公子,那这家客栈——”秋朝切齿。   “费什么话,滚滚滚!”技不如人还好意思说,何况——孟麟是谁?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会看不出来白狐与那老头是熟识的,很显然就是人家闹着玩,结果把他给折腾进来了。   本来依着孟麟的脾气,还不得拆了你这个破庙,可毕竟他还是沾了人家的身子,自己也没受伤,所以——你说算吃亏吧又不算吃亏,男人跟你女人嘛也就那回事。可你说没吃亏,他又觉得憋屈,要不然依孟麟的性子,是怎么着也不会招惹那个母老虎的。   什么白狐,分明是白老虎。   母老虎!   轻叹一声,孟麟抬步就走,秋朝不敢多言,毕竟是自己无能。看主子这副模样,可别是叫那老头给糟蹋了吧?心里这样想。秋朝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坏了——不是真的吧?   远远的,跛腿男子瞧着渐行渐远的队伍,“师父,为什么不让他们把玉弦姑娘带回去?”   “你懂什么?那可是我把柄!”老者抚着自己的胡子,一脸坏笑,“到时候他们要是拍拍屁股走了,那我找谁算账去?留个人在手里,看他们还敢丢下我一个人,悄悄回京城吗?”   “师父,这么做不太好吧?白姑娘可都生气了!”跛腿男子轻叹。   老者瞪了他一眼,“胳膊肘往外拐,别叫我师父!”气冲冲就回了客栈,“关门,歇业!”老头子不高兴了!   苏婉这一来一回的,已经数日,木架上的容景垣还剩下一口气。   阳光那么烈,他被绑在木架上,唇瓣干裂出血,身上鞭痕累累。纵你是皇子沐王,可到了这儿那就是罪臣,比寻常百姓还不如。   县太爷是这儿的地头蛇,容景垣即便曾经尊贵,此刻也是无可奈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南抚镇可谓山高皇帝远,就算容景垣死在这里,到时候一句暴毙,就能让一切长埋地下。   “把人给我放下来!”孟麟暴怒,秋朝纵身落下,快速解下奄奄一息的容景垣。   白狐冷剑出鞘,眸光利利,“敢伤沐王者,杀!”   “白狐!”苏婉快速拦阻。   这是官兵,不是江湖人。   虽然苏婉更气愤,但是此刻心疼胜过一切。慌忙行至容景垣身边,苏婉红了眼眶,“你怎样?”   容景垣视线模糊,笑得有些寒凉,“还好,你也活着!”   看着他浑身是血的模样,脚踝上的铁链因为磨损,而让脚踝血肉模糊。苏婉潸然泪下,这才走了多久,他就被弄成这样?   “你是有多蠢?”孟麟切齿,“不知道反抗吗?”   容景垣缓缓合上双眸,“小不忍——则乱大谋!”   音落,已不省人事。   孟麟咬牙望着眸光寒利的县太爷,“你等着!如果沐王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快速着人抬了容景垣进屋,脱水太严重,再不救治真的会死。   苏婉心疼得直掉眼泪,然则也是无可奈何。容景垣是罪臣,是皇帝亲自下旨流放,谁敢抗旨!就算受再大的苦楚,都没办法离开这儿。   否则,孟麟早就带他走了。   那一日在路上没能离开,早就错过了机会。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孟麟道。   苏婉面色一紧,不敢吭声。   “景垣是个比较古板的人,他的心里有他自己的行为准则,不允许跨越雷池半步。”孟麟轻叹一声,这话在苏婉听来,是一种警告。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从未奢求过什么。”苏婉小心擦拭着容景垣的脸。   “我不是那个意思!”孟麟蹙眉。“我只想说,景垣这辈子太苦,孤身一人镇守边关,这不是一个皇子该有的待遇。他的隐忍,你也都亲眼所见。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个人能更改他的准则,让他不至于活得那么辛苦。他太累了!”   苏婉仲怔,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孟麟。   孟麟继续道,“我跟景垣算是很多年的兄弟,他这人骨子里是很好强的,凡事都喜欢做到最好。可他也是个闷葫芦,他不会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只要他认为是对的事情,就算是死也会坚持到底,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还有,我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能对他一心一意,不离不弃。”孟麟眸色微沉,“他的身边,能真心对他好的人,已然太少。”   “我想陪着他。”苏婉垂眸,轻柔的拧一把湿毛巾。   “那你要有足够的耐心,等着这个榆木疙瘩开窍。”孟麟起身,“好好照顾他,我去处理县太爷的事情。也许过不了多久,我没有能力再保护他。”   苏婉一愣,没能明白孟麟的意思,可孟麟已经离开。   过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   权且不管这些,还是先照顾好容景垣再说。这浑身的伤,若不好好处理,怕是要留下隐患的。   只不过苏婉没想到,自己失踪这件事,很快就传到月氏。月氏国主病危,月氏国正处于老皇帝和新皇帝交接的时候,涯无法脱身,但也派了人前往寻找。   事情似乎朝着偏离的轨道,渐行渐远。   而过不了多久,涯的再次到来,彻底打乱了苏婉的生活。   当然,这是后话。   如今,容景垣的身子第一,别的——她都不作二想。   ——————————————   南抚镇传来苏婉安然无恙的消息,林慕白自然是松了一口气。只不过看这白狐传递的消息,林慕白又微微凝眉,怎么他也在那里?   失踪了这些年,如今突然冒出来,真让人有些头疼。   容盈俯身将她抱在怀里,“怎么了?”   “那老头怕是要来了。”凭着林慕白对他的了解。估计很快就得拾掇拾掇,跑来京城溜一圈了。又是个不消停的主,这一来还不得闹翻天?   容盈嗤笑,“那我得谢谢他对你的救命之恩。”想了想,又微微凝眉,“也许他的到来未必是件坏事,他毕竟是你师父,医术在你之上。”   林慕白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只不过——她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或许吧!不过当年他也是冒险一试,时隔多年不知道医术是否有所进展,若是还与当年一样,那我只能自求多福。”   “会没事的!”他下意识的抱紧了她,掌心轻柔的搭在她的肚子上,“我们的孩子,还没出世。错过了修儿的幼时,你舍得错过这一次吗?”   她微微一笑,低头间不愿教他看见自己圈红的眼眶,“自然是舍不得,所以我也在努力。”她不愿意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继而换了话题,“苏厚德已死,孟行舟已经下了刑部大牢,很快就会有人把孟麟押解入京。事情到了这儿,咱们已经没了退路。”   “原本就没有退路。”容盈轻叹一声。   却听得外头传来五月微冷的声音,“殿下,宫里出事,皇上病危。”   眉睫陡然扬起,容盈看了一眼林慕白,而后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回木轮车上。轻柔的吻上她的眉心,容盈深吸一口气,“别担心。”   “要小心!”她紧握他的手。   容盈抬步就往外走。   又是一大帮的人。拼命往宫里挤。   乾云宫里,又乱做一团。   不过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御林军包围了整个乾云宫,皇后正襟危坐,冷了一张脸看着坐在一旁,眸光利利的宋贵妃。容盈是随着容景宸和容景甫一道进去的,见着此情此景,便心下有数。   “父皇如何?”容景宸忙问,面露焦灼,“什么叫病危?父皇不是昨儿个有点起色了吗?怎么又病危呢?这些御医到底有什么用?”   宋贵妃冷哼两声,“有什么用?自然是有大用!”说着,将视线冰冰凉凉的落在容盈身上,“恭王殿下,你觉得呢?”   容盈俯身行礼,“不知贵妃娘娘这话何意?”   “何意?”宋贵妃起身,瞧一眼桌案上摆着的那碗汤药,“你们不是想知道,皇上为何突然病危吗?喏,在这儿呢!”   “母妃,你到底在说什么?”容景宸蹙眉。   皇后骤然起身,“够了,别在这儿胡言乱语。”   “是臣妾胡言乱语,还是皇后娘娘在护短呢?”宋贵妃面色冷戾,“这药里有毒,有人要行刺皇上,皇后娘娘却还在这里母子情深,实在让臣妾觉得愤怒。皇上待你们母子不薄,你们为何要如此歹毒,竟然在皇上药里下毒!”   “你胡说什么?”皇后愤怒,“你敢说本宫下毒!”   “臣妾不敢!”宋贵妃行了礼,“想来皇后娘娘也是被恭王殿下迷惑,识人不明!”   容盈凝眉,“你是说,我对父皇下毒?证据呢?就凭一碗汤药,你就指认我下毒,贵妃娘娘这张嘴还真能颠倒黑白!”   “带上来!”宋贵妃冷呵。   音落,院首被带来进来,身上有不少血痕,一身狼狈,可见此前已经受了不少折磨。   院首被丢在地上,气息奄奄,“微臣冤枉!微臣并没有被皇上下毒!”   “你还不承认?”宋贵妃笑得凉凉的,“把刘御医带上来!”   不多时,一名中年御医被带了上来,毕恭毕敬的跪在那里朝着众人行礼。   宋贵妃凉飕飕的瞧了面色微白的皇后一眼,“你好好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回贵妃娘娘的话,那次院首在为皇上准备的药中,放了一些东西,臣出于好奇就悄悄的查验了一下。”刘御医跪在那里,音色微颤,“谁知竟然是五石散。”   容景甫一愣,“五石散?”俄而望着面不改色的容盈。   刘御医继续道,“众所皆知,五石散此物若是平素尚且好对付,隔一段时日便能散去。可皇上气结,你若以五石散攻之,势必会七窍流血而亡,无疑是要皇上的命啊!”   “你的意思是我指使院首,在父皇的药里加了五石散,要父皇的命?”容盈冷然,“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如此污蔑于我?”说这话的时候,容盈盯着眼前的宋贵妃。   容景宸上前行礼,“母妃,虽然父皇的汤药里被人动了手脚,但着实无妨指证就是老四干的。此事,儿臣会严加调查,不会让任何人伤害父皇。”   “不必查了!”宋贵妃笑得妖娆,指尖蔻丹轻柔的抚过锦绣牡丹的袖口,“院首虽然不肯开口,可是他家里人都已经招供了。前两日恭王殿下到访,悄悄跟院首密谋。不知,是否有此事啊?”   院首愕然,却没了话语。   “如此这般,还要本宫多费言辞吗?”宋贵妃冷笑两声,“人证物证皆在,院首的府中也抄出了五石散此物,不知恭王殿下,觉得该如何处置呢?”   “你是否真的去过院首府中?”皇后问。   容盈冷笑。“去了如何,没去又怎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皇上还躺着,殿下便如此猖狂,看样子你对这天下势在必得啊!”宋贵妃笑得凉凉的,“这几日刑部查查孟家之事,一不小心查到了前朝。”   四下一片死寂,容盈眸光冷戾,“你什么意思?”   “恭王妃调集了前朝余孽准备反扑,于城外树林中和官军一战,如今余孽死的死逃的逃,可这冤有头债有主!”宋贵妃眯起了危险的眸子,“刑部已经派人去了恭亲王府,很快就会让王妃去天牢做客。”   “你敢动她!”容盈切齿。   “殿下,她是前朝余孽,而且已经有所作为,您若是想动手。就不怕被牵连吗?”宋贵妃笑声锐利。   皇后勃然大怒,“为何这些事情,无人来向本宫解释?你一个贵妃,竟然擅动大权,眼里可还有本宫这个皇后?”   宋贵妃行礼,温柔浅笑,“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就是顾忌着您是皇后,生怕您有所闪失,所以没办上报。而且此时攸关恭王殿下,娘娘您得避嫌,所以臣妾只好越俎代庖了。”语罢,毕恭毕敬的跪在那里,“臣妾有罪,请皇后娘娘责罚。臣妾一心为皇上为朝廷,绝无二心!”   “你的意思是说,本宫对皇上对朝廷有二心?”皇后咬牙切齿,一身威严,“宋翊,你好大的胆子!” ☆、第225章 我不拿,我看谁敢拿   这些年皇后很少打理后宫之事,也很少如此动怒,可是眼下涉及容盈,她便再也无法忍耐。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软肋,容盈就是皇后的软肋。   宋贵妃跪在那里,毕恭毕敬的模样,反倒显得皇后有些欲盖弥彰。   容景宸上前,“皇后娘娘,弑君之事,事关重大,必须查清楚。这五石散怎么来的,还有城外那些前朝余孽,想来四弟都该心里有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请皇后娘娘,秉公执法。”   皇后一下子跌坐在床沿,面色发白。   “本宫会即刻召集群臣,商议此事。”容景宸不紧不慢的说着,“请皇后娘娘和四弟放心,此事既然与皇室有关,本宫身为太子,一朝储君,势必会谨慎处置。不过现在,还要委屈四弟,天牢重地请四弟暂住几日。等到事情查清楚,本宫自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容盈绷紧了身子,“你要让我去天牢。”   “你放心,王妃会在里头妥善照顾你。”容景宸淡淡一笑,“置于恭亲王府的其他人,在事情查明之前,本宫不会对任何人下手。也请四弟能按捺住,免得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这是拿苏离和林慕白相威胁!毕竟恭亲王府里头,就这两位还怀着身孕呢!   容盈没有吭声,皇后虽然是皇后,可是这时候到底是太子主政。她纵然有心后宫,可无能前朝,始终是鞭长莫及!   眼睁睁看着容盈被带走,院首被拖了下去,皇后一下子从床沿滑落下来,软瘫在地。   苏娘慌了,急忙上前搀扶,“娘娘?娘娘您可不能倒下,殿下有难,以后还得靠着娘娘您啊!您想想小世子,他还在栖凤宫呢!”   皇后神情迟滞的望着苏娘,“那么多年都过来了。本宫从未像今日这般,惶然无措。苏娘,本宫这条命若是折了倒也罢,权当是赎罪。可是景睿和修儿不能出事!”   “娘娘,奴婢都明白!”苏娘与海长富一道,快速搀起了皇后,“您别担心,这事保不齐还有转机。这恭王妃怎么看都不像是如此莽撞之人,怎么会纠集前朝余孽反扑呢?娘娘,其中怕是有诈!”   海长富连连点头,“娘娘,苏娘所言极是。现如今,还是皇上的身子要紧!只要皇上没事,什么事都能迎刃而解。”   “对!”皇后身子颤了颤,转而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皇帝。“皇上,您睁开眼睛看看吧,若你真的记得浅云的好真的爱她,您就行行好,保住景睿吧!”   床榻上,帝君纹丝不动。   容盈没有反抗,直接进了天牢,白复早就在那里等着。只不过看到了容盈,也只是张了张嘴,似乎说不出话来。   出了乾云宫,容景宸紧随宋贵妃身后。   “母妃似乎太着急了!”容景宸眸色微沉,“我说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宋贵妃冷了面色,“本宫都是为了你好,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难得容盈和白馥都开始动作。这个时候容盈进了宫,怎能让他再出宫?”   “孟行舟那边还没有压制住,母妃如此着急,不是把自己陷于困境吗?”容景宸深吸一口气,“对付容盈,必须缓缓而至,如今母妃提前行动,只会让大局混乱。”   “缓缓而至要到何时?”母子两个开始争执,宋贵妃冷然开口,“你已是太子,而容盈刺杀皇帝,必定是死罪,如此一来你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登上皇位。一旦新君继位,谁还会记得当年发生过什么事。弑君之罪,足以让容盈永不翻身!”   容景宸长长吐出一口气,“那母后可知道,狗急跳墙吗?”   “他容盈不过是强弩之末,就算狗急跳墙,那也是跟全天下人作对。还拖着一个前朝余孽,他想登位堪比上天。”宋贵妃略显得意,“你自己抓紧处理朝堂上那帮老臣,人已经在天牢,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暂时别杀了他。”容景宸眯起了危险的眸子,“容盈毕竟是父皇最疼爱的儿子,朝中不少老臣都向着他。他如果现在死了,一定会掀起朝廷波澜。母妃,欲速则不达。”   语罢,容景宸俯身行礼,“儿臣告退!”   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宋贵妃自然心头不悦,自己的儿子如此教训自己,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容景宸的未来吗?   “贵妃娘娘!”明彩方才离得远,这会子才敢上前宽慰,“太子殿下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本宫是为了他!”宋贵妃咬牙切齿,“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本宫这么做,还不是想着大局吗?容景睿和皇后连成一气,若是皇上醒来,必定会重改诏书。到时候,那还有景宸什么事?他这个太子,不过是捡了个便宜,皇帝何时念过别的孩子。这一门心思,都在孟浅云身上!”   提起那个女人,宋贵妃觉得,自己的火气更大了一些。人死威犹在,说的大概就是孟浅云这样的红颜祸水。可她想不通,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皇帝怎么还没放下呢?   都说自古无情帝王家,可谁知道,不是无情而是太过多情以至于再也没有任何情义,能放在别的女人身上。这哪里是无情,分明是钻到了情眼里。   揉着眉心,宋贵妃轻叹,低低道了一句,“皇帝啊!”   “娘娘莫忧,如今恭王殿下已经被押入天牢,进去容易出来难!何况早前恭王的武功已经废了,所以现下更没什么可担忧的。就算外头打起来,恭王也跑不出天牢。”明彩笑着为宋贵妃揉着肩膀,“娘娘只管放宽心,太子殿下聪慧,必定能处理妥当。”   宋贵妃抬起头,眸光幽幽,“你不会明白本宫内心的恐惧,孟浅云就像一个梦靥,时常出现在本宫的梦里。她不止活在皇帝的心里,也活在本宫的世界里。”   “多少年过去了,那么多人来了又去了,唯独她一直在那里。本宫至今还记得她死在皇帝怀中的模样,那双幽怨的眼睛,这么多年始终如影随形。”   明彩蹙眉,当年的事情,又有几人知晓呢?多少年过去了,可对于这件事,所有人都讳莫如深,不敢提起。宫里更是禁言,谁都不敢多说半字。   “娘娘,您累了。”明彩低语。   宋贵妃点了点头,“本宫真的有些累了,斗了那么多年,眼见着要成功里,本宫却有些斗不动了。明彩,你说本宫是不是老了?”她抚上自己的眼角眉梢。   “娘娘天生丽质。”明彩轻笑。   宋贵妃嗤笑两声,“你这丫头惯会哄本宫,年岁渐长,容颜老去,本宫的青春不在,可孟浅云却始终活在那样的青春里。在皇上心里,她永远都绽放着年少芳华的美丽。”   “娘娘?”明彩搀起她往前走。   宋贵妃长叹,“所幸一切都快要结束了,本宫不会输!让刘御医那边抓紧办事!本宫。不想再等太久。”她已经等了太久,所以不能输!一旦输了,那就是一败涂地,就是万劫不复啊!   明彩颔首,“娘娘放心,已经安排妥当。”   妥当就好!   恭王夫妇下狱,这件事很快就传了出去,容盈的旧部和白馥的旧部都开始蠢蠢欲动。   五月站在院子里,望着正打着绺子的林慕白,她倒是气定神闲的很。   “殿下会有危险!”五月道。   林慕白的视线都落在手中的绺子上,“暂时不会。”   “你如何知晓?太子容景宸卑劣无比,是个十足的伪君子。而宋贵妃久居深宫,那些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五月冷了音色。   “如果容景宸是真小人,那我倒是害怕他会对景睿下毒手。可他是伪君子,所谓伪君子,就得把伪劣的一面藏起来。他要杀了景睿,排除异己,可也要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来日史官口诛笔伐,他这皇帝未必能做得安稳。”林慕白淡然开口。   “容景宸想要收服民心,想要群臣拥护,就得如履薄冰。这皇位,是那么容易就能坐的吗?”林慕白瞧了五月一眼,“当朝皇帝整整跟大殷交战一年,方拿下帝都。当中波折,你又不是不知道。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容景宸若有这本事守得住,那这天下给他也无妨。”   可惜,他未必能守得住。   五月凝眉,“那依你的意思,如今该怎么办?”   “怎么办?”林慕白轻笑一声。“还能怎么办?救人呗!”   “怎么救?”五月继续问。   “把早前蛰伏在明处的人,都动起来,让容景宸看见听见,然后等着他来镇压。”林慕白突然眸色狠戾,“容景宸啊容景宸,你怎么就这样着急呢?我还以为你耐得住,没想到你也是如此急于求成。”   孟行舟那边尚且没有处理妥当,这么快就对付恭亲王府,实在出乎林慕白的预料。   这么着急,就不怕把破绽露给敌手?   不过林慕白转念一想,这不太像是容景宸的手法,约莫是宫里那位熬了那么多年的女人,实在按捺不住才替容景宸出手。   这样也好,早点了账。   “动起来?”五月似乎明白了什么。   “没错!”林慕白还在继续忙着手上的活儿,蔷薇将彩线递过来供林慕白挑选。   五月点了头,转身离开。临走前,他又回眸看了她一眼,微光里的林慕白,容色微微泛着透光的白。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冷剑,五月疾步出门。   “主子,弦月姑姑来了!”蔷薇小声的提醒。   弦月有些着急,“侧王妃。”   “你也是为了景睿的事情来的?”林慕白抬头看了她一眼,“皇后娘娘给的消息?修儿如何?”   “小世子养在栖凤宫,很安全。只不过——”弦月迟疑了一下,“殿下进了大牢,这可如何是好?很明显,这一次进去只怕很难出来了。”   “我知道!”林慕白一笑,“景睿也没想出来,他好几日未能舒舒服服的睡一觉。趁着这会子好好修身养性。什么地儿,都比不上天牢来得安全。”   弦月急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殿下这一次被冠上弑君之名,一旦容景宸捏造铁证,到时候就必死无疑。”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你知道那是冤枉的,我也知道。可天下人知道吗?朝臣知道吗?”   弦月不语。   林慕白继续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子殿下要你死,你无罪也得死。那是储君,是未来的大祁帝君。弦月,你是宫里出来的,这其中的关窍难道不懂吗?不过景睿没有反抗,你就该知道他是自己想进去。人在宫里,外头的人就会群情激奋。就会与朝廷对峙。”   “如此一来,容景宸就会有足够的借口杀了景睿,扫除他所有的障碍。这就是容景宸的算盘,也是宋贵妃的局。你能调动御林军吗?能调动城外三军吗?你不能,我也不能。兵权在谁手里,谁就说了算。”   弦月深吸一口气,“兵权在南陵侯府手中。”   “孟行舟都被关在刑部大牢,你我还能怎样呢?”林慕白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香囊,“弦月,你回宫里照顾皇后娘娘去吧!”   “你要赶我走?”弦月仲怔。   “帮我护着皇后娘娘和修儿。”林慕白眸色期许的望着她,“他们是我与景睿最后的软肋,多一个人照顾多一份安心。”她环顾恭亲王府,“等到真的动起手来,这恭亲王府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远没有宫中来得安全。”   弦月握住林慕白的手,“那你跟我一道入宫吧!”   “我得替他守着恭亲王府。”林慕白笑着摇头,“你不必担心我,很快——我也会离开这里。”   弦月眸色一滞,“你去哪?”   “我哪儿都不去。”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景睿在哪,我就在哪。他守住皇宫,我帮他守恭亲王府。”   “好!”弦月点了头,“就算是死,我也会保护小世子周全。”   “谢谢!”林慕白俯首示意。   这恭亲王府,很快就会守不住,只要容盈的罪名落下,他们会被连坐。弑君之罪必死无疑,是故到时候都得死。何况容景宸的行事作风,是不可能留有后患的。铲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怕吗?”林慕白扭头问蔷薇。   蔷薇一笑。“主子都不怕,奴婢有什么可怕的?奴婢这条命都是主子给的,就算还回去也不亏。偷了那么多时日活着,已然是上天眷顾。奴婢只愿生生世世都跟着主子,主子莫要嫌弃就好。”   林慕白笑道,“我已是这副模样,怎么会嫌弃你呢!你是个好姑娘,等到事情结束,你若是想要自由,我便帮你寻个好人家,就跟如意那样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闻言,蔷薇面上泛红,“奴婢哪儿都不去,奴婢就跟着主子一辈子。”   林慕白笑而不语。   战局终于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抬头望着晴空万里。谁能想到过不了多久,将会掀起大祁皇朝的惊风骇浪?   她突然想起了那年的大殷皇朝,也是这样的风雨飘摇。   ——————————   不管朝堂上怎么变化,百姓还自顾自的过日子。那些高高在上的尔虞我诈,于他们其实并没有多少关系。不过是换个人做皇帝,不过是换张脸罢了!终不过屈膝敛襟,道一句:吾皇万岁万万岁。   夜家庄里,夜凌云还在休养。   因为丢失了某种功能,发白的面色,愈发光滑起来。躺在软榻上,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的,都是对林慕白的仇恨。他一番心意,却换来如斯下场,自然是恨彻入骨。   残月在外头行礼,“庄主,恭王入狱,王妃同罪。”   “那不是正好!”夜凌云冷笑两声,泛白的面上,露出扭曲的冷冽,“容盈下狱,容景宸就不可能再让他活着出来。”当日的苏厚德不就是如斯下场吗?   看样子,现在整个朝政都落在了容景宸的手里。   这个储君做得,还真是够绝够快够狠。   “可是王妃——”   “滚出去!”夜凌云突然动了气,自从缺了某一部分,他便变得喜怒无常。   残月不敢吭声,随即退了出去。   不多时,管家叩门,“庄主,白少康来了。”   夜凌云猛的坐起身来,被废的这些日子,他把自己关在着密闭的房间里,不见天日不见任何人。白少康怎么来了?他来干什么?   “不见!”夜凌云愤然。   如今自己这副模样,实在是不想见任何人。   可白少康是谁,你说不见,他就会乖乖离开?做梦!   管家前脚刚走,白少康后脚就从窗口翻了进来,一眼就瞧见躺在软榻歇息的夜凌云。   “滚出去!”夜凌云冷然。   白少康笑得凉凉的,“听说夜庄主病了,我特意大老远的回来看看。没想到,夜庄主如此无情,竟然闭门不见。没办法,只好跳窗户进来。”说着,不紧不慢的走到桌案处,为自己倒上一杯水,惬意如家。   “你来干什么?“夜凌云冷然。   “不干什么。就是来看看老朋友,难道也不行吗?”白少康放下手中杯盏,坐定之后含笑望着夜凌云,“看上去是气色不太好,只不过——”只不过有些不太一样,今日的夜凌云似乎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白少康凝神望着夜凌云,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可夜凌云够敏感,本身自己缺了一块,如今还被白少康这样盯着看,早就炸了毛,“你看什么?”   “没什么。”白少康回过神来,环顾房间。这屋子黑漆漆的,外头透不进一丝光亮,黑压压的教人特别压抑。白少康不明白,这才多久没见,夜凌云怎么就有了这样的癖好?   把自己关在黑屋里,这是闹什么?   “你什么病?”白少康凝眉望着他,这环境有些莫名的诡异。   夜凌云笑得冷戾,“与你何干,你今日来到底想干什么?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少在这里耍花样!”   白少康深吸一口气,也不再纠结夜凌云到底什么毛病,敛了心神道,“我来只是想找你商量合作的事情,不知道夜庄主有没有意向搏一把?”   “你什么意思?”夜凌云撑起身子坐在那里,冷了眼眸盯着这不速之客,“合作?白少康,你不会是撞坏脑子了吧?跟你合作?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白少康有几斤几两,夜凌云很清楚,所以跟白少康合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况现在的局面。白少康实在没有多少存在的价值。   “十皇子在我手里。”白少康笑得凉凉的。   眉睫陡然扬起,夜凌云骇然惊问,“十皇子?”   “没错,就是当初的十皇子。”白少康笑道,“你应该听说过这个人。”   夜凌云走的时候,还没有十皇子,后来下山才听闻白馥的身边有个小跟班,便是所谓十皇子。听一些老人说,十皇子是白馥从冷宫带出来,一直养在身边的,所以白馥格外疼爱这个十皇子。   深吸一口气,夜凌云眯起眸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问问你,如今有了十皇子在手。你觉得白馥会不会拿秘密过来交换?这比你拿着林太傅的女儿那么多年都没掏出东西,可是强多了。”白少康笑得宛若胜利者。   夜凌云镇定心神,眸色微恙的望着白少康。他在想,白少康这些话当中,到底有几分真假。白少康此人虽然脑子不太够用,但也有些小聪明。   他说的话不可不信但也不能全信,所以——眉目微沉,夜凌云问,“口说无凭,你有什么证据能让我信你一回?”   “难道你不知道,太子府丢了一个人吗?”白少康笑问。   太子府?也就是早前的毓亲王府?   没错,前不久毓亲王府的确丢了一个人,那个好像是容景宸的男宠叫什么今夕的,如今容景宸还在极力寻找。夜凌云万万没想到,传说中的十皇子,竟然就蛰伏在容景宸身边,还当了容景宸的男宠。   然而这话是从白少康嘴里说出来的,可信吗?   若今夕真的是十皇子,容景宸怎么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难道说,容景宸明知道是十皇子,所以刻意养在身边,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把秘密从十皇子嘴里掏出来?还是利用十皇子留待后用?   夜凌云觉得有些头疼,毕竟容景宸不是省油的灯,他的心思实在不好猜。   见夜凌云犹豫不决,白少康便知道夜凌云对自己的疑心,随即起身,“既然不信,那就当我没来过。”   “你想怎么合作?”夜凌云问。   “很简单!”白少康笑得诡谲,“我要夜家庄倾尽全力,帮我办件事。”   四目相对,眸光凛冽。   等着白少康离开,管家才战战兢兢的过来,“庄主?”   “白少康走了?”夜凌云问。   管家颔首,“是,只不过——他这个时候过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夜凌云点了头,“容盈下狱,现在的恭亲王府是不是乱了套呢?”   “庄主的意思是——”管家愕然,“可是庄主身上有伤,现在出去怕是不太好。庄主,还是身子为重吧!”   揉着眉心,夜凌云面色苍白,“我很快就会回来,不会动手。这件事必须我亲自去,别惊动任何人!”的确。连残月都可以背叛自己,还有谁是值得信任的?   管家点头,“老奴明白!”   身上还有伤,所以夜凌云不可能动手。   恭亲王府已经御林军包围,王府内外的暗卫都按捺不动,毕竟稍稍动作就会引来与御林军的对峙。现在容盈在天牢内,所以整个恭亲王府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也是迎合了容景宸的,投鼠忌器。   你要是肆无忌惮,不是惹人怀疑吗?   所以夜凌云进来的时候,除了五月,无人拦阻。   清心园里,月色当空,林慕白坐在那里望着逐渐枯萎的荷叶。   到了深秋便只剩下满池残荷,会越发的萧瑟。   “夜凌云,你还没接受教训吗?”林慕白抚着自己的肚子。云淡风轻的开口。   “慕白,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夜凌云盯着月光里的女子,平静如水,果真是极好。可惜他错过了,更可惜他这辈子都只能错过。视线停留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如果不是——也许如今能让她生儿育女的,只有自己,“这件事是我咎由自取,我也想清楚了,既然我爱你便没必要继续与你作对。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不想再要。”   “夜凌云,这可不是你。”林慕白终于回头望他,笑得何其嘲讽,“说吧,你今儿来到底所为何事?你最好说出个所以然。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让你有来无回。”   “我来到这儿,自然有十足的把握活着出去。”夜凌云面色泛白,月光里肤色极好。如今连那喉结都开始逐渐隐没,这显然是朝着阉人的方向发展。   五月冷剑直指,“说!”   夜凌云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今夕的下落。”顿了顿,他忽然笑得诡谲,“哦不对,应该是——十皇子白少仁。”   眉睫陡然扬起,林慕白眸光陡沉。   五月的冷剑直抵夜凌云眉心,只差分毫便能直取性命。   “你敢那十皇子威胁我!”林慕白眯起眸子,“夜凌云,你还不够资格。你们凌家满门忠烈,何时变得这般卑劣?你爹以身殉国。宁死不降,怎么就出了你这样的败类。”   “公主与我有何区别?我纵然卑劣,可心系前朝,一心只想光复我大殷皇朝。那你呢?身为前朝公主,竟然与大祁四皇子勾结,你心里还有先帝吗?还有大殷皇朝吗?”夜凌云冷哼,“燕羽公主,燕亲王?”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不会与任何人勾结,我也不想光复大殷皇朝。当年父皇失了江山,是因为失了民心。如今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大祁国力蒸蒸日上,我为何还要掀起战争?夜凌云,光复前朝对你有什么好处?对百姓有什么好处?别把你的个人私欲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夜凌云嗤笑,“是吗?这朝廷是容家窃取的。为何不能拿回来?”   音落,林慕白一掌拍在木扶手上,“拿回来?我问你,你是个什么东西?就算要拿也该我来拿?我不拿,我看谁敢拿!这大殷的天下我敢撂得,这大祁的天下我也敢放。”   那一刻,夜凌云的脸上青白相间。   谁都没有比林慕白,更有资格拿回大殷皇朝的天下。就算大祁要覆灭,也该落在林慕白的手上,而不是凌家这个外臣。   “看样子,你是真的不关心十皇子的安危。”夜凌云回归正题,“当我没来过,告辞!”   “来都来了,怎么当作没来过?”林慕白眸光幽幽,她的眼睛自然是毒得很,“是白少康来找你了吧?告诉你今夕在他手上,而今夕是十皇子?”   夜凌云不作声,只是盯着林慕白。   “你是来试探我,因为你想确定今夕是不是十皇子。”林慕白笑得凉凉的,“如果我说是,你当如何?如果我说不是,你能让白少康杀了他吗?夜凌云,在我这里你探不到秘密,只有自取其辱。”这才是白馥的作风,不管做什么都果决至极。   “小香儿!”夜凌云低唤。   心神一震,林慕白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称谓似乎是年幼时的记忆,已经过去很久。垂头敛了眸中月华,她背过身子不愿再见他一眼,“你爹当年于我有恩。你们凌家是因为我们白家而覆灭,我不杀你,你走。”   夜凌云笑得微凉,“告辞!”   语罢,夜凌云纵身而去,五月没有追,只是收剑归鞘回眸望着林慕白,“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杀了他?夜凌云的存在,早晚是个祸害。他跟齐王府和太子府都有勾结,早就该除。”   “你自己都说了,他跟齐王府和太子府有所勾结,现在杀了他会惊动容景宸。”林慕白遥望天际,月明星稀,追忆故人思久长,“夜凌云能来找我,证明白少康已经跟他坦白了今夕的身份。如果夜凌云现在死了,我怕白少康会狗急跳墙。”   五月凝眉,“白少康来找夜凌云,到底用意何在?白少康,不是去找宝藏了吗?为何要回来?”   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夜凌云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第226章 预谋劫狱 为钻石过8600加更   五月一想,也对。   如今的夜凌云除了钱,好似什么都没了。夜家庄的蛇部被林慕白一锅端,剩下的龙部已经不成气候,江湖上的生意更是再也无法接手。现在除了夜家庄的生意,似乎夜凌云的确没有任何东西能拿出手作为对别人的威胁。   只不过,五月还是担忧。   夜凌云能兴起一次,就能东山再起第二次。   “放虎归山终究是祸害。”五月蹙眉。   林慕白点了头,“我没说要放了他,我只是暂时不想动他,免得打草惊蛇,惊了容景宸。容景宸如今是草木皆兵,咱们这儿稍有风吹草动都会破坏整个局面。容景宸会变成疯狗乱咬人,伤及无辜非我所愿。”   五月握紧手中冷剑,“那你想清楚,白少康来找夜凌云到底所为何事。”   “白少康想脱离太子府的盯梢,想独吞宝藏。可他的离恨天被我铲除,能用之人实在太少。一旦跟太子府动起手来。只有输,所以他只能寻求外援。不过白少康这人虽然脑子不太好,但防备心极重,是故他不会找那些半生不熟的,他会找自己相对来说比较了解的人。”   “很不巧,夜凌云就是为数不多的,为白少康所了解之人。是故白少康找到了夜凌云,寻求合作摆脱容景宸的追捕和对宝藏的觊觎。”   “两个走投无路的人,合谋在一处,对付容景宸就会变得稍微容易一些。若我猜得不错,白少康这是想跟夜凌云借钱呢!”林慕白笑了。   五月微微一怔,俄而快速挪开视线。“借钱做什么?”   “借钱摆脱身后的追兵!”林慕白意味深长的说着。   五月还是不太明白,这钱还能挡追兵吗?想了想,又觉得,估计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借此来收拢人心吧!再看林慕白,一脸的云淡风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黑狐来的时候,五月快速退下。   “殿下!”黑狐行礼。   林慕白把玩着手中的墨玉扣子,眉目含笑,仿佛着恭亲王府发生的所有事,跟她都没什么关系。她不过一个置身事外之人,面上没有半点担虑。   “找到了?”林慕白问。   黑狐点头,“恭王殿下的探子已经找到他们的落脚点,卑职也让人赶紧过去了,至于什么时候行动还请殿下吩咐。”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暂时都别动,白少康要耍花样。盯紧十皇子就是,别让任何人伤了他。”   “卑职明白,只不过——”黑狐顿了顿,“殿下说白少康会耍花样?”   “白少康没有大智慧,倒有些小聪明。”林慕白饶有兴致的望着黑狐,“他打算跟容景宸玩一局,咱们就顺着他去吧!”   黑狐颔首,“是!”   “你们的任务不是找宝藏也不是杀人,不管发生什么事,保住十皇子。”林慕白捏紧了手中的墨玉扣子,“让白少康和容景宸玩去吧!”   “卑职谨遵殿下吩咐。”黑狐行礼。   “没事了,回吧!”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   “殿下!”黑狐蹙眉,“如今恭王下狱,说是弑君之罪。卑职生怕容景宸会殃及恭亲王府,若是如此,到时候殿下您的安危——”   林慕白抚着自己的肚子,“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最多我进宫去陪他。吩咐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手相救。恭亲王府早晚是保不住的,不过我不会有事。”   黑狐面露难色,“殿下?”   “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全,我跟你保证!”林慕白笑了笑,“你还不相信我吗?”   “卑职不敢!”黑狐握紧手中冷剑,“卑职马上走,殿下自己小心!”   音落,黑狐转身离开。   两桩心事落地,那么剩下来的就该是南抚镇和容景宸了。容景宸必定赶尽杀绝,宋贵妃的手段毒辣,自然容不得恭亲王府的侧妃诞下孩儿。   她料想宋贵妃应该很快就会来恭亲王府接人,自己与苏离进了宫。就会变成容盈的把柄,到时候不必屈打成招,容盈都会投鼠忌器的顾及。   宋贵妃能执掌后宫多年,圣宠不衰,自然有她的道理。   抚着自己的肚子,林慕白望着手中的墨玉扣子。   蔷薇取了小毯子小心翼翼的盖在林慕白的膝盖上,心疼的望着林慕白略显苍白的面色,压低声音道,“主子,秋夜凉如水,该回去歇着了!”   林慕白报之一笑,淡淡开口。“好!”   ——————————   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徐慧自然也坐不住。可她不是那种容易激动的人,细思之下便小心翼翼的从栖凤宫后门进去,去见了皇后。   苏娘怀中抱着刚刚睡着的容哲修,面色微沉。容盈下了天牢,容哲修自然不依不饶。容哲修不知道弑君之罪有多重。可是他知道被打入天牢的十有八九都得死。   “娘娘,徐婕妤来了!”海长富低低的开口。   皇后看了苏娘一眼,苏娘于海长富随即起身托着容哲修回房睡觉。   徐慧进来的时候,刚好碰见这一幕,面色微微变了一下。回过神来,快速朝着皇后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这儿没外人,不必行此大礼。”皇后轻叹一声,“坐吧!如今你与本宫,也算是同病相怜。”   闻言,徐慧面色紧了紧,“娘娘莫要担心。殿下不会有事的。”   “修儿都紧张到这地步了,你还觉得景睿会没事吗?”皇后揉着太阳穴,“连修儿都知道,打入天牢无疑离死期不远。”   徐慧垂眸,“娘娘,也许还有生机也未尝可知。”   皇后抬头看了她一眼。“何来生机?如今这地步,生机都是别人的,在本宫这里唯有绝路。”   “妾愿助娘娘一臂之力。”徐慧行礼。   皇后一愣,急忙搀起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娘娘,只要殿下离开天牢离开皇宫。外头自然有殿下的人马护着。”徐慧说这话的时候,气息微喘,“只要保住性命,还怕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吗?”   “你是说——”皇后倒吸一口气,“劫狱?”   徐慧抬头望着皇后,目光坚毅而未有多言。   皇后回到座位上。眼底的隐忍开始浮动,她在考虑也在犹豫。毕竟劫狱这种事情不是随意可以做到的,而且一旦逃狱那就意味着畏罪潜逃。   到时候弑君之名将再也无法洗清,一辈子都得烙印着莫须有的罪名。   “本宫得好好想想。”皇后面色微白,“此事非同小可,不可轻易而为之。”   “娘娘若是决议。那就得快,一旦错过时机,天牢增加守卫,咱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徐慧似乎是抱着必死之心,“妾愿意为皇后娘娘前往天牢。”   “你说什么?”皇后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她,“你知不知道。如果被抓住——会死?”   “知道!”徐慧很平静,“太子狠辣,宋贵妃无情,如果妾去救人,一旦被抓必定死路一条。但是娘娘放心,徐慧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连累娘娘。”   皇后慌忙将徐慧搀起,“你这是何故?”   徐慧笑得眼眶泛红,“妾苟活人世多年,如今也是活够了。景垣远离京城,远在南抚镇,如今也不需妾担心什么。妾唯一念着的就是欠下的债,这条命该还了。请娘娘放心,徐慧并非意气用事之人,今日前来说这些话,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殿下是咱们的希望,一旦恭王殿下出了事,娘娘这后位只怕也难保。到时候连累小世子,连累恭王妃,实非徐慧所愿。若能拿妾这条命去换殿下的命,有何不可?”   一声轻叹,皇后苦笑,“没想到,临了临了,倒是你忠义两全。”   徐慧笑得凄美,“这么多年,也够了。”   “本宫知道,一直以来委屈你了!”皇后握住徐慧的手,“其实那年你入府,本宫就知道你并不爱皇上。本宫也是女人,能看出你眼睛里的伤。以你的聪慧,若你真的想要争什么,该有的早就有了,何至于等到今日呢?你心里,其实一直都藏着一个人,是吗?”   徐慧垂头,“娘娘说笑了,妾心里没有人,只不过不喜欢四四方方的墙。妾喜欢自由,彼年希望走出王府,而今惟愿离开皇宫,初衷未改。”   皇后笑了,“王府后院,三宫六院,多少女人都希望盛宠不衰,唯独你特立独行。也罢!”长长吐出一口气,“明儿个夜里,咱们就帮容盈出宫!本宫会尽力安排,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多谢娘娘成全!”徐慧俯身行礼,“能为娘娘尽绵薄之力,是乃徐慧三生有幸。”   “你就不想对本宫有所要求吗?”皇后盯着她。   徐慧抬头,瞳仁微缩,“妾希望,不管此事成败。都能让妾离宫。”说完,她脸上显露着异于常人的平静,“离开皇宫。”   皇后凝眉望着她,“你真的什么都不要了?”   “原本就一无所有,放下又有什么舍不得?”徐慧轻叹一声,倒有些如释重负。“妾必定竭尽全力,明儿个夜里,妾再来就是!”   皇后点了点头,“小心一些!”   徐慧颔首,“妾知道,告辞!”转身离开,原路返回。   初心在旁跟随,瞧着徐慧一脸凝重的模样,难免心焦,“娘娘?”   “初心,你后悔跟着我吗?”徐慧问。   初心笑了,“娘娘说的哪里话,初心跟着娘娘,至死不悔!”   “好!”徐慧点头,“也许这一次真的该搏一搏了。”搏一搏,也许能搏出一片海阔天空,说不定能离开这四四方方的人间炼狱。她想离开四方城已经很久很久,是故这一次她并不打算放弃。   容景垣已经离开,再也不需要自己担心什么。   孩子长大了,可以展翅翱翔。   那么她呢?   能不能给自己一条出路?   时间就定在明日夜里,过了明天晚上,是死是活就要看天意如何了。但愿,天从人愿!   只不过,有时候老天爷偏是跟你作对的。 ☆、第227章 带着容景甫的孩子,去当恭王的寡妇   第二天一早,宋贵妃便让身边的明彩亲自去接了恭亲王府两位侧妃入宫。一个是苏离,一个是林慕白,皆是怀着身孕之人。   皇后赶到的时候,二人已经入住了甘露殿。   “参见皇后娘娘!”宋贵妃笑得凉凉的。   “你干什么?”皇后冷然凝着宋贵妃,俄而抬头望着站在跟前的苏离,以及坐在木轮车上的林慕白。二人都挺着肚子,不过苏离的脸色比林慕白要难看很多。   宋贵妃笑道,“皇后娘娘别误会,如今两位侧妃皆有了身孕,在宫外养着实在不便,不如接入宫中养着。如此一来,皇后娘娘与臣妾还能仔细照料。这是恭亲王府的好事,咱不是得费点心吗?”   “好好在宫外养着便是,你这么做到底什么意思?”皇后切齿。   宋贵妃眸色微沉,“臣妾没别的意思,只不过怕御林军手下无轻重,万一伤及了两位侧妃和肚子里的孩子,皇后娘娘和恭王殿下会担心不已。”   “你!”皇后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自己的心绪,人已经接到宫里,宋贵妃弦外有音,皇后不能让自己陷入窘境。是故,皇后看了一眼林慕白,“既然如此,拿就养在甘露殿吧!不过,她们是恭亲王府的人,理该交由栖凤宫的伺候,就不必宋贵妃操心了。”   “皇后娘娘说什么,那就是什么!”横竖已经接入宫中,皇后纵然派人保护,可终究也抵不过御林军。若是到时候容盈的罪名落定,还不是死路一条?这皇宫就这么大,你还能插上翅膀飞出去?   做梦!   宋贵妃行了礼,“人已经接来了,皇后娘娘怕是想叙叙旧,那臣妾就不打扰了。”说着,退身离开,不再多说什么。   等着宋贵妃走远,皇后才开口,“是她去接你们进宫的?”   二人行礼,苏离面色苍白,“回皇后娘娘的话,是!”   深吸一口气,皇后抬步走进正殿,拂袖落座,“既然进来了,就小心一些。今时不比往日。景睿已经在天牢,若然出了什么事,本宫都未必能保得住你们!”   苏离身子微颤,她如今是快生产的人,这会子若出什么事,实乃功亏一篑。所以她不允许自己犯这样的错误,肚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大,即便将来恭亲王府真的有什么事,她身为侧妃也是比较容易脱逃的。到时候齐王那边——她还能有个筹码。   现在的苏离,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她什么都没了,苏家覆灭,意味着她只能牢牢抓住容景甫。可如今容景甫的心思已经不在自己身上,她只能用孩子来牵绊一个男人最薄弱的怜悯。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苏离行礼。   “脸色不太好,去歇着吧!”皇后冷着脸,“都是快生产的人了,别总是逞强。”   苏离颔首。“谢皇后娘娘!”   语罢,便由秋玲搀着,离开了正殿。   皇后轻叹一声,这才将视线落在林慕白的身上,她有些犹豫。本来跟徐慧说好了今儿个夜里会有行动,可是宋贵妃这么一来,似乎又把局面弄到了绝处。皇后不知道,这事该不该跟林慕白提及,她担心会把林慕白也给搅合进来。   如果林慕白出了什么事,那么景睿那头必定抓狂,到时候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娘娘有话不妨直说。”林慕白是谁,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岂能不知你心中纠结,“若娘娘有什么难处,也不妨与慕白说一说,也许慕白还能帮娘娘一把!”   皇后望着她。“你倒是聪慧。”   林慕白俯首浅笑,“倒不是慕白聪慧,只是皇后娘娘虽然身处后宫,却未曾染上半点后宫习性,将心事写在脸上,慕白自然能看见。”   闻言,皇后心下一惊,“你——”   “娘娘有话就说吧!”林慕白笑了笑。   皇后瞧了苏娘一眼,苏娘快速走出正殿。见状,林慕白也看了蔷薇一眼,蔷薇会意,快速退出殿门,在外头与苏娘一道守着,免教闲杂人等靠近。   “你对于景睿入狱之事,可有什么法子?”皇后压低了声音问。   林慕白心下微怔,继而摇头抚着自己的肚子。“没有。”   “那该如何是好?”皇后追问,“你要知道,景睿进了天牢无疑是九死一生?你平素不是很有办法吗?这会子正是当机立断的时候,你怎能什么法子都没有呢?”   “娘娘有什么法子?”林慕白反问。   皇后一愣,突然明白她这是被林慕白摆了一道。   深吸一口气,皇后凝神很久,抬头看看林慕白,而后又开始犹豫。许久之后,皇后才道,“如果本宫要把景睿送出宫。”   眉睫陡然扬起,林慕白盯着皇后,“皇后娘娘的意思——劫狱?”   “出了宫什么都好办,至少有一线生机。留在天牢里,早晚会成为人家的口中食腹中餐。”皇后起身,微微绷直了身子,面色发白,唇线紧抿。   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柔的敲击着木扶手。林慕白思虑片刻,而后点头道一句,“好!”   皇后蹙眉,“你也觉得可行?”   “在此之前,我想见一见景睿。”林慕白眸光微凉的望着皇后。   “他到底是恭王,就算太子下令打入天牢,也没人敢拿他怎样!”皇后深吸一口气,“本宫可以安排,你放心去就是。”   林慕白俯首示意,“多谢皇后娘娘。”   等着皇后离去,蔷薇才进门,却见林慕白敛了眉目,教人瞧不清楚内中颜色。可是主子的神情有些不太对劲,蔷薇担虑,“主子,您没事吧?”   “没什么事。”林慕白抬头,“准备一下,我们去见殿下。”   蔷薇颔首,“奴婢明白!”   有海长富带着,又有皇后娘娘的手谕,容景宸倒是没有为难,准了林慕白去见容盈。容景宸知道,这林慕白才是容盈的命根子,所以只有让容盈忌惮,自己才能稳操胜券。人有忌惮,就会有反抗,有了反抗才有把柄,有了把柄才有欲加之罪,有了欲加之罪才能光明正大的被处死。   蔷薇推着林慕白前行,这长长的宫道哪一处没有林慕白的过往回忆?   宫道里,年幼的燕羽公主飞奔而行,身后的奴才们跑得气喘吁吁怒,一个个惊恐的瞪大眼睛,生怕有个闪失,让公主受伤,自己人头不保。   父皇穿着明黄色的袍子,蹲下身来张开双臂,欢喜的叫一声,“馥儿,过来!”   她飞奔着扑进父皇的怀里,父皇心疼的听着她急促的喘息声,却又不忍责怪,只能抱着她慌张的抚着她的脊背为她顺气。   “下次跑慢点!”父皇抱紧了她,“万一摔着,父皇也疼。”   她笑声清脆,恣意拽着父皇的胡子,疼得父皇面色都变了,这才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略带威严的训一句,“胡闹!”   虽然年幼,但她还是记得很清楚,父皇说这话的时候是带着笑的,而那一刻,所有人都背过身子不敢看他们。于是她便如寻常人家的女儿一般,爬上了父皇的脖颈,坐在父皇的肩头抱紧了父皇的脑袋。   父皇道,“抱紧点,别摔着!好了,父皇要开始跑了,馥儿要抱紧!”   而后,父皇拎着他的龙袍一角在长长的宫道里跑上一小段路。她笑得不能自已,父皇喘着气也跟着笑。父皇说,他就是喜欢看她笑。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她的母亲。   林慕白突然落了泪,所幸没人盯着她,她只能悄悄的拭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以前在父皇那里,她总是笑。   如今回到宫里,她只剩下眼泪。   父皇是不喜欢她哭的,因为她的母妃是流着泪走的。   “主子?”蔷薇还是发现了,她伺候林慕白那么久,自然有些感应。   “没事!”她淡淡低语,可话语间还是带了少许鼻音。   听得这话,蔷薇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默不作声的推着林慕白继续往前走。   远远的,徐慧站在宫墙一角。她只是路过,所以见着前面那架势便也没有过去,免得惹上事端。今儿个夜里她就要去天牢,所以有些事情还是少惹未免,否则旁生枝节是会要人命的。   林慕白微微扭头,便看见了徐慧站在那里,眸光微怔。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徐慧微微绷直了身子,目不转睛的盯着木轮车上的林慕白。等着林慕白走远,徐慧才回过神来,“那个是——”   初心道,“主子不出门自然不认得,早前她入宫的时候奴婢见过一眼,说是恭王府的林侧妃,就是治好了殿下隐疾的那位林侧妃。”   徐慧面色一紧,“是她!”俄而快速回眸望着林慕白离去的方向,愣愣的出神。   天牢重地,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蔷薇推着林慕白进去,幽冷的天牢,幽冷的小道。伴随着阴风阵阵,使蔷薇有些面色发白。她还是头一回来到这些地方,这天牢是世间怨气最重的地方,在这里冤死过多少人,枉死的冤魂经年不去,长留此处。好在是白日里,若换做夜间,怕是更要毛骨悚然了。   终于,木轮车停了下来。   容盈站在大牢内,望着外头坐在木轮车上林慕白,当下凝了眉目。   林慕白看了身后一眼,容盈抿唇不语。狱卒上前开门,道一句,“侧妃,您快些,太子殿下吩咐,不可久留。”   “好!”林慕白颔首。   狱卒行了礼,快速离开。   蔷薇小心退后,守在外头,免得教人轻易靠近。   容盈疾步出来,二胡不说便将她打横抱起,却只是坐在外头,并不进牢内,“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怀着身孕,怎么能来天牢?”   “你是说这里煞气太重?”她浅笑,“我的孩子,若连这点都经不住,将来怎么当得起天下重任?”虽是戏言,但也有三分真。   容盈轻叹一声,“是容景宸把你弄进来的?”   “我若不来,你如何能臣服?我若不来,他们能安心吗?”林慕白圈住他的脖颈。温柔的靠在他怀里,只有他身上淡雅气息,才能让她心安,“我来了,你也别担心。他们不敢对我怎样,倒是你怕是要有麻烦了。”   容盈蹙眉望着她,“你是说你自己吗?”   她等了他一眼,伏在他耳畔说了两句。   他突然笑了,“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个?”   “当然,还有就是——”林慕白笑得凉凉的,“我不得不走一趟,我若是不走这一趟,他们怎么甘心呢?都盯着那么久还没动静,换做是谁都得心急如焚。我这不是为了他们着想吗?咱们累就累点,不能那么亏待人。”   容盈嗤笑两声,吻上她的眉心。“惯会胡闹,真是拦都拦不住。”   “是啊,有些人自己作死,还真是拦不住。既然拦不住那就不拦着,免得教人说咱们不地道。”林慕白笑着吻上他的唇。   眉心陡蹙,容盈凝眉望着她,“别闹。”   她笑得有些坏,“来都来了还让我别闹,你觉得有可能吗?”   “这是天牢,如果你非要闹,爷不介意现在要了你。”他突然扣住她的后脑勺,快速含住她微凉柔软的唇瓣。辗转缠绵,温柔浅尝。若不是时间不对地方不对,他还真的想把她拆骨入腹。   可怀里的女子既然敢撩拨你,自然是有了必胜的把握。她料你不敢在这里要了她,所以肆意撩拨。而事实就是。她赢了,他——硬,了。   然后便没了然后,他只能一脸欲求不满的将她放回木轮车上,一双眼眸通红如血的盯着她,“你现在可以走了!”   她笑盈盈的望着他,“好!”   可他又问,“就没想说点别的?”   “我想你!”只有三个字,而后转动木轮车,朝着外头行去。   容盈揉着眉心,一脸的无奈与憋屈。这天下尚且可以运筹帷幄,唯独这女人实在不好对付。她能上你心,上你身,你愣是拿她没辙。就好像命中注定,是你此生的克星福星,你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跟她有关,你所有的人生大事只有她——有份参与。   从天牢出来,林慕白瞧了一眼外头明晃晃的太阳,阳光正好,秋意正浓。   “主子?”蔷薇道,“该回去了!”   “带我去御花园走走吧!”她瞧了一眼在门口一晃儿去的背影,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了。现在回去,又怎么能成全别人?   蔷薇点了头,推着林慕白出了天牢,而后屏退身边的人,唯留一名宫婢随行前往御花园。   御花园里,金桂飘香,真是极好的。   那一池的荷花早已谢尽,如今连荷叶都泛着枯黄之色。若是下一场雨,留得残荷听雨,那才叫惬意。   林慕白坐在亭子里,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可她没说,蔷薇也不敢问,给林慕白备了一杯果茶,便安安静静的在旁伺候着。   不多时,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远远望去有人从回廊尽处不紧不慢的过来。看那架势,蔷薇便知那是何人。然则——她只能低低的提醒,“主子,是宋贵妃,咱要不要回避一下?”   “这御花园又不是她的,回避什么?”林慕白端坐木轮车,“何况我身子不便,她还能把我怎样?会吃人吗?”   蔷薇摇头,面色担虑。   “放心,她还有用得着我地方,目前不会动我。”林慕白抿一口杯中果茶,瞧一眼身后的婢女,“小心点。”婢女躬身退到一旁。   宋贵妃渐行渐近,林慕白依旧淡然处之,好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姿态。   眼见着宋贵妃行至跟前,林慕白还是没有任何表态,以至于宋贵妃瞳仁略缩,面目微沉。   “放肆,见着贵妃竟然不行礼!”明彩厉喝。   林慕白打量了明彩一眼,“我给贵妃行礼着实是礼数,怠慢之处还望贵妃海涵。慕白不懂宫闱之礼,请贵妃娘娘莫要与我这晚生后辈计较。”   宋贵妃冷哼一声,当下坐定,当不予计较。   哪知林慕白又道,“贵妃娘娘大度,慕白感激。只不过慕白做不到贵妃娘娘的大度,说到底恭王位份未废,我还是恭王侧妃。怎么一个小小的管事宫婢,也敢对我颐指气使。”林慕白含笑望着一脸森冷的宋贵妃,“贵妃娘娘可要小心了,今儿个冒犯于我倒也罢了。我不过是个过气的侧妃,来日若是冒犯了贵妃娘娘您自个儿,可就了不得了!”   音落,明彩扑通跪地,“娘娘明鉴,奴婢不敢!”   宋贵妃面色一僵,当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瞧一眼跪在那里不敢吱声的明彩,宋贵妃拂袖冷笑,“侧王妃好大的架势。”   “慕白自问习惯了以理服人,很少仗势欺人,若是贵妃娘娘觉得慕白所做不妥,还请贵妃娘娘指正,慕白一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林慕白不紧不慢的说着。明彩依旧跪着不敢起身。   宋贵妃深吸一口气,“果然是恭亲王府出来的,到底是老四中意的人,好一副伶牙俐齿。本宫以前还真是小看你了!”   “多谢娘娘抬举。”林慕白不卑不吭,对于宋贵妃所言,也都一一接下来。   宋贵妃还以为林慕白会谦虚推让或者反抗,可最后林慕白什么都没说,反而让宋贵妃有些尴尬窘迫。眼前的女子实在不容小觑,她这性子,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激不起半点涟漪。这般不温不火,反倒让宋贵妃火气不小。可当着林慕白的面,又不好发作。   “没用的东西,还不退下?”宋贵妃冷斥。   明彩慌忙行了礼,快速退下。   林慕白自然什么都不怕,容家得到这天下才多久。不过六年而已。可林慕白呢?她可是土生土长的宫里人,虽然朝堂更替,大殷皇朝被大祁替代,可宫里那些手段,也不过是她幼年司空见惯的东西。什么能逃开她的眼睛?   宋贵妃虽然年纪大,可宫里的生存法则,却未必能如林慕白这般了如指掌。   宋贵妃不开口,林慕白是不可能率先开口的。很多时候,以静制动才算掌握的主动权。敌不动我不动,谁先动,谁落下风。   “林侧妃可曾想过,若是恭王这一次没能从大牢里出来,会怎样?”宋贵妃到底耐不住。胜利就在眼前,越到节骨眼上,越是激动难耐。   这个时候,就看谁忍得住。   事实证明,宋贵妃没忍住。   “还能怎样,一个脑袋一条命!”林慕白轻轻把弄着木扶手,漫不经心的回答。   “你既然知道如此,难道就不想为自己留条后路吗?”宋贵妃冷眼看她。   林慕白笑了笑,抬头看了宋贵妃一眼,“贵妃娘娘这话,似乎是弦外有音,恕慕白愚钝,不明白娘娘这话到底有何深意啊?”她抚上自己的肚子,脸上除了淡然,便再也找不出其他神色。   宋贵妃没能在林慕白的脸上看出端倪,可这话开了头,便如同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继续往下说,“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若是没了恭亲王府。你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娘娘这话说得奇怪,没了恭亲王府,我自然什么都不是,可事实已经如此我还能怎样?难不成娘娘这是指着我,明珠暗投,与娘娘沆瀣一气,置殿下于死地吗?”林慕白笑得凉凉的,“娘娘,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在做天在看,终究是有报应的。”   闻言,宋贵妃冷哼,“报应?这世上不公平之事多了,老天爷管不过来。”   “是吗?”林慕白笑了笑,“娘娘这话倒是提醒了,像我这样卑微的出身。着实该做点什么,为自己留有余地,毕竟覆巢之下无完卵。”   “知道就好!”宋贵妃冷笑,“林慕白,从本宫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该有聪明人的活法,相信你更明白其中深意。”   “娘娘怎么忘了,慕白愚钝,娘娘若是不帮我开开窍,怕是怎么都想不明白的。”林慕白笑得凉薄,“娘娘有话不妨直说。”   宋贵妃显得有些惬意,“你刚从天牢出来?”   “娘娘都瞧见了,还要明知故问吗?”林慕白心头嗤笑,皇后娘娘那么大的动静,宋贵妃能不知道吗?分明已经教人盯着,还要这般开问,真当她是傻子吗?   宋贵妃长长吐出一口气,“那么恭王与你说了什么?”   “贵妃娘娘真想知道?”林慕白轻笑一声,面颊微红。   宋贵妃当然想知道,可她是贵妃,所以这贵妃的架势还得端着。轻哼一声,宋贵妃道,“我知不知道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到底懂不懂自己身处何境?”   林慕白点了头,“他说他想我。”   听得这话,宋贵妃当下愣住,“你敢耍本宫。”   “慕白可不敢戏弄贵妃娘娘,说的句句属实。我与恭王殿下实在也没什么可说的,何况我如今身怀有孕,他纵然有滔天伟业,也不敢轻易的交付于我。这儿毕竟是皇宫大内。不是在外头,娘娘您说是吧?”林慕白说得真假难辨,宋贵妃听得亦真亦假。   宋贵妃冷了眉目,细细端详着眼前的林慕白,“就没说点别的。”   “娘娘希望说点什么呢?”林慕白笑了笑,“说我不会让他死在天牢里?说我今儿个夜里就会劫狱?娘娘觉得可能吗?就我这样的,还没走到天牢门口,估计已经被抓。”   宋贵妃起身就走,丢下一句,“顽劣不堪。”   “娘娘慢走!”林慕白笑道。   眼见着宋贵妃离开,蔷薇这才松了一口气。身上好一阵寒凉,背上都渗了冷汗,“主子,这宋贵妃好似来探话的,她为何有把握您会把真话告诉她?”   “她不是来探话的,她是来探我的立场的。”林慕白抿一口果茶,笑得有些寒凉,“不过现在,她估计有了新发现,这会子正赶着回去准备呢?”   蔷薇不解,面露担忧,“主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宋贵妃要准备什么?”   林慕白浅笑,“没什么意思,说说罢了!”   宋贵妃虽然现在有点着急,急着让儿子登上皇位,可毕竟也是在尔虞我诈里泡了那么多年的,总归有些本事,否则如何能稳居贵妃之位,如同副后呢?   “马上去找太子殿下,让他来一趟。”宋贵妃低声吩咐。   荣喜躬身行礼,“是!”悄无声息的抽身离去。   ——————————   林慕白回到甘露殿的时候,苏离就站在殿前看着她,“你去见殿下了?为何不告诉我?”   “为何要告诉你?”林慕白反唇相讥。   “林慕白!”苏离切齿,“别人不知道,你以为我也不知道吗?这些事情为何会演变成如今这样,你难道不该内疚吗?都是因为你,才会让殿下身陷囹圄。如果你没有回来,这一切都不可能是这般模样!”   林慕白眸色微冷,蔷薇上前一步,朝着苏离行了礼,“苏侧妃这话错了,如果不是遇见了主子,殿下这会子还神志不清呢!因为主子出现,才让殿下恢复了最初的模样。苏侧妃怎能因为如今的变故,就赖在咱家主子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主子也是无可奈何啊?”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主子还没说话,何时轮到你来插嘴!”苏离眯起眸子。“秋玲,掌嘴!”   “苏离。”林慕白冷了音色。   音落瞬间,身后的随行宫女快速上前,挡在了秋玲跟前。宫女半低着头,就好像行尸走肉,一眼看去没有温度没有表情。   秋玲蹙眉回望着苏离,苏离咬牙切齿,“林慕白!”   “你是侧妃,我也是侧妃,你不见得比我多受荣宠,我也不见得比你卑微多少。如今你还是罪臣之女,纵我现在是平民百姓,也比你优胜一等!”林慕白的指尖,轻柔的敲打着木质扶手,“苏离,你以为你还是当初的御史中丞府嫡女吗?蔷薇。我们走!”   苏离眸光冷厉,“林慕白,你别欺人太甚,我是罪臣之女,那么你呢?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有人替了你,但不代表能替你一辈子!不过是个丫头,你尚且如此护着,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能护得住谁!如果我把你的秘密抖出去,你觉得宋贵妃和太子会放过你吗?”   “不管我会护着谁,反正不会是你就对了!”林慕白轻笑,“但是——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那我只好封你的嘴。”   苏离冷笑两声,“你如今都这副模样了。还如何封我的口?这皇宫,早已不是皇后娘娘所能掌控的。”   “你想投靠贵妃?”林慕白笑得凉凉的,“那也得看你够不够分量!你是打算带着容景甫的孩子,去当恭王的寡妇吗?”   刹那间,苏离骇然瞪大眸子,“你说什么?”   “要我再重复一遍?”林慕白嗤笑,“如果你想再难堪一次,我不介意再说一遍。不过这一次,你可得听仔细了,我不会说第三遍!”   苏离倒吸一口冷气,陡然间面色发白,连退数步,“你——你胡说什么?你自己与宋贵妃私交甚密,还敢说我背弃殿下。林慕白,你何时变得这般血口喷人?我这孩子是不是殿下的,殿下心里清楚。那一日。大家都看见了,而且这孩子是我在云中城怀上的,你说是齐王的孩子,谁信呢?你以为你把齐王扯进来,我就会怕你吗?”   这会子,连蔷薇都觉得匪夷所思。她是真的没想到,苏离肚子里的孩子,竟然是齐王容景甫的。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口水,蔷薇紧握着扶手,掌心微微濡湿。   苏离狠狠剜了秋玲一眼,秋玲身子一颤,站在一旁瑟瑟发抖不敢吭声。   要知道,这种事如果传出去,不单苏离会被处置,连自己以及这件事涉及的相关人等,都会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因为这事,毕竟是皇室丑闻。   皇家,是容不得丑闻的。   “别看你的狗奴才了,她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背叛你。”林慕白笑得温和,平静的脸上,是苏离最恨的淡然容色,“这件事是我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所以怪不得别人。若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蠢。你想设计别人,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本事。”   “不过我很奇怪,你跟五月之间,到底存了什么秘密?”   苏离眸光利利,“想知道吗?” ☆、第228章 计划失败   林慕白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苏离那般咬牙切齿,又带着一种令人感到滑稽可笑的得意,这样的表情让林慕白觉得很没趣儿。林慕白道一句,“蔷薇,我们回去。”###却被苏离拦在当下,“林慕白,话都没说清楚,这么急着走做什么?”###“还要说什么?”林慕白问,“该说的都说清楚了,咱们各自握着把柄,谁也别想要挟谁,谁也别想出卖谁。苏离,我今日就把丑话撂在这儿。安分守己,到时候我会放你们母子离开,否则鸡飞蛋打,我会让你从这世上消失。这话,够不够清楚?”###“你有什么本事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样的话?”苏离冷笑,“你自己现在都算是阶下囚,你还能威胁我?林慕白,你说我这孩子是齐王的,别人就会相信吗?别忘了,你也怀着身孕。如果我说,是你嫉妒我想要杀了我和我的孩子,所以故作谣言,你觉得天下人会相信谁?”###“自然是你!”林慕白笑得凉凉的,“当然,前提是你有本事别把孩子生下来,否则你就得时刻谨记我的本事。”她微微转动木轮车凑上前,压低了声音笑道,“我是大夫,也是仵作出身,你觉得就这么一个孩子。还能逃得过我的手吗?”###苏离不敢置信的盯着林慕白,她怎么忘了,林慕白确实是——心下倒吸一口冷气,当下不敢再多说什么。###“除非你把孩子全身的骨血重铸,否则父母天性,骨血之缘绝非人力可以改之。”林慕白板直了身子,“蔷薇,咱们走!”###蔷薇快速推着林慕白往前走,再也不理睬呆若木鸡的苏离。###“主子?”秋玲心惊,“主子您没事吧?”###哪知苏离脚下一软,当下跌坐在地。###惊得秋玲慌了神,“主子?主子您别吓奴婢!”###“她什么都知道。”苏离面色发白,唇色发青,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下一刻,她突然疯癫般抓住秋玲的胳膊,“她为什么,都知道?”###秋玲急急摇头,“奴婢不知,奴婢不知!主子要相信奴婢,奴婢绝对没有出卖过主子!奴婢也不知道林侧妃是怎么知道的,但是主子——咱们还没有输。咱也握着林侧妃的把柄,只要她不把咱们的秘密说出去,那主子肚子里的孩子,就还是恭王殿下的。”###苏离神情呆滞,“容盈——”突然回想起这些年自己的经历,竟是如梦似幻。一腔柔情,怎么就磨灭得不成样子了呢?曾经的执迷不悟,怎么会变得这般面目全非?她爱着容盈,可最后却把身子给了容景甫。到头来,自己什么都得不到。###苦笑凄凉,苏离泪落如雨。###秋玲慌忙与李忠原一道将苏离搀起,苏离的身子颤得厉害,面色发白得让人害怕。###“主子去歇着吧!您怀有身孕,万不可出什么事。”秋玲有些发虚,如果苏离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人都会为之陪葬。###谁都跑不了!###苏离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月份渐长,越不能情绪激动。这会子有些动了胎气,若是不好好养着,只怕来日会早产。在这个年月,早产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尤其是对孩子,容易造成早夭。###皇后蹙眉坐在案边,听着御医的禀报,而后面色微冷的盯着床榻上的苏离。###等着御医离开,皇后才走向床前,徐徐坐定,“怎这样不小心,倒动了胎气。”###“多谢娘娘关心,苏离无恙。”因为御医叮嘱要躺着,所以苏离不敢动。只能点头示意。###“回娘娘的话,是林侧妃——”###“住口!”苏离低斥,秋玲扑通跪在地上,没敢再吭声。###皇后面色一紧,而后瞧了苏娘一眼,也没有当即说什么,只是淡淡道,“你好好休息,有本宫在这里,无人敢对你做什么,只管好生养着,把孩子平安生下来便是。”###“多谢皇后娘娘!”苏离白了一张脸,看上去是极度委屈的。###皇后起身离开,苏娘在后头跟着。###“娘娘?”出了门,苏娘低低的喊了一声。###皇后轻叹一声,“她不是个不懂事的人,只不过眼下情况特殊,她怎么会闹出这一场?”寻思无果,抬步朝着林慕白的寝殿走去。###皇后来的时候,林慕白正在执笔挥墨,她写得一手好字,娟秀明亮,可字里行间透露着铁笔银钩的磅礴。###上书:苍生皆沐,鬼神成悼。###“写得很好!”皇后笑了笑。###林慕白放下手中的笔杆子,朝着皇后躬身,“多谢皇后娘娘夸赞。”俄而看了一眼蔷薇,蔷薇快速退下。见状,苏娘也紧跟着出了门,小心的关上殿门。###“娘娘是为了苏离而来?”林慕白笑问。###皇后面色微变,“你这丫头,能不能不要事事都未卜先知?”###“这辈子是不行了,下辈子吧!”她笑得淡然,“下辈子,我一定蠢一点,笨一点,傻一点。至少那样,不会活得太累。”###“你现在这样,也很好!”皇后轻叹一声,徐徐坐定,握住她微凉的手,“你的手怎么这样凉?”她这才发觉,林慕白穿得比谁都多,似乎是格外怕冷。###都说有孕之人皆是畏寒怕热,想来应该也没什么大碍。###可皇后转念一想,虽然如今是秋日,但也未到冬日,怎么就冷成这样了?###“是不是这殿太偏,所以凉了一些?”皇后抛开苏离的话题,转而担心的望着林慕白。###“原就身子不济,如今有了身孕所以更弱了一些,倒也没什么大碍。”林慕白轻叹着,“皇后娘娘,很多事情慕白无法相告,但是你该明白,从始至终,我都不会伤害景睿和修儿。若是来日,赔上了旁人的性命,还望娘娘能宽宥几分。”###皇后有些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为何我一句都听不懂?”###“听不懂就对了,若是娘娘都听懂了,将来就不会恨我了。”林慕白笑了笑,“娘娘放心,苏离不会有事。太医院若撑不起,不还有我这个草头大夫吗?”###皇后点了头,“有你在,我自然是放心的。你见过景睿了,你们——”###“我们什么都没说,包括娘娘的计划!”林慕白笑道,“娘娘只管照计划行事,至于旁的,只能看天意了。毕竟这种事情,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少了一样,都会露出马脚。”###“话是这么说,可也没办法!”皇后深吸一口气,“景睿绝对不能出事!我答应过她,绝不会让景睿有事!”她起身走到窗口,微白的鬓发昭示着,她一去不回的韶华。###“娘娘到时候可以留在乾云宫,陪着皇上。”林慕白垂头低语,“只要皇上没事,就算天塌了,也不会出什么大事。”###这话倒是提醒了皇后,皇后骤然转身盯着她,“没错。”###“娘娘要小心一些,既然景睿是因为弑君之名而进的天牢,很可能也会因为这个,再也走不出天牢。”林慕白细细的提醒,“娘娘要早做准备,免得到时候,处处被人牵着鼻子走。”###皇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自己也小心。”###“这儿是两个孕妇,跑又跑不得,宋贵妃放心得很!”林慕白一笑。###皇后走出房门,缓缓离开。###“主子!”蔷薇道,“方才苏姑姑提醒奴婢,说是外头好多人守着,让主子没有别的事别轻易出门。连皇后娘娘都被人随行盯着,咱们怕是更危险了。”###“入了宫就如同鸟儿入了笼子,自然是危险至极。”林慕白瞧了蔷薇一眼,“可我倒觉得,真正的危险并不在这里。”###蔷薇一愣。“那在哪?”###“在宫外。”林慕白眸光微冷,“容景宸有足够的时间去调动兵马,与南陵侯府一起,挟天子以令诸侯。恭王还在天牢,孟行舟也在刑部,如今这天下是他容景宸一个人说了算。想想都觉得实在太得意!”###蔷薇面色发白,“主子,他们会不会杀了咱们?”###“杀?”林慕白轻笑,“留着你当过冬的粮食吗?不杀,难道还要养着你?你以为容景宸,是大善人?还是你觉得宋贵妃,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若是如此,就不必对圣上下毒,借此来对付咱家殿下。”###蔷薇跪在地上,“若真的发生什么事,奴婢愿意为主子赴汤蹈火。但凡有一点可能,请主子务必保全自己,莫要顾及咱们这些人。”###林慕白面色陡沉。###这话,让她想起了当年的黑狐和白狐。那时候家国动荡,战火连天,她们两个就是这样跪在自己跟前,请她无论如何都得保全自己,莫要顾念女子卫队的所有人。###她是她们所有的希望,也是她们的命。###深吸一口气,林慕白道,“起来吧!”###蔷薇起身,“主子,苏侧妃那头——”###“让她继续躺着吧!”林慕白眸色微沉,“这个孩子还是很重要的。”###蔷薇蹙眉,“她既然敢冒大不韪,怀上齐王的孩子,殿下回来也容不得她。”###“容不容得下,那都是她的缘分。咱们得好好的让她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的肚子。如此一来她才会好好的保重自己,发挥最大的用处。”林慕白笑得讳莫如深,再次提笔。可拿起笔又顿了顿,俄而望着蔷薇,“你来写!”###蔷薇一愣,点了点头。###————————————###宋贵妃等了好久,才等到容景宸过来,脸上的焦灼之色,早已变得焦躁不悦,“怎么才过来?”###容景宸行礼,“母妃急召,不知何事?”###“前朝你处理得怎样?”宋贵妃问,一旁的明彩快速为容景宸奉茶。###“我已经让人去南抚镇捉拿孟麟回京,想必这两日就会有消息。只要在南抚镇抓到孟麟,这同罪连坐,孟家势必覆巢。”想了想,容景宸道。“母妃就是想问儿臣这个?”###宋贵妃摇着头,“问不得吗?”###“倒也不是,只不过母妃这一次行动太快,儿臣也必须加快步伐,否则外头一旦乱起来,绝对比宫里要棘手得多。孟行舟身为一朝宰辅,在父皇身边多年,朝中不乏一些死忠之人。虽然明面上没有太多的波澜,但背地里会做什么,实在难以预料。”容景宸也是担心的,毕竟谋朝篡位这种事情,可不是小事。###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这么好的机会若你还不能把握,母妃这么多年的心血岂非都白费?”宋贵妃轻叹一声,“皇上躺在那里生死不明,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容盈入宫咱们及时扣押,打入天牢,那就是地利,只要你再把外头的残党余孽清理干净,这天下就是你的。”###容景宸挑了眼皮,不冷不热的看了宋贵妃一眼,“母妃可知道这宫外,有多少恭亲王府的暗卫?多少前朝余孽?多少丞相府同党?”###宋贵妃愣了半晌,这些她倒是没怎么想过,毕竟一个妇道人家对于这些也是不太明白的。何况大祁建立才六年之久,很多东西后宫暂时还没办法接触到。毕竟新朝初立,外戚专权的事情还不可能太突显。###见宋贵妃如此神色,容景宸长长吐出一口气,“母妃还有什么事只管说,儿臣的时间不多,必须得尽快处理外头的事情,否则宫内有所闪失,咱们会功亏一篑。”###宋贵妃点了头,“外头的事,母妃不太懂,你自己要小心处理。不过这次母妃让你入宫,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也许天牢里会有动静。”###容景宸一愣,“母妃这话从何说起?”###“林慕白见过容盈了。”宋贵妃瞧了容景宸一眼。###容景宸点头,“此事儿臣知道,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儿臣当时也应允了。让老四见一眼林慕白,对咱们有好处。然后呢?”###“我怀疑他们会有所行动。”宋贵妃眸色微沉,“这林慕白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她与容盈感情深厚,所以她说的那些话,其实可以当真。”###容景宸垂眸沉思,“她说了什么吗?”###宋贵妃点了头,将不久之前林慕白所言,一五一十告知容景宸。容景宸细思之下,似乎也有所触动,宋贵妃作此猜想实在不是没有来由的。可容景宸不明白,这容盈和林慕白,惯来心思缜密,怎么突然露了点马脚?这点口风,是不是什么陷阱?###“怎么样?”宋贵妃问,“你觉得当中是否有什么阴谋?”###“权且不管阴谋不阴谋的,这事都得谨慎处理。”容景宸深吸一口气,“老四绝对不能离开天牢,更不能出宫。宫外现在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一旦老四出了天牢,外头集结的军队就会反扑朝廷,到时候就算拿了林慕白和容哲修在手,也未必能压得住他。”###容盈有多疯狂,他们不是不知道,所以——能在制得住的时候制住他,远比无法控制之后再来补救,要好很多。###“烦劳母妃去乾云宫看着点。若是父皇有什么动静,也好尽快做出部署和调整。”容景宸眯起危险的眸子,“咱们不能让皇后抢了先,更不能受制于人。父皇是所有事情的关键,他若是醒了,母妃该知道你我的下场。”###提起皇帝,宋贵妃的脸上浮现少许惊惧之色。###皇帝是谁?高高在上,冷戾无情。###纵然在皇帝身边多年,但是二十多年前那些惨烈的画面,始终还在宋贵妃的脑子里徘徊。那是抹不去的阴影,也将伴随着她的一生。###打了个冷战,宋贵妃点了头,“这个你放心,那边虽然有皇后盯着,但我不会松懈分毫。后宫之事,我会酌情处理,你只需要处理前朝便罢!只不过天牢那里——”###“进的来。也得出得去才行!”容景宸拂袖而去。###容盈想走是吗?也不看看如今是谁的天下。这么容易就能把人送出宫,那他这个太子不是白当了吗?容盈啊容盈,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能插上翅膀飞出宫?###宋贵妃去了乾云宫,皇后早早的守在那里,见着宋贵妃面色一紧,“你来干什么?”###“臣妾放心不皇上,所以过来守着,没想到皇后娘娘也在,那两个人守着总比一个人来得好一些,至少不会那么无聊。”宋贵妃说完就在一旁坐了下来,“皇后娘娘若是觉得泪,臣妾可以替您一会。两个人,好歹有些照顾!”###想了想,宋贵妃环顾四周笑道,“怎么不见徐婕妤呢?早前她不是一直跟着皇后娘娘吗?”###“宋贵妃是来找徐婕妤?”皇后冷笑两声,“看样子本宫在此的一举一动,宋贵妃都了若指掌啊!”###“不敢!”宋贵妃俯首,“臣妾只是担心皇上的周全,毕竟不久之前皇上还中了毒!这会子在大牢里,院首都招认。皇后娘娘放心,臣妾办事讲求个人证物证齐全,所以院首还活着。等到三司会审,再行处置。”###皇后绷直了身子,眸色幽冷,愣是说不出话来。这会子必须耐住性子,眼见着外头的天色渐黯,无论如何都不能自乱阵脚。###徐慧这会,估计已经在准备了,相信等到入夜就会去天牢救人。###只要容盈离开了皇宫,一切都会有转机。###皇后深吸一口气,如此作想便渐渐的放下心来,等着徐慧那头的消息。宋贵妃也在这,她盯着自己,正好自己也能盯着她,顺道让宋贵妃当做自己的时间证人。###各怀心思,各自为谋。###一个为生,一个为死。###天色灰暗,今夜怕是要下雨了。云层很厚,雨前风吹得人身上发凉,心里发寒。###林慕白坐在窗前,蔷薇小心的为其披上披风,“主子,夜里莫要贪凉,当心身子。”###拢了拢披肩,林慕白笑道,“你看,变天了!”###蔷薇点了头,“是要下雨了。”###长长吐出一口气,林慕白道,“今儿个夜里。不要睡得太沉,注意点外面。我累了,先歇会,如果发生了什么事,马上叫醒我。”###蔷薇有些不明白,“主子是说,今儿个夜里会出事?”###林慕白看一眼外头的天,“这不是快下雨了吗?雨夜难行。”###“是!”蔷薇颔首,虽然不懂主子的弦外之音,但既然是主子吩咐的,照着做就是,没必要追问下去。###林慕白睡下了,现在不睡,到了午夜时分,约莫就不消停了。自己怀着身孕,没有充足的睡眠怎么能行?所以,还是好好歇着吧。不管发生什么事。她一个孕妇又能做得了什么呢?不过是——看个热闹,赶个热闹罢了!###————————###夜里下了雨,雨声很大,落在琉璃瓦上,发出清晰的脆响,世界变得嘈杂起来。哗哗的雨声,容易遮掩一些不能为人察觉的声音,倒也是极好的。###徐慧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令牌,转头瞧一眼初心,“你若是害怕,现在还来得及。”###初心摇头,“奴婢发誓要跟着娘娘,绝不会反悔。娘娘在哪,奴婢就在哪!”可说这话的时候,初心面色发白。###徐慧知道,这些年初心一直随着自己,吃苦耐劳倒也罢了,可很少见到生人面。在这寒霜殿里,一直都是劳作第一,旁的倒也没有参与过什么。如今却要去做这样的大事,难免怯场心慌。###“主子,咱们走吧!已经过了戌时,该是天牢守卫换班的时候,这个时候的戒备是最松懈的。”初心声音微颤,“奴婢不怕。”###徐慧点头,抬步就往外走。###天牢重地,不是谁都可以来的。###下了雨的夜里,格外漆黑。风雨吹得宫灯左右摇晃,整个皇宫都处于明灭不定的状态。晦暗不明的天牢重地,此刻愈发阴森寒凉。###“什么人!”守卫冷呵。###徐慧带着初心还有一名太监,手中拎着食盒走过去。因为身上穿着雨披,所以就如同装在套子里的人,黑暗中分不清容脸。###取出令牌,徐慧道,“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为探视恭王殿下。娘娘有命,有些话得私下里问清楚。请诸位让开一条道,放我进去。”###守卫刚要上前查看令牌,却听得初心冷呵一声,“瞎了你的狗眼,看不出这是贵妃娘娘令牌吗?若是耽搁了娘娘大事,你们一个个都得掉脑袋!”###这话确实有点唬人,毕竟这会子是容景宸的天下,一个个都得提着脑袋过活。若是惹怒了容景宸和宋贵妃,还真是没活路了。###思及此处,守卫咽了一口口水,顾自看了身边的人一眼,这才小心翼翼的退到一旁,恭敬的朝着徐慧行了礼,“奴才这就带您进去,但是您最好别耽搁太久,万一教太子殿下知道,谁都吃罪不起!”###“知道!”徐婕妤收了令牌,抬步就跟着守卫进门。进去的时候,她刻意的留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着实没看到什么埋伏之类的,这才渐渐的放下心来。###回头看了初心一眼,初心面色发白的点了头,握紧了手中的食盒。掌心濡湿,初心很紧张,不过为了能救出恭王,能让自家主子脱险,初心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了。###到了容盈的牢房门前,守卫开了门行了礼,快速退下。临走前提醒一句,“请娘娘快一些,免得教奴才难做!”###“知道了!”徐慧颔首,守卫疾步离开。###见状,初心急忙跑到小道尽处守着,为徐慧把风。###容盈蹙眉望着眼前的徐慧,“是你?你来干什么?”###“奉皇后娘娘之命,护送殿下出宫!”说着,徐慧看一眼自己的太监,他的身材个头都挑得跟容盈差不多,所以这样才容易带得出去。###太监快速走进牢房,“请殿下不要犹豫,与奴才赶紧互换衣裳。”###容盈蹙眉,“如此一来,岂非是畏罪潜逃?”###“殿下就算不畏罪潜逃,也早晚是罪责难逃。太子殿下要置您于死地,就算您满身都是嘴,如今也说不清楚了。”徐慧轻叹一声,“殿下还是赶紧走吧!”###这么一想,也对。###有一种罪名,叫太子殿下觉得你该死。###思及此处,容盈便快速与太监互换了衣裳,而后披上漆黑的雨披,将自己装在了套子里。可换好衣裳,容盈又问,“你们是如何进来的?如此一来会不会连累母后?”###“我拿的是琉璃宫的令牌,所以就算有所怀疑,宋贵妃也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徐慧深吸一口气,“时间不多,走吧!早点离开皇宫,才是上上之策。”###容盈点了头,“走吧!”###闻言,徐慧掉头就走。###容盈故意低下头,走出去的时候很快,不敢轻易教人看清容脸。因为下着雨,又穿着雨披,跟来时也没什么区别。再者守卫进去看过。天牢里的容盈还在,食盒也放在一旁。一眼看上去,似乎看上去并无异样,应该没什么事!###大雨磅礴,夜里的雨声实在太大,悄然隐去了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什么人!”过第一扇关道门的时候,值守的御林军一声厉喝。###徐慧停下脚步,初心的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大雨之中,三人面面相觑,不敢吭声。徐慧到底是为首的,所以赶紧出示令牌,“这是琉璃宫的令牌,我们要出宫替贵妃娘娘办事,开门!”###言语间,从容镇定,带着几分冷冽之意。###初心冷道,“耽搁了贵妃娘娘的大事。太子殿下绝不轻饶。”###如今是非常时期,所以听闻是琉璃宫宋贵妃,一个个都开始犹豫。毕竟容景宸是贵妃之子,保不齐以后就是皇帝与太后。###众御林军有些拿捏不定,不远处有一名御林军统领走来,瞧了一眼这里的状况,有些不耐烦的道一句,“走走走,赶紧走!”###徐慧微微躬身以示尊敬,马上带着初心和容盈疾步离开。###眼见着徐慧等人离开,那名御林军统领也跟着疾步离开。###一道道关门,皇后早就派人各自坐了安排。虽然皇后现在落魄了,但是久居深宫多年,又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总归有些势力。###眼见着偏宫门就在前方,徐慧心头好一阵欣喜。###初心也跟着雀跃,一颗心高悬的心,总算快要回归胸膛。###而此刻,皇后端坐乾云宫,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不知为何,眼皮子跳得厉害,总觉得今儿个夜里会出点什么事。瞧一眼端坐一旁,严防死守的宋贵妃,皇后有些坐不住,起步往外走,及至门外才开口问道,“海长富还没回来吗?”###苏娘摇头,“还没有呢娘娘,按照咱们约定的时间,约莫还需要一会才能出宫。娘娘莫要着急,咱们已经打通了宫门关道,不会有事的。”###“本宫眼皮跳得厉害,总觉得不太对劲。”皇后面色发青。“这会子应该快到宫门口了吧!”###“应该是的!”苏娘应声,“林侧妃说过,让娘娘陪着皇上,切莫让人对皇上下手,所以娘娘还是放宽心陪着皇上以防万一。至于其他的——”###其他的,只能听天由命了。###大雨哗然,嘈杂之音吵得人脑仁疼。###皇后有些坐立不安,一直等着外头的消息,宋贵妃笑得凉凉的,“皇后娘娘何事心焦?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宣御医把把脉?”###闻言,皇后冷飕飕的剜了她一眼,终是没有说话。###蓦地,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娘看一眼皇后,示意皇后莫要激动,急忙行了礼快速走出殿门。海长富披风带雨,气喘吁吁的站在殿外,声音都在颤抖,“糟了——糟了——”###羽睫陡然扬起,苏娘倒吸一口冷气。###——————————————————###徐慧领着容盈疾步往宫外方向走去,如今是关键时刻,离开皇宫刻不容缓。突然间,容盈顿住脚步,徐慧一怔,“怎么了?”###容盈转身环顾四周,大雨倾盆而下,哗然的雨声的确遮盖了很多声音,可是属于习武之人的谨慎和敏感,从未退却。他站在那里,头上盖着斗篷,雨水顺着斗篷不断滑落。###“不必走了,走不出去!”容盈清浅开口,吐出一口气。###徐慧仲怔,容盈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所以——苦笑两声,徐慧抬起头望着高高的宫墙,终于看到了雨夜里疾驰而行的御林军。###被雨声遮掩的脚步声,终于渐行渐近,越来越响。###他们已被团团包围,无路可逃。 ☆、第229章 谁是叛徒? 为 诺尘807809童鞋 的南瓜马车加更   大雨中,容景宸站在微光里,身边的奴才高高的撑着伞,为其遮风挡雨。   他含笑上前,“这么着急,不知道徐婕妤是急着去南抚镇看老五,还是打算大雨天在宫里溜一圈?这是要去哪?要不要本宫送你一程?”   徐慧站在雨里,将自己缩在宽大的斗篷里,雨水打在斗篷上,敲得人生疼。就差一步,只差最后一步,眼见着都要出去了,却还是折在了这里。   这件事,徐慧自问不曾告诉过任何人,除了皇后便是初心,在无旁人。所以如果要追究起来,问题只能出在皇后那边。   是故现在徐慧第一反应就是:皇后有危险。   她站在那里,眼见着容景宸行至跟前。便躬身朝着容景宸行了礼,“参见太子殿下。”   容景宸一如既往般笑得温和,“这么着急是要去哪?”   徐慧淡然自若,“此事是妾身一人之过,还望殿下莫要迁怒任何人。景垣已经身处南抚镇,妾身在这宫里已无所依托,是故想要趁夜离开,谁知终是不能了。”语罢,她跪在地上,给容景宸磕了头,“请殿下处死妾身,放了妾身的奴才们。是妾身不好,硬要他们送妾身离宫,并非他们自己想要出宫,请殿下明察,不要枉送性命。”   她跪在那里,雨水浸湿了衣裙,可脸上却只有释然的轻松,“请殿下,成全妾身,饶了这些奴才!”   “徐婕妤说的哪里话,本宫并非滥杀无辜之人。”说着,容景宸轻叹一声,“本宫也想放了你们,只不过天牢里传来消息,说是天牢里出了状况!”他含笑望着穿在斗篷里的容盈,“恭亲王畏罪潜逃。”   初心的身子抖得厉害,一颗心快要蹦出嗓子眼。   不管是徐婕妤还是自己这个宫婢,私逃离宫就是死罪,何况还带着天牢里的容盈一起逃离皇宫,数罪并罚,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妾身并不知恭王殿下之事,妾身只是——”还不待徐婕妤说完,容景宸已经站在了容盈跟前。   “本宫自己的四弟,难道还会认错吗?”容景宸笑得儒雅温和,接过身边奴才手中的伞,缓缓撑在容盈头顶,然后掀开了容盈的斗篷,露出了容盈极好的容色,“四弟这是要去哪呢?外头下着雨,不方便走。天牢里再住几日吧!若是这些狗奴才亏待了你,只管告知本宫,本宫决不轻饶。”   容盈扯了唇,笑得凛冽,“多谢太子殿下。”   “谢什么。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客气。”容景宸为他打伞,“本宫知你出宫心切,所以早就将林侧妃和苏侧妃接到了宫中,外头已无你所惦记之人,你还是乖乖的在宫中等着吧!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今儿夜里的行动,可是你身边的人,悄悄告诉本宫的。不但如此,她还告诉本宫不少——有关于你们恭亲王府的秘密,本宫真的是很感兴趣。”   “能让太子殿下感兴趣,实乃容盈之幸事。”容盈报之以笑,兄弟两个站在同一雨伞下,说着凉飕飕的客套话,在外人看来,还真是出奇的情深意重。却不知,明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潮涌动,杀机四伏。   容景宸笑着将伞递到容盈的手里,“你是自己回去,还是本宫亲自送你回去?”   “就不劳烦太子殿下了。”容盈勾唇笑得邪肆,“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语罢,容盈执伞离去,颀长的身影在雨夜昏黄的烛光里,被拉得很长很长。   徐慧重重合上双眸,就差一点,还是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错过这一次机会,想来是再也不可能有机会了。   可现在,她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一抬头,容景宸转身离开,而后淡淡然吩咐,“来人,徐婕妤既然如此忠于恭王殿下。就让她进去一道作伴吧!反正恭王妃在牢里也孤单寂寞得很,这会子可算是热闹了!”   “娘娘!”初心哭出声来。   徐慧紧握初心的手,“别怕!”而后压低了声音,“记住跟你说过的话!”   初心泪如雨下。   犹记得当时,徐慧对自己说过的话。徐慧说:若然失败不必做无谓的反抗,因为没有必要,反而会让自己陷入更大的险境。若是被擒,只管把罪责都推到徐慧身上,不许连累皇后娘娘。所有的罪名,由徐慧一人承担,初心只管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就是。   因为初心是人证,是指正徐慧以及徐慧背后的皇后娘娘,最好的人证。所以只要她肯开口指认,初心就能活下来,不会被杀死灭口。   这是徐慧早前交代的,如今初心想起,只觉得悲从心来,泪如泉涌。   徐慧被带走了。与白复关在一起。这是容景宸交代的,徐慧也明白容景宸的意思,打量着是给她两个选择:要么从白复身上获得某些可用的信息,然后向太子容景宸投诚,帮着容景宸扳倒恭亲王府和皇后;要么跟白复死在一起,而他们所说的话,都会通过隔墙之耳,传到容景宸的耳朵里。   徐慧没有选择,这是容景宸给的路。   可是让徐慧奇怪的是,白复坐在那里不说话,这又是怎么回事?当时皇后已经提醒过自己,这个白复并非真的白复,所以——徐慧望着白复这张一模一样的容脸,心里却是波澜壮阔。   这种感触,比被容景宸抓住,投入天牢还要震撼。   白复不说话,只是冷眼望着徐慧。   徐慧笑了笑,“你认得我吗?”   闻言。白复扭头冷笑两声,仍旧没有开口。   “那你还记得冷宫吗?”徐慧继续问。   白复蹙眉看了她一眼,实在是不知道,徐慧到底是什么意思。轻哼两声,白复起身,缓步走到一旁的床上,慢悠悠的躺下,而后背对着徐慧。   徐慧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看来真的不是她。   纵然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没有一模一样的心,连记忆都是残缺的。不是就不是,假的就是假的,实在当不得真。就自己这样的,都能一眼看出,何况是跟她相处良久之人。   想那白馥是何等女子?岂是人人都能冒充的?若是修一修脸,就能替代她的位置。那昔年英武,长发银枪又是从何而来呢?   轻笑一声,徐慧坐在那里没有再说什么。   此刻。她倒是担心皇后那边。   听容景宸的意思,问题好像真的出在皇后身边,也不知道皇后有没有察觉是谁。是苏娘?是海长富?到底是谁呢?   蓦地,徐慧噌的一声站起身来。   难道是她!   ——————————   皇后面色微白,冷眼看着走进乾云宫的容景宸。   掸落肩头的雨珠,容景宸含笑浅浅的朝着皇后行了礼,“儿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宋贵妃明知故问,“你怎么漏夜过来,这会子早该歇着了!白日里处理朝政何其繁忙,夜里有母妃守着皇上,你放心就是。”   容景宸上前一步,朝着皇后道,“今儿个夜里出了事,所以儿臣必须管一管,否则叫天牢里的犯人跑出去可如何是好?”   “跑出去?”宋贵妃瞧了皇后一眼,随即笑得凉凉的,“天牢里哪个不知死活的,竟敢私自脱逃。换做皇上处政,必定是格杀勿论。”   一听格杀勿论,皇后袖中的五指快速蜷握成全,眉目冷然入骨。可她没有吭声,因为她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徐慧都不可能把自己招出去。她现在只担心容景宸会不会对徐慧和她身边的人用刑,而容盈会不会因此——皇后不敢想象。   她不理后宫已太久,所以对于前朝后宫的很多事情都是生疏的。一时间,除了继续端着皇后的架子,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皇后娘娘!”倒是苏娘开了口,愣是让皇后回过神来。   皇后眸色一怔,当即问道,“可有伤亡?”   容景宸笑得有些渗人,凉薄的唇,勾勒出凉薄的唇角,“皇后娘娘是说,有没有见血?”   “有人死了吗?”皇后问。   “暂时还没有,但是以后就不知道了!”容景宸深吸一口气,“倒是可怜了徐婕妤和她身边的丫头,估计死罪难逃,活罪难免。”   听得这话,皇后面色发青,“你们想如何处置?”   “父皇还病着,暂时不能理政,所以这种事情只能本宫一人处理。”容景宸慢条斯理的开口,“还请皇后娘娘放心,本宫一定会秉公办理。私逃宫闱,私纵囚徒之罪,论罪当诛。”   皇后陡然盯着容景宸,“你要杀了她们?”   “皇后娘娘觉得有所不妥?”容景宸反问。   皇后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扭头去看躺在床上生死难料的帝君,“皇上还在病中,不易见血,若太子觉得这些人该杀,是否也该留到来日?太子既然执掌朝政,是否也该尽一尽孝道?”   宋贵妃一愣,这点,她倒是没想到。   皇帝病着,确实不易见血。   所以——宋贵妃扭头望着容景宸,却见自己儿子的脸上,还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浑然没有半点讶异之色,更多的是一种平淡从容,“皇后娘娘所言极是,是本宫思虑不周。多谢娘娘提醒,本宫知道分寸。”   “既然如此,还望太子殿下谨慎一些,莫要让宫中染血,误了皇上的病!”皇后端起了架子,“如果没什么事,本宫想一人陪着皇上,你们都先下去吧!”   宋贵妃本就是来盯着皇后的,如今容盈被抓住,徐婕妤也难逃一劫。该一网打尽的皆落入天牢,所以宋贵妃也算是功成身退。   进了天牢,罗列罪名就会变得容易多了。   何况徐婕妤还有个儿子容景垣,虽然被流放,但是——留来留去总归是祸害。   眼见着容景宸与宋贵妃离开了乾云宫,苏娘才战战兢兢的开口,“娘娘别着急,好歹还活着,虽然被抓回来可是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下一次,就没那么容易了。”皇后揉着眉心,“安排得如此缜密,怎么会出了差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哪个关节出了问题?”她抬头望着苏娘和海长富。   二人扑通扑通跪在了地上,齐声道,“皇后娘娘明察。”   苏娘红了眼眶,“娘娘明察,奴婢跟着娘娘多年,绝不会出卖娘娘!”   海长富也颤着声音,“奴才跟着娘娘。绝无二心。”   皇后轻叹一声,“都起来吧,本宫没有怀疑你们。你们从本宫入府就跟着本宫,从青春年少,熬成了如今的模样,本宫怎么会不信任你们。只不过本宫觉得很奇怪,这件事知道的人为数不多,怎么如此之巧,偏偏在最后一道关卡上出了问题。”   “看方才太子与宋贵妃的神色。似乎对这件事早有预料。本宫不信他们能掐会算,所以本宫想查清楚,到底是谁出卖了本宫。”   海长富行礼,“奴才一定好好的查清楚。”   皇后点了头,“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出卖本宫和恭王。”   “是!”海长富颔首。   这一次,宋贵妃甚是得意,毕竟是她先发现端倪的,如今还人赃并获,抓了个正着。皇后连同徐婕妤,非但没有救出容盈,反而会让容盈陷入更危险的境地。这才是宋贵妃最高兴的事情,只要杀了容盈,到时候就算皇帝醒来,也于事无补。   容景宸却显得没那么高兴,自从出了乾云宫,便是一脸的阴翳。   “怎么不高兴?”宋贵妃问。“咱们很快就能让老四死无葬身之地,你何必还愁眉苦脸。到时候就算皇帝责怪起来,那也是没法子的事。皇后虽然说皇上病重,不许见血。但若是容盈自己想不开,那就另当别论。现在的容盈,没了绝世武功,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你就知道杀人。”容景宸冷了面色,“你可想过,若是容盈现在死了,会怎样?”   “外头群龙无首,自然是被朝廷围而剿之。”宋贵妃道。   外头雨声哗然,却还是能听见容景宸那不屑的轻嗤,“你以为打仗是如此简单之事吗?你可知道,恭亲王府有多少暗卫?前朝多少余孽?包括那个去了南抚镇的容景垣,他有多少旧部还在虎视眈眈?母妃,你以为我掌控了朝政,就能掌控天下吗?”   “南陵侯府会极力配合!”宋贵妃也冷了脸,抬步就进了琉璃宫。   容景宸长长吐出一口气。进去的时候,刘瑜快速令人退下,将殿门合上。   母子两个秉烛而坐,一个面色不悦,一个冷意未减。   “大部分的兵权如今是在父皇身上,父皇晕厥,兵部就起了作用。如今我已掌控兵部,并且在南陵侯府的配合下,控制了整个京城的防卫。但是京城之外呢?母妃可曾想过,这天下到底是父皇的天下,在儿臣还没有登上皇位之前,那些将士有几个是能真正服从于我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他还没成为天子,那些所谓的臣子,就有反叛的可能。   他一方面得着手清理容盈和容景垣的余孽,一方面得压制皇帝的支持着,还有就是时不时出来晃悠一圈的前朝党羽。   所以容景宸有些焦头烂额,毕竟他现在还不是皇帝。自己一日没穿上龙袍,始终都是留有隐患,留有变数。   宋贵妃见着容景宸如此神色,稍稍冷静下来,“现在该怎么办?”   容景宸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母妃可以自己去看!”   闻言,宋贵妃身子一震,急忙上前接过纸条,只一眼上面的东西,当下愣住,“这是真是假?”   “权且不管是真是假,问一问就知道了。”容景宸揉着眉心,“这宫里的,烦劳母妃好生惦念着,有消息随时通报于我。至于外头的,我会自己解决。刘御医说了,父皇的病日趋严重,撑死也就一个月。”容景宸起身,“我先回去。”   “好!”宋贵妃送了容景宸出门,低眉望着手中的纸条,“那么这个——”   “让皇后娘娘好好看看吧!”容景宸别有深意的冷笑,“儿臣和母妃一样,都很喜欢窝里反的好戏。母妃意下如何?”   宋贵妃笑得凛冽,“如此甚好!” ☆、第230章 打上孩子的主意   这一夜的风雨,直到黎明方歇。   夜里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文武百官都在非议,说是容盈这算畏罪潜逃。如今容盈纵然有一百张嘴,也是百口莫辩。说不清楚的事情,只能越描越黑。   这就意味着,容盈弑君之名,很快就会被坐实。   林慕白其实后半夜被蔷薇叫醒,便没有再睡,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回廊里发呆。蔷薇担心的望着她,时不时嘘寒问暖,生怕林慕白有个闪失。   “主子,天牢里还没有动静,您要不再歇会?不然的话,您的身子会熬不住的。”蔷薇低语。   林慕白摇头,“我睡不着。”   “主子?”蔷薇刚要再说什么,只见那名婢女疾步行来。   见着林慕白快速行礼,“林侧妃,苏侧妃那头来人了。”   “是宋贵妃?”林慕白问。   婢女颔首,“是!”   林慕白点了头,“你下去吧,我知道了!”   “主子?”蔷薇不解,“是因为那张纸条?”   林慕白一笑,“不然你以为呢?容景宸是谁?这会子他正处于风口浪尖,多一个帮手远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得多。宋贵妃是来探口风的,苏离有心,宋贵妃有意,两人正好一拍即合。”   “那——皇后娘娘呢?”蔷薇问。   “皇后原本可以疑心于我,只可惜现在有了苏离与宋贵妃的接触,她对苏离的防备远胜过于我。皇后不会再相信苏离,而且——齐王也该着急了。”林慕白眯起危险的眸子,“世上本无该不该。只有成王败寇。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蔷薇点了头,“主子不去看看吗?”   “去管那闲事做什么?”林慕白低头一笑,“我若是去了,苏离还能投诚吗?”   这倒也是!   蔷薇轻叹一声,“好歹也是御史中丞府出身,虽然如今没了母家,怎么连一点骨气都没了呢?”   “骨气跟性命相比,值得了什么呢?”林慕白笑道,“皇后应该在查叛徒之事,所以苏离这是自己找死。若是皇后来了,记得告诉我一声,否则我怕苏离这条命是保不住了。”   “主子何必还要理她?她千方百计算计着主子,如此下场也是活该!性命固然重要,然则是非黑白又岂能不分?”蔷薇义愤填膺。   “你何时变得如此恨她?”林慕白笑问,“我倒不是想保她,我是想保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你可知道这孩子是齐王府唯一的血脉,如果齐王容景甫够心狠手辣,咱们谁都要挟不了他,只不过——如果你是齐王,你会不会受要挟?”   蔷薇蹙眉,“这倒是个难题。”   “就目前形势看,你觉得呢?”林慕白问。   蔷薇想了想,跟着林慕白这么久,也是学会了少许分析事情的能力。犹豫了片刻,蔷薇一五一十道,“奴婢觉得,齐王应该会受威胁,毕竟这是最好的机会,能跟太子联手铲除恭亲王府。齐王虽然有些鲁莽,但是毕竟是皇家子嗣,从小对勾心斗角,可谓是耳濡目染。所以他应该会利用苏侧妃,和太子联手。”   林慕白一笑,“很好!”   “可是主子,太子殿下太聪明,他会不知道其中关窍吗?”蔷薇不解。   “知道又如何?有个人帮你,你还能把人往外推吗?”林慕白笑问。   蔷薇摇头,“不能!”   “那不就结了,不管是谁给的纸条,也不管是谁通风报信,只要结果是自己想要的,为什么要拒绝呢?容景宸如今忙得焦头烂额,有齐王的支持,兄弟的支持,会让很多流言蜚语都止于此处。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来日真的要清账,也得拉个垫背的。”林慕白眯起危险的眸子。“齐王的忍耐有限,他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蔷薇轻叹一声,“这样也好,倒是把主子您自个儿给摘干净,都不来找您,真是万幸。”   “找我作甚?”林慕白笑道,“我去了一趟天牢,让容盈知道我在宫中,已经完成了我的利用价值。所以现在,苏离的价值比我更大。换句话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价值远高于咱们任何一人。”   蔷薇点点头,“那就让他们折腾去,咱就看看热闹好了。”   林慕白抚着自己的肚子,含笑浅浅,意味深长的道一句,“热闹会越来越好看的。”   ————————   的确,热闹越来越好看。   苏离没想到宋贵妃会来找自己,可到底也是再恭亲王府待了六年的人,该有的忌惮和沉稳一点都不少,靠在床沿上朝着宋贵妃行礼,苏离面色微白,“妾身子不爽,不能给贵妃全礼,还望贵妃恕罪。”   宋贵妃一笑,“无妨,听闻你身子不适,还动了胎气,本宫过来瞧瞧。皇后娘娘如今忙着照顾皇上,恐怕顾此失彼,所以本宫也得帮衬着点。”说着徐徐坐下,一脸的温厚,“现下好些吗?”   苏离颔首,“多谢贵妃娘娘体恤,苏离觉得好多了,只不过御医嘱咐,不可轻易下床,得卧床静养以防变数。”   “变数?”宋贵妃蹙眉,“那可得当心,咱们女人哪——总有这一关,过去了那就是雨过天晴,到时候该有的荣华富贵,该要的荣宠都会有。”   苏离微微一怔,这话似乎是弦外有音。   宋贵妃却想着,分明是自己给的纸条,这会子还在装模作样,这苏离还真有两把刷子,跟那苏厚德一样的老奸巨猾。   只不过苏厚德尚且难逃一死,她还真不信,苏离能耍出什么新花样来。   面不改色,苏离笑道,“多谢贵妃娘娘提点,苏离一定铭记在心。”   “苏侧妃是个聪明的人,倒不似齐王府那位,倒是有些可惜了。”宋贵妃意有所指。   苏离面色一紧,苏婉?   宋贵妃继续道,“听说你们姐妹两个情谊深厚?只是可惜了她这样的年纪,偏偏遭逢不幸。若是她还在,这会还能帮衬着你。恭王下狱,又畏罪潜逃,如今群臣非议怕是要——”她刻意顿了顿,终于在苏离的脸上,看到了惶然之色。   对于昨夜的事情,苏离已经听闻,但具体的实在不知情。   “殿下他——”苏离眉目微蹙,“会怎样?”   “畏罪潜逃,苏侧妃觉得会怎样?”宋贵妃极度惋惜的叹着气,“都到了这会子,苏侧妃还不顾及着自身,对恭王还真是情深意重呢!”   苏离有些慌乱,如果早前还有御史中丞府,自己的腰板倒也能挺直。可现在——她突然盯着眼前的宋贵妃,脑子里嗡的一声。   宋贵妃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要不然,她怎么突然想起,一大早的来看望自己?这其中怕是有什么原由?她突然想起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眉心突突直跳。   孩子?   难道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宋贵妃——心陡然提起,难道宋贵妃知道了这个孩子的来由?是林慕白?是林慕白出卖了自己?是她告诉宋贵妃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否则好端端的,宋贵妃为何会提及齐王府?为何会提及苏婉?这是否意有所指呢?   “贵妃娘娘不知是否有什么教诲?”苏离压着嗓子低低的问,“苏离不太明白!”   宋贵妃浅笑着握住苏离的手,而后瞧着她被窝下面隆起的肚子。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宋贵妃笑了笑,“齐王府一直没有孩子,如果——想必齐王殿下会很在意,很欢喜。苏侧妃,你与齐王府那位是亲姐妹,想来也会为齐王府担心吧!”   苏离抿唇,身子有些微颤。   果然是知道了。   是林慕白吗?   一定是她!   “你放心,本宫不是喜欢嚼舌根的人,这事只有你我数人知晓。”宋贵妃笑里藏刀,“你也不必如此紧张,这事儿早晚是要有个了结的。难道你要一直背着恭王的名义,一辈子当一个局外人吗?这孩子早晚是要认祖归宗的,而你呢?你可曾想过?”   “兄占弟媳,你觉得齐王背得起这个名头吗?”这一句。直接敲在了苏离的心上,“昔年是你硬要嫁入恭亲王府,如今你还回得去吗?”   回不去了!   苏离知道,回不去!   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怀着身孕,累死累活还成全了别人。若是苏婉还活着,也许自己还能在齐王府有一席之地,依照苏婉的性子,她不会不管自己。   然而——苏婉死了,自己在齐王府唯一的依靠也没了。   “娘娘?”苏离笑得比哭还难看,却趴在床沿上对着宋贵妃磕了个头,“求娘娘救苏离一命,苏离感激不尽,以后唯娘娘马首是瞻。”   宋贵妃笑得凉凉的,装模作样的搀起她,“你怀着身孕,不必行此大礼!”   ……   等着宋贵妃从房内出来,瞧一眼院子里极好的日头,雨后的空气果真格外清新。扭头瞧一眼林慕白的院子,宋贵妃笑得凉凉的。   林慕白坐在木轮车上,处于回廊尽处,就这么远望着。   这宋贵妃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只不过——宋贵妃知道的,林慕白都知道。而林慕白知道的,宋贵妃未必知道。所以嘛——谁稀罕谁,还不一定呢!   “主子,看样子苏侧妃是投诚了。”蔷薇低语。   “皇后那边呢?”林慕白问。   “已经在路上,估计宋贵妃前脚走,皇后娘娘后脚就到了。”蔷薇垂眸。这话刚说完,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皇后已经冷着脸,端着架子走进了门。   蔷薇蹙眉,“主子稍后。奴婢去拦着!”   “急什么?”林慕白瞧了她一眼,“苏离自己投诚,难道我还怕她受委屈不成?总该让她吃点苦头,让皇后娘娘出出气。只要不伤害肚子里的孩子,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大碍。”   蔷薇止住脚步,“奴婢明白。”   “走吧,咱也过去看看热闹!”林慕白笑道,“有时候听听墙根儿,也是极好的。”   蔷薇一笑,“主子所言极是。”   皇后怒气冲冲的进了苏离的房间,苏离正躺在那儿,憧憬着以后入了齐王府会是什么模样,听得动静当下面皮就变了。   “皇后娘娘?”苏离愕然,可还不待她回过神来,脸上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耳光。   “贱人!”皇后很少开口就骂,毕竟是母仪天下之人,端庄贤淑是标配。可这会她是实在没忍住,“你竟然怀着容景甫的孩子,冒充是景睿的。你哪来的脸,这般无耻下贱?”   苏离仲怔,突然意识到,自己暴露了。   难得又是林慕白?   “皇后娘娘不要轻信小人之言,妾身是冤枉的!”苏离泣泪,“妾身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恭王殿下的。皇后娘娘应该知道,这孩子本就是在云中城怀上的,那时候齐王殿下还在京中,我又怎么可能怀上他的孩子呢?何况当年,是苏离执意要嫁给恭王殿下,若是还跟齐王纠缠不清,当年又何必如此?”   这声泪俱下的,说得还真是有板有眼。“娘娘明察,妾身的孩子是谁的,妾身心里清楚,请娘娘一定要相信我。若是中了贼人的奸计,妾身真的是死不瞑目!”   秋玲跪在那里,也跟着泣泪,“皇后娘娘容禀,奴婢跟着主子多年,主子对恭王殿下的心,连奴婢看着都感动,奴婢发誓主子绝对不会背弃恭王殿下,便是此时此刻,主子的心里也只有恭往殿下,请皇后娘娘明察!莫要听信他人谗言,误会了主子!主子冤枉,主子真的冤枉!”   这个时候不喊冤。若是落实了罪名,可就喊不出来了。   皇后冷笑两声,气呼呼的拂袖坐定,“苏娘,让她们自己看清楚。”   苏娘颔首,上前取出一张纸条,“这上面的可是实话?”   纸条上写着苏离的成孕日期,包括地址。的确是云中城,但却是客栈的地址。云中城有行宫,所以容盈不可能住客栈,而苏离却是在客栈里成孕,也就意味着这个孩子极有可能是野生的,而非容盈的血脉。   “不不不,我这个孩子不是——”苏离瞪大眼眸。   “要不要本宫亲自去查?或者去齐王府问一问?你以为本宫真的是傻子吗?齐王离京那段时间,本宫真的一无所知?苏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龙转凤!”皇后气愤不已,给自己的儿子戴绿帽子,实在教人忍无可忍。亏她当初还如此对苏离,却原来不过是与他人做嫁衣。   苏离慌了神,“娘娘容禀,这纸条不知出自何处,苏离没有去过这个地方,单凭一张纸条不足以信。”   的确,一张纸条而已,确实不足以相信。可是齐王当时离京,身为皇后还是有所察觉的,如今上面的时间齐王当时也是吻合的。   不理后宫不代表什么都不管,皇后毕竟也是有子嗣的人,怎么着也得为自己的儿子留一手。   深吸一口气,皇后冷笑两声,“既然不足以信。那你不妨说一说,你这个孩子是怎么来了,如此也让本宫相信,你对恭王的真心实意。”   入府六年,未曾有一儿半女,可是去了一趟云中城,就怀上了子嗣。   这到底是什么缘故?能不叫起疑吗?   再者说,容盈当时疯狂如魔,不许任何人轻易靠近,苏离是怎么近身的?这其中不是很诡异吗?就算是清醒之后,容盈的身边有个林慕白,苏离又如何能得逞?   这些一点无不指正,苏离这个孩子,来的并非正路。   苏离有些哑然,毕竟是做贼心虚,实在也不好解释。除了一味的否认,她还能有什么办法?抬头望着门口坐在木轮车上的林慕白,所有的话语到了嘴边,又慢慢咽了下去,化作一道怨毒的眸光,直逼林慕白而去。   林慕白就坐在那里,淡淡一笑,苏离的眼神她已收到,可那又怎样?   皇后也察觉了门口的林慕白,没有再说什么,随即拂袖出门,弃下苏离不管。   下一刻,苏离无力的趴在床沿上,笑得有些凄凉。曾经的御史中丞府嫡女,恭亲王府侧妃,这般的威风凛冽,如今却处处受制于人。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难道就是自己的报应吗?   “主子?”秋玲低低的抽泣。   苏离摇了摇头,终是说不出话来,她现在就是俎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夹缝里求生存。   皇后进了正殿,林慕白在后头跟着,默不作声,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皇后冷问。   林慕白抬头一笑,“皇后娘娘想知道什么?”   皇后眯起眸子,“苏离的事情,你是不是也有份参与?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还有,你昨日从天牢出来,到底跟宋贵妃说了什么?”   “皇后娘娘是怀疑慕白跟苏离合作?或者是跟宋贵妃合作?”林慕白笑问。   皇后冷笑,“不是吗?”   “慕白不会跟任何人合作。”林慕白意味深长的说着。“不管皇后娘娘信不信,我都是这句话。不管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背叛景睿。”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抚上自己的肚子,“皇后娘娘稍安勿躁,该来的总会来,谁也别想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后问。   林慕白笑得凉凉的,“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想告诉皇后娘娘,切莫轻举妄动。不管苏离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种,不到最后一刻,还望皇后娘娘能忍耐。”   “忍耐?”皇后眯起眸子,“林慕白,你可知道这孩子如果不是景睿的,那——”   “我知道!”林慕白点了头,“如果真的是齐王的,皇后娘娘打算如何做?杀了苏离和这个孩子,跟齐王反目?到时候齐王和太子联手,置景睿于死地?皇后娘娘,这就是您想看到的?”   皇后一愣,竟是说不出话来。她着实没想到齐王这一层,只想着苏离给自己儿子戴了绿帽子,可没想到朝政之事。   诚然,是自己疏忽了。   “你的意思是——”皇后顿了顿,“暂且按兵不动?”   “宋贵妃来拉拢苏离,为的也是苏离肚子里的孩子,说到底是想拉拢齐王容景甫。如今宫内看上去,是容景宸的天下,可宫外呢?容景宸未必能完完全全的掌控一切,所以他需要更多的支持来维系当下的局面。这就涉及到盟友问题!”林慕白细细的分析,“不过她宋贵妃能做到的。想必皇后娘娘也能做到吧!”   皇后蹙眉,“你让本宫拉拢苏离?”   “既然宋贵妃会来拉拢苏离,可见苏离自己也承认了,如此一来太子那头很快就会跟齐王府有所联络。皇后娘娘,这事儿就得看看齐王自己的意思。”林慕白笑得凉凉的,“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可他们忘了,还有个后者居上。”   “你要本宫怎么做?”皇后问。   林慕白笑了笑,“若是齐王入宫,烦劳皇后娘娘,送一样东西过去。只要齐王见到这个东西,他必定会跟咱们合作。齐王这人有勇无谋,但所幸他身边有个女子还算聪慧,且齐王自己也有点小聪明,想来他会考虑清楚的。”   “什么东西?”皇后不解。   “好东西!”林慕白嫣然浅笑。   等到皇后离开,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   蔷薇道。“皇后娘娘,疑心主子是叛徒?主子会不会有危险!”   “可她更怀疑苏离,所以方才只是诈我,但没能从我嘴里掏出点什么。”林慕白把弄着手中的墨玉扣子,指尖轻柔的摩挲着玉质表面,“皇后虽然不管后宫多年,但到底也是根基深厚,很多事情也只有交给她才能办得好。咱们不必出手,一个你一个我实在是太弱。”   借刀杀人这种事情,她又不是第一次玩。倒是便宜了他,如今在里头悠然自在。早知道这样,她就不答应,当什劳子的下棋子人。   蔷薇浅笑,“主子就算没出手,可比出手的更厉害。”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林慕白笑了笑,“我这是利用每个人的私心。逐个击破。”   “是是是,主子最厉害!”蔷薇笑道,“主子饿了吗?”   “有点!”林慕白笑道,“你去给我弄点。”   蔷薇颔首,“主子哪儿都别去,奴婢去去就回!”   “去吧!”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瞧着蔷薇疾步离去的背影,看一眼守在院中的婢女,“如果齐王入宫,务必要看着皇后娘娘的人,把东西交给容景甫,不得有误。”   婢女俯首,“卑职明白!”音落,疾步离开。   指尖的墨玉扣子,触手生温,果然是极好的。这东西伴随着她那么久。那日跳崖都未曾离开过身边,可见冥冥之中,父皇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   “父皇,馥儿想你了!”抬头望着院中那如同火烧般的红枫树,这样艳烈的颜色,如同鲜血。这宫里历经大火焚烧,早已没有前朝遗留的半点痕迹。   物是人非,一切都不再是从前的样子。   “我们放下吧!”她自言自语,“好不好?”   风过无声,唯有树叶嗖嗖的落下,发出凄凉的音色。   “父皇,等事情结束,我就把天胤送出京城,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到时候,我会下来陪你。父皇不是最喜欢跟我下棋吗?其实馥儿知道,父皇每次都让着我。可我每次都还是赢不了。馥儿天生不是下棋的料,可父皇却是世上最好的父亲。”轻咳两声,喉间有些腥甜的滋味正在慢慢漾开。   良久,她苍白着一张脸,将墨玉扣子收入袖中。褪却年少轻狂,只剩下令人疯狂的成王败寇。   齐王收到消息的时候,面色紧了紧,扭头看一眼身边的飞舞。   飞舞蹙眉,“这事是谁告诉太子的呢?”   “不管是谁,如果苏离不承认,谁都拿她没办法。”容景甫眯起了危险的眸子,“既然太子都找上门来了,必定是知晓了始末。”   飞舞点了头,“看样子,苏离承认了。”顿了顿,飞舞又道。“不过从侧面而言反应了两个问题。其一,太子殿下迫切需要齐王府支持他,就凭容景宸一个人把持朝政,还得掌控外头的军队,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其二,苏离在宫里的日子只怕不是很好过,否则依着她的性子,不可能轻易招认。”   容景甫深吸一口气,“估计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想利用孩子,让我与太子联手,最后也给她自己一条活路。”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轻嗤不屑。   闻言,飞舞笑得温和,“殿下就去看看吧!太子有心商量,咱们这个时候跟太子府对决。无疑会让自己死得更快。恭王入狱,很快就会有个了结。如今皇上病重宫中不宜见血,是故这事也就一直拖着。但妾身想着宋贵妃与太子绝非善类,势必不会容忍恭王活太久。”   “殿下,咱们也该早作准备了。这会子怕是无法保持中立,只能随机应变。入了宫,咱们先看看太子到底想怎样,再行商议。”   容景甫颔首,“你且在府中等着,我很快回来。”   飞舞笑得极美,“好。殿下一路小心!”   有飞舞在,容景甫的确省了不少心,飞舞不是那种会纠缠不放的人,处事也够冷静。虽然出身太低,好在也是个侧妃之位。   “主子?”霞儿上前,“如果苏离真的生下孩子,那殿下岂非要迎娶她入府?”   飞舞轻叹一声,抚着自己不争气的肚子,这么多年了始终没有一儿半女,是天意如此,怪不得别人。看了一眼霞儿,飞舞徐徐坐定,“这个时候反对太子,就等于自取灭亡,殿下必须虚以为蛇,否则齐王府就会成为第二个恭亲王府。”   霞儿担虑,“那殿下——”   “宋贵妃如此行动,太子一刻不消停,怎么栖凤宫那头一点消息都没有?皇后就干看着,一点都不着急吗?”飞舞蹙眉。   “主子急也没用,如今宫里都是宋贵妃母子把持,就算皇后也无能为力。”霞儿应声。   飞舞别有深意的浅笑。“你觉得恭王殿下如此睿智,这皇后娘娘会是个摆设吗?不过话说回来,与其让太子登基,还不如让恭王继位。”   霞儿蹙眉,谨慎的环顾四周,“主子,慎言。”   “慎言——”飞舞长叹一声,“你看看这天下,都乱成什么样了?老百姓才过上几年好日子,这会又开始了夺权篡位。太子看上去温厚,实际上跟宋贵妃一样贪婪嗜杀。而恭王虽然锋芒毕露,未见得就是赶尽杀绝之人。相比之下,我就更担虑了。”   霞儿垂眸,“主子的意思是,如果太子殿下登基,咱们都得死?”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本来就是一种规律,谁都改不了的生存法则。”飞舞揉着眉心,“但愿殿下能想清楚,不要跟太子同流合污,否则我担心一旦城外动起手来,未见得会有好下场。”   霞儿眸色微颤,不敢吭声。   ————————   容景宸这人,惯来是聪慧的,三两句就把容景甫带得团团转。好在入宫之前,飞舞提醒过他,让他不要轻易下决定,是故容景甫对于容景宸的要求,只是委婉的道了一句:尚需考虑。   所以容景宸给了容景甫三天的考虑时间,容景甫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是三天,但还是应了下来。   只不过出宫的时候。出了点意外。   马车里多了一样东西,让容景甫整颗心都高高悬起,“这个是——”他慌了神,快速审视着手中之物,而后塞进怀里,飞速跳下马车。锐利的视线,急速扫过附近的一草一木。   分不清脸上是欣喜还是激动,是悲凉还是怆然。   他有些激动,可又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快速的上了马车,而后离开了皇宫。   不远处,一道黑影快速隐没,很快回到了林慕白跟前。   “已经送到了。”婢女俯首。   “很激动?”林慕白问。   婢女点了头,“是,估计他会疑心宫里。”   林慕白低头笑了笑,“那他得勤劳点。多进几次宫。或者,干脆来甘露殿找苏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苏离把人藏起来了呢!”   婢女一笑,“倒也是!这宫里除了苏离,还真没什么熟人。”   “仔细盯着点,别让太子的人发现你。”林慕白眸光微沉。   “只不过,卑职不明白,为何太子要给齐王三日时间考虑。所谓夜长梦多,实在怪异!”婢女不解。   林慕白冷笑,“因为三天后,该回来了!” ☆、第231章 她已经是我的女人   的确,三日后很多事情都会发生变化。   容景甫怎么都没想到,当初与苏婉的一纸契约,竟然会在今时今日落在自己的马车里。很显然,苏婉可能还活着。如果苏婉还活着,那么死去的又是谁?玉弦触碑而死,也是死在自己跟前的。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脑子有些卡壳,所以想不明白。唯一知道的,便是他要追查真相,如果苏婉还活着,如果——心心念念的女子还能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将不惜一切。对于过往的一切,也可以既往不咎。   那么所有的答案应该是宫里,但绝对不可能在容景宸母子手中,否则容景宸早就拿来威胁自己了。   是皇后吗?   皇后?   容景甫微微眯起眸子,攥紧了手中的一纸契约,就好像紧握着苏婉的手,再也不愿放开。他只要她活着回来,一偿相思之苦。   ——————————   事实上,苏婉很快就会回来。   宋明成这一次算是报了一箭之仇,趾高气扬的带着刑部人员还有大批军事赶到了南抚镇。居高临下策于马上,瞧着手镣脚铐,被折磨得身形消瘦的容景垣,这才将视线冰冰凉凉的落在孟麟身上。   “你来干什么?”孟麟冷了眉目。   宋明成笑声刺耳,“我如果不来,怎么护送孟大公子回京呢?”   容景垣蹙眉望着孟麟,“此事都是因我而起,如果要回京受处,只管冲我来!”   “啧啧啧,果然亲得跟兄弟一样,不过这一次谁都跑不了。”宋明成突然面色骤变,“来人,拿下!”   一道白影翩然落下,白狐冷飕飕的持剑而立,瞧一眼居高临下的宋明成,“我当是哪条狗在这里瞎叫唤,原来是这么个蠢东西。今儿个老娘倒要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老娘的地盘上拿人!”   苏婉远远地站着,她知道宋明成,所以不敢现身。毕竟自己这张脸始终是个祸害,是故——她只能让白狐去探探消息。哪知道白狐惯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一出来见着大祁的军士恃强凌弱,骨子里的那份儿侠义顷刻间滕然跃出,再也收不住。   玉弦不在身边,苏婉也没个商量的人,只能远远的躲着。不敢轻易靠近。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阻挠本世子公务,来人!”宋明成一声喊,当即有不少军士,不由分说直扑白狐而去。   白狐岂会怕你,便是单枪匹马,她也能搅得你人仰马翻。   当下动手,可军士们哪里是白狐的敌手。   孟麟还是头一回看见白狐动手,稍稍惊讶了一下,当初他是坐在马车里看着人动手的,所以真当没看出来,白狐的武功如此高深。   白狐的剑还没出鞘呢,只是将军士们都打趴在地,她并不想杀人。毕竟是朝廷的人,她知道轻重,所以没敢下狠手。   宋明成一愣,当即夺了身边人的弓箭,箭矢冷冷的对准了白狐。   “小心!”孟麟一声喊。   一支冷箭已经飞射而来,直逼白狐而去。   白狐着实没在意,听得喊声当即回过神来,快速将头一撇,这才免去了冷箭贯穿脖颈的危险。可锋利的箭矢还是割断了她的一缕青丝。这一次,白狐是真的生气了,突然凌空踏燕,一个漂亮的悬空翻,她已经越过众人头顶,快速落在了宋明成的马背上。   她居高临下的站着,锋利的冷剑就架在宋明成的脖颈上。   宋明成固然是怕死的,当下急得大叫,“女侠饶命!”   “现在知道怕死了?”白狐蹙眉,一巴掌拍在宋明成的脑门上,“早干嘛去了?你不是喜欢放箭吗?你放冷箭,还想着我能饶了你吗?如果不是我反应快,这会子毙命的人是我!”   “女侠,女侠有话好说好说!”宋明成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包,此刻已瑟瑟发抖。   众人谁敢上前,那可是南陵侯府世子,若是出了事可真了不得。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   孟麟也有些冷色,这白狐的确是个心狠手辣,而且一身的江湖作风,若是把她逼急了,她说不定还真的会杀了宋明成这个蠢东西。   宋明成是该死,但不是现在。   随侍卫浅有些焦灼,“快快放开世子,否则别怪咱们手下无情。”   “哎呦,还是位世子呢?”白狐笑得花枝乱颤,突然笑声戛然而止。冷剑愈发逼近宋明成的脖颈,已经划破了他的脖颈肌肤,“那就正好,所有人都给退下,谁敢轻举妄动,我就杀了你们的世子。我这辈子还真的没杀过世子这号人物,不如今儿个就开开荤。”   孟麟陡然瞪大眸子,“住手!你不要命了?”   “关你什么事?”白狐也不是傻子,这会子跟孟麟套近乎,只会让孟麟和容景垣陷入绝境。只有把自己塑造成一个陌路人,不过是好管闲事之人,对谁都好。   包括,对苏婉也好。   “杀了你,你说会怎样?”白狐低声问宋明成。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死我,我爹是南陵侯,我是南陵侯府世子,如果我死了孟麟和容景垣都得给我陪葬。”宋明成颤抖,可见害怕至极。   白狐笑得凉凉的,“他们的死活关我什么事?我对你感兴趣,所以——”   “你别杀我,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是世子,我是南陵侯府世子!”如果这会子让宋明成给白狐磕头敬茶喊声娘,估计宋明成都肯干!   白狐轻叹一声,“说是世子,怎么一点骨气都没有!”音落,突然揪住宋明成的衣襟,直接拎着他下马落在地上。宋明成脚软,当下瘫在地上没能爬起来,面色惨白如纸。   “真是个怂包蛋!”白狐切齿,“没用的东西!”说这话的时候,她抬头瞧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孟麟。   孟麟盯着她,眸光微沉。   白狐这些年一直在江湖上混迹,行为处事皆以江湖道处置,所以如今她觉得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杀了宋明成。如此一来,群龙无首,谁都拿孟麟和容景垣没办法。大不了以后都躲着朝廷,大不了搭上自己这条命。殿下吩咐过,沐王殿下和苏姑娘绝对不能出事。   远处的苏婉见着白狐拎着宋明成下马,当下明白了白狐的意思。   她本是聪慧之人,此刻更加懂得白狐的舍生取义。可这会子的舍生取义未免太轻率,弄不好,会落一个擅杀朝廷之人的罪名。而宋明成是世子,是名正言顺的侯爵继承人。   如果宋明成死了,这件事一旦传到朝廷,南陵侯宋久清岂能饶了孟麟和容景垣。到时候,只怕更得死无葬身之地。   “住手!”苏婉带着轻纱,飞速奔来。   容景垣身子僵直,她怎么能出来?   他挣扎了一下,拖着沉重的脚镣努力上前,虽然带着面纱,可是若有万一,被人察觉了身份,那么她——蓦地,容景垣微微愣住。   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是想留住她吗?   顿住脚步,容景垣眼睁睁看着苏婉行至跟前。看一眼白狐,苏婉厉声,“都给我放下。”   白狐蹙眉,不管何时何地,她都必须听从苏婉的吩咐。   咬咬牙,白狐收剑归鞘,宋明成如获开释,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进了卫浅的怀中,“救我,救我!”   卫浅慌忙让人搀起宋明成,而后将宋明成保护在自己身后。没有了世子在白狐手中,就等于没了投鼠忌器的理由,军士们很快就将白狐和苏婉团团围住。   “给我抓住她!要活的!”宋明成咬牙切齿的下令。   “宋世子未免欺人太甚,今日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在先,为何还要苦苦相逼?”苏婉深吸一口气,眸光微冷,“大家各退一步,如何?”   白狐的人就在附近,如果真的动起手来,场面必定小不了。所以苏婉不想动手,也不能动手。若是让女子卫队暴露在朝廷之下,很容易会被人发现前朝余孽的事实。到时候,一旦牵扯起来,范围太广。这孟家和容景垣。势必也脱不了干系。   “哼!”宋明成如今恢复了自由,岂会与你善罢甘休。他现在手上有兵,自然不会再惧怕白狐。如今还多了一个蒙面女子,只不过这个女子的眉目之间,隐约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抓起来!”宋明成冷呵,“这两个乃是孟麟的同党,一道带回京城!”   音落,军士们开始蠢蠢欲动,眼见着就要交手了。   “我随你们回去!”孟麟道。   “公子?”秋朝冷了容色,“公子快走,奴才不会让公子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我走了,丞相府怎么办?”孟麟问。   秋朝一愣,没了下文。   “哼,你们以为我那么好对付吗?”宋明成深吸一口气,“全部带走!”   “宋明成,你别欺人太甚!”孟麟冷然,“我跟你走,你莫要连累无辜。”   “无辜?”宋明成昂着脖子,“看到我脖子上这道伤痕没有?这是无辜吗?孟麟我告诉你,早前在京城里,你就处处与我不对付,如今我不会心慈手软。全部给我带走!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我看谁敢动!”白狐冷剑出鞘,“南陵侯府世子对吗?那今日,我就让南陵侯府绝嗣!”眸色陡沉,白狐愤怒了。   大批的军士围拢上来,一片交战之音随即响起。   杏子刚要带人冲上去,却乍见不远处尘烟滚滚,好似有大批的马队疾驰而来,当下愣住。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来了?又来一批?这一批还不知道怎么搞定呢?又是谁吃饱了撑的过来凑热闹?   所有人都愣住,马队带着滚滚尘沙。很快就包围了宋明成以及其部下。   马背上的人,一个个身着大祁的服饰,可看上去分明不是大祁人,这五官、身段无疑都在昭显着,他们月氏人的标配。   谁都没弄明白,这群人是从哪儿冒出来,谁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意欲何为。月氏的人,成群结队来了大祁,又是所谓为何?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卫浅厉喝。   马队徐徐让开一条道,马背上的身影逐渐出现在苏婉的视线里。旁人不认得斗笠下的半张脸,可是苏婉和容景垣,都准确无误的认出了他。   苏婉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更不知道此刻到底要称呼他为什么?   七王子,还是太子殿下?   或者,只当是陌生人?   容景垣更不明白,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是当他看到涯翻身落马,快速走到苏婉身边时,脑袋瓜子突然开了窍:原来这位月氏的王子,是相中了美人。所以不远千里而来,只是为了博得美人笑?   下意识的,容景垣握紧了拳头,微微深呼吸了一下。   “蔓!”他温柔轻唤,“看到你没事,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苏婉退后半步,刻意与他保持了安全距离。   可涯知道她的心思,故意上前一步,直接将她抱在了怀里,“别怕,我会保护你!”   白狐看不下去了,当即掰开涯与苏婉。快速将苏婉拽到自己身后藏着,“你这人别动手动脚的,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再敢不老实,我管你是天皇老子还是十殿阎罗,都照杀不误!”   涯微微一愣,俄而将视线温柔的落在苏婉脸上。   苏婉瞧了容景垣一眼,察觉他眼中的淡漠,面色紧了紧便没有吭声。   宋明成怒了,“你们到底是谁?我奉太子之命,缉拿孟麟归案,谁敢拦阻,格杀勿论。”   “除了格杀勿论,你还会说什么?”白狐揉着眉心,“当官的,都这般德行吗?”   “今日有我在这里。我看谁敢抓人!”涯深吸一口气,“来人,包围这里,不许任何人靠近!”   “你!”宋明成切齿,“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   杏子带着一批女子卫队风风火火的冲上前,“谁敢动我家姑娘,谁就得死!”   一时间,场面有些难以控制。   卫浅慌忙开口,“世子,如今局势混乱,一旦打起来恐怕会伤了世子,还望世子赶紧回避。如今虽然抓不住人,但他们也跑不了。只不过是早一会和晚一会的问题,世子您觉得意下如何?”   宋明成想着自己脖颈上刺辣辣的伤口,如果再挨上一刀估计小命都得报销。他是来公报私仇的。如今若是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确实比窦娥还冤。   思及此处,宋明成点了头,这会子里子面子,都比不上性命重要。   退就退吧!美其名曰,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给我围住这里,不许放过一人!”宋明成实际上也不敢杀孟麟,毕竟孟行舟还没死呢!如果孟麟死在南抚镇,那孟行舟要是发起火来,约莫能烧了半边京城。所以他们来抓孟麟,只是想抓住孟麟为要挟,逼迫孟行舟就范,交出所谓的实权。   毕竟孟行舟这些年的丞相,可不是白当的。   一时间兵器厂成了众矢之的,被团团围住。包括涯也在其中。   县太爷本来就恨不能杀了孟麟和容景垣,这会子更是加油添醋,恨不能让宋明成一把火就烧了兵器厂,把一干人等都弄死在里头。   “你不该来。”到了屋里,苏婉轻叹一声瞧着摘下斗笠的七王子,“这不是月氏,不是你该管的闲事。你应该回到你的国家,马上就走。”   “外头这些人,你难道没看到?”涯问,“他们想要你们死。”说这话的时候,他环顾一眼孟麟和容景垣,“如果我走了,你们必死无疑。”   “就算你不走,我们也不见得能度过这个难关!”孟麟冷飕飕的回答,“你既然是月氏的七王子,就该离开大祁。回到你们自己的国土。你继续留下来,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   涯深吸一口气,“蔓,你跟我走,我保你周全。”   苏婉一震,继而退后一步,“我不会跟你走。”容景垣还在这里,她的根也在大祁。她不喜欢月氏,不喜欢涯,所以她不想走,也不能走。   孟麟蹙眉,回头看了容景垣一眼,用眼神告诉他:哥们别大意,敢情这是情敌呀!   “月氏雨大祁虽然现在互通贸易,但是你身为月氏七王子,带兵闯入大祁。就不怕引起两国纷争吗?”容景垣面色黑沉。   涯笑了笑,“这有什么难的,若是你们大祁的皇帝有异议,那我就跟你们大祁皇帝要了于蔓。”他温柔缱绻的盯着眼前的苏婉,“我想让你跟我回大祁,住在我的月氏王宫里,当我的王妃,你可愿意?”   “我不愿意。”苏婉别过头,不去看他。   “为什么?”涯笑意微敛,“这大祁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看看外头。何况我查过你的身份,你是御史中丞苏家的女儿,苏家已经覆灭,你爹都死了,你还能去哪?”   苏婉愕然愣住,对于京城的事情。她是真的一点都不知情,所以——苏婉面色发白,“你说什么?”   “早前的毓亲王已经成了当朝太子,你爹死于刑部大牢,苏家也被连坐满门,如今你已是孤身一人。我不管你早前是谁,我只知道此刻你是我要找的于蔓。”他突然握住苏婉冰凉轻颤的双手,“蔓,跟我走吧!大祁容不下你,他们都想让你死,唯独我是真心待你好。”   他深吸一口气,“你放心,我会让你成为月氏过最尊贵的女人。蔓,跟我走!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苏婉站在那里,神情有些呆滞。   她不否认当初恨苏家,恨自己的父亲,可当苏家覆灭,父亲身亡的消息传来,她的心还是为之颤抖了。父亲虽然可恶,还连同别的女人,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可生养之恩始终是无可取代的!   苦笑两声,苏婉突然觉得不知所措。想哭却又哭不出来,想笑却只觉得心疼。她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她本性柔软,却被逼到了这个份上。   “蔓!”涯低低的喊了一声,突然将她带入怀中紧拥,“我带你走!”   孟麟用胳膊肘蹭了容景垣一下,可容景垣愣是站在那里没有吭声。容景垣有自己的考量,苏婉如果继续跟着自己,势必会有危险。但如果跟着涯去了月氏,也许会好些。外头有宋明成虎视眈眈,他们几个注定是难逃一劫。如今能走一个算一个。能逃一个是一个。可……   “她不管是生是死,都是我大祁的人,还轮不到你这个月氏国的王子来决定她的去留。”孟麟一把就将苏婉拽出,瞧了白狐一眼。意思是让白狐能说两句,毕竟白狐是苏婉的人,女人之间有些话说起来比较方便。   白狐撇撇嘴怀中抱剑坐在一旁,苏婉算是白狐的主子,她可以负责苏婉的人身安全,可是没办法替苏婉做抉择。如今容景垣自己不争取,还指望谁呢?所以白狐不高兴!   苏婉被孟麟这么一拽,当下回过神来,抬头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容景垣的表态。   可是容景垣什么表态都没有,一个静静的坐在那里,好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么一看,苏婉只觉得心里凉到了极点!   知道苏家覆灭,知道父亲身亡,知道自己彻彻底底成了孤儿,心里的悲凉一下子透了出来,蔓延至四肢百骸。她走到容景垣跟前,哽咽了一下,眼眶泛红,“你就不想说什么?”   “你跟他走吧!”容景垣盯着她。   眼泪突然掉下来,苏婉笑了,唇瓣止不住颤抖,“好!”   “我很快会来接你!”容景垣凝眉。   苏婉一震,“你说什么?”   容景垣起身朝着涯走去,双手抱拳,行了军礼,“不好意思,于蔓的归属权如今在我手中。我允许她暂且由你带离,但——只是朋友之谊。”他盯着涯,丝毫不让。“她已经是我的女人,你最好做到秋毫不犯。”   涯眉峰陡聚,“我不介意她曾经是你的女人,我只在乎以后。在我们月氏,谁更有能力,谁就能拥有这个女人。容景垣,我向你发出挑战。你此刻已经是囚徒,你拿什么保护她?还有,既然你没办法保护她,就由我来永久执行。虽然我们以前是朋友,但是——朋友也要争,因为我是真的喜欢她。”   白狐揉着眉心,“你这人还有完没完?没瞧见人家小两口是你情我愿吗?”难得容景垣开窍,说出“她是我的女人”这话,白狐便再也不能袖手旁观。   “我不管什么你情我愿,只要蔓在我身边。我就会对她好!”月氏的爱情观和大祁的礼仪之邦,显然有些无法融合。   苏婉流着泪,当容景垣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的心里是感动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当努力得到了回应,她便可以继续奋不顾身,再也不要顾及其他。   “我不想跟你走!”苏婉狠狠拭泪,“就算是死我也要留在大祁,我是大祁的女子,是容景垣的女人。”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她突然哭得很厉害。   有些东西,是触动,也能感动一辈子。   她方才还以为,自己一无所有。   可现在,她却有了盔甲。   白狐上前轻轻的抱住了泪流满面的苏婉,狠狠剜了七王子一眼,“不说话会死吗?好端端的你提什么苏家,提什么御史中丞府。我可告诉你,如今她是于蔓,跟苏家没半点关系。你爱调查谁调查谁,就是别打到于姑娘的头上。若不是看在方才施以援手,还有点人模狗样,此刻我一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孟麟心里是幸灾乐祸的,不过也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好在容景垣没答应,否则苏婉这一去,怕是此生难见了。   “听见了?”孟麟道,“死心没?”   涯岂能死心,他如果是那种随意便能打消既定计划的人,当初乌素就不会死。涯上前一步,径直站在苏婉跟前,“我希望你能再考虑清楚,蔓,我找了你很久也等了你很久,希望你能给我机会。我不会亏待你,更不会伤你心。我发誓只对你一个人好,而且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要你滚远点,你肯吗?”白狐冷了脸色,这人怎这样厚脸皮,都拒绝得如此决绝了,还死活不肯死心。白狐是江湖儿女,本来就是果断之人,这会子更是有点生气,“什么考虑不考虑的,关你屁事。人家现在小两口好着呢,就等着三拜天地成正式夫妻。你凑什么热闹?”   白狐嗤鼻,“哪来回哪儿去,这里不需要你操心。还有啊,别再来大祁纠缠于蔓。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我说话算话,你若不信,咱们现在就可以开始!”   她作势要出手,所幸被苏婉快速拽住。   “太子殿下请回吧!”苏婉深吸一口气,“这是大祁的内部问题,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是月氏的太子,将来会有更大的责任。你若真的为我好,就让两国百姓安居乐业,以后别再有战争。”说着,苏婉跪地,朝着涯毕恭毕敬的行礼,“多谢太子殿下抬爱,于蔓无以回报,唯愿两国长治久安,永世交好。”   她磕了头,也算是划清了彼此的界限。   涯定定的望着她,轻叹一声将她搀起,“没想到,你一介女流,却是如此傲骨铮铮。”   “不管何时,都得记住自己是谁,不是吗?”苏婉抿唇浅笑,“不能忘本,不忘初心。”   涯苦笑,“可你是我的初心,我该如何?”   “真肉麻!”白狐嗤之以鼻,回眸间刚好看到孟麟投射而来的冷飕飕目光,随即也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别以为睡了老娘,就可以拿这种眼神看我!   呸!   白狐时时刻刻惦记着,怎么把孟麟这小子的眼珠子挖出来,一想起那天夜里的疯狂。又微微红了面颊。该看的,都教他看见了!   “我能跟你谈谈吗?”涯走到容景垣跟前,瞧一眼手铐脚镣的容景垣,微微凝眉。   “你不必同情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我自找的。”容景垣坐了下来。   孟麟领着众人去了外头,这会子也得防着宋明成那小子玩花样。这样对峙也不是个办法,虽然南抚镇地处偏远,宋明成一时间无法调兵遣将,但拖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你在干什么?”白狐瞧着孟麟好像在掐指算什么,还以为他神叨叨的犯病了。   “没看到我在算吗?”孟麟不屑看她,这婆娘话太多,而且脾气太躁,不宜靠近。   “算什么?”白狐又问。   “算死期呢!”孟麟瞪了她一眼,“我再算,大概还能活多久。”俄而,又笑得凉凉的,“你要不要跟我陪葬?”   白狐嗤鼻,转身回到苏婉身边,“姑娘,你觉得他们会说什么?”   苏婉摇头,“男人之间的事,说不好!”不过看一眼外头虎视眈眈的宋明成,苏婉又有些头疼,如今似乎到了险境,不知该如何是好。   里头的人想出来,外头的人想进去,可谁都不让步,是故谁都没办法。   这个时候县太爷就该发挥作用了,溜须拍马,在旁伺候。宋明成干脆在外头搭建简易营帐,住进了营帐里,外头的阳光晃得他发昏。   县太爷屁颠屁颠的把自家的女儿给送了进来,宋明成又是个食色成性之人,见着美丽的女子岂能按捺得住。本来离开京城这么远,一路颠簸就已经忍耐得不行,这会子更是如狼似虎。   有卫浅盯着兵器厂,宋明成也放心,干脆在营帐内好一场颠鸾倒凤。   县太爷可乐了,这就是有戏啊!那个丧家犬沐王不要,总算有个识货的南陵侯府世子,看样子,自己的满门荣耀是有了出处。   卫浅有些头疼,领着太子爷的手谕来抓孟麟,遇见障碍不说,自家的主子还在那里睡女人,真当不靠谱。   等到日头落下山,宋明成还没走出营帐,卫浅也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可是没有宋明成的命令,卫浅是不敢擅自行动的。   宋明成睡着女人,折腾了一下午,算是发泄完了,如今真是神清气爽。这女人看上去还不错,只可惜不是雏儿,否则还这能留一留。不过回京路途漫漫,带个女人在身边也是不错的。   可望着身边的女人,宋明成突然蹙眉,好似想起了什么。   那张轻纱之下的容脸,那眉眼之间的熟悉感,倒有点像恭亲王府的那位苏侧妃苏离! ☆、第232章 找到宝藏了   想到这儿,宋明成突然起身,快速取了衣裳往外走。   后头,温雅低低的喊着,“世子?”   宋明成置若罔闻,疾步走出营帐,喊了一声,“卫浅。”   卫浅急忙过来,“世子有何吩咐?”   “还没动静吗?”宋明成问。   卫浅摇头,“世子,要不要趁着天黑,咱们来个措手不及?”   “先别动,我好像发现了一个人!”宋明成眯起眸子,“先等等看,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齐王府那个。如果真的是,也许咱们能帮着太子殿下拉拢齐王,到时候——”他拍了拍卫浅的肩膀,“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卫浅欣喜,“多谢世子提拔!”   ————————————————   苏婉不知道涯和容景垣说了什么,涯出来的时候,含笑望着苏婉,“我能跟你单独说会话吗?”   “不行!”白狐挡在前面,“我不放心!”   “可以!”苏婉含笑推开白狐,“我不会有事。”   白狐张了张嘴,最终只能眼看着苏婉和涯走向僻静处。  “如果敢乱来,看我不剁了他!”白狐切齿。   孟麟调侃,“除了打打杀杀,你还会干什么?”   “干你!”白狐剜了他一眼。   孟麟身子一震,四目相对,可谓水火不容。孟麟走进屋子,白狐也不屑理他。一心担虑着苏婉的周全。   “你很喜欢他?”涯问。   苏婉笑得有些羞赧,“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若不是心中有他,我何苦来这苦寒之地作陪?”   “那我明白了!”涯笑了笑,“很可惜,我没能在你遇见他、爱上他之前,遇见你。我错过了,但我还是很庆幸能遇见你。”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很多时候,我也身不由己。但是太子殿下,有些话我是认真的。”苏婉深吸一口气,“还望太子殿下来日执掌月氏,能以天下为重,莫要轻易掀起战争。”   “这是你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涯轻叹一声,“我本就是为了和平而前往大祁,因为和平遇见你,所以我会遵从你的心愿,完成我自己的心愿。不管你是苏婉还是于蔓,来日他若是负了你,只管来月氏找我,我月氏国王宫的大门,永远都会为你敞开。”   苏婉笑得面色微红,“我想,你永远都等不到我了。我会过得很好,我会与他——生死与共。”   “那便最好!”涯苦笑,“我能最后再抱一抱你吗?”   苏婉摇头,“没有必要。”   “就当是朋友之谊。”涯突然上前,直接将她揽入怀中。苏婉挣扎,顶上却传来涯低沉的声音,“别动,就一会。我为你而来,可终究没能带得走你。蔓,我会永远记得你,你千万别忘了我。”   苏婉哑然,没有吭声。   须臾,涯松开了她,将一串手珠塞进她的手里,“这个送给你,就当是临别赠意。我要回月氏去了,不能出来太久。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要不要跟我走,我舍不得你留下来陪他等死。”   “我要留下!”苏婉好不犹豫。   涯笑着点了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容景垣说,他尊重你的选择,所以——我也会尊重你的选择。我不会输给他,我只能输给你。”   苏婉笑了笑,“回去吧!”   涯颔首,“我走了,你保重!”   野有蔓草,零露薄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涯真的走了,带着他的人,当着宋明成的面,策马而去。月氏和大祁的和平局面才刚刚开始,所以涯不能做得太过。直到涯飞奔而去,苏婉才想起手中的手珠,想要还回去已经是不可能了。悄然捏紧,那就等来日天下太平,有机会再还给他。   涯走了,所以宋明成就能趾高气扬的领着人冲进来。那些是月氏人,所以宋明成不敢动。可眼前的女子卫队,根本不在宋明成的眼里。   “看样子,要走了!”孟麟听得外头的脚步声和争吵声,抬头看一眼容景垣,“我的使命即将完成,到你了!”   容景垣点了头,“自己小心。”   “是你要当心。”孟麟轻叹一声,“我倒不怕宋明成那小子对我怎样,我还有个丞相老爹,他不敢动我。倒是你——保重!”   容景垣起身抱拳,终究一句话都没说。   他本来就不是话多之人,兄弟之间,更是心照不宣。   孟麟抬步往外走,秋朝在旁随行。   “我跟你们走。”孟麟深吸一口气,“宋明成,你不就是想抓我回去,然后让我们孟家落一个连坐之罪吗?放了他们,我跟你们走。否则——我若有损伤,我爹不会放过你们。”   宋明成站在那里,却把视线凉飕飕的落在了苏婉的身上,“这位是——”   白狐快速挡在苏婉跟前,苏婉下意识的去摸自己脸上的轻纱,所幸轻纱还在。苏婉眸光微冷的盯着眼前的宋明成,早前在京城,宋明成花名在外,苏婉也是有所耳闻的。   孟麟也以为,宋明成的老毛病又犯了。   哪知,宋明成笑了,“看上去和齐王府那位有点相似,不知道如果把你带回去送给齐王,他会不会觉得很高兴?”   “你什么时候成了齐王府的狗?”白狐冷笑,“堂堂南陵侯府,也得巴结齐王?”   宋明成眸色陡沉,“把她一起带走!”   “我看谁敢!”白狐切齿。   “她是我的女人,你最好别动手动脚。”这个时候,身为好兄弟的孟麟就该挺身而出。如果知道苏婉是容景垣的女人,宋明成一定势在必得,所以孟麟得担着这事。好不容易给兄弟凑了个媳妇,让这光棍了十几二十年的榆木疙瘩找到了睡女人的滋味,怎么着也不能前功尽弃。   宋明成眯起眸子,“你的女人?”   “怎么,就准你睡女人,不许我找女人?”孟麟也不是善茬,早年在京城,二人没少明争暗斗。睡女人这种事情,在富家公子看来,是最正常不过的。   “那也得一起带走!”宋明成冷哼,“全部带走。”   “白狐,你走!”苏婉瞧了白狐一眼,白狐眉心一皱,当下明白了苏婉的意思。   突然纵身一跃,谁都没想到白狐会突然来这招,等回过神来,那些女子卫队早就一个个跳上了房梁,一个个跑得比谁都快。   孟麟愣了半晌,白狐武功不错,可跑得更快!连带着身边那些女子,早就溜得没影了。   宋明成也懒得去追,他怕麻烦,更怕累着自己。本来就是因孟麟而来,还要凑江湖人的热闹,不是吃饱了撑的吗?早点办完事早点回京城,他的小娇娘还在庄园里等着呢!   想到小娇娘,宋明成又有些心猿意马,好在这会子还处于对峙局面,他也不敢想太多。手一挥,卫浅上前朝着孟麟行了礼,“孟公子,得罪了!”   孟麟的手上戴着枷锁,秋朝等人也是无一幸免。   不过苏婉因为跟此案无关,所以暂时还能独善其身。只不过——面对宋明成的时候,苏婉是惊慌的。虽然她不经常出门,可是她跟苏离长得实在太像。所以有苏离的地方,就会遮掩去苏婉的光芒。而没有苏离的地方,苏婉会成为苏离的替代品。   苏婉不想回京,好在现在还有一夜的时间可以停留。   兵器厂被包围,容景垣在铁门内,苏婉在铁门外,两两相望多少话语不知该从何说起。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站在里头。她站在外头。   他说,“一路小心。”   她哭着没有接话。   容景垣轻叹一声,都说女人是水做的,看样子还真是那么回事。隔着铁门,容景垣笑了笑,“我会回去找你的。”   苏婉泪流满面的望着他,“还有什么要叮嘱我的?”   “你既然选择跟我一起,就该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容景垣眸光微冷,“这大祁要变天了,若我不能活着——”   “我会随你一起死!”不待他说完,苏婉已经接过话茬。   容景垣看着那些营帐,圆月当空,真是格外的凄凉,“我没死,你就给我活着。”   她犹豫了一下,其实她想知道,他心里的那份心思到底有没有放下。毕竟她此前,是齐王容景甫的女人。虽然是有名无实,但——容景垣不是寻常人,他心里的正义感和固执的原则性标准,不允许他轻易越过雷池半步。   “恭亲王已经下狱。”容景垣压低了声音,“你必须回去。”   眉睫陡然扬起,苏婉愕然,“那林侧妃?”   “京城已经不是你离开时的京城,你要有心理准备。”容景垣盯着她,“还有,也许二哥见到你会——”   “我是于蔓!”苏婉斩钉截铁。   容景垣点了头,“好!”   “我能有个要求吗?”苏婉知道,如果林慕白真的出了事,她不能置身事外,的确该回去了。虽然没能为父亲奔丧,但也该为林慕白做点事情。   你不能享受了别人的馈赠。而对别人的灾难,抱以无动于衷的心思。   容景垣蹙眉望着她,心下微微一动。   什么人都没有,空寂的世界里,唯有一轮冷月当空。一个门内,一个门外,皇天后土,天地为证。对月起誓:此生不负,惟愿执手百年,永结秦晋之好。   二人对着明月磕头,算是许了喏。   容景垣突然觉得,原来有些东西放下很简单,只要某种分量超过所谓的道德底线,就赢了。苏婉的好,他一直看在眼里,便是石头也该被捂热了。他不是没有心的人。也不是铁石心肠,只不过有些东西,是他不敢触碰的。   从小的教养还有经历,不敢让他轻易动情,生怕连累了身边的人。   毕竟他非宠妃之子,常年出征在外,自己的命尚且无法做主,何况还得带上一个人。   涯出现的时候容景垣就知道,如果不点头就得失去。他本就没能力拥有什么,但是如果不想失去更多,就必须争取。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的叫嚣,苏婉要是真的跟着涯走了,那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个女人。   一想到永不相见,他突然慌了。   有些东西是在逐渐浸染的,那样一个弱女子,能陪你风餐露宿,能与你生死与共,你还想怎样?难道真的要等到失去,你才肯回头?   回头,其实没那么难。   只要你肯!   其实苏婉可以走的,让涯带着走,再回来就是。可她不愿让他失望,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愿。她只想跟着他,不管是生是死。女人疯狂起来,丝毫不逊于男人,理智睿智什么的,都变得不再重要。   她只需要他点头,需要他的肯定。   像个渴求的孩子,执念不灭。   “回去后自己小心。”容景垣隔着铁门轻叹一声。   苏婉点了头,“那你呢?”   “我很快就会回京城,你信我。”容景垣唇线紧抿。   苏婉盯着他,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目光微沉的盯着容景垣,“你是如何得知恭亲王府的事情?”他日夜守在兵器厂,如何有机会接触外头?就连白狐也没有及时收到京城来的消息,怎么——容景垣却知道得这么详细?这其中莫不是——   容景垣笑而不语,苏婉却沉默了下来。   “我不问。”苏婉笑了笑,“我信你。”   “等我回去娶你!”容景垣望着他。   苏婉抿唇,想握住他的手,可突然又有些犹豫不决,有些不敢。下一刻,温暖的掌心包裹着她微凉的柔荑。眉睫陡然扬起,苏婉面颊绯红,身子都禁不住颤了颤。   四目相对,这算不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孟麟盘膝坐在囚车里,这个方向刚好能看到兵器厂那儿卿卿我我的两个人,他抬头看了看极好的朗月当空。月光不错,只不过咋就这么虐心呢?人家小两口难舍难分,他这里孤单寂寞冷。   一回头,秋朝坐在囚车外头,盯着自己看,主仆两个大眼瞪小眼的。   秋朝凑近囚车,“公子,您没事吧?您不会真的舍不得沐王殿下?您不会真的爱上了他了吧?”   孟麟剜了他一眼,“舌头太长是吧?想变成哑巴就只管瞎嚷嚷。这话是能说的吗?你家公子,是好这一口的人?瞎了你的狗眼!”   闻言,秋朝悻悻的坐回去,没敢再吭声。   营帐内吃香的喝辣的,这宋明成走哪儿都得讲个排场,反正孟麟已经被抓住,人都关在囚车里了,他便觉得已经松了一口气。是故现在,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睡的睡,享乐主义一点都不含糊。   卫浅在外头揉着眉心,可也没办法,一句劝诫都没有。   宋明成这副德行,是一贯养成的,所以没办法改变。   “统领,那犯人怎么办?”随侍问。   卫浅瞧了他一眼,而后望着不远处的囚车,“不许怠慢。”   听出了意思,随侍行礼离去。吃的喝点,一应具全,不敢怠慢了孟麟。孟麟是谁,到底是丞相孟行舟唯一的独苗,若有不慎,到时候谁都得遭殃。   虽然是在囚车里,但是孟麟一点都不客气,没必要为了骨气这种莫须有的东西饿着自己。   秋朝好心提醒,“公子,小心有毒。”   “他要毒死我,就不必等到现在。”孟麟眼前一晃,只见一道白影已经飘至跟前,又是那个碍眼的女人,“还不滚,真是个不怕死的。”   白狐冷飕飕的剜了他一眼,而后嘲讽的笑着打量囚车,“还以为自己是凤凰呢?没听过一句话吗?落水的凤凰不如鸡。拿个镜子照照你自己吧!”   “你滚不滚?”孟麟冷了脸,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奚落过,何况还是个女人!   白狐惬意的瞧一眼不敢随意靠近的军士们,因为孟麟身份特殊,所以虽然抓了他,也不过是走走形式,“我会滚的。陪小美人你滚回京城。那一夜风光正好,我还惦记着呢!要不改天,老娘再跟你试一回?”   这话说的秋朝眉心直突突,还从来没有谁家女子,敢这样调戏自家的公子。这是开门头一遭,怎么越听越不太对劲呢?   孟麟狠狠瞪着她,这个不要脸的女流氓!   不过白狐的确要回去,苏婉的周全胜过一切。打趣完了,白狐瞧一眼热闹的营帐,她蹙眉看着孟麟,“你们富家公子便是如此怕死吗?”   孟麟冷哼,“世人谁不怕死?”   不过宋明成是个奇葩,兵力全部用来保护自己,而孟麟这边连个看守的都没有。对这样的人委以重任,容景宸若是知道,估计会心酸至死。   日上三竿了。宋明成才懒洋洋的走出营帐,开始拔营离开。当然,马车上带着温雅,宋明成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沾花惹草的机会。   苏婉是跟着囚车行进的,不过有乔装的白狐陪着,倒也还算安稳。出了南抚镇,白狐就弄了一辆马车,毕竟苏婉是个弱女子,实在走不了太远的路。   虽然孟麟说苏婉是自己的女人,但毕竟也只是个女人,所以宋明成也没什么意见。只要不弄丢了,哄回去直接拿下送进齐王府,就万事大吉了。她肯跟着,自然是最好不过。   容景垣站在兵器厂门口,目送孟麟渐行渐远,望着那瘦弱的身子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里。远远的。依稀可见她边走边回头的模样。   深吸一口气,容景垣垂眸蹙眉。   “殿下?”身后,有个声音低低的喊了一声。   容景垣抬头,“快了。”   ————————————————   的确是快了,京城的局势越来越紧张,等到孟麟回去,估计容景宸就该出手了。   不过容景宸也并非活得很潇洒,忙得焦头烂额的同时,更多的是夜里的寂寞空虚。身边少了个知己,少了贴心人,始终是少了一块。   心里空空荡荡的,望着那一池的残荷,竟是晃了神。   那一夜的大雨,处理完宫中之事,回到太子府,不由自主的进了这个院子,看着雨打残荷听雨声,心里窝着疼。   刘瑜上前,“殿下?”   “还没有消息吗?”容景宸问,脸色不是很好看。   刘瑜俯首,“进了山,原本都跟着好好的,突然也不知从哪儿窜出一帮猎户,愣是给弄了个分瓣梅花计,把人跟丢了。等到咱们回过神来,就只剩下一些小喽啰,公子和鹤道人都失去了方向。”   这话,刘瑜已经重复了无数遍,可容景宸好像每次都记不住。   事实上,容景宸的记性有多好,刘瑜很清楚。   他一遍遍的问,只是想一次次的记住今夕消失的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存了私心,所以到了最后私心变成了毒药,开始蚕食他的内心。   那种煎熬,就如同有人狠狠的剜着他的心,偶尔会疼得让人直不起身来。   “殿下?”刘瑜低语,“卑职会让人继续搜捕,只不过白少康此人心狠手辣,也许他会觉得公子是个累赘,也许——”   “没有也许!”容景宸冷然,“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懂吗?”   刘瑜行礼,“卑职明白!”   “夜家庄最近为何没动静?”容景宸突然问,“夜凌云是病死了吗?”   刘瑜眉心微蹙,“听说是伤得不轻,但不知道是谁下的手。这段时日一直关门养病,未曾踏出过夜家庄半步。想来是病得挺厉害,否则也不至于如此。”   容景宸眯起危险的眸子,“这个时候,本宫不想有一点点意外,抽个空去夜家庄探探虚实。若真的是病了倒也罢了,否则——”眸光陡沉。   刘瑜当然知道容景宸的意思,当即颔首,“是!”   这宫里宫外都是隐患,白少康那里虽然是跳梁小丑,可如果真的被他找到了东西,这祸害可一点都不比容盈来得小。那些东西,是不能落在白少康手里的。   “继续找,连绍一带掘地三尺也要把白少康和今夕找出来!”容景宸拂袖回房。   “是!”刘瑜行礼,“殿下今儿个夜里——”   “谁都不用,本宫不想见任何人。”容景宸进了今夕的屋子,而后关上了房门。今夕住过的屋子,隐约中还透着一丝淡雅荷香。花瓶里最后一枝荷花早就枯萎,落在案头的花瓣也早已腐败。可容景宸不喜欢别人碰今夕的东西,否则今夕会生气。   今夕喜欢荷花,纵然是残荷也能一个人盯着看很久。   他喜欢从大门进来,低低的喊今夕一声,而后今夕敛了视线抬头看他,那一瞬的浅笑如莲,才是真的迷醉人心。   可惜今夕丢了,如今他回来,荷池边再也不会站着那个白衣素裳的清秀男儿。   好像整个太子府都突然空置下来,安静得可怕。   朗月当空,却再无心赏月。   而此刻的今夕还留在连绍一带,被鹤道人“忽悠”着去找寻前朝宝藏。那个地方,如今只有今夕知道,所以今夕必须带着去。   密林深处,鹤道人笑了笑,“十皇子真的知道宝藏——藏在哪里?”这两日他们一直在山里转悠。可今夕又不说明原因,所以连鹤道人都被转晕了,分辨不清这十皇子到底在找什么,到底要做什么。   “既然不相信,就别跟着我!”今夕可不是好惹的,虽然身子单薄,但不见得脾气也弱。在容景宸那里他必须温柔,但对着鹤道人,今夕又何必委屈自己。   鹤道人笑道,“并非贫道不信,只不过咱们在这山里转了太久,若是再不找到,估计到时候咱们的干粮都不够用了。”   今夕冷笑,“很快就到了。”   “果真!”鹤道人欣喜。   今夕笑得凉凉的,“骗你有意思吗?”   鹤道人点了头,“那今夜就早点歇着,咱们明日再赶路。”   闻言,今夕看了他一眼,背过身靠着树干便合上了眉眼。他的话不多,所以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静静的待着,鹤道人不开口,今夕能整日不说一句话。   可是一觉醒来,今夕却不见了。   鹤道人着急,“人呢?”   道童忙道,“师父别急,去了溪边洗脸了。”   听得这话,鹤道人这才拭去额上的冷汗,若是人丢了——可就出了大事。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抬步就朝着溪边去了。   今夕站在溪边,瞧着前面不远处茂密的林子。今夕本就是敏感之人,所以他能感觉到身后一直有人跟着。那些人不知道是白少康?是十二月?还是女子卫队?   多股力量的集合,让今夕的压力变得格外沉重。   深吸一口气。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必定是鹤道人。今夕深吸一口气,“这里离目的地不远了,鹤道人真的愿意帮助我复国吗?”   鹤道人拂尘轻甩,“无量寿佛,贫道不打诳语。”   “是吗?”今夕回眸,似笑非笑,“那我们继续赶路!”   鹤道人欣喜相随。   站在高高的山顶上往下看,今夕指着山脚下一处密林开了口,“就在那个位置。”   “你何以如此肯定?”鹤道人不解,底下丝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一片林子,跟周边的毫无异样。   “一直往北走,莲花开尽就是归处。”今夕含笑低语,“皇姐说过,跟着北极星走,就一定能找到!”   鹤道人愣了愣,“北极星?”   今夕深吸一口气,“信不信在你!”他似乎有些恼怒,抬步就往山下走去,“你不去我自己去,啰啰嗦嗦,没有半点诚意。”   “十皇子慢点,贫道并无此意!”鹤道人紧随其后。   白少康眯起了眸子,“北极星?”   他还这不知道白馥和天胤之间,有这样的秘密。不过既然找到了宝藏地点,那么——只要取出东西,所谓的十皇子就可以从世间彻底消失。   眼见着宝藏即将呈现在自己跟前,白少康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他找了那么多年,终于可以到手了!而夜凌云呢?此刻正被自己当刀子使,乖乖的对付着容景宸的探子。   那些容景宸的探子都被夜凌云的人引出去,朝着虚假的宝藏前行。没办法,谁让夜家庄穷得只剩下钱。   这么一想,白少康忽然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了很多。他把夜凌云和容景宸都耍得团团转,最后还让自己得到了宝藏与那件东西,想想都觉得开心。   今夕一步步的朝着小树林走去,每走一步都停留一会,似乎在找什么。   “你找什么?说出来,贫道让人帮你一起找!”人在快要逼近成功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开始虚浮,开始慌乱开始急功近利。鹤道人平素沉稳至极,可到了这会子,也跟着有些激动。   “我在找一样东西。”今夕或低头,或抬头,就是不告诉鹤道人在找什么。   鹤道人急了,“十皇子,你不妨说出来,贫道也能帮上忙。”   “我都说了,不用你们帮忙!”今夕一会翻翻灌木,一会摸了摸树干,一会有埋头在地上找。可他就是不说,把一帮人弄得愣头愣脑,一个个都心急如焚,可又奈何他不得。   蓦地,今夕好似找到了什么,在一棵参天大树底下站着,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百年古木。   这棵树不知道几百年了,还如此郁郁葱葱。   今夕将手伸向鹤道人,“有没有匕首?”   “有!”鹤道人忙不迭让人道童递上匕首。   今夕开始沿着树根慢慢的刨土,他好像是在找土里的什么东西,动作很轻很慢,但是神情专注可见十分仔细,“你们都别过来,别把东西给我弄坏了。”   鹤道人眯起眸子,这十皇子又发什么疯?可既然今夕说了,鹤道人自然不敢让身边的人靠太近,示意所有人都别乱动。   匕首沿着树根慢慢的刨,将表面的土层一点点的刨开。   蓦地,匕首似乎触到了什么僵硬的物体,类似于石块之类,发出了清晰的脆响。今夕的眉头陡然蹙起,鹤道人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拂尘。   “找到了什么?”鹤道人俯身蹲在地上,压低了声音问。   今夕徐徐抬头看他,“我想我找到了。”语罢,他又开始刨土,这一次比方才更小心翼翼。匕首在地上慢慢刨出一个坑来,一块石板逐渐呈现在众人跟前,上头还覆着一层薄薄的泥土。   “这是什么?”鹤道人瞪大了眸子。   今夕屏住呼吸,素白的指尖轻微颤抖着。慢慢拂去石板上最后一层泥土。   只见,石板上镌刻着斗大的一个字:殷。   没错,是大殷皇朝之物! ☆、第233章 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   鹤道人的眼睛都直了,这是否意味着,秘密就要浮出水面?   可是当石板被小心的掀开,今夕却又不忙了,而是慢条斯理的坐在树脚下,笑得有些如释重负。在石板下面就一个人工制作的小孔,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找到了秘密,结果只是个开始,鹤道人当然急了。   今夕瞥了他一眼,“没看见吗,这只是个开始!等着吧!”语罢,他用匕首在附近圻了小根的竹子,插在这小孔里。   鹤道人又不懂了,“这是干什么?”   “哪那么多话?”今夕显得有些不耐烦,“盯着这个,当北极星出现在天空的时候,沿着这个棍子的方向,就能找到入口所在。”   “入口?”鹤道人蹙眉。   “你以为宝藏是那么容易找到的?”今夕嗤冷,“如果这样就能找到,父皇当年就不必费那么多心思,来建这样一个地下皇城。”   这话确实有道理,当年先帝在世,动用了批军士在这里挖掘地宫,而且——等到地宫完成,那些人竟然无一例外都消失了。   先帝嗜杀成性,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这些人约莫都是凶多吉少,差不多都死在了这儿。   可纵观附近,没有发现半点残骸尸骨,所以这些人有可能是因为挖好了地宫埋好了机关,却把自己都折在了里头。那这地宫里头,应该很危险。   若说是杀机四伏,应该也不为过。   今夕干脆坐了下来,“歇着吧。离太阳落山还要很久,好好养精蓄锐,等着夜入地宫寻宝吧!”   鹤道人点了点头,“我去找水!”   闻言,今夕也不理睬,鹤道人抬步离开。   走远了,鹤道人停下脚步,便有白少康从树上蹿下,“为何停止了?”   “他说要等到太阳落山,等北极星升空,才能找到地宫的入口。”鹤道人凝眉,“当年这地宫是那林疯子弄的,所以——凭着我们的力量应该很难找到,只能听十皇子的。”   白少康眯起了危险的眸子,长长吐出一口气,“说起这林疯子,本宫就恨不能捏碎了他。就是他想出个鬼主意,说什么要挖掘地宫,存续龙脉。简直是一派胡言!”   “殿下可以这样想,如果不是当年的一派胡言,今儿个咱可就找不到先帝留下的宝藏了。这批宝藏或许早就被大祁窃为己有,哪里还有留下来的份?”鹤道人笑了笑。   “小心盯着!”白少康冷了眉目,“后头还有人跟着,本宫会酌情处置,你们只管走就是。”   “是!”鹤道人行礼。   “回去吧!”白少康道。   鹤道人疾步离开,离开今夕太久,容易惹来疑心。已然到了关键时刻,就得寸步不离的跟着今夕,否则到嘴的鸭子飞了,真是死的心都有。   好在鹤道人回去的时候,今夕也没有多问,看上去也不似起疑,鹤道人这才放下心来。   远远的,黑衣人蛰伏树梢,“向殿下禀报,人到了!”   一道黑影快速飞离,很快消失在林子里。   ——————————————   皇宫内。   指尖微颤,夹在两指间的白色棋子,突然落了下来,咕噜噜的滚在地上。   蔷薇正端着水果盘进门,当下一怔。忙不跌捡了起来,双手递呈,“主子怎么了?”   “没什么。”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瞧着棋坪上的黑白棋子。两军对垒,生死难料,还真是一局死棋,不知该从何解起。   “主子,这宫里的局势越来越紧张,您就不担心吗?”蔷薇倒了一杯水递给林慕白。   林慕白望着棋坪上的棋子出神,“担心什么?生与死都不过一念之间,有时候自己都做不了主,哪来这份闲心去顾着别人?”语罢,她抬头看了一眼蔷薇,“是不是在外头听到了什么?”   “齐王府动不动就入宫,似乎与太子殿下私交甚密,奴婢担心齐王和太子真的会联手,主子的希望会落空。”蔷薇轻叹一声,开始为林慕白削苹果。   “放心吧!”林慕白笑了笑,“容景甫是不会让我失望的,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去找苏离算账。”   “主子的意思是——”蔷薇微微一震。   正说着话呢,门外闪进一个人影来,紧接着便是一声清脆的低唤,“娘!”   林慕白一愣,“修儿?你怎么过来了?”   容哲修屁颠屁颠的跑到林慕白跟前,一屁股就坐在了对面,“娘,我好想你!”   闻言,林慕白笑道,“是想我呢?还是你的松子糖吃完了?”   容哲修嘿嘿笑着,“两者兼而有之。”   外头传来皇后的声音,“修儿跑得这样快,也不怕摔着!”进门的时候,皇后的手边还牵着莫浩的小手,莫浩噘着嘴,估计是觉得容哲修丢下他跑了,所以闷闷不乐的抗议。   “这皇宫我闭着眼睛都能走一圈,怎么可能摔着!”容哲修撇撇嘴,“何况有明恒在,我摔不着!”当着皇后和莫浩的面儿,容哲修也不敢叫林慕白为“娘”只好继续藏着掖着。   在大局未定之下,容哲修必须尽量保证,不给自己的父母添麻烦。   明恒在外头守着,蔷薇也退了出来,只留下苏娘在里头伺候着。   “齐王入宫了。”皇后道,下意识的看了林慕白一眼。   “我知道!”林慕白点了头,“去找太子了?”   皇后颔首,“你的东西似乎不管用。”   “不是我的东西不管用,是齐王容景甫太蠢,反应时间太长。不过也难怪,情急则乱,到底是他心里的死结,就得让自己慢慢的感悟。”林慕白似是而非的说着,“皇后娘娘早些带着他们回去吧!这甘露殿,约莫很快就要来客人了。”   皇后为之一怔,“你是说齐王会过来?”   “苏离在这儿,他不得悄悄的过来找真相吗?”林慕白落下棋子,瞧了一眼双手托腮,在一旁含笑盯着自己看的容哲修。果然是长久没见,这孩子想娘想疯了。   林慕白顿了顿,好像瘦了点,也长高了。   皇后起身,“那本宫早些回去。”   “好!”林慕白抚着容哲修的小脸,“改日给你做松子糖,你要乖乖听话,切记以后别在宫里乱跑知道吗?不管去哪儿,都得让明恒跟着。今时不同往日,你的周全比什么都重要。”   容哲修乖顺的点头,慎慎的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牵起莫浩的手,“浩儿,咱们出去等你世子哥哥。”   莫浩不依,“我就要跟世子哥哥在一起,我要是走了,他再跑了怎么办?”   “你滚不滚?”容哲修瞪着眼睛,“你不滚,以后别再找我玩,我再也不带着你这个拖油瓶了!”   莫浩红着眼睛,“那世子哥哥不许骗我!”   “滚滚滚滚!”耽误他跟娘说话,也难怪他心情不好。这好久没见到母亲了,他心里念得慌,这会子更是恨不能抱着娘撒娇。   皇后领着莫浩离开,容哲修便抱住了林慕白的胳膊,“娘,我不想走。”   林慕白轻叹一声,轻柔的抚着儿子的小脑袋,“娘也不想赶你走,可是你留在这儿,娘护不住你。修儿,你的命比娘的命都重要,你保护好自己就如同保护了娘亲一样,知道吗?”   “娘是怕他们拿我对付你?”容哲修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母亲为何要他守在栖凤宫。   “你是爹娘的一切,也是我们的软肋。”林慕白吻上孩子的额头,“娘舍不得修儿,可是修儿得乖乖的,得好好的,所以现在的分离,是为了更好的将来。”   容哲修点了头,“娘放心,修儿会保护自己保护皇祖母保护浩儿,以后修儿还得保护娘和爹。虽然他们现在说,三皇伯已经是太子殿下,就是未来的皇帝,可修儿不怕他。他要是敢欺负爹和娘,修儿就让皇爷爷起来收拾他。”   林慕白忍俊不禁,“好了,这话不许在外头说,知道吗?”   “知道!”容哲修长长吐出一口气,“娘,可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娘会让人给你送一罐松子糖,等你吃完了,这宫里的事儿也就差不多了。”林慕白笑了笑,“现在。乖乖跟着皇后娘娘回去,守着栖凤宫,不许轻易出门。还有——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走,不管是谁,你都得谨而慎之。这世上有些人可以易容,你根本分辨不清是真是假。”   容哲修抚着自己母亲的脸,“娘,易容就是跟你这样吗?”   “娘这是重铸,是永久性的。但是有些人带着皮面,只是暂时的,用来骗人或者害人。你分辨不清,但是明恒应该能懂得一些,所以你若是怀疑,就得跟明恒商量,切莫擅自行动。”林慕白什么都不怕,就怕别人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如果是那样——她怕自己会疯。   “修儿谨记,绝不会轻信于人。”容哲修点头。   林慕白想了想,唤了一声蔷薇。   蔷薇急急忙忙的从外头进来,“主子?”   “你去把我床边上那个箱子拿过来。”林慕白吩咐。   蔷薇依言取了箱子,摆在林慕白跟前。   林慕白打开箱子,里头摆着她走哪儿都备着的行医物品。从瓶瓶罐罐中取出一个布包,打开来是几支小竹棍,也不知里头是什么。   “你把这个随身携带,万一用得着也好防身。”林慕白塞进容哲修手里。   “娘,这是什么?”容哲修不解。   林慕白笑了笑,“这是早前娘自己备下的防身之物,不过一直没用着,如今刚好给你!这条红色的迷药,蓝色的是泻药,还有这条黑色的是毒药。药性都很强,若不到万不得已,不可随意使用,知道吗?如果不小心自己服食了。就拿这个白色棍子里的解毒。这是解毒丸,一般的毒物都能解开,即便不能解开,也能缓解一下,暂保心脉。”   容哲修细细的记下,然后收入袖中,“修儿记住了。”   “现在回去吧!你皇祖母忙得焦头烂额,你要多宽慰她,还有多照顾浩儿。”林慕白不舍的抚着儿子的小脸。   容哲修撇撇嘴,“就因为我是哥哥,所以我就得照顾他吗?”他最不喜欢这样,凭什么哥哥就得照顾弟弟?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就不喜欢旁人这样说。   林慕白一笑,“你是娘的儿子,娘哪有偏向别人的道理。娘的意思是,浩儿无父无母,在宫里无所依靠理该多照顾一些。他不像你。你有爹有娘,这宫里你是个小霸王。所以娘想让你照顾他,是因为他是你姑姑的儿子。然则你也不必可怜他,娘希望你们是平等的两个孩子,而不必给予施舍,那是在侮辱。”   “娘,修儿知道轻重。”容哲修深吸一口气,“姑姑惨死,姑父殉葬,修儿都是知道的。娘放心就是,我与浩儿虽然喜欢争抢,但我真的当他是弟弟。这个弟弟,只能我欺负,别人若想欺负他还得过我这一关。”   “那边最好。”林慕白笑道,“赶紧回去吧,宫里不太平,自己小心。”   容哲修点了头,落地时给林慕白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大礼,“修儿告辞。”   等到容哲修离开,蔷薇才轻叹一声,“小世子越发懂事乖巧了。”   因为有母亲在身边,所以可以磨平锐角,因为娘能保护他。早前没有娘,所以他得保护自己,干脆竖起满身的刺。   林慕白红了眼眶,这孩子能长大,长得这般乖巧,实属不易。这性格脾气,早年像白馥,如今越发像容盈。   到了入夜时分,一道身影快速闪入甘露殿。   婢女疾步进门,“那边来人了。”   林慕白笑得凉凉的,“到底是按捺不住,盯着就是,不必打草惊蛇。”   “是!”婢女疾步离开。   蔷薇道,“是齐王容景甫?”   “除了他,还有谁那么喜欢爬墙?”林慕白抚着手中的墨玉扣子,心里却念着天胤的事。早前说是已经到了目的地,这会子应该快要动手了。小时候教过天胤的那些东西,也不知天胤还记得多少呢?   但愿不会出什么意外,毕竟自己没有亲自盯着,又相隔甚远,怎么着都不放心。   的确,容景甫又爬墙了,仗着自己有点武功,在宫里也开始折腾。   苏离还躺着休养,突然窜出个容景甫来,吓得她一下子从床上弹坐起来。连秋玲也跟着吓着,差点惊叫,好在被容景甫一个手刀直接打晕在地。   “你怎么偷偷摸摸的进来?”看清了来人是容景甫,苏离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这才抚着自己的肚子,面色青白的发问。   容景甫本来就是悄悄进来的,所以不想多说废话,直接走到床沿道,“我问你,苏婉到底是死是活?”   这话问得奇怪,苏离愣了半晌,“婉儿的后事,不是你亲手料理的吗?还有那玉弦,都当场撞死了,你怎么还来问我?”   容景甫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张东西,“那这个东西是你塞到我车上的?”   苏离蹙眉,伸手接过看了两眼,陡然凝眉,“这是婉儿的笔迹,只有她才能写出这么好看的梅花小篆。只不过——”这上面的内容,却让苏离心惊肉跳,“婉儿与你划清界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婉儿从未提及,你为何从未说过?”   “你有必要知道吗?”容景甫冷了眉目。对于这张纸的存在,容景甫也是懊恼至极。当初自己怎么就被鬼迷了心?放着这么好的女子不要,处处伤婉儿的心,以至于到了最后的无可挽回。   但是现在,他突然燃起了希望,只要苏婉还活着,他就一定要找到她。他希望,苏婉能回到自己的身边,他一定与她重新开始。   苏离握紧了手中的纸,“这东西我压根不知道,所以不可能是我塞进你的车里。婉儿死了,她不可能还活着。人都死了那么久,难道她还能从地下爬出来吗?殿下,你醒醒吧!这很明显是有人在拿婉儿做文章,想要让你与他们联手。”   “你是说太子容景宸?”如果容景宸手里有这东西,估计早就拿出来了,不可能等到现在。而且容景宸和宋贵妃是用苏离肚子里的孩子相要挟的,并非是苏婉。事实上,自己当初与苏婉不睦,乃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是故容景宸也不太可能会在苏婉身上下文章。   能给出这张纸的,就必定是苏婉身边的人,或者是了解实情的人。   除了苏离,容景甫想不出第二个人。   会是谁呢?   蓦地,容景甫眉心微蹙,不对,还有人!就是那个帮苏婉解除了咽喉之毒的大夫,但是这个大夫到底是谁呢?至始至终,容景甫都没有听苏婉提过,更别提见过。   难道是这个大夫从中作梗?   容景甫突然有个想法,难道真的是苏婉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疑窦丛生的打量着眼前的苏离,容景甫伸手将纸张从苏离手中取回。小心的折叠一番,再收入怀中。这一番举止无疑表露了他的心迹,他对苏婉的用心之深。   苏离红了眼眶,“殿下闯宫,只是为了这张纸?”   “你好好歇着吧!”容景甫转身就走。   “那我呢?”苏离泣泪,“太子殿下和宋贵妃虎视眈眈,就盯着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可曾想过我在宫里的煎熬与困苦?婉儿已经死了,你又何必还要苦苦执着?她为何会死,你难道不清楚吗?殿下,难道你也要等到,我与婉儿一样,你才会知道什么是最珍贵的吗?”   容景甫顿住脚步,回眸望着泣泪两行的苏离,“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现在已经跟她在一起了。如果当初我能醒悟得更早一些,看清楚你。看清楚我自己,也许就不会有今时今日的下场。苏离,实话告诉你,要不是你现在还怀着我的孩子,我压根不想见到你。”   “曾经我觉得见到婉儿,便如同见到你,所以我厌恶她。而今,刚好相反。看到你这张脸,我就想起了她,我便更厌恶你。你拿什么跟她比?你是恭亲王府的女人,而她是我明媒正娶的侧妃。从始至终,她都是我的女人,你说你们两者之间,区别大不大?”   苏离哑然,当真无话可说。   没错,从一开始,苏婉就是容景甫的女人。而自己是那个抛弃容景甫的人。   所以说,这世上的回头草不是那么好吃的。容景甫的忍耐与不舍,只是因为他的不甘,不甘就这样被苏离抛弃,不甘就这样输给容盈。   是故当他得到苏离之后,那种不甘也就随之湮灭。   当男人对一个女人失去了最初的欲望,这个女人就会变得不再重要。   苏离泪流满面,“所以你现在也跟他们一样,只在乎我肚子里的孩子,不在乎我了吗?”她掀开被褥下床,赤着脚走到了容景甫的身后,“你就这样喜欢婉儿?你以前爱的,不是我吗?”   “没错,我以前爱的是你,但是你也会说,那是以前。”容景甫冷笑两声,既然把话说开了,那就干脆说清楚,“苏离,当初我掏心掏肺的对你,可是你呢?你贪慕老四,非要解除你我的婚约,投入了老四的怀抱。我这么说,可有冤枉你?”   苏离泣泪,“可我改了,我知道自己错了。”   “可是已经晚了。”容景甫眸色微沉,“我早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般自信?苏离,很多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回不去也不可能回去。我现在不爱你,除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我对你已无所求。”   苏离握住了容景甫的手,掌心冰凉。这一副泪流满面的样子,还真是凄楚可怜。她本就生得花容月貌,如今哭起来,更如同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可容景甫看着只剩烦躁,极力的想摆脱她。   若是苏婉落泪,容景甫觉得会心疼,可苏离——不是苏婉。这一次,他看的清清楚楚,苏离是苏离,苏婉是苏婉。   终于,容景甫摆开了苏离的手,苏离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殿下真的要这样绝情?”苏离泣泪。   容景甫深吸一口气,“并非我要绝情,是你太纠缠不休。如果在六年前,我会很珍惜你。可在六年后,你不值得我珍惜。苏离,苏婉说得对,从始至终你我都只想着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别人,你我都是自私之人。所以命中注定,自私之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爱。”   音落,容景甫拂袖而去,再也没回头。   苏离坐在那里,笑得何其嘲讽,“自私?是你们抛弃了我,还要怪我自私?我如果不是为了你们着想,我会落得今日下场吗?到底是谁自私?容景甫,苏婉,容盈!是你们负了我!”   她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可是渐渐的,她觉得不太对劲。   面色微白,苏离推了推地上晕厥的秋玲,“秋玲?来人!快来人!”   容景甫下手不重,所以秋玲被推醒,醒来听得苏离的惊呼,当下醒了大半。眸子一怔,秋玲来不及问清楚刚才发生什么事,急急忙忙去喊了李忠原进来,并将所有人都挡在门外不许轻易靠近。   “主子?”秋玲与李忠原七手八脚的把苏离抬到床上。   苏离捂着肚子,“好疼,马上去找御医!快!我的孩子决不能出事!”   李忠原撒腿就跑,苏离一把抓住秋玲的手,“你马上让人去一趟——”苏离疼得冷汗涔涔,“琉璃宫,去请贵妃娘娘,记住了吗?”   肚子好疼,苏离只觉得害怕,她的孩子,绝对不能出事。孩子差不多七个月,如果这个时候出生,生存的概率实在太低太低,如今唯一的法子就是——抱住孩子。千万不能早产。   “御医怎么还不来!”苏离躺在床上,其实慌张比疼痛更无法忍受。   秋玲慌了神,“主子您别着急,御医很快就到!”   “去,去找林慕白!快去!”苏离嘶吼着,脖颈处青筋暴起,“只有她能救我,就算是用求的,也要把她请过来,救我的孩子!”   秋玲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出去。   这会子,林慕白还在等消息,蔷薇疾步进门,“主子,那头出事了。好像苏侧妃动了胎气,这会子已经着人去请御医,看情况应该不是很好。那边,都乱作一团了。”   “如果救不回来,是想赖我吗?”林慕白抚着自己的肚子。   婢女在外头行礼,“主子,苏离让人去了琉璃宫。”   “蔷薇,关门!”林慕白当机立断。   蔷薇颔首,吩咐底下人快速关闭了院门。   林慕白可不去凑这个热闹,到时候孩子没保住,那就是林慕白的事。何况——让人去了琉璃宫,那就是去找最后的底牌,如果宋贵妃够狠,到时候这个孩子的事就能无限做大。是故林慕白绝对不可能心慈手软,自己给自己找死。   秋玲来的时候,院门关了,她在外头敲门并且哭得厉害。   听得那声音,还真是让人闻之落泪,听得心酸。   “觉得我铁石心肠?”林慕白问。   蔷薇摇头,“就是哭得让人听着不舒服,她这样哭着。只怕宫里人都会知道。万一被人拿来大做文章,说主子见死不救,又该如何是好?”   林慕白笑了笑,“你怕什么?御医到的时候,咱再过去就是,只不过是不做这出头鸟罢了!”现在过去,连个见证都没有,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主子思虑周到。”蔷薇蹙眉听着外头的鬼哭狼嚎,只觉得心里烦躁。   过了一会,婢女突然从墙外窜进来,站在院子里行礼,“可以走了!”   “去开门吧!”林慕白看了蔷薇一眼。   蔷薇含笑推着林慕白出去,到了外头,秋玲已经哭得不成人样,跪在那里就跟一堆烂泥似的。见着林慕白当下扑上来,当即被蔷薇挡住。   “放肆!”蔷薇呵斥,“你要干什么?”   秋玲跪在那里,“求林侧妃施以援手,救救咱家主子!主子肚子疼,这孩子怕是——”   “我方才歇下了,这才起来。还愣着干什么,走吧!”林慕白不温不火的说着。   秋玲感激不尽,颤着身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领着林慕白朝着苏离的院子走去。长长的回廊里,宫灯摇晃,忽明忽暗的灯光,晃得人脑仁疼。   林慕白进去的时候,御医已经到了,并且已经为苏离诊治完毕,并且开了药。不但如此,连宋贵妃都火急火燎的赶到了,可见对这个孩子,宋贵妃也是极为看重的。   见着所有人都在忙碌,林慕白自然是能靠边就靠边,她就是来凑个热闹的,看看孩子能不能保住。如果能保住最好,保不住自然也有保不住的办法。   “如何?”宋贵妃问。   御医摇头,“只能尽力而为。”   听得这话,宋贵妃冷了音色,“孩子必须保住,不可有所闪失!”   御医行礼,“微臣尽力而为。”可话语间的颤抖,谁都听得出来。这个时候有了早产征兆,只能说是保一时算一时,到底能保多久,就要看苏离自己的运气,也得看看这个孩子有没有福分。   “你不是医术极好吗?”宋贵妃望着林慕白。   林慕白轻叹一声,“原本是可以的,然则此刻我自己还有身孕,什么都乱了,如何能为他人瞧病?慕白不敢造次,生怕一个不慎,会瞧出个好歹来,别到时候帮不上忙还得拖了御医的后腿。贵妃娘娘,您说是吗?”   宋贵妃张了张嘴,这话回绝得如此不留余地,而且还把肚子里的孩子都搬出来了,宋贵妃自然没办法强求。只能祈求上苍,让苏离肚子里的孩子,能活得久一点,哪怕是一个月也好!   一个月,应该足够了。   毕竟御医说了,皇帝的命大概也只能再撑一个月。   皇后进门的时候,瞧一眼这屋子里的凌乱,当下凝眉,“到底出了什么事?”   秋玲可不敢说,只能跪在地上哭。   苏离泣泪,面色苍白,“苏离谁也不怪,只怪自己不好。孤身一人,却因思念家人太甚动了胎气。请皇后娘娘责罚,是苏离不好!”   “只要没事就好!”皇后冷眼望着宋贵妃,“看样子贵妃,比本宫还要着急这个孩子!”   宋贵妃笑得凉凉的,“这是皇后娘娘的亲孙子,不也是皇上的亲孙子吗?臣妾怕皇后娘娘顾不上,这不就来帮衬点!若是娘娘不高兴,那还真是臣妾的过错。”   “贵妃能替本宫分忧,本宫自然是高兴。”皇后笑了,“只不过贵妃最好也记住自己的身份,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尊卑有别,妾就是妾,若是越俎代庖,是会遭人厌的。”   宋贵妃行了礼。“多谢皇后娘娘教诲!臣妾,谨记在心。”   说这话的时候,倒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毕竟宋贵妃的儿子是太子,虽然自己不是皇后,可将来儿子登基,这太后的位置还是自己的。   皇后?   咱们走着瞧!   “还不走?”皇后冷哼。 ☆、第234章 回京   宋贵妃自讨没趣,快速拂袖离开。   “好好歇着,别想太多!”皇后留下一句话,也跟着转身就走,似乎不愿在房中多停留片刻。走到林慕白跟前的时候,看了她一眼。   林慕白俯首,已经明白了皇后的意思。   跟着皇后去了院中,皇后道,“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   “这事跟我没关系。”林慕白道,“我自己也怀着身孕,所以我不会去弄她的孩子。有什么原由,大概只有苏离自己心里清楚。皇后娘娘若是觉得有所疑问,大可自行问她。”   皇后哑然,答不出话来。   俄而开口,“这件事本宫会查清楚。”   “皇后娘娘不必查了。”林慕白道,“事情总会有落幕的时候。”   “原本不查也无妨,但是宋贵妃——”   不待皇后说完,林慕白轻笑一声,“就因为宋贵妃来过,所以皇后娘娘就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了。您想,宋贵妃会让这个孩子消失吗?如此看重,就算没了也会变成还在,您说是吗?”   皇后愕然,“这是混淆皇室血脉。”   “娘娘说是混淆,可天下人不知道,不是吗?”林慕白轻叹一声,“皇后娘娘,如今宫里的局势,还有必要分清楚是谁的孩子吗?只要能相互利用,能相互挟制便是。”   皇后点了头,“你这话确实有道理。”   “娘娘回去吧!”林慕白笑道,“这儿的事。贵妃娘娘会替您处置妥当,您如今只要守着皇上,保证皇上的周全就是。皇上,才是一切问题的关键。”   “好!”皇后抿唇,突然笑了,“为何本宫早年不肯信你?”   “因为早年,皇后娘娘是觉得,我来跟你抢儿子的。”林慕白打趣儿。   皇后一笑,“你这丫头!”说完,急急忙忙的离开。诚然现在所有的问题关键,都在皇帝身上,所以嘛——只要护住皇帝,也许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等到所有人都退下,秋玲才趴在床沿望着面色惨白的苏离,“主子,您觉得怎么样?”   “孩子还在,但是——”苏离面白如纸,“必须早作准备。我们的东西都在宫外候着,你找个机会去跟宋贵妃通气,她一定会帮我。”   “可是——”秋玲犹豫,“奴婢担心,宋贵妃此人阴险狡诈,万一、万一要是翻脸,咱们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呀!”   苏离苦笑,眸中染着绝望,“我们现在,跟死无葬身之地,还差多少?”   秋玲不敢想,只能狠狠的点头,“奴婢明白!”   “照我的话去做,否则这个孩子真的出了事,咱们就真的要死在这儿了。”苏离握住秋玲的手,“秋玲,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吗?”   秋玲摇头,“奴婢不会背叛主子,奴婢对主子忠心耿耿,请主子放心。”   “好!”苏离如释重负,“只要我还活着,我还有一口气,我就要撑着。我要看着他们都遭到报应,应有的下场。”他们都抛弃了她,所以她好恨。   咬牙切齿的恨!   这个孩子,不知还能保多久,但愿能平安诞生。苏离抚上自己的肚子,眸光狠戾,她得活着,再苦再难都得活下去。活着看他们怎么死。   ——————————————   北极星升上天空的时候,月色逐渐笼罩在这一片深山老林之中。   那根竹竿倒映着纤细的影子,今夕缓步走到影子的尽头,慢慢俯下身。匕首在地上慢慢的刮着,渐渐的有东西露了出来。   掘地三尺,终于弄出一个按钮。   “这是什么?”鹤道人急忙凑上前。   今夕不冷不热的看了他一眼,“没看到吗?是机关暗道的入口按钮。”音落,他狠狠的按下这个按钮。   只听得一声巨响,眼前那棵大树的树根底下,裂开一个大洞。   鹤道人急忙跑到洞口,里面黝黑不见五指,也不知有什么东西在内。   “还不放下绳索进去?”今夕冷了眉目,“走不走?”   “马上!”鹤道人让人将早已准备好的绳索放下去,而后让一名道童打头阵进入。按理说这个情况,本来可以等天亮再行进去的,只不过鹤道人有些心急。到嘴的鸭子,谁舍得放下?这不,就急急忙忙的打算下嘴。   可惜啊,这不是鸭子,里头的东西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要拿也得有命才行。   沿着绳索往下,就是一个石门。   火光中,石门上雕刻着清晰的龙云暗纹,伴随着两头饕餮石兽镇守左右。   “就是这里吗?”鹤道人两眼放光,“终于找到了!”   可是这门怎么都推不开,便是用了内力也是纹丝不动。鹤道人有些诧异,“是不是有什么机关?这门怎么打不开?”   “皇姐只教我如何找到,可没教我如何进门。或者我可以再修书一封,让我皇姐再教教我。”今夕恶作剧般笑着,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这地宫大门,是你想进,就能进去的吗?简直是痴心妄想。   鹤道人冷了脸,“你在耍我!”   “那你不也是在耍我吗?”今夕笑得凉凉的,“你以为我不知道,白少康就跟在后头?你当我是傻子,我自然也要跟你玩一玩。地方,我给你找到了。你们要的东西就在里头,看你有没有这本事进去。”   鹤道人一章击在石门,头顶上洒下少许泥土,愣是没把门给震开。   这门,可不是随意能打开的。   门面有多厚,鹤道人不清楚,而且这门后面的锁门石有多大,鹤道人也不知道。如今能进去的,也就只有今夕。可今夕突然坐下了,干脆不走了。   “把门打开!”鹤道人厉喝。   “没有信物,如何能开门?”今夕笑得凉凉的,“你当我是神仙?你都打不开,我可没力气去捣鼓那么厚的石门。”   “马上休书给公主,让她把信物给你。”鹤道人眯起危险的眸子。   今夕冷笑两声,“她不会给我的,这里的东西是父皇留给她的。就算她不要,也该永远长埋地下。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要父皇留给她的宝藏。”   “本宫乃是太子,父皇的东西就算要给,也该给我!”白少康的声音从上头落下,紧接着一道黑影闪过,只剩下一声闷响。   今夕被白少康抵在石门上,脖颈处被他死死掐着,眼见着就要窒息而死。   鹤道人快速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拦阻,“殿下若是现在杀了他,那这道石门就真的打不开了。”   “本宫偏不信邪,都找到了这儿,还打不开这道石门!”音落,白少康突然将今夕丢了出去,狠狠的撞在一侧石壁上。   今夕只觉得身上的骨头都快被撞碎了,落地一声闷响,顿时晕厥过去,不省人事。   鹤道人慌乱,慌忙上前查看,所幸今夕还有呼吸,还没死!忙不迭让道童照顾,“看着他,别乱动!”今夕,是绝对不能死的。   毕竟这石门后头有什么,还难以预料。有今夕在,燕羽公主那里就有了投鼠忌器的理由。   白少康不信邪,一顿蛮力下去,这石门还是纹丝未动。   下一刻,白少康疯狂了,开始操着刀剑往石门上砍去,可刀剑都砍出不少口子,这石门还是没能打开。最后白少康只能眼巴巴看着这石门,愣是没了方才的气焰。   到了这儿没能进去,换做是谁都不甘心。   “把他给本宫弄醒!”白少康有些懊恼,好在方才听了鹤道人的话,没把今夕弄死。   鹤道人看着焦躁的白少康,便赶紧把今夕给弄醒。今夕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这会更是伤得不轻,一口水下了咽喉,喉咙里如火烧一般疼痛至极。   勉力睁开眼睛,今夕捂着心口费力的咳嗽着,一张素白的脸,当下青一阵红一阵,难看到了极点。他显得很痛苦。身上的痛楚,让他将身子缩成一团。   “还没死就起来开门!”白少康厉喝。   一口嫣红的血喷薄在地,今夕冷笑两声,“那我就死给你看,让你称心如意!”   白少康面色陡变,急忙俯身,“你到底想怎样?”   “你不是要杀了我吗?”今夕得意的笑着,唇角染着鲜血的颜色,在火光中亦是触目惊心,“来啊!你想杀我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你不是一直想杀了我吗?白少康,你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   “你!”白少康一掌高抬。   鹤道人急了,“殿下!”   五指蜷握,白少康恨得咬牙切齿,可又拿他没有半点法子,咬咬牙只能背过身去,站在石门前头没再吭声。   鹤道人道,“十皇子,事已至此,你何必还要如此倔强?宝藏就在里头,咱们拿了宝藏就各奔前程,这有什么不好?你想想燕羽公主,若是她拿到了这批宝藏,以后的日子不是会好过很多吗?与其把自己的命交付在别人手里,还不如自己牢牢把握。有了这批财帛,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   今夕笑得寒凉,“只怕你们有命进去,没命出来。我是知道如何打开石门的方法,但是我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如果你们不怕死,只管进去试试。”   音落。白少康突然揪住今夕的衣襟,硬生生将他从地上揪起,“要死也得你先死!”   “为了皇姐而死,我死而无怨,只怕是你们这些人,会死得极不甘心!”今夕咬牙切齿。   下一刻,白少康狠狠的将今夕推至石门处,“打开!”   “你们就那么想死?”今夕冷笑,“那我成全你们!放手!放开我!”   白少康憋着一肚子怨气,只要能进去,拿到宝藏的第一时间,他就会杀了眼前这个令人厌恶的十皇子。   今夕轻咳两声,轻柔拭去唇角的血迹,“我知道,六年前你就想杀了我,但是很可惜。我逃过了那场大火。”他的手,慢慢抚摸着石门上的龙云暗纹,“六年后你还是死性不改,只不过更可惜的是,你还是杀不了我。白少康,我们的账该算一算了。”   音落瞬间,石门突然打开,今夕快速闪入石门。   白少康与鹤道人没想到会这么快,当下追了进去。   里头漆黑一片,早已没了今夕的踪迹。只听得轰然一声,好像里头又有石门开启关闭。   所有人蜂拥而进,身后的石门赫然关闭。鹤道人慌忙去推石门,可这石门太重,又有锁门球回归原位,压根推不动。   明亮的火光晃了晃,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这地宫就像阎王殿,进的来只怕出不去。   “让他跑了。”鹤道人面色沉冷,“没有他带路,我们未必能进得去。”   “进不去也得进!”白少康冷了眉目,“都到了这儿,我们无路可退。”   “他那么瘦弱,应该跑不远!”鹤道人沿着甬道石壁慢慢的往前摸索,“这里必定有什么机关暗门。”可他找不到暗门在何处。   沿着甬道,一行人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胆战心惊的往前走。四下冷得可怕,冰冰凉凉的世界里,总有寒意从脊背处窜起,而后蔓延至四肢百骸。   脚步声在这死寂的世界里,显得尤为突兀。   可他们不得不继续往前走,不敢轻易停下来。   一墙之隔,今夕冷然伫立,点燃一截蜡烛,点上一盏宫灯,慢慢悠悠的往前走。这可不是什么宝藏埋藏地点,这是阎王殿!   白衣素裳,宫灯一盏,脚步清浅,渐行渐远。   很快:哀嚎声,嘶喊声,还有脚步声,开始疯狂的回荡在漆黑的甬道里。   那是死神的召唤,谁都逃不了。   “皇姐你放心,天胤长大了,更加不会让你失望。”他浅笑盈盈,微光里眸色温和,面如冠玉。   林中一角,发生爆炸,而后引起一场大火。   ——————————   眼见着三日时间快过去,却传来了噩耗。   太子府。   刘瑜疾步走进门来,“殿下,出事了,连绍一带起火。”   容景宸正在盘算着,如何跟齐王合作,却听得这样的消息,当下心头咯噔一声,“伤着人了?”   听得这话,刘瑜微微愣住,“殿下——”   “找到东西了?”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容景宸便改了口吻。   刘瑜回过神来,“找到了。”   容景宸身子一怔,“找到了?”   “是!”刘瑜颔首,“但是目前有不少人虎视眈眈,咱们的人还在尽力搬运之中。据消息称,这批财帛数量巨大。应该就是前朝宝藏。但殿下要找的那东西可能还得缓一缓,东西太多,实在不好找寻。”   “你确定是前朝宝藏?”容景宸眯起眸子,他不太相信,容盈尚且让人找了那么多年,白少康也是如此,却都没能找到。怎么到了自己这会,突然就找到了?   这种感觉太过容易,让他不敢相信。   “在连绍一带,似乎只有前朝宝藏,其他的倒也没能听说。”刘瑜蹙眉,“且不管是不是前朝宝藏,咱们先拿到东西再说。横竖殿下如今领兵,也需要军饷。”   容景宸点了头,“务必小心谨慎,还有——不可放松戒备。本宫总觉得这事太过容易,实在太不真实。如果是有人刻意而为之,咱们很可能因小失大。”   “是!”刘瑜颔首,“卑职会让人继续在林子查找,不会轻易收手。”   “那边最好!”容景宸冷了眉目,坐在桌案前没有再说什么。三日时间快到了,京城外头怎么还没动静呢?这宋明成办事,还真是拖拖拉拉,没有半点可靠之处。   若不是看在南陵侯府的面上,容景宸绝对不可能重用宋明成这样的废物。   容景甫始终没能在京城内外找到苏婉的痕迹,除了这一张纸,着实什么都没有。万般无奈,他只能偷偷的让人去栖凤宫瞧一瞧。可栖凤宫里皇后也不知道这纸条是什么玩意,毕竟是林慕白给的,她只是看了一眼就送出去了,谁知道有什么效用。   飞舞蹙眉望着愁容不展的容景甫,“这么说,栖凤宫里也没有。”   “着实没有。”容景甫望着手中的纸张,熟悉的字迹,如今看来何其亲切。他一心雀跃,只想重遇佳人,可惜始终未能如愿。便是听闻苏离险些小产,也没有紧张过半分。   飞舞知道,容景甫是凉薄之人,凉薄之人对谁都凉薄,唯独对心中那人,执迷不悟。   “这纸条如果不是苏侧妃自己带出去的,就该留在府中。北苑那头,自从苏侧妃离开,就不许人进入。所以——”飞舞凝眉,“约莫是上次抄王府的时候,被人刻意带出去的吧?殿下是不是可以查一查,当日来抄王府的,到底有什么人?”   “那是父皇下的令,自然是父皇的御林军。”容景甫道,“你不会怀疑是我父皇收了这东西吧?”   飞舞摇头,“皇上晕厥,自然不会是皇上。可是妾身还是怀疑皇后娘娘,毕竟如今寸步不离陪在皇上身边的只有皇后娘娘。而且拿着这个来找殿下,无疑是一种威胁,太子已经有了威胁殿下的把柄,是故不会再玩这一套。栖凤宫里没有,并不能说明,皇后娘娘与此事无关。”   容景甫点头,“皇后是最不希望我与太子府联手的,所以她绝对有嫌疑。”想了想,容景甫深吸一口气,“我该入宫了。太子给的三日期限已到。”   “恭送殿下!”飞舞行了礼。   目送容景甫离开的背影,飞舞眸色微黯,定定的站在那里很久。   霞儿上前,“主子,殿下又开始疯狂找苏侧妃了。以前是恭亲王府的苏侧妃,如今是北苑的苏侧妃,这得找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飞舞笑得微凉,“他一颗心都在苏家姐妹身上,何曾看得见我。这世上的男子,爱了就是爱了,不爱就是不爱。你心许于他,可他不曾真心于你,你便是为他死了,他也不会感动分毫。他的心不是捂不热,只是不该是我捂热的。”   “主子,如今京城局势紧张。哪个不是争权夺利。可咱家殿下,却还在儿女情长,如此下去可怎么得了?”霞儿担虑。   “你想的也就是我想的,可我又有什么办法?”飞舞笑得苦涩,“他是殿下,这齐王府的一切,还不是他说了算?包括我的性命,也只能是他一人。他若愿意为了苏婉放弃这里,放弃你我,也是他的自由。”   “主子不该争取吗?”霞儿蹙眉。   飞舞摇头,不经意间圈红了眼眶,“心都不在了,拿什么争?”语罢,幽然转身,再也不想多说什么。   容景甫进了宫,跟容景宸商议合作的事情。   殊不知宫外,宋明成带着孟麟屁颠屁颠的赶回来。   眼见着城门就在不远处,宋明成还非得下来走一圈。卫浅上前,“世子,城门就在前面,咱们赶紧进城吧,不然太子殿下久等——”   还不待卫浅说完,脑门上已经挨了一巴掌,“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太子府的人?少拿太子来压我,太子是谁?容景宸能有今日,还不是得靠着我南陵侯府撑着?就凭他这文弱书生,还想执掌大权,做梦去吧!我警告你,你如果再拿太子来压我,我就剁了你。”   听得这话,卫浅躬身在侧,不敢再吭声。   宋明成晃晃悠悠走到囚车旁,看着坐在囚车里,冷眼瞧着自己的孟麟,笑得乐不可支,“啧啧啧,想当初你可是相府公子,走在京城街面上,谁都得让你三分。你说今儿个大家看到你孟大公子,坐在囚车里招摇过市,又该是什么感觉?会不会拿烂菜叶丢你?”他想了想,“要不咱们现在就示范一下?看看鸡蛋砸在身上,是什么滋味!”   “你别太过分!”苏婉快速下了马车,这会子就站在囚车边上。   这一路好在她一直跟着,一直拦着,否则这宋明成不定要玩出多少花样折磨孟麟。毕竟他们的目的,只是让孟麟活着回到京城,至于伤了残了——都无所谓。   苏婉答应过容景垣,会一路保护孟麟平安回到京城,所以她不能食言。   躲在暗处,护得住一时,护不住这一路。所以苏婉不躲不闪,日夜跟着囚车,让宋明成没办法下手。   宋明成知道,苏婉身边那丫头有点功夫,自己还差点吃过亏,不过白狐乔装改扮,所以他没能认出来。见苏婉上前,宋明成冷哼两声,“这儿是京城,天子脚下,你还敢动我吗?”   白狐冷笑两声,“你要不要试试看?”   这宋明成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当然不敢面对面的欺负这两个女子,那泼妇发起泼来,可是了不得的。只不过快入城了,他便开始想着,怎么把孟麟的女人弄到手。这一路上走来,越看这女人越漂亮,到了这会更是心痒难耐。   没办法,看见漂亮女人,他就迈不开步子,这是他的天性。   宋明成晃晃悠悠的走到苏婉跟前,苏婉抚上自己的面上轻纱,刻意退开半步。白狐快步上前,挡住色眯眯的宋明成,狠狠瞪着他。   “这都要到京城了,你还没死心呢?”宋明成含笑望着苏婉,“你要知道,如今孟麟是阶下囚,跟着他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何况,这一路行来,难道你就没发现我的好处?如果不是我一直护着你,你以为你能平平安安的站在这儿吗?”   白狐呸了一声,“你少睁眼说瞎话,如果不是我护着,你早就吃人了。”   “去去去,怎么说话呢?”宋明成厌恶的瞧着白狐,而后又堆着一脸的笑,盯着苏婉那双清澈的水眸,“于姑娘,你不妨考虑考虑我。我可是南陵侯府世子,跟着我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白狐蹙眉,嗤之以鼻的冷哼。“你还是管好你车里的那个小美人吧!咱家小姐考虑不着你,有大把的好男儿在后头跟着呢,你哪儿凉快上哪儿去!”   宋明成瞪着白狐,可白狐是苏婉的人,他得在苏婉跟前摆好样子,所以没拿白狐怎么着。想了想,宋明成又道,“这月氏人也看中了你,莫非你真是个天仙美人?要不,你掀开面纱叫我瞧瞧。”   “小女子容貌丑陋,就不必在世子跟前丢人现眼了!”苏婉掉头就朝着马车去。   宋明成箭步上前拦住了苏婉,“这都到了皇城脚下,你还有什么可害羞的。这儿都是我的地盘,我说想看一眼,你就得让我看一眼。”   “你这人怎么这样无赖?”苏婉不会骂人,所以就连拒绝也说得温柔低哑。   宋明成可就受不住了。一把抓住苏婉的手放在掌心里。   白狐当下就推了宋明成,宋明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你敢推我!”   “你放尊重点!”苏婉愤怒至极,快步上了马车。   宋明成面上难看,所幸方才是被卫浅搀住,否则得摔个底朝天。一把推开卫浅,宋明成恼羞成怒,孟麟在马车内笑得嘲讽,“宋明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饥不择食了。别人的女人,你也喜欢搀和一脚?来日让你当个便宜爹,你是不是也得屁颠屁颠的?这辈子,你是多缺女人?”   “你自身难保,还敢说我!”宋明成一脚踹在囚车上,却把自己疼得嗷嗷大叫。   卫浅上前,被宋明成一声吼给震了回去。   “都给我滚回去!出发!”宋明成气恼得不行,心想着,等着回去一定得把于蔓搞到手。这女人就算是孟麟的,他也得尝尝。孟麟的女人,还如此倔强,想必这滋味一定更好。   浩浩荡荡的进了城,宋明成弃车策马,威风凛凛的坐在马背上。他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看到,是自己宋明成押解着丞相府的孟大公子回京。看,这风光的,谁都比不上。   招摇过市,孟麟手铐脚镣的坐在囚车里,冷眼看着道路两旁的人潮。一个个都是来看热闹的,自己走得静悄悄,没想到回来的时候竟然是如此的热闹不凡,也算是不枉费自己走一趟。   “滋味如何?”宋明成问。   孟麟挑了眼皮。“很好!”   “你就嘴硬吧!到时候下了刑部大牢,跟你爹关在一块,看你还怎么得意!”宋明成冷笑,“你知道刑部大牢吧?就在你走之后,御史中丞苏厚德死在那里。你说你和你爹,会不会跟苏厚德一个德行?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宋明成笑得凛冽,“我还等着,亲自给你动刑呢!”   孟麟冷笑两声,“多谢世子惦记,若是不能让你如愿,倒是孟某人的不是。这刑部大牢不是谁想进都能进的,看样子我还是有足够的荣幸,去参观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   “那就等着吧!”宋明成俯身下来,压低了声音,笑得有些猥琐,“你的小娇娘,小美人,就由我来照顾。等我玩腻了,我就送给齐王,让齐王也尝尝鲜。这女人长得真好看,又有几分像恭亲王府那位,想必尝起来格外美味。”   “你最好别碰她!”孟麟眸色微冷,显然是动了气,“否则你怎么死都不知道。”   “呦,生气了?”宋明成笑了,“看样子,你还挺在乎她的。那我就更得把她弄到手!”   孟麟轻笑一声,音色暗哑,“你会死得很惨。”   入了京,他再想把苏婉怎样,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这京城里头多股势力,龙蛇混杂,宋明成想伸手,估计还得问问白狐这帮人,答不答应。   他如今想的是,什么时候能去刑部大牢,好好睡一觉?这囚车里,吃不安稳睡不安稳,实在太难受。   不过宋明成这样大张旗鼓的进京城,估计这宫里第一时间都知道了。   孟麟想着,如果容景宸知道宋明成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该是什么表情?   表情?   当然是愤怒。   “简直是愚蠢至极!”容景宸愤然,刘瑜躬身站在一旁不敢吭声,便是齐王容景甫也在心里偷笑。这孟麟是什么人,他老子可是孟行舟。虽然这一局是拿来对付孟行舟的,可是你要让孟行舟知道这般羞辱他的儿子,他岂能跟你善罢甘休?   虽然要抓孟麟,可也得善待。   否则孟行舟反咬一口,就不是简单的疼不疼的问题。   “殿下,现在该怎么处置?”刘瑜低声问。   容景甫笑得凛冽,“还能怎么办,先进了刑部大牢再说,难不成还得弄进宫里好好供着吗?” ☆、第235章 自尽 为钻石过8800加更   容景甫这话是有些道理的,如今孟麟算是烫手的山芋,在没有被定罪之前,都必须善待。然则现在打入刑部大牢似乎有些太过莽撞,但不让孟麟与孟行舟见上面,又起不到一定的作用。   最后容景宸下令,还是将孟麟关进了刑部大牢。   宋明成本来还等着容景宸的奖赏,谁知道最后愣是什么都没得到。宋明成不懂了,自己做得那么好,怎么就不招人待见呢?   回家问了他老子宋久清,南陵侯宋久清一个巴掌就拍在了儿子的脑门上,“你这脑袋是被门夹了吗?那孟麟是能这样招摇过市带回来的吗?即便要跟沐王连坐,那也得等皇上醒来才能做主。皇上醒不了,也得等太子登基才能定罪!”   “你脑袋是不是进水了,孟行舟在大牢里能安分守己,就是因为惦记着这个儿子的周全。你还狗胆包天敢拉着他游街示众,太子殿下没磕了你脑袋,就算你命大了!这个时候不能帮忙,还净添乱!”   宋明成一脸的无辜,“爹,你一会说我脑袋被门夹了,一会说我脑袋进水了,可我是你生的,你也有责任不是?哪有人这样寒碜自己儿子的,不公平。”   宋久清气不打一处来,“孟行舟一个儿子,我一个儿子,怎么我就养出了你这么个败家玩意。你说你去执行太子的手谕,你竟然……”宋久清突然一脚踹过去,惊得宋明成连跳两步才多开父亲的大长腿。   “我又怎么了我?”宋明成作势想跑。   “你还敢说!”宋久清咬牙切齿,“那女人是不是你从南抚镇带回来的?”   “爹你看上了?看上了就早说,反正我也玩腻了。”宋明成如今只想把客栈里的苏婉搞到手。   宋久清端起桌案上的杯盏就砸过去。惊得宋明成撒腿就跑。边跑还边喊,“爹,你打死我就没人给你送终了,我是你唯一的儿子!”   身后,宋久清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可见气愤至极。   宋明成跑出了南陵侯府,就想着去找苏婉的乐子。   卫浅急忙跟上,“世子这是要去哪?侯爷动了气,世子还是别——”   “废什么话!”宋明成瞪了他一眼,“再废话就给我滚蛋!”说着,激情澎湃的朝着客栈去了。   眼见着孟麟完好无损的进了刑部大牢,苏婉才放下心来。远远的看见宋明成进了自己的客栈,当下看了白狐一眼,“看样子是不能回去了。”   “姑娘为何不回红坊?”白狐问。   “慕白入宫,恭亲王府出事,我担心红坊受到连累。先查清楚红坊是否周全,免得到时候,你我自投罗网!”苏婉惯来仔细。   白狐点了头,小心驶得万年船。   苏婉转身离开,宋明成一直等到日落西山都没能等到佳人归来,当下暴怒。   “给我去找!”宋明成气得直跺脚,眼见着到嘴的鸭子都飞了,他能不着急吗?人生在世,就好这一口,怎么着也得让自己称心如意才是。   卫浅提醒,“世子,这可是孟大公子的女人!”   “他都是阶下囚了,还想霸占着人家大美人?门儿都没有!入了京城,漂亮的女人都是我的。”宋明成气不打一处来,“马上去找,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   卫浅无奈的点头,“卑职明白!”   可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上哪儿找个蒙面女子?于蔓遮着脸,谁也不知道她的真是容色,这大海捞针的,真是难为卫浅了。   好在红坊并没有受到牵连,是故如意虽然在养胎,但也顾及了红坊的生意,虽然有点累,所幸也是两不相误。听掌柜说姑娘回来了,如意当时愣了半晌没回过神来。   等见着苏婉的面,险些蹦起来。   “婉儿姐姐?”如意欣喜若狂。   “你别乱动,好好坐着。”苏婉急忙拦阻如意,“掌柜说你在养胎,你可得当心点。”   如意笑着点头,“你不是去南抚镇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蓦地。她面色一紧,有些为难的望着苏婉,“你跟沐王殿下——”   “我们很好!”苏婉笑了笑。   一听苏婉说“我们”,如意便放下心来,“如此正好,我没办法帮着师父,你回来了刚好能助师父一臂之力。师父知道你回来了吗?”   “白狐已经通知慕白,她应该知道。”苏婉笑着,“还是这儿比较熟悉。”   “你回来了,这红坊我就能放一放,好好歇一会。”如意抚着自己的小腹,孩子还没成型,但在肚子里却凝着如意所有的希望。这是她和明恒的孩子,第一个孩子。   苏婉点了头,“你放心,交给我。先跟我说说,我离开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看看,我该怎么才能帮得上慕白。”   如意颔首,一五一十的告诉苏婉,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   苏婉记在心里,一一在脑子里过滤一遍。   “白复也在牢里?”苏婉问。   如意抿唇,“不过临行前,师父把她暂时毒哑了,所以应该没什么大碍。”   苏婉想着,林慕白能容忍这样的人存在,约莫是想彻底摆脱前朝公主的身份。这样也好,有个活生生的替死鬼,能免去很多麻烦。前朝毕竟是过去式,所以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婉儿姐姐,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如意问,“太子掌权,殿下入狱,如今还生死未卜。”   “暂且按兵不动,免得给慕白添麻烦。”苏婉眯起了眸子,以她林慕白的了解,林慕白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她一定有她自己的计划,我们只可服从,不可打破。”   如意垂眸,“我怕师父有危险。”   苏婉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一路行来,她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到了京城,听得如意说了一切,心里渐渐的清晰起来。   也许置之死地而后生,未必是件坏事。   成则天下一统,败则生死一处。   只不过听说徐婕妤也入了天牢,苏婉有些担心,毕竟徐婕妤的身子不太好,若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徐婕妤是沐王的母亲,所以……   ————————————————   外头是乱糟糟的,但是天牢里还是安静得很。   徐慧难得能有这样平静的日子,跟白复关在一起,倒也是件好事。虽然她发现白复口不能言,应该不是不说话,而是不能说话,但就这样看着白复这张脸,倒也赏心悦目。   “其实我们在这儿倒也是挺好的,够清静是不是?”徐慧深吸一口气,“只是不知道,初心怎么样了?有没有受苦?”   容景宸这样的心狠手辣,必定不会放过初心,初心这孩子脾气倔,估计不会轻易招供。   徐慧倒是希望初心招供,这样初心还能保得住性命,否则万一死在容景宸手里,实在是自己的罪过。是自己连累了她,于心何安呢?   外头传来脚步声,徐慧蹙眉,白复愕然盯着外头,目光微微惊惧。   “不用担心,是来找我。”徐慧低语。   可不,一张供状摆在徐慧跟前,狱卒冷哼一声,“请徐婕妤跟咱们走一趟。”   徐慧起身,抖落身上的灰尘,昂首挺胸的走出大牢,“走就走,横竖都得跟你们走一趟。”语罢,回头瞧了白复一眼,“你生得真好,可惜里子坏了。长得再像,可有些东西却没办法遮掩。比如与生俱来的贵气,还有骨子里散发的轻贱。”   白复一愣,眼见着徐慧被带走。   骨子里散发的轻贱?哼!   白复冷笑,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来取笑她,真是可笑!   可渐渐的,她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对劲,喉咙里有股腥甜之味被强制压下。这是怎么了?难道——不会不会!一定不会的!她死死捂着自己的脖颈,那股腥甜越发浓烈起来。   徐慧被上了夹棍,剧烈的疼痛从纤纤十指上传来。十指连心痛,疼得人冷汗涔涔而下。她听见夹棍在挤压指骨的声音,那种皮肉脱离的咯吱咯吱声,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令人惊惧。   “说,是不是皇后娘娘指使你劫狱救恭王?”酷吏冷呵。   徐慧倒伏在地,双手疼得厉害,整个人都开始微微的抽搐,“你们杀了我吧!是我自己想要救人,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还敢嘴硬!”酷吏横眉怒目,“继续给我夹!直到她招供为止!”   刑房内,惨烈的叫声此起彼伏,徐慧晕死过去一次又一次,但始终没有吐露半句跟皇后有关的事情。可他们又不敢弄死徐慧,毕竟外头还有个沐王容景垣,纵然被免为庶人,那也是皇家血脉,保不齐哪日突然咸鱼翻身,到时候他们这些人都得死。   一盆冷水泼下,徐慧无力的破开一条眼缝,瞧着那凶神恶煞的酷吏。   酷吏问,“只要你在上面签字画押,咱们就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徐慧倒伏在那里,浑身被冷水浇透,身子微微颤抖,指尖便传来剧烈的疼痛。她倒吸一口冷气,冷眼瞧着酷吏手中慢慢摊开的供状。上头清晰的罗列着皇后的罪名,包括指使徐慧劫狱救人,打算连同恭王与外头的前朝欲孽一起谋逆造反,几欲弑君篡位。   “如何?”酷吏硬是挤出一丝冷笑,“只要你签字画押,咱们就好吃好喝的待着你,如何?”   “太子殿下和宋贵妃,这是打算把所有人都一网打尽啊!”徐慧笑得冷冽,“果然是好计谋,好狠毒的心肠!只要我签字画押。所有人都会被列为同党,弑君夺位——”徐慧笑得声音直颤,突然一口血水吐在酷吏脸上,“当我是傻子吗?那是死罪!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   只要签字,皇后、恭王、乃至于自己的儿子,都会被冠上弑君之名。   她虽然身处宫闱不管闲事,但不代表她蠢。该明白的她还是明白的,弑君之罪,是要死人的!一旦定下罪名,到时候受牵连的会有成千上万人。   酷吏一抹脸上的血水,操起一旁的鞭子就朝着徐慧身上抽去,“给我狠狠的打,打到她招供为止!”   音落,沾了辣椒水的鞭子,狠狠的抽在徐慧的身上。   徐慧咬着牙。宁可被打死,也不能签字画押。   那可字字要命的!   自己若被打死也好,至少将来不会连累自己的儿子。这点骨气,她还是有的。   最后徐慧被打得不成人形,拖回了牢房。   白复心惊肉跳,站在那里良久没有回过神来。徐慧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却成了这副模样。浑身是血,到处可见血肉模糊。   “公主!”她迷迷糊糊的呢喃了一句,染血的眼皮子微微抬了一下,就这样望着眼前的白复,无力的朝着她笑,“你别怕。”   白复怎能不怕,她虽然死过一次,可是真的没见过这样惨烈的一幕。死人倒也罢了,可这样半死不活,浑身是血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夜里睡觉的时候,白复还怕第二天起来徐慧会死。   她正睡觉呢,只觉得后颈突然一凉,而后便没了知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徐慧的精神竟然好多了,昨儿个躺在那儿连喘息都困难,今儿个竟然能站起来了。只不过十指肿胀得厉害,身上的鞭痕依旧清晰。   这人还真是厉害,这样都弄不死。   白复心头腹诽,也没往心里去。   徐慧是个婕妤,位份实在太低,所以入了这大牢其实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一个两个谁都不忌惮她。但今儿个酷吏们没来,宋贵妃却来了,那一番排场摆出来,真叫人心寒。   瞧着牢内的白复和徐慧,宋贵妃笑得温和,“看样子,你们都吃了不少苦头。”   徐慧笑得凉凉的,“不多,就一点。”俄而看了白复一眼,“活络筋骨,也是挺好的。都一把老骨头了,再不疏松一下,来日黄泉路上怕是走不动。”   宋贵妃眸色微沉,“徐婕妤还真是老当益壮。”   “贵妃娘娘客气!”徐慧深吸一口气,十指疼痛,可煞白的脸上还是挂着惯来的笑靥,“妾贱皮贱肉,有劳贵妃娘娘走一趟,实在是妾的荣幸。多谢贵妃娘娘体恤,妾必定铭记恩典,没齿不忘!”   “徐慧!”宋贵妃冷然,“你以为你有多尊贵?本宫不妨告诉你,你儿子早晚会死在南抚镇。”   徐慧心头微疼,依旧保持微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你们想一手遮天,绝无可能。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你们母子能恣意妄为的。宋贵妃,人在做天在看,当年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冤有头债有主,你会有报应的。”   “放肆!”明彩厉喝,“你敢如此诅咒贵妃娘娘!”   “这是不是诅咒,宋贵妃心里清楚。”徐慧冷笑,“你欠下的冤债,早晚会有人来收的。”   “那本宫今日就收了你!”宋贵妃冷然,“来人,给本宫好好伺候徐婕妤。什么时候松了口。什么时候本宫就给你一条活路。”   徐慧被绑在木架上,滚烫的烙铁上了腰,白烟腾起,焦皮烂肉的滋味快速蔓延。徐慧的脸已经白得不能再白,可她还是要笑,咬牙切齿的笑,“宋翊,你真可怜!”   “你说什么?”宋贵妃冷笑,“你这会都只剩下半条命,还敢说本宫可怜?”   “你想要皇上的心,可皇上——深爱着孟浅云。即便她被你们害死,最后——”徐慧倒吸一口冷气,视线开始模糊,可她还要说,“即便没有孟浅云,你还是一无所有。皇上爱着她。疼着他们的儿子,护着她的姐姐,而你——”   声音越渐孱弱,终于消弭无声。   宋贵妃身子轻颤,袖中五指紧握,“那又怎样?最后赢的人还是本宫!她一个死人,凭什么跟本宫斗!本宫能让她不得好死,也能让她死后魂魄难安。”   “娘娘!”明彩胆战心惊的望着眼前的宋贵妃,低低的喊了一声。   宋贵妃回过神来,笑得何其冷冽,这才敛了心神缓缓坐回去,“泼醒她,本宫话没说完,她怎么能歇着呢!”   “是!”酷吏上前,一盆冷水泼醒了徐慧。   徐慧只觉得身上的气力都被抽离,整个人还有一口气吊着。口腔里,浓烈的腥甜快速蔓延。湿漉漉的头发垂落在脸上,遮去了她的视线,可不用看也知道,宋贵妃还在那里坐着呢!   “还没死吗?”宋贵妃笑问,得意的打量着自己修剪得极好的指甲,“徐慧,如今你的命都落在本宫的手里,你还有什么话可说?那些陈年旧账,谁都不会再提起。你要知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赢的那个人,才有资格论古道今。”   徐慧一声冷哼,身上疼得厉害,一颗心早已麻木。她哑着嗓子开口,“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反正我在你眼里,也不过蝼蚁,死了也就死了。”   “你现在死了,不就见不到你儿子了吗?”宋贵妃笑得凉凉的,“你说,若本宫以你为要挟,迫令容景垣自尽,他会不会照做?”   徐慧身子剧颤,“宋翊,你敢!”   “本宫有什么不敢的!”宋贵妃缓步上前,“如今太子执掌朝政,后宫皆在本宫手里。皇上命不久矣,这一切已经是定局。偏生得你这样的顽固不化,还敢跟本宫作对,本宫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她突然钳住徐慧的下颚,迫令徐慧直视自己。   “徐慧。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招供这一切都是皇后指使你做的,本宫就饶你们母子一命。本宫言出必践,如何?”   徐慧笑了,突然一口血水吐在宋贵妃身上。惊得宋贵妃连连后退,当下勃然大怒,“徐慧,你找死!”   “宋翊,你给我听清楚,我们母子一心从不惧死。这世上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你想让我诬陷皇后简直痴人做梦。我今日一死,来日就算做鬼都不会放过你!”音落,鲜血沿着她的唇角不断涌出。   “犯人咬舌自尽!”酷吏惊呼。   宋贵妃站在那里,看着徐慧闭上眼睛之前,那怨毒的眸光。身子微微一颤。这让她想起了华侧妃临死前的眼神,不由的突然抬步往外走。   徐慧自尽的消息很快就传出天牢,传遍宫闱。   皇后险些厥过去,所幸被苏娘和海长富快速搀住。她的身子颤抖得厉害,“宋、宋——本宫不会放过你!你、你——”她呼吸急促,整个人瘫软在皇帝床前,顷刻间泪如雨下。   “皇上!皇上!”她连喊两声皇上,已经泪流满面,“您都听见了吗?快起来吧,再不醒过来,他们母子两个就要把您身边的人,都斩尽杀绝了呀!皇上!当年你没能救下妹妹,今日你还要错过谁?皇上啊皇上,天要塌了呀!”   语罢,皇后跪在龙床前,狠狠朝着皇帝磕头,“皇上,臣妾求您了——”   苏娘与海长富跪在那里,只能陪着落泪,再无别的法子。   床榻上,皇帝突然弹坐起身,双眼瞪大如铜铃。   众人皆喜,皇后大喜,“皇上,您醒了?”   下一刻,一口鲜血喷出瞬时染红了床褥。皇帝看了皇后一眼,而后眼睛一闭,身子重重躺了下去,再无声息。   大喜大悲,最后只剩下皇后那一声歇斯底里,“皇上!”   海长富连滚带爬的跑出寝殿,“御医!御医!”   皇宫里乱作一团,脚步声纷至沓来。   皇后神情呆滞的坐在边上,看着寝殿里的人来人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寝殿外头有宫妃在哭,咿咿呀呀的哭喊声,吵得人耳蜗疼。明晃晃的烛光,落在皇帝的脸上。   她突然发觉,原来皇帝也老了。两鬓斑白,再也不似当年的意气风发。其实他早已经过了盛年,儿子们都已经长大了,而那些属于他的回忆,正在逐渐老去。   “你就这么急着去见云儿吗?”她顾自呢喃,一不小心落了泪。心口钝痛,曾经的记忆在脑子里翻滚,就像烧开的水,咕咚咕咚的往外冒,都化作一滴滴眼泪,落在掌心灼热非常。   “皇帝啊!”皇后笑得泪流满面,“你怎么舍得下?我陪着你快三十多年了,难道说放就能放了吗?”   苏娘在旁听得,顷刻间泪如雨下。   宋贵妃疾步进门,紧随其后的是容景宸和齐王容景甫。   乍见此情此景,宋贵妃开口便问,“听说皇上醒了,皇上可说了什么?”   皇后徐徐回过神来,一步一踉跄朝着宋贵妃走去。宋贵妃站在原地,不知这皇后到底要做什么。哪知下一刻,一记响亮的耳光当场响起。   宋贵妃骇然,诚然没料到皇后会突然有此一举。   便是寝殿内的所有人都跟着愣住,大气不敢出,谁也不敢吭声。   “你打我?”宋贵妃愣住。   皇后笑得凛冽,几近咬牙切齿,“本宫打的就是你,恨只恨本宫不理后宫多年,这一巴掌其实很多年前,本宫就该给你了!如今,本宫没什么可顾忌的!宋贵妃啊宋贵妃,你很得意是不是?你觉得自己赢了?若是皇上有个好歹,你就是当朝太后!”   “你好狠毒的心肠,世间怎会有你这样的蛇蝎妇人!你杀人不会觉得害怕吗?午夜梦回的时候,可曾梦见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回来向你追魂索命?!”   宋贵妃抬步上前,眸色狠戾,苏娘和海长富快速上前挡在皇后跟前,“不许对皇后无礼!”   “这一巴掌,臣妾会记住的!”宋贵妃冷哼。   容景宸倒是不关心这些女人间的争斗,他只关心皇帝到底死了没有。   御医说,皇帝还活着,再多的也不敢多说。   是故,容景宸跟刘御医交换了眼神,二人走到一旁交涉。   刘御医说,“殿下放心,皇上如今气若游丝,只不过是一口气吊着。只要这口气咽下去,这天下就是太子殿下您的。”   容景宸蹙眉,“不是说慢性,还得要一阵子吗?”   “皇上本来身子就空了,不像年轻人那么能扛,所以虽是慢性但——对皇上而言早就不行了。”刘御医俯首,“殿下再等等,估计最快五日,最慢半月。”   “好!”容景宸点头,“小心点,别被人瞧出来。”   刘御医行礼,“殿下放心。”   可容景甫觉得皇帝病得古怪。说病就病,而且一病不醒。这种症状,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尤其是血迹,很快就被人处理了,容景甫觉得其中怕是有诈。   宫里还在折腾,容景甫一言不发的从宫里回来。   飞舞有些诧异,“殿下的脸色不是很好,怎么,皇上他——”   容景甫摆了摆手,“我只是觉得父皇这病来得真奇怪,而且——老三似乎知道点什么,跟那御医鬼鬼祟祟的,总觉得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殿下如今该考虑的是太子殿下提及的合作问题,而不是皇上。”飞舞小声提醒。   容景甫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怎么说?”   飞舞继续道,“皇上已经是这副样子。试问还有谁能起死回生?眼见着已成定局,还不如好好想想来日的路怎么走。殿下应该明白,人应该往前看,而不是驻足观望。”   这话说得确实有道理,容景甫点头,“诚然如此,所以现在应该考虑到底跟谁合作。”   “殿下这话的意思,似乎另有所指。”飞舞凝眉。   容景甫笑了笑,“你说呢?”   飞舞摇头,“飞舞不懂。”   他轻叹一声,松开了她,“不懂便不懂吧!如今的局势,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一个孟行舟,一个容景宸,一个容盈。你说这三个人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孟行舟不是已经关在刑部大牢了吗?还有他儿子,今儿刚游街示众,人人都瞧着呢!”飞舞蹙眉,“这孟行舟左不过是个丞相,难不成还要反了天去?”   容景甫笑而不语,转身进了书房,把飞舞留在了外头。   反不了天是不可能的,但是能把天捅破,否则容景宸也不会如此忌惮。   不过最近好像少了点什么,好似这夜家庄太过安静了,夜凌云这段时间一直在养病,什么病能如此厉害?管家急急忙忙的进门行礼。   “夜家庄那头还没消息吗?”容景甫问。   “好像夜凌云的身子出了问题。”管家蹙眉,“但具体是什么问题,夜家庄那边讳莫如深。”   容景甫凝眉,“盯着点,这个时候可别出什么乱子。”别的他倒是不担心,唯一担心的是来日容景宸万一登上皇位,会拿那件事开刀。到时候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也许连命都会折在上头。   管家颔首,“老奴知道。”   “还有,那件事查得怎样?”容景甫问。   管家面露难色,“老奴让人找遍了整个乱葬岗也没有发现玉弦的尸体,那地方本来就是野兽出没的,被啃得乱七八糟的尸体多得是,实在是分不清到底谁是谁。”   也就是说,玉弦这根线索到了这儿就算是断了。   苏婉的坟没有被人动过,里头的尸体也还在,玉弦的尸身被野兽啃食,早已不复存在。那这契约到底是谁拿到手的?御林军那边实在查不出个所以然,毕竟当日来齐王府的人太多,御林军的流动性太强,终究也没个确切的答案。   这人,到底是死是活?   管家犹豫了良久才问,“殿下追查苏侧妃之事,是否有什么深意?”   “没什么,随口问问。”容景甫不愿多说,“南陵侯府有什么动静?”   管家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主子不愿说,自然不敢多问,急忙转了话锋,“南陵侯倒是没什么,只不过这南陵侯府世子,自打回来就有点不太对劲,好像一直在找什么女人。还画了绘影图形到处让人去问,大概还没找着。”   “找女人?”容景甫愣住,“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满京城的找女人?”   管家颔首,“殿下又不是不知道,南陵侯世子那人,惯来好这一口,尤其是看到漂亮女人连腿都迈不动。只是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惹得宋世子满大街的找人。”   容景甫揉着眉心,“要打开南陵侯府的关窍,其实一直在宋明成身上。抓住宋明成的喜好,能让我的胜算更大一些。”   管家行礼,“老奴明白!”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宋明成如此疯狂着魔。”容景甫微微眯起眸子。 ☆、第236章 难产,血崩 为钻石过8800加更   容景甫是怎么都不会想到,女子还是当年那个女子,只不过早已被他葬了身份,再也不是齐王府的苏侧妃。她成了于蔓,一个跟容景垣以天地为证的女子。   她的归来,也不是因为他。   容景甫在苏婉的生命里算是一段历史,可在于蔓的世界里,也许连回忆都算不上。   苏婉打了个喷嚏,如意蹙眉,“婉儿姐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受了凉,无妨!”苏婉有些莫名的心慌,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毕竟在这京城里,苏婉留下过太多的痕迹,也有太多足以忌讳的人。   比如容景甫,比如苏离,还有如今的宋明成。   “白狐呢?”苏婉问。   如意躺在那里,吃着葡萄笑道,“她还能去哪,这会子不去奚落奚落,都对不起她那一番口才。”   苏婉凝眉,低头浅语,“可别是真的动了心。”   “你说什么?”如意没听清。   苏婉摇头,“没什么。”   白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觉得好像心里有个人,一直在喋喋不休的说话。然后睁开眼睛是孟麟,闭上眼睛也是孟麟,这人实在太讨厌,总在她的心上进进出出,乐此不疲。   所以她不淡定了,干脆去见他,哪怕是跟他斗嘴,也是极好的。   刑部天牢,也不过如此。   白狐坐在天窗口,望着底下盛怒难耐的孟麟,“堂堂相府公子,如今居然住在这里,实在是令人唏嘘不已。若是你那些红粉知己看到你此刻的狼狈,不知道肯不肯再让你上床。”   “你给我滚!”孟麟冷然。   “你说让我滚,我就滚,那我岂非没面子?”白狐笑着,“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能暴躁到什么程度。话说,那些人待你还不错,怎么都没用刑呢?你可知道,沾了辣椒水的鞭子落在身上,会是什么滋味?啧啧啧,那叫一个疼啊!”   孟麟有些气恼的坐下。“你滚不滚!”   “怎么,我不滚难道你滚?”白狐乐不可支,“你滚一个我看看!”   “当初我就该弄死你!”孟麟切齿。   他一身囚衣,纵然容颜依旧,可是此刻的狼狈是他最不愿教人看到的。是故他暴怒,他不高兴,尤其是白狐抱着幸灾乐祸的姿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下一刻,白狐一闪而逝,好似走了。   哪知不多时,白狐竟晃晃悠悠的出现在牢门外头,怀中抱着冷剑,笑得那叫一个“恶劣”,“啊呀,真是可怜!你说你好好的相府公子不当,怎么就进到这个鬼地方?”   瞧着桌案上摆着上好的吃食。可孟麟似乎一样都没动。   白狐从腰间掏出一个铁片,直接开了锁进去,而后拿自己唯一的银簪探了探,“没毒,为何不吃?打算饿死在这里?”   “要你管?”孟麟不知好歹。   “我是不想管,可我就是想让你活得久一点,然后活得痛苦一些。要不然,人生少了那么多乐趣,该多无趣。你说是吧?”白狐笑盈盈的走出去,收获他又惊又恨的表情,她怎么觉得一身舒畅呢?果然是冤家对头,却不知这冤家也可能会纠缠一辈子。   白狐重新锁好牢房,经过隔壁牢房的时候,见到了孟行舟。   孟行舟竟然淡然自若,坐在牢里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   “丞相大人不害怕吗?”白狐顺口问。   “你是哪儿来的?”孟行舟问。方才隔壁发生的事儿,他都听见了。   “天上的掉下来的。”白狐指了指头上。“一不小心砸到你家公子脑门上,真是不好意思。”   孟行舟轻笑一声,“身为女子,怎的没有半点矜持?”   “敢问丞相大人,矜持能当饭吃吗?能蔽体御寒吗?还是说,矜持可以让人活得更久?”白狐冷飕飕的笑问,果然父子一心,整天要求女子矜持。   孟行舟道,“大祁乃是礼仪之邦——”   “那是因为能吃饱穿暖的前提。”白狐深吸一口气,“丞相大人没亲眼看到过沅河决堤时的惨状吧?逃命都来不及,还谈矜持?矜持都被淤泥覆盖,那只是拿来哄哄眼瞎之人的。丞相大人双目如炬,想必也不稀罕吧!”   “喂,你别打扰我爹!”隔壁的孟麟在吼。   白狐撇撇嘴,“真是没意思!”语罢,突然身子一晃。没了踪迹。她的脚程很快,寻常人哪里追得上她。狐狸嘛,自然要有狐狸的样子。   “爹,你没事吧?”孟麟问。   孟行舟神态自若,“没事,只不过觉得这丫头似乎对你有点意思。”   “胡说什么呢!”孟麟不愿再说。   “小心点吧!”孟行舟轻叹一声,“估计就该开始了。”   孟麟眸色微冷,“爹的意思是,他们要开始对付咱们?”   “你都在这儿了,爹还能往哪儿跑?”孟行舟笑了笑,“也好,也该了账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眶突然湿润,可惜孟麟看不见。   这一晃,多少年?他低头望着自己掌心的纹路,记忆还在翻滚。记忆里的女子还停留在最初的模样。可他呢?抚上鬓间花白,已经渐渐老去。   窗口突然丢进一个纸条,孟行舟微微一怔,这才回过神来起身捡起。只一眼纸条上的东西,一下子跌坐在地。   隔壁的孟麟听得一声闷响,当下愣住,“爹?爹你怎么了?爹,你没事吧?”   孟麟看不到自己父亲如何,只能听到孟行舟略显虚弱的颤抖之音,“我没事,没事——”而后,便没了声音。   “爹?”孟麟疾呼。   外头的狱卒许是觉得真的出事了,急急忙忙的进来。下一刻,又急急忙忙的跑出去,“来人,快来人!丞相晕倒了!”   孟麟慌了神,“爹,爹!?”难道是白狐做了什么?   ————————————   太子府。   “什么?”容景宸蹙眉,“孟行舟晕倒?是什么缘故?”   刘瑜毕恭毕敬的回答,“禀太子殿下,大夫说是急怒攻心,所以才会厥过去。”   “为何会急怒攻心?”容景宸放下手中的折子,起步往外走。   “卑职让人搜了搜丞相的牢房,实在没发现任何东西,所以确实不知他是为何急怒攻心的。”刘瑜犹豫了一下,“殿下,孟大公子就在隔壁牢房,是不是他对丞相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才会导致这一切?”   这么一想,似乎也合理。   容景宸想着,孟行舟这辈子位极人臣,想来没什么能让他如此大喜大悲的。除了这个独养儿子孟麟,孟行舟好似没什么可以过多在乎。   是孟麟动了什么手脚?   这其中必定有鬼!   “孟行舟现在何处?”容景宸边走边问。   刘瑜道,“因为病着,所以暂且接出牢房,在刑部内另行安置。”   “本宫去看看!”容景宸疾步离开。   毕竟这会子,孟行舟还不能出事,皇帝还有一口气趁着,怎么着也得挨到皇帝走了,自己登基为君才能下手铲除容盈和孟行舟等人。   孟行舟躺在漆黑的屋子里,面如白纸,整个人好像虚脱了一般,气息奄奄的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床顶。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问。在移到这个房间之后,他就醒了,只不过醒来之后一言不发,就跟个死人一样躺在那里。   容景宸进去的时候,孟行舟置若罔闻,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态。   “丞相大人好些吗?”容景宸问。   孟行舟没有吭声,神情有些呆滞。   见状,容景宸有些不解的望着刘瑜,刘瑜慌忙让大夫上前回话。   容景宸坐在床沿问,“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跪在那里瑟瑟发抖,“回太子殿下的话,丞相大人急怒攻心,所以这会子还没缓过神来。”   “怎么气色那么差?”容景宸继续问。   大夫道,“回太子殿下的话,丞相大人心血堵塞,所幸救治及时,已经没有大碍,只不过心病还需心药医,小人怕是无能为力的。”   心病?   容景宸摆了摆手,大夫连连磕头。奔命般逃出屋子。   “丞相大人这是有心事啊!”容景宸笑了笑,“虽然孟麟形势不顾后果,私自前往南抚镇与庶民容景垣接触,有违国法。但本宫仁慈,尚且不做处置,丞相又何必过于焦灼。毕竟你是父皇身边的老臣,不看僧面看佛面,本宫不会对你赶尽杀绝,丞相安心养病就是。”   孟行舟终于回头来看着容景宸,“赶尽杀绝?呵,太子殿下好手段。”   容景宸有些没听懂,他如今可真的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呢?怎么孟行舟竟说出如此怪异的话来?他还没下手,就得担上这污名?   “丞相大人何出此言?”容景宸蹙眉,“难道是有人对你们动刑了?”音落,容景宸一声厉喝,“刑部尚书何在?”   听得里头的动静,刑部尚书屁颠屁颠的弓着身子进门,扑通就跪在了容景宸跟前,“太子殿下,微臣在,请太子殿下吩咐!”   “你们对丞相父子动刑了?”容景宸问。   刑部尚书慌忙摇头,“微臣不敢!没有殿下的旨意,微臣岂敢对丞相下手。微臣冤枉,还望太子殿下明察!微臣真的没有动刑!”   瞧着刑部尚书一脑门的冷汗,容景宸料定他也不敢私自动刑,这么做也不过是给孟行舟看看自己的表态罢了!容景宸轻叹一声,“下去吧!”   “是!”刑部尚书战战兢兢的退出房间。   容景宸依旧笑得温润,“丞相大人不必慌张,这些事情本宫还在调查之中,所以——”   “让孟麟来陪我!”孟行舟打断了他的话语,“我谁都不信。”   容景宸有些犹豫,俄而考虑片刻。这才点了头,“你是丞相,乃是百官之首,本宫愿意为你开这个先例。”   “太子殿下是在警告微臣,莫要给百官做出一个错误的典范吗?”孟行舟是谁,有句话说得好,姜还是老的辣,容景宸毕竟是后生晚辈,在孟行舟这里是不可能讨到好处的。   “丞相自己知道,那本宫就不多说什么了。”容景宸起身,面上依旧带着微笑,“本宫还有政务,丞相就好好歇着吧!”   “太子殿下,别怪老臣多言,人要适可而止,凡事太尽。势必缘分早尽。”孟行舟合上双眸。   容景宸冷笑两声,“本宫记下丞相的逆耳忠言,丞相自己也好好想清楚,风到底往哪儿吹。本宫随时等着丞相的好消息!”   语罢,容景宸已经跨出房门,“吩咐下去,严加防守,不需任何人靠近半步。违令者,格杀勿论。”   “是!”刘瑜颔首。   容景宸还是不明白,好端端的,孟行舟怎么突然就倒下了呢?   便是林慕白也觉得奇怪,有些不太明白,这孟行舟怎么突然不按常理出牌?   听得婢女汇报,林慕白点头将手中的棋子落下,“我知道了,密切留意,还有——别再让白狐去刑部大牢了,免得旁生枝节。”   婢女颔首,疾步退下。   蔷薇不解,“此事会不会跟白狐有关?”   林慕白摇头,“苏婉说,白狐盯上了孟麟,所以——白狐不会伤害孟行舟,这孟行舟应该是另有深意。不知道这一次是真的还是装的,这一步棋下得有些怪异!”   “主子也不懂丞相为何如此?”蔷薇蹙眉。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是大夫,又不是看相算命的,哪能事事洞悉。”棋子又落下,林慕白瞧着棋坪上的黑白棋子,“如今我哪管得了外头这些,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我就负责宫里。对了,她醒了吗?”   蔷薇轻叹,“暂时还没有。”   “那就养着吧!”林慕白淡然浅笑,“反正灯下黑,让他们找去吧!”   蔷薇颔首,“是!这苏侧妃那头,这两日好安静。”   “是该安静了,我看过御医开的方子,还有御医的笔记,这孩子想来是保不了多久的。这两日就该有动静,要么生要么死。”林慕白抚着自己的腹部,“总归逃不过这两者之间的。”   “奴婢有些怀疑,若是孩子真的保不住,会怎样?”蔷薇不解。   “谁的孩子不是孩子?”林慕白笑问,“有贵妃娘娘在,你觉得这个孩子能消失吗?”   蔷薇这才回过神来,“奴婢明白了!”   “有价值的,是孩子罢了!至于是谁的孩子,其实都没什么必要。双方的合作,要的只是个借口,你还真以为那齐王容景甫,是什么重情重义的人吗?对自己在乎的兴许还能耐下性子,可对于不在乎的,是生是死都不过是别人的笑话。”容景甫对苏婉如何,林慕白比谁都清楚。   所以现在的苏离,只不过是想抓住救命稻草而已。她已经无计可施了,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倒是可怜了这个孩子。”蔷薇轻叹。   “人心不足,只能如斯下场。没人逼着她成孕,是她自己想要借着杆子往上爬,怪得了谁呢?”林慕白瞧着棋坪上的棋子,若有所思的保持了沉默。   连绍那头似乎断了消息,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没有任何的反馈。林慕白有些担忧。她不知道天胤是否周全。分明让黑狐安排了人去盯着,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呢?   按理说,也该有个答复了。   可是,人呢?   只说是发生了火灾,但是具体如何,却没了下文。   不知道天胤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她教他的那些事儿,可万万不能出差错。那地宫里面,四通八达,一旦走错就容易迷失在里面,这辈子都别想出来。那个地下皇城,是按照五行八卦混合了一些上古的推算演变而来,所以林慕白担心,天胤可能已经出事。   否则,为何没有半点消息呢?   夜深人静的时候,林慕白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有时候想得整夜难以入眠。翻来覆去的,实在难受。好在,还有温暖的怀抱,偶尔的慰藉。   漆黑的寝殿内,她轻轻推了他一把,“舍得回来了?”   他嬉皮笑脸,“事儿办完了,自然得回来,否则你肚子里的小家伙都要认不得我了。”   黑暗里,她轻嗤,“我已认不得你,你赶紧走。”   他岂能饶了她,“都五个多月了——”   她低低的“嗯”了一声,“然后呢?”   “我想你。”他声音暗哑,带着浓烈的思念与火热的温情。   她没有拒绝,自己是大夫。如今是什么情况,她自然分得清。只不过,饶是如此,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万一有个好歹,他可不希望她变成苏离那样。   黑暗中,漾开一室旖旎。   林慕白一觉睡醒的时候,床边空了,难得下半夜的时候睡了个好觉,可惜又得继续等。身上有些疲乏,好在那厮还知道收敛,纵然养精蓄锐那么久,也只敢轻轻的碰,否则她真要拿金针银针好好折腾他一番。   “主子醒了。”蔷薇进门。   “什么时辰?”林慕白问。   蔷薇拧了把毛巾,“主子要是觉得累,就再歇会,这会才刚过巳时。”   林慕白一笑,“都睡了这么久。”   “主子好久没睡过好觉了。”蔷薇压低声音,“殿下临走前吩咐过,不许扰了主子的好梦。”   “他人呢?”林慕白蹙眉。   蔷薇一笑,“殿下说回去补眠。”   林慕白面色微红,“真是——”   “对了主子,那边好似有些不太对劲。”蔷薇言归正传,伺候完林慕白,便让人上了早膳。   林慕白喝着小米粥,当下愣了愣,“有动静?”   蔷薇点头,“连御医都过去了,宋贵妃也来了,只不过马上封锁甘露殿,不许任何靠近。奴婢心想着,这是不是已经开始朝着主子所说的结果发展?”   轻叹一声。林慕白冷笑,“等等看就知道,宋贵妃封锁了消息,想来是有了决定。皇后呢?”   “苏娘说,皇后娘娘因为徐婕妤的事儿,病倒了。”蔷薇低语。   林慕白仲怔,“病了?”   “是。”蔷薇颔首,“好像昨儿夜里还发了高烧,这会子人还没醒。早上的时候奴婢派人去看过,病的不轻,约莫是伤着心或者吓着。主子要去瞧瞧吗?”   林慕白点了点头,“待会我去看看。”   “那苏侧妃这头——”蔷薇犹豫。   “我守着她作甚?”林慕白问,“难道等她请咱们喝满月酒?这儿有宋贵妃,咱们还是别搅合,免得到时候反而是咱的错。”   蔷薇觉得有理。   吃过饭,蔷薇就推着林慕白去了栖凤宫。   当然,在甘露殿内你可以行动自如,出了甘露殿,屁股后面就得跟着不少宋贵妃的人。人家如今才是后宫的掌权者,自然要摆出掌权者执掌一切的姿态。   跟着就跟着吧,横竖林慕白也只是去治病,并不做其他。   皇后的身子本来就不太好,这两年又因为容盈的病,忧思成疾,这一次算是病来如山倒。见着双目通红的苏娘,林慕白轻叹了一声。   苏娘哭过,眼睛肿得跟一对核桃似的,“娘娘时睡时醒,这会子吃了药又睡着了。御医们开来开去都是这些方子,半点效用都没有。娘娘的身子不好,近来又太操劳,这下可如何是好?林侧妃您医术好。您给瞧瞧,赶紧给个方子吧!”   林慕白给皇后把完脉,面色微紧,“脉象虚浮,不是什么好兆头。不过还来得及,只是需要静养。你把御医给的方子和药都给我拿过来,我看看再说。”   “好!”苏娘照办。   “对了林侧妃,您过来这边,那甘露殿可如何是好?”苏娘有些焦灼,“娘娘病着,势必没办法稳定大局,这下子乾云宫又去不得了,甘露殿又顾不上,您吃得消吗?”   林慕白一笑,“你就别担心我,好好照顾皇后娘娘要紧,我自己就是大夫,平素会自己调节。至于皇上那边——娘娘去不去其实都差不多,少一双眼睛其实也没多大的差别。”本来就是做做样子,如今这样未必是坏事。皇后倒下了,容景宸的障碍又少很多。   苏娘不太能听懂林慕白的意思,“娘娘信你,奴婢也信。”   闻言,林慕白若有所思的看了苏娘一眼,俄而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忧思成疾,最容易留下病根,好生照顾。”   “病根?”苏娘急了,“可有什么去根法子?”   “有。”林慕白点头,“让她高兴。”   苏娘一愣,“这宫里如今是多事之秋,哪来高兴的事儿。”   “怒伤肝。恐伤肾,忧伤肺。娘娘这病,不太容易去根,但我会尽力。”林慕白挥笔写下方子,“你亲自抓药,亲自煎药,别让人插手。”   苏娘知道林慕白的意思,郑重其事的点头,“奴婢明白!”   “我先回去,你好好照顾娘娘。”林慕白有着身孕,自己都不太方便,所以也没办法照顾皇后。她在这里,也不过添乱,倒不如回去。   回到甘露殿的时候,林慕白一眼就看见苏离那院子,进进出出的人。听人说好像是要早产。一盆盆的热水送进去,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来。产婆和御医都进了房,看样子形势很严重。   “主子?”蔷薇瞧着那一盆接一盆的血水,就觉得心里发慌,身上凉飕飕的,“这不会出人命吧?”   林慕白拢了拢膝上的小毯子,“说不好,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鬼门关上走一圈,又是第一胎,估计不太容易生。”   靠近点,苏离的喊声便从房内传了出来。   而后声音变成闷响,产婆们在一旁喊着,“侧妃您憋着一口气儿,别出声,把力气往下使。”   又有秋玲的叫声,“主子。您用力啊!主子,不能睡,不能停下来。”   蔷薇未经人事,自然不懂里头在做什么,这会子有些面色发白,“主子,能生下来吗?”   “早胎应该还好些,没有足月那么大。不过也得看苏离自己的体质,如果她扛不住,估计还得一尸两命。扛住了,就算造化。”林慕白淡然开口。   她自己都是个孕妇,所以不适宜进那么血腥的地方,只是远远的看着,不想靠得太近。   宋贵妃在里头坐着,神情焦灼。握着杯盏的手,有些莫名的收紧。“怎么还没生下来?”   “娘娘,是难产。”明彩慌慌张张的从产房内出来,“产婆说,可能会血崩。”   宋贵妃陡然起身,“你说什么?”   “娘娘,该如何是好?如果一尸两命,齐王那头只怕镇不住。”明彩面色慌乱。   宋贵妃眯起危险的眸子,“都准备妥当了吗?”   “是!”明彩颔首。   “先等等,如果情况不对,只能下下策。”宋贵妃徐徐坐定,面色微沉的握着杯盏,她在极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到了这会,怎么着都不能功亏一篑。   明彩行礼,退到一旁伺候着。   产房内的叫声还在此起彼伏,产房外头,宋贵妃揪着一颗心。都到了这时候。真是一点差错都不敢有。容景宸内忧外患,必须聚集多股力量才能稳定朝纲,才能坐上皇帝的位置。   宋贵妃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所以她绝对不可以放弃。   苏离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眼前的一切都在拼命的摇晃,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到。恍惚间,她能看到那么多张脸都焦灼的望着自己,张嘴也不知在汗些什么。血液的流失,让她的身子冷得越发厉害,她想着自己可能会熬不下去。   可是闭上眼睛的时候,苏离觉得不甘心。   自己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难道要这样放手?不不不,她不甘心,就算是死。也会死不瞑目。   她又睁开眼睛,终于听到了秋玲的哭喊声。   秋玲哭着喊着,“主子,您别睡,您用力啊!主子!这是您最后的机会,难道您要放弃吗?主子!”   苏离张了张嘴,“我不会放弃。”咬着牙坚持,舌下含着参片,让她稍稍使上了劲儿。   终于,她察觉身下鲜血飞溅,而后是滚烫的东西涌出了身体。她意识到,孩子生出来了。心下一松,当时就闭上了眼睛,晕死过去。   “主子?主子!”秋玲歇斯底里。   孩子被抱出来的时候,宋贵妃看了一眼,而后扭头朝着明彩使了个颜色。明彩颔首。疾步离开房间。   隔得甚远,蔷薇看着急匆匆离开的明彩,而后蹙眉望着林慕白,“主子,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里头好像没什么动静了,会不会出事?”   “那是宋贵妃的贴身婢女,这么着急只怕没什么好事。”林慕白轻叹一声。   哪知林慕白还没松口气,便听得屋内有人在喊,“血崩了!侧妃血崩了!”   音落,林慕白的身子紧了紧,下意识的抚着自己的肚子,“血崩?”   蔷薇虽然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是怎么回事,可也知道血崩二字绝非好事。面色大变,蔷薇忙问,“主子,血崩会死吗?”   “会!”林慕白斩钉截铁。   蔷薇愣住。   “蔷薇,帮我准备一些东西!”林慕白眸光凛冽,“我还有话没问清楚,暂时不想让苏离死。”   “是!”蔷薇颔首。   一听是血崩,宋贵妃也跟着愣了,御医们将早已备下的汤药急急忙忙的送进产房。   此刻的苏离,下颚紧咬,压根不松口。好不容易才把汤药灌下去,可一时半会哪能起作用,眼见着鲜血如注,苏离一张脸呈现着死人般的惨白。   秋玲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如果苏离死了,那么——她也极有可能会死。只有苏离活着,他们这些人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赶紧想个法子,先把血止住了再说!”宋贵妃音色颤抖,“快!本宫要她活着!”   御医们面面相觑,各自下了方子。到了这个节骨眼。只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最后一试。   房内又开始变得忙碌,鲜血一盆接一盆的被端出去,触目惊心。   苏离还剩一口气吊着,房内的产婆和婢女都开始哭喊。   不多时,明彩从外头回来,手中拎着一个食盒,在荣喜的陪同下,快速进了房间。荣喜留在外头,扫一眼院子四下的守卫,这些人都是从琉璃宫带来的,都经过精心挑选,所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如今所有的关键,是屋子里的事情。   “娘娘!”明彩额头上渗着汗,小心翼翼的将食盒放在桌案上。   食盒内,传出婴儿的啼哭声。   打开食盒,啼哭声响彻屋内。 ☆、第237章 宋世子的画 为钻石过9000加更   苏离醒来的时候,惊觉自己竟然没死。秋玲已经哭得不成人样,一双眼睛肿得更是厉害。   “主子,您醒了?”秋玲欣喜若狂,可张了张嘴,没敢多说什么。   “孩子呢?”苏离虚弱不堪。失血太多,如今整个人都是天旋地转的,就连说话也都极其费力。她想知道自己的孩子,到底是死是活。   当时见血的时候,苏离本来想瞒着所有人,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等她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血已经止不住了。所以现在,苏离是后悔的,如果不是自己存了私心,也许不会这般惊心动魄,自己也不可能在鬼门关走一圈。   秋玲一怔,慌忙道,“孩子被乳母带去喂奶了。待会就带回来,主子您身子太虚弱,好好歇着吧!”   “是儿是女?”苏离无力的抓着秋玲的手。   秋玲抿唇,苏离的手,寒凉至极。   身子微微颤抖,秋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主子的话,是个男孩。”   闻言,苏离这才松了一口气。   秋玲掖好被角,躬身退出房间。   外头宋贵妃正襟危坐,眸光凛冽。   毕恭毕敬的给宋贵妃磕头,秋玲的身子颤抖得厉害。“多谢贵妃娘娘救命之恩,奴婢替主子谢过娘娘!按照娘娘的吩咐,奴婢都跟主子说了,主子也信了奴婢的话。”   “如此最好!”宋贵妃抿一口香茗,“你要知道,你家主子如今身子不好。受不得刺激。如果不是那副药,这会早就去了阎王爷那儿报道。横竖都是个孩子,这孩子就是你家主子的儿子。如果不是苏离信任你,你不可能活下来,懂吗?”   秋玲狠狠磕头,“奴婢明白!谨遵贵妃娘娘吩咐。奴婢一定守口如瓶!”   明彩上前,“不想跟那些人一样,你最好如此。”   提起那些人,秋玲的身子越发颤得厉害。生下孩子之后,这院子内外所有奴才都被带走了,包括产婆也都没能留下。来的御医都是宋贵妃的人,外头守卫的御林军都是容景宸的人,秋玲稍有不对,就得跟着一起死。   所以秋玲不敢,是人谁不怕死。   宋贵妃起身,瞧一眼不远处的乳母。   乳母抱着孩子,毕恭毕敬的朝着宋贵妃行礼。   “好好照顾这个孩子,若有差池,提头来见!”宋贵妃趾高气扬,拂袖而去。   “奴婢遵命!”乳母行礼。   等着宋贵妃离开,秋玲一下子瘫软在地,隔了好久也没能再起身。苏离从鬼门关走了一圈,秋玲又何尝不是呢?这院子除了苏离带来的秋玲和李忠原二人,其他人早已换了个彻底。   皇后病着,宋贵妃一手遮天。   秋玲想着,估计自己的日子也是到头了。   可是这个孩子——   秋玲回到房间的时候,苏离微微睁开眼睛,“宋贵妃走了?”   “是。”秋玲颔首,“贵妃娘娘一直担心主子的周全。所以一直等着。确定主子醒转,这才愿意离开。”   “她是怕我死了,齐王那里不好交代。”想起容景甫,苏离的心里竟是无限悲凉。如果不是容景甫,她怎么可能背叛容盈;如果不是容景甫,她怎么可能成孕;如果不是容景甫,她更不会动了胎气,以至于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说起来,她最该恨的人,好像是容景甫。   可自己现在,身似浮萍,好像什么都已不由自己。   “孩子呢?”苏离问。   秋玲拭泪。“主子您身子太虚弱,不适合抱孩子。”   “带来我瞧瞧。”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总该看一看才好。   秋玲点了头,这才让乳母把孩子抱了进来。乳母进门的时候,秋玲有些畏惧的退到一旁。   乳母笑道,“侧妃您好好瞧瞧。这孩子的眉眼长得还真像您。您瞅瞅,孩子还小,到时候一天一个样,这叫迎风长。小公子,真可爱。”   苏离瞧着,这孩子还真是挺好看的。皮肤白嫩,这会子正闭着眼睛睡觉,十分的乖巧可人。所幸是个男孩,没有让自己白费一场。   有了儿子,容景甫对自己的态度,应该会有所改变!自己九死一生,才能换来这个儿子,不管怎样都得好好的争取一把!这一次,她要母凭子贵,该得的一样都不能少。   “小公子睡着了,奴婢先抱着下去,侧妃好好歇着!”乳母笑道。   苏离点了头,望着乳母将孩子带下去,唇角露出欣慰的笑靥。她问,“秋玲,这消息传出去了吗?”   “主子,如今举宫皆知您生了个小公子。”秋玲抿唇,“您还是好好歇着吧!御医说,月子里得小心的照看着。尤其是主子您流了那么多的血,身子更是虚弱。”   “我以为自己当时——死定了。”苏离轻叹一声,她真的觉得好累,好困,整个人都精神奄奄。   秋玲深吸一口气,小心的环顾四周。“主子真的险些过去了,好在是林侧妃施以援手,才保住了您的一条性命。”   “你说什么?”苏离闭目养神,听得这话陡然睁开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秋玲。   秋玲垂眸,“奴婢不敢隐瞒。”   “你说林慕白?”苏离蹙眉。   秋玲颔首。“是林侧妃给了一副药,才把主子从阎王殿里拽回来的。御医们都束手无策,眼见着主子要失血过多没救了,蔷薇送了一碗药。当时谁也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再试一试。好在竟然真的把血止住了,主子才能捡回一条命。御医说,主子真是命大,当时就剩一口气了,还能活过来。”   苏离背过身去,不愿再理秋玲。   “奴婢多嘴,奴婢告退!”秋玲当然知道,自己说这些话。触痛了苏离。苏离和林慕白是水火不容之人,苏离能落得如斯下场,跟林慕白是逃不了干系的。所以苏离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最后的最后,竟然林慕白救了她。   苏离不高兴,自己拼死拼活生下儿子,没想到反倒让林慕白出了风头。她是想显露自己的医术有多高明?连御医都望尘莫及?还是备有目的,让苏离感激她?   苏离心中极为不屑,她可不会感激林慕白。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求林慕白救她。是林慕白自己凑上来要救,所以这份恩情,苏离是不可能记下的。   可苏离不记下。并不代表秋玲也不记着。   秋玲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给自己找条活路,这宫闱里实在是太危险,动辄就得死。经过苏离这一次的事情,秋玲算是想明白了,自己的命跟苏离的命是联系在一起的,如果不是宋贵妃还用得着苏离,苏离不能死,估计这会秋玲跟那些宫人一样,都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想死,越是濒临危险,越萌发了求生意识。   尤其是现在。秋玲实在是知道太多。保不齐有一天,就无声无息的从世上蒸发了。秋玲不想被人灭口,所以她还在考虑,要不要去找林慕白。   林慕白倒是无所谓,多一个秋玲只是多了一个眼线,其实也没多少作用。她救苏离。只是因为心里还有个结没解开罢了!   齐王府。   得知苏离生了一个儿子,容景甫的心里是高兴的,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当父亲。虽然有些遗憾,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生儿育女,但到底也没那么绝情。   只不过高兴之余,容景甫又开始沉默。   飞舞知道容景甫在担心什么。无外乎是因为苏离还在宫里的缘故。孩子在容景宸的手中,容景甫怎么能高兴得起来呢?   “殿下是否考虑,把孩子弄出来?”飞舞压低声音。   容景甫深吸一口气,“没有十足的把握,谁敢那么做?万一伤到孩子,又该如何是好?”   “这种事情。其实只要苏离肯配合,也不是全无可能。”飞舞眸色微恙,“殿下是否去见一见,到时候与苏离商议一番?”   容景甫蹙眉,“苏离?”   “妾身想着,苏离应该会答应。留在宫里。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那么聪明一个人,想必能明白其中要害。等到出了宫,死了也好失踪也罢,总归有个名头就是。到时候殿下悄悄的把他们母子接入府中,神不知鬼不觉。”飞舞面色微白。“不知殿下,觉得怎样?”   “好是好,只不过现在整个皇宫都在容景宸的掌握之中,要想把他们母子带出来,必须得有周密的计划,稍有不慎就会惹怒容景宸。后果不堪设想。”容景甫眯起眸子,“你先下去,我好好想想!”   飞舞行了礼,“妾身告退。”   可是出了门,这眼泪便没能忍住。   霞儿上前,“主子?”   “我不是难过,我只是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飞舞抚着自己的小腹,“分明是占尽恩宠,可最后还是一无所出。也许是命中如此,到底是由不得人做主。”   “主子还会有机会的。”霞儿宽慰。   飞舞拭泪,“看天意吧!”   其实她自己也清楚,青楼出身的女子。要想成孕是何其艰难之事。幼年多服寒凉之物,这身子早就不适合怀孕生子。能怀上,就已经是万幸,可惜——她没有这样的万幸。   容景甫在犹豫,要不要尽快将孩子带出来?   苏离倒也罢了,在宫里也无妨,只是自己的儿子若是任由容景宸掌控,来日自己的生死,只怕也要落在容景宸的手里。容景甫是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管家叩门进了书房,朝着容景甫行礼,“殿下,南陵侯府那头有消息了。”   容景甫为之一振,“什么消息!”   闻言,管家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奴才偷偷让人拿到了宋世子手中的一幅画,还请殿下过目!”   容景甫急忙接过,快速打开,只一眼突然便从椅子上弹起。下一刻,他突然揪住管家的衣襟,“你是不是故意的?”   “殿下?”管家扑通跪在地上,“殿下明察,老奴不敢!这的的确确是从宋世子手中拿来的,不关老奴之事啊!殿下!”   音落,容景甫松了手,怅然若失的捧着那幅画,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 ☆、第238章 谁是谁的劫数难逃?   像!真的好像!   容景甫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怎么看谁都长得像苏婉呢?这画上的女子,虽然蒙着轻纱遮着脸,可这眉目之间的神韵,分明就是苏婉。   他想苏婉,思念成疾,怕是这辈子都跳不出苏婉的阴影。   握着画纸的手,有些轻微颤抖,隔了很久,容景甫终于回过神来,“宋明成现在在哪?”   管家一口气憋到现在,这会子脸都吓得发青,他还没见过容景甫这样抓狂而后突然颓废的模样。管家低低的开口,“上街去了。”   容景甫骤然起身,抬腿就往外走。   “殿下?”管家仲怔。   容景甫置若罔闻,早已离开。他走得很急,手中死死握着那张画纸,就好似生怕走慢一步,画里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他得找到宋明成,得找宋明成问清楚,这个女子到底身在何处。   容景甫策马飞奔,脑子有点浑浊,一门心思只想找到宋明成,以至于策马在大街上狂奔一场。   白狐心惊,慌忙拽着苏婉行至一旁,“长街之上竟敢狂奔,若是踩踏了旁人,可就是要命的!”   苏婉正从布庄出来,想着如意有了身孕,自己给做几身小衣裳备着。没曾想,竟然遇见了自己最不想遇见的人。容景甫从自己眼前策马行过,所幸没能看到她的存在。   心下一怔,苏婉下意识的抱紧了怀中的布匹。   白狐的话刚说完,突然想起,这不就是齐王容景甫吗?当下回头去看身后的苏婉,“咱们赶紧走!”   “走!”苏婉颔首,一刻都不想停留。   身后,有一道黑影快速隐没。   可白狐是谁,身后跟着人,她能毫无知觉吗?   “姑娘小心点!”白狐压低声音。   苏婉一愣,白狐的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腰间,“抱稳了!”音落瞬间,苏婉还来不及惊叫,整个人都被带飞出去。凌空飞跃,耳边的风呼呼而过,惊得苏婉快速抱紧白狐,再也不敢松手。   “跟丢了!”黑影蹙眉,转身就往回跑。   宋明成来的时候。布庄里早就没了苏婉的动静。那黑影自然是宋明成的手下人,这会子沿着苏婉和白狐消失的方向走进了巷子。   “就是在这儿跟丢的。”随从俯首。   宋明成一巴掌扣在那人脑门上,“脑子呢?怎么不长脑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都能丢?你吃什么长大的?蠢死了!”扫一眼跟在身后的随从,宋明成一声吼,“还不给我去找,难道要本世子自己去找?”   语罢,一脚踹开身边的人,“都给我滚!”   卫浅上前,“世子,若是让侯爷知道——”   “侯爷侯爷侯爷——”宋明成抬起一脚,卫浅慌忙躲开,但还是被宋明成一把揪住了衣襟,“卫浅我告诉你,你再敢拿我爹来威胁我,拿我爹来压我。看不我弄死你!”   卫浅自然不敢抗争,被宋明成丢到一旁也不敢吭声。   等着宋明成从巷子里出来,抬头就遇见了面色发青的容景甫。   宋明成蹙眉,这容景甫看上去风尘仆仆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想了想,突然想起怀中的画纸,那纸上的美人儿长得可不就像他齐王府的那位吗?虽然宋明成没有见到苏婉的真容,可是眉目之间的那份熟悉感,还是足以教人起疑的。   只不过宋明成视色如命,所以对于苏婉是谁的女人一点都不敢兴趣。他唯一感兴趣的是怎么把这个女人压在身子底下,慢慢的蹂躏。   酒肆雅阁,宋明成与容景甫对面而坐。   寂静的雅阁内,只有酒水入盏的清澈水声。   水声落下,宋明成将杯盏推到容景甫跟前,“齐王殿下今儿是怎么了?怎么想起来寻我耍耍?”   容景甫深吸一口气,他本来就是武将出身,并不喜欢文人雅士那般饶舌。直接将画纸至于桌案上,开门见山的问,“你在找这个女人?”   宋明成端起酒杯,惬意自得的喝着酒,“没错。”他不否认,毕竟这是事实,否认也没什么意义。他倒想知道,容景甫能拿他怎样?   没想到宋明成承认得这样痛快,容景甫心里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清醒,“这女子找到了?”   “还没有。”宋明成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而后含笑望着容景甫,“怎么,齐王也对她感兴趣?齐王后院那么多的女子,一个个如花似玉,怎么想起跟我抢女人?齐王殿下。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你该不会这么不讲道义吧?这女子是我先看上的,怎么着也得说个先来后到吧?”   画纸上的女子,轻纱遮面,他都没见过真容,何况是容景甫。   容景甫纵然怀疑,却也没有真凭实据。   除非苏婉从画里走出来,站在他们面前。顶着齐王府侧妃的名号,宋明成才能放手,否则的话——便是大内皇宫里的女人,只要宋明成想要,也得给你弄到手。   “你见过她吗?”容景甫问。   宋明成面色一紧,“见过。”   “见过为何还要画轻纱遮脸的模样?”容景甫笑得嘲冷。   “我看中的女子,怎能轻易被人窥探花容月貌。”宋明成笑得凉凉的,杯酒入肚,话也越说越多。“其实我也明白,齐王殿下这是觉得,此人长得像你死去的苏侧妃,对不对?”   容景甫下意识的捏紧案上画纸,突然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其实这也没什么,女人嘛总归是好东西,尝一尝神清气爽,美人总是百看不厌的。”宋明成喝着酒,说着似醉非醉的话语,“只不过,齐王殿下何必揪着一个死了那么久的女人不放?人都死了,就算了吧!早前就听说,齐王殿下跟苏侧妃不睦,苏侧妃死了连个正经的的长明灯位都没有,可见齐王是不待见的!”   “既然是不待见之人,何必还要再见!难道,她如果真的没死,你还能让她再死一次?说到底也是个美人儿,你这么做未免也太狠了一些。女人嘛,不喜欢就晾着,没事拿来瞧一眼,当当花瓶也是赏心悦目。”   听得宋明成这些混账话,容景甫并没有生气,因为他本质就不想苏婉死。如果苏婉还活着,他必定不会再像上一次那样逼着她。生与死,他已尝过其中滋味,再也不敢轻易尝试。   “我只想找到她。”容景甫又杯酒下肚,“宋世子,你说的很对,可惜很久以前我并不曾想过那么多。直到她死了,我才明白原来很多东西你不去珍惜,她不会站在原地继续等你。我错过了她最好的年华,所以现在我想弥补。宋世子既然知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想必也明白君子不夺人妻子的道理。”   宋明成打了个酒嗝,微微愣了愣,怎么最后没理儿的反倒成了自己?   “你这话说给我听没什么用,去跟你那死去的女人说!”宋明成轻叹一声,“你那是苏侧妃,这是于蔓,跟她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如果齐王殿下要找替身,好歹等我尝过滋味你再来接盘,否则就我这南陵侯府,只怕齐王也得罪不起吧!”   语罢,宋明成放下酒杯,起身就想离开。   “宋世子说她叫于蔓?”容景甫微微蹙眉。   宋明成看了她一眼,“没错,是叫于蔓。怎么,齐王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家苏侧妃小名儿叫于蔓吧?”语罢,宋明成笑得何其嘲讽,“这天下的漂亮女人,怎么都长得像你家侧妃呢?早前一个苏离,后来一个苏婉,你说你这到底是在跟谁过不去?”   容景甫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酒杯,“我要找的是苏婉。”   宋明成抬步就走,“不管你要找苏离还是苏婉,横竖与我没关系。我要找的是于蔓,不是你齐王府的花瓶。齐王殿下,男未婚女未嫁,咱们各凭本事!”   “于蔓?”容景甫愣在那里半晌。   于蔓跟苏婉?是同一个人吗?   这画纸上的女子,眉目间的神韵真的很像她!早前没见过宋明成如此折腾。想来这女子早前并不在京城。是从南抚镇带回来的?   南抚镇来的?   难道,真的不是苏婉吗?   苏婉的坟还在,棺椁里的尸体也还在,似乎这一切都在暗示着,人死不能复生的事实。可容景甫却是怎么都不愿相信,也许是骨子里对于某种可望而不可得的执着。   所有人都相信苏婉死了,唯独容景甫,还在自欺欺人。   懊恼的抱着脑袋,容景甫重重合上双眸,“于蔓?苏婉?婉儿——”有些无力,更多的是无奈。六年前的事情,好像在此刻开始覆辙重蹈。   六年前为苏离疯狂,六年后他深陷苏婉的漩涡难以自拔。   这辈子,注定栽在苏家姐妹身上。   抬头望着窗外,容景甫想着,该是你的应该跑不了。如果苏婉真的还活着,真的还在京城,那么有朝一日他一定能找到她。到时候他谁都不要,就要她一个,而后把孩子从宫里接出来,到时候就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苏离的孩子,苏婉应该也能视若己出吧!毕竟,苏婉是那么善良的人。   可是顿了顿,容景甫又想起了苏离那双不甘心的双眸,她从来都是那样的倔强好胜,所以这种事情应该是不太可能会发生。苏离不可能让孩子离开她的身边,也就是说,自己这种想法是很愚蠢的。   除非苏离死去,否则苏离不会罢休。   容景甫觉得有些头疼,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苏婉的一颦一笑。   不对,她很少笑,大多数对着他的时候。都保持着最初的敬畏,而后变成最后的无所谓。   起身离开,容景甫刻意在街上逛了一圈,始终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人,所以他只好悻悻的转回齐王府。白狐却很庆幸,刚好陪着苏婉上街,这才使得苏婉幸免于难。否则被那宋明成纠缠,只怕是要没玩没了的。   尤其这是经常,宋明成算是土霸王。到时候来个强抢民女,谁都无可奈何。   不过,听说孟行舟晕厥了,白狐有些不太放心,可这时候再去似乎也不太合适。万一不小心把孟行舟给气死了,那自己岂非——想了想,还是先别去刑部为好。   大牢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对于白复而言。也是如此。   白复吐血了,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她突然明白林慕白说的是对的,夜凌云骗了她。毕竟担着恭王妃的名号,还没定下罪责之前,容景宸和宋贵妃不可能让她死在天牢里,所以紧赶着给抬出来,让御医诊治。可御医也不知道她所中何毒,暂时稳定了一下,便没了对策。   中毒这种事情,讲求对症下药,否则极易适得其反。   实在没法子,容景宸只能给宋贵妃使眼色,宋贵妃无奈的点了头。   对于白复吐血晕厥之事,林慕白已经听说了,这会子正眯着眼睛躺在软榻上歇着。她是孕妇,身子不便乃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就算这会子她不施以援手,也没人会说她什么。   宋贵妃进来的时候,林慕白还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蔷薇跪在外头,没敢吭声。   这么大的动静,林慕白还能睡得着,可见她是有多不待见白复,或者多不待见她这个宋贵妃。但人命关天,秉承皇位第一的理念,宋贵妃只能放下姿态,“林侧妃?”   “我累了!”林慕白闭着眼睛,“贵妃娘娘要是要聊天去找苏侧妃吧,她正在坐月子,估计正嫌无聊呢?我这厢身子疲乏,怕是陪不了宋贵妃。”   “本宫是来让你救人的。”宋贵妃深吸一口气,当时苏离只剩下一口气,都被林慕白给捡回一条命,所以宋贵妃对于林慕白的医术,还算有点服气。   林慕白幽幽然睁开双眸,如今宋贵妃有求于她,她自然也要摆摆架子,总不能让人觉得,她这个人是个软柿子,能顺手捏来,“贵妃娘娘虽然神情不佳,然则气血通畅,不像是有病之人。娘娘今儿是来考验慕白的医术?”   宋贵妃忍着一肚子的火,“本宫要你去救恭王妃。”   “恭王妃?”林慕白挑眉,“不去!”   宋贵妃先是一怔,而后陡然回过神来,当下愠怒。“你说什么?”   林慕白坐起身来,慵慵懒懒的靠在软垫子上,揉着眉心道,“早在我入门之际,就对师父发下过重誓,所以我这厢有个三不治。贵妃娘娘可有兴致要听一听?”   “本宫没时间跟你废话,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宋贵妃冷哼,“来人,把林侧妃给本宫抬出去。”   “为人不义,不治;为富不仁,不治;为官不廉,不治。”林慕白笑得凉凉的,“贵妃娘娘觉得,恭王妃属于哪一种?她乃是前朝余孽,前朝不仁,百姓民不聊生;官员蠹虫,以至于国本动荡;为人不义,实为众叛亲离。这样一个不仁不义之人,我怕是救不活了。”   宋贵妃仲怔,愣是搭不上话来。   到了最后,宋贵妃实在没法子,打算让人进来抬着林慕白出去。   蔷薇冲进门来,“贵妃娘娘,如果主子不愿意治病,您就算是把她抬到那儿,也没什么用处啊!娘娘!”   这话倒是事实,大夫不看病,你还能咋样?宋贵妃又不是林慕白肚子里的蛔虫,没办法把林慕白肚子里的医术给掏出来。   宋贵妃急了,“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看病?”   “不去就是不去!”林慕白合上眉眼,翻个身背对着宋贵妃。“贵妃娘娘请回吧!这恭王妃死期将至,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林慕白,就当本宫求你!”宋贵妃咬牙切齿。   “贵妃娘娘,求人得有求人的姿态,您这样的算哪门子的求人?”林慕白轻叹一声,“请回吧!”   “你到底想怎样?”宋贵妃泄了一口气。   “慕白不想怎样,只想睡一觉再说。”林慕白是说真的,还真的开始闭目歇息,呼吸匀称起来。   宋贵妃没有法子,这会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总不能说,她宋贵妃连个恭王妃侧妃都请不到吧?来都来了,宋贵妃干脆耐下性子等着,就等林慕白清醒。   林慕白也不着急,要等,就继续等着吧!反正毒昙花的解药她也没有,这会子去了也不顶用,不如摆摆架子,也让宋贵妃试试焦头烂额的滋味。   哪知这一觉睡醒,天都黑了。   宋贵妃,还在等。   这一次宋贵妃的耐心倒是有些出乎林慕白的预料,她没想到宋贵妃为了白复,还真的能乖乖等到现在。这样看来,再僵持下去,无理取闹的似乎成了自己。   蔷薇上前伺候,林慕白不紧不慢的起身。   宋贵妃斜睨她一眼,“如果你还想睡,本宫可以继续等!”   林慕白望着外头的天色,“时日不早,若是让贵妃娘娘继续等着,怕是要折我的寿。看样子,贵妃娘娘是真的想让我给恭王妃治病,其实这也简单。答应我几个条件就是。”   闻言,宋贵妃眯起眸子,冷冷的盯着林慕白。   条件?   只要能活,条件也不是什么问题。   白复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因为身体缘故,被抬出天牢,如今就搁在杏园里养着。御医们对毒昙花无所适从,不知道该从何下手,迟迟未能研制出解毒的法子。   林慕白冷笑,这种事情,连林慕白的师父尚且无法解决,何况这些酒囊饭袋。只不过,看到林慕白一人进来,白复有些诧异。苍白的脸上,更添几分惨白。   “你来干什么?”白复虚弱的趴在床沿,眸中惊惧与愤怒显而易见。毒昙花的毒性比林慕白下在她身上的哑毒要强烈得多。所以如今哑毒被毒昙花淡化,白复终于恢复了语言功能。   “你说我来干什么?”林慕白依旧笑得云淡风轻。   白复冷笑,“我还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你快要死了,你对夜凌云是不是很绝望?”林慕白笑得凉凉的,已经转动着木轮车到了床前,“暗香,毒昙花是没有解药的,你已经被判了死刑。”   白复骤然瞪大眸子,“你说什么?”   “早前我就说过,你只有一个月的命,而今你还有数日之久。怪只怪你自己体质太好,扛了那么久竟然拖到今日才算发作。”林慕白笑得凉凉的,眼底微光凛冽,“是你自己不相信。非要找死,实在太蠢。”   “林慕白!”白复咬牙切齿。   “你还有什么遗言,看在曾经是师徒一场的份上,我可以替你转达。”林慕白不紧不慢的说着。   白复笑得冷然,“我真后悔当初没能杀了你的和如意。”   “不,你现在应该后悔,没能在临死前找到害死你姐姐的真凶。”林慕白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木轮车的扶手,那清晰的敲打之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白复一愣,俄而恨意阑珊,“真凶就是你们恭亲王府!”   “恭亲王府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你可想过到底是谁要你姐姐死?你姐姐到底知道什么?”林慕白娓娓道来,“当年的事情,有很大一部分我已经想不起来,但我觉得有人会记得当年的事情。人的记忆是身体的一部分,我之所以忘记,很可能这段记忆是我潜意识里最不愿想起来的。”   “我记得你姐姐茯苓,是个瘦弱的女子,看上去很胆小怕事,所以我不相信你姐姐会逃离恭亲王府。她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力。要想离开恭亲王府,要想离开京城,去到遥远的清河县那里,就必须有人帮着她逃走。”   “你觉得,是谁在背后放了你姐姐?而后出了城又开始追杀不休?这追杀的背后,难道杀人灭口的缘由不是更大一点吗?”   白复倒吸一口冷气,突然一口黑血喷出,“我姐姐——”   “你姐姐是死于非命,你亲眼所见,所以落下病根。可是你不想找到真正的凶手吗?一竿子把恭亲王府的人都打死,不管无辜不无辜,你觉得你这样是你姐姐所希望的吗?”林慕白轻叹一声。   “你到底想说什么?”白复无力的喘着气,毒昙花发作,浑身刺痛难忍,她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已然难看到了极点。   “我们做个交易,我帮你找到凶手。”林慕白笑得凉凉的。   白复眉睫微蹙,“然后呢?”   林慕白低头一笑。   …………   宋贵妃坐在那里,面色不是很好看,被林慕白甩了那么大的脸面,她堂堂贵妃太子生母,怎么能好受呢!不过小不忍则乱大谋,所以在儿子还没当上皇帝之前,她必须忍耐。   为了那皇位,她忍了那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蔷薇推着林慕白出来,瞧着坐在院中亭子里的宋贵妃,“贵妃娘娘可以回去了,她暂时不会有事,毒性我已经克制住。不过还需要后续治疗,逼出体内的余毒非一朝一夕之事。”   宋贵妃可不管这逼出毒素要多久,她只需要在自己的儿子登基之前,白复还能喘气就行。两个女人,一个半死,一个残废,她的自信不足以相信,林慕白和白复能翻了天去。   “好自为之!”宋贵妃拂袖而去。   整个杏园里的人,都被带走,这是林慕白的条件,她最不喜欢看到这些人鬼鬼祟祟的围在周围。她喜欢清静,喜欢看到熟悉的面孔,而不是一张张生冷的脸。   然则整个皇宫都是宋贵妃和容景宸的天下,所以宋贵妃什么都不怕,林慕白双腿不能行走,还能耍什么花样?   花样倒是没有,不过计策倒是不少。   林慕白坐在亭子里,长长吐出一口气。   蔷薇小心的为林慕白掖好膝上的小毯子,“主子莫要太操劳,若是累着,殿下会心疼。您还怀着身子,可不能太累。”   “我有分寸。”林慕白眸色微沉,“我就是想知道,我到底缺了什么。为什么怎么想都想不起来那些事情,蔷薇,你知道我内心的恐惧吗?越是想不起来,就越能证明当初的决绝是因为何其惨烈的代价。我不想到了最后,自己还不明不白的。”   蔷薇身子微颤,“主子莫要胡说,您会好好的。以前的事情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过去了,主子何必让自己再痛一次呢?”   “你不会明白,缺失记忆的痛苦。”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你想进入一个房间,可你怎么都找不到钥匙,那种疯狂的执念会把人逼疯。我从来不是自欺欺人的人,所以我想知道真相。”而这个真相,也许五月也知道。   如今算是遇见了好时候,人在虚弱的时候,注意力是无法完全集中的,所以很多时候会出现错觉、幻觉、臆想。如果能妥善利用这种薄弱的心理素质,就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林慕白不想错过这个好时候,所以她必须去试一试。似乎老天爷也在帮着她,夜里的时候竟然下起雨来。哗哗的雨声,落在残荷之上,让人没来由的心里一阵悲凉。   指尖轻柔的摩挲着墨玉扣子,面上毫无表情。   蔷薇猜不透林慕白此刻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林慕白沉默的时候,往往是她最脆弱的时候。   漆黑的雨夜,大雨倾盆,很像六年那一幕。   苏离躺在床榻上,听着外头的雨声,有些莫名的心烦,“秋玲?给我倒水。”她喊了两声,却没有听到秋玲的回应,只好勉力撑起身子。   因为失血太多,如今还没恢复过来,苏离刚下床,顿时一阵眩晕,当下软瘫在地,身子重重的伏在地上良久没有动弹。   地上很凉,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   屋子里的光极其微弱,风吹着外屋的窗棂,烛光开始摇曳不定。昏暗与光明交替,窗外树影斑驳,在这只剩下雨声的世界里,教人心里直发虚。   “秋玲?”苏离又喊了一声,“秋玲,秋玲?”   还是没有秋玲的回应,苏离只好费力的撑起身子,无力的坐在地上喘息。秋玲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个时辰应该是去给自己煎药了吧!她身子太虚,还得靠药补着。   想着既然秋玲不在,还是先回床上躺着吧!   哪知她刚站起来,内屋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惊得苏离当下愣住。她还在月子里,所以不能受风受凉,得赶紧去把窗户关上。   这手还没碰到窗户,突然间冒出一个血淋淋的脑袋。吓得苏离登时尖叫,一屁股跌坐在地,疼得眼泪花儿都滚落下来。再回过神,窗口哪儿有人,只有风吹树影的动静。   她吓着了,再也不敢靠近窗口,连滚带爬的爬上了床榻,直接钻进了被窝里瑟瑟发抖。被窝里黑暗一片,她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浑身上下被冷汗浸湿。   外头还是只有风声和雨声,似乎并无其他。   这宫里本来死的人就不少,到了夜里怨气就重,寒气就深。所以即便有什么牛鬼蛇神的,也没什么可奇怪。偏偏苏离这会刚生完孩子,还在鬼门关转了一圈,自己都虚弱至极,哪有气力去维持最初的冷静和从容。身体虚弱的时候,人心也最虚弱。   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苏离眸色惊颤的望着外头。   还好,真的没有人。   那方才那个血淋淋的脑袋呢?   是自己眼花吗?   秋玲疾步进门,快速去关了窗户,“主子没事吧?奴婢去给您熬了点燕窝,您怎么了?”说着,急忙跪地,“是奴婢不好,奴婢该在旁伺候,不该离开。”   “秋玲,你去看看,窗户外头有什么。”秋玲回来,苏离战战兢兢的开口,脸色煞白如纸。   秋玲笑了笑,“主子您这是怎么了?窗户都关上了。哪有什么人呢!”说着,转身去了外屋,“估计是外头风雨太大,奴婢去把外屋的窗户也关上!”   苏离想着,难道真的是自己眼花。   结果一低头,就看见一双染血的手,从漆黑的桌子底下,慢慢的往外伸。   凄厉的尖叫声响起,桌案上的烛火顷刻间熄灭,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只剩下床榻上苏离已经难以自抑的颤抖和歇斯底里。   她拼命的叫着,“秋玲!秋玲!来人呐——”   外头哗然的雨声遮盖了不少声音,在这充满死亡威胁的宫闱里,谁还有心思顾及别人的死活。这个时候,任何的多管闲事,都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终于。那影子站了起来,就站在苏离的床前。 ☆、第239章 婉儿婉儿,你是我的婉儿!   秋玲手持火折子进来的时候,当场吓得厉声尖叫。那血淋淋的脑袋,长发覆面,何其惊悚。微弱的光,也让苏离彻底的疯狂,“救命——”   火折子“吧嗒”一声落地,伴随着秋玲的厉喝,“主子,是茯苓!是茯苓!”下一刻,秋玲已经抱紧了苏离,“主子,茯苓回来了,她回来报仇了!”   苏离若失了魂魄的瓷娃娃,整个人煞白如纸,“不——茯苓死了她死了!”她拼命的把枕头被褥都朝着那黑影砸去,“她不可能还回来!她死在外头,怎么可能在宫里!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你去找他们跟我没关系!”   林慕白在外头静静的听着,指尖不自觉的扣进掌心里。   苏离还在嘶吼着,“你去找我爹,是我爹派人追杀你,不关我的事,跟我没关系!”   “茯苓”站在那里,鲜红的血沿着指甲不断滚落,她微微抬起手朝着苏离走去。沙哑而破碎的嗓音在黑暗中如同指甲划过瓷器表面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你让人将我先奸后杀,还冒充是恭亲王府的人。苏离,你好狠的心。当年是你指使我去害恭亲王妃,是你让我给她下药,可是你为何还要杀人灭口?”   “来人!来人!”苏离厉声尖叫,“你走开!你走开!我只是想得到恭亲王,我不是真的想杀你,你放过我——我的孩子还小,你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我错了——”   她快速的将棉被盖住自己的全身,外头响起风吹窗棂之音。   林慕白的就坐在木轮车上,就在窗外头,望着房内的一片狼藉和鬼哭狼嚎。   蔷薇轻叹一声,瞧了一眼床上的秋玲,而后默不作声的推着林慕白离开。   白复站在雨里,浑身湿透,一下子跌跪在那里没能起来。   “事情你都清楚了,这是我设计的,但真相却不是我能控制的。”林慕白看一眼白复,而后望着快速撕下人皮面具的婢女,“送她回去。”   婢女颔首。“是!”   白复扑通跪在林慕白跟前,当场泪如雨下。   “我受不起,你走吧!”林慕白没有回头,蔷薇推着她,直接回了房。   “主子为何不让她继续说下去?这苏侧妃身上,似乎还有秘密没说完。”蔷薇不解。   林慕白的指尖微微用力,捏着那枚墨玉扣子,“有些东西,已经没必要再知道了。事情到了这儿,也该有个了结。”她突然垂下头,话语说得很轻,好像累到了极点。   蔷薇不敢多问,只能小心翼翼的带着林慕白回房。   昏黄的烛光里,林慕白面色微白,视线死死盯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烛火。她说,“那一夜。也是这样的大风大雨,寒凉彻骨。”   蔷薇蹙眉,不敢多言。   而林慕白也没了下文,似乎所有的话语都已到此为止。   隔壁传来微弱的声音,“既然不想提起,就都忘了吧!苦苦执着,何必呢?”   林慕白笑得苍凉,“我放过他们,谁来放过我?”   而后除了一声叹息,再无其他。   掌心,轻柔的贴在自己的肚子上,林慕白深吸一口气,重重的合上眉眼。   容盈站在天牢内,听着外头的雨声潺潺,莫名的觉得心里焦躁,不知为何今夜这场雨,让他有种想破墙而出去见她的冲动。他厌恶下雨天,讨厌听雨声。   只因那一年大雨过后,他便失去了她。   夜深深,雨漫漫,抬头两世人。   五月出现在大牢外头,“殿下。”   “人呢?”容盈问。   五月俯首,“有十二月在,殿下大可放心。如今已经送到女子卫队的手中,相信很快就会送得远远,就当是没有这个人。”   容盈垂眸,“权当白家留条根,终归是我欠了她的。”   “这样也好!”五月深吸一口气,“少一份牵挂。”   “白少康呢?”容盈问。   “和鹤道人两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五月垂眸,“那大的一场爆破,估计不死也残废。如今还在挖掘之中,估计还得过一阵才能清理干净。但是咱们发现了夜家庄的人,不知道夜凌云是否搀和其中。”   容盈眯起危险的眸子,“格杀勿论。”   “是!”五月行礼,俄而有些犹豫的望着容盈,“殿下今夜不出去?”   “不必!”在牢房里有一局死棋,是她前两日落的棋子。这几日,她的棋艺见长,似乎大有赶超之势。也只有这样的时候,他才觉得还在彼此身边。   只不过,有时候默默的思念一个人,会变成一种戒不掉的习惯。  十皇子已经周全离开,那么剩下的,就该是最后的爆发。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越要镇定安然,稍有差错,就会万劫不复。   五月走的时候。却不经意的停在了甘露殿外头很久。大雨之下,斗篷荡开雨水,溅起了鞋袜。隔着雨帘,仰望着高耸的宫墙,若隔断了前世今生。   轻叹一声,微微垂眸,终究是欠下的。   纵身离开,他不敢再逗留,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进去。可是进去该说什么?也不过是看一眼,而后默默离开。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干脆什么都别做。   忍将余生负锦瑟,梦中韶华开几度。   浮生尽处,闲愁几壶,何来一世长安。   ——————————   雨后的长街,空气变得格外清新。   苏婉彻夜盘好红坊的账目,便是南抚镇那头的红坊,如今也有掌柜有条不紊的经营。她离开时候留下的生意,如今也都好好的,如此才算放心。   她唯一不放心的,是容景垣。   没了孟麟,没了她,容景垣一个人留在南抚镇,如果县太爷再起歹意,又该如何是好?容景垣犹如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每次想到这儿,苏婉总是坐立不安。   可那又怎样?都已经回京了,自然要以林慕白的事情为重,只要恭亲王府周全,容景垣就不会有大事。毕竟朝堂里的事情,都是息息相关的,唇亡齿寒,莫不如此。   “怎么了?”白狐问。   苏婉摇头,“你去看过孟麟了?”   白狐撇撇嘴,“我去看他作甚?他如今守着他爹,我要是出现惹得他爹一命呜呼的气死,那他还不得生吞活剥了我?不去不去!”   “你在乎他?”苏婉蹙眉。   白狐一愣,“我在乎他做什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打个架都得吃亏。我就是觉得偶尔找个人逗逗乐子也是不错,万一他要是死了,上哪找第二个跟我抬杠的人?”   苏婉轻笑,心头腹诽:还说没上心,这会子可都成了独一无二了。   不过白狐好面子,所以苏婉没有戳破,只是点头道,“对了,茶庄的有些账目不太清楚,你陪我去一趟,顺便咱们问问夜家庄的情况。”   林慕白来了消息,说近来夜家庄太安静,要格外注意。   生意场上好说话,所以苏婉打算去完茶庄,再顺路探探夜家庄的事情。这夜凌云早前跟红坊打价格战,结果亏空得一塌糊涂。红坊私底下派人大肆收购夜家庄的货物,而后以红坊自己的平民价格出售,就等于赚取了手工费。   夜家庄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红坊获胜,几乎垄断了京城的布匹交易。   茶庄的生意还算可以,只不过在这方面,如意不是很擅长。品茶论茶这种事,还得苏婉这个大家闺秀出手。这批茶叶的零料太多,以至于影响了这段时间的生意。   只不过,还没到茶庄,她就已经被人拦下。   宋明成笑嘻嘻的望着面带轻纱的苏婉。“于姑娘,咱们又见面了。这段时日,你去了何处?为何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呢?”   “怎么,宋世子找我有事?”苏婉眸色微冷,“我这厢没犯事没犯法,宋世子想怎样?”   “不想怎样。”宋明成晃晃悠悠的走到苏婉跟前,瞧着她那双楚楚动人的美眸,实在想看看这轻纱之下是何等面容,“相识就是缘分,咱们缘分一场,是不是该叙叙旧?”   苏婉退后半步,“我跟宋世子似乎没什么旧事可以叙,告辞!”   下一刻,宋明成突然抓住苏婉的胳膊,一把将苏婉拽入怀中,“别这么急着走,咱们有话好说——”   话音未落,胸口已经挨了一脚,宋明成的身子直接飞了出去,狠狠落地。   白狐翩然落地,冷笑两声将苏婉拽到自己身后,“再敢动手动脚的不老实,我就废了你。南陵侯世子是吗?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想你们宋家断子绝孙,最好给我放老实点。”   宋明成被踹中胸膛,趴在地上老半天喘不过起来。   最后还是卫浅慌忙将人搀起,“世子?世子?”   一声哀嚎,伴随着宋明成的咬牙切齿,“给我宰了这贱人!”   “马上走!”白狐看了杏子一眼,杏子快速带着苏婉离开。   “不许走!”宋明成揉着疼痛难耐的胸口,“把人给我截住。今儿个她要是跑了,我就宰了你们!”   宋明成一声吼,谁还敢放了苏婉。一窝蜂似的直扑上去,非要留下苏婉。   街上的人都跑得干净,这会还看热闹,是嫌命太长吗?明知这是南陵侯府世子,在朝局动荡的今日,还是能避则避吧!   白狐也不杀人,毕竟在长街上,她不想给苏婉惹麻烦,换做其他犄角旮旯,她早就剁了这帮人一个不剩。剑柄狠狠打晕一名随从,白狐飞身而起,看样子是对宋明成的教训还不够重。   卫浅飞身相迎,如果宋明成有所闪失,自己必定死无全尸。毕竟这南陵侯府也就这么一个世子。万万不能有事。   杏子领着人护着苏婉,快速退到一旁,而后急忙将苏婉塞进马车,“姑娘快走!”   “你们呢?”苏婉担虑。   “我们随时可以撤!”杏子一笑。   苏婉点头,急忙钻进马车里。   宋明成的人岂肯放过,拦在马车前面就是不肯让马车离开,苏婉只能在车内干着急。那头,白狐与卫浅交手不止。卫浅没想到,白狐的武功如此之高,动手的时候竟有些力不从心。   突然,长街上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容景甫一声厉喝,“都给我住手!”   马车内的苏婉,身心都跟着颤抖。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来了?   手,快速抚上自己的面上轻纱。对于容景甫,苏婉有着长久以来养成的惊惧习惯。就好像对于有些人,你就喜欢温暖靠近,而对有些人,只一眼就足以让你胆战心惊。   白狐也跟着吓了一跳,她当然认得这是容景甫,更明白此刻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不能让他见到苏婉。思及此处,白狐飞身直奔马车,突然勒紧马缰,“坐稳!”   音落,马车疾驰而去。   当着容景甫的面,宋明成自然不敢高喊,万一容景甫真的瞧上了于蔓,自己岂非没戏?   可容景甫一心要找苏婉,哪里是这么好忽悠的。   勒紧马缰,直追出城而去的马车。   马车在前,容景甫在后,终究马车跑得太慢,刚刚出城进入小树林,就已经被容景甫的人拦了下来。   白狐冷然,“滚开!”   “车里是谁?”容景甫问。   宋明成不会轻易和女子在街上打架斗殴,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找到了所谓的“于蔓”,而容景甫此行就是为了于蔓而来。   “关你屁事!”白狐切齿,可这会子她不能随意添乱。容景宸的人一直在追查前朝势力,如果自己此刻发出信号召唤旧部前来驰援,只怕会引起容景宸的怀疑。   深吸一口气,到了嘴边的手指,又慢慢的放下。   苏婉是知道白狐的顾虑,她也不建议白狐召唤援兵。现在的一切,都必须以宫里的信号为主,不可擅自调遣。苏婉不知道的是,跟容景甫相比,白狐的武功到底能撑多久?毕竟容景甫带着那么多人。都是齐王府的护院,一个个孔武有力。白狐虽然武功好,但也耐不住车轮战的连番上阵。   “让车上的人下来。”容景甫眯起眸子,视线死死盯着车帘。   “除非杀了我!”白狐冷笑,腾空而起,冷剑出鞘。   护院们一拥而上,开始缠着白狐,而白狐顾虑着马车,有些束手束脚。好在武功是极好的,虽然没办法逼退护院,但也足以自保,只是有些无法顾及马车上的苏婉。   只希望杏子她们能逃脱,能及时赶来救援。   否则的话,苏婉的身份就真的要暴露了。   车帘被陡然掀开,苏婉愕然抬头望着出现在门口的那张脸。   容景甫死死盯着车内的苏婉,意识到她有些轻微的颤抖。那双美眸瞪得斗大,让他忽然想起来那一日他在马车上对她欲行不轨时,苏婉眼睛里的惊恐之色。   跟现在,几乎是一模一样。   “婉儿?”他低低的叫了一声,有些试探,有些不太确定。隔着轻纱看不清真容,可他有些难以克制的激动,“婉儿是你吗?”   “你别上来。”苏婉厉喝,“我下去就是!”   容景甫让开身子,看着苏婉慢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   终于,她站在他面前,却始终不肯多看他一眼。   “婉儿?”他伸手想去掀她的面纱,被苏婉如针刺般躲开,与他保持了三步距离。那样的淡漠疏离,仿佛就像个陌生人。   “我不是婉儿,我叫于蔓。”苏婉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自己的心绪,“这位公子怕是认错人了。”说着,转身走到一旁,瞧着白狐被护院死死纠缠围困的模样,当下拧了眉,“还请这位公子放了我的家奴。”   容景甫痴痴的望着她,“你不是婉儿?”他不信。那眉目间的神韵,一颦一嗔是如此的相似,怎么可能不是她呢?   “你我元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揪着我不放?难道你与那登徒子是一路人?”苏婉只能强装镇定,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这世上人有相似,有什么奇怪的。   “你真的不认识我?”容景甫近前。   苏婉倒吸一口冷气,连忙退后几步,“你别过来!我不认识你,你也别靠近我。还有,放我们走。”   “婉儿!”容景甫突然伸手,直接扣住她的胳膊,几乎将她捧在跟前,双眸灼灼的盯着她那惊惧的眼睛。这眼睛眉毛鼻子,几乎跟记忆里的一样。   “你放手!”苏婉挣扎,“我不是什么婉儿,我也不认识你的婉儿,你放开我!”   “你就是婉儿!”声音都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不是。下一刻,容景甫已经掀去了苏婉脸上的轻纱,苏婉拼命的推开他。可还是晚了,那张脸终究还是完整无缺的呈现在容景甫面前。   她看见容景甫欣喜若狂的模样,突然觉得脚都软了。   没错,她就是怕容景甫。   对容景甫所有的情愫,只能两个字来形容:畏惧。   畏惧容景甫的靠近,畏惧容景甫的拥抱,畏惧他眼底的光,畏惧回到他身边。   “婉儿!”容景甫握着轻纱的手,止不住颤抖,“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苏婉呼吸急促,面色发白的盯着他,连连后退。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容景甫不是看不出她的恐惧,只是内心深处对于她的渴望已经超越了一切,“你诈死也好,逃离也罢,我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你没死,只要你还能回到我身边,我们就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婉儿,你别怕,我不会再伤害你。”   “我说过,我不是你的婉儿。”苏婉已经没有了退路,身子重重的靠在了车轮处,“我是于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我跟你们的事情没有半点关系。这世上,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你认错人了。”   容景甫深吸一口气,“婉儿,你就是我的婉儿。”   “我不是!”苏婉切齿。   “好,你说不是就不是。于蔓是吗?”容景甫步步逼近,“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我是齐王容景甫,你可以、可以——”   还不待容景甫说完,苏婉撒腿就朝着白狐跑去。就算是死,她也不想跟容景甫独处。   可容景甫是谁,你一个弱女子,哪里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苏婉没跑出两步,已被容景甫紧紧抱在怀里。他贪恋她身上的味道,贪恋这样的温度,这样秀外慧中的女子。   “以前是我不好,我不该伤你的心,不该跟你姐姐厮混,不该让你变成哑巴。婉儿,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才是正经夫妻,我可以让你做我的齐王妃,婉儿婉儿我的婉儿。”容景甫狠狠的抱紧她,生怕一松手,她就会跑得没影。   “我不是婉儿,你放开我!”苏婉张嘴便要在他的胳膊上。   容景甫吃痛,却还是不肯松手。   低头间,他开始轻柔啃噬着她精致的耳垂,而后是她素白纤细的脖颈。他觉得自己快要为之疯狂,再也无法控制体内的欲念。   他想占据她,想永远的拥有怀中的女人。   不管是婉儿还是于蔓,他就是喜欢她,就是喜欢这样的味道。就算她真的不是苏婉,至少有个一模一样的替身,也是极好的,足以慰藉他沉寂了那么久的空虚寂寞。   “姑娘!”白狐厉喝。   突然间,天空下起了白色的粉末。   容景甫一怔住,下意识的想将怀里的女子抱紧,可是不知为何怀中空了。   “婉儿!”容景甫歇斯底里。   白色的迷雾遮挡着视线,容景甫突然厉喝,“屏住呼吸!”   可,还是晚了。   略显嘈杂的小树林里,响起了悠扬的二胡之音。胡琴悠悠,人高马大的护院开始像着了魔一般跳舞。随着琴声,手舞足蹈,还伴随着痴傻之笑。   白狐捂着苏婉的口鼻。将她从迷雾中拽出,一眼就看见坐在大石头上,恣意悠然拉着二胡的老者。   “是你!”苏婉愣住。   “不是老头子我,又是谁啊?这般及时雨,救你们于危难之中,是不是得感激我?”可不就是那老头子嘛,不好好的守着风沙里的客栈,终于跑到京城来捣乱了。   白狐突然拔剑,冰冰凉凉的剑刃只差少许就能划开他的脖颈。   他却置若罔闻,依旧得意洋洋的拉着他的二胡,就跟白狐是一对空气似得。   “够了!”白狐厉喝,“闹够没有,还打算等药效过去找你算账吗?”说着,拽着心神不定的苏婉就走,“我们走,别理这个疯子。”   老头一下子站起身来,急急忙忙跟在白狐身后。   白狐蹙眉,“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小丫头,你不想要你的丫鬟了?”老头眨巴着眼睛。   苏婉一愣,“玉弦在你那儿?”   白狐恍然大悟,“原来是你把玉弦藏起来了?老东西,你到底想干嘛?我可警告你,你若是给殿下添麻烦,给殿下捣乱,别怪我不客气!”   “我怎么会给丫头捣乱呢?”老头笑嘻嘻的抱着二胡,“你瞧,这不还是我救了你们!我是来给丫头助威的,我来帮忙的,怎么可能添乱!”   白狐不欲搭理,继续往前走。   谁知老头紧跟不舍,“小丫头,你真的不想要你的丫鬟了?”   “玉弦在哪?”苏婉问。   “那就带我一起走!”老头叉腰昂头,一脸的傲娇。   白狐无奈的揉着眉心,“走走走!”   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老头在前面走着,“来来来,一起走。”   跛脚徒弟坐在车前,这个时候必须得赶紧离开,所以白狐也没有犹豫,带着苏婉就上了马车。但是谁也不敢把老头往红坊带,万一这老头兴致太高,再闹出点什么事,可就不得了。   把老头安置在农家小院,比放在客栈里安全。   这农家小院还是早前苏婉住过的,所以对于这对农人,苏婉比较放心。   老头抱着自己的二胡,抚着自己的白胡子,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的白狐,“你这么盯着我看做什么?”   “我可警告你,如果你敢在京城乱来,我就杀了你!纵使你跑得再快,我也能把的双腿剁下来。”白狐咬牙切齿,谁不知道这林御医别的本事没有,逃跑的本事那可是天下一绝。他如果想跑,十个白狐都未必能追得上他,便是容盈也未能能有这般下盘功夫。   老头笑呵呵的抚着自己心爱的二胡,“放心放心,我是为了丫头的安全来的,只要她平安无事,我肯定不会让你们头疼。”   白狐嘴角微微抽搐,“真的?”   “我发誓!”老头举起三根手指。   “暂时信你一次!”白狐瞧了苏婉一眼,“姑娘,咱们回去吧!”   苏婉颔首,“老伯你好好歇着。京城不太平,你千万别出去。”   “知道知道,我这京城不少老熟人,我还怕被他们认出来呢!”老头摆摆手。   安顿好了老头,白狐与苏婉这才决定离开。   “你似乎很不放心他。”苏婉凝眉。   “如果你知道那老头以前干过什么事,你也会跟我一样不放心。”白狐一个头两个大,“你不知道这老头有多不靠谱,净给主子添乱。”   看上去,白狐很头疼,但苏婉却觉得这老头倒是挺可爱。既然是林慕白的师父,想必有其过人之处。   不过现在,苏婉最担心的还是容景甫那头。   齐王府知道自己还活着,约莫会把整个京城翻个底儿朝天吧!她从未想过,曾经的自生自灭,视若罔闻会变成今日的纠缠不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曾经她也想过,要就此生活。好好的相夫教子度过余生。可容景甫没有给她机会,反而给了苏离机会。   从那一刻开始,苏婉就知道,不过是自欺欺人一场。可为什么,当她决定放下一切,另觅良人之时,容景甫却开始在乎呢?   “不会有事!”白狐眸色微恙,“不如以后出门,我给你戴皮面吧!虽然会不太舒服,但为了安全着想,还是值得的。”   苏婉颔首,“这事儿就不必告诉慕白,免得她担心。她怀着身孕,身子不便,无谓为我操劳这些。”   白狐犹豫,没有吭声。   可是彼此都很清楚,容景甫是不会罢休的。   的确,容景甫已经见过苏婉,不管这个女子是苏婉还是于蔓,他都不会放手。等到药效过去,手舞足蹈的人们开始安静下来,这才意识到在不经意间竟然着了别人的道儿。   “殿下?”护院疾呼。   容景甫回过神来,晃了晃沉重的脑袋,胳膊上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可见佳人离开已久。锐利而愤怒的眸子,快速环顾四周,除了被留下的这辆马车,什么都没了。   “婉儿!”容景甫厉喝,“你给我出来!苏婉!”   到底是谁在背后帮着苏婉?   原本的白色粉末,早已蒸发消散,一点痕迹都找不到。这样的手法,显然是老手而不是临时起意。是谁在跟着苏婉?身后的力量似乎不能小觑!   尚且不管这些,如今容景甫就像发了疯着了魔,“去找!无论如何,都要把苏侧妃给我找回来。这件事不许外漏,谁敢在外头嚼舌根,杀!”   “是!”护院们异口同声。   毕竟苏婉是个已死之人,所以容景甫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去找人。何况苏家当时被抄,苏厚德死在刑部大牢,容景甫不想把苏婉也搭进去。   此事只能悄悄进行,换句话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容景甫只能吃哑巴亏。   不过——容景甫很怀疑,如果于蔓就是苏婉,那么苏婉去南抚镇干什么?宋明成说过,于蔓是南抚镇来的,难道说苏婉为了逃离,不惜去南抚镇这样的苦寒之地?   她。真当如此厌恶自己吗?   怀中,还收着苏婉写的那份契约,心里却燃起火焰。   这世上能让人生不如死的,除了欲望就是爱恨离愁。   孟麟有些无奈的望着躺在床榻上,面容枯槁的孟行舟。这几日他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就是一个人静静的望着床顶,也不知他在想什么。饶是孟麟这样聪明的人,也搞不清楚此刻的孟行舟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病,实在是装得太像。   “爹,你到底怎么了?”孟麟压低声音问,“爹,这似乎不在计划之内。”   孟行舟长长吐出一口气,扭头望着面露担虑的儿子,笑得有些眼眶发红。他张了张嘴,可有些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爹。你怎么了?”孟麟面色一紧,他从未见过孟行舟如此绝望的容色,心下一惊,当下慌了神,“爹,你别吓我!” ☆、第240章 不作就不会死   孟行舟终究什么都没说,很多时候已经不需要说明。   “爹,你清醒清醒,如今是非常时期,如果你出了什么事,那咱们孟家算是全完了。”孟麟深吸一口气,父亲心里怎么想的,他不清楚,可是他明白当下的时局容不得你不清不楚。   孟行舟算是回过神来了,笑得艰涩微凉,“对不起。”   孟麟一愣,“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事。”孟行舟望着眼前的儿子,“爹还有你。”   孟麟蹙眉,没有吭声。   孟行舟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刑部里里外外都有人守着,所以有些话不当讲,只怕隔墙有耳。握住儿子的手,孟行舟突然笑了,笑得这样悲凉,“麟儿,你早前不是一直想问你娘的事情吗?”   “爹?”孟麟有些诧异,早前只要自己一提起母亲,父亲就会暴躁就会难以自控,怎么今儿个突然想说了?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想了想,白狐似乎做不到这一点。   “你想知道吗?”孟行舟问。   孟麟点了点头,如实回答,“想。”   孟行舟轻叹一声,“那还是前朝时候,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跟你娘的父亲是好友,二人相识于微时。而后同时娶亲便干脆指腹为婚。在我们十三那年家乡闹了灾荒,我和你娘都成了孤儿。眼见着是没有活头了,所幸宫里在挑选宫女,你娘便跟着去了。临走前,她把当宫女的银两都交给我,让我务必上京赶考,莫要耽搁前程。”   “你娘是个善良女子,从不会为自己多想。她说,若然金榜题名,便忘了她。若是落了榜就招呼一声,她留着那些月例银子,都给我寄出来,让我再去赴试。”   “那年秋试,我名列三甲,但皇帝只给了我一个闲职,我也乐得自在,至少这样我能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而且还能时常看到她。她是在茶苑里当值,每逢十五宫门大开,一些宫女可以特赦出宫。她都会出来,而后悄悄送些零料给我。”   “那时候我们很穷很累很苦,可是我们有彼此。在她十五岁那年,我们对月起誓,没有人给我们证婚,我只买得起一套喜服,而后就算是私自成婚。没人祝福,没人到场,只有我们两个。”   “我们成亲了,她终于成了我的妻子。我们深爱着彼此,说好了我会在宫外等她,等她年满二十五,就能被放归家园。我拼命的攒钱,只是为了买通宫里的那些人,到时候可以把你的年纪虚报一些,能提前让你出宫回家。”   “那时候的大殷皇朝早已满目疮痍,所以只要你有钱,什么都可以做到。我满心欢喜,只等着那一日的到来。你娘说,为了避免到时候太过张扬,特意请调冷宫伺候。你要知道,冷宫那些地方,宫里人唯恐避之不及,所以她的请调很快就被批准。”   “我很高兴,因为在冷宫里,不会有人费心思害你。她说她在那里很好,虽然清苦,但安静自由。她照顾着那些失宠疯癫的嫔妃,过得心安理得。”   说到这儿,孟麟看到自己的父亲,唇角扬起了微笑。这么多年来,他还从未见过父亲这样高兴过。好似记忆里的画面,都一一浮现,让他回到了年少气盛时的样子。   孟行舟笑得酸楚,“那一次,她慌慌张张的跑出宫,说她有了身孕。我们吓坏了,毕竟在宫里,宫女若是私通将会以秽乱宫闱之罪而被处死。这个孩子,我们不敢要。可大夫说,她的身子不太好,如果强行滑胎可能会影响以后的生育。”   “所以我们决定冒险,横竖你娘是在冷宫伺候,是故就算在冷宫生产,只要安排妥当就不会有什么大碍。麟儿。那个孩子就是你!你是你娘冒着生命危险,悄悄在冷宫生下的。当时也亏得冷宫的那老太监,念着他自己无儿无女的,就帮了你娘一把,把你送出了宫。”   说到这儿,孟行舟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似乎不愿再说下去。有些回忆可以到此为止,再想下去,就会痛彻心扉。   冷宫并非真的冷漠无情,那些富丽堂皇也并非真的令人舒畅。   “我娘是前朝宫女?”孟麟不敢置信的盯着孟行舟,“那后来呢?我娘呢?”   孟行舟唇瓣微颤,突然趴在床沿笑得凛冽,“你娘——”   记忆里,那一场盛宴,那一番荣华,顷刻间变得格外刺眼。所有的痛楚席卷而来,过往岁月历历在目,恩怨荣辱难抵一纸圣谕。   孟麟追问,“爹,那我娘到底是死是活?爹,我娘是不是还活着?爹,你告诉我,我娘到底是谁?她现在在哪?她没死对不对?那不过是衣冠冢,里面埋着的不是我娘本人?爹,你说话啊!爹!”   孟行舟觉得好累,所有的气力似乎不足以支撑他说完所有的记忆片段。他深吸一口气,睁着一双微红的双眸,刚要再开口,外头却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孟麟身子一震,当下凝眉回眸。   外头,容景宸和刑部尚书缓步踏入。   瞧着床榻上面色发白的孟行舟,容景宸面色微恙,看上去孟行舟好像真的病倒了。只不过,这病来得太奇怪,好端端的突然吐血,到底是为了什么?   “丞相好些吗?”容景宸笑着坐定。   孟行舟到底是久经官场之人,当下恢复了惯有的平静,“老臣身感不适,不能给太子殿下见礼,请太子殿下恕罪!”   孟麟在旁行礼,没有吭声。   瞧一眼这对狐狸父子,容景宸笑得温润,“丞相身子不适,还是好好歇着吧,这又不是朝堂,那些个繁文缛节就此作罢!”说着,望着眼前的孟麟,便是一声轻叹,“只不过这孟公子——”   孟麟跪身在地,“草民知罪!”   容景宸一脸的为难,“你要知道,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可偏偏沐王是以谋逆之罪被皇上流放南抚镇。而你此刻去南抚镇,不是教人生疑吗?本宫尚且信你,可天下人会信吗?实在是太过莽撞,如今连累了丞相府,本宫想救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这朝廷毕竟是父皇的朝廷,本宫做不了主!”   这话说得何其委婉,可大家都心知肚明。   “老臣知道太子殿下的难处,可是请太子殿下看在老臣对大祁忠心耿耿的份上,求太子殿下务必饶恕犬子一命。老臣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有什么闪失,老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孟行舟俯首床沿,“请太子殿下宽宥。”   容景宸一脸慌张的搀起孟行舟,“丞相不必如此,虽然本宫让你入了刑部大牢,可纵观三司,谁敢定丞相之罪呢?丞相乃大祁的中流砥柱,开国功臣,本宫也于心不忍。可你要知道,父皇办事素来——本宫也是无可奈何啊!”   “老臣愿意唯太子殿下马首是瞻,求太子殿下宽恕犬子。此事只要太子殿下愿意,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孟行舟清浅的吐出一口气。   “本宫倒是格外看重孟公子之能,若是孟公子能为朝廷效力,本宫一定竭力而为。”容景宸意味深长的望着孟麟。   “犬子不愿入朝为官,太子——”孟行舟看了孟麟一眼。   孟麟朝着容景宸磕头,“草民愿为太子殿下牵马执凳,还望太子殿下饶恕草民,免去父亲的牢狱之灾。父亲年迈,已经不起这些。还望太子殿下能体恤草民一番心意,宽恕父亲。若是有罪责,孟麟愿一力承当。”   一声叹息,容景宸望着床榻上面白如纸的孟行舟,再看着跪在跟前磕头臣服的孟麟,无奈的揉着眉心道,“本宫尽力调和,二位等消息吧!”   说完,容景宸抬步出门。   刑部尚书看了两人一眼,疾步跟出去。   “殿下?”刑部尚书蹙眉,“此二人说话,可信吗?”   “如果孟行舟说的话,你都能相信,那他就不是孟行舟了。他对着父皇尚且阳奉阴违,你还指望着他能对我坦诚吗?这对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比一个心思沉冷。本宫要的只不过是一句话罢了,他们能不能助本宫一臂之力,本宫压根不在乎。”容景宸眯起了危险的眸子,“只要孟行舟不插手就够了!”   投诚这种事情,还是不太靠谱的,尤其是孟行舟这种老谋深算的狐狸。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刑部尚书颔首,“那他们该如何处置?”   容景宸看了刘瑜一眼,刘瑜便取出一个小瓷瓶交给刑部尚书,“这东西无色无味,不会被人察觉。把这个混在他们的水中,悄悄的。”   刑部尚书的手都在发抖,“殿下的意思是——”   “放心,不会当场毙命。”容景宸笑得温和,那温润儒雅的姿态,只不过是笑里藏刀的表面,“本宫还有用得着丞相的地方,所以本宫不会要他们的性命。只不过有些时候。遇见那些个不听话的,本宫只能使用非常手段。”   刑部尚书小心翼翼的将瓷瓶握在掌心,“谨遵太子殿下吩咐。”   “等到事儿办成,少不得你的好处!”容景宸拂袖而去。   刑部尚书在后头行礼,“谢太子殿下。”   眼见着容景宸离开,孟麟微微凝眉,“爹,太子这是来试探。”   “太子疑心格外深重,比皇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你我是否投诚,他并不感兴趣,横竖你我都在他的死亡名单里。他只是要确定,我会不会投鼠忌器,会不会插手今后之事。”孟行舟深吸一口气,“看样子,他准备动手了。”   “时机已到?”孟麟微怔,“这会子南陵侯府已经准备妥当了吗?”   孟行舟笑得微冷。“若是等南陵侯府准备妥当,那咱们还准备什么?就是因为措手不及,所以才能显得格外惊心动魄。大概就在十天半月之内,如果——”他望着孟麟,“如果有什么事,你先走,别管我。”   “爹?”孟麟仲怔。   “我老了,孟家以后是你的。”孟行舟淡淡然。   “爹,那我娘——”   “我累了,不想再说。”孟行舟轻叹一声,打断了儿子未完的话。有些东西,现在不适合说得太清楚,等到时机来临,就会真相大白。   孟麟点了头,没有继续追问。孟麟很清楚父亲的性格,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想说的时候,谁都别想撬开他的嘴。   可是孟麟真的很想知道,有关于生身之母的事情。   那么多年,他心里所缺失的正是这一块。   有些东西,缺了就是缺了,怎么都补不回来。就好像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不管怎样都没办法回到过去。错与对,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其结果只能你自己担着。   就好比心如死灰的白复,面色煞白,痴痴呆呆的坐在床沿,不管是谁来都不再开口说话。   宫里闹鬼的事情不胫而走,毕竟是从甘露殿传出来的,苏离还有些癔症,所以这消息的准确程度是毋庸置疑的。   苏离这儿闹鬼,把苏离吓个半死,宋贵妃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这不,急急忙忙的就赶来了。   容景宸身为太子,不可轻易出入后宫,所以容景宸只能在前殿等消息。   “怎么回事?”宋贵妃一进门就黑着脸。   只见苏离窝在床角,抱着被褥缩成一团,好像是受了不少刺激,看上去并不像是假的。秋玲跪在床前,可谓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好端端的,怎么会传出闹鬼之事?”其实这宫里不干净,大家心里都是明白的。偌大的皇城,哪个角落没有死过人,只不过有的人心理素质太差,吓着吓着就疯了,吓着吓着也有人吓死。   宋贵妃如今是执掌后宫之人,怎么可能先弱了自己的气势。   秋玲面色惊惧。“贵妃娘娘,真的有鬼,奴婢亲眼所见。”   “是茯苓,是茯苓回来报仇了!”苏离突然尖叫,“是她,就是她!我不会认错的,是茯苓,是茯苓啊!她死了——血淋淋的,就站在那里!”她指着桌案,那个曾经出现过鬼魂的地方。瞪着一双惊惧的眼眸,浑身颤抖。   那表情好像真的见了鬼,惊恐得连宋贵妃都觉得脊背发凉,心里发毛。   宋贵妃咽了一口口水,扫一眼身后都开始面露恐惧的宫婢们,当即冷喝一声,“发什么病?这朗朗乾坤的。能有什么鬼魂?你别在这里胡言乱语,混淆视听。本宫告诉你,这宫里若真的有鬼,只管让她来找本宫。本宫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东西,敢在宫里放肆!”   苏离笑了,笑得有些疯癫,“血淋淋的脑袋,长发覆面,她就站在那儿。那张脸,好像被人划开了好几道口子,血咕咚咕咚的往下流淌。好吓人呢!”她嘿嘿的笑着,“你们知道吗?她是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的,她说她来找我报仇了!”   蓦地,苏离抱紧了被子,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其实我没杀她,是我爹派人去杀她的,跟我没关系。所以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怕!”她说得很轻,就跟说悄悄话似的,“我没杀她,她找错人了。不过她很快会发现的,所以她会去找我爹!”   下一刻,苏离笑得温柔,“我爹待我可好了,我是他的掌中宝,我要什么他就会给我什么。谁都不能伤害我,谁都不能违背我的意思。就算是婉儿,她也得听我的。我是苏家的嫡女,你们猜,我喜欢谁?”   瞧着苏离开始自言自语。宋贵妃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头。   “去请刘御医过来!”宋贵妃冷了眉目。   荣喜行了礼,快速离开。   明彩凝眉,“娘娘,这苏侧妃看上去似乎不太好。怎么一个人净说胡话呢?莫不是——”她可不敢说苏离疯了,只能弱弱的望着宋贵妃。   宋贵妃自己心里也没底,这会子就等着刘御医给个答案。   可事实证明,苏离还真的不太对劲。   “失心疯?”宋贵妃愕然,“怎么会这样?”   “回贵妃娘娘的话,苏侧妃这是惊吓过度所致,一时间清窍失灵,所以——”刘御医摇着头,“这是没办法的事儿。”   宋贵妃深吸一口气,“好歹是恭亲王府的侧妃,如今在宫里出了事,传出去让天下人笑话吗?”   听得这话,刘御医急忙改口。“请贵妃娘娘恕罪,是微臣失职。苏侧妃这是产后虚弱,精神不佳,以至于出现了癔症,需要及时静养方能痊愈。”   闻言,宋贵妃缓和了面色,“既是如此,赶紧给开个方子,好好调养就是。还有,既然苏侧妃身子不爽,皇后娘娘又病着,这恭亲王府的小公子就暂且交给本宫带回琉璃宫养着。”   秋玲微微一愣,“贵妃娘娘的意思是,要带走小公子?”   “你家主子都自顾不暇了,还能照顾得好小公子吗?既然如此,本宫只好亲力亲为。免得传出去,说本宫不近人情。”宋贵妃笑得凉凉的,这样也好,名正言顺的把孩子握在自己的手里。   语罢,宋贵妃拂袖而去。   乳母抱着孩子,屁颠屁颠的跟在后头。   秋玲一下子跌坐在地,气息微喘,“主子这次是真的输了。”   苏离抱紧了怀中的被褥,眉心微凝。   小公子被带走,婢女上前禀报了苏离那头的消息。   林慕白嗤笑,“孩子被带走了?”   “是!”婢女俯首。   “她倒是舍得。”林慕白摆了手,婢女疾步退下。   蔷薇凝眉,“主子,小公子被带走,那太子殿下和齐王必定同流合污。只不过奴婢有些奇怪,这苏侧妃真当疯了吗?”   “你觉得呢?”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苏离这人其实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有点小聪明。她如果不是这样的自私自负,也许还能干一番大事。可惜,她被惯坏了,所以做不到婉儿这般的蕙质兰心。只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她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带走。”   蔷薇一愣,“这意味着什么?”   林慕白浅笑,“你说呢?”   “孤注一掷?”蔷薇低语。   跟着林慕白久了,蔷薇也学会了发散性思维。这条道行不通,那咱就往边上走,就算是悬崖边上,说不定也有几分险胜之算。   “主子这是打算放过她?”蔷薇不解。   “杀人很简单,只要一句话一把剑,就能置人于死地。可是这有意思吗?”林慕白别有所思的问,“人死了不会感觉到痛苦,也会忘了前尘往事。那我这一身的冤仇又该问谁去讨?”   蔷薇轻叹,不知该作何言辞。   林慕白笑了笑,“她该活着,努力的活下去。人不放手一搏,怎么能体会绝望是什么滋味呢!”   “当一个丧家犬,远比当一个死人更令人解恨。”蔷薇推着林慕白向前。   进了苏离的屋子,秋玲正端着脸盆打算出去打水,慌忙给林慕白行了礼,“奴婢参见林侧妃。”   “她好些吗?”林慕白问。   秋玲抿唇,“主子精神不济,所以——不太好!”她半低着头。   林慕白看了一眼床榻上缩成一团的苏离,以前见着林慕白就得抓狂,如今倒是安分得很,看上去真的是疯了。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苏离,是你自己种的恶果。怨不得任何人。”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你我的恩怨到此为止,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也不会做十恶不赦之事。你我的恩怨由来太久,我累了不想再计较。你好自为之,别怪我没提醒你,人在做天在看,苍天何曾饶过谁。”   苏离缩了缩身子,置若罔闻。   “我们走!”林慕白淡然开口。   蔷薇便推着林慕白出了门,秋玲抱着脸盆站在床沿,默默拭泪,“主子您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的保护你。只不过如今小公子都被带走,奴婢担心主子您已经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不管是齐王还是太子,亦或者是宋贵妃,他们可能都不会再管你。主子,咱们以后只能靠自己了。”   的确,这是个很明显的问题。   以后的苏离,就等同于自生自灭。   李忠原从外头急急忙忙的进来,到了床前扑通跪下,“主子,奴才不会让主子在宫中自生自灭。奴才这几日一直在联络苏家的旧部,那些人早年受了大人的恩惠,所以如今主子有难,他们也愿意帮着主子离宫。只要主子肯点头,奴才一定誓死护着主子出宫。”   秋玲急了,“你此话当真?真当可以离开皇宫?”   “当然!”李忠原抹着额头的汗渍,“外头我已经打点妥当,只要主子能走,事不宜迟咱们今晚就走。到时候出了宫,就找个僻静的地方安顿下来,也好过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日夜煎熬,最后把命都给熬没了。”   秋玲泣泪,连连点头,“主子,咱们今夜就走。”   “你快去收拾行囊。”李忠原道,“主子都成这样了,显然是有人要害她,所以宫里不能待。”   “好!”秋玲抹着泪,“我这就去准备。”   苏离依旧默不作声,只是一个人静静的抱着被褥,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好像真当陷入了封闭的世界,那个世界里,至始至终都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的确,这个时候的皇宫已经是苏离的地狱。   她再不走,就真当会死在这儿。   是故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李忠原和秋玲便搀着苏离,背着行囊急急忙忙的朝着皇宫的侧门走去。一路上也没人拦着,偶尔遇见一些宫人,皆被他们巧妙躲开。   李忠原安排得很好,三人很快就穿过一道道关卡,趁夜离开了皇宫。   外头的空气真好,初冬的风带着瑟瑟的寒意,可这是自由的味道。出了宫门,就如同获得新生,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只要你愿意远离这个尔虞我诈的权力中心。   可是走着走着,苏离却突然站住了脚步,微微抬头看着满天繁星。   “主子?”秋玲瞪大眸子,“咱们赶紧离开京城吧!”   苏离幽幽然转身盯着她,干哑的嗓子里,发出破碎而低冷的声音,“我不走。”   秋玲僵在当场,手中的包袱突然落地。   …………   烛光摇曳,林慕白坐在那里,望着蔷薇仔仔细细的收拾着小衣裳,不自觉的笑了笑,“没成想,你的手艺这么好。”   “多谢主子夸赞,蔷薇也别的过人之处,就是以前跟着公主之前,在织造坊待过,所以有些手艺罢了!”蔷薇抚着小小的衣裳,一件件的都放在一个包袱里头,“在宫里闲来无事,奴婢就多做几套。主子对奴婢的大恩,奴婢无以回报,主子莫要嫌弃。这手艺到底是比不上宫里的织造。”   “我喜欢你做的。”林慕白道,“用心去做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她尤为喜欢这虎头鞋,握在手里就那么一丁点大,格外可爱,“可惜我手艺不好,你让我拿银针治病,我倒是能信手拈来,你让我拿针线可真是要了我的命。”   蔷薇笑道,“该明儿咱回到恭亲王府,奴婢去库房里找一找,在上头缀点明珠,这虎头鞋会更好看。”   林慕白点头,眷眷不舍的放下,“好!”   外头,有婢女的声音,“主子,他们走了。”   “好!”林慕白应了一声,外头便没了动静。   蔷薇有些担虑,“主子不是说过,对敌人是不可心慈手软的吗?主子放虎归山,就不怕有朝一日,被老虎反咬一口?”   “她若是虎,我倒是不敢放虎归山,可惜她现在是丧家之犬。你觉得对待丧家之犬,还需要我动手吗?”林慕白笑得凉凉的,“对付她的人多得是,不作就不会死,偏偏苏离的性子,是不可能不作的。让别人对付她吧,我可没心思跟着她屁股后面跑,怪累的。”   蔷薇轻笑。“主子早就看出来了?”   “容盈的疯癫还是我亲自给治好的,什么是疯子,什么是傻子,我分得清楚。”林慕白有些疲累,“神散而精不散,只能是装疯卖傻。”   “看样子刘御医的医术,也不过是唬人的。”蔷薇轻嗤。   林慕白轻叹一声,“在这宫里,能唬人就行,谁当真谁就是傻子。”   蔷薇浅笑,“主子赶紧歇着吧,奴婢伺候您梳洗歇息。”   隔壁传来细微的动静,林慕白眸色微沉,淡淡然开口说了一句,“睡吧!明儿又是新的一天,距离那一天已经不远。”   苏离的孩子被宋贵妃带走的消息。容景甫早就知道了。他也明白,这不过是宋贵妃母子的一个阴谋,可你愣是拿他们母子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尤其是容景甫膝下无子,也就这么一个儿子。   对于苏离,一个两个都不再关注。她的生或死,对所有人而言,都没有任何的价值。   连宋贵妃和容景宸都早已看出,齐王容景甫对苏离压根没有了心思,苏离却还要一头扎进去。是故有时候的自欺欺人,在别人眼里只是个大写的“蠢”。   所以当飞舞得知,苏离就站在齐王府门前时,飞舞自己也吓了一跳。这女人不是在宫里吗?怎么突然出现在齐王府门前?   再者——容盈下狱,身为恭亲王府侧妃,出现在齐王府门口,的确有些不妥。   天还没亮,飞舞便赶紧起了身。容景甫从昨儿个开始就没回来,好像在外头找什么人,所以这事就得飞舞自行解决。   “人在哪?”飞舞匆匆穿好衣裳。   霞儿道,“就在门外。”   “绝对不能让她入府,否则齐王的麻烦就大了!”飞舞疾步往外走。   霞儿蹙眉,“主子是要赶她走?可是她会走吗?很明显,她就是冲着殿下来的。”   飞舞深吸一口气,扭头望着霞儿,“如今殿下不在,她冲着谁来都没用。”   到了府门前,飞舞冷然望着伫立门前的苏离。此刻的苏离身材单薄,看上去就像个纸片人,好似风一吹就会随风而逝。   “你来干什么?”飞舞冷然,随即环顾四周。所幸天没亮,没人瞧见苏离出现在这儿,飞舞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要见齐王。”苏离冷了眉目,斩钉截铁的开口。   飞舞冷笑,“我不管你什么目的,总之这齐王府容不下你。你赶紧走,就当没有来过,我也没有见过你。”   苏离笑得凉凉的,眸色微沉,“恐怕该走的是你。” ☆、第241章 苏离的下场   齐王府门前,风吹宫灯摇晃,是两个女人的对决。   飞舞眸色无温,“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齐王府,不是恭亲王府。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还是说,你觉得齐王府能成为你下一个利用的目标?苏离,你走吧!别再来齐王府,这里不欢迎你。”   “如果我不走呢?”苏离上前一步。   四目相对,各自凛然。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飞舞深吸一口气。   “你敢!”苏离咬牙切齿。   飞舞冷笑,“我为何不敢?你是什么身份?这是什么地方?苏离,你还以为自己是御史中丞府的苏大小姐吗?看清楚这是齐王府,我才是齐王府侧妃,而你呢?你算是齐王的弟媳,是恭亲王府侧妃,你有什么脸面踏入这齐王府半步?你是想让天下人借此诟病齐王殿下兄占弟媳吗?”   苏离身子止不住颤抖,她本来就身子虚弱,这会子更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对于飞舞的指责,她愣是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事实的确如此,苏离无可辩驳。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那个孩子,可孩子被宋贵妃带走了,她现在是两手空空,什么筹码都没有。   “送客!”飞舞不欲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我要见容景甫。”苏离切齿。   这话刚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经狠狠落下。   苏离当下就扑倒在地,骇然扭头死死盯着居高临下的飞舞,“你敢打我?”   飞舞冷笑,“打的就是你,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直呼殿下名讳。苏离,好好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若我是殿下,压根不想看到你。何况早前你做了那么多事,桩桩件件都不值得别人原谅。”   “对于一个口口声声为他人着想,最后却连自己妹妹的男人都会去抢的女人,不需要给予怜悯。苏离,如今的你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当初是你死活要离开殿下的,如今这回头草可不是那么好吃的。你以为谁都会站在原地等你吗?你配吗?”   音落,飞舞转身,“关门!”   “你既然口口声声为齐王着想,那你就该知道,我为齐王——”   “我不想知道!”飞舞站在门内,“我只知道,你的出现会给殿下带来灾祸,在这种灾祸来临之前,我必须为殿下处置赶紧。天亮之前你如果还不消失在齐王府门前,别怪我让人来抓你。你有本事从宫里跑出来,想必跑出京城。”   “我会让齐王杀了你!”苏离咬牙切齿。   飞舞有些愤怒,尤其是面对苏离那张脸。虽然当初自己能进入齐王府,也是因为苏离的缘故,可现在容景甫早已移情别恋。对于苏婉,飞舞输得心服口服,毕竟那样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着实值得男儿倾慕。可苏离算什么东西?始乱终弃,最后还怀上了容景甫的孩子,此刻又站在门口叫嚣。   然则下一刻,飞舞僵在当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容景甫策马而来,一身的疲惫与风尘。他几乎让人悄悄的把整个京城能找的地儿都找遍了,挨家挨户的问,挨家挨户的找,可惜始终无果。   那自称于蔓的女子,来无影去无踪,就好像昙花一现,突然消失不见。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齐王府,却意外的发现苏离站在那儿。可容景甫扫了一眼,苏离似乎就是主仆三人,压根没有带孩子出来。   秋玲还背着包袱,显而易见,三人是私自离宫。   容景甫当下变了脸色,“你怎么出宫的?”   “殿下!”苏离如遇救兵,狠狠剜了飞舞一眼。   飞舞微微垂头,疾步行至容景甫跟前行礼,毕恭毕敬的道一句。“妾身参见殿下。”   “我终于见到你了。”苏离眸色微红,那一张憔悴的脸,那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眸,像极了那时候中毒的苏婉。如斯憔楚,惹人怜。   容景甫一时慌了神,伸手去摸她脸上的泪痕,“怎么了?”   可苏离扑进他怀里的那一瞬,他又清醒了。苏婉的身上,永远都有一种淡淡的墨香,因为她喜欢练字,身上总是有种令人倍感安静的书卷之气。那种慵懒午后,淡淡微光的暖意。   下意识的推开了苏离,容景甫朝着门口走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也赶我走?”苏离潸然泪下,“你可知道我有多辛苦才能离宫。我装疯卖傻为的就是能离开皇宫来到你的身边。可是,你竟然也赶我走?容景甫,你对得起我吗?”   容景甫有些不耐烦,“你要么回宫去,要么去恭亲王府,再不济就出城离开京城远远的。”   “就是不愿再接纳我,你是这个意思吗?”苏离定定的望着他,“容景甫,你不要我了?只是因为我的利用价值,已经彻底燃尽,所以你放弃我了?”   容景甫本就疲惫不堪,这会子更不想再跟苏离纠缠。鞋合不合脚,自己最清楚。硌得生疼,再贵的鞋子也该丢弃。   “殿下,恭王入狱。如今还没个说法,若是定下罪责,恭亲王府的所有人都会被牵连。如果此刻放她入府,来日必定祸患无穷,会给太子和宋贵妃留下把柄,到时候咱们可就没有转圜的余地!”飞舞上前谏言,“请殿下三思。”   “关门!”容景甫毫不犹豫。   “容景甫!”苏离咬牙切齿,当下泪流满面,“你真的这么绝情?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早产?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个孩子为了你,在鬼门关走了一圈险些丢了性命。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还有没有心?”   “我曾经双手捧着心,递到你跟前,可你却看也不看的奔向容盈的怀抱。苏离,没有心的人是你。”容景甫已经踏入大门,“别再纠缠,我们之间再无可能。如果你缺少离开京城的盘缠,我可以给你。飞舞,去准备银两。”   飞舞心头欣喜,“是!”   “你把我当乞丐?”苏离笑得凛冽,“你竟然用银两打发我?容景甫!那我们的孩子呢?你可曾想过他?是我生了他,如果我死了,他会恨你一辈子!”   “如果他知道有这样一个自私的母亲,他会恨你一辈子。你离开宫闱,竟然把他丢给宋贵妃,你那他的命来换自己的周全,我尚且还没有怪你,你反倒来怪我!”容景甫冷笑,“孩子是你生的没错,可如今也是你丢弃了他。以后孩子长大,会明白你是怎样一个令人厌恶的女人。”   飞舞将一包银两丢在地上,这齐王府的大门当着苏离的面,重重关上。容景甫从始至终都没有要回头的意思,这样的冷漠绝情不留余地。   苏离哭着冲上去,拼命的捶打着紧闭的齐王府大门,“容景甫,你给我出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为了你九死一生,为了你生儿育女背叛容盈,你怎么可以翻脸无情。你说过你爱我,为何到了最后,所有的承诺都不算数了?容景甫,你给我出来!”   许是听得烦躁,也厌倦了跟苏离的纠缠,这样的嘶吼非但没有招致容景甫的怜悯,反而让他觉得是一种羞辱,一种难以抹去的耻辱。翻脸无情?这还是轻的。   想想苏婉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罪,最后不惜以死亡来结束齐王府的禁锢。   对容景甫而言,那才能最让他心疼的女子。   “殿下?”飞舞蹙眉,“再这样下去,天都亮了,势必会惊动旁人。”   “让她闭嘴滚蛋!”容景甫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再也不愿多管。   飞舞站在那里,长长吐出一口气。   霞儿欣喜,“主子,殿下这是不打算收留她。”   “何止是不打算收留,殿下根本不愿再见她。”那一句闭嘴滚蛋,仿佛就是随口一说,仿佛苏离就是个陌路人。飞舞轻叹,笑得有些寒凉。“即便有了子嗣又能怎样?男人的心不在你那里,你便是拥有天下,也无法撼动他分毫。女人会口是心非,可男人——不爱就是不爱,绝无回旋的余地。”   霞儿自然无法理解,“那主子打算拿苏离怎么办?殿下说闭嘴滚蛋,咱们是不是可以下手?”   “绝不能因为她而连累齐王府。”飞舞微微凝眉,眸光狠戾,“既然出了宫,就很难再回去。所以,怕是留不得了!”   霞儿点了头,“的确留不得。”   苏离无力的跌坐在齐王府门前,望着东方第一缕曙光破开云层,她突然明白自己输得有多彻底。   突然间,一帮人冲上来,还不等苏离挣扎,三下五除二便将主仆三人都绑起来,直接丢上马车。苏离挣扎,奈何嘴被塞住,除了发出惊颤的呜咽,她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道马车会把他们带向那里,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着。   唯一清楚的就是,能在齐王府门前下手的,约莫只有容景甫的人。他已经无情到这种地步,显然是出乎苏离意料的,丝毫不念旧情,下手狠辣无情。   等到马车停下,三人嘴上的布条终于被取下。   为首的是个黑衣人,两眼弯弯,可见笑得凛冽。“让你们说说遗言,免得到了下面,会死不瞑目。”   “容景甫果真如此无情?”苏离泪如雨下。   “这可怪不得别人,怪只怪你自己太蠢,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在齐王府门前造次,不杀你杀谁呢?”黑衣人走下马车,这里是座破庙,到时候人一死,就往破庙的后院子里一埋,就算是神不知鬼不觉。所以现在,赶紧去挖坑,挖好坑就能杀人了。   苏离笑得泪流满面,“是我太蠢,太相信他。”   “是主子太自信了。”李忠原自知死期将至,已经什么都顾不得。“那齐王本就是个势利小人,如今没了苏家,他怎么可能还会把心思放在主子身上呢?早知道这样,就不出宫寻死了。”   蓦地,苏离狠狠盯着李忠原,“这话你再说一遍!你说什么?”她好似想到了什么,“我们到底为何能出宫?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我爹的旧部帮了我,还是被人设计出宫?李忠原,你们都在骗我,都在骗我是不是?”   下一刻,苏离将视线对准了秋玲,“你也背叛了我?是不是?那天夜里,那个茯苓,是你们设计的对吗?是林慕白?是林慕白对不对?你们联起手来,就是为了替林慕白对付我?”   话到了最后,苏离的声音已经沙哑。   “主子,是林侧妃救了你呀!”秋玲泣泪,“当日主子在鬼门关徘徊,眼见着就要血崩而死,如果不是蔷薇送药,主子已经死了。主子,做人不能昧着良心,咱们对林侧妃处处赶尽杀绝,可她以德报怨,奴婢——”   “你给我闭嘴!”苏离情绪激动,“谁要她救我?谁让她救我?我宁可死也不要她救我,是她自己犯贱,我为何要欠她人情?你们一个个都敢背叛我,我就算是死了变成厉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们!”那一番歇斯底里,连秋玲和李忠原都觉得害怕。   “别干嚎了,下车!”几名黑衣人直接就将三人拉下车,直接丢到破庙的后院子里。   秋玲和李忠原吓坏了,实际上,他们真的没想过会死。人总是趋利避害,贪生怕死的,所以看到那明晃晃的刀子,当下什么都顾不得了。   为首的黑衣人瞧着苏离那张苍白的脸,虽说苍白,可五官还是极尽精致的。   “老大,这小美人就这么埋了,是不是太糟践了?”底下人早就垂涎三尺。这会子一个个都如豺狼一般顶着苏离看,那眼神充满了贪婪的欲望,苏离突然明白这些人想要干什么。   她想起身就逃。可她被绑着,刚想起身就已经被摁下。   秋玲瞪大眸子,愣是一句话都喊不出来,眼睁睁看着苏离被强行拖走。而后破庙里头传出苏离凄厉的呼救声,以及刺耳的奸笑。那笑声,秋玲一辈子都忘不了。   苏离拼命的挣扎,她看见男人们眼底的精光,还有那些令人几欲作呕的笑声,他们在她身上留下了清晰的印痕,留下不可磨灭的气息。   疼痛,伴随着鲜血的涌现。   嫣红的血,从两腿之间不断的往外涌。   她生产时险些血崩而死,好不容易有些恢复,如今又带来了新的撕裂伤,所以——苏离知道。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   因为这一次,不会再有林慕白,不会再有救命良药。   事毙之后,苏离整个人都已经神情恍惚,鲜血的流失让她躺在那里再也无法动弹,嗓子里破碎的声音已经不复存在。她喊不出声来,整个人陷入昏昏沉沉的境地。她渐渐的合上双眼,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而后再无动静。   直到脸上的疼痛,让她再次清醒过来。   血肉模糊的脸,伴随着一柄利刃穿透眼眶。剧烈的疼痛让她歇斯底里的叫出声来,而后有东西塞进了嘴里,快速滑下咽喉。   那一刻,她恨不能当场死了。   可惜,没死!   双目被剜。却有人快速为她止血包扎,似乎压根没打算让她死。她张了张嘴,终究吐不出一句话来,喉珠处灼热的疼痛,让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说不出话来。   除了一双耳朵还能听得见,她什么都做不了。   血肉模糊的脸,还有再也看不到世间靓丽的风景。她被人随意的丢弃在街角,手筋脚筋都被挑断,就像个乞丐,偶尔会有路过之人,丢一两个铜板在她的破碗里,算是给予的怜悯。   她躺在那里,犹如活死人。   曾经有眼无珠,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如斯下场。   曾经的害人无数,才有了今日的断手断脚。   她们这是想让她尝一尝自己做下的孽。尝一尝绝望的滋味。从今往后,她什么都得不到,除了苟延残喘,还有世人的怜悯。   霞儿不解,“主子为何不直接杀了她?她若不死,如果能东山再起的话——”   “就她这副尊容,你觉得谁还能认出她?何况——”飞舞惬意品茗,这齐王府的日子也不是白熬的,她是温柔,不过那只是在对待容景甫的问题上。对待情敌,她是绝对不会手软的,这是女人的本性。   “何况殿下现在不要她,主子是这个意思吗?”霞儿笑问。   飞舞放下手中杯盏,“何况现在她没有任何价值,苏家没了,恭王还在大牢里,咱家殿下又不要她了,你觉得她现在还有什么可利用的?就算她死了,也不会有人过问。可我不要她死,杀人不过头点地,可这太便宜她了。因为她,殿下险些做了错事,也是因为她,苏婉才会离开殿下。殿下的痛苦,都来源于她。我岂能让她死得那么痛快,自然得让她好好的赎罪。”   “主子所言极是。”霞儿笑道,“早年看她还是格外聪明的一个人,能执掌恭亲王府,没成想竟然也是这样的没脑子。”   “她不是没脑子,她是病急乱投医。早年她有苏家做背景。可谓是风光无限,谁敢轻易动她,以至于养成了恣意妄为的习惯。古人云,欲擒故纵,在苏离的身上是最好体现的。”飞舞轻叹一声,“大家都是女人,我当然知道爱而不得是什么滋味。苏离错就错在,不该始乱终弃,也不该吃回头草,这样的女人只会让男人觉得轻贱。自己尚且轻贱,还打算让别人多重视你吗?”   这就是苏离与苏婉的区别。   一个自我轻贱,一个不改初衷。   “男人都是有征服欲的,易得之事易失去,难得之事难失去,说的也就是这么个道理。”飞舞徐徐起身。望着书房的方向,“殿下现在一门心思都扑在苏婉身上,他哪里还会在乎苏离的死活。厌恶至极的东西,眼不见为净。”   “只不过奴婢很怀疑,她怎么能出宫呢?”霞儿不解。   飞舞眉睫微抬,“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借齐王府之后,行借刀杀人之事。”   霞儿心惊,“主子的意思是,有人早已设计好这一切?”   “你以为苏离现在还有什么?皇宫戒备森严,能在太子和宋贵妃的眼皮子底下把人放出来,是需要一定的势力的。”飞舞凝眉,“但愿我这么做能让他们舒坦一些,来日不管成败,都能给齐王府一条生路。”   “主子是说——在太子身后,还有一股势力。”霞儿瞪大眸子,不敢置信。   “我只是这样怀疑,但我没有真凭实据。”飞舞深吸一口气,“那两个奴才都处置干净了吗?”   “业已活埋。”霞儿忙到,“不会有人发现的。”   “那就好!”飞舞轻叹一声,“只要干干净净的,苏离的事就算到此为止了。”   霞儿颔首,“主子放心就是。”   可飞舞哪里放得下心呢?这宫里有人在设计齐王府,摆明了特意放苏离出宫,这是在试探齐王的立场吗?飞舞猜不透,也不知那人到底是何用意。   然则唯一能想明白的是,那人深不可测的城府。便是苏离这样一个再无价值之人,也能做到物尽其用,不可不说其厉害之处,足以令人心惊胆战。   ————————   苏离失踪了,可没人敢过问。   蔷薇蹙眉,“主子,难道太子和宋贵妃还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你敢去找人吗?”林慕白凉凉的问。   蔷薇摇头,“不敢!”   “那不就结了。”林慕白翻动桌案上的布匹,蔷薇又开始做小衣裳了。她看着喜欢就自己挑布料,自己设计衣裳的款式和花纹,然后让蔷薇绣上去,“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人,丢了也就丢了,你若还要费尽心思去找,不是让人笑话吗?何况,还得浪费人力物力,实在不值得。”   “苏离已经没有任何价值,所以她的死活对于宋贵妃和太子而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如今有了孩子在手上,合作照样可以继续,只需要把苏离失踪的事情好好瞒着,就万事大吉了。”   蔷薇望着林慕白开始绘画,欣喜的盯着跃然纸上的图案,“主子说的是,只不过这齐王府万一收容了她,岂非让主子功亏一篑?”   闻言,林慕白笑出声来,“你以为齐王还对她有心思呢?齐王一门心思都在苏婉身上,苏离算个什么东西。何况现在收入苏离,是什么名分?兄占弟媳?为天下人所不齿?这可是非常时期,齐王再傻也不会蠢笨到这种地步。一介武夫,别的法子想不出来,把人赶走的本事还是有的。何况,你以为齐王府那些女子都是吃素的?”   “主子聪慧,奴婢心悦诚服。”蔷薇行礼。   “罢了罢了,这块料子不错。”林慕白提起一块青色布料。   “那奴婢就做两套,小姐一套,小公子一套。”蔷薇笑了笑。   毕竟不知道林慕白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所以能备的东西都准备了两份。   林慕白点了头,“我想给修儿做套衣裳,毕竟以后这样的机会不会太多。”   蔷薇一针扎进指尖,当下将出血的指头塞进了嘴里,“主子莫要胡说,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主子如今怀着身孕,这些针线活还是奴婢来吧!”   “没什么,你教教我就是。”林慕白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   蔷薇颔首,“好!”可一颗心,却是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苏离那头算是彻底没了动静,偌大的甘露殿,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冬日的太阳晒得人暖暖的,格外舒服,林慕白坐在木轮车上,看着面色惨白的白复站在院子里,眸光微微沉冷。   蔷薇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可白复身后的人却还是寸步不离的跟着,那是宋贵妃的眼线。   “我想跟你说说话。”白复开口。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没有必要,你回去吧!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该想清楚的你自己想清楚,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再说什么。”   “你们都滚!”白复望着身后的人。   那些人朝着白复行礼,“奴婢乃是奉了贵妃娘娘的吩咐。不敢离开恭王妃半步。”   “你们不走,信不信我现在就死给你们看!”白复突然拔出发髻上的簪子,尖锐的顶端快速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这么一来,所有人都慌了,犹豫再三还是觉得担当不起,只能悻悻的退下。   蔷薇推着林慕白进了屋子,白复紧随其后。   婢女守在门外,免得闲杂人等靠近。   林慕白没有做声,指尖轻柔的摸索着手中的墨玉扣子,背对着白复不愿多看她一眼。   身后是膝盖落地的声音,白复跪在了地上,朝着林慕白重重磕头,“是暗香蠢笨,未能明白师父早年的苦心,暗香愧对师父救命之恩。”说着。泣泪两行,悔恨不已,“如果当初暗香肯真实相告,也许不会落得今日下场,师父——”   “别叫我师父,我担不起。”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当年我就说过,收尔为徒应坦诚相待,不可私匿。你可做到?你给了我一刀,我未曾怪你,知你必定有所苦衷。三番四次我给过你机会,你却伤如意伤我伤我身边的人。我不管你现在是暗香还是白复,如今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你不必跪着,你没错,错的是我。”   “师父!”白复泪流满面,“是暗香错了,是我错了。师父,求您原谅我。”   “我不会恨你,但我也不会原谅。”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吗?”   “师父!”白复悔恨交加,“是暗香错了,求师父责罚。”   “当初是你自己要脱离师门,如今哭哭啼啼的算怎么回事?”蔷薇实在耐不住,“你害了主子多少次?你害了如意多少次?因为你的自私自利,因为你的仇恨,你伤害了身边的每一个人。大家都是被你自己逼走的,难道你想求得原谅,咱们就必须原谅你吗?”   “暗香,如果当初主子被你杀了。或者如意死在你手上,你此刻的求得原谅又该去哪里求?没有人非得迁就你,也没有人一定会原谅你,错了就是错了,有些错误是没办法挽回的。现在大家都有个交代,也算是彻底两清。”   “你别再缠着主子,你也别再主子跟前哭哭啼啼,没有任何意义。当初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愿意回头,非要断了这师徒缘分,如今缘分断了便是回天乏术。以后,好自为之吧!”   白复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毕恭毕敬的朝着林慕白磕了三个响头。   当初是自己非要断了这缘分,非要一意孤行。   如今,的确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多谢师父当年的救命之恩。也多谢师父不杀之恩。”白复伏跪在地,泪流满面,“暗香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师父的恩德,暗香来世再报。”   “来世,就不必再见。”林慕白决绝。   暗香颤颤巍巍的起身,面色惨白的朝着外头走去。临到门前,她又回头看了林慕白的背影一眼,“其实我好想回到清河镇,回到林氏医馆,好像当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林慕白至始至终都没有转身,白复踉踉跄跄的离开。   蔷薇俯身蹲下,哑着嗓音低低的开口,“主子,她走了。”低眉便看见林慕白握着墨玉扣子的手。微微的轻颤。   六年的情义,相依为命,怎么会到了这样的绝境?   原是这世上的人,说散就散,真是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你不珍惜,自然会有后悔的时候。   “算起来,这世上真的有因果报应之事。我从夜家庄出来,遇见了疯疯癫癫的她。许是觉得她年岁小,一时心下不忍,才会将她带在身边。我每日精心照顾,看着她一点点的好转,看着她逐渐从疯癫的状态,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虽然偶尔还会犯病,可至少她已经像个人。”林慕白眸光微凉。   “我们相依为命,一起上山采药,一起治病救人。她那性子直,总舍不得我吃亏,为此还经常跟人家打起来,惹得一身伤。我曾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成为永远,可人算不如天算,终究到了分道扬镳的那一日。”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别有深意的开口,“等事情尘埃落定,活着的人,会越来越少。” ☆、第242章 难消美人恩 为钻石过9200加更   蔷薇有些伤感,历经公主府的事情,她如今什么都不敢多想。   婢女来报,说是故人来京,林慕白愣了愣,“哪个故人?”   闻言,婢女微微犹豫,道了一句,“您师父。”   林慕白的眉睫陡然扬起,“他怎么回来了?”   蔷薇急了,“主子,您师父回来了,是不是意味着您的病——”   “他未必能有法子。”林慕白蹙眉,师父有多少本事,她心里清楚。论捣乱的本事,师父堪称第一就无人敢称第二。医术上也是奇葩怪人,总走那些偏门左道。   只不过这毒昙花之毒——抚上自己的腹部,林慕白犹豫,“好好盯着他,别让他闹出什么大乱子。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可有所闪失。”   婢女颔首行礼,“是!”   “主子?”蔷薇喜不自禁,“有希望。”   林慕白笑而不语,但愿吧!   的确,是该盯着那老东西才是。   只不过白狐一眨眼,就教人跑出去了,这会子正满大街的找人呢!   “副统领,没找着!”杏子气喘吁吁,当日好不容易从宋明成手底下逃脱,这会子都带着人皮面具,再不敢随意在京城大街上走动。   白狐无奈的捂着脸,“这老东西。估计是折腾去了!”蓦地,她突然盯着杏子,“不会是进宫了吧?这老东西!赶紧去通知统领,让她宫中密切留意,千万千万别让他惹出乱子。”   “是!”杏子撒腿就跑。   白狐揉着眉心,“这老东西到底会去哪儿?这么多年没进京,可别闯出祸来。疯疯癫癫了那么多年,还没疯够?愁死人了!”白狐絮絮叨叨的站在街口,到底会在哪里?   白狐打死都没想到,老头去了南陵侯府。   早前苏婉不是说了吗,若不是这宋明成纠缠,也不至于被容景甫抓到。那么这宋明成就是罪魁祸首,来到京城,老头得立立威,告诉那些个老小子们,他这个老顽童回来了!   坐在宋久清的书房里,老头东翻翻西瞧瞧,好不惬意。想了想,又跑到宋久清的吊睛白额虎虎皮毯子上滚了一圈。许是觉得不痛快,又站起身来踩上几个脚印。   “师父?”坡脚蹙眉,“您把东西踩坏就不好看了。”   “它好看还是师父好看?”老头问。   跛脚眨了眨眼睛,“老虎怎能跟您比!”   “那就不结了!我就喜欢踩着不好看的东西!”老头愤愤,“想当年这宋久清是个什么玩意,不过是个府尹,现在竟然当上了南陵侯,我不高兴我就要踩他的东西!”   跛脚无奈,“师父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把这个放进小贼的水里,让他吃下去。”老头将一小包药塞进跛脚的手里,“快去快去。”   “师父你别乱跑,我这就去。”跛脚虽然是跛脚,可却得了老头子的真传,出了门就没了踪影。这哪里是跛脚,分明是无影脚!旋风脚!   老头趴在软榻上,一脸的兴致缺缺,该找点事儿做才好。   可这南陵侯府啥都有,到处都是富丽堂皇的模样,该找点什么事儿做才好呢?实在没事做,就放把火算了,能烧多少烧多少,破破财也好啊!   思及此处,老头子来了兴致,起身就拿出了火折子,先从这吊睛白额虎烧起。   趁着外头没人,赶紧撤。   撤去哪儿呢?   自然是去看宋明成的笑话,老头心里窃喜:让你小子欺负小丫头,不弄你个半死,我就不姓林。   趴在屋顶上,这个天气虽然有些冷。但好在阳光极好。老头趴在那里,看着跛脚悄悄退出宋明成的屋子。打个暗号,跛脚紧跟着上了屋顶,师徒两个一起趴在那里没敢吭声。   东院那边火势喜人,老头在那沾沾自喜,“瞧,多好看的明火,再大点!烧得再大点!把整个南陵侯府都给烧了才好!”   “师父,要是烧到这边儿来,这屋顶就得塌了,咱们不也得掉下去吗?”跛脚倒是实诚。   老头瞪了他一眼,“狗屁!”   趴在这个位置,既能看到东院的救火情况,又能看到宋明成院子里的情况,果然是惬意非常。只不过,老头眯起眸子,“宋久清这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这鬼鬼祟祟的?”   “师父,好像是信函。”跛脚蹙眉。   宋久清快速将信函塞进了木盒子里,抱着那木盒子快速离去,便是东院着火也没有多大在意。书房都烧了,别的古董物件都不去抢,非得弄一盒信函出来。   “去把那东西拿到手!”老头眸光烁烁。   跛脚应了一声,急忙爬下屋顶,一阵风似的离开。   宋久清厉喝,“到底是谁放的火,吩咐下去严查。敢在南陵侯府里动手脚,看本侯不废了他!”可这话刚说完,就听见卫浅焦灼的声音。   卫浅扑通跪在地上,“侯爷,世子出事了!”   这话一出,宋久清冷哼两声,“他又看中哪家姑娘?”   “世子好像中毒了。”卫浅战战兢兢。   宋久清当下急了,撒腿就跑。这可是宋家唯一的骨血,是他唯一的儿子,怎么着也不能眼见着出事。推开宋明成的房门,宋久清瞪大了眼睛,懵在当场。   宋明成就跟发了情的狮子,见着女人就往上扑。   这屋子里,十多个女人,就这么横七竖八的被扒了个精光,宋明成那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实在让人不忍直视。   宋久清疾步退出,气得胡子直颤,“到底怎么回事?”   卫浅摇头,“好像是中了药,突然发了性子,怎么拦都拦不住。卑职也不敢拦着,怕万一憋出个好歹,会伤了世子的身子。”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干的!”宋久清愤怒至极,“给我搜,给我搜!凡是可疑之人,立刻乱棍打死!”下一刻,宋久清拂袖,“去请大夫!快请大夫!”   老头趴在那里,底下的动静看的一清二楚,一脸鄙夷,“大夫?请大夫管个屁用。我下的东西,你就算来御医都没用。”   宋明成觉得自己也是疯了,拼命的做着种猪才做的事情,在女人身上寻求释放,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那些女人一个个都趴在他脚下,都已经扛不住,他那千年老二还是屹立不倒。   原本涨红的脸色,逐渐转为青白,最后变成了如今的死灰。   浑身都在颤抖,可偏偏无法完全释放,好像要把这辈子所有的存货,一下子都爆发完全。宋明成开始喊救命,他不想做了,可他涨得难受,不做就得往死里膨胀。   大夫来了也没辙,只好用最原始的办法,跳进冰水桶里降温释放。   老头子在屋顶上笑得不能自制,这法子——真是诲人不倦。一冷一热,是会软下去,只不过嘛——后患无穷。   “师父,到手了!”跛脚抱着木盒子归来,一脑门的汗,可见他费了不少气力。   “走!”老头笑呵呵的起身,“好戏看完了,老头子要回家睡觉。”音落,一溜烟跑得没影,跛脚只好在后头拼命的追。   师父的年纪是越来越大,可这脚程怎么越来越快?   宋明成觉得浑身舒爽,火热的感觉终于下去了。   望着儿子死灰般的脸色,宋久清难免担忧,“没事了?”   宋明成点了点头,“舒服多了,不想再坚持下去,这条命都差点折在这儿。”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在外头胡乱搞女人!”宋久清咬牙切齿,望着这房中凌乱的一幕,鼻间满是行房过后的腥味,真让人肝火愈旺,“简直胡闹!”   然而更胡闹的是,宋久清回去之后便发现。信函丢了!   丢的可是他与容景宸的往来密函,如果落在别人的手上,那里面的秘密就会被公之于众,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里面密谋着有关于皇室储位之争的事情,还有如何铲除恭亲王与孟行舟。   宋久清不敢想象,当即下令满城搜捕在南陵侯府的纵火之人。   这事,宋久清可不敢告诉容景宸。   否则以容景宸的谨慎和狠辣,可能会对自己不利。所以这事,就得当纵火罪来解决。南陵侯府调动军士,满城戒严。然则谁都没见过纵火之人,上哪找人。只能说,看谁像贼就抓谁。   一时间,闹得整个京城人心惶惶。   莫名其妙满城搜捕纵火犯,容景宸虽然怀疑,但如今他忙着处理公务,忙着篡权夺位,也懒得理南陵侯府这样的把戏。   倒是齐王容景甫,有些上了心。   这该不是宋明成想抓苏婉,所以才闹出来的鬼把戏?所以他密切留意着南陵侯府的一切,免得到时候苏婉真的落在宋明成的手中,自己悔之莫及。   苏婉是真的没想到,这老头能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眼见着老头把信函往她跟前一推,她当下就愣了。   “咱们多抄几遍,到时候给贴得大街小巷都是,这太子和南陵侯府就得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老头喜不自禁,“我这主意好不好?杀人于无形呢!”   “您就不怕把太子逼急了,到时候谁都得死吗?”苏婉轻叹,合上盖子,“老伯,这不是儿戏。朝堂之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稍有不慎都会牵连甚广。如今慕白还在宫里。你若是轻举妄动,万一坏了她的计划,你就不怕她到时候不理你?”   老头挠着脖颈,“这么严重?婉丫头,你不是骗我吧?这么做,小徒弟会受伤?”   跛脚在旁边插嘴,“师父,你就信一回吧!苏姑娘不会害小师妹的,您就行行好,别折腾了行吧?”   “去去去,让你插什么嘴,滚一边去!”老头不耐烦,“哪凉快哪呆着去,没看见我再跟婉丫头商量吗?”想了想,老头道,“那我听你的。便宜了那对贼父子。”   “您都整了他们一次,算是教训。”苏婉笑了笑,“有您在,他们以后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东西你收着!”老头道,“我容易弄丢,到时候又找不回来,留给你,我放心!”   苏婉含笑点头,“这样也行,只不过您得乖乖在这儿待着。如今外头戒严,南陵侯府到处在抓人,您不可擅自行动。”   “听你的听你的!”随口一说又不犯法,答应一句又不会死。老头笑嘻嘻的望着苏婉,心里有自己的盘算。这皇宫嘛——迟早要进去的!   苏婉从农家小院里出来,将木盒子递给白狐,“你亲自把这个送给慕白,南陵侯府到处在抓人,很可能跟这个东西有关。所谓灯下黑,咱们给送到容景宸的眼皮子底下,估计他打死都不会想到这一层。”   “好!”白狐抱紧了木盒子。   “你赶紧走吧,一刻都不能耽搁。”苏婉知道轻重,这东西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到时候反戈一军,会派上大用场。   “那你——”白狐蹙眉。   “有杏子在,不会有事。”苏婉上了马车,“你赶紧走。”   白狐点头,疾步离开。   这东西太重要,所以必须悄无声息,且第一时间送到林慕白的手里。这可是容景宸和南陵侯府勾结,意图谋朝篡位的罪证。   大街上,到处都是南陵侯府的人,挨家挨户的盘问,挨家挨户的搜。   杏子驱车准备带着苏婉回红坊,哪知半路上却被卫浅给拦了下来。毕竟是宋明成身边的人。他知道府里丢了东西,他也知道宋明成在找于蔓。   所以看到一辆马车两个女人的时候,卫浅下意识的拦下了马车。   杏子眸色陡沉,握紧手中的缰绳。可她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二人都带着皮面,想要认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怕就怕被人看出带了皮面。尤其是卫浅这样武艺高强之人,对于这些东西应该有所涉猎。   只希望,卫浅不会看出端倪。   可偏偏,卫浅真的看出了端倪。   视线,直勾勾的落在苏婉身上。卫浅眯起了眸子,“敢问二位是哪里人士?这是要去哪?”   “本就是京城人士,自然是要回家!”杏子对答如流。   “家在何处?”卫浅继续问。   杏子道,“白茶巷,那红漆大门就是。”   卫浅微微凝眉,白茶巷倒是听过,只不过这红漆大门——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哪家门第。不过能报出地名,便也作罢,只不过这两人的表情有些异样,难道是——卫浅蹙眉。   “走吧!”卫浅道。   杏子如释重负,策马就走,苏婉也跟着放下心来。   哪知马车刚起步,卫浅突然冷剑出鞘,直逼杏子而去。习武之人,第一反应当然是迎战而不是躲闪,所以杏子出手了。   杏子出手的那一瞬,苏婉便知道杏子被人摆了一道。   苏婉掀开车帘,还没来得及下车,刀尖已经对准了她。她不敢动弹,这个时候反抗无疑是自寻死路,所以最好的处置方式就是投降。   眼见着苏婉被抓,杏子便再也耐不住,直扑苏婉而来,却被卫浅一掌击中背脊,身子重重扑在地上。冷剑就架在脖颈处,惊得苏婉厉喝,“剑下留人!”   这才留了杏子一命,免教杏子身首异处。   皮面被掀开的时候,苏婉别过头去,卫浅却是一怔。   心头寻思,这不就是齐王府的那位苏侧妃吗?这容貌,这五官,简直是一模一样。   可他到底是南陵侯府的人,当下就把苏婉和杏子扣下,但也没敢让人往下泄露,送去了宋明成的别院,而不是南陵侯府。   大街上南陵侯府人多势众,的确不适合救人。   但是别院——杏子被关在柴房里,绳索紧缚,嘴巴里也塞着布团。她在寻找时机,想着该如何才能脱困。自己的身后是有人跟着的,所以她与苏婉被抓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到白狐那儿。如今只要确保苏婉没事,不受侵犯就万事大吉。   毕竟宋明成没那个胆子,光天化日之下,把齐王府的侧妃往南陵侯府那儿塞,哪敢告诉世人,他想睡了齐王的女人。   皇室毕竟是皇室,容景宸不会允许这种皇室与外戚的丑闻。   苏婉被绑在床榻上,嘴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她在挣扎。这种玉暖春香的房间,让她泛起无限惊慌与不安。她知道抓自己的人,是卫浅,而卫浅是宋明成的走狗。一想起宋明成垂涎三尺的脸。苏婉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也亏得宋明成,不久之前还被折腾得要死,这会竟然还敢过来。   推门就看见床榻上被绑得严严实实的苏婉,宋明成的眼睛都亮了。二话不说就关上房门,兴冲冲的去了床边坐着。   “哎呀呀,竟然真的是齐王侧妃!”宋明成双目发亮,“小美人,齐王不中意你,本世子好好疼你。”指尖抚过苏婉那光滑的肌肤,极其美妙的触感让宋明成整日都振奋起来,伸手就去扯苏婉的腰封,“本世子会待你如珠如宝,小美人!”   衣裳滑落,苏婉泪如雨下,嘴上系着布条,她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宋明成脱了自己的衣裳。而后急匆匆地一亲芳泽。   苏婉的身上,那股子淡淡的墨香,实在惹人遐想连篇。   宋明成等不急了,可一想到前不久自己操劳过度,这会子还腰酸背痛,他又迟疑了一下。想了想,他疾步走到梳妆台前,望了望镜子里面如死灰的自己。这脸色确实不好,若是虚耗过度,怕是有损寿元。   宋明成有些犹豫,到底是美人重要呢?还是性命重要?   想了想,宋明成从抽屉里取出一瓶药,倒出一颗塞进嘴里。   苏婉瞪大眼睛,看着宋明成兴匆匆的跑回来,“小美人久等了?放心,本世子会让你很舒服。”说着,迫不及待的往苏婉身上扑。   苏婉哭得厉害,她想挣扎,可惜都于事无补。   不过最后,哭丧着脸的宋明成。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好像不管怎样,他的千年老二始终耷拉着脑袋,怎么都直不起来。他慌了,惨白的脸上冷汗涔涔而下。   要知道,对于宋明成而言,这东西可是他唯一的兴趣爱好。如果就这样废了,他此生还有什么乐趣?美人当前,他却废了,这该是何等的耻辱!何等着急!   可他越着急,这东西越不行。软耷耷的,就好像死了一样。   宋明成慌了,又从瓶子里倒了两颗药丸出来。拼命的往嘴里塞。可他惊奇的发现,他的小兄弟一点都不争气,连半点昂起的迹象都没有。   也就是说,他——不举了。   穿好衣裳,宋明成疯似的冲出屋子,“卫浅,去请大夫!去请大夫,快!”他在外头嘶吼。   那一瞬,苏婉重重的合上眼眸,无力的抽泣着。暂时躲过去了,可身上的寒意阵阵,还是在提醒着她,方才所受的耻辱。虽然暂时保全了自己,可是以后呢?如果宋明成再来,她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蓦地,一道黑影出现在床前。   苏婉骇然怔住,陡然睁大双眸。   白狐因为进了宫,所以暂时没办法赶回来,最后还是杏子身边的人,小心翼翼的从屋顶下来,解开了杏子的绳索,救了杏子一命。   杏子二话不说就跑去救苏婉,可她带着人悄悄的搜遍了整个别院,愣是没有发现苏婉的踪迹。在一间屋子里,遗留着苏婉的鞋袜,却找不到苏婉的下落。   人的确是进了别院,但是此刻却凭空消失。   “人呢?”杏子瞪大眸子,“人呢?”   不会是宋明成恼羞成怒,给杀了吧?可宋明成这会正在看大夫,屋子里也没有血迹,难道是苏婉自己逃走了,还伤了宋明成?   杏子宁可相信后者。   “吩咐下去,马上去找,一定要找到姑娘的下落!”杏子慌了。   留一部分人监视别院,另一部分去外头找,杏子则快速转回红坊。如果苏婉逃脱,就一定会去红坊。可回到红坊,掌柜却说,压根没见着东家回来。   于是乎,种种迹象表明,苏婉被弄丢了。   ————————————   宫外,南陵侯府在找东西,乱成一团。   宫内,皇帝病情加重,御医们进进出出乾云宫,也乱作一团。   厚厚的云层,遮挡了月色,皇宫陷入一片黑暗的死寂里。   太子容景宸和宋贵妃就守在乾云宫中。等待着第一消息。皇后病重,这胡子哪里能赶得过来,这宫中的一切早已掌控在宋贵妃母子手中。   “如何?”容景宸问。   刘御医压低了声音,“能不能熬过今天夜里,很难说。”   容景宸点头,心里有了底,“已经撑不下去了吗?”   “是!”刘御医颔首,“本来底子就差,所以已经毫无办法!”   “那就速战速决。”容景宸看了他一眼。   刘御医眸光微颤,“殿下的意思是——”生生咽下一口口水,刘御医躬身行礼,“微臣明白。”   容景宸深吸一口气而后长长吐出,缓步走到床前,望着床榻上面白如纸的皇帝,“你们都下去,我跟父皇说说话!”   众人行礼。而后退下。   宋贵妃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临走前看了皇帝一眼,眸光微黯淡。   烛光摇曳,容景宸握住父亲冰凉的手,“父皇能听得见吗?”   皇帝的手很凉,将死之人,体温本来就低。   容景宸苦笑,“从小到大,父皇都格外疼爱老四,对于老四可谓是有求必应。可是老四为人冷淡,不管想什么要什么,他都不会吭声。所以这么多兄弟姐妹之中,儿臣最忌惮的就是他。他太聪明,其实跟当年的他的母亲一样,太懂人心。”   “父皇,儿臣到底哪里不好,以至于从小到大,都挤不进父皇的眼睛里?父皇的眼里,为何只有老四呢?对于一个女人的痴迷,会造成朝堂动荡,父皇难道不清楚吗?”   “你口口声声要我们不许贪恋儿女私情,可你自己又做到了多少?我母妃伴你多年,可临了她才是最可怜的。你放心,在父皇死后,儿臣会好好打理朝政,绝不会让大祁覆没。对于父皇担心的儿女私情,父皇也大可以放心,儿臣不喜欢女人。”   “儿臣见惯了父皇对于女子的厌恶,所以——”说到这儿,容景宸突然眸光狠戾,“算起来,也都是拜父皇所赐,是父皇不许皇子们沾染儿女私情的。这样也好,也好——”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父皇安心的去!很快,儿臣会把父皇最钟爱的那些人,都给您送去。黄泉路上,父皇走慢一些,他们很快就会赶到。”   语罢,容景宸抚着龙袍上的赤金龙纹,“真好看!儿臣好喜欢父皇身上的龙纹,父皇你能不能给我呢?儿臣也是您的儿子,您说是吧!”   容景宸起身,扫一眼这乾云宫里的一切,微微摊开双臂,“以后,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会是我的。”他回眸望着自己的父亲,而后跪地朝着龙床磕头,温和至极的喊了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着容景宸出去,刘御医便进了寝殿,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服药为名,将一枚药丸塞进了皇帝的嘴里。   容景宸站在外头,与宋贵妃比肩而立。   “母妃看见了吗?”容景宸问。   宋贵妃凝眉,“看见了什么?”   “曙光!”容景宸笑得恣意,“当黎明升起,所有的一切都会尘埃落定。母妃多年的心愿,终于可以达成。母妃觉得高兴吗?”   宋贵妃笑了,“那你呢?你觉得高兴吗?”   容景宸笑得凉凉的,“君临天下,谁不喜欢?只不过母妃你看,这皇宫即将染血。那兄弟们的鲜血,来祭奠崭新的皇朝,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我不是会怜悯之人,我只是觉得突然间成了唯一的胜利者,以后都没有势均力敌的对手,实在是太孤单。”   “容盈必须死!”宋贵妃突然冷了脸。   刘御医急急忙忙的出来,扑通就跪在二人跟前,“太子殿下,贵妃娘娘,皇上——”他的声音在止不住的颤抖,“驾崩了!”   闻言,容景宸陡然眯起眸子,“封锁消息,不许泄露分毫。谁敢说出去,别管本宫让他人头落地。”   “是!”刘御医冷汗涔涔。   疾步踏入寝宫,皇帝没了气息躺在那里,除了刘御医,这些宫人暂时还没发现端倪。   容景宸冷了眉目,扫一眼这殿内众人。   下一刻,刘瑜快速领兵上前,说时迟那时快,将一干人等全部拿下。   “太子殿下?”刘瑜上前。   “一个不留!”容景宸眸光狠戾。   “是!”刘瑜点头,快速将这些人全部带离,从今以后他们都不会再出现在人世间。   刘御医跪在那里瑟瑟发抖,容景宸徐徐转过身来,“病例簿上,你自己处理。父皇没死,他醒了,明白吗?”   “微臣明白。”刘御医抖如筛糠。   容景宸笑得温和,温柔的搀起刘御医,“药是你下的,到时候追查起来,你也跑不了。但如果本宫成事,你就是开国功臣,明白吗?”   “是!”刘御医行礼,“多谢太子殿下。”   长长吐出一口气,容景宸笑得何其得意,“好好守着。”   “你想怎么做?”宋贵妃疾步追上。   “父皇醒了,听闻老四谋逆弑君,当即龙颜大怒。”容景宸笑了,“母妃觉得,如何?”   “你是说——”宋贵妃蹙眉。   容景宸拂袖而去,是时候该结束了。   那一夜,宫中加强了戒备,宫外整军待发,仿佛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蔷薇听得墙外的动静,只觉得心惊肉跳。“主子,好像出事了。”   林慕白倚栏靠着,长长吐出一口气,“是出事了,只不过我们的断头刀还得有一会,可怜了咱家殿下得吃点苦头,去刑场走一遭。”   “刑场?”蔷薇愣在当场,“主子的意思是,太子殿下和宋贵妃决定对恭亲王府下手?”   “这不是早就备下了吗?又不是什么新鲜事,那么诧异作甚!”林慕白浅笑,“白日里让你给修儿送的松子糖,可亲自送到他手里?”   “奴婢亲自送到世子手中,请主子放心。”蔷薇轻叹,“弦月姑姑让奴婢转达,皇后娘娘那儿有她照料,请主子宽心。”   “有弦月在,我自然是放心的。”林慕白淡然自若,抚着自己的肚子,“容景宸终于耐不住开始动手,咱们也终于不必再等。这么多年的筹谋,这么多年的恩怨纠葛,也该有个交代。”她扭头望着隔壁的耳房,“让该留的留,该走的都走吧!”   她问,“天下之大,何处容身?”   林慕白笑而不语。 ☆、第243章 恭王妃殁   无处容身,无处可去,那就啥地儿都不去,就在这里待着。   乾云宫被封锁,容景宸和宋贵妃将一切有关于皇帝的消息,都阻隔在宫墙之内。   第二天一早,那一道圣旨,直达天牢。   容盈坐在天牢里,似乎就等着这道圣旨。来宣读圣旨的是皇帝身边的魏道德,也就只有魏道德手持圣旨,才能让人相信这是皇帝的手谕。   深吸一口气,魏道德看一眼手中的圣旨,这才甩着拂尘缓步进入大牢,“老奴给恭王殿下请安!”   “魏道德,你不是来请安的,你是来送催命符的。”容盈突然拂落案上的棋子,一瞬间,那黑白棋子哗啦啦的落在了地上,清脆的声音在牢内不断的回旋。   魏道德轻叹一声,还是毕恭毕敬的再给容盈行了个礼,这才微微站直了身子,摆出平素的架势,扯着嗓子嚷一句,“圣旨下,恭王接旨。”   容盈深吸一口气,跪身在地,道一句,“儿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子容盈,倨王位而不知敛,素恣猖狂,忤逆弑君,实乃罪无可恕,即日起籍没家眷,免为庶人。恭王及恭王妃,依律枭首。钦此!”魏道德收起圣旨的那一刻,手上微微轻颤,“殿下,接旨谢恩吧!”   笑得微凉,容盈抬头,“这到底是父皇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   魏道德深吸一口气,“自然是皇上的意思。殿下,事已成定局,接旨吧!”   容盈长长吐出一口气,“免为庶人,依律枭首。果然是极好的,还知道给我留个全尸!”他并不接旨,而是坐了下来,“让容景宸过来见我。”   “殿下?”魏道德一愣,“接旨吧!何必呢!”   “既然要我死。那就来送一程。好歹是手足,总该来看一看,我这临死前的兄弟。”容盈把玩着棋坪上剩下的黑子,似乎是此意已决。   外头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容景宸出现在天牢门外。   魏道德行了礼,容景宸便接过了圣旨,不紧不慢的走到容盈跟前,将圣旨放在了棋坪上。见状,魏道德抽身离去,一干人等也都悄然撤离。   “就不怕我杀了你吗?”容盈问。   容景宸捡起一枚白子,“你还有能力杀我吗?”   容盈嗤笑,“也是,如今我的妻儿老小都在你手里,杀了你,他们都会活不成。容景宸,你够狠,也够绝。父皇到底怎么了。你心里有数。这道圣旨是不是父皇下的,你比谁都清楚。明人跟前不说暗话,你就不打算跟我说几句真心话吗?”   “真心话算什么东西?”容景宸笑问,“说了真心话,你我之间的战局,就能从此化干戈为玉帛吗?容盈,你不是那种幼稚的人。我有时候在想,你这段时间在天牢里什么都不做,是不是在给我布局呢?”   容盈笑了,俯身凑上前,“这都被你猜到了,容景宸,你猜我打算给你布个什么局呢?”   “金蝉脱壳?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是说,你打算跟我求和?”容景宸笑得凉凉的,将棋坪上的黑白棋子,慢慢的敛回棋盒里,“老四。咱们兄弟一场,有时候我是真的很羡慕你。从小到大,父皇的眼睛里心里都只有你。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哪里比不上你?”   容景宸说得很温柔,语气随和,就好像兄弟间真的在唠唠家常。   容盈深吸一口气,“因为你娘和你要得太多,所以父皇不喜欢。试问,如果你有诸多儿子,你会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就让儿子夺了你的一切吗?”   “我只是想让他注意到我。”棋子哗啦啦回到棋盒里,棋坪上只剩下了这一道金灿灿的圣旨。这是容盈的催命符,也会成为他活在这世上,最后的凭证。   “有些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不得。”容盈下了一枚黑子,“三哥,咱们下盘棋吧!”   容景宸抬头望着他,“你下棋从来没有赢过我。”   “那就试试吧!”容盈淡淡一笑。   低眉望着棋坪,容景宸笑得凛冽,“好!”   临死前,再来一场博弈,看看鹿死谁手,才算输赢尽兴。容景宸想着,似乎自从容盈疯了之后,他们就没有再下过棋了,所以——这六年,容盈一直疯,棋艺必定退步。   早年就不曾赢过,今日就更别想赢。   黑子落下,容盈笑道,“恭喜三哥,很快就要走上人生的至高点,只不过三哥可曾想过,高处不胜寒。站得越高,摔得越狠。到时候,三哥可别喊疼。”   白子落下,容景宸也跟着笑,“就算很疼,你也看不到听不到。不过,若是偶尔想着,我还是会给你烧纸的。你在天之灵,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   “三哥弑君夺位,连父皇都杀,来日就不怕自己的子嗣也会一一效仿?”顿了顿,容盈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笑得有些嘲冷,“我都忘了,三哥不喜欢女人,来日就算有子嗣,只怕也会心存厌恶!倒是可惜了,听说早前三哥府中有个年轻貌美的,后来也不知去了哪儿。”   眉睫陡然扬起,容景宸狠狠盯着容盈的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容盈笑了,“只是想告诉三哥,自古以来江山美人不可兼得,父皇如此,你也当如此。”   闻言,容景宸只是盯着容盈,没有说话。   他心里在盘算,今夕分明是落在了白少康的手里,应该跟容盈没有关系。容盈就算知道今夕的存在,也不可能真的抓了今夕在手。   “三哥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就好像我要跟三哥抢人似的。”容盈笑着打趣,“我对男人可不感兴趣,只不过看到三哥郁郁寡欢,实在是心中不忍。年少如花,竟比女儿家还要娇艳几分,也难怪三哥这样的铁石心肠会上了心,动了情。”   “你到底想说什么?”容景宸突然没了下棋的兴致,而且——莫名的心慌。总觉得这容盈似乎真的知道今夕的下落,那些话外之音,让他的心微微揪起,试图从中解析出少许线索。   今夕的失踪,在容景宸的心里,早已是个死结。   容盈下了一枚黑子,“不想说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底下人好似跟我说过,在哪儿见过他。只不过在哪儿见过的,我怎生都想不起来。”   “在哪?”容景宸突然捏紧手中的棋子,眸光利利。   容盈轻叹一声,“三哥,下棋得专心,你这样只会输得很惨。”   容景宸冷了眉目,“你到底在哪见过他?你知道他现在在哪?”   “父皇说过,莫要沉溺男女之情。”容盈眸色微沉,“三哥,你是要坐江山的人,怎么还会对一个男子念念不忘呢?”   “你在威胁我!”容景宸冷哼。   “这算是威胁吗?”容盈深吸一口气,“我这条命已经交代了,还有什么可在乎的?人死如灯灭,左不过是人世间走一遭,又回归原位罢了,有什么了不得?我只是可惜了三哥,这辈子注定孤独终老。你想要这大祁江山,拿去便是,又什么大不了的。原本,我就不曾稀罕,放开也不过是顺了自己的心意。倒是三哥,你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觉得值得吗?”   “江山在握,生杀由我,有什么不值得?”容景宸落下棋子。   容盈轻叹,“非要口硬心软吗?”   音落,容景宸这才意识到,自己输了。   容盈慢条斯理的将白子慢慢的收起,“三哥输了,只不过不是输给我,是输给那位何公子。”棋子哗啦啦的落回棋盒,容盈长长吐出一口气,“什么时候行刑?”   容景宸突然起身,抬步就走。   “三哥这么着急做什么?”容盈笑问。   容景宸冷然,“就算今夕在你手里,你还是要死。”   “是吗?”容盈勾唇,笑得邪肆。   容景宸疾步离开,头也不回。他突然有些不太确定,如果今夕真的在容盈手中,他是否能做到绝情绝义?人间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煎熬。   有些东西,原本就不是身份地位能阻隔的。   出了天牢,魏道德迎上,“太子殿下,圣旨已下,那恭王他——”   “先昭告天下,行刑之日暂且延后!”容景宸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暂时不想杀了容盈。他迫切的想知道今夕的下落,迫切的想见到今夕,那种如猫爪子挠心窝的骚动,连如此镇定的他,都有些无法自我掌控。   魏道德一愣,容景宸丢下这句话,已大步离开。   “延后?”魏道德蹙眉,不可思议的望着天牢大门。   皇榜很快就贴在了城门口,一纸圣谕。恭王一脉算是彻底覆灭。街头巷尾,百姓们议论纷纷。这恭王容盈,曾经荣耀到了极点,转瞬间却落得如斯下场。人生之事,还真是变幻莫测,计划赶不上变化。   消息散开的那一日,白复临窗而坐,望着窗外极好的阳光。惨白的脸上,泛着迷人的笑意。   深吸一口气,她敛眸低头,轻柔的趴在了桌案上,安然合上眸子。   “师父,对不起,暗香真的知道错了。”她浅浅低语,有泪划过脸颊,无声无息。眉头微蹙,呼吸微促。渐渐的趋于平静。   这世上的人世上的事,不管曾经多波澜壮阔,多惊心动魄,最后总归要有个去处,总归要回到孤寂的原点。   林慕白坐在木轮车上,听着外头的人在喊,“恭王妃殁。”   指尖微微颤抖,握紧了冰凉的木轮车扶手。   恭王妃,殁!   婢女疾步上前行了礼,“参见主子。”   蔷薇深吸一口气,担虑的望着林慕白。   “说吧!”林慕白敛了眉目,素白的脸上毫无表情。   婢女道,“圣旨下,恭王及恭王妃当处极刑,是故恭王妃未免上刑场,在房中吞金而死。御医已经诊断,确系死亡。相信很快,就会昭告天下,前朝公主当朝恭王妃,已殁。”   已殁!   林慕白突然红了眼眶,“下去吧!”   “是!”婢女行了礼退下。   蔷薇自然是知道的,林慕白红了眼眶,不是为了那个死去的人,而是那个死去的身份。前朝公主,当朝王妃,从此以后都随着尘埃落地,不复存在。   那些恩怨荣辱,都随着白复的死,彻底的带进了棺材里,长埋地下。   她的爱恨离愁,她的委屈,都该结束了。   林慕白泪如雨下,唇瓣轻咬,低低的抽泣。极力压抑的痛苦让蔷薇心生不忍。只得背过身去不敢去看她一眼。   爱恨入骨,有多疼,自己知道。   国破家亡,有多疼,也唯有自己清楚。   这些背负,无人能替,她只能自己默默的扛着。   前朝燕羽公主已殁,意味着前朝已经彻底覆灭,彻底被大祁替代。属于大殷皇朝的,只剩下回忆。多年以后,谁还会再想起,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女子,策马奔驰,笑靥如花。   等着林慕白平息了心绪,蔷薇这才哽咽道,“主子就不担心殿下吗?恭王妃殁,殿下只怕是要一个人上刑场了。”   “他不会孤单,不是还有我吗?”林慕白神情呆滞的望着远方,“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馥儿,再也没有燕羽公主,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大殷皇朝。天下九州,何处同归?”   蔷薇无声落泪,“主子,殊途亦能同归。”   林慕白一笑释然。   圣旨下达之后,举朝皆惊。   不但如此,今日早朝,容景宸还拿出了第二份圣旨,不用说也知道,这是针对孟行舟的圣旨。   很快,刑部尚书领着魏道德,亲自去给孟行舟宣读圣旨。   孟行舟还缠绵病榻,听闻圣旨,却是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恭喜丞相大人!”魏道德笑了笑,“请丞相大人接旨!”   “安度余生,果然是最好的罢免缘由。”孟行舟点了点头,“只不过老臣不明白,皇上为何要让犬子入朝为官呢?人各有志,不一定非要入朝为官,便是在外头一样能为皇上尽忠。”   魏道德笑道,“老奴不知皇上的意思,也不敢揣测君心,还望丞相大人莫要为难老奴。”   孟麟冷了眉目,皇帝罢免了孟行舟的丞相一职,却让孟麟入朝为官,当了学士阁大学士,这突然的一招果然是猝不及防。   给个巴掌,来个甜枣吗?   孟行舟却是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这是逼着孟行舟答应,然后让他的旧部都知道,即便新帝继,也不会对孟家下手,让那些旧部都放心跟随新帝。   容景宸果然有两把刷子,还知道玩人心战术。只不过在对于容盈的事情上,孟行舟有些诧异,怎么会变成延后?而不是斩立决呢?这当中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以至于容景宸有把柄落在容盈手中。   魏道德笑道,“二位接了圣旨,就能回丞相府了。”   孟麟搀起孟行舟,孟行舟面色发白,继而轻咳两声,“即是如此,麟儿,咱们走!”   “是!”孟麟眸光凛冽,父子两个互相搀扶着,走出了刑部。   阳光有些刺眼,刺得人眼睛发酸。孟行舟扭头望着跟在身后的魏道德。犹豫了一下才问道,“宫里——宫里都还好吗?”   魏道德笑得微凉,“好不好,不都是这样吗?丞相大人这是想问什么呢?”   “我已经不是丞相了。”孟行舟如释重负,“以后都不是了,我只是——”他顿了顿,“少小离家也该回,可惜来时成双归成单。”   “丞相大人这是怎么了?”魏道德微微一愣。   孟行舟摆了摆手,离去时那一声的落魄。轻颤的身子,昭显着他一去不回的青春年少。从满庭芳华,等到了落叶归根。   “爹?”孟麟扶着走路有些踉跄的孟行舟,“您没事吧?”   孟行舟苦笑,“你看我的样子,像是要倒下的吗?”   孟麟刚要开口,孟行舟已一头栽倒在地。   “爹!”孟麟惊呼。   病来如山倒,只因——心病还需心药医。   斜阳日暮,巍巍宫阙。何日方归?   ——————————   苏婉醒来的时候,睁眼就看到坐在床沿的飞舞,当下弹坐起身,冷不丁身上抖了抖,“怎么是你?这是哪里?我为何会在这里?”   飞舞含笑接过霞儿递来的水,“你别怕,这是我的院子,殿下不放心你一个人待着,就给送到我这儿来了。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   说着,将水递给苏婉。   苏婉哪敢喝齐王府的水,她不敢吃不敢喝,她只想走。   昏迷前,容景甫的脸,出现在她的记忆里。是容景甫悄悄的从宋明成的别院,把她带走了。如此一来,只怕杏子她们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自己。   苏婉抗拒着。当下掀开被褥下床,她快速穿好鞋袜,“我不管你安的什么心思,我要走,谁都别拦着我。”   “你走不了的。”飞舞轻叹一声。   门口那些护院,里三层外三层,摆明了不可能放苏婉离开。   “我不是苏婉。”她咬牙切齿,“你们这是强抢民女。”   “我不管你是苏婉还是于蔓,殿下喜欢你,你就得留下。”飞舞长长吐出一口气,说这话的时候,美丽的脸上浮现着令人心疼的酸楚,“这是齐王府,进来容易出去难。别再白费心机的挣扎,免得伤了你自己。”   苏婉重重合上眉目,“为什么?”   “什么?”飞舞一愣。   “你深爱着齐王,为何还舍得将他拱手让人?爱一个人。不是应该相知相守吗?你这么做,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一个人吗?”苏婉问。   飞舞仲怔,“我爱着殿下,所以我希望殿下快乐,希望他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到。只要他觉得好,我并不觉得委屈。”   “你这不是爱。”苏婉深吸一口气,端坐下来,“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全心全意的只想跟他在一起。所谓的成全,不是很傻吗?喜欢就该争取,而不是退出退让。”   “你有喜欢的人?”飞舞蹙眉。   “有!”苏婉斩钉截铁,“我爱上了一个人,即便我知道他的心就是块顽石,可我还是愿意去捂热他。他在哪,我就在哪。一日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十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会继续等,继续为他付出。可是——爱是自私的,我不希望他的身边还有其他的女人。”   飞舞面色微紧,“你爱上了谁?”   “这跟你没关系。”苏婉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不爱齐王,你就算硬要把我跟他凑在一起,他也不会幸福快乐。因为我不爱他,所有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厢情愿。飞舞,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你该知道有些东西无法强求。我心都不在这里,你还渴望我以后会真心对他吗?”   飞舞突然笑了,笑得有些凄凉,“我终于明白,为何殿下会喜欢你,为何最后舍了苏离而选择你。可我做不到你说的那样,毫无顾忌的去爱。我身份卑微,我配不上他。”   “这世上从来没有配不配一说,只有喜欢与不喜欢。英雄尚且不问出处,何况是情爱。只要你情我愿,什么身份地位,什么荣华富贵,不都是虚名吗?”苏婉慢慢的引导。   女子,尤其是动了情的女子,在于这方面总是最脆弱的。她们渴望得到爱,却又怕因为自己的争夺而失去更多。因为自卑,所以害怕一无所有。   这便是飞舞的弱处,她怕失去容景甫。   “女人的一辈子,如同昙花一现。趁着芳华正茂的时候,不好好的绽放,难道要等人老珠黄,才去争取才去说爱吗?也许那个时候,你心爱的男人,身边早已有了其他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苏婉握住飞舞的手,“飞舞,我知道你深爱着齐王,你该让他知道你的心,而不是把他推给别的女人。”   “出身卑微不是你的错,为何要成为你的绊脚石呢?你在齐王身边多年,他不可能对你一点心思都没有。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所以一味的追求那些他无法得到的东西。男人嘛——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可那不是爱,那是欲望。”   “真正的爱,是相伴相守,是生死与共。你的陪伴,其实早就是他的心上朱砂,而我只是他一个欲望。你想想苏离,得不到是不甘,得到了也就到此为止了。飞舞,你真的很好。”   飞舞微微一怔,苏婉已经握住了飞舞的手,那一双灼灼双目,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飞舞快速抽出手,“我、我不能违背殿下的意思。苏婉,你别逼我,我不可能背叛殿下。”语罢,她快速起身,疾步离开。   苏婉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安逸了那么久,总会害怕失去,失去如今的所有。   可苏婉更害怕,这是齐王府,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这冰冷的地方,充满了她回忆里的恐惧。她害怕齐王府,害怕容景甫。   她的身心都是属于容景垣的!   五爷,我该怎么办?   外头都是容景甫的护院,苏婉不会武功,连搏一搏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时候,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容景甫不在府中,那就意味着很可能是朝廷上出了事,一时半会可能不会回来。苏婉凝眉,看看自己的鞋袜,突然想到个法子。   后窗只有一名护院守着,此刻正背对着窗户。苏婉快速褪去鞋袜,在窗台上留下一个脚印,而后小心的搬了一张小凳子在窗下。   深吸一口气,苏婉费力的钻进床底下。   她等了一会,便看见有一双绣鞋慢慢的进入房间。下一刻,也许是见到了窗户打开,以及那张放在窗台下的小凳子。手中的果盘登时落地,发出哗然巨响。   婢女疯似的冲出房门,对着外头厉声大喊,“人跑了——人丢了!快去找!”   紧跟着便有护院冲进房间,一股脑都聚集在窗口。那个鲜明的脚印似乎是最好的证据。苏婉只期待着,他们的脑子能一根弦到底,不要在房内搜查,免得自己无所遁形。   好在事发突然,这些护院当真着急,“守住出口,不许放任何人出府。”   出口被守住,自己该怎么办呢?   苏婉开始回忆,这齐王府里,哪个地方能作为最好的避难所?思来想去,她突然想起北苑那头有个狗洞。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地位,什么丢脸不丢脸,能出去能保住自己,就是万事大吉。   深吸一口气,苏婉开始盘算路程。   得从西厢房穿过去,那儿本来就无人居住,没有客人的时候就一直空置。所以不太可能遇见奴才们。从那儿过,安全系数会高很多。护院们都一股脑的冲向各路出口,所以只要她能抵达北苑,也许就能出去。对于北苑,府中的人很少去,是故没有人能比苏婉,更熟识北苑的情况。   确定外头无人,苏婉小心翼翼的从床底下钻出来,趴在门口瞧了两眼,急忙拎着裙摆就往外跑。一颗心扑通扑通在胸腔里跳跃,她跑的时候,双脚都有些不听使唤。许是太紧张,还时不时踉跄。   西厢房果然人少,她窃喜,跟自己想的一样。   可她不敢停下来,气喘吁吁,继续往前跑。   进了北苑的那一刻。苏婉欣喜若狂。北苑还是自己的北苑,还是她离开时候的样子。这么说,那个狗洞也必定还在!   苏婉大喜过望,顾不上喘气,直奔北苑的后院。   她和玉弦曾经在这里开垦过菜园子,如今这园子,怕是早就荒废了。可苏婉没想到,偌大的菜园子,如今被打理得井井有条,连半点杂草都没有。   心下一怔,苏婉顿住脚步,“为何会这样?”   好在苏婉当下就清醒过来,她是来找狗洞的,不是来看菜园子的。她要离开齐王府,一刻都不想在这里久留。快速穿过菜园子,苏婉愕然发觉狗洞没了。这后院里有一处新砌好的墙,把原先的狗洞位置彻底的给封上了。   苏婉急了。怎么就给封上了呢?这么隐蔽的地方,怎么就被人瞧见?   这一次,苏婉慌了。   这墙那么高,自己又不可能爬上去。   爬出去?   苏婉回过神来,转身就朝着屋子奔去,她要去找工具,看看能不能翻出墙?北苑的外头就是一条去后门的小过道,所以只要翻墙出去,就能从后门离开。可后门那里,恐怕也有人守着。这可如何是好?唯一通往府门外头的一个狗洞都被封上,似乎就绝了后路。   无奈的坐在院子里,苏婉急的快哭了。再不走,很快就会被人发现。   猛然间,外头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   苏婉撒腿就跑进屋子,直接钻进了柜子里。她无处可去,无路可逃,只能继续躲着。北苑早前被容景甫封着,所以一切都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脚步声在屋子里徘徊不去,最重停留在柜子前面。   苏婉这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她的柜子里本就没什么衣服,如今更是空空荡荡,只要打开柜门,就会被人找到。   陡然间,一道亮光从外头照进,刺得苏婉当下闭上了眼睛。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容景甫的脸,已经毫无遮掩的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他漾着笑,温柔的望着她,“婉儿,你就是我的婉儿,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他朝着她伸手,快速将她从柜子里拽出来。   苏婉脚下不稳,直接被他打横抱起。   容景甫抬步就往外走,“以后这齐王府。你喜欢去哪就去哪,没人敢拦着你。过些时候,我会上请天听,许你为正妃。婉儿,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我不想这辈子所有的时间,都在你逃我追中度过。我想和你厮守一生,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苏婉回过神,突然从他怀里跳下来,脚下一崴,当下扑倒在地。   容景甫慌忙去搀,却被苏婉狠狠甩开。她厌恶他的触碰,打心底里抗拒。   “你为何不能放过我?”苏婉切齿,眸光冰凉,“我已经死过好几次,就算当初苏家欠了你,也早该还清了。容景甫,苏婉已经死了,我是于蔓,不再是你齐王府的女人。”她歇斯底里,“要想我回齐王府,你简直痴人做梦。容景甫,我不爱你,我也不属于你,你要留下我也可以,我能死一次也能死第二次!”   音落,苏婉突然起身,直接朝着水井奔去。   “婉儿!”容景甫惊呼。   只听得一声闷响,世界顷刻间安静下来。 ☆、第244章 什么柿子?我还桔子呢! 为钻石过9400加更   苏婉愣愣的站在水井边沿儿上,望着飞舞手中的棍子滚落在地。   飞舞眨了眨眼睛,似乎也没能回过神来,良久之后,还是霞儿扯了她一下,她才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气息微促的盯着倒伏在地的容景甫。   容景甫没能防备,一门心思都扑在苏婉身上,以至于飞舞从门外进来他都未能察觉。   “我、我不想动手的。”飞舞呢喃。   霞儿慌忙搀起飞舞,“主子快起来,主子您没事吧?咱赶紧走,赶紧离开这儿!”   飞舞这才回过神来,抬头望着苏婉,“我送你走。”   “你愿意放了我?”苏婉愕然。   “既然你不爱殿下,想来就算让你留在殿下身边,你也不会真心对他。你没有真心,殿下会伤心。与其如此,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让你就此离开殿下身边。我不想让殿下,将来更痛苦。”飞舞眸色微黯,“你走吧!”   她跪在容景甫身边,轻柔的抚着容景甫的面颊,“殿下,对不起,这是飞舞第一次违背您的命令。可飞舞也没办法,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苏婉长长吐出一口气,总算能离开齐王府了。   是飞舞亲自送苏婉离开的,所以没人敢拦着。   “如果齐王不能好好珍惜你,会成为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误。”临走前,苏婉望着飞舞,微微凝眉,“他会知道你的好,你是个好女人。”   “惟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飞舞转身离开。   苏婉逃一般离开了齐王府,于她而言,这是个如同梦靥一般的人间地狱。只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飞舞,毕竟是飞舞放了她,如果飞舞出了什么事,苏婉会于心不安。   可转念一想,飞舞陪伴着容景甫多年,又算得上容景甫的红颜知己,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最多是幽禁,或者责罚一顿便罢。大不了,容景甫再派人来追捕自己。   这似乎是苏婉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毕竟她并不了解容景甫,没有真正和容景甫生活过。   飞舞坐在床前,望着床榻上昏迷的容景甫。心里是悲凉的。她太了解容景甫的为人,容景甫最恨的就是背叛。苏离之所以最后被放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容景甫心里的隔阂。他原谅不了苏离早年的背叛,所以在得到苏离之后,便再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那么自己现在呢?   放了苏婉,跟背叛容景甫,几乎没什么区别。   “主子?”霞儿蹙眉,“殿下应该会明白主子的一片苦心。”   飞舞笑得凉薄,“他永远都不会明白,所以一辈子都追着后悔。如果他能明白,懂得何为放手,苏婉不会离开齐王府,不会离开齐王。”   “主子?”霞儿瞪大眸子,“要不,主子也走吧!”   “霞儿,你走吧!”飞舞道。“我不想连累任何人,现在走还来得及。”   “奴婢不能走,奴婢——”   “走!”飞舞面色陡沉,“听到没有?走!”   “主子!”霞儿跪在跟前。   “要我赶你出府吗?”飞舞冷了脸。   霞儿泣泪,“主子,奴婢愿意跟主子一起受罚!”   “我让你滚,你没听懂吗?”飞舞重重合上双眸,“滚出去!”   飞舞的性子其实很倔,霞儿知道自己无法更改主子的心意,只好退了出去。   寂静的屋子里,只剩下飞舞,静静的陪着容景甫。她知道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可她毫无畏惧。该来的终究会来,躲也躲不过。   容景甫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入目所见是飞舞含笑的容脸。快速掀开被褥。容景甫眸色通红,“婉儿呢?”   “走了。”飞舞淡淡的回应。   “你说什么?”容景甫微微一怔,“走了?没有我的吩咐,谁敢放她走!你知道我有多辛苦,才能找到她,才能把她带回来吗?”   飞舞起身,“那殿下可知道,她为何要走吗?”   容景甫没有吭声。   飞舞继续道,“因为她不爱殿下,不爱齐王府,所以她不想留在齐王府,不想留在殿下身边。殿下,婉儿的心不在,你留着她的人又有什么用呢?让她再死一次,殿下便觉得心满意足了吗?留得住人留不住心,终究是要走的,还不如早点放手。”   一记响亮的耳光,飞舞被打翻在地。   容景甫眯起危险的眸子,眸光狠戾无温,“飞舞,你是要造反吗?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了!”蓦地,他面色一紧,“是你放她走的?”   飞舞心肝儿砰砰直跳,她知道容景甫这么问意味着什么。   “殿下,婉儿不爱你,可是飞舞深爱着你。我希望殿下能快乐,希望殿下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可我也知道,殿下并不喜欢飞舞。我能出现在殿下身边,只是因为我这张脸,长得如此像她们。以前是苏离,而后是苏婉,殿下的心从来都不在飞舞身上。”她泪落无声。缓缓从地上爬起。   “可是这些,飞舞都不在乎,只要殿下能找到两心相许之人,飞舞愿意成全。可婉儿姑娘说的对,一厢情愿那不是爱,是一种束缚。殿下,您放手吧!婉儿走了,还有飞舞陪着您,不管多久不管多累,飞舞都愿意跟您一起面对将来。”   “殿下,婉儿不属于齐王府,您是追不回他的。她走得决绝,这一次是不可能再回来。殿下——”   是冷剑穿透身体的声音,鲜血沿着剑尖一点一滴的落下。飞舞僵在那里,望着怒不可遏的容景甫。在容景甫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他的腾腾杀气,他不是开玩笑的,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因为她放走了苏婉,所以她该死。   顶着替代品的身份入齐王府,最终她还是替代品。可有可无,无足轻重。   口腔里,弥漫着浓郁的咸腥味,有滚烫的东西,从心口里涌出来,从眼眶里滚落下来。飞舞淡淡的笑着,娇眉微蹙,真的好疼。   一开口,鲜血喷薄而出。   “我这条命是殿下给的,殿下要收回,飞舞无话可说。”她上前一步,剑刃穿透了她的身子,便是容景甫握剑的手,也跟着颤了颤,“可是——”   下一刻,她突然扑在了容景甫的身上,鲜血染红了容景甫的手。   莫名的心头一颤,容景甫的胳膊微微垂下,一时间心里的怒气突然降至冰点。   飞舞抱着容景甫,冷剑彻底贯穿了身子,冰冷的剑刃上,鲜血直流。   她笑着伏在他怀里,“飞舞无悔,陪着殿下一场。以后,飞舞陪不了你了。殿下——要好好保重,不要再去找婉儿,她不爱你,不会把心给你。找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女子,才是殿下的幸福!”   鲜血不断的从口中涌出,她的声音越渐孱弱。   终于,她从他身上滑落,重重的倒伏在地,再也没了动静。   容景甫的身上染着飞舞的血,看着躺在脚下的女子,脸上残存的那一丝笑靥,突然身子一颤,跌坐在凳子上再也没了动静。   还记得那些年,苏离嫁给容盈,自己疯似的寻找着苏离的踪影。这京城内外,但凡长得像苏离的女子,都被他接入府中。也是在那时候,他遇见了飞舞。   飞舞是青楼女子,那一舞倾城,招来多少瞩目。偏偏遇见了容景甫。命中的克星。飞舞原也傲气,只为容景甫那一句,我愿娶你回府,她便义无反顾。   身陷青楼,看厌了浮花浪蕊,一心只想从良。   可是越美貌的青楼女子,越是难以从良,因为你的美貌也象征着,曾经的入幕之宾何其之多。男人总不喜欢自己的女人,有太多的人碰过。   所以当容景甫开口那一句跟我回府之时,飞舞便彻底的沦陷了。因为自己并非完璧,不过是残花败柳,却得容景甫宠爱,飞舞格外珍惜。不管容景甫想做什么,她都始终支持,从不敢悖逆。她聪慧、大度、温柔体贴,也唯有这一次,她悖逆了他的意思,放走了苏婉。   容景甫呆呆的坐在那里,看着飞舞浑身是血的躺在血泊里。   飞舞没了,以后的齐王府里再也不会有飞舞此人。如花似玉女子,再也不会回来。那一句温柔似水的轻唤“殿下”,从此以后只能成为容景甫的回忆。   到了夜里的时候,容景甫觉得,整个齐王府安静得可怕,他竟然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飞舞站在那回廊底下,昏黄的灯光落在她脸上,她浮起淡淡的笑靥,温柔的唤一声,“殿下!”   ——————————   苏婉平安归来,侥幸逃回红坊。倒是把白狐和杏子吓得够呛,险些把整个京城都翻过来。事实上,苏婉自己也心有余悸,这一次再也不敢大意,再也不敢轻易让白狐离身。   “原来是齐王府下的手,难怪我们怎么找都没找到。”白狐冷然,“容景甫还真是阴魂不散,看样子以后不可轻易出门。”   “副统领,那皇榜的事儿怎么办?”杏子忙问。   “什么皇榜?”苏婉不解。   白狐垂眸,转头看了一眼急急忙忙赶来的如意,“皇榜张贴,恭王妃殁。”   眉睫陡然扬起,如意站在那里,呼吸微促。她这一日也跟着白狐他们忙里忙外,打探苏婉的消息,所以也没顾得上皇榜的事儿。如今。乍然听见,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如意?”苏婉低低的喊了一声。   如意笑得有些勉强,“我不是难过,我就是担心师父会难过。恭王妃殁,本来是件好事。暗香能在临死前替了师父一命,也算是极好的下场。可是师父——”   “她以后就只能是林慕白。”苏婉笑着握住如意的手,“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吗?没有过往的束缚,她不必在一个人承担国仇家恨,不必再活在过往里。现在她重生了,我们该为她感到高兴。那么多年的恩怨荣辱,不是谁都能扛得住顶得住的。她太难了!”   如意红了眼眶,“师父以后终于自由了。”   “燕羽公主没了,这世上就不会再有大殷皇朝的存在,那些蠢蠢欲动的前朝旧部,也可以彻底死心。”苏婉只觉得心里闷着难受,约莫林慕白也会很难受吧!告别过往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洒脱恣意,毕竟是刻入骨子里的东西,伴随了前半生,如今终于彻底斩断。   老头突然从屋顶上窜下来,“我就知道你们背着我,在某个地方聚合。好在老头子脚程快,终于找到你们了。”他扫一眼苏婉与如意红红的眼眶,当下着急,“你们怎么了?是不是我小徒弟出事了?你们快说,是不是我小徒弟出了事?”   “你别添乱!”白狐一声吼,“你才出事呢!殿下好好的,能出什么事?你别捣乱,如果再折腾,小心我把你赶出京城!”   “呸!”老头啐一口,“你当你还是女子卫队时候呢?这都不是大殷皇朝了,你还能有本事把我赶出京城?我可告诉你,你要是再敢对我大呼小叫。别怪老头子我对你不客气。那、那什么孟公子的,我保准让他变成第二个宋明成,到时候你可别哭着回来求我!”   白狐急了,“老东西,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再敢胡作妄为,我就剁了你的手脚,把你装在瓮里拿酒泡着信不信!”   “哼!”怕你才怪。这老头天不怕地不怕,疯疯癫癫惯了,还能怕白狐?撇撇嘴,老头子瞧了众人一眼,自觉无趣,“不好玩,我找别人玩去!”   白狐几欲拦阻,可惜还是让老头跑了。   他的脚程,可不是白狐能追的上的。   “吩咐下去,如果看到这老东西,马上派人盯着。”白狐只觉得不安,可别再出什么乱子。如今宫里宫外都动了起来,眼见着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迹象,如果再来个搅屎棍的,估计得捅出大篓子。   杏子颔首,疾步离开。   “他似乎——”苏婉凝眉,“并无恶意。”   “姑娘有所不知,当年就是他带坏了殿下,还得殿下被罚离开京城前往边关。而后殿下归来,又是他净给殿下出馊主意,和殿下一块闹得整个京城鸡飞狗跳。”白狐觉得头疼,“别小看了这老东西,鬼主意多着呢!当然,他的主意基本属于乱来,毫无章法可寻,简直没个正形。”   苏婉轻笑,“倒也有趣。”   白狐揉着眉心,“那是因为你没看到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样子。到那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是吗?”苏婉凝眉,这老头真的有这么强的杀伤力?   老头心想着,你们不带我玩,我自己去玩。这京城他闭着眼睛都能走一圈,一定能找到好玩的东西。可当跛脚把那皇榜内容这么一说,老头不干了!   自己的小徒弟怎么就挂了呢?   这会子,说啥都拦不住,非得要入宫。   “师父,她如今不是恭王妃,听说是侧妃。”跛脚絮絮叨叨。   “那也不行,不亲自看一眼这丫头,我对不起她爹。”老头脚下飞快,一阵风似的往皇宫方向跑去。   “可是师父。如今宫里戒严,你现在进去万一被抓住,可怎么办呢?”跛脚又问。   思及此处,老头一脚踹开跛脚,“就你给我拖后腿,你在宫外等我,如果天亮之前我还没出来,你再让人来救我。”   “那师父会在哪里等着我救呢?”跛脚一本正经的问。   老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黄泉路!”   跛脚咽了一口口水,没敢再吭声,乖乖站在宫墙外头等着。师父的脚程快,一个人独自行动目标就更小,要想抓住他这条活泥鳅也是比较困难的。   思来想去,老头决定跑去栖凤宫看看。听说栖凤宫里住着皇后,皇后又是小徒弟丈夫的母亲,所以去问她应该不成问题。   奇怪的是,这栖凤宫也被人严加把守。在老头的记忆里,那个经常生病的魏王夫人,似乎不喜欢这样的排场,她不是一直都喜欢安静吗?这会子是怎么了?   难不成当了皇后的人,都得这样?   想了想,也是!前朝皇后的排场,比这儿还大呢!   不过人多又怎样,老头照样能溜进去。   好在栖凤宫里头,没多少人,跟外头的戒备森严比起来,果真是顺眼多了。老头沿着回廊,慢慢的走着。这皇宫里每一个地方他都熟,唯独皇后和东宫,他不太熟,只因不常来。   “站住!”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老头蹙眉,怎么宫里还有孩子?   鼓着腮帮子。老头幽幽然转身,双手叉腰望着站在烛光里的容哲修和明恒。明恒冷剑在手,这个时候他必须完全保证容哲修的生命安全。   “什么人?”明恒握紧手中冷剑。   这是非常时期,宫里已经完全戒严,怎么可能还冒出来这样一个老头子?除非对宫闱特别熟悉。明恒没在宫里见过这老头,是故满脸的戒备。   “这奶娃娃倒是挺好看的。”老头盯着容哲修,眼珠子都发亮了,“还真够精致的。”   说着话呢,容哲修只觉得身上一紧,竟不知何时已被老头抱起,当下一惊。   别说是容哲修,便是明恒也愣了,这人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冷剑出鞘的那一瞬,老头已经抱着容哲修到了院子里的亭中,笑嘻嘻的捏着容哲修的脸。“这娃娃真好看,长得就像我小徒弟小时候。”   “放开世子!”明恒咬牙切齿。   “柿子?我还桔子呢!”老头笑呵呵的捏着容哲修的脸。   容哲修本来还有些害怕,可到了这会,只觉得愤怒。一把拍掉老头的手,容哲修梗着脖子,“别动我,你这个糟老头子!”   “呀呀呀,小娃娃的声音真好听!”老头满脸的欢喜,早就把自己入宫的初衷抛出脑后,“我好久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娃娃,娃娃你多大?”   “什么娃娃,娃娃的?我是世子,你敢对我无礼!还不快放下我,否则我爹和我娘不会放过你!”容哲修咬牙切齿,愤愤的抚着自己被捏疼的脸,鼻间哼哼两声。   老头愣了愣。“呦呵,脾气还挺大!”   “快放了世子!”明恒恨不能上去宰了这老东西,竟敢动世子,简直是不要命了。可他也奇怪,这老头的武功路数前所未见,这脚程如风一般,令人叹为观止。明恒怕把他逼急了,他会对容哲修不利,是故也不敢靠得太近,全身绷紧,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老头。   老头抱着容哲修,让容哲修坐在自己的腿上,“你是谁家的孩子?这宫里的,是老皇帝的?”   “那是我皇爷爷!”容哲修噘着嘴,可他也看出来了,这老头有点疯癫。所以容哲修冷静下来。心里揣测着,这老头约莫不会伤害自己,只不过他得知道,老头为何会出现在栖凤宫。难不成是冲着皇祖母来的?是刺客?   容哲修纳闷,这皇三伯什么时候穷得只剩下这么老的刺客?摸着老头的白胡子,容哲修蹙眉,这年纪好像比皇爷爷都老,怎么还来做刺客?   想到这儿,容哲修的玩性突起,他笑嘻嘻的拽着老头的白胡子,微微用力,疼得老头子哇哇直叫,“轻点轻点,你拽那么用力,是想疼死我吗?”   明恒蹙眉,一脸的懵逼。这又是哪一出?不是刺客吗?怎么到了最后,好像反过来了?   侍卫们上前,被明恒快速拦下,示意众人不许轻举妄动。见状,侍卫们只好退下,不敢上前半步。   “老伯伯,你来这里干什么?”看这老头的衣着打扮,根本不是宫里人,既然他那么欢喜自己,总该问点什么才好。容哲修人小鬼大,笑嘻嘻的从老头嘴里套话。   “我来找人。”老头这才想起自己是来找小徒弟的,“你是容景宸的儿子?”宫里的孩子,是不是太子的呢?容景宸如今是太子,难道是他的?可容景宸的孩子,不是应该养在东宫或者琉璃宫宋贵妃那儿吗?这是皇后,难道是——老头瞪大眼睛,细细的打量着容哲修。   “你才是他儿子!”容哲修嗤鼻,“你看我的眼睛,看我这鼻子,看我的嘴巴,哪里像他?他有我这么好看吗?他能跟我爹比吗?他身边的那些女子,能跟我娘比吗?这是什么眼神?”小小年纪也跟着动了气,他这五官长得可像他爹容盈,这是皇祖母和皇爷爷说的。   爹当年乃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这老头这眼神,八成是眼屎糊了眼睛,怎么就没瞧出他这风华绝代的小模样呢?哼哼!   “哎呀,还真没发现,你是容景睿的儿子?”老头欣喜若狂,“你娘是不是白馥?”   容哲修瞪着眼睛看他,就是不说话。   “喏,我跟你说,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按理说,你还得喊我一声师公呢!”老头笑嘻嘻的又伸手去捏容哲修的脸。   容哲修最宝贝的就是自己引以为傲的脸,当下动了气,“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小心我把你的手剁下来。”   “小东西,跟你娘一样狠。”老头喜不自禁,“我跟你说,你娘小时候也跟你这样,特宝贝她那脸蛋,我就特喜欢捣鼓她那脸。”   “你认识我娘?”容哲修蹙眉。   “来来来,我跟你说你娘小时候特淘气。”老头来了兴致。   一听说是来跟自己说娘幼年之事,容哲修兴致勃勃的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一脸的殷勤,“老伯伯,你真的是我娘的师父?”   “都说是你师公。还能骗你不成?”老头撇撇嘴,“我跟你说,你爹和你娘能在一起,还是我给你娘支的招。想当年呢,你娘可是大殷皇朝数一数二的女巾帼。亲王知道不?大殷皇朝有史以来唯一一位女亲王,差点都成女皇帝了。如果你娘当了皇帝,这会子就没你现在所谓的皇爷爷什么事儿了!”   明恒恍然大悟,突然想起那个疯疯癫癫,偶尔神出鬼没尽出瞎主意的王妃的师父。   那不就是前朝的御医林申?   如此一来,明恒如释重负,冷剑归鞘,原来是他!   只不过,明恒有些头疼,这老头进宫估计是冲着林侧妃和殿下来的,可到了这儿竟然跟容哲修开始胡咧咧,压根忘了自己的最初目的。果然。年纪大了不靠谱啊!   明恒想着,让老头留在这儿,总好过他在外头胡乱走,到时候被太子和宋贵妃的人发现,闹出大乱子。如今宫里已经是剑拔弩张,这老公的脚程那么快,轻功那么好,如果能留在世子身边,万一世子有危险,还能打个帮手。   这么一想,倒也是极好的。   不过嘛——还是得悄悄的通知天牢那头。   因为圣旨下达,林慕白也是同罪,是故只能搬出甘露殿,被送到了天牢里跟容盈待在一起。只等着容景宸哪天心情不好,一道上刑场。   至于苏离,竟然没人关心她的死活。甘露殿没找到人,宋贵妃也不着急,淡淡然一句暴毙就把事情这样过去了。毕竟对于宋贵妃而言,苏离最后的价值,不过是送容盈上刑场的时候,让容盈的身边多个女人!是故,真当无关痛痒!   林慕白的身子越来越沉,如今谁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容盈干脆陪着她坐起身来,就着天窗的月光,对月下棋。   可他的心思都在林慕白身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看她怀着身子如此辛苦,更是心疼不已。   “你总盯着我看做什么?”林慕白瞥了他一眼,“能从我身上看出朵花来吗?”   “咱以后不生了。”他突然冒出一句。   她微微一愣,“谁家男子。不喜欢多子多孙的,你倒好。”   “太累。”他轻叹一声,落下一枚白子,却发现自己无路可走,又输了。   “为你累一些倒也值得。”林慕白淡淡的笑着,“你又输了。”   “那你高兴吗?”他问。   她浅笑,“你心不在焉,刻意让着我,我怎么高兴得起来?这一次,不许分心,咱们好好下一盘。也得教你悄悄,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容盈长长吐出一口气,“算算时辰,也该差不离。你怕吗?”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林慕白笑问,“这皇宫。我比你熟。这里有多少宫殿,多少条路,从哪儿走能避人耳目,从哪儿离开能悄无声息,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身子不便,如果打起来,我怕伤着你!”容盈慢慢的拾掇着棋坪上的棋子。   “我——”   “嘘!”容盈示意他禁声。   五月无声无息的落在外头,俄而朝着二人行礼,“殿下,林申入宫了。”   眉睫陡然扬起,林慕白骤然转头去看五月。恰巧五月的视线也正好落在林慕白身上,四目相对的那一瞬,五月快速敛眸低头,面色微白。   “师父进宫了?”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的回眸望着容盈,“他应该是来找我的,怎么不见他人影?去哪了?”   这师父惯来不按常理出牌,所以连林慕白都猜不透他到底要干什么。   “在栖凤宫,如今和小世子在一处。”五月低语,“明恒说,二人相交甚欢,世子刻意留下了他,免得他到处乱跑惹出乱子。”   “修儿?”林慕白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容盈揉着眉心,“可别把修儿也给教坏了!”   林慕白嗤鼻挑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我师父一手教出来的,怎么,给你丢脸了?”   “岂敢岂敢!”容盈心头腹诽,那老头惯来出馊主意,要是把修儿往疯疯癫癫的路上带,来日还不定要怎样的天下大乱。   一想起当年肆无忌惮的白馥,容盈就有些头疼。如果修儿变成第二个白馥,这可如何是好呢?以后怕是没有女人能降得住他!   “让师父留在栖凤宫也好,横竖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不必旁生枝节。”林慕白轻叹一声,想起了师父,就想起了义父,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林慕白望着五月,眸色微黯。   “卑职告退!”五月行礼。   “去吧!”容盈握住林慕白微凉的手,“怎么了?”   林慕白含笑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间有点悲春悯秋的。当年的十二月,就剩下这么两个。当年——”   “当年已经过去。”容盈伸手将她轻柔的带进怀中,指尖轻柔的抚着她的唇瓣,笑得有些微凉,“我只在乎,你就是你,从未变过。”   她笑着,突然咬住了他不安分的手指。   他一笑,“想了?” ☆、第245章 皇帝驾崩,新帝继位   不管发生什么事,总归是要过去的。今日会变成明日的昨日,有些人则会变成故人,或者只能留待追忆。等到太阳升起,覆雨翻云,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多少人眼巴巴的等着天亮,比如容景宸。   这一夜,他辗转难眠。一则是心心念念失踪的今夕,终究心里缺了一块。另一则是天亮之后,将会迎来一场厮杀。所有的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其实就等着容景宸的拍案。可他犹豫了,只因为在大牢里,容盈的那一番说辞,他有些微微动摇。   可容景宸终究是容景宸,再怎么动摇都不会因为一个男人的存在,而让自己所有的心血付诸东流。是故江山与今夕之间,容景宸到底还是选择了江山。那是他的终极梦想,是谁都没办法阻止的脚步。   刘瑜在外头行礼,“殿下,可以准备上早朝了。”   “通知南陵侯府,兵部,还有齐王,都给本宫准备好!”容景宸慢条斯理的说着。   刘瑜颔首,“是!”   “更衣吧!”容景宸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身去换好朝服。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所以现在他做出了决定,不准备再等下去了。   皇帝的尸身还停在乾云宫里,终究不是万全之策,好在现在天气寒凉,尸身不易腐败,否则只怕一日都瞒不住。   朝臣们陆陆续续的去上朝,虽然皇帝病着,可太子监国,这朝还是得上。掐着时辰入宫,上金銮殿,只不过今日的皇宫有些奇怪。   守卫正殿的御林军,竟然比寻常多出数倍,密密麻麻的御林军守卫,好像要占据整个皇宫,大有来得去不得的错觉。   朝臣们心惊胆战,不知道这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思来想去,也就是皇帝那事儿。一个个心里估计,皇帝约莫是不行,等到皇帝大行,这容景宸大概就得登基为帝。只不过谁都没料到,皇帝早就驾崩,太子如同“挟天子以令诸侯”,把众臣蒙在鼓里。   丞相被罢免。朝堂上一时间没了主心骨,南陵侯爷如今成了中流砥柱。朝臣们心知肚明,这不算国舅爷的国舅爷,很快就会飞黄腾达成为真正的外戚专权。   孟麟站在朝堂上,冷眼看着这一切,这才感慨父亲的不易。那么多张面孔,却是一个个知人知面不知心。身为当朝丞相、百官之首,要做到面面俱到,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本事。伴君如伴虎那么多年,还能稳如泰山——孟麟一声叹息,也难怪父亲不强迫自己入仕途。   朝廷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不来也罢!   众臣议论纷纷,怎么所有人都到齐了,反倒太子殿下来迟了呢?按理说,太子兢兢业业,岂有来迟之理?惯来容景宸都是准时准点。这会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突然间,外头响起了甲胄之音,伴随着整齐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刘瑜身着甲胄,随在容景宸身后,而皇帝身边的魏道德则手持圣旨走在了前头。   所有人都傻了眼,因为刘瑜带着的兵士,左胳膊上悉数绑着白布,而此刻的容景宸,竟然一身素白,若披麻戴孝一般出现在众人跟前。   “敢问殿下,这是怎么了?”御史上前,不敢置信。   容景宸一脸悲戚,声音哽咽,“父皇于今日寅时,驾鹤而去。”   听的这话,群臣下跪。登时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景宸转身朝着龙椅,跪在殿内正中央,哀戚的喊了一句,“父皇万岁!”   魏道德一脸的泪痕,“皇上驾崩!留有遗诏,太子殿下接旨。”   孟麟跪在那里,微微凝眉。   但听得魏道德高高在上,手持明黄色的龙纹圣旨,看上去就像是真的遗诏一般。   尖锐的嗓子响起,“圣旨下,众臣接旨。”   群臣下跪,聆听教诲。   魏道德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以来。事必躬亲,莫敢妄为。渺渺苍生,魏巍朝堂,未敢疏漏。朕知时日无久,早立国本,以振朝纲。皇三子景宸,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承继大统,着继皇帝位,以兴大祁基业。”   魏道德合上圣旨,“钦此!”而后毕恭毕敬的走到容景宸跟前,“太子殿下!”   容景宸深吸一口气,双手高过头顶,接下圣旨高呼一声,“谢父皇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继而起身,手持圣旨一步一顿的朝着高高在上的龙椅走去。   每走一步,就想起过往,多少人为了这九五之位,费尽心机,不惜屠戮万千。可最后的赢家,是他容景宸。君临天下,从此这大祁的一切都将他的掌控中,生杀在握,莫敢不从。   容景宸坐上龙椅的那一瞬,满朝文武都朝着他跪身行礼,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便是外头的御林军,也跟着高呼“万岁”。   孟麟只觉得可笑,那头皇帝还没出殡呢,这头就急急忙忙赶着登基,这不是摆明了觊觎皇位已久,一心只想着登基为帝吗?再者,这是有多着急,着急名正言顺的杀人?   坐上了皇位,就该清除异己。   那么自己呢?   孟麟冷笑,估计是出不了宫了。这皇宫,从今儿个起,就是进来容易,出去难!   果不其然,御林军快速包围了整个皇宫。   这边不按常理,急急忙忙的宣读了遗照,那边就开始软禁皇后,以及后宫诸位嫔妃。   栖凤宫内,明恒横眉怒目,拦在正殿前头,不许御林军靠近半步。   “皇上有旨,栖凤宫任何人不许踏出宫门半步,违令者斩!”为首的统领冷喝。   明恒一愣,弦月上前,“皇上不可能软禁皇后娘娘,你们敢假传圣旨,就不怕人头落地吗?”   “先帝驾崩,太子殿下继皇帝位,自然就是如今的皇上!”统领提及容景宸的时候,一脸的肃穆与恭敬,“你们最好留在栖凤宫内,不要踏出宫门半步。皇命如山,还望诸位好自为之!”转而出门,“封锁宫门,不许放走一人!违者杀无赦!”   弦月瞪大眸子,站在那里半晌没回过神来,“他方才说什么?先帝驾崩?太子继位?”   明恒握紧了手中冷剑,弦月撒腿就跑。   皇后还病着,不过比起前几日已经好多了,毕竟有了林慕白的药方,只要好生静养就没什么大碍。然则对于外头发生的事情,皇后还真是一无所知。   就连容景宸要问斩容盈之事,所有人都是瞒着皇后的。毕竟皇后无能为力,且一旦受了刺激,只怕这病就更好不了。   “娘娘!”弦月扑通跪在床前。   苏娘正在给皇后喂药,皇后靠在床柱处,推开了苏娘,轻叹一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外头方才闹哄哄的,那容景宸和宋贵妃是不是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弦月,你先起来再说!”   “娘娘,出大事了!”弦月双目通红,险些哭出声来。“皇上驾崩了!”   “什么?”皇后骇然弹坐起身,怒目直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苏娘握着汤碗的手,止不住颤抖,瞬时跪在地上,当下落泪。   “娘娘,皇上驾崩,太子容景宸继皇帝位。”弦月泣泪,“娘娘,栖凤宫已经被包围,咱们业已不得自由。娘娘,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皇后身子一晃,顿时一阵眩晕,好在苏娘和弦月急冲而上,这才免去了皇后险些坠下床榻的危险。皇后面色发青,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许是因为内心过度的悲伤,竟是流不出泪来。   “皇上驾崩?”皇后声音剧颤,“他就这样走了吗?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去见她?可他想过没有,他这一走,景睿该怎么办?修儿该怎么办?他是皇帝啊!身为皇帝,生死不可儿戏。他这样,如何跟浅云交代?浅云如何能原谅他!”   “若是景睿和修儿出了事,浅云在天之灵,又该如何死得瞑目?皇帝啊皇帝,你怎么能言而无信?你答应过浅云,会善待我,会好好照顾景睿,可是现在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这是要让景睿和修儿,陪着你一起死呀!”   说到最后,皇后已经浑身疲软。呼吸紊乱。   苏娘拼命的捋着皇后的脊背,“娘娘,娘娘您别着急,皇上驾崩的消息刚刚传出,太子就急着宣读遗诏,打算继位,这意味着什么?”   弦月回过神来,“意味着太子怕夜长梦多,忌惮着恭王殿下,所以不得不早些让自己的名分昭告天下。他想先下手为强,所以软禁了皇后娘娘,只是为了威胁殿下。”   皇后喘着气,一张脸白的吓人,“本宫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威胁到景睿。”   “娘娘,您别干傻事,您要想着世子如今还在栖凤宫里。咱们不能轻举妄动。”弦月提醒。   “修儿?”皇后缓过神来,“去,去把修儿带来,谁敢动我的孙子,我就跟谁拼命!”   “是!”弦月撒腿就跑。   昨儿个夜里,老头抱着容哲修嘀嘀咕咕说了一晚上,那爷孙两个可算是投缘至极,所以最后老头陪着容哲修睡在了容哲修的屋子里,这会子压根没起床呢!   弦月进门的时候,当下愣住,这老头是从哪儿来的?   看这模样,压根不像是宫里人。   “世子!”弦月顾不得其他,只能先叫醒容哲修。   哪知老头翻身坐起,对着弦月直翻白眼,“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皇后宫里的婢女,怎么也这样没有礼貌?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你是谁?”弦月急了,可别是来对付世子的。这么一想,弦月疾步就朝着床榻走去,慌忙去摸容哲修的手,手是暖的,还好还好!   容哲修坐起身来,搓揉着眼睛,睡意惺忪的望着弦月,“弦月姑姑,你干什么呢?我好困,让我再睡会。”   老头附和,“就是就是,扰人清梦,该打!”   说着,也跟着继续躺回去。   这一老一少的。把弦月都弄得一愣一愣,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个情况。忽然想起自己的初衷,弦月急道,“世子快起来,皇上驾崩,太子殿下继位,软禁了皇后娘娘,殿下也会有危险!”   蹭的坐起身来,容哲修瞪大眼睛,“你说什么?皇爷爷驾崩了?”   老头张大嘴巴,“老东西死了?要死了要死了,他死了那我小徒弟怎么办?”老头皱着眉头,“该不会连我小徒弟都要给弄死吧?”   “我娘才不会死!”容哲修嗤鼻,“三皇伯登基为君,皇爷爷怎么会做这样的决定呢?”   “皇帝老子看谁不顺眼就杀,看老三顺眼就让他当皇帝呗!”老头子念念叨叨,“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何况,你们容家的人,一个个都刁钻古怪,心都歪着长的。”   “你才歪着长!”容哲修噘着嘴,转而下床望着弦月,“姑姑,我皇祖母是什么意思呢?”   “皇后娘娘也没了主心骨,如今这事怕是不好办!前朝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娘娘请世子爷过去,若是有什么事,还能打个商量。再者——如果真的有什么事,奴才们必定先护送世子离宫!”弦月深吸一口气,容哲修是所有人的希望,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事。   现在整个栖凤宫都被封锁起来,想知道外头的消息,几乎是不可能的。   “放心放心,有我在,谁都伤不着你!”老头牵着容哲修的手,“走,咱出去瞧瞧,看看外头的天到底变成啥样了!”   容哲修轻叹一声,“也不知道我娘和我爹到底怎样了?三皇伯登基,必定不会放过他们。但愿不会出什么事,娘的肚子里还有——”   老头瞪大眼睛,突然蹲下身子,“你是说,你娘的肚子里又有小东西了?”   “是啊!”容哲修瞧着他欣喜若狂的模样,“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爹和娘在一起,肯定会有很多小宝宝。不过,他们最疼的还是我。”   “哈,弄个小东西玩玩也不错哦!”老头欣喜。“你告诉我,你娘在哪呢?”   “我哪知道!”容哲修抬步就走。   老头在后头喋喋不休,“我都告诉你那么多,你就不能告诉我一次?你告诉我,你娘在哪呢?我去找你娘玩去。你快点说吧!说嘛——”   “烦不烦!”容哲修走进皇后的寝殿,“在外头等着,等我跟皇祖母说完话,我就告诉你,我娘在哪!不许走开哦!”   “好好好!”老头乖顺的坐在回廊处等着。   小徒弟的肚子里,有小小徒孙,那他这个师公又有小东西可玩了?当年容哲修出生,他正巧不在京城,在外游戏人间。等到听说京城出事,再急急忙忙的赶回来,白馥早已跳了崖。于是乎他又急急忙忙的去找小徒弟的尸体,所幸白馥命不该绝。到底还是活了下来,撑到他的出现。   老头有些伤脑筋,怀着身孕势必会影响身子。她体内还有毒昙花的毒性,虽然当年被自己以毒攻毒强行压制,如今也不知会不会复发。毕竟身子虚弱,这毒昙花的毒性又顽固,若是——   低头“呸”一声,胡思乱想什么,小徒弟一定会好好的。   宫中戒严,容景宸不断软禁了皇后,就连前朝众臣,也都被禁足在金銮殿上,暂时不许出宫。外头密密麻麻都是御林军守卫,一只苍蝇都出不去。   不过孟麟是被特殊处理的,他被请进偏殿,一个人在偏殿静静的喝着茶等着。等什么呢?当然是等着外头的动静。   容景宸既然开始行动。势必也要估计丞相府的势力,否则他不会把孟麟留在这里。孟行舟的软肋就是孟麟,是故只要擒住孟麟,孟行舟就算有所行动,也不敢轻举妄动。   宫内,严严实实的把控在容景宸手里。   宫外,南陵侯府的势力开始扩张,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布满了南陵侯府和齐王府的兵力。店铺悉数关门歇业,这个时候谁还敢冒头,就不怕被当做嫌疑犯给抓起来吗?   一些朝臣家里也被人闯入,南陵侯府的兵士开始抓人,一些悖逆容景宸的人,早早的就出现在黑名单上,刚好趁着机会清理干净,扫除所有障碍。   等到城内处理得差不多,南陵侯便开始举兵往外,包围了整个京城,控制了京城的防卫。齐王府在京城里开始搜捕前朝余孽,以前朝余孽之名抓了不少人。不但如此,容景甫还留意着,是否能找到苏婉的踪迹。他还是没有死心,已经赔上了一个飞舞,就更得找到苏婉。   深巷中,白狐冷了眉目,“吩咐下去,暂时不能轻举妄动。等信号到了,再出手。”   身后一群百姓打扮的人,一个个敛眸垂头,“是!”   “散!”音落,白狐与众人皆散。   行动之快,训练有素。   丞相府被包围,管家急急忙忙的去了书房。   “相爷,相爷不好了,御林军包围了丞相府,公子入宫未回呢!”管家急的满头大汗,“这可如何是好?公子他——”   孟行舟负手而立,临窗站着,瞧一眼不远处黑压压的云,果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景。   “没人敢动麟儿!只要我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容景宸就不敢轻举妄动。他要让我投鼠忌器,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束手束脚。”孟行舟深吸一口气,“随时盯着,不管发生什么事,及时报我!”   “是!”管家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孟行舟是知道的,容景宸之所以留下孟麟。只是为了压制朝廷上的反对势力。   那些孟行舟的旧部,容景宸是很难控制的,尤其是刚刚继位,他需要换血也需要遏制。你没办法把所有的反对势力全部连根拔除,只能缓缓而治。否则逼得太紧,就不怕别人狗急跳墙来个鱼死网破吗?   指尖轻柔的拂过手中的木梳子,仿佛上面还留有她的余温。熟悉的物件,上面的花纹被他年年月月的抚摸,早已平弛了很多,有些纹路早已不再清晰。可他还是小心的藏着,孤身一人静静的坐在窗口,含笑喊了一声,“娘子——”而后便再无话语。   一声叹,两世人。   相府被包围,早在孟行舟的预料范围之内。   先是打压孟行舟,而后罢免,再让孟麟入朝为官。如是折腾,不就是为了逐渐的削弱孟行舟的自身力量吗?如今,容景宸终于耐不住出手,反倒让孟行舟一颗心落回肚子里。   什么遗诏,骗骗天下人倒也罢了,他孟行舟可不吃这一套。   他陪王伴驾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皇帝的心思?   且看看这容景宸,还有什么花样。   丞相府被包围,估计这恭亲王府也该差不多了。   的确,容景甫带头抄了恭亲王府。   要知道这恭亲王府的占地面积,是诸多皇子的府邸之最。当年皇帝就偏爱容盈,在划分地域的时候,特意多给了容盈一些地界。而后容盈病着,皇帝又扩充了恭亲王府,以至于到了最后整个京城都找不到第二处这样大的宅院。   所以当时众人猜测,这都抵得上东宫。是否皇帝有意要立容盈为储君?   为此,众皇子欣羡不已,也各自内心嫉妒。奈何碍于皇命,谁都不敢吱声。好在容盈一直病着,这般殊荣最后渐渐的也就被人遗忘。   容景甫站在主院,望着满目的富丽堂皇,自己的齐王府算什么,跟这里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压根不能相提并论。   “父皇,你睁眼看看吧!这就是你宠了一辈子的儿子,偌大的府邸,你给他的东西永远都是最好的。可到了最后又能怎样?”容景甫冷笑两声,“最后能坐上皇位的,还不是老三?你宠了他一辈子,最后一道圣旨,还不是让他跟着你下黄泉?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容盈啊容盈,亏你聪明一世,亏你占尽恩宠,到头来还是人头落地。如斯下场,算不算你的报应?这些年,兄弟们哪个不眼红?父皇待你如此恩重,你让我们这些人,心里能平衡吗?”   他自言自语,走在恭亲王府雕栏玉砌的回廊里,想着早年此处的繁华,耳畔听着奴才们凄厉的哭喊声。这些人因为容盈,都会被牵连。到时候贩卖为贱奴,这辈子都别想再翻身。   这还是宽大处理,要知道,如果容景宸大开杀戒,这些人都必须死。   可惜新帝初登大宝。是不该大开杀戒的。要杀的就是那些该死之人,这些小喽啰其实无关紧要,所以为了体现新帝的皇恩浩荡,理该从轻处理,这才免去一死沦为贱奴!   然则站在这即将空空荡荡的恭亲王府,容景甫想的却是那个逃走的女子。他就不信,这一次搜遍整个京城,还会找不到她。   有本事逃走,就该想到再一次被抓住的后果。   这一次,如果苏婉再落在他手里,他是绝对不会给她任何逃走的机会。   容景甫抄了恭亲王府,所有的奴才都被带走,封条封闭了恭亲王府的各处门面。容盈输了,容景甫心里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远远的,杏子快速转回明月轩。   叶子急忙教人关上大门,瞧着行色匆匆的杏子,便知外头形势严峻。   “如何?”如意扶着腰,当下站起身来。   苏婉一脸焦灼,“有什么情况?”   “南陵侯府的人包围了整个京城,如今齐王府带着人满大街的搜捕前朝余孽和恭亲王府的人,连一些朝臣都被抓走,显然是容景宸为了清理障碍所给的欲加之罪。”杏子如实汇报,“属下还看到,齐王容景甫亲自带人抄了恭亲王府,把所有人都带走了。”   提及容景甫的时候,苏婉的脸上微微一僵,“你是说,齐王府的人如今到处在搜捕前朝余孽?”   杏子抿唇点头,“属下担心,他的目的只怕没那么简单。姑娘好不容易逃出来,决不能让他再抓回去。怕只怕这一次他还没死心,借着搜捕之名,行非分之想。”   如意蹙眉,“婉儿姐姐可千万要躲好,不可出门。如今这齐王就跟发了疯似的,我怕这一次你再落在他手里,他真的会吃人。”   苏婉点点头,对于容景甫的这点性子,苏婉还是知道的。且不说什么睚眦必报,只说这势在必得的不甘,她在云中城已经见识过。这一次的逃离,连累飞舞惨死,所以苏婉告诉自己,再也不能落在容景甫手中,否则飞舞就白死了。   “红坊那头,属下已经吩咐下去,让掌柜的暂且关闭,等事情过去再说。”叶子轻叹一声,“但愿不会找到这明月轩来。”   正说着话呢,外头传来清晰的砸门声。   “说曹操,曹操就到!”如意抿唇,“婉儿姐姐快下地道去吧,我在这儿挡一挡!”   苏婉颔首,跟着杏子疾步离开。   这明月轩的地下一条地道,一间密室,暂且能躲过一劫。这也是明恒当初为何买下此处宅子的用意,若有危险,还能有个藏身之处。   然则藏身这事,只能藏一时,藏不了一世。   大门打开的时候,来的是齐王府的军士,一个个凶神恶煞,进门就往屋里走。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如意挺着肚子,气不打一处来,“我这里就我这么个有孕之妇。你们到底想怎样?到底在找什么?没看见一屋子的妇道人家吗?虽然是官军,可官军也得讲理。”   为首的冷笑两声,“搜。我倒要看看,这一屋子的妇道人家,有没有窝藏前朝余孽。”   “我这里哪有什么前朝余孽,你们别欺人太甚!”如意喘着气,所幸被叶子快速搀到一旁的回廊处坐下,免得她动了胎气。   可那些人哪里会相信,放肆的在明月轩里拼命的搜寻。叶子有些担虑,如意倒没什么担心的,方才的模样也只是做给他们看看的。   这明月轩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就是如意的私人物品,还有明恒的衣裳。   毕竟明恒是个很仔细的人,但凡有关于恭亲王府的东西,他都不会往明月轩带。所以这些人就算把明月轩翻个底儿朝天,也不可能找到任何对如意不利的东西。除了那些男人的衣裳,明恒什么都没留下。   搜了一遍,着实没搜到什么,这帮人才算死了心,撤离了明月轩。   只不过那人盯着叶子看了良久,叶子心下微冷,倒也没敢做声。   等到众人离开,叶子悄然趴在门缝里看了很久,确信已经走远,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夫人,他们走了。”   “方才那人为何盯着你看?”如意本来就心细,有些不太明白。   “也许是看出我有武功,所以盯着我看。”叶子担虑。   如意抿唇,“还是小心点为好。”   “那属下去把苏姑娘叫出来!”叶子转身就走。   “别叫。”如意眸色微恙,“再等等。”   叶子顿住脚步,微微一怔。当下明白了如意的意思。深吸一口气,叶子回到如意身边守着。不多时,外头那些人又回来了,果然耍了个回马枪。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叶子梗着脖子冷喝,“这儿都让你们翻遍了,还打算怎么着?就看着咱们夫人一人在家,所以你们便如此肆无忌惮?这京城是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   为首的黑着脸,听着属下来报,说是没找到什么。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叶子,“你会武功?”   “夫人独自在家,身为奴婢若是没有半点功夫,如何保护妇孺不被人欺负?”叶子这话当然是冲着他们去的,“尤其是遇见难缠的,自然得防身自卫。护得住主子,才显得奴才的本事。”   在明月轩里,的确搜不到任何可疑痕迹,这些人只好悻悻的离开。   直到再一次看到他们走了,叶子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终于走了!夫人,那现在要不要把苏姑娘她们叫出来?”   “应该不会再回来。”如意长长吐出一口气,“去把她们叫出来吧,这一次应该没事了!”   “是!”叶子颔首,将苏婉和杏子带出了密室。   众人面面相觑,苏婉道,“看样子眼下的局势还会继续乱,但愿慕白他们不会有什么事。”   “副统领和统领早已安排妥当,不会有事。”杏子道,“只要——”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瞬时打断了对话。   叶子的眉睫陡然扬起,杏子的冷剑当场出鞘。 ☆、第246章 京城大乱,上刑场 为钻石过9600加更   叶子去开门,苏婉快速退入房间。   已然到了这地步,实在不行只能出手了。   “没事。”叶子如释重负。   白狐从外头走了进来,“怎么回事?”   苏婉从屋内走出,这才安然吐出一口气,“方才齐王府的人来搜查了两遍,耍了个回马枪,已经把我们吓得够呛。还好是你,不是那些人。”   “我是来通知你们,从此刻起不要出门,我们很快就要动手,到时候没办法保护你们,你们自己保护好自己。实在不行就躲在密室里,那里面的食物和水,足够你们生活半个月之久。半个月之后,这京城应该早就恢复了平静。”白狐面色凝重。   “要动手?”如意蹙眉,“那宫里怎么办?世子和皇后,会不会有危险?明——”她抿唇,这个时候,容哲修和皇后的安全,的确比明恒重要。   白狐深吸一口气,“放心吧,只要我们救出殿下和恭王,宫里就是安全的。否则若殿下和恭王出事,宫里的人也得死。”唇亡齿寒的道理,到哪儿都行得通。   如意点了点头,轻柔的抚着自己的肚子,她还怀着孩子,等着明恒平平安安的回来!   “你别担心,明恒的武功那么高,不会有事。”苏婉知道如意的心思,只能轻声宽慰。   “我不怕。他答应过我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如意浅笑,“我担心的是师父他们,师父的月份越来越大,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自然得格外小心。”   白狐敛眸,“殿下不是普通人,她自己布的局,自然能从中走出来。好了,我不能在此久留。我走之后,你们尽量躲在密室。一旦交战,很可能回伤及无辜,进密室是最好的万全之策。”   “好!”如意点头,“你赶紧走吧,别叫人看到。”   “放心!”白狐转身就走,临走前又回眸看了苏婉一眼,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现在是齐王府的人在京中搜查,只要有苏婉的蛛丝马迹,苏婉就难逃一劫。   飞舞已经死了,足以证明容景甫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一行数人,躲进了密室。   杏子调度了数名女子卫队的人,一起进去。人不敢太多,免得到时候粮食和水都不够吃。安静的密室,听不到一点声音,但是却很安全。   这个密室就在明月轩的地底下,偶尔还能听到顶上有人行走的声音。   只要静静的待着,就不会有事。   可是苏婉没能想到,有时候人太执念一件事,就如同生了狗鼻子,终究可以闻出味儿来。   午门。   容盈褪去了一身囚衣,重新穿好属于他容盈的锦衣玉服。推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缓缓朝着刑场走去。容景宸终究是耐不住了,留着容盈和林慕白,始终是个祸害。   他已经不想去在乎今夕是死是活,只要他能坐上皇帝的位置,来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林慕白挺着肚子,唇边始终带着迷人的浅笑。   “生当同床,死当同穴,可还算满意?”他问。   她笑了笑,“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自然是满意的!倒是可惜了我这肚子里的孩子,也要随你我走一遭。”   容盈顿住脚步,抬头望着那午门刑场,“这是第几次来了?”   林慕白想了想,“好像是第三次吧!”   “第一次是我惹你生气,而后你父皇一怒之下要斩了我,最后还是女子卫队来解围。第二次是我不愿娶你。你父皇直接绑了我,又要杀我。最后逼得我爹答应了这门亲事,我才能全身而退。没想到第三次,是你我生死与共。”回忆起那些岁月,真的历历在目,恰似昨日。   “你当初为何不愿娶我?”她问。   容盈笑道,“谁让你是大殷皇朝唯一的女亲王,我若是与你成亲,来日你父皇若真的动了心思,那我算什么?天底下可没有男皇后!”   林慕白嗤笑,“终究是男人的心思。女人做得了皇后,为何男人不能当皇后?若父皇真的有心于我,许我为君,你当个宠冠六宫的,有何不可?”   “那你岂非要三宫六院?”容盈反问。   林慕白微微一愣,原来是怕这个。低头轻笑。低低的骂了一句,“真是小气。”   “我自问没有坐享齐人之福的本事,也没有与人分享的心胸。你当初说过,情之所钟,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既成全你,你也得成全我才是。”容盈推着她往刑场走去,“遇见你之前,从未想过儿女私情会羁绊一生。遇见你之后,从未想过与别的女子羁绊一生。”   她微微红了眼眶,“这话你没说过。”   “所以赶在临死前说一说,免得到时候上了阎王殿,还心存遗憾。”他含笑打趣。   “我不会喝孟婆汤。”她低低的开口,“不管来世你是否记得我,我都想记住你。”   “来世,换我来追你吧!”他笑了笑,“到底是男儿,怎么能处处让你占尽便宜?”   “小气!”她暗骂。   眼见着是要上刑场了,结果两个人却是毫无惧色,还有说有笑的,着实教人感慨。好一对璧人,可惜是要死了。   午门周围,大批的御林军把守。   容景宸站在宫门上头,冷眼望着逐渐靠近刑场的两个人。便是隔得老远,也能感觉到二人惺惺相惜的至死不渝。   爱不爱一个人,可以看眼睛,眼睛里的温柔是骗不了人的。   刘瑜亲自监斩,这一次绝对不会再让容盈和林慕白有逃遁的机会。   刑场就在那里,圣旨早已下达,就等着脖子上那一刀。   缓缓推着林慕白上了刑场,瞧着底下密密麻麻的脑袋,这些个御林军都会守在这里,会看着他们死。不远处,有百姓开始围拢上来。堂堂大祁的恭王殿下,皇帝曾经最钟爱的四子容盈,皇后娘娘的唯一儿子,眼见着是要人头落地了。   这可是京城的大事,想当年这容盈是何等风光荣耀。容盈身世好,容貌好,武功好,似乎样样都是拔尖儿的。便是这样一个男子,风华绝代的出现在刑场上,就等着鲜血迸溅的一刻。   多少人扼腕唏嘘,果然是:自古无情帝王家。   百姓越聚越多,都来看容盈的斩首之刑。   容景宸冷笑,“风光的时候,人人都仰视你。当你落魄,人人都来看你落魄的样子,这便是人性。自古以来,成王败寇,都不过一场喜怒哀乐的戏。唯一不同的是,在这场大戏里,他们落幕之后就再也不会有谢幕的机会。”   魏道德在旁伺候着,“皇上所言极是,只不过先帝在世时,也说过一番话。”   “什么话?”容景宸问。   魏道德行礼,“望皇上恕奴才无罪。”   “说吧!”容景宸深吸一口气,“恕你无罪。”   魏道德这才躬身道,“皇上说过,未至终,不得终。”   “父皇是对的,这年头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容景宸冷眼望着不远处的刑场,“只要老四的脑袋还在脖子上挂着,就不算真的分出胜负。只不过魏道德,你睁开眼睛看看,如此戒备森严,他们还有机会逃脱吗?这午门就是阎王殿,就是黄泉路的起点。”   魏道德含笑行礼,“皇上所言极是。”   容景宸笑了,一如既往笑得温和从容。他在等,等着容盈和林慕白,双双人头落地。林慕白的肚子里还怀着孩子,算是一尸两命。但那又怎样?那个新帝手里没有人命?那个新帝手中不曾染血?鲜血只是为了新皇朝的建立,所赋予的祭奠。   林慕白的孩子不能活,当然栖凤宫里的也不能活。   只要这边人头落地,栖凤宫就会变成屠戮之地。   那是镇着容盈和林慕白不许轻举妄动的后招,所以容景宸不怕他们逃走。他们最亲近最在乎的人都在栖凤宫,都在自己的手里拿捏着!   刑场之上,容盈握紧林慕白的手,“第三次了,你说这一次还有没有这个幸运?”   “以前是我救你。这一次换你救我。”她有些娇嗔,“否则,我可不走,我便赖这儿了!”   “好!”容盈将她打横抱起,站在高高的刑台上,看着底下围拢着看热闹的百姓。   蓦地,林慕白瞳仁畏缩,他?   还不等她吭声,顷刻间鼓声擂响。说时迟那时快,百姓中突现不少女子,骤然飞身直扑刑台而来。为首的是黑狐,黑巾蒙面,冷剑直抵。其后是五月!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五月是不需要蒙着脸的。他本来就是容盈的部下,所以出现在这里也并不奇怪。   容景宸早就料到,五月会来劫法场,所以早早的布好了陷阱,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好一番厮杀,好一场惊心动魄。   容盈抱着林慕白,被御林军包围在其中,里三层外三层,只等着收拾完了前朝余孽和恭王府的人,再次行刑。   容景宸有足够的自信,因为眼下双方实力悬殊,林慕白的女子卫队和容盈的恭亲王府暗卫加起来,也不足以成为御林军的威胁。纵你武功再高,也架不住车轮战的碾压。以一当百可行,那么以一当千呢?挡得住一万吗?活活将你累死都不足为奇。   “放箭!”容景宸低冷开口。   “是!”刘瑜挥手,举起了旗子。   顷刻间,弓箭手拉弓上弦,只听得一阵弓弦放开之音。万箭齐发,这场面还真够教人叹为观止的。   五月与黑狐对视一眼。二人顷刻间纵身飞起,“布棍阵!”   一条布棍在手,快速旋转着,强大的掌力凝在阵中,散乱的箭雨顺势扑向了御林军。   林慕白抱紧了容盈的脖颈,将头轻柔的埋在他怀里。   容盈冷笑两声,举头望着远处高墙上的容景宸,那一袭白衣不是他又是谁?只不过这一次,他估计容景宸得恨得咬牙切齿了。   因为——脚下骤然悬空,还不等御林军反应过来,地面开裂又复原,眨眼间就没了容盈和林慕白的踪迹。这刑台不过是地道的入口,如今容盈和林慕白进去了,他们却找不到如何打开入口的法子,又得想方设法抵挡飞射而来的箭雨,一时间御林军乱作一团。   容景宸骇然瞪大眸子。刹那间暴怒难抑,几近咬牙切齿,“杀无赦!”   刘瑜领命,带着人直扑刑场而去。   白狐在外围飞身而起,冷箭在手,三箭齐发,“给我杀!”   弓箭手包围了整个刑场,冷箭齐发。白狐带来的弓箭手对付御林军,而暗卫和女子卫队则极力屠杀弓箭手,箭无虚发,百发百中。这才是白馥训练出来的女子卫队,谁说女子不如男?   “撤!”黑狐一声令下。   这个时候,容盈和林慕白应该走远,所以黑狐不愿再纠缠,因为等到容景宸的大军赶到,他们这些人就会被清剿干净。既然是来救人的,人救到了,就该马上撤离,无谓恋战。   撤离的速度很快,刘瑜紧追不舍,但是训练有素的女子卫队在黑狐白狐的带领下,顿时做鸟兽散,你根本无从追起。如今只能彻底封死城门,在城内逐一追杀。   容景宸下达了“杀无赦”的命令,所以对于这些人,刘瑜不会手下留情。杀一个算一个,杀两个赚一双。是故现在,满大街都是御林军,都是齐王府的军士,到处都在厮杀,到处都在杀人。鲜血弥漫的京城,散着浓郁的血腥味。   这一场手足之间的帝位之争。会持续到生死决绝的那一刻。   整个刑台都被拆了,容景宸近前一看,当下恨得切齿。眼见着要成功了,最后功亏一篑,饶是他这样镇定之人,此刻也没办法镇定。   底下是有密道,可如今都被填了土。可想而知,容盈和林慕白前面走着,后面就有人把密道重新封存。谁也不知道这密道的出口在哪,谁也不知道这密道有多长,里面有多危险,有多少埋伏。   你若想继续这个密道的线索追查,你就得一步步的挖进去,然后跟着他们的脚步走。可如此一来,费时费力,等你找到了出口,他们早就走远了,根本不可能留在原地等你。即便留在原地,那也是为了想给你收尸。   “为什么没发现这个密道?”容景宸切齿。   刘瑜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皇上,这午门本就是前朝留下,本朝加固的,谁都不知道这底下有密道。请皇上恕罪,卑职一定会把人找回来!”   容景宸冷眼望着魏道德,“果然,父皇是对的。”语罢,拂袖而去。   下一刻,魏道德被人摁在地上,“皇上!皇上,老奴冤枉!”   不管冤枉不冤枉,容景宸心情不好,你就得倒霉。   蓦地。容景宸站住脚步,站在宫门口回头望着鲜血遍地的场景。他方才站在上面,似乎看到了一袭白衣。是那个墨发白裳的男子吗?   他站在那里,凝眸扫过这满地的尸体,竟也不急着回宫,而是默默的穿梭在横七竖八的尸堆里。心里有个声音,似乎在不断叫嚣着,他回来了,只是不愿见自己罢了!   没有,确实没有。   心里渐渐的安静下来,方才的暴怒与焦躁都被悄然抚平。   他终于明白父皇为何不许他们这些皇子,沉迷于儿女私情。原来情之为物,能消磨人的斗志,能让所谓的聪明才智都消失无踪。   站在血泊里,容景宸望着到处弥漫着鲜血滋味的京城。过不了多久,这些地方将恢复最初的平静,而他——将把大祁的天下,都踩在自己的脚底下。   刘瑜上前,“请皇上回宫!”   外头不安全,到处是乱党,的确该回宫了。   容景宸头也不回的离开,却不知那一袭白衣就在京城的某个角落,某间屋子里,静静的坐着,听着外头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听着惨烈的杀戮响彻苍穹。   那一瞬,就如同回到了多年前的京城,那个大殷皇朝覆灭的时候。   城破,宫破。   家破,人亡。   京城外头的局势,其实也不容乐观。恭亲王府原本的护卫军和女子卫队带领着的前朝残部,在城外与南陵侯府的军士对决。   可宋久清是谁,不过是个文官出身之人,这会子哪有能力指挥作战,见着这般场景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他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指挥作战,所以将难题丢回了皇宫,等着容景宸来决策。   容景宸下令,着兵部与赵营将军,调兵迎敌,务必将所有余党剿灭在城外,不许放入京城一人。   在朝堂上混迹多年,容景宸也有自己的势力,有自己的文臣武将。虽然不多,但到了这会子也得硬着头皮往前线送。只要能剿灭这些乱党余孽,这天下就彻彻底底是他容景宸的。   军队在京城内进进出出,百姓们人人惶恐,便是金銮殿上被禁足的文武百官,此刻也跟着心惊肉跳,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身家性命,可都在腰间栓着呢!   有些朝臣因为被“牵连”,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直接拖出去了。   如此一来,朝臣们更是人心惶惶,不敢多说半个字,生怕再也不能活着走出去。   当年先帝立朝,也不见得这般嗜杀,如今到了容景宸,平素看上去温和儒雅,怎么杀起人来,一点都不含糊呢?可见,平时的表面工作,做得有多好。   幽长的地道里,容盈抱着林慕白慢慢走着,“这条道你们挖了多久?”他低头笑问。   林慕白望着身后快速堆土重新掩埋的暗卫。轻叹一声倒是有些惋惜,“谁让你当年不肯娶我,我又不能拉下面子自己去求父皇。若是如此,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没办法,我只好让女子卫队日夜挖掘,就想着能在最后一刻把你就出来算了。到时候就算父皇知道,也不会生气,毕竟谁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救了你这薄情寡义之人?”   容盈问上她的眉心,“所以这条暗道一直都在。”   “女子卫队挖的地道,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林慕白轻叹。   转而到了岔路口,容盈微微蹙眉,“这是到哪儿?”   林慕白笑道,“那是通往皇宫的,直走是出城。”顿了顿,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当年,天胤应该就是从这儿逃出来的。那位置,我只告诉过他一个人。也是他命大,大火之中都能捡回一条命。”   容盈深吸一口气,“我们这次,是捡回了三条命,说起来还是你的缘故。”   回头望着被重新填回来的地道,林慕白眸色微黯,“可惜,没有以后了。”   “断头台上一次就够,哪能时常上去?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不必再上午门刑场,自然也用不着这地道,废了也就废了吧!”容盈抱着她继续往前走。   “也不知宫里会怎样。”林慕白垂眸,“修儿和皇后,如今都在容景宸的手中。”   “不是有你师父吗?”容盈想起那疯疯癫癫的老头,就觉得脑仁疼,“只不过,别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否则,都到了这关键时候,再闹出乱子,可就了不得了。”   林慕白点点头,“南抚镇呢?”   “你说呢?”容盈笑得温柔,“把天下扛在肩上,最爱的女人抱在怀里,我岂敢大意。”   “不要脸!”林慕白嗤笑。   这地道的尽头,是京城外头的自由自在。林慕白真想就这样出去,然后这辈子都别再回来。这京城里,有太多不堪回首的记忆,那些过往就像一柄刀子,时时刻刻在剜割着她的心。   她的家族:父皇、母妃,都在这里。   她与他的初识:相逢相知相许,最后生离死别。   站在密道的出口。林慕白笑得有些酸楚,太阳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只能无力的靠在他怀里,“如果就这样走了,该多好呢!可是局是我自己答应的,这条路哭着也得走完。”   “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容盈抱紧了她。   “走了那么久,你不累吗?”她笑了笑,“放下我吧!你有更重要的事!”   黑狐和五月迎了上来,他们想出城自然有自己的法子,这恭亲王府的势力,和女子卫队的势力,都是不可小觑的。可怜容景宸一人独挑大梁,自以为布局紧密,殊不知——智者千虑尚且必有一失。   “抱着自己的妻儿,多久都不会累!”容盈抬步就走。   她不是不知道。他是怕。唯恐不久之后,再也没有机会,能拥着她抱着她。人世匆匆,转瞬百年,韶华易逝。在还能抓住的时候,紧握不放。   容盈直接去了营帐,如今双方对垒,眼见着战事一触即发。但是容盈和林慕白暂时不能现身,因为一旦现身,宫里的人就会有危险。   暗自操作,还是可行的。   他们也在等,等着最后一股勤王大军的赶到。   南陵侯宋久清和世子宋明成惯来是贪生怕死的,所以暂时不会有所举动,他们必得策划周全才能对前朝余党下手,否则一旦被攻破城门,这事儿可就不好办了!进了城,这皇宫也会有危险。   谁都不敢冒这个险!   城内,燃起了大火。   到处可见厮杀的场景,容盈和林慕白底下的人,也都不是个个都能逃开,也有被发现被抓被杀的。城内城外,形势严峻。   只不过——   “好像着火了!”苏婉仰头,听着上头紧张的脚步声。   谁都没想到,这一场火会蔓延至此。密室就在书房底下,因为大火的烤炙,石壁开始发热发烫起来,空气也变得闷热难耐。   “不能待下去,否则我们会被闷死在这里。”如意瞪大眼眸,看着有些黑烟从缝隙里透进来,“快出去,快出去!”   再晚,可就要被烤熟了。   众人急急忙忙的离开密室,这本来就是简单的密室,只是平素里躲一躲,如今真的遇见事可就不够瞧了。也怪如意自己早前没想太多,不知道改善改良,这会就出了问题。   外头很乱,能听到清晰的甲胄声,那是御林军在捉拿逆党。   明月轩着火了,火势很大。   “只能去红坊躲一躲。”如意道。   苏婉点了头,红坊离明月轩最近,只是隔了两条街,除此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地方可躲。要么就去布庄,但是布庄是藏不住人的。如意自身倒也罢了,就是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可是苏婉不同,苏婉的身份不能出现在京城大街上的。   容景甫的人随时都会出现,苏婉随时都有危险。   可是这会子,杏子身上没带着皮面。留在明月轩又只能被大火吞噬。思来想去,只能抱着侥幸的想法,拼一拼。但愿,人生没那么多巧合。   悄无声息的离开明月轩,杏子和叶子搀着如意前行,苏婉蒙着脸畏首畏尾。   这个时候,到处都在厮杀,火光冲天的。自从容景宸掌权,这所谓的天子脚下就成了血海,到处都是烧杀。可又有什么办法,人家手里有权又有刀子,你敢反抗你就是逆党,你就该死。   身后,有马蹄声不断的来来去去。如意带着大家,尽量往偏僻的巷子走,哪怕是多走几步。只要能避开这些官军就好。   蓦地,杏子回头瞧了一眼,突然瞪大眼睛,“是齐王,快走!”   说着,与叶子一道夹起如意,撒腿就跑。这个时候又不能带着如意飞,底下那么多人,飞来飞去技术含量不够,很容易被看见,到时候只会更危险。   苏婉一听是容景甫,当下没命的往前跑。   脚突然崴了一下,疼得她一下子扑倒在地。   杏子惊呼,“姑娘?”   “走!走走走走走!”苏婉咬牙爬起,身边的女子卫队当下夹起她。   可是双脚不敌四腿,后面追的是策马而来的容景甫。到了这个地步。谁都无能力挽狂澜。叶子和杏子心里清楚,留下来也只能死路一条,如今大部分的势力都在城外。可城外要打仗了,出不去进不来,没人能救他们。   如意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所以绝对不能出事。   等到容景甫追上苏婉的时候,叶子和杏子早已带着如意消失在尽处。身边的女子卫队,自然不含糊,拔剑出鞘,当下跟容景甫的人交手。   这世上,原来还真的有在劫难逃这一回事。   倒霉的时候,喝水都塞牙,都能把你呛死。   “婉儿?”容景甫下马,步步逼近。   幽冷的巷子,苏婉的身子无力的靠在墙壁上,双眸惊恐的望着出现在跟前的容景甫。他就像个冤魂。几乎可以用冤魂不散来形容。不管她逃到哪里,他总能把她抓回来。就好像冥冥之中注定,她这条命就该落在他的手里。   “别杀她们!”苏婉紧咬下唇,她已经没了退路。   容景甫抬手,三名女子卫队的人被生擒,而后绑缚,嘴都被塞着,避免了她们的自尽行为。身为女子卫队,就如同死士,即便任务失败,也绝不会落在敌人的手里。   可容景甫试过好多次,此前有不少女子卫队为免被生擒,当场自尽。所以这一次,他有了准备。   指尖轻柔的挑起她精致的下颚,容景甫的眼底,泛着凛冽的寒光。就像是猛兽般染血鲜血的颜色。为了苏婉,飞舞死了,他如今身边什么都没了。   “跟我回去吧!”容景甫深吸一口气,轻柔的将她揽入怀中,“你放心,如今齐王府的后院,就只有你一个人,再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也不会有人会跟你争宠。我把她们都杀了,以后你是唯一的。”   眉睫陡然扬起,苏婉的身子止不住颤抖,“都杀了?”   “她们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因为我有了你,谁都不想要。”他笑得寒凉,笑得让苏婉只觉毛骨悚然。   她眼睁睁看着那几名女子卫队的人被带走,一时不注意。已经被容景甫拎上了马背,直接趴在马背上。苏婉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咽喉,她想嘶喊,可是马背上颠簸得厉害,压根喊不出声来。   等着她喊出声来,是挣扎着掉下了马背。   身上摔得生疼,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摔裂了。   苏婉咬着牙,勉强站起身来,“我不进去,我不要回齐王府,我不回去!”   “到家了!”容景甫笑得温和,“婉儿,以后这就是你的家,咱们的家。”下一刻,他突然用力扣住苏婉的手,不容分说,直接将她拽进大门。 ☆、第247章 你这个疯子!   苏婉几乎是被容景甫拽着走的,连拖带拽的,一路上跌跌撞撞,好不狼狈。脚腕上疼得厉害,大概是扭着了。可容景甫丝毫不顾及这些,对待苏婉就像发了疯一般,比前几次都要狠戾得多。   这一次,苏婉是真的怕了。   下一刻,容景甫直接推着她进了一间屋子。   这是主院,苏婉是知道的。可她不知道,容景甫带她来主院做什么。身子重重的跌坐在地,疼得苏婉一张脸煞白如纸。   她的身子本就不太好,这些日子又奔波劳碌,吃不好睡不好,是故这么一来她有些眼冒金星。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却见容景甫跪在地上,双手撑在她的左右,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那双染着血的眸子,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好似随时都会将她拆骨入腹。   苏婉没敢吭声,只是小心翼翼的挪动身子,渐渐的往后退去。   “你很怕我吗?”容景甫问。   她退后,他逼近。   “你到底想怎样?你当初答应过我,只要我守口如瓶,你就会放过我,从此你我两清。你跟苏离可以毫无阻碍的在一起,和我再也无关。”苏婉声音颤抖,“齐王,男儿一言九鼎,你不能食言。”   “可我后悔了。”他取出怀中的一纸契约,“这是你当初和我签订的契约,我一直随身带着。婉儿,我是真的爱上了你,你别离开我。”   苏婉颤抖着。“既然契约还在,那么你就该知道,我此意已决。我上次就说过,我不会跟你在一起,除非我死。”   容景甫深吸一口气,“后院还有三条命,你若是寻死,我就让他们来陪你。”   “容景甫,你好卑鄙。”苏婉咬牙切齿,“我说过,我不爱你,我也不想回到齐王府。我不想见到你,不想跟你在一起,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不爱你,我不喜欢你,容景甫你杀了我吧!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我再也不想玩了。你杀了我吧!”   说到最后,她觉得全身的气力都已经被抽离。   容景甫静静的听着她说话,静静的望着她,“你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吗?我把整个京城都翻了个底朝天。我想找到你,我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我知道你不喜欢后院的尔虞我诈,我也知道你曾经吃过她们的苦头,所以你放心,我把她们都杀了,以后在齐王府里不会有人再跟你分享我。”   “婉儿,你别害怕,我是真的爱上你了。你不知道,当你离开我的时候,我有多难受,我恨不能把所有的一切都摧毁。你说你不爱我,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会好好疼你,好好爱你,但你不能离开我。”   苏婉只觉得此刻的容景甫可怕至极,就连说话的口气,都有种阴测测的感觉。她还在拼命的往后退,不敢跟他靠得太近,“容景甫,我们不可能了。我爱上了别人,你放过我吧!或者,你可以杀了我。我没有心,你得不到我的心,除了这条命,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容景甫低头苦笑,“爱上了别人?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在原地等你。”苏婉深吸一口气,“我等了那么多年,等够了,所以不想继续等下去。齐王,我们的缘分尽了,不可能再在一起。你找个更好的女子,陪你终老。我会永远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你面前。”   “可我爱你怎么办?”他歇斯底里,吓得苏婉身子一抖,瞬时缩成一团。   许是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吓着苏婉。容景甫勉强笑了笑,“没关系,就算你爱着别人,可我爱你呀!婉儿,我看到你觉得高兴。看不到你,我就觉得难受,好像天都要塌了。婉儿,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离开我。你别怕,不会很疼,我已经特意为你准备了麻沸散。”   苏婉瞪大眸子,“你、你想干什么?”   容景甫笑了笑,“没事,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对你不改初衷。我会好好待你。好好爱你,呵护你一辈子。”   下一刻,容景甫起身,“来人。”   音落,有一名大夫走了进来,提着药箱,将一包东西递给了容景甫。   “下手准一点。”容景甫走向苏婉,突然将她抱起,直接抱出了屋子。   “你放开我,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放手、放开我!容景甫,你这个疯子,你是个疯子!”苏婉挣扎着,可是容景甫很快就将她按在外头,早已铺好的席子上。那包东西快速摁在苏婉的口鼻间,酥麻的感觉铺天盖地的袭来。   苏婉只觉得视线开始模糊,整个人使不出力气。所有的感知都在逐渐麻痹,而后渐渐的,神智都有些不太清楚。可她极力的想要保持清醒,双手死死抓着容景甫的手背,在他手背上留下了道道血痕。   突然间,剧痛从双腿传来,恍惚间,她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饶是上了麻沸散,依旧疼得钻心刺骨。   她喊出声来,顷刻间泪如雨下。   “我的腿——”苏婉歇斯底里,“疼——”   “不是说上了麻沸散就不会疼吗?”容景甫眸光狠戾。   大夫跪在那里,“麻沸散只能止疼,不代表完全不会疼,人的体质不同吸收也不同,所以——”   “马上给我止疼!快止疼!”容景甫慌了。   那棍子落下,骨头碎裂,双腿残废。就这样生生的被人打残,这是怎样的经历?仇恨与愤怒交织,可苏婉使不出力气,歇斯底里过后,已经疼晕过去。   膝盖处,鲜血淋漓。   苏婉面如死灰,已然痛到了极处。   “以后,你再也不能离开我了。”这是她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于是,心也跟着彻底死去。她知道,自己以后都是废人了。   依照容景甫的吩咐,大夫只敢止疼,不敢治伤。因为这个伤是容景甫想要的,他就是要废了她这双腿,折了她的翅膀,如此一来她就再也不会离开自己,能跟自己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不管是爱是恨,他就是希望能留下她。   夜里的时候,苏婉发着高烧,剧烈的疼痛,让她辗转反侧。后院还关着女子卫队的人,她心里念着,却也无能为力。如今的状况,她时睡时醒,疼累了就睡,疼得厉害了就又醒了。   容景甫一直陪在她身边,虽然拼命的让大夫止疼。可苏婉恨他,不愿他再碰自己一下,她本性善良,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咬牙切齿的恨着一个人。   “殿下!”管家上前。   容景甫出门,小心的关上房门,“怎样?”   “刑场被劫,估计不会再留在城内。城内都被翻个遍,该杀的该死的都已经差不多。”管家蹙眉,“是否已经出城?城外叛党举兵,跟南陵侯府形成对峙局面。新帝让赵将军火速调兵,这会子大概是在商议对策,估计天亮之后就能一决生死。”   “一决生死。”容景甫点了头,“吩咐下去,按兵不动。”   “殿下的意思是——”管家仲怔。   “容盈不可能没有后招,既然能从容景宸的手里逃脱,那么如今的局势就该重新估量。”容景甫冷了眉目,“那些大臣都还好吧?”   “虽然咱们抓了他们,但按照殿下的意思,咱们没敢怠慢!”管家俯首。   容景甫点头,“那就好!未分胜负之前,我不得不留一手。”   “是!”管家行礼退下。   容盈逃了,林慕白也没死。二人能从容景宸的眼皮子底下逃脱,就必定有后招。容景宸那么周密的计划,都没能名正言顺的杀了容盈,可见眼前的局势,怕是会有所逆转。城外交兵,城内就该按兵不动。容景宸有多少兵力。容景甫心里有些底。但是容盈有多少实力,容景甫却是一无所知。   毕竟,容盈一病六年,这六年的时间里,谁都没有再去顾及他这个痴傻疯子。   以至于到了现在,连容景宸恐怕都有些措手不及。   那么这六年,容盈到底是真的病了,还是装病呢?   房内,又传出苏婉痛到极致的呜咽,那种钻心刺骨的疼,又不是一日两日能消除的。又加上容景甫不给治伤,苏婉只能疼得更甚。他就是想让她废了这双腿,所以不管多疼,她都只能忍着。偶尔给吃点止疼的药,可那些药对于这种疼痛,根本无补于事。   苏婉趴在床沿,一张脸已经惨白到了极点。她紧咬着下唇,以至于把唇瓣都咬出血来。指尖深深的攥紧了被褥,连床单都已经抠破。   疼,疼得让人不想再苟活于世。   “婉儿!”容景甫站在她床前,温柔的抱紧了她。她的身子颤抖得厉害,滚烫得厉害,可她使不出一点气力。饶是如此,她还是伸手,一拳又一拳的打着他。   他抓着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吻着,“你放心,很快就会不疼了。等你熬过去,过几天就没事了。到时候我就是你的腿,我带着你走,你说好不好?”   苏婉所有的气力,都用来维持清醒,实在不愿再跟他多说一句。   容景甫抱着她,笑得格外温柔。“婉儿你别怕,我抱着你。忍一忍,忍一忍就好!我会守着你,一直到你好了为止。”他吻上她的眉心,“婉儿,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我只想留住你。婉儿——我的婉儿!”   她的泪,与冷汗一起滑落,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打湿。   容景甫,我恨不能吃你肉喝你血,我恨你!   以后没了双腿,还能站在五爷面前吗?她突然害怕到了极点,还能再跟容景垣在一起吗?他会不会嫌弃自己是个残废?原本还想着,来日相夫教子,可现在自己这副模样,只怕什么都做不了。   苏婉泪如雨下,她该怎么办?   她的腿——   ————————   城外两军对垒。宫内百官软禁。   容景宸也是一夜没睡,就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上,扶额想着的却不是江山,不是大祁的天下,而是那个白衣素裳的少年。   有脚步声从外及近,容景宸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宋贵妃端正了姿态,缓缓而入,现在就差登基大典。过了登基大典,她宋贵妃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娘娘,到时候后宫在手,看谁还敢凌驾于自己的头上。   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母仪天下。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皇上!”宋贵妃笑得温和,“这么晚了皇上怎么还不歇着,还在想着城外的事情吗?那不是有南陵侯与赵将军担当吗?一些乌合之众,皇上何必担心。到了明儿直接剿灭便是,皇上该歇着了,龙体贵重。”   容景宸扳直身子,“母妃去睡吧,朕睡不着!”   “皇上如今是皇帝了,大祁的天子,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宋贵妃站在殿内。   安静的金銮殿内,空空荡荡的,群臣早已被安排歇在宫里。此刻的金銮殿,只有宋贵妃母子。   “那母妃知道,老四有多少兵力吗?”容景宸问,“前朝有多少余孽吗?”   宋贵妃微微一怔,着实答不出来。   容景宸又问,“敢问母妃,你现在知道容盈和林慕白躲在何处吗?只要他们一日不死,朕将日夜难免。君王枕畔,岂容他人酣睡。只有拿着容盈的人头回来,朕才能安枕无忧。”   “今日之事,本宫也听说了。没想到这刑台底下,竟然藏着这样一条密道,实在教人措手不及。”宋贵妃凝眸,“但是他们虽然跑了,可终究是丧家之犬,还能猖狂到哪儿去?你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大祁新帝,到时候一张皇榜,便能让他们无处可藏。天涯海角,将再无他们的容身之所。”   “母妃说得轻巧,父皇的手段比朕高明,可是这么多年了,他和孟行舟始终未能将前朝余孽一网打尽。如今前朝卷土重来,还跟恭亲王府联手,岂容小觑!”容景宸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得有些疲倦,这龙椅虽好,无人能在身边分享,倒生出几分高处不胜寒的冷意。   宋贵妃凝眉,“那依皇帝之见,如今该怎么处置这帮乱臣贼子?”   容景宸揉着眉心,“朕自有主张,母妃就不必担心了。”   闻言,宋贵妃道,“那栖凤宫这些人该如何呢?”   “明日,朕会送他们去城门口。”容景宸冷了眉目,“不管胜负,容哲修都不能留。”虽说是个孩子,但是养虎成患的道理,却是不容小觑的。   容景宸可不希望,将来还得费尽心思对付容哲修。   既然容盈能舍得下宫里的人,他自然会极力成全。虽然母亲不是亲生,然则儿子总是亲生的吧!就看容盈,能不能真的舍得下这个独苗。   “那就好!”宋贵妃如释重负。   离开金銮殿,宋贵妃也不急着走。这是她第二次踏入这宏伟的大殿。第一次是新朝初立,皇帝册封。身为妃嫔,是没有资格随君进入金銮殿的,所以她很是嫉妒皇后。   因为在龙椅边上,总会摆着凤椅。   她挂念这椅子,已经很多年了,如今终于可以如愿以偿。   栖凤宫前,宋贵妃顿住脚步。身后领着一大帮子的人,浩浩荡荡走进去。这栖凤宫很快就要易主,她这个后宫之主,才有资格入住正宫。   “怎么,皇后娘娘还没睡?”宋贵妃笑得凉凉的,直闯皇后寝宫。   寝宫内,皇后彻夜难眠,对外头的事情一无所知,是故担心至极,寝食难安。烛光里,皇后面色发黄,整个人消瘦下去,仿佛一下子老了不少。   乍见宋贵妃进来,皇后眸光陡沉,一张瘦如枯槁的面庞,泛起凛冽的寒意。苏娘忙不迭将皇后搀坐起来,取了外衣与她披上,免得着凉。   见着皇后容色灰暗,宋贵妃掩唇轻笑,“哦,本宫倒是忘了,您很快就不是皇后了。是什么呢?你儿子谋朝篡位,弑君之名早已昭告天下。皇帝心慈任善,到时候说不定会留你一命,让你去冷宫住一段时间。”   “贵妃娘娘——”苏娘行了礼,刚想开口,却被明彩一把巴掌打在地上。   “你!”皇后切齿,“这是栖凤宫,容不得你撒野!”   明彩冷哼,冷眼望着摔在地上的苏娘,“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如今这是太后娘娘。见着太后娘娘,还敢如此放肆,是不想活了吗?”   太后?   皇后笑得凉薄,“就算先帝驾崩,新帝初立,本宫才是太后。宋翊,你算什么?先帝生前未曾废后,本宫才是正宫。何况,登基大典为举行,你还不是太后,就敢来本宫面前,摆什么太后威仪?”   一声皇后,压了宋贵妃多少年。   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宋贵妃还是矮了一头,当下面色都变了,“没错,先帝是不曾废后。可那又怎样,当今皇帝是本宫的儿子,而你的儿子弑君夺位,你身为母亲最该同罪。你还想着当太后?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哼!”   “孟世华。”宋贵妃直呼皇后名讳,“当年因为你们孟家姐妹夺宠,以至于后来,皇上一直念着孟浅云的美貌,始终不肯立太子。容景睿有什么?不过仗着是孟浅云的儿子,念着皇帝的旧情,所以才会处处压制着我的儿子。”   “而你呢?你也够蠢,竟然替别人养儿子,还打算跟我争!孟世华,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自己。你凭什么跟我斗?你年老色衰,早就该入黄土,让出你的皇后之位。这么多年,我忍你忍够了。如今我的儿子当了皇帝,你休想有好日子过。”   “我告诉你,这后宫是我的,而你的生死也掌握在我的手里。我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今日。”她笑得张扬,“我终于可以母仪天下,成为这大祁皇朝最尊贵的女人。而你孟世华,即将被我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我会笑着看你,生不如死的样子。”   皇后冷笑,“生不如死?本宫虽然是皇后,虽然不得皇上宠爱,可本宫知道自己并不可怜。反倒是你,你可怜了一辈子,这辈子你都未能活得像个真正的女人。你得不到丈夫的爱。你是个可怜虫。浅云死得早,可她拥有皇上最完整的爱,而本宫虽然不问世事,可皇上给予本宫最完整的尊重。你得到过什么?”   “从今往后,你除了太后之名,你什么都没有。”   宋贵妃咬牙切齿,仿佛被戳中了痛处,“是吗?那我就告诉你,拥有太后之名,比你所谓的尊重和爱,来得更有价值。先帝不爱我没关系,他死了,再也不可能为你做主。而现在,只要我动动手指头,你和栖凤宫里的所有人都得死。”   深吸一口气,宋贵妃冷笑,“皇后,你想不想你儿子?”   皇后骤然抬头。   “你想不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宋贵妃笑得凛冽,“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当年是我教华侧妃,如何在你的保胎药里动手脚,添加寒凉之物。所以你儿子才会早早夭折,没能活下来。长子嫡孙,你又是正妃,我怎么舍得让你的儿子,挡了我的路。”   “宋翊!”皇后歇斯底里。   “来人!”宋贵妃退后一步,“把皇后绑起来,谁都不许松绑,不许她喝水不许她吃饭。本宫要让她亲眼看见,亲子覆灭,养子也得死。”   语罢,宋贵妃拂袖而去。   等着弦月赶来的时候,皇后被绑在院子里的树干处。气息奄奄。   “皇后娘娘!”弦月直冲上去。   可宋贵妃派人守着,谁都无法靠近。但凡违抗,就会死在御林军的屠刀之下。宋贵妃只要皇后与容哲修的命留着便是,其余的人,她可以想杀就杀。   “别过来!”皇后喘着气,“照顾好修儿,别管我。”   “皇后娘娘!”弦月与苏娘跪在那里,泣泪无声。   “我老了,本该随先帝而去。可我放不下修儿,我答应过馥儿,要好好照顾修儿,保护他周全,我岂能食言。”皇后被绑在那里,无力的望着苏娘和弦月,“不要哭,要好好的。景睿和馥儿逃脱,容景宸拿他们没办法,所以只能折磨我与修儿。我要撑着,等到景睿回来,我要笑着看他们每个人的下场。”   弦月与苏娘伏跪在地,“皇后娘娘!”   远处,容哲修握紧了拳头。皇祖母说的话,字字句句都落在容哲修的心里,他也要活着,笑着看他们每个人的下场。宋贵妃,容景宸!   “世子,冷静。”明恒生怕容哲修一时冲动,会冲上去。   容哲修咬牙切齿,跪在地上朝着皇后的方向磕了个头,“皇祖母放心,修儿一定会为你报仇。今日所受耻辱,明日必当加倍奉还!”   明恒轻叹一声,转头望着愁眉不展的老头。   “怎么皇后都会如此落魄?”老头有些不太明白,“这后宫不是她的吗?”   “因为新帝初立,宋贵妃如同太后。”明恒解释,“皇后娘娘与宋贵妃本来就面和心不合,如今——宋贵妃得势,自然不会放过皇后娘娘。”   下一刻,明恒突然跪地对着老头磕头,“请老伯答应明恒一件事。”   “你跪我做什么?”老头嗤鼻,“男儿膝下有黄金。”   “如果后事难料,请老伯务必带走世子,保护世子周全。”明恒握紧手中冷剑,“明恒誓死保护世子,决不能让世子有所损伤。便是拼了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老头揉着鼻尖,“倒是个忠心耿耿的。”说着,拽着容哲修到自己身边,“娃娃,你跟师公说,愿不愿意跟我走?”   “师公要带我走?”容哲修微微一愣,“去哪?”   “这京城不安全,整天打打杀杀的实在太没兴致,师公带你去大漠,去月氏逛逛怎样?”老头笑嘻嘻的哄着。   明恒慌了,“老伯,世子不能去月氏。”   “你别捣乱,我跟娃娃商量呢!”老头瞪了明恒一眼,而后又笑嘻嘻的凑上去,盯着容哲修笑问,“娃娃,你觉得怎样?你要是觉得老头子的意见不错,咱现在就走。”   “我要是不跟你走呢?”容哲修问。   老头挠挠脑袋,“不跟我走?为什么不跟我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都提出来。我帮你解决!”   “我要是走了,我爹我娘怎么办?”容哲修梗着脖子问。   “这倒是没想到!”老头蹙眉,诚然他只顾着玩,怎么就忘了这茬?想起自己的小徒弟,老头蹲在栏杆处,有些烦恼的搔头,“你娘和你爹不会有事,他们两个的脑子加在一块,都能顶半边天。”   “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容哲修道,“你没看到我皇祖母还在那里绑着吗?师公——”容哲修奶声奶气的拽着老头的衣角,“你帮帮我,帮帮我娘和我爹,好不好嘛?”   “世子哥哥!”莫浩屁颠屁颠的跑来,“世子哥哥,外头好多人,好吓人,世子哥哥我不敢睡!”   容哲修翻了个白眼,“一边玩去,没瞧见我正跟我师公求情吗?”   “求人?”莫浩嘟着嘴,“世子哥哥,你要求这老头干什么?”   “求他救我爹娘,你傻不傻?”容哲修没好声好气,这莫浩就是个跟屁虫,实在不招他喜欢。   莫浩点了点头,突然给老头跪下,“那我帮世子哥哥一块求。爹说了,求人就得跪在地上才显得诚意!老伯伯,我求您,帮帮世子哥哥,好不好?好不好嘛——”   老头以手掩面,这两个屁孩,一个比一个娇嫩,实在教他欢喜得紧。老头笑嘻嘻的望着莫浩,“要不然,等事儿结束,你跟我走?”   莫浩歪着脑袋,盯着老头。“我跟你走了,那世子哥哥怎么办?”   “他当然是留给他爹娘。”老头盯上了莫浩,“你跟我走,我给你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怎么样?”   莫浩将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要不要,我就要跟着世子哥哥,世子哥哥在哪我在哪,我才不要跟你走。”   老头撇撇嘴,“一个个都是没良心的小杂种。”想了想,直起身来,“好了,你们别到处乱走,我去探探情况,很快回来。”   “你去哪里?”容哲修忙问。   老头走得飞快,“屁话,我哪知道去哪。”   这话还没落下。人就已经不知所踪。   容哲修一怔,这速度真的比爹还快!转念回过神来,一把将莫浩从地上拽起来,“脏死了,还跪着干什么?我告诉你,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又不是普通人,以后不许随便给人下跪,知道吗?”   莫浩眨着眼睛,“我想帮世子哥哥嘛!”   “净给我丢人,还说帮忙!越帮越忙!”容哲修絮絮叨叨的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宫里不太平,事情结束之前,不许出来,知道吗?”   “知道了,可是浩儿害怕,世子哥哥你能陪着我一起睡吗?要不,我睡你屋里,咱们一块吧!”莫浩跟在屁股后面,追着容哲修不放。   容哲修一脸嫌弃,“去去去,别跟着我!别跟着我,你听不懂吗?我才不要跟你一起睡!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我不要跟你睡,你回你的房间去!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跟着我,我就揍你!”   “世子哥哥——世子哥哥!”   “烦死了!明恒,把他丢出去——”   明恒嘴角直抽抽……   丢出去?似乎不太好吧!   老头子四处晃荡,一不留神,竟然到了乾云宫。皱着眉头望着乾云宫的宫门,老头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儿以前是乾坤宫吧,是先帝住的。   一晃多年过去,都成了乾云宫。   心里感慨,故地重游,也该去走一走的。想当年先帝、他还有小徒弟,三个人最是欢喜下棋,可惜每次小徒弟总是输,最后剩下他跟先帝下棋。先帝的棋品太烂,以至于每次输了都要大发雷霆。他丝毫不让,师兄弟两个,总是为了一点一子半子的,吵得没完没了。   每次,他都会被先帝下令绑着丢出来。   最后,都是小徒弟解围。   一声轻叹,看这宏伟的殿宇,一眨眼都六年了。先帝早已是一堆白骨,自己却还浑浑噩噩的活着。人事已非的感觉,难免有些伤感。   老头溜了进去,这些个看守的,在他眼里就是木头疙瘩,根本不起作用。论打架,他必输无疑,但是论逃跑,还真没有敌手。   寝殿内,安安静静的没有半个人影,只有床榻上直挺挺躺着的一个人影。   明黄色的衣裳,应该就是皇帝! ☆、第248章 谁是五爷?   乾云宫的守卫如同泥塑木雕,谁都没发现有人悄悄的进来,而后悄悄的离开。   老头离开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而后在皇宫里随意走了一圈,听得三两点消息,就赶紧回到了栖凤宫。不过他也没去找容哲修,只是在容哲修的房门外守着。   “老伯发现了什么消息吗?”明恒问。   老头白了他一眼,不冷不热的道一句,“都没死,都还活着!从刑场跑了,这会估计到了城外。守着娃娃就行,别的都不用管!你也管不着!”   明恒不解,自己这是怎么招他惹他了?这老头看上去,似乎心情不太好。难道,他发现了什么秘密?否则,何以这般淡漠?跟平素那个嘻嘻哈哈的老头,有点不太一样。   不过明恒也不敢多问,毕竟这个时候,还是容哲修比较重要,其他的他也没能力多管。   前头,皇后还绑着,也不知明儿个会是什么场景。   这一夜,京城里的巡防军还在大街小巷不断的搜寻。宫内,也是灯火通明。   容景宸进门的时候,孟麟早已褪去了朝服,这会子正坐在窗口,借着灯光翻阅手中黄卷。有那么一瞬,容景宸看走了眼,误以为是今夕回来了。   今夕,最喜欢一袭白衣坐在灯光里看书。那种安静祥和的美好,他是如此的眷恋不舍。   “如今还称你为殿下,还是皇上万岁呢?”孟麟没有抬头,只是背过身去,不去看他一眼。   容景宸笑得温和,“此处没有外人,随意吧!”   “还是称你为殿下吧!”孟麟道,“我还是比较喜欢,当初那个温文儒雅的毓亲王殿下,而不是太子殿下,不是当今新帝。”   “有什么不同吗?都是同一个人。”容景宸坐定,随手拿起孟麟手边的一本书籍,这才发觉他竟然在看山海经,“你倒是有闲情雅致,竟然会看这些书。”桌案上,摆着的都是那些怪力乱神的野史杂记。   他记得今夕最喜欢看的,是那些悲春悯秋的东西,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就是说出来的东西写出来的东西,看了让人有些伤感,极为凄美。   “闲来无事,看看这些牛鬼蛇神,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总算这世道,是有神神鬼鬼的存在,终究也会有轮回报应。”孟麟笑了笑,“殿下觉得呢?”   “纵然相信又如何?不问苍生问鬼神吗?”容景宸不信这些,“若真的有鬼神之说,那沙场上惨死的将士,岂非人人都要变成鬼神回来索命?”   孟麟望着容景宸,笑得有些凛冽,“殿下难道不知道吗?如果一个人的信念足够坚定,那这人的魂魄就会长留人间,久久不去。说不定先帝这会,就在哪个角落看着殿下您呢?”   “你是说。先帝怪罪,觉得我不该掀起杀戮?”容景宸笑得凉薄,“可你想过没有,我若心慈手软,死的就是我。”   闻言,孟麟扳直身子,“那殿下可曾想过放弃?”   “放弃?”容景宸一怔,“你是想告诉我,放弃大祁的天下,放弃已经唾手可得的皇位?你觉得这可能吗?”容景宸深吸一口气,烛光里面色温润,“如今我已经拿到了遗诏,登上了皇位,你觉得我还可能放弃吗?”   “不可能。”孟麟笑了笑,“所以微臣也只是说笑罢了!殿下如今高高在上,谁敢不从?文武百官如今都被殿下控制在宫中,为的不就是最后的稳操胜券吗?可是殿下有没有想过,人都是反抗心理的,越是强求越是求不得。”   “比如你?”容景宸笑问。   孟麟耸肩,“微臣是个俗人,没那么多想法,微臣只想着能享受荣华富贵,能继续享受生活,快乐恣意的过活便罢。谁当皇帝,谁掌天下,其实跟微臣都没有半点关系。说句实话,谁当皇帝,其实跟老百姓也没有任何关系。跟老百姓有关的,是这个皇帝到底能给他们什么好处。”   容景宸敛眸,“继续说。”   孟麟垂眸,又开始翻阅手中的书卷,“说完了。”   “这些是你爹教你的?”容景宸问。   “殿下如此聪慧之人,想来不必我说,也该清楚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家父已经不理朝政,殿下该清楚你过多的纠缠其实没有意义。”孟麟深吸一口气,“就算你扣押我在宫里,也只不过证明你其实没有全胜的把握,恰恰说明了你的心虚。来日史书工笔,必定有所论断。”   容景宸摇头,“自古成王败寇,赢的人,才能名留青史。不管此前是什么人,而后的史书工笔,都只能是辉煌的一页。没有人记得我曾经大行杀戮,人们只会记得,我是个圣明的君主。”   语罢,容景宸起身边走。   “殿下觉得孤单?”孟麟问。   容景宸顿住脚步,高处不胜寒。身为帝王,就该冷漠无情,所以一时半会,孤单是难免的。   “现在你知道先帝为何与家父如此深交吧!”孟麟轻叹一声,“帝王虽然高高在上,可也是个人。没人理解,没人说话,没人能相扶相伴,是件很悲哀的事情。殿下,你后悔吗?”   “朕,从不后悔!”容景宸抬步离开。   孟麟低头冷笑,“是啊,你何曾后悔过。外头杀了那么多人,你有多狠,世人皆可看见。不过,你会后悔的,可惜——”   自己留在宫里,丞相府就会受制,所以容景宸一点都不担心,来日朝臣会反抗自己。丞相府都没有反抗,就意味着孟行舟的默认与默许。   孟行舟在朝廷里根深蒂固,如此一来,自己将来执掌朝政的阻力会小很多。   站在清冷的月光下,容景宸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   每当一个人孤零零的时候,他就会渴望有人陪伴。而今,他最思念的就是今夕。今夕是何夕,也不知今夕在何方。   “皇上!”刘瑜小心的将披肩与容景宸披上,“小心着凉。”   “今夕还没消息吗?”容景宸问。   刘瑜先是一怔,而后急忙俯身回答,“回皇上的话,暂时还没消息。如今城内城外动荡不已,只怕短期内是无暇寻找。”   容景宸点了头,其实他也只是象征性的问一问。这个时候,上哪去找今夕,他其实也无暇顾及今夕的周全。被白少康带走,只怕生死难料。何况早前连绍一带大火,死了不少人,连白少康和鹤道人都没了踪迹,这会子今夕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他突然想着,如果今夕能回来,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他是谁,横竖天下已经在手,便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就是。他还真不相信,就今夕那单薄的身子骨,能翻了天去。   明日,太阳升起来,这一切都会彻底结束。   到那时,他就可以真正的——君临天下!   思念入骨,最是难熬。   皇宫里安静下来,齐王府却再也没办法安静。   因为疼得太厉害,苏婉晕厥了好多次,但每次都被救了回来。容景甫不许她死,可也不许大夫医治她的伤,他就是想让她变成一个废人,再也不可能离开他的身边。   如意守在红坊,尽量让叶子和杏子去联络尚在城中的女子卫队和恭亲王府暗卫。可是这些人,就算凑在一起,如何能计划周密的救出苏婉呢?   稍有不慎,这些人都得死。毕竟如今的局势不同以往,现在的齐王府,就是刺猬球,一旦靠近就会被扎得千疮百孔。   “如何?”如意忙问,“联系上师父他们了吗?”   “如今的局势。咱们的情报根本送不出去。有些暗号,只要统领他们才知道,都是单线联络,咱们无能为力。”叶子抿唇。   杏子从外头回来,胳膊上被划开一道口子。   外头好像又有些动乱,惊得叶子慌忙站在窗口往地下看了良久,这才确定周全。   “受伤了?”如意忙去拿了药箱,“被发现了吗?”   “是!”杏子点头,“齐王府的戒备太森严,我根本靠近不了。”如果白狐在,也许就不成问题,毕竟白狐的武功远高出她们太多。   “那就是说,没办法救到婉儿姐姐。”如意干着急,“婉儿姐姐是个烈性女子,若是、若是齐王行不轨之事,她必定不会苟活。”这么一想,如意更是心急如焚,“总该想个法子才行。”   杏子蹙眉,“不过我看到齐王府有不少大夫进进出出的,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不如,我去找那些大夫问一问情况。”   “这倒是个好主意。”如意点头,“但是你身上有伤,还是让叶子去,否则容易招致怀疑。”   杏子的胳膊受了伤,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刀剑之伤,所以她不能再出去。这次换叶子出去,只要盯着齐王府出来的大夫,带到僻静处问一问,估计就能知道齐王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意继续焦灼的等待,等待的过程虽然煎熬,但所幸也有收获。   叶子回来的时候,把大夫的话如是说了一遍。如意当下瞪大眸子,“你说什么?婉儿姐姐的腿被打断?是齐王下的手?”   “是!”叶子颔首,眸光凛冽,“齐王还不许大夫诊治,只给止疼不给救治。苏姑娘疼得只剩下半条命,夜里还发着高烧。这些大夫都是城里最好的,所以都被带到了齐王府。大夫说,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残忍的手段,不给治伤只管止疼。可伤在骨头,那些止疼的要只能暂时稍减疼痛,并不能达到真正的止疼效果。所以苏姑娘——”   如意红了眼眶,“婉儿姐姐遭了大罪。”   “至少,心还活着。”杏子垂眸低语。   对于苏婉,杏子是看着她一路追着容景垣去的。所以杏子知道苏婉在乎的是什么,所谓的疼痛与生不如死,都不及某些东西来得更重要。   “继续去查。婉儿姐姐不能死。”如意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如今外头的局面太乱,他们一时间又暂时联系不上城外,就算联系上了又能怎样?苏婉此刻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如何能转危为安?   “是!”叶子转身离开。   如意凝眉,这个时候还能找谁帮忙呢?该怎么办才好?似乎已经到了绝境。   苏婉虽然遭罪,可至少身心干净,至少她没有对不起容景垣,所以她就还有活下去的勇气。疼痛只是暂时的,心里的伤才是长久的。   纵然容景甫陪在苏婉床前,细心照顾着她,可是这样残忍的人,谁家女子还会跟着他。对于容景甫,苏婉出了惧怕就是恨,这样的痛苦,她绝不会原谅。   苏婉烧得迷迷糊糊,整个人都滚烫。   容景甫将冷毛巾敷在她的额头,有些担虑。如果烧得太厉害,很容易就此睡过去。所以他得盯着她,只要能熬过这两日,她就不会有事。   “五爷——”恍惚间,她低低的喊了一声。   容景甫蹙眉,“婉儿,你说什么?”   “五爷——”她唇瓣一张一合,发出孱弱的声音。   容景甫直起身子,“五爷?谁是五爷?”他问。   苏婉只觉得身上冷得厉害,疼到了麻木,双腿已经渐渐失去了疼痛的感觉。破开一条眼缝,她似乎看到了容景垣的笑,看到了那一夜月光极好,二人隔着铁门对月起誓的模样。   不经意间,她笑得凄婉。“五爷——”   “谁是五爷?”容景甫冷了眉目,“婉儿,你告诉我,谁是五爷?”蓦地,他想起了南抚镇。宋明成说过,于蔓是从南抚镇接回来的,而于蔓就是苏婉。也就是说,苏婉去了南抚镇。   在南抚镇这样偏僻的蛮荒之地,她一个女儿家就算要逃离,也不可能去那样的地方。蛮荒之地多野蛮之人,她去那里做什么?   五爷?   容景甫细细的捉摸,猛然间想起一个人来。   容景垣?   老五?   难道是老五?   “婉儿,谁是老五?是容景垣吗?”容景甫握紧她冰凉的手,“你告诉我,是不是容景垣?沐王容景垣?是不是他?”   他有些焦灼,有些焦急。   苏婉说过,她不爱他,她爱上了别人。所以容景甫觉得害怕,害怕再次失去她。有些东西,被剖开来摆在明面上,是件很难堪的事。   “景垣——”她的嗓子早已沙哑,此刻却还是温柔的喊出了他的名字。   “婉儿,你别离开我。”容景甫的声音有些暗哑,“老五不可能回来,你们没有可能。你是我的,谁都抢不走。我答应过你,我会待你好。我不在乎你爱着谁,我只在乎你是我的女人,唯一的女人。”他轻柔的俯身,将脸颊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低低的喊着她的名字,“婉儿。我的婉儿。”   苏婉什么感觉都没有,模糊的意识,一直停留在那个清朗的月夜里。那时候的容景垣,面色温和,难得微微一笑的望着他。   她好眷恋,甚是欢喜。   每当遇见难处,她就会想起那一夜的月光,容景垣的微笑。   真好——真的很好。   下一刻,容景甫突然朝着外头厉喝,“去请大夫!去请大夫!快去!婉儿?婉儿你醒醒,婉儿你别吓我,婉儿——”   苏婉,又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之中。   这一夜,注定是慌乱的一夜。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栖凤宫里已经乱作一团。奄奄一息的皇后被放了下来,好在还活着。但皇后本来身子就不好,又受了夜风,这会子如同去了半条命。容景宸虽然愤怒,但此刻也无补于事。   宋贵妃做事,惯来不计后果。   “皇上,还活着。”刘瑜有些为难,“只不过这样子,难道要抬着上城门吗?”   皇后连站直的气力都没有,何况要去城门那里招降,只怕有些困难。可抬着皇后去,就有些太过分了。毕竟皇后还是皇后,先帝没有废后,算起来也称得上是太后,所以——以后老百姓若是议论起来,容景宸这污名怕是要背着一辈子了。   “让世子去吧!”容景宸黑着脸。   “是!”刘瑜颔首。   容哲修站在那里,梗着脖子仰视容景宸。“皇伯伯如今是皇帝了吗?”   “你说呢?”容景宸变了脸色,恢复了最初的温润如玉,“修儿,皇伯伯本来不想拿你下手,可是你爹实在太不识趣,他既然贪生怕死,不愿再顾及你们,那就别怪皇伯伯心狠手辣。”   容哲修笑得凉凉的,“皇伯伯想要利用我只管直说,何必拐弯抹角说得那么委屈。你直接说,想利用我把我爹娘引出来不就得了。只不过修儿觉得好奇怪,皇伯伯不是什么都知道吗?怎么这一次,就没想到我爹会逃脱呢?本来想光明正大的处决皇伯伯最大的竞争对手,可是一不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赔了夫人又折兵。皇伯伯,修儿这么说,你觉得对不对?”   容景宸皮笑肉不笑,“修儿懂得真多,可是修儿——”他俯身蹲下,轻柔的抚着容哲修的脸颊,掌心慢慢捏紧了容哲修的脖颈,恨不能当场就把容哲修捏死,“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可是皇伯伯,皇爷爷在世的时候就说过,所谓学问就得多学多问。修儿这是跟皇伯伯请教,皇伯伯应当不吝赐教才是。”容哲修笑得稚嫩,可这一字一句都往容景宸的心窝里戳,毫不留情。   谁说孩子什么都不懂,偏偏容哲修,人小鬼大懂得太多。   容景宸深吸一口气,保持了一贯的优雅,“修儿还记得皇爷爷的话,真是难得。”他徐徐直起身子,“可惜你皇爷爷,听不到了,否则他一定会很高兴。”   容哲修笑得甜甜的,苏娘在一旁拽住了莫浩,不许他搀和。毕竟有老头在,一个世子他尚且能保全,若是再凑上一个莫浩,估计就会有些乱了套。   莫浩是想跟着容哲修的,但是被容哲修一个白眼给甩了回去,没敢吭声。   “走吧!”容景宸牵起容哲修的手,“皇伯伯带你去个地方。”   容哲修也不反抗,任由容景宸牵着,展露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年少活泼,“皇伯伯是想带我去吃好吃的?带我去玩好玩的吗?”   “是啊!”容景宸笑得凉凉的,“绝对很好玩。”   明恒在后头跟着,但刘瑜不许他靠得太近,明恒只能远远的跟着。有明恒在,更能证实眼前这个容哲修,身份的真实性。   皇帝的车辇,徐徐朝着城门口驶去。浩浩荡荡的排场,浩浩荡荡的随行,车辇走得极为稳当。   容哲修笑了笑,“还是皇伯伯最好,修儿还没坐过这么好的车子。皇爷爷从不出门,修儿都没能坐一坐皇帝才能坐的马车。”   “修儿觉得高兴吗?”容景宸问。   容哲修点头,“自然是高兴的。”   “那待会修儿得帮皇伯伯,劝劝你爹,让他别再跟皇伯伯打仗。你看看外头,死的都是平头百姓,实在太冤屈。”容景宸轻叹一声,“修儿,你觉得呢?”   “皇伯伯是说,这些人都是我爹害死的,您是这个意思吗?”容哲修笑嘻嘻的反问。   “难道不是吗?”容景宸盯着孩子稚嫩的脸庞。   容哲修眨了眨眼睛,“我爹一直在天牢里,而后被皇伯伯压着去了刑场,我爹怎么能杀人呢?这些人的死,肯定跟我爹没关系。皇伯伯身为明君,不是该明察秋毫吗?如此一来,才能对得起皇爷爷于皇伯伯您的重托。江山在手,皇伯伯更该仔细,不可为小人所蒙蔽。皇伯伯,您说是吗?”   “看样子,你比皇伯伯更适合当皇帝。”容景宸笑了,“你这张巧舌如簧的嘴,到底是传承了谁的衣钵?”   “当然是我爹和我娘咯!皇伯伯怎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难道皇伯伯是想考考修儿吗?”容哲修一脸无辜,笑容干净而透着纯真。   容景宸没有吭声,只是眸光冷了少许。   车辇停下,外头有太监喊了一声,“皇上,到了。”   “皇伯伯带我来城门口,是想把我从城门楼上丢下去吗?”容哲修笑嘻嘻的问。   容景宸勾唇笑得微冷,“是啊,那你怕吗?”   “我若是怕,皇伯伯就能放过我吗?”容哲修眨着眼睛问。   容景宸微微一愣。   “既然皇伯伯不会放过我,那我害怕又有什么用?”容哲修牵起容景宸的手,“皇伯伯,修儿能求您一件事儿吗?”   容景宸点头,冷眼望着这个刁钻古怪的孩子,才六岁就这般少年老成,以后可怎么得了?所以说。这也是个祸害,决不能养虎为患。等到解决了容盈,这容哲修万万留不得。   容哲修笑着仰头望着容景宸,“就是皇伯伯下手的时候记得轻点,修儿怕疼。”   有那么一瞬,容景宸的脸色黑沉得可怕。这样一个孩子,话里话外总要挖苦他一番,算起来他走过的桥比他走过的路还多,可偏偏——有时候真拿他没办法。这孩子太聪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想得到,可偏偏还摆出一脸的童真,弄到最好,似乎那一无所知的人变成了你自己。   那种莫名其妙的挫败感,让容景宸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牵着容哲修,走上了城门楼子。所有人都下跪朝着他行礼,高呼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容景宸低眉望着容哲修。   容哲修笑嘻嘻道,“皇伯伯难道没发觉,其实他们朝着你行礼的时候,也朝着我高呼万岁吗?皇伯伯,你说一个人真的能活一万岁吗?那皇爷爷为何就没了呢?”   容景宸深吸一口气,“因为天命如此,下一个万岁出现的时候,上一任就得离开。”   “那如果下一任万岁出现,皇伯伯你是不是就得离开?跟皇爷爷那样,永远闭上眼睛不能吃饭不能喝水,不能再陪我玩?”容哲修笑问。   容景宸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只是绷直了身子,望一眼城外的两军对垒。整整一夜。敌不动我不动,你瞧着我,我瞧着你。   “看见没有,那是你娘的残部,不过很快他们就会死在这里,用他们的鲜血来祭奠新皇朝的建立。他们是前朝余孽,谁都容不下他们。”容景宸居高临下望着容哲修,“这大祁的江山,容不下他们。”   “是大祁的江山容不下他们,还是皇伯伯您容不下他们呢?”容哲修一脸无辜,澄澈的眼睛,就这样盯着他,不避不躲,不卑不亢。   “你说呢?”容景宸丝毫不否认,“来人,把世子抱起来。”   容哲修面色微变,终究只是个孩子,对于这高高的城墙,还是有些心生畏惧的。尤其是被人抱起来之后,低眉望着底下,难免心头轻颤。   容景宸笑了笑,“别怕,现在把你丢下去还不得打起来?皇伯伯让你来,是想化干戈为玉帛,不想打仗。所以你最好抱紧他,别一不小心自己滑下去了。”   明恒想要上前,却被刘瑜拦住。   深吸一口气,明恒只能按捺,这会也不知那老头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平素这老头疯疯癫癫,十分不靠谱,但愿这一次,能靠谱一点。哪怕就一点也行。否则明恒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救得了容哲修。  容哲修有些面色发白,他有些怕高,何况还不定啥时候就被人丢下去了。所以他有些害怕,说到底也就是个六岁的孩子,嘴皮子虽然够溜,可心里还是脆弱的。他不由自主的抱紧了那太监,生怕一不小心还真的就掉下去了。   看出容哲修的害怕,容景宸也就放了心。   底下,终于有了动静。   想必,是有人把容哲修的出现,告知了容盈。   营帐内。   林慕白握紧了手中的墨玉扣子,面色微微发白。   黑狐神情凝重,“没有看错,容景宸带着小世子出来了。明恒就在旁边,所以错不了。如今城内城外一片战局,所以很多消息都没能及时转接。”语罢,黑狐跪地,“卑职失察,请殿下恕罪!”   五月也跪在地上,“卑职有罪!”   “从我们离开京城,就已经料想会有这样的事情,不怪你们!”容盈面不改色,只是扭头看着林慕白的脸色时,瞳仁微缩。轻叹一声,俯身蹲下,握住林慕白微凉的手,“馥儿,别怕,修儿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林慕白点了头,“有师父在,我不怕他有事,只是我怕他吓着。你看城门有多高,修儿有点怕高,这会子必定心里害怕。”   容盈敛眸,“身为容家的子孙,是该承担一些,同龄人无法承担的事情。身在皇室,谁都躲不了。这点,你应该比我更能体会。”   十指紧扣,林慕白眸色微红,“我就是心疼孩子,别的我不担心。”   “孩子总是会长大的。”容盈起身,瞧了一眼黑狐和五月,“起来吧,随我出去!”   “景睿!”林慕白低低的喊了一声。   “你就不必跟着,免得到时候心里难受。”容盈深吸一口气,“放心吧,我会把平安带回来。你去做你该做的事,这里交给我!”   容盈离开了营帐,林慕白痴痴的坐在原地很久。   孩子总要长大,可是容哲修的成长,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对于这个孩子,林慕白满心的愧疚与心疼。从小到大,容哲修得到的父爱和母爱何其微少,好在皇帝和皇后对他宠爱有加。   可是爷爷奶奶的爱,始终不能取代父母之爱。   “殿下您别难过。”黑狐哽咽了一下,“有林御医在,不会有事的。他那么心疼殿下,想来也会护着世子周全。”   “你去看看,后续准备得如何?”林慕白回过神来,“按时间推算,大概日落之前就该动手了。你赶快去准备,不可疏漏大意。”都到了这一步。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黑狐行礼,“卑职马上去。”   白狐急急忙忙的从外头进来,“殿下,城里出事了。”   闻言,黑狐脚步一顿,旋即有些担虑的扭头望着林慕白,=。   只见林慕白的眉睫陡然扬起,握着墨玉扣子的手微微一紧,“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如意?”毕竟如意还怀着孩子,所以格外让人担心。   “殿下放心,如意没事。只不过——明月轩被烧,婉儿姑娘落在了齐王手中。”白狐不敢多说什么,只怕林慕白会着急,悄然隐瞒了一些事情,“是今儿个早上才得到的消息。”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重重合上眉眼,扶额凝眉,“又是容景甫!” ☆、第249章 爹,替我报仇 为钻石过9800加更   的确,容景甫如今有些阴魂不散,纠缠着苏婉实在令林慕白头疼。好在现下也是最后的时光,只要苏婉能熬过去,势必不会有什么大事。   林慕白抬头,“把情况说一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是!”白狐颔首,“卑职明白!”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谁都没有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愿苏婉能撑过去。只要撑过今日,就不会有什么事,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底下久久没有动静,容景宸便带着容哲修去了城门楼子里头歇着。   “皇伯伯是担心,我爹看不到我,皇伯伯的计划就会落空?”容哲修笑嘻嘻的问。   容景宸含笑,来上两杯果茶,“皇伯伯知道你不爱喝茶,所以给你备了果茶,你觉得如何?”   容哲修笑着抿了一口,“好喝,皇伯伯待修儿真好。”   “好喝就多喝点,也许很快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容景宸笑得温和。   外头有了动静,刘瑜进门行礼,“皇上。”   “好好待着。”容景宸抬步就走,“盯紧,别把人给朕弄丢了。”   “是!”刘瑜颔首,便站在了外头守着。   容哲修笑着趴在桌上,探着脑袋往外瞧,俄而又摆弄着桌上的两杯果茶,安安分分的等着容景宸回来。   城门下,终于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可不就是容盈本人!   “终于来了!”容景宸笑得儒雅。   容盈抬头,“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拿着一个孩子来威胁我,就不怕失了你的明德之名?你既然想当个圣君,又何必如此卑劣?”   “什么圣君不圣君的,跟你都没关系。”容景宸笑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老四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才能换回修儿的性命吧!朕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考虑,等你考虑清楚,朕再来验收成果。你儿子的命是在你自己的手里,跟朕没关系。”   容盈笑得凉凉的,“果然是三哥。”如此一来,最后的污名就落在了容盈的身上。是选择儿子,还是选择荣华富贵,果然是一道难题。这薄情寡义的名儿,看样子,是要落在容盈的头上了。   容景宸回到了位置上,瞧着容哲修若无其事的喝着果茶。还有滋有味的,不觉勾了唇角淡淡的笑着,“修儿真乖,可惜皇伯伯没有你这么乖巧的孩子。”   “皇伯伯为何没有孩子呢?”容哲修笑问。   “因为皇伯伯不喜欢那么聒噪的小孩子。”容景宸笑得凉凉的。   容哲修端起杯盏,“修儿敬皇伯伯一杯,皇伯伯意下如何?”   容景宸低眉望着自己手中的杯盏,“不如皇伯伯喝你那杯如何?”   “皇伯伯不是不喜欢孩子吗?这杯是修儿喝过的,皇伯伯不嫌弃吗?”容哲修面色微变。   “皇伯伯不嫌弃,因为这是修儿喝过的,皇伯伯喝得放心!”容景宸伸手接过了他那杯果茶,随手将自己这杯推倒了容哲修跟前。   容哲修显得有些局促,“皇伯伯——”   “你不是要敬我一杯吗?”容景宸端起杯盏,“来,算是咱们两个最后一次碰杯,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闻言,容哲修小心翼翼的端起那杯果茶,抬头望着容景宸。“皇伯伯,我——”   “你不是很喜欢喝吗?不是说很好喝吗?”容景宸笑着抬起杯盏,“来吧!”语罢,将他那杯果茶一饮而尽,“到你了。”   容哲修的呼吸有些急促,终还是端起了杯盏一饮而尽。   “刘瑜!”容景宸喊了一声。   刘瑜快速进门,“皇上?”   见着杯盏空了,刘瑜先是一怔,而后快速取出腰间的小瓷瓶递上。   容哲修愣了半晌,“皇伯伯,你这是做什么?”   容景宸取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塞进嘴里,当着容哲修的面,笑得温和淡雅,“没什么,只不过这两杯果茶里头有毒,所以皇伯伯得吃解毒丸。”   “有毒?”容哲修瞪大眼睛盯着空空荡荡的杯盏,而后有些惊惧的望着面带微笑的容景宸。不管什么时候,容景宸始终面带微笑,教人看不穿猜不透。   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容哲修咬着唇,“皇伯伯,你要杀便杀,为何要对我下毒?”   “没办法,皇伯伯得留一手。”容景宸牵起他的手,“走吧,你爹还在外头等着呢!你想不想见到你爹?当然,画面会有些凄美。毕竟是父子重逢,想来你爹也很挂念你。出去跟你爹说两句吧!他一定会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   容哲修狠狠甩开他的手,气呼呼的独自往前。   明恒远远的站着,压根没办法靠近。如今他势单力薄,稍有不慎别说要救人,只怕自己也得折在这里。是故只能按兵不动,等着看容景宸的后招。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容哲修看着底下的父亲,微微红了眼眶,大声喊了一句,“爹!”   容盈的视线一直落在墙头,眼见着容哲修冒出头来,身子紧跟着微微一僵,当即回了一声,“修儿!”   “爹!”容哲修鼻子泛酸,当即哽咽了一下,“爹你别过来,他们就是想利用我抓你,你别上当!修儿不怕,修儿什么都不怕!爹——”   稚嫩的声音,回旋在城门上方。他才六岁,可有着异于同龄人的少年老成。他年岁虽小,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他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他也知道什么是死亡。从这高高的城门楼上摔下去。就真的死定了,纵然娘亲医术再好,只怕也是回天乏术。   容盈勒紧了马缰,手背上青筋凸起,“容景宸,他只是个孩子,你拿一个孩子威胁军前,你到底是不是男人?男儿大丈夫,俯仰无愧于天地,你若真的想要当皇帝,这皇位便让给你如何?你何必要苦苦相逼!我从未想过,要跟任何人抢什么天下。”   “容盈,你不死,朕何以安心坐天下?”容景宸深吸一口气,仰望着极好的天色。这阳光,这空气,还有城门底下这些军士,都是属于他的,“容盈,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脚下的土地如今是属于朕的。兄弟一场,朕本来不想赶尽杀绝,可你偏偏要反朕。”   “既然是你不仁在先,就别怪朕不义,别怪朕心狠手辣!这是你儿子,也是你唯一的血脉,你忍心看着他为你牺牲吗?他才六岁,你舍得下他吗?这样乖巧懂事又聪慧的孩子,只怕世间都找不到第二个。”   “你要不要考虑清楚,到底是要自己的命,还是要他的命?机会只有一次,你可要想清楚,不要让自己遗憾终生。”   容盈咬牙切齿,“容景宸,你好卑鄙。就你这样的品性,也想成为一道明君吗?”   “能不能当明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的胜利者是朕,而不是你。”容景宸温润浅笑,“容盈,朕给过你机会,你可要好好珍惜。”俄而朝着容哲修笑了笑,伸手去摸孩子只能的脸庞,“修儿,再劝劝你爹吧!你是他的命根子,他会听你的话。你要知道,城门那么高,你若是一不小心摔下去,会死得很难看。”   容哲修畏惧的望着他,没有吭声。   容景宸笑道,“你要看清楚,掉下去全身的骨头都会碎裂,而后脑浆迸裂,鲜血淋漓。到时候便是亲生爹娘见了,都不见得还能认得出本来面目。皇伯伯不得不提醒你,这么高摔下去,未必能当场死亡。有的可能得熬上一熬,那种疼痛,约莫会让人生不如死。”说到这儿,容景宸微微蹙眉,“实在太疼。”   听得这些话,容哲修的身子不经意的颤了颤,面色发白。他才六岁,饶是逞强也有个限度。被容景宸这么一威胁,容哲修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时不时的往地下看去。   那么高的城墙,如果摔下去,的确会摔得稀巴烂!   容哲修想着自己极好的面庞,到时候得摔成什么样?那时候便是做了鬼。爹娘都该认不出自己了。一想起浑身血淋淋的样子,容哲修只觉得身上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下来。   实在太恐怖。   容盈仰头望着自己的儿子,这些年自己一直病着,神志不清,未能照顾到他。从嗷嗷待哺的幼儿到了此刻的聪明伶俐,是容哲修自己一个成长的。对于这些,容盈的心里本就满怀愧疚。如今见着孩子,被人挟持置于墙头上,更是心生不忍,恨不能飞上去把孩子夺回来。   “你要我怎么做?”容盈问。   “很简单,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容景宸笑得温和儒雅,“朕也不想做得太绝,不如这样吧,你命令所有逆党都放下武器投降,而你——朕希望你能自刎于军前,平息双方的战争。朕答应你,但凡缴械投降的,都给予厚待,绝不追究。”   “我凭什么信你?”出尔反尔已经是容景宸的代表性标志,就连容哲修都不信,何况是容盈。   容景宸笑道,“因为你别无选择,不是吗?”   的确,容盈没有后路,没有选择。   一听要让自己的父亲自刎军前,容哲修便急了,撕心大喊,“爹,你别信他,他给我下了毒,你救了我也没用。爹,你别信他!”   容盈的眉睫陡然扬起,“你说什么?”   容景宸轻叹一声。无奈的望着眼眶通红的容哲修,“这孩子真乖,就喜欢说实话。老四,你都听见了吗?没错,修儿是中毒了。三个时辰之内,如果没有解药,他就会肠穿肚烂而死。那种痛苦,可一点都不比摔下城墙,来得轻。换句话说,你只有三个时辰的时间,考虑到底是要救儿子还是成全你自己的野心,继续跟朕作对。老四,你要不要回去问问你家的侧妃,这儿子到底要不要?”   勒紧马缰的手,止不住颤抖,容盈盯着城墙上年幼的儿子,心如刀割。   “爹。就算你死了,他也不会放过我,爹你别上当!”容哲修愤然,“我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的。我爹不会死,他一定会救我。你们敢这样对我,皇爷爷在天之灵都不会放过你们。”容哲修气急了,呼吸都变得格外急促。   明恒想出手,可是刘瑜早就发现了他的企图,冰冷的刀刃不紧不慢的架在了容哲修的脖颈上。握紧剑柄的手,微微缩紧,终究没了法子。明恒知道,自己的速度是达不到能在眨眼间救人于刃口的地步,所以他只能按捺,免得让容哲修形成二次伤害。   容哲修也是不敢动的,虽然嘴皮子说不怕死,可人哪有不怕死的。这刀子架在脖子上的那一瞬,容哲修当场就哭了。他哪能不害怕,这可不是平日能逞强的时候,这一次是来真的。   弄不好,他真的会死。   死了,就见不到爹娘,吃不到娘给做的松子糖。   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容哲修哭得一抽一抽。除了跟娘相认那一次,他还没哭得这么伤心过,毕竟这一次算是鬼门前排着队,能不害怕吗?   “恭王殿下,您想好了吗?”刘瑜扯着嗓子喊,“世子爷怕是等不及了,您可得快点想。虽说有三个时辰的时间,但是咱们可实在等不了三个时辰,您最好速战速决。”   底下,南陵侯父子也开始沸腾。   宋久清策马军前,“恭王,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世子才六岁。要是就这么死了,还真是太可惜。想当初,世子爷可没有吃过半点苦。皇后捧着,皇上惯着,如今站在这上头盯着太阳,落在别人的刀口上,还真是教人心疼呢!”   宋明成接过话茬,笑呵呵道,“其实恭王也不必那么紧张,不就是个孩子吗?死了也就死了,才六岁而已,也没多少年感情呢!恭王一表人才,什么样的女人不好找?到时候再重新找个女人,重新生一个,保管六年后又是聪明伶俐的一个小世子。恭王,您说是吧?”   语罢,宋家父子对视一笑。   俄而。宋久清冷道,“殿下,该有个决定了。”   “爹,您急什么!”宋明成笑得嘲讽,“估计恭王殿下是在想,到底用什么刀子自刎才能衬得上自己的身份呢?”顿了顿,宋明成趴在马背上笑问,“殿下,您不会没带刀子吧?要不要——要不要我借你?不用你还,怎么样?”   五月咬牙切齿,“你们别欺人太甚。”   “啧啧啧,这是哪来的疯狗?”宋明成大笑两声,“主子都是丧家犬了,这底下的疯狗还敢咬人呢?不怕被人打死?”   宋久清瞧了一眼五月,“本侯千想万想,却实在想不通一件事。分明都是天之骄子,为何有人自甘堕落?宁愿与人为狗,也不愿为自己争一把?这做猪做狗的滋味,难道就这么好?”   宋明成笑道,“爹,有些人天生就是贱命,就喜欢当牛做马,做猪做狗。”   五月面不改色,眸光凛冽。但是没有容盈的吩咐,他是不会出手的。这些年这些话,他听得多了,也就乏了看开了,觉得没什么意思。   “当年华侧妃死得惨,没想到生个儿子也是个孬种。”宋久清冷笑,“总算死得早,否则今日还活着,估计也得气死一回。”   “恭王殿下,您考虑得如何?”顶上,刘瑜发问。   宋明成抬头,“看样子,世子的命与恭王自身相比,还是略输一筹。杀了吧!不就是个孩子吗?杀了这个,还有下一刻。只要恭王还活着,总归还是会有孩子的。”   容盈深吸一口气,“我答应了。”   容景宸眉头微挑,“老四,你想清楚了?”   “你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结果吗?我愿意死,放了我儿子。”容盈面无表情,反手抽出马背上的冷剑,快速置于自己的脖颈处,“我不信你,你先放了修儿。”   “放心,该放就一定会放!”容景宸笑了笑,刘瑜会意的把刀子从容哲修的脖颈上挪开。   容哲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不要!我中毒了,他们不会放过我。你就算是死了,他们还是会杀了我。爹,你别上当!”   明恒算是彻底疯狂了,这个时候什么都顾不得,直接出手。   大批的御林军扑上来,围攻明恒一人。纵然如此,明恒也不肯再退却。因为已经忍到了极致,底下容盈没死,容哲修就不会有事,所以他必须拼一拼,也不知那老头到底在哪,这个时候还不出手,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   明恒已经忍不住了,就算是死,一起跳下城墙,他都得护着容哲修的周全。   世子的命。就是他的命。   这是他的使命,唯一的使命!   “放了修儿,我这条命就是你们的。”容盈翻身下马,刀架在脖子上,抬步朝着宋久清的阵前走去,而后止住脚步望着城墙上的容景宸,“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爹,你别傻了!”容哲修哭着喊着,“他们不会放过我的。爹,爹!”   孩子喊得撕心裂肺,抬头间,他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人坐在木轮车上,那是他的母亲。容哲修愣了愣,猛吸两下鼻子,想当初他多么渴望母亲的关爱,多么希望娘能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长大。可是现在,他明白自己的存在,对于父母的周全而言,成为了一种困扰和威胁。   深吸一口,容哲修望着母亲的身影,他知道娘有多心疼,可是他不想看着父母死在自己跟前。与其让大家一起死,还不如——他低头望着底下。   “爹!”容哲修喊了一声,眼泪珠子不断滚落,“爹,我好想让你和娘抱抱我。”   容盈一愣,宋久清的卫队已经快速将他包围。   五月飞身落下,冷剑在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爹,娘吃了太多苦,你好好对她。”容哲修抽泣,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浮起稚嫩的笑容,“爹,我很高兴,有这样的父亲和母亲。修儿觉得很荣幸,能当你们的儿子。皇爷爷皇祖母都待我如珠如宝,修儿很满足。爹——”他的泪落得更厉害一些,“替我报仇!”   音落瞬间,容哲修突然纵身一跳。   “修儿!”容盈撕心裂肺。   远处,林慕白歇斯底里,“修儿!”   瘦弱的身子从高高的城墙上飘了下来,容哲修是害怕的,他很害怕。所以他是闭着眼睛跳的,可是不跳不行,他得帮着父亲做选择,否则爹死了他也得死。   横竖都是一个死,不如让爹搏一搏,也许还能跟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还能给自己报仇。   “世子!”明恒飞身,一跃而下。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   容盈飞身而起,直扑城门。他距离城门口,还是有些距离的,所以未必能赶得及在容哲修落地之前接住他。而明恒慢了一拍,所以即便一跃而下,也没能追得上容哲修的下降速度。   眼见着,就要落在地面上,突然一阵风。   老头快速将容哲修抱在怀里,只听得“哎呦”一声,容哲修心下一怔,当即睁开眼睛。   落地了?怎么不疼?   他慌忙摸着自己的脑袋,还在想着是不是跟容景宸说的那样,脑浆迸裂,鲜血淋漓。   “我没死?”他摸着自己的身子,骨头都连着呢,没有七零八落。   “你的屁股——快压死我了!”屁股底下,传来滚烫的闷响。   容哲修吓得一下子滚到一旁,捂着自己怦怦跳的心口,望着老头从地上坐起身来。   他盯着容哲修,“还好没有吓尿了,否则老头子就得喝一嘴的尿。”想了想,又道,“下次跳的时候能打个招呼吗?我老了,反应没那么快。就算我脚程快,可也经不住你突然一跳!你说你要是有个好歹,你娘不得吃了我?”   “谁知道你在哪呢!”容哲修爬起身,“我没想那么多。”   “不过哈,你这娃娃还真是有骨气,跟你娘当年那个臭脾气是一模一样。”老头快速将容哲修抱起,瞧一眼围拢上来的侯府军士,而后看着受伤的明恒,和眼眶通红的容盈,“这里人太多,空气不好。爷爷带你出去转一圈如何?”   “可是师公,我中毒了。”容哲修红着眼睛,“我快要死了。”   “呸,就他们那些伎俩,还能跟我玩?”老头淬一口唾沫,抱紧了容哲修,“走,爷爷带你出去玩一圈再回来。整日打打杀杀的有什么好!”   容哲修眨着眼睛,抱紧了老头的脖颈,“师公爷爷,咱们走得了吗?”可不,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明恒和容盈都被围在外头,他们两个被围在里头。想跑,你也得张对翅膀才行!光靠两条腿,怕是不行的!   老头瞧着围上来的宋明成,笑呵呵的问。“宋世子,你这不举的毛病治好了?”   宋明成一怔,“你说什么?”大庭广众,竟然说他不举!虽然是事实,可脸上挂不住,宋明成真想拧断老头的脖子,让他永远闭嘴。   等等——宋明成盯着老头,这事连他爹都不知道,这老头怎么知道的?   “你在想,我为何知道那么多?”老头笑嘻嘻,“笨死啦,因为你那药就是我给下的,你要想重振雄风,你就得来找我呀!没了我,你这辈子怕是得孤独终老。”   “你?”宋明成恨得咬牙切齿,“把他给我剁了!”   “慢着慢着!”老头一声招呼,“看样子,你是不想要女人了?”   女人?一想起那些娇滴滴的女人,可自己能看不能吃,尤其那一次眼见着苏婉都到手了,自己愣是硬不起来,毛都碰不到,实在窝火。如果一辈子都软趴趴的,那可如何是好?   他正值盛年,要是连女人都沾不得边儿,可怎么办呢?   “你敢骗我,我一定会杀了你!”宋明成咬牙切齿。   “这么多人,我哪敢骗你!”老头笑道,“没瞧见我抱着娃娃吗?要跑,我也跑不了呢!”老头抱紧了容哲修,指尖在容哲修的身上轻轻点了点,“只不过这事得让我大庭广众的说?世子也不怕被人笑话?”   容哲修会意,愈发将老头抱紧,露出一脸的惊恐之色。看上去。就是个被吓坏了的孩子。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便是常人也得吓个半死,何况是那么小的孩子。   宋明成微微放下心来,手一挥,众人退开少许。这不举之事毕竟是男人的隐患,若是让旁人知道,实在太丢人。   “世子!”卫浅疾步上前,“不可轻纵,他的下盘功夫极好,稍有不慎——”   “晚了!”老头一声笑,当即抱着容哲修风一般的窜上半空。脚尖落在军士的肩头,爽朗道一句,“你们自己玩吧!老头子不奉陪了!”音落,人去,转瞬间窜入城外的林子里。这速度,约莫是装了风火轮的,眨眼间就没了踪迹。   “殿下!”五月一声喊,容盈与明恒飞身而出,稳稳落在自家阵营。   宋久清愤然直视宋明成,“你搞什么?人都到手了,竟然还给跑了。”   宋明成是有口难言,心里腹诽:爹呀,你儿子不举你得绝后啊!这不是为了咱家着想吗?   容景宸笑得凛冽,“真是一场好戏,果然是父慈子孝。不过没有解药,朕倒要看看他们能熬到什么时候。”转而离开,“杀了他们!”   容盈安然无恙,的确出乎了容景宸的预料。早前三番四次的试探,原以为容盈武功尽废,便是在天牢里,容盈乖乖束手就缚。可是今日一见,竟然完好无损。   容盈的武功没有被废,容景宸便意识到不对劲。只怕事情有变,转身就离开了城门楼。看样子,容盈是早有准备,所以他必须速战速决。   刘瑜举起了旗子,示意进攻。   顷刻间,京城外头硝烟四起,一场混战在所难免。   那头容盈亲自领兵,与五月明恒形成左右夹击之势,虽然在人数上吃了亏,决然比不上南陵侯府与兵部调遣的兵力,但所幸容盈带领的旧部和女子卫队都是训练有素之人,能以一当百,丝毫不逊于大部队的作战能力。   城外开始交战,齐王府收到了容景宸的口谕,敕令出兵援助。   齐王府整装待发,可容景甫有些舍不得走。   虽然现在苏婉清醒了,可是身子十分虚弱,他担心自己一走,苏婉若是有个意外,只怕这一次是再也难以挽回的。所以他有些犹豫,格外不放心苏婉一人留在齐王府。   但是带着她走又是件不可能的事,毕竟苏婉伤得太重,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   实在没法子,外头催得紧,容景甫只好起身站在床前,“婉儿,你乖乖在家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你要去对付恭王?”苏婉趴在床沿上,惨白的面上冷汗涔涔而下,每挪动少许她就会疼痛入骨。   “事已成定局,如果现在我背弃了容景宸,死的就是我。”容景甫俯身握住她冰凉的手,又坐回床前,“婉儿,你别担心我,我会活着回来见你。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要给你幸福,我一定会做到的。”   苏婉眸色泛青,“不要对付恭王。”   “老四已经是强弩之末,整个南陵侯府还有京城内的御林军巡防军,以及兵部调遣的兵将都已经赶赴城外。老四这次是死定了,何况还有个容哲修!”容景甫温柔的为苏婉掖好被角,“你好好歇着,我很快会回来。城外已经开始动手,我只是去看看,收拾残局罢了!有赵将军在,只怕老四也撑不住多久!”   “不要!”苏婉无力的喘息,“不要对付恭王!”   容景甫凝眉,“你跟恭王是什么关系?为何要帮着他?”   苏婉无力的眨着眼睛,“放过他们吧!就当我求你——”   “你连自己都不曾求饶,为何要替他求我?”容景甫眯起了危险的眸子,“婉儿,你是我的,我不许你的心里挂着别人。比如老五!”   眉睫陡然扬起,苏婉惊惧的望着容景甫。   容景甫深吸一口气,还是按捺了性子,温柔的抚上她冰凉的面颊,“你放心,我不会介意的。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忍。记住了,不许离开我,否则我不知道自己还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我不想伤害你,可是婉儿——我更不能失去你!听明白了吗?”   他吻上她的眉心,转身离开。   苏婉趴在床沿,气息奄奄,“你会后悔的。” ☆、第250章 沐王归来   疼痛让苏婉冷汗涔涔,可那又怎样。她的存在,成了很多人的心病。所以此刻,她累了——是真的不想再纠缠下去。   城外在交战,城内还在无休无止的搜捕。   因为大夫吩咐过,苏婉不能受凉,是故这屋子里门窗紧闭,显得黑漆漆的。可容景甫担心苏婉怕黑,又让人在屋子里点了不少的蜡烛。   无力的拿起枕头,苏婉竭尽全力的丢出去。   枕头刚好砸中桌案上的烛台,烛台顺势倒下,明火沿着桌布开始蔓延,开始燃烧。苏婉趴在床沿,笑得何其凛冽,“终于可以结束了。”她废了,横竖都已经配不上容景垣,还不如就这样彻底的从世上消失吧!以后,谁都不必纠缠谁,谁都不必再欠了谁。   深吸一口气,她眼睁睁看着明火燃烧着桌布,然后蔓延至房内的帷幔,渐渐的火苗窜上房梁。这两日天干物燥,所以火势蔓延得很快。   苏婉如释重负,无力的趴在床边上,满意的合上了双眼。   就这样吧!   再也不必有以后!   可她却不知道,城门外,战鼓擂响,响彻苍穹。   哒哒的马蹄声,那是勤王大军来临之音。容景垣策马而来,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勤王大军。副将赢则为先锋军,直冲城门而去。   宋久清瞪大眸子,“怎么可能?”转而望着宋明成,“你不是说,已经跟南抚镇打过招呼?不是说让你处理了他吗?为何他还活着?”   宋明成也愣了,“我临走前关照过县太爷,让他弄死容景垣,我没想到会这样!”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宋久清切齿,“吩咐下去,全军出动,这一次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   宋明成也急了,毕竟在行军打仗方面,谁都不是容景垣的敌手。容景垣是谁,征战边关多年,算是常胜将军,便是因为有了容景垣的存在,所以月氏这么多年一直没能占得好处。是故到了后面,月氏国主病重,这才想起来跟大祁议和。   容景垣在军队里的威望绝对胜过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容盈!   见着是沐王归来,军士们或沸腾或胆战心惊,开始怯场。   “四哥!”容景垣翻身下马,走到容盈身边,单膝跪地,“臣弟归来,四哥受惊了!”   “起来!”容盈快速将容景垣搀起,“回来得刚刚好!”   “一路上必须隐藏军队,逐步调遣,不能被三哥发现,所以行军速度很慢,让四哥久等了!”容景垣深吸一口气,“不过现在——”眸光凛冽的扫一眼那些顽劣之军,“这里就交给我吧!”   容盈一笑,“这是你的了!”语罢,他转身就走。“对了,徐婕妤的事——”   “黑狐已经告诉我,我知道。”容景垣眸光利利,“既然我回来了,这笔账就慢慢算吧!”新账旧账,谁都跑不了。   赢则行礼,“殿下?”   “弃械投降者,饶命不死。负隅顽抗者,杀!”容景垣翻身上马。   策身马上,他还是那个统领千军万马的常胜将军。回到战场,他如鱼得水,这才是他的天下。只不过现在,他心里有了挂碍,不能全心全意的交战。   “给我冲开城门。”他要入城,他想入城。   男人一言九鼎,尤其是答应过女人的事情,决不能食言。   赢则当初一直悄悄的蛰伏在南抚镇,自然知道在容景垣的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他也明白,此刻的容景垣心里多了点挂碍,更清楚,容景垣为何急着进城。   一声令下,千军万马奔踏而来。   宋家父子眼见着情势不太对,调转马头就准备回城。   谁知一旁的赵营大将军突然飞身而起,当下将宋久清踹下马背。宋明成见状,当下策马就逃,这个时候谁还管得了爹不爹的,自己的小命要紧。   赵营的大刀就架在宋久清的脖子上,副将当场一声吼,“巡防军听令,都给我住手!”   音落,四下渐渐的安静下来,一时间谁都不明白这到底是在闹什么?怎么好端端的。突然不打了?再看自己的首将,宋久清被按在地上根本无法动弹。   “赵营,你敢背叛皇上!”宋久清咬牙切齿,可心里却是害怕得要死。   “皇上?”赵营冷笑,“宋侯爷说的是哪门子的皇上?赵营只忠于明德帝一人,誓死效忠。”   所谓明德帝,自然是躺在乾云宫里驾崩的那位。   宋久清倒吸一口冷气,“先帝已经驾崩,如今的皇上是——”   “本军不管现在的皇帝是谁,本军收到的最后一道谕令是皇上给的。忍辱负重,为的就是能出城迎沐王回城。宋侯爷,得罪了!”赵营抬步走到容景垣马前,抱拳行军礼,“臣不辱使命,殿下,请!”   宋久清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为何是皇帝的谕令?难道在此之前,皇帝就知道有人在他的饮食里下毒,早就知道他自己会死,所以早早的安排了这一切?   如果是这样,那皇帝就该知道,容景宸必反,必定会谋权篡位。   这么说——自己的一切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眼前的一切,都不过虚幻?   是一场戏?   难道真的被设计了?   不不不,怎么会这样?说好的名垂青史?说好的权倾天下?怎么突然变成一败涂地?   宋久清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容景垣深吸一口气,“有劳赵将军收拾残局,我马上进城!”   “请!”赵营躬身。   一声马鸣,容景垣带着赢则飞奔入城。   城门早就被人打开,不见沐王不开门。如今见着了,自然是要照计划行事。   “赢则,你马上去皇宫,我去去就回!”此时此刻,容景垣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因为他能清晰的看见,那个火光熊熊的方向,是齐王府的位置。   而此刻的齐王,领兵还没赶到城门口就得知齐王府着火,苏婉还在火海里,当场就调转回府。也是因为容景甫的这个举动,所以城外的侯府军,没能等来应有的后援军。   苏婉昏迷在火海里,容景甫暴怒,如同发了狂的狮子。可是火势很大,容景甫冲到门口就已经被烈火给熏了回来,压根没办法进屋。   大火里,根本看不清楚里边。   一批又一批的救火队伍冲上来,可对于这样干燥的火情而言,几乎是杯水车薪的。大火还在燃烧,蔓延了周边的屋子,整个人齐王府乱做一团,都在救火。   容景甫是眼睁睁看着大火吞噬了那间屋子,房梁崩塌的那一瞬,他痴痴的站在那里,脸上染着烟熏的痕迹。身子微颤,她就这么想离开自己?哪怕是死,也要毫不犹豫的离开?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陪着他而已。难道这也有错吗?   下一刻,他无力的跌坐在地,就这么看着眼前的屋子被大火吞噬。他能想象,苏婉临死前的挣扎。被大火烧死,应该会很疼吧!   “她的伤还没好呢——”他顾自呢喃。   “殿下,殿下!”管家疾呼,“殿下,皇上还等着您出兵呢!殿下!”   容景甫愣在那里,没有回神,“婉儿死了!”   只听得外头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伴随着兵刃相接之音。容景甫骤然起身,快速往外走。还没到外头,大批的军士已经涌入齐王府,快速占据了所有的出口,制服齐王府里的那些奴才。   迎面走来的,是原本应该在南抚镇的容景垣。   冷冷剑直指,容景垣面无表情,“于蔓在哪?”   容景甫冷了眉目,他突然明白原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苏婉口中的五爷,真的就是容景垣。他们两个何时凑在了一起?   “于蔓!”容景甫咬牙切齿,当即拔剑相向。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来跟自己争夺婉儿,“婉儿就算是死。她也是我齐王府的女人,是我容景甫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敢来觊觎我的女人。”   两个男人交上手,可容景垣心思不在这儿。不远处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他心里是慌乱的,莫名觉得胸口憋闷,好像有东西在心口慢慢的啃噬着。   “于蔓何在?”容景垣厉喝。   “哈哈哈哈,她死了!”容景甫笑得凛冽,“就算是死,她也是我的女人。”   容景垣飞身而起,一个扫堂腿,一个飞身,直接踹在了容景甫的胸口,将容景甫踹了出去。力道之大,以至于容景甫当场吐了血,身子重重的撞在廊柱上。   管家急忙上前,“侧妃已经被烧死了。”   那一瞬,容景垣骇然凝眉,“你说什么?”是那间烈火熊熊屋子吗?   容景垣飞奔而去,房梁崩塌了大半,若是人真的在里面,是绝无生还的可能。   “殿下,火势太大!”底下人拦着。   “去拿棉被过来!”容景垣眸光狠戾。   不多时,棉被被送上,容景垣将棉被盖在自己身上,“浇水,快!”   水桶里的水不断扑在棉被上,湿棉被很沉,但好在只有这样才能安然冲入火场。容景垣冲进去了,不顾任何人的拦阻,开始在火海里摸索着,寻找苏婉的踪迹。   “蔓儿!”他厉喝。   浓烟滚滚。烈火灼得人睁不开眼睛,根本无法在火海里救人。希望逐渐落空,他说过很快就会来接她,她也答应过,要等着他的。   可现在,到底算什么?   外头的人在嘶喊着,让他赶紧出去。可他还想在火海里找一找,那个倔强的女子,千里迢迢的陪着他从京城去往南抚镇,在他最落魄最狼狈的时候都不离不弃。那么这个时候,他应该也抱着不离不弃的心思,去找寻她的下落。如果她还有一口气,而他就这样放弃了,来日岂非要让自己后悔一生?   可是外头的人在喊什么呢?是杏子在高声大喊着,“殿下,姑娘安全了。您快点出来,屋子要塌了。”   容景垣飞奔而出,前脚刚冲出火海,后脚屋梁整个都坍塌下来,将屋子里的一切彻底掩埋。   容景甫捂着疼痛的胸口,听得有人喊“姑娘安全”,当即来了精神。推开管家,纵身飞出齐王府。他要知道,苏婉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容景垣也发疯似的往外跑,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住,这会该干什么呢?是继续打架,还是看着两位主子抢女人?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干看着。   齐王府外头,女子卫队已经救下了苏婉。在容景甫出门的那一刻,杏子已经带着人偷偷潜入了齐王府。彼时的苏婉以为自己死定了,就趴在床沿等死。好在杏子来得及时快速将苏婉从火海里抬出来,而后又煽风点火了一番,让所有人都以为苏婉死在了火海里。   好在是如意让杏子留个心眼,盯着齐王府的动静,免得到时候又措手不及,杏子也不会发现容景垣领兵回京,直闯齐王府。幸好还来得及,否则容景垣有所损伤,也不知苏婉该怎么办!   苏婉还躺在马车里,气息奄奄,早已没了昔日的光彩。她被折磨得容颜憔悴,整个人透着惨白惨白。她一直在等着他,她相信他说过的话,她知道他不会食言。   杏子和女子卫队的人,以及容景垣的部下,将容景甫拦住。   容景垣快速上了马车。只一眼这憔悴不堪的苏婉,当即红了眼眶。离开南抚镇之前,她还是这样的鲜活,可现在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指关节发出清晰的脆响,他不敢碰她,只能跪在她身边,望着倒在车里一动不动的苏婉,“你伤着哪儿了?”   苏婉的面上染着少许烟灰,见着容景垣的时候,她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我没伤着哪儿,你放心,别害怕。他没有碰我,我还是你的于蔓,我还好好的。”   他想抱她起来,可刚碰到她的腿。她瞬时浑身颤抖,容颜疼得扭曲,“别碰我。”   “你的腿?”容景垣不敢置信的盯着她,而后伸手想掀开她的裤管,却被她快速的抓住了衣袖。   “别看了。”苏婉泣泪。   “是他打的?”容景垣眸色通红。   苏婉笑道,“你能回来,那就是说,恭王和慕白都没事。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别管我了。有杏子他们在,我不会有事。”   他还是想看一眼她的腿。   苏婉已经哭出声来,“我说别看就别看,有什么好看的。”   容景垣身子绷直,“我说过,我一定会来接你。”   “我也答应过你,我会一直等你。你做到了,我也做到了。”苏婉泪如雨下,“现在不是你我说话的时候,你回来了,那么容景宸呢?他会放任你们在城里恣意逍遥吗?你们要速战速决,绝对不可以给他喘息的机会。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他不是不知道,她只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双腿。他方才那轻轻一碰,她便疼得如斯模样,可见必定伤到了骨头。容景甫是什么人,容景垣自然清楚。   下一刻,容景垣骤然掀开车帘,快速走出马车。   外头,杏子等人已经将容景甫拿下。   容景甫本来受了容景垣一脚,这会子当然挨不住车轮战,直接被摁跪在地难以动弹。容景垣上前就是一脚,直接踹在了容景甫的肩胛上,“这笔账我记下了,蔓儿这双腿,我会问你要回来。”   语罢,容景垣翻身上马。   “容景垣,你给我听清楚,她生是我容景甫的女人,死是我齐王府的鬼。你是什么东西,我沾过的东西你也敢要!”容景甫咬牙切齿,笑得凛冽,“你就那么喜欢别人玩过的女人吗?”   “与你何干?”容景垣策马而去,压根没有理睬容景甫。   身后,容景甫歇斯底里,“她是我睡过的女人,你竟然也肯要别人的破鞋,容景垣,你这个孬种。”   杏子一把塞住容景甫的嘴,伸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他脸上,“闭上你的臭嘴。你睡过的?你不过是睡了自己,想什么呢你?你是说那天客栈吗?那不过是副统领给了你一点致幻散,让你自己跟自己玩,你还玩得不亦乐乎,为了成全你,副统领还帮你抹了点血在床褥上,你还真的信以为真了?蠢货!”   容景甫愣住,因为嘴巴被塞着,是故只能发出愤怒呜咽。   “我实话告诉你,婉儿姑娘离开你的时候,还是完璧之身。她跟沐王殿下,才有了真正的夫妻之实。于你,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笑话罢了!就你这样,还想沾了她的身子,简直是痴人做梦。”杏子冷笑两声,“何况世人谁不知道。齐王府苏侧妃早就死了,是您亲手葬的。现在马车里的是沐王殿下的女人,于蔓!”   说完,杏子冷哼,胳膊上的伤也是拜齐王府所赐,她给他一记耳光算是扯平了。但是苏婉的腿,这笔账一定不能算。然则自己没有清算的资格,要清算也得等到殿下回来,或者沐王亲自来取。   “带走!”杏子快速朝着马车走去。   “姑娘!”杏子进了马车。   马车徐徐离开,极力走得稳当,免得让苏婉伤上加伤。红坊那头,如意急得团团转,这杏子去救人怎么就没个动静呢?大夫早就在红坊里等着,就等着苏婉回来,能第一时间给苏婉诊治。   苏婉出现的时候,如意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七手八脚的把苏婉抬进去,大夫也跟着进去。   苏婉的两条腿,已经不再是红肿,而是发黑发紫,也就是说这两条腿已经到了绝境。   大夫摇着头,“只怕是回天乏术了。”   如意惊问,“赶紧给治一治吧,不管多少银两不成问题,只要能治好就行。”   “血脉滞塞,表皮发黑发紫,是故里头的骨头已经开始坏死,老夫无能为力!”大夫轻叹一声,“也只能止止疼,别的——恕老夫爱莫能助。”   苏婉僵在床榻上,面如白纸。   “叶子,再去请,把京城内最好的大夫都给我请过来。我就不信,没人能治得好婉儿姐姐的腿。哪怕是延一延也好。只要撑到师父回来,就不会有什么大事。师父医术高明,一定可行的!”如意咬牙切齿。   叶子撒腿就跑,杏子也慌了,“我马上去找殿下。”   苏婉躺在床榻上,面如死灰的盯着床顶,“看样子,我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婉儿姐姐,你别灰心,总有办法的。有病咱们就好好的医治,你别担心。你想想看,我师父医术高明,她能活死人肉白骨,必定能治好你。”如意噙着泪,紧握苏婉冰凉的手,“婉儿姐姐,你别想太多,一定不会有事的。你看,沐王殿下都回来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沐王?   苏婉眸色微黯,没有再说话。   所有的大夫都说,这双腿是废了,而且如果运气不好,也许连命都会有危险。   毕竟有些并发症不是人人都能预料的,这双腿伤得太重,最最关键的是没有得到及时的诊治,以至于拖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不过城内那么乱,一时间林慕白也没能及时赶回来。   城外的军士等着收编整治,城内,容景垣领兵包围皇宫。   当宋明成连滚带爬的滚回皇宫之际,容景宸便知道出大事了。如果不是卫浅护着,宋明成估计也回不到皇宫。听得宋明成说,宋久清被抓,赵营反叛,容景宸当下就跌坐在龙椅上,久久没能起身。   “皇上,现在该怎么办?我爹被他们抓起来了,沐王也回来了,还带着那么多兵。”宋明成吓得面色发青,说话都有些大舌头,“恭王这一次不会放过我们的,他如果攻破皇宫,那咱们可就是死路一条啊!皇上!皇上!”   宋明成跪在那里瑟瑟发抖,这会算是六神无主。   你听听,外头的风声鹤唳,昭示着皇帝以前说过的那句话。   没到终点,就不算结束。   如今,倒是一点都不假。   “你先下去。容朕好好想想!”容景宸扶额。   宋明成眼见着容景宸是没了法子,只能先退出去。   刘瑜上前,“皇上,咱们还有皇后为人质。”   容景宸抬起头,“老五包围皇宫,徐婕妤已死,又有谁能拦得住他?皇后虽然还活着,可你想过没有,皇后毕竟不是老四的生母。说到底,朕输了。”   起身,指尖轻柔的摸着还没坐热的龙椅。   他才坐上来多久,眼见着又要被人赶下去,他不甘心。   宋贵妃急急忙忙的赶来,“皇帝,沐王围宫,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只要城外大捷。你就能稳坐龙椅吗?这沐王身在南抚镇,怎么突然就能回来?”   “还不是你的好外甥,办的好事!”容景宸不紧不慢的抚着赤金龙椅,“让他去南抚镇,抓孟麟的同时顺道杀了容景垣。可是他倒好,带着女人回来倒也罢了,连朕交代的差事都没办好。这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宋贵妃面色一紧,“既然已经这样,还是想想该怎么补救吧!明成他——”   “最该死的就是他宋明成!”容景宸突然厉喝,惊得宋贵妃也跟着吓得不轻,“如果他能杀了容景垣,那城外就不会一败涂地,今日也不至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本来好好的一副棋,被搅合得七零八落。”   宋贵妃慌了,容景宸发了脾气,也就意味着到了此时此刻,他已经没了法子。   “如果不是父皇还在乾云宫里躺着,你与朕早就成了阶下囚。那容景垣是什么人?驰骋沙场,他从不含糊。而且容盈的武功压根没被废,他还好好的。只要一声令下,这弹丸之地的皇宫,就会变成他们的口中食腹中餐。而你我母子,将沦为阶下囚。”容景宸深吸一口气,仰头重重合上双眸。   “为什么会这样?”宋贵妃面色发白。   容景宸冷笑着,缓步走下殿来,“为什么?怪只怪母妃自作主张,在朕还没有筹备完善之前就已经擅自行动。凡事欲速则不达,有这也的下场,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只是想着捡日不如撞日,与其一直等下去,不如放手一搏!”宋贵妃懊悔不已。   “容盈从云中城回来。就一直防备着,否则不会假装废了武功。他的城府本来就极深,如今事实证明,父皇是对的,容盈的确胜我一筹。他当傻子的时候,那么多次都没能被杀死,我就该知道,他就是一个祸害。早知道如此,当日他去云中城的时候,我就该下狠手。可惜了离恨天这帮废物,竟然没能杀得了他!”容景宸垂头。   宋贵妃急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快想想,如何才能解围吧!”   “母妃还有第二个徐婕妤吗?”容景宸凉凉的问。   宋贵妃一愣,没敢吭声。   “母妃一旦得势,就忘乎所以,迫不及待的把所有人都杀之而后快,现在你急了你想活下去,试问当初为何不留一步呢?你自己赶尽杀绝,就别怪到了最后,穷途末路。”容景宸抬步往外走,“徐婕妤是你自己打死的,到时候老五要算账,估计得扒你一层皮,母妃还是自求多福吧!”   “容景宸!”宋贵妃直呼其名。   容景宸站在金銮殿门口,一袭明黄色的袍子,在微光里灼灼其华。他回眸,温润如玉的脸上依旧笑得儒雅,“母妃还有什么要说的?”   “你难道真的不想活了吗?”宋贵妃颤抖,“我们只要能逃出去,就一定可以东山再起。”   “地道已经被堵塞,母妃觉得你我还能插上翅膀飞出去吗?”容景宸笑得凛冽,“重兵围宫,赵营反叛,也就意味着我们是困兽。母妃知道什么是困兽吗?”语罢,容景宸抬步就走。   孟麟站在金銮殿前的空地上,抬头望着极好的天色,午后的阳光有些暖暖的,夹杂着冬日里的寒风微冷。回身望着龙袍在身的容景宸,孟麟笑得嘲冷,“殿下怎么不坐在龙椅上,这么快就下来,只怕龙椅还没坐热吧?”   “你难道就不怕朕杀了你吗?”容景宸冷然。   “怕!”孟麟笑得凉凉的,“谁不怕死,就连殿下也是贪生怕死的。能活着为何不好好活着呢?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如果你是朕,你该怎么做?”容景宸问。   孟麟想了想,“写上一道告罪书,把皇位让出来,而后迎沐王入宫。沐王敦厚,不会杀你的。”   “你倒是想得清楚!”容景宸深吸一口气,“然后呢?”   “然后就宣告,殿下您的朝代过去了!”孟麟笑了笑,“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这话是殿下您自己说的,您输了,史书工笔就由不得您了。”   容景宸望了望天空,“太阳渐渐的,会落山,我的朝代也会落幕。”这一次,没有机会谢幕的,是他。俄而他望着孟麟,“其实有些事,我不太明白,可是看你如此明白的模样,你应该能给我个答案。”   “殿下问吧!孟麟必定知无不答。”孟麟其实知道容景宸要问什么。   “这一切,是不是父皇的局?”容景宸问。   孟麟挑眉,“这话你应该去问皇上,我又不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没办法替他回答你。但我可以告诉你,姜还是老的辣。”   容景宸嗤笑两声,“你是在告诉我,其实我一直身在棋局而不自知吗?”   “我说过,这些问题,殿下可以去问皇上。不如,咱们去一趟乾云宫,殿下可以亲自问问。”孟麟笑道,“横竖殿下输了,是该去跟皇上道个别的。”   “乾云宫?哼,乾云宫。”容景宸长长吐出一口气,是该去一趟了。转而看了刘瑜一眼,面色温和,“把皇后带来,跟着一块去吧!”   刘瑜点头,“是!”   孟麟揉着眉心,没有吭声。   站在乾云宫前,容景宸抬头望着金漆描绘的匾额,面色微恙。   孟麟也跟着抬头,“听说这匾额还是皇上亲手写的。”   所谓乾云宫,这谐音不就是浅云吗?说到底,皇帝也是个痴情种。口口声声不许任何人提起,口口声声要忘却,却偷偷一个人,把她记在了心里。   当然,皇帝喜欢自欺欺人,谁敢挑破,除非不要命!   乾云宫格外安静,容景宸早就清散了周边所有人,不许任何人靠近。   孟麟跟在容景宸身后,发现容景宸每走一步都很小心。毕竟是容景宸自己的父亲,是故进去的时候,容景宸的脸色有些凝重。 ☆、第251章 不许一个活口离开乾云宫   寂静的寝殿里,皇帝身着龙袍,仍旧躺在床榻上。算起来,容景宸是最不孝顺的儿子。皇帝驾崩那么久,他隐瞒皇帝的死讯,秘不发丧。如今——皇帝就这样孤零零的被摆在这里,他就急着登基,急着屠杀兄弟坐稳皇位。   容景宸苦笑,继而坐了下来。   孟麟轻叹一声,环顾四周,竟也是空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看样子,殿下是不打算给皇上出殡。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也正是亏了殿下的心思。”   这嘲讽的意味不言而喻。   容景宸笑了笑,都这个时候了,生气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就这样静静的待着。   “现在你该开口了吧!”容景宸扭头望着孟麟。   孟麟深吸一口气,徐徐坐定,“殿下还是在想那些问题吗?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就算殿下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呢?能力挽狂澜,还是能出奇制胜?”   容景宸笑道,“人总该活得清楚,死得瞑目吧!”   “是吗?”孟麟蹙眉,“我还以为殿下会喜欢难得糊涂。”   “所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容盈从云中城回来,就一直在布局?”容景宸问。   孟麟揉着眉心,“殿下这话问的,我都不知该从何说起。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想告诉殿下,等到日落,一切都自见分晓。”   “为何要等到日落?”容景宸问。   孟麟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是我爹在我入宫之前吩咐的,我哪里知道这么多。只说是日落时分,乾云宫变,自见分晓。”   闻言,容景宸凝眸盯着床榻上的皇帝,难道是自己的父皇有什么问题?   还不待他多想,刘瑜已经带着皇后过来。   皇后还剩下半条命,被宋贵妃折磨得气息奄奄,如今多亏了弦月和苏娘搀扶着,才能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到了乾云宫,弦月与苏娘便让皇后靠在了软榻上,皇后喘着气,视线一直落在床榻上。   “皇上!”她沙哑的嗓音,发出破碎的声音,“皇上!”带着少许飘渺与暗哑。让人闻之心酸。   “娘娘,皇上他听不见了!”苏娘哽咽。   皇后笑得微凉,“他怎么能听不见呢?他是天子啊!”转头望着身着龙袍的容景宸,“你就那么想当皇帝吗?那冷冰冰的皇位有什么好?你们母子倒是打破脑袋的往上冲。谁稀罕你的皇位,你若真的想要皇位,景睿让给你又何妨?他从不稀罕皇位万岁。你斗了那么多年,其实都是你自己在作茧自缚。没人跟你抢,可你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容景宸笑得温和,“皇后娘娘说这话,未免让人笑话。这九五之尊,谁人不要?谁人不喜欢?九州天下,纳入手中,踩在脚下,高高在上无人可比。那是何等殊荣,多少人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登高一呼吗?”   “那是你!”皇后眸中噙着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管你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容景宸还是保持着最初的淡然自若。   不多时,宋贵妃也跟着进门。   乍见皇后也在场,当下大怒,“她怎么在这里?”   “她是皇后,父皇未曾废后,自然有资格出现在这里。”容景宸慢条斯理的回答,“母妃,说到底你是妾,她才是妻,何必剑拔弩张呢!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意什么?”   宋贵妃冷然,确实答不出话来。   “坐吧!”容景宸淡淡的开口。   宋贵妃气呼呼的坐定,“都聚在这里做什么?先帝已死,如今皇宫被围,难道还指望着先帝能爬起来替咱们解围吗?先帝的心思永远都偏向容盈。他心里哪有咱们母子。”   容景宸垂眸,轻柔的叹息一声,“那是父皇自己的事儿,如今咱们来说说,咱们自己的事儿吧!”   闻言,宋贵妃不解,“咱们什么事儿?”   “就从容盈回来开始说起。”容景宸微微蹙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回来那天,跟父皇两个人待在书房里很久很久。也许从那时候开始,他跟父皇就已经开始谋划,该如何削弱我的势力,如何能让容盈重新再朝廷上稳住阵脚。”他望着孟麟。   孟麟没说话,也只是淡淡的笑着。   容景宸继续道,“容盈示弱,假装武功被废。其实就是为了防备我。真正的棋局,其实是从老五被流放开始的,老五流放其实就是为了老四留个底盘。父皇知道我在朝廷中的势力越来越强,所以只能釜底抽薪,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是想把老五留给老四,到时候反戈一军,让我措手不及。”   “事实证明,父皇是对的。老五不负所望,果然在最关键的时候回来了。哼——果然是兄弟情深,所以我输了。我不是输给容盈,我是输给了自己的父亲。”   “从小,他就偏心偏爱,我一直想表现自己。可是在他眼里,永远都只有容盈,永远都看不到我。不管我有多优秀,容盈始终胜我一筹。只因为。我不是他心爱的女人所生的儿子。”   语罢,他抬头望着自己的母亲。   宋贵妃脖颈处青筋微起,“在这宫闱里,有什么真爱?左不过是因为得不到,所以一直念念不忘罢了!红颜未老恩先断,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了。如果孟浅云死得晚一些,也许皇帝就不会那么爱她。亲眼看着孟浅云慢慢变老——”她抚上自己的脸,可以想象自己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无法抹平。   “那是你以为。”皇后冷笑,“皇上深爱着浅云,不是你能明白的。皇上的爱虽然高高在上,可是他心里是热的。”否则不会这么多年还坚守着对孟浅云的承诺,“你们不会明白,生离死别的痛苦。可我能明白,我亲眼看着皇上为了浅云白了鬓发。你们不懂,不代表不存在。”   “如果做皇帝,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这皇帝做得实在没有意义。”孟麟摇着头,笑得凉凉的。   容景宸嗤笑,“女人算什么,不过是一个皇朝的点缀。这世上留下的,最多是一段佳话,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重大的意义?”   “所以你没有心。”孟麟挑眉,“因为你太无情,所以不得皇上宠爱。皇上虽然佯装凉薄,但实际上却是个重情之人。他自身不喜欢凉薄之人,所以他才会不喜欢你。这跟你们的出身没关系,问题出在你自己身上,怪不得别人。”   容景宸淡淡的笑着,“那你能告诉我,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孟麟眉头微蹙,这容景宸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他这是给自己下套呢!低头一笑,孟麟轻叹一声,“殿下能猜到能想到的,差不多都是事实。既然如此,殿下还要我说什么?事实摆在这里,你知道或者不知道,都已经无可更改。”   “为何非要等到日落?”容景宸问。   孟麟揉着眉心,“这跟殿下为何要把所有人都召集在乾云宫,差不多有异曲同工之处。”   眉睫陡然扬起,容景宸笑得寒凉,“真不愧是孟行舟的儿子。”   “多谢殿下夸奖,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孟麟笑道,“只怕这乾云宫,进得容易,出去难了。”   宋贵妃骤然起身,“这话是什么意思?”   “母妃好好坐着吧!”容景宸笑道,“你不是问我,还有什么法子能自救吗?这就是最后的法子。你放心,只要留在乾云宫,谁都不敢闯进来。别忘了,咱们身后还有一个皇帝。”   宋贵妃心惊,骇然扭头望着躺在床榻上的帝王尸身。   这话虽然是轻描淡写,却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下沉。什么叫进来容易出去难?难不成这容景宸还有后招?   慢着,宋贵妃有些轻颤,“刘瑜呢?”   “他自然在他该待的地方。诸位都稍安勿躁,咱们再这里好好陪着先帝,很快——就没事了。”容景宸意味深长的说着,“如果大家执意要走,拿就走吧。若有任何后果,恕不负责。”   孟麟笑而不语,众人面面相觑。   喉间有些腥甜的滋味,容景宸微微凝眉。   怎么……   ————————————   营帐内。老头将容哲修带了回来。   林慕白自然是欣喜的,牵着容哲修的手,险些落下泪来。尤其是他跳下城墙的那一瞬,林慕白一度以为,自己会真的失去他。虽然心里有过千万种准备,也对容哲修的周全做过安排。可是身为母亲,终究是放不下心的。   “没伤着吧?”林慕白忙问。   容哲修摇头,“没有,师公爷爷救得及时,修儿没伤着。那三皇伯给修儿下了毒,好在有娘给的解毒丹,修儿没事了。”   下毒?   林慕白慌忙扣住容哲修的腕脉,须臾才放下心来,“还好,还好早有准备。”   “我就知道那三皇伯没安好心,所以我早就备好了解毒丹。我知道三皇伯疑心重,他一定不会相信我,所以我喝了半杯,然后在剩下的半杯里放了娘给的毒。”容哲修笑嘻嘻的说着。   “然后呢?”黑狐蹙眉,担虑的望着容哲修。   “然后?”容哲修笑得贼贼的,“然后就是皇伯伯真的不信我,非要喝我剩下的那半杯,然后他吃了他的解药,却不知道我是故意装成很害怕的样子。事情的结果就是,我吃了他的毒,他吃了我的毒。我现在已经解毒了,可他还不知道自己中了毒。”   黑狐噗嗤笑出声来,“不愧是殿下的儿子。”   “我不能让人白白整我一顿却不还手,那多丢人。”容哲修撇撇嘴,“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肯定会给我做手脚。防人之心不可无,修儿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林慕白欣慰的抚着孩子的脸。“还好师父救得及时。”   老头在旁翘着二郎腿,“亏你还记得我这个师父,哼——我还以为你连我都忘了呢!”   “师父,我忘了谁也不敢忘了你呀!”林慕白笑道,“师父文韬武略,无所不能。我怎么能忘了师父,师父可是天下无敌之人,谁都赶不上你,这般人物,岂能被忽略。”   “得得得,少给我拍马屁,每次你拍我马屁,总有麻烦事。”老头摆摆手,“没商量,别找我。老头我一把年纪了,累着呢!”   林慕白轻叹一声。“看样子真是宝刀已老,不中用咯!”   “你说谁不中用!谁不中用!”老头叫嚣,“我就是跟你客气,你还真以为我不中用了?我告诉你,不管什么事,只要我出马,保证一个顶两!当然——你要是有空记得把你那缺心眼的师兄找回来。让他在宫外等我,这蠢犊子不知道死哪里去了!真当气死我了,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师兄?”林慕白蹙眉,“吩咐下去,仔细找找。”   黑狐颔首,转身走出营帐去外头交代一声。   “殿下!”白狐快速进了营帐,“婉儿姑娘救回来了,只不过——她的腿——”白狐垂眸,没能继续说下去。这意味着什么,林慕白比谁都清楚。   但是眼下,还是让自己去治吧,师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去做。   “师父。”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徒儿想求师父一件事,还望师父一定要答应。”   她难得认真,老头微微蹙眉,“丫头,是不是遇见难处了?”   “师父,我得去救人,所以这件事得交给你去办!”林慕白握着容哲修的手,轻叹一声望着老头,“这事只能悄悄的办,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老头凝眉,“你放心。”   林慕白淡淡一笑,如释重负。   外头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如今就只剩下宫里的负隅顽抗了。历经六年前的血洗和火烧宫殿,皇宫已然经不起第二次的血洗。所以若要强攻,只怕会死伤惨重,更有甚者会两败俱伤。   不过现在,林慕白赶着去给苏婉治病。   苏婉的腿,确实已经开始坏死。耽搁的时间太久,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辰。这会子,也就是林慕白还能勉强一试。   见着林慕白的时候,苏婉的眼底燃起了希望,她止不住的颤抖。   “你别怕,就算我不行还有我师父。”林慕白握紧她冰凉的手,“最坏的结果,就是跟我做个伴而已。你看我这样,不也活得好好的吗?婉儿,别有那么多的心理负担。有些东西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心。你把心态调整好,咱们这就开始施针。”   苏婉点点头。“我什么都不怕,你只管施针。”   林慕白轻叹一声,看着原本如玉的双腿,成了这般青紫,实在令人不忍。如意快速取了针包递上,将一切事宜准备妥当。   “因为大量凝血,可能需要把血块都导出来。有些地方的骨头开始愈合,如果你要矫正就必须断骨重续。你别怕,乌素当时给了我月氏国的秘药,应该会有奇效。”林慕白眸色微沉,“只不过你得吃点苦头,你且忍耐。要想能下地走路,就得坚持。”   苏婉红了眼眶,“只要还能走,我就不会放弃。”   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   外头,能听到屋内传出的呜咽。偶尔还有歇斯底里的压抑凄喊。有些需要断骨重续,所以这样的疼痛便是男儿尚且难以忍受,何况苏婉这样的弱女子。   几番晕厥,苏婉已经被折腾得不成人样。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打湿,唇上咬着毛巾,齿缝间血迹斑驳。   林慕白的身上亦是慢慢的汗水,她也紧张。如果是陌生人倒也罢了,偏生得是苏婉,是自己的好友,有时候你不忍下手却又不得不下手。这种纠结一直延续到最后,为苏婉上药包扎完毕。   白狐在侧,不断的为林慕白擦拭汗水,担虑的望着林慕白越渐苍白的脸色。   等到做完这一切,白狐这才如释重负,“殿下,您没事吧?您的脸色很难看,去歇一会吧!”   如意紧跟倒了一杯水,“师父喝杯水吧,你太累了。”   林慕白的确很累,肚子里的孩子都那么大了,眼见着临盆将近。施针得聚精会神,所以精神得高度集中,实在有些吃不消。   喝上几口水,心里稍微平缓一些。林慕白吩咐道,“让人守着,这段时间她会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所以得保证她的续骨不会再次错位,否则以后都会落下残疾。”   “放心吧!”白狐推着林慕白往外,“殿下赶紧去歇着。”   “愈发不中用了。”林慕白笑得苍白。   刚走出门,就听得掌柜来报,说是有一名白衣男子在大堂里等着,说要见东家。   如意一愣。“白衣男子?长得什么样儿?”   掌柜道,“白白净净的,唇红齿白,极是好看。”   眉睫陡然扬起,林慕白看了白狐一眼,“大概是他。”   果不其然,今夕站在大堂里,一袭白衣素雅,背对着后堂伫立。   “都下去吧!”林慕白淡淡的开口。   白狐与如意快速领着周边的人退下,只留下林慕白和今夕二人。   “为什么要回来?”林慕白问,“走得远远的,这京城不适合你。去一个安静的地方,过你想要的生活,不比在这里尔虞我诈的来得更好?这条命来之不易,何必还要回来。”   “因为皇姐在这里呀!”今夕站在她跟前,笑得淡淡然,“你知道的,我讨厌京城讨厌皇宫,可皇姐在这里,这京城和皇宫也就变得没那么讨厌了。”   林慕白轻叹一声,今夕已经蹲在她跟前,握住了她微凉的手,“皇姐,天胤不想走,只想陪在你身边,你别赶我走好不好?我们已经分开了很多年,这些年我最想念的人,就是皇姐你!皇姐,我想和你在一起,生死都一块,就跟以前一样。”   以前?   林慕白红了眼眶,含笑抚着今夕素白的面庞,“当年那个肉嘟嘟的小胖墩,这会变得连我都不认识了。你知道吗,第一眼看你的时候,我是真的没认出来。六年时间,人事全非,都熬得变了模样。可是天胤,我们都回不去了。皇姐也不可能永远跟你在一起,人总是有那一天的。”   今夕面色一紧,“皇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想要我了吗?”   “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是白家唯一的根,皇姐怎么可能不要你呢?可是皇姐想让你过得更好,忘掉过往,忘掉一切,重新开始。”林慕白噙着泪,“我只能存在你的记忆里。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不懂!”今夕骤然起身,“为什么非要赶我走,我只想跟着皇姐,跟着你。”   “我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你该有你自己的生活。”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天胤,你长大了,该学会自己独立的生活。”   “皇姐!”今夕扑通一声跪在林慕白跟前,“你别丢下我。”   林慕白笑着落泪,“皇姐不会丢下你,只不过有些时候,我自己都顾不了自己,哪里能顾得了你呢?离开京城吧,不管去哪都好。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的过日子。有半亩闲田,似山水人家,得眷侣成双,看沧海桑田。皇姐做不到的事情,由你替皇姐去做,如何?”   今夕愣了愣,“皇姐为何做不到?”   闻言,林慕白笑得有些勉强,“别问了,皇姐让你离开自然是为了你好。京城如今很乱,你不适合出现在这里。毕竟——”   毕竟早前,他可是毓亲王府的男宠。   容景宸一旦倒台,今夕必定会受到牵连。所以他这样的面孔,的确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今夕垂眸,“我知道皇姐在顾虑什么,他输定了。”   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既然你知道,就该明白你应该走。”   “既然皇姐执意要我离开,天胤一定会走。只不过天胤有些心事未了,总归是要有个交代的。”今夕眸色微沉。   林慕白一愣,便知道今夕的意思,“还有必要吗?”   “救命之恩,自然得见一见的。”今夕笑得微凉。   沉默了良久,林慕白终于抬头望着他,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   姐弟两个谁都没有再开口,一时间竟然无语哽咽。小时候的畅所欲言,怎么到了现在,就变得如此沉默呢?也许真的长大会发生改变,渐渐的也就有了隔阂。   “我答应你。”林慕白松了口,“你再等等吧!”   今夕点了头,应一句,“好!”   原本该高高兴兴的相逢,突然间成了默然无语。相顾无言,不知该说什么。不是人变了,也不是心变了,只是历经的事情太多,很多东西都不再是旧时模样。   大祁,不是大殷。   京城终于渐渐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可是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还是让人心惊胆战。原本繁华的街市,如今只剩下冬日里的萧索,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只有巡防军不断的巡逻路过,清晰而整齐的脚步声,响彻整个京城内外。   太阳渐渐的落下,日薄西山的美果然是极好的。瞧瞧那天边燃烧得炽烈的云朵,鲜艳如血,灿烂了整片天空。   容盈与容景垣并肩立于马背上,瞧着渐渐西沉的太阳,各自轻叹一声。   “这可能是最后一战了。”容盈道。   容景垣点头,“我在南抚镇忍辱负重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天。”他面色微沉,“打完这一仗,我就回家。”   容盈低头一笑,“听说她的双腿受伤了。”   “嗯!”容景垣低低的应道,“伤势很严重,也许——我们兄弟两个大概会走同一条路。”   “自己的女人自己疼。”容盈望着紧闭的宫门,俄而又道,“容景宸的势力,如今都只剩下宫里,估计会有一场硬战。”   “我要为我母亲报仇。”容景垣眯起了凛冽的眸子,“她这辈子来也宫闱去也宫闱,所以——四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容盈点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答应你。”   “谢谢四哥。”容景垣眸色微红,“这是她的心愿。”   “日落西山。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容盈深吸一口气,所有的努力和设计,从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而现在只是验收成果。   容景垣道,“如果拿皇后威胁你,你该怎么办?”   “母后不会让自己成为我的威胁,而我——”容盈苦笑,“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也是!   当最后一缕太阳从地平线上消失,整个皇宫都陷入了一片无尽的死寂之中。黑暗笼罩,再多的宫灯,都照不亮这污浊的人间炼狱。   一声令下,军令如山。   撞开宫门!   战争再次掀起,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惊悚。京城内人心惶惶,谁都不知道历经这一场兵变,最后谁才是新皇朝的赢家。   乾云宫里,时不时的有太监、御林军前来汇报情况。   比如,两位殿下开始攻打宫门。   比如,宫门快守不住了。   又比如,宫门被撞开,两位殿下已经率军冲入宫闱……   宋贵妃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已经闯入宫闱,那就是说——我们都死定了?”下一刻,她胆战心惊的走到容景宸跟前,“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皇宫被包围,如今被攻破,母妃觉得自己还能去哪呢?”容景宸抿一口香茗,淡淡然的望着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在这里稳坐泰山?”宋贵妃抬步就想往外走。   可是门口窜出两名暗卫,快速拦住了宋贵妃的去路。她骤然转身盯着容景宸,“你干什么?本宫要出去!”   “不好意思,他们是死士。儿臣下达的命令是。不许一个活口离开乾云宫,包括儿臣自己!”容景宸笑得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虽然依旧是温润的笑容,可怎么就如此瘆人呢?   宋贵妃愣住,瞪大眸子不敢置信的望着容景宸微白的面颊,“为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许一个活口离开乾云宫?本宫是你的母妃,你难道连本宫都要杀吗?”   孟麟突然意识到,原来不是自己诓了他进乾云宫,而是容景宸顺水推舟,把自己带进了乾云宫。如此一来,自己好像成了一个笑话。这小狐狸遇见了容景宸,竟然也吃了大亏!果然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可高估自己,也不能低估对手。   “儿臣不想杀人,儿臣只是想留在这里。等着两位兄弟赶到这儿来见我一面。”容景宸轻叹一声,“儿臣累了,不想出去,烦劳母妃也静下心来等一等,也许到时候人家一时心软,会放过你也不一定。”   “放过本宫?”宋贵妃笑得冷冽,“本宫逼死徐婕妤,折辱皇后,他们会放过本宫吗?容景宸,你要疯就自己疯,本宫不会陪你一起疯!”语罢,宋贵妃厉喝,“明彩!”   明彩与荣喜正欲冲进来,哪知下一刻,便传来宋贵妃的惊叫声。   手起刀落,鲜血迸溅。   明彩与荣喜双双倒伏在血泊里,身上被乱刃疯砍,惊得宋贵妃骤然退后,当下一屁股跌坐在地,愣是没能回过神来。   “儿臣说到做到,母妃若是要走,只能是一样的下场!”此刻的容景宸,似乎是疯了。看上去仍旧淡然处之,然则行事作风已经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   苏娘与弦月对视一眼,各自心惊胆战,死死的守在皇后身边,一时间也没了法子不知该如何才好。   孟麟微微僵直了身子,他知道,容景宸是来真的。如果宋贵妃敢出去,他就一定会杀了宋贵妃,哪怕她是容景宸的生身之母。   寝殿内,落针可闻。   只能听见。容景宸的指尖温柔的夹着杯盖,轻轻碰着杯口的脆响。所有人的心,都随着他这脆响而被高高提起,谁都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你到底想怎样?”最后还是皇后开了口,“皇宫已经被攻破,你若是此刻投诚,他们——”   “皇后是想告诉朕,只要朕投诚,他们会留朕一名?嗯?”容景宸尾音拖长,笑得凉凉的,“你当朕是三岁的孩子吗?只要朕踏出这个门,就一定会被碎尸万段。所以——”他望着皇后,眸光微寒,“朕就在这里等着他们,烦劳大家也这里陪朕一起等!”   孟麟微微凝眸,下意识的环顾寝殿四周。 ☆、第252章 吾皇万岁 为钻石过10000加更   这乾云宫,孟麟早前不曾来过,是故也看不出来到底哪儿不一样。他只是细细的看过去,不敢放过一点蛛丝马迹。既然容景宸信誓旦旦,那这乾云宫必定有所奥妙。   可到底问题出在哪儿呢?孟麟没能看出端倪。   “容景宸,你是疯了吗?”宋贵妃歇斯底里冲到容景宸跟前,“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大家一起同归于尽吗?我是你的母妃,你放我走。”   “既然是母妃,就该生死与共。朕不会丢下你不管,所以你放心,只要朕还有一口气,母妃就不会有事!”容景宸淡淡的笑着,端着杯盏,浅尝辄止。   “朕还没死呢,你就能自称为朕了?这是谁教的规矩?是宋贵妃吗?”床榻上,传来幽幽之声,带着沙哑与疲倦,却不改中气十足。   那熟悉的声音,在寝殿内响起,何其突兀,却又带着多少人的希望。便是孟麟也跟着微微一愣,他是真的没想那么多。   刹那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床榻上。   宋贵妃一下子跌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不敢置信的瞪大眸子。   皇后绷直了身子,颤颤巍巍的坐在那里,“皇、皇上?”   皇帝坐了起来,惨白无色的脸上泛起凛冽的肃色。   容景宸悠悠然转过身来,瞧一眼床榻上坐起身子的皇帝,虽然不在预料之中,可好像也并不感到讶异。深吸一口气,容景宸笑得微凉,“父皇觉得好些吗?”   “老三,你给朕下毒,如今却来问朕是否好些,你说朕该如何回答你?”皇帝轻咳两声,勉强坐在了床沿上。他躺了太久,所以身子僵硬,一时间也没办法下地。   “苏娘,快!”皇后疾呼。   苏娘和弦月慌忙搀着皇后行至床前,皇后扑通就给皇帝跪下,“皇上,皇上您没事儿?佛祖保佑,万幸万幸啊!”   “朕中毒太深,所以只能接着这段时间把毒素逼出来。又因为身子太虚弱,所以必须养着。”皇帝道,“皇后,起来坐吧,这段日子苦了你。”   皇后被搀到了床沿,望着皇帝惨白的面孔,依稀恍如梦中,“皇上。你真的没事儿吗?”   皇帝握紧发妻的手,虽然手心都是凉的,但他是活的,错不了。   “本来是该死的,可后来是老四家的给了药,这不就没事了嘛!”皇帝轻咳两声,转头冷了眉目,盯着面色发白的宋贵妃。   宋贵妃乍见皇帝复活,又见皇帝转头盯着自己,当下就跪在了地上,“皇、皇上?”   “贱人!”皇帝眯起危险的眸子,“皇后终究是皇后,何时轮到你这个贵妃颐指气使,还对付皇后杀死徐婕妤。宋贵妃,你好大的胆子!是朕平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太惯着你了,以至于朕闭上眼睛,你就开始作威作福。为祸后宫。你真该死!”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对于皇帝,后宫的女子惯来惧怕敬畏。这似乎成了一种本能,所以此刻不能怪宋贵妃腿软,而是养成了一种习惯,下意识的惧怕皇帝的威严。   宋贵妃跪在那里磕头,吓得泪流满面。   容景宸笑道,“母妃怎么忘了,父皇是个已死之人,而如今的天下在你儿子的手中。”   这话一出,宋贵妃当下愣住。   好像是这个理儿。   皇帝已经死了,如今的君王是容景宸。遗诏都已经昭告天下,所以就算皇帝苏醒,最多也是个太上皇。这皇位都已经让出来了,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一时间,连皇后都愣住,不敢置信的望着皇帝。   孟麟不紧不慢的起身。走到床前朝着皇帝行礼,“微臣孟麟,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奉家父之命,日落之前带三皇子前来乾云宫。微臣不辱使命,未负圣恩。”   “起来吧!”皇帝一声叹息,“倒是让你爹受了不少苦。”   “为皇上尽忠,是微臣父子两人的本分。”孟麟行礼起身。   容景宸一声长叹,“就知道你们父子两个没安好心,一切从乾云宫开始,以后也从这乾云宫结束吧!”语罢,容景宸终于放下手中的杯盏,徐徐站起身来,缓步朝着床榻走去,“儿臣给父皇请安。”   “老三,你闹够了没有?”皇帝问,“这朝廷这大祁的江山,被你们弄得乌烟瘴气,而今,你还打算如何作祟?你听听外头的马蹄声,那是朕的大军重新夺回皇宫的声音。你还要做垂死挣扎吗?容景宸,你输了!”   “输给父皇,儿臣并无怨言。”容景宸笑得温和,一如既往的儒雅斯文,“父皇是一国之君,能从大殷的手中夺天下坐天下,自然是有父皇的过人之处。儿臣是晚生后辈,当然比不上父皇的深谋远虑。只是儿臣不懂,为何在父皇的眼里,始终都只有容盈一人?就因为父皇深爱着那个女人?所以要把自己的爱,延续在那个女人的儿子身上?”   皇帝凝眉望着他,“朕的儿子,朕没有偏颇,只不过你从小表现出来的那种尖锐,不是朕想要的帝王之度。身为君主,当有容人之量,有审时度势之能。可惜这些,你都没有。在你的身上,过早表现出一个人的自私自利,还有令人可怕的城府。”   “你总喜欢笑得温和,可朕知道这背后有多少残忍的手段。朕厌恶你与你母亲如此不择手段的伎俩,你们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当年的事,朕虽然怀疑,可朕没有证据所以拿你们没办法。朕哑巴吃黄连,让浅云当了替死鬼。”   “老三,你不适合当皇帝,这天下你坐不了。”   容景宸笑得凉凉的,“也就是说,父皇其实从一开始就觉得,老四比我更有资格当皇帝?”   “老四虽然城府深,可是他不会跟你一样不择手段。该果断的时候他不会犹豫,该留情的时候他不会赶尽杀绝。在朝廷大事上,他懂得什么是恩威并施。朕不否认,在他身上朕还能看到他母亲的影子。可那不是重点,什么样的母亲就能养出什么样的儿子。”皇帝冷眼望着宋贵妃那张苍白的脸。   “朕早就防备着你们,只不过朕没想到,你的势力渗透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朕中了毒,险些死在你们手里。如果不是老四带着林慕白回来,也许今日朕真的会躺在这里,再也起不来。”   容景宸深吸一口气,“所以父皇就跟所有人一起演戏,为的就是悄无声息的借力使力?”   “你既然给朕布局,那朕为何不能将计就计?”皇帝冷笑,“老三,自作聪明是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父皇明知老二是刺杀月氏使团的凶手,还要刻意的包庇,然后特意打压老五,为的是让老四留住这一股势力。”容景宸笑问。   皇帝点了头,“当然,既然在朝政上,朕不太能压得住你的势力,那只能如你心意。若欲取之必先予之,骄兵必败。这天下是朕打下来的,在行军打仗上,朕比你行。所以朕很清楚,兵权掌握在谁的手里,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老五有行军打仗的天赋,他能为将却不是帝王之才,所以朕有心打压他,然后成全老四之心。老四跟老五私下交好,朕是知道的,既然如此,为何不能让老四成为老五的幕僚?一文一武相得益彰,而且这些年朕一直在试探老五,老五没有夺位之心。”   “这江山让他们担当,朕很放心,来日朕百年也能含笑九泉。朕是行伍出身,论计谋论出手果断,朕不会输给你。你是朕的儿子,朕是你老子,你的一切都是朕给你的。就凭你还想跟朕斗,未免太自不量力。事实上,你连老四都斗不过,何况是朕!”   容景宸点了点头,“父皇果然是棋高一筹,儿臣佩服。留着老二跟儿臣打马虎眼,压制老四老五,其实是为了今日的反戈一击。父皇好计策,儿臣虽然想到了这些,可终究还是输了。儿臣输在,当初没有狠下心肠,没能当机立断杀了老五。”   “你又不是第一次输。”孟麟插上一嘴。“微臣不信,殿下没有下过手,只不过殿下失了手罢了!”   的确,在容盈出城去云中城的路上,夜家庄、离恨天都下过手,可惜没有一次成功。而后在容景垣去往南抚镇的路上,尾随追杀也终究一败涂地。   是老天爷不帮他,又怪得了谁呢?   终究,他成不了这大祁的真命天子。   即便穿上了龙袍,也不过昙花一现,该落幕的时候谁都不会对他心慈手软。好在,他不需要旁人的心慈手软,因为他对自己也不会心慈手软。   容景宸点点头,“是失手了而已,可惜以后都不会有机会了。”   外头,响起震耳欲聋的喧嚣之声,伴随着容景垣身边的副将——赢则,一声怒吼,“包围这里,不许放过一人!”   宋贵妃心惊,紧接着皇后看了弦月一眼,弦月疾步朝着门外走去,“皇上在此,谁敢放肆!”   可还不待她走到门口,只听得一声声清脆的铁器之音。在寝宫的四周,纷纷落下精铁铸就的栅栏。就好像一个铁笼子,快速的罩住了寝殿,一时间寝殿内的所有人都成了笼中鸟,插翅难飞。   “给我拔了它!”容景垣冷呵。   军士一拥而上,然则触及铁栅栏的人,突然一个个都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殿下,上面有毒!”赢则惊呼,“所有人马上退避。”   一时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隔着铁笼,能看到容景宸含笑出现在门口。那些中毒的军士被快速抬下去,容景垣的脸整个黑沉下来,难看到了极点。   就是这对母子,杀了自己的母亲,他岂能容得了他们。   挽弓上箭,容景垣眸光瑟瑟,恨不能将容景宸射成马蜂窝。   “别白费心机了,他敢出现在这里,估计还有后招。”容盈摁住容景垣的手,“父皇还在里面,看看他怎么说再决策。”   容景垣恨恨的放下弓箭,“容景宸,你谋朝篡位,掀起战争,你罪该万死!”   “老五,咱们同为皇子。你敢说你没有为君之心?”容景宸笑得温和,“只不过我比你更直接,你没敢下手罢了!如今你领军在前,这天下很快是你的。”   “你休要挑拨离间,我告诉你,这天下这大祁皇朝,我压根没动过心思。”容景垣冷笑,“我从没想过要跟任何人争夺,我母妃也不许我争夺。这天下,不属于我,一分一毫我都不要。今日你若是缴械投降,我便留你母子全尸,否则别怪我万箭齐发,让你们母子横尸当场,为我母亲报仇雪恨。”   容景宸笑了笑,“父皇压根没把你们母子放在心上,你又何必为他卖命?你母亲是死在宫闱不错,可你想过没有,她为何会死?但凡有人顾及她的周全,顾及到你,她就不会死。说到底,她不是死在我们的手里,她是死在父皇的棋局里。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生与死都不再重要。就这样的皇帝,你还要为他卖命?老四恐怕也没想过救她吧!”   “容景宸,你说够了没有!”容景垣怒然。   “你处处为老四着想,可老四连你母亲都不救,你觉得值得吗?”容景宸笑问。   一时间,容景垣哑然。   容盈笑了笑,“难道要归顺于你,才算值得?”   喉间有些咸腥味,容景宸的面色微微变化。他深吸一口气,极力佯装若无其事的模样,“老四。你真的不想要皇后的性命了吗?虽说不是你的生母,可终究也是你的养母。生养之恩大于天,你真的如此绝情?”   容盈笑得凉薄,“你确定自己真的掌握了主动权?你弄个淬了毒的铁笼子,把我们在乎的人都圈禁在里头,不能获得重生那就一块同死,你便觉得自己赢了?”   容景宸笑道,“不然你以为呢?”   “那你可曾想过,我既然能跟父皇联手把你逼到这份上,自然能想到有今时今日的地步。”容盈眸色微凉,“你确定这屋子里的人,除了你母亲宋贵妃,你还能控制谁?”   容景宸眸色冷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父皇是怎么苏醒的?你以为刘御医那些药,是怎么被逼出父皇体外的?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为何能安心的把父皇放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容景宸,你聪明一世。怎么就没想明白呢?”容盈轻笑两声,“若是没有后招,没有万全的准备,你觉得我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吗?”   音落瞬间,宋贵妃惊呼。   不知何时,皇帝的床前多了十二个人。   一人一剑,一个个白衣素裳,面无表情。这让容景宸联想到六年前的十二月!当年的十二月,被折腾得只剩下五月一人,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   他没想到,除了五月,初空也还活着。   早前听夜凌云提起过,似乎江湖上又多了些诡异之人,像极了当时的十二月。但没有人亲眼目睹,且没有任何的证据,所以容景宸只当是夜凌云的无稽之谈。   毕竟当年,他是知道十二月皆已死去的事实。   孟麟轻叹一声。“殿下该投降了,你已无路可走。即便困死这里,也不过是这样的下场。难道殿下真的要熬下去?”   的确,有十二月护着皇帝和皇后,谁能伤得了他们?纵然出不去,可也死不了。最后的最后,容景宸还是输得彻底。   “输得一败涂地,该怎么办才好?”容景宸轻叹一声,“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跟我作对?没什么你们都帮着容盈。他有什么好?难道我给不了你们荣华富贵,给不了你们想要的吗?”   孟麟冷笑,“昔年战国,吴越之战,越王落败终成奴隶。后得越后、范蠡、文种扶持,成三千越甲可吞吴之势。事成之后,范蠡远离朝堂,临走前劝文种大夫,越王此人当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当疏而远之不可再留。文种不信,范蠡只得独自离开。”   “时隔多年,越后被杀,文种自戕,都没有好下场。但凡知道越王为奴之事,皆被灭口,死于非命,独范蠡逍遥山水之间,活下一命。”   “殿下就好比越王,与殿下共谋大业,就得抱着文种之心,时刻都会死无全尸。与殿下共患难易,同富贵只怕是不可能的事。试问这样的君主,谁敢帮扶?这富贵,谁敢要?”   容景宸低头嗤笑,“你竟把我比作越王。”   孟麟笑得凉凉的,“家父说过,殿下可悬梁刺股,可谋划隐忍,确实有经国之才。可惜殿下肚量太小,以至于撑不起这大祁的江山社稷。”   “孟行舟!”容景宸苦笑,“你们都在骗我,好得很呢!”   唇角,有暗红色的鲜血缓缓而下。   宋贵妃瞪大眸子,“景宸,你怎么了?”   抚去唇角的血迹,容景宸张了张嘴,当即吐出一口黑血来,身子一晃,无力的靠在寝殿大门上。宋贵妃慌了神,急忙上前搀扶,如果容景宸死了,那她就更得死。   “没想到,我连一个孩子都不如。”他笑了,笑得凉薄。   容哲修,真是好样的。   除了那一杯果茶,他还真的想不出其他。不愧是皇帝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年纪轻轻就懂得察言观色,就知道装模作样与人下毒,实在是了不得。   他就说嘛,这孩子绝对留不得。   回眸望着容盈,容景宸笑得有些嘲冷,真不愧是容盈的儿子,打骨子里生来就是跟自己作对的,不过——他笑道,“只要我闭上眼睛,别说你什么十二月,就算是来二十四月,都没什么用了。老四,你有准备,难道就不怕我也有准备吗?”   容盈蹙眉。   容景宸笑着,鲜血沿着嘴角不断的涌出,很明显,他中毒了,而且此刻已经开始毒发。   “在这乾云宫的地底下,我埋了火药,只要我死,这些人都得给我陪葬。老四,纵然你恢复了武功,你能救得了谁?”容景宸笑得何其得意,身子慢慢的滑落在地,“我还是胜利者!这一局,还是我赢!”   宋贵妃慌了,“火药?容景宸,我是你母亲,你怎么忍心连我一起杀?我是你母亲,是我千辛万苦把你生下来的,你怎么能弑母?”   “母妃。他们不会放过你。不过你别怕,儿臣不会让他们伤害你,跟我一起走吧!”容景宸笑得温和,鲜血染透了衣襟,“儿臣不会留下你一人,不会把你留给他们受辱。这些人,你不是一直都恨得咬牙切齿吗?现在我成全你,带他们一起走。”   容景宸合上眸子,“很快,就不会有痛苦了。”   音落,他的身子重重倒地,已然晕死过去。   “不,我不要死!我不想死!”宋贵妃惊惧惶然,“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一瞬间,地动山摇的,是火药爆炸的声音。整个乾云宫开始摇晃,接踵而来的爆破之声,响彻整个宫殿。   “没看到刘瑜,赶紧去找!”容盈推开容景垣,几近咬牙切齿,“我去试试能不能和十二月里应外合,震开这铁笼子。”   容景垣颔首,也不争抢,转头就跟赢则一道,开始在乾云宫附近搜查刘瑜的下落。   容景宸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所以这么重大的事情他不会交给其他人,只能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人。眼下这附近,确实没发现刘瑜的踪迹,而且一路进宫,都没有看到刘瑜。可想而知,一定是刘瑜躲在哪个位置,点燃了火药。   容盈不相信,容景宸真的想死。   这么谨慎。这么心思缜密的人,必定留有后招。   乾云宫的屋梁开始下坠,不断有瓦砾往下掉,十二月拼命护着皇帝与皇后,还有孟麟。这三个人是绝对不能有所闪失的,即便搭上十二月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容盈掌心凝力,猛然朝着铁笼推出一掌。铁笼纹丝未动,可爆破声还在继续。地面震动得厉害,乾云宫的北半边已经被彻底震塌。   意识到容盈在使劲,十二月慌忙护着众人朝着门口走去,与容盈一起合力。这精铁铸就的铁笼实在太牢固,合众人之力也只是微微震动了一下。可见,为了困住这乾云宫,容景宸算是绞尽脑汁了。   突然间,容景垣厉喝,“四哥,这里!”   容盈大喜。转瞬间一声巨响,乾云宫突然整个塌下来,掩埋了一切。   ————————   这一场宫闱兵变,来得太过惨烈,整个乾云宫几乎被夷为平地,死伤多少人还在清点统计之中。   孟行舟端坐在书房里,听得管家带来的消息,眉头微微聚起。   管家说,“乾云宫坍塌,好在沐王殿下和恭王殿下及时发现了打开铁笼的开关,只不过还是难免有所损伤。”听到这儿,管家忙到,“相爷放心,公子没事,只是受了轻微伤。”   “嗯!”孟行舟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皇上呢?”   “皇上无恙,皇后娘娘也没事。就连宋贵妃和皇三子也被救了出来。只不过可惜了栖凤宫的弦月姑姑,伤重不治。”管家轻叹一声,“听说恭王殿下的十二月,轻伤三人,重伤一人。好在没什么生命危险,应该不成问题。”   孟行舟点了头,“知道了,随时注意宫里的动静。”想了想,他又问,“那件事办得怎样?”   “还没找到。”管家俯首。   孟行舟正在低头写着什么,听得这话,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笔杆子,笔尖的墨汁悄无声息的落在了白纸上,晕开少许墨色。深吸一口气,孟行舟的语气明显暗沉下去,“继续去找,无论如何都得找到。”   “是!”管家疾步离开。   低眉望着跃然纸上的墨色。孟行舟面无表情的放下笔杆,定定的盯着那墨晕良久。取出袖中的那把木梳子,他敛了眉目,温柔的凝望着,宛若又见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庞。   还记得那一日她信誓旦旦,说是必定能出宫相聚,这一次再不回那人间囚笼。   他在宫外等了整整一夜,谁知等来的却是——眸色微沉,“娘子,我从未怨过你,怪只怪你我生不逢时,只怪造化弄人。彼时我无能为力,终究无法带你离开牢笼。而今我已功成名就,你我却——”   抬头时眸色微红,指尖用力的捏紧手中的梳子,险些落下泪来。   原本只想相伴一生,谁料竟是隔墙相望了一辈子。   一道宫门。你在墙那头,我在墙这头,终是相知相许难相守,此生此世空守望。   奈何?   天下还是那个天下,只是换个皇帝罢了!对我而言,这天下没有你便已没了最初的意义。   娘子——这次,换你等我!   这一夜似乎格外绵长,容盈和容景垣处理完了乾云宫之事,开始清理宫中的残党余孽。这种事情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否则后患无穷。   长阳宫内。   容盈与容景垣跪在皇帝跟前行礼,“参见父皇。”   皇帝轻咳两声,缓和了这么久,身子也渐渐的恢复了少许,总算没有初醒时的僵硬酸涩。魏道德在旁伺候着,慢慢的揉捏着皇帝的双腿。   “都起来吧!”皇帝面无表情。   “谢父皇!”二人起身。   一声轻叹,皇帝瞧着眼前的两个儿子,恍惚间,他似乎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   “这一次你们合作得很好。”皇帝道,“朕甚是欣慰,你们兄弟齐心,是大祁之福。”   二人俯首,微微一笑。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朕老了,这江山早晚是要交到你们的手上,朕也累了,很多事情实在是有心无力。”   闻言,二人俯身跪地,“父皇万岁。”   “世人谁有万岁?不过图个虚妄之名,何况——”他顿了顿,眼底泛起微光,“朕并不希望万岁,一万年实在隔得太久太久。”他怕,怕若是耽搁了太久,她会彻底忘了他。   终究也是存了私心。存了儿女之情。   二人不语。   “老四,你先出去,朕想跟老五说说话!”皇帝开口。   容盈行礼,“儿臣遵旨!”继而快速退出了殿门。   容景垣毕恭毕敬的等着皇帝的训话,眉目微敛,看上去格外的小心谨慎。   “你不必紧张,朕只是想问你几句话。”皇帝勉强一笑。   容景垣颔首,“儿臣必定知不无言。”   皇帝道,“你母亲惨死宫中,至今未能寻回遗体,你是否会怨恨朕?”   “儿臣不敢!”容景垣扑通跪在地上。   皇帝冷了颜色,“不敢?”   容景垣跪在那里,身子微微绷直,“母妃是因为宋贵妃而死,与父皇毫无干系,儿臣没有怨恨。虽然母亲的遗体未能寻回,然则天意如此,儿臣只能认命。”   “朕要真话!”皇帝加重了语气。   “儿臣句句属实,不敢欺瞒父皇!”容景垣屏住呼吸。纵然身在行伍多年,可是面对自己的父亲,容景垣还是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龙威不可犯,这就是他的父亲。   空气仿佛在此刻凝滞,皇帝没有吭声,容景垣自然也不敢抬头,一直跪在那里。   “好。”良久,皇帝才道,“朕信你,起来吧!”   心口有些突突的跳,容景垣磕头,“多谢父皇。”   “对于你母亲,朕是有所亏欠。她已经死了,朕也不想再计较过往之事。”皇帝低低的咳嗽着,“老五,朕知道你此生饱受流离之苦。的确是委屈了你。”   “儿臣不敢言苦!”容景垣俯身。   皇帝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朕老了——”   容景垣心下一恸,微微抬头,刚好看见父亲斑白的鬓发。记忆里的那个父皇,高高在上,无论何时无论何地,皆呈现着皇威不可触犯之威严。   而现在,他说他老了。口吻中透着无奈,也透着历经沧桑过后的悲凉。   “回去歇着吧,你也累了!”皇帝轻叹一声。   容景垣这才回过神来行礼,“是,儿臣告退!”语罢,缓步退出了殿门。   魏道德搀着皇帝徐徐站起,“皇上,您刚醒,这身子骨得活动活动才能舒坦些。”   “她曾说,这世间最不好做的便是君王,最难的也是君王。”皇帝苦笑,“朕算是彻底体会,好在,朕这皇帝也该做到头了。”   魏道德红了眼眶,“皇上万岁。”   皇帝笑了笑,“你呀——嘴里没一句实话。”   这江山,很快就是他们的了。   皇帝这样想着,心里却是高兴的。 ☆、第253章 追妻   因为宫里离不开人,所以容景垣留在了宫内,连夜重新布置巡防和御林军宫闱防卫。容盈因为林慕白处于孕后期,便出宫回了恭亲王府。   如今齐王、南陵侯被俘,京城内的巡防开始重新整顿。   而宋明成主仆,则在宫里的一条排污水道里被抓住,说起来宋明成一世荣华,如今落得如斯下场,实在是狼狈至极。   这些罪人,只等着翌日早朝,由皇帝一一处置。   大局已定,容盈的一颗心也落回了肚子里,总算自己所在乎的人,皆安然无恙。   林慕白早就猜到他会回恭亲王府,是故早早的就命人收拾恭亲王府,自己在清心园里,与容哲修一道静静的等着他回来。   早前齐王容景甫,抄了恭亲王府,将整个王府弄得乌烟瘴气,是故收拾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偌大的恭亲王府,如今显得空空荡荡的,难免教人唏嘘不已。   蔷薇被放出了天牢,也安然回到了恭亲王府伺候,此刻正与黑狐一道收拾清心园。   “馥儿!”容盈欣喜,快速行至林慕白跟前,俯身蹲在她的身前,“我回来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林慕白淡淡浅笑,指尖轻柔的抚去他面上散发。因为连续奔波,此刻的容盈想得有些疲惫,“累了吧?我已经让人放好了水,你可以先去沐浴。”   深吸一口气,容盈笑道,“还好你们都没事。”   容哲修笑了笑,“爹,虎父无犬子,修儿不会给爹娘丢脸的。”   “你是运气好,遇见了那疯老头。”容盈笑得欣慰。   “爹,如果修儿没能遇见师公爷爷,你当如何?”容哲修小脸微凝,“爹真的会自尽吗?”   林慕白笑道,“有十二月在,分一个与你何妨。若没有你师公爷爷,这会子也该有人跟着你,确保你的周全。”这小子,估摸着是心有余悸。   容哲修点了点头,“爹当时拿刀抹脖子,可真当吓坏修儿了。”   “都过去了,绝无下次。”容盈伸手抱起了儿子,“修儿也答应爹,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许擅作主张。有些事不是你一个孩子能决定的。是故不许逞强。”   “爹这是心疼修儿吗?”容哲修笑问。   容盈无奈的望着他,“矫情。”   老头进来的时候,视线落在了林慕白的身上。   “修儿,你陪着你爹一块去洗洗。”林慕白笑道。   这意思,容盈自然是知晓的,转身便带着容哲修离开。他知道,这老头与林慕白长久不见,大抵是有话要说。林慕白也需要私人空间,若她想说,她必定会告诉他。若她不想让他知道,他也不想过问,只要她高兴就好。   老头轻叹一声坐在林慕白跟前的石头上,“你有什么打算?”   “这话该我问师父,师父有什么打算?”林慕白扭头望着他。   “如果我要带你走,你肯跟我走吗?”老头说得格外认真。   林慕白犹豫了一下,伸手摸着自己偌大的肚子,没有吭声。良久。林慕白才抬头道,“如今我什么都不愿多想,只想让孩子平平安安的出世。”   老头点了点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情之一字,误人不浅。”   “人若无情,与禽兽何异?”林慕白反问,“何况,已然误了那么多年,又何妨误了此生。”   “你倒潇洒,与你那不要脸的爹,惯来一个德行。”老头摇头,一脸的嫌弃。   “只是追求的不同而已。”林慕白笑道,“师父孑然一身,自然不会明白馥儿所追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有些东西已然入骨,如何能割舍?”   老头轻叹,“若你死了,还谈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林慕白定定的望着他,黯然不语。   “真不懂你们这些女娃娃,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般不惜命,为了个男人生死都不顾。值得吗?”老头揉着眉心,“你是这样,那丫头也是这样,果真是同道中人。”   “师父不懂就对了,懂得太多,难免会伤心。”林慕白抬头,暗夜无光,夜色黑沉得教人害怕。   不懂,就不会疼。   可有些东西,唯有疼了才懂得何其重要。   懂了,就会再也放不下。   ————————   翌日。   晨光熹微,宫鼓擂响。   没有国殇,或者发生宫中大事,才可擂响宫鼓。   宫鼓响起。百官上殿。   君王稳坐龙椅,威严未褪,龙颜冷穆。   魏道德拂尘一甩,高呼,“皇上驾到!”   群臣下跪,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深吸一口气,“众卿平身。”   “谢皇上!”百官起身。   其实各自心头明白,前几日宫中骤变,昨儿个激战一天一夜,连整个乾云宫都震塌了,可想而知这战役的激烈。原本,容景宸都已经拿出遗诏登基为帝,如今看着皇帝好好的,是故文武百官都可以判定,早前这皇帝必定是被容景宸软禁,所以容景宸伪造遗诏,谋朝篡位。   好在沐王与恭王联手勤王,才平息了这场宫变。   可是对于沐王之事,众人心生不解。   这沐王分明已经被流放南抚镇,何来的兵权?何来的勤王大军?无诏回京,乃是死罪。   一时间,百官心中揣测,一则生怕容景宸之事会连累自己,二则又想不通沐王之事,三则太子必定被诛,那么下一任太子又会是谁?是沐王还是恭王?   皇帝看一眼底下议论纷纷的众臣,扭头看了魏道德一眼。魏道德微微颔首,拂尘一甩,高声喊到,“皇上有旨,宣恭王、沐王上殿!”   音落,百官缄口。   外头接二连三的响起了宣唱声,俄而是脚步声疾步入殿。   容盈与容景垣肩并肩走进金銮殿,出现在百官跟前。而后毕恭毕敬的跪在殿中央,高呼万岁。   “都起来吧!”皇帝道。   “谢父皇!”二人起身,仍是站在原地,聆听皇帝教诲。   皇帝扫一眼文武百官,幽幽然开口,“朕一生行伍,历经数百战役,才有了今日的大祁皇朝。东征夏夷,北定中原。驰骋沙场,从不曾心慈手软。朕自问对于朝政兢兢业业,对天下百姓朕更是视如己出,丝毫不敢怠慢。”   “朕知道,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所以朕旨在仁德治国,想让大祁国力强盛,想让大祁的百姓安居乐业,不再有战争不再有纷争。身为皇朝的掌权者,朕知道自己责任重大,所以朕一直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赴了大殷的后尘。”   “诸位觉得,朕这样想这样做,到底有没有错?”   群臣俯首,“皇上圣明!”   “圣明?”皇帝冷笑一声,“朕自问不比尧舜禹汤,可也能算得上勤勉。但偏偏就是这勤勉二字,让朕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朕百年之后,这大祁皇朝是否能后继有人?是否有新帝能撑起这大祁天下?朕便是为他铺好前程又有什么用?这国祚绵长,到底有多长,谁能预料?”   四下无声,无人敢答应。   “清官难断家务事,朕如今也是栽在了家事之上。寻常人家,儿女与父母闹闹矛盾,不过是争吵几句,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可帝王家呢?你们睁眼看看,这满目苍夷的京城,到处是硝烟弥漫,到处是横尸遍野。这就是朕的儿子,干出来的好事!是朕——没能教育好子女,是朕——未能早早明察,是朕——造成了眼前这一切。”皇帝一番罪己书,让百官齐齐跪地,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如果今日,朕真的躺下了,那么来日史书工笔,朕就是天下罪人。三皇子容景宸,恰恰让朕险些成了这样的天下罪人!”   皇帝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天下,才平定多少年?朕坐上皇位也不过六年之久,即便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年光景。眼见着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却又让朕亲眼目睹了当年大殷覆灭之景。诸位啊诸位,这是上天示警,居安一定要思危,否则必有大患。万望诸位警醒,以朕为鉴,以身作则。”   “此次事情,朕必当严惩不贷,也给诸位提个醒。三皇子一党,罪无可恕,谁敢求饶,朕必当同罪论处。弑君在前,篡位其后,论罪当诛。朝中蠹虫,当斩不赦。”   “用百姓常说的话来说,朕决不允许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事当从源头查起,当连根拔除!着三司协力合作,不管是谁,一经查出,决不轻饶。”   音落,朝臣高呼,“皇上圣明。”   “朕担不起圣明。”皇帝摆了摆手,“朕昨儿个想了一夜,究其原因,是因为国本未立,以至于根基动摇,酿成今日之祸。是故,今日朕做了个决定。魏道德!”   魏道德躬身行礼,“奴才在!”   “宣旨吧!”皇帝一声叹。   “是!”魏道德接过一旁小太监递上的,早已准备好的圣旨,高声道,“圣旨下,跪听接旨。”   百官齐齐俯身,不敢抬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太子景宸位居高阁,仁义蔑闻,凶德弥著。妄宗庙废社稷,弑君夺位罪无可恕,实难当国之重任,难承江山大业。今废黜皇太子景宸,着三司典查,列其诸罪而于册。后若有奏请皇太子从轻处置者,朕即诛之。钦此!”魏道德深吸一口气,这是废太子诏书。   众臣高呼,“臣等接旨!皇上圣明!”   “朕已决议立四子容盈为皇太子,着学士阁草拟立太子诏书,礼部筹备册立事宜,不得有误!”皇帝一声令下,容盈骇然抬头。   他是答应过馥儿,要夺这天下。守护这天下,不被容景宸夺走。可他真的还没有成为一朝太子,而后君临天下的准备。他对皇帝所表达的意思,一直是拥立容景垣为太子。   怎么会突然变卦?   容盈愣在那里,群臣已经开始向他道贺,“恭喜太子殿下!”   容景垣喜极,双眸噙着泪,“恭喜四哥!”   可在容盈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他抬头望着自己的父亲,突然明白他这个父亲,在最后关头又摆了自己一军。一声苦笑,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沐王景垣,平定有功,即日起册为沐亲王,一应侍奉当以亲王待遇。”皇帝又道。   容景垣行礼,“谢父皇恩典!”   “好了,朕也乏了。有功的该赏。有过的该罚。朕会赏罚分明,对于此次事件的一干人等,绝不偏私,绝不护短。诸位爱卿若有什么异议,也可与朕提出,朕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   便听得魏道德高声道,“有本上奏,无事退朝。”   群臣高呼,“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盈伏跪在地,良久没有起身,最后还是容景垣拽了他起来。   “四哥这是怎么了?”容景垣愣了愣,“如今四哥贵为太子,是件高兴的事儿,怎么反倒不高兴了呢?咱们扳倒了三哥,算是大获全胜啊!”   容盈低头苦笑,“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容景垣眉头微蹙,唇瓣紧抿。   “你赶紧去红坊,她还在等你!”容盈道。   容景垣面色一紧,转身就跑。苏婉受了重伤,这会正需要他。他已经失去了母亲,不能再失去这唯一的女人。苏婉对他的心思,他都记在心里。她离开南抚镇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想她的好,在想着自己的过失。   很多时候,是因为自己的执迷不悟,而错过太多。   所以这次回来,他真的想好好珍惜,不想再错过任何不该错过的人和事。   毕竟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生!   容盈倒不急着出宫,而是去了御书房。   毕恭毕敬的跪在皇帝跟前,容盈面色微凝,“儿臣参见父皇。”   “朕知道,你一定会来。”皇帝伫立书案前,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起来吧!”   容盈起身,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君无戏言,父皇怎能出尔反尔?”   “于文武百官和天下人跟前,朕才是君王。于你,朕只是个父亲。”皇帝笑得凉凉的,“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有错吗?”   容盈面色一紧,皇帝这话几乎是为出尔反尔找了个大台阶,饶是容盈巧舌如簧,到了这会上也是无话可说。   皇帝的意思还不简单:   有错吗?   没错!   我是你老子!   于是,容盈落了下风。   “景睿,朕知道你心里不甘,你本无心皇位。这点朕早就看出来了,知儿莫若父,朕怎么会不还知道你的心思。”皇帝轻叹一声,搁下了御笔,“可是景睿,你看看朕的江山,如今除了你还有谁能挑得起?后宫那些未成年的皇子,他们可行吗?朕不是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除了你还有谁能为朕守住这大祁基业?”   “老二愚鲁冲动,不能文不能武,只能当个闲赋散王,实难挑起朝纲之重。老三为人狠戾,身为君王戾气太重必定不是好事,来日多屠戮多嗜杀,能给百姓带来安居乐业的生活吗?他只能为大祁带来战争,非朕所愿。”   “老五秉性敦厚,忠诚耿直。可身为君王,敦厚与仁德还是有所区别。老五虽然仁义,可身为君王不能太仁义,太意气用事。别人意气用事,也不过是后悔一阵,而君王则会荼毒苍生。是故老五能为忠臣猛将,却难有帝王之才。”   “老四,朕不是偏爱,朕是想来很久。朕也试过成全你,让老三来当这个太子。可你也看到了,老三一上台就开始兄弟阋墙,他容不得你们,来日朕的子嗣必定也会被赶尽杀绝。他要的是唯我独尊,扫除所有的障碍。这对皇室而言,恰恰是一种灾难。”   “大祁建立才六年之久,朕不想看着自己亲手创建的皇朝,就这样成为昙花一现,成为史官笔下那寥寥数字的一笔。”   语罢,皇帝拼命的咳嗽,以帕掩口,免教不雅。   容盈俯首。“父皇一定要保重身子,儿臣——”   他还是不愿。   “你回去好好想想,朕的立太子诏书很快就会下达。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当这个皇帝,至少目前,你给朕把这太子之位端起来。”皇帝冷了腔调。   容盈行礼,“儿臣遵旨!”   终究,容盈什么都没能说,就被赶出了御书房。   姜还是老的辣!   皇帝能推翻前朝能创建大祁,除了行军打仗还得有一身的计谋,光靠拳头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魏道德上前,忙不迭取出怀里的药盒子递上,“皇上——”   轻叹一声,皇帝将染血的帕子丢给魏道德。   惊得魏道德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双手颤抖的接着那染血的帕子,眸中满是泪水,“皇上,去请御医吧?老奴怕——”   “怕什么?”皇帝一声低冷。“不许宣御医,此事不必让外人知道了。若是你敢乱嚼舌头,朕就让你这摇摇晃晃的脑袋,从脖子上卸下来。懂吗?”   魏道德跪在地上抹眼泪,“老奴遵旨。”   “这些时日你也吃了不少苦,朕躺着不能动,你跟老三做戏实在也是辛苦。来日,你若是要离开宫,朕也会应了你。”皇帝笑得有些倦怠。   魏道德泣泪,“老奴一辈子都伺候在皇上身边,除了宫里,老奴也无处可去。皇上,您可别赶老奴走啊!”   皇帝点了点头,“就这点出息!”继而情不自禁的笑了。   容盈揉着眉心出了宫,五月迎上前,“殿下如今是太子了?”   一声长叹,容盈点了头,“推不掉,又不想担着,可偏偏什么法子都没有。”   “那就担着吧!”五月握紧了手中冷剑,“这大祁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   容盈苦笑,“连你都这么说,我以为你会明白我的心思。”   “殿下,明白是一回事,可是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这大祁终究是要有人扛的,皇上——已经老了。”说最后那一句的时候,五月的声音有些微微的暗哑。   皇帝,是不能触及伤,是心里某个黑暗角落的主宰。   容盈无奈的望着五月,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家吧!”事已至此,谁都没有法子。   五月先是一怔,而后点了头,默不作声的跟在容盈身后。回家?心头微微一暖。回家的感觉真好!心里是感激的。   不过容景垣就没那么幸运,去了红坊才知道,苏婉已经走了。   “她不是受了伤?”容景垣怒目,“你们怎能放她走?如果出了好歹,该如何得了?”   如意凝眉,“婉儿姐姐自己要走,谁能拦得住?至于她为何要走,我想你比我们更清楚。”   容景垣微微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敢问沐王殿下,你是真的担心婉儿姐姐,还是放不下对婉儿姐姐的责任?”如意问。   容景垣蹙眉,“有区别吗?”   “对你而言没有区别,但是对她而言,区别大不相同。”如意深吸一口气,“女人之于男人,很大程度上可有可无。我见过不少男人,把女人当做附属品。或者只是一种生育工具,利益的存在。可女人真正想要的,只是男人的爱,而不是怜惜怜悯。”   “沐王殿下,那时候您一无所有,婉儿姐姐还能追随你前往南抚镇,那只是因为她爱着你,所以不顾一切。可是现在她离开你,也是因为她爱着你。你若是真的动过心,那你现在就去追她。如果你只是出于一种责任,那我奉劝一句,你的出现只会让她更受伤害。”   “还请沐王殿下,想清楚了自己想要的,再去付诸行动。当然,时间不能太久,谁都不可能留在原地等你太久。如意的话如果得罪殿下,还望殿下海涵。”   莫要因为责任而留守。只是因为心里所想,而希望相伴一生。   容景垣站在马边儿上,握紧了马缰没有吭声。   的确,这一路上都是苏婉在帮着自己,不离不弃。他想过,除了自己的母亲,只怕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女人愿意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还会如此的相伴相随。可他也明白,感激不是爱,也不是苏婉想要的。   但是在听闻苏婉离开的那一瞬,他觉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从未想过,在这种情况下,她会突然离开自己。说好的,要等他回来接她。   “她有说过什么吗?”容景垣问。   如意摇头,“她对你本无所求,何来的留言。”   “那她——”容景垣凝眉。   如意深吸一口气,“婉儿姐姐不想连累你,如今你护主有功,必定大受封赏。婉儿姐姐的身份尴尬,而且她的腿——沐王殿下来日必定位居高阁,怎么能留着一个双腿不利于行的女人在身边。难道你要婉儿姐姐看着你成亲立妃,然后也跟在齐王府那样,默不作声的当你的侧妃?如此一来,你跟齐王有什么区别?”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不想连累你,所以也不想要沐王殿下的施舍。殿下若是想不通,那就放手吧!来日想通了,再——”   还不待她说完,容景垣已经翻身上马,“我去找她!”   快马疾驰,叶子蹙眉,“如意姑娘,你说了那么多,你确定他能听进去吗?副统领说过。这沐王就是块木头,一根筋到底,只怕什么都不会明白。女儿家家的小心思,他若是都能懂,也就不至于拖到现在。”   “总得试一试!”如意轻叹,“不能让婉儿姐姐就这样离开。好歹,也得给沐王一次选择的机会。否则,这一对璧人就算是彻底的错过了。一直都是婉儿姐姐在主动,这次也该轮到他。”   没有失去,就不知道珍惜。   总得要疼一次,才明白什么是最珍贵的。   苏婉离开了,其实压根没打算回头,这倔强的性子是谁都没办法改变的。白狐只能尽量放慢行程,一则苏婉的伤不允许马车太过颠簸,二则她在等,等着容景垣的追赶。虽然不知道容景垣会不会追来,好歹也得抱着希望。   只不过白狐不明白。殿下分明知道苏婉要走,为何也不拦着,只说:听之任之。这苏婉当初跟着容景垣,殿下不也支持过吗?怎么到了这会子,殿下反倒不吭声了?   苏婉是清醒的,然则双腿处因为乌素的药,忽火辣辣的疼忽凉飕飕的刺骨。冷热交替,身上的冷汗更是一层接一层的下来。   每行一段路程,马车便要停下来歇一歇。   她知道自己走不远,只是走不远也得走。她并不大度,所以她必须得走。试问皇家子孙,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哪个不是正妃侧妃满后院的?早前她还能鼓起勇气,能生死相随。可是现在,她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以后沐王娶妻纳妾,她又会回到最初齐王府的生活。   那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心头苦笑。   终究,做不到林慕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原是此生情深缘浅,一厢情愿的付出罢了!   “姑娘,别走了。”白狐规劝,“沐王殿下不是薄情之人,他对你是有感情的。只不过对于情感之事,沐王生性木讷,但凡灵敏度高一些,他都不会孑然一身到此。姑娘,你得给他时间。”   “白狐,走吧!”苏婉无力的靠在车壁处,双腿疼得厉害。因为敷着药,双腿被木片固定着,压根不能动弹。指尖轻柔的触摸着自己的双腿,苏婉笑得微凉,“我什么都帮不上他,只会连累他。苏家是罪臣。再与他纠缠不清,只会误了他的前程。”   “也许沐王压根不在乎前程。”白狐道。   苏婉苦笑,“走吧!”   她想着,他这辈子也许都想不明白,为何她会走。不过这样也好,沐王如今勤王有功,必定大受封赏。自己身份卑微,已然配不上他。既然如此,还不如就此作罢!从此他做他的功臣,她远走天涯,再无挂碍。   马蹄声声,那是千里良驹飞驰而来的声音。   她走了一夜,还不如他策马几个时辰,终究天意难违。该是你的,就是你的,避无可避。日行千里,追妻路漫漫。   马车被拦下来的时候,白狐一脸欣喜,“姑娘在里头!”语罢,二话不说停了马车避开,让二人能好好说一说。有些心结,还是得当事人自己来解开。   乍见容景垣的时候,苏婉一激动,微微挪动了双腿,当下疼得脸都青了,五官几近扭曲。   “别乱动!”容景垣蹲在她跟前,不敢触碰她的双腿,面色有些紧张,“知道疼,还敢跑那么远?”他喘着气,因为一路疾驰,所以脸色铁青至极。   苏婉望着他,这口吻听上去,带着少许责怪。   却不知他身在军伍,于部下而言,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说话方式。他不会安慰人,也不会温柔,更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波动。   “跟我回去。”他盯着她发白的脸,说得格外认真。   苏婉笑得微凉,“回哪儿去?”   “回家。”他说。   苏婉低头苦笑,“我没有家,苏家已经满门皆诛,而齐王府——”   “回沐王府。”他的手颤了颤。五指微微张开,他想握住她的手,可不知为何,征战沙场尚且不惧,面对着苏婉竟有些怯意。   苏婉未能看见,只是别过头去望着被风吹动的车窗帘子,“我是罪臣之女,何况齐王已经认出我。我——我怕是进不了沐王府的大门,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我说可以便可以。这是我的事,何须你来操心?”容景垣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口吻有些太重,转而道,“我不管你是苏婉还是于蔓,我这辈子要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身份。”   “皇上不会答应,让你娶一个双腿残废之人。你难道没看到慕白吗?恭王再宠爱,终究也是个侧妃,来日若是恭王荣登大宝,这皇后之位也不可能落在她身上。百官不答应,天下人也不会答应。”苏婉泣泪,“你别傻了,宫规律法在前头挡着,是谁都没办法逾越的障碍。”   “即便是侧妃,沐王府也只有你一个侧妃。”容景垣急了,“我守了一辈子的宫规律法,这一次,我不想为其左右,我想——自己做主一回。”   苏婉愣了愣,定定的望着他,“你说什么?”   “没有腿又有什么关系,我来当你的腿。以后你去哪,我便背着你抱着你走。”容景垣有些紧张,身子绷直,“四哥已经被立为太子,而我也可以放了心。”   他压低了音色,一字一句道,“如果你真的要走,那我带你走,我们——再也不回京城。现在,就可以走得远远的!” ☆、252   “你说,你愿意带我走?”苏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到底有没有明白,我在说什么?殿下,我——”   “我跟你保证,这不是出于责任,也不是出于怜悯。”容景垣深吸一口气,终于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的温暖,是他所能给予的,最直接的表达,“我想与你共度余生,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苏婉哭了,一时间竟没了话语。   谁说榆木疙瘩不会开窍,谁说顽石不会点头?   木头人说出来的情话虽然不中听,可是足够暖心。她想要的,不就是那句话吗?惟愿与君度余生,相伴相守不离弃。   别人的承诺,也许会一文不值。   可容景垣的承诺,却是价值千金。他说到必定做到,毕竟他是个说不了谎的人。   “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条我跟你走,另一条你跟我走。”他信誓旦旦。   苏婉愣在当场,“有区别吗?”   他难得挽唇,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有,要么我随你放弃一切,归隐山林;要么你随我回京,做沐王府的女主人。”   她原本想哭,可突然被逗笑了,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指尖拂开她脸上,被风吹乱的散发,容景垣望着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你们女人的心思真是怪异,为何总喜欢把话藏在心里?我母亲是如此,怎的你也是这样?既然你信任我,愿意跟我在一起,为何不能坦诚相对?若你今日离开,若我千里来寻,万一没能找到,是不是要遗憾一生?”   苏婉听着他训话,竟莫名有些发蒙。   容景垣继续道,“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一瞬,何必要躲躲闪闪?我承认当时是我自己执迷不悟,钻了牛角尖。可你为何什么都不告诉我?”   苏婉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便听得容景垣继续训话,“以后,不许隐瞒不许擅作主张。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何来方圆?经此一事,你我各有错漏,来日不可再犯。父皇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你我亦当如是。这双腿,不管能不能好,回去之后都给我好好躺着,懂?”   “懂!”苏婉点了点头。   心里却是懵逼的。   “很好!”容景垣招呼了一声。   白狐快速上前,“殿下,您这是要私奔还是回京?”   容景垣蹙眉,“男儿坦荡,什么私奔?回沐王府!”   “沐王府?”白狐瞧了一眼车内的苏婉,“那这次不会再折腾了吧?殿下,舟车劳顿,实在太辛苦,您可得把自己的媳妇看紧一些。腿伤还没好就跑了这么远,来日你若得罪了她,她不定得跑到天涯海角去。”   “废什么话。”容景垣深吸一口气,“骑我的马先回王府等着,我自己带着蔓儿回去。”   白狐笑嘻嘻的上马,“那就有劳沐王殿下,夫妻双双回京去。告辞!”   音落,一声马鸣,白狐已策马回京。   “若是觉得难受便说话,我随时能停一停。如今京中诸事周全,晚一些回去也不打紧,你别忍着!”他坐在车外,驱车掉头往京城回转,一路上依旧絮絮叨叨,“若是疼,就喊我一声,听明白没有?”   “嗯!”苏婉低低的应了一声。   苏婉有些发愣,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早前怎么没发现,这沐王容景垣原是个十足的话唠?   不管你是谁,他都能一板一眼的唠叨,活脱脱一个老干部作风?   约莫是行伍出身的缘故吧?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僵硬的口吻。学不会温柔,反倒学会了唠叨,看样子以后的日子,是冷清不了。   那若是来日犯错,估计能把你的耳朵,都磨出茧子来。   苏婉的内心,是懵逼的。   马车走得很慢,容景垣时不时唠叨一次,时不时停车看看车内。他一直活在男人堆里,实在不懂得如何照顾一个受伤的女人,所以他的举动在苏婉看来,实在有些忍俊不禁。   这磨磨蹭蹭,直到夜幕时分才回到了京城。   如今的沐王府,已经换了匾额,成了沐亲王府。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苏婉有些害怕。毕竟自己这副样子,实在不好进王府。教人看见,难免闲言碎语。是故她有些紧张,当容景垣掀开车帘进来的时候,她那张素白的脸上泛起了显而易见的局促。   “你送我回红坊吧,我——”苏婉握住他伸来的手,“等我的伤好一些,再来接我。”   “都到家门口了,又有什么可怕的?”他蹙眉,女人是不是都这样胆小?想了想,容景垣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要让我猜,你知道我猜不着女人的心思。”   苏婉声音微颤,“我的双腿——”总不能说,我的腿废了,到时候教人看了笑话,传到皇帝的耳朵里,皇帝一旦追究起来,怕是要连累他。   容景垣低眉望着她的双腿,“我知道你不能走,所以——”他几近小心的将她抱起。   身子悬空的时候,苏婉当即倒吸一口冷气,死死抱紧了他的脖颈,身子紧跟着颤抖起来。   “我抱着你进去。”他附耳低语,“你别怕。”   谁都没想到,刚打了胜仗,刚封了沐亲王的容景垣,出去一整日就是为了带个腿上有伤的女人回来。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直接抱进沐亲王府的。   宫里来送赏赐的,因为没见着容景垣,足足在王府等了一日,没成想竟然瞧见了这一幕。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   小连子笑嘻嘻的上前,“殿下,您这是——”   “这是未来的沐亲王妃。”容景垣面无表情。   小连子先是一愣,而后急忙摇头,“不敢不敢,恭喜殿下。”   “不需要恭喜,这是我自己的事,跟谁都没关系。待会回去跟父皇复命的时候,烦劳公公帮我说一声,就说过几日我会入宫请旨,求父皇赐婚,还望父皇能恩准。”   小连子蹙眉,“这王妃她——”   谁都看得出来,苏婉的双腿绑着木片,看上去似乎会落下残疾。容景垣如今算是如日中天,却要娶这样女子为妻,实在令人费解。   “有意见?”容景垣抬步往主院走去。   小连子连忙摇头,“奴才不敢。”   容景垣小心翼翼的把苏婉放在床榻上,而后小心翼翼的把她的腿放平,亲自为她掖好被角,“如果疼得厉害,我去找四嫂,让她过来给你瞧瞧。”   苏婉笑着摇头,唇色有些发白,“我还好。”   疼,自然是要疼的。   伤筋动骨尚且需要一百日,何况是她这也的重伤。能活下来,已然不易。   小连子偷偷的瞧了一眼,这沐亲王妃怎么如此眼熟呢?好似在哪里见过?蓦地,他眼珠子一滞,突然想起恭亲王的苏侧妃。俄而他明白过来,这不是恭亲王的苏侧妃,而是齐王府的那位吧?   心下一顿,这苏家两个女儿,到底是有什么本事,把这齐王和沐王都迷得团团转?想了想,该不会是齐王不死心,又玩出来的什么花样吧?   思及此处,小连子只觉得心里发虚,有些紧张,还是赶紧回宫禀报去吧!   苏婉实在太累。回来便睡了过去。   赢则等在外头,“殿下。”   “有事?”容景垣问。   “您把苏姑娘带回来,不怕惹祸上身吗?”赢则担虑。   容景垣蹙眉,“惹什么祸?他是我的女人。”   “可她也是齐王府——”赢则轻叹一声,“殿下好不容易在朝中立足,好不容易从南抚镇回来,万一皇上再次迁怒殿下,又该如何是好?”   “那就再流放我一次,再回一趟南抚镇。”容景垣冷了脸,“又不是不会打铁,难道会饿死?”   “殿下!”赢则愣住,继而只能一声叹息。   容景垣已经拂袖而去。   他惯来固执,一旦做了决定,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如今他只担心苏婉的腿伤,其他的压根不在乎。母妃已逝,除了苏婉,他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这功名利禄,天家富贵,本来就不是他所欣羡的。他想要的,只是稳定的生活,一个温暖的家罢了!   ————————   栖凤宫。   林慕白开了方子递给苏娘,“娘娘受了惊,我重新换了方子,好好静养便是。”   苏娘点了头,一声轻叹,“可惜弦月不在了。”   “生死有命,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缘分散了的时候谁都留不住。”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不必难过,谁都有这一天的。”   “是。”苏娘行了礼退下。   皇后虚弱的靠在床柱上,含笑望着林慕白,“快了吧?”   林慕白抚着肚子。浅笑着颔首,“是,年关之前。”   “过来!”皇后招了手。   蔷薇推着林慕白缓缓靠近皇后床前,而后行了礼,快速退下。   “馥儿。”皇后低唤一声,音色哽咽,“你到底是回来了。”   林慕白笑了笑,“娘娘,恭亲王妃已死,如今我是林慕白。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前尘往事,万事皆休。娘娘,慕白已经忘了前世之事,您也忘了吧!”   皇后噙着泪点头,“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真当应该忘记。都忘了。对大家都好。”继而轻叹一声,皇后盯着她看了良久。   “皇后娘娘这样盯着我看,不知所谓何故?”林慕白笑问。   皇后有些犹豫,“有件事,本宫是真的不明白。”   “娘娘是说,为何要救宋贵妃母子?”林慕白自然知道,皇后的疑问在何处。   皇后颔首,“他们本是该死之人,一道死在乾云宫不是更好吗?一了百了,免得相看两相厌。”   “娘娘自己不是也说了吗?相看两相厌,如今轮到他们两厢厌弃。娘娘受了这么久的苦,难道就这样让他们死去,能甘心吗?”林慕白轻叹一声,“多少人还等着将他们食肉寝皮,若是一了百了,他们如何能知道自己有多遭人恨?这么多条冤魂。总该问他们讨个说法才是。”   皇后点头,“是这个理儿,这一次京城大动,若非皇帝与你们筹谋妥当,约莫得出大事。”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所做之事付出代价,谁都跑不了。”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我自问不是什么大度之人,伤我者我必定加倍奉还。原本我倒是能放过他,然则他动了修儿,我岂能饶他。总该让他亲自尝尝,所谓的成王败寇到底是什么滋味。”   “好在修儿无恙。”提起那件事,皇后至今心有余悸。   听得容哲修跳了城墙的当时,皇后险些厥了过去,心惊肉跳的感觉,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宋贵妃母子,也该亲眼看看,自己的下场,才算不枉他们谋逆一场。”林慕白眸色微沉。   “是该好好看着。”皇后冷笑,想起了当时宋贵妃盛气凌人的姿态,而后又想起了记忆中容颜倾城的女子。眼底的光,渐渐黯淡下去。   浅云,你可看见?   转念一想,又是苦笑一声。   都那么多年过去,也许她早已不在乎这些了。   苏娘进来的时候,有些兴奋,有些咬牙切齿,“娘娘,皇上刚刚下旨,赐宋贵妃鸩毒。”   皇后突然落泪,林慕白静默不语。   ——————————   琉璃宫里,宋贵妃笑得尖锐,望着太监端在手中的毒酒,顷刻间泪如雨下。   “皇上!皇上!”宋贵妃泪流满面,“你怎么能这样无情?臣妾好歹伺候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景宸谋反,可臣妾待你是真心的,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太监俯身蹲下,望着跌坐在地的宋贵妃,笑得寒凉至极,“贵妃娘娘,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您摸着您的心坎儿问问您自个儿,您到底是不是无辜的?三皇子谋反,您何尝不是动了当太后的心思。皇上圣明,没有冤枉您。这杯毒酒,是皇上亲自吩咐的,对您而言也算是荣耀至极。您是自己喝——还是让奴才动手?”   “不不不,没有皇上的圣旨,谁都别想让本宫赴死!本宫是贵妃,是贵妃!你们谁敢!”宋贵妃歇斯底里,连滚带爬的站起,跌坐在床边上。   太监们已经将她围住,她早已腿软。   “皇上日理万机,能送您一杯毒酒,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太监端着毒酒冷然上前,“贵妃娘娘,奉劝一句,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粗手粗脚的,若是真要下手,只怕娘娘到时候死得不好看。贵妃娘娘还是自己喝吧!这鸩毒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事儿,您喝了酒坐一会,也就过去了。”   “我不要喝!我不信皇上会杀我,一定是皇后,一定是皇后那个毒妇!”宋贵妃嘶喊。   一记响亮的耳光。太监冷笑,“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岂容你诋毁。来人,给杂家摁住她!”   左右太监,生生的摁住了宋贵妃。   大太监端起毒酒,掐起宋贵妃的下颚,动作娴熟的把毒酒灌了下去。毒酒沿着宋贵妃的嘴角不断往下滴落,浸湿衣襟,打湿了华贵的锦衣玉服。   事毕,大太监收手,冷眼瞧着趴在地上,被毒酒呛得不断咳嗽的宋贵妃。发髻凌乱,一身狼狈,哪里还有当初那股位同副后的盛气凌人。   “贵妃娘娘好好歇着吧!”太监转身将杯盏递给身边的小太监,尖锐的嗓子发出低冷的声音,“我们走。关门。”   过会再来收尸就是!   往日风光,如今狼狈。   不过是一杯毒酒的事儿,前朝荣耀悉数幻灭。   宋贵妃趴在那里,毒酒是抠不出来了,这会子早就进了肚子。眼泪鼻涕倒是不少,可惜没人同情也没人会可怜她。   人快要死的时候,总会想起以往的点点滴滴。   从自己进入魏王府,而后成为侧妃,最后成为大祁的贵妃。这一步步的走来,何处不是手段?可任凭手段再高,最后还是免不得一死。   皇帝,最终连一道圣旨都懒得给她。   这是要让她重蹈当年孟浅云的覆辙吧?   无需圣旨,一杯毒酒,从此烟消云散,什么都不复存在。   “皇上——”她泪如雨下,神情呆滞,低低的喊着。   最是难得帝王心,朝为贵宠暮为妃。一朝冷落如尘泥,恩宠望断皆枉然。   “皇上!”她笑得泪流满面。   腹部传来阵阵绞痛,撕心裂肺的痛,快速蔓延全身。她如此渴望高高在上的滋味,却也在朝夕之间碾落成泥。恍惚间,她想起了金銮殿上凤椅,真是好看极了!   “皇后——太后!”污血从唇齿间慢慢涌出,她笑得何其狰狞,“我是太后——”   她这辈子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成为皇后,没能当上太后。   可惜,遗憾终究是遗憾,这一次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   这宫里,没人会可怜她,没人会同情。谋逆作乱,本就该死!   别说是宋贵妃,便是废太子容景宸,也被下令处以极刑。   天牢重地,容景宸依然淡若清风。   他没死,竟然还活着。   容哲修给他下毒,但他此前因为吃过解毒丹,所以对容哲修的毒有些冲淡,以至于到了最后才毒发。但是毒性已经不再那么狠辣,是故还是捡回了一条命。   可如此一来,反倒让容景宸觉得极为难堪。   若是死了,倒也一了百了,可现在就只剩下屈辱。   昏暗的天牢里,容景宸安然等着,既然没死成,那就受着。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能安然处之。生或者死。对他而言,竟没了任何意义。   有轻柔的脚步声,缓缓而来。   容景宸微微凝眉,只是保持着仰望天窗的姿势。这个时候,还能有谁?约莫是容盈,或者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可是他站在那里等了良久,也没有等来预想中的嘲讽。   身后,安静得可怕。   容景宸幽然转身,骇然扬起眉睫。   今夕穿着黑色的斗篷,缓缓打开,露出那张极好的容脸。里头,仍旧是一袭素衣白裳。一惯的淡然,带着少许忧伤。   如今,一个在天牢外头,一个在天牢里头。   四目相望,今夕的脸上无喜无悲。   容景宸却莫名的悸动,站在那里面露悲凉。   一时间,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两个人静静的站在原地相望。   临了,还是今夕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道一句,“殿下。”   容景宸释然轻笑,“我就知道,你回来了。那一日在人群里,我好似看到了你,可是一眨眼就没了你的踪迹。”   “我来送殿下一程。”今夕笑得微凉,继而低头苦笑,“殿下这是何苦呢?”   容景宸也不是傻子,这是天牢重地,今夕能这样进来,必定是有人安排的。可是谁安排的呢?不用想也知道,如今除了容盈和容景垣,谁还能在天牢重地进出自如?容景垣没那么好的闲情雅致,所以这事只能是容盈出手。   不管是不是容盈,对容景宸而言,已然了了他的心愿。   “我不管你到底是谁,我很欣慰,最后是你来送我一程。”容景宸一如既往的笑着,眸色温和的望着今夕,“你瘦了。”   今夕垂眸,面色微冷,“殿下可知道我是谁吗?”   “有必要知道吗?”容景宸问。   今夕抬头,“我是前朝十皇子,我来京城只为报仇。”   容景宸微微一怔,“前朝、十皇子?”   “是!”今夕笑得寒凉,“我是为了我皇姐报仇才会留在你身边,为的就是杀了恭亲王。可是后来我发现皇姐没有死,所以我早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是我把白少康和夜家庄的势力引离京城。所以你的失败应该也有我的原因。我一直没能告诉你,苦苦追寻的秘密,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真相。”   “为什么?”容景宸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为什么如今要告诉我?”   “虽然你强迫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情,但是你毕竟救过我,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把我带回了毓亲王府。说起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可你我之间隔着的何止是国仇家恨。”今夕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羽睫半垂着,落下斑驳的剪影。   容景宸凝眉,“那么白少康和夜凌云呢?”   “白少康生死不明,但即便还活着,也必定伤得不轻。夜凌云下落不明,就算这会子想反转京城,只怕皇姐也容不下他。”今夕抬眸望着他。面上没有半点表情,“殿下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容景宸定定的站在里头望着他,隔着牢门有些凝神,“你陪着我那么久,可有半点真心?”   今夕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低头苦笑,“殿下可曾真心过吗?不过一场各为所图的利用,谁跟谁谈得上真心假意?殿下高瞻远瞩,深谋远虑,所思所想何时落在今夕身上。殿下不是没有疑心过我,只不过殿下的私心盖过了疑虑,让我躲过一劫。试问殿下,如果早知道今夕的身份,还会留着我活到今天吗?”   闻言,容景宸没有应答。   的确,如果早知道今夕的身份,容景宸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在殿下的心里,天下高于一切。为了那九五之尊的皇位,殿下能牺牲所有人,包括我。”今夕重新戴上斗篷,遮去了半张容脸,只剩下那张薄唇在微光里一开一合,“今夕告辞,此后只能永不相见了!”   “今夕!”他转身的时候,容景宸低低的喊了一声。   今夕顿住脚步,回眸望着容景宸,微微掀开了头上的斗篷,“殿下还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再看看你。”容景宸深吸一口气,“你今日来看我,除了救命之恩,可还有别的心思?哪怕只是一点点!”   “没有,一点都没有。”今夕抬步离开。   “等等!”容景宸疾呼。   今夕深吸一口气,垂眸驻足。   “你不是今夕,那你的真名是什么?”他问,“我想能在临死前记住你是谁。”   “天胤。”他微微侧脸,加重了语气,“天胤。”   语罢,再也没有逗留。   容景宸看着那身影消失在微光的尽头,再也没有回来。音犹在耳,昔人已没。他保持着远望的姿态,唇齿间辗转着他的名字:天胤。   低头间,容景宸笑了。   真好听!   他想起了王府里的那一池莲花,犹记得他一人一莲花,白衣素裳伫立荷池边的情景。心头微凉,却是唇边带笑,倒是可惜,再也看不到来年的莲花盛开。   天胤……   那一夜,天牢传出消息。废太子容景宸以瓷片割断了颈动脉而自尽身亡。听说当时鲜血染红了大半个地面,狱卒进去的时候,人已经没气儿了。可奇怪的是,容景宸的嘴角带着餍足的笑意,走得似乎很安然。   林慕白望着站在马车边的今夕,面色微凉,“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多谢皇姐成全。”今夕一笑,“其实皇姐那么聪明,知道我为何要去见他。左不过是想让他走得安心一些,也让自己走得安心罢了!”   “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不重要。”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离开京城,找个僻静的城镇,好好过你的日子。忘掉十皇子,忘掉那个不堪的过往。好好的活下去。”   今夕眼底噙着泪,却还是勉强笑道,“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皇姐,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再等六年。皇姐知道的,我不想再等六年之久。”   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依旧昏暗的世界里,晨风寒凉,撩动谁的心,跟着微微的疼。   林慕白想起了今夕的小时候,那个胖嘟嘟的少年,最爱缠着她,在宫闱长长的回廊里肆意的奔跑,奶声奶气的喊着,“皇姐,等等我——”   眼眶里噙满了泪水,林慕白笑得羽睫轻颤。“我们很快会再见的,所以你要好好的保重自己。你的身子惯来不好,要珍重。”   今夕点头,突然跪在林慕白跟前,重重的朝着她磕了三个响头,“天胤走了,皇姐也要保重自身。天胤还等着皇姐办完了朝廷大事,能与你再次重逢。我会写信去红坊,不会让皇姐担心。”   “好!”林慕白笑得比哭还难看,“快走吧,天要亮了。”   “皇姐保重!”今夕起身,转身上了马车。   放下车帘的那一瞬,有泪滑落,今夕一屁股跌坐在马车里。他不敢哭,怕惊了外头的林慕白。有时候离别未必是件坏事,今日的离别是为了来日的重逢。   他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们还会再相遇。那时候,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直到马车离开很远,今夕才放肆的哭出声来,声声念着,“皇姐——”   “天胤!”林慕白哽咽得不成样子。   肩上,一双手轻柔的落下,“他只有离开京城,远离是非恩怨,才是最好的归宿。”   林慕白狠狠点头,泪如雨下,“我知道,我只是舍不得罢了!从小他就养在我宫里,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一眨眼重逢又要别离。此地一为别,不知何时聚,也许此生再无相聚的机会。”   “会有的。”容盈一声轻叹,而后又重复了一遍,似是对自己说的,“会有的。”   会不会有,大家心里都很清楚。   天光亮,又是崭新的一天。   再过段时日,曾经惨烈的厮杀,都会变成茶余饭后的笑谈,谁都不会再记得当时的生与死。只有那些侥幸活下来的,才会永远铭记,身上的伤疤、记忆里的壮烈。   容盈已经是太子,是故不能误了早朝。   立太子的诏书已经拟好,盖上皇帝的宝印就能昭告天下。这已经是定局,无人能更改的定局。只不过今日早朝,皇帝的脸色不是很好,下了朝直接传召了沐亲王容景垣。   谁都不知道,皇帝传召沐亲王到底所谓何事。   废太子容景宸一党已经清剿得差不多,似乎也没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太子已立,国本确定,好像万事皆备,并无什么不妥。   林慕白却是猜到了皇帝召见容景垣的意图,所为的也不过是儿女之事罢了!深吸一口气,终究容家的儿女,都逃不开一个情字。情之一字,教多少人生不如死。   得不到的,放不下的,皆是劫也是孽。   蔷薇推着林慕白进了红坊的一间雅阁,如意在外头候着,让人盯着不许闲杂人靠近。   昏暗的屋子里,没有开门也没有开窗,冰冰凉凉的有些瘆的慌。   “大局已定,你有什么打算?”林慕白问。   木轮车已经到了窗前,她伸手便推开窗户,光线落进来,照在身后的女子身上。 ☆、第255章 徐婕妤的故事   许是长久不见阳光的缘故,徐慧快速别过头去,避开了阳光的直射。眉头微蹙,素白的脸上泛起沧桑过后的寒凉。羽睫轻微颤抖,适应了一会,终于重新睁开了眼睛。   “阳光真好。”她低低的开口。   因为舌头受过伤的缘故,是故话语间有些吃力。   “院子里的阳光更好。”林慕白如是回答,面色微凝的盯着她。   “谢谢。”这是徐慧说的第二句话。   林慕白一笑,“于你身上,我听得最多的便是谢谢。你已经知道我是谁,是故不必如此客气。何况——”   “其实我一直想不通,殿下为何要救我。”徐慧面色微沉,“于殿下而言,其实我没有半点价值。然则就算有价值,殿下为何又要将我藏起来,偷偷带出宫?”   “我记得很多年前,你曾经说过,最渴望的事情便是离开皇宫,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我曾问你为何,你始终不曾如实相告。”林慕白想了想,“这个问题一直在我心里盘旋不去,所以今儿个我能有这样的机会,我必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徐慧轻笑一声,“殿下是什么人,我自然是清楚的,多谢殿下。”   林慕白含笑望着她,“既然你清楚,那有些事情,能否如实告知呢?”   “这是我心头最大的秘密,但对于殿下,徐慧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徐慧清浅的吐出一口气,眼底带着黯然心伤。晕开了前世今生的沧桑涟漪,“皇贵妃救过我,殿下也救过我,如今又是一次,算起来徐慧欠你三条命。”   “我不强人所难。”林慕白敛眸。   “不是殿下强人所难,而是有些事憋在心里太久,突然间想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徐慧轻叹,音色有些莫名的哽咽,“这种感觉,殿下应该也能体会。”   林慕白点头,“我懂。”   盼相逢,又相逢。   相逢不知从何说,无语凝噎在喉头。   徐慧红了眼眶,“那年灾难之后,庄稼颗粒无收,眼见着人都要饿死了。刚好宫里选宫女,我便去参选。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被选中了宫女。我把钱交给他,让他上京赶考。若是缘分未尽,来日京城必能重逢。若他真心待我,便等我年满出宫,我们再在一起。”   “我们是指腹为婚的,他在家排行老九,所以他爹就给取名叫余九。那年灾祸之后,他们家的人死的死逃得逃,留下他孑然一人。如果我也离开他,他会一无所有。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除了赶考没有第二条出路。我也想着,不能耽搁了他的学业,若是能出人头地,也能不负余伯伯在天之灵。”   “我入宫后不久,他处理完家里的事儿就跟着来了京城。但是我在宫里,他在宫外,根本不可能得到彼此的消息。好在余九这人很聪明,他就在宫门外等着,因为他打听到每逢十五总有宫女会出门。见不到我,他就托那些出宫的宫女,每个月托一人,而且这些人都必须是不同隶属,这样信息范围才能更广。”   “终究是缘分未尽,我收到了他的消息,所以在第二年的来春,我终于能跟姑姑申请出宫。他还等在哪里,整个人消瘦,但精神还不错。他来了京城,因为还不到秋试,是故只能在外头写文卖字。虽然潦倒但是勉强能活。”   “一个男人能为你坚守那么久,那他一定是真心的。”徐慧的眼睛里闪烁着从不曾见过的亮光。在说起这个男人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激动的,“从那以后,我在宫里更是卖力的干活,为的就是每月能申请出宫的机会跟他小聚。我们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逾矩的行为。”   “出宫的时候,宫门口查得比较严,怕的就是宫女奴才盗窃宫里之物拿出去贩卖。所以我不敢偷东西,只是悄悄的藏了一些茶叶零料,带出去给他尝一尝。他舍不得喝的时候,就转卖给那些学子。毕竟是宫里的东西,哪怕是零料也是好物件,为此他换得一些银两。等着我出宫的时候,他便变着法的哄我开心。”   “那一日我出宫,他送了我一枚银簪子。为了这银簪子,他攒了一年的钱,这一个月一来每日都只吃两个白馒头。我见到他是时候,他饿得面黄肌瘦,整个人就跟纸片似的。秋试即将开始,他说若是能高中,必得让我放心,留个信物于我,就当是定情。”   徐慧深吸一口气,低头间悄悄抹去眼角的泪,“他不负所望,真的高中。虽然不是头名状元,可也是名列三甲。原以为他能出人头地,然后悄悄的打通关系带我走。为此我请调冷宫,为的就是不再出现在宫里人的视线里。”   “冷宫本来就没什么人愿意去,去了冷宫就等于自绝生路。所以我请调,很快就批了下来。可是我没想到,入了皇宫想要再出宫,何其艰难。尤其是余九不得朝廷重用,只是给了个闲职。所以,我出不了宫,而他也没办法带我走。”   “那一日我出宫去找他,他喝醉了,喝得醉醺醺的。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我,因为他给不了我要的幸福。一墙之隔,让我们无法携手一生。其实我知道,名列三甲,但凡他有点攀龙附凤的心思,他都不会沦落至此。他是因为我,所以独善其身,不曾动过念头。”   “也是因为这一次,我们成了真正的夫妻,我把自己给了他。那天夜里,我没有回宫,他拿他所有的银子买了一套喜服,我们对月起誓,算是成亲。没人祝福也不要紧,我们有彼此。说好了等他攒点钱,到时候我们虚报年纪,就能早些出宫团聚。”   林慕白的眉睫陡然扬起,微微僵直了身子,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当初魏王也就是如今的皇帝,要留她在大殷宫中为质。这是典型的留子去母,压根就没打算留下徐慧。   大概是知道,徐慧当时并非完璧。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们决定在一起。他虽然是个闲职,但只要他努力,养家糊口不是问题。他那么聪明,不怕饿着我。所以,我们掰着手指头过墙里墙外的日子。冷宫虽然清苦,那些疯疯癫癫的嫔妃很多,可是我觉得很高兴。只要一想起他还在外面等我,我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   “但是——事情还是有了意外,避子汤毕竟不能完完全全的保证不会受孕。我慌慌张张的出宫,因为我有了身孕。殿下应该能明白,如果宫女被查出有了身孕,那是秽乱宫闱是死罪。我们不敢生,也不敢要这个孩子。可是大夫说,我的身子不太好,如果强行滑胎,来日也许会失去当母亲的权力。”   “余九想来很久,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他开始为我准备一切,细细的叮嘱我有关于如何避人耳目的事宜。若是宫里的人问起,该怎么回答。那段时间,我假装胃胀气,一直躲在冷宫里。冷宫这个地方,是宫里人最忌讳的,谁都不会轻易进来。”   “冷宫里的老太监,殿下您也见过的,因为见惯了人情冷暖,所以对外头的人都是冷冰冰的。杜公公欠我一个人情,那一日他发烧险些丢了命,是我不眠不休的照顾了两天,所以后来他发现我有了身孕,便也刻意的保护着我。”   “若说宫里凉薄,那么这所有的温情,大抵就在冷宫里了。”   林慕白僵直了身子,“你把孩子生在冷宫?”   徐慧点了点头,“这件事,皇贵妃也知道。”   “我母妃从未提及。”林慕白蹙眉。   “皇贵妃蕙质兰心,聪慧而善良。她自然不会告诉任何人。其实那一日杜公公把孩子放在食盒里准备送孩子出宫,已经露了馅儿。不过是皇贵妃发现了异常,所以当你母妃发现这食盒里是个孩子,当下就明白了。彼时你娘的肚子里有了悼太子,所以对于这个孩子的出现,十分怜惜。”说到这儿,徐慧感激的望着林慕白,“是你娘让底下人打通了关节,直接让杜公公送孩子出宫,而后召见了我。”   林慕白垂眸,没有吭声。   所谓悼太子,是因为父皇早就有言在先,如果皇贵妃生下的是个男孩,就立为太子。可惜这孩子不争气,生下来活不过两日就已经夭折,是而追封为太子。   是为悼太子!   也是因为这样,皇贵妃的身子与日剧下,此后怀上了女儿,于女儿生下来之后,没多久就病死了。   自古红颜多薄命,荣耀到了巅峰,便也是结束。   “孩子已经送出去,我了无遗憾,所以就跟你娘坦诚了一切。彼时皇后与你娘不睦,你娘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所以不想惹太多麻烦,只是叮嘱我回到冷宫去,此事就此作罢,她权当什么都不知道。以后若是被查出来,也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徐慧松了一口气,“因为你娘,我和我的儿子捡回了一条命。”   “孩子被留在宫外。随父生活,而我则心心念念着,等我年满出宫。”徐慧轻叹一声,“因为这件事,我不敢轻易再出宫,余九也变得忙碌起来。突然多了个孩子,既当爹又当娘的,所以我们那时过得很忙乱。我满是思念,可也没有法子。”   “那几年,我觉得自己快要抓狂了,实在是熬不住,就打算离宫与余九私奔。那一天是你父皇的生辰,百官道贺,诸王依例来朝。所以我打算趁着人多,悄悄离开皇宫。可是白日里戒备森严,我压根没有机会离开。到了夜里。我才有了机会。”   “可是我没想到,我会遇见命里的克星。我刻意避开人群,却不料遇见了醉酒的他。我极力挣扎,最终还是没能保全自己。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已成定局。你父皇留下了我,为的是打算送我去魏王府,作为自己的眼线,盯着魏王以防魏王谋反。”   “但是魏王清醒过后便恢复了冷静,对于我的出现他一直以为是个阴谋,而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我不能道出真相,于是被你父皇指给了魏王为妾。魏王迟迟不肯来接我,哪怕我有了身孕,在宫里生下孩子,他都不曾来看我一眼。”   “有关于魏王所有的事,我都是你母妃说的。在宫里。也就是你母妃还可怜我,其他人没有一个是看得起我的。身为宫女,勾引魏王,还恬不知耻的诞下孩子。魏王亲自入宫,接走了孩子,也就是景垣。他对皇帝表忠诚,说是愿意把我留在宫里,绝不会背弃皇恩。”   “可他的心有多硬,我比谁都清楚。他来冷宫看我时候,已经警告过我,不要痴心妄想,最好安分守己。这些我都不在乎,因为我也不爱他。所以对于景垣,我也保持了冷淡。”   林慕白凝眉,“那你宫外的那个孩子呢?”   “我身在冷宫,因为背负着魏王府妾室之名,所以再也不许出宫,跟外头也断了联系。至于后来怎样,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当年魏王起兵,我本该死,是殿下您放过了我。我欠你们母女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徐慧突然跪地,朝着林慕白磕头,“多谢殿下三番四次施以援手。”   “余九?”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她是真的没有印象。毕竟这人从未入过朝堂,又出现在自己出生之前,所以即便徐慧提及,她也不知道是谁。   而且照徐慧这么说,这个人很聪明而且很低调,这么多年过去,想要再追查,只怕是不可能了。不过这也亏得徐慧,一个人坚守着这么大的秘密,始终不曾透露过分毫。   对于徐慧,林慕白最深的记忆,是她为了冷宫里的十皇子,跪在燕羽宫门外苦苦哀求。   现在想想,徐慧之所以这么做,大概是因为对自己孩子的不舍。身为母亲,是最见不得孩子受苦的,哪怕这个孩子并非自己的骨肉。   徐慧说,魏王薄情。   其实林慕白现在想想,自己的父亲也是薄情的。因为他们的情感都悄悄留在了死去的女人身上,再也没有多余的情感可以给别人。是痴情,也是无情。   这后宫的怨愤,大多来源于此。   “你后来就没有跟他们联系过吗?”林慕白问。   “人海茫茫,上哪儿去找?”徐慧轻叹一声,“我不是不想找。而是找不到。大殷覆灭之后,魏王创建大祁,因为念着景垣是皇五子,所以给了我一个名分。我不稀罕,也不喜欢成为魏王的女人,所以我不去争不去抢。但我不是瞎子不是聋子,有些事情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其实这样怪不得魏王,毕竟当时是那样的状况。”   林慕白点头,“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徐慧笑得苍凉,“天下之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知道为什么,我要悄悄带你出宫吗?”林慕白问。   徐慧垂眸不语。   “你照顾天胤那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你是沐王的母亲,沐王这一次帮了我们,算起来也是有恩于我。”林慕白轻叹一声,“我悄悄带你出宫,是因为想把这个决定权留给你自己。你这辈子一直不能为自己做主,那么我告诉你,现在你可以做主了!”   徐慧骇然盯着林慕白,“你说什么?”   “如果你不想回皇宫,那么过不了多久,徐婕妤会因为忠烈而受到追封,兴许还能葬入妃陵。如果你想回去,我想皇上此刻也会弥补对你的亏欠。宋贵妃已死,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必定不会亏待你。”林慕白轻叹一声,“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只是想把机会还给你!女人这一辈子,不容易。”   徐慧噙着泪,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自己想想吧!”林慕白转动木轮车,“我还有事,你想通了就让如意来告诉我。”   林慕白走了,徐慧痴痴的坐在那里。   她被困在皇宫里一辈子,日日夜夜,心心念念想着离开。可真的要离开皇宫,她又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有那么一瞬,当得知自己有能力选择的时候,她却是慌乱的。不知所措的,不明白自己还能做怎样的抉择?离开皇宫,孤零零的一个人,能去哪儿呢?   她知道,容景垣能侍奉她天年,可是——心里的结该怎么办?   放不下的东西,始终搁在心头,那么疼那么疼。   ——————————   皇帝训斥了容景垣,当然,是有关于苏婉的事。   “那是你兄嫂,算起来也是该死之人。不管是苏家的事还是齐王府的事,都足够她死上一百次。”皇帝咬牙切齿,“你刚刚得封亲王,怎这般不知检点?那女人是你能碰的吗?”   容景垣安安静静的跪在那里,似乎对父亲的怒吼早习以为常。   等着皇帝说完,他也只是微微的抬了一下眼皮。   “朕不管你怎么想,要么把她送出京城,永远不许回来,要么朕亲自下令杀了她,你自己选。”皇帝冷然下了最后通牒。   容景垣问,“父皇还有其他吩咐吗?若是没有,儿臣告退。”   “冥顽不灵!”一声怒喝,皇帝剧烈的咳嗽着,伸手便将魏道德快速递上的杯盏推翻在地。   随着杯盏落地的哗然之音响起,魏道德扑通跪在递上,“皇上息怒!小心龙体。”   “父皇要不要听儿臣说说心里话?”容景垣还记得上朝之前。容盈对自己说过的话。父皇老了,年迈之人,越发固执,可也更念旧。   皇帝拼命的咳嗽着,没有吭声,脸上的怒气却丝毫不减。   “儿臣十一入军,十三岁便为先锋上战场。儿臣一直为大祁的江山,出生入死,毫无怨言。因为母妃生前告诉儿臣,儿臣这条命以及如今享有的这一切,都是父皇所赐。儿臣为大祁镇守边关,那是儿臣的本分,儿臣该为父皇尽忠尽孝。”容景垣不紧不慢的说着。   “这些年,儿臣不知冷不知热,只知道家国天下,只知道黄沙热血。父母不在身边,儿臣什么都得靠着自己。儿臣也是人,也想跟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有父母在侧,有人关心有人疼。可母妃告诉儿臣,我生来就跟别人不一样,因为我的父皇不喜欢我,不喜欢母妃,所以我什么都只能靠自己。”   “伤了自己包扎,疼了自己忍着,这是我的命,我得受着。可是忽然有一天,她出现了。儿臣不知道什么是儿女情长,也不曾历经过儿女之情。儿臣只知道,如果有一个女子愿意在你最落魄最狼狈的时候,还对你不离不弃,那么她对你必定无所求。”   “父皇也曾真心过。也该明白真心为何物。身为帝王之家,享尽人间富贵,可父皇也该知道,有些人对你好不过是冲着荣华富贵来的,是因为对你有所企图。就好像以前,谁都不愿搭理儿臣,但儿臣现在是父皇亲封的亲王殿下,所以连朝中大臣看到儿臣都表现得不再冷漠。”   “可这些都不是儿臣想要的,儿臣没有雄心壮志,儿臣充其量只是个孤独的将军。国已平乱已定母妃也死了,如今儿臣只想要个家,仅此而已。”他磕头,“请父皇成全。”   皇帝静静的听着,心里的怒气渐渐消散下去。   不可否认,容景垣说的的确是事实。这些年,他对于这个皇五子,一直都差来遣去,压根没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给予半点疼惜。因为不喜欢徐婕妤,所以连带着,也不在乎徐慧生的儿子。之所以把容景垣养在身边,只是因为不想落人口实,成为别人的话柄罢了!   当容景垣说,父皇也曾真心过,皇帝是有所触动的。   的确,后宫的那些女子对他皆有所图,他之所以爱上孟浅云,一则是因为美貌,二则也是因为如此的心思。因为在孟浅云那里,他只是个丈夫,是孩子的父亲,而不是所谓的魏王。   越是高高在上。其实越渴望最平凡的感情。   可惜,他此生无望。   “你想要女人,朕可以为你亲自挑选合适的沐亲王妃。”皇帝轻叹一声。   “儿臣说过,儿臣不要那些女人,儿臣要的是全心全意,与儿臣荣辱与共,生死相随的女子。”容景垣抬头,“儿臣找到了,所以对别的女人再无所求。不管她是苏婉还是于蔓,在儿臣心里她是最好的妻子人选。除了她,儿臣谁都不要。若父皇执意如此,儿臣愿意孤独终老,此生不娶不纳。”   “你!”皇帝面色一紧,“她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你们两个兄弟,都围着她团团转。殊不知红颜祸水。早晚有一日你会栽在她手上。她爹——”   “她是她,苏家是苏家。”容景垣道,“父皇不能因为苏厚德和苏离之事,就一竿子打死所有人。如果父皇真的担心她会祸害朝纲,儿臣倒有个法子。”   皇帝一愣,“什么法子?”   “请父皇将儿臣免为庶人,从此以后与皇室再无干系。如此一来,父皇就再也不必担心容家天下,大祁的江山不稳。”容景垣伏跪在地,“儿臣愿意当个平民百姓,不再为朝堂所累。”   “容景垣!”皇帝勃然大怒。   容景垣高声,“请父皇成全!”   御书房内的气氛变得格外僵冷,等到容景垣出了门,外头的侍卫一个都不敢抬头。方才里头动静,一个两个都听到了,谁敢多看一眼。这是嫌命太长了吗?   “皇上,皇上息怒。”魏道德急忙搀着皇帝去一旁的软榻上歇着,“您龙体欠安,何必跟殿下争执呢?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到头来不还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吗?沐亲王殿下,是您诸多皇子当中,秉性最老实的,您是知道的呀!”   “朕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怕他被骗。”皇帝轻叹一声,可容景垣那些话历历在耳,让他吐不出咽不下,就卡在喉咙里,心里难受得很。明令禁止,所有皇子不许沉溺于儿女情长,可怎么一个个的都走了自己的老路呢?   老四为了女人。皇帝也不稀罕,江山更无所谓。   老五为了女人,头一回顶撞自己的父亲,而且还请旨免为庶人,连亲王位份都不要了。   “皇上,您累了,别想那么多。”魏道德轻笑着,“这朝堂上多少事还等着您决策,沐亲王殿下的事儿——”   “一直以来,老五是最让朕放心的,可是朕没想到,最后的最后,他竟然跟苏家有了瓜葛。”皇帝觉得头疼,“这事,朕得再考虑考虑。”   “皇上,歇着吧!”魏道德轻叹。   容景垣出来的时候。听得容盈在天牢外头等他,转身就去了天牢。   “四哥在这做什么?”容景垣问。   “两个皇子进了天牢,一个被抬着出来了,这不——还有一个呢!”容盈抬眸望了容景垣一眼,“父皇有命,三日内处决一干人等。宋贵妃母子已死,剩下的就该是老二了。既然是兄弟,自然要来送一送,何况有些事情,咱们也该有个了断。”   容景垣凝眉,没有吭声,抬步就往天牢里走去,却被容盈一把拽住。   “再等等吧!”容盈蹙眉。   “等什么?”容景垣问。   容盈一笑,“来了。”   容景垣微微一怔,“她来干什么?”   天牢重地。   容景甫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虽然自己是从犯。但是谋逆之罪其实压根没有主犯和从犯的区别。你敢谋逆,就要想到有今日的下场。   不过,他是皇子,比起平常人稍微好一些。   因为皇帝不可能诛自己的儿子九族,那不是把自己也给搭进去吗?   他想起那一日苏婉离开时,白狐说的那些话,心窝窝都跟着疼了起来。那些话是真的吗?自己压根没有碰过苏婉?而苏婉的身子是给了老五?   容景甫自然想不明白,为何两个人竟然会走到这样的地步。犹记得当时她初入王府,是怎样的青涩,可渐渐的在齐王府里,她熬成了另一番模样。愈发的淡漠,愈发的倔强。   外头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容景甫靠在墙角,微微抬头望着外头。   容盈负手而立,淡然驻足。此刻他已是太子,而容景甫却是个阶下囚,很快会被处死。不过容景甫的视线很快就从容盈身上挪开,怒不可遏的落在容景垣身上。   下一刻,容景甫疯似的冲到牢门口,死死抓着牢门栅栏,“容景垣!”   他几近咬牙切齿的模样,狼狈得让人只觉滑稽可笑。   “二哥!”容景垣淡淡的喊了一声,“我们又见面了。”   “我要杀了你!”容景甫抓狂。   容盈轻叹一声,“二哥,如今你已是阶下囚,就不必再作困兽之斗。何况,就算让你和老五交手,你哪里是他对手?这些年你养尊处优,武艺早已生疏。是你自己站错了阵营,怪不得任何人。今日我带着老五过来,是想让你们之间有个了结。”   最重要的是,希望容景垣心里的那个疙瘩,能彻底的解开。   “婉儿是我的!”容景甫眸光狠戾,若淬了毒一般。   “她现在是于蔓!”容景垣道。   容盈退后,让他们二人好好叙话。   容景甫怒目圆睁,听得容景垣继续道,“我已经求父皇成全,所以不管父皇答不答应,我都会跟她在一起。我进来看你,是出于兄弟之义,从此以后你我各不相干。”   “你连自己的嫂子都不放过,你就不怕天下人笑话吗?”容景甫切齿。   “我说过,她是于蔓,不是齐王府侧妃。”容景垣淡然。   容景甫突然笑了,“你当天下人都是瞎了眼的吗?”   “瞎了眼的只是你一个人而已。”容景垣道,“她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不懂得珍惜,如今她离开你,你却又绞尽脑汁的要她回到你身边,其实最傻的人是你。我不想为她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想,她如今所希望的只是我平平安安的回家,跟她一辈子厮守。而你,不过是个陌路人。”   “你就那么喜欢,我睡过的女人?”容景甫笑得嘲讽,双目通红。   容景垣的眸子微微眯起,眉心微皱。 ☆、第256章 藏在簪子里的秘密   容景垣望着眼前的容景甫,疯狂得让人可怜可恨。   “为什么一定要介意她曾经是谁的女人?”容景垣问,“二哥,咱们都是出身行伍之人,凭的是一腔热血,讲的是生死与共的情义。对待兄弟尚且能两肋插刀,为之生死,对待自己的女人为何还要如此斤斤计较?我不知道二哥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对于二哥所提及的跟谁睡的问题,景垣并不在乎。”   容盈在后头冷笑,冷眼看着抓狂得不能再抓狂的容景甫。   还真以为,人人都与他这般小肚鸡肠吗?在身边的时候不知道在乎,离开了才知道自己想要的,结果兜兜转转了一辈子,还是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这才是真正的悲哀,一辈子都在追逐遗憾中懊悔。   容景垣继续道,“我来只是想告诉二哥,蔓儿由我照顾,以后我会待她如珠如宝,所以二哥以后别再惦记。我们私定终身已久,对月起誓不离不弃,是故请二哥记住,苏婉已死。于蔓是你的弟媳妇,我唯一的妻子。”   “你觉得父皇会答应吗?”容景甫冷笑。   “父皇不答应。”容景垣如实回答,“他已经警告过我,让我离开蔓儿。不过我告诉父皇,父皇要么答应,要么将将我免为庶民,从此山高海阔,我与她一道离开京城。什么朝廷大权,什么亲王头衔,都不过人吃人的一个名头。我不要这虚名,我只要她。”   容景甫愣住,他喜欢苏婉,可是他也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身为皇子,所期许的,不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吗?   可容景垣说什么?他说,他请皇帝答应,将他免为庶人,只是为了和苏婉在一起?   “你以为你能威胁父皇?”容景甫嗤冷,眸光利利。隔着牢笼,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腾然杀气。   “我不是威胁,我是跟父皇认真的。”容景垣面不改色,“母妃走了,让我知道失去是什么滋味。有些事情可以重来。可命就一条,不想跟你一样,等到失去才来后悔。”他回头望着容盈。   很多道理,母妃很少提及,父皇从不教育,所以容景垣此生最大的导师,应该是容盈这个兄长。   老二老三都是高人一等,就连魏王府以至后来宫里的奴才,都有些狗眼看人低,势利至极。除了容盈平素护着,循循善诱,没人会理睬容景垣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少年郎。   同样是皇子,却是大祁最落魄的皇子。   征战沙场,吃苦耐劳处处有他,好事却总没有他的份儿。于是乎人人都知道,他这个皇子不过是个武将臣子,只是被皇帝拿来卖命的。   “容景垣!”容景甫疯狂的撕扯着牢门,似乎要把整个牢门撕得稀巴烂才能甘心。   “容景甫,你闹够没有?”容盈问。   “容盈!”容景甫咬牙切齿,双目通红,脖颈处青筋暴起。   容盈冷笑两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成也女人败也女人。容景甫,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成日惦记着裤裆里的那些事儿,为什么不好好想想,为什么苏婉要离开你?你对苏离做了什么,又对苏婉做了什么?苏婉是个好女子,可惜被你折腾得如今还躺在那里疼得死去活来。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是不是爱一个人,就得打断她的腿?容景甫,你自私狭隘,还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说她是你的女人?那埋在土里的又是谁?这世上人有相似,于蔓只是长得像苏婉罢了,你的苏侧妃早就死了,是被你逼死的。怎么,如今还想兄占弟媳?就跟你沾了苏离那样?”   容景甫七窍生烟,一张脸忽青忽白,愣是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苏离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吗?”容盈轻叹一声,“我若是这般蠢钝,还能活到今日吗?容景甫,你就这点伎俩,也好意思跟苏离一道诓我?”   孩子?   容景甫瞪大眼眸,“你!”   “当然,你肯定会想着。就算是你的儿子那也是皇家的血脉。就算我不要,父皇也不可能置之不理。”容盈笑得凉凉的,“你难道就没想过,苏离为何能出宫?而我为何能允许她生下你的儿子?”   “齐王府没有孩子,这个孩子会变成你的要挟,齐王府的威胁。而苏离还算有自知之明,为了孩子她必须隐忍不发,等到孩子生下来再兴风作浪不迟。毕竟苏家没了,她也就只有这个孩子,一个筹码。”   “我要是不让孩子生下来,三哥怎么能拿得住威胁恭亲王府的把柄?苏离是肯定按捺不住的,因为没了苏家没了恭亲王府,她一无所有只有这个孩子。到了那时候她一定会告诉宋贵妃母子真相,而宋贵妃为了与你们合作,肯定会保全她们母子的周全。”   “自私的人,一辈子想的都只有自己,比如你比如苏离。其实你们真的很般配,一个个心里眼里都只有自己,从来不会想到别人。”   容景甫愣住,“你从云中城回来就准备对付老三?”   “也不全是。”容盈慢条斯理道,“原本我是想留着苏离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最后成为你的忌惮。谁知道而后变成了三哥的筹码,拿来威胁你。如此算来,倒是省了我不少气力。你跟三哥两个,一路上不断的让杀手行刺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夜家庄的关系?只不过二哥你恐怕不知道一件事,其实夜凌云并不是真心帮着你,他是站在——三哥这边的,真正的墙头草。”   眉睫陡然扬起,容景甫一个踉跄连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   “既然把话说开了,那咱们不妨说说清楚。”容盈轻叹一声,“苏离给我下药,可惜那时候其实我已经清醒了大半。她下药不成,反而中了初空的致幻散,以至于她那身子是被初空的玉势所迫。你说这样玉势如何能让她诞下白白胖胖的男孩?你当我是傻子吗?”   “其次,就是你那个儿子,唯一的儿子。”容盈扭头,“我今儿个也让苏娘带来了,原本宋贵妃下令,若是有了意外就把孩子掐死。可惜失败来得太快,那些太监听得乾云宫坍塌,早就吓得魂不附体,谁还有功夫去掐死一个孩子。”   “这不,孩子勉强活了下来,白白胖胖的倒也是极为可爱。只不过——”容盈含笑望着苏娘抱着孩子过来,而后望着牢内身子陡然绷紧,显然是有些激动的容景甫,“我怎么看,这孩子都不像你和苏离。你瞧这眉目之间,哪有半点你的样子。”   容景甫疾步冲到牢门前,愤怒嘶吼,“把孩子给我,孩子给我!”   苏娘笑了笑,“恐怕要让齐王殿下失望了,这孩子不能交给您,而且——殿下难道真的不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吗?”   闻言,容景甫微微一愣。   一名宫女一名太监跪在递上,浑身瑟瑟发抖,哭声连绵不绝。   “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奴婢不想死,贵妃娘娘的事情与奴婢没有半点关系,奴婢是冤枉的。”宫女哭哭啼啼的跪地磕头。   “当时是什么情况,你们自己告诉齐王殿下吧!”容盈退到一旁,冷眼望着这一切。   宫女哭着道,“那一日苏侧妃早产,产婆早早告诉贵妃娘娘,苏侧妃有了血崩迹象。可贵妃娘娘要的只是孩子,所以压根不予理睬。”   太监接过话茬,带着哭腔继续道,“其实那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气儿,在苏侧妃的肚子里憋了太久,早就不行了。生下来的孩子,全身淤青发紫。两个哭声都没有。贵妃娘娘当即让身边的明彩姑姑,去把早就准备好的男孩带进甘露殿,充当苏侧妃的儿子。”   容景甫一下子瘫软在地,也就是说,他的儿子生下来就已经夭折。容景宸和宋贵妃拿来威胁自己的,只不过是个替身,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孩子。   “这孩子是早就备下的,娘娘说过,不管苏侧妃生下来的是儿是女都得把孩子拿到手。可娘娘没想到,苏侧妃的孩子是生下来了,但是——是个死婴。”宫女泣不成声,“奴婢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其余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被带了下去,哭哭啼啼的声音也就渐渐淡去。   苏娘抱着孩子,淡漠冷问,“齐王殿下还想再看看这孩子吗?”   容景甫没了回声,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结局。仿佛是一瞬间,什么都没了,什么都空了。他觉得此前还曾拥有着的东西,顷刻间都变成了虚无。   所谓的一无所有,大概就是此刻容景甫的遭遇。   女人没了,最后孩子也不是自己的。   “齐王殿下,好自为之吧!”苏娘带着孩子转身便走。   容盈冷笑两声,与容景垣一前一后走出天牢。   外头的空气就是好,阳光也好。   “四哥是带着我来解开心结的?”容景垣问。   “现在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虚假了吧?”容盈道,“你能为苏婉闯火海,能为她免为庶人,可容景甫做不到,所以苏婉的眼光还是极好的。我很高兴,你能摒弃心里的辈分。坦然接受苏婉。早前馥儿所担心的,也是这些。”   容景垣深吸一口气,“我知道四哥四嫂担心我,然则母妃的离去给了我一个警醒,没有人会等着你去珍惜,你不去主动,总有一天会后悔莫及。我不想做第二个容景甫,所以——我不在乎她是苏婉还是于蔓,也不在乎她以后能不能下地走路,就算废了这条腿,只要她还愿意跟着我,我就愿意守着她一辈子。”   容盈揉着眉心,“要不是馥儿说,得让容景甫生不如死,我也懒得来这儿。说这么多废话。”毕竟容景甫这样自私之人,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而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失去。如今,容景甫算是失去了一切。轻叹一声,容盈道,“走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媳妇!”   兄弟两个对视一笑,转身走在长长的回廊里。   “那个孩子,真的不是容景甫的?”容景垣问。   容盈点头,“嗯!”   “那四哥会杀了那个孩子吗?”容景垣蹙眉。   容盈一笑,“没必要。”   的确,很多事情都没有必要。你疯狂的报复,难道你就能高兴点?能让过往的灾难都从记忆里消失吗?既然不能,为何还要揪着仇恨不放?恨一个人。很累,所以真的没必要。   就如同林慕白对暗香所说的那句话:我不会恨你,但你也不值得我原谅,我也不想原谅你。   三日内,前太子容景宸一党皆被擒拿。   南陵侯父子:宋久清和宋明成,御笔亲批,判凌迟极刑。也不知这对父子,能熬上多少刀,总归是没有好下场。倒是便宜了容景宸,眼一闭就算彻底了结。   毕竟是前太子,做得太过,也等于打了皇帝自己的脸。你当这个是阴谋是个棋局,可天下人不知道这是皇帝的计策。对于容景宸,其实皇帝也是有过私心的,毕竟容景宸是个格外聪明的皇子,若不是心术不正,心胸狭隘,也许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于是乎那几日刑部的大牢里,经常能听到宋明成惨烈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格外刺耳。曾经风流无限,穿梭在花街柳巷的宋世子,如今成了刑部大牢里的发声机,实在令人唏嘘。   据称,这宋久清挨了三百多刀就咽了气。而宋明成,到底是年轻人,挨了足足九百多刀才最终一命呜呼。算起来,也是吃了大苦头。   宋家父子早前在京城里横行霸道,这会子百姓都拍手叫好。   因为是谋逆,株连九族。是故无人敢收敛二人尸骨。皇帝没有下令挫骨扬灰已经是恩德至极,这二人尸骨直接往乱葬岗一丢,便算是了了账,有了个交代。   前太子府,南陵侯府,被牵连者甚广。皇帝虽然下令,不会牵连无辜,但又有几人是真的罪无可恕呢?皇帝本来就是行伍出身,该杀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的。   京城上空弥漫的血腥气,经久不散,朝中大臣难免惴惴不安。也不知这件事,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好在众臣皆算识趣,谁也不敢轻易提及前太子容景宸,毕竟圣旨上说得清楚,谁敢为容景宸求情就要以同罪论处。   如今容盈是太子,容景宸这个前太子只能出现在史官笔下,留下漆黑的一笔。   不过在容景甫行刑的时候,监斩官觉得很奇怪。因为这容景甫似乎很不对劲,看上去有些神志不清。众人皆思,约莫是齐王失败,受了太多的刺激,所以这会子发了疯。听这嘴里絮絮叨叨的,也不知说些什么。   说起来这齐王也是愚钝,竟跟这容景宸造反,最后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原本安安心心做他的皇子,可惜不安分的结果只能是如此下场。   等着验明正身之后,监斩官丢下监斩牌,道一句,“斩!”   脑袋被人刽子手按在了斩台上,刽子手终于听清楚他嘴里在喊着什么。   婉儿!   刽子手轻叹一声。谁人不知这婉儿乃是齐王府苏侧妃的名讳,只可惜红颜早逝。没成想这痴情的齐王,临死前还惦记着她。撩开了容景甫的发,露出他的脖颈。   容景甫跪在那里,脑袋搁在斩台上,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站在人群里冲着他笑。眉目依旧,红颜如昔。   他痴傻般笑了,细语呢喃,“飞舞,你来接我了?”   手起,刀落。   鲜血,满地。   容景甫这辈子都在追寻着已失去和得不到,所以最后,他两手空空,人财两失,什么都没得到,还把已经得到的都弄丢了。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要什么,把已经得到的当成理所当然,而那些失去就变成了心头朱砂。   不管此前爱恨,终究都要尘埃落定。   可是尘埃落定之后呢?   容景垣回到沐亲王府的时候,孟麟已经等在门口。   “怎么不进去?”容景垣翻身下马。   “你不是被皇上留下了吗?”孟麟上下仔细打量着他,“没缺胳膊少腿。”   容景垣瞥了他一眼,“你就那么希望看到我缺胳膊断腿的样子?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就是能让我当成笑话多高兴一阵子。”孟麟随着他走进门去,“皇帝是因为苏婉的事情,所以把你留下了吧?”   容景垣点了头,“下次别那么聪明,不然跟你说话都觉得没劲儿。”   “天生的,嫉妒也没法子。”孟麟调侃。   容景垣先去了苏婉的房间,白狐说,苏婉睡下了。   孟麟站在院门外头,听得里头有白狐的声音,转身就退了出来,没有进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听到白狐的声音,会突然有此反应。如今白狐陪着苏婉在沐亲王府,算起来也不是敌人,所以早前在大漠发生的事情,就变得有些尴尬。   “怎么了?”容景垣从里头退出来,转而跟孟麟一道去了书房,“看上去你对白狐挺忌惮。”   “看得出来,你很担心她。”孟麟转了话题。   容景垣轻叹一声,孟麟素来聪明,所以他不想说的事情。谁都没办法逼着他说出来。是故容景垣也不追问,只是带着他一道进门。   书房里的桌案上摆着一些木箱子,木柜子之类。   “这是什么?”孟麟蹙眉,“你这是要搬家吗?”俄而打趣道,“难道说是苏婉的嫁妆?”   “胡说什么,这些都是我娘的遗物!”容景垣长长吐出一口气,面色凝重的打开了其中一个木箱子,里面放着几套衣裳,还有一个首饰盒,“我娘生前没贵重东西,所以我让初心把我娘的东西都收拾了一下,送到我这儿来。”   因为找不到徐婕妤的尸骨,所以孟麟很清楚容景垣为什么这么做。大概是想立个衣冠冢,来年清明也能有个祭拜的地儿。   容景垣拿着那首饰盒,犹豫了很久才打开。皇帝早前给予的赏赐,徐慧一样都没动,几乎是原封不动的放着。只不过在这首饰盒里,有一个簪盒。   是一枚银簪,这簪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这么陈旧的东西,而且做工粗糙,看上去并不像是宫里的东西。   “这东西倒是很奇怪。”孟麟接过容景垣手中的银簪,捏在手中仔细端详了很久。   对于这些东西,容景垣是一窍不通,是故有些不解的问道,“哪里奇怪?不就是一枚银簪子吗?做工好像是有些粗糙,不过我母亲如此珍藏应该是个好东西吧!”   “有些年头了,但——”孟麟摇摇头,“你这个其实值不了多少钱。按理说宫里的物件,都是精心打造的,工艺不该这样粗糙。这个应该不是宫里的东西。你看看上头的纹路和做工,这花纹样式很多年前就不用了。光泽度有些暗淡,不过这上头的花纹倒是有些发亮,应该是平时一直抚摸之类造成。看样子这东西对你娘很重要,是不是你娘入宫前的东西?”   容景垣取过银簪,盯着手中的银簪子很久。也就是说,母亲生前一直抚过这簪子?看样子,这银簪子似乎对母亲很重要。不过就是一枚银簪子,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同。   反反复复的看着,容景垣蹙眉,“帮我查一查,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徐慧是很谨慎的人,在自己母亲身上,容景垣从来没有发现过以前的东西。   那些有关于过往的痕迹,早就被徐慧抹得干干净净。徐慧也从来不跟容景垣说起过这些。   对于母亲以前的事情,容景垣是有些好奇的,毕竟那是自己记忆里不曾存在过的东西。他想知道母亲的过去,他更想知道,每月十五的时候,为何母亲总会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窗口看月亮。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晚,不吃不喝,也不理人。   孟麟点了头,“我可以帮你问问。一些老银铺子也许会有点印象,不过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这种小老百姓的东西,一抓一大把。相似的太多,根本没有辨识度。”   “我知道!”容景垣将簪子连同簪盒一起递给孟麟,“小心保管,别给弄丢了。我母亲那么珍视的东西,必定有特殊的意义。”轻叹一声,他小心翼翼的关上木箱子,“这些东西,我准备给我母亲做一个衣冠冢。以后——”他扭头望着孟麟,“我跟你一样,都是没娘的孩子了。”   孟麟拍了拍容景垣的肩膀,“我都没娘了半辈子,你才多久。振作点,你母亲在天之灵,不会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我知道!”容景垣低头敛眸,“早知道这里,离开的时候就该跟母亲多相处。谁能想到,眨眼间,人就没了。”行伍之人虽然见惯了生死,可到了自己身上,便不会如此轻松。死的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唯一的母亲,一旦闭上眼,就再也回不来了。   孟麟收了簪盒,“放心吧,兄弟的事儿我会尽量去办!如今你该担心的是你府里的那位,你就不怕把皇上惹急了,直接把人杀了?”   “我已经跟父皇表明了态度,要么成全,要么免为庶人,从此以后我跟蔓儿海阔天空再也不理朝政不理世事。”容景垣长长吐出一口气,继而笑道,“我难得悖逆父皇一次,你不该夸我两句吗?”   “矫情。”孟麟转身离开,“看到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那我先回去。估计这两天,皇帝也该召见我父亲了,若有机会,我让我爹帮你说两句。”   “多谢!”容景垣抱拳。   孟麟蹙眉,“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文质彬彬了?你不会想弃武从文吧?”   “废什么话。”容景垣轻嗤,“赶紧滚。”   孟麟一笑,大步流星离开沐亲王府。小心的揣着容景垣给的簪盒,孟麟没敢告诉容景垣,这东西自己有些眼熟。到底在哪看到过呢?一时间,他有些想不起来。   蹙眉回到丞相府,孟麟突然想起来,父亲好似画过一幅画,上头有个没有五官的女子,她头上似乎就簪着类似的东西。   思及此处,孟麟撒腿就往孟行舟的书房跑去。   去的时候。大力推开门,倒是把里头的孟行舟吓了一跳。   “慌慌张张的,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孟行舟似乎正在提笔写着东西,被这么一吓,面色有些难看,口气也有些沉重,“麟儿,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长大?这么不懂规矩,来日去了朝堂,你知不知道——”   “爹,我问你一件事儿。”孟麟打断了孟行舟的话。   孟行舟蹙眉,孟麟很少神情这般严肃。   见着父亲不说话,孟麟继续道,“我在爹的书房里看到过一幅仕女图,上头的女子没有画五官。爹那幅画是你画的,为何没有画完呢?还有,那女子头上是不是带着一枚簪子,簪子顶端是一朵嵌珠海棠?”   眉睫陡然凝起,孟行冷着脸,“你翻看我的东西?”   “是无意间看到的。”孟麟深吸一口气,“这么说,爹真的画过?”   “好端端的,突然问起做什么?”孟行舟避开了那幅仕女图的话题。   孟麟想了想,便从怀中取出了簪盒,“因为我发现了这个。”   打开簪盒,那枚银簪完好无损的躺在里头。孟麟很快即捕捉到来自于父亲眼底的那一抹颤抖,就好像突然发现了久违的失落之物,那种欣喜之中夹杂着酸楚,酸楚之中有带着悲痛的苍凉。   孟行舟的表情极为复杂,他坐在那里,视线死死的盯着那枚银簪。   微光里,簪子顶端的花纹有些发亮,那是因为长期被主人抚摸擦亮的。   “爹,你知道我的记性,看过一眼的东西,我不会认错的。”孟麟压低了声音,“爹,你画的到底是谁?为什么你画的仕女图身上,有沐亲王母亲,徐婕妤的东西?我不信这是巧合,我不信。”   孟行舟神情微微迟滞,抬头望着站在跟前的孟麟。他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有时候实在太聪明,以至于会让你的谎言无所遁形。   “爹!”孟麟盯着自己的父亲,“你说句话吧!爹,为什么从小到大,你都不肯告诉我有关于我娘的事情。我知道你不是出于恨,我知道你很爱娘,可为什么不敢说?你要保护她?我娘没死对不对?爹——麟儿长大了,不会再鲁莽,你就实话告诉我好不好?这徐婕妤是不是认识我娘?还是说,她本来就是——”   “麟儿!”孟行舟及时制止了孟麟的话语,“这话是你能说的吗?徐婕妤是谁?那是沐亲王的母亲,是皇上的婕妤娘娘。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孟麟愣了愣,“爹,那你告诉我真相,我娘到底是谁?为什么从小到大,从未有人提起过她?这府中上下,没有一人知道她的存在。好像她从来就不曾出现过,而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爹,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知道,我娘到底是谁。爹!”   下一刻,孟麟扑通一声给孟行舟跪下,“爹,你告诉我吧!不管她是谁,是乞丐是平民乃至于是杀人犯都可以。她是我娘,我有权力知道。我不会嫌弃她,我想她。”   说到最后,孟麟突然落下泪来,“爹!”   一声爹,让孟行舟整颗心都跟着颤抖起来。从小到大,但凡提及孟麟的母亲,孟行舟总会暴怒。那个时候所有的修养,所有的沉稳都变得再无价值。   在她跟前,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   “我坚持了那么多年,一直慢慢的煎熬着,我以为我能熬到她回到我身边的那一天。我不敢说,不敢问,不敢想,我用自己的方式悄悄的保护着她。可是这世上所有的付出,不一定都有回报。”孟行舟面色惨白,“我努力了一辈子,都只是为了一个她。但是——”   孟麟抬头盯着孟行舟的脸,“但是什么?爹,我只想知道,我娘姓甚名谁,她跟景垣的母亲是不是有什么关系?爹,你一直守口如瓶,是不是因为我娘其实是在宫里,更有甚者,她是皇帝的女人?爹,你说话啊,爹!”   孟行舟眸色轻颤,“你娘——” ☆、第257章 孟麟的亲生母亲   孟麟期待着,父亲能告诉他有关于自己母亲的真相。   望着儿子期待的目光,孟行舟哽咽了一下,“你不后悔?”   “不后悔!”孟麟深吸一口气,“爹,我要知道真相。”   孟行舟点了点头,“那你知道,为何你跟沐亲王如此投缘吗?你就没有想过,冥冥之中有些血缘关系,是带有指引的吗?”   眉睫陡然扬起,孟麟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的父亲,“爹,你说什么血缘关系?我跟景垣?”孟麟有些害怕,跟容家搭上关系,也就意味着,自己会有成为皇室的危险。可孟麟并不期许成为皇室,那意味着很多事情都将身不由己。   “你们是兄弟,同母异父的兄弟。”孟行舟苦笑着,眼角的皱纹微微凝起。   他老了,原本这个秘密他想带到棺材里去的,可是见到这枚簪子,他便再也没能忍住。打开自己的抽屉,从一堆画轴之中,准确无误的抽出一幅画卷。   当着孟麟的面,慢慢的将画卷铺开。   “这就是你见过的,那幅画。”的确,在孟行舟的仕女图里,女子没有五官,看不到容颜。消瘦的身子,显得有些单薄。发髻上的那枚簪子,跟这枚银簪子的纹路和式样几乎是一样的。   孟行舟望着自己的儿子,“你这枚簪子,是当年我送给你娘的定情信物。”他取出袖中的梳子,“这个是你娘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我一直悄悄的藏着。”   “所以——”孟麟面色发白,“爹的意思是,徐婕妤不单单是景垣的母亲,也是我娘?”   犹豫的望着自己的儿子,孟行舟终于点了头,“是。”   孟麟的身子颤了颤,无力的趴在桌案上,盯着这一幅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完成的仕女图,“所以这一次,我是真的没有母亲了,因为她死在了宋贵妃的手里?”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轻,可疼到了骨子里。他没有忘记。离开容景垣之前,是怎样安慰容景垣的。   原来不单单是容景垣失去了母亲,连他自己,也彻彻底底成了没娘的孩子。   有泪不断滚落,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到了真正的伤心处,除了落泪,孟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茫然的盯着那幅画,孟麟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爹不敢说,是因为怕连累她?因为她是皇帝的女人,是景垣的母亲。”   “一旦被人知道,不单单是他们母子会有危险,咱们也会死无葬身之处。我原本想着,只要再熬一熬,也许还能熬出头。如果皇帝驾崩,我就能带着她出宫,这一次我们就找个没有人地方,好好的过日子。什么荣华富贵,什么丞相婕妤,都滚一边去。”孟行舟笑得泪流满面,“可到底没能等到她出来。”   “我这辈子都在墙外等着,她这辈子都在墙内守着。我扶持魏王,我改名换姓,只是为了能靠她更近一点,更有能力保护她。可我守住了承诺,却没能守住她。”   孟麟突然哭出声来,跪在地上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有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怎么哭都哭不回来。只不过憋在心里那么多年,不能让他为自己哭一哭吗?   孟行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儿子跟前。听着他肝肠寸断的哭声,心中百转千回,往事历历在目。午夜梦回时,多少次泪湿枕巾。   可惜,她都不会知道。   这京城,再也没有值得他留恋的地方。   是该回去了!   ————————————   对于皇帝的召见,孟行舟早有准备。   御花园内,君臣二人总算是见了面。   但是这一次,孟行舟已经不算是臣,他不再是丞相,所以对着皇帝叩拜的时候,孟行舟高呼,“草民孟行舟,叩请圣安,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是谁,主仆两个这么多年的交情。他还能不知道孟行舟的心思吗?孟行舟虽然恭敬,虽然忠诚,可有时候实在是心思太缜密,以至于你根本无法得知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这些年的朝堂磨砺,让这头老狐狸越发的狡猾。   “废了你的是容景宸,不是朕,所以在朕的眼里,你还是朕的丞相,大祁的有功之臣。”皇帝不紧不慢的开口,两杯茶盏落在案上,一副棋坪空空荡荡,“不必拘礼,与以前那样和朕下盘棋吧!”语罢,皇帝轻咳两声。   孟行舟知道皇帝的脾气,叩谢圣恩之后便起身落座。   皇帝落下一子,淡淡然道。“这些日子,朕一直躺在乾云宫逼毒疗伤,亏了你主持朝务,没让老三乱来,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皇上言重,那是臣子本分。”孟行舟盯着棋坪,落下一子。   皇帝捏着棋子,毫不犹豫的下棋,“孟麟没事吧?这一次,他护驾有功,险些搭上你的独养儿子,着实委屈你们父子了。”   “草民不觉得委屈,犬子能为朝廷尽力,为皇上尽忠那是他的福气。”孟行舟抿一口香茗,盯着棋坪上的黑白棋子,眸光锐利。   只有在棋坪上,他们才有种英雄惜英雄的感觉。这江山是他们两个拼下来的,一文一武,算是互补短长。可如今却有种逐渐陌生的感觉,高处不胜寒,终究这人情到了巅峰也就淡了。   皇帝端着杯盏,“朕会重新为你复位,到时候你还是一朝丞相,朕不会亏待你们父子,也不能教你们白白受了委屈。”   棋子落下,孟行舟伏跪在地,“多谢皇上隆恩。”可是再看这棋坪上的棋子,孟行舟笑了,“皇上始终是皇上,草民到底赢不了皇上的。”   他的棋子被吃掉了大半,眼见着是要输了。   皇帝也不吭声,继续下棋。   没到最后一步,是难以决胜负的。   可到了最后一步,还是难以决胜负。   因为输的未必真的输了,而赢的未必真的赢。   “草民输了!”孟行舟起身行礼,“吾皇万岁。”   皇帝轻叹一声,放下了手中杯盏,“丞相啊,你跟着朕多少年了?”   “回禀皇上,二十二年,眼见着是要二十三年了。”孟行舟低低的回答。   皇帝一笑,“你与朕都老了。”皇帝起身,负手而立望着偌大的御花园。冬日萧瑟,可御花园里的花卉还是日日的更换着,很少能看见凋敝之景。可人至暮年,你能更换年龄和容貌吗?   “皇上万岁。”孟行舟低低的开口。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朕不是生来的皇帝,是打出来的天下,所有你别拿群臣糊弄朕这一招来应付朕。人都有一死,朕也不例外。朕以前不服老,可自从景宸谋反一事之后,朕发觉自己真的已经力不从心。朕也想万岁,可惜啊——不过说说而已。世间若真有万岁,这大祁如何能取代大殷?”   孟行舟垂眸不语,只是毕恭毕敬的站在皇帝身后。   皇帝继续道,“如今朕的儿子长大了,你的儿子也已经入朝为官,一晃眼都那么多年了。还记得当初,你毛遂自荐,来魏王府寻朕。一篇定论,让朕刮目相看。当年朕问过你,何以要冒险帮朕,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说的吗?”   “草民记得。”孟行舟道,“草民说。天之道以仁义,地之道以苍生。臣之道以忠信,民之道以知国。吾不愿为破国之臣,愿为开国之勋,得一时安逸莫若一世安荣。”   “自古以来,那些文人雅士总喜欢拿天下苍生为借口,那是朕最厌恶的。”皇帝笑道,“所以当你说,你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来,朕便知道你这人心思缜密,不是泛泛之辈。你知道朕喜欢听什么,你也知道如何能不着痕迹的迎合。所以朕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朕喜欢跟聪明人合作。”   孟行舟行礼,“多谢皇上赞誉。”   “朕的天下是自己打下来的,所以朕知道何为来之不易。可是打天下难,坐天下更难。”皇帝抬步往前走,孟行舟在后头慢慢的跟着。皇帝继续道,“一直在听朕絮絮叨叨的,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孟行舟轻叹一声,“草民在刑部大牢里想了很久,也险些病死在那里。不过,倒是让草民想通了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皇帝问。   孟行舟笑道,“草民老了。”这是借用了皇帝自己的话。   闻言,皇帝一笑,以手轻指,“你这老狐狸呀!跟着朕还玩心眼,朕还不知道你吗?”   “皇上,草民是真的老了。”说这话的时候,孟行舟口吻低沉,这一次是来真的。   皇帝微微一怔,俄而蹙眉望着眼前的孟行舟。   孟行舟俯身跪地,双手举起了辞呈。“草民早已卸下丞相重责,虽然是废太子授意,但是天下皆知。草民今日正式递上辞折,请皇上恩准。看在草民这些年为皇上尽忠为朝廷尽心竭力的份儿,许草民告老还乡。”   “你要离开京城?”皇帝面色陡沉。   伴君如伴虎,皇帝的脾气自然是多变的。   孟行舟长长吐出一口气,“犬子已经长大,用不着草民这个父亲了。如今天下归心,太子已定,一切都已经朝着皇上期许的目标前进。草民实在是有心无力,这些日子在府中养病,可日日夜夜想起家乡父老,总觉得是时候该落叶归根了。请皇上看在草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准许草民这小小的心愿!”   他话语间透着疲惫,一种疲软的无力。   的确,当年孟行舟跟着他的时候。还是个意气风发的书儒,如今两鬓斑白,再不是当年的白衣少年郎。   都老了。   孟行舟跪在那里磕头,毕恭毕敬。   皇帝眸光凝重,看得一旁的魏道德格外惊心。皇帝不是那些文人雅士,他是刀戈戎马出身,稍有不慎就会杀伐不止。   一时间,谁都没敢说话,四周似乎安静得可怕。   孟行舟跪在那里,也不敢抬头,只是心里早已有了准备。生或死,其实就是皇帝的一句话。入了这皇城,进了这大祁的朝堂,你的命就是皇帝的。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朕会好好考虑,回去吧!”皇帝动了气。拂袖转身。魏道德快速接过孟行舟手中的折子,朝着孟行舟行了礼,而后疾步跟随皇帝而去。   “多谢皇上恩典!”孟行舟行礼起身。   望着皇帝大步离开的背影,孟行舟轻笑一声。   出宫的时候,孟麟就站在马车边上等着,一脸焦灼。父亲要递辞折,很容易招来皇帝的盛怒。毕竟皇帝还需要孟行舟主持朝纲,要知道如今的朝廷上,丞相一职暂时空缺。所有人都在猜测,是不是要让孟行舟官复原职。   “爹!”孟麟急忙迎上去,“您没事儿吧?”   孟行舟释然浅笑,“皇上收了折子。”   孟麟一愣,孟行舟已经抬步上了马车。见状,孟麟急忙跟着进去。   马车徐徐开动,孟麟道,“皇上没有龙颜大怒?”   “有。”孟行舟深吸一口气,“不过我这么做,也不过是趁了皇上的心思。”   “皇上不想留您吗?”孟麟有些不太明白,对于皇帝的心思,孟麟是猜不透的,毕竟他未曾入朝为官,有关于皇帝的事情也都是听父亲说的。   孟行舟道,“你以为皇帝真的希望我留下来辅政吗?”   孟麟一愣,“此话何解?”   “皇帝说,他老了。”孟行舟别有深意的望着孟麟,“皇上是个猜忌心很重的人,所谓伴君如伴虎,他其实压根不信任身边的人。可他不会表现出来,如果他真的想要为我官复原职,在第一次上朝的时候就已经那么做了。他其实是在等着我的自己提出辞呈,自己放下权力,还政于朝。”   “皇帝老了。来日就是太子登基。臣子的势力太强硬,势必会削弱皇权。皇帝的心思那么沉,他不想让天下人觉得自己在斩杀功臣,毕竟已经借着容景宸的手,杀了不少有功老臣。如今就剩下我们几个老臣,他只能等着我们自己走。”   “皇上生气,也只是摆摆样子罢了。没有皇上授意,魏道德没胆子接我这折子。这样也好,我这一桩心事也算是彻底放下了。倒是你,你有什么打算?”   孟麟耸肩,“我不想离开这里。”   孟行舟低头,“沐亲王都没有找到,你——”   “至少会有衣冠冢。”孟麟道,“真真正正的衣冠冢。”   孟行舟的眼底掠过一丝痛楚,俄而快速的别开头,不想被儿子看出来,“随你吧!只不过为父得告诫你,朝堂不是花街柳巷。在外头,你不管惹了多大的事儿,你都能想法子摆平。但是在朝堂上,皇上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麟儿谨记!”孟麟是打定主意不会离开。   他所有的记忆都在京城,他所有的希望也都在京城。那个让自己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娘亲,不也是在京城里吗?有些悲凉,无以言语,没办法告诉任何人,只能自己承受。可他愿意承受,因为这是值得欢喜的悲凉。   “何况——如果我也走了,皇上未必会真的放心。”孟麟扭头望着孟行舟,“有我在京城,皇上会安心放爹走的。儿子还年轻。过两年等到皇帝大行,我就辞官回去找爹,咱们一家就安安稳稳的找个僻静的地方过日子。”   孟行舟点了点头,一声长叹,“最是凋零皇城花,一朝荣耀一朝泥。”   “爹!”孟麟从袖中取出簪盒,“送你一样东西!”是徐慧的簪盒,里头静静的躺着那枚簪子。   孟行舟的手微微颤抖,“沐亲王那边,你如何交代?”   孟麟道,“景垣不知真假,所以我找了上好的银匠,照着这个的尺寸花纹,做了一枚一模一样的簪子。仿旧的工艺做得很精致,景垣不懂这些,是故不会看出来。这就留给爹。做个念想吧!”   轻柔的握着手中银簪,孟行舟的神情格外郑重,好似稍微重一些都怕弄坏了这宝贝疙瘩。他盯着那簪子,眼睛里发着光,也噙着泪。   时隔二十多年,这东西终究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手里,没能簪在她的发髻上。   半道上,孟麟下了车,得把这连夜赶制出来的仿制品还给容景垣才是。回眸去看车上的父亲,不言不语,只是死死握紧手中的簪盒,就跟呵护了一辈子的宝贝似的,再也不愿撒手。   低头轻叹一声,孟麟忽然在想,自己此刻该拿什么样的心思,去对待容景垣呢?   说到底是自己的兄弟,同母异父。平素的交情也是不容置疑的,原来冥冥之中,是亲兄弟,所以这般交好。可有些话,不能告诉容景垣。   孟麟一声长叹,缓步走在长街上,他得慢慢走过去,然后慢慢的想清楚才是。   但是容景垣并不在府中,此刻他正带着苏婉去了红坊。   在红坊里,他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那一瞬,容景垣是悲喜交加。   “母妃安好?”他不敢置信的打量着母亲,而后回头望着身后的容盈,“这是——是怎么回事?”   “是太子殿下他们救了我。”徐慧淡淡笑着,“景垣,我没死。”   “太好了!”容景垣欣喜若狂。   母子相拥的画面固然是令人感动的,容盈看了徐慧一眼,“你们好好聊。”转身离开。   有些话,还是让徐慧自己跟容景垣说吧!   苏婉躺在床榻上,林慕白细细的查看了苏婉的双腿,“骨肉开始重新生长,就目前情况来说,还算正常。不过你也要有心理准备,乌素给的药虽然很好,着实也能让你重新下地。但是以后遭逢阴雨天气,估计还是会疼。平素,自己做好保暖工作,莫要受凉受风。毕竟你这不是小伤,能保住这双腿实属不易。”   “好!”苏婉感激涕零。   林慕白让蔷薇和叶子帮忙,重新为苏婉上药包扎,“以后杏子陪着你,至于玉弦——我也不知道师父把她倒腾到哪儿去了,若是可以。我让他把玉弦还你。”   苏婉点头,“只要大家都活得好好的,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历经生死,什么都会渐渐看淡。”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现在觉得很满足,若是就这样死去,我也心甘情愿。”   “你甘愿,也得问问人家沐亲王答不答应。”林慕白笑着打趣,将药方递给叶子,“让杏子去抓药。”   叶子颔首,“是!”   苏婉凝眉,“你要把白狐调走?”   “如今京中太平,所以白狐得去执行任务了。”林慕白轻叹一声,“总有些残党余孽,需要彻底清理,否则一时的心慈手软总会带来无穷祸患。”   “你是指夜家庄?”苏婉当然知道林慕白的心思。   林慕白颔首。“夜凌云在连绍一带消失不见,虽然现在夜家庄被查抄,可终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不相信他会就此安分守己,大概躲在哪个角落里,随时准备东山再起。好了,这些不是你担心的,你好好养伤就是最大的事儿。”   苏婉颔首,“我懂。”如今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有让自己快点好起来,才能贡献一己之力。   看出苏婉的担忧,林慕白笑道,“怎么,他对你不好?”   “不是,只不过我的身份,怕是很难和他在一起。”苏婉轻叹,“你该知道,皇上那头——不会答应的。”   “本来就是你们两个的事情,何必要担心别人的看法?日子是你们在过,还是他跟皇上过?媳妇是自己娶的,又不是给他爹备着的。”林慕白道,“话糙理不糙,你难道也要学我一次,跳一跳悬崖才知道何为悬崖勒马?何为珍惜?”   苏婉笑道,“尽胡说。”   “死过一次的人,应该学会珍惜了,否则不就是白死一次吗?”林慕白握住苏婉的手,“别担心,容景垣比你固执,一旦他选择了你,他这条命都会是你的。安安心心过日子,你的痛苦都过去了,也该有好日子过了。”   苏婉眸中噙泪,“我会的,你也要好好的。”   林慕白点头,“好好歇着,等着他带你回去。记得到时候请我喝杯水酒,怎么说,我都算半个媒人!”   苏婉噗嗤一笑,面色娇红。   外头,黑狐和白狐已经在等着。   “殿下。”二人行礼。   “分头行动吧,黑狐你负责去找夜凌云。白狐,你去找白少康和鹤道人。”林慕白眯起危险的眸子,“我总觉得他们还活着,一日未见尸首一日都不能罢休。他们是最大的隐患,毕竟有关于宝藏的事情,他们是最大的知情者。”   二人颔首,黑狐道,“卑职一定不会放过夜凌云。”   “他武功在你之上。你自己小心。”林慕白凝眉,“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黑狐点头,“卑职若是发现他的行踪,绝不会打草惊蛇。”   “夜凌云此人极为自负,所以你绝对不能激怒他。”林慕白扭头望着白狐,“白少康这边倒是好对付,被今夕那么折腾,就算白少康还活着,短期内也必定伤势极重。那地宫里本来就有瘴毒,所以威胁性应该小一点。但是白狐,你必须当心鹤道人。”   鹤道人此人,狡猾无比,而且下手狠辣。   白狐面色微沉,“卑职明白!”   “如遇白少康和鹤道人,杀无赦!”林慕白下令。   “是!”异口同声。   “各自小心!”林慕白凝眉,“太子府这边,估计会抽出十二月之中的数人帮着你们。必须让这些漏网之鱼,彻底翻不了身。”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这个道理,林慕白比谁都清楚。   白狐和黑狐毕恭毕敬的朝着林慕白行了礼,而后转身离开。可到了红坊门口,白狐却有些犹豫,没有翻身上马。   黑狐微怔,“不一起走?”   “你先走,我在京中还有事情未了。”白狐抿唇,“等我了结自己的事,我再去执行殿下给的任务。”   黑狐蹙眉,“你可要自己想好,若是耽搁殿下的大事,殿下怪罪下来我不会为你求情。”   “我知道!”白狐点头,“我很快就会解决,很快就没事了。”   轻叹一声,黑狐策马而去,“好自为之吧!”   白狐握着马缰,指关节有些微白。此去还不知道要多少时日,如果白少康和鹤道人一直没找到,就得一直找下去。是一年,两年,还是无穷无尽呢?   白狐心里没有把握,一点底都没有。   深吸一口气,这些日子白狐一直待在苏婉身边,看尽了苏婉与容景垣的挣扎,最后安然走在一起,实属不易。她忽然有些欣羡,羡慕此刻的苏婉。有些东西,寻常女子都能得到,但是身为女子卫队的副统领,恐怕很难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除非天下太平。再无乱世。   有些话,应该去说个清楚吧!   有些人现在不见,估计等着她回来,他都已经娶妻生子了。   娶妻生子?   眉睫陡然扬起,白狐翻身上马,策马飞奔。   孟麟没找到容景垣,决定先行回府。   可没想到,走到半道上,突然被人挟到马背上,还不等他挣扎,后颈一凉已经失去了知觉。对方的速度很快,下手力道又是极为精准。   白狐实在想不出来,怎么约见孟麟见一面,所以只能用最直接的办法,带孟麟走。   脖颈上疼得厉害,白狐下手本来就不轻,是故孟麟醒来的时候,好一阵头晕目眩。一间小庙,一间小禅房,一个白色的身影。   “是你?”孟麟揉着生疼的后颈,这女人下手太狠,每次都这样。孟麟有些生气,“你搞什么名堂?今日你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别怪我不客气。”   白狐临窗而立,对于孟麟的愤怒竟然显得有些无奈。她转身看着他,这一脸的愤怒倒也是极好看的,“如果我说,我只是想见你一面,你会不会笑话我?”   孟麟一怔,勉强从床榻上坐起,“不知所云。”   听得这话,白狐身为女子,自然有些尴尬有些难堪。她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在南抚镇,你我算是共患难的,为何不能好好的说一说话?非要这般剑拔弩张呢?我没有恶意,我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找你好好说话。在刑部大牢里,你爹不是因为我而突然晕倒的,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做。”   “这跟你没关系!”孟麟起身,定了定心神准备离开。大牢那件事他心里有数,是因为父亲知道了徐慧的死讯,所以一时间难以承受,才会晕厥。   这事儿,的确跟白狐没有半点关系。   但他不喜欢她如此粗鄙,竟然敢掳他来此,这是女子该做的事儿吗?不就仗着她自己武艺高强?   “我要走了!”白狐道。   孟麟顿住脚步,“这跟我没关系。”   白狐垂眸。一声轻叹,果然是自作多情太伤人。   蓦地,孟麟发现自己腰间悬着的玉佩不见了,当即转身,“把东西还给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白狐晃悠着手中的玉佩,“这下,我走不走跟你有关系了吧?”   孟麟冷了脸,“还给我。”   “我看这东西价值不菲,应该是个好物件。”白狐笑嘻嘻的望着面色冷凝的孟麟,“那我就收下了,等我回来我再还给你。”   “你别欺人太甚,给我!”孟麟疾步上前。   白狐腰上一扭,当即旋身离开,让孟麟扑了个空。   她晃动着手中的玉佩,“这东西我不会还给你的,我吃了亏总得让你也得记住我才行。否则你提起裤子不认人,我又上哪儿讨个公道呢?”   孟麟蹙眉,犹记起那一日在密室里的疯狂。他当然知道,她是第一次。可他当时也没有留情,所以那一夜他倒是挺得意的,她却一点都不好受。   是故对于白狐而言,那一夜的记忆,应该更刻骨铭心一些。   “你要去哪?”他松口,视线依旧落在她手中的玉佩上。   白狐含笑望着他,“去一个地方,若是顺利,大概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若是不顺利,可能是一年两年,或许一辈子都说不定。所以你最好记住我,否则我怕没机会了。”   孟麟冷嗤,“我为何要记住你?你别以为我沾了你,就必须对你负责。”   “我没想要你负责,我只是觉得我好像有些喜欢上你了。喜欢一个人,不是得说出来吗?至于你喜不喜欢我,那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白狐握紧手中的玉佩,微微抿唇。 ☆、第258章 娘娘是否还认得,二十多年前的故人?   四目相对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白狐不是那种会跟你耍心眼,表面上跟你装柔弱装楚楚可怜,背地里却不择手段的女子。她嘴上怎么说,就会怎么做。她心里怎么想,就会怎么说。   “我知道我不温柔,我也知道你喜欢那些千金小姐,大家闺秀。”白狐深吸一口气,“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想我喜欢上你了。但是——只是暂时的,也许离开了京城我会喜欢上别人。”她低头盯着自己手中的玉佩,“不过有这个时时刻刻的提醒,我想我不会那么快就忘了你。”   “随你吧!”孟麟收回视线,也不要玉佩了,转身就走。   淡然轻笑,白狐握紧手中的玉佩,他不打算要回去了?这是准备送给她吗?不过这样傲娇的男人,估摸着也不会说实话吧!   孟麟继续往外走,到了外头,白狐却已经等在了那里。   心下一怔,孟麟微微蹙眉。   “看什么,上马。”白狐道,“你往京城走,我要出城门,暂时各奔东西。”   两匹马,两个曾经不相干如今却有些纠缠不清的人。   孟麟上马,凝眉望着重新戴上面纱的白狐。那双灵动而微凉的眸子,泛着一丝伤感,她眼角微抬,好似在笑,“脖子还疼吗?”   他没有做声,有些话到了嘴边愣是没能说出来。   “以后你也不必避着我了,我这一去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呢!”白狐笑道,那一派恣意风流,好似舍不得的人是他,她倒是一身江湖儿女的潇洒,“若我回来,你还孑然一身,可否与我一试?合则聚不合则散,我不会纠缠不清,也不会哭哭啼啼。”   孟麟凝眉,“身为女子,什么叫一试?”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难道不是吗?”白狐笑着勒紧马缰,指关节有些泛白。“你答应吗?”   “休想!”他调转,策马而去。   白狐松了一口气,心跳得厉害,掌心也已濡湿。其实说这些话,她自己也觉得害臊,只不过有些话她不说,她相信他永远都不会说。至少自己试过了,没有成功也只能怪苍天给予的缘分太薄。   一声马鸣,策马而去。   此去天涯,各自安好。   却不知,转角处孟麟已经勒住了马缰,回看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白狐说得那么深情,可临走的时候,却从未回头。她做事,惯来不会回头,也不懂回头。   孟麟凝眉,一声叹,转而策马离开。   丢了玉佩,怎么回去跟爹交代呢?这块玉佩是父亲刚刚荣升为丞相之时,父亲送给他的生辰大礼。他一直当宝贝一样的随身携带,没想到——到底教那贼婆娘给顺手牵了羊。   ——————————   容景垣没想到,自己的母亲还活着。更没想到,母亲并不打算回宫,而是想要离开京城离开他的身边。   “母妃这是要去哪?”容景垣神情黯然。   徐慧深吸一口气,“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她含笑望着自己的儿子,“你已经长大,与婉儿的事情,我也都听说了。你父皇是个固执己见的人,他若不答应即便你以死相逼他也不会点头的。好在有太子可以帮你。也许你父皇能松口。”   “母妃?”容景垣蹙眉。   徐慧望着窗外,“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囚笼去,哪里囚禁了我的一生。我现在只想自由,只想回到最初的地方。去看看自己的故土,落叶也该归根。”   “母妃去哪?”容景垣不懂。   落叶归根?   “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去。”那里,才是属于她的归宿,“我离开家乡二十多年了,也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了。父母坟前的草,估计早已比人还高。这么多年未曾回去扫墓尽孝,实乃大不孝。”   容景垣垂眸,“母妃就这样走了吗?”   “你父皇那里,你自己瞒着点。他虽然不在乎我,可他在乎自己的脸面胜过一切。”徐慧细细的叮嘱,“我是死在宋贵妃手里的,所以到时候你父皇必定追封,但愿这福荫能让你父皇有一丝丝的愧疚,能成全你和婉儿。你和苏婉的事,慕白都告诉我了,婉儿是个好姑娘,你别傻乎乎的错过她。”   “她待你好,是你的福分。别以为这是理所当然,这世上没有人对谁好,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否则,你会失去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容景垣点头,“景垣记住了。”   “我有些东西落在了宫里,你有空帮我拿出来。”徐慧抿唇。   容景垣想起了那枚簪子,“母妃是说那枚银簪?”   眉睫微扬,徐慧蹙眉,“你怎么知道?”   “东西都在沐亲王府,我马上让人送过来。”容景垣道,“母妃放心,一样不少。”但是要等孟麟把簪子拿回来才行。   不过说起那枚簪子,容景垣有些疑惑,“对了母妃,那簪子是从哪儿来的?看上去并不像宫里的东西,好像是民间之物。”   “那是我入宫前家里给的。”徐慧垂眸,不愿多语,“那才是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其他的我不想要。”   容景垣点点头,“东西在我那里,我还是亲自去取一趟,免得假手于人,到时候旁生枝节。母妃回到故里,能否给我写信?让我知道您安好,也就放心。”   “好!”徐慧点头,“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婉儿。一辈子能有个真心对你的人,真的不容易。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景垣明白!”容景垣俯首,“我会妥善安排,母妃的离京事宜。”   徐慧摇头,“不必了,我会悄悄的走。若是把你搅合进来,万一让你父皇知道了,只会是欺君之罪,死路一条。无谓连累大家,我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上苍垂怜。”   容景垣没有吭声,过了很久母子两才依依作别。   容盈站在外头,“放心吧,我会安排妥当,父皇那头已经在草拟追封名单,很快就会落实。到时候会以忠烈之名追封为妃,葬入妃陵。从此以后,徐婕妤就彻底从世上消失了。”   “多谢四哥周全。”容景垣俯身作揖。   “谁都不容易。”容盈一声叹,“你如今该担心的是你和苏婉的事情,父皇借着老三的手除掉了朝中的重臣和及有可能倚老卖老的老臣,把那些盘根错节的地下关系,都清理得差不多。苏家,也在此之列。所以你现在娶苏婉,在父皇的眼里就是养虎为患。”   “我知道!”容景垣唇线紧抿,“但是我意已决。”   容盈拍了拍容景垣的肩,低头有些同病相怜的笑了笑。早年是他,如今是容景垣。父皇这棒打鸳鸯的老本行,是越干越利索了。   容景垣无奈的笑着,“这算不算风水轮流转,咱们兄弟几个都得挨个受过去?”   “熬着熬着,就出头了。”容盈难掩幸灾乐祸,毕竟当初自己受的,可比现在强多了。当年自己孤立无援,此刻容景垣还有自己帮衬!   林慕白已经给苏婉看过病,所以容景垣便安心带着苏婉回去,只不过临走前容景垣问了一句,“那疯疯癫癫的老头呢?”容哲修从城墙上摔下来是有目共睹的,当时有个老头救了他。而且孟麟提过,大漠里有个老头疯疯癫癫的,且是林慕白的师父,一直跟着他们回到了京城。   所以容景垣不难想到,那救了容哲修的应该就是林慕白的师父。   “他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也没找到。”容盈也有些头疼。这老头,自从救了徐慧回来就不知跑哪儿潇洒去了。他也在找他,可惜一直没能找到。   容景垣没有多问,带着苏婉离开。   “师父要走,谁都拦不住,他要躲着,你也不可能找到他。”林慕白幽幽然开口。   容盈点了头,“只不过想试一试罢了,父皇的身子每况愈下,我想着能不能让林御医来给父皇治病。”他抬头望着她,“明知已是油尽灯枯,人总有一死,但总是不死心的,还想试一试。”   “师父要躲着,就意味着他其实对你父皇的病,也没有多少把握。”林慕白轻叹一声,“你只怕是不可能再找到他的。该回来的时候,他会自己回来。”   十指紧扣,容盈低眉望着面色素白的林慕白,孩子月份越大,她的脸色就越苍白。他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他更不知道,若是她撑不下去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你别怕,我会撑着。”她已然猜到他心中所想。   容盈不语,越发握紧了她冰凉的手。   他们能走到今日的地步,实属不易。可为何上天那么喜欢作弄人呢?   其实老头没去哪儿,就躲在明月轩。   明月轩里的厨房,有吃有喝的,他跟自己那坡脚徒弟。过得不亦乐乎。可他日夜躲在这里,并不离开京城,倒是有些奇怪。   明恒还没回家,如意从红坊回来便去了厨房。   跛脚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就窝在角落里睡着。如意找了一圈,终于在桌子底下找到了老头,“师公,你到底干什么呢?躲在我这儿也不许我告诉师父,到底是为了什么?太子殿下一直在找你,约莫是有事!”   “他找我还嫩干嘛,当然是想救他老爹。”老头抱着酒壶啃着鸡腿,一嘴的油花。   如意一愣,“什么?皇上吗?皇上不是假死吗?”   “你以为皇帝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要假死?”老头瞪了她一眼,“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命不长久,所以想在临死前为儿子清扫障碍。保住自己的大祁基业。我早前入宫的时候,悄悄进了乾云宫给他探过脉,就算不死也只能熬着两个月,多了没有!”   如意心惊,“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救皇帝呢?”   “我为何要救他?”老头吐一口骨头,一脸愤愤,“他有什么地方值得我救?他害死了你师父的爹,抢了你师父的天下,还害得你师父跳崖自尽,这桩桩件件的,我能饶得了他吗?要不是看在他会死得比我早,死得痛苦,我早就耐不住,亲手把他嘁哩喀喳了。”   如意点点头。“好像是这个理儿。”   “我跟你说,要不是为了你师父,我才不会留下来躲在这犄角旮旯。”老头嗤鼻,“让他们找去吧!反正让我去救皇帝,门儿都没有。”   如意抿唇,“那您就继续躲着吧!反正这儿有吃有喝的,饿不着你,也冻不着你。”   “你没告诉你师父,我在这儿吧?”老头问。   “没有没有,我哪敢告诉师父。”如意连连摆手,“要是师父一时心软让你去救人,师公你万一跑了,来日谁来帮我师父!比起老皇帝的命,自然没有我师父的命金贵。”   “小丫头有点心眼,不错不错。还算有良心。”老头美滋滋的啃着鸡腿,“我跟你说,你家的厨子该换了,这鸡腿做得太油腻,对你这怀孕的不好。”   如意嗤笑,“知道了,师公!”顿了顿,如意有些犹豫的试探,“对了师公,你对我师父的病,有几分把握?”   “没有!”老头顺口答道。   “啊?”如意愣住,“师公,这事儿可不敢开玩笑,那是我师父。”   “烦不烦?”老头白了如意一眼,“吃你点东西,还问东问西的,还让不让好好吃了?”   “知道了。”如意撇撇嘴起身往外走,“那师公好好歇着吧!”   好在现在的明月轩还处于修葺状态,人来人往的,这院子里多个陌生人也不打紧,谁也不人的谁。不过,别教明恒看到就是。   容哲修现在入宫陪伴皇后,所以明恒在宫门下钥之前,都会赶回来。毕竟他现在,家有娇妻,娇妻还怀着身孕,自然得多顾着家里。   明恒回来的时候,面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如意问。   “吃过饭了吗?”明恒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温柔的吻上她的眉心。   如意点头,“你说过的,不必等你,免得饿着我们母子两个。”   明恒满意的笑着,握紧她的手回了屋子坐下,他就喜欢跟她两个人静静的坐着,静静的说话。为了这样的温馨,付出多少艰辛都是值得的。   俯身蹲下,轻柔的将耳朵贴在如意的肚子上。   下一刻,明恒欣喜若狂,“动了,真的动了。”   “越发长大,自然会动。”如意笑着推开他,“看你高兴的,这么折腾来日必定是个小子。”   明恒反倒有些羞赧,“还是闺女好,贴心。”   “你不喜欢儿子?”如意微愣。   “我长日不在家,有个闺女陪着你,嘘寒问暖的我也放心。要是个小子,我怕累着你,到时候翻天覆地的搅合,你会吃不消。”明恒蹙眉,伸手将她抱起,缓步朝着床榻走去。   如意笑道,“儿子以后能保护我,你不在的时候,我也不怕。”   “只要你生的,什么都好。”明恒痴痴的笑着。   在他眼里,自己的媳妇什么都好,什么都宝贝。   情人眼里出宝贝疙瘩!   因为有如意瞒着,所以明恒压根不知道,容盈要找的人其实就在自己家的厨房里窝着。至于明恒为什么不太高兴,如意估计,跟皇帝的病有关系。   师公说了,皇帝熬不过这几个月。   如果皇帝驾崩,容盈就得继位,如意想着,师父估计不会喜欢那四四方方的宫墙。她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如今又要堂而皇之的成为后宫的女主人,说起来还真是命运弄人。   早朝过后,孟行舟的辞呈也算是彻底批准。   皇帝暂时还没有委任正当的丞相人选,由学士阁暂时处理朝中事务。   不过这些,都跟孟行舟没有什么关系了。他早就知道皇帝会批准,所以早早的就准备好了行囊。要带走的东西很少,除了怀里这簪子,就是一些随行细软。别的,他什么都不留恋。   二十多年前来京城的时候。他一无所有。   二十多年后离开京城的时候,他抛却所有。   这么一想,有些悲从中来。   为她而来,她死而归。   娘子,咱们回家。   孟行舟头也不回的进了马车,马车徐徐而去。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孟麟是自己一手教导的,所以孟行舟走得时候也算放心。   倒是孟麟,没了娘,这会爹也走了,一下子整个家都不成家。   丞相府的匾额已经被取了下来,如今换上了孟府二字。昔日的荣耀,随着父亲的离开,渐渐的归于黯淡。所幸这些东西,孟麟从未在乎过。   去了沐亲王府。把东西还给容景垣,孟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父亲的离开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无法弥补的伤害。虽然他知道,父亲是该走的,可——这么多年从未跟父亲长久分离,如今还真的有些受不住。   这辈子,也就这么两个亲人。   好在,还有容景垣。   容景垣心里也伤感,他的母亲没死,可这会又要走了,彻底的离开京城。也许以后还能见面,但是见面的机会不会太多。   孟麟在府中等着,有些心事还得兄弟两个说说才能舒坦。   容景垣自然亲自把东西送去红坊,此刻徐慧就在红坊里等着。马车已经备下,随时准备离开。   “母妃一路顺风,到了记得来个信。”容景垣将簪盒递给徐慧。   徐慧点头,见着簪盒的时候有些欣喜转而黯然。指尖轻柔的抚过上头的纹路,小心翼翼的捏在手中,“你自己好好的。”   可是打开簪盒的那一瞬,徐慧眉头微蹙,“景垣,这个簪盒和簪子是宫里拿出来的吗?可曾经过谁人之手?”   容景垣一愣,这都能看出来?却是装傻充愣道,“不曾经过他人之手,是我让初心亲自拿出来。怎么了?母妃是觉得哪里不妥?”   徐慧冷了面色,“这不是我的簪子,这簪子被人调换了。”   不过是一枚不值钱的银簪子,还有谁会费心思去调换?去做一枚一模一样的簪子?容景垣有些不太相信,这东西除了初心就是自己,剩下的便是在孟麟那里收了一会。孟麟什么东西没有。还能稀罕他这枚银簪子?说出去,容景垣自己都不信。   容景垣接过簪子放在手中细细的看着,“母妃哪里瞧出不一样?”他觉得没啥改变,不就是簪子吗?长得好像都差不多模样。这女人的物件,他还真的不太懂。   “这海棠花的花瓣早前被我弄断过,后来是宫里的师父修好的。因为宫里的技术好,所以一般人看不出来,但是我自己知道哪个位置修补过。可是这支簪子却什么都没有,足见是个仿制品,绝对不是我原来的那枚簪子。景垣,到底是谁动过我的簪子?”徐慧面色黑沉。   这是她唯一的念想,若是就这样被人调换,她岂能甘心。   容景垣挑眉,这孟麟搞什么名堂,竟然连一枚银簪子都不放过。按理说实在不应该啊!这孟麟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难处?还是说,他知道这枚簪子的来处,所以悄悄私藏了?   私藏?   容景垣凝眉,“母妃能暂缓行程吗?我去问问府了的人,看看是谁动了母妃的东西。”   没有拿到簪子,徐慧自然不肯离开,“我跟你一道回去,你尽快给我结果。”   马不停蹄,容景垣带着徐慧回了沐亲王府。徐慧坐在马车里,也不敢进府门,只等着容景垣的调查结果。   “这个你怎么解释?”容景垣问,直接将簪盒和银簪子丢在桌案上。   孟麟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簪子是个赝品,虽然做得一模一样,材质都差不离,可到底不是我原来的那枚簪子。孟麟,你我朋友一场,可谓生死兄弟,为何要这么做?你若是真的遇见了难处,你可以告诉我。”容景垣坐了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要私藏我娘的簪子?还是说,你知道这簪子的出处?”   “谁告诉你,这簪子是假的?我拿到手就是这个东西,你觉得我会落魄至此,要偷你的簪子?”孟麟蹙眉,心里却有些疑惑。容景垣出去是送簪子?这簪子送给谁?是谁如此火眼金睛,分明做得丝毫不差,为何还能被看出来?   除了这簪子的主人,约莫不会有人瞧出真假吧?   便是自己的父亲,对着簪子虽然熟悉。可也不至于熟悉到能辨真假的地步。做得这般精致,可谓是真假难辨,按理说容景垣这样的行伍之人,的确不该认得出来。   容景垣蹙眉,“你别管是谁告诉我这簪子是假的,总归一句话,把真的簪子还给我。”   “你当初给我的,就是这个。”孟麟一口咬定。   容景垣急了,自己母亲还在门外等着离开,耽搁下去怕是会出事。毕竟徐慧的身份,是个尴尬的问题,僵持下去万一被外人知道,势必会来杀身之祸。   “孟麟,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快些还给我,否则出了什么事,可就后悔莫及了。”容景垣面色凝重,“快点还给我。”   “这就是原来的簪子,你为何要听信他人之言,反倒来怀疑我?我孟麟穷到要偷你这枚簪子?我说过,你这簪子不值钱,我没必要私藏。”孟麟也动了气,咻的站起身来。   虽然的确是自己私藏了,但是当着容景垣的面,他必须得做出若无其事,而且有些气恼的模样。   容景垣捏着手中的簪子,“难道是有人偷了你的簪子?你是不是把簪子交给过谁?所以被人换了也不知道?”   孟麟眸色微沉,换了自然是知道的,本来就是自己以假乱真。   “你先回答我,如何知道这簪子的真伪?”孟麟道。心里却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容景垣有些犹豫,没有吭声。   “你说过,这簪子是你母亲的遗物,你也不知道来自何处。”孟麟抬头审视着容景垣,“所以你不可能自己看出来这簪子是真是假。既然是你母亲的遗物,想必,只有你母亲徐婕妤才能辨别此物的真假。”   音落,容景垣深吸一口气,而后长长吐出。   “你母亲,是不是还活着?”孟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容景垣望着手中的簪子,“我只问你一句,这簪子是不是在你手里?”   “如果我说是,那你肯回答我吗?”孟麟凝眸,面色格外郑重。   容景垣犹豫了,母亲的事情是最大的机密,如果透露出来,万一被人探得,那自己与母亲都会有杀身之祸。可孟麟是自己的好友,同龄人中除了容盈这个四哥,只有孟麟才是真心对自己的。   “徐婕妤,是不是还活着?”孟麟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内心,有多么激动难耐。如果徐慧还活着,也就是说,他还有机会见到自己的母亲。即便不能喊一声娘,若能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是。”容景垣点头,“把簪子还我吧!”   孟麟极力遏制着内心的悸动,“她在哪?”   “她快要走了,就在府门外头的马车里等着。你把簪子还我,我不想让母亲一直在外头等着,你该知道这有多危险。”容景垣盯着有些异样的孟麟,“你、你怎么了?”   “这簪子是真的,你若是不相信,我亲自去跟你母亲说。”孟麟哽咽了一下,朝着容景垣伸手,“你不信我吗?你我可是生死兄弟。”   容景垣倒不是不信,毕竟孟麟这人虽然做事有些不着调,可他品性不坏。但是现在的孟麟,眼底放着光,让容景垣有些心生疑惑,实在不明白这小子到底安了什么心。   母亲的安危事关重大,自然不能儿戏。   可是——容景垣半信半疑的将簪子递给孟麟,他不知道这簪子对于母亲到底有什么重大意义,以至于母亲如此不依不饶不肯离开。但是如果孟麟能让母亲赶紧离开京城,试一试也无妨。   孟麟接过容景垣的簪子,“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和婕妤娘娘。”   “不要耽搁太久,她必须尽快离开京城。”容景垣叮嘱。   孟麟颔首,“我知道。”而后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只得转身离开。   在沐亲王府的外头,孟麟真的见到了一辆马车。他整颗心都在颤抖,站在那里很久很久,不知道该如何鼓起勇气才能走过去。   他等了二十多年,想了二十多年,只是为了见这个女人一面。他知道容景垣的母亲不得圣宠,如今却明白为何她不得圣宠。因为她不爱皇帝,她爱着记忆里的余九。   徐慧由女子卫队的人,亲自护送出京,是故见到孟麟靠近,车前的两名女子当下拦住了他。最后还是容景垣抬步上前,两名女子这才放了孟麟过去。   眼见着孟麟进了马车,容景垣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不知道孟麟会跟自己的母亲说些什么,如果母亲还是执念这枚簪子的事情,只怕这一趟是出不了京城的。   徐慧在车里坐着,焦灼的等着容景垣的消息,却没想到等来了孟麟。徐慧当下愣住,一时间不明所以,不知道这孟麟到底进来想干什么。这容景垣与孟麟私交深厚,徐慧是知道的,孟麟还三番四次在暗地里帮着容景垣,所以容景垣肯把秘密告诉孟麟,徐慧并不觉得惊讶。   她惊讶的是,孟麟进来做什么?只是为了见一见她?她一个不得宠的深宫婕妤。有什么可看的?   可孟麟二话不说,就跪在了徐慧跟前,连磕三个响头。   这下,可把徐慧彻底惊着。   这孩子是怎么了?难不成是中邪?可看上去好像神智清楚,并不像中邪!   “你这是干什么?”徐慧急忙去搀孟麟,“我当不起你这样的大礼。”却见孟麟的手中握着那簪盒,心下愣住,“你是来替景垣送簪子的?这簪子不是我原来的簪子,你不必再哄我,拿不到原来的簪子,我是不会离开京城的。那东西,比我的命更重要,我绝对不能弄丢。”   “比命更重要?”孟麟红着眼睛,盯着眼前的徐慧。   徐慧郑重其事的点头,“对。”   “这簪子,就是您原来那枚。”孟麟双手递呈,“娘娘可看清楚了吗?”   “我看得很清楚,这绝对不是我原来的簪子。”徐慧极为肯定,“那簪子伴着我二十多年,到底是什么模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是仿制品,即便做了旧,但我还是能认出来。谁都骗不了我的眼睛!”   孟麟哽咽着,“娘娘能认得二十多年前的簪子,那娘娘是否认得,二十多年前的故人呢?” ☆、第259章 终于成亲了 为钻石过10200加更   徐慧本就是聪明人,听得孟麟这么一说,当下凝眉仔细审视眼前的孟麟。早就听容景垣提起过,孟麟此人极为聪明,所以——徐慧心道,他是不是拿着把柄,打算威胁自己?   可面上,徐慧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这是她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什么故人不故人的,如今我已是故去之人。既然孟公子如此言语,想必也是知道我这簪子的去处。还望孟公子行个方便,能把簪子还给我,徐慧这厢感激不尽。”徐慧不紧不慢的说着。   孟麟知道,徐慧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那一刻他真的想喊一声娘。   可他喊不出口,这么多年都没有母亲在身边,突然见到活生生的娘,你让他怎么表达自己此刻的心境?是激动得颤抖还是哭着喊着,要认娘?   他怕吓着徐慧,可话不出口,徐慧就会离开京城,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她了。   “这簪子是余九送的,是不是?”孟麟哽咽着问。   徐慧的眉睫陡然扬起,这事除了告诉林慕白,她可是连容景垣都没有透露分毫。这孟麟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隔墙有耳?她是绝对相信林慕白的为人,所以林慕白是不可能把秘密告诉孟麟的。   “你不必紧张,这事儿没人知道。”孟麟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如此慌乱过。   即便那日乾云宫垮塌,他都未见得这般紧张,这般手足无措,言不由心。   “你到底想干什么?”徐慧一脸的防备,“我告诉你,如果你想借此威胁我,或者威胁景垣,只怕你打错了主意,我是不会让任何人威胁景垣的。”   孟麟知道,她会错了意。   可也明白,大概是自己说错了话。   他紧张!   他是知道的,父亲早年名叫余九,其余的是父亲后来告诉他的。可话到了嘴边,全然变了样子。他颤抖着握住手中的银簪,“这就是你那枚银簪,是真的。”   “孟公子如果没别的事,还是赶紧让景垣过来见我吧!这簪子绝对不是原来的那一枚,我自己的东西,烧成灰我都记得。”对于孟麟提及了余九,徐慧心里是害怕的。毕竟这件事一旦抖落出来,必定会有人死。事到如今,她只想离开京城。只想回到自己来时的地方。   孟麟慢慢的跪了下去,“婕妤娘娘真当想知道那枚簪子的去处吗?”他盯着徐慧微微躲避的眼睛,“簪子在余九手中,娘娘可以亲自去要。”   眉睫陡然扬起,徐慧身子绷紧,“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做什么?”她是全然没往那处去想,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害怕而又愤怒。   “婕妤娘娘还记得余九和余九的儿子吗?”孟麟颤抖着。   徐慧瞪大眸自,愣是没敢吭声。   “那年中秋,娘娘是准备和余九离开皇宫,私奔逃离。可谁知命运弄人,娘娘遇见了魏王。娘娘可知道后来余九去了哪儿吗?”孟麟极力的压抑着自己,“他一直守在宫门外,却再也等不到自己的娘子。后来听说自己的娘子有了身孕,怀上了魏王的孩子,余九做了一个决定。”   “他想靠她近一些再近一些,所以他去找了魏王,毛遂自荐成为魏王的幕僚。因为余九知道,大殷帝君暴虐,早已激起民愤。大殷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果让别的藩王占据了皇朝,他的心爱的女子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为了保全她,他甘愿寄人篱下,改名换姓。”   “一道宫墙,一个在里头,一个在外头,锦书难寄。余九独自一人把孩子抚养长大,此生未曾娶妻。在他的枕头底下,唯有一柄木梳。偌大的丞相府里,没有半点女人的痕迹。因为他想护着她,也想护住自己,他一直在等她回家。”   徐慧泪如雨下。“你怎么知道这些?你认识余九吗?你可认得他?他现在在哪?你说、你说丞相府?你把话说清楚,余九到底在哪?”   “他改名换姓,成了大祁朝的开国功臣,为皇帝谋略天下,当了一朝丞相。他不是别人,正是家父孟行舟!”孟麟哭出声来,“一梦黄粱卿不归,纵然逆水亦行舟。”   徐慧泣不成声,死死捂着自己的口鼻,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免得惊了外头的人。她怎么都没想到,原来一直以来,他们父子离自己那么近那么近。他改名换姓,就是怕连累她,就是担心她万一露了马脚,会招致杀身之祸。   他一直忍着不去看她不去见她不去打听她的消息,他一直在等着她回家。   “你是我儿子?”徐慧哭成了泪人,“余九在哪?”   “他以为你死了,心灰意冷辞去了官职,说是要落叶归根。他刚走没多久,如果你们的脚程够快,应该能赶上他。”孟麟快速拭泪。   “他走了?”徐慧手足无措,分离了二十多年,突然间找到了,这种心情谁都没办法体会。她激动,她无措,她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做。   “爹说,他守住了承诺却没守住你,所以这京城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他本就是为你而来,如今你都不在了,他留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是故他已经回去了,回家乡去。”孟麟将银簪子递上,“那枚簪子在我爹手里,您还是回去问我爹要回来吧!”   徐慧连连点头,“我一定要找到他。”   这一次,再也不能蹉跎了。   一墙之隔,分离半生。   好在还活着,还有下半生可以相依为命。   突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泪眼相望,无语凝噎。   孟麟红着眼眶,张了张嘴,多少话卡在咽喉里,咽不下吐不出。   徐慧颤抖着手,终于抚上了孟麟的面颊。   二十多年后的母子重逢,谁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表达此刻的激动。   “你——你能不能喊我一声?”徐慧泣泪,“能不能喊我一声娘?当年——对不起、对不起,娘不是故意要抛下你们的,实在是情非得已。”   “我都知道。”孟麟却突然冷静下来,伏跪在地朝着徐慧磕头,“麟儿叩首,叩别娘亲。”   徐慧泪如雨下。   孟麟抬头,含笑唤了一声,“娘!”   他等着喊这一声娘,等了二十多年。   她等着这一声娘,也等了二十多年。   如今,都已得偿所愿。   外头的容景垣压根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是故一直在府门内等着。他当然不能等在门口,否则教人看出端倪来,势必惹祸上身。在徐慧这件事上,容景垣是万万不敢大意的。   孟麟是收拾好了自身才出来的,否则一双红眼睛还不得露馅?饶是容景垣这木头,估计也能看出异常。   “如何?”容景垣慌忙迎上去。却见马车渐行渐远,倒是让容景垣愣了半晌。母妃不是一直不肯走吗?怎么这会子倒是走得这样干脆?   “没事了。”孟麟如释重负,“放心吧,她会过得很好。”把上半生的断裂缘分,用下半辈子来弥补。如此,谁都不再有遗憾。   “母妃没有说什么?”容景垣问。   孟麟道,“娘娘临走前让我转告你,好好珍惜眼前人,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话是什么意思,容景垣自然是知道的。   “什么时候能喝上你的喜酒?”孟麟笑问,悄然转了话题。   容景垣笑了笑,“等蔓儿能下地能坐木轮车,我就与她成亲。”   “那你父皇,能答应吗?”孟麟问。   “不答应就不答应吧!”容景垣转身回府,“不答应自然有不答应的办法,大不了我跟蔓儿去南抚镇打铁,饿不死她。”   孟麟笑道,“你就是个木头。”   容景垣顿住脚步,“木头有木头的好处,至少枯木还能逢春,可你呢?你自诩风流,这会子身边连半个红颜知己都没有。瞧着点吧,还是当木头好!木头还能开出朵花来,学着点吧!”   被反唇相讥了一回,孟麟有片刻失神,回过神来,容景垣已经走远。   “容景垣,你这话是谁教你?还真是反了天了,你说你不就是娶个妻吗?有必要这么寒碜我?我可告诉你,如果我要娶妻,外头排着队的姑娘,都能一路排到城门口。”孟麟追着容景垣不放。   这容景垣不就是比自己早点成亲吗?有什么可得意的?   若说是要成亲,他早就可以成亲了。只不过因为父亲的事情,所以孟麟一直耿耿于怀,是故实在不愿成亲。不过现在,心结解开了,似乎可以考虑成亲之事。毕竟自己的年纪着实不小,也是时候该稳定下来了。   徐慧走了,孟行舟也走了,不过从此以后世间又该少一对怨偶,多一对人间美眷。起起伏伏了二十多年还能在一起,果真是缘分未尽,守得云开见月明。   杏子与苏婉提及孟麟追着容景垣屁股后头笑骂,倒是把苏婉逗乐了。没成想,孟麟与容景垣也有如此欢喜的一幕。但是孟麟说的,也不无道理。   要让皇帝同意自己与容景垣的婚事,比顽石点头还难。   所以——这事怕是不太可能的。   不过就算不能嫁给他,只要能在一起,别的也没那么重要。   ——————————   皇帝的病一直反反复复,因为一直吃着药,所以勉强过得去。   容景垣与容盈商议,借着冲喜之名,让容景垣与苏婉成亲。毕竟皇帝的身子反复,闹不好万一龙御归天,身为皇子就得守孝,估计得耽搁。   可容景垣若是纳妾倒也罢了,但如果容景垣要立妃,娶妻的话,就得奏请圣谕。皇上那一关,还得容景垣自己去办,容盈只能从旁协助。   苏婉的腿伤还没好,但是已经有了起色,终于能坐上木轮车,而不必长日躺着。   “要不。还是等等吧!”到了这会子,反倒是苏婉犹豫了。   容景垣深吸一口气,“放心,这一次有四哥帮着,一定可行。大不了,又被驳一次,不打紧。”总不能让苏婉一直无名无分的留在自己身边,这对苏婉而言极为不公平。   苏婉送容景垣出门,容景垣翻身上马,“父皇驳几次,我就奏几次,一直奏请到父皇答应为止!我绝不会让你为妾,或是无名无分的留在我身边。”   他的母妃便是妾,容景垣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因为位分卑微而受人凌辱。所以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为妾,是故此生他只会娶妻。绝不纳妾。   容盈早就在宫门外等着,今儿早朝的时候皇帝突然罢朝。容盈私下里去了皇帝寝宫,魏道德没敢瞒着容盈,道是皇帝龙体抱恙,所以没能上朝。   皇帝的身子不济,有些事情应该早就有所准备。皇帝自己也知道运数将近,是故早早的就已经在筹办皇陵之事。每个皇帝上任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建皇陵,修建地宫。因为大祁建立皇朝不过六年之久,是故皇陵还没能修好。   但因为皇帝没想到自己的身子这么快就不行了,所以皇陵只能从简,没办法按照最初的规模去铸造。   “吃过药,皇上的身子好多了。多亏得侧妃的药!”魏道德轻叹一声,引着容盈和容景垣进御书房。   “儿臣叩见父皇。”容景垣与容盈双双跪地。   皇帝虽然没上朝,但是朝政一点都不敢耽搁,仍旧是兢兢业业。   “都起来吧!”皇帝凝眉瞧着二人。   两个人一起过来。势必是有事。皇帝看了看容景垣的面色,心里隐约有了底,估计是冲着那件事来的。皇帝面不改色,敛了视线,不动声色的批改着折子。   “父皇!”容景垣上前,“儿臣有本上奏。”   “又是为了那件事?”皇帝轻咳两声,泛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厌倦,“这都第几次了?”   容景垣深吸一口气,“第七次。”   “七次了?”皇帝冷笑,“你这是打算让朕驳回几次?”   容景垣道,“直到父皇同意为止。”   “放肆!”皇帝拍案而起,“容景垣,你真的以为朕不敢废了你吗?”   “儿臣不敢!”容景垣跪地。   容盈跪地,“父皇息怒。”   皇帝愤然,“朕早就说过,不许沉溺儿女私情。你们一个个都把朕的话当成耳边风了吗?朕说的话,你们一句都没听进去!”   “父皇,情之所钟,一往而深。”容盈道。   容景垣不善言辞,除了跟皇帝抬杠什么都做不了。是故只能由容盈开口,“父皇,情不自禁之事,谁能说得准。恕儿臣大不敬,敢问父皇,若知今日,父皇当年是否还会留下我母妃?”   眉睫陡然扬起,皇帝身子僵直,一时间竟哑然无语。   当年的事情,试问除了容盈,谁敢重提?   容景垣跪在那里,眉心微蹙,不敢吭声。   “老五,你先下去。”皇帝话语低沉。   闻言,容景垣扭头看了容盈一眼,容盈朝着他点了头,容景垣这才退出了御书房。可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实在没个着落。   “殿下不必担心,太子殿下聪慧过人,想来能帮上忙。”魏道德在旁宽慰。   容景垣点头,默然不语。   皇帝一声叹息,“你还在怪朕?”   容盈摇头,“儿臣没有。”   “当年之事——”   “当年之事,儿臣不想提。当年儿臣还小,对于母妃实在没有多少印象。儿臣不曾怨恨过父皇,因为这些年,儿臣虽然没有母亲,却拥有其他兄弟都不曾拥有过的父爱。儿臣拥有的,是父皇完整的爱。”容盈长长吐出一口气,“儿臣从未怪过父皇。”   皇帝苦笑,“可是朕还在想着,如果当初——”   “父皇与其想着当年当初,还不如珍惜眼前人。”容盈道,“回不去的当初,再多的想念也是于事无补。父皇,您也动过情动过心,您该知道有些东西是没办法控制的。就好像当年的儿臣,如今的景垣。景垣的固执,父皇也是亲眼所见。但凡他的性子稍微柔和一些,父皇也不至于让他镇守边关多年。”   “景垣喜欢那个女子,违背了父皇的心思,所以父皇盛怒。可是父皇想过吗?若景垣是个淡薄无情之人,来日父皇真的能放心得下吗?父皇能让景垣留在朝中,不就是因为他的忠诚与固执吗?父皇不喜欢徐婕妤,怎么连带着自己的儿子也不喜欢了呢?”   “景垣骨子里流淌着父皇的血脉,归根究底,他如今的性格脾气,不也是父皇的传承吗?父皇当年,难道就没有固执过?景垣今日的固执,何尝不是在惧怕失去。父皇忍心看着景垣失去了母亲,如今连最爱的女子也不能长相厮守吗?”   “父皇,人人皆道,自古无情帝王家。可没人能懂帝王家的无奈,父皇身在其位,理当明白咱们这些人其实最渴望的,也不过是人世间最平凡的爱。后宫那么多女子,父皇可曾多看过一眼?因为父皇知道,她们不顾父皇年迈,还殷切围绕,只是因为父皇手中至高无上的权力,并非真的喜欢父皇这个人。”   “父皇,您说呢?”   皇帝没有吭声。   如果没有固执,怎么会有这样的当年?   皇帝虽然年老,可也不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他跟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所以——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就好比容盈。   别人的话,也许皇帝不会听,还会觉得愤怒。可对于容盈,他的第一定位就是心爱女子的儿子,满怀的愧疚与亏欠。   “让老五进来。”皇帝轻叹一声。   容盈颔首,“是。”   容景垣自然是高兴的,有了四哥当说客,这一次估计能成。可他没想到,事儿是成了,皇帝的确点头了,但是有个附加条件。   皇帝不再固执要杀了苏婉。而是答应了让容景垣和苏婉在一起。   “父皇固执,你该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后的让步。苏家是父皇有心要铲除的,是故父皇不会自己承认错误,他能退一步,已然不易。”容盈与容景垣出了御书房,缓步走在长长的回廊里。   容景垣顿住脚步,“能让蔓儿与我在一起,让父皇松口,我已经很满足。虽然没有名分,但是沐亲王府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个沐亲王妃。”   苏婉的身份尴尬,如果挑破,就是死路一条。   皇帝知道苏婉的身份,但是还肯让步,的确不容易。   沐亲王府张灯结彩,但是不见一个喜字。   帝王有命。应容景垣成婚要求,将于蔓赐给容景垣。但是沐亲王府不许操办婚事,来日于蔓亦不得入皇室宗谱。也就是说,只是容景垣单方面承认于蔓是自己的妻子,而容家皇室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个儿媳妇的。皇帝这是摆明了要让于蔓无名无分,但有皇帝首肯,谁也不敢吭声。   身着喜服,坐在木轮车上的苏婉,眉目如画,依稀犹似当年光景。只不过当年是被逼嫁入齐王府,而今是心甘情愿的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以前是自生自灭,如今是携手百年。   这喜悦都是画在眉目之间,笑意蔓延至眼底深处。   “就是可惜,还没办法站起来。”苏婉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杏子在旁笑道,“王妃真好看。”   “我还不是王妃。”苏婉抿唇浅笑。皇帝没有承认她的身份,如今这沐亲王府连个喜字都没有,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她很清楚,能穿上这一身嫁衣,已经是容景垣能给予的最大的限度。   但她不计较,南抚镇那样的地方那时的状况,不也是什么都没有吗?但他们还是携手走过来了,所以——她已知足。   容景垣踏步进门,杏子慌了,“殿下,吉时还没到,您怎么就进来了?赶紧出去!”   “我就说两句话!”容景垣笑着绕开杏子,跨步走到了苏婉跟前,俯身蹲下,将手中的簪盒递给苏婉,“这是给你的。”   苏婉一愣,“你来,就是想送我这个?”   “孟麟说。他父母成婚之时,他爹送给她娘一个定情信物便是一枚簪子。此后不管历经多少事,他爹都没有忘记最初的承诺。一枚簪子一个承诺,所以——”容景垣面色有些微红,“我也不懂得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就挑了个好看,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你随我这么久,我着实还没送过你什么呢!”   苏婉眼眶一热,也不管这里头是什么,只要是他送的,她就喜欢。   “殿下放下吧,赶紧出去!”杏子赶着他出门。   容景垣含笑吻上她的眉心,“那我在大堂等你。”   “恩!”苏婉点点头,笑意温柔。   的确,容景垣不会挑东西,你让他看弓箭利刃,他倒是能跟你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你让他挑女儿家的首饰,差不多就是让铁匠去绣花,白搭。   是一枚白玉簪,纹路很简单,但是玉质极好,触手生温。   “挺好看的。”苏婉笑着递给杏子,“簪着吧!”   杏子笑道,“那是自然,这可是殿下给的定情信物!”   苏婉的面色愈发绯红,若红烛颜色,眸光缱绻。   正厅内,没有客人,只有这帮自己人。   皇帝口谕,不许操办婚事,所以这婚礼只能冷冷清清的。能穿一穿这喜服,已属不易。   孟麟提着酒壶笑道,“虽然冷清了点,但你也不吃亏,咱们几个可是一个都没缺席。那些来恭贺的,也不过是来白吃白喝蹭蹭面子罢了!一点都不实在,所以不办也罢!横竖就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儿。”   容景垣当然知道,孟麟这是在宽慰自己。但实际上他出身行伍,这些繁文缛节,其实他压根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会委屈苏婉。   好在苏婉也不介意,两个人能历经生死走到这一步,还在乎什么名分地位?这大概是很多女人的心思,当年的炙热,因为自己的奋不顾身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他,到了最后很容易人财两空。   理智一点并没有错,尤其是女人。   最好的年纪,也就是那么几年。   所有人都到场了。容盈推着林慕白出席主婚,蔷薇在旁伺候着。容哲修则带着莫浩满屋子的跑,他是实在不愿意带着这个拖油瓶。明恒牵着如意的手,小心的照顾着自家媳妇,毕竟媳妇有孕,很多事都极为不便,是故得仔仔细细才行。先为人夫,后为人父。   孟麟一个人提着一壶酒,在一旁盯着这一对新人。   一直都觉得成婚没什么了不得,而后又嫌成亲太累,可到了现在孟麟才觉得,原来有个人愿意跟你共度余生也是极好的。有人嘘寒问暖,有人笑看花开花落,与你生儿育女,与你夕阳西下。   五月远远的站着,看着主婚席上,那笑靥如花的女子。她快要生产了,所以脸上有些倦怠,看得出来的疲惫与欢喜相间。   虽然不见大红喜字,可苏婉还是很愿意的。   十指相扣,当着这些人的面,叩首天地,结为夫妻,从此以后两不相离,举案齐眉。也不枉费她一路追到南抚镇,而后又吃了这么多的苦。   林慕白说,“今儿个总算是苦尽甘来,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要好好珍惜。还望两位不离不弃,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携手共度。”   容景垣掀了盖头,笑嘻嘻的抱着苏婉。“还是我送你回去歇着吧!”   杏子道,“殿下,规矩不是这么来的,是——”   “这是沐亲王府,我自己的妻子,我自己的婚礼,我说了算!什么狗屁规矩,咱们是军伍出身,那一套文绉绉的繁文缛节,对我不顶用。”容景垣笑着抱紧怀中面颊绯红的苏婉,“我送你进去,再出来陪大家喝一杯。”   苏婉点头,“你说怎样就怎样。”   容景垣一笑,抱着苏婉走出正厅。   “啧啧啧,果然是成了亲的就不一样。”孟麟调侃,“眼睛里都只剩下自己的新婚妻子。”   林慕白笑道,“你自己不成亲,喜欢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办法?”   孟麟无趣的喝着酒,眼见着所有人都成双成对的,怎么惯来自诩风流的自己却落了单?一时不忿,孟麟直接拽了五月过来围桌而坐,“你也是光棍,来,咱两喝一杯。他们都拖家带口的,实在无趣。”   五月蹙眉望着容盈,容盈道,“今儿个大喜,随意。”   微微颔首,五月这才接过孟麟手中的酒杯,“卑职酒量小,请孟大人莫要见怪。”   “酒场无尊卑,收起你那战战兢兢的心思,咱们今夜不醉不归!”孟麟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今日的月色极好,他突然想起了大漠里的月夜。   那一夜的月色,也不知有没有这样好?   转念一想,似乎白狐已经走了很久!有多久了呢?快年关了,好像一两个月了。早前没怎么去想,可今儿个夜里许是被刺激着,惊觉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临走前,白狐说过,最早十天半月,若是久了也许是一辈子。   一辈子是多久?   孟麟问自己,难道是和爹娘一样?二十多年?低头苦笑,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伤感了呢?扭头却见五月的视线一直落在正厅里,顺着五月的视线看去,他正好能看到正厅里温柔相待的两个人。   身为太子,容盈可谓高高在上,这辈子什么都有了。   可此刻的容盈,没有半点太子光环。   在林慕白面前,他就是个疼爱妻子的丈夫,别无其他。   取过盖头,容盈轻柔的盖在林慕白的头上,而后又故作郑重的掀开一般,笑嘻嘻的望着翻白眼的林慕白,“真好看,要不咱们也再成一次亲吧?”   “你这辈子要跟我成多少次亲?”林慕白蹙眉。   容哲修窜出来,掰着手指头,“就我知道的已经是两次,我不知道的,不晓得有多少次!”   “去去去,一边玩儿去!”容盈嫌弃的等着容哲修。   容哲修扮鬼脸,“小气鬼,本来就是,爹还不许我说!”正欲接着说,突听得身后传来莫浩的声音,吓得容哲修撒腿就跑,“我要去躲起来。”   莫浩在后头屁颠屁颠的追着,“世子哥哥你别跑那么快,世子哥哥,我快追不上你了。世子哥哥,你慢点,等等我——”   容哲修表示:脑仁疼。   如意与明恒在旁笑着,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一辈子,一双人,互不相离。   林慕白抚上自己的肚子,眼见着是要临盆了。临盆之后呢?她含笑望着眼前这个视自己如珍宝的男人,如果没有以后,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第260章 生了!生了!   容景垣终于成亲了,那一夜,孟麟、五月和容景垣这三人喝得酩酊大醉。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容景垣是因为高兴,孟麟是莫名的落寞,而五月则有自己的深沉。   有些东西说不出,但就是刻在骨子里,你没办法轻易的剔除。忘不掉,那只能默默的记着。   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过后,皇帝终于彻底病倒了,容盈身为太子监国,所以变得格外忙碌。朝廷大事从来不能马虎,这可不是红坊,错了只是丢一笔生意。朝政之上有了疏漏,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从皇帝的寝宫出来,林慕白面色泛白,看上去格外的疲累。   皇后轻叹一声,与林慕白一道进了偏殿。   “你看上去气色很差。”皇后凝眉,俯身握住林慕白冰凉的手,“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林慕白面色苍白的摇着头,“没什么事,就是这两日该临盆了,所以身子累得慌。”   皇后点点头,“馥儿,你与本宫说实话,皇上到底还有多少时日?”这些日子皇后一直随侍左右,是故也算看清楚了,皇帝这是油尽灯枯,到了最后的时刻。   “大概就在这几日,如果幸运的话,能熬过上元节。”林慕白轻叹一声,“皇后娘娘,皇上的身子已经不行了,让宫里早做准备吧,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本宫知道。”皇后面露哀伤,到底是结发夫妻,二三十年的夫妻啊——转瞬间从芳华年少,到了垂垂老矣,难免教人思及悲凉。深吸一口气,皇后又问,“那皇上什么时候能醒?”   “娘娘放心,很快就会苏醒。”林慕白道,“我给皇上施针下药,所以醒过来是没有问题的。”   正说着话呢,外头传来魏道德的声音,“皇上有旨,请林侧妃入宫觐见。”   林慕白一愣,转而望着皇后。   “不会有事,你去看看吧!”皇后宽慰。   皇帝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上,转头望着坐在木轮车上的林慕白。寝殿的大门合上,魏道德在一旁伺候着。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魏道德搀着皇帝半坐起身,拿着软垫子让皇帝能靠得舒服一些。   “不知皇上召见,有何吩咐?”林慕白俯身,算是见礼。她双腿不便,所以没办法全礼。   皇帝一声叹息,惨白如纸的脸上浮起少许灰暗,“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朕的身子,朕心里清楚得很。虽然这阵子浑浑噩噩的睡着,可是朕的脑子是清醒的。白馥,你才是真正的白馥,对吧!”   林慕白没有吭声,只是抬头望着皇帝,而后将视线淡淡然的挪开。   “老四是什么人,朕比谁都清楚。所以当远方传来老四病愈的消息,朕便明白,是你回来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种事。是最容易出现纰漏的。那个白复形似而神不似,压根没有半点神韵。朕不是傻子,朕看得出来。”皇帝轻咳,魏道德急忙递上杯盏。   皇帝抿一口白水,微微缓过劲儿来继续道,“朕想过,若真的是你回来,就再让死一次。可朕也怕,怕老四从此更恨朕,所以朕一直犹豫到了今日都没能下手。朕希望朕这个决定,是对的而不是一个错误。”   “皇上是想让慕白答应您,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背弃伤害景睿。是这个意思吗?”林慕白的脸色,丝毫不比皇帝好多少。   皇帝盯着林慕白,“那你能答应朕吗?”   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皇上既然知道我是白馥,那就该知道大殷覆于大祁,是你们逼死了我的父皇,让我成为国破家亡之人。如此仇恨,皇上凭什么要求我该大度的放下仇恨,而去帮扶仇人坐稳江山?我尊你一声皇上,只是因为我寄人篱下,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您觉得早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那您就错了?”   “白馥,你既然是大夫,就该知道朕可能不久与世。”皇帝黯然,“当然,朕可以在自己临死前杀了你永绝后患。可是朕不想让老四伤心,他为你疯了那么多年,你忍心吗?”   “忍不忍心是我的事儿,跟皇上没有半点关系。”林慕白眸色无温,“就好像当年皇上要灭了我父皇的大殷,也跟我拦不拦着没有半点关系。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的,谁都阻碍不了。”   “白馥,朕知道当年逼着你走投无路的确有些不妥,但是你要知道,这天下虽然是大祁的,可从前也是你大殷的国土。你既然能帮着老四夺位,为何不能继续帮着他?”皇帝凝眉。   林慕白挑眉,“皇上能原谅那些行刺你的人吗?你被人捅了一刀,杀了父亲,你还能做到原谅吗?人生三恨,杀父之仇,丧子之痛,夺妻之恨。我占了其中之二,皆是拜皇上所赐。我可以放弃报仇,那是因为我爱着景睿,因为您是他父亲。”   “我恨着你,是因为你逼死了我的父皇占据我的皇朝,还逼得我走投无路。皇上。就算我放下仇恨,我也并没有打算要原谅你。我没那么大度,做不到你要的谅解。历史更替,这的确是无可奈何之事,但说这种话的人,是因为没有亲身经历过国破家亡之恨。”   “不在其中,不知其痛。皇上,我救你是因为如果没有你,就没有景睿。是你生养了他,也是你护着他才让他有今日的成就。当然,我也想要你看到,我与他相亲相爱,纵然你手段毒辣也没办法把我们分开。”   皇帝苦笑,“果然,你还是记恨着朕,还是不肯放过朕和老四。”   “国仇家恨,怎么能放过呢?”林慕白淡然回答,“我对皇上最大的报复,是扶着您最爱的儿子坐上皇位,然后也让他尝一尝,皇上曾经经历过的痛苦。相知相爱不能相守,得到过后最惨烈的失去。我也不妨告诉皇上,白馥命不久矣,等皇上离开,也许我亦该走了。”   音落,皇帝骇然瞪大眸子,猛烈咳嗽着,“你、你你说什么?”   “皇上大概是看不到景睿悲痛欲绝的样子了?真的好可惜。”林慕白含笑望着他,“皇上可以想象,覆辙重蹈之后的惨烈。您最爱的儿子,很可能会再疯一次。当然,您还有孙子,所以您不用怕江山后继无人。虽然那也是我的儿子,但是他是您一手教导出来的,想必不会让皇上失望。”   “你、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命不久矣?”皇帝不敢置信。   “拜皇上所赐,拜苏家所赐,悬崖一跳已经是前世今生。”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皇上历经失去挚爱的痛苦,如今也要景睿重蹈覆辙,还真是父子连心呢!”   她话语温柔,一直保持着最初的微笑。这样的表情,倒有些像多年前的容景睿。现在的林慕白,就像当年的他,话语之中极尽锐利,总能伤人于无形。   皇帝拼命的咳嗽着,而后摆了摆手,“你走吧,朕要歇着了!”   魏道德送了林慕白出门,及至门外才压低声音道,“恕奴才多嘴,侧妃这话说得太重,皇上龙体抱恙,您这么一来岂非——”   听得魏道德轻叹一声,林慕白反倒笑了,“他的身子一直是我在把控,难道我不清楚吗?你放心就是,他好好的,暂时不会闭上眼。”   魏道德一怔,“纵然如此,可是侧妃那些话,实在太伤人了。皇上好面子,其实心里早就承认错了,这不一直想跟侧妃说两句体己话。可是侧妃您说的这些个事儿,皇上他——”   “我不需要他承认错误,已成事实,承认有什么用?能让我回到六年前吗?若是不能,道歉有何用?谁规定一定要原谅那些伤害自己的人?我自认不是大度之人,所以你别拿我跟别人比。他们能原谅那是他们的事儿。我不能原谅,那是的自由。”   “他让我国破家亡,难道我说他几句逞口舌之快也不行?我又不是没见过皇帝,我连皇帝都当马骑过,害怕他吗?魏公公,你也不必劝我,这些话我就是要说给他听。看到他不好受,我也就放心了。父皇这口恶气,也算是出了。”   林慕白淡淡然的说着,见着魏道德一脸的不放心,她有些不悦的别过头去,“你放心就是,我不会气死他的。这弑君之名,我可不想白白背着,你回去吧!”   魏道德自认说不过林慕白,拂尘一甩就进了门。当然,林慕白如今这些话,他可不敢告诉皇帝,这不是存心添堵吗?怪只怪,乱世出英雄,英雄多余恨。   “皇上,您好好歇着,奴才去给您瞧瞧,这药好了没有!”魏道德小心的为皇帝掖好被角。   却听得皇帝一声长叹,似有些哀怨,“要是能轻易原谅,就不是她白馥,不是燕亲王了。白崇启,看看你教的好女儿!”   魏道德无奈的摇头,偏生得一个个七窍玲珑心,可嘴上却是从不饶人。说是口硬心软,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林慕白出来的时候,皇后已经等着了,面上有些担心。   “没事吧?”皇后担虑。   林慕白摇头。“我没什么事,皇上不会拿我怎样。”   “没事就好!”皇后如释重负。   苏娘道,“娘娘担心侧妃的安危,这会太子殿下正往这边儿赶。”   虽说是小题大做,但也足见皇后是真的担心她。   说话间,容盈已经疾步赶到。听说皇帝特意召见林慕白,他自然是不放心的。尤其是现在,林慕白随时都会临盆,本来前往就诊已经是极为吃力之事,若非这宫中御医实在没了法子,也不会用到林慕白。   对于林慕白,众人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有些东西存在心里,万一爆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说白了,除了容盈,谁都有些担心林慕白突然想不开。对皇帝下死手。   “没事吧?”容盈问。   林慕白轻笑,“怎么,连你都不信任我?”   “我是担心你。”容盈郑重其事,继而轻叹一声。   “我、我——”她刚要开口,哪知肚子传来一阵剧痛。发白的面色,额头上冷汗淋漓而下。   容盈慌了,“是不是要生了?”   林慕白一把揪住容盈的手,指节泛白,“疼——估计是要生了。”   皇后心惊,“快,去准备!”   苏娘撒腿就跑,这会可是一点都不敢耽搁。要生了,自然不能出宫,万一路上有个好歹可怎么得了。好在当初林慕白就住在甘露殿,容盈直接抱着林慕白便走。   屋子里的声音,有些嘈杂,有些刺耳。   皇后拦着容盈。毕竟是女人生孩子,男人不方便在场。可容盈怎能答应,他错过了修儿的出生,自然不能再错过这一个。林慕白一直疼着,疼到大半夜也没有生下来。   她的身子本来就不好,早前业已掏空。   生门未开,是没办法生出来的。   这种事情,大夫也没辙,只能继续疼着,疼到什么时候生门开了,才能把孩子生下来。   听得这消息,如意一晚上没睡,明恒也跟着担心,可他也没法子。你说若是受伤啥的,还能给上个药疗伤,可生孩子那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女人生孩子,如同鬼门关上走一圈。没有亲身经历。是不可能感同身受的。   一大早,如意就把明恒赶出去了,让他赶紧回宫看看情况。   明恒心里也悬着,“那你自己小心点。”   “又不是我要生孩子了,你赶紧去!”如意撇撇嘴,“师父的身子不好,师公又不知道野哪儿去了,这会子宫里怕是没人能帮上忙的。你去给我盯着,不管什么消息都第一时间通知我。我让叶子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师公。有他在,我才能安心。”   “好!”明恒盯着她,“那你别乱跑,有事儿让叶子去。”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个没完,你到底去不去?”如意噘着嘴,“不去不理你!”   “去去去,马上就走!”明恒翻身上马,“那你自己照顾自己,我有消息必定通知你。”   “你到底走不走?”如意发飙。   明恒绷直了身子,面上一紧,“马上走!”音落,赶紧策马而去。媳妇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叶子,你吩咐下去,不管用明哨暗哨,都给我把师公挖出来。”如意有些乱,“有他在,好歹能应应急。师父的身子骨不好,这孩子一夜还没生下来,我心里没有准儿。”   叶子颔首,“属下马上去!”   启动女子卫队的力量,混合了丐帮的势力,悄悄的在京城里找人,掘地三尺也得把老头找到。   苏婉也是担心,她也想到了老头。所以沐亲王府的侍卫也跟着出动,虽然谁都不知道在找什么,但能让沐亲王府的人如此紧张,应该是在找某个重要的人。   可老头的脚程太快,谁能找得到呢?   “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饭馆都给我找,客栈就不必了。只要找能吃的地方,老头好吃,准不会错!”苏婉吩咐。   容景垣点头,转而望着赢则,“照王妃的意思做。”   “是!”赢则行礼离开。   裹紧苏婉身上的狐裘,苏婉的脸色有些发白。容景垣俯身,“天气太冷,是不是腿又疼了?你这双腿还没复原,自己留心点。”   苏婉抿唇,“我担心慕白,她的身子惯来不济。”   “宫里有四哥守着,应该不会有事。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容景垣望着端坐木轮车的苏婉,“四嫂说过,你若要行走就得好好的养上半年,否则来日落下病根可了不得。”   “我记得,我都记得。”苏婉盯着他,“景垣,你让我进宫吧!”   容景垣想了想,“那我与你一道去,我去看看四哥。”   苏婉点头,“好!”   “不过入了宫,一切听从安排,不能任性。”容景垣叮嘱,转而抱起她往外走。杏子在后头默默的推着木轮车,心头腹诽,这沐亲王八成又要开始唠叨了。   她有些不明白,怎么每个人男人成亲之后都喜欢唠叨呢?   明恒如此,沐亲王也是如此。   殊不知,越是薄情越无话,这宫里的君王何曾对妃嫔啰嗦过?因为在乎,所以恨不能把自己的妻子栓在腰上,就怕磕着碰着,只因世所无双。   因为甘露殿是后宫,所以容景垣进不去,只能杏子陪着苏婉一道去。   苏婉来的时候,屋子里的林慕白已经开了生门,这会算是真正的开始生孩子了。不过她扫了一眼,似乎没见到容盈。   皇后在耳房里等着,苏婉只能先去见过皇后。   “皇后娘娘,现在情况怎样?”苏婉没生过孩子,所以压根不知道生孩子是个什么情况。但是听得里面林慕白的呜咽,苏婉只觉得心惊肉跳。   “御医悄悄跟本宫说,情况不是太好。慕白的身子骨太弱,所以使不上力。她早前就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阵痛歇下的时候给自己拟了方子。自己给自己吃药,自己让自己坚强,教人看着也是心疼。”所以皇后不忍,也不敢在里头待着。   苏婉听得皇后这么说,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整个人都紧张起来,“慕白自己就是大夫,应不会有事。”可这话也就是宽慰宽慰自己罢了,“对了,太子殿下——”   “太子在里头陪着。”皇后无奈轻叹。   苏娘道,“产房血气重,按理说殿下是不该进去的,只不过殿下坚持,咱们也拗不过他。”   “没有亲眼看过女人生孩子,是不会知道个中惨烈,只不过仅此一次,怕是景睿再也不会让慕白生孩子了。”皇后笑得微凉。   的确,容盈此刻就蹲在床边。死死握紧林慕白的手,比任何人都紧张。林慕白面色发白,他则是面色发青,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昨儿夜里林慕白阵痛难忍,不疼就吃就睡,疼了就只能忍着。而一旁的容盈却是一夜未眠,他不敢眨眼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她睡着了,他盯着,怕万一有个好歹。   她疼的时候,他紧握她的手。   她看着他哭,他跟着她哭。   若能相替,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替了她。可生孩子这事,他实在是帮不上忙,除了陪伴什么都给不了。   “别怕,我一直陪着你!”容盈一双眼眸通红,熬了一夜布满了血丝。又因为惧怕,此刻的他显得格外脆弱。为母则强,林慕白倒是比他精神多了。   “我一定可以的。”她圈红了眼眶,当年修儿出生的时候,他并不在场,所以他不会知道当年的她是怎样熬过来的。能熬过一次,就能熬过第二次。   她坚信上苍不会这么残忍!只要坚持,就一定可以做到!   她咬紧牙关,连唇瓣都咬破了。产婆在一侧拼命的喊着,嘈杂与混乱交替着,让整个产房都变得闹哄哄的。林慕白又不是第一回生孩子,自然稍微有些经验。   加上她自己开的药,这才保证了孩子的平安降生。只不过她身子太弱,孩子出生时,有些血崩的症状。   这可把皇后吓坏了,“血崩?去,把所有的御医都给本宫招来,每个人都给开方子。当年浅云就是因为血崩,所以身子一直没好,所以——”   “娘娘,娘娘您别着急,只说是血崩之兆。有侧妃开的药,不会有事的。”苏娘忙道。   苏婉虽然不知道血崩是什么模样,但是她知道女人产子导致的血崩,是足以要人命的。因为这个时候是女人身子最虚弱的时候,稍有不慎,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血还在不断地流淌,蔷薇快速端着药进门,这药早前救过苏离一命,所以林慕白就把药方留给了蔷薇,以防万一。   意识越发薄弱,林慕白面如死灰,苍白无力的笑着,“是儿是女?”   堂堂七尺男儿,这会子也是泪流满面。容盈道,“是个女儿,如你所愿。”   她笑了笑,便没了动静。   “馥儿?”容盈慌了,“馥儿?”   容盈两声尖锐的呼喊,让外头的皇后与苏婉,再也坐不住了,疯似的往里头冲。一眼就看到容盈灌两口蔷薇送来的汤药,直接口对口往林慕白的嘴里送。这个时候,什么矜持什么名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不再重要。   他甚至于没来得及去看自己刚出生的女儿,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自己的妻子身上。如果没了这个女人,他还要孩子做什么?先为人夫,后为人父。人夫尚且未能做到,何况人父?   谁都没见过容盈这副模样,泪流满面得让人心碎。也是林慕白命大,运气好。到底活了下来。孩子很健康,是个白白嫩嫩的闺女。这一儿一女的,凑了一个好字,真是令人欣羡不已。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自然还是他。   不免扬唇笑道,“闭上眼睛是你,怎么睁开眼睛还是你?”   “所以你生生世世都是我的人,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茫茫人海,我都能找到你把你带回来。”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让她觉得心疼。   冰凉的指腹轻柔的拂过他紧蹙的眉头,她笑得淡然如初,“好!”   她记下了,会记一辈子。   太子府添了一个女儿自然朝廷大风大浪过后,最值得欣喜之事。皇帝也觉得高兴,尤其看着自己的孙女,真是欢喜得不得了。其实他挺喜欢女儿的。尤其是早些年的时候,孟浅云说一儿一女最是圆满。可惜,她这一生只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皇后抱着孩子笑道,“当年修儿出生,也没见得你这么高兴。”   “别靠得太近,免得朕病气染了她。”皇帝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喜悦之色,病了这么久,还是头一遭有点血气,“当年朕新朝初立,什么事都压在肩上,哪能高兴得起来。不过现在,正值盛世,朕还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孙女出世,自然是高兴的事儿。”俄而又是一声轻叹,望着皇后怀里小小的人儿。   不由自主的,皇帝勉强撑起身子,伸手去握孩子稚嫩的双手。   孩子太小,前三个月看不见东西,但是她能感知到来自于外界的骚动。所以那柔嫩的小手快速的抓住了皇帝的手指头,就这么紧紧的抓着,怎么都不肯松开。   苏娘笑道,“看来小郡主跟小世子那时候一样,看样子以后也非得粘着皇上不可。”   可不,容哲修小时候最喜欢粘着皇帝。皇帝也最宠这个皇长孙,就好像当年白崇启,宠着白馥一样。如今听得苏娘这么一说,皇帝的笑意更浓烈了一些。   “这丫头随了父母,以后必定是个聪慧的。”皇后笑意浅浅,脸上的褶子再也藏不住,“皇上,咱们都老了,怕是经不起孩子们的折腾。”   皇帝微微红了眼眶,望着眼前的发妻,两鬓斑白,脸上再也没有年少时的青春靓丽,更多的是岁月的沉淀,无可阻挡的红颜垂暮。   孩子渐渐长大,父母渐渐老去。   皇帝握着皇后的手,“这些年,苦了你。”   “臣妾不苦。”皇后笑道,“有景睿陪着,这些年也是挺好的。浅云虽然走了,可她把景睿留给咱们。臣妾这辈子,能偷来这么多年头,已经是赚到了,不亏。”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望着那手舞足蹈的孩子,“朕这辈子,欠了太多人。”   “皇上可以慢慢还。”皇后笑了笑,“皇上,万岁。”   闻言,皇帝笑出声来,点点头低语,“万岁就好,万岁真好。”   因为皇帝病着,所以年关之事一切从简,低调处置。皇帝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所以这身子是好不的,只能日日拖着,能多活一日是一日。   年里下了几场大雪,京城里繁华依旧。早些时候的容景垣谋逆之事,终于回归到最初的平静如常。谁也不再提起,仿佛那不过是一场戏,戏落幕最多也就是茶余饭后的笑点。   没有人会在意,败寇的结局到底有多惨烈。   百姓照样过日子,管你谁当皇帝,只要能吃饱穿暖,就是最好的明君。   容盈在处理政务上,也是越发的娴熟,俨然是大祁之主的模样,只不过皇帝还没死,他这个太子还没登基,仅此而已的区别。   过完年,正月十四又下了一场大雪。   明儿个就是上元节,就是正月十五。整个京城里都忙碌开来,踩着雪悬挂彩灯。每年的上元节都是最热闹的,虽然现在朝廷不允许民间大肆操办这些节庆,毕竟皇帝病重,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过了。尤其是昨儿个夜里,皇帝已经出现了半昏迷状态。   林慕白诊过脉,与皇后私底下交代了一下,大概就这一两日。   皇后虽然悲痛,毕竟自己此生无儿无女,能相互扶持的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丈夫。皇帝走了,她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可除了等着皇帝龙御归天,谁都没有法子。   宫里只是燃了少许彩灯,就当是冲冲喜,但宫里冰凉的氛围还是不言而喻的。   谁都知道,皇帝没多少时日了。   太子府。   蔷薇端着药进门,“主子,外头的彩灯都挂好了,按照您的吩咐,都是莲花灯,可好看了。”   林慕白点了点头,“殿下回来了吗?”   “早前在宫里守着,但是方才来了信儿,说是今儿个夜里会早点回来,陪主子和小世子、小郡主一道去街市逛逛。”蔷薇接过林慕白递来的空碗,而后将蜜饯呈上。   含着蜜饯,林慕白低头浅笑,“让人在门口等着。殿下回来就告诉我一声。蔷薇,帮我梳洗吧!”也许,这是她与他过的,最后一个上元节了。   蔷薇颔首,小心的搀起林慕白。   生完孩子,林慕白就开始为自己治腿。她如今什么不再忌讳,孩子也生了,身上的毒昙花剧毒也开始蔓延,所以没必要再惧怕以毒攻毒这种事。膝上的寒毒,只能用剧毒来逼退。   服了一个多月的药,她已经渐渐的可以落地行走,只不过得走得很慢很慢,毕竟坐了那么久的木轮车,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样行动自如。   早前还想着,用乌素的药来治疗双腿,避开那以毒攻毒的法子。谁知道现在,什么都用不着了。所幸倒是帮了苏婉一把,让她能重获新生,重新站起来。   “主子,要不要约见如意姑娘和王妃呢?”蔷薇为林慕白挽发,望着镜子里微白的面容,低低的笑问。   林慕白浅笑,“好,你让人知会一声。”喉间,一股腥甜咽下,面上浅笑依旧。 ☆、第261章 她死了,再也回不来   上元节的夜里,格外的热闹。老百姓可不管你皇帝是不是快死了,难得有个上元节,能一家团聚,年轻的男男女女能借此机会抛开矜持,相互熟识,是怎样的奇妙美好。   马车在酒楼前停下,容景垣小心的搀着苏婉下车,二人对视一笑,缓步朝着二楼的雅间走去。   雅间里头,容盈和林慕白已经等着,明恒和如意也在,这会子热热闹闹的。上一次的团聚还是在小郡主满月的时候,如今是今年的第一次聚会。   容盈说了,“今夜没有太子,没有沐亲王,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不必拘礼不必忌讳。一年就一次上元节,哪来那么多的繁文缛节。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如意浅笑,抬头望着林慕白,“师父最好。”   “是你相公最好吧!”林慕白笑着打趣,将一块点心夹进容哲修的碗里,“慢点吃,还有呢!”   “娘,我都七岁了,您放心就是。”容哲修笑嘻嘻,“我如今是哥哥,还能照顾思妹妹呢!”   林慕白笑着点头,“是啊,修儿长大了,比娘初见时更高了一些。”   “将来。我必定比爹还高!”容哲修朝着父亲努嘴。   容盈挑眉,“长好个儿再说,现在都是空话,少吹。”   容哲修扮了鬼脸,低头吃着点心。   看着如意越来越大的肚子,苏婉有些黯然。嫁给容景垣这么久,她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所以她有些着急可也没法子。这种事情,实在也是急不得。好在容景垣并不像寻常官宦人家的子弟一般,急着要孩子,历经林慕白生子一事,容景垣倒是看开了很多。   儿女之事全看天意,绝不强求。   明恒把如意捧在掌心里,生怕她磕着碰着,如今又怀着孩子,更是一有空就回家粘着自己的小媳妇。如意有了身孕,脾气就越来越毛糙,毕竟孕中的女子惯来喜欢多思多想。   “看,焰火!”如意一声喊。   所有人都走到窗口,看着绚烂漫天的焰火。迷人的火光倒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泛起幸福的笑容。历经那么多事,生与死都尝过,还能执手在一起,真是不容易。   容盈抱紧了怀中的林慕白,“好看吗?”   她点了点头,却道,“没你好看。”   他微怔,低眉望着怀里安静的女子,“那就看一辈子。”   她不由自主的抱紧了他的腰肢,低低的道一句,“好!”   他带上修罗面具,她带上夜叉面具,二人手牵着手,从护城河的这边走到了那头,放河灯,猜灯谜,一样不漏。当年没能做完的事情,都一一坐遍。同坐画舫,览尽两岸灯火,烟花璀璨。他们坐在船头,她轻柔的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笑意缱绻,若神仙眷侣,只羡鸳鸯不羡仙。   皇帝的精神很好,硬是让魏道德搀着自己走出了寝殿,看着京城上空那绚烂的烟花,笑得有些苍凉。皇后在旁候着,蹙眉担忧的望着他。   “皇上。外头天凉,回去歇着吧!”皇后上前劝着。   皇帝如同孩提般,绽开最真实的笑意,“你看那焰火,真是好看呢!今年宫里怎么不放焰火了?往年,御花园那头不是很好看吗?”   “皇上,您病着,景睿吩咐了不许宫里放焰火,免得您不喜欢那么吵闹。”皇后浅浅的应着,拢了拢皇帝的披肩,“您可别冻着。”   皇帝坐在寝殿前头的栏杆处,“吩咐下去,朕要看焰火。”   皇后一愣,“皇上?”   “去!”皇帝固执,“朕要看焰火。”   皇后看了魏道德一眼,魏道德会意的离开。不多时,在寝宫外头,焰火冲上天空,绚烂绽放。焰火的爆破时的声音,有些嘈杂,惹得人耳朵疼。   可皇帝看得很开心,“朕的鲤鱼灯呢?”   魏道德小心翼翼的呈上,“皇上,您的鲤鱼灯在这儿呢!”   皇帝笑了,似乎有些神情恍惚,“浅云最喜欢的就是红色的鲤鱼灯,那年朕与她一道坐在屋顶上,看绚烂的烟花绽放。她很高兴,笑得极美。那是朕见过的,最美的笑容。”   皇后别过头去,眸中黯然神伤。   有些东西,就算过去了大半辈子,都不会被岁月掩盖。他一直都记得,记得她的点点滴滴,记得她的一切喜怒哀乐,唯独不记得她已死的事实。   那一夜的皇城夜空,被焰火照亮,皇帝就坐在那里,痴痴的笑着,凝神望着漫天的烟花。   最后皇帝实在太累了,只好回到床上躺着。睡前,皇帝扭头看一眼鲤鱼灯,叮嘱魏道德,“别让灯熄了,朕醒来的时候,还想看着鲤鱼灯呢!”有这鲤鱼灯,就好像他的浅云还陪在身边。   皇后轻叹一声,“皇上睡吧,臣妾给您看着。”   皇帝笑着点头,没有再说话。   “皇上笑了。”不多时,皇后笑了笑,看着皇帝在睡梦中扬起唇角,“他大概是梦见她了,那年十五,烟花雨下,极好极美。”   魏道德在一旁躬身,静默不语。   第二天一早,皇宫里就传出了消息,皇帝驾崩了。   皇后在旁伺候着,没成想一觉醒来,皇帝的身子都硬了。昨儿个夜里,大概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皇帝临死前,许是真的梦见了心爱的女子,一直带着微笑。   容盈和林慕白赶来的时候,皇后正握着皇帝的手,哀戚落泪,“这一次你不必再与她梦中相会了,皇上终于能如愿以偿见到她。以后,别再分开了,人生最痛生死别,一别经年痛断肠。”   壬戌年正月十六,广德帝驾崩,棺椁置梓宫,待皇陵正式完工再行大葬。   正月还没过完,容盈业已登基为帝,年号光熹,是为光熹元年。   皇后孟氏,为一宫太后,入住永寿宫。太子侧妃林氏为贵妃,入住承欢宫。   新帝后宫无人,自然以贵妃为尊。贵妃林氏,独享盛宠,专宠于后宫。   苏婉进了承欢宫,抖落了肩上的雪花。暖阁里温暖如春,蔷薇含笑将汤婆子递上,“王妃暖一暖吧!”   “外头冷吧?”林慕白笑道。   “还下着大雪!”苏婉笑着接过,转而坐在林慕白的身边,“早上的时候听说你晕倒了,如今可有好些?”她担忧的望着林慕白,林慕白的面色很差,与外头的雪色没什么两样。   林慕白摇头,“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气血亏虚罢了!你呢?这么冷的天出来,也不怕冻着你的双腿,老五倒也舍得。”   “他送我来的。”苏婉笑得腼腆,“对了。思儿最近乖吗?”   “这丫头哪里能乖巧得起来,有修儿在,以后又得折腾。”林慕白轻咳两声。   “对了,今儿个我来是想问一问白狐的事儿。”苏婉犹豫了一下,“你可知道白狐何时能回来?这一去就没了消息,有人如今想起来了,可就是嘴硬得很,死活也不肯亲自来问。早年你给我当媒,如今也换我来成全一件好事。”   听得白狐,林慕白面色微微沉了少许,“白狐和孟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只不过有些东西命里有时终须有,错过了就没有退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婉蹙眉,“白狐出了什么事儿吗?”   林慕白没有吭声。   “主子。”是黑狐的声音。   “黑狐什么时候回来的?”苏婉一愣。   林慕白抬头望着苏婉,“前几日就回来了,只不过没告诉你们罢了!”俄而看了蔷薇一眼,蔷薇转身去把黑狐带进来。   黑狐行礼,如今都改了口,不再尊称殿下。   “来消息了。”黑狐垂眸,“卑职已经放出消息,相信很快就会有答复。”   林慕白点点头,轻咳两声道,“你跟着沐亲王妃走一趟吧!”她望着苏婉,“有些话该,是该带到的。”   黑狐微微一愣,俯首不语。   苏婉徐徐站起身来,“这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白狐有些话托黑狐带给孟麟。”林慕白望着苏婉,“正好你来,你就带着黑狐去一趟吧!”   苏婉愣了半晌,勉强点头。   心里。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   容盈执掌大权,重新启用孟家。老皇帝赶走了孟行舟,留下了小孟,为的就是给容盈留一条路。一个贬谪,一个提拔,孟家自然会感激涕零。而容景垣亦是如此,如今已经贵为大祁唯一一位亲王位分的王爷,沐亲王府可谓荣耀无比。   孟麟得了容景垣的邀约,进了沐亲王府。   正厅里,黑狐已经在等着。   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孟麟微微驻足,“怎么回事?”   容景垣揉着眉心,瞧了苏婉一眼,苏婉勉强笑道,“我们有了白狐的消息,所以想——”   “我对她不感兴趣。她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孟麟面色一沉,掉头就走。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一走就不回来了,还打算让他牵肠挂肚吗?想得美。   “她回不来了。”黑狐开口。   脚步骤然顿住,孟麟的身子微微僵直,却没有转身,“不回来就不回来吧!”   一柄冷剑置于案上,发出清晰的声响,黑狐继续道,“她死了。”   音落,孟麟骤然转身,“你说什么?”   黑狐深吸一口气,眸色微红,“我们兵分两路追杀离恨天余党。白狐负责清剿白少康和鹤道人。可是鹤道人诡计多端,在一处陷坑里,他们同归于尽了,只留下一柄剑。其实去抓人的时候,白狐心里有数,所以给部下留了话,如果她没能回来,让我们知会你一声,免得让你以为她还在跟你开玩笑。”   孟麟定定的站在那里,眸色溃散,羽睫止不住颤抖,“死了?”   低眉望着案上的冷剑,黑狐哽咽了一下,“鹤道人在悬崖边布下了火药,所以当时血肉横飞的,连个尸体都没找全。”她五指蜷握。指关节发出清晰的脆响。   也就是说,这件事不会是假的。   白狐,真的没能回来。   孟麟深吸一口气,“她死不死都跟我没关系,不过是露水之缘,何必当真呢!”说完,他没有看任何人一眼,径直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白狐爱上你了。”黑狐追出来,“否则她不会在有危险的时候,还心心念念着你。”   孟麟已经走远,走出了沐亲王府。   “他心里不好受。”容景垣起身,“口硬心软。”醉酒的时候,他明明听到孟麟喊了一声白狐。然则清醒过来,却是个如此固执的人。   而今的孟麟,孑然一身。实在教人不忍。   孟麟毫不犹豫的上了马车,离开沐亲王府。腰间悬挂玉佩的位置空着,他还等着被她拿走的那块玉佩。不过这样看来,这块玉佩是再也回不来了。   抚上腰间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不就是个女人吗?他孟麟又不是非她不可,不过是露水之情,死了就死了吧!如果不是她招惹自己,也许玉佩都不会丢。这下倒好,人财两空,什么都没了。   胸腔里憋着一口气,孟麟抬头望着车窗外的大雪。   一片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到。冰凉的空气灌入口鼻之中,连呼吸都冷得让人发抖。   黑狐说:血肉横飞,连尸体都没找全。   黑狐说:她死了。   下一刻,他突然将小四方桌上的物什摆设,悉数拂落在地。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发了脾气,只觉得有股气卡在胸腔里,死活吐不出来。   马车到了孟府,秋朝在外头喊着,孟麟始终没有回过神来。有时候某些东西很奇怪,你曾经握在手里,你觉得那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点都不在乎。因为你拥有的东西太多,那些别人在乎的,在你眼里不过是如此尔尔。可当你一直以为紧握在手的东西,突然没了,你会骤然发觉有些无所适从。   空了的手,不知道该紧握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握住。   不过是一夜夫妻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就是个女人吗?   他孟麟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一夜夫妻……这么一想,好像他们似乎是拜过堂的?有吗?他记得她穿过喜服,那也是自己平生第一次穿喜服。   深吸一口气,孟麟坐在马车里不说话。   秋朝打来车帘,“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到了!”   孟麟点了点头,“我知道!”抬步下车,转而道,“秋朝,你觉得男人是不是都该成亲?”   秋朝一本正经,“公子,奴才不知道别人,但奴才知道,相爷其实很希望看到公子成家立业。可惜直到相爷离开,公子都还是孑然一身。”   “一个人不好吗?”孟麟问。   秋朝摇头,“不好!”   孟麟抬步往里头走,“哪里不好?”   “连个枕边人都没有,公子夜里睡觉的时候,不会觉得冷觉得孤单寂寞吗?”秋朝问。   “知道那么清楚,是不是想成家了?”孟麟挑眉。   秋朝一愣。“不不不,公子别误会,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的意思是,公子人品相貌皆属上乘,为何还要孑然一人呢?公子也该成亲了。”   “是该成亲了。”孟麟轻叹一声,想了很久才道,“让管家留心一下,看看京城里头哪家姑娘温柔娴淑,能进咱们孟家。”   秋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公子,您是说,您要成亲?”   “找个不会武功,最好安静点的,别那么闹腾。”孟麟说得很轻,“去办吧!”   “是!”秋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子怎么突然开窍了?早前丞相安排了那么久。他死活不愿成亲,如今怎么突然想要成亲?是夜里寂寞空虚冷了?还是受了什么刺激?   公子是从沐亲王府里出来,才突然想要成亲的,那么是王爷说了什么吗?   真是奇怪!秋朝,想不通。   别说秋朝,便是管家也愣住,这可一点都不像自家公子的性格。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都不知道。孟麟自己也搞不清楚,怎么突然就想成亲了呢?他只是,想穿那大红喜服罢了。   还好记忆不深,也许一转身就会忘得干干净净。   都忘了吧!其实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一点都不重要。他只是心疼自己的玉佩,就这么被她带走了,没能送回来。   亏得苏婉还想做媒,如今是什么法子都没了。   白狐跟着苏婉的时日不短,算起来也是一场交情,可惜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卑职告辞!”黑狐行礼。   苏婉点了头,“你们——找到夜凌云了吗?”   黑狐顿住脚步,面色微沉,“夜凌云太狡猾,我们没能追到他,他把我们都引向了白少康和鹤道人,让自己金蝉脱壳。”深吸一口气,黑狐躬身,“有些事卑职不方便说,卑职告退!”   有些事,苏婉的确不方便问。   林慕白做事惯来仔细,只不过林慕白的身子实在令人担忧。   望着黑狐离去的背影,苏婉凝眉,“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找到慕白的师父,只有找到了师父,才算放心。”   “这老头成日疯疯癫癫的,谁知道躲在哪里。”容景垣一声叹,“最好被让我抓到,否则我非得揍他一顿才算罢休。整个京城都快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掘地三尺了。”   “希望如意能找到人。”苏婉面色忧虑。   容景垣轻轻揽着苏婉入怀,“吉人自有天相,放心就是。”   的确,吉人自有天相。   如意找到老头的时候,人家正啃着醉鹅躲在厨房里。说是已经躲了好几天,愣是没叫人抓着,可见这师徒两个实在是了不得。如意二话不说便让叶子付了钱,否则人家可不答应你这白吃白喝的师徒两个,完好无损的走出醉鹅店。   “师公!”如意拽着老头往外走,虽说大腹便便,可手上的力道一点都不轻。   老头捧着醉鹅啃得一嘴油花,一脸嫌弃的望着如意,“干什么?我还没吃腻呢!”   “师父身子不好。你赶紧进宫。”如意开门见山。   “不去不去,最讨厌那皇宫,四四方方的就跟天牢一样。何况这宫里的菜式我都吃遍了,实在没兴趣。”老头作势想跑。   如意一跺脚,“师公,你到底知不知道,师父的身子快要撑不住了?”   “撑不住?”老头舔着嘴唇,“那我先问你一句,老皇帝死了没有?”   如意左顾右盼,确信无人,这才点头,“如今师父已经是贵妃,你说老皇帝死了没有?”   “真死了?”老头欣喜,“死得好,死得好!既然老皇帝死了,那我就听你的,去把小徒弟带出来。”   如意一愣,一把拽住老头的衣袖,“师公你别闹,为什么要把师父带出来?师父如今在宫里一人独宠,皇上可是连半个妃妾都没有,就师父一人专宠。人家小两口好着呢,您别横插一脚瞎搅合。”   “那你找我干什么?”老头子撇撇嘴,将没吃完的醉鹅丢给跛脚徒弟。   “这不是废话吗?”如意有些生气,“找你当然是想让你给师父治病,师父生完孩子,整个人气色都不太对劲。你是不是连徒弟都不要了?”   “生了?”老头一愣,“生的闺女还是小子?”   如意蹙眉望着他,“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这不是忙着吃遍京城吗?”老头嗤鼻,“少说别的,到底是闺女还是小子?”   “是位公主。”如意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当时师父有些难产,差点就没命了。你说你怎么当人家师父的?每次关键的时候你总是不在,每次都迟来,你好意思吗?都说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这个师父真是厚脸皮!”   老头急了,“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如意哼哼两声,“我就是这么说话的,你若是嫌不好听,我这儿还有更难听的。”   “得得得,好男不跟女斗。”老头想甩开如意。   可如意死死拽着他衣袖,“我告诉你,你得赶紧给我去皇宫里给师父治病,否则师父出了事,我为你是问。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   “你不放手,我怎么去皇宫?”老头鼓着腮帮子,似乎是生气了。   如意蹙眉,“你没骗我?”   “骗你是小狗。”老头愤然。   “骗我你就头上长包脚上长疮,这辈子都尝不出好滋味。”如意松了手,“你赶紧去宫里。”   老头白了如意一眼,“就你着急,我也着急。我这厢还等着去见小娃娃呢!我小徒弟生了个小娃娃,我这当师公爷爷的,当然得去。那小娃娃,也不知长得像谁。”想了想又有些为难,“我总该带点什么去才是!你去帮我弄个醉鹅,我带进宫去。”   “是你自己想吃吧!孩子才那么点大,能吃什么呀?”如意撇撇嘴。   “废什么话,赶紧去。”老头嘬一下嘴,这醉鹅做得真好吃,油而不腻,唇齿留香,实在太美味。   叶子买了个醉鹅,将油纸包递给老头。   如意道,“如你所愿,赶紧去吧!”   “就知道催催催,阎王爷都没你啰嗦!”老头抱着油纸包,眨眼间如箭离弦,快速消失在如意的视线里。这速度,便是叶子也看着咋舌不已。   实在是太快了,师徒两个简直快如闪电。   老头偷摸着进了皇宫,在宫里找了一圈,不知道林慕白住在哪儿。   跛脚埋怨,“师父也不问清楚,这皇宫那么大,谁知道在哪个宫。”   “就你废话多,给你一双脚是干什么的?让你少说话多走路。赶紧,去给我找。”老头甩了他一个眼刀子,有些无奈的望着偌大的皇宫。   的确。后宫那么大,三宫六院那么多,谁知道林慕白如今住在哪里。   甘露殿没人,栖凤宫也没有,难不成真的要挨个找过去?   跛脚只能快速去找,老头想了想,这东宫如今是谁住着呢?是不是容哲修这奶娃娃住着?容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除了他应该没别人了。   老头欣喜,直接跑去东宫。   容哲修见着老头的时候,愣了一愣,“师公爷爷?”   “哎呀,娃娃果然是你!”老头本来就格外喜欢容哲修,好几个月没见,容哲修都长高了。如今一身明黄色的袍子,愈发衬得那张脸精致无比,就跟陶瓷娃娃一般好看。   “师公爷爷你跑哪儿去了?”容哲修忙问。   老头二话不说掏出醉鹅,“来来来,师公爷爷给你带好吃的。咱们边吃边说,好不好?”   容哲修点点头,心里却在盘算,这师公爷爷医术高明,如今娘亲的脸色不好,御医束手无策,若是让师公爷爷给娘看病,估计会有起色。思及此处,容哲修打定主意得留下老头。   “师公爷爷,你要不要喝酒?这宫里的御酒,可都是一等一的好酒。”容哲修笑嘻嘻的开口,“我去给你弄两坛来?”   “还是我这宝贝徒孙最乖!”老头欣喜,肚子里的酒虫早就蠢蠢欲动,“多弄点,师公爷爷最喜欢你了。”   容哲修吩咐了两声。这御酒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只要能把这老头灌醉,想喝多少坛都行。   诚然如容哲修所愿,他连哄带骗的,把老头给灌趴下了。   “殿下,这——”随侍上前。   瞧瞧这漆黑的夜色,容哲修嚼着醉鹅,恶作剧般笑道,“把他给我抬到承欢宫去。”   “是!”随侍们即刻上前,三下五除二就把老头绑了起来,而后抬到担架上。容哲修吃着醉鹅边走边得意,扭头望着身后醉的不省人事的老头,邪邪的笑着。   当容哲修抬着老头进来的时候,林慕白正欲歇下。   “这是怎么了?”蔷薇愣住。   “我把师公爷爷灌醉了。”容哲修笑嘻嘻的上前,握住了林慕白的手,“娘,这一次师公爷爷肯定跑不了的。让他给您看病,娘的身子一定会好起来。”   林慕白忍俊不禁,“你师公爷爷要是知道你把他绑起来,肯定会跟你急。他这辈子,最恨别人绑着他。赶紧给松开,免得到时候你会有麻烦。”   “还能有什么麻烦?”容哲修不信。   林慕白看了蔷薇一眼,蔷薇快速绑老头松绑。   当年父皇便是经常绑着师父,所以师父此生最恨被人五花大绑。这大概是老头的心理阴影,或者是他唯一的污点和耻辱吧!   “以后不许胡闹,师公爷爷到底是长辈,知道吗?”林慕白含笑抚着容哲修的面颊,“修儿,你先回去吧,这儿交给我就是。”   容哲修点点头,朝着林慕白行礼,“那娘别太操心。早些安息。修儿告退!”   目送容哲修离开,林慕白轻笑出声来。   只不过容哲修刚走出承欢宫的大门,就看见黑狐快速进去。心下微怔,都这么晚了,黑狐怎么还来承欢宫?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可是母亲的事儿惯来不想让自己插手,是故容哲修只能作罢。   黑狐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进来行了礼,瞧一眼被人抬出殿门的老头,“这——”   “没什么事,是修儿胡闹把师父灌醉了。明儿醒来就好,没事!”林慕白含笑坐定,“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了?”   黑狐行了礼,点头道,“的确有了消息,卑职也不知道是好事坏。所以主子要有心理准备。”   林慕白扭头看了蔷薇一眼,蔷薇快速出外守着。   “如今我还有什么消息受不住的。”林慕白捋着衣袖。   黑狐深吸一口气,毕恭毕敬的将一支小竹棍递上。这个竹棍应该是从信鸽腿上解下来的,黑狐没敢看,所以直接入宫交给林慕白。   林慕白由于了一下,而后小心的接过小竹棍。   打开来,里头是一封密件。   密件缓缓打开,只是瞧上一眼,林慕白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眉睫微颤,眸色微散。她握紧了手中的密件,呼吸有些莫名的微促。   “主子?”黑狐低低的喊了一声,“您没事吧?这密件上怎么说?”   林慕白徐徐扬眉,定定的望着黑狐,一张脸乍青乍白,“夜凌云——”蓦地,喉间腥甜涌动。她突然身子一颤,所幸快速扶住了桌案。   下一刻,一口鲜血喷薄而出,眼前一黑,直接往地上栽去。   “主子!”黑狐疾呼,急忙冲上去接住了林慕白柔软的身子。   蔷薇自然听得不对劲,疯似的闯进来。   乍见此情此景,当下愣在门口没能反应过来。   还是黑狐反应快些,当即厉喝,“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把老头弄醒,赶紧过来救人!” ☆、第262章 你注定要和我在一起   老头是被水泼醒的,最后又被灌了不少醒酒汤。晃晃悠悠的就去了林慕白的寝宫,然则还是不太清醒,是黑狐两个巴掌直接给扇醒过来,他这才意识到出事了。   的确,出大事了。   好在这些年虽然在外头晃悠着,没个正形,但这一身的医术倒是没有荒废。老头是把林慕白从阎王殿上拽回来的,惊得身旁一干人等大气不敢出。   蔷薇守在门外默默的拭泪,她怕自己没有勇气去等这样的结果。   容盈没想到这结果会来得如此突然,虽然早就知道,可这心里永远都不会有准备。当听得内侍来报,说是林贵妃吐血晕厥,容盈自己差点厥过去。这辈子什么都能运筹帷幄,唯独到了她身上,什么都不好使。一路上他跟疯了似的,身驾轻功往承欢殿赶。   还从没有一个皇帝,会在宫里这样窜动而行。   林慕白没能咽下最后一口气,被老头从阎王殿提溜回来。醒来的时候,看到容盈几近扭曲的脸,羽睫止不住颤抖。   “醒了?”容盈极力压抑内心的悸动,小心翼翼的握紧她的手,“觉得怎么样?”   她无力的摇头,说不出话来。   老头道,“本来就身染剧毒,怎么就气急攻心了呢?发生何事?”他揉着自己疼痛的面颊,狠狠剜了黑狐一眼。这丫头下手太重,差点没把他的牙齿打下来,口腔里的皮都给打破了,真是太狠!难怪嫁不出去。   闻言,林慕白冷了眉目。   黑狐毕恭毕敬的将密件呈上,“是因为这个。”   容盈面色一紧,快速接过。想了想,又瞧了林慕白一眼,见她没有反对,这才快速打开了密件。只见上面写着:十皇子于我手,若要救人,拿自己来换。   落笔:夜凌云。   没有交换地址,也没有其他要求。夜凌云就给了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所以便是黑狐也没有法子去找人。上哪儿找?连落脚点都不知道,怎么找?   所有人都沉默了,从方才的心惊肉跳,到此刻的不言不语。   知道内情的人都很清楚,十皇子对于林慕白的重要,说起来那也是白家最后的根。白少康被林慕白赶尽杀绝。他虽然也是白家的人,但坏事做尽不配林慕白的怜悯与仁慈。   可是天胤……   容盈望着林慕白,“这件事虽然棘手,但我会尽力。知道夜凌云会在哪吗?”   林慕白凝神去想,事实上她跟夜凌云的记忆都停留在小时候,至少那时候她还很小,实在不懂得太多的东西。不过夜凌云比她年长,所以记得的东西自然比她多。   想了想,林慕白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到底会在哪里,他本来就是他父亲,生在外头的儿子,又在年幼时被悄悄送上山学艺,所以很多事情我都不太记得。我记得当初他非要我送他斜阳道十里亭,而后他要了我一个耳坠。然后我们就分开了。”   “斜阳道十里亭?”容盈凝眉。   “那是在大殷时候,现在的斜阳道十里亭估计没了吧,都是乱石岗。因为太偏僻,所以连官道都已经改道了。”黑狐开口。   “去看看吧!”容盈眯起危险的眸子,“这事儿总该有个了结。”   黑狐颔首,“卑职明白!”   林慕白昏昏沉沉的睡着,人在虚弱的时候,总喜欢做梦,梦见从前的事情。比如父皇还活着的时候,跟自己怎样的嬉笑怒骂,比如父皇和师父下棋的时候,两个年岁相近的人,是怎样的相互抵赖。后来,她梦到了那年的皇宫大火,亲眼看见天胤在火海里挣扎。   她想救他。可浑身无法动弹。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天胤在火海里嘶喊,火蛇吞没了他。   “不要!”一声惊呼,伴随着额头的冷汗,和脸上的泪,一道落下。   “我在!”温暖的怀抱,轻柔的将她揽入怀中。   容盈不敢走开,就是担心她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到时候没人在身边该有多难过。温柔的抱着怀里做了噩梦的女子,也不管一下子跑进来,而后捂着脸跑出去的林老头。他就喜欢抱着她,就喜欢这样宠着她护着她守着她,谁能管得了他?   林慕白窝在他怀里,“我梦到了天胤,梦到了那年皇宫大火。景睿,我不想失去这个弟弟。父皇一脉,只剩下他一人了。”   他不由的抱紧了她,“你放心,我会陪着你,我会帮你救他。”   “你不了解夜凌云,他如今虽然从商,但是他早年学的是奇门遁甲,是阵法。所以如果他想藏起来,你们谁都找不到他。这也是我为什么必须赶尽杀绝的原因,因为他绝对是个祸害。”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他,“恐怕只有由我引他出来,你们才能杀得了他。”   容盈望着她,“我不会让你去冒险。”   “你想让人顶替我?”林慕白笑得凉凉的,“可你想过吗?如果失败,被夜凌云认出来。天胤就只有死路一条。把夜凌云激怒,没有任何好处。而我——”她已经是如此模样,还能怎样呢?横竖是一个死,不如拿自己的命,去换天胤的命,倒也是值得。   他紧握她的手,她在想什么,他又不是不知道。可他就是不愿她冒险,若是一着不慎落在夜凌云的手里,他实在很难想象,夜凌云到底会做什么。   “景睿,我没多少时间了。”她笑语温柔。   她知道这很残忍,可有些事实,不是你不去想不去理睬,就会消失不见的。她这条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所以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凝视着她。   眼前这个女人,是他耗费了多少年才等回来的心头朱砂。他以为这是失而复得,却在最后才发现不过是重蹈覆辙。有些人你握住她的手,她就会消失。可他的馥儿,即便你握紧了她的手,她还是会消失。她在他的生命里,死过一次,难得还要第二次?   “我接受不了。”他哽咽了一下,喉结滚动,突然吻上了她的唇。   她笑着回应,笑着落泪。   她也接受不了,可是谁都没办法改变结局。六年前,如果能回到六年前,她一定不会再做傻事,一定会再坚持坚持,哪怕再苦再难,她都不会松开他的手。   可惜,回不去了。   呼吸微促,晕染着属于彼此的温度,却让两颗心如凌迟般疼痛难忍。   老头在院子里守着,一声长叹。   蔷薇哭着跪在老头跟前,“老伯,您救救主子吧!主子和皇上终于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您忍心吗?”   “不是我不救,实在是没有法子。这毒昙花便是我师父在世,也没有办法解。”老头冷了眉目,黑狐很少见到他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   是故黑狐心中清楚,这老头也是到了绝境。   “可是,就不能拖一拖吗?十年八年的也行!”蔷薇退而求其次。   老头抚着红肿的面颊,“你以为我不知道拖?她能活到今日,就已经是个奇迹。不过——这毒昙花是夜凌云的,不知道他手里有没有解药。怪只怪,我当初来迟了。早知道小徒弟没死,我一定不会让夜凌云用毒昙花给她治伤。”   黑狐凝眉,“您是说,夜凌云的手里,也许会有解药?”   “我只是这么猜测,谁知道那小子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头一看到黑狐,就想起她给的两巴掌,当下白了她一眼,哼哼两声别过头去。   黑狐当然知道,自己下手有些重,可当时也是一时情急,哪能想那么多。   “我也不是故意的。御医大人多多海涵。当时殿下吐血晕厥,我这也是一时情急,谁还能想着手下留情是不是?”黑狐笑着,“御医大人,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殿下的份儿,别跟我计较嘛!咱都是为了殿下,是一条船上的对吧?”   “谁跟你一条船上的?”老头暴怒,“你看看我这脸,看这边,看这边。到现在还疼得厉害呢!你让我扇两个耳光试试,你当初怎么不扇死我得了?下这种的手,还亏你是个女儿家,难怪没有男人敢要你,就你这样的谁敢娶你!”   黑狐无奈的咽了咽口水,顾自嘀咕,“这跟我嫁不嫁人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去,你看看你们两姐妹,一个比一个粗鲁,一个比一个更狠!”老头捂着自己生疼的脸,这会说着话都觉得疼,“难怪一个个都嫁不出去。”   “咱们是殿下一手教出来的。”黑狐凉飕飕的望着老头,“您这话的意思,是殿下不好咯?”   老头一愣,“我可没这么说。”   蔷薇道,“您就是这么说的。”   “哎,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丫头!”老头没想到两人会联手,“罢了罢了,好男不跟女斗。我可告诉你们,在对待夜凌云这件事上。谁都不能大意。当年诸葛亮大意失荆州,你们可别大意失主子!”   “呸!”蔷薇蹙眉,“胡说什么?皇上不会让主子以身犯险的。”   “夜凌云是什么东西,你又懂个屁。”老头徐徐起身,“他虽然是将门虎子,可是师从旁门左道,习得一身刁钻的本事。虽然这些年他一直隐没自身的能力,但也因为这样,没人见过他真正的压箱底本事。当年白须老怪收了这么个徒弟,可算是倾囊相授。”   “白须老怪是什么?”蔷薇不解。   老头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人,专门练那些旁门左道的功夫。夜凌云学到多少我不清楚,但肯定也不会太弱。这白须老怪虽然不适合做人,但挺适合当师父的。入他门下得有个条件,那就是不得轻易在外人面前施展本门功夫。若违誓言当自食恶果。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夜凌云这些年才会安分守己,没敢动用白须老怪教的东西。”   黑狐冷了眉目,“我倒是听过这个人。”   “白须老怪不轻易收徒弟,夜凌云应该是关门弟子。”老头凝眉,“或许,可以找一找白须老怪的其他弟子,就当是清理门户。”老头突然欣喜若狂。   黑狐沉吟,“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没错没错!”老头忙道,“你赶紧去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哪怕找到一个也好。”   “那御医大人知道这些人的姓名吗?哪怕有点蛛丝马迹可寻也好。”黑狐问。   老头一愣,无奈的吧唧嘴,“这个嘛——我又不是诸葛亮,能掐会算的。我哪知道!”   “那不就是废话吗?”黑狐别过头。说了等于没说。   蔷薇急了,“总不能这样干看着什么都不做呀,好歹去查查看,就算有点眉目也好。听你们这么一说,夜凌云好像被激怒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你们、你们别斗气了,都到了什么时候还有心思斗气。主子还在寝宫里躺着,生死难料前程未卜,你们——”   “我马上去找,任何有关于白须老怪的事情,我都不会放过!”黑狐掉头就走,没走两步又顿住脚步,回头望着二人,“殿下这头,你们盯着点。如果能找到白须老怪的踪迹自然是最好的。如果找不到——只能下下策了。”   “什么下下策?”蔷薇忙问。   黑狐没有吭声,抬步离开。   什么下下策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度过这一关。林慕白的身子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所有人都想让她在人世间停留的时间,能多一些再多一些。   黑狐让人悄悄埋伏在乱石岗附近,可是一连着观察了数日,都没能发现夜凌云的痕迹。黑狐一度怀疑,是不是殿下想错了方向?也许夜凌云并不在乱石岗附近,或者是在别的地方?   可林慕白实在想不起来,到底什么地方,才是夜凌云最留恋的地方?   如果找不到,那只能证明一件事,这乱石岗里怕是有名堂。   林慕白面白如纸,指尖轻柔的摩挲着手中的墨玉扣子,“看样子。我该出宫一趟。这件事因我而起,也该由我来解决。”   “我陪你去。”容盈握住她的手。   “你是皇帝,若是你出了事,这大祁皇朝怎么办?你如何跟你父皇交代?如何跟群臣交代?”林慕白蹙眉望着他,“我不会独自行动,我会让黑狐陪着,你放心就是。”   “我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我只需要对你交代。”他轻叹一声,“天下在我肩上,你在我心上,你说到底哪个重要?我把心掏出来,这身子还能扛得起天下吗?”   她定定的望着他,“那我们出城看一看,如果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宫。天胤有他自己的命数。若是时运不济,也只能说天意如此。”   “好!”容盈深吸一口气,“到时候,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林慕白点头微笑,“我舍不得离开。”   却是各自痛了肝肠,温柔了沧桑。   ——————————————————   城外。   黑狐望着头顶上盘旋不去的鹰隼,“拿弓箭来。”   底下人急忙递上弓箭,黑狐面色冷凝,弯弓上箭,只听得一声弓弦绷拉之音,冷箭“嗖”的一声直逼鹰隼而去。   鹰隼悲鸣,箭射偏了,只是伤了皮毛没能射死这鹰隼。   一样东西从鹰隼的爪子上坠落下来,黑狐丢下弓箭,一个纵身飞跃,稳稳的接住了半空中的东西。是个油纸包裹的东西,也不知里头是什么。   黑狐慌忙打开,竟然是染着血的一截手指,伤口还算很新,应该是刚切下来的。看到这样的东西,黑狐整颗心都悬了起来,里头还有一张纸,上头写着:这只是开始。   “夜凌云!”黑狐咬牙切齿,盯着油纸上的那截手指,恨不能把夜凌云撕成碎片。可惜,找不到夜凌云的落脚点,否则——黑狐冷了眉目。   马车缓缓而至,容盈带着林慕白从马车上下来,林慕白一袭柳色青衫,容颜如故。容盈也褪去了龙袍。他必须选择低调行事。   黑狐快速将东西捏在掌心,藏在了身后。她是真的没想到容盈会亲自送林慕白出城,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把东西交给林慕白,毕竟上一次就是因为十皇子的事,让林慕白气急攻心,差点丢了性命。   “有消息吗?”林慕白问。   黑狐有些犹豫,“暂时、暂时没有。这乱石岗都被我们搜遍了,还是没有一点踪迹。主子不妨再想想,到底还有什么地方,是咱们没想到的?”   林慕白摇头,“我的确想不出来,他还能去哪。”   有一女快速上前,“统领,殿下,属下没能追上那鹰隼,一眨眼就没了。消失在乱石岗东边的山谷之前,也不知去了哪里。”   “鹰隼?”林慕白望着黑狐。   黑狐有些心虚,战战兢兢的将藏在背后的手,慢慢的递了出去,“这是刚刚从鹰隼上打下来的,是夜凌云给的。卑职——”   林慕白快速接过,是一截染血的断指,还有夜凌云的亲笔。这字迹的确是夜凌云的,林慕白在夜家庄待了一年,自然是认得的。   “主子?”黑狐上前,“您别着急,咱们再找找。”   林慕白也不着急,“指甲里似乎有些东西。”语罢快速走到一旁的树林里,把断指放在平整的石头上细细的查验。伤口平整,皮肉微微卷曲。可见的确是活人手上剁下来的。但到底是不是天胤的手指,就不好说了。指甲里好似有些黄色的粉末,林慕白用小竹签慢慢的剔出。   夜凌云也许忘了,林慕白虽然是前朝公主,可是此后那几年,她行医治病,又充当了仵作一职,所以对很多东西的认知,都超出了夜凌云所能想象的范围。   “这是什么?”黑狐问。   “好像是花粉。”容盈蹙眉。   林慕白望着白纸上那一抹淡黄,“冬日里,花卉凋败,除了梅花还有什么花呢?”她起身望着黑狐,“这附近有什么花园吗?”   “没有。”黑狐摇头,“如果是梅花的话——乱石岗东边的山谷里,倒是有一片梅花。”她环顾四周。“这附近除了山谷,并没有其他的有梅花的地方。”   冬日里的花,除了梅花,还有什么呢?林慕白不太摆弄这些女儿家的花花草草,所以不是很懂行。你若说是什么草药之类的,她还能给你弄出点东西来。   “找找看,乱石岗上有花的地方,都给我做出个标记来。”林慕白凝眉,“这些粉末到底是夜凌云给予的暗示,还是他的纰漏,还真不好说。”   老头嘀咕,“管他是纰漏还是暗示,赶紧找去!早点找到那小王八羔子,早点宰了吃肉。新账旧账一块了账!”   黑狐颔首,快速命人小心行动。   敌在暗我在明。实在不好说。   这一望无际的雪地里,能有什么花呢?抬头间,又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容盈撑着伞,含笑望着伞下的林慕白,“别冻着。”   她抬头,望着那泼墨莲伞,笑靥如初。   他替她拢了拢衣襟,而后与她合伞而行,并肩走在雪地里。身后,一串长长的脚印,如此和谐。若是夜凌云就在里头,人太多必定会打草惊蛇,所以容盈和林慕白只带着五月、黑狐二人,随行进入。   这乱石岗附近都是积雪。哪来的花卉,所以也不可能有花粉之类的东西。就目前看来,如果林慕白真的肯定夜凌云就在乱石岗,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在山谷里。   乱石岗东边的山谷不大,一眼看去就能看到边。四处都是高耸的崖壁,唯有少许矮脚松在崖壁上攀援生长。谷内有一片开得极好的野梅花,除此之外,一片白雪覆盖,什么都没有。   这里似乎藏不住人,夜凌云怎么可能躲在这里呢?   “应该不可能在这里。”容盈撑着伞,听着伞面上窸窸窣窣的落雪之声,“一眼就看遍了,藏不住人。”   林慕白点点头,可总觉得这些有些不太对劲。到底哪里不对劲,她自己也说不出来。扭头望着那一片开得极好的红梅。雪地里嫣红似血格外妖冶。   “这梅花开得真好。”林慕白道。   容盈点点头,“若你欢喜,我可以照做。”   她浅笑,“开在墙里的总不如开在墙外,有些东西还是顺其自然最好。”语罢,她缓步走到梅林前面,低头轻嗅着清雅梅香,“倒是挺好闻的。”继而小心摊开手,小心的剔了少许花粉在自己的掌心。这颜色和粉末的粗细,的确和方才的很像。   气味也有些相似,好像的确是梅花的粉末。   可这附近也没什么野梅了,就这儿一圈。难道是此前夜凌云留宿在此?但是,那根断指的伤处分明显示,伤口很新,斩下来也不过几个时辰罢了。   难不成这夜凌云在京城里头?   京城里的大户。家里偶有一两株梅花,若是染上梅花的粉末,倒也不足为奇。   “怎么了?”容盈问。   “断指里的应该就是梅花的粉末,可是你瞧这儿,难不成都躲到底下去了吗?”林慕白凝眉,“有地道或者密室?”   容盈将伞塞进林慕白的手里,缓步走到崖壁处。下过雪的崖壁又冷又硬,冰雪冻结得厉害。轻轻的用指关节敲击着崖壁,容盈细细的听着回声。   五月道,“好像没有异常。”   一回头,雪地里空空如也。   黑狐和林慕白悄无声息的,竟然凭空消失了。   容盈慌了,“人呢?”地上没有多余的脚印,根本不似有人进来过的样子。容盈疾步走到梅树下,地上少许散落的梅花。是方才林慕白摇落的。   可是人呢?   “马上去找!”容盈厉喝。   五月颔首,二人疾步出谷。   可是走出山谷,二人却发现了一个问题。外头一个人都没有,而且他们走来走去都在一个地方。眼见着是巴掌大的地儿,愣是走不出去,最后只能退回山谷。   大雪覆盖的山谷,顷刻间变得格外诡异。   下雪的天空,灰蒙蒙的,雪风嗖嗖的吹着,冷然入骨。   “皇上,咱们好像被人设计了。”五月道,“如今怎么能联络上谷外的人?”   “别乱动。”容盈眯起了危险的眸子,“我们可能入阵了,夜凌云的阵!”   五月骇然瞪大眸子,快速扫过四周的一切。一切都跟进来时没什么区别,这阵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一个阵法,真的会如此厉害?自己看不到外头的人,那么外面的人,什么时候能发现他们误入阵法?   这夜凌云,如今该是孤注一掷了吧?   事实证明,夜凌云着实是孤注一掷。   他违背了对师父的誓言,为一己私欲私自布阵,还让无辜的人进入了自己的阵法之中。他知道这不应该,可是他已经被逼无路,到了绝境。   林慕白没想过这世上真的会存在什么诡异的阵法,她见着容盈缓步朝着崖壁走去,伸手折了一枝梅花在手,只觉得这梅花的颜色愈发的艳丽如血。   低头、抬头间,有薄薄的白雾升起,逐渐迷了双眼。   “黑狐?”林慕白蹙眉。“好像不太对劲。”   黑狐颔首,快速环顾四周。雪越下越大,整片天空越发灰暗,“殿下,咱们赶紧走吧,有些不太对。”   “景睿!”林慕白喊了一声,雪花落在伞面上,发出清晰的脆响,“景睿,我们必须马上出去。”可是,雪地里哪里还有容盈和五月的踪迹。   “皇上?”黑狐也慌了,疾步走向崖壁,“皇上呢?皇上!”   她们很清楚,容盈不可能丢下林慕白离开,所以最可能的事情是——被夜凌云动了手脚。   林慕白看见不远处有一条路,那一路的红梅花开,格外的鲜艳。顺着路,林慕白缓步往前走。黑狐心惊,“殿下?殿下你别过去,那可能是个幻境,是陷阱!”   黑狐疾步欲追,脚下突然被藤蔓缠住。挥剑断了藤蔓,黑狐快速追去。   这条路很长,林慕白听见身后有黑狐的喊声,可就是看不见黑狐的身影。四周都是盛开极为艳烈的红梅花,漫漫白雪之中,红白相间,真是好看极了。她一袭柳色青衫,在这一片红白之中,衬得格外清丽素雅。   有那么一瞬,她好似回到了昔年的大殷皇宫。   母妃的宫里,盛开着人世间最美的梅花。花落的时候,满地的芬芳,就像铺着一层柔软的波斯毯子。她赤着脚走在花瓣上,温柔的触感让她觉得很舒服。   一路走,一路闻着梅花香,她差点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唯有手中那柄泼墨莲伞。   站在花海里,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慢慢收了伞。一望无际的白雪与红梅,让她微微眯起眸子,“夜凌云,我知道你就在附近,我也知道这是你的局。我进来了,你到底想怎样。只管冲着我来!夜凌云,你给我出来!”   “小香儿!”熟悉的声音,远处传来,“你进来吧!往前走,一直往前走。”那声音透着一丝纤细柔软,少了记忆中的那股子男儿气概。   林慕白抬头望着逐渐出现在迷雾后的竹楼,把心一横继续往前走。   竹楼的格局很简单,推开外头的篱笆院,就能直接进入正厅。傲雪红梅之中,还藏着这样一座竹楼其实很不错,只可惜林慕白知道,这不过是幻境。她入了夜凌云的阵,可不知该怎么出去。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绝对不行。   “夜凌云,你在哪?”林慕白环顾四周。轻咳两声,显得有些吃力。她坐在正厅的椅子上,无力的喘着气,一张脸素白无光,“夜凌云,我不想跟你玩躲躲藏藏的游戏,出来吧!”   “小香儿,我以为你会很喜欢这个游戏的。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和我玩东躲西藏吗?”夜凌云的笑声,极是尖锐刺耳。   林慕白垂下眼帘,“我已经不是小时候你所认识的小香儿了,你也不再是我的凌哥哥。”   脚步声渐行渐近,她知道,是他来了。   可她很累,懒得起身,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终于,脚步声停驻在林慕白身后。一双手轻轻柔柔的搭在她的肩头,温柔的声音低哑着,在耳畔徘徊不去。他低柔浅语,“小香儿,我等了你那么久,你怎么现在才来?你是不是忘了,当年你就是在这里送我离开的?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重要是,你注定要和我在一起,生死一处!” ☆、第263章 破阵 为 艾米尒 童鞋的马车加更   林慕白笑得凉薄,“真佩服夜庄主,身残志坚,事到如今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夜凌云放开手,继而坐在她身边,神情诡异的望着眼前的林慕白,“你的脸色不太好。”   她笑语嫣然,“拜你所赐。”   “我没想那么多,当初只是想救你。”夜凌云深吸一口气,他自然知道她这是什么缘故。更清楚,她此刻到了什么地步。暗香都死了,何况是林慕白。昔年以毒攻毒暂且压制,如今她已经产子,只怕这毒早已蔓延全身。   林慕白望着他,眼底无温,“天胤何在?”   “我们才刚见面,你就这么想走?”夜凌云轻叹一声,指尖轻柔的抚过桌案,“白馥,你到底是有多厌恶我?我什么都没了,只想留住一个人,你为什么就是不能跟我在一起呢?小香儿,你是我的小香儿,怎么就成了容盈的馥儿了?明明是我先遇见的你,为何最后被失去的人,反而是我呢?”   林慕白算是听出来了,这夜凌云自从被自己下了药,身上也发生了变化。这嗓子倒是有些锐利纤细起来,皮肤也是越渐光滑。   “你也不想,自己做过什么。”林慕白望着他,“夜凌云,人在做天在看,种因得果不过是世所轮回罢了!我们手上都不干净,注定都没有好下场。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自私自利,心里只有自己。像你我这样的人,其实最该死。”   夜凌云蹙眉望着她,“我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你死。”   “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夜凌云,自欺欺人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林慕白不想多说废话,“天胤在哪?我要见他。”   “我还没杀了他呢!”夜凌云直起身来,“走吧,带你去看看你最心爱的弟弟。”   林慕白起身时,喉间一阵滚动。深吸一口气,取出袖中瓷瓶,倒出一枚药丸塞进嘴里。夜凌云回头看她,只看见她站在桌案旁一动不动了片刻。才幽幽的转过身来。   “走吧!”她的脸色惨白如纸。   虽然知道是个幻境,可林慕白很奇怪,一个人能把幻境做到这种地步,自身的内家修为应该很高。林慕白不是很懂阵法之类,所以看到这些东西自然很不解,“你既然能做到如此出神入化,为何早前不使出来?”   “我答应过师父,决不能轻易使用本门的阵法。何况很多时候,布阵讲求天时地利。京城里人气太盛,我的修为根本达不到布阵的要求。”夜凌云含笑望着他,好似早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如今的他们依稀还是彼时年少,“直到我发现了乱石岗这边儿的山谷,原来很适合我摆阵。何况——”   他低头,凑到她耳畔低语,“当年你就是在这里送我离开的。你可还记得?”   “你走了就不该回来。”林慕白站在那里,若一尊璞玉,更似冰雕的人儿。微光里,从内而外,散着一种剔透之色。   夜凌云忽然有一种感觉,好似她很快就要烟消云散。那种剔透之中,透出不真实的美,让人心惊胆战。   迷雾中的一间屋子里,今夕就被绑在木柱上,惨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这脸色没有比林慕白好多少。乍见林慕白的时候,他开始挣扎,“皇姐?皇姐你不该来!”   “我若不来,你会死。”林慕白望着夜凌云,“我知道,他一定会杀了你。”低眉望着今夕的手。现在他应该是天胤。而不再是容景宸的男宠今夕。   天胤的小指被切了下来,就是林慕白看到的那根手指。不过未免天胤出事,夜凌云为他做了包扎。   “你放心,他死不了。”夜凌云迎上林慕白冰冷的眸光,“没办法,你迟迟不来,我等得着急了。”   “所以,你故意引我来此。”林慕白早该想到,断指上的梅花花粉,是夜凌云故意捣的鬼。   不过她更没想到的是——   夜凌云笑得凛冽,“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你那么聪明,一定能找到这粉末的出处。而且,容景睿一定会陪着你,所以——”   “所以你的目标不单单是我,还有景睿。”林慕白眯起冷冽的眸子,“你想对付的,其实是景睿。”   “我不甘心,凭什么我赢不了他?如今我一无所有,他却君临天下,你说我怎么能允许,他占着我喜欢的女人,我的夜夫人,而后高高兴兴的坐拥天下?”夜凌云笑得诡谲,“小香儿,你想不想知道,我到底要做什么呢?”   林慕白咽了一口气,“夜凌云,你不会得逞的。”   “这是我布的阵,除了我没人能破阵。容景睿误入我的阵法,只有死路一条。不过你放心,看在你的面上。我会留他一个全尸。毕竟是当今圣上,总不能死得太惨吧!”夜凌云笑得凉凉的。   “皇姐,他已经疯了。”天胤咬牙切齿,“你走吧,别管我了!”   林慕白想要解开天胤的绳索,可是这绳索打得太紧,她根本扯不动。早前那柄随身携带的短刃,被留在了宫里,否则她一定可以解开天胤。   “别白费力气了。”夜凌云突然拽过林慕白在怀中,在他的眼底有贪婪,更多的是一种迷恋。从小到大,他都以为她会是他最佳妻子人选,所以他发疯的想着她念着她。当年大殷覆灭,他违背师命私自下山,就是想要救她。   可最后呢?   她竟然是容景睿的女人,而且还为他诞下一子。   “我以为你会等我!”他突然将她按在桌案上。   林慕白本来就身子不济,这会子哪有气力挣扎,被他摁得死死的,压根不能动弹。   夜凌云歇斯底里,双目通红,“你为什么不能等我回来娶你?那个容景睿有什么好?我才是真心真意待你的。小香儿,难道你不知道我对你的情有多深吗?我爱你,一定都不输给容景睿,为何你宁可跟他在一起也不愿跟我在一起?你忘了六年前,他伤你有多深吗?”   “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你为何非要他?”夜凌云面容扭曲,那纤细的嗓音此刻变得格外尖锐。   残月在外头行礼,“庄主,一切准备就绪。”   “杀了他们。”夜凌云冷然。   “是!”残月转身离开。   “你要杀了景睿!”林慕白眸色通红,死死揪着夜凌云的衣襟。她想起身,奈何被夜凌云压在身下,无法动弹,“夜凌云,你这个疯子。”   “皇姐!你放开我皇姐,夜凌云你这个混蛋,夜凌云——”天胤喊着,可越挣扎,身上的绳索了勒得更紧。额头上满是冷汗热汗,断指处的疼痛,让他越发软弱无力。   指尖轻柔的抚过林慕白的面颊,看着她惨白的容脸,他的笑意中透着怜惜,“你放心,这些年其实我也试过为你去求毒昙花的解药,只要你乖乖的留在我身边,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跟你在一起,我宁可死。”林慕白笑得凛然,“夜凌云,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怜。爱你的你不要,不爱你的非要追着不放。如果当年你肯真心,也不至于到了如今地步。是你自己三心二意,如今还要来怪谁?”   “我知道,我不该对林婉言有非分之想。可是我想、想要帮你夺回天下,难道也错了吗?”夜凌云盯着她。   “天下?”林慕白嗤鼻,“是你自己想要天下!”她最不屑的就是天下。如果她想要,就不至于等到今日的地步。   夜凌云哑然,面色愈发寒凉,“男人想要天下,有错吗?”   “没有错,只不过你不该拿我当借口。”林慕白切齿。   长长吐出一口气,夜凌云抱紧了身下的林慕白,低头伏在她的颈窝处,温柔的啃噬着。“不管怎样,你终究是落在了我的手里。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我们要死,一起死。”   “你别碰我。”林慕白挣扎着,奈何力有不逮,“夜凌云,你放开我!”   他疯狂的吻着她,疯狂撕扯她的衣裳,此刻的夜凌云,用疯狗来形容也是绝不为过的。天胤虚弱的呼喊声在屋子里徘徊,他眼睁睁看着夜凌云对自己的皇姐做出不轨之事,可他无能为力。   可是最后,是林慕白笑了,笑得何其凛冽何其嘲讽。   夜凌云愤怒的盯着她,扭曲的容颜,对上那双极具讽刺的笑脸,到底是什么滋味也就夜凌云自己能切身体会。   “你还可以吗?”林慕白笑得太厉害,眸中饱含泪花,“夜凌云,你还是个男人吗?哈哈哈哈——”   在她笑声里,夜凌云彻底被激怒,他发疯似的将桌案掀翻在地。林慕白狠狠摔在地上,快速拢紧自己的衣裳蔽体。她无温的望着他,疯狂的夜凌云,把这里的一切都砸得稀碎。   的确,他就算留住了林慕白在身边又能怎样?   他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看着她,盯着她,留着她。   他做不到容景睿那样,与她生儿育女,与她鱼水之欢。   他已经不是个正常的男人了!   愤怒的嘶吼,脖颈间青筋暴起。可那又怎样呢?被割舍的永远都不会再长回来。他不能人道,看得到林慕白,却再也无法占据她的身子。   得不到人心,如今连身子也得不到。   天胤愣了,这是什么情况?   他忽然意识到林慕白方才的话意,难道这夜凌云已经不是男人?是个太监?否则寻常男子到了这份儿上,哪有停滞不前的道理。   林慕白不紧不慢的起身,所幸是冬日,衣衫穿得够多,所以即便撕碎了少许也还能遮蔽。她慢条斯理的整理了衣衫,“所以你在我身上,什么都得不到了。夜凌云,你我的恩怨——”   “永远都不会休止!”夜凌云嘶吼着,眦目欲裂,突然将短刃夹在了天胤的脖颈上,“带我去找宝藏。”   眉睫陡然扬起。林慕白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夜凌云。   夜凌云心性不定,此刻已经是疯狂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白少康就是你们一手给弄死的,你们去了连绍一带,可是带着他走到了陷阱里。”夜凌云盯着天胤,“当初白少康就是信了你的话,以至于全军覆没,连他自己都被你们赶尽杀绝。我可没那么傻,既然我得不到你——”他转而含笑,快速换上最初的温柔缱绻,“那我只好退而求其次。”   林慕白屏住呼吸,“放了天胤,我带你去。”   “皇姐你别信他!”天胤嘶喊。   刀刃已经割破了肌肤,鲜血沿着刃口不断的往下淌。   “我带你去!”林慕白凝眸,“当初白少康他们之所以误入陷阱,是我授意天胤这么做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他也不知道真正的宝藏藏在哪里。这件事只有我知道。要想打开宝藏的大门,也只能靠我一人。” 这话,夜凌云倒是相信的。   当年皇帝最宠的,可就是白馥这个燕羽公主。那么大的宝藏,那么大的秘密,她自然有资格知道。   鲜血还在不断的往下淌,林慕白凝眉,“你到底想怎样?”   “把钥匙交出来!”夜凌云笑得温柔,“那么大的宝藏,不可能没有机关密道,不可能就这样进得去。白少康是个傻子,可我不傻。林婉言在我身边那么多年,偶尔会有吐露的时候。我知道那宝藏有个钥匙,林婉言已死,她死的时候我搜过,没有发现任何类似于钥匙的东西。所以我想着。林老头死的时候,一定是把钥匙交给你了。把钥匙交出来,我就放了十皇子。”   林慕白笑得凛冽,“其实钥匙一直在林婉言身上,是你自己不珍惜。林婉言虽然爱着你,可她也防着你。她不是不知道你的野心,所以她瞒了你这么多年。也亏得你,口口声声要对她好,到最后她却把钥匙交还给我,终究不肯留给你。”   语罢,林慕白拔出发髻上的簪子,“这枚簪子是林婉言临死前交给我的,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宝藏秘密,想要的开启宝藏大门的钥匙。夜凌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傻?钥匙一直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可你竟然没有丝毫察觉。这么想来。其实林婉言比你聪明得多。”   夜凌云一把夺过簪子,“这是林婉言的簪子?”一枚簪子竟然就是开启宝藏的钥匙。他怎么没想到?他想过,林婉言的身上必定有宝藏的秘密,他甚至猜疑过,林婉言知道宝藏的地点就是不肯告诉自己。可他怎么都没想到,林慕白不但知道宝藏的地点,还拥有宝藏的开门钥匙。   他着实没想过,林太傅死之前已经看出了夜凌云的企图,担心林慕白被夜凌云哄骗,嫁给夜凌云之后会把秘密交给夜凌云。所以林太傅防着夜凌云,就悄悄的把秘密给了林婉言,让林婉言发下重誓不能把秘密交出去。   所以最后的最后,林婉言实在没有信任的人,就把簪子物归原主了。   夜凌云合上眉眼,松开了天胤。   没想到,自己找了那么多年的秘密。最后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果然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也亏得林婉言,口口声声说爱着他,最后坑了他的,不还是她吗?   “你就是这么爱我的?”他冷笑,几近咬牙切齿。   “林婉言要的是平淡生活,不是你这样的野心。可惜你终究不懂她的心思,到底还是负了她。但凡你有一点真心,她都不会对你防备如此。”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放了天胤,我陪你去找宝藏。那个地方,如今只有我知道。”   手起刀落,绳索断裂,天胤被绑了太久,当下腿软在地。   “天胤!”林慕白慌忙去搀他起来,“怎么样?”   “皇姐我没事,只是你不该来。天胤一条贱命,不值得皇姐冒险。”他哽咽,而后愤恨的盯着夜凌云。只可惜,自己当年未曾学武,否则还能搏一搏。   “都这会了,还说这些做什么?”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夜凌云,给个痛快话!”   “好!”夜凌云笑得温柔,指尖轻轻的抚过手中的簪子。随即收了短刃,面色陡沉,“既然我拿到了钥匙,烦劳公主与我走一趟,咱们拿到了宝藏就富可敌国,到时候我会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的。”   “到时候这天下,都会大乱了吧!”林慕白冷笑。   天胤不知道里头有什么,可听着林慕白这样说。不由的心里打了个冷战。天下大乱?有钱最多是能使鬼推磨,最多招兵买马做点坏事,还能天下打乱?   ————————————————   容盈和五月走来走去感觉都好像在原地徘徊,地上的脚印,前脚走,回头就没了。这样的诡异,只能说明他们这是误入了阵法。   古籍上记载,有些人善用诡术,用天干地支以及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结合地理环境,布下一些阵法。能让人迷失在三尺之地而不自知,没有找到生门就压根破不了阵,这辈子可能都要在这里原地打转。   这种类似于鬼打墙,鬼遮眼的阵法,可不似街头的把戏。   把戏是假的,但阵法是真的,而且——会要人命。   “皇上,咱们走来走去都在原地,这可如何是好?”五月谨慎的环顾四周。雪越下越大,好似要将这一切都掩埋,“如果这大雪一直不停,咱们很可能会被冻死在这里。”   “馥儿是在这里消失的。”容盈站在梅花树下,“到底去哪了?”岩壁上也没有任何的地道痕迹,里面是实心并非空心,那么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就入了阵?   是等着他们过来,所以启动了阵法?   还是原来就布下迷阵,只不过他们一直未能察觉?   “馥儿!”容盈喊了一声,“你能不能听见?馥儿!”   的确能听见,可是林慕白不能搭腔。能听见容盈的喊声,就证明容盈还活着。   “馥儿!”容盈又喊了一声,大雪纷飞。不见佳人踪迹。   不但如此,突然间从天而降十数名黑衣人,一个个冷剑在手,眸中杀气腾然。   “皇上小心!”五月拔剑而出,飞身应敌。   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好像是从岩壁上突然冒出来的。这么说,这些岩壁很有可能并非真的岩壁。但容盈来不及多想,这会子还是擒活口再说。   “留活口!”容盈飞身而起。   容盈的武功自然是高深莫测,这些人不是他对手。可奇怪的是,这些人似乎会五行遁术。突然钻进厚厚的雪地里,消失不见。然后又从你的身后冒出来,几乎是防不胜防。   “这些到底是人是鬼?”五月冷厉。   “装神弄鬼!”容盈一掌拍在那人的天灵盖处,“不想出来就别出来!”   嫣红的血,染在白雪之中格外鲜艳,果真是极为好看。   五月一箭贯穿对方的咽喉,当即收剑立于容盈身旁。“皇上,不太对劲。”   的确不太对劲。   突然间,四周的雪都不见了,好一片空寂迷茫之景。浓烈的迷雾,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可是容盈却看到林慕白站在不远处,含笑望着他,低低的唤着,“景睿,我在这里。”   容盈欣喜,“馥儿?”   “皇上!”五月愣住,“不对劲,这不是贵妃娘娘。”   容盈也发觉了,这不是林慕白。可是——心魔作祟,身不由己。不由自主的,朝着林慕白走去。容盈身子微颤。如果真的是她,自己不过去,岂非错过了?   耳畔有个声音,不断在喊着:景睿,救我。   五月环顾四周,好像也有人在喊着自己的名字:景钰,你过来。景钰,你过来。   渐渐的,五月与容盈背道而驰。   他看见了当年的白馥,那样的美丽无双,那样的活泼动人。他还看见那一年的磅礴大雨,他走进了白馥的房间,然后——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心口骇然钝痛。   不对,是幻觉!   “皇上!”五月陡然回过神。   一转身,那含笑嫣然的“林慕白”。已经将尖锐的刀子刺向了容盈。   说时迟那时快,容盈快速握住刀口,鲜血沿着刃口不断滚落。容盈一掌袭去,对方突然烟消云散。唯有手中的刀刃才能证明,方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有人要唤醒他们内心的魔,要趁着他们迷乱的时候,杀了他们。   五月快速撕碎衣角,与容盈包扎。掌心好大一条口子,鲜血不断的往外涌,可见当时的力道之大。一抬头,却见黑狐领人飞奔而来,“皇上!!”   “黑狐?”五月急忙上前。   容盈心惊,一把摁住五月肩膀,飞身而起,一掌拍向黑狐。   又是烟消云散,黑狐和一干众人再次消失不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五月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   “都是我们的幻想。”容盈眯起眸子环顾四周。“内心最渴望、最害怕的东西,都会被导出来,一一呈现在你我跟前,最后成了杀死你我的利刃。”   五月握紧手中冷剑,“真是该死!”   可是冷剑却直接割破了容盈的衣裳,左肩处鲜血淋漓。   “你不是五月!”容盈愠怒,一掌袭去。   “你以前不是最担心五月会背叛你吗?”那人笑得凛冽,“如今,我已如你所愿,有什么不好。”   剑上有毒,容盈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滚。他防备了所有,没能防备五月,所以才会挨了一剑。可他胜在修为极高,这点毒暂时还要不了他的性命。   “你到底是谁?”容盈咬牙切齿。   “我是五月!”冷剑再次袭来。   “皇上!”一声冷喝,又一五月飞身而至,直接挑开了那人的冷剑。“休想伤皇上!”   “你不是喜欢贵妃娘娘吗?杀了他,贵妃就是你的。”那人笑得温和,“杀了他,皇位也是你,你都可以取而代之了!”   五月咬牙,“你们休想!”   突然间,迷雾消失了,眼前的“五月”当场变成了残月。   残月愣住,“这是怎么回事?”按理说庄主的阵不可能现在就撤,容盈还没死,自己也还没回去复命。难道是有人破阵?所以——残月把心一横,直扑容盈而去。   黑狐带着人在雪地里狂奔,“给我杀了他!”   音落,大批的女子卫队包围了残月。   残月这才意识到,阵法被人破了,而自己如今成了困兽之斗。可是这阵法如此高深。是庄主毕生所成,怎么可能被人破了呢?   难道,遇见了高人?   五月势必要杀了残月,所以招招致命。   黑狐快速加入战局,二人合力,自然很快就将残月生擒。黑狐手起剑落,直接挑了残月的手筋脚筋,“我不想跟你废话,我家主子在哪?夜凌云到底身在何处?”   残月倒在血泊中,鲜血与白雪交相辉映,“你们找不到他的,我也不知道他会带着夫人去哪。”   “就算把整个山谷夷为平地,也要把贵妃找回来!”容盈下令。   其实山谷底下有个密道,岩壁里头也都是空的。当岩壁被砸开,密道便呈现在众人面前,无所遁形。所谓的竹楼,不过是密室罢了!因为产生了幻觉,所以林慕白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在哪里。   可是人没了。   搜遍了整个密道,愣是没找到分毫。   只在一间密室里头,找到了一些衣服碎片,还有绑人的绳索。绳索上染着血,而且看这断口,应该是被利刃割断的。密室内的桌椅板凳,都被不同程度的打砸过,应该发生过激烈的搏斗。   容盈认得那些衣服碎片,那是林慕白的。指节泛白,通赤的瞳仁里,倒映着清晰的恨意,“去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到。”   老头在上头等着,蔷薇来来回回的走着,心急如焚。   “丫头。你能不能坐会,你这样来来回回的走,晃得老头子我都快晕了。”老头揉着眉心,“坐会坐会!都把人请来破阵了,你还着什么急啊!”   “可是娘娘没出来,我怎么能不着急?”蔷薇恨不能自己下密道找人。   马车内,传出幽幽的声音,“既然阵破了,我也该走了。”   “你不打算清理门户了?”老头忙问,“夜凌云还跑了呢?”   “小师弟的事,我会回去禀明师父。至于其他的,是你们自己的事,与我无关。”那音色温柔婉转,倒是格外的好听。靡靡之音,有种难言的魅惑。   “穆百里,话不是这么说的,好歹是你师父惹出来的,你不得——”老头还没说完,突然一道绛紫色微光闪过。惊得老头一个凌空飞踏,落地时一个驴打滚才算安然避开,“喂,你小子不地道,一声不吭就出手。”   蔷薇只看见被风吹开的车窗帘子处,有少许绛紫色闪过,约莫是那人的袍子。所以方才,是他暗算了老头,以至于老头如此落魄。   “管好自己的舌头,就是管好自己的脑袋。”车内的靡靡之音,泛着一丝清冽,可是仍旧不改最初的温柔,“走!”   音落,驱车的小厮面无表情的勒紧马缰。蔷薇发现,这小厮面色苍白,好像牵线木偶,若是夜里见了,估计是要惊悚入骨的。   “去哪?”老头扯着嗓子问,“不等着抓住夜凌云再走?”   “我要去找,要找的人。”他只留下温凉之音,马车已快速离去。   蔷薇上前搀起老头,“伯伯,好吓人。”   “吓人?”老头掸去身上沾染的积雪,“他以前可是要吃人的。”   “他为何不留下来帮着咱们抓住夜凌云?”蔷薇焦灼,“若是夜凌云再布阵,咱可怎么办呢?”   老头轻叹一声,“谁知道他要找什么人,走得那么着急。罢了罢了,外人都靠不住,还是靠自己吧!”说话间。便看见容盈与五月,各自翻身上马,策马扬长。   “这是要去哪?”老头心惊。   黑狐急急忙忙的跑出来,“主子被挟持,里头已经没人了。我们现在要去密道的尽处去找,也不知道夜凌云会把主子带到哪儿去,只能沿途去追。”   老头一跺脚,“夜凌云这个龟孙子,别让我逮着,否则我得砸碎他脑瓜壳。”紧跟着就上了马,“我们一起走,若是小徒弟毒发,我还能帮衬帮衬。”   黑狐颔首,“蔷薇,你先回宫把情况告诉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召王爷商议。皇上离宫。朝中不可无主,记住了吗?”   蔷薇连连点头,“要把娘娘安全的带回来。”   “会的!”黑狐策马而去。   真的,能安全的回来吗? ☆、第264章 宝藏   密道的尽头是在林子里的三岔路口处,好在如今是下了雪,这雪地上还留着隐约的车轮痕迹,并没有完全被积雪覆盖。   容盈蹙眉,这夜凌云到底想干什么?   “追!”一声令下,急追而去。   天胤和林慕白被绑住手脚,丢在马车内动弹不得。天胤被丢在马车一角,因为身子虚弱,此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夜凌云像个疯子一样,抱着林慕白在怀里。   有时候,林慕白也觉得夜凌云是真的可怜。   可怜没人爱,可怜什么都没了。女人、财富、天下,连身子都残损的。然则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能走到今日的地步,也是夜凌云日益膨胀的欲望所致。   轻柔的揽着林慕白入怀,轻柔的抱着她,如果不是知道内情,还真以为是何等的情深意重,情意缱绻。林慕白面无表情,她已经不是六年前那个,为了一点点的骨气与傲气,就会纵身一跃的女子。现在的她,早就磨光了所有的锐角,剩下的是理智和从容。   抱就抱着吧,不会少块肉,无谓的反抗只会激怒夜凌云,到时候对谁都没有好处。   马车没有停步,一直往前往前,偶尔停下来喂马歇息,但他们的手脚始终没有被解开。   夜凌云下了车,这两日他们马不停蹄的,人倦马也乏。   “皇姐?”天胤唇瓣微微干裂。“我们真的要带着他去找宝藏吗?父皇到底留了什么?会不会有危险?皇姐——”   林慕白无力的靠在车壁处,深吸一口望着被风吹动的车窗帘子,“宝藏是真的,的确是父皇留下来的。但是所谓的富可敌国,倒是有些夸大其词。里面会有危险,而且我现在担心的是里面的某些东西,会变成——”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你别胡思乱想,一切有皇姐做主。如果有机会,你就跑吧,别管我。”   “皇姐?”天胤瞪大眼睛。   “天胤,我快要死了。”林慕白含笑浅语,“所以你不必顾及我。”   天胤愣住,“你说什么?”   “当年一跃,没能死去,反倒落了一身的毒。早年不过是师父以毒攻毒让我勉强活下来,如今早已毒入五脏。我没有多少时日了,所以你不必顾及我。如果能保的你平安离开,皇姐才算对得起父皇的在天之灵。你是白家唯一的后人了,你懂我的意思吗?”林慕白低低的说着。   有泪滑落,天胤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快死了——所以,他以后又是孤儿了?又要失去姐姐?第一次很疼,第二次更疼,撕心裂肺的疼。   外头传来脚步声,林慕白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夜凌云的帮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归是有些死士的。   夜凌云回到车上,马车继续前行,后头有马蹄声响起。   “你是不是一直在等着容景睿赶来救你?”夜凌云笑问,再次将林慕白揽入怀中,“乖,别想了。他们被我的人引开了,朝着反方向去追。所以他们追不到咱们,也不可能来救你。”   “你真卑鄙。”天胤咬牙切齿。   “卑鄙?”夜凌云笑得凛冽,“卑鄙是成功的必经之路,可惜我还是不够卑鄙,否则现在你就该叫我一声姐夫。”他吻上林慕白的眉心,“馥儿,你说对吗?”   她冷嗤,不予理睬。   “馥儿,你别不高兴。”夜凌云笑着吻上她的脖颈,“我们很快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你想想看,等到容景睿死了,这天下都落在我的手里,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够给你。容景睿给过你的,我都可以做到。”   “夜凌云,希望你的梦不会醒得太早。”林慕白冷笑。   “一定。”他笑着抱紧了他,就像抱着心爱的宝贝。   然则心是冷的,怀抱再暖都没有用。   终究还是到了连绍一带,对于天胤而言,这里还算熟悉。脚踝上的绳索被解开,但是手上的绳索依旧绑缚。林慕白在前,天胤在后,二人被一条绳索串成一串,谁都跑不了。   “到底在哪?”夜凌云问。   林慕白扫一眼四周,“当时白少康几乎找到了,可惜他走偏了方向。宝藏和陷阱,只有一墙之隔。”四周都是夜凌云的人,他们身上有伤,所以根本跑不了。   天胤眸色一怔,随即敛眸低头,没有吭声。   “那咱们就走吧!”夜凌云握紧她的手,穿梭在这密林之间。   一墙之隔?   天胤有些不太明白。难道是在墙的那头?心中咯噔一声,原来所谓的宝藏,曾经离自己那么近。从此处去当日的地方,是有些距离。   入了夜的山里,更是冷得刺骨。   夜凌云将大氅披在林慕白的身上,“冷吗?”   林慕白淡然回应,“不冷。”   篝火燃起,靠近火堆就能取暖。可是靠近夜凌云,只会冷得厉害。这个时候,所谓的男女之防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性命第一。连命都没了,还沽名钓誉做什么?   “白少康是被你赶尽杀绝的?”夜凌云问。   林慕白不去看他,“是。”这个时候,也没有否认的必要。   “你倒是够狠,好歹也是前朝太子,你的兄长。”夜凌云笑得寒凉。   “兄长?他处处对我赶尽杀绝,还是我的兄长吗?我容得了他一次,容不了第二次。不是没给过机会,是他自己不要命,怪得了谁?”这话也是说给夜凌云听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犯我,斩草除根,我有错吗?”   “不愧是燕亲王,够决绝。”夜凌云低眉,将手中的柴枝丢入火中。   林慕白冷笑,“不,如果我够决绝,今日就不会落在你手里。”   “你是后悔,当初没有杀了我?”夜凌云想起了自己的残缺。   “是。”她淡然吐出一口气,“所以现在,算是我咎由自取。妇人之仁,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是在告诉我,到时候让我亲手杀死你?”夜凌云盯着她极是好看的侧脸,“是吗?”   林慕白笑而不语,始终不愿多看他一眼。就算她不说,他大概也会这么做。只不过突然被人猜中了心思,还真有些抓狂。   她现在是尽量拖延,虽然夜凌云说容盈被引开了,可她不相信容盈真的会那么傻。要想引开容盈,恐怕没那么简单。即便前期可能会被误导,但是依照林慕白对容盈的了解,容盈很快就会知道夜凌云的把戏,很快就会找到她。   他说过的,就算是天涯海角,他也会找到她。   如今的夜凌云是丧家之犬,又挟持了林慕白。依照夜凌云的野心,是不可能带着林慕白归隐的。试问如今还有什么能让夜凌云东山再起呢?   除了这批宝藏,似乎再无其他。   夜家庄没了,离恨天也毁了,不就只剩下宝藏了吗?   天亮之后又得前行,实在是耽搁不下去了,只能再次下密道。还是原来的密道,死士探路,其次是夜凌云牵着林慕白下去,身后便是天胤。这一对姐弟两个也算是倒霉,被穿成一串,一前一后的去探险。   其实真正的入口,实在门旁边的那堵墙上。   看上去是一面石墙,寻常人都会习惯性的把注意力落在这石门上,毕竟有门才有路。殊不知这不过是个陷阱,门后是黄泉路,墙后才是金光大道。   “是在这儿?”夜凌云凝眉。   “把钥匙给我。”林慕白深吸一口气。   夜凌云将那枚簪子交给林慕白,而后解开了她的绳索,将天胤推给身后的死士,“如果你敢轻举妄动,马上杀了他。”   死士颔首,刀刃已经抵在了天胤的脖子上。   到了这个时候,林慕白自然投鼠忌器。   在石墙上,林慕白俯身开始用手掌丈量,约莫在离地面一米的位置有一个小洞,肉眼很难看出来,尤其是在漆黑的环境下。林慕白将簪子刺入小洞之中,只听得咯嘣一声脆响。地面开始震动,四下开始摇晃。   突然间,石墙往上升起,渐渐的露出了一条黝黑的甬道。   原来生与死,只不过是一墙之隔。   可惜,白少康走了死门,实在是太心急了。那么多的宝贝。怎么可能连个钥匙都没有呢!皇帝本是心急之人,又天生多疑,当然希望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   火把燃起,死士走在前头,夜凌云牵着林慕白的手走在中央,其后是两名死士押着天胤紧紧跟随。   甬道里有油盏,林慕白道,“给我火折子。”   “你想干什么?”夜凌云防备的盯着她。   “我想让这里亮一些。”她挑眉。   夜凌云犹豫再三,还是把火折子递给了她,他想着天胤还在后头,料这林慕白也不敢乱来。火折子点燃了一盏油灯,闻得一声咕噜噜转动之音,墙壁上有个小火球快速滚动。众人错愕,这小火球已经滚出去很远,刹那间点燃了甬道里所有的灯盏。   甬道变得透亮,夜凌云便下令熄灭了火把。   “走吧!”夜凌云警惕的望着她。   林慕白嗤笑,“你害怕?若是觉得害怕,现在走还来得及。”   “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夜凌云握住她的手,“我说过,咱们要死一起死。”   林慕白望着他,眸光凛冽,笑意不改,“要死你先死,我可不奉陪。不过我得警告你,父皇说过,进了这个地方,但凡起了贪念的都不会有好下场。”   “是吗?”夜凌云笑着牵起她往前走,“若他知道,自己宠了一辈子的女儿也跟着进来,不知会不会格外的关照呢?”   “时隔多年,有些东西我也不太记得。你最好不要太相信我。你可别忘了,我曾经失忆了六年,有些过往记忆,至今都不是很清楚。”林慕白眸色微沉的望着燃烧着的油盏,等到灯油燃尽,那么——她看了一眼身后的天胤,面色微紧。   夜凌云冷冷的开口,“有十皇子在,想必公主会一一记起的。走吧!”   林慕白继续往前走,小心的避开了这甬道里所有的机关。一路走来,也没有人触动任何机关,看上去似乎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只要进了门就没有任何的难度。   一路平安得,连夜凌云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这么大的宝藏埋藏地点,修筑这么好的工事,却没有一点机关。看样子先帝在天之灵。还真是长了眼睛。”夜凌云冷笑,越是这样,他越不放心,越觉得危险重重。   死士们格外注意天胤,生怕天胤丢了,到时候谁都不能活着出去。   终于到了一扇雕龙画凤的石门前面,这石门上的龙凤刻画得栩栩如生,被埋藏在地底下多年,依旧颜色鲜艳。两侧立着两个身配利剑的侍卫石像,好像是守门的门神。   “怎么进去?”夜凌云问。   林慕白道,“很简单,推门进去就好。这不过就是我父皇的库房,我是公主,我什么时候想进去都可以。”语罢,伸手去推石门。   因为力有不逮,林慕白顿时剧烈的咳嗽起来。唇角有鲜血溢出。下一刻,她突然吐出一口血来,双手巨颤着从袖中取出瓷瓶,倒出一枚药丸塞进嘴里。   夜凌云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这种状况让他的脸色黑到了极致,“你怎样?”   “你还没拿到宝藏,我怎么能死?”她无力的靠在他怀里,“进去吧,你要的东西都在里面。”   “推门!”夜凌云一声令下,两名死士快速上前推门。   石门终于被推开,顷刻间华光万丈,迷了多少人的眼睛。   金银珠宝层层叠叠,珠翠落得满地都是。硕大的夜明珠也漆黑的世界里,绽放着迷人的华光,何其诱人。一眼望去,这密室足足有一个校场那么大。满目都是金银珠翠,奇珍异宝,各自大放异彩。   别说夜凌云,便是天胤都跟着倒吸一口冷气。   他的父皇,竟然把这么多的珍宝都留在了此处?可想而知,当年的大殷皇室,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惹得天怒人怨以至亡国。   林慕白笑得苍白,“这就是你要的宝藏,父皇的富可敌国都在这儿了。”她轻咳两声,夜凌云便将她放在一旁,让她靠着箱子能舒服一些。   天胤被推在地上,与林慕白靠在一起。   “皇姐?你、你怎样?”看到林慕白吐血,天胤终于相信了林慕白此前的话。她真的已经到了极限,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别怕!”林慕白无力的开口,“夜凌云。你放了天胤,反正我也跑了。”   如今的林慕白,气息奄奄,面如死灰。就算想跑,只怕也没有气力。思及此处,夜凌云还是满足了她的愿望,解开了天胤的绳索,让他恢复了自由。   “夜凌云,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放过我们吧!”天胤抬头。   “等我找到东西,我再决定要不要放了你。至于她——”夜凌云含笑望着林慕白,“这辈子都别想再离开我的身边,我走到哪儿,你就得在哪。小香儿,你说是不是?”   “如今是你说了算,我还能怎样呢?”她握住天胤的手。“歇会吧!”   “皇姐?”天胤担虑,眸中尽显痛楚。   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望着夜凌云领着人在大片的珠宝堆里,拼命的搜寻某些东西,淡然浅笑,“别怕,人总有一死,不过皇姐不会让你有事的。天胤,你也长大了,该学会独立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没办法一直活在别人的羽翼之下。”   “以后,皇姐护不了你了。”最后这一句,她说得低哑而温柔,一如小时候抚着他圆嘟嘟的面颊,说得那样的柔和。   天胤落泪,“如果不是我暴露了行踪被夜凌云抓到。也不至于让皇姐身陷险境,是天胤不好。”   “命中注定,我跟夜凌云之间的恩怨,要我们自己解决。”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看一眼守在门口的死士,压低了声音道,“门口向左三尺的墙壁上有个灯盏,转动灯盏密门会打开,就可以出去了。灯盏熄灭之后,地宫里所有的机关都会启动,所以你别乱跑。”   “他们追上来,咱们还是跑不了。”天胤低语,看上去是在拭泪。   林慕白轻咳两声,紧捂着唇开口,“这石门进得来出不去,守门神早就落了锁。所以只有密门可以出去。但是这道密门只能打开一次,所以我们必须掐准时间,知道吗?”说话间,她已经将一样东西塞进了天胤的手中,“出门往右走三步的石壁,把东西放进去能阻止机关启动。”   “记住了。”天胤深吸一口气。   脚步声渐行渐近,夜凌云显得有些焦躁,“东西到底在哪?”   “东西不都在这儿了吗?”林慕白起身,“你想要什么,自己去找!难不成还要我这个弱女子,帮你把东西搬出去?”   天胤急忙搀着,虽然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断指处依旧疼得厉害。   “盒子在哪?”夜凌云冷问。   天胤仲怔,“什么盒子?”   “把盒子交出来,否则我杀了他!”夜凌云双眼通红,对于那个盒子,他似乎是势在必得。这些金银珠宝,奇珍异宝,在夜凌云的眼里似乎都不怎重要,重要的是他口中的盒子。   天胤不懂,到底是什么盒子,能让夜凌云如此疯狂?难道白少康他们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宝藏,而是那个盒子?   林慕白苦笑,眼底凛冽而坚毅,“夜凌云,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盒子是吗,自己去找。我把你带进来已经是极限,这盒子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你杀了天胤,我还是不知道。”   刀子架在天胤的脖颈上,夜凌云已经发狂了。遥不可及的只有仰望,近在咫尺的会发狂。   “不知道!”林慕白咬牙切齿。   突然一声尖叫,伴随着鲜血崩裂。   这是夜凌云剁下的,天胤的第二根手指头,剧烈的疼痛伴随着血流如注。林慕白快速撕下裙摆为天胤包扎止血,愤恨至极的盯着眼前如同恶魔般的夜凌云。   “下一次,就是他的胳膊。如果你想成就自己的大义,我会成全你,让你牺牲自己唯一的弟弟。慕白,别逼我。我再问一次,盒子到底在哪?”夜凌云眦目欲裂,几近咬牙切齿。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你要盒子是吗?好,我告诉你!”她小心的搀起疼得险些晕死过去的天胤,将他搀到拿灯盏下头坐着,“天胤,记住皇姐的话,一定要活着出去。”   “皇姐!”天胤面如白纸,疼得一身冷汗。满是鲜血的手,颤抖着攥住林慕白的袖口,“皇姐,别离开我,天胤——怕!”   “你可知道那盒子里是什么吗?”林慕白掰开他的手,缓步朝着夜凌云走去,“那是一种极为可怕的毒,天下奇毒。能侵蚀人的心性,渐渐的迷失自己,最后被释毒者所控制。最后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全身腐烂而死。所谓奇毒,就奇在这毒会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   “只要一人中毒,就会无尽蔓延,到时候荼毒苍生,天下为祸。父皇无意之间得到这东西,恐为祸子孙,生怕殃及自己的后人,可又舍不得销毁,所以便连同这宝藏一起埋藏在这里。”   天胤瞪大眸子,也就是说,如果夜凌云得到了这种东西,那么他会毁了这天下。疯狂如斯,早已不惜众生之命。荼毒如何,作孽又怎样,他的心里只有毁灭。   “把盒子交出来吧!”夜凌云深吸一口气,“我可以饶了十皇子。”   “你要盒子是吧,我给你!”林慕白切齿,“我都给你,你最好别后悔!”   “皇姐,不能给!”天胤扑倒在地,抱紧了林慕白的脚踝。“你我之命不可惜,可如果把东西给他,皇姐夫还有皇姐所在乎的那些人,包括天下百姓都会没命的。皇姐——”   夜凌云一脚就踹开了天胤,天胤无力的倒伏在地,眼睁睁的看着林慕白朝着密室正中央的那根雕刻着龙纹的石柱走去。龙飞凤舞,栩栩如生。   石柱的柱脚四周,立着四个镇守地宫的蟾蜍石雕,也称守宫。   “东西就在这个蟾蜍下面。”林慕白望着夜凌云,“你自己拿!”   夜凌云看一眼随行的死士,死士快速用刀剑将蟾蜍砍斫。果不其然,在蟾蜍下面有一块石板。撬开石板,底下有个深蓝色绣着缠枝牡丹花纹的锦盒。   林慕白望着夜凌云那欣喜若狂的表情,心头凛冽。   原本她打算彻底埋葬这个宝藏,让这些东西都尘归尘土归土,便是容盈也不必为之烦恼。东西不该拿出去的,就该埋藏在这里,永远的与世隔绝。   可夜凌云拿到手上之后,也不忙着打开,反而凝眉盯着林慕白。这盒子到手,有些出奇的重,按理说这盒子就算是铁做的,也不该是这样的分量吧!想起先帝的多疑,想起林慕白的聪慧,夜凌云犹豫了,没有砍断盒子上的锁扣,而是目不转睛的审视着她。   “盒子你拿到了,满意吗?”林慕白掉头就走。   下一刻,夜凌云快速拽住她的手腕,“不打算和我一起分享喜悦吗?”   “我不认为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看一眼不远处的天胤。   天胤已经站起身子,只要他伸手就能触碰到那个灯盏,而且——灯油快要燃尽了,也就是说外头的机关快要启动了。天胤在等着林慕白过来,只要她过来,他就会转动灯盏,就会和皇姐一起离开。   可是林慕白只是冲着他笑了笑,那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她不准备走,所以——天胤哭了。   “你来打开。”夜凌云将盒子放在林慕白的手中,笑得温柔,“我想你一定会帮我这个忙的。”   林慕白定定的望着手中的盒子,“夜凌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东西都给你了,为何还要我打开?”   “因为我相信,公主殿下是个很聪明的人,这盒子里装的只怕不仅仅是剧毒,稍有不慎。也许——”夜凌云笑得凛冽,“我就要死在这儿了。”   突然间,室内的灯盏骤然熄灭。   只听得林慕白一声厉喝,“走!”   混乱中,视线还没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等到火光亮起,早已没了天胤的踪迹。地上只有他留下的一滩血,再无其他。死士们趴在石壁上拼命的敲打,也没找出密门所在。亦准备转动灯盏,可惜怎么都转不动,所以谁都想不出来这天胤是怎么消失的。   林慕白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夜凌云突然勒紧她的脖颈,“是你放他走的。”   “我不放他走,难道还留着他,陪我们一起死吗?”她笑得得意,“夜凌云。你不是说了吗?要死一起死,我这是在成全你。”   “把门打开!”夜凌云松了手,此刻他已不再急着打开盒子,准备马上离开。   门打不开,不管是推是拉还是撞,这门外头就好像有顶门石一样。进来的时候如此容易,想出去可就难了。尤其是灯盏都已熄灭,这地宫里的所有机关,业已启动。   出去,也是个死。   “为什么会这样?”夜凌云怒目圆睁。   林慕白把玩着手中的夜明珠,笑意浅浅,“我不是告诉过你吗?父皇说过,进了这个地方,但凡起了贪念的都不会有好下场。夜凌云,这只是个开始。”   “我死,你也得死!”夜凌云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冰凉的气息喷薄在她的面颊上,“慕白,我们何必要相爱相杀呢?”   “我可没有爱过你,不过想杀你,倒是真的。你剁了我弟弟两根手指,这笔账我得跟你好好算。”林慕白笑着抚上他的面颊,“夜凌云,出不去了,等死吧!”   “你!”夜凌云切齿。   “我压根就没打算出去!”林慕白眸色陡沉。   夜凌云松了手,突然将她摁在石壁上,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一定可以出去的,机关在哪?放我出去!”   “你要这个盒子,我就得把你留在这儿。盒子是我带着你找到的,所以我有责任把你埋在这儿。”林慕白笑得凉凉的,“横竖我都快死了。有父皇那么多的宝贝与我陪葬,也算是全了我这前朝公主的身份。”   死士们在砸门,既然推不动石门,只能把门砸开。   “别费劲儿了。”林慕白冷笑,“这不是普通的石门,外头是石板,可里面是精铁浇筑的实心板。你们这些刀枪剑戟,压根派不上用场。”   “你为何不早说?”夜凌云咬牙切齿。   “我若是说了,你还敢进来吗?你给我布阵,想借此杀了景睿。而我现在,又岂能饶了你?”她笑声刺耳,“看看吧,这就是你和白少康梦寐以求的宝藏。金的银的,只要你有命,都可以拿走。可惜——你没这个命了!你我的恩怨,会在这里终结。以后你再也伤害不了任何人。”   夜凌云终究还是下不了手,狠狠的将林慕白掷出去。   身子重重的落在地上,腹腔内血气翻滚,腥甜的滋味蔓延在口中,终于匍出了唇。林慕白望着地上的鲜血,身上的气力在不断的抽离。   她无力的趴在那儿,想着自己这一生的点点滴滴。   唯一出彩的不是曾经的光耀,而是遇见了容景睿,成了彼此生命里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抬头,望着以掌力不断轰击石门的夜凌云,那种求生的疯狂,是何其的可笑。   艰难的在地上爬着,她无力的靠在石柱上,望着放置过木盒子的空缺处,伸手摸了下去。   “还好,没有忘记你。”她笑了笑。“都结束吧!”   天胤在外头哭喊着,因为石壁的隔音,让他听不到里头一丝一毫的动静。唯独石门处惊悚的震动闷响,让他害怕。他没有走,一直在外头等着。   漆黑的世界里,他听见自己凄厉的哭喊声,不断的拍打着石壁,“皇姐?皇姐——”那是他从小最敬重的姐姐,是她给了他一条命,是她让他活得像个人。   可是现在,皇姐就在里头,再也出不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有多绝情,才会听从皇姐的吩咐,打开密门独自逃出。出来的那一刻,他便后悔了,彻底的后悔。   突然间,整个地宫发生剧颤,便是隔着石壁也能听到里头的轰然之音。   天胤骇然瞪大眸子,这像极了——穹顶垮塌之音。 ☆、第265章 待你君临天下   光熹元年,二月初八,林贵妃殁。帝甚伤,恸哭欲绝。下旨追封为孝烈显仁天顺皇后,建宣陵。   那一年的皇宫,一直笼罩在悲哀的氛围里,这冬日也变得比往年更长了一些。都以为帝王失去宠妃,也不过是一段时日的忧伤,谁知竟是忧伤成疾。这病足足养了数月,直到天气渐暖,身子才稍有好转。   “皇上,莲池里的莲花快要开散了。”小圆子低低的开口。   容盈靠在软榻上,听得外头的风吹过杨柳枝的声音,把弄着手中的柳藤球,眸色黯然。顾自低吟,“莲花都开散了,她怎么还不回来呢?”   小圆子不敢吭声,躬身俯首立于一侧。   徐徐起身,容盈缓步走出殿门。   偌大的皇宫,阳光明媚。   偌大的荷池,荷香满溢。   他记得,她最喜欢的就是这满池莲花。那一顶泼墨莲伞,她珍藏了很久,欢喜了很久。   容哲修过来请安,“儿臣给父皇请安。”   容盈点点头,随手便将手中的柳藤球交给他,“听说你在到处找厨子。”   闻言,容哲修垂眸,“儿臣想吃松子糖。”   音落,容盈的身子微微一怔,仿佛是秋日里的落叶,只消轻轻一抖便会尘埃落定,“松子糖?”谁做的松子糖,都没有她做的好吃。这厨子,其实不找也罢!毕竟娘亲的味道,不是谁都能做得出来的。   “皇上,王爷和孟大人来了。”小圆子行礼。   “御书房等着吧!”容盈道,却是拈指折了一朵莲花握在手里,这才慢慢的朝着御书房走去。   进了御书房,容景垣和孟麟已经等在那里。   容盈因为养病不能见光,所以数月不曾踏出宫门半步,这朝廷大事悉数交给二人打理。如今一见,倒是把容景垣给吓了一跳。   只见容盈原本绝世的容脸,此刻整个消瘦下去,便是用瘦如枯槁来形容也不为过。   “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容景垣俯首行礼。   “清理工作做得如何?”容盈问。   容景垣道,“一概珍宝皆已清点完毕,耗时两个多月归册入档。悉数调入国库封存。”语罢,容景垣看了孟麟一眼。其实他们都很清楚容盈最想知道的是什么,然则有时候奇迹是不会如此眷顾。   孟麟俯首作揖,“回皇上的话,夜凌云等人的尸首皆已清点完毕,地宫里一切被清理出地面。微臣和王爷亲自核实,无一幸免,皆血肉模糊不辨容颜。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衣饰,其余的——”   连骨头都被砸烂了,只剩下皮肉包裹的尸体,还能看出什么模样?一具具尸体被挖出来抬出地面时,早就不成样子,谁能分得清楚,谁是谁呢?   所以,没有奇迹。   容盈定定的望着孟麟迟疑了很久,一时间谁也不敢吭声。   御书房内旖旎荷香。淡雅清新。   “知道了。”容盈回答得很轻,有些无力的靠在龙椅上,扭头望着被风吹开的窗棂,“你们都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二人行礼,“臣等告退。”   退出御书房,瞧一眼守在门外小圆子,容景垣道,“皇上近日饮食可好?”   小圆子颔首,“回王爷的话,尚可。”   孟麟轻叹一声,“能吃就行。”便与容景垣一道走在了宫道上。   “听说王妃有孕?”孟麟道。   容景垣低头一笑,“大夫说,刚刚一月有余。只不过如今她心伤犹在,大夫叮嘱必须静养不可多思多想。”   “恭喜。”孟麟笑了笑。   容景垣笑问,“那你呢?那么多的大家闺秀。听说你可是一个都没看中。”   “都迟了那么多年,也不急于一时。相互扶持之人,得过一辈子,还是慢慢的选吧!再怎样,也不能将就啊,否则何必等到今时今日。”孟麟笑着往前走,“只不过皇上的后宫一直空着,也不是个事儿。今日早朝上,你也都听见了。群臣谏言,请皇上选秀充盈后宫。皇上一脉,总不能只有太子殿下一个孩子吧!”   容景垣敛了笑意,“这是皇兄的私事,谁都管不着。皇兄的心意如何,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内情吗?这生死之约,岂是三两月就能忘记的。心里的伤。只怕没个三五十年,是淡不去的。”   孟麟抿唇不语,心里的伤——白狐,真的没有再回来。   光熹六年,二月初八,帝崩于荣德殿。   年仅十三岁的太子容哲修继位,年号建元,时为建元元年。追大行皇帝容盈,为太宗文惠武德孝皇帝。遵大行皇帝遗诏,着沐亲王容景垣为辅政,大学士孟麟接掌丞相一职,统率百官,扶持幼帝直至还政。   建元二月十六,大行皇帝葬入宣陵,与孝烈显仁天顺皇后合葬。   封宣陵地宫,毕。   ——————————————   大殷。   奉天八年。   皇贵妃病逝。帝哀恸不已,三日罢朝。   四岁的燕羽公主白馥,轻轻推开白崇启的寝殿大门,内侍们不敢拦着,毕恭毕敬的跪在外头不敢吱声。皇帝惯来嗜杀如命,该杀不该杀的,不过是他一句话。   听得脚步声,皇帝一声怒喝,突然起身抽出了一旁架子上的冷剑,“朕杀了——”   “父皇要杀了我吗?”白馥仰着小脑袋,盯着一下子敛了所有怒气,可眸色依旧血红的父亲。明亮的眸子里,泛起泪花。白馥乖巧的跪在皇帝跟前,“父皇要杀只管杀了,馥儿就能跟母妃一起走。”   皇帝手里的剑,咣当一声落地,心疼不已的抱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泣泪两行。没了心爱的女人,还有心爱的女儿。仔细瞧着这女儿,眉目间跟皇贵妃还真是格外神似。   皇贵妃生完孩子便一直病着,也没办法照料馥儿,所以这馥儿一直都养在皇帝身边。换句话说,他这皇帝是又当爹又当娘,怪只怪他舍不得让他们的孩子,经他人之手。   宫里谁不知道,皇帝对这个公主算是疼到了心坎里,恨不能把心窝子都掏给她。   白馥对母妃的印象很浅,因为母妃一直病着,而且拒不见人。父皇也见不着她,所以父皇就把对母妃的爱彻底的留给了馥儿。   四岁的白馥已是格外的聪慧,身处宫闱,很多东西都必须学会。尤其是跟着父皇,坐在父皇膝上,看着父皇批阅折子,处置大臣杀内侍。对于白馥而言,死亡不过是父皇的一句话,可她不懂,父皇那么深爱母妃,为何不拦着母妃死去呢?   后来的后来,她才明白,原来皇帝权力再大,也没办法左右生老病死。   皇帝缓过劲来,才想起自己还有江山还有这个宝贝女儿,也算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如果不是这公主一跪,宫里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皇贵妃下葬后,宫里逐渐恢复了平静,白馥被林申悄悄带出宫去。   “师伯,宫外真好玩,你以后要经常带我出来,不然我就告诉父皇。”白馥坐在林申的肩头。   林申蹙眉,“嗨你个小丫头片子,敢威胁你师伯。”话是这么说,可心里却对这聪明伶俐的漂亮小丫头欢喜得很。四岁的孩子,肉嘟嘟的,白嫩嫩的,一双大眼睛明亮而干净。   白馥嚼着冰糖葫芦,“真好吃!师伯,你说要带我去吃好吃的。”   “知道知道了,一个小屁孩那么多废话。”林申不耐烦的扛着她去了茶楼,“这儿的点心最好吃,尤其是水晶糕。”   白馥瞪着一双大眼睛,“我要吃很多很多。”   “管够!”林申笑嘻嘻的捏着她的脸。这宫里宫外的,也就这个林疯子,敢捏他的脸。要不然。怎么人称疯子呢?   却听得隔壁桌在议论。   “听说这一次皇贵妃出殡,陪葬了数百名宫女,啧啧啧,真是造孽啊!”   “何止啊,说是数百名,保不齐近千了。拿活人殉葬,实在是太残忍。”   白馥抬头望着林申,“师伯,什么叫拿活人殉葬?”   林申笑得有些勉强,“没事,咱们吃咱们的,不理他们。”   可白馥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四岁的孩子却贼精贼精。她直接跳下凳子,走到两人跟前,“什么叫拿活人殉葬?不是说,让他们陪着母——皇贵妃。免得皇贵妃寂寞吗?”父皇是这么说的,她也是这么以为的。殉葬,大概就是守着陵,免得母妃一个人孤单寂寞。   那两人笑得凉薄而嘲讽,“一个小屁孩懂什么?殉葬就是把人杀了,一起埋进陵墓里,不懂吗?拿绳子往脖子上一勒,命都没了还陪个屁。”   白馥有些吓着了,她是见过那些被驱赶到母妃宫中的宫女的。那些人都朝着母妃寝宫行礼,乳母说这些都是殉葬的,来陪母妃说话的。   “别吓唬孩子!”林申面色一紧,“你们怎么说话呢?这是皇上的旨意,你们该议论皇上,不要命了吗?”   “嗨,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你出去打听打听,那些被殉葬的人家,哪个不是肝肠寸断?怎么,皇贵妃是人,那些就不是人?说杀就杀了,还不能让人说?皇帝为个宠妃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还指望天下臣服吗?”文人雅士最是不能激怒,因为有一腔风骨和傲骨。   林申快速抱起白馥在怀中,白馥还从没见过有人这样凶。要知道在宫里,谁敢对她凶?一个个都是老鼠见了猫,毕恭毕敬的。   “你们好大的胆子,也不怕被摘了脑袋!”林申切齿,关键是吓着白馥了。小丫头变得战战兢兢,抱紧了他的脖颈。   “哼,你是个什么东西?难不成还是皇帝的爪牙吗?”两人怒斥,一旁有几人也跟着起哄。这茶楼自古就是多事之地,来喝茶的不是谈生意就是文人雅士居多,所以引起的共鸣也不少。   “师伯,咱们赶紧走吧!”白馥趴在林申耳畔低低的开口,“他们好像要打人。”   “打人?”林申来了兴致,“嗨,我这暴脾气的。”他赶紧把白馥放下,“待在这儿等我,看师伯我怎么收拾他们。这也是为他们好,不然这话让你爹听见,他们都得掉脑袋。打一顿,就算了!”   白馥想拦着,可转念一想,算了,估计是师伯的玩性起来了。   师伯跑去掐架,白馥转头看见一个少年朝着她招手,“你过来。”   白馥走过去,“干什么?”哪知,师伯还真的跟人打起来了,这桌椅板凳的一顿乱砸,整个茶楼都开始闹腾起来,乱糟糟的,一大片的人赶紧往外跑。   “师伯!”白馥一声喊,已经被少年拽着往外跑。   “里面打起来你还在里头,想死吗?”他拽着她跑,“我叫凌云,你叫什么?”他一直拽着她跑到了护城河边,这才松了手。   白馥终于甩开他,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她早就跑不动了,却被他拖了那么远,这人要不是卖孩子的就该是个骗子。她仔细看着自己,好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露在外头,“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这世上还有你这样好看的瓷娃娃。”凌云盯着她笑,“我没见过你,你是哪儿来的?”   “天上掉下来的。”白馥没好声好气的瞪着他,她不认得路,这会不知道怎么回茶楼。被他拐出来,这会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着她蹙眉,咬唇,年少的孩子就跟璞玉雕琢一般,真是好看极了。   凌云坐在她身边,“你别怕,我方才是故意拽着你走的,你没瞧见咱们后头有人跟着吗?”   白馥心惊,“不可能。”师伯是悄悄带着她出来的,怎么可能有人跟着。可一回头,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中年男子被丢在河岸边上。   两名随扈上前行礼,“公子。”   “还敢吗?”凌云问。   男人哭着喊着,“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你为什么打人?”白馥问。   “你自己问他咯!”凌云笑嘻嘻,“自己说清楚。”   白馥这才知道,这人看着她生得水灵,是准备拐了她去卖。这可把白馥惊着了,“卖哪儿去?卖宫里当宫女吗?”   凌云挑眉看着她,“是青楼妓馆。”   “青楼妓馆是干什么的?吃点心的?”白馥扑闪着眼睛问。   “你真的不知道?”凌云问。   白馥摇头,“你能告诉我吗?”她对宫外的一切,都深感好奇。   “你不怕我卖了你?”凌云问。   “你觉得我能卖多少钱?”她问,“你卖了我也没关系,我父、父亲能把我赎回来。到时候你就倒霉了,真的!我父亲会杀人,谁沾了我就算谁倒霉。”   凌云蹙眉望着她,她就像是个瓷娃娃,年岁虽小可是透着一股子仙气,干净的眼睛里泛着光。她好像什么都不懂,好像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由自主的,他抬头看看天。   “我带你去青楼。你敢去吗?”他问。   白馥捋直自己极是钟爱的嫩黄色,金丝银线绣牡丹罗裙,“有何不敢?只不过到时候你若是真的卖了我,可别怪我不救你!”   这口气,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能说出来的。   她也是认真的,没有半点弄虚作假。   “公子,将军吩咐过,不许公子去那种地方。”随扈上前。   “闪开,今日谁敢拦着我,我就杀了谁!”凌云挑眉,没人敢拦着他,“都快要走了,还不能让我再痛痛快快的玩一会?”   随扈让开一条道,凌云牵着白馥的手,去了京城最大的青楼。   白馥对一切都十分好奇,而更让人好奇的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多岁的孩子,竟然带着一个小丫头来逛青楼。然则人家有的是钱,爱怎么就怎么的,一旁伺候着就是了。   而后白馥才知道,原来这是凌大将军养在外头的儿子,因为是庶出,所以凌云不愿回凌家受气,干脆再外头与母亲住着。然则这也不是个法子,所以凌将军决定送这无法无天的儿子上山学艺。师从白须老怪,不到学成不许下山。   眼见着是要走了,所以凌云的脾气变得很怪,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要他高兴就肆意胡来。   不过十岁的孩子,因为见多了人情冷暖,变得很敏感,变得格外少年老成。他喜欢的,就一定要得到,他不喜欢的,会刻意损毁。对于这个儿子,凌大将军也是无可奈何。   直到后来,御林军包围了青楼,凌云才知道这个看上去纤纤瘦瘦,似六七岁的小丫头,竟然是当朝燕羽公主,年方四岁。她秉承了父母优异的基因,生得若皇贵妃一般五官精致,个子也比同龄孩子都要高一些。   林太傅急得满头大汗,颤颤巍巍的跪在白馥跟前,“老臣叩见公主,公主赶紧回宫吧,皇上都急疯了。连林御医都挨了打,您再不回去,估计得打死作罢!”   “是我求着师伯送我出来的。”白馥噘着嘴,“父皇若是打死了师伯,我就跟他没完。”转头望着凌云,“凌哥哥,你下次还能带我去别的地方玩儿吗?”   凌云笑道,“我很快就要走,你到时候能来送我吗?”   “你带我去玩,去就来送你。”白馥笑得稚嫩。   “好!”拉钩。   急急忙忙的回去,林申被打个屁股开花。   白馥就赖在御书房门前不走了,她噘着嘴哼哼的把脑袋别过头,“若是父皇把师伯打死了,就没人陪父皇下棋,也没人能买糖葫芦给我吃。馥儿,不要父皇——馥儿要师伯!”   “给朕往死里打!”皇帝勃然大怒。白馥干脆哭出声来,惊得皇帝身子一哆嗦,“哭什么?改明儿朕把做糖葫芦的给你送进宫来,让你吃够。”   “我要去找母妃,母妃最疼我,什么都听我的——”白馥哭着喊着,撒腿就跑。   “给朕拦着她!”皇帝一脚踹开身边的内侍,“都给朕滚下去。”   于是乎,林申躲过一劫,发誓再也不跟皇帝下棋了。这老小子不地道,同门师兄弟说翻脸就翻脸,下手还这么狠。   不过皇帝拗不过宝贝女儿,最后为了赔礼道歉,悄悄在御书房里让女儿骑大马。白馥这才破涕为笑,为此还因祸得福,皇帝给了白馥一个专属于燕羽公主的凤凰令,让她能自由进出宫闱,不必偷偷摸摸的出去。   有了凤凰令,白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小小年纪,越发的了不得。   三天两头的闹得京城,满是风雨。   跟着凌云厮混两天,凌云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甚是欢喜,尤其白馥的笑。稚嫩的脸庞,没有逢迎没有敬畏和恐惧,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让人看着就舒坦。   他走的那天,白馥遵守了诺言亲自来送。   “凌哥哥,你现在就要走吗?”白馥有些不太高兴,他走了,她该找谁玩儿呢?师伯被父皇揍了一顿,再也不愿意带着她出来溜达,偌大的京城,除了凌云,还真的找不到肯真心带着她玩又不怕她的。毕竟她这公主的身份,的确挺吓人的。   “嗯。”凌云望着她。又看了一眼等在一旁的马车。   “我送你出城。”白馥抿唇。   “小香儿,能把你身上的东西,送我一样吗?我留个纪念。”凌云道。   白馥打量着自身,公主出门得低调,所以她身上不敢多带东西。犹豫良久,白馥问,“凌哥哥要什么呢?   “就给我个耳坠吧!”白馥身上没有什么比较显眼的东西,就是这对耳坠,小丫头日日都戴着。   “可这是我最喜欢的,不能轻易给人。”这可是母妃送的,她岂能白白送人?可看着凌云有些失望的眼神,白馥犹豫了一下,“嗯,那好,等你回来,记得还我!”她心想着,他不过是上山学艺,总该回来的。就当是借给他,到时候再要回来就是。   “好!”凌云笑嘻嘻的接过她的耳坠,“真好看。”   “你一定要记得还给我。”白馥一脸的不舍。   她不是舍不得他,是舍不得给他的那个耳坠子。虽然这耳坠子价值不菲,可她是公主,也不是没见过更宝贝的东西。可母妃没了,所以母妃留下的东西是她和父皇的命根子。   凌云走了,白馥觉得这京城都不好玩了,兴致缺缺的有些不想出宫了。   “公主,您别着急啊,这十五将至,到时候诸王来朝,不是会很热闹吗?”乳母在旁提醒。   白馥欣喜,“好主意。”   每年的中秋是父皇生辰,那一日诸王来朝,所以格外的热闹。因为皇贵妃病逝,皇帝没有心思大肆操办,但该热闹的时候也必须得热闹。这不但是皇帝的生辰,也是诸王表达忠心的时候。   谁若不来,就是死期将至。   宫里变得忙碌起来,白馥百无聊赖的拿着马鞭,大摇大摆的走在宫道里。途经之地,一个个都毕恭毕敬的,谁敢惹她。   “公主,别去那儿。”乳母低低的开口。   “为什么去不得?这宫里我都逛遍了,为何不能去那?”她偏要去。   “公主,那是冷宫。”乳母轻叹一声,“晦气太重,去不得。”   “父皇是真龙天子,我有父皇护着,什么晦气不晦气的。”白馥哼哼两声。   那是白馥第一次见到徐慧,一个容颜清丽,可眉目间始终带着忧郁寡欢的女子。   “你们在外头,别跟着我。”白馥马鞭轻甩,“听到没有。”   乳母无奈,行了礼只能在门口守望。   “你是谁?”白馥问。   徐慧瞧着白馥一身的锦衣玉服,便知道这小丫头身份不凡。她长年累月待在冷宫里,不知道外头的消息,所以并不认识白馥。可她聪慧,自然知道这宫里若是有孩子,必定是龙种。小小姑娘,能这般趾高气扬的,除了公主还有谁?   只不过,不知道是哪个娘娘所出。   徐慧毕恭毕敬的行礼,“贱妾徐慧,参见公主。”   “你的眼力见儿不错!”白馥扫一眼这破破烂烂的冷宫,角落里有些痴傻的妃嫔。乳母说过,宫里的女人如果不得宠,被皇帝厌弃,就会被打入冷宫。最后被逼得疯癫,了此残生。可眼前的徐慧似乎不是疯子,看上去十分清醒。   “公主,这儿不太干净,您还是出去吧!”徐慧道。   “你也是父皇的妃子?为何被打入冷宫?”白馥问。   徐慧含笑摇头,“不,贱妾并非皇上的妃子,贱妾——只是在这里负责照顾这些失宠的妃嫔。”她捏紧了手中的笤帚,不知该怎么说起,所以干脆就不说了。   白馥点了点头,“我看你挺聪明的,不如我带你出去吧!这冷宫有股怪味,真当不好闻。”   “贱妾习惯了,公主金枝玉叶。以后别来这儿了。”徐慧轻笑,“赶紧走吧,这儿不是什么好地方。”   果然,一名疯疯癫癫的女人突然扑向了白馥,惊得白馥一声惊叫。所幸被徐慧一把拽到一旁,徐慧快速推开那人,回头焦灼的盯着白馥,“公主没事吧?”   白馥生气了,好端端的被吓了一跳,自然不高兴。这宫里,还敢有人扑她,真是该死。   一鞭子甩下去,那疯妇人当即尖叫起来。   第二鞭却被徐慧挡了,徐慧的手背上被甩出一条血痕。那疯妇当即跑开,咿咿呀呀的尖叫得厉害。   “你干什么?”白馥怒问。   “本来就是可怜人,公主没瞧见她疯了吗?”徐慧轻叹一声。望着眼前怒意不减的白馥,“谁愿意在这里受苦,因为被厌弃,所以只能自生自灭。公主高高在上,约莫不会明白这种感觉。方才那位是刚刚被皇上打入冷宫的丽妃娘娘,原本丽妃娘娘和皇贵妃有些嫌隙,如今皇贵妃去了,皇上便打算让她殉葬。只不过丽妃娘娘吓疯了,所以才逃过一劫。”   白馥一愣,“那是丽妃?”   她还真的没发现,那个就是平素趾高气扬的丽妃。丽妃生得好,性格也傲,所以平素一直跟母妃争宠不休,可惜一直没能争得过母妃。   没想到,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难怪她方才要扑自己,大概疯了也有几分意识吧!   徐慧点点头。“公主请回吧!”   白馥抿唇,“你伤得不要紧吧?我——让人给你送药!”她转身就跑。虽然任性,可她不是那种恣意妄为的孩子,有其母必有其女,所以不难想象,能教出这么聪慧的女儿,皇贵妃专宠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公主?”乳母抱着白馥前行,低低的叮嘱,“您以后别跟她有太多接触,免得皇上不高兴。”   白馥不解,搂着乳母的脖颈问,“为什么?她人挺好的。我看着她,都觉得有些亲切。”   “皇贵妃娘娘在世的时候,救过她一次,大概是缘分吧!”乳母轻叹,“只不过公主恐怕不知道她如今的身份,她是魏王的侍妾,说白了其实就是魏王留在宫里的人质。虽然是个可怜人,魏王接走了她的儿子,却把她留下来了,但咱们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白馥眨着眼睛,自然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嬷嬷的意思是,她的命在父皇手里?”   乳母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如果魏王——那徐慧就死定了。所以,公主切记,以后别跟她有太多的接触,免得皇上不高兴。”   “记住了。”白馥鼓着腮帮子,可她不明白。既然是魏王的侍妾,为何魏王这么狠心要留她在父皇的手心里?父皇的脾气不太好,谁惹了他谁就得死,所以白馥觉得,这魏王其实比父皇更心狠手辣。至少父皇是个好父亲,好夫君。   诸王来朝的时候,白馥终于遇见了命中克星,那个魏王四子——容景睿。一个从来不会笑的少年,他比她年长,站在魏王身边就像是冰雕一样,一动不动。   乳母蹲身惊颤,“公主,使不得!可使不得,皇上和魏王都在呢!”   “让开!别拦着我!”白馥拉开弹弓,眯着眼睛趴在假山上头,瞄准了御花园里随在魏王身后的容景睿。“我就是不喜欢他,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吗,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朝见父皇,竟也不懂得笑一笑,我最讨厌冰块脸。”   乳母瞪大眼眸,“公主,您饶了奴婢吧!您这一弹弓出去,奴婢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呀!”   白馥蹙眉,好像是有些道理。   一抬头,容景睿被留在原地,而皇帝与魏王走到了一旁的亭子里说话。   “好机会!”白馥坏坏的笑着,当即把小石子弹了出去。   冰块脸,要你好看! ☆、第266章 谁的年少不轻狂? 为 马尔泰颂伊 童鞋的南瓜马车加更   可是小石子射过去,当下被容景睿给扣在了手中,快准狠几乎没有一点犹豫。   白馥当下愣住,赶紧爬起来就跑。师伯教得好,打不过就跑。打不过人家还死磕,不是傻子吗?可这还没跑两步呢,脑子里嗡的一声,她便听见乳母尖锐的呼喊声,“公主!”   而后,就没了然后。   白馥光荣的晕倒,醒来的时候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容景睿不是好惹的,他也没想太多,小石子儿从哪儿来自然要回哪儿去,谁知道偷袭自己的竟然是个丫头。石头丢出去的那一刻,他便后悔了。   可后悔也没用,白馥顶着一脑袋的白纱布,狠狠又心疼又想发笑的皇帝。   白馥本来生得好,极为可爱。可这白色纱布往脑袋上这么一缠,就跟个兔子一样,有些鬼畜得让皇帝都没办法接受。   “父皇还笑!”白馥生气。   “还疼不?”皇帝问。   “疼。”白馥点点头,脑袋晕乎乎的。   “好好歇着,父皇替你做主!”皇帝道,“一定不会轻饶了他。敢动朕的宝贝女儿,真是嫌命太长。”   白馥一愣,“父皇要杀了他吗?”她只是开个玩笑,可没想杀人。母妃曾经说过,杀人并不是最终目的,你要让心服口服才算本事。   “敢伤了你,留着干什么?”皇帝心疼。自己的宝贝女儿可舍不得磕着碰着,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这么重的伤。差点脑袋开花,皇帝当时脸都吓青了。   “是馥儿先动手的。”白馥噘着嘴,“父皇——”   “你先动手的?”皇帝问。   白馥诚实的点头。   “那也不行,伤的是你,他没缺胳膊少腿的,父皇不答应。”皇帝起身就往外走。   “父皇!”白馥鼓着腮帮子。   乳母面色泛白,整个人都颤抖着,“公主不知道,皇上看到公主这一脑门的血,当时脸都青了。好在是林御医及时诊治,否则整个太医院都得死。御花园里的侍卫,因为没能看好公主,已经死了一批。”她要不是公主的贴身乳母,这会子也该去见皇贵妃了。   白馥快速下了床,“我去找父皇。”   她就是想教训那冰块脸,真的没想杀人,也没想过会死这么多人。   外头下着雨,容景睿跪在她的宫门外头,浑身湿透。   白馥打着赤脚。皇帝无奈的回头望着,扯着自己衣袖不放的女儿,一把将她抱起,眸色无温的扫过一旁的乳母,“怎么伺候公主的?”俄而担虑的望着白馥,缓缓道,“不穿鞋袜就出来,也不怕受凉?”   “父皇——”白馥撇撇嘴,“算了吧!”   皇帝一声叹,“看在你的面上,也看在魏王的面上,此事就此作罢!”   白馥在皇帝脸上嘬了一口,“还是父皇最好。”   “少惹事,好好养着,希望不会留疤。”皇帝望着她一脑门的白色纱布,担忧之中又想发笑。   于是乎。在白馥拆去纱布之前,容景睿的脑门上也顶着几圈白色纱布。她丢了脸,他也得跟着丢脸才算公平,总不能让她一个人长得像兔子。   不过也是因为这样,白馥的后脑勺从此多了一个包。   偶尔皇帝还会取笑,说着这女儿天生反骨,不好生养。每当这个时候,白馥总会翻脸。小时候的淘气事儿,就算隔了十年八年,当父母的还是会挂在嘴边,越老越叨叨个没完。   因为结怨,容景睿从此再也不愿随父入朝。魏王也心疼自己的宝贝儿子,再也不敢带他入宫,免得皇帝见着容景睿就生气。   ——————————   在魏王府里,容景睿也不太喜欢说话,更不会笑。有些东西压在心里。是一辈子的心结。   魏王妃孟世华吃斋念佛,终于敛去了一身的尖锐。   容景睿回来的时候,倒是把孟世华给吓着了,手中的佛串当下落在了地上,“这是怎么了?景睿,你伤着哪儿了?”这一脑门的纱布,难道是遇刺还是——孟世华眸中惊惧。   “没什么事。”魏王轻叹一声,蹲在容景睿跟前,“别放在心上。”   “景睿知道。”他点头。   魏王抚着儿子的脸,“景睿,以后做事三思而后行,否则必有灾祸。这一次算是教训,皇帝的手段你也都看到了,离皇室远点。虽然是公主求情宽恕你一命,但生也是她死也是她,你明白父王的意思吗?”   容景睿颔首。“知道。”   “知道就好!”魏王起身,“好好歇着吧!”   有奴才在院门外头低语,“王爷,孟先生来了。”   “知道了。”魏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他才七岁,可是沉稳得有些易于常人,这闷葫芦一般的性子实在教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看着这张越发像她的容脸,魏王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眼见着魏王离开,孟世华快速握住孩子的手,“景睿,你怎么了?这伤不要紧吧?”   “姨母放心,景睿没事。”他俯首,却什么都不肯解释,“景睿有些累,先下去歇息了!”   孟世华点了点头,“去吧!”   目送容景睿离去的背影。孟世华眸色黯然。   苏娘轻叹一声,温柔的宽慰道,“四公子聪慧过人,主子不必担心。何况有王爷在,想必不会真的让四公子受伤。”   “到底是我对不起他。”孟世华哽咽了一下,“如果不是我冲动,想杀了景钰,也不会有此下场。”   “是华侧妃伤了大公子,怨不得您呢!”苏娘搀着孟世华往佛堂而去,“主子您别想太多,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华侧妃和他的儿子也被处置妥当,这事儿早就该结了。”   “该结了?”孟世华眸中噙泪,“两败俱伤,最后连累了浅云,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所幸,还有四公子在,主子还有弥补的机会。当年他不过三岁,记忆应不会太清楚。”苏娘轻叹道,“孩子嘛,你真心对他,他能感觉出来的。”   孟世华点点头,没再说话。   容景睿顶着一脑门的纱布回来,这消息自然逃不过宋侧妃的眼睛。   “受伤了?”宋侧妃蹙眉。   明彩摇头,“说是公主不甘心被打伤,所以给的教训。至于到底有没有伤着——主子您是知道的,那四公子本来就是个闷葫芦,他不说,王爷更不会提。”   宋侧妃深吸一口气,“容景睿的确是个命大的闷葫芦,有魏王如此宠着,实在是心腹大患。”   “主子您放心,有其母必有其子。”明彩笑得凉凉的。   “也是。”宋侧妃深吸一口气,“可惜了华侧妃这一步棋,当年还是没能扳倒孟世华。眼见着都成功了,却让孟浅云给搅合了。我是越想越不是滋味,多好的一步棋,几乎是完美。却成全了他们的姐妹情谊,反倒让孟浅云成了魏王心上的朱砂。”   “主子,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明彩俯首行礼。   宋侧妃冷笑,“人都死了,这辈子都别想再得到。孟浅云以为自己保住了王妃,然后把儿子托付给孟世华,就能安枕无忧吗?我也有儿子,我的儿子势必会替代他的儿子。”   “主子所言极是。”明彩笑道。   “继续给我盯着,容景睿若是有什么举动随时来报。”宋侧妃冷然,“如今魏王把他养在眼皮子底下,咱们着实动不了他,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早晚会有机会的。”   明彩颔首,“对,只要找准机会,一定可行。”   李忠原上前,“主子,公子来了。”   “让他进来。”宋侧妃端坐在上,端起杯盏浅浅啜饮。   容景宸上前,“参见母亲。”   “你父王回来可曾找过你?”宋侧妃问。   容景宸颔首,“找、找过。”   “说了什么?”宋侧妃抿一口茶。   容景宸深吸一口气,“父王问及他离开这几日,景宸的功课是否做好。”   “然后呢?”宋侧妃手中的杯盏轻柔的落在了桌案上,笑盈盈的望着容景宸,“你做好了吗?”   “我、我答不上来,父王训斥了我——”说到最后,容景宸的声音已经微弱得只能自己听见。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不敢说。瘦弱的身子站在那儿,有些微微轻颤。   杯盏骤然被拂落在地,宋侧妃突然起身,两步走到容景宸跟前,抬手就是一巴掌落下,直接把容景宸打翻在地。宋侧妃冷笑,“真是没出息,我多次叮嘱你,一定要在你父王跟前露脸,可是你一次又一次的让我失望。容景宸,你是我的儿子,难道你也要像容景钰那样,被赶出魏王府成为别人的手中剑吗?”   容景宸泣泪,“景宸不敢!母亲恕罪,请母亲息怒!”   “主子,公子还小!”明彩忙道。   “小?弱肉强食从来不会因为你的年龄而有所怜悯。”宋侧妃切齿。“容景宸我告诉你,如果下次父王再问你功课,你必须做到最好,否则别怪母亲下手无情。你我同命相连,你若是失宠母亲也会死无葬身之地,你知道吗?”   容景宸点头,捂着火辣辣的脸,疼得眼泪直掉。   “下去歇着吧!我会为你重新换个师傅。”宋侧妃深吸一口气,面色冷凝。魏王府的女人太多,多得让人生气。魏王的子嗣也多,如今跟容景宸年纪相仿的就有这么多,以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如果不能抢得先机,只怕以后会更加步履艰难。   “景宸告退!”容景宸红着眼睛离开。   明彩张了张嘴,其实是想替容景宸说几句,可触及宋侧妃那冰冷的眸子,便再也不敢开口了。这弱肉强食的地方,没有人情可言。孟浅云够仁慈,所以她死了。这就是很典型的例子!血淋淋的教训!草草埋葬,闹不好还在史官笔下落着漆黑一道。   容景宸退出了院子,丫鬟上前伺候,想拿着冰块给他敷脸,宋侧妃这一巴掌下手极狠,半边脸全部肿了。可容景宸厌恶女子,看到这些卑躬屈膝的丫鬟,都觉得恶心。   没法子,只能身边的奴才来伺候。   他觉得这些女子都是有目的而为之,天下女子都与母亲差不多,为了自己的目的会不择手段,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可以下狠手。女子污浊无心,唯有男儿才是顶天立地,才值得怜惜与爱。   在他母亲身上,他看到太多的凉薄,体会到属于女人的刻薄寡情,所以他对女人没有半点所求,甚至于连一点怜香惜玉的情愫都没法燃起。   只是这种孩提时的情感,被作为母亲的宋侧妃给忽略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渴望什么,却把儿子往不择手段的道路上带领着。以至于到了最后,容景宸对谁都没有感情,为了大业,他什么都可以牺牲,包括自己的母亲。   这大概是人性最悲凉的教育,也不知是成就了容景宸,还是毁了他。   相反于容景宸出人头地的迫切,这个年纪的容景睿是最不爱说话的,甚至于连魏王都没有见容景睿笑过。不管发生什么事,他始终保持着最僵冷的表情,淡漠疏离的对待身边的所有人。   初空进门,“公子?”   容景睿正坐在窗前,十指交叉紧握置于唇前,这个表情意味着他在思考。可他对外界保持着最高的警惕性,所以他知道初空来了。   行了礼,初空压低了声音,“卑职是来回禀公子,十二月的计划已经步入正轨。”   “宫里有消息吗?”容景睿没有看他,依旧远眺窗外。   “公子是说公主的事情?”初空问。   容景睿没有吭声。   见状,初空低低的开口,“公主已没有大碍,只不过这伤怕是要留点痕迹了。据卑职打听,公主的伤处有血凝不散,以后可能都得留个包。好在是在后脑勺位置,有头发遮掩着,倒也无伤大雅。”   “知道了。”容景睿敛了眸,深吸一口气走出了房门。小小的荷塘边有一排柳树,他沉默的时候最喜欢坐在那里编着柳藤球,听乳母说过,母亲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编柳藤球。父王看到柳藤球的时候,也是神情最黯然的时候。   见着容景睿没有再开口的欲望,初空行礼退下。   寂静的院子里,容景睿一个人独自坐着,目不转睛的折柳成球。他编的柳藤球是最好的,父王也最是喜欢。可他有时候编着编着,突然就生了气。   不知道生谁的气,然后在荷池边,一坐就是一天。   不哭不笑,也不说话。   ————————————   宫里的燕羽公主,被人人捧在手里,所以闹腾得连皇帝都头疼,可又舍不得惩处,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便是皇后与太子,也拿她没办法。   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恣意妄为。   白馥十岁就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她比一般女子都要稍微高一些,因为随了她母亲偏瘦的体质,怎么吃都不胖。而后又跟着林申到处混吃混喝,变养成了馋嘴的毛病,时常出去大快朵颐,愈发没有公主的矜持。   “出宫就像是家常便饭,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这宫里的宫女太监,哪个没受过她欺负?简直是目无法纪,哪里有半点公主的姿态?”皇后怒不可遏。   白少康在旁听着,“母后,有父皇护着,咱们拿她没办法。谁让她母妃死得早,偏偏还在父皇心里留了一道疤!”   “再过几年,把她指了算了。”皇后眯起危险的眸子。   外头响起了雷声,白少康冷了眉目。“母后放心,这一次儿臣有了充分的准备,必定不会让她轻易逃脱。”   “最好是一劳永逸。”皇后深吸一口气,“否则长此下去,只怕皇上会动了立皇太女的心思。”   白少康点头。   皇太女?   如果她是皇太女,那自己这个太子又该如何自处?废太子吗?   大雨瓢泼而下,马车快速转回皇宫。   “好像不太对劲。”黑狐、白狐突然勒住马缰,马车顺势停了下来。   “怎么了?”白馥问。   林申笑得凉凉的,“恐怕是有人不愿意让丫头你回宫!”   一抬头,一排黑衣人整整齐齐的挡在马车前头。果然,这阵仗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压根不想让白馥活着回宫。   黑狐白狐跳下马车,“殿下先走,咱们挡着。”   林申坐在马车前头驱车,“那就交给你们,别客气,好好收拾他们。”   “放心!”二人同时拔剑。   十三四岁的姑娘,看上去都是文文弱弱的,可一旦拿起剑,那便是巾帼不让须眉。黑狐和白狐是皇帝为了女儿的周全,特意从宫外挑选的骨骼精奇之人,请的是江湖高手细细调教而成。他们的武功路数跟大内高手不同,路子更野,招式毫无拘束。   大雨瓢泼而下,厮杀当即展开。   鲜血和水流,满目嫣红。   黑狐和白狐杀出一条血路,林申趁机带着白馥冲出包围,直逼皇宫而去。谁都没想着,白馥身边的两个丫头,武功如此之高,以至于白少康那个蠢货,又失了手。算起来,这都失手十多次了,愣是一次都没成功。   下毒吧——有林申这个妙手回春的疯子。   行刺吧——又碰见了黑狐白狐这对姐妹。   算起来,白馥就是命不该绝。   “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白馥深吸一口气,终于平安的回到皇宫,“如果又是白少康,别怪我不客气。”   “他可是太子,是皇后的儿子。”林申如释重负,方才那帮人凶神恶煞的,比往年遇见的那些刺客,都更加狠戾。若说以前只是小儿科,那么现在是动真格的。这些人分明是精心挑选的,招招致命。   “太子又如何?”白馥切齿,“她皇后能生个太子出来,难道我母妃就不能有亲王吗?她再跟我斗,我就让父皇立我亲王,到时候看谁更狠。岂有此理,这是今年的第几次了?”   林申想了想,“好像是第四次。”   “不对,是第五次了。上次我寝宫里进了一条蛇,也得算在他头上。”白馥气呼呼的往回走。   “那条蛇是从太医院跑出来的,应该不算他的吧?何况那蛇都让你抓着吃了。”林申一脸心疼。   白馥瞪着他,“我说是就是,反正只要我发生什么事,就是他的错。那条蛇就是他放的,准备咬死我,可是没想到反而被我咬死了。”   一说起这个,林申嘴角直抽抽。   的确,这丫头可不是好惹的。   因为是后宫重地,便是御医也不能随意进入,回了宫自然没人敢拿她怎样,林申也是放心的。乳母早就等着,每回白馥出宫,她总要在宫门口不安不稳的等一天,就等着白馥回来。   可白馥没想到,自己还没到宫殿门口,就看见有人跪在门前。   “公主?”乳母低语,“好像是冷宫里的那位。”   “冷宫里的哪位?”白馥早就忘了。   乳母轻叹,小心的为白馥打伞,“是魏王的侍妾,公主小时候不是在冷宫见过吗?奴婢也跟您提过。”   “原来是她。”白馥这才想起,那好像是六年前的事儿了。但是今日,她跪在这里做什么?   缓步上前,白馥还穿着出宫时的便服,经过宫门口的时候也只是看了徐慧一眼。徐慧不像一般人那样,拽着她的裙摆,或者是拦在她跟前,又哭又闹。她只是安安静静的跪在那里,承受着大雨的洗礼。仿佛跪不跪是她的事,接不接受是白馥的事。   进了寝宫,白馥褪去便服,换上了公主该有的服饰,这才懒洋洋的靠在暖阁的贵妃榻上。随口问了那么一句,“她还在外头?”   “是!”乳母颔首。   深吸一口气,白馥道,“双狐若是有动静,即刻报我。让她进来吧,也跪得够久了,约莫是真的有事。到底是魏王的侍妾,还给魏王生过孩子,如果出了事也不好交代。”   “是!”乳母退出去。   不多时,徐慧已经站在了寝殿外头,可她也只是跪在外头,没敢进门。   “为何不进来?”白馥问。   乳母道,“徐慧说。她身上脏,不必进门,只要殿下能见她就好。她只有几句话,还望殿下恩准。”   “那就让她说吧!”白馥侧个身,取了薄软的毯子盖在身上。出去闹了一圈,她有些疲乏,所以想好好睡一觉。   “公主殿下。”徐慧道,大约是淋了雨有些身寒的缘故,说话声音都有些莫名的打颤,“贱妾知道宫规森严,可是公主殿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还望公主殿下能施以援手,救一个孩子。”   白馥蹙眉坐了起来,“你说什么?什么孩子?”这宫里的孩子都是父皇的子嗣,可徐慧身处冷宫,怎么想起来要替后宫那些女人和孩子来求她?   白馥想了想,有没想出到底是哪宫哪院受难?   “最近父皇又贬斥了谁?”白馥问。   “好像没有吧!最近这段时间,皇上除了来公主这儿看望公主,很少进后宫。”乳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白馥起身走到徐慧跟前,“你别跟我兜圈子,有话直说,我不喜欢你们跟我打哑谜,我也没工夫跟你猜来猜去的。你是替谁来当说客的?父皇的孩子,是大殷的子嗣,父皇不可能弃之不理。”   “五年前,尚昭仪被打入冷宫。公主殿下还记得丽妃娘娘吗?这位昭仪就是丽妃娘娘的表妹,当时尚昭仪被打入冷宫,是因为已故皇贵妃的生忌。”徐慧不紧不慢的说着。   白馥想不起来这回事,可想起了尚昭仪,好似有些印象,毕竟当时她年纪小。据说当时皇帝因为思念母妃,还喝了不少酒。而后第二天就贬斥一位后宫妃子,但具体是谁,白馥确实没有追究过。   没想到父皇的心结这么重,当初贬斥了丽妃,冷了尚昭仪,接着又发了性子直接把尚昭仪打入冷宫。   说实话,对于尚昭仪白馥还是有些印象的。   记忆里的尚昭仪是个文文弱弱的女子,不似丽妃的飞扬跋扈。尚昭仪生得好,性子也好,在后宫一直格外的低调,所以当初丽妃出事,她并没有受到牵连。   打入冷宫,大概只是因为她长得跟丽妃太像,而当时尚昭仪似乎也做什么。乳母也只是听人说那天夜里皇帝去了后宫宠幸她,醒来后大发雷霆。   听得丽妃,白馥点了点头,面色有些难看。   自己幼时去了冷宫,丽妃还扑过她,差点伤着,当时是徐慧救了她。这份情也算是欠着,白馥最不喜欢欠人恩情。   “那你现在是想说什么?”她记得徐慧提及了孩子,心里有些微恙,白馥盯着徐慧,“冷宫里的孩子?”五年前?   “当时尚昭仪被打入冷宫,后来发现身怀有孕,可皇命已下,而且皇上——”徐慧抬头望着白馥,“公主殿下应该很清楚皇上的性格,有些东西皇上是不会收回成命的。所以尚昭仪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被遗弃在冷宫里。尚昭仪心善,平素也做一些女红,咱们悄悄的跟宫里人换些日常用品和食物,如此才让她撑到了产子那一日。”   “可是产子极为损伤女子之身,又没有御医在侧。生完孩子,尚昭仪就殁了。贱妾本就是有子之人,怎么能忍心这个孩子也跟着她母亲一个下场,所以求着宫里的人,偶尔给口米汤吃,慢慢的喂养在冷宫里,一直到了现在。”   白馥蹙眉,“父皇知道吗?”   “皇上知道,但是皇上——年纪丽妃姐妹的罪过,不愿要这个孩子。没有赐死,已经是皇上仁德。”徐慧说得温和,声音还有点打颤,换做别人哪敢说这些话,可她敢。而且,还当着白馥的面说。“这孩子一直身子不好,平素也没什么可吃的,可是很乖巧懂事。”   “那你现在来找我,是要我去求父皇?”白馥蹙眉,“父皇的性子倔强,从来不肯收回成命。这件事,我怕是帮不了你。”   “他快死了。”徐慧道。   “你说什么?”白馥一愣,“那个孩子吗?”   徐慧点头,“他身子不好,前段时间受了凉,这会已经快不行了。高烧不退,还全身起红疹。”她轻叹一声,惨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有些雨后的僵冷,“可是稚子无辜,若是真的走了。还望公主能给个方便,好好的埋葬了他。毕竟也是皇家子嗣,虽然年纪小,可也是一条人命。”   “那现在,到底死了没有?”白馥问。   徐慧摇头,“还有一口气。”   白馥蹲下身子,笑得凉凉的,“你不是来求我好生安葬他的,你是想让我救他,对吗?徐慧,我最讨厌跟我玩心眼的人。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贱妾贱命一条,不敢染了公主的手。”徐慧伏跪在地。   “公主,既然是皇上不要的子嗣,咱们怕是不便插手。皇后娘娘那边可一直都盯着呢,皇上从来不会出错,所以这事儿——”还不待乳母说完。白馥已经示意她禁言。   深吸一口气,白馥娇眉微蹙,小小年纪却是一脸的少年老成,“去一趟冷宫,把师伯给我带上。”语罢,她抬步往外走。   “可是林御医未必会——”   白馥瞧了一眼乳母,“那就说是父皇的吩咐,把他给我绑到冷宫去。再不行,就打断他的腿,反正他自己会治,只是疼了点而已。徐慧,还不走?”   冷宫和当年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是越来越破旧。冷宫不似其他宫殿,会经常修葺。冷宫就是冷宫,就像是杂物房,即便坍塌了,都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重。   大雨瓢泼,白馥走进了那间屋子。   屋子里透着一股子霉味,这阴雨天气,冷宫有没有熏香,能保持这么干净整洁已经很不错了。床榻边上守着一个老太监,床上躺着一个瘦弱至极的孩子。   那孩子全身上下都没有血色,因为发烧,惨白的肌肤上泛起了令人惊惧的红疹。他就这么直挺挺的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   乳母轻叹一声,白馥四岁的时候,比一般的男孩子都还要高一些,可这个孩子虽然是四五岁了,可看上去也就是两三岁的模样。营养跟不上,孩子就没办法生长发育,所以身高迟缓,倒也可怜。   “他病了多久?”白馥问。   徐慧道。“五天了。”   “师伯怎么还不来?”白馥有些不悦。   乳母轻叹一声,“这不是得抬着过来嘛!”   说曹操,曹操就到。林申是被绑着抬过来的,他刚回宫还在洗澡,死活不肯来看病。没法子,侍卫们只好毯子一裹,直接把他给绑在了毯子里头,给扛到这儿来。   说起来,也是极为狼狈。   “臭丫头,你跟你爹一个德行,动不动就绑人。下次别指望跟我去吃好吃的,我告诉你——”还不等林申说完,白馥已经举起了拳头。   “再废话让你吃拳头。”白馥扳过他的脸,让他看向床榻,“看见没有,废话少说。把这孩子给我治好。治不好我就砸了你的药庐,再把你的宝贝蛇窟给炖了。”   “算你狠!”林申咬牙切齿。 ☆、第267章 芳华年纪,长发银枪   “亏了师伯教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白馥让人取了衣裳给林申披上,这药箱早早的一并带来了。推着林申上前,“师伯,能不能起死回生,可就看你了!”   林申臭骂,“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起死回生的事儿别跟我说。你那么能,你来呀!”   “我要是能治病,还用得着请师伯过来吗?”白馥撇撇嘴。   “你这是请吗?跟你爹一个德行。”林申骂骂咧咧的朝着床榻走去。   “我要是不跟我爹一个德行,那不得出事?”白馥笑嘻嘻的迎上去,“师伯最是宠我了,所以师伯一定会救他对吧?”   林申蹙眉,“你出去,所有人都出去,把门窗关好不要见风。”   “怎么了?”白馥不解。   “是出麻疹了。”林申望着白馥,“你小时候还没出过麻疹,出去之后所有都必须洗澡,会传染。”   “喔!”白馥点头,乳母赶紧推着她出门。这要是传染上,得多难受?   好在有林申,所以这孩子的病也没什么大问题。出麻疹又不是出天花,养一养就是。只不过这孩子体质太弱,所以扛不住又是发烧又是快要死的。   等着林申洗了手出来,瞧着站在回廊底下玩水的白馥,“也不怕受凉,还敢玩水?”   白馥扭头望着他笑,“师伯,你说我要是把他带回去。父皇会怎样想?”   “你就算带头老虎回去,只要不伤着你自个儿,你父皇会说什么?”林申一脸嫌弃,“这个要女儿不要命的,还能说什么?”   白馥笑嘻嘻的起身,“那我就把他带回去。”   林申望着她,“你这意思是,让我一定要照顾他咯?”   “师伯心地善良,仁义道德,怎么能见死不救呢?”白馥讨好的望着他,“师伯最疼我了,所以我相信师伯一定会救他的。好了,我要带着他回去,乳娘,到时候你把兰菊阁收拾出来,以后就让他住那里吧!”   “公主,不太好吧!”乳母道,“毕竟公主自己还是个孩子,宫里再来一个孩子,万一他人非议,到时候咱们这儿怕是要招来是非的。”   “他已经四岁了,早就断奶,你担心什么呢?”白馥深吸一口气,“到底是父皇的子嗣,就这么死了,旁人还以为父皇有多绝情。就当是给我养个玩伴,也让燕羽宫热闹热闹。我母妃就生了我一个,我有时候会觉得孤单,正好多个弟弟也不错啊!”   乳母蹙眉,“可是人言可畏啊。”   “他们说他们的,有本事别让听到,听到一个我宰一个。谁敢乱嚼舌根,我就让谁去活下辈子。”白馥拂袖离开。   她已经长大了,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何况皇帝最宠爱的燕羽公主,若是想杀人,皇帝也不会拦着。毕竟这些年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皇帝几乎是把她当成儿子来养。杀伐决断这种事儿,她又不是头一回。   “是!”乳母颔首。   徐慧站在回廊里,淡淡一笑。   “你别光顾着笑,孩子是你养大的,你跟着伺候吧!这事儿,我会禀明父皇,父皇不会为难你的。”白馥瞧了她一眼。   “可是贱妾的身份——”徐慧的儿子始终没能养在身边,所以她把这小皇子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养着。一养就是那么多年,到底是有感情的。   白馥一愣,“身份?你不就是魏王留在宫里的侍妾吗?父皇既然能把你赐给魏王,自然也能收回成命。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皇帝难道还怕他魏王不成?”一想起魏王,她就想起了脑后头的包。这么多年了,这块包一直没能消退。   可也因为这样,容景睿欠她的这笔账,她算是记下了。   不过这些年,容景睿再也没有入京,她也一直没能出京,所以这笔仇还是没办法报。   好在林申医术高明,这孩子也是命大,眼见着就剩下一口气,还是给救了回来。阎王殿上走一遭,回来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所幸遇见了徐慧。所幸遇见了白馥。   “他没有名字?”白馥一愣。   徐慧垂眸恭敬,“毕竟是皇子,贱妾不敢随意取名。不知道公主有没有好的提议?”   “这一辈从少,不如就叫白少仁!”白馥蹙眉,“仁义为先,凡事能三思而后行。母妃在世的时候经常说,上天有好生之德。白少仁,字天胤。”   胤:胤会意。从肉,从八,从幺。肉表示血统关系,幺表示重叠,八表示延长,合起来表示后代。   本义:子孙相承。   天上掉下来个弟弟,倒也不错。   “公主,那要不要请示皇上?”乳母问。   “请示什么?人是我救回来的,他只负责睡了人家尚昭仪一夜,关他什么事儿?”白馥撇撇嘴,“有什么事儿我来担着,这事儿就这么决定了。”   “决定了什么?”皇帝从外头进来。   乳母和徐慧当即跪地。不敢吱声。   “决定收下天胤。”白馥也不行礼,反而一屁股坐在了软榻上,“父皇有意见吗?若是有意见,把天胤养在父皇身边也无妨。”   “天胤?”皇帝一愣,“朕是听说你遇刺,所以来看看你的。天胤是谁?”   “父皇还打算装疯卖傻到什么时候呢?”白馥瞪了他一眼,别过头不去理他,“父皇就会哄小孩,可是馥儿都十岁了,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没那么好骗。”   皇帝看了一眼徐慧和乳母,“怎么回事?”   “父皇没收到消息才怪!”白馥道,“你们都下去,我要好好审问父皇。”   乳母和徐慧自然不敢动。   “都下去!”皇帝一声令下,二人急急忙忙的离开。   “越来越放肆,竟然敢说要审问父皇。到底你是君还是朕——”   不待皇帝说完,白馥歪着脑袋盯着她,“敢问父皇,是父在前,还是皇在前?”   皇帝一愣,这丫头的嘴皮子越发顺溜,敢情是被林申那臭东西教坏了。皇帝轻咳一声,没有吭声。   可白馥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父皇为何不回答。”   “父在前如何?皇在前又如何?”皇帝坐定。   “父在前,那馥儿就说女儿该说的话,当父皇的贴心小棉袄。若是皇在前,君臣有别,馥儿只能尽臣子之责,不敢心存非分之想。”白馥年岁虽小,可太傅教得好,说起话来是一套又一套的。   皇帝无奈的揉着眉心,“这话又是谁教的?”   “当然是父皇教的,虎父无犬女。父皇是真命天子,馥儿就是天之骄女咯。”白馥笑嘻嘻的凑上去,“父皇,你说呢?”   “有话就直说,少给朕绕弯子,设套子。朕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的性子,这肚子里的弯弯真是太多。”皇帝望着她。知女莫若父,他哪会不知道这丫头的心思。   “我要留下他。”白馥开口。   “你是公主,留个孩子在宫里算什么事?”皇帝蹙眉,“既然你救了他,还把他带出了冷宫,朕会寻一个妥善的妃子,把他寄养在后宫。你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能照顾这么小的孩子?”   白馥望着他,“父皇为何一直觉得,馥儿是个孩子?馥儿长大了,皇姐十三岁就嫁了人,那馥儿——”   “朕还得留你两年。”他可舍不得这块心头肉。   “馥儿的意思是,馥儿长大了。”白馥深吸一口气,“父皇,馥儿不是三岁的孩子,馥儿有自己的主意。有些东西馥儿希望能自己做主,这些年馥儿一直都是一个人。父皇不是很奇怪,馥儿为何总是喜欢出宫吗?因为父皇总是忙于朝政,馥儿不愿耽搁父皇的国家大事。”   “宫外虽然不是家,可是宫外会有很多孩子,他们不知道馥儿的身份,都愿意跟我玩。宫里的孩子。都规规矩矩的,实在没有意思。馥儿很孤单,也没个说话的人。宫里的人,不是畏我就是敬我,谁敢跟你说悄悄话?父皇,馥儿不喜欢宫里冷冷冰冰的,没有半点人情味。每个人都人心隔肚皮,你猜我,我猜你。”   “父皇不觉得累吗?可是馥儿不喜欢。”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伸手握住白馥的手,“既然你想留着他陪你,那就留着吧,不过你得记住一件事。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心里有什么事儿,都得告诉父皇。还有——父皇能容忍你胡作非为。哪怕拆了这皇宫,不代表父皇能容忍他。他跟你,始终是不一样的。懂吗?”   白馥点点头,“馥儿明白!”   “还有一件事,父皇是来提前通知你的。鉴于这几次你被人行刺,父皇决定封你为亲王,你意下如何?”皇帝问,很明显是商量的口气。   白馥扬眸盯着眼前的父亲,“父皇是想让馥儿成为大殷第一位女亲王吗?可是,自古以来亲王都是皇子,馥儿是个女子怕是会惹来非议。”   “父皇不管非议不非议,父皇只是想问你,敢不敢接受?”皇帝盯着女儿的脸,一脸的严肃。   白馥垂眸,“父皇若敢授,馥儿就敢受。”   “很好!”皇帝直起身子,“这才是父皇的女儿。”   “可是父皇,你若是真的册了我为亲王,就不怕皇后娘娘和太子哥哥不高兴吗?”白馥问。   “他们不高兴又能怎样?这朝廷这天下是朕的,哪怕来日朕真的要把天下给你,看谁敢多说半个字。”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拍了拍白馥的肩膀,“馥儿,若非你是女儿身,朕一定废了太子。你跟父皇年轻时候很像,唯一有一点,你比父皇仁慈。可是馥儿,有时候仁慈并非为君之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切不可妇人之仁。”   白馥俯首,“谨遵父皇教诲。”   其实她很想说,那个亲王之位她真的不稀罕,也不知是谁把自己那些话传给父皇的,否则父皇不会下次决心。不过这样也好,算是给太子和皇后一个教训。   行刺亲王是重罪,到时候皇帝可以名正言顺的追究,事关国体,兹事体大。   圣谕之下,年仅十岁的白馥成了大殷唯一一位,也是头一位女亲王——燕亲王。   身为亲王,是可以上朝议政的,跟太子只差了一步。   于是乎朝廷上揣测纷纭,这皇帝是不是想独出心裁,想废了太子立皇太女呢?毕竟让一个十岁的女娃娃成为燕亲王,必定是有所图谋的。   皇帝对白馥的宠爱,世人有目共睹。   所以——太子白少康感觉到了威胁,尤其是在燕羽宫中,还养着一位十皇子。难道皇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十皇子铺路?到时候让白馥成为辅政?   这么一想,似乎问题就严重了。   对朝臣和天下百姓而言:一个女人要掌握权势,犹如牝鸡司晨,天下生变,实乃亡国之兆。   于是乎流言蜚语,也就这么传出去了。   到处都在传,牝鸡司晨的故事。   皇帝为此牵连了不少大臣,杀了不少人。当众炮烙,谁敢多言,这就是下场。如此这般的折腾,才算平息了谣言。   ——————————   魏王府里,又开始准备一年一度的中秋之事。   “燕亲王?”容景睿细细的琢磨。   初空颔首,“是!”   “皇帝倒也舍得下本,也敢让一个女人登堂入朝,实在是出人意料。”容景睿深吸一口气,指尖挑了一颗松子糖塞进嘴里。   外头有些闹哄哄的,容景睿看了初空一眼,初空会意离去。   不多时,初空回转,“公子,是五公子出了事,好像是跟二公子打了一架,如今正被罚跪在祠堂里。”   容景睿深吸一口气,徐徐起身往外走。   “公子,是魏王下令。”初空提醒。   容景睿置若罔闻,直接去了祠堂。   一路上,已经将事情的始末了解得清楚,到了祠堂那儿一眼就看见跪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容景垣。容景垣的脾气很倔,大概是因为没有母亲在身边的缘故,他也不太爱说话,如果气急了就会跟人打一架。这些年因为这个脾气,没少吃亏。   老二老三总是设套,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而魏王,基本不会帮着容景垣,好像他们那些儿子才算儿子,容景垣只不过是寄居人下的小可怜罢了!等于说,容景垣算起来,跟无父无母没什么区别。   这府里的人,没有一个是瞧得起他的。   容景垣抬头望着容景睿,抿唇无语。   “为何我每次说的,你总记不住?”容景睿居高临下,“非要挨打你才记得住吗?”   容景垣深吸一口气。“他们侮辱我的母亲,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所以你就动手了?”容景睿问。   容景垣点点头,在整个魏王府里,也就是容景睿当他是兄弟,平素明里暗里的护着,这一身的功夫也是容景睿让十二月私下里教的。那一年他高烧不退,没人敢请大夫,也没人为他请大夫。他以为自己死定了,躺在床上等死。   最后是容景睿来了,亲自请了大夫,还罚了他身边的那些奴才。   为此,这些奴才算是对他有些忌讳,否则平日里那些奴才比他还要嚣张。吃的喝的都被这些奴才克扣,他几乎食不果腹。   所以对于容景睿,容景垣是既感激又敬畏。   因为容景睿。从来不会笑。   “他们说你是野孩子,那你就是野孩子了吗?”容景睿问。   容景垣答不上来。   “如果这点屈辱都受不了,当初还不如死了干净。”容景睿眸色无温,墨色的瞳仁里没有半点光泽,“容景垣,我警告你多次,别人说什么那是别人的事,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为什么还要打架?打架能让你的母亲回到你的身边吗?那只会让父王更厌恶你。”   “若你还想要见到你的母亲,你就必须争取,必须努力。有朝一日,以最好的姿态出现在父王面前。你的成功,才是你母亲归来的希望,你懂吗?”   容景垣定定的望着他,“四哥?”   “好好跪着反省吧!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来找我。”容景睿掉头就走。   “四哥?”容景垣喊了一声。   容景睿顿住脚步,“我没有娘,我知道没有娘是什么滋味。你不必感激我,我只是不想让你尝试我这样的遗憾。我此生遗憾已经无法弥补,但愿你还有机会。”   容景垣点点头,“多谢四哥,景垣一定铭记在心。”   “记住吧!否则等你再大一些,估计就不是跪一跪祠堂这么简单了。”容景睿话外有音,“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谈什么保护你的母亲?”   语罢,容景睿再也没有顿留。   事实的确如此,容景垣感激不尽。   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哪有半点温情和仁慈,只有让自己不断壮大,你才有资格去反抗别人。如果你只知道反抗却不知道壮大自己,早晚会死得很惨。   在这豪门大院里。最不缺的就是人命。   如同黑色漩涡,每个人都在里面挣扎着。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爬到最高点。于是人吃人,人踩着人,毫无信任可言,只剩下尔虞我诈。   不过就连容景睿也没想到,皇帝为了让白馥这燕亲王之名落到实处,就想着让白馥立军功。十三岁的时候,白馥被送到了前线,跟着当时的凌老将军一起守卫边疆,对月氏作战。   当时的月氏,正处于蓬勃兴起的趋势,所以国力还算强盛。尤其是四大将军,更是骁勇善战。凌家跟月氏作战多年,一直未能分出胜负。两厢对峙谁也落不了好处。   白馥晒黑了,可她懂得了什么是先锋,什么是军令如山。她从守城兵开始,而后先锋探路,其后渐渐往上提拔。去的时候,她让皇帝不许透露她的身份,所以在军营里没人知道她是个女儿身。这一两年里,她跟军士们同吃同住,小心的隐藏自己的公主身份。   起早贪黑的练兵练马,她这股拗劲儿一旦起来,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边关风沙磨砺得很,她这养尊处优娇滴滴的公主,这会子已经褪去了年少青涩。十多岁的孩子,能策马应敌,能指挥若定。文能提笔。武能冲锋,丝毫不逊任何男儿。   谁说女子不如郎,策马军前是巾帼。   那一年战事吃紧,他们被困在谷中,已然到了绝境。   殊不知那不过是一场朝内朝外的阴谋,当时朝廷上,太子白少康连同皇后的外戚,将朝廷拨给边关的大军粮饷悄悄的克扣下来。唆使援军将领,延缓援军的驰援速度。   如果不是这样,战局绝对不会这样惨烈。   弹尽粮绝,几乎是绝境。   凌老将军负伤,白馥只能独自一人执掌大权。月氏几番进攻,都是被白馥给压下去的。剩下的军士算是对白馥这个少年郎更加的敬重。到了这个时候,只能同仇敌忾。   月氏的进攻越来越猛烈,到了最后几乎是混战一片。   凌老将军负伤。还是跟白馥一道,将月氏的四大将军之一,挑死在马下。白馥这一身的马术都是凌老将军教的,马背上的功夫也是传承于凌老将军。算起来,是凌老将军最得力的住手。   不过很幸运的是,援军还是赶到了。   白馥逃过一劫。   因为这一次的恶战,让皇帝心有余悸,等到诸军脱离险境,一连数道金牌急召回京。皇帝圣谕已下,军士们这才知道,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正是皇帝最宠爱的燕羽公主,大名鼎鼎的燕亲王。   白馥算是一战成名,对于这一次关键性的战争而言,算是战功赫赫。要知道对于朝廷而言,谁掌握了兵权。谁就能杀伐在握。   军中相送罢,快马归皇都。   阔别一年半,物是人亦非。   白馥回来的时候,晒得黑黑的,没有了离京前的白皙稚嫩,剩下的是行伍之人的干净利落。黑狐和白狐组建的女子卫队已经初具规模,当然她不可能把大部分的势力都展现在众人面前。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善良仁慈的女子,历经战役,满目黄沙染血,她剩下的是一种磨砺过后的坚韧与忍耐。   相比边境的艰苦,这京城里的满目繁华跟去时没什么两样,似乎更胜一些。   有了边关的日以继夜,才有京城的繁华无比。   她也终于体会到,什么是天下大任,打江山与坐江山,同样不容易。   三军阵前,策马而立。长发银枪,英姿煞爽。   白少康自然不愿意兵权落在白馥手中,穿着一身太子袍就跟着白馥去了练兵场。回到京城,白馥也是一刻都没闲着。她喜欢军旅生涯,喜欢跟这些真正的男子汉在一起。   可是白少康养尊处优,穿着宽袍大衣,锦衣华服的,哪里有半点检阅军师的姿态。做作多过于实践,反倒是白馥这样的少女,越发有统领三军之气。   大约是与生俱来的傲气,秉承了皇帝的威严冷冽。   “皇兄要不要亲自下去试试?”白馥问,眸光冷峻。   白少康嗤冷,“你以为本宫会那么傻吗?”   “皇兄不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咱们行伍之人不说大话。能就能,不能就不能。”白馥扫一眼校场上的军士们。随手一招,黑狐便让数名女子上前。白馥笑道,“皇兄可以拿她们练练手,都是些女子,皇兄应该没问题吧?”   白少康翻身下马,他最不屑的就是白馥所谓的女子卫队。   一帮女人,还想翻了天去。   可是他没想到,一帮女人,还真的翻了天。   这些女人的脚盘功夫极好,大有林申一门的真传。绕了半天,他没伤着一人,反倒把自己困在了原地。   “撤!”白馥一声令下,女子卫队当下飞身而起,快速各归各位。   白少康的脸色自然是难看至极,站在马下望着身穿盔甲的白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给本宫来一个下马威吗?”   白馥坐在马背上,手中摆弄着马鞭,笑得坏坏的,“皇兄有没有见过沙场点兵?知不知道什么叫血染黄沙?懂不懂军令如山?如果你连这些都不懂,以后就少跟着我逞能。有本事自己去边关历练两年,磨一磨你的太子锐气再来跟我较量。”   “白馥,本宫是太子。”白少康咬牙切齿。   白馥长长吐出一口气,“军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何况是你一介太子。”当日那笔账,她可都记着呢!如果不是没有证据,而那位延误战机的将领早就被白少康斩杀,今日的白馥一定会好好跟他算总账。   直起身子,白馥以马鞭指向众军士,“你问问他们,他们到底是愿意听你的还是愿意听我的?”   白少康冷然扫向校场上的军士。   只见军士们悉数跪地,“我等听任燕亲王之令。”   白少康切齿,“反了反了!”   “父皇的虎符在我手中,皇兄——识时务者为俊杰。”白馥冷然高和,“谁与我同袍为战,谁就是我的生死兄弟。”   黑狐领着众人高喊,“燕亲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白少康策马掉头,飞奔而去。   可他没办法,皇帝偏着白馥,如今边关大捷,白馥战功赫赫,连凌老将军都站在白馥这一边。试问,朝廷上如今谁还敢说白馥的不是?便是天下百姓,也都是欢呼雀跃,尤其是白馥归朝之际,百姓夹道欢迎。这与早前质疑白馥之能,抵触白馥封为亲王之时,几乎是截然不同的。   白少康已经感觉到了危险,可他暂时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似乎所有的趋势都朝着白馥去了。他如今担心的是,自己这个太子之位只怕即将不保。   看样子,他得去找师父商量。   “殿下,太子殿下会不会对您不利?”黑狐跟着白馥离开校场。   白馥笑得凉凉的,“他那副德行还能拿我怎样?如今我荣耀归来,他恐怕是要去找鹤道人了。”   “找他师父作甚?鹤道人是世外之人,怕是不会管朝廷之事。”白狐道。   白馥瞧了白狐一眼,“你以为鹤道人真是什么世外之人?若真的已经出世,就不会收红尘之人为弟子。左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罢了!让人盯着点,如果他们敢轻举妄动,就别怪我不客气。”谷内一战,她险些成了烈士,说什么都不能再心慈手软。   小胖墩屁颠屁颠的冲到白馥跟前,欣喜的眼睛里,泛着晶莹的泪光,“皇姐!”   “天胤?”白馥笑着摸着他的脑袋,这一年多没见,倒是长高了不少。不过这圆滚滚的分量,比她走的时候更壮了一些。还记得当时自己走的时候,他站在马下哭着喊着,长大一定要跟皇姐一样。   “皇姐,天胤想跟着皇姐。”天胤一笑,脸上的肉都有些微微的轻颤。   白馥蹙眉,“是该好好的练一练。”她摸着他的胳膊肘,这些肉都是松松垮垮的,可见这些年自己把他喂得太好了。早前饿得太伤,后来吃得太多,这暴饮暴食的果然要不得。   天胤极为高兴,“皇姐答应了?”   “能为大殷尽忠,皇姐自然要答应。”白馥笑道,“让白狐好好教你,过几日皇姐来问你功课。”   “那皇姐你现在去哪?”天胤蹙眉望着她。   白馥伸个懒腰,“难得回到京城,我得好好逛逛。”   “父皇的寿辰快到了,如今诸王来朝,京城戒备森严,皇姐还是别乱走的为好。”天胤担虑的望着她。   白馥心头微恙,她似乎听出点不同寻常的东西,自己离开京城太久,很多事情着实不清楚。拽着天胤去了一旁僻静处,白馥道,“是不是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天胤环顾四周,而后压低声音道,“皇姐有所不知,你离开的这段时间,天胤一直都在打听你的消息,所以经常悄悄的溜到御书房附近。可是有一次,我听到御书房内父皇大怒。”   眉睫陡然扬起,白馥心头一紧,“大怒?”   “是的,那段时间父皇一直在为诸王之事忧心。”如此一说,就不言而喻了。   白馥深吸一口气,“你是说诸王?”对于这些诸侯王,白馥自然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诸王之中。当属魏王权势越来越大,而其他的王侯竞相效仿,已然到了朝廷无法控制的地步。   也就是说,如果皇帝不处理好地方势力与中央政权的关系,国之动乱很快就会发生。   若是国内战乱,皇位就会变得岌岌可危。   谋朝篡位! ☆、第268章 把东西还我 为钻石过10400加更   对于诸王之事,白馥暂时也没法子,毕竟自己刚从边关回来,很多事情都不熟识。所以还得适应几日才能慢慢知晓,自己走的两年,京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褪去一身锦衣玉服,换上破破烂烂的乞丐装,还在脸上抹了点灰土。原本就晒得黑黢黢的,如此一来更像个街头乞丐。   黑狐揉着眉心,站在街头有些难以自处。“殿下,咱们就不能换个方式贴近百姓吗?您这样子,卑职怕、怕是——”   “你离我远点。”白馥挑眉看着她,手中拿一破碗,“吩咐丐帮的兄弟们,都必须装作不认识我,谁敢暴露我的身份,别怪我不给好果子吃。好久没这样舒坦过了,不是盔甲就是华服,实在无趣。”   黑狐轻叹一声,“那卑职远远的跟着,万一殿下有事,可以大声呼救。”   “记得远点。”白馥道,“别叫人看出来,否则我不饶你。”   “是!”黑狐战战兢兢的离开。   殿下好久没回京城,这繁华的天子脚下,都是日新月异的变化,如今早已不是旧模样。但愿别碰着那些不识好歹的,否则伤了殿下,还真是没发交代。   好在白馥进城的时候。脸上带着夜叉面具,是故谁也没能看到如今的白馥是何模样。女大十八变,何况这些年她在边关磨砺,与早前那个养在宫里的燕羽公主相比,早已有着天壤之别。   虽然还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古灵精怪。可更多的是一种傲骨与军人的坚毅。   站在酒楼外头,被人推搡了一把,白馥有些不悦,却听得有人喊了一声,“公子这边请。”   回头去看,那男子生得修美颀长,面如冠玉。白馥还从来没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男子,眉目如画,肤色如玉。微风浮动衣袂飞,安静处教人一见倾心。白馥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个食色之人,可京城里的美男子她又不是没见过,只是今日这一位似乎有些超乎寻常。   他正好也回头看着她,只看见白馥一脸的脏兮兮,一身的破破烂烂。   “看什么看?”白馥啐了一口,故意弄得痞子痞态。   他不屑的收回视线,转身进了酒楼。   这京城里头,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人?这样的容色,走到哪儿应该都会很显眼。她就在酒楼外头等着,看着这京城十里长街上的人来人往。   里头的人很快就出来了。白馥本来就心眼小,方才那一撞她可都记在心里呢!谁敢撞了她这位燕亲王,若不付出点代价,实在无趣。   她闲来无事,来点顺手牵羊也不错。   只不过这技艺年久未用。如今倒是生疏了一些。早前跟着师伯的时候,可是手到擒来啊!   “墨玉成殇,谁还戴着墨玉在身上?傻子。”她坐在巷子深处,自言自语的摆弄着掌心的墨玉扣子,“不过玉质倒是不错,还能值点钱。”   “还我!”冰冰凉凉的声音突然响起。   白馥快速将墨玉扣子捏在掌心,“你这人有毛病吗?还你?把什么还你?你没瞧见这儿就我这么个弱女子吗?你是想恃强凌弱?”   “把东西还给我。”他站在她跟前,面色依旧僵冷,毫无表情。   事实上,白馥真的发现了一个问题,这男人好像是冰块做的,脸上、眼睛里,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他站在她跟前,掌心微微摊开,示意她把东西还给他。   “要东西没有,要命一条,你要不要?”白馥梗着脖子,笑得坏坏的。   她把脖子凑过去,一副死鸭子嘴硬的表情。   下一刻,他真的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颈,直接将她抵在了墙壁上,眸色淡漠无温,“当我第三次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别逼我,我不想杀人!”   脖子处的窒息,让白馥意识到这人来真的,也许这个东西对他很重要,所以他必须拿回来。   不就个墨玉扣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突然举起手,“我砸碎了也不给你!”音落,她快速将手里的东西丢了出去。   他心惊。急忙松手去抢。   可是到手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受骗了。摔在地上的根本不是他墨玉扣子,只是墨玉的穗子。而墨玉,此刻还在她手中,她已经如一只狡猾的狐狸般。快速的窜出了巷子。   不过他也不着急,只是站在那儿,等着她自己走回来。   初空把白馥逼了回来,白馥的马上功夫算是极好的,可下了马就只剩下花拳绣腿,所以根本不够瞧。这会,算是栽了跟头。   “把东西拿回来。”他背对着她,冷飕飕的开口。   “那你给我笑一个,你若是笑了,我就把东西还给你!”白馥干脆耍起赖。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眸光淡了少许,“身为女子,怎么一点都不懂得矜持?”   “矜持能吃饱肚子吗?矜持能遮身蔽体?还是说,矜持能让人高官厚禄,永享富贵?”白馥笑得邪邪的。“你笑一个,我马上把东西还你。”   “不要脸。”他抬步就往外走,“初空,杀了她。”   黑狐白狐双双护驾,谁能伤得了她?   他眯起眸子。盯着眼前恣意如初的乞丐少女,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游戏人间的人。”她笑嘻嘻的把玩手中墨玉,“你到底要不要?我言出必践。你笑一个,我就把东西还你,咱们就算两清了。”   “你就不怕,我若是笑了,你就得付出代价吗?”他冷了脸。   “代价?”白馥笑道。“这天下尚且付得起,你觉得我会害怕你所谓的代价?”   他微微一怔,好狂妄的女子。   哪知她竟是冲到他跟前,突然伸出脏兮兮的手,两根食指一左一右的戳着他唇角,手动扬唇。   察觉他眼底的懵然,白馥笑得不能自已,“我就说嘛,这样多好看!傻样!真傻!”手一丢,墨玉扣子随手丢向他。所幸被他快速接住。   “走!”她大摇大摆的走出巷子。   这根本不是乞丐,也不可能是乞丐。   黑狐白狐小心翼翼的退出巷子,急追而去。   “公子没事吧?”初空忙问,“方才她这是给公子下毒了吗?”   “没有。”他望着掌心的墨玉扣子。   “公子的脸色不是很好。”初空蹙眉。   他深吸一口气,眸色微沉的望着巷子口,“知道她是谁吗?”   初空摇头,“卑职不知。”   “不知道也敢动手,你我都会有麻烦。”他轻嗤,“当朝公主,燕亲王。”   音落,初空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公子,那咱们会不会给魏王惹麻烦?”   “麻烦还少吗?”他抬步离开。   的确,现在麻烦着实不少。多一个麻烦和少一个麻烦,似乎没什么区别。在容景睿的心里,不管什么人什么事都激不起一丝波澜。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大概是见得多了,所以心也跟着冷了。   唇角有些刺痛,这丫头的手劲儿真够大的,比起早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样子,她还是老样子,没记住血的教训。   不过他记得她,她未必还能认得出他。   白馥确实忘了,时隔十多年,自己当时还是个四岁女娃娃,只知道胡闹,那里还记得如此清楚。如果知道这就是容景睿,白馥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的罢休。依着白馥睚眦必报的性格,还不得扒他一层皮?   可白馥终究是会知道的,回了宫她便知道了容景睿的身份。   “容景睿!”白馥扯了扯唇角,不由的想起了自己后脑勺的包,当时差点让她送了命,“原来是他,难怪一见面就有种冤家路窄的感觉。他不是不来京城了吗?这一次怎么就跟着来呢?”   黑狐道,“许是觉得时隔多年。公主忘却了吧!”   “忘记?”白馥笑得贼贼的,“我记他一辈子。”   是故,一语成谶。   “别跟着,我去一趟御书房。”白馥看了黑狐一眼,抬步就往外走。   御书房外戒备森严,好像为了这一次父皇的生辰,有些异于往年。白馥心头生疑,瞧一眼守在院子里的魏道德,“父皇在里面吗?”   “皇上正在与太子殿下和——和鹤道人一起议事。”魏道德说得格外低沉,“殿下要不等一等?”   白馥原本是可以等的,可听得里头有白少康和鹤道人,她便有些不淡定了,总觉得这里头有古怪。白少康只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处理朝政还不如父皇他自己呢!再说,这鹤道人不是方外之人吗?如今也搅合在朝堂之中,不是有些奇怪吗?   抬步上前,白馥悄无声息的站在御书房外头,静静的听着里头的动静。   她倒要看看,这鹤道人和白少康到底想干什么! ☆、第269章 某人拒婚   御书房内。   白少康对皇帝说,要借此次机会,彻底铲除父皇的心腹大患。诸王来朝,正好可以一网打尽,借此来消除朝廷的隐患。   这些年地方势力的不断蓬勃增长,让朝廷的中央政权变得岌岌可危。   皇帝这些年加重了赋税,因为国家对于军事实力的不断扩展,朝廷这些年一直想着扩充边界,跟月氏抢夺地盘,以至于国库空虚。   年年纳税,年年不够用。   那些诸王一直都哭穷,却都在私底下壮大自己的军事实力。   事情自然是明摆着的,当地方势力扩展到一定程度,朝廷就会变成摆设。这个时候,会形成诸王割据,国将不国。到时候诸王群起,战火硝烟,改朝换代。   “父皇,趁着这次宴会,咱们——”白少康做了个杀人的动作。   皇帝已经心动了,这些年他不是没努力过,尝试着削弱地方势力,可没想到反而招致抵触。已经到了一步,似乎没了其他法子。除非让这些诸王都死在这里,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   白馥退了出来,瞧了总管太监一眼,“别跟父皇说我来过。”语罢疾步离开。   总管太监行礼,既然是白馥吩咐的,他自然巴不得。   白馥没有回宫,而是去找太傅,自己的导师。   林太傅才高八斗,却不管闲事。只负责皇子们的教学。对于天胤,也是亲手指导。白馥进去的时候,林太傅刚好下课,皇子们都已经离开,唯有天胤还在开小灶。   “参见燕亲王殿下。”林太傅行礼。   “太傅,我有一件事实在找不到人商量,不知太傅能否给我指点迷津?”白馥问。   林太傅蹙眉望着她,“若不是遇见了难处,殿下怕是不会开这口。你且说来听听!”   “太傅知道诸王之事吗?”白馥问。   林太傅望了白馥一眼,而后轻叹一声坐了下来,“十皇子,您先出去吧!”   天胤看看皇姐,乖顺的点点头。出了门也不急着走,而是守在门外,免得有闲杂人等靠近,打扰了皇姐与太傅的对话。小小年纪,早已学会察言观色。皇姐的脸色不太好,找太傅商议必定是大事,万不可有所疏漏。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林太傅郑重其事。   “馥儿无处可去,无人可说,只能来找太傅。”白馥深吸一口气,“太傅是看着馥儿长大的,所以对于太傅,馥儿比较放心。方才我听得父皇和太子在商议这一次的中秋事宜,心里有些担忧。”   “中秋不但是团圆节,也是皇上的生辰,诸王来朝自然得办得妥当。这事儿,礼部年年都酌情处理,殿下只管放心就是。”林太傅瞧着她面上隐忧,“只不过殿下说太子与皇上商议,怕是有内情吧!”   “太子向父皇进言,大概是想借着此次机会,把诸王一网打尽。”白馥冷了眉目。   林太傅骇然起身,“这不是逼着诸王造反吗?”   “馥儿也是这么想的。”白馥深吸一口气,“这不是给诸王一个借口,趁机谋朝篡位吗?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到时候大殷会陷入动乱,更有甚者连父皇这个皇帝,都会变成诸王的口中食。可是我没法子,父皇对于这件事是势在必行的,如果我从中阻拦,父皇也许会听从我的意见,可若将来有什么事,我怕父皇会恨我。”毕竟江山就是江山,岂能儿戏。   林太傅面色微白,“殿下,只要京城里的诸王出事,京城外头必定会有重兵入侵。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啊!殿下,咱们得阻止这事儿。如今的局面,诸王虽然蠢蠢欲动,可都各自为政,暂时还没有达到能与朝廷抗衡的地步。一旦诸王出事,分封地里的诸王子孙势必会举兵来犯。”   “到时候一盘散沙连成一气,咱们可是半点把握都没有。一根筷子容易折断,一把筷子绝对吃不消。太子殿下,这是要毁了大殷啊!”   白馥垂眸,“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咱们还能怎么阻止呢?再过几日就是父皇的生辰,一切该准备的太子必定早有准备,何况还有个鹤道人这个搅屎棍,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白馥觉得头疼,在军中还没有这么多勾心斗角,如今回了宫,只觉得心累。   白少康想什么,她又不是不知道,不就是担心他自己的太子之位吗?   如果皇帝真的杀了诸王,到时候群起而攻之,即便朝廷赢了也必定元气大伤,到时候皇帝必定罪己退位,他就能取而代之。为了一己私欲,简直是太混账了。   深吸一口气,林太傅道,“殿下不如暗访,看看那些诸王到底有何准备,到时候咱们再随机应变吧!殿下离宫这两年,太子的势力不断膨胀,这宫内宫外大多数都是他的人。皇上这两天忙着朝政,无暇顾及京城和皇宫的防卫之事,所以很少管这些事。也都任由太子去捣腾。殿下,可要小心呢!”   白馥点点头,“我心里有数,多谢太傅提醒。”想了想又道,“对了,好久没见到婉言了,她如今怎样?”   “这丫头一直都躲在闺房里,很少出来。”说到女儿,林太傅轻笑一声,面上的紧绷当场缓和不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见着她的实在是太少了。”   “过两年就该嫁人了。”白馥笑道,“太傅能留多久就留多久吧!”心里舍不得,可嘴上还是嘴硬。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不愿嫁出去的。   林太傅朗笑两声,“你这丫头,越发学坏了,该明儿个我可得好好训训你师伯,真是无法无天。好好的女儿家,全然带坏了。”   “师伯带坏我又不是一日两日了。”白馥道,“对了,师伯好似不在宫里了,他去了哪儿?”   “你离开京,他觉得无趣,就溜出宫云游四海,到现在都没回来。”林太傅无奈的摇头,“真是越老越没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白馥笑嘻嘻的出门,“所以也该由人来改!”   “殿下自己小心!”林太傅不忘叮嘱。   白馥笑了笑,“放心!”   表面上看起来,这些诸王之中当属魏王势力最若,实力最单薄,所以如果真的要对付起来,估计魏王还排不上号。不过白馥不信这些,有些东西眼睛看到的都不算真相。   魏王?   容景睿!   白馥摸着自己的下巴,趁夜出宫。   她倒要看看,这容景睿都在干嘛!白日里他骂她不要脸,那她就得不要脸给他看看,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流氓。   黑狐带着白馥去了驿馆,别的藩王都有各自的别院,住得富丽堂皇,唯独魏王十分低调,就住在驿馆里。白日里也不出门,好像诸事不理一般。   “在这里?”白馥问。   黑狐点点头,“就是这间屋子。”   主仆二人趴在屋顶上,白馥掀开瓦片,底下有些白色雾气,看的不是很清楚。   “我要下去看看!”白馥挑眉。   黑狐嘴角微抽,“殿下,四公子可能在洗澡,您这会下去怕是不太好吧!”   “军中那么多男人,我也没见害臊过,怎么还会怕这娇滴滴的美男子呢?放心吧,我不会吃了他的。”白馥一脸邪笑。   黑狐心头腹诽:卑职倒不是怕你吃人,而是怕你被人吃了。   毕竟男女有别!   可主子毕竟是主子,黑狐只好带着白馥下去,趁机引开初空,让白馥能得以机会进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的时候,容景睿眸色陡沉,却也没有说话。隔着屏风,他能看到有个身影在自己的屋子里瞎逛,这里摸摸那里悄悄,探头探脑的模样实在让人不悦。   可他还没来得及多想,白馥已经窜过了屏风。直接站在了他面前,“小美人,还记得我吗?”她趴在浴桶边儿上,笑眯眯的望着他光洁的胸膛。   容景睿眯起眸子,“滚出去。”   “别呀,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老熟人!”她笑嘻嘻的把玩着一旁的毛巾,“我都没害臊,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容景睿一怔,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   白馥捧腹大笑,“哈哈哈,你上当了!”   闻言,容景睿面色陡沉,“滚出去。”   “我说,你这人是不是冰块做的,怎么也不会笑呢?你笑一个。我就出去!”她朝着他咧嘴笑,“看到没,就这样笑!不然,我就再帮你一次!”   “滚!”容景睿厉喝。   这一次,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还从来没有人在自己洗澡的时候就这么闯进来,何况,她竟然还敢直视他。还没沾过女子的容景睿,心里是抗拒的,他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看。   “笑不笑?”她不依不饶,“今儿个我就跟你杠上了,你不笑呢我就不走!”她歪着脑袋靠在浴桶边儿上,“实话告诉你,我是当朝燕亲王,皇上最宝贝的公主,你最好别惹我不高兴,否则我——”   下一刻,水声哗然。   白馥压根没有准备,猛呛几口洗澡水,一脸狼狈的在浴桶里站起身来,“容景睿,你敢这样对我。咳咳咳,咳咳咳——”   下一刻,她愣了愣,挑眉望着眼前神态自若的男人,突然笑得不能自抑,“蠢死了,还有人洗澡穿着裤子的,哈哈哈哈——”   “闭嘴!”许是觉得脸上挂不住,容景睿低喝,“你给我闭嘴。”   “你脱了裤子我就闭嘴咯!”她贼兮兮的望着他,看着他一脸的紧绷与窘迫,只觉得心里特别畅快。当年自己挨了一石子,脑袋包得跟兔子一样,被父皇笑了很久,这可是她的童年阴影。如今有大好机会,她必定要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你!”容景睿呼吸微促,“还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不要脸?”她笑呵呵的望着他,“不要脸的在后头呢?你不脱我可就脱了,反正我身子湿了,你得负责呀!”   容景睿这才惊觉,外头响起了脚步声,也就是说他们被包围了。   外头想起驿馆守卫的喊声,“四公子,您没事儿吧?”   “没事,别进来!”容景睿冷然,眸光死死盯着林慕白,好似在说:你满意了吗?   “这水温真舒服。”她干脆坐了下来,“不过穿着衣服洗澡,似乎很不舒服。”她突然扑上来,压在他的胸膛上,惊得容景睿的身子顺时紧绷如铁。   “你干什么?”他切齿,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白馥撇撇嘴,“没什么,上次没看清楚,这一次看看清楚。不过你长得真好看,比我还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儿。你娶亲了吗?”   “与你何干?”容景睿别过头,准备离开。可有个女子压着自己,他又不想碰她,场面就有些尴尬了。   “没什么关系,我认识不少京城里的千金小姐,打算给你做媒,赚点魏王府的红包钱。”白馥起身,无奈的望着湿漉漉的自身。   容景睿下意识的喉结滚动,快速别开眼睛。   可是脑海里,却是白馥被温水打湿过后,呈现出来的曼妙玲珑。她本来就生得好,腰身纤细,身段高挑。虽然晒黑了点,可烛光里的肌肤,却泛着迷人的微光,最是教人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白馥走了,地上留下一滩水渍,好似在彰显着,她来过的标记。   这女人,真是无法无天,没有半点规矩。哪里像公主?分明是个野女人!容景睿所见过的女子,大多数像父王的后院一样。一个个都温柔备至,内心却杜如蛇蝎。   可白馥似乎有些反其道而行之,外表乖戾嚣张,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尝试,可实际上好似并无真实恶意。以至于容景睿那么聪明的人,一时间没想清楚这白馥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难不成是为了当年的事儿,所以来故意羞辱他?   都说燕亲王聪慧过人,能文能武,难不成这白馥还会因为这点事,对自己揪着不放吗?   容景睿没想通,更想不通的是,这白馥行事真当嚣张乖戾,竟然——岂有此理!   初空嘴角直抽抽,把容景睿的中裤从驿馆正大门处的匾额上,取了下来,他想笑又不敢去看容景睿漆黑如墨的脸。   咱家四公子还真没丢过这样的脸!   “这盗贼倒也稀奇,啥都不偷,就偷了公子的一条中裤。”初空望着一脸不解的魏王,却发现自己越抹越黑,干脆闭了嘴。   魏王望着容景睿,“景睿,这是怎么回事?”   容景睿拂袖便走,“烧了!”   看的出来,容景睿生气了。   从容景睿懂事起,魏王就没见过这个儿子,有过太多的情绪波动,可以说容景睿的自控能力早就超出了魏王的预料。在众多儿子里,容景睿是最能忍耐的那一个。他若是不想说话,可以一个月不说一句,当他自己是空气。   “怎么回事?”魏王追上前。   漆黑的夜里,魏王进了容景睿的屋子。   容景睿微父亲倒上一杯水,“是公主做的,大概是报复我,小时候那一记。”   魏王蹙眉,“是白馥?”   “是她。”容景睿点点头,继而坐了下来,“不过父王可以放心,她什么都没干,只是在我屋子里转了一圈就走了,算是羞辱我。”   “简直胡闹,身为女子竟然这般不知廉耻,堂堂大殷的公主,金枝玉叶,深夜里来到陌生男子的房间,还、还转了一圈?实在不像话!”魏王愤怒,转谁的屋子不好,非得转他儿子的?这宝贝儿子还好没什么伤着,否则他岂能善罢甘休。   不过魏王回过神来。借着烛光细细审视着自己的儿子。   容景睿生得好,眉目间有当年他母亲的影子。只不过他不笑,不管你们做什么,他都不会笑。这么多年来,身为父亲也没能见到儿子一笑。   “父王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容景睿问。   “白馥见过你吗?”否则怎么会找到驿馆里来寻仇?   “白日里见过一回,她偷了我母亲的遗物被我抓住。”将墨玉扣子放在案上,他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起身就往床榻而去。   “景睿。”魏王道,“有时候人不得不做出牺牲,这种牺牲是必要的。其实对于男人而言,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情,你早晚也是要娶亲的。”   “但绝对不是她。”容景睿坐在床榻上。   魏王蹙眉,“为何?她也是女子,虽然娇惯了一些,但毕竟是天之骄女。你要知道咱们此次进京,恐怕是有来无回的。”   “我知道。”容景睿翻身躺下。背对着外头。他不想多说一句,又好像实在表示,我意已决不容更该。   “你好好想清楚,白馥虽然刁蛮任性,可她这个年纪正是芳华正盛之时,少女之心懵懂异常。如果你能把握得住,也许是很好的机会。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皇帝已经发现了诸王的蠢蠢欲动,这两年一直在不断的削弱地方势力,所以诸王此次进京不但是为了贺喜,也是为了与皇帝一争高下。”魏王深吸一口气。   容景睿睁着眼睛,听着父亲的话语。他什么都知道,可他什么都不愿多说。他能筹谋,能计策,可如果要拿白馥作为筹码,他突然有些厌恶。   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那个惨死的女子。   见容景睿不搭腔,魏王只能暂时作罢,“你好好想想吧!不过一个女子罢了!若是大业可成,父王可以为你挑选更好的女子。”   “父王真的爱过吗?”他突然问。   魏王的身子微微僵直,“问这个做什么?我说过,不要沉溺于儿女私情,那对你没好处。”   “其实父王心里很清楚,你的心里始终只有你自己,所以——”   不待容景睿说完,魏王已经抬步离开,“你好好歇着,好好想一想吧!”   容景睿长长吐出一口气,仍旧没有转身。他对女人有很强的抗拒,尤其是见惯了王府后院的那些女子。勾心斗角与尔虞我诈,为的就是所谓的荣华富贵。那些女子,何曾真心的爱过自己的父王。如果父王一无所有。谁还会不离不弃呢?   约莫都不会吧!   如果女人只是附属品,那自己的母亲又算什么?   不过转念一想,如今去追究这些似乎没有半点意义,因为死去的母亲不可能再活过来。她被冠上了邪恶的罪名,却把一个男人最完整的爱,一起深埋在泥土里。   如果不是光辉过后的短暂,他觉得此刻的父亲,不可能对他如此。   白馥!   口齿间咀嚼着这个名字,这个天不怕地不怕,能把天都捅一个窟窿的女子,就目前来看似乎并没有多少恶意。她所谓的侮辱,似乎只是想让他笑。   笑是什么?   他在别人的脸上见到过,但对于自己,那是一种奢侈。一潭死水,如何能掀起波澜?   白馥回去的时候,刚好碰到前来探视的皇帝,乍见白馥一身狼狈,当下愣住。白馥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就该在外头换了衣裳再回来,奈何她一着急也没顾上。   “你这是怎么回事?”皇帝黑着脸,坐在那儿眸光凛冽,“谁欺负你了?”   “父皇此言差矣,如今谁还敢欺负馥儿?”白馥换好衣裳,笑嘻嘻的凑上来,“父皇怎么想起来看我?”   “今儿个一天都没见着你,怕你折腾,干脆过来瞧瞧,实在不像你的个性。”知女莫若父,自己女儿什么德行,皇帝当然是清楚的。   白馥笑道,“馥儿可没有折腾,父皇莫要小看人。”站在皇帝身后,她轻柔的环上皇帝的脖颈,将下颚抵在皇帝的肩胛处,“原来在父皇眼里,馥儿就是个捣蛋鬼?馥儿除了不会女红,如今还有什么让父皇不满意呢?”   “说吧,你方才去哪了?弄得这么湿哒哒的回来?”皇帝道,“不许瞒着,你知道父皇的性子。”   “父皇又威胁我!”她松了手,不悦的撇撇嘴,每次都威胁着要拿她身边的人开刀,实在不是一个皇帝该有的作风。深吸一口气,白馥随口便道,“我去了一趟驿馆。”   “去驿馆作甚?”皇帝想了想,“驿馆里住着的,似乎只有魏王。”   白馥笑得凉凉的,“父皇怎么忘了,还有魏王四公子,容景睿!”   皇帝先是一怔,而后才想起来,白馥不说,他都给忘了。早前这容景睿和白馥,可是有过节的。这丫头的心眼,果然比针鼻儿还小!   皇帝轻咳一声,“你去找他麻烦了?”   “当然,有仇不报非女子。”白馥倒上一杯水慢慢啜饮,“父皇觉得不妥?”   “可你怎么如此狼狈的回来?你打不过人家?”皇帝煞有其事的问。   白馥杯盏落下,一脸愠色,“父皇未免太小看馥儿,我可没有吃亏。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洗澡呢!哪能打得过我。”   “哦,洗——”皇帝骇然瞪大眼眸,“你说你看到四公子洗澡?”   白馥蹙眉,“我在军营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男人洗澡,父皇何必大惊小怪。”   “你别扯话题。”皇帝揪着白馥的手,一本正经的问,“父皇问你,你看到什么了?”   白馥盯着自己不怀好意的父亲,“父皇希望我看到什么?”   皇帝挑眉,“说清楚点。”   “肌肤触感很好。”白馥没个正形,“摸上去滑滑溜溜的,手感不错。”   “还有呢?”皇帝凝眉,这丫头——唉!   “还有就是身段极好,有肉的地方有肉,不该长肉的地方平坦而紧致。”白馥笑得坏坏的,“父皇,你还想听什么?”   “你是怎么认出他的?”皇帝问。   白馥道,“这还不简单,靠脸呢!父皇难道不知道,这容景睿生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这京城里怕是都找不到第二个,如此风华绝对的男子。”她用手肘忖了一下皇帝,“父皇,你是不是有些心动?那个父皇的后宫,是不是近来都——”   “混账!”皇帝低斥。   白馥撇撇嘴,一脸委屈,“开个玩笑而已,父皇何必生那么大的气。”   “你很喜欢他吗?”皇帝黑着脸问。   “这么好看的男儿,谁见了不喜欢?全京城的女子,怕是都要趋之若鹜了。”白馥扯着唇,这男人就是个祸根,自己混迹军营那么久。薄雾氤氲之中还差点没把持住,遑论旁的女子。   这男人,怕是不敢要的。   有毒!   皇帝也不多说什么,起身就往外走。   “父皇,您不再坐坐啊?这么急着走?”白馥问。   “朕觉得,有必要帮你做点事。”皇帝意味深长的望着自家女儿,这丫头野了那么多年,如今还在军营里混了那么久,皇帝一度怀疑自己的宝贝女儿会嫁不出去。   这倒是个头疼的问题,不过——皇帝望着白馥,笑得让她心里发瘆。   等着皇帝离开,黑狐凝眉,“殿下您有没有发现,皇上有些不太对劲?尤其是最后那个眼神,看殿下就跟老太太挑白菜似得。”   白馥摸着自己的下颚,细思皇帝临走前那句话,心里也跟着发毛,“看样子,父皇是觉得女大不中留。”   黑狐一怔,“殿下的意思是,皇上要给殿下指婚?”   “父皇什么都干得出来。”白馥鼓着腮帮子,美眸微微眯起,“难不成要给我凑个欢喜冤家?”   “殿下是说,魏王府四公子?”黑狐揉着眉心,“殿下是不是真的看上他了?”   长长吐出一口气,白馥回头望着黑狐,“你是不是也怕我嫁不出去?”   黑狐慌忙行礼,“卑职不敢,卑职的意思是——”   “或者,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看上了容景睿,当时那么好的机会。就该让他成为我的人。”白馥挑眉。   黑狐扑通跪地,“卑职不敢,殿下恕罪。”   哪知白馥转身,顾自絮絮叨叨的往床榻走去,“这么想也对,话说我当时怎么就没睡了他?这么漂亮的大美人摆在跟前,我竟然做了一回柳下惠,果然是定力越来越好。”   黑狐唇角直抽抽,她只想说:卑职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看这情况,咱们殿下似乎有些少女心萌动,只不过自己还未知晓罢了!   皇室里的公主,到了十五六岁早就嫁人了,何况白馥生得极好,早该嫁人了。可惜皇帝对这个女儿寄予厚望,若不是如今朝局动荡,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可他这么想,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会顺着他的心思。   白馥一觉睡醒,就听得外头乱糟糟的,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眸喊了一声黑狐,“怎么回事?”   “殿下您醒了!”黑狐慌忙让人伺候着更衣,“出事了。”   “还能出什么事?”白馥的起床气本来就大,“扰我睡觉,如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别怪我不客气。”   婢女端来漱口水,白馥闭着眼睛漱口,实在是困得很。从军这一两年,她好久没睡过舒坦觉了。回了宫还不让睡觉,她没暴跳如雷已经算克制。   “皇上赐婚,让殿下——下嫁魏王府四公子。”黑狐低低的说着。   漱口水在口中,突然被白馥“咕咚”一声吞下咽喉。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四下陡然一片寂静。她把漱口水喝下去了,然后还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她的皇帝老爹,真的把她嫁出去了?   父皇一晚上就做了决定,然后把她像包袱一样,丢出去?   “殿下?”黑狐战战兢兢,“殿下您没事吧?”   “嫁给、嫁给容景睿?”白馥没能回过神来。   黑狐颔首,“是、是的。”   白馥还穿着寝衣,骤然推开众人疾步朝着寝殿外头走去。今儿个阳光极好,白馥觉得有些刺眼,下意识的别过头,以袖遮目,避免阳光对眼睛的直射。   “殿下,殿下您还没更衣,您要去哪?”黑狐急问。   “圣旨呢?”白馥问。   “皇上已经让人送去了驿馆。”黑狐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深吸一口气,白馥揉着眉心,“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吞吞吐吐的。是想挨打吗?”   黑狐慌忙行礼,“卑职不敢隐瞒殿下,实在是这事——圣上让总管大人亲自去驿馆下旨,谁知四公子不答应。皇上动了气,这会子扬言要杀了四公子呢!”   白馥扯了唇角,“不答应?为何?”她打量着自己,“我这燕亲王配他难道还不够资格?他一个魏王府四公子,好大的口气。让父皇教训教训他也好!”到底是女子,被人这样拒绝实在没面子。   “可是皇上是真的生气了。”黑狐压低声音,“人都绑起来了,如今就在天牢反省。如果还不改口,只能等着明日午时,推出午门斩首。”   眉睫陡然扬起,白馥一愣,“父皇来真的?”   不过也不足为奇,对于她的事情上,父皇哪次是开玩笑的?然则容景睿生得这样好,就这么死了,那自己的脸可就丢大了。   摸了摸自己的脸皮,白馥揉着眉心,“更衣,我要去一趟天牢。”   “殿下去探监?”黑狐一愣。   “我去睡了他!”白馥一本正经。   “啊?”黑狐愕然。 ☆、第270章 容景睿,你让我很失望   白馥去到天牢里的时候,容景睿果然被关在那儿。   “我很奇怪,你这人到底有没有心?”她蹙眉望着他,狱卒打开了天牢,然后所有人都随即退下,不敢轻易打扰。   容景睿面无表情的望着她,就是不说话。   白馥继续道,“你不哭不笑有意思吗?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能痛痛快快的活一回?你这样,还算活着?换做我是你,干脆一头撞死得了。”   他冷眼看着她,“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在这里?”   “谁让你长得那么好看?谁让你勾引我来着?”她先发制人。   “到底是谁勾引谁?”他问。   “自然是你勾引我。”她挑了眉,“四岁那年,是你在我身上做了标记。而后在巷子里,不是你先摸的我吗?怎么,还想不承认?”   容景睿拧眉,“我何时摸你?”   她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复原了当时的情况,“你就是这么摸着我的。”   天知道,当时他只想掐死她。   “看,你现在不也在摸我的脖子吗?”她笑嘻嘻的望着他,有种恶作剧般的幸灾乐祸,“这次可无从抵赖了吧?”   “是你自己抓着我的手。”容景睿深吸一口气,这丫头太无赖了,饶是他这样淡定的人,到了她这儿只能处处吃亏。   “你如果不是心甘情愿,我抓得住你吗?”她反唇相讥。   他愣了愣,答不上来。   “昨儿个夜里,咱们算是坦诚相见了,基于负责的缘故,我自然要娶你的。”白馥瞧着他,邪魅浅笑,“反正魏王那么多儿子,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不过我可以保证,以后我的后院,不会有太多人。就算有十个八个,也是以你为尊的。好歹,你也是正妻嘛!”   容景睿不愿理她,脑子里却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昨晚事出突然,他又是在洗澡,所以没能防备。不过经过昨晚之事,他已经加强了防备,免得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怎么样?”她问。   他背过身去,“恕难从命。”   白馥道,“我到底哪里不好?”   他不吭声。   “我知道你自卑,不过也没关系。虽然我是燕亲王,你不过是魏王府四公子,可我待你的心是真真的,你别怕就是。”她笑呵呵的凑上去,“诶,我是真的要娶你,你为何不嫁我?”   容景睿愠色,“堂堂七尺男儿,只能娶亲何来嫁人之说,你别欺人太甚。”   “我是公主,是燕亲王,我肯定不可能随你去魏王府,只能让你留在皇宫里。”白馥嬉皮笑脸,“怎么样,我真的看中你了。你长得那么好看,我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你简直是无可救药。”他别过头。   可牢房就这么大。他能躲哪儿去,只能一屁股坐在木板床上。   下一刻,白馥突然扑过来。   容景睿没有防备,被扑个正着。脊背生疼,他吃痛凝眉。一抬头,那丫头正压着他,单手支着下颚,笑嘻嘻的望着他,“看样子你是铁了心不想跟着我咯?容景睿,你可别后悔?到时候我娶了别人,你可别哭鼻子。”   “绝不后悔。”他盯着她,“你干什么?”   她的指尖轻柔拨弄着他的睫毛,“没什么,就是觉得即便你这样说了,我还是很欢喜。容景睿,你说爱一人是怎么回事?我父皇为了母后,疼了我那么多年,可后宫的女子他都不怎么喜欢,这算不算爱?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他微微一愣,“不知道。”   “看样子你也是木头。”她无趣的爬起来,深吸一口气而后长长吐出,“我曾经发誓,我要找一个我自己爱的而又爱我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皇妹都嫁了人,我还是没心动的感觉。不过我对你,倒是一点都不厌恶。虽然你这人冷冰冰的,可是很让我有征服欲。”   她望着他,“我不喜欢规规矩矩的男人,那些繁文缛节是我最厌恶的。其实我不喜欢皇宫,我只是因为父皇所以才会眷恋。容景睿,我跟你说真的。如果父皇一定要你娶我,你就娶我吧,然后带我离开皇宫。”   容景睿望着她,“你想走?”   “对啊,一个地方住那么多年,换做是你会不会觉得无趣?这皇宫,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实在没兴致了。天下那么大,我想去走走。”她笑嘻嘻,“你知道吗,人人都说江南水乡风光好,我想去江南。”   可是皇帝是不可能让宝贝女儿离开京城的,他对她寄予厚望。   容景睿忽然觉得,公主也不容易。   倒不是怜悯,只是实事求是。她虽然是女子,可肩上的担子一点都不比太子轻多少。甚至外界有传言。说是皇帝早有心思要立她为皇太女。   如果是真的,那么她肩上担着的,可能是大殷的整片江山。   “皇上对你那么好,你舍得走?”他不是很明白,多少人对于高高在上的九五之位,趋之若鹜,可她竟然想放下一切远离皇宫。   “权利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白馥撇撇嘴,“我要的是父皇的父爱,不是皇帝的疼爱。你懂这个意思吗?”   容景睿下意识的点头,俄而愣了一下。他这是在抗婚,怎么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呢?   白馥继续道,“从小我接受的教导,就是皇子们该学的东西,而非针织女红。我知道父皇在打什么主意,可我不喜欢,那不是我想要的。容景睿,有时候我很羡慕你们这些藩王子嗣,没那么多的压力。皇室是最没有感情的地方,皇宫是世间最大的天牢。”   他没有吭声,也没有想到这些话处之白馥之口。在他的想象里,白馥这样的女子,应该张扬跋扈,应该无理取闹,应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应该向往最高端的巅峰,而不是静谧的江南水乡。她可以权力在握,而不是抛弃一切。   这跟容景睿心目中的燕亲王形象,实在有太大的出路。一时间,他有些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白馥。   “容景睿,你有没有被我感动?”白馥问,“我自己都被感动了。”   容景睿蹙眉望着她,有些无奈的揉着眉心,“你走吧,我不会答应你任何事,更不会娶你。”   “为什么?”白馥不解,“我长得不够漂亮?还是你觉得我无趣?”   “我不想娶公主,这还需要理由吗?”他问,“不想就是不想,没有解释。”   “其实你这人长得好,脾气虽然有点臭,可都不是最主要的。你有个臭毛病,你知道吗?”白馥眨着眼睛望着他,“你这人不爱解释,可很多时候分明能说清楚的,你为什么不解释?人跟人之间不就靠着一张嘴来说话吗?你不说话,你要嘴巴做什么?除了吃饭就得说话,你说吧,你为何不愿娶我?我已经降低要求,不再娶你让你娶我,你还想怎样?”   容景睿觉得头疼,这丫头说话太饶舌,而且——叽叽喳喳得没完,吵得他脑仁疼。   “不想娶就是不想娶,哪来那么的理由。”容景睿本来就不太喜欢说话,何况要让他解释。   深吸一口气,白馥徐徐起身,“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打发我,容景睿,你今日拒绝我,来日你最好别落在我手里。否则,我不会放过你。”她无趣的往外走,“真是无聊,说不上半句话。整日就知道摆着脸。”她回头冲他扮鬼脸,“小气鬼,有你哭的时候。”   白馥走出天牢的时候,黑狐在外头焦躁的走来走去,一见白馥急忙迎上去,上下打量着她,“殿下,您这么快就出来?”   “难不成要生完孩子再出来吗?”白馥瞪了她一眼。   黑狐嘴角直抽抽,“那个、那个殿下,您跟四公子他、他谈得怎么样?”   “谈婚论嫁还能谈得怎么样?”白馥望着顶上的大太阳,有些无奈的叹息一声,“他一心求死,我能怎么办?”   黑狐愕然,“他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样对殿下。”   “马上调集人手,从此刻开始给我从刑场挖一条地道直通城外小树林。记住。明日午时之前必须挖通。”白馥抬步就走,却见黑狐愣在原地,不禁回眸道,“有意见吗?”   “殿下,这地底下您都挖了好几条地道了,您也不怕把皇宫给挖坍塌咯?”黑狐为难。   “那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白馥继续往前走,“如果皇宫坍塌,你可就是罪魁祸首。自己看着办吧!”   “殿下?”黑狐轻叹一声,看样子又得挖地道了。   这年头,地鼠不好当啊!   儿子拒婚要被斩,魏王自然坐不住,那可是他的宝贝儿子,你皇帝老子心疼女儿,他魏王也心疼儿子。这么一来,谁都落不得好,亲家当不成还得当了冤家。   魏王自然要进宫去求皇帝,私底下也开始筹备一干事宜。   他知道皇帝的性格,所以做了两手准备。   皇帝的生辰快到了,这个时候见血,杀的还是魏王的四公子,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可皇帝也是倔脾气,原本就杀伐决断惯了,他杀了那么多人自然不在乎多杀一个容景睿。   白馥看中了容景睿,但不代表他这个皇帝也会中意。他只是疼女儿的父亲,只要女儿有一点受伤,他就翻脸不认人。   所以魏王只能等在御书房外头,始终没能见到皇帝。   女子卫队的人从城外开始挖掘地道,白馥也不单单是为了自己。如果容景睿死了,魏王丧子之痛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诸王如今都在京城,一旦有一个人动起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于公于私,容景睿都不能死。   白馥躺在亭子里的石板上,凉凉的真舒服。   天胤在旁吃着葡萄,“皇姐,为什么外头的人都在传,说是皇姐被拒婚了,那个四公子不愿娶你?”   “他们扯淡,你也信?”白馥张嘴,天胤将葡萄塞进她嘴里。   “可是,他们说得有板有眼的。”天胤压低声音,“就连太傅都知道了。”   白馥挑眉看他,“谁说我被拒婚了?哪个瞎了眼的,我可是燕亲王。”   “那是怎么回事?”天胤嘟着嘴问。   白馥想了想,“是我想娶她,他不愿嫁给我。”   天胤嘴里的葡萄一下滚入咽喉,顺势剧烈咳嗽起来,“娶、娶、娶——”   “喝水吧!”白馥瞪了他一眼,“让你少吃点你还不信,这葡萄能吃饱吗?多吃饭,少吃水果,当心牙疼。”她递给他一杯水,心疼的为他捋着脊背顺顺气,“好点没?”   良久,天胤咳红了一张小脸,点了点头,“好点了。”   “吃慢点,不够让他们再送过来就是,没人跟你抢。”白馥无奈的揉着眉心,“你该去学武历练历练,就这样的过法,早晚得圆滚滚的连这双腿都废了。”   天胤笑嘻嘻的望着她,“皇姐——”   “行行行,别拿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我虐待你一样。”白馥揉着眉心轻叹,“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爷不小,闹大了总归是人命,还是魏王府的人命。朝廷跟诸王的关系本来就很紧张,如此一来只怕会更加恶化。”   天胤担虑的望着她,“那这件事是因皇姐而起,皇姐不想想法子吗?”   “我在午门这儿挖了一个地道。”白馥笑嘻嘻的望着他,“还记得皇姐告诉你的,皇宫底下各处地道的入口吗?”   “天胤不敢忘记,连绍一带也都在天胤的脑子里。”天胤信誓旦旦,眨着明亮的小眼睛。   因为肉嘟嘟的,这会子眼睛都是泡肿,一笑起来就成了一条缝,却也是极为可爱的。白馥是看着天胤长大的,比那些兄弟都要亲上几分。   “记住就好。”白馥抚着他的小脑袋,却听得黑狐疾步上前道。“殿下,太子来了。”   姐弟两个对视一眼,天胤嘟着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白少康缓步走来,笑脸迎人,“恭喜恭喜,馥儿大喜啊!听说父皇赐婚,真是可喜可贺。”   天胤白了他一眼,人家都拒婚了,白少康还来寒碜人,真是可恶。   “太子皇兄空手而来,就说是贺喜,哪有人这样贺喜的?”白馥摊开手,“太子皇兄不打算表示什么吗?就这么来了,我可不答应。你太子东宫那么多的宝贝,怎么如此小气,连个像样的物件儿都不给我呢?你若是舍不得,那我就让父皇说两句公道话。”   白少康皮笑肉不笑,“馥儿放心,等你大婚那日,本宫一定给你置办最好的东西。”他极是不屑的瞧了一眼圆嘟嘟的天胤,“本宫那儿,什么都有。”   “说得好听。”天胤白了他一眼。   “放肆,你怎么跟本宫说话的?是谁教你这么放肆无礼?”白少康本来就吃了白馥的哑巴亏无处发泄,好在天胤年纪小,白馥不在的那两年,他总是有事没事的找天胤麻烦。天胤因为没有母亲,而后白馥又出征在外,所以只能退避三舍,没敢吭声。   便是白馥回来,也不敢轻易告诉她。免得到时候因为自己而惹出事端,惹来皇上的不快。   可是现在白馥回来了,白少康还敢当着白馥的面欺负天胤,白馥自然不答应。   天胤一直都在白馥的保护之下,所以这会子有了白馥就有了底气,见白少康走到自己跟前,当下踢了他一脚,正好踢在白少康的小腿上。   白少康没想到天胤会突然给他一脚,当场吃痛,“小杂种。”   白馥当下挡在白少康跟前,眸光凛冽,“你嘴巴放干净点!什么叫小杂种?他是父皇的儿子,十皇子白少仁,有名有姓。他是杂种,我是什么?你自己又是什么,你到底把父皇置于何地?”   “白馥。你一味的维护他,真以为能护着他一辈子吗?”白少康咬牙切齿,“他刚才对本宫无礼,难道是你授意的吗?”   白馥冷哼,笑得凉凉的,“太子皇兄这话说得真是好笑。是我让你来我这儿落脚的?不请自来,我还没说你呢,你反倒来说我不是。这是我的地盘,你自己要来讨打,你还怨我?”   这话说得白少康无可反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白馥继续道,“这一脚,权且不说是不是我授意的,还请太子皇兄的伤势严重之后再来我这里寻天胤的麻烦。否则你这完好无伤的,说出去也只不过是无赖。何况,皇兄来我这儿。不就是是打算来落井下石的吗?我这厢被拒婚,太子皇兄还来恭喜,传到父皇的耳朵里,廷杖怕是逃不得的。皇兄,你觉得呢?”   “白馥!”白少康切齿,眸光利利。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两年我不在京中,你欺负天胤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没找你算账是看在你太子的名分上。如果你不是太子,我一定打得你满地找牙。天胤是我燕羽宫的人,是我亲自从冷宫接出来养在身边多年,父皇尚且什么都没说,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正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哼——如果瞎了眼自然另当别论。”白馥不冷不热的说着。   “我们走着瞧。”白少康转身就走。   天胤那一脚,让他走路有些疼,不过习武之人,这点疼痛还是忍得住的。   瞧着白少康怒气冲冲的离开,天胤蹙眉望着白馥,“我是不是给皇姐惹麻烦了?”   “他欺负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很生气?”白馥问。   天胤点头,“可是皇姐不在身边,我只能躲着他。”   “你皇姐最不怕的,就是惹麻烦。这些年我惹的麻烦比你惹得多,所以你也别怕。有我一碗饭,决不让你喝粥。”白馥笑了笑,“早知道让你学武,方才那一脚就该给我用力踢。反正轻点重点都得给那么一下,这次有点吃亏。”   天胤笑出声来,“皇姐没有怪我?”   “你是我养大的,除了我,看谁敢欺负你。”白馥牵着他往正殿走去,“以后别怕他,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给我狠狠的揍。输了赢了,告诉我一声,别自己一个人瞒着。欺负一个孩子,算哪门子的太子,算什么本事。”   “谢谢皇姐。”天胤握紧白馥的手,这世上除了徐慧,唯一真心对他的好的,宠着他也就这么个姐姐了。虽然自己没有母亲,又是冷宫里出来的,父皇也不搭理他,可他一点都不在乎。他只在乎皇姐,有皇姐在,他什么都不怕。   有些秘密,白馥也都悄悄的告诉了天胤。   有时候天胤不是很懂,白馥希望他习文不要习武。这点他更不明白。   “天子仁德方能以德服天下,天胤——”白馥抚着天胤的脸,容色认真,“皇姐其实不太希望太子皇兄当皇帝,因为在他身上,我没看出属于君王该有的气度。一个君王如果没有那样的气魄,势必不是天下之福。皇姐让你学习孔孟之道,让你跟着太傅学习,是寄予了厚望,你懂吗?”   “可是皇姐,父皇不喜欢我。不管天胤怎么努力,都不得父皇欢心。”天胤自然是聪慧的,跟着白馥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也算是练得极好。小小年纪,分得清轻重。   “可皇姐喜欢天胤。”白馥笑了笑,“皇姐会帮你。”   天胤痴痴的笑着,“皇姐长得真好看,那个四公子真是不长眼睛。”   “他不是不长眼睛,他的眼睛长脑门上去了。”白馥撇撇嘴,“不过你也放心,你皇姐我是谁呀?还有我搞不定的事儿?如今我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婚事,我担心的是诸王与朝廷的事情。”一声长叹,“你现在还不懂,有些东西真的很让人头疼。”   “等天胤长大了,天胤帮皇姐解决。”天胤笑嘻嘻的握住白馥的手,“皇姐别担心!”   “去帮我把寝殿里的荷花换了。”她笑道。   天胤点点头,“是!”   扭着圆滚滚的身子,天胤屁颠屁颠的去荷池里摘下荷花,然后屁颠屁颠的送到白馥的寝殿里插着。白馥最喜欢的就是荷香满溢,那种淡雅的味道,能让她安然入眠。远在边关的时候,也最为思念。   “殿下不在的时候,荷花盛开,十皇子还是会每日都摘一朵莲花放在殿下的寝殿内。”徐慧站在那儿,安静如常,话语间带着淡淡的忧伤。   一眨眼,天胤都那么大了,而自己的儿子呢?一个都不在身边,如今是何模样,她都不清楚。怕是来日就算出现在自己面前,想来也认不出她这个母亲。   如此想来,着实令人唏嘘感慨。   幸福如此简单,而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   白馥深吸一口气,“这两年多亏你照顾天胤,他如今的性子安稳,倒是有你的功劳。”   “贱妾不敢居功。”徐慧行礼。   白馥看着徐慧,微微犹豫了一下。“如果、如果发生战争,朝廷与诸王不睦,可能会连累你,你打算怎么办?留在宫里,一旦出事,你就是死路一条。”   徐慧笑了笑,一脸淡然,“生死有命,若真的到了那一天,坦然处之便是。何苦挣扎,斗不过天只能听天由命。”   “命在自己手里,何苦说这些丧气话?蝼蚁尚且偷生,难道你不想见自己的儿子了?十多年了,你就不想他吗?”白馥问。   “想又能怎样?很多东西求不得。”徐慧轻叹一声。   “求不得就去争取,这世上什么都没有定数,今日巅峰至极,也许明日就是万丈深渊。”白馥想起了御书房内父皇与白少康的对话,心里不由的烦躁起来。   “殿下。”黑狐上前,“魏王还是没能见到皇上,这事儿怕是得走下下策了。”   白馥蹙眉,“带着我的凤凰令过去,如果明日午时之前,父皇还不肯见魏王,就把凤凰令交给魏王,让他自己闯御书房去。有些事情,父皇是没办法低头的,但是魏王可以给父皇一个台阶。拿着我的凤凰令,父皇会明白我的意思。”   “为何不早点?”徐慧不解。   “父皇还在气头上,隔一夜气儿就消了不少。现在让魏王过去,一旦父皇翻脸,魏王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得让魏王吃点苦头,让父皇知道魏王的救子心切。不然父皇如何下得了台?身为君王,君无戏言,岂能出尔反尔?”白馥撇撇嘴,她自己的性子随了父皇,所以皇帝怎么想的,她倒是能摸出门道来。   黑狐颔首,“那卑职加紧工事。”   “好!”白馥抿唇,这容景睿还真是个麻烦。不就是调戏了他一下吗?真是矫情!   第二天,这魏王更是着急,好在黑狐偷偷送了凤凰令过去。   最后,魏王是跪着承了这圣旨,答应了这门婚事。为了儿子的命,他只能让容景睿当驸马。可实际上女尊男卑,到时候的局面会是什么样子,魏王心里也很清楚。   白馥不是普通的公主,是燕亲王。说白了,她将来很有可能凌驾于太子之上,成为皇太女。可如果皇帝真的要把皇位留给白馥,那容盈算什么?   女皇帝?男皇后?   这就尴尬了!   但是如今性命第一,自然是要委曲求全的。   地道都挖通了,只等着人头落地之前把人给劫了。圣旨却来得及时,白馥悠哉悠哉的跟在宣旨太监的身后,吃着苹果笑嘻嘻的望着他,“你不低头,总有人会替你低头。如今是我的,跟我走吧!”   容景睿被松绑,其实他知道自己的父王肯定会答应的。只不过有些东西,不该答应得太早,只该答应得恰当好处。答应得太早,容易招致祸端,现在——刚刚好。   白馥站在容景睿跟前,抬头看着极好的阳光。“你服不服?”   他蹙眉,没有说话。   “既然是我的人,那我就带走咯。”白馥笑盈盈的望着宣旨太监,而后看着不远处的魏王急急忙忙的赶来。   见着白馥,魏王毕恭毕敬,“参见燕亲王殿下。”   “不必客气,以后都是自家人。”白馥瞧了魏王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魏王将凤凰令呈上,“多谢殿下。”   黑狐上前,小心翼翼的接了回去。   “我跟容景睿有话说,魏王就先回去吧!相关事宜,我想父皇会安排妥当的。”白馥面色微冷。   “犬子不识礼数,还望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魏王轻叹一声,俄而看了容景睿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容景睿跟着白馥沿着河边走,杨柳低垂,凉风习习。   “你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白馥道。   容景睿不语。   “容景睿,你别给我装傻,我虽然不是什么能通晓古今之人,可我是宫里长大的,所谓的尔虞我诈逃不过我的眼睛。”白馥转身,折柳在手,眸色微凉的盯着他,“有意思吗?”   “不知殿下所谓何意?”容景睿望着她。   “你耍了我父皇,还耍得我团团转,你觉得有意思吗?”白馥问。   容景睿垂眸不语,冰冰凉凉的站在那里。即便是在阳光下,身上也没有半点温度。一如初见,无温寒凉。   “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很好玩吗?”白馥面色微沉,“我知道你们父子打的什么主意,我也知道你想做什么。魏王战战兢兢多年,怎么可能养出这么个不识时务的儿子。何况这是在京城,天子脚下,公然违抗圣旨。容景睿,你不想让魏王成为诸王的众矢之的,这是无可厚非之事。他是你爹,是你的父王。”   “可你这样耍我的父皇,就没想过,如果我不出手,你就会死吗?”   “你会出手。”容景睿道。   白馥微微一怔,“你未免太自信。”   “你会救我的。”容景睿眸色微凝,“因为你知道,如果我出了事,朝廷也会被波及。”   她眯起了危险的眸子,“我还是可以杀了你,悄悄的杀了你。”   “你我名分已定。你想谋杀亲夫?”他问。   白馥笑得凉凉的,“或者,先奸后杀也不错。”   他皱眉望着她,这是女子该说的话吗?她跟那些活在格子里的公主皇子,一点都不一样。说她粗俗,她懂得朝政,知道利弊,聪慧过人;说她知书达理,可她犯脾气的时候,能把天都给你捅一个窟窿。   “这世上,也只有父皇不会跟我玩心眼。”她转身便走,“容景睿,我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外冷内热,却原来你跟他们都一样。”她顿住脚步,黯然低语,“容景睿,你让我很失望。” ☆、第271章 马背上的情意   “如果我说,我可以带你去江南水乡呢?”容景睿站在她身后。   白馥回眸看着他,“我还能信你吗?”   “既然信了一次,为什么不能信第二次?”他问。   “你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白馥凝眉,“你这么理直气壮,我真的会动心。”   容景睿敛眸,冰冰凉凉的站在那里,极是好看的脸上仍旧没有半点表情,“我不喜欢皇宫,也不喜欢魏王府。”他深吸一口气,“我们——是一样的人。”   “你是在告诉我,物以类聚?”她似乎心情好了一些。有张赏心悦目的脸,倒也不错。只不过她也想明白,这男人一点都不会哄女人。换句话说,他不懂什么是甜言蜜语。   换做别的男人,这会子巴不得把心窝子掏给她看,嘴里必定像抹了蜜一样。   可容景睿平时就不怎么会说话,如果让他变成那种甜言蜜语的男人,也许白馥倒不稀罕了。这些年围绕着自己的王公贵族也不少,可那些男人,她见着就觉得污浊。一个个嘴里没半句实话,说得天花乱坠的。她讨厌那些满嘴承诺,可实际上却从不兑现的男人。   因为这些人靠近她,多数是为了她的身份,或者是她的容貌。所以有时候,她很厌恶自己的身份,可这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她没办逃避。   “你说一句,能让我感动的话。如果我觉得满意,我就既往不咎。”白馥盯着她,少女天性。虽然不喜欢油腔滑调的,可还是会向往承诺。   事已至此,她不想把事情闹大,否则依照父皇的脾性,一定会杀无赦。   如此一来,她的隐忍,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容景睿望着她,“我给你做松子糖吧!”   白馥噗嗤一声笑了,“你到底会不会哄人?”   他凝眉,“要,还是不要?”   “看你手艺。”她撇撇嘴,“做得不好吃,自然不要。”   他点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话。   可事实上,容景睿做的松子糖很好吃。又香又甜,甜而不腻,让她甚是满意。   “你一个七尺男儿,为何会做松子糖?”她不解的捧着一惯松子糖,坐在茶楼的雅阁里,甚是好奇的望着他,“你该不会告诉我,你是你家的厨子吧?”   “我娘生前,很喜欢做松子糖给我爹。”他面色微冷,悄无声息的将挽起的袖口,轻轻放下。长长的睫毛半垂着,微光中透着一丝忧郁深沉,“娘死了之后,爹再也没有吃过松子糖。所以我长大以后就自己学着做,一次不行就两次,烫得满手都是泡。”   他望着她,依旧是一脸的冰凉,“后来,我的手艺越来越像我娘。”   “你到底是思念你娘,还是想让你爹时时刻刻都记得你的母亲?”白馥笑盈盈的问。   容景睿拧眉望着她,“你平素的张扬跋扈也是装的吧?”   “彼此彼此,你装乖巧,我装疯癫。”白馥吃着松子糖,“小时候,父皇忙于朝政,我很久都见不着她。所有人都劝着我,说父皇那么忙不要去打扰他。可是我害怕,母妃没了,这宫里我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父皇。如果我一直乖巧,从不惹事,父皇渐渐的就会把我忘了。”   “你知道吗,乳母说我长得很像我母妃。只要父皇能见着我,就一定会想起母妃。我母妃是个很聪慧的女子,她知道以色侍君。好不了太久,是故她极为有分寸。那些年她一直病着,可是为了能在父皇心里留住她最美丽的容颜,她愣是拒绝跟父皇见面。以至于到她死的那一刻,父皇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说上最后一句话。”   “为此,母妃成了父皇的心头朱砂,而我就成了父皇能弥补所有遗憾的缺口。母妃是为了我的将来,做尽了打算,所以我不能让父皇忘了对母妃的感情。我胡闹,我任性,父皇就会为我收拾烂摊子。可看到我,她又不忍心责难。时间久了,父皇就养成了习惯,习惯我闯祸的事实。”   “我只是,希望父皇能时时刻刻注意到我。”   母亲死的时候。她才四岁。   最无忧无虑的年纪,也是最天真无邪的年岁。后来渐渐的长大,她却已经忘了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模样。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伤痛也渐渐的淡去。即便提起,也不会再有过多的情绪波动。   见容景睿不说话,白馥无趣的撇撇嘴,“是我话太多,其实跟你也没多少关系,就是一下子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你真的要跟我成亲吗?”他突然问。   白馥瞪了他一眼,“圣旨已下,能当儿戏吗?”   容景睿摇头,“我是说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他似乎有些说不出口。   “你是说,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说不出的,她来说。   容景睿低低的应了一声。低头喝着茶不说话。   白馥爬上桌案,突然仰着身子,将脑袋探入他怀里,从下往上盯着他的眼睛。容景睿拧眉,有些心虚的别开头,始终不敢直视她灼热的眼神。   “你有没有跟女子好过?”她问的直接。   容景睿深吸一口气,“问这个干什么?”   “回答!”她一本正经,躺在桌案上双手环胸,翘着二郎腿。   “有如何?没有又如何?”他模棱两可。   “我猜——没有!”她一脸的痞子相,“容景睿,你别想蒙我,有本事你盯着我的眼睛说话。你为何不敢看我?你是不是没碰过女人?容景睿,跟你说话呢!”   容景睿拧眉,这女人的话真多。   她突然捧起他的脸,“你看着我说话。”   他长长的睫毛半垂,一双幽邃的瞳仁,如墨浸染,安静的凝着她,“你到底想怎样?”   “吻我。”她眨着眼睛。   容景睿一口水到了咽喉,差点喷出来,当下被呛着,登时猛咳起来。他红着脸,咳得厉害,气息起伏着,“你、你——不要脸。”   “你不是答应要娶我了吗?”她笑嘻嘻的望着他,“我得试试感觉,若是感觉不对,我现在换一个驸马还来得及。”   他觉得头疼,自诩镇定自若,怎么到了这女子跟前,便显得有些不够淡定。   在魏王府,谁敢这样与他说话?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不受打扰的生活,平素里见得最多的便是父王与初空,而后是姨母。   父王早就打算给他娶亲,也给他瞧过不少女子的绘影图形,说得一个个都是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皆是温柔得能拧出水来的千金小姐。   哪知这两年朝廷与地方政权的紧张局势,让魏王忙得忘乎所以,是故容景睿的婚事便耽搁了下来。   白馥,大约是世上最不像公主的公主。   生得一副好皮相,却有着江湖儿女的性子,约莫与她这两年身在行伍有关。边关艰苦,哪里顾得了什么繁文缛节,什么公主尊仪。沙场,只有生死,只有成败。所有的尊卑,都比不上性命来得重要。   容景睿倒是挺佩服她,这般纤瘦的身子,也敢奔赴沙场,与生杀为伍。多少男儿尚且自愧不如,何况她当时不过十三四岁,正是躺在娘怀也娇嫩的芳华年纪。   白馥翻然起身,轻轻松松下了桌。落地时,她朝着他恣意浅笑,“父皇生辰那日,你能陪我看烟花吗?我说的不是宫里的烟花,你懂我的意思吗?”   “好!”容景睿点头。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白馥抱着松子糖,转身就走。   “等等!”他低低的喊了一声。   白馥转身,“还有什么——唔!”   唇齿相濡,彼此的温度在唇瓣上低徊传递,她骇然瞪大眼眸。她只是说说而已,说说而已——只是吃定了他不敢那么做。所以拿他取笑罢了!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可男人对于这些事情,有着与生俱来的适应性和灵敏度。从最初的笨拙与生涩,渐渐起了反应,成了最后的得心应手。腰间的手微微收紧,她整个人陷在他怀里。   她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原来男人和女人之间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就会、会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白馥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几乎可以用懵逼来形容。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想不出。   “不知道喘气吗?”意识到她的脸都被憋得发青,容景睿这才餍足的放开她,眼底的微光随即被最初的淡然取代。   她眨着眼睛,抚着被他啃得微微疼痛的嘴唇。突然一言不发的跑了出去。   她跑得很快,脚下很重。   他站在楼上看她,她冲下楼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踉踉跄跄的,好似随时会跌倒。默默的,心里为她捏了一把汗。好在,她安然跑出了茶楼。   初空上来的时候,容景睿还站在楼上,出神的望着白馥逃离的方向。   “公子笑了。”初空愕然,如同看见太阳大西边上山一样,诧异至极。   容景睿一愣,随即敛了笑,“回去吧!”   初空僵在那里,四公子——笑了?他方才没有眼花吧?   这世间,有些人一见如故,有些人十年陌路,都逃不过缘分二字。相似的遭遇,相同的敏感,还有内心深处对某些柔软的渴望。就好像相互取暖的刺猬,只能袒露彼此的弱处,才能避免被彼此的锐刺所伤。当一个人蜷起了身子,另一个人就会受伤。   回去驿馆的时候,魏王已经等在那里,拆开了孟行舟给的最后一个锦囊。   上面只写着:速归。   “父王赶紧走吧!”容景睿面色如常,淡然无温,“我会继续在京城里闲逛,父王趁夜赶紧走。等到十五那日,恐怕父王想走,都未必能走得了。”   白馥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容景睿隐约能听出来一些。   魏王盯着自己的儿子,“我们一起走。”   “我走不了。”容景睿深吸一口气,“父王该明白景睿的心思,之所以想接下圣旨,只是想稳住皇帝。父王比我更清楚皇帝多疑的个性,如果没有我在京城里来来回回的出现,父王是走不了的。父王自己进了宫,大约也看出宫里的戒备了。如此兴师动众,且戒备较之往年更甚,可见皇帝是想动手的。”   魏王点点头,“你这一步棋走得很险。”   “可是能险中求胜,保得父王一命。”容景睿垂眸,“父王赶紧走吧!再不走,就真的走不成了。”   “留你一人在京城,万一皇帝对你下手又该如何?”魏王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儿子。   “我有十二月守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父王放心就是。”容景睿好一副胸有成竹。   魏王轻叹一声,“好,你自己要当心,能抽身时一定要马上走。父王会在魏都等你归来!”   容景睿长长吐出一口气,“景睿自有分寸。”   转身时,魏王别有深意的望着他,“景睿,你跟父王说句真心话,你接下这圣旨有没有其他的原因在内?比如,燕亲王?”   “父王为何如此问?”容景睿面无表情,“父王不是教导过景睿,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天下为重,不可儿女私情吗?景睿不会动心,只会动心思。燕亲王是皇帝的心肝宝贝,有她在我手里,皇帝不敢轻举妄动。”   “白馥聪慧,你可想过,如果弄巧成拙——你会有危险。”魏王担虑。   容景睿深吸一口气,“父王可曾想过,白馥纵然聪慧,且能文能武,可她毕竟是女子。少女之心懵懂,当情愫萌动之时,连她自己也不能控制。景睿能控制自己,自然也能把握住她的心。宫闱女子,见惯了尔虞我诈,所思所想所求,不过一个真心罢了!”   这话说的魏王,有些心中寒凉。   一个真心罢了!   魏王点点头,“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初空有时候觉得奇怪,四公子为何不笑,如今他才明白,因为没有遇见能让他笑的人。也许白馥天生的乐观,还有不羁,是容景睿毕生所追求的东西。   内心深处的渴望。可望而不可得。   当遇见对的人,那就是天雷勾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魏王在京城戒严之前,悄悄的离开了京城。局势已经探明,皇帝是真的打算动手李,宫里的那些戒备,只怕都是冲着诸王去的,所以魏王可不敢再自投罗网,只能赶紧抽身回到自己的地盘去。   这一切,诸王都一无所知。   白少康封锁所有的消息,京城内看上去一片祥和,好一片繁华盛世,殊不知一场厮杀即将展开。   白馥时不时的出宫去找容景睿,带着他逛完青楼逛花楼,容景睿觉得头疼,他这辈子都没进过这些地方。他最大的爱好。是看书,安安静静的练字作画。   可遇见了好动的白馥,精力旺盛得让他都有些吃不消。   这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女子,浑然颠覆了书籍中对女子的固定模式。没有贤良淑德,却又大肚能容,气魄万千。没有笑语温柔,可笑起来的感染力,能让身边的人都觉得心情愉悦。   郎朗一笑,天地失色。   他倒是羡慕起她来了,这样的恣意,这样的自由自在,不受约束。   可他却从小活在格子里,活在黑暗之中,与她这样的明媚灿烂,几乎格格不入,却又欣羡至极。他学着她的笑,试着对她笑。   她很满意他的笑,渐渐接纳他的笑。   快乐,是一种剧毒,会传染的剧毒,一旦染上——要么痊愈,要么毒发身亡。   初空是看着白馥,带着自家公子到处厮混的,虽然有些离谱,但公子是真的高兴。一个人高不高兴,眼睛里能看出来。   一大早的,容景睿就被白馥带走了。   “去哪?”他不解。   “去看看我的女子卫队!”白馥笑嘻嘻的拽着他行至马前,“我是她们的主人,现在你是我夫婿,自然也得算在其中。来吧,丑媳妇还得见公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拽着他走,他有些扭捏,“我自己能走,你别拽着,小心摔着你自己。”   白馥笑呵呵的望着他,“你这算不算关心我?”   他白了她一眼,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翻身上马。   一眼望去,校场上是一批女子,一个个精神抖擞,身配长剑,似乎是在等着白馥来检阅。策马前行,容景睿蹙眉望着白馥,女子卫队?她这是想要手握大权吗?   “你想什么?”白馥问,“你看看,这都是我的人,我的兵。”   “你为何要创建女子卫队?”容景睿面无表情。   白馥深吸一口气,“还不是你们这些臭男人,一个个都觉得女子无用,如今你睁眼看看,她们哪里输给男子?上马能安天下,下马能护家园。拿起刀剑,她们能上场杀敌,放下刀剑,她们能针织女红。容景睿,你是不是也看不起女人?”   容景睿没有吭声。   “父皇当初也问过类似于你的问题,他说,你若是想领兵,三千银甲可随意调动。可我不要,凭什么只有男儿才能保家卫国?”白馥望着眼前这一片的女子,“一味的依附,最后也只是依附。可随时被弃掉。但如果是自我强大,试问谁人敢弃?”   “殿下这门心思,景睿倒是第一回听见。”容景睿着实没听过这一番理论。   古人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似乎对于女子,所有的道德规范和准则,都是以男人和家庭为主,还从没听过女子也能上战场杀敌的。女子就该被保护,就该相夫教子。   “以后听得多,你就不足为奇了。”白馥深吸一口气,“女子习武,能强身健体,也能自我保护。凭什么男人能打女人,女人就不能还手?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凭什么看不起人?相比起来,女人似乎比男人还要有用处。女人能怀孕生子,男人倒是给我怀一个试试?鬼门关上走一圈,如果不是因为那是自己的丈夫,心爱的男人,谁愿意为你上阎王殿生孩子?”   容景睿哑口无言,他想过千万种她会提及的话题,唯独没想到她会说这些。身为燕亲王,又手握大权,不是应该目空一切吗?没心没肺的话,就该傲慢至极。   可她现在算什么?   倒像是给他上一课,又像是在洗脑。   见容景睿发愣,白馥突然站起,一下子跳到他的马背上,坐在了他的前面,与他面对面坐着。   白狐在底下起哄,“殿下,这便是您的王夫吗?”   白馥扯了唇。笑得惬意,“今儿个就让大家伙看看,这就是我挑的男人,如何?”   容景睿有种充当了大白菜,被人挑挑拣拣的错觉,“别闹了,我先回去,你慢慢检阅吧!”   白馥笑呵呵的望着他,“害羞了?呦,怎么脸都红了?啧啧啧,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   “大家看,王夫的脸都红了。”白狐一开口,瞬时哄笑一片。惹得容景睿是真的生了气,这众目睽睽之下,成何体统啊?   “我走了!”他几欲翻身下马,哪知白馥趁着他准备下马之际突然将他摁在马背上。他的双脚还在马镫上踩着,压根取不出来。眸光陡沉,容景睿低喝,“你干什么?”   “你说呢?”白馥笑得邪魅无双,“既然来了,总得教我的兵看看,什么才是男人和女人最直接的关系。”   他突然意识到,她对他,果然是锱铢必较,有仇必报的。   唇瓣下来的时候,容景睿自己都愣了。   白馥想着,你上次亲了我一口,我当时毫无防备,狼狈逃离,回去之后被白狐和女子卫队众姐妹笑了好半天。这一次,怎么着也得突然袭击。有仇不报非女子啊!   她还了他一个大礼,马背上摁着容景睿,学着上次他啃噬的模样,深情的啃着他。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四下安静至极,仿佛天地万物都消失了。   殊不知,所有人屏气凝神,望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一个个嘴里能塞下鸡蛋,愣是张大嘴巴回不了神。脑袋都歪着,盯着那深情吻着容景睿的白馥,一个个心生敬佩。   此乃女中豪杰也!   真英雄呀!   试问世间女子,谁敢这么做?   怕是整个大殷,都挑不出第二个。   这一次,白馥懂得喘息,没像上次那么难堪。容景睿脸色泛红,他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你瞪我也没用,亲都亲了还能怎样?如果你不服气想亲回去,那就来吧!”白馥一脸的无辜,这副流氓痞子相,容景睿真当拿她没辙。   容景睿气呼呼的走了,可他不知自己是真的生气她给予的羞辱,还是因为他没提前通知,让他有心准备的缘故?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走出校场突然有点底气不足。   “殿下的嘴唇肿了。”初空低低的提醒,“上头还有齿痕。”   容景睿摸一把自己的唇瓣,这女人下嘴可真够狠的,把他当甘蔗一样啃吗?这么用力,真是欠调教。可不知道为何,对于唇瓣上残留的温度,他竟生出丝丝眷恋来。   尤其是她那个挑衅的眼神,还有唇角邪魅的浅笑,恰似魔障。   白狐站在马下,“殿下,您是不是真的动心了?”   “有点。”白馥抿唇,“大概是缘分吧!”敢拿石头砸她的,估计也就容景睿一人吧!至少在他眼里,她没有看到一般人的奴颜婢膝,没有那种战战兢兢的敬畏。她厌恶那些谄媚之颜,一点都不喜欢那些做作的文人武将。   白狐笑道,“恭喜殿下!”   “先别高兴得那么快,该准备的照旧准备,十五那日见机行事吧!我拦不住父皇,自然也不能让他太失望。白少康办事不牢,咱们这儿可不能再有差错。”白馥叮嘱。   白狐、黑狐双双行礼,“卑职明白!”   后来,白馥听说容景睿回去之后就把他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整整一天都不吃不喝不见人。她为此笑话了他很久,以至于在后来那段平静的日子里,她总拿这个调侃于他。   ————————————————   十五的那天夜里,京城繁华无比。   一眼望去,十里长街,花灯初上。   宫里,笙歌乐舞,杀机四伏。   宫外,欢歌笑语,繁华如旧。   白馥带着夜叉面具,眸色微微凝起,这么多戴面具的,哪个才是容景睿呢?只是眨眼的功夫,他就跑得没影了?   “殿下?”黑狐蹙眉,“这里人太多恐怕不安全,咱们还是回宫吧!”   白馥撇撇嘴,心道:宫里更不安全。   她是阻止不了父皇的,就好比杀戮。是父皇骨子里的东西,是一种心魔。父皇嗜杀,她比谁都清楚。闹不好,还得被父皇软禁在宫里,所以她自私了一回。而那些诸王的确有谋反之心,一个个都早就开始准备,死了也是活该。   何况沉迷于儿女私情的女子,哪能顾得了太多?   智商骤降,无可救药。   “你去那边找,我去这边找。”白馥道,“一定要把他给我找回来,京城不安全,我怕他出事。”   “可是殿下,人太多了。”黑狐不敢离开白馥,“咱们的人若是分散开来,未必能护得住您!”   “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要那么多人跟着作甚?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白馥带着夜叉面具,抬步就走。   摊子后头,容景睿摘下脸上的修罗面具,静静的望着穿梭在人潮里的背影。   “殿下,如今不走更待何时?现在是大好时机,咱们赶紧走吧!”初空提醒。   可容景睿却犹豫了,她在找他,只是在担心他的安危。   这段时日的相处,他能感觉到来自于彼此的变化。谁都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或者类似于我喜欢你这种话,可有些默契却俨然天成。   “殿下,走吧!”初空急了,“现在不走,只要宫中事发,咱们就走不了了。”   容景睿垂眸,小心的带上修罗面具,“走吧!”   初空疾步转身,二人消失在京城街头。   白馥依旧在找他,却没想到,反倒是自己被人跟踪了。定定的站住脚步,她下意识的回头去看身后,白狐蹙眉,“殿下别回头。”   二人疾步朝着热闹处走去,白狐握紧了手中冷剑,“有人跟着,卑职去引开他们,殿下抄小路赶紧回宫吧!有些人,只怕是要趁机对殿下不利了。”   “能跟踪我,那么容景睿是不是也有危险?”白馥骇然扬眸,快速摘掉脸上的夜叉面具。   “殿下,现在顾不得四公子了,殿下的周全胜过任何人。”白狐冷了眉目,人都被派出去,在人潮里寻找容景睿,所以如今白馥的身边只有一个白狐。   只有走出人群,然后回女子卫队总部,或者是回宫,才是正道。   这些人在京城街头尾随不止,想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烟花在头顶上突然炸开,绚烂的焰火引开了所有人的注意。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焰火声,成为暗夜里的刺杀行动,最好的掩护。   白狐这话刚说完,已经有人飞身而起,直扑白馥而去。   “殿下快走!”白狐推了白馥一把。   白馥转身,撒腿就跑。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人多,她势单力薄自然得跑,跑得掉就是命大,否则就真的会死在这里。   这些人一个个武艺高强,下手快准狠辣,显然是经过严密部署,组织性和纪律性都超乎寻常的刺客。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要白馥的命。   白狐被缠住,如今暗号射向天空也没什么用处,天上的焰火把一切都湮没于无形。她嘶喊着黑狐,可是烟花的爆破声,遮去了她的呼喊声。   知道的在逃离,不知道还以为这里实在演杂技。   街上,乱哄哄的,闹哄哄的。   谁会注意哪些因为惊恐而四散的人群,因为人实在太多了,杀手们直接把白狐逼近了死胡同,所以白狐无计可施。她如今能做到的,只是自保。   白馥拼命的跑,她的马上功夫不错,可下了马一对一的单打独斗,纯粹是在找死。这些人的武功,她看一眼白狐当时的紧张之态,就已经心里有数了。   要么跑,要么死。   她突然明白,宫里若是要出事,到时候得有个出师之名。而白少康和鹤道人,也许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要牺牲她的准备,只是父皇和白馥自己,都被忽略了,所以一直蒙在鼓里。   意识到这些,白馥更是拼了命的往进巡城司跑去。   身后杀手紧追不舍,她骇然心惊,到不了巡城司了。   因为,她已被包围。 ☆、第273章 最幸福的时光 为钻石过10600加更   有时候应该庆幸,在战火连天的人世间,还有这样一片藏在深山老林的净土。   容景睿说,我要和你成亲的时候,白馥愣了很久没有回过神来。   “殿下?”黑狐轻轻喊了一声。   白馥愣了半晌,“我——就在这里吗?”   “没办法十里红妆,也没办法风光大办。现在的我一无所有,恐怕没办法轻许诺。如果你还肯嫁给我,我——”不待容景睿说完,白馥已经点了头。   “我嫁。”   黑狐蹙眉,事后才道,“殿下。难得机会总该装一下。”   白馥时候也想着,好像是答应得早了一些。   村子里的居民都是自给自足的,所以容景睿让五月把自己的玉冠带到了最远的镇子上,寻了一家当铺卖掉,而后换了银子。虽然没办法风光大办,可总归有些东西还是要筹备的。   大红喜服穿着,大红盖头盖着。   娇俏的红颜,浅笑依依。   如梦似幻,红烛高照。   那一夜,全村的人都来祝贺,热热闹闹的,都是最真实的情感流露,而不是附和与逢迎。白馥喜欢这样的笑容,喜欢这样的淳朴与简单。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你死我活,这样的人生才是最美好的。   高高在上,不如平淡。   这天晚上,大部分的人都喝醉了,因为是真的高兴。   五月也醉了,大约是想起了那些战死的十二月兄弟。当年说好的同生共死,如今只剩下他一人独活在世。这么多人之中,所有人都是因为高兴而喝醉的,唯独他不是。   黑狐不敢醉,不管何时不论何地。她都必须保持最高的警觉度。   她是殿下的眼睛、耳朵,殿下是她的命。   新婚之夜,洞房红烛。   掀开盖头,佳人如斯。   白馥原就生得好,些许胭脂水粉,烛光里更是明艳动人。   她含笑望着他。“这一次,你若是后悔还来得及。”   容景睿挑眉,“这话该我问你,你若后悔还来得及。过了今夜,怕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闻言,她利索的踢了鞋袜,一下子翻身在床,笑嘻嘻的望着他,“我若是不悔呢?”   他坐在床沿,浅笑温柔,“那就一直走下去吧!”   “可愿不离不弃?”她问。   他低头一笑,“自然。”   红烛摇曳,疼痛中,她完成了少女到女人的蜕变。   他满头大汗,偏生得技艺生疏,怕弄疼她偏又弄疼了她。他极力放轻,极力顾着她的感受。疼的时候,她就张嘴咬他,咬得鲜血淋漓的。   人家说,最喜洞房花烛夜。   可事实上,第一夜其实并不那么好受,尤其对于两个新手。   从摸索到实践,是需要时间的检验的。   好在,他们以后有的是时间。   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就能得当爹妈。   次数多了,好不容易得心应手,尝出点滋味来,白馥却有了身孕。若是能把孩子生在这山水之间,一家三口平平淡淡的度日。倒也是极好的。   白狐有事没事就带着人上山狩猎,然后送去城里换点口粮和日常用品。虽然生活不富裕,可比起打打杀杀的时候,如今的日子就像是跟老天爷偷来的一样。   平淡有平淡的好处,简单有简单的妙处。   他能陪着她坐在树下,看月上柳梢头,看日薄西山,走哪儿都是成双成对的。孩子在肚子里日渐长大,偶尔踢她的时候,他总要去摸一摸,那种初为人父的欣喜,可谓不言而喻。   这一年的与世隔绝,似乎是最美好的时光。   可偷来的东西,总归是要还的。   孩子刚出生,白馥还没出月子,大批的军队就已经驻扎在城外。   大祁初立,册萧大将军萧善清为肃国公,协同御史中丞苏厚德前来迎接恭王殿下回朝。   白狐当时正跟人一起挽着裤管和袖子在河里摸鱼,说是鲫鱼下奶,打算给自家殿下补补身子。谁知见到军士入村,当下领着人躲了起来。   苏厚德也愣了一下,看着白馥躺在床上,容景睿抱着孩子坐在床沿。   白馥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好日子结束了。所有的平淡终究如梦似幻,他们又要回到那个人吃人的地方去了。   “奉皇上手谕,臣等来迎恭王殿下回朝。”萧善清与苏厚德同时行礼。   “恭王殿下?”白馥意识到这事情不太对劲,转而望着面色淡然的容景睿,“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恭王殿下,那么魏王如今是什么?”   “放肆!”苏厚德厉斥,“你怎敢直呼皇上此前的封号?”   “皇上?”白馥僵在当场。   容景睿握住她冰凉的手。“都不重要。”   魏王成了皇帝,那她父皇呢?她父皇会变成什么?即便是傻子也该知道其中意味着什么。改朝换代,才会有异姓君王诞生。   也就是说,她的父皇成了亡国之君?   苏厚德道,“公主还不知道吧,大殷已经亡了。如今是大祁!”   “滚出去!”容景睿突然厉呵。   众人一愣,但萧善清还是个识趣之人,便领着苏厚德一道退出了屋子。   “如今有了孩子,只怕不好收拾。”苏厚德拧眉,“要不要——”   “既然是恭王殿下的孩子,就算是皇裔,由不得你我做主。”萧善清深吸一口气,“此事当尽快禀明圣上,由圣上定夺。”   苏厚德点点头,面色微冷,“前朝余孽,理当斩尽杀绝。否则放虎归山终究是祸患。”   屋子里。   白馥面如死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容景睿垂眸,“五月去城里的时候,我特意让他留意过,具体事情我并不清楚,只是知道得大概。馥儿。对不起!”   “大殷没了,亡国了,父皇——”白馥只觉得心跳得很快,觉得视线里一片漆黑。   耳畔,是容景睿的歇斯底里,“馥儿!”   白馥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里她看见了父皇。小时候的她,最喜欢跑到御书房里,缠着父皇要骑大马。父皇会推脱一番逗她生气,而后看她真的生气了,就会乖乖的趴在地上,任她指挥。   他是君啊!天下人眼里最暴虐的君王。   他可以杀人无数,杀人不眨眼,可他是真的把这个女儿疼到了骨子里。   这个小肉团,从那么一点点,渐渐的出落得亭亭玉立。   可是雏燕离朝,终究他没能留住自己的心肝宝贝。没有人能取代他这个父亲的地位,可命中注定。她的生命里会有另一个男人,来陪着她共度余生。   白馥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京城,她这一觉睡得太久。   一觉醒来,是黑狐守在床边哭。   黑狐不是那种矫情之人,白馥还从未见她哭过。也许她睡得太久,以至于连黑狐都觉得害怕了。见着白馥醒来,黑狐当下止住哭声,“殿下?殿下您觉得怎样?”   望着陌生的环境,白馥只低低的问了一句,“这是哪儿?”   黑狐深吸一口气,“这是皇帝赐给姑爷的恭王府。”   “皇帝?”白馥突然疯似得坐起身来,“我父皇呢?”   黑狐垂眸不语。   下一刻,白馥抓狂的揪着黑狐的衣襟,“我问你话呢!我父皇呢?他人呢?虽然是亡国之君,可我谅他们没有胆子敢杀了我父皇。我父皇——还活着是不是?”   黑狐跪在那里啜泣不止,“请殿下节哀。”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节哀!”她掀开被褥,赤脚下地。哪知躺着太久,起身时顿时一片眩晕,一个踉跄便扑在了地上。   黑狐急了,“殿下?”   “馥儿!”一声疾呼,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白馥只觉得身上一轻,已被人打横抱起,快速的抱向床榻。   容景睿的脸色极是难看。“你起来做什么?”   “父皇呢?”她哑着嗓子问。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怀里的女子,“你先躺好,我再告诉你。”   白馥乖顺的躺在床榻上,等着他的细细解释。黑狐退了出去,有些东西的确不适合自己来说。   “父皇如何?”她不是傻子,有些东西不是不懂,只是没听到确切答案之前,她始终不肯相信现实的残酷。她的父皇,是世上最好的父亲。   “诸王被杀,大殷就等于自断后路。我们躲在山村的那段日子,江山易主,改朝换代。”他娓娓道来,“你父皇白崇启在大军围宫之际,于燕羽宫自焚身亡。大火熊熊,什么都没了。”深吸一口气,他喊了一声,“进来。”   五月毕恭毕敬的进门,手中呈着一个锦盒。打开来是一枚墨玉扣子。跟容景睿的那一枚几乎一模一样。   “当时我父领兵入宫后,在燕羽宫中寻到你父皇的尸身,在他的手心里找到了这个东西。早前以为是我的,所以我父便留了下来。我回朝之后,我便拿了回来。”自己的东西有没有遗失,容景睿心里很清楚。虽然玉质和样式上都相差无几。但自己的东西一直都在身边放着,压根没丢过。   所以这个东西,极有可能是先帝想留给某个人的。   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白馥。   她哭了,第一次歇斯底里的哭。   他们的缘分勉强源于那块墨玉扣子,是故后来回到宫里。她便去父皇的私人库房里翻找。她记得母妃在世的时候,也是甚是欢喜这样的墨玉,所以父皇的手里也有一个类似的墨玉扣子。   当时是一对,母妃已经随葬,父皇的应该在御书房。   然则皇帝不肯,说什么也不能把这东西给她。父女两为此抢夺了很久。最后父皇答应,等她出嫁之时便将这墨玉扣子送她。   父皇说:这天下财富,生死在握,将会是父皇给你的嫁妆。   她知道父皇在说什么,因为无心朝政,所以不愿搭话。   如今想来,自己是这世上最不孝的女儿。   “殿下,魏公公来了。”五月低语。   容景睿黑着脸起身往外走,临到门前又回头看了看白馥,一声轻叹。   魏道德等在正厅内,见着容景睿前来,当下行礼,“老奴参见殿下。”   “魏公公客气,是父皇那头——”容景睿蹙眉。   魏道德轻叹一声,“殿下应该清楚,皇上是让老奴私底下来问问,对于前朝余孽之事,殿下当如何处置?”   “父皇非要赶尽杀绝吗?”容景睿眸光锐利,“她进了我恭王府,自然是我恭王府的人,算是父皇的儿媳。不管她此前是什么模样,都是前尘往事,如今她悉数改了,再不会与前朝有任何的瓜葛。”   “昨儿个沐王殿下也是这么说的,前朝皇室理当宽容待之,皇上一怒之下将沐王禁足。连后宫都受到了牵连,所以殿下您——” ☆、第274章 翻脸无情   还不待魏道德说完,容景睿嗤然,“杀鸡儆猴!”   魏道德轻叹一声,“殿下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皇上也是为了殿下。殿下应该明白,皇上最不愿的就是见到自己的儿女们,深陷儿女情长。唉!”   一声叹,却是冷到了人心。   魏道德走的时候,是五月亲自相送的。他瞧着五月良久,眸子微微眯起。   五月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冷剑,一言不发。   后来,容景睿便进了宫,说是去找皇后娘娘了。当时的魏王妃如今已是皇后,昔日的宋侧妃如今已是贵妃,尊享荣华。   这些魏王府的后院,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但凡有子嗣的皆是母凭子贵,一人除外。这人就是徐慧!因为沐王之事,徐慧还受到了牵连,如今被打入冷宫。   她本来就是冷宫出来的,所以回到冷宫也没什么。   只不过容景垣为此内疚不已,可徐慧觉得,儿子没错。前朝固然暴虐,但前朝也有好人,比如恭王府的那位。她对白馥心存感激,如果不是白馥派人护着她回到魏王府,她早已死在前朝皇宫里。   她欠了白馥母女三条命,就算赔上一切也是还不清。   新朝初立,百废待兴。   皇帝的手段必须快准狠,做起事来必须决断无虞,所以在对待前朝问题上,皇帝也是毫不留情。但是白馥早前虽然是燕亲王,如今可是带着孩子回到恭王府的,所以在对待白馥的事情上,便是皇帝也觉得棘手。   赶尽杀绝,孩子怎么办?   天下人会觉得这个皇帝刻薄。   放虎归山,养虎为患?   当初自己就是因为逃过一劫,才有机会推翻前朝,坐上皇位。皇位是抢来的,所以皇帝再也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只不过容景睿没有想到,自己前脚进宫,后脚就有御林军入府,带着皇帝的圣旨,强行带走了容哲修。   白馥没有阻拦,可是此刻如果跟御林军打起来,白馥绝对落不了好处。这已经不是自己的大殷皇朝,是大祁的天下,她这个亡国的公主,再也不会有父皇来为自己挡风挡雨护着她。   此后经年。只能靠自己了。   女自卫队被当成前朝余孽,斩杀了不少,好在京城多暗哨,白馥此前皆安排得格外隐蔽。纵然是白少康当年,也没能从自己手里落得好处,可想而知女自卫队的厉害。   他们可以各自为战,也能联手。平素不过百姓妇孺,唯独收到命令才会动起来。所以要想挖出京城里所有的女自卫队成员,绝非易事。   女自卫队算是白馥最后的底牌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同归于尽。   “殿下?”黑狐切齿,“就这样把小公子带走,殿下就不怕——”   “那是他们容家的孩子,皇帝再蠢再心狠手辣也不会对他怎样。”白馥眸光利利,“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带走我的孩子。到底有何企图。”   “姑爷还没回来。”黑狐捏紧了手中的冷剑,“听说是去找皇后娘娘了,可是皇后娘娘会帮他吗?”   “约莫——会吧!”白馥的身子很虚。   因为路上连番折腾,即便出了月子,还是手脚发软。痴痴的坐在屋子里,她突然没了把握,一点把握都没有。不知道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他没信心。   容景睿没想到,皇帝会突然把孩子接入皇宫,说是要养在栖凤宫里,让皇后有个伴儿。可这意味着什么,容景睿比谁都清楚。   皇帝早就提醒过他,不许动儿女私情。   所以——当看到稚嫩的孩子,静静的睡在襁褓里,抱在皇后的怀里,就这么小小的一点儿,他眼底的光下意识的柔和起来。   那是他们的儿子,是在那个安静的小山村里,诞生的新生命。是他们骨血的延续,血脉的继承,是他们无法分割的命脉所在。   “这孩子长得真好,跟景睿小时候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皇后欣喜,眼中噙着泪,“皇上您看,像不像景睿小时候?”   皇帝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容哲修,“朕已经不记得了。”   皇后微微一怔,抬头望着皇帝脸上的凛冽,眸光微微黯淡了少许。   孩子睁开眼,小手开始胡乱的抓着。   皇帝想起了当年的情景,孟浅云还活着的时候,那时候景睿刚刚出生,也是这样瘦瘦小小的躺在襁褓里,被她抱在怀里,低低的哄着。   她的声音很好听,温柔中带着心安。她笑得极好,盈盈一笑间,黯淡了世间所有的颜色。   皇帝伸出手,指尖被孩子稚嫩的小手握住的那一瞬,整颗心都柔软了下去。这样的小手,这样的稚嫩,像极了当年的情景。   浅云说:你瞧,孩子喜欢父亲多过于我这个母亲。   才满月的孩子不太会笑,可是这会正张着嘴巴,不知道是不是在笑。   “留在宫里养着吧!”皇帝回望容景睿,“这孩子是容家的血脉,不适合养在白馥身边。如果灌输了仇恨,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容景睿五指蜷握,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这个孩子留在那里,都跟他没有多大关系。他站在那里,极尽淡漠疏离。   “还有。”皇帝继续道,“御史中丞府的苏家嫡女,与你极为般配,朕决定为你们指婚。”   眉睫陡然扬起,“父皇要儿臣纳妾?”   皇帝蹙眉,“苏家女儿岂能为妾?”   “父皇是说要立妃?”容景睿深吸一口气,“那么这个孩子,就是庶出,父皇是这个意思吗?”   皇后一愣,将孩子递给苏娘抱着,“皇上,臣妾觉得这个孩子的母亲虽然是前朝公主,可是稚子无辜啊!皇上,长幼有序。如今天下人都看着,皇上若是执意要让景睿立妃,天下人会怎么看景睿?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见景睿当初不过逢迎,实际上是容不得白馥的,如此一来岂非定了凉薄之名?皇上,人言可畏!”   皇帝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原先也没想过这个孩子的问题。   见着孩子,他才惊觉如此喜欢。   魏王诸子,如今都还没子嗣,也就是说这个孩子是他的嫡长孙。若是让容景睿另立王妃,那这孩子的地位也会受到动摇,就再也不是嫡长孙,最多是个长孙罢了!   一字之差,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皇帝有些犹豫,“朕会妥善处置,这事儿暂时先定下,你自己有个心理准备。”   容景睿毕恭毕敬的行礼,俄而望着襁褓里的孩子,眸光微沉。   “放心吧,孩子在本宫这儿,会很安全。”皇后话里有话。   容景睿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不过皇帝既然开口了,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回到恭王府的时候,容景睿没有进白馥的屋子,而是站在门外很久。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孩子的事情。孩子被留在栖凤宫里,他没能把孩子带回来。   他明明知道,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他和孩子,她算是一无所有。   家破人亡,亡国之人。   “殿下,姑爷回来了,去了书房。”黑狐禀报。   白馥垂眸,“他没过来?”   “在门口站了一会就走了。”黑狐轻叹。   白馥苦笑,“他也为难,也不好做。孩子呢?”   “小公子——没有带回来。”黑狐声音很低,她知道这对白馥而言意味着什么。   白馥起身往外走。   “殿下,您去哪儿?”黑狐忙问。   “我去书房找他,你别跟着。”白馥丢下一句话,已经抬步离开。   推开书房的门,她看见他静静的坐在窗口,十指交叉紧握,置于唇前,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他每次思考的时候,总是习惯摆出这个动作。   他知道是她,她的脚步声,他最熟悉不过。   “景睿。”白馥站在他身后,一时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我的母亲不是皇后。”容景睿开了口。眸光沉沉的落在窗外,仿佛那遥远的天际,有着他对母亲的私念,“我的母亲叫孟浅云,是个极为美丽的女子。可惜红颜薄命,终究无缘享受如今的一切。”   白馥寻了一张凳子,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你母亲为什么会去世呢?因为生病?”   “她是被毒死的。”容景睿口吻平静,似乎一点都没有情绪波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我母亲当年入府,是为了探视姐姐,也就是我的姨母,如今的皇后娘娘,昔日的魏王妃。哪知道我父一见钟情,一眼就中意了她。”   “彼时我姨母丧子。且被大夫诊断再也不能生育。父亲上门求亲,为了我姨母的地位,家里人便同意了我母亲的婚事,成为了魏王的侧妃。”   “父亲极为宠她,入府之后父亲几乎是夜夜留宿,再也没有去过别的女人那里。父亲对她的好,魏王府人尽皆知。不到两月,母亲便有了身孕,可是她的身子本就不好,如此一来就更是虚弱。”   “可她爱上了我的父亲,所以不管不顾的只想为他生下孩子。所有人都说,她是为了自己的地位。可姨母告诉我,每个深爱丈夫的女人,总会希望为他绵延子嗣。因为那是血脉延续,是两个人的骨血融合。”   “生我那年她血崩难产,母亲险些命丧黄泉,所幸我父早早的备下了诸多名医,才算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从那以后,她一直吃药。可是血竭之症一直恶化,最后病入膏肓。”   “父亲虽然深爱着她,可那时候他忙着政务,想着扩展自己的势力,所以在母亲的隐瞒之下真的忽略我母亲的身子。我母亲是个很傻的女人,她担心露陷还让父亲一定要雨露均沾。”   “父亲想着,未免心爱的女人成为风口浪尖的人物,的确在后来做到了雨露均沾。可这样平静的日子终究没有太久。那年我才两岁,魏王府出了事。我姨母杀人了!”   白馥从未听他说过自己的母亲,也不知今日这是怎么了?   “杀人了?”皇后娘娘杀人了?彼时是魏王妃,按理说若是处置府中奴婢,应该也不算杀人。   “姨母杀了华侧妃,彼时华侧妃的肚子里,还怀着四个月大的孩子。”容景睿回眸望着她。   白馥骇然瞪大眸子,“你是说,一尸两命?”   容景睿深吸一口气,“这也是为什么,我姨母后来一直吃斋念佛的缘故。”   “就是因为这件事?”白馥望着他,“可你姨母杀人,跟你母亲有什么关系?而且好端端的,你姨母为何要这么心狠手辣?一尸两命,未免太残忍。”白馥杀过不少人,可对于孕妇,她还真的没有下过手。   “因为姨母知道了一个秘密,那就是她的孩子的死因。那是她作为女人,一辈子的软肋。我说过,我入府是来探视的,那时候姨母刚刚丧子。那个孩子一出生就没了气息,但不是天意而是人为。是华侧妃在姨母的饮食中动了手脚,让孩子一生下来就成了死胎。并且买通了产婆,让姨母此生再也不能有孩子。”时至今日,容景睿想起来,都觉得心里发寒。   皇室贵族也好,豪门宅第也罢,都逃不过争斗二字。   白馥凝眉,“这个消息,是怎么得来的?”   “是华侧妃身边的一个丫鬟说的,她因为受不了华侧妃的虐待,所以偷偷的找到了我的姨母,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了姨母。姨母一怒之下去杀了华侧妃,而那个丫鬟却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我姨母的院子里。所以这件事到头来,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所有人只看见我姨母杀人,都说是思子成狂,所以见不得华侧妃有孕而杀人。唯有我母亲相信,她自己的姐姐绝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可是一面之词,如何为信?谁都不信。”   “魏王府出了这种事,自然是要有个公道的。人证已死,死无对证。姨母所有的话,都成了空口无凭。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纵然我母亲深信不疑,可她劝不动我的父亲。她心里隐约知道,我父亲要处置魏王妃,其实在私心上是想把她推上主位。”   “姨母被关进了柴房,只等着最后的处置。可是她不怕,因为她坚信终于为自己的孩子报了仇。”说到这儿,容景睿低头苦笑,“多么愚蠢的女人,如果不是她,我母亲不会死得那么早。”   白馥不解,“为什么不去查仔细?这个丫鬟必定背后有人指使,如果查清楚。想来会查出背后的黑手与主谋。只要找到那个人,你姨母最多是被人借刀杀人,并不算罪大恶极。”   “如果能想到这么多,就不会杀人了。孩子是她一辈子的心结,所以触及了这个软肋,她什么都顾不了。杀了华侧妃,她也没有悔意。直到一杯毒酒端到跟前,她才醒了不少。”容景睿面无表情,眸光清冽,“毒酒一杯,是断魂酒也是离人泪。”   白馥心惊,“所以那杯毒酒是你母亲喝了?”   “我母亲喝了毒酒,而后去找我的父亲,说这一切都是她做的,是她挑唆自己的姐姐,以此借刀杀人。”说到这儿。容景睿笑得极为嘲讽,“我父亲何许人也,怎么可能相信这漏洞百出的措辞?这也是一个女人的聪慧之处,很多时候你否认,反倒是心虚。你若大大方方的承认,倒是谁也不敢相信了。”   白馥敛眸,“后来呢?”   “后来?”容景睿眸色无温,“我母亲死在了她心爱的男人的怀里,死而无憾。因为她本来就时日无多,能以这种方式结束性命,是她最好的结果。后来——我就成了没娘的孩子,被寄养在姨母身边。母亲临终遗言,请父亲务必与姨母相敬如宾,让所有的恩怨都以她死亡而就此终结。父亲,答应了。”   最后那一句,他说得很轻。仿佛所有的力量突然间抽离。   一种颓靡的气息,在室内游荡。   “那么最终的结果呢?华侧妃到底有没有做过那件事?”白馥问。   容景睿点点头,“她做了,所以也受到了惩罚。姨母说,华侧妃的儿子被父亲赶出魏王府,而她自己则是无名无分的下葬。我母亲虽然对外宣称是罪人,服毒而死,可每个人都心如明镜,知道她是冤死的。我回朝第一天,父亲就告诉我,他追封我的母亲为贵妃,也算给他自己也给了我一个交代。”   “你——”白馥犹豫了一下,“为什么突然要告诉我这些?”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他从未提及过他的母亲,可今日却好像是有备而为之。   容景睿望着她,“如果有些东西你必须知道,那么我希望是由我来告诉你。若我不说,你能否此心如初的信我一回?”   她眸色微沉,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了,包括她的来意。   “馥儿,有些东西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希望你能宽容。”他有些语无伦次,“如果伤害了你,我只能说抱歉。我暂时没办法护着你,可我答应过你的,我也一定会做到。”   白馥点点头,“我信你。”   容景睿有些迟怔,时至今日,她还是选择了相信。他面无表情,可是内心却是澎湃不休。   她走到他跟前,他如孩子一般抱住她的腰肢,轻柔的将头埋进她的怀里。“一定要信我。”情非得已,惟愿深信不疑。   这是她的赌注,也是他的全部。   白馥没有问,有些话已经没有必要说出口了。他将他此生最大的秘密和盘托出,她选择了继续相信。在白馥的世界里,原本就是很简单的黑白两色。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当圣旨下达的时候,白馥还是愣了。原来他说的,要学会宽容是指这件事。她还以为是指容哲修的事情,没想到儿子没有回来,倒是有别的女人,要进入恭王府,与她共享一个丈夫。   她一直以为自己所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一件很简答的事情,可她现在才发现,没了燕亲王没了大殷,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亡国奴三个字,似乎成了她的烙印,也是横亘在她与他之间,永远的跨不过去的沟壑。   她一个人痴痴呆呆的坐在院子很久,久得连黑狐都觉得害怕。   黑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白馥,不言不语,就像是没了生气的布娃娃。她本是个很喜欢喧闹的人,可是此刻安静得让人心里瘆的慌。   而对于这件事,容景睿没有半点解释。他平静的接了圣旨,在所有人面前不看她一眼,那种淡然静默的表情,对她而言如隔千里。   前一秒还能互诉衷肠,后一秒已是陌路。   “殿下?”黑狐担虑的望着她,“如果殿下想走,黑狐誓死护送殿下出城。山高水长,不管去哪儿都比在这里受窝囊气来得强。”   白馥痴痴的望着她,“我什么都没了。”   国亡了,家没了。   父死了,儿丢了。   如今连丈夫都没能守住,瞧瞧这恭王府的热闹。一个个开始忙碌起来,开始布置恭王府。大红绸子扬起来,大红喜字贴上去。府里的鼓乐开始练习,每个人的脸上都漾着笑容。   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唯独白馥一人不开心。   脖子上的墨玉不断的提醒她,属于自己的辉煌与过往,还有如今的狼狈与伤痛。她不在乎天下是谁人做皇帝,她在乎的是,她没能见到父皇的最后一面。   站在父皇的坟前,她面白如纸,整个人消瘦了一圈,看上去好像个纸片人,似乎风一吹就会随之消散。静静的靠在父皇的墓碑前,君王墓本来该恢弘备至,可是那修建极为奢华的君王墓在叛军起兵造反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毁了。   如今她的父皇,大殷皇朝的末代皇帝,只能孤零零的睡在这里,与荒草为伍。   有泪划过脸颊,她还记得临走前父皇说的,让她别后悔,也别再回来。   她真的做到了如此狠心的地步,回来的时候,已经天人永隔。   “父皇。”她低低的喊了一声。   换做以前,皇帝抬头就会冲着她笑,而后温柔的道一句,“馥儿过来,到父皇这儿来。父皇最近又收了不少好东西,你自己挑挑,看有没有中意的?”   “父皇的乖女儿,怎么不高兴了?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惹父皇的宝贝女儿不高兴?”   “馥儿来,诸王朝贡,来了不少新奇玩意,父皇与你一道玩玩。”   “好了好了,都依你,都依你就是,在父皇这儿,馥儿最大!”   白馥哭出声来,扑通跪在坟前,泪如雨下,“父皇!你不是说过,馥儿不管要什么你都会给吗?我要你回来,你肯答应吗?父皇,馥儿想你——咱们不要江山,不要天下,咱们就好好的过日子,你觉得好不好?馥儿长大了,可以伺候父皇终老。父皇——”   她泣不成声,撕心裂肺的哭声,让黑狐也跟着泪流满面。皇帝有多疼白馥,黑狐都看在眼里。可是现在皇帝没了,以前的宠爱就成了锐利的刀子,剜心的刀子。   快乐成了疼痛,再也无法抹平。   有那么一刻,白馥只想忘记一切。   因为真的好疼,好疼。   “父皇你知道吗,景睿也不再来我这儿,他忙着娶亲。前两日已经去下聘了,这两日就该过门了。那时候馥儿还说过,母妃当年所希望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我若嫁人一定不会让任何人分享我的丈夫。可是父皇,馥儿知错了。”她笑得黯然,“终究身不由己,天意如此。”   “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冰冷的声音从树后传来。   黑狐瞬时拔剑,白馥快速起身。   鹤道人面色嘲冷的从树后走出,都是没见到白少康,不知道宫中大火,白少康如今是死是活。   “你竟然还活着!”白馥冷然。   “当年宫中大火,我早已提前离开。”鹤道人拂尘轻甩,“如果不是公主殿下一意孤行放过魏王父子,就不会有今时今日的亡国之恨。先帝临死前,心心念念的还是公主殿下,只可惜公主殿下薄情寡义,连父女之情都抛诸脑后。如今公主卞,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忏悔?人死不能复生,你忏悔有什么用?”   “你成了恭王妃,可是那些皇室后裔,却都成了阶下囚断头鬼,算起来这笔账是该算在公主您的头上。而且先帝之死,公主也有难以逃脱的责任。如果先帝不是觉得绝望,不会自焚在燕羽宫。一切的一切,其实罪魁祸首是你自己!”   “你胡说八道什么?”黑狐怒斥,“殿下也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当初如果不是你们唆使皇上屠戮诸王,大殷朝怎么可能这么快覆灭?若非中秋血案,这一切都不可能现在发生。你们把自己的罪责撇得一干二净,反倒来怪罪殿下!殿下何辜,尔等何毒!”   鹤道人冷笑两声,“我这话对不对,想必公主心里有数。亡国之人还谈什么无辜,你去看看魏王父子到底对大殷做了什么。屠戮皇室。擅杀前朝重臣,几乎到了赶尽杀绝的地步。真真歹毒的是容家父子,亏你还给容家生儿育女,人家可是把刀子架在白家的脖子上,杀人取血呢!”   “你说够了没有?”白馥歇斯底里,“马上给我滚!给我滚!”   她不过是想好好的爱一个人,可从未想过,突然间夹杂了那么多的爱恨离愁,国仇家恨。只不过是想好好的过平凡人的生活,舍弃了一切,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   她有些无法接受,接近崩溃。   父亲的死,给她打击太大,如今容景睿要纳妾,儿子也被带走了。她空有一个恭王妃的头衔,却什么都没了。从巅峰落到谷底。一无所有。   “公主如今该动怒的是容景睿,听说恭王殿下要纳妾,取的是大祁御史中丞的女儿,才貌出众,又是重臣之女,来日诞下子嗣想必这恭王府就再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处。说来也是可怜,公主放弃了一切要跟着这个男人走,最后的最后也不过是人家的利用一场。”   “他想活命,所以拉着公主当挡箭牌。可现在他已经荣华富贵到了极点,公主是亡国之人,再也没有可利用的价值。没有的棋子只能被弃掉,所以他得寻求更能利用的棋子。那苏家的女儿,会成为他步上皇位的垫脚石,能帮着他夺得太子之位。”   “看样子,公主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公主。好自为之吧!”   鹤道人转身离开,“我言尽于此,公主好自为之吧!如果我是你,干脆离开恭王府,免得到时候自取其辱,落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到时候,还真是可怜至极。”   音落,他纵身一跃,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馥眼前一黑,瞬时栽倒在地。   她这几日吃得少,几乎没吃什么,所以体力不支。又加上生子的亏空,身子十分虚弱。   等着黑狐带了白馥急急忙忙的离开,白少康才徐徐走出。   鹤道人笑了笑,“殿下这招未免太狠了点,落井下石。怕是会逼死她。”   “本宫就是要她死。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她该死!”白少康咬牙切齿,“大殷是因为她,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他冷眼看着冰凉的墓碑,“父皇你可看清楚了?这就是你宠出来的女儿?如果你早点把江山交给我,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还想让她当皇帝?你也该死!”   语罢,白少康拂袖转身,“我会看着她死,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白馥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屋子里,只有黑狐守在床边。她低低的问了一句,“他来过吗?”   黑狐知道她的意思,可她从不会对白馥说谎,所以不敢看她。勉强笑道,“来、来过了。”   “黑狐,你跟着我多年,你不会说谎。”白馥是谁,岂能看不出个中真谛,“他不会来了,他很快会有更好的女人陪着他。我不再是公主,不再是燕亲王,我什么都没了。”   “殿下!”黑狐红了眼眶,“恭王也许在路上,很快就会过来看您的。您别着急,没事的。”   正说着话呢,容景睿真的进来了。   白馥的眼底是欣喜的,他好几天没来看她。可他的脸色不好,较之往常更是冷到了骨子里,好像回到了最初见面的那一刻。他面无表情,视线只是轻轻瞥了白馥一眼,便无温的落在了黑狐身上。   “把她带下去。”容景睿道。 ☆、第275章 你真的想走? 为 ANNAWU 童鞋马车加更   “你们干什么?”白馥瞬时坐起身来,却因为手脚无力,当下扑在了床沿上,气息急促。   他伸了手,是想扶她,可不知为何却停在了半空而后快速的收回,再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白馥苦笑,这是有多嫌弃,才会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   “我要京城里所有女子卫队的明哨暗哨地点,大祁容不下她们。”容景睿话语冰凉。   “没有我的命令,她们不会对大祁形成威胁,为何非要赶尽杀绝?我才是女子卫队的首领,你可以抓我,也可以杀了我。这件事冲我来,黑狐知道的我都知道,黑狐不知道的我也知道。”白馥眸色通赤。   容景睿厉喝,“住口!”俄而望着御林军,“带走!”   音落,他疾步出门,再也没有回头。   “容景睿,你给我站住!”白馥起身往外追去,却因为无力瘫软在门口,跌坐在地。   他站在院子里,没有回头没有转身,只是留给她一个无温冰凉的背影。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以前答应我的事情,还作不作数?”她问。   “作不作数,你心里清楚,何必来问我。”他留下一句话,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她听得他对外吩咐,“封锁院子,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轻易靠近。”   他囚禁了她。   所以她在一无所有的同时,连自由都没了。   敲锣打鼓的,恭王府很热闹。   容景睿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然的表情,冰冰凉凉的像是冰块做的。在所有人的印象里,他们的恭王殿下本就不会笑。没有人见过他笑,好像他天生就是凉薄之人。   瞧瞧后院里的那位就知道了,曾经恩爱生子,如今自生自灭。   “殿下真的要纳妾?”五月问。   喜服在身,容景睿无温的望着他,“皇命如山,还能有假。”   “可是公主——”五月垂眸,“这不太公平吧!”   “公不公平都是命,就得受着。”容景睿眸色渐冷,“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起她,否则别怪我翻脸。”   五月颔首,“卑职遵命。”   恭王府纳妾。好热闹!   夜里的焰火,像极了那年的十五。也是这样的绚烂,这样的美丽。   白馥仰着头去看烟火,视线有些模糊。   烟花如旧,人事全非。   他现在应该很得意吧?春风得意,洞房花烛。听人说,朝廷还在争议着,要不要给容景睿抬位份,封为恭亲王。   白馥想着,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所以有了争议,否则依着皇帝对容景睿的宠爱,早就该册封为亲王殿下了。   是啊,亲王!她也曾经是亲王,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   父皇的江山,是她给弄丢的吧?   黑狐也没有回来。此刻还不知道是生是死。   女子卫队?   他果然是狼子野心,不愧是魏王最宠爱的儿子,心狠手辣不在话下。他要赶尽杀绝,是想立功夺太子之位吧!如果能铲除前朝余孽,那他这个恭王、恭亲王,来日就会名正言顺的登上太子之位。   真好!极好!   她这枚棋子,真当成了弃子。   前厅风风光光,将一场纳妾礼,弄得跟立妃一样隆重非常。皇帝与皇后都来了,可见何其注重,这也是在打白馥的脸。无形之中告诉所有人,她这个恭王妃不过是个头衔,有名无实罢了!   可她没想到,事情还是没有结束。   他们热闹他们的就好,何苦还要来扰了她的安宁。   她几乎是被人拖着出去的,而后丢在了一间屋子里。   屋子里没多少人,但都是宫廷内侍,还有尊贵的皇帝与皇后。   嗤笑一声,白馥无力的坐在地上,冷眼看着他们,曾经他们伏跪称臣,如今高高在上,还真是世事无常。不过没看到容景睿,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洞房花烛吧!   心里寒凉,白馥深吸一口气,“你们想杀了我?”   “朕不想杀了你,但是朕也见不得你留在恭王府。”皇帝直言。   皇后道,“本宫知道你喜欢景睿,否则不会为他做那么多,不会为他生儿育女。可是公主,如今你们身份有别,你的存在只会让景睿遭受非议,所以本宫劝你一句。若你真的为了他好,就该离开他。不管去哪,只要远离京城就可以。”   “你们杀了我,不是更直接了当吗?”白馥冷笑。   皇后轻叹一声,“本宫不想让修儿以后恨着我们。”   白馥望着她,“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离开恭王府。我付出了那么多,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得到,就这样空手而走呢?你们当我是傻子吗?身为皇帝和皇后,你们心胸狭隘。我不过亡国之人,你们却也容不得我。就凭你们这样,跟我父皇有什么区别?”   “一个个口口声声说他是昏君暴君,敢问皇上,你如今的所作所为,跟昏君暴君有什么区别?我不过是个弱女子,你们却想防贼一样防着我。我不过是偷了你们一个儿子,可你们窃取的是我父皇的江山。到底谁才是天下最大的贼?”   “你们与其防着我,还不如用点心思在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身上。我如今还有什么?我一无所有,除了我这条命,该拿走的不该拿走的,连我儿子都在你们手里了,你们说我还敢轻举妄动吗?”   这一番话,说得皇帝面红耳赤,怒不可遏。   什么叫窃国贼?   白馥说话句句诛心,让皇帝觉得又羞又恼,可她说的又都是事实,他愣是憋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皇后叹息道,“你何必如此固执呢?你要知道,如今已是大祁的天下,再也不是大殷,你若是执意如此,只会让自己万劫不复,到时候连仅存的尊严恐怕都保不住。修儿在本宫的宫里养着,本宫一定会好好待他,你只管放心就是。你若是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本宫但凡能做到的一定会答应你。”   “我要留下来,皇后娘娘也肯答应吗?”白馥无温。   皇后一愣。   皇帝怒斥,“冥顽不灵,朕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别以为你是前朝公主,朕就奈何你不得。朕警告你,若你还是死缠烂打,缠着景睿不放,别怪到时候朕下手无情。”   “皇上是想杀了我?还是想着给景睿多纳几个妾室呢?”白馥笑得嘲讽,“若是多纳几个妾室,皇上最好给恭王府多备几个大夫,我怕殿下的身子扛不住。他不来看我也没关系,他不理我也没事,我关心他我理他就行。横竖这世上不少东西,都是一厢情愿的。”   “你!”皇帝哑然。   一厢情愿,说的不就是他们自己吗?   这丫头嘴皮子太厉,兜着圈的骂人,还骂得不留痕迹,实在教人心里恨得痒痒。   “好自为之!”皇帝拂袖而去。   皇后望着白馥倔强的容脸,惨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活脱脱一个纸片人,单薄而消瘦,“你还是离开景睿吧,皇上决定的事情绝对不会更改。本宫不想拿权威来压制你,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景睿好,就该成全他。景睿不该局限于恭王之位,他有更大的背负和责任。”   “皇后是想告诉我,是因为我拦了他的路?所以你们容不下我?”白馥冷笑,“这世上但凡有本事的,都会自己去争取,压制一个女子算什么本事?他若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自己想要的,就自己去拿。”   皇后垂眸,“你何必固执呢?”   “固执的何止我一人?”白馥切齿。   皇后起身,“皇上势在必行,你好自为之吧!别怪本宫没提醒你,有些东西不是你的,你无论怎么努力还是会失去。你跟景睿缘分已尽,若景睿真的爱你,就不会纳妾,更不会保守你的身份,而不是光明正大的许你为妃。你问问自己,除了恭王府里的这些人和皇宫里的那些人,天下人还有谁知道你是恭王妃?这难道。不是景睿的态度吗?”   所有人都走了,白馥在屋子里,在黑暗里一个人静默了很久。   离开屋子,拖着疲惫而无力的身子,亦步亦趋的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每走一步,都觉得心在滴血。看看这恭王府上下满目的红绸,再看看自己如今狼狈的模样,何等的格格不入。   前院在喧嚣,大概是皇帝与皇后走了,容景睿前往送行。   文武百官朝贺,是怎样的热闹。   如果父皇还在,如果这是大殷,那么这份热闹原本是属于她的。可惜,她太自负,太过深信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就像鹤道人说的那样,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走得累了。她便在花园边儿的回廊里坐了一会。如今人都在水榭那边吃着宴席喝着酒,所以花园里很安静。她一个人静静的坐着,想起在山村里的那些缠绵与温馨,不自觉的笑了笑。   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却止不住落下。   坚强如斯,从小到大,父皇都舍不得她哭。可是现在,她流的眼泪,比她过去的十多年流得还要多。整个人消瘦下去,眼眶凹陷,再过段时日,怕是要皮包骨头了。   意识到脸上湿漉漉的,她快速拭泪起身,不管如何都不能在外人跟前哭。她有她的骄傲,与生俱来的尊贵,不允许她向任何人示弱。   起身的时候,她看见了回廊尽处一闪而逝的红色身影。   好像是他!   可又陌生得,连她都不敢再认。   五月远远的望着,眸色微沉。这些时日,他是看着她与容景睿恩爱有加默契渐生的。而后又看着她从神坛跌落,成了如今的狼狈不堪。   以前,他总觉得世间女子皆恶毒,觉得白馥生在皇室,也是个满腹诡计的女子。她靠近容景睿,必定有不可告人的图谋。   可是后来她为容景睿怀孕生子,五月才明白,不是容景睿识人不明,而是自己瞎了眼。   明明曾经相爱,为何如今这般淡漠?   五月不懂,也不明白。   黑暗中,容景睿负手而立,“如何?”   “已经联系南疆,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这蝴蝶蛊万金难求,所以有些困难。”黑衣人俯首垂眸。   “必须尽快,时间久了怕是容易生变。”容景睿深吸一口气,“万金难求,也得求。”   “是!”黑衣人行礼,“卑职会尽快取回来。”   容景睿点点头。   “可是王妃——”黑衣人犹豫,“怕是不会领情?”   “那是我的事。”容景睿口吻低沉,“你抓紧办。”   “是!”黑衣人一闪而逝。   轻咳两声,容景睿面色微白。脊背上的伤这几日隐隐作痛,约莫是要下雨了。当时他伤得很重,如果不是白馥精心照料,也许他这条命已经交代了。   不多时,管家上前,“殿下,苏侧妃那头让人来催了,喜娘说良辰吉日不可辜负。”   容景睿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听说第二天,容景睿是从新房里走出来的。   白馥面无表情的在院子里坐了一夜,唇色苍白。自古无情是男儿,痴情女子负心汉。原来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假的。   容景睿出来的时候,五月看了一眼面色红润的苏离,眸光微冷。   苏离生得好,家世也好,这眼波如秋,魅惑婉转,果然是标致的人儿,娇俏的红颜。温柔如水,不似白馥的刚烈爽气。她与白馥的性格,算是背道而驰。   不过在五月看来,这苏离虽然温柔,但眼睛里总是透着一股子幽幽的东西,总觉得心思不浅。   容景睿冰冰凉凉的开口,“我今日要入宫与父皇商议撤藩之事,你自己在府中好好歇着。”   苏离行礼,“是!”眼见着容景睿离开,苏离道,“走吧,我也该去给王妃见礼了。”   五月顿住脚步,“苏侧妃虽然已经入府,但奉劝一句,还是别去找王妃的麻烦为好。王妃终究是王妃,嫡庶有别,尊卑有度。”   “是吗?”苏离笑得温和,“你放心,我又不会吃人。”   五月转身就走。   “主子?”秋玲道,“还要不要去?”   “没听见他方才说的吗?咱们去了,就是找麻烦。不去嘛——又说我这厢无礼,你们说该怎么办才好呢?”苏离为难。   秋玲道,“不如相邀出来?”   “也行!”苏离笑得凉凉的,“总归能见一面就是。”听说这恭王妃乃是前朝公主,艳绝天下,容色倾城。她倒要看看,是怎样的天仙美人。   白馥本来是不想去的,可看着秋玲领着人过来,这阵势由不得白馥做主。   黑狐不在,她身边连半个可信的人都没有。   花园里,这是白馥第一次见到苏离,也是苏离第一跟白馥打了个照面。   不可否认,苏离光艳照人,而白馥历经亡国丧父,整个人消瘦下去,没有半点神采。饶是如此。精致的五官,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是无人可比的。   即便跌入尘埃,她也是最尊贵的尘埃。   “王妃!”苏离笑意浅浅。   白馥斜睨她一眼,“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苏离不怒反笑,“王妃快人快语,妾身佩服。”   “你到底想说什么?”白馥冷问。   苏离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个好消息得告诉王妃。听说皇上很快就会册封殿下为恭亲王,到时候您可就是恭亲王妃了。”   “跟你有关吗?”白馥深吸一口气,“纵然我是恭亲王妃,你也不过是个妾室,如果你想取而代之,我劝你别再我身上动心眼,你该去找容景睿。”   苏离面色一紧,笑得有些勉强。“妾身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让我退位让贤?如果没有这个意思,就不必来找我。哪日你想坐我的位置,再来找我商议,也许我心情好,这位置就是你的了。”白馥话语无温,“但是今日我心情不好,懂吗?”   她眉目间的威势,让苏离有些心里发瘆。要知道一个统领过三军的女子,岂是泛泛之辈。一双眸若利剑冰凉,教人不敢直视。   “是!”苏离倒吸一口冷气,她压根没有开口的机会,教白馥吃得死死的。   清浅喘息,白馥起身,“见也见过了,说也说过了。你若是觉得我太厉害,以后不必再来见过。你若是觉得还不够,来日再来领教,我今日不得空。”语罢,白馥转身就走。   直到白馥走远,秋玲才道,“主子,这王妃好厉害。”   “她可是前朝唯一一位女亲王。”苏离也不恼,冷然坐在那里,“若没有半点刷子,她如何能站在巅峰之上令人仰望?”   “仰望又如何,如今还不是碾落成泥?”秋玲嗤之以鼻。   苏离笑得凉凉的,“来日领教?看样子,我这厢的确还得请她赐教。”   “主子,她那么厉害,咱们未必是对手。”秋玲道。   苏离瞧了她一眼,“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厉害在明处,又有什么用呢?”   秋玲蹙眉。“主子的意思是——”   苏离想起了昨夜的红烛,想起坐了一夜的容景睿。洞房花烛夜,他竟然没想要碰她的意思,只是坐在那里处理公务,压根没有看她一眼。   她知道他最近的确很忙,忙着处理前朝之事,可也犯不着急于一时。所以苏离思来想去,约莫是这容景睿心里有人。   这恭王府里女人不多,除了苏离就只有白馥。   要么容景睿是真的忙,且不好女色。   要么容景睿心中有白馥,不肯碰苏离。   总归,逃不出这两者之间的。   这几日容景睿依旧很忙,忙得不见人影,不是留在宫里就是睡在书房。   五月被苏离拦了下来,他不明白,苏离无端端的来找自己作甚。本来,他就是容景睿的随侍,所以压根不必听从苏离的调遣。   可苏离道,“你喜欢王妃。”   一言既出,五月冷了脸,“荒唐。”   “对于你的事情,我爹在我入府之前提过一些。本是同根生,为何相差那么多?”苏离笑得凉凉的。   五月骇然凝眸,“住口,你就不怕掉脑袋吗?”   “想来殿下还不知道吧?”苏离含笑望着五月,“你真的爱上王妃了?”   “你再敢胡言乱语,别怪我不客气。”五月眸光利利,“牵扯王妃,你小心闪了自己的舌头。”他转身就走。   “她那么痛苦,你为何不帮她?”苏离道。   五月顿住脚步,握紧手中冷剑。   “你可以送她离开京城,否则她再这样痛苦下去,估计会崩溃吧!”苏离轻叹一声,“我是为了她好,不想看着她这样日益萎靡下去。”   “你到底是何居心?”五月回头,“她走了,你就是恭王妃?苏侧妃的野心,未免太大了些。”   苏离笑道,“我纵然是个侧妃,可有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宠爱,你觉得我会稀罕王妃之位吗?她一个有名无实的恭王妃头衔,值得我费心思去对付她吗?我只是觉得她可怜,在这府中无依无靠的。何况她的存在,让殿下束手束脚,成为了一种障碍。我让她走,难道有错吗?对她对殿下,都是一种解脱。”   “看得出来,你喜欢白馥,所以你不觉得自己该为此做点什么吗?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为她付出吗?她那么痛苦,你就这样忍心看着?”   “你再敢胡言乱语坏了王妃的名声,别怪我剑下无情。”五月抬步就走,再也不敢逗留。   秋玲上前,“主子似乎猜对了。”   “哼!”苏离冷笑,“有些东西说得多了,连当事人自己都会迷糊,都会分不清是真是假。尤其是五月这种不懂情愫之人!”   秋玲颔首,“主子所言极是。”   “殿下还在书房吗?”苏离问。   秋玲点点头,“是,只不过——”   “不过什么?”苏离问。   秋玲压低了声音,有些战战兢兢,“府里人如今都在说,殿下似乎没那么喜欢主子,这新婚燕尔的就一个睡书房一个睡新房,实在是——”   实在是有失体统,惹人非议。   可苏离好歹是大家闺秀,怎么着也不能自己去求着容景睿,让他回房睡吧?   “过几日是婉儿成亲,我得给她挑几件好物件送去。”语罢,苏离抬步朝着书房而去,“这恭王府的库房我还不太熟悉,得让殿下帮着我好好的挑拣一番才是。”   秋玲紧随其后,“是。”   容景睿在书房里,听得苏离如此言说,自然不会拒绝,“库房里有不少父皇的赏赐,还有你的嫁妆,你自己可以去挑一挑。”   “殿下,婉儿嫁的是齐王,是您的二哥。您好歹得帮着挑一挑吧,妾身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这话也着实在理,“否则若是他们不喜欢,还以为咱们恭王府里没啥好物件呢!”   闻言,容景睿合上手中册子,徐徐起身,“那就走吧!”   于是乎,外头的人又开始以讹传讹,说是恭王殿下极为宠爱苏侧妃,为讨苏侧妃欢心,带着苏侧妃去库房里挑拣奇珍异宝。   这话很快就传了出去,不但整个恭王府人尽皆知,连宫里宫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倒似有意而为,教人真假难辨。   苏离自然很欢喜这样的传言,女人嘛,总喜欢幻想一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男人的态度暧昧,就是趁虚而入的前兆。容景睿的态度越是模棱两可,对苏离而言越充满挑战性。   这样一个风华无限的男子,即便冰冰凉凉的,也足以让她为之着迷。   她相信,只要容景睿能上自己的床,她就一定能留住他。到时候为他诞下子嗣,这白馥的地位嘛——势必保不住。母凭子贵之事,古往今来还少吗?   不过在此之前,她觉得容景睿的心里还是有白馥的位置的。那么,如果能让容景睿对白馥彻底死心呢?这似乎才是问题的关键。   白馥一直在等,等着容景睿来给她一个解释。曾经,她觉得自己不会像那些痴傻的女子一样,用此生韶华去等一个永远都等不到的答案,可当时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时,才发觉自己也成了这样的女子。   她想念儿子,很想很想。   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么久没见着,也不知孩子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如今是否长大了一些?若是再不见一见,孩子长大以后会不会忘了她这个母亲呢?   她等在他的书房外头,他闭门而不见,置若罔闻。   外头下着雨,她撑着那柄泼墨莲伞。午门之后,他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就是莲伞。当时离宫走得太急,她什么都没带包括这莲伞。后来她怀孕那年的生辰,他又亲手给她做了一柄。   离开山村的时候,黑狐悄悄的把伞放在了她的身边。   黑狐知道,她最重视的不是荣华富贵和天下,她重视的是那份情谊。   她以为自己撑着莲伞出现在他的书房外头,他会心软,会想起过往的情分,会让她见儿子一面。可事实证明,她低估了他的凉薄。   他站在门口看她。目光沉沉如雾霭。   她再也看不穿他,看不透他了。好像从一开始,她就没能看透过他到底心里在想什么。也许两个人的悲哀,就是源于彼此的隔阂与隐忍。   你不说我也不说,于是你与我之间就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就当我求你。”她从不轻易求人,“让我见一见修儿吧!”   “修儿在栖凤宫,姨母不会亏待他,修儿很好,你回去!”容景睿面无表情。   他清清冷冷的表情,刺痛了她的心。她以为自己可以让他笑,却原来是他能让她哭。对着她,他再也不会笑,他的笑以后都只能留给苏离了吧?   “你曾经说过,要让我信你?容景睿。”她唇瓣颤抖,“我还能信你吗?”   他背过身去,似乎不肯多说一句。也不肯再多看她一眼。   “容景睿,儿子是我生的,我难道想见一面也有错吗?”她问,音色哽咽,“我什么都没了,我只要儿子。你回去告诉皇帝,如果他肯把儿子还给我,我马上就走。我带着孩子,离开京城,离你们都远远的,这样够不够?”   他袖中五指蜷握,回看她时眸光冷冽,“修儿是容家子嗣,不可能给你。”   “你们到底还想怎样?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我儿子。给我孩子,我马上就走。我成全你们。让你们称心如意,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们永不相欠。”她跪在雨里,“容景睿,就当我求你。”   “你真的想走?”脖颈处青筋微起,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加重了口吻,“你真的要走?”   白馥的神色不太对劲,死灰般的脸上是一抹惶然,没有半点生气。她已经被磨平了所有的锐气,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喜欢笑,意气风发的女子。如今的她,只剩下了一具空壳。   孤注一掷的不知所措,让她整个人显得格外的焦躁不安。   她跪在雨里,雨水浸湿了她的罗裙。寒凉侵体,瑟瑟发抖。“是,我要离开京城,我要走,我要离开你们,我只要我的儿子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什么都不要了?   容景睿瞳仁骤缩,“那么我呢?你也不要我了吗?”   “是你不要我的。”白馥笑得苍凉,大雨里分不清脸上的是雨还是泪,“我什么都没了,再也要不起你了。容景睿,你把孩子还给我吧!要不然,你就让我见一面也好!我想孩子,我想修儿,你就行行好吧!我才是孩子的母亲,为什么修儿不能还给我?为什么?”   “我不当公主不当亲王,我也不当恭王妃不当任何人的女人。我只想当个母亲,你们把孩子还给我吧!我保证。我会解散女子卫队,我会离开京城远远的,我——”   她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说不下去了,整个人僵在雨里,一脸的茫然无措。   这不是曾经的白馥,不是燕亲王,只是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回去吧!”他冷了音色,“再不走,我就让人抬你回去。”   “我若是回去,你能不能把孩子接出来,让我见一见?就一眼也好。我就远远的看一眼,我想看看孩子长大没有。我好久没见到修儿了,我想他。”她神情迟滞,面色苍白得厉害。   她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的转身,身子单薄得好似风一吹就会消散在雨里。   他心里有些惶恐,不知道为何,看到她这样子整颗心都疼了。   抬头,苏离在不远处站着,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容景睿敛了眸中颜色,无温转身,好似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凉薄之情,溢于言表。 ☆、第276章 大雨磅礴的那一夜   “主子?”秋玲道,“看来殿下是真的对她不再心存情意。”   “如此正好。”苏离深吸一口气,“这样殿下也不会心疼。”   秋玲点点头,“那么——这是可以下手了?”   苏离转身,冷笑两声,“听说刑部大牢被劫,她身边叫黑狐的那名女子逃脱,估计很快就会回来救她吧!只不过我瞧着恭王府,似乎也没有过多的戒备,也不知殿下是怎么想的。”   “殿下的心思,怕是连皇上都猜不透吧!”秋玲道。   苏离长长吐出一口气,“总归是要防着的,我得跟爹商量商量,这事儿越早解决越好。”白馥,始终是个祸害。这世上只有死人,才是最没有威胁的。   大雨一直在下,容景睿的书房内乱成一片,他本来就话不多,如今更不知道该如何发泄自己此刻的心境。   暗色里,黑衣人毕恭毕敬的跪在那里,“殿下?”   “没找到蝴蝶蛊,你回来干什么?”容景睿有些抓狂。谁也没见过他失控的模样,只是这会子,他有些难以自控,“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她跪在我面前。马上给我滚,找不到蝴蝶蛊,谁都别回来!”   “是!”黑衣人重重俯首。   容景睿深吸一口气,重重合上眉目,拂袖出门,“整理干净。”他需要静一静,需要好好想着。到底还得煎熬多久。   他站在门外很久,隔着一扇门,里头就是她的院子。他不能进去,不敢进去。她崩溃,他也会跟着崩溃。可是在她崩溃之前,他不能先倒下。   深吸一口气,容景睿仰头望着瓢泼大雨。心里好乱,好疼,可他也没办法。皇帝对他的宠爱,不似先帝对白馥的纵容,毕竟是有区别的。   他必须隐忍,必须扛起一切责任。   他需要的是时间,他在跟时间赛跑。   只要蝴蝶蛊到手,只要到手——只要到手!   容景睿病了,染了风寒去栖凤宫见皇后。   皇后愣了半晌,盯着他那副模样甚是心疼。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可这么多年她一直当他是亲生的,细细的照顾,养在身边。   “你这是何苦呢?”她问。   他点头,面白如纸,“姨母该知道,我这脾气是随了我母亲。”   “修儿——”皇后犹豫了一下,“你别担心,馥儿也不容易,虽然是前朝公主,只不过这些日子我也想通了不少。她是前朝余孽没错,但她也是修儿的母亲。做了母亲的人,凡事都会为孩子着想,是我们对她太苛刻了点。当日我说了那番话,也不知她心里会作何想。”   “别说了。”容景睿垂眸。   “你也恨我吗?”皇后问,“我知道我不该说,可是当时的情况,让她离开是对她最好的保全。她留在京城反而太瞩目,若是能走出去,未必不是件坏事。”   “我不会让她走。”容景睿轻咳着,瞧着苏娘怀中的孩子。   儿子越来越可爱,一双明亮的眼睛干净而澄澈,像极了与她初遇时的灵动。脑海里想起白馥跪在雨里的茫然,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眼睛都红了。   “苏娘,快点去请御医过来一趟。”皇后急了,“你这身子得好好养着,否则这般劳心劳力的,会吃不消的。为了孩子,也为了馥儿,你该照顾好自己。苏离这丫头,还算不错,人品家世也好。苏家,深得你父皇的喜欢,所以你——”   “我知道。”容景睿费力的喘息,“只要稳住苏离,父皇这边就不会有太多的闲杂消息。”   皇后点点头,“恭王府不可能只有修儿一个孩子,你身为皇子,理当担起为皇家开枝散叶的责任。”   “别说了。”容景睿深吸一口气,“如今父皇需要帮手,我也无心想这些,开枝散叶这种事情我不做,也有几位兄弟来做。”他压根不在乎这些。   皇后似乎觉察到了不对劲,“你父皇不许你们动儿女私情,可惜拦得住人,拦不住心呢!景睿,有些东西你只能远远的看着,随缘吧!身为皇子,有些东西是必须承受的。昔年她是公主,所以能抛下一切。可你不同,你是皇子注定了不可能像她这样洒脱。”   “我知道。”容景睿垂下眼帘。   御医来了,细细的为容景睿诊脉。   他本来就有旧伤在身,如今逢着下雨天又淋了雨染上风寒,以至于体内寒气阻滞,血脉不畅。御医开了药,叮嘱一番才退了下去。   容景睿有些发烧,皇后担心他的身子,让他留在宫里免得半道上出什么事儿,便是了不得。   “宫里有御医守着,才算放心。”皇后望着他,“这样吧,我去跟皇帝说一说,看能不能把她接进宫里,让她见见孩子。人心都是肉长的,毕竟是修儿的生母,咱们若是做得太绝了,来日是要落人口实的。”   容景睿点点头,“多谢姨母。”   皇后轻叹,“谢我做什么,这是我该做的。当初希望她离开是为了你好,如今也是为你好。你歇着吧,我让人去把皇帝请来,你放心就是。”   “好!”容景睿有些莫名的心慌,不知道为什么,外头的炸雷让他有些焦躁。总觉得好像会发生点什么事儿,可一时间他又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然则,皇后好说话不代表皇帝也好说话。   皇帝不肯答应,让白馥见儿子,美其名曰不想让白馥对着孩子灌输仇恨的心里。   “她是母亲,不会那么做的。”皇后温柔浅语,“母子分离,实在是太残忍了。”   “残忍?如果不是朕逃出生天,此刻你觉得谁更残忍?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的,她的命她就得受着。当年多少恩宠,如今就该受多少折磨。”皇帝没有心软,“她是前朝燕亲王,没有被连坐流放,已经是朕法外开恩了。”   蓦地,皇帝冷眼望着面色发白的容景睿,“你说过,你没有动过情,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相互利用罢了!你自己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容景睿行礼,“儿臣没有动心,只不过儿臣觉得若是长此下去,未免教人觉得儿臣刻薄寡恩。当初是她救了儿臣离京,当时多少双眼睛看着,如今若是做得太绝,儿臣担心自己的声誉受损。不过,既然父皇觉得无所谓,儿臣以后再不会提及。”   皇帝凝视着容景睿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皇上,景睿还病着呢!”皇后温柔提醒,“这事儿还请皇上妥善考虑,不能因为白馥的身份,就把景睿也给连累了。若是顶着刻薄寡恩的名头,景睿还不得被人戳脊梁骨吗?只是见一面而已,臣妾到时候亲自盯着,看一眼就把修儿抱走,您看可行吗?”   皇帝不说话,只是低头长叹一声。   “皇上,臣妾长久不做生母,可是母子之情还是懂那么一点的。”皇后面露哀色,似乎想起了当年的自己,“最痛不过母子分裂,爱者死别。皇上,您该懂的呀!”   “明日,见一面吧!”皇帝拂袖而去。   容景睿行礼,“谢父皇恩典。”   皇后笑了笑,“恭送皇上!”   能求得一面,也算是极好的。   要知道,早前刑部大牢内的黑狐被劫,皇帝大为动怒,所以把此事迁怒于白馥。然则缉捕死囚远远比追究更有意义,所以在没抓到黑狐之前,也没证据追究白馥的罪责。   因为当时白馥已经被容景睿软禁在恭王府,所以这件事没办法落在白馥的头上。被白馥逃过一劫,皇帝却存了一口怨气无处发泄。   所以说,这世上的皇帝,十个有九个是小气的。   皇帝对白馥的怨恨,来源于白馥的父亲。   这笔账,终究是要父债女还的。   大雨不断的下着,是白狐带着人劫了刑部大牢,救出黑狐。但是白馥还在府中,所以二人商议,决定把白馥接出来。   黑狐受了大刑,出现在白馥面前的时候,格外的狼狈。面颊上也布着不少血色鞭痕,好在她一直撑着,撑到了白狐救人。   “殿下,咱们走吧!”黑狐跪地,“皇帝容不下咱们。咱们离开京城。等有朝一日东山再起,这笔账咱们再慢慢的清算。卑职相信,已殿下早年的威信,一定可以齐集旧部,卷土重来。到时候咱们重建大殷,势必要跟他们好好的算一算。”   可是白馥神情呆滞的坐在那里,眸色微微迟滞。她无力的望着黑狐,眼底是一抹显而易见的黯然,“我想修儿,想自己的儿子,我暂时不能走。”   她的神色不对,消瘦的脸颊上满是麻木的表情。   “那卑职就领着人去皇宫,把小公子偷出来。”黑狐深吸一口气,“就算拼得一死,女子卫队必定不辱使命。”   “女子卫队?”她顾自低吟,低头苦笑一声,将凤凰令交给黑狐,“我命令女子卫队所有成员,全部撤离京城,越快越好。”   “殿下?”黑狐仲怔。   白馥徐徐起身,面如死灰,“你们都走吧!”她的父皇在这里,她的根也在这里。她的爱在这里,她的恨还是在这里。   她能去哪儿呢?好似哪儿都去不了。   “卑职不会离开,殿下在哪,卑职就在哪!”黑狐死忠。   “你留在这里,只会连累我。如今你是被缉捕的朝廷钦犯,你还能怎样呢?只有保全女子卫队,他们才不会对我轻易下手,才会有所忌惮。你懂我的意思吗?”白馥低低的开口。   黑狐一愣,“殿下的意思是——”   “这世上能从宫里把孩子带出来的,怕是只有一人。”白馥想了很久,“让白狐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师伯,只有找到师伯才有转机。黑狐,你带着女子卫队一干姐妹,悄悄撤离京城。去安全地方蛰隐,养精蓄锐再图谋后事。明白吗?”   好像,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式。   “殿下?”黑狐叩首,“若是卑职离开,万一狗皇帝和恭王联手对付你,又该如何?卑职不放心,您让卑职留下来吧!女子卫队,不怕死。”   “你走吧!再不走,一旦被人察觉你在我这里,我也会被带进刑部大牢。”白馥垂眸,有气无力的说着,“我累了。”是真的累了。   她知道他们一个个都不怕死,可她不想死。她还想见到自己的儿子,长久不见,她怕自己的孩子会忘了她。所以无论接下来的日子有多艰难,她都必须活着。   黑狐犹豫了,现在是该走还是不该走呢?   走,她放不下心。   不走,又怕连累白馥。   “走!”白馥冷了音色,“马上,立刻!滚出去!”   黑狐重重叩首,“等卑职安顿好众人,就算拼得一死也要回到殿下身边。殿下在哪,卑职在哪!殿下的生死,就是卑职的生死。卑职暂别殿下,还望殿下好好保重自身。卑职很快回来,殿下一定要好好的。”   语罢,黑狐起身,疾步离开。早去早回,才能保得自家殿下周全。所以她的速度,必须很快。   白狐去找林申,天下变天之前林申就离开了皇宫不知去向,如今想要找他哪是那么容易的。可不管多难,她都必须竭尽全力。   黑狐悄然撤走了京城里所有的明哨暗哨,京城内外到处在抓前朝余孽,女子卫队。所以动作必须要快,一刻都不能停留。   大雨瓢泼之中,容景睿站在廊檐下,望着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宫灯。明灭不定的光,映着无边的黑暗。雨声哗然,嘈杂之音,吵得人难以入眠。   按理说皇子或者外臣是不能轻易留在宫中过夜的,但是容景睿有个例外。所以对外界而言,这意味着什么是件很清楚的事情。早年大殷,将东宫设在宫内。所以现在容景睿住着的就是昔年的东宫。虽然换了宫名,已经不再是东宫,然则意义却是毋庸置疑的。   “殿下。”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容景睿身后。   轻咳两声,容景睿裹紧了身上的狐裘。风一吹,身子凉得厉害,这会他还有些烧,“如何?”   “果然如殿下所料,女子卫队开始抽离京城,卑职依照殿下早前的吩咐,都尽量不动声色的放出去。”黑衣人俯首,“请殿下放心。”   “没有惊动父皇和巡城司的人吧?”容景睿问。   “没有!”黑衣人忙道,“她们很安全,不过人数众多,暂时还在撤离之中,需要一定的时间。”   容景睿颔首,“仔细盯着。不许有任何的意外。”稍有意外,那就是万劫不复。   “卑职明白!”黑衣人行了礼,快速撤离。   好在黑狐也是块硬骨头,受了那么重的刑罚,愣是没有吐露分毫,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若是真的赶尽杀绝,白馥那边势必会恨他一辈子。   深吸一口气,望着瓢泼大雨,容景睿觉得莫名的焦躁。好像有一种不安的情绪,在心里快速蔓延。他不敢想太多,就好像不敢多看她一眼。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以至于全盘计划功亏一篑。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的提醒着:只要拿到蝴蝶蛊,她就可以获得重生。   只要拿到蝴蝶蛊,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望着大雨,他微微扬唇。   馥儿,再等等。   可心里还是不放心的。所以他让五月回去守着。他不相信苏离,不相信恭王府的任何人。有五月在,至少她的人身安全会有保障。   雷声阵阵,白馥一个人坐在床前,目光凉凉的盯着窗口。她好像看见他,深思的模样,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幻影瞬时消失不见。   神情微微一怔,她怎么忘了,他没有心,不会再来看她。   昏暗的世界里,她历经伤痛,加上身子虚弱,所以有些精神恍惚。   婢女茯苓上前给她奉茶,这丫头虽然粗鄙,可王府上下,唯一能真心尊她为王妃的,恐怕也只有这个粗使丫鬟了。   “王妃,您别难过,外头下着雨您喝杯热水暖暖身子。身子暖了,心就不会凉了。”茯苓毕恭毕敬。   白馥神情恍惚的接过杯盏,茯苓便去挑了烛心,恍惚间,有股淡淡的香味极是好闻。外头似乎有喊声,但她听不太清楚在喊些什么。她看见茯苓给自己铺床,脑子里一直是浑浑噩噩的。   “王妃,您好好歇着,若是有什么事,您叫一声奴婢就是。奴婢就在外头守着,您安心歇着。”茯苓接过白馥手中的杯盏,行了礼快速退下。   白馥点点头。无力的靠在床沿处,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恍惚间,她竟然看见了容景睿,此刻正缓步朝着自己走来。   她先是一愣,而后笑得嘲讽,“你来做什么?是来看我的笑话,还是觉得我没有死,让你大失所望?容景睿,你到底有没有心?就算是一条狗,相处那么久也该有感情吧?你的情呢?说好的情分,怎么说变就变了?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王妃?”五月蹙眉,“王妃你怎么了?卑职是五月,您看清楚。”他是听到喊叫声才从外头冲进来的,可见着这般神情恍惚的白馥,他只觉得不太对劲。   白馥惨白的脸上。微微泛起异样的潮红,“我觉得好热。”   五月一愣,见着白馥这般模样,自知其中必有蹊跷。他奉命而来,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尊卑有别,慌忙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额头有些发烫,体温有些高。   而且——五月突然觉得自己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他骇然环顾四周,这屋子里不太对劲。烛心里似乎燃着什么东西,有点微弱的蓝烟微微升起。他急忙冲到桌案旁,定睛一看慌忙一掌摁灭了烛火。   这蜡烛里,被人下了药。   体内燥热,体温不断升高,灵魂深处似乎有种蠢蠢欲动的东西,在不断侵蚀着他的理智。他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着,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外头一记炸雷。明亮的闪光让他止步不前。   他看见昏暗的世界里,白馥已经褪去了外衣,神志不清的在床上翻滚着。脑子里突然想起了苏离的那些话,苏离说他——喜欢上了白馥。   五月也不清楚自己对白馥是什么感情,从最初的防备,到渐渐卸下防备,最后完全没有防备。这是什么感情,他不是很明白。他知道自己是谁,他也知道自己是欠了容景睿的,可是他们欠他的又怎么算呢?他承认看到容景睿拥有的一切之时,有些非分之想。   可是这么多年的生死无话,也让他明白有些东西不是你的,你就算绞尽脑汁也不会属于你。   体内的叫嚣,让他神使鬼差的朝着她走了过去。床榻上发出低低嘤咛的女子,有着极为魅惑的力量,让他无法抗拒。无法自制。   “景睿。”她音色魅惑,柔软得能刺进人的心里去,让你再也无法忍耐。   五月快速晃动脑子,他极力的想保持清醒,可是却迈不开步子,“白馥你看清楚,我是五月,我不是恭王!你看清楚,我是五月。”   “五月?”白馥晃了晃脑袋,好像真的是五月,“五月是你!”可是体内这股子骚动到底是怎么了?五月的身形不断的变换,一下子是五月,一下子是容景睿,她有些分不清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   “馥儿?”五月恍惚中喊了一声。   白馥低低的应着,“景睿,我在这里——景睿。抱着我,别丢下我不管。景睿——”她声声呼唤,魅惑之音,几乎软到了骨子里。   当五月抱住白馥的那一刻,他觉得体内所有的魔鬼,都被彻底的释放了出来。   他吻上她的唇,各自意识不清的褪去衣衫。   回廊尽处,茯苓突然丢下手中的杯盏,撒腿就跑。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闯祸了,闯了天大的祸。而这件事,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杯盏落地的怦然之音,让整颗心都跟着震颤不止。   五月一掌击中白馥的后颈,直接打晕了她。   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他浑身剧颤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里头只剩下一枚药。他毫不犹豫的塞进了白馥的嘴里,脖颈处已然青筋暴起。   咬着牙,他只想离开。   脚下如灌了铅一般,难以挪动。   可是为了她的清白,他必须走。   好在外头下着大雨,他扑倒在雨里的时候,雨水的冰凉稍稍压制了体内奔腾的欲望。神智稍稍清醒之后,五月发了疯似的往外跑。他得去找个冰桶,把这股燥热压制下去。清心丸已经给了白馥,约莫能控制得住她体内的欲念。   宁可毒发,也好过他们苟合。一旦事发,白馥必定不会苟活,与其如此,还不如各安天命,就看老天爷给不给她一条活路了。   大雨还在下,雨夜里透着渗人的寒凉。   无温的世界里,多情总被无情伤。   苏离还在等着。等着茯苓来汇报消息。这个时候她是绝对不能出面的,自己身边的人也不能出去,否则将来若是查起来,自己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这合欢之物,对付意志坚定之人极易出岔子,但是白馥神情恍惚,所以苏离相信,白馥势必挡不住这药效。而五月是容景睿身边最亲近的人,且身份特殊,如果是他们两个苟合在一起,对白馥的打击以及容景睿对白馥的厌恶程度,只会更甚更惨烈。   被最亲近的人和心里的那个人背叛,想必是最疼的,也是最无法原谅的。   若是如此,白馥还能厚着脸皮留下来,那苏离也无话可说了。但是依照苏离对白馥的观察了解。一旦事发,白馥恐怕就离死期不远了。   白馥那么刚烈的性子,必定不会苟活于世。   所以苏离在等,虽然着急却也按兵不动。   这件事怎么说都是恭王府的丑闻,自己去戳破,就等于打了容景睿的脸。男人好面子,所以苏离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会若是按捺不住,来日必定祸患无穷。她不能让容景睿有任何的怀疑,把这件事按到自己的头上。   她一直在等,等着白馥的消息。   却没想到,等来的是白馥策马离府的消息。   “什么?”苏离愕然,“骑着马离开了恭王府?”   “是!”李忠原忙道,“门口的卫士都没能拦得住,眼见着王妃衣衫不整的在雨里,策马狂奔。”   苏离深吸一口气,“她想去哪?这个时候城门口应该已经关闭了,她还能去哪?”   是啊,还能去哪?   天下之大,没有她一个弱女子的容身之处。谁都容不下她,她爱的,爱她的,仿佛都离她而去。大雨里,她泪如雨下,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一匹快马闯城,她知道城门关上了,可她也知道偏门一般都会留着人把守,以便夜里有人急着出城,不必大开城门这么麻烦。   马蹄踹开了守卫,然后夺路而逃。   她离开了京城,离开了生养她十多年的地方。   城内开始叫嚣着,这样闯城势必是出了大事。可也有人暗暗担心着,毕竟早前上头有人吩咐过,说是不可严查。那么眼下是什么情况呢?   到底是追,还是不追呢?   等到所有人反应过来,恭王府的人也追到了门口,守门的卫士才知道方才是恭王妃闯城门。所有人都意识到事态严重,必须立刻上报朝廷,一刻也不敢耽搁。   大批的军士和恭王府的奴才追出了城门,大雨中很容易迷失方向。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们只能循着马蹄声的方向追去,但愿能追上恭王妃,但愿不会出什么事。   谁能明白,一梦醒来,衣衫凌乱是什么感觉?   唇上微疼,地上还散落着男人的衣物。桌案上,是五月的剑,记忆都停留在意识模糊之前。她听见五月的声音,五月喊着:你看清楚,我不是容景睿,我是五月。   白馥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现场所见和自己身上发生过的那种感觉,以及自身的衣物凌乱,都在提醒着她:她跟五月——有了不伦之事。   她不能接受,她接受不了。   这或许就是典型的产后抑郁症,疯狂焦躁不断幻想不断猜忌,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发狂的想找到一种宣泄的途径,就好比策马狂奔在雨夜里。可是四周的黑暗,让她无比恐惧,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你不断的奔跑,却还是被恐惧与寒冷紧紧包围。   若困兽之斗,得不到解脱与释放。   她觉得整个人都快要炸裂开来,雨水的冲刷,非但没有让她得到平静,反而加重了内心的恐惧与疯狂。天下之大,她无处可去。山河之广,她已到绝境。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这儿,绝情崖上立着一块碑,上头只写着: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她想回头,可回头间,除了大雨瓢泼什么都看不到。她看不到岸边,看不到希望。这样的大雨,恐怕也看不到明日的曙光了。   雨点砸在身上,生疼生疼的,她无力的坐在崖边,靠在被雨水冲刷的冰冷石碑上。她觉得冷,微微蜷缩了身子。这一刻,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她一无所有。   身后,马队将她围住,可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惊了她。到时候她一紧张跳下去,可就了不得。   她望着那些人战战兢兢的模样,午夜的电闪雷鸣,带来少许光亮,让她看清楚了那些惊恐的脸。她淋着雨呢喃自语,唇边带着惨白的笑,笑得让人心里发酸。她说,“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大殷的最尊贵的公主,是大殷皇朝唯一一位女亲王。每个人看到我,都会毕恭毕敬的给我行礼,尊我一声殿下。”   “父皇疼着我,宠着我,恨不能把心肝都掏给我。可我却什么都不要,江山、富贵、还有父皇。为了他,我把什么都放弃了。临走前父皇跟我说,走了就别在回来。”   “当时的我,如斯倔强,真的没有回过头。”她抚上自己脖颈上的墨玉扣子,“可是如今我即便想回头,也没办法回到从前了。路是自己选的自己走的,还能怪得谁呢?”   管家急了,“王妃,咱们回府再说吧!下着大雨,再淋下去您会受凉的。若是殿下知道您这样不爱惜自己,只怕会生气的。王妃,回府吧!”   “回去?”她笑得凄厉,“亡国灭族之人,我还能回哪去?天下之大,早已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容景睿,他不要我了,早就——不要我了。” ☆、第277章 绝望与疯狂 为槛外猫623796童鞋的马车加更   谁都没敢吭声,只是听得大风大雨里,一个女人的呜咽。山河悲壮的哀鸣,是谁在唱着那一曲:此别经年,错付流年。蓦然回首间,骤雨难歇。   那年的火光凄厉的照亮着漆黑的夜晚,宫破一瞬,唯见孤月当空。她满脑子都是那一夜的皇宫大火,火光里父皇温柔的眸。耳畔杀伐不歇,是他在天边喊着她的名字,轻柔的唤着:馥儿,到父皇这儿来。   她迈开步子,朝着崖边走去,大雨冲刷着,似要洗去一身罪孽。   大梦初醒,万事皆空。   皇城的姓氏早已改写,唯独她一人还沉浸在曾经的世界里,不肯抽身离开。   “王妃!”管家疾呼,“别再往前走了!下边是万丈悬崖,您快回来吧!若是殿下回来,必定会大发雷霆的。王妃,您快过来,那儿太危险了!”   顿住脚步,大雨滂沱,她回眸望着所有人。   凄美的笑靥,带着绝尘的天真无邪,“我说过,容景睿不要我了。他不会再有生命危险,我的父皇也不会再追杀他,他再也用不着我了。以后他会有无数的娇妻美妾围绕身旁,也会有无数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而我这个无数之中最无用的一人,应该早早的为她们腾出位置。”   “我本该死。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爱上了不该爱的,我伤了父皇的心,放弃了大殷的江山社稷,我连累了整个白氏皇族,我害得他们流离失所,无所归依。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才会有这样的下场。”   “我丢了丈夫,我失去了儿子,我众叛亲离,所以我——也该走了。父皇会在下面等我,我会求得他的原谅。他那么疼我,一定会原谅我的。”她笑得温柔,“我真想回到幼时,跟父皇骑大马的时候。”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雨夜凄寒,她瑟瑟发抖。大雨中如同失了魂魄的布娃娃,亦步亦趋的站在了悬崖边上,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风一吹就会彻底消失。   所有人都悬着一口气,稍稍上前一步却也不敢靠近。   “王妃,别走了,您站着别动,老奴过来搀着您。”管家快步上前。   “别过来!”她笑了笑,“别过来了——就这样站着吧!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她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雨水合着泥沙让她的鞋袜脏得不再脏,她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燕羽公主,燕亲王了。那么现在,她是什么身份呢?   她是谁呢?   脑子里好乱,她茫然的望着所有人,“你们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我不是想寻思,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还能去哪?我只是想父皇了,我——”她变得语无伦次,“我想父皇,想儿子了。”   “殿下很快就会过来,王妃,您站着别动,千万别动!”管家的声音直打颤。   “殿下?”她仿佛回过神来,“容景睿吗?月盈则缺,水满则溢,果然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果然是这样的。你们回去告诉他,好好的疼着他那些娇妻美眷吧,我要走了。这一次,我是真的不会回头了。我会走得远远的,儿子也留给他吧,我什么都不要了。”   她望着万丈深渊,“父皇,儿臣错了。”她抽泣得厉害,“父皇,你能原谅我吗?儿臣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父皇!”   尖锐的叫声响起,所有人都冲了过去。   却只看到那抹单薄的身影,如同折翼的蝴蝶,快速的朝着崖下坠去。大雨之中,视线模糊,只是眨眼的功夫,什么都没了。   她说:父皇,儿臣错了。   一个人女人该有多绝望,才会放下深爱的丈夫,骨肉血亲,什么都不要了只想回到最初的那一刻?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她望着崖边上那些焦灼的人,微微扬起了笑靥合上了眸子。终于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知道了。   父皇,馥儿来找你了。黄泉路上,您走慢点再慢点。你等等我,馥儿走得有点慢,你别太着急啊……   夜里宫门早已下钥,事发突然,一时间谁也无法进宫。唯一能进宫的五月此刻还不知身在何处,所以直到白馥跳崖的那一刻,容景睿都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   他只知道梦里的她在哭,哭着跟他说再见。   再见,永不相见。   锥心之痛让他骤然惊醒,浑身上下被冷汗打湿。他想着估计是发了烧,所以心神不宁的,这才导致了这样的噩梦。   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皇后已经领着人过来。   按理说这个时候,皇后应该还在歇息,而且这里离后宫有不少路程,可见她是坐着轿辇赶过来的。外头还下着小雨,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皇后不会这样着急。   “景睿。”皇后犹豫着,面色泛白,“你、你还好吗?”   “姨母这是怎么了?这般惊慌,不知发生何事?”奴才们快速上前,为容景睿更衣。他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今夜总是没个落点,隐隐觉得好像会有事发生。   皇后深吸一口气,“你能不能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着急。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你、你务必保重自己。”   一听“人死不能复生”这句话,容景睿的身子骇然一颤,“你说谁?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你把话说清楚,谁死了?”   “馥、馥儿她——”皇后上前一步,“苏娘你来说!”   苏娘行了礼,跪在那里毕恭毕敬道,“禀恭王殿下,刚得的消息,恭王妃跳崖自尽,殁!”   一个踉跄,容景睿险些跌坐在地,所幸被身边的奴才快速扶着。   恭王妃跳崖自尽,殁!   殁!   “馥儿没了,可是你还有儿子,你们的儿子容哲修他——”   不待皇后说完,容景睿疯似的冲出去。   殁?   怎么会死了呢?   他不是让五月盯着她吗?她不是要见儿子吗?为什么会自尽?为什么会跳崖?恭王府的人怎么会放她走?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答案。   唯一的答案就是:她死了。   蝴蝶蛊还没到,她怎么就能死了呢?   她不是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吗?他很快就做到了,为什么她不能再等等?他知道她的伤心难过,他也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忍着不去看她,她会有多凄凉。可如今所有的隐忍,都只是在实践他对她的诺言!   你说你想去江南水乡,得一隅之地,安身立命。   我答应过你的!   馥儿!   我真的在努力,真的想带你走啊!   所以有时候,别让心爱的人等待,等待太久会忘记初衷。你的努力她看不到,她看到的只有你给予的凉薄。从巅峰跌落谷底的那一瞬,她希望的只是你的一句温柔。哪怕你说一句:别怕,有我在。   哪怕你抱一抱她,哪怕你肯对她笑。   只是现在,什么都晚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她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你纵然对她说尽你想说的话,她也听不见。你对着她笑,她也看不见。她放弃了一切,包括你!   死去的人,绝望的心,凉薄的情,无缘的命。   孰是孰非,又有几人说清?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皇帝在宫门口让人拦下他。   可容景睿发了疯似的大开杀戒,冲出了皇宫,一如当年她为他冲出宫门,如此这般的决绝。他从不轻易动用武力。然则你连自己的所爱都保护不了,你还要这一身的武功做什么?   雨里飞奔,策马长啸。   悬崖边早就没了他心爱的女子,下着雨,谁也没办法爬下悬崖,只能静静的等着雨停了再行处置。万丈悬崖,摔下去只能粉身碎骨。然则好歹是恭王妃,就算死了也该把尸体找回来,免得被天下人说成刻薄,让恭王妃弃尸荒野。   容景睿是摔下马的,摔得太狠,整个人落地的时候,溅起泥水湿了脸颊。他突然懂得了那一天她跪在雨里的悲凉与绝望,泥水与雨水,合着泪水布满面颊,他哭着望向空荡荡的悬崖边。   他的馥儿呢?   “馥儿!”他低哑的喊了一声。   管家等人快速过来。想要将他搀起。   容景睿仰天一声长啸,“馥儿——”体内翻滚,当下鲜血喷出,没了动静。   馥儿,没了。再也听不到,他歇斯底里的喊着她的名字。   九州寒芜且踏遍,芳踪难觅在人间。   梦中韶华忆年少,红尘望断见荒冢。   雏燕离巢终有归,北雁南飞终会回。   离人此去三途断,一世长安可愿还?   容景睿这一病,足足昏迷了五天五夜,面如死灰只剩下一口气。第五天的时候,是皇后让人把容哲修抱来,放在了容景睿的身边。   许是孩子也知道自己没了娘,爹也快不行了,当下扯着嗓子哀哭起来。凄厉的哭声让容景睿睁开了眼睛,才算捡回一条命。   可生不如死的活着,还不如就这样死了作罢。   抱着自己的儿子,想着白馥跳崖前的绝望。   一个母亲,连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儿子都不要了,可见决绝。若不是逼到了绝处,她不会这样。是眼前这些人还有他自己,把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子,逼到了非死不可的境地。   皇帝进来的时候,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醒了就好。”   “父皇满意了吗?她死了。”容景睿面无表情,眸色迟滞,无悲无喜。   “放肆,你胡说什么?”皇帝瞧了皇后一眼,皇后让苏娘快速的抱起了容哲修,而后领着人悉数退了出去。皇帝缓步走到床前,“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为她丢了性命?”   容景睿望着他,“那父皇知不知道,她已经为我丢了命?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死在了一年前的京城。我欠她一条命,她还为我生儿育女。一个女子肯放弃滔天富贵,倾世权力也要嫁给你,父皇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她把所有都给了你,她希望你能好好的珍惜她,好好的爱她。”   “你们总是怀疑她有所图谋,敢问父皇,她能图什么?若说是权势,大殷皇帝连皇位都想给她,想立她为皇太女,她为什么不要?若说是为了仇恨,这笔账我来跟她算,这是我的家务事,你们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插手?”   “什么不许动儿女私情,什么江山天下?佛若无情,与魔何异?父皇自己受了伤,就不许自己的儿女们覆辙重蹈,可是你拦得住人拦得住心吗?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爱着她,有什么错?你们怕养虎为患,可以废了我,什么恭王恭亲王什么太子殿下,我统统可以放弃。”   “我若成为平民百姓,你们是不是就能放过我们?还是说,除了死,再无第二条路?如果是这样,好——好!你们已经逼死了她,再来逼死我!我这条命,也可以给你们。”   一记响亮的耳光,细细的嫣红沿着嘴角滑落,容景睿拼命的咳嗽着。   他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整个人都是癫狂的。什么天下什么身份地位权势,没了她,这一切都是狗屁不通。他抬头间的茫然,连皇帝都觉得心头骇然。   定定的望着窗外,他有些出神,眼眶里噙满了泪水,“馥儿你看,雨停了。”   皇帝退后一步,“你好好想清楚,这件事是白馥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她自己想不开,与任何人都没关系。”他呼吸有些急促,快步退出了房间。   与人无尤?   容景睿垂下眼眸,其实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自己啊!   若无昔时少年情。声色犬马轻许诺。何来今日叹悲欢,一颦一笑皆枉然。   勉力撑起身子,容景睿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外头跪着五月,在五月跟前摆着他的随身佩剑。   见着容景睿出来,五月伏跪在地,音色哀沉,“卑职护主不利,有负殿下重托,请殿下赐卑职一死,以慰王妃在天之灵。”   容景睿望着外头极好的天色,无力的坐在门槛上,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我知道你是华侧妃的儿子,所以我对你信任有加。因为我觉得你母亲虽然犯下错事,可你当时还小。不该承受如此重责。我把馥儿托给你,是把命也给了你,你为什么没能看住她?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五月垂眸,白馥已死,他不想再毁了她的名节。但若他不死,这件事他一定要查个明白。   “卑职当时被人下毒,忙着去解毒,以至于——让人有机可乘,累及王妃出事。”五月双手托起剑身,“卑职罪该万死,请殿下杀了卑职,卑职绝无怨言。”他只字不提自己的母亲,有些东西真的没必要再提。   当年是母亲伤人在先,害死了皇后的孩子,还让皇后终身无法成孕。   有因才有果。他没有怨恨,但也不觉得自己欠了别人的。恩怨是上一辈的,跟他没关系。   从他被赶出去,而后被挑选入十二月开始,他就忘了自己也姓容。他是五月,不是容景钰,不是皇帝和华侧妃的儿子。他只是个孤儿,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寒光闪过的时候,五月只觉得一阵剧痛从左腕上传来。胳膊当场垂落,鲜血沿着指尖不断滚落,触目艳红。他的额头满是冷汗,更让他清楚的是,自己是左手剑。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他算是个废人了。   “你自由了。”容景睿手一松,冷剑咣当一声落地,他扶着墙亦步亦趋的往她的院子走去。   “殿下?”五月瞪大眸子。   容景睿深吸一口气,一觉醒来天地失色,他仿佛苍老了很多,“我们两清了,你走吧!以后,不会再有十二月了,所以我也不需要你留在我身边。走吧,都走吧!”   他谁都不需要,什么都不要了。   五月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腕,定定的望着容景睿离去的背影。既然他没死,这件事他一定会查清楚。到底是谁给他们下药,肯定是这府里的人!   只不过他没想到,皇帝为了让容景睿快速从白馥死亡事件里走出来,册封容景睿为恭亲王,并且借口换掉了府内所有的奴才,一个不留。   然则五月还是发现了问题所在。一个叫茯苓的丫鬟在那天夜里之后就失了踪。而这个丫鬟,是白馥回到恭王府之后,很少接触的那几人之一。   但可惜,茯苓已经下落不明。   不知道是知道了什么秘密逃离恭王府,还是被杀人灭口,都是未知。   恭王府不发丧不出殡,有些奇怪。所以白馥连个衣冠冢都没有,容景睿始终不相信她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不见尸骨,一日不得立碑立坟。   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男人嘛,伤心一阵子也就好了。这恭亲王约莫而已是如此,等到府中妻眷更多一些,就会忘了那个一笑倾城的女子。   殊不知在他的书房里,每日一个柳藤球,挂得满满一屋子。   他的病一直没好。反反复复的。   即便如此,皇帝还觉得他应该没事了。谁知有一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第二天便听说容景睿疯了。他成了彻头彻尾的痴傻之人,言辞含糊不清,咬字不明,神情呆滞而痴愣。   他谁也不认识了,便是自己的儿子,也都视若无睹。   他抱着柳藤球,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皇帝这才知道,容景睿心里的结,成了死结,可惜为时已晚。也是从那以后,容景睿成了容盈,他再也不是昔年那个睿智聪慧的四公子。   月盈则缺,水满则溢。   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而白馥的尸骨。一直没能找到,崖下太深很难攀到崖下。最后容景睿疯了,皇帝也就放弃了找寻白馥尸骨的念头。这个女人,最是可恨。活着的时候霸占了他的儿子,死了也把他的儿子弄疯了。   可皇后说,有因才有果。   一脉相承的父子,骨子里的情分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皇帝想起了自己当年,孟浅云死的时候,自己不也是差一点就疯了吗?以至于这些年,他还是不敢提及,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他生莫做有情痴,人间无处著相思。   可惜当时谁也没发觉,那柄莲伞——不知何时悄悄的消失了。   ——————————————   白馥跳崖的那一刻,凌云就已经回来了,不过现在他是夜凌云。每年生辰。他所要的礼物是一幅画轴,所以这些年在他的房间里堆着一大堆的画卷。从她四岁一直到现在,每年一幅画,每年一个模样。她女大十八变,他都快要认不出她来了。   那一夜的雨真大,他是眼睁睁看着她一跃而下的。   如今的她已经是容景睿的女人,似乎只有她死了,他才能让她回到自己的身边。   许是天可怜见,她没死,还回到了他的身边。   夜家庄里药庐里,白馥浑身都缠满了绷带,除了鼻孔和嘴巴,什么都看不清。   摔落悬崖的时候,白馥被崖壁上那些树枝枯藤刮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早已难辨倾城模样。夜凌云找到她的时候,她趴在寒潭边上。因为深谷寒潭里的寒气,降低了她的血流速度,免去了她血尽而死的危险。   能活着,还剩下一口气,已经上天垂怜,命大如斯。也许是白馥命不该绝,又或者是她残存的意识里,余愿未了。有些东西,毕竟不是真的能放下的。   只不过,虽然白馥没有死,可现在她成了一个活死人。   林太傅不断的研读医书,不断的尝试着让她苏醒的法子。身上的伤在渐渐愈合,断裂的骨骼也在生长,好在她还年轻,所以伤势恢复得较快,然则双膝受损严重,暂时没有起色。   “爹,她的脸——”林婉言抿唇,“还能好吗?”   林太傅摇头,“都伤成这样,我又不是你小叔,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活死人肉白骨。我这一身皮毛,还是他教的,如今只能司马当成活马医,全赖运气。”   林婉言撇撇嘴,“爹,她这样还不如死了呢!”   “混账!”林太傅训斥,“你说的什么还,再敢对殿下无礼,你就给我滚出去。”   “什么殿下不殿下的,咱们如今寄人篱下,还得照顾她。”林婉言气急了。“爹,大殷亡了,我们不再是大殷的子民。如今是大祁,是容家的天下。爹——”   “住口!”林太傅气不打一处来,“平素教你的为人之道,礼义廉耻,你怎么全忘了?殿下就是殿下,就算大殷亡了,她还是公主是燕亲王殿下。这一点,就算走到天边去也不会改变。”   床上发出低微的声音,林婉言一愣。   林太傅慌忙俯身坐在床沿,伸手去扣白馥的腕脉,“好像——”   话还没说完,唇瓣微颤,发出了孱弱的声音,“水——”   “水!”林太傅欣喜若狂。“婉言,快!”   林婉言快速倒上一杯水,小心的用勺子慢慢喂到白馥的唇边,润了润唇瓣这才慢慢的给她喂下去。   “我——”白馥的声音很虚弱,她不知道自己在哪,更不知道自己是谁。眼睛睁不开,世界里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你别说话,你的身子还很虚弱。”她的眼睛受了点伤,如今敷着药还不能睁开。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昏昏沉沉的继续睡过去。   夜凌云踏入房间的时候,刚好听到了动静,“她终于要醒了?”   林太傅点点头,老泪纵横,“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只可惜了这张脸。不过这样也好,再也不会有人认得她,以后能过一过平静的日子,再也不必那么辛苦挣扎。”用膝盖想也知道,能把这样顽强的女子逼到跳崖的地步,肯定吃了不少苦头。   一回头,门外似乎站着一个异域打扮的男子。   “这是——”林太傅诧异。   “没什么,是我请的一个大夫。”夜凌云意味深长的说着,低眉望着白馥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有些东西,总该试一试才知道。已然到了这个地步,早就无所谓了。”   林太傅不明所以,“殿下体内的寒毒极深,切不可随便用药,稍有不慎非但镇不住寒毒,还会惹来更大的灾祸。”   “我知道。”夜凌云冷了脸,“你们出去吧!”   “可是少将军——”还不等林太傅说完,夜凌云带来的家丁已经把他们父女推出了房门外。   林太傅不知道夜凌云到底在搞什么鬼,但是他想着,凌老将军对朝廷忠心耿耿,想来他的儿子也不会太过分。思及此处,林太傅只能在院子外头等着。   足足三个多时辰,夜凌云才带着那人走出屋子。   林太傅冲进去的时候,白馥的脸上又缠满了绷带,“这是怎么了?”   “别沾水别碰着,半个月后新肉长成就没事了。”夜凌云望着林太傅,“切记!”   “好!”林太傅点点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给白馥探脉的时候,林太傅惊讶的发现她体内的寒毒被怔住,好似有另外一股力量在她体内乱窜,不断的侵蚀寒毒。两股力量的交锋,让她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身子忽冷忽热,似乎难受极了。   “殿下,您再忍忍,忍忍就好!”林太傅拭泪。   当初那个统帅三军的燕亲王,如今只能这样惨烈的躺在这儿,怎不叫人心疼。他是看着白馥长大的,那样一个小人精,把皇宫闹得鸡飞狗跳的,谁都拿她没办法。   如今——林太傅深吸一口气,“殿下,您可一定要好起来,先帝还有话让老臣转告,您得起来啊!”   指尖微颤,她似乎有所感应。   可是谁都没想到,半个月后白馥苏醒,可是她把什么都忘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镜子里那张完好无损的脸,让她觉得很陌生。   “林慕白?”她坐在床上顾自低吟,“我真的不记得了。”   夜凌云握着她的手,“你摔了一跤,伤着了脑袋所以不记得。不过没关系,只要你记得我吗是未婚夫妻,你是我的未婚妻子就可以了。”他笑着抚去她微微散乱的鬓发,“慕白,等你伤好了,咱们就成亲。”   白馥不解的望着他,“成亲?”   “我不是说了吗?咱们是指腹为婚的,你父母虽然过世,可我是当真的。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我会待你如珠如宝,把你捧在掌心里护着。”他笑得温柔至极,“慕白你别怕,以后有我在,再也不会有人能伤害你。等你再好一些,我就带你四处走走。”   “我真的叫林慕白?”这个名字,她觉得很陌生。可记忆里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怎么,我还能骗你吗?”夜凌云笑着起身,去给她倒水,“等你身子好点了,我带你去你原来的家看看,你就会想起来一些事情。”   白馥揉着头,“只要使劲儿去想,脑子就很疼,然后心也会很疼。”   “那就别想了。”夜凌云递给她一杯水,“想不起来就说明以前的那些东西,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是将来、是你和我。”   “你和我?”她顿了顿,“可我也不记得你了。”   “没关系,我们就当重新开始。”夜凌云温柔一笑。   重新——开始!   也是从此刻起,她从白馥蜕变成了林慕白。陌生的姓名。陌生的脸。陌生的世界里,她重生了一回。抛却了过去,忘记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把快乐与悲伤,都忘了!   可是夜凌云的这种希冀并没有高兴太久,因为很快的,毒昙花的毒性超越了她体内的寒毒,她又陷入了昏迷,且这一次更加危险。   若是毒昙花的毒悉数爆发,这一次将回天乏术,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林太傅疯了似的查找医术,没日没夜的找解毒方子。若他早知道夜凌云会用毒昙花来压制白馥体内的寒毒,为她重铸新容,林太傅说什么都会制止的。这种做法,无异于饮鸩止渴。   夜凌云寸步不离的陪着白馥,生怕一眨眼她就真的睡过去了。他用内力给她续命,帮着她压制体内的剧毒。这以毒攻毒的方法,看样子是真的用错了。   他以为的开始,很可能会变成一种结束。   “爹,等天亮再去吧!”林婉言拦着,“你不眠不休的找方子,女儿都不敢拦着你。可是现在天还没亮你就要上山采药,您别去冒险。”   “我会带着人一起上山,这些药在药铺里都未必有,而且必须新鲜。”林太傅推开林婉言,“我带着夜家庄的人上山,不会有事的,你帮着少将军盯紧殿下,若是殿下有什么事儿你就发个信号给我。”   “爹!”林婉言拦不住他,眼睁睁看着林太傅带着两名夜家庄的奴仆消失在暗色中。   回头去了屋子里,却只见夜凌云一脸深情的坐在床沿,目不转睛的盯着床上的白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一眨不眨的,生怕一眨眼白馥就消失。 ☆、第278章 新婚之夜   夜凌云守着白馥,而林婉言则是在屋外守着夜凌云。这样一个俊逸而痴情的男人,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暗生的情愫在她的心里渐渐生根,她喜欢就这样看着他。有那么一瞬,她希望躺在床榻上,让他魂牵梦萦的人是自己,而不是白馥。   白馥时而清醒时而沉睡,体内的两股力量在不断交锋,不管是谁胜出,对她而言都没有好处。   只是林婉言怎么都没想到,林太傅会被人血淋淋的抬回来。   人有时候不得不相信,命中注定。   林太傅伤得很重,本来年纪就大了,因为着急采药踩空了一脚,在山道里滚了一滚,身子就扛不住了。软组织挫伤倒也罢了,问题是腹内积血,眼见着就快不行了。   只不过在临死前,林太傅单独见了林婉言和白馥。   因为白馥醒着,所以夜凌云不好悖逆白馥的意思,只能在外头静静的等着。他大约知道林太傅要说什么,只不过碍于白馥的缘由,他必须忍耐。   得到那些东西,不过是时间问题,而他有的是时间。   白馥有些昏昏欲睡,只是勉强撑着身子。   林太傅把簪子当着白馥的面,交给了林婉言,说是林婉言母亲的遗物,让她好生保管着。而后又告诉林婉言,这枚簪子象征着忠诚与爱,除非她遇见了真心待她之人,否则不可轻易交付。   林婉言当着父亲的面,发下了毒誓。   白馥跪在地上给林太傅磕了头,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义父”。再生之德,德比天高。   对于这一跪,林太傅自然是受不起的,可他答应过夜凌云不会将白馥的身世说出来。何况为了白馥和林婉言的将来,他只能让自己成为哑巴。   有些动东西忘了就忘了吧,一直想着念着疼着,对谁都没好处。   “婉言,你先出去。”林太傅道。   林婉言不依,可是林太傅坚持。望着奄奄一息的父亲,林婉言狠狠的剜了白馥一眼,不甘不愿的离开了房间,静静的站在房外头等着。   “义父。”白馥极为疲倦。她虚弱得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我现在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记在心里。”林太傅只剩下出的气,“你父亲给的东西,都在婉言的簪子里,我担心夜凌云对你有所企图,来日会伤了你,所以我不敢把东西留给你。”他呼吸急促,“你能尊我一声义父,我很高兴。答应、答应我一件事!”   “义父请讲,只要慕白能做到的,我一定竭尽全力。”白馥的视线有些模糊。   林太傅抓住她的手,“如果有朝一日,婉言对不起你,你饶她一命。除非她祸害苍生百姓,双手染血。你方可替天行道。我——答应我!”   “慕白答应义父,若我能活下去,必定待婉言如亲生姐妹,绝不会伤害她。”白馥望着他。   林太傅如释重负,“那我——放心了!好好活着——”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义父?”白馥低低的喊了一声。   床上的林太傅已经没了气息,该交代的,他都模棱两可的交代了一番,也算是对得起先帝的临终重托。如今使命完成,也该追随先帝而去了。   白馥想站起身来,可是她的双腿连一点知觉都没有。她扑倒在地,视线越来越弱,只能无力的喊了一声,“夜大哥——夜大哥开门!来人!”   过了很久,夜凌云怕屋子里出事。这才领着人冲了进去。   林太傅已经亡故,而白馥还剩下一口气,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药庐内外乱作一团,眼见着白馥命在旦夕,林申赶到了夜家庄。   当年大殷覆灭,他曾经回到了京城一趟,得知白馥早前就已经随容景睿离开了皇宫,便也跟着放下心来。原以为这样也是个好归宿,白馥看上的人,自然不会太差。   可他没想到,前不久听到恭王妃跳崖的消息。那样傲然自负的女子,是绝对不会走上绝路的。除非她是被逼到了绝境,实在是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   林申下盘功夫极好,所以他在崖下找过,但是没有找到白馥的尸骨。   这荒山野岭的。若是被野兽啃食也是正常。   从那以后,他就一直流浪。   如果不是林太傅出殡,他看见了披麻戴孝的林婉言,恐怕林申也不可能找到夜家庄来。到底是林太傅在天有灵,她尊了他一声义父,他送了她一条性命。   白馥把什么都忘了,林申本就不愿多管闲事,所以忘了就忘了吧,既然她自称林慕白,那就林慕白吧!不管是谁,总好过当那个狗屁恭王妃。   半年多的时间里,林申用以毒攻毒的方式让白馥体内的寒毒和毒昙花保持了平衡。也就是说,除非有一天她的身子被掏空,虚弱到了极点,否则这种平衡很可能会一辈子为此下去。但是也有可能突然爆发,突然取了她性命。   一切,都得看她自己的命数。   白馥干脆跟着林申学医,林申几乎是倾囊相授,把自己的看家本事一一交给她。白馥干脆拜了师父,正式入门学了一手歧黄之术。这样的话,来日就算自己有个头疼脑热的,也能自保。   林申也看出来了,夜凌云对白馥用情极深。   他陪着她做复健,帮着她站起来。她的双膝受损严重,但其实是体内的寒毒压迫了神经所致,如今寒毒与毒昙花抗衡,所以只要她努力复健,还是能够站起来的。   事实证明,皇天不负有心人,白馥真的重新站了起来。   夜凌云天天陪着她走,她正式恢复走路功能的那一天,他与她说好了,要借此成亲永不分离。   “你真的喜欢他吗?”林申问。   白馥容色淡淡,“何为欢喜,何为喜欢?”   林申一愣,这些时日的相处,他愈发觉得此刻的白馥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好像是从记忆深处蜕变出来的,另一个人的影子。他没怎么接触过容景睿,自然不知道当初的容景睿,也是这样的泰山崩于前而不乱,永远的淡然自若。   “那你爱他吗?”林申道,“你不想要追求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我如今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吗?”白馥反问,“夜大哥答应我,他此生唯有我这一个妻子。师父,你就放心吧!如果没有他陪着我扶持着我,我这双腿也许永远都不可能站起来。是他鼓励我,让我终于可以站起来了。”   “夜凌云是好,但——”林申犹豫,当年的那些事情,他该不该告诉她呢?   说了,似乎就打破了如今的平静,这样的岁月静好。   若是不说,来日这夜凌云若是负了她,岂非罪孽深重?   林申头一回遇见了两难之处,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   “慕白!”夜凌云欣喜的领着人过来,“布庄已经把喜服送来了,你去试一试,看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咱们还能修饰一番。”   白馥点头,“好。”朝着林申行了礼,白馥深吸一口气,“师父该恭喜徒儿。”   林申轻叹一声,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若是先帝看见,约莫会很高兴吧?那个糟老头,最疼的不就是这个宝贝女儿吗?如今他还是赢了,他比先帝幸运,能看到白馥出嫁。先帝倒是看不着了,估计这会子在九泉之下也得暴跳如雷,可惜啊——先帝再也没办法拿绳子绑着他,把他丢出去了。   这么一想,他这个师兄似乎当得越来越乏味。   他想着,等白馥与夜凌云成完亲,他就该走了。他不是那种能久留之人,就像没有脚的鸟,喜欢四处走。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只不过看着回廊尽处的林婉言,那一脸哀怨的样子,林申觉得这丫头的眼神不善,只怕这心里头有些猫腻吧!不过转念一想,这可是夜家庄,是夜凌云的地盘,林婉言也翻不起大浪来。   到底是自己的侄女儿,林申刚要上前,却见林婉言转身就走,似乎压根不想见到他。   “这丫头到底怎么了?”林申不解。   对于这辈子没谈过恋爱的林申而言,爱情这东西实在太诡异,他还真的是一窍不通。   夜家庄欢天喜地的准备庄主的婚事,这可是大事儿。   外头都只听说,这夜夫人容色极好,被夜庄主捧在手心里。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她足不出户,被夜庄主小心的保护着,可谓细致到了极点,令人欣羡不已。   鼓乐笙箫,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   大红喜字贴满了窗户,可在白馥看来,似乎有些刺眼。不知道为什么,她见着这些大红喜字,总觉得有些熟悉。莫名的心痛,莫名的难受。   林婉言亲自为她盖上大红盖头,而后搀着她往外走。   行至大厅,拜堂行礼。   白馥低眉望着盖头下的脚尖,红色的绣鞋上,绣着鸳鸯交颈的花纹,缀着上等的东海明珠。微光里,民族熠熠生辉。脑子里却莫名冒出一个女人的身影,那个策马飞奔的女子,身穿盔甲,手持银枪,回眸一笑间倾城嫣然。   她是谁?   为何好端端的,她会想起这个人呢?   其实对于自己的身世,她有很多疑问,可是——再多的疑问,都比不上真实的陪伴。如果大家为她编织了善意的谎言,那么就让这个谎言继续到底吧!   淡然浅笑,她终于走到夜凌云的面前。   红烛之下,拜堂成亲。   礼毕,夜凌云上前握着她的手。她明显感觉到,来自于他的轻颤与激动。他一下子抱紧了她,“慕白,我终于娶到你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夫人,唯一的夫人,我必定待你如珠如宝。你信我!”   她盖着盖头,轻柔的点头,而后被送入洞房。她静静等着夜凌云应付完外头的富贾乡绅,再回来洞房花烛。喜娘们都说,新婚女子对丈夫是有所期待的,对以后的日子更是有所期待。可白馥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自己的心里,似乎没有一点期待呢?   好像这一场婚事可有可无,对她而言并没有多少影响力。   跟夜凌云成婚,就好像是在兑现对他的承诺,是一种感恩与报恩。儿女情长这四个字,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也不太符合她此刻的心境。   安静的新房里,白馥心想着,自己对夜凌云到底是什么感情呢?   就像师父说的,有没有爱?   爱是什么呢?   她捂着自己的心,觉得这似乎不是爱,只是一种信赖与害怕孤单。舍不得的,是自己的依赖,应该不是爱情。因为看到他的时候,她从未紧张过,看不见他的时候,她也不曾想念。   可不管有没有爱情的成分,亲都成了,还能反悔吗?至少夜凌云对她的好,谁都看得出来是真心的。这样的细心呵护,相敬如宾,是每个女人所期许的未来。   她觉得,这样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也是极好的。   可是外头的喧嚣渐渐散去,夜凌云都没有回来,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一名喜娘进门,急急忙忙的告诉白馥,说是庄主喝醉了,进错了屋子去了林姑娘的房间。   盖头哗然掀开,白馥骇然起身,“你是说婉言的房间?”   林申就站在外头,他是来道别的,没想到居然听到这种事情。他是看着夜凌云被人搀走的,当时有些身子不适。林申自己就是大夫,一眼看去,夜凌云的脸色不太对劲,当时眼神都变了。   所以他来道别的同时。也是来看看夜凌云有没有问题。否则,夜凌云出了事儿,他这个小徒弟岂非要守寡?她经历了太多的惨烈,如今的林申只希望她能平安度日。什么天下苍生,什么江山社稷,都滚一边去,屁用没有还尽让人伤心。   白馥意识到不对,自己掀了盖头,拎着厚重的喜服衣摆,就朝着林婉言的房间去了。身后,跟着不少随行,毕竟新娘子没等到新婚丈夫进门,反而掀了盖头自己走出来,是大大的不吉。谁都没遇见过这事儿,一时间只能跟着白馥。也不敢多说什么。   夜凌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几杯酒下毒,整个人都烧了起来。里里外外的,有种膨胀的欲望,让他脑子变得浑浊,变得不清醒起来。   身子有些不听使唤,他被人搀着,跌跌撞撞的进了林婉言的房间。   这些奴才早前受了林婉言的好处,也不知道林婉言到底想做什么,但是林婉言仗着新夫人的妹妹,谁也不敢轻易悖逆她的意思。威逼利诱之下,这些奴才就把夜凌云带了过去。   夜凌云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就看到衣衫单薄的白馥站在自己跟前。却不知是自己看花了眼,把故意褪去衣衫的林婉言当成了自己的新夫人。   林婉言攀上他的身子,单薄的衣料衬着她极为曼妙的身姿。“为什么你要选她?明明是我先遇见的你。庄主,我到底哪里不好?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冰凉的唇,迫不及待的凑上他的灼热唇瓣。   身子本来就发烫,脑子本来就浑浊,一下子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夜凌云内力深厚,原先还有点自制能力,可到了这会子再也没能忍住。交缠着就把她抱到了床榻上,贪婪而眷恋的,沉迷在她的美好之中。   可是,进去的那一瞬,林婉言吃痛低哼了一声。   夜凌云一个激灵,当下脑子轰的一下子,仿佛清醒了少许。他毕竟是习武之人。在某些方面的自制力超过常人。凝着眉目看清楚了身下的女子,这不是白馥,不是他的小香儿。   这是林婉言!   尤其是这身子,真真实实的处子之身。   而白馥呢?白馥早前是恭王妃,还给容景睿生过一个儿子,所以绝对不可能是处子。   夜凌云想抽身离去,毕竟今夜是他的新婚之夜,他想了那么多年,思了那么多年,为的就是今时今日与白馥成亲,来日生子。如果搞砸了,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我想把一切都给你。”林婉言忍着疼,低低的开口,晶莹的泪珠子从眼角滑落,“庄主,你别不要我,我已经一无所有,我只有你了。”   脑子里,是当日林太傅的那一番话。   他说:先帝当初担心皇朝动荡,所以给自己留了一手,若是大殷覆灭,他必要天下为葬。所以将天下奇毒与天下人趋之若鹜的倾世财富都埋在了地下,而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他林太傅。   当初夜凌云半信半疑,所以救了林太傅之后也收容了他们父女。   他不敢威逼利诱,毕竟林太傅虽然是个文人,却是个出了名的硬骨头。他从林婉言身上也下过手,才会让林婉言当初产生过错觉。可最后他发现林婉言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林太傅压根没有告诉她。   不过现在林太傅死了,临死前若是还守着这个秘密不放,似乎不是林太傅的作风,尤其是后来林太傅找到了白馥,还不遗余力的救治白馥。可见林太傅对前朝还有希冀,这个秘密一定会被他保存下来。   那么现在林婉言是不是知道什么呢?或者在林太傅临死之前,跟她说过点什么。   思及此处,他低头吻上了林婉言的唇,情深意长的喊了一声,“慕白——”   体内的燥热需要发泄,既然已经开始了,就无所谓停下与继续。   林婉言是第一次,所以疼得她额头满是冷汗,口中嘤咛不断。她紧紧的抱紧了夜凌云,光洁的肌肤在烛光里泛着晶莹的汗珠子,何其美好。   室内旖旎,春光无限。   白馥推开门的时候。夜凌云还在林婉言的身上,奋力的挥洒着汗水。白馥的脸色沉了沉,倒不是因为难过,而是看到了林蜿蜒的眼神。那种得意洋洋的挑衅与胜利者的嘲讽,让白馥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个时候的夜凌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是清醒的,那就证明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唯有不清醒,才会成为一个男人不负责任的理由。所以夜凌云没有回头,他当自己还深处在迷药之中,不管不顾。他从未想过,白馥从未动过心,更没有想到白馥此刻没有半点伤心。   她只是失望,对林婉言的失望,对夜凌云的失望。   但她没有放弃对平静生活的追求。既然林婉言是这样看待她的,就意味着以后的日子再也不会平静。与其以后跟林婉言翻脸,还不如就此退出。   林婉言落着泪,外头那么多人她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委屈至极的喘着气喊着,“庄主不要——我对不起姐姐,庄主不要——”   白馥垂下眼帘静静的站着,而后她没有半点哭闹,也没有半点想要冲上去撕扯一番的冲动,只是安安静静的退出来,关好了房门。看着外头一脸惊恐的众人,各种神色都有,实在是教人心里发笑。   夜家庄的庄主,竟然在新婚之夜,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   进错房,上错床,睡错了新夫人,还睡得如此卖力。   白馥默不作声的回到冰冰凉凉的新房里,而后关上房门,褪去了华丽的喜服。柳色青衫,清新如故,坐在梳妆镜前,她微微一笑。   这才是她喜欢的颜色。   林申是从窗外跳进来的,一进屋就愤愤不平的坐了下来,“小徒弟,你若是不高兴,师父帮你弄死他们。新婚之夜,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师父觉得我该报复吗?”白馥扭头问。   林申一愣,“怎么,就这样算了?不知道还以为你多好欺负。好歹你也是夜凌云明媒正娶的新夫人。夜家庄的女主人,怎么能就这样忍气吞声呢?你看看那小蹄子,都妖成什么样儿了?身为女子,竟然这般不知廉耻,爬上——爬男人的床,简直是岂有此理!她爹好歹也是前朝太傅,书香门第,竟然教出这么个玩意儿,实在是太可恨了。”   白馥淡淡一笑,“我倒是觉得如释重负,没什么可生气的。既然他们两个,你情我愿的,那我退出就是。横竖这场婚事,对我而言也只是走个形式罢了!我原本以为可以平平淡淡的过一生,如今我才知道有时候你愿意。并不代表别人也愿意。”   听得这话,林申愣住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白馥一怔,“以前?师父知道我以前的事儿吗?”   “我只是觉得,寻常女子遇见这种事,应该大哭大闹才对。林婉言抢了你的位置,霸占了你的夫君,还毁了你的新婚之夜。”林申想着,换做以前敢爱敢恨,杀伐决断的白馥,还不得一刀结果了林婉言。   眼前的白馥,似乎成了另一个人。性格淡淡的,处事淡淡的,即便天塌了也是波澜不惊。   “本就没有多少期许,没了就没了吧!”白馥起身。凤冠摘下,发髻轻挽,一支木簪子是她清素本色。她扫了一眼这屋子里的一切,只是拿了一些银两。出门在外总得有钱傍身,她又不是那种清高之人,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还能跟自己过不去吗?   见白馥收拾了细软,林申有些诧异,“你这是要做什么?”   “师父不是说要走吗?如今这里诸事已毕,你不走更待何时?”白馥淡淡的笑着,“还是说,师父舍不得这儿的好酒好菜?这会子,想留下来了?你这是想喝林婉言的喜酒吗?”   林申白了她一眼,“这喜酒喝得倒胃口,还不如不喝呢!”语罢又问,“你要跟我走?”   “师父难道想把我留下来,是要我跟林婉言一争高低?还是说我跟她,一人一夜才算公平?”白馥已经收拾完毕,三两套衣服够换就行,轻便简行。这夜家庄,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她带走的。   “呸!”林申道,“走走走,还以为夜家庄家大业大,没想到脏得很。”他带着白馥离开了夜家庄,当然——不是光明正大走的,光明正大怎么能离开夜家庄呢?   等夜凌云装够了,睡够了,想着回来安慰白馥,好好解释一番。谁知道白馥只连个只言片语都没有留给他,空空荡荡的新房里,什么都没有。   喜服被好好的摆在喜床上,红枣与桂圆莲子铺满了整张床,可见她昨晚压根没睡。可恼的是,谁也没发现在白馥离开了,更不知道白馥去了何处。   只知道,白馥离开的同时,林申也走了。   师徒两个,消失在夜家庄,没有惊动任何人。   夜凌云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自以为白馥和寻常女子一样,到时候自己哄一哄就不会有事。对于林婉言的态度,白馥应该也看得出来,他对林婉言没有半点私情。   可她为什么连问一问都不肯,就这样无情无义的走了?   是恨到了极致,还是失望透顶?   然则作为新夫人,不是该闹一闹吗?那才表示她真的在乎,真的在乎过——如今这样,算是惩罚?还是解脱呢?白馥走了,夜凌云没能再得到答案。   夜凌云开始翻天覆地的找寻白馥的踪迹,城里没有就去城外找,城外找不到就挨个州县的去找。夜家庄的产业目前虽然不是特别大,但是生意伙伴还是不少的。可他不敢说自己的夫人丢了,也不敢把白馥的画像给任何人。   毕竟有时候人都是自私的,白馥虽然改头换面,可他还是怕,怕有朝一日纸包不住火。没听说吗?那容景睿为了白馥之事,都已经疯了,可见其中魔怔。夜凌云就算自己得不到,永远失去,也不想让容景睿听到一丝一毫的口风。   林婉言自以为得到了夜凌云,处于责任与道义,夜凌云会留下她在身边。何况白馥的离开,让她看到了更多的曙光,以为这夜家庄,以后就是自己当家做主了。   可他没想到,夜凌云始终没有松口要娶她为妾。   至始至终,她都是一人做戏。   也是从这时候起,夜凌云经常不在府中,到处去找白馥。直到后来林婉言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他才勉为其难的纳了林婉言为妾。毕竟孩子需要名分,他终究是夜家庄的庄主,不能教人笑话。   只不过这孩子福薄,始终是有缘无分。   林婉言刚刚燃起的希望,终究覆灭于无形。更可悲的是。夜凌云宁可在外头花天酒地,也不愿回来碰她。偶尔她逼得急了,他也只是淡淡的哄着。因为夜凌云觉得,林婉言似乎真的不太知情宝藏的事情。没有利用价值的女人,还逼走了他的小香儿,那就更不值得他眷恋分毫。   所以有时候,他连最起码的怜悯都不愿施舍。对于这一切,林婉言都归咎与白馥,心里对白馥的怨恨愈发畸形,愈发不可收拾。   可她越过激,夜凌云越是不愿见她,越是不回家。   夜家庄的生意越做越大,黑道白道皆有所涉及,饶是如此,夜凌云始终没找到白馥。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从他的世界里彻底蒸发了。他自以为长久的陪伴,能让白馥原谅他一次,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鸡飞蛋打,功亏一篑。   他们只是拜堂成了亲,而后再也没了关系。   “你想去哪?”林申问。   白馥想了想,“去江南吧!”   林申一愣,“不随我北上吗?”   “好像跟谁有过约定似的,但想不起来跟谁说过这些话。我喜欢江南水乡,即便不去江南,也得找个僻静的地方。我不喜欢喧嚣,也不喜欢大城镇,我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她脑子里有些模糊的东西,但她想不起来为什么突然对江南水乡如此向往。   早前在夜家庄的时候,似乎也没这么希望过,如今出来了,她竟满脑子都是江南烟雨。   总觉得,跟谁有过约定。   约定了,江南之喏。   林申刚要开口,却见白馥面色一紧,“师父你看,那儿好像有个人。”   不远处,有个瘦骨嶙峋的少女,躺在路边的草垛里,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 ☆、第279章 宫里来了一罐松子糖   “是饿的。”林申轻叹一声,“饿晕了而已,给点吃的喝的就没什么事儿了。”   闻言,白馥取了一个饼,而后将水壶打开,往女子的嘴里喂了点水。等她稍微缓和过来,白馥将饼递了上去,“吃吧!”   少女战战兢兢的盯着白馥,神情有些异样,一副茫然而惊惧的模样。大概是真的饿极了,她抓起饼就往嘴里塞,因为下手太快,指甲在白馥的手背上留下几道红印。   白馥倒吸一口冷气,林申慌忙俯身查看,“没事吧?”   “没事。”白馥摇头,继而望着她,“你怎么会晕倒在这里?你家里人呢?”   她吃着饼,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瞪得斗大,就像是受惊的小鹿,你问她什么,她一句都答不出来。   白馥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在哪?”   “估计是个流浪的乞丐。”林申轻叹,“走吧!”   “都死了。”少女突然开口,“被杀死了。”而后,她突然抢走了白馥的水壶,撒腿就跑。   “喂!”林申脚下飞快,自然追得上她,却发现她并不走远,而是到了一座小土包跟头坐了下来。   “师父?”白馥蹙眉。“她好像不太对劲。”   “她的脉象表示,她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但是眼神不太对,估计是受了什么刺激。”林申轻叹,“走吧,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哪都顾得上呢!”   白馥点点头,却突然发觉少女的胳膊肘上,有个印记。初见印记的那一瞬,她觉得自己的脑子突然狠狠的疼了一下,让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怎么了?”林申急了,“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好像突然灵光一闪,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白馥皱着眉头,快速上前抓住了少女的胳膊。白馥深吸一口气,捋起了少女的袖子,而后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胳膊肘上的图案。   林申微微一怔,“这好像是画上去的,不是什么刺青吧!”   “我对这个好像有点印象,可我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白馥犹豫,“师父,我能带着她吗?”   “小徒弟,你的想好。”林申别有深意的望着她,“有些东西能忘却是一件好事,那是上天对你的恩赐。如果有朝一日上天许你想起,希望你还能保持如今的淡然处之。”   白馥带你点头笑道,“师父放心就是,慕白知道分寸。我也是瞧着她可怜,横竖师父到时候一个人走了,我也没有伴儿,留着她也是好事。”   林申轻叹一声,“她是后天之症,还有治愈的机会,也许某一天她会自己突然清醒也说不定。你想留着就留着吧!”   “谢谢师父。”白馥嫣然浅笑。   白馥在清河县住了下来,这儿地处偏僻,有山有水倒也安静。虽然县太爷是个抠门的人,但对白馥而言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她用夜家庄带出来的钱,弄了一家医馆,林申早前就把毕生所学写了下来,如今留给白馥也算有个交代。   林申本来就不是那种会在一个地方待很久的人,所以等到白馥安顿下来,他便又开始他的浪迹天涯。听说自己的大徒弟在月氏受了点伤,他估计得北上走一走。只不过临走前,师父给她留了一柄莲伞,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心里甚是欢喜。   等到师父走后,白馥便开始研读医术,她本来就聪慧,如今对这些东西倒是颇为有天赋。以前她的心静不下来,所以总是毛毛糙糙的,如今她脱胎换骨,安静得可以一整日都不说一句话。   清河县来了一位女大夫,人们都很好奇,也不知她医术如何。   但白馥自己采药,偶尔还帮着穷人看病,不收一分钱,这让老百姓渐渐的对她有了改观,最后林氏医馆在清河县也算是小有名气。   一些看不上病的穷人都闻讯而来,而一些喜欢占便宜的富贾乡绅也开始找上门来。哪知道白馥列了三不治,以至于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她可不是谁都能治的,当日刘员外出了十两银子让她过府治病,却被白馥一口回绝。要知道清河县的人均收入太低,十两银子在老百姓的眼里已经是巨款。   可白馥呢?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给拒绝了。   刘员外为富不仁,欺压百姓,不治。   就算八抬大轿,千金来访,恕不招待。   一时间,林氏医馆又出名了。   可那又怎样,白馥不在乎这些东西,能为百姓看病治病,是她如今的夙愿。钱财什么的,其实没那么重要。她只要能吃上饭就行,哪来那么多要求。   小徒弟望着天边的月,低低的喊了一声师父。   白馥一笑,“你怎么过来了。”   “师父。人家都有名字,为什么我没有?”她问。   白馥深吸一口气,瞧瞧天边的落日,“你当时病着,又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也没法子。”   “不如师父给我取一个吧!”她一脸期许的望着白馥。   白馥想了想,“暗香浮动月黄昏,不如就叫暗香吧!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想起过往的事情,暗色自去,馥郁香来。”   “暗香!”小徒弟顾自沉吟,“谢谢师父,我得去告诉姐姐一声,我有名字了。”   白馥面色紧了紧,轻轻叹息一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她治好了那么多人,却始终治不好暗香一人。这心病还需心药医,终究不是能轻易治好的。所幸,自己有的是时间。   只不过这县太爷近来似乎喜欢找自己的麻烦,总是隔三差五的让人来医馆瞧着,大约是觉得她这个外乡人来到清河县行医济世,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白馥也不屑理睬,照样过自己的日子。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必言说。   她,不喜欢过多解释。   只不过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总有一种错觉,好像忘了某些最重要的东西,而自己在这里兴许就是为了等某个人。到底在等谁呢?她自己也不清楚,记忆里什么都没有,空白一片没有半点痕迹。   医术愈发精湛,可惜治得好别人,她治不好自己,也治不好暗香。   再后来,她又收了一个徒弟,这徒弟似乎对暗香有意。   白馥寻思着,暗香一个人操劳内外也着实辛苦,有个人能帮暗香一把倒也是极好的。有个伴儿,来日自己上山采药,暗香也不会孤单,若是有人上门找麻烦,也有个人能帮一帮暗香。   清河县的日子过得极为平静,白馥在这里落地生根,行医济世。渐渐的,没有人再追问她是从何而来,而是把她当成了这里的一份子。她行医济世,深得百姓喜欢。   在这里一住就是四五年,到了最后那抠门的县太爷找白馥当了女仵作,医馆里的生意便渐渐的淡了下去。白馥倒也不在意这些,大夫和仵作其实性质上差不多。   一个是给活人看病,一个是给死人伸冤,说起来都是利国利民的事儿。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平静的生活会被容盈打破,过往的记忆重新回到了脑子里。也许是缘分未尽,该在一起的人,历经生死,终究还是会在一起的。   一起生一起死,风雨同舟,此生不负。   ——————————————————   光熹六年,春,御书房。   皇帝容盈的病时好时坏。但处理朝政还是一刻也不敢耽搁。   太子容哲修前来请安,如今的他已经十二岁了,褪去幼时的稚嫩,愈发的能独当一面。容思慕突然窜出来,一下子蹦到容盈跟前,“父皇!”   容盈放下手中御笔,看这小小的人儿,他便想起了当年的白馥。   昔日的白馥,不也是这样古灵精怪吗?当年白崇启几乎把白馥宠到了骨子里,而今就换做容盈,把自己的女儿宠上了天。谁人不知道,皇帝对这个小女儿可谓宠爱有加,恨不能成日都捧在手心里。   不过也难怪,后宫无妃,皇帝仅有的子嗣也只是林贵妃留下的一儿一女罢了!   儿子已经长大。不宠这个女儿,还能宠着谁呢?   不过这位公主也不是个省心的主,公主生得好,小小年纪五官精致。细看之下,倒是跟当年的恭亲王妃极为相似。公主手持凤凰令,从宫里闹到了宫外,却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只不过有些时候公主闹得有些离谱,比如小小年纪就去了青楼馆子,见着那些漂亮的花魁就冒充是太子府的人,自作主张就给送去了太子府。   更可笑的是,公主让人给自己做了假肢,踩在脚下就能长得跟容哲修一样高。她大摇大摆的冒充自己的兄长,在外头沾花惹草,还把容哲修看中的那姑娘给骗到手。等到容哲修发现的时候,差点没给气死。   这妹妹,纯粹是个祸害,小小年纪一点都不学好。   “思儿,又闯祸了?”容盈问。   容思慕撇撇嘴,“在父皇的心里,思儿只能闯祸吗?”   “你又看中了什么?”容盈问。   容思慕摇头,突然眨着眼睛,“是不是我不管要什么,父皇都能给?”   容盈一笑,“说说看吧!”   “父皇先答应我。”容思慕笑得坏坏的。   “好!”容盈点头,“君无戏言。”   容思慕抿唇,“父皇能不能把你寝殿里的那幅画,送给我?”   容盈的面色陡然一沉,俄而松开了怀里的女儿,“别的都可以,唯独这不行。思儿,你下去吧,父皇有话要跟你太子哥哥说。”   “父皇,你答应我的。”容思慕不肯。   “下去!”容盈加重了口吻,几乎是翻了脸。   “快点走吧!”容哲修拽了妹妹一把,他当然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触碰的。不管父亲有多宠着你,但在某个敏感问题上,父亲会变得极为暴躁。他是亲眼看着父亲和母亲,走到最后那一步的,所以个中疼痛,容哲修感悟极深,也是因为这样,他对感情这东西不敢轻易涉及。   “父皇息怒。”容哲修行礼。   容思慕第一次被赶出去,倒也没有生气,毕竟那幅画是父皇的宝贝疙瘩,这些年也一直陪着父皇。可是——容思慕扭头望着乳母,“可我想母妃了。”   乳娘轻叹一声,终是无奈。   身为帝王,什么都拥有了,唯独这生离死别,皇帝也没辙。   容盈手把手的教容哲修如果处理朝政,他只有这一个儿子,将来的江山社稷势必会落在容哲修身上。对于这个儿子,他是愧疚的,可——命当如此,又有什么法子呢?   容哲修出来的时候,莫浩在宫墙外头等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如今还是形影不离。虽然容哲修见着莫浩,还是一脸的嫌弃。不过他现在是太子,对着莫浩不能太过凌厉。   “今儿个百花楼选花魁,殿下去不去?”莫浩压低声音问。   容哲修斜睨他一眼,“你那只眼睛看出本宫是这种人?青楼女子选花魁,本宫身为太子,岂能自降身份去那种地方?”   莫浩垂头,“是!”   却是急急忙忙的出了宫换了衣裳,只等着夜里的花魁竞选。   只要不穿着太子服,只要暂时忘记自己是太子,不就成了?!入宫是太子,出宫嘛——自然要找乐子。平素处理朝政那么繁琐,当然要及时享乐,权当解压。   容盈没有什么乐趣,偶尔会对着柳藤球发呆,偶尔就待在寝宫里静静的望着床边的画。他画着林慕白,幻想着她一颦一笑的模样,如果她还在,应该会很高兴吧!   轻柔的抚着画卷里的女子,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自言自语。他温柔的笑着,“馥儿,你瞧御花园里的柳树都发芽了,嫩绿嫩绿的,是你最喜欢的青色。等到柳叶儿长出来一些,我再给你做个柳藤球,咱们再重做莲伞。”   想了想,他又是一声轻叹,“今日我约莫把思儿吓着了,这丫头长大,我跟你说过她是个小人精,跟你小时候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瞧着她就好像看见了你一样,总觉得心里发酸,亏欠得很。她想把你带走,可我没答应还动了气把她赶出了御书房。”   “你会不会怪我对孩子生气?可当时,我没能忍住,对不起。馥儿,昨夜我给你写的信,你可都收到了?你会不会笑我那么肉麻?从前不敢说的,如今不敢不说,怕你听不见怕你又胡思乱想,我是再也不敢让你去猜我的心思了,这样的我,你可喜欢?”   画卷里的女子,盈盈浅笑,他要跟着笑,仿佛她就在眼前,从未离开过。   你在哪,我就在哪。   他有些乏了,春日里雨水太多,所以旧疾又犯了。   轻咳两声,他躺了下去。   下一刻,他骤然坐起身来,快速捧起枕边的罐子。   哪来的一罐松子糖?   “来人!”容盈厉喝。   五月快速进门,“皇上?”   “这东西哪来的?”容盈的声音在打颤。   五月骇然一怔,松子糖?怎么会有松子糖呢?五月急忙俯身行礼,“卑职马上去调查。”   “无论如何都必须弄清楚。”容盈眸色锐利,松子糖——那年她走了,容哲修发了高烧,哭着喊着要吃娘做的松子糖。而后等到容哲修病愈,这孩子再也没提过松子糖这三个字,宫里的人也是讳莫如深。   五月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又顿住脚步,却见容盈打开了罐子,竟然把松子糖塞进了嘴里。   “皇上别吃!”五月疾呼。   若是有毒,可怎么办呢?   容盈僵在当场,眸中充血,“是这个味道。”他至死也不会忘记,是这个味道没错。是她的味道,一定是!她的松子糖手艺,是他手把手教的,就好像她的柳藤球编得和他一样精致,也是因为他教得好。   五月愣住,“皇上?”   “她一定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哈哈哈哈——活着,一定还活着!这是她的,她的松子糖!哈哈哈哈——还活着,还活着!”容盈如同疯了一般,抱着一罐松子糖又哭又笑。   这一定是她给的信号,虽然来得晚了点,可终究还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只不过,她现在在哪呢?这个送松子糖的人是不是黑狐?要知道这些年黑狐也跟着消失了。   当年容盈伤心过度,无暇顾及任何人,等他稍稍恢复过来,该消失的都消失了,该走的也都走了。可是当时心死如灰,只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然则,送松子糖的人呢?   人去哪儿了?   这松子糖不可能自己长了翅膀飞过来。   当然不是飞过来的,是某个不靠谱的放下了松子糖,就去办自己的私事儿去了。去哪呢?   孟府。   孟麟觉得今儿夜里似乎有些不太一样,走在府内回廊里,也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似的。以前可没有这样的感觉,怎么现在突然有些阴森森的?   突然,府中一声尖叫,让孟麟的身子骇然一震,整颗心都颤了一下。回过神来,他急忙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出事的是府里的婢女,看上去脸熟,在府里也是多年了。   “怎么回事?”管家正在询问。这管家还是当年的老管家,孟行舟走后,他留下来继续照顾孟麟。这尖叫声,整个府里的人都听见了,自然非同小可。   那婢女白了一张脸,满面惊恐的指着水井方向,声音颤抖得厉害,“方方方方、方才这儿。有个女鬼——血淋淋的披头散发的站在水井边上!”   “什么?”孟麟一愣,扭头望着水井。   管家道,“荒谬,这口水井在府里的年岁比你还要长,你胡言乱语什么?好好的说什么女鬼,你莫要胡说,若是敢乱人心,定不饶你!”   “是真的!是真的!她突然从水井里头冒出来,吓死奴婢了!奴婢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敢胡言乱语,真的真的!”婢女颤抖得厉害,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可见着实吓得不轻。   这水桶还落在一旁,并无水渍,想来她当时是想打水。   孟麟的胆子大,他本就不信这些神鬼之说,抬步就朝着水井走去。   “大人!”管家喊了一声。   孟麟示意他莫要吭声,顾自走到了水井旁边。借着微弱的回廊灯光,他看看水井,除了水光粼粼,水井里头什么都没有,哪来的女鬼?   眸中晕染了雾霭,空穴来风,不无缘由。他抬头环顾四周,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倒也没见着异样。管家提着灯笼上前,往水井里照了照,也没发现所谓的女鬼。   “没什么事,可能是看花眼了。”孟麟道。“都散了吧!”   众人行了礼,而后快速散去。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呢?”管家不解。   “注意府内的动静,只怕没那么巧。”孟麟蹙眉,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时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孟府安静了那么多年,还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女鬼?   水井里的女鬼?   他不信鬼神之说,若真的有女鬼,那个纠缠不休的岂非早就来找他了?何至于这么多年,连块骨头都没滚回来,死在外边不说,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思及此处,孟麟一声长叹,默然无语的回自己的房间去。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夜他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第二天上朝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皇帝选择了罢朝。担心有事,孟麟就跟容景垣商量着去看看皇帝。   进了寝殿,二人不约而同都盯上了容盈眼下的乌青。这是怎么回事?容盈看上去气色不太好,但是兴致很高,似乎很高兴。   孟麟一眼就看见摆在书案上的那罐松子糖,他若是没记错的话,当初容哲修可是经常吃这个。后来林慕白离世,这东西就再也不允许出现在宫里。   看样子,有戏!   蓦地,孟麟陡然眯起眸子。   松子糖……   容景垣上前与孟麟一道行礼,极是担虑,“皇兄今日罢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御医如何说?”   “朕没有不舒服。”容盈抱起了那一罐松子糖,“昨儿,朕收到了一样东西。所以朕怀疑,馥儿还活着。”   容景垣蹙眉,“就凭这个?”   不就是一罐松子糖吗?至于吗?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突然间因为一罐松子糖就觉得她还活着,未免有些儿戏。这心态就跟家里那位一样,时不时怀疑白馥还活着,总是有事没事的带着小家伙们出去转一圈。你若拦着,她死活不肯,走一圈回来就死一次心。   但奇怪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论死心多少次,她都有本事满血复活,再去找再去死心,如此往复不知疲倦。而眼前的容盈,又何尝不是呢!   “对,这一定是馥儿的。”容盈肯定。“就是她。”   “敢问皇上,这松子糖是谁送来的?”这才是孟麟关心的。   容盈摇头,“按理说,应该留下来告诉朕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这一次朕只见到松子糖,却没有见到信使。所以朕有理由相信,这人来京城除了送东西给朕,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比如——孟府的装神弄鬼吗?   孟麟可不相信这世上诸多巧合,所谓巧合,大多数是人为的原因。   难道是她回来了?   不是说死了很多年吗?连尸骨都炸得粉碎?这会子真的诈尸了?这女人若是诈尸,倒是极有可能找自己的麻烦,毕竟她这个麻烦精是一刻也闲不下来的。   真的会是她吗?   孟麟突然间觉得自己也是魔怔了,这么多年来一旦有风吹草动,就跟眼前的容盈没什么两样。不是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吗?可到了他们这里,怎么反倒成了毒药呢?   “臣或许有办法,把人引出来。”孟麟行礼。   容盈皱眉,瞧着孟麟眼下的乌青,倒和镜子里的自己有点相似,一样的憔悴,一眼就看出昨儿个没睡安稳。心下生疑,容盈道,“你确定?”   孟麟点点头,“请皇上放心就是。”   若真的是她回来装神弄鬼,那么要引出她,还真是易如反掌。   这么一想,整颗心都开始沸腾了,果然是有些激动。他倒要看看这么多年没见了,这女人死不成,心智是否有些成长呢?   估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   容景垣凝眉,这两人看上去怎么都怪怪的呢?   回到沐亲王府,容景垣还是有点不明白,到底是谁把松子糖送回来的?孟麟怎么那么有自信能把人引出来?容盈似乎也有所感知,怎么到最后反倒是自己没明白呢?毕竟容景垣对白馥的事情,知道得太少。   “殿下这是怎么了?”苏婉上前,浅笑温柔。   容景垣一声叹,“孩子呢?”   “闹累了,刚去歇下。”苏婉当年一胞双胎生下一对聪明伶俐的女儿,容景垣一高兴,流水宴摆了整整两天作为庆祝。苏婉不明白,官宦人家,哪怕是商贾,也希望有子嗣传承,还从没见过有人生了女儿。这样大张旗鼓的。   容景垣却道:是女儿才是极好,若是儿子倒不那么高兴了。我本就是行伍出身,见惯了男儿征战沙场,血染黄沙的场面,若是两个儿子,来日我必定不会徇私,阻他们报效国家之路。上了战场,便是生死难料。两个女儿,来日嫁得近一些还能经常见着,也免得伤心之苦。   这么一想,还真是如此。   容景垣自身不怕征战沙场,可身为父亲,终究也是偏私的。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谁能舍得?可若是放在国家大义跟前,舍不得也得舍。如此一来,还真不如一对宝贝女儿来得顺心如意。   “你这是怎么了?看上去有心事。”苏婉本就聪慧,这么多年相处,她早就把容景垣的心思摸得顺顺的,“是不是宫里出事了?”   “你又知道?”容景垣坐定,婢女上茶。   苏婉将杯盏递给他,“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容景垣接过杯盏,“你又知道?”   “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想装不知道也难啊!”苏婉轻笑,“问吧!”   “松子糖是怎么回事?”容景垣喝一口茶,直接开口。   苏婉微微一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兄昨儿个得了一罐松子糖,还吃出味儿来,非得跟你一样认定白馥没死。”容景垣长长吐出一口气,“若是真的还活着,何至于等到六年后的今天。只怕,又是白高兴一场,偏偏孟麟那小子也跟着瞎起哄,说是要把送松子糖的人给揪出来。这不,估计得有一场笑话要闹上一闹。”   闻言,苏婉的身子有些僵直,面色都变了。她的声音有些打颤,似惊喜又似微疼,“你、你是说松子糖?你是说慕白可能还活着,而来送松子糖的不是黑狐就该是白狐?孟麟那么有信心,也许他知道了什么。如此说来,极有可能是白狐来京了!”   语罢,苏婉呼吸微促,整个人都振奋了,“太好了,终于有消息了!那——那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白狐、黑狐,送松子糖——松子糖!”   容景垣一脸懵逼的望着她,“还没确定,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有希望就好,管他有没有确定,只要有消息比什么都强。”这些年她找了多少地方,始终没有消息。尸体抬回来的时候她压根不相信那就是林慕白,虽然衣着一样,但是砸得血肉模糊的,压根无法辨认。听说白狐被炸死了,可是黑狐也莫名消失了,这让苏婉极是生疑。   黑狐的忠诚,苏婉是绝对信任的。   所以黑狐会消失,就意味着事情可能有所转机。林申、今夕,他们一个个都失了踪,这其中肯定有些缘故,也许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联系着这些人的核心人物,只有白馥这个前朝公主。   容景垣深吸一口气,“也不知孟麟到底要怎么做?”   苏婉抿唇,“那就看来的到底是黑狐还是白狐了。”   “有区别吗?”容景垣问。   他不知道那次大漠里的事情,自然不知道其中内情,可苏婉却是一清二楚的。苏婉浅笑着伏在容景垣的耳畔,低低的说了几句。   容景垣骇然睁大眼睛,“还有这回事?”   “所以你说,有没有区别?”苏婉问。   容景垣恍然大悟,“这么多年孑然一身不成亲,难不成还真是因为她?”   “这答案,得问孟麟他自己。”苏婉笑了笑,“若是运气好,这一次他就能告别孑然一身,此后可以成双成对。若是运气不好,那也只能说是有缘无分。不过孟麟是懂得争取的人,所以应该不会错失这次机会。”   “但愿还活着。”容景垣点头。 ☆、第280章 江南烟雨又一春   眼见着六年整了,总算是有了音讯,真是不容易。   容盈下旨赐婚,赐的是自己的义妹翌阳郡主,下嫁孟麟,三日内完婚。虽然有点仓促,但若是两情到了浓情时,仓促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谁不知道这孟麟三十而立尚未娶亲,算是大龄青年了。   难得有个好姑娘赶紧成亲,也算是京城里的一桩大喜事。   皇帝赐婚,乃是大事。   这孟府紧跟着热闹起来,彩绸漫天,鼓乐齐鸣,到处都贴满了大红喜字。这有模有样的,果然是要成亲的。   容景垣有点诧异,这小子来真格的,如果到时候来的不是白狐而是黑狐,看他怎么收场。当然,作为兄弟,容景垣还是有些期许,最好来得是白狐!否则这小子,怕是真的要一辈子打光棍了!   孟家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还不得绝嗣?   孟麟倒是不着急,布置起新房来,可谓精心至极。这新房是他亲手布置的,谁也没进去过,里头是什么场景也只有孟麟自己知道。   这三天府内倒是很安静,再也没有女鬼事件,仿佛那天夜里的事情,真的是婢女看走了眼而已。   成亲那天,喜轿是从宫里出来的,因为并非公主出嫁,而是郡主下嫁所以不能从正大门出,走了偏门。孟府里外热热闹闹的,宾客盈门,看上去是真的要成亲,而不是与人做戏。   不少官员到场,皇帝主婚,场面自然格外热闹。   孟麟一身大红喜服穿在身上。这让苏婉想起了那一天他们在大漠的场景。白狐和孟麟,也算是拜过堂的,虽然是被老头威逼利诱,但拜堂也是事实。   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难免教人感慨唏嘘。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怎么了?”容景垣握着她的手,眉心微皱。   “没什么,只是看到孟大人身着喜服,突然觉得感慨良多。”苏婉抿唇浅笑,“一时间,有些感触罢了!没事。”   “过去的事情就别想了,如今有你有我有孩子们,不是很好吗?”容景垣轻轻揽着她入怀,过去的事情太疼痛,可若是忘了,人生是否少了一笔精彩呢?有喜有悲,才算完整。   苏婉伏在他怀里,浅浅的笑着,“幸甚终遇君。”   “幸甚终遇卿。”他温柔回应。   翌阳郡主顶着大红盖头,被喜娘们搀着缓步上前。盈盈作细步,精妙世无双。皇帝赐婚,且能入得孟麟眼睛的女子,想来必定天姿国色,必定不凡。所有人都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让孟麟也心动如斯,年逾三十才遇见了此生想要娶的女子?   容盈端坐在上,容哲修在与容思慕在旁陪着。   红绸牵着手中,孟麟与翌阳郡主并肩上前,站在了厅中央。   里里外外百官齐集,热热闹闹的。不过有皇帝在,谁也不敢大声喧哗,只是小声议论着。好像这翌阳郡主是突然冒出来的,以前没听过这号人物。就在三天前,谁也不知道翌阳郡主这个封号。   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是云里雾里的分不清楚。   不过既然能跟孟麟成亲,肯定是有这号人物的,只不过这大红盖头下面到底是怎样的容貌,就不得而知了。   眼见着司仪在旁边主持着,要拜堂成亲了,孟麟却突然握住了翌阳郡主的手。这一举动显然是不合时宜的,而且还为拜堂,就拉拉扯扯的,众目睽睽之下难免有失体统。   “你不是翌阳郡主!”孟麟冷了音色。   四下顿时一片哗然,众人窃窃私语。   不是翌阳郡主?   “你何以确定我不是郡主?”大红盖头之下,她音色凉薄。   孟麟深吸一口气,“你回到京城就没打听过,京城内外,宫里宫外有没有翌阳郡主这号人物吗?”他握着她的手腕,力道有些生重。   容盈也不做声,就看着他们两个做戏。   皇帝都没说话,谁敢多说什么,只有明恒和五月暗自握紧了冷剑,随时准备护驾。当然,容盈的武功在他们之上,但护驾是他们的本分。   大红盖头突然掀开,露出一张姿色平平的容脸,倒是让众人有些大失所望。这容色最多也是个中等,实在算不得天姿国色,也不知道孟麟看中她哪点了?   翌阳郡主盯着他,“你看清楚,我到底是不是翌阳郡主。”   “不是!”孟麟冷然,“郡主不是这般模样,你并非郡主本人,怎么——还想继续装下去吗?白狐!”   音落瞬间,翌阳郡主突然用力甩开他的手。一个飞旋离他几步远,脸上的皮面已经被撕了下来,随手丢在地上。她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的孟麟,“算你狠,眼睛够毒,这都看出来了。”   “你冒充翌阳郡主,到底意欲何为?”孟麟下意识的攥紧了袖口,整个人都绷紧,看上去就好像刺猬,把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其实他是紧张,更多的是极度压抑的激动。   容盈徐徐起身,没错,是白狐!   白狐没死!   是白狐把松子糖送来的,所以说——白狐知道馥儿的下落?馥儿没死!一定没死!   容哲修瞪大眼睛。他认得白狐。   “太子哥哥?她是谁呀?”容思慕不解的拽着容哲修的袖子。   “嘘!”容哲修示意她别说话,“你别说话,也许咱们还能见着娘亲。”   容思慕快速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众臣在场,有些东西急不得。容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白狐,他的馥儿是否还活着。白馥没有回来,就意味着她并不想回宫,或者是她还有些不方便。   容盈极力按捺着自己的激动,这场戏得好好的演完,有些话只能私下里讲,决不能摊在明面上,毕竟白馥是个已死之人,林慕白也早已入了陵。尘埃落定的事情,再搅动纷纭,会惹来议论纷纷,对谁都没好处。   白狐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瞧着满屋子的宾客,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这种事情不管怎么说,都算得上一种羞辱。可她等了那么多年,想了那么多年,却还是什么都没了,她有些不甘心。差点死在白少康和鹤道人的手里,被炸得浑身血淋淋的,是因为念着他,她才能靠着胸腔里的一口热气活下来。   可是,他要娶亲了。   娶别的女子!   “没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自诩聪明是否依然如故。”白狐收手而立,扫一眼满堂宾客,“我只是开了个玩笑,大家都是旧相识,你要成亲竟然也不请我喝酒。”她有些声音哽咽,眼眶有些发红,“翌阳郡主在外头的轿子里,你们把她接回来吧!”   白狐抿唇,“既然不欢迎我,我走就是。这个玩笑开大了点,还望诸位不要介意。”   语罢,她转身就走。   “你就这么走了?”孟麟问。   白狐顿住脚步,望着外头漆黑的夜,满目的红绸与大红喜字,“你不是不想请我喝喜酒吗?我不请自来闹了一场,我们就算扯平了。”   “你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回来?”孟麟冷了音色。   “我是没死,可我丢了半条命,只剩下一口气。这一身的伤,我足足养了一年多。我武功废了,只能重新开始,慢慢的打通任督,恢复功力。中间出了点事,所以就没办法回来。”她回眸望着他,“不过对你而言,我回来是个麻烦,走了反倒让你如释重负。”   白狐回眸望着徐徐走来的苏婉,报之一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苏婉冲上来抱住了白狐,“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这些年,我真的好想你们,好想你,你怎么就不知道回来看看我?咱们是过命的交情,你怎么就不作数了呢?”   有泪在眼眶里徘徊,六年!一走六年!   回想过往,想起当年的种种,宛若昨日重现,怎么不叫人心酸至极?   “当时我以为自己没命回来,好在老天爷给了我一次机会。”白狐回过神来推开了苏婉,“所幸大家都好好的。”她低头苦笑一声,“现在不是叙话的时候,我在这里也不太方便,就先走一步了。等你们喝完喜酒,我再来跟你叙旧。”   她疾步就跨出了大厅。   “你给我站住!”孟麟一声吼,倒是把所有议论纷纷的人都给震住了。   一时间,谁都没敢吭声,不知道这玩的是什么花样,怎么看着看着,有些不太对劲儿呢?身为新郎官的孟麟不去找自己丢失的新娘子,却在这里纠缠假的翌阳郡主,这假郡主又跟沐亲王妃极为熟稔。   一层层的关系,似乎很复杂。   白狐冷笑两声,“你成你的亲,我走我的路,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咱们无话可说。”   “你不是来抢亲的吗?”孟麟放缓了声音,捡起了地上的大红盖头。   白狐面上一紧,“谁说我是来抢亲的?”她扫一眼众人投射而来的灼灼目光,只觉得脸上烫得厉害。纵然是江湖儿女不计小节,但是这种场面,实在太过难堪。她终究是个女子,何况还被孟麟这样戳中心事,让她觉得是一种羞辱。   她深吸一口气,回眸望着渐行渐近的白狐,“再说了,就算我是来抢亲的,你肯跟我走吗?你不是看到了,我抢不走,所以只好放弃。”   孟麟握紧手中的大红盖头,“你都没有抢。怎么知道抢不走?”   白狐揉着眉心,“这话说的,好像是我不够卖力似的。孟麟,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吗?新娘子在外头,毫发无伤,我没有动她分毫只是打晕而已,你现在就能把她接回来。”   “你真的尽力了吗?”孟麟冷了眉目,“白狐,你确定我要娶的就是外头那个女人?”   “外头的,不就是翌阳郡主吗?”白狐蹙眉望着他,“孟麟,你别再耍我了,我知道你够聪明,我也知道自己比不上你。但是你我相识一场,有些事情我不想再纠缠了。”   “那你以前算怎么回事?一直缠着我,是谁给你的勇气?难道不是你自己的自作主张吗?你纠缠的时候没有问过我,你放弃了也没有问过我,你当我是什么?能任由你折腾?”孟麟嗤冷。   白狐撇撇嘴,“算我对不起你,不过现在你要成亲了。咱们也两清了。”她正欲飞身而去,哪知屋顶上早有御林军撒开天罗地网,她想飞出去也没那么容易。   他早就料到,一言不合,她就会跑。   这女人别的本事没有,消失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好,否则怎么可能一走就是六年。没心没肺得,教人咬牙切齿。   “你到底想怎样?”白狐凛然,抬步就往外走。   孟麟一个箭步上前,突然扣住了白狐的手腕,就势往自己怀里拽。   白狐的手高高举起,下一刻却停在了半空中,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包括白狐自己。她不敢置信的望着快速放大的容脸,唇上一热,已被他摄住了唇。他贪婪的摄取着属于她的滋味,熟悉的味道,空了六年的时间。她不会明白,有些东西与日俱增的可怕,那种折磨不单单属于她一人,还属于他。   原以为自身凉薄,对一切都无所在乎,却原来只是小心得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自己不肯低头,也难怪他会失去那么久。   如今回来了,他就再也不会放手。   白狐的手,死死揪着他的胳膊,一时间她没能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庭广众之下,孟麟突然来了这一套,实在出乎她的预料。   记忆里的孟麟一直排斥她,即便离开那一天,他也没有半句好话。听黑狐说,她把玉佩还给他的时候,他也是满脸的不在乎。那么现在,到底是羞辱还是认真呢?到底怎么回事?   一吻作罢,孟麟如释重负,“好了,可以成亲了。”   白狐敛眸,“那我走了。”   “你走了,我上哪儿找新娘?”他问。   她还是不太明白,一脸不解的望着他。   孟麟终于笑了,含笑望着她,“你穿红色真的不太好看,就跟上次那样,穿出了战甲的感觉。不过,我喜欢!”他为她盖上大红盖头,“你就是翌阳郡主,外头那个不过是个宫婢替身。”   盖头下面的白狐,显然是一脸懵逼的,苏婉在旁窃笑,也亏得孟行舟当年教出这么个小狐狸。说是要把人引出来,结果呢?   跟容盈求了个名分,翌阳郡主。   还求了一场盛世婚礼,新娘到位。   这下倒好,名利双收,洞房花烛。   不过容盈也知道孟麟为什么要为白狐求个名分,倒不是为了光宗耀祖之类的,而是有了位份的女子,是上了官籍的,就算跑到天涯海角都没用。他这是变着法的断了白狐的后路,但是选择权还是在白狐身上。   如果白狐现在拒绝,这个翌阳郡主的位份就不会落在她身上,但是孟麟就只能跟别的女人成亲。   如果白狐想要成亲,就得接下翌阳郡主的名分,以后就再也不能行走江湖,浪荡不羁了。   自由,还是爱情,她得自己选。   可是她都能为他跑回京城来,自然是做好了相随的准备。   一拜君王谢君恩,承蒙恩赐结连理;   再拜天地谢天恩,得缘上苍几垂怜;   夫妻对拜成鹣鲽,只羡鸳鸯不羡仙。   礼成。   似乎是一场闹剧,也足以羡煞旁人。孟麟这一局,只是为了她一人而设。送入洞房的那一瞬,白狐的心口还在噗噗的跳着,总觉得不真实。她是来抢亲的,可到了最后,她怎么觉得被抢的是自己呢?   所以说,别以为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书生动起脑子、玩起花样来,能把你整得百无一用。   容盈也是放了心。是白狐那就错不了,自己的推断应该是成真了。因为白狐忠于白馥,也就是说,如果白馥有事,白狐不会这么放心。只有白馥安然无恙,白狐才会这般无所顾忌。   也就是说,馥儿还活着!   容盈欣喜,可他是皇帝,所以不能在外头宿夜,只能等着明日,白狐自己来说。他会等着,一直等着,这么多年都等了,还有什么不能再等的?   “白狐还活着,也就是说慕白也没事。”苏婉望着容景垣,“我就说过,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就说过,我不信那具尸体就是她。”   “是是是,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容景垣含笑拥着她,眸色微亮,“如今喜酒都喝了,是不是该走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她这翌阳郡主的身份昭告天下,是再也跑不出京城,跑不出孟麟的手掌心了,你以后有的是时间。”   苏婉点点头,“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一场婚礼,孟大人可是足足等了六年呢!”   “所以今夜——得好好的弥补!”容景垣意味深长的望着她。   苏婉面色绯红,“上哪学的这油腔滑调?”   “子曰,食色性也。”他学着她,绕口。   她一笑,轻轻的捶在他胸口,“无赖。”   无赖也好,正人君子也罢,能遇见自己喜欢的那个人,能在有生之年还能携手共度,就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洞房内红烛熠熠,白狐还是觉得跟做梦一样不真实。   盖头被掀开,孟麟就这样面上带笑的望着她,一双眼睛放着光,燃着火。   房内很安静,白狐看了一眼房内,突然愣住。   这屋子里的摆设,跟他们第一次时候的场景是一模一样的。大漠里的地牢,没有过多的大红喜字,但是他们之间的缘分和扯不断的纠葛,就是从那一夜开始的。   她不敢置信的望着他,愣是说不出话来。   “我说过,这场婚礼本来就是冲着你来的。”孟麟扫一眼周围,而后长长吐出一口气,“那一夜的装神弄鬼是不是你?”   白狐撇撇嘴,“知道还问。”   “为什么要装神弄鬼?”他问。   “你都不记得我了,还不能让我来吓吓你?”白狐哼哼两声,“殿下终于安然无恙,彻底将余毒排出,我这才放心来到京城。谁知道人家都说——说你眼光高,多少女子送进府里都不满意,还说你沾花惹草的,我能不生气吗?”   孟麟道,“那你就不知道来问我,旁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白狐哑然。   问?怎么问?   “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找过我,还相信我死了,你让我怎么来问你?”她反唇相讥。   他二话不说从怀中取出那块玉佩塞进她手里,“以后不许还我,好好收着。”   她微微一愣,“你一直随身带着?”   “废什么话。”孟麟盯着她,“以后还走吗?”   白狐犹豫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留下来,我说的是一辈子。”他信誓旦旦。   白狐笑了,“你这话不早说,早点说,我就不会以身犯险。若是以后——唔——”   还有以后?再来一次,他不得疯?所以啊,得想个更保险的法子,让她安分点。什么法子最直接呢?当然是让她怀上狐狸崽,这下看你往哪儿跑。有本事,你带球跑!   那一夜,白狐死活都想不通,他不是习武之人哪来这么好的精力,足足折腾了一夜。第二天,还是生龙活虎的,明明出力的是他,可最后被榨干的好像是她,双腿打颤走路不稳的还是她。   白狐起来的时候,哪里还有昨日那般清冷孤傲,就像是霜打的茄子,半蔫着。浑身都酸疼,似乎比第一次还要难受。这孟麟几乎是往死里弄,就好像一种惩罚。她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这厮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呢?   容盈昭告天下,白狐身为翌阳郡主,自然要穿郡主的锦衣华服,可她行走江湖惯了,这些衣服穿在她身上,她总觉得别扭。   “入宫穿着,回来你怎么喜欢怎么穿。”孟麟还能不知道她那点心思。   白狐点点头起身,哪知脚软,一下子往前扑去,所幸被孟麟一把抱住才免去了狗啃泥的危险。她瞪了他一眼,都怨他。   孟麟带了几分邪笑,“这才是新婚第一夜,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知道了知道了!”白狐撇撇嘴起身,“走吧,估计这一夜皇上肯定辗转难眠。”   “都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日两日的。”孟麟轻叹一声,“他也需要时间来做出安排,来调整他自己的心绪。否则突然间接受那么多东西,他可能会受不了。”   白狐颔首,“那走吧!”   夫妻双双上了马车,容景垣夫妻如今在宫门口等着。苏婉是去看太后娘娘的,这些年一直都是苏婉进宫陪伴。如今两个人就像母女一般,都是性情淡然之人,所以也格外合得来。   苏婉就给太后讲宫外的一些奇人异事,讲自己寻找白馥的这一路历程,太后甚是喜欢。   如今白狐也来了,以后就更热闹了。   不过现在,白狐得去御书房见驾,有些东西是没办法摊在明面上的。   容盈的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虽然还带着病色,但显然心情很好。那罐松子糖就摆在案上,他就吃了一点,其余的舍不得碰。   众人进来的时候,容盈放下了手中御笔,微微绷直了身子。   “都不必行礼了,朕要的是真相。”容盈开了口。   白狐颔首,“我这一次是奉了主子之名前来给皇上送信报喜的,当年主子重伤,自以为命不久矣,所以在皇上没赶来之前就用了金蝉脱壳之计。主子早前就有过打算,不想让皇上看到她毒发时的惨烈,所以我们一直在准备主子的替身。没想到,竟是在那种情况下用上了。”   “穹顶垮塌之后,十皇子从密道出来带着我们从另一条甬道进入,在废墟里找到了主子。夜凌云终究不忍心,在柱子倒下来的时候以自身护住了主子周全。夜凌云被砸得血肉模糊,但是主子侥幸捡回一条命。我们赶到的时候,还剩下一口气而已。”   “虽然还有命活着,但是伤得太重。必须及时疗养。好在老头及时救治,所以主子才能勉强活下来。可体内的毒昙花剧毒已经全部扩散,再无回天之术。当时主子出来的时候,还带着盒子里的东西,听说是剧毒。老头准备悄悄处理,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容盈挑眉,“就是夜凌云想要的那东西?”   “是!”白狐点头,“听说这种毒会传染,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荼毒苍生。所以谁也不敢轻易的处理,埋土里怕出事,烧了又怕这毒随风四散。到最后老头准备用以毒攻毒的法子看能不能降低毒性,而后彻底覆灭。”   说到这儿,白狐犹豫了一下,“那个时候,我还在养伤,只有黑狐陪着主子,没成想主子把药给吞了。”   骇然起身,容盈瞪大眸子,“你是说。馥儿吃了?”   “毒昙花本来就是天下奇毒,无药可解,便是夜凌云自己也没有解药。所以主子豁出去了,横竖都得死。若是真的死了,那就是命。”白狐敛眸,“事实证明,主子不是鲁莽行事,她的决策永远是对的。”   容景垣一愣,“还真的以毒攻毒,因祸得福了?”   “是。”白狐点头,“但也有个问题,就是多种剧毒在主子体内相互抵消,但余毒难清。也就是说,祸患难除。这些毒在主子体内存了太多年,要想一下子排出是件极为不易之事。如果任由毒素在体内存留,这身子骨必定也受不住,早晚是要出事的。”   长长吐出一口气,容盈徐徐坐了回去,“后来呢?”   白狐抿唇,“主子熬了那么多年,用了所有能用的法子,总算把最后的余毒全部清理干净。如此,她才敢让我进京,送一罐松子糖。”   容景垣还是不懂,“为何要送松子糖?她可还说了什么?”   “主子的意思,皇上应该很清楚。风风雨雨,生生死死了这么多年,主子把什么都看淡了。昔年因为这一片江山,主子与皇上付出了太多,皇上愿意争皇位也是因为主子一番话,替主子守江山。其实皇上也该明白,主子之所以让皇上去夺位,不是想让皇上真的坐拥天下。”   “主子,是想让皇上在主子死后有个寄托,不至于随了她去。但是现在皇上已经是皇上,这些年大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主子不愿江山再起动荡。去与留,主子不愿干涉,请皇上自行抉择。”白狐行了礼。   孟麟轻叹一声。“大义不过如此,淡然始终自若。如此胸襟,怕是男儿也自愧不如吧!”   历经国破家亡,历经生离死别,还有什么是看不破的?情有独钟,只重这独字。天下之大,独你一人足矣!   容景垣蹙眉望着容盈,“请皇兄三思,虽然臣弟以为此情深重,但是皇兄如今贵为天下之主,若是离朝必定掀起滔天巨浪,到时候朝纲不稳,岂非辜负了皇嫂一片心意?”   白狐上前,“皇上,主子有句话说是要留给你的。”   “什么话?”容盈问。   白狐深吸一口气,想了想才道,“千山万水只等一人,千秋万载皆在史册。”   容盈望着白狐,突然笑了一下,“你们都下去吧,朕自有主张。”   “是!”众人行礼,退出了御书房。   走在回廊里,容景垣望着白狐,“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   白狐耸肩,“我哪儿知道,横竖是个传话的罢了!你若真的想知道,回去问问你家王妃就是。”   容景垣挑眉不解,只得悻悻离开。   “这话是苏婉教你的吧!”孟麟这才开口。   白狐斜睨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你当我眼瞎,没瞧见苏婉跟你咬耳朵吗?”孟麟笑得凉凉的,“何况,你没看见皇上笑了吗?”   “皇上笑了又怎样?”白狐不明白。   孟麟揉着眉心,“你当皇帝是傻子吗?这话是不是他心爱之人所说,他自己心里还没有底儿吗?其实苏婉也知道皇帝与白馥的情义,只不过是怂恿了皇帝罢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白狐望着他,“那你猜,皇上会不会离开皇宫?”   “离开?皇帝是永远都不可能离宫的。”孟麟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白狐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的确,皇帝是永远不可能离开皇宫,离开朝堂的。一日是君。终生是君,死后也是君。   很快,天下皆知,皇帝已经病入膏肓。   写好了遗诏,安排好了后事,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顺理成章的。他的病本来就是反反复复的,如今春寒料峭,时不时的返春寒,让他的病情愈发加重,最后连宫里的御医都没了法子。   光熹六年,二月初八,帝崩于荣德殿。   年仅十三岁的太子容哲修继位,年号建元,时为建元元年。追大行皇帝容盈,为太宗文惠武德孝皇帝。遵大行皇帝遗诏,着沐亲王容景垣为辅政,大学士孟麟接掌丞相一职,统率百官,扶持幼帝直至还政。   建元二月十六,大行皇帝葬入宣陵,与孝烈显仁天顺皇后合葬。   封宣陵地宫,毕。   下了朝,容思慕等在金銮殿外头,撅着嘴盯着自己的太子哥哥,“如今该改口称皇帝哥哥了!”   容哲修揉着眉心,这神态跟他父亲几乎是一个模样的,“你别指望着朕能放你出宫,有些事情不是你该搀和的,你就少搀和。否则出了事,唯你是问。”   容思慕撇撇嘴,“皇帝哥哥,你骗我。你不是说只要我不说话,也许就能见到母后了吗?如今母后没见着,父皇也没了,你骗我!”   语罢,容思慕抽着鼻子跑开。   莫浩蹙眉,“公主生气了。”   容哲修扭头看了他一眼,“关你屁事。”有些事就是不能说,他还不了解自己这个妹妹?若是闯出祸来,父皇的苦心经营岂非白费?他是看着父母分分合合,生生死死了那么多年,怎么能再忍心,让他们继续生离死别下去。   容哲修也算想通了,父皇没有其他子嗣,这皇位迟早是自己继承。早点做皇帝与晚点做皇帝,似乎都没有区别,干脆也不躲了。   成全了父母,也算是成全自己的一番小心。等到年头久了,世人都忘得差不多了,再借个由头见一见也无妨。只是目前这几年,怕是无望了。   容盈走的时候,一个人都不知道,孟麟不许白狐去送,怕露了马脚。   苏婉则拦着容景垣,免得教人看出端倪。   这不是离别,这是为了久别重逢!   ————————————————   静谧的江南小村落,景色秀丽。   依山傍水,立着竹篱小院,极是雅致。门前柳树。屋后桃园,清溪潺潺而过,安静得会让人误以为到了世外桃源。这里没有纷争,也没有尔虞我诈,更没有生离死别。   炊烟袅袅,香气氤氲。   江南水乡风光好,侧倚栏杆笑春色。   黑狐坐在门前溪边洗着衣裳,略带犹豫道,“这白狐一去京城那么久,难道还没把东西送进宫去?”   白馥笑了笑,舀水浇花,抬头望她浅浅一笑,“你也不想想,京城里还有谁。她大难不死逃过一劫,如今难得回到京城里见到某人,还不得抓了狂的共叙相思?”   “估摸着是回不来咯。”老头从外头进来,一脸鄙夷。   “就你知道得多!”黑狐捣衣。   老头一笑,“这丫头面色带春,去了京城估计就犯病,这相思病一旦犯了。可什么都做得出来。”隔着竹篱笆,老头瞧一眼正在院子里执笔作画的天胤,“小子,你说是不是?”   天胤白了他一眼,“就你知道得多,自己打了一辈子光棍,还敢夸夸其谈什么相思病。”   “诶,你这臭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告诉你,他们这事若是成了,我可就是最大的媒人。”老头朝着他叫嚣着,“我告诉你,要不是我,你们哪有好日子过。”   白馥无奈的望着他们这一老一少,成日的吵个没完,虽然有些聒噪但也是热闹。拎着水桶放在一旁,白馥瞧一眼天色,灰蒙蒙的——这是要下雨的前兆。   “我去医馆看看,免得因为我不在,小徒弟们都手忙脚乱的。”她浅笑着转身,握住莲伞的时候眉目微凝。这伞是后来自己做的,她画的莲花始终不及他。   “你赶紧去!”老头摆摆手,“我去找金无数下棋去。”   “师父,您可悠着点,别再跟人家吵架了。”白馥无奈,这金无数如今调任在此处当了知府。当年金无数在军中是个主簿,当年便是极为尊崇白馥。如今有他在,也没人敢轻易找医馆的麻烦,对于白馥的来历更是无人敢查。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年谁都找不到白馥。   “主子,卑职随你一道去。”黑狐端着衣裳回了屋子,然后拿着伞随行。   白馥笑着颔首,瞧着老头一溜烟跑了,有些无奈的摇头。老小孩老小孩,这不——还真是越老越不得了。天空下雨了绵绵细雨,天胤开始收拾了东西回屋。   “姐?”他瞧了她一眼,“你们进城的时候。帮我把这轴画带给方员外,这是他早前定的百子图。”   黑狐伸手接过画轴,“放心。”   “路上小心点。”天胤微微一笑。   这些年他一直都守在白馥身边,渐渐的也开朗起来,不再是早前的阴郁之色。亲人在身边,一起过着平静的日子,才是他最想要的。   这样的日子,是真的好。   春雨绵绵,细雨落在伞面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绣鞋踩在水面上,漾开浅浅的响音。   一辆马车停在她们面前,车帘挽起。   莲伞撑开,青竹为柄。风过藤球,铜铃声声。   他幽幽的开口,音色磁重而绵长,“馥儿。”   白馥眸中噙泪,笑意嫣然。   江南水乡,春雨泠泠,柳色青衫,故人依旧。   你走过的千山万水,便是我等你的理由。   你放弃的万里河山,是你我此生的见证。 书香门第【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