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墨染山河》 作者:裴卿 文案: 天山之巅,恍如隔世,她本远离红尘。   执掌兵权,统领三军,他是一代名将。   后来,他将她带入了这纷繁的人世,将她带入了烽烟战场。   山河破碎,生离死别……原来,这就是战争。   将士出征,保家卫国。在军营中的日子,她看见了人间悲欢,有些是无奈,有些是信仰。他们的信仰,她不解,却令她感动和敬畏。   ……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 ==================      ☆、楔子   建陵十五年,炎国边境,碎石关。   时下正值寒冬,西北边关战事吃紧,遍地燃烧的烽烟腾空而起,犹如一道黑暗银河划破苍穹。厮杀声、呼号声响彻天际,夹杂着兵器的碰撞与战马的嘶鸣,炽热的鲜血和接连倒下的身躯将天山脚下的雪地染成一片腥红。   炎军一方占据劣势,剩余的兵马数量已不足千,不断赶来的蛮夷骑兵从四面八方将炎军包围,炎军剩下的战士誓死拼杀,全凭胸中一腔热血继续战斗却只能勉强抵挡敌军袭击,越来越多的身躯在拼尽最后一丝力量之后便轰然倒下。眼见炎军剩余的兵将越来越少,这一仗似乎胜败已定。   遍布尸体的河岸边,残破的旗帜在凛冽寒风中飘荡着,如雄鹰般盛气凌人,旗帜上大写的“萧”字沾满血污,却始终屹立不倒,正如这旗下还在拼死战斗着的坚不可摧的将士们。   炎军的首领是一位雄姿英发的中年男子,有着坚毅的眉眼和深刻的轮廓,目光如刀锋般凌厉,眸中燃烧的火焰似乎在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恨不得将敌人全部烧为灰烬!   “将军!敌军偷袭我们的后方营区!现在营区已失陷了!!”   “将军!川平关失守!敌军已从北部前往碎石关围攻!!!”   男子一身玄色战甲,战马长鸣似要冲破云霄,随着倒下的炎军越来越多,他抬手抽打马鞭,即刻冲入血战,与其他炎军战士一起投入了奋不顾身的战斗。然而武艺再高强终究难以以少胜多,虽斩杀敌人无数但他自己浑身上下也受了多处重伤,黏腻的热血喷洒在脸上,而他却已麻木。   蛮夷骑兵原本已占据优势,却未曾想到此番炎军士气竟如此高昂,哪怕仅剩区区几百人却依旧没有丝毫消极投降之意,每个人都拼命厮杀,他们的伤亡人数已早已数倍出于意料。就在这时,蛮夷前线来报,为首的蛮夷将领听了战报竟神色一紧!   炎军首领目光冷酷决绝,他宁愿此战将凶险留给自己,提前在川平关临时部署一千精兵,就是为了此时奉命于危难之间!驻守川平关的将士并非败退,而是在前往碎石关的路上埋伏,为的是阻截前来支援的蛮夷部队!   这边,埋伏在路上的炎军已将蛮夷部队歼灭,正浩浩荡荡赶往碎石关,而现在碎石关剩余的蛮夷军队此时已被奋勇拼杀的炎军杀得只剩千人左右,开始时的一边倒优势不复存在,此时的战况竟是势均力敌!   蛮夷首领攥紧了拳头。此战炎军伤亡人数远远多于蛮夷,剩余的炎军在一腔怒火之中早已杀红了眼,正是士气最高气焰最盛之时,此时强攻怕是胜算极小。   “撤退!!!”   蛮夷首领下令:“停手!全部撤退!”   撤退号角响起,剩余的蛮夷骑兵追随首领扬鞭而去。而剩下的炎军由于伤亡惨重也顾不上乘胜追击,这一仗他们虽最后击退了蛮夷,守住了国土,可是却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将军!”   突然,滚滚硝烟中响起了一个悲壮的声音!   幸存的战士们寻声而去,只见此次担任炎军指挥的男子此时已是满身血污,他身上受伤数十处,最致命的一刀砍在了他的左胸,若是平常人早已承受不了这痛苦而昏死了,而他却负伤硬生生支撑着战了这么久!   男子的气息已越来越沉重,他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今日上战场之前军师早已算出他这一战凶多吉少,现在也只是遂了天命罢。不管如何惨烈,最终还是守住了这一方土地,他也便死而无憾了。   男子微笑着阖上了双目。   “将军!!!”   身后,响起战士们嚎啕大哭的声音,仿佛要将苍穹震裂!   建陵十五年,炎国北部蛮夷之国赫巴、鄂戎、克孜达联军入侵,炎国西北边疆地区战乱不断,黎民百姓苦不堪言,生灵涂炭。   炎国萧氏,世代为将,皇帝派萧将军出兵抵抗蛮夷联军,由萧将军带领的炎军与蛮夷骑兵战于天山。双方交战激烈,蛮夷死伤人数后经估算在十五万人上下,而炎军死伤人数多达四十万,几近蛮夷人数三倍,尸体堆积如山。碎石关一役,炎军奋勇厮杀,终击退蛮夷,守住国土,萧将军以身殉国,壮烈牺牲。   是年,新帝登基,定国号崇封。追封萧将军为骁远大将军,谥号烈。新帝厌战,遂派大臣赴鄂戎王城与蛮夷议和。蛮夷此番侵略未能得逞,与炎国达成协议十五年内蛮夷与炎国之间不得开战。   在已然平静的战场上,残破却始终屹立的“萧”字军旗依旧在寒风中飘扬,一地的尸体引来凶猛秃鹫的啄食。在这样一幅苍凉悲壮得不堪入目的画面中,却有一位年轻公子,临风而立,望着满山的尸体,目光幽深。   在他身后,是苍茫的天山,而建陵之后的故事,也从天山开始。      ☆、第一章 天外来客   天山之巅,万物皆白。   千年的积雪,犹如梨花盛开在山顶,不染烟火,不惹尘埃。绵延起伏的山峦沟壑纵横,远而似近,飘渺的云雾环绕着,迷离仿若仙境。   一株小小的雪莲花,晶莹剔透,盛开在雪地上。洁白的花瓣仿佛是美玉雕琢而成,没有丝毫瑕疵,只是表面落着细细的雪,微微颤抖着,几乎要被风雪淹没。   然而,却有一双素手轻轻地将它从雪地中拯救了出来。手的主人是一位身着红衣的少女,二八芳华,豆蔻初开。清澈的眼瞳静谧若喀纳斯湖的湖水,又明亮如夜幕中的星辰,肤光胜雪,我见尤怜。少女轻轻地拂拭掉花瓣上散落的雪花,小心翼翼,仿佛在捧着自己最心爱的珍宝。   “雪莲,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这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被唤作雪莲的少女转身,两人四目相对。这是一个有着绝世容颜的男子,一袭雪色长衫,不染纤尘,更加突出了他出尘的气韵。漆黑如墨的长发在一片银白的背景下更显惊艳,面如皎月,色若春晓,眉目精致如画,仿若仙人。   这是一张足以令任何女子都为之倾心的脸庞。   “寒瞳哥哥?”   他正欲说话,却看见却突然看见天上有一道阴影一闪而过。   寒瞳纵身一跃,“天山飞鸟?”他上手一抓,便正好取到了飞鸟脚上绑着的一张纸条。   必然是慕冰的消息。天山飞鸟日行千里,也是能飞到这高寒的天山之巅的唯一禽类。慕冰临走时曾说过,将通过天山飞鸟传递音讯。   这是慕冰下山以后第一次给寒瞳来信。   寒瞳展开纸条,上书只有简洁的八个字:“萧氏一脉,不日将至。”   慕冰一向言简意赅,八个字能够表达清楚必然不会多于九个。慕冰此番下山,为的是寻找苍烟玉复苏元霜,纸条上所指代的必然是苍烟玉的行踪。但慕冰既没有提找到,也没有提没找到,却提到了萧氏一脉,可见这苍烟玉必然是在萧氏一脉手中,过不了多久,必定会自己送上门来。   寒瞳若有所思,只是心头有一丝疑虑。元霜擅卜天机,沉睡之前就应当算出苍烟玉本无需任何人下山寻找,时机一到自会出现在天山,但为何又叫慕冰下山?难道慕冰此次下山还有其他隐情?   “是慕冰哥哥快要回来了?”雪莲问。   “暂时还没有,不过他要寻找的东西已经有了线索。”寒瞳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天山怕是要有客人来访了。”   雪莲并没有想太多,眼中露出了一丝期待的神色,因为她从小成长在天山,十几年都未曾见过外人拜访此处,如今却有客人即将来到,心中自然对外部世界有几分好奇。   二人一起回到天山宫殿,寒瞳对雪莲嘱咐道:“来人是敌是友还不能确定,你先回莲心阁带上些你平时常用的东西,这几日先随我住在寒冰楼。我去一趟天霜殿。”   雪莲点点头。雪莲天生与一般人不同,不管身体和年龄怎样成长,心智却始终如孩童一般,天真无邪,不明事理。寒瞳宠着她,溺爱她,即使以她的心智丝毫无法懂得他的一片心意。因为担心她在山顶到处乱跑而找不到回宫殿的路,他每天给他穿艳红的衣裳,为的只是能在皑皑白雪中一眼就将她找到。   安顿好雪莲,寒瞳离开莲心阁走进了长廊。空旷的长廊里,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脚步声。长廊两侧种满了苍翠的云杉和塔松,四季常青,已有百年的岁月了。长廊尽头是一道云梯,寒瞳轻身一跃,衣袂飘起,转眼便已站在了云梯顶端,来到了一扇门面前。   此门为玄铁打造,坚硬无比,闭合得连一丝缝隙也无,只有门身最右侧靠近门框之处有一个凹进去的缺口。寒瞳从怀中取出一块白玉,通体晶莹,将其放入门上的缺口之中。随着门内部机关运转的声音,寒瞳推开了铁门。   铁门一开,一股逼人的寒气立刻从中流出,门中景色尽现。正对门的是一幅阴阳太极图,天花板上画的是北斗七星阵,若是他人闯入,必将以为自己置身夜幕之下,最终迷失在漫天星辰中。然而对于寒瞳来说,这却已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画面。他缓缓走进去,望着堂上挂着的一块匾额,上书三个大字:天霜殿。   “元霜,好久没来看你了。”   寒瞳走近了那幅阴阳太极图,自言自语般地说,“元霜,你说的时间已经快到了,慕冰下山,寻找苍烟玉的途中,已经得到了线索,不日也该归来。到时你苏醒之后,但愿你说的答案都能明了……”   空旷的天山,依旧安静,雪莲甚至可以听见风吹过雪花的声音,扬起的雪又转瞬落下。   雪莲在莲心阁收拾东西时,注意到了庭院中央的一片花地。就是在这里,她从小种植雪莲花,每日悉心照料,如今已开了七朵。然而今日当她望向此处之时,眼中却闪过一丝迷惘。   “一,二,三……”她默默地数着,当她数到六,突然疑惑了起来:“少了一朵?”   难道是她看花了眼?她重新又数了一次,还是六朵,她没有数错。元霜沉睡,慕冰下山,这偌大的天山此时只有寒瞳和她两个人,可是为何这雪莲花凭空消失了一朵?   寒瞳此时正好从天霜殿回来,见雪莲在发呆,便上前问道:“怎么了?”   雪莲不解:“我的雪莲花少了一朵,难道真是慕冰哥哥回来了?”   寒瞳心下一沉,慕冰从不做多此一举之事,既然今日才给自己传来音讯,他近几天之内必然不会回来,否则这张纸条毫无意义。   所以,已经有人闯入了天山!   来得……这么快么?   这十几年来,已经没有任何人再登上过天山,天山本就地势奇险,没有一定的功力连山腰都很难达到,何况山顶。况且,天山也是一座有灵气的山,只有有缘之人才有路可走,无缘之人即使功力再高强却根本无法找到方向,只会迷失在重重云雾之中。   可是现在,却有人不但登上了天山,闯入了天山宫殿,还拿走了莲心阁的雪莲。如果是来者不善,恐怕将是很难对付的角色。   寒瞳稳了稳心神,冷静沉着地思索片刻,对雪莲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我先送你回寒冰楼。”      ☆、第二章 秘玉苍烟   从莲心阁到寒冰楼,要经过另一边的长廊,与通往天霜殿的长廊相反方向。然而这一边的长廊,却没有种植任何花草,只有冰冷的雪覆盖了楼台和大地。   雪莲踏进寒冰楼,扑面而来的是她所熟悉的熏香。这是慕冰身上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也让人心安。当初建设寒冰楼,为寒冰楼设置了很多房间,虽然此处只有寒瞳和慕冰二人居住。这是元霜的意思,那时元霜便说:“经年之后,必有客来。”   再联系到慕冰信中提到的“萧氏一脉,不日将至”,寒瞳知道,元霜说的话已经快要应验了。   但他依旧保持着警惕,目前还不能妄下断言,因为他还不能确定今日这个登上天山的人究竟是不是萧氏一族的人。   将雪莲在寒冰楼安顿下来以后,寒瞳转身便走出了房间。   寒瞳要去的,是莲心阁。他知道,闯入天山盗雪莲的人,必定还藏在莲心阁。因为下天山的路,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再没有任何人知道。   所以,这个私闯天山的人,要么暴露身份,要么被终生困死在天山。   清冷的莲心阁,一砖一瓦都弥漫着遗世独立的气息,就如同天地间一片最孤独的雪,落入寒潭之中,转瞬融化,与清冷的潭水融为一体,倒映着天上仙子居住的宫殿。   寒瞳一踏进莲心阁,第一句话便是:“不必躲藏了,否则即使你拿了天山雪莲,也走不出这天山!”   话音刚落,果然有一个男子从帘后缓缓走出。从他的步伐听来,这必定是个内力深厚之人,也难怪他能够登上这天山。   但仅仅有内力还不够,能够登上天山,此人必然还有其他过人之处。   男子整个人暴露在寒瞳面前。这是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男子,身着军服,目光锐利,身子站得挺直,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逼人的气息,一看便知必定是军中之人。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仿佛连时间都有一瞬间的停滞。   一阵冷寂的沉默过后,寒瞳开口打破了沉默。   寒瞳率先发问:“来者既是客,不知今日之客贵姓?”   中年男子却答非所问,“此时此刻,我姓甚名谁还重要么?”   寒瞳却也不恼,只是继续用清冷的语气说道:“你叫什么不重要,你只需告诉我你姓什么。”   男子冷冷答道:“免贵姓萧。”   “萧氏一脉,不日将至。”慕冰的纸条上留下如此的话语。   寒瞳心中竟闪过一丝激动,宛如等了多年的人终于赶来赴约,“萧兄可是携苍烟玉而来?”   男子却立刻警觉地问:“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苍烟玉?”   “萧氏一脉,不日将至……萧兄可是京城世代为将、战功赫赫的萧氏后人?”   男子闻言却摇头,“鄙人地位卑微,不敢辱没将军威名。实不相瞒,在下只是萧家护卫,护送萧将军来此。”   寒瞳不禁被冷汗浸湿了后背。从这男子的功力来看,已非等闲之辈,却还只是护卫。早年上天山之前,寒瞳对萧氏一族有所耳闻,这个家族世代把持朝中军政大权,名将辈出,每一代单传,无一不是人中豪杰。   这样的人,原本没有任何理由打扰天山的清净,然而也许是命数所致,早些年元霜也已经算到了今日萧氏一脉将登上天山,不知究竟会给天山带来怎样的颠覆。   既然来了,便不如直截了当地面对,更何况这是元霜算出的事情,怕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躲避的。寒瞳缓了缓语气,“在下也只是听说。久闻萧氏一族人皆英豪,今日一见阁下之风姿,所言不虚!”   然而男子听了夸奖却没有表现出丝毫骄傲满足之意,“不敢不敢,鄙人不过是将军的护卫,将军才当真是少年英豪,不但有统帅之才,更有龙阳之姿。相比之下,实在相差甚远,阁下的夸奖,鄙人实在不敢当。   寒瞳对这位将军很感兴趣,“那敢问萧兄盗取这天山雪莲是否也是奉了萧将军之命?”   男子见寒瞳并无为难之意,便也坦率地答道:“实不相瞒,我们此次行军,路过这天山之时,很多人可能不太适应此处气候,加之此处蛮荒之地,飞禽走兽异常凶猛,所以军中很多弟兄伤病很多。但这里偏偏又没有京城那样的医治条件,军医透露,唯一的办法,便是这天山上的雪莲,可治病医伤。迫不得已之下,将军才派我登上天山,取天山雪莲为弟兄们治病。”说罢,又补充到,“萧将军爱兵如子,对待将士们情同手足,弟兄们也因此愿意追随将军,无论生死。今日弟兄们需要天山雪莲救命,还望阁下能够成全!”   寒瞳点点头,“原来如此。”接着又说,“天山雪莲成长在此处高寒之地,由于长期吸收日月灵气、天地精华,确实是名贵的药材。给你们没有问题,但在下也有一事相求。”   “阁下请讲。”   “我有一位朋友,现也同样在沉睡,需苍烟玉唤醒,不知是否能借苍烟玉一用?”   男子皱了皱眉,“苍烟玉乃萧家不为外人所知的秘传之物,在将军身上,我们其他人根本连见的机会都没有。这件事,恐怕在下是做不了主的。”   寒瞳神色淡然,“不知萧将军是否有意来山一叙?天山雪莲愿双手奉上,倘若你们将士的性命真得以幸存,在下不求其他,但恳请萧将军能屈尊来此一趟。”   男子沉吟片刻,答道:“将军乃性情中人,重情重义,若阁下的天山雪莲真能救回将士们的性命,将军必然愿意亲自登山拜访。在下回去以后定会将阁下之言如实禀报将军,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寒瞳,寒冰之寒,瞳孔之瞳。”   “在下单名一个宇字,寒瞳兄叫我萧宇便好。”   寒瞳拱手作揖,“不敢当,还望萧兄能对萧将军言明寒瞳之愿,寒瞳别无所求,只想借苍烟玉一用……”      ☆、第三章 浮生前尘(上)   寒瞳是苏家的次子。   那时的京城,还笼罩在一片和平安宁的气氛中。每到夜幕降临,夜市便热闹了起来,小摊贩沿着护城河岸的两侧一字排开,河上的拱桥上站满了前来幽会的情人,情人的目光使漫天星辰都为之黯淡。   寒瞳对京城只有儿时的印象。那时候,寒瞳的父亲在朝中担任要职,苏家算是京城中的几个大户之一,仅次于手握兵权的萧家和在朝中有着元老级地位的杜家。但是后来,父亲却辞去了朝中的职位,举家搬离了京城,去了江南水乡的一个小镇定居。别人问起,便只是说厌倦了官场,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颐养天年。   但是后来听人说起,父亲最后之所以下定决心,是因为哥哥的意外死去。   那一年,寒瞳十七岁。寒瞳的哥哥寒玉刚满弱冠。   父亲栽培寒玉,花费了诸多心血。在寒玉刚满三岁的时候,父亲便为他请来了全京城最好的私塾先生,教他天文地理、历史民俗。十二岁上,寒玉便已能对当时朝中的政治形势了然于胸,十五岁时便已能够为父亲处理朝中事务排忧解难。当时苏家长子苏寒玉的盛名曾在京城流传一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父亲也曾说,寒玉是天生的政治家,日后必成大器。   然而,终究是天妒英才,寒玉没能活过二十岁的那个寒冬。   京城的冬天,由于时常下雪,常常是一片银装素裹的白。铺满路面的积雪上,布满了行人的脚印和马车行驶过的痕迹。那时寒瞳并不喜欢冬天,也不喜欢白雪,只是他未曾料到有朝一日,他会登上天山,终日面临千年的积雪,再无四季的轮换。   十七岁的冬天,是留在寒瞳记忆里最深刻的一个寒冬。   那一日寒瞳随父亲冬猎归来,路上还在探讨着刚刚打下的猎物,可是刚进大门,二人便立刻怔在了当场!   庭中的雪地,被刺眼的鲜血染红。   寒玉的尸体被吊在庭中的古树上,还有血在顺着他的身体滴下来,却已是暗哑的红,因为血的主人已经不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寒瞳第一次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而那个人竟还是自己的亲哥哥!   寒瞳也是第一次看见父亲那样的表情:愤怒、绝望,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府中的家丁赶到时,都被这一幕惊吓到了。   他们说,没有听见任何的动静,寒玉被害的那个时刻,似乎像是安排好了一样,有人正在后院清雪,有人在房间内帮夫人办事,就那么巧合地全部错开了庭院。   连守门的家丁都说,根本没有看见任何人进来。   可是,就在这短短的时刻,寒玉却被人杀了。   不但被杀,连尸体都被吊在了树上。   而所有人,却仿佛聋了、瞎了一般,谁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谁也没有看到任何画面。   就好像……在凶手行凶的那一刻,府上的时空都静止了,而凶手在这静止的时空中杀了人再离开,而当时空恢复的时候,所有人才发现,他们的大少爷死了。   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恐惧的事情。   寒玉的死,成了一个谜。   寒瞳原本以为父亲定然会追查哥哥的死因,但是没想到,父亲却决定辞官离京,带着全家搬到江南的一个小镇,并放话此生决不再踏入京城半步。   寒玉的死也成了一个禁忌,不允许在任何场合被提到。   寒瞳有种预感,哥哥的死必有隐情。这绝非是偶然。寒玉平时在外,谦谦公子的形象留在每个人心里,没有人会和这样的一个人结怨。谁会杀了寒玉呢?   父亲带全家离开京城,仿佛是想躲避什么。寒瞳想,也许父亲隐约知道哥哥遇害的原因,但是这是个他无法抗衡的力量,所以,这次举家南迁,几乎可以说是逃亡。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相似在渔歌。   江南的冬天,虽也时有落雪,却不似京城般寒冷。   在江南的这几年,苏家过了一段安宁太平的日子。亲眼目睹了寒玉的死,来之不易的安定让所有人别无所求。   只可惜,有些事情避无可避,这安定也没能持续太久。   在江南的第三年,同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这一次,是寒瞳的娘亲。   苏老夫人的死法,和寒玉如出一辙。   院中的桃树,已有百年的岁月,暮春时节,正是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满树的桃花,在一阵风的吹袭中落英缤纷,在枝头颤抖着落下,犹如一场花瓣雨,整个庭院沐浴着芬芳的洗礼。   芬芳中……掺杂着血腥的味道。   看见苏老夫人的尸体那一刻,苏老爷终于一口老血喷出来,那些从寒玉死时便积攒起的愤怒和怨恨,都在一瞬间爆发。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爹!”   寒瞳扶着父亲,心中亦是悲愤万分,“爹,到底为什么?!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哈哈哈哈!!!”苏老爷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那是寒瞳听过最惨烈也是最悲壮的笑声。   “难道……非要赶尽杀绝……”笑着笑着,苏老爷竟然落下泪来。   苏老爷握住寒瞳的手,握得紧紧的,“瞳儿,我们已经暴露了行踪,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你一定要报仇!为你哥哥,为你娘!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从小,父亲便教育寒瞳,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在这一刻,连一向坚强的父亲也崩溃了。寒瞳咬着牙,可是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宣泄。   报仇!他一定要报仇!   苏老爷在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断断续续地说道:“一定……一定是他们……神眼千机……是……是他们做的……但、但是……咳咳……”   “但是什么?!”寒瞳的瞳孔瞬间收紧!   “但是……神眼千机……他们、他们只负责杀人……你、你要……要找出指使他们的人……不能……不能放过他们!!!”   最后一句话,苏老爷几乎用尽了自己的全力,然后,便再没有了声音。   “爹!!!”   寒瞳撕裂般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苍穹。   痛苦、屈辱、仇恨……害他家破人亡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此时此刻,夕阳的余晖落在屋顶上,将天地间的一切镀成了温暖的橘色。屋檐、桃树、古井……连寒瞳自己都染上了橘色的光晕。   可是寒瞳却很冷,全身都冷得彻骨。   桃花落尽,枝桠间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皮,那些零落的花瓣,落入泥土中,被践踏、被碾压,最终香消玉殒。      ☆、第三章 浮生前尘(下)   在一个暮春的傍晚,柳絮飘零,寒瞳下葬了他的双亲。   他们初到江南的时候,还是飘着细细雪花的冬日。家丁们把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摆进新的宅院。他们本以为生活可以就此安定,以后遇见的,不过只是池中游鱼、山间仙鹤,连庭中的桃树,都是只有世外桃源才能生长成的茂盛和繁华。   从此世上,再无人问津。   寒瞳跪在二人的灵位前,以血发誓,必要让那些害死他们一家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悲愤之余,寒瞳强迫自己恢复理智。现在,他是苏家唯一幸存的血脉,也必然会成为他们的下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目标。   复仇的首要前提,是先保全自己。   寒瞳收拾好东西,隐去姓名,离开了苏家在江南小镇中的宅子,但谁也不会想到的,是他又回到了京城。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京城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深处帝都,能打听到的东西多。甚至京城有一些店,做的就是帮人打听事的生意。而酬劳,自然要依据打听的事来定。   比如,寒瞳现在找到的这家,名为“越三界”的店。   这家店店面不大,门口有两只猫的石像,左边的猫一双眼睛镶嵌的是碧绿的翡翠,右边猫的一双眼睛是深紫的宝石。两只猫蹲在门口,尾巴高高地翘着,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越三界,顾名思义,哪怕是三界之外的事,只要你肯付酬劳,什么都能帮你打听到。   这样的店,自然能打听到其他店打听不到的东西,也自然要客人比其他店付出更多的酬劳。   寒瞳要打听的第一件事,就是父亲临终前提到的“神眼千机”。   越三界的伙计一听到“神眼千机”这个词,开口就是一百两。   一百两白银,在当时的京城,已经能买下一栋豪宅和几个仆人了。可是现在,这个价钱,只能帮寒瞳买到一个答案,甚至可能只是一句话。   但这句话对于寒瞳来说很重要。   寒瞳按照规矩,先支付了三十两的定金,伙计掂了掂,对寒瞳说:“公子请随我来。”   寒瞳跟着伙计上了楼。楼梯似乎是由于年久失修的缘故,每踩一步都发出“吱呀”的响声,仿佛再多承受一丁点的重量就要塌裂。而且越往上走,光线似乎就越昏暗了,走到后来,寒瞳几乎是凭着自己的感觉迈步子。   再到最后,寒瞳的视线里已是一片漆黑。   在一片漆黑中,寒瞳隐约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与此同时,伙计的声音传来:“我们到了。”   寒瞳又向前迈了一步,然后听见了身后沉重的关门声。   现在,他身处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中,不知道这间房子里究竟有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在等待着他。   可是,他心中却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觉得这间屋子里扑朔迷离的黑雾,反而是他寻找真相的突破。   直觉告诉他,他来对了地方。   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他拼命努力想要抓住,可是却终究是徒劳。   寒瞳睁开了眼睛。一束阳光落在他的枕边。   环绕天山的云雾,犹如半空中升起的袅袅炊烟,氤氲着迷离的苍白水汽,是轻风吹不散的雨露。   天山很少降雨,可是寒瞳却在一片潮湿的梦境中醒来。   萧宇在隔壁的房间,应该还在休憩。今日,他当如之前应允的一般,帮助萧宇下天山。   寒瞳没有想到,竟然又梦见了十几年前的事情。   那些纷扰的前尘往事,他已经很少再想起,曾经浓郁的血腥之气,也在这千年的积雪中慢慢冰冻和凝固。   可是,他又一次梦到了这些事。   也许是因为,招待了来自尘世的客人,红尘中的气息也被他一并带来了罢。   十五年前寒瞳登上天山,携着一个刚出世的女婴。   天山中的另外两位来客,分别名为元霜和慕冰。   他们三人结拜为兄弟,共同抚养这名女婴,为之取名为雪莲。   寒瞳从未问过他们的过去,正如他们也从未问过寒瞳的过往。三人心照不宣,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过去的事,谁也不再提,谁也不必提。   现在,寒瞳的梦,让他回忆起了他的故事。   只是,从他进入越三界之后,到他带着雪莲登上天山,这中间的一段空白,他却完全回忆不起来了。   他在越三界到底听到了些什么?他到底有没有报仇?后来他又为什么突然登上了天山,为什么还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他竟然想不起来了。   之前听人说过,对于一些不愿去回忆的往事,有些人会在潜意识中采取遗忘和逃避的方式。   也许,那些记忆,被他潜意识地逃避了吧。   而这个答案,在天山十几年的时光中,早已失去了意义。   正思忖着,突然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寒瞳兄,请问我们可以启程了吗?”   萧宇浑厚的声音让寒瞳立刻从过往回到了现实,寒瞳下床,打开房门,“抱歉,让萧兄久等了。”   萧宇深知现在自己是有求于人,自然不敢有任何责备之意,只道:“我不急,只是希望弟兄们尽早能拿到天山雪莲治病。”   “性命攸关,寒瞳也不敢多耽搁片刻,萧兄随我来。”   下了一层楼,便是寒冰楼的一楼。   这是寒瞳从不让雪莲过多停留的地方。   中间有一个圆圈围成的东西,雪莲不能走近,寒瞳和慕冰也很少会接近。   但是寒瞳知道,不久之前,慕冰曾走进这个圆圈。   因为圆圈里,是一道天山山裂的缝隙,中间设有一道滑索,这是下天山的唯一一条路。   寒瞳用内力移动外围的屏障,很快,圆圈中围着的东西便暴露了出来。   然而,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寒瞳的神经却瞬间绷紧了!   萧宇不解,因为这条缝隙足够宽,滑索也露在上面,看上去一切都和寒瞳描述的没有任何不同。   但寒瞳却摇了摇头,“萧兄,恐怕你一时半会下不了天山了。”      ☆、第四章 云端天险   清溪深不测,隐处唯孤云。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   只是现在,深不可测的是天山的裂隙,孤云隐没的是万丈深渊。   “元霜啊元霜,难道这也是你的安排?”   元霜神机妙算,任何事情的发生,不差一分一秒。就在几日之前,慕冰下山还一切顺畅,而就在这几日之后,萧宇却要留在这里了。这个时机,把握得实在太为精妙。   萧宇不解,“有什么不妥吗?”   寒瞳定了定心神,道,“萧兄,可否借你的宝剑一用?”   萧宇有些迟疑,不过还是将萧将军赐给他的宝剑递了过去。   然而没想到的是,寒瞳却将宝剑扔进了那道通往山下的缝隙中!   萧宇诧然,比疑惑更多的是愤怒,因为这是将军亲自赐给他的宝剑,他敬畏将军,因此视之为珍宝,这些年从未离身,可是现在却在天山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随随便便扔进了深渊之中,不由得怒火中烧:“你这是?!”   寒瞳却抬起手,示意他看这道缝隙,“萧兄勿躁,请看。”   只见那把宝剑,并没有落下去,而是像有某种力量在下面撑住了一般,浮在了半空之中,并且丝毫没有要掉下去的迹象!   萧宇跟随将军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但这样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也不免目瞪口呆。   “这……这是为何?”   “萧兄可曾听说过云光结界?”   “愿闻其详。”   寒瞳先将萧宇的剑从半空中取下,交还给萧宇,然后开始讲述起了这云光结界。云光结界与一般结界不同,是一种“定时”形成的结界。顾名思义,施界者可在当下布下结界,但为结界定下日后才形成的时间,时间未到则结界不会形成。   关于云光结界曾有一个传说,说是一位世外高人携一件宝物隐居深山了几十年,却在将死之时被人知晓了行踪,那人扬言一个月后必来此地取这件宝物,如果高人在山中布下结界导致他进不来的话,他便要杀光这深山附近的所有人家。   高人知道自己活不到一个月,怕自己死后宝物被那人找到,可是他又不能设结界,不然会连累无辜的村民。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这位高人便创造了云光结界。这种可以在日后形成的结界,以一个月零一天为时限,一个月后,寻宝人在尚未形成结界的情况下走进了深山,看见高人已死,便开始在山中寻找宝物,一天以后,一个月零一天的时间到,结界形成,那人方知自己即使拿到了宝物,也永远走不出这深山了。   “云光结界,只有设结界的人自己可以解,其他人,就算是神仙也无能为力。”寒瞳道。   萧宇听完了寒瞳讲述的云光结界,不禁慨叹世上之事实在太过玄妙。但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破了这结界,带着雪莲下天山。如果说云光结界只有施界人能解,那么首要之事便是找出这个人。   “寒瞳兄可知是谁设了这云光结界?”   寒瞳沉思了片刻,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我的一位朋友。他在下山之道设下云光结界,就是要留住此次前来的客人。”停顿了一下,又说:“看来,不能等到萧兄将天山雪莲带下山之后再请萧将军上山了。现在只有先请萧将军上山,你们才有机会下山。”   萧宇疑惑,“此话怎讲?”   寒瞳道:“设下结界的人,正是我那位正在沉睡的朋友。解除云光结界需要先让他醒来,而他要醒来,却需要萧将军手中的苍烟玉。所以你说,要是萧将军不来,你要如何下这天山?”   寒冰楼,安宁的熏香扑鼻而来。   萧宇坐在书案前,将情况写在一张纸条上,寒瞳在天宫台帮他寻找天山飞鸟,到时以此传信给将军。萧宇十六岁从军,弃笔从戎二十年,已是许久未碰过笔墨,墨香的味道让他熟悉又陌生。十六岁那年,萧宇还不叫萧宇,那时的他还是个青涩的少年,邻家的女儿也是豆蔻初开,青梅竹马的恋情,装满了少年柔软的内心。姑娘喜欢读书和写诗,萧宇便也常常选取诗经中的句子,写在绘着淡雅素花的纸笺上,悄悄地表达着自己的爱慕之意。   心中思念着姑娘清秀的眉眼,温柔的声音,羞涩的脸颊,常常令萧宇夜不能寐。   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懵懂的情愫,在心中萌动和发芽。萧宇从未怀疑过,姑娘终有一日会成为他的新娘。   直到……城破那一天。   蛮夷攻入城中,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所有的店铺都被洗劫一空,能抢的东西全部都被抢走,抢不走的,就一把火全部烧掉。滚滚的浓烟在城中蔓延开来,这一场大火烧了整整三日。   姑娘被他们抓走了,和许多其他年轻貌美的女子一起。她们哭泣着,挣扎着,反抗着,换来的却是皮鞭的抽打。很多人在路上就被折磨至死,死时衣不蔽体,连最后的尊严也没能留下。   萧宇和他们拼了命,可是蛮夷的骠骑凶猛无比,又有先进的武器,他们的拼命不过只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这样无能,连自己心爱的姑娘也无法保护。   蛮夷在城中犯下滔天罪行,朝中大臣接连上书要求皇帝派萧家出兵讨伐蛮夷,但懦弱的皇帝却选择了屈辱求和,割让了土地换取了暂时的和平。   但谁都知道,蛮夷不会善罢甘休的,总有一天,他们会带着更加先进的武器和装备回来,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再次刻下他们野蛮的印记。   后来,萧宇弃笔从戎,成了一名士兵。因为他深切地体会到了那种痛,所以他要让自己变强,只为了保护他想保护的人,保护他祖国的河山。   再后来,萧宇遇见了萧将军,有了如今的名字,有了这个令人骄傲的姓氏。   这些年,萧宇随将军东征西讨,出生入死。这些醉卧沙场的日子里,他再也没有碰过笔墨。   如今,提笔追忆往昔,姑娘的身影瞬间浮上了心头。二十年,没有音讯,他想问,却不敢问,不敢问一个在战争中被侵略者抓走的女子如今的下落,因为他害怕得到的答案会让他的心都疼碎。二十年,在沙场上流过那么多血,在身上留下那么多疤,他以为他早已麻木,可是却恰恰相反,见多了生死,反而让他体内流动的感情更加炽热。   “汐若……你还好吗?”   没有人可以给他回答。一抹白色的影子“倏”地飞进了房间,继而落在了萧宇的书案上。   寒瞳走进来,指了指书案上的白色小生命:“天山飞鸟。”      ☆、第五章 绝世天将   日暮衔花飞鸟还,月明溪上见青山。遥知玉女窗前树,不是仙人不得攀。   天山飞鸟,传闻仙人眼泪所化,通体雪白,极富灵性,能懂人语。望着天山飞鸟逐渐飞远,娇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苍白的天空中,寒瞳拍了拍萧宇的肩膀,“萧兄莫担心,天山飞鸟定能将信送到,这几天你先在寒冰楼歇息,等候萧将军到来便好。”   萧宇点头,“冒昧打搅了。”   一抹红色的身影,突然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寒瞳哥哥!”   萧宇回头,看见雪莲,礼貌地对她点头问好,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由得赞叹,如此清丽脱俗之女子,当真世间难寻。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天山。   雪莲看了看萧宇,眼神清澈如水,但是带着一丝困惑,因为她从未见过天山之外的人。外面的事情,都是像听故事一样听寒瞳他们说的。   “咦,你是谁呀?”   寒瞳对雪莲介绍到:“雪莲,这位是萧宇护卫,我们的客人。”又转身对萧宇道:“萧兄,这是雪莲,雪莲自幼在天山长大,没见过生人,不懂规矩,如有冒犯还望见谅。”   萧宇微笑道:“没什么冒犯的,小姑娘天真无邪,我一直很想有一个这样的女儿。”   突然,想起了汐若。萧宇的神色变了变,一股悲伤的情绪油然而生。   寒瞳似乎隐约察觉到了萧宇的神色变化,便说道:“萧兄好好休息,就先不打扰了。我和雪莲也就各自回房,静候萧将军便是。”   “萧护卫再见!”雪莲甜甜的声音。   “雪莲姑娘再见。”萧宇笑着摆摆手。   汐若啊汐若,若是当年蛮夷没有入侵……我们的女儿也该这么大了罢。   天山中的时光,仿佛平行于尘世,抬眼是星辰与日月的轮回,没有春花秋月,没有盛夏流光,只有亘古不变的苍茫白雪,恍惚间让人模糊了今夕是何夕。   一晃,竟是数日过去。   雪莲在寒冰楼里无聊得很,寒瞳又不让她出去,她便自己默默地数着花瓣自己玩。看来,这一天又要就这么过去了。   那时她还不知道,就是这一天,改变了她以后的人生。   最后一缕残香从指间流走。这一朵的花瓣数完了,身边散落着的白色花瓣散发着淡淡的冷香,衬得雪莲美如天上仙子。   现在,仙子很孤独。   雪莲有点想回自己的莲心阁,这几日都住在寒冰楼,睡起来不习惯,呆着也没意思,不如回自己的地方去。   空旷的天山,从来都如此寂寥。   雪莲想到这,便将寒瞳嘱咐的话抛在了脑后,自作主张地离开了房间。   回到莲心阁,雪莲刚刚踏进去,便发现客人已经来到。   陌生的气息,却魅惑着她,让她的心都乱了几分。   当他将头转过来的那一刻,雪莲的呼吸都几乎停滞。   眼前的人,在一身铠甲的映衬下显得身材高大挺拔,孤傲清冷却又散发着逼人的锐气。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又偏偏生了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庞,容颜皎洁如玉,似冷月般清冷疏离,俊逸风流仿若仙人。   这一刻,莲心阁中有馥郁的莲香拂过,环绕在二人身边。他的睫毛轻轻动了动,无比柔和的光晕落在他俊秀的面庞上,将他的睫毛镀成金色,美得让人离不开视线。他有着绝美的五官,雕刻般完美的薄唇,世人皆言男子唇薄情也薄,那眼前的人是否也是让女人伤心的薄情男子?可是他那一双迷人的凤眸,望向她的目光又是那么温柔,醉人得就如同一江春水。   只一眼,她便在这一江春水中沉醉了,迷失了。   不过这位绝世美男倒是清醒得很,清楚自己来此的目的,见了雪莲便道明了此次的来意:“姑娘,在下已携苍烟玉而来,来此寻找天山雪莲。”   多么有魅力的声音,与寒瞳和慕冰的清冷语气不同,这个人因常年在战场上发号施令,磁性的声线中带着一丝低沉和雄浑,不怒自威。   “你来找雪莲?”雪莲的心因激动而扑通扑通地跳,仿佛要跳出了胸膛,“我就是哦!”   “哦?”此人凤眼一挑,唇角勾起,俊秀的脸庞因这分笑意带上了一丝邪魅。他突然凑近了雪莲的脸,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雪莲的白嫩的小脸瞬间红得发烫。她下意识地后退,却退到了墙角,反而被他高大的身躯挡住,连躲避也无法躲避。   “那这么说,我要把你带走了?”   他进一步靠近她,她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了。她的心智只如孩童,不知道自己身体的反应意味着什么,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她以为自己是中了毒,以为自己快死了。   接着,居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寒冰楼与莲心阁相挨极近,天山又寂静无声,所以雪莲的哭声立刻惊动了寒冰楼中的寒瞳和萧宇。   寒瞳心下一沉,因为这么多年他从未听见雪莲哭泣过!   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人匆匆赶往莲心阁,看见了这一幕。   萧宇看见了这位美男子,态度立刻严肃了起来,毕恭毕敬地下跪行礼:“参见将军!”   萧将军示意他起身,目光与寒瞳在空中相遇。   寒瞳之前曾夸赞萧宇气度不凡,萧宇却说不敢当,远不及将军,寒瞳那时还以为他是过于谦虚,但今日一见萧将军本人,便立刻理解了为何萧宇会说出那样的话。   只是寒瞳以为,因战功赫赫而闻名天下的萧将军必然是一位正当壮年的中年将领,不想竟是一位如此风流俊逸的年轻公子。   但现在对于他来说,这些都不再是重点,重点是,雪莲被他弄哭了!   雪莲看见寒瞳便跑了过去,躲在他身后,熟悉的身影让她心神稳定。   不像那个人!她看见他居然会莫名地心跳加速,还会呼吸困难!要离他远远的!   然而他却并不知道她心中的怨念,对寒瞳道:“想必阁下就是寒瞳公子了吧。在下萧子墨,已携带苍烟玉而来,希望能帮到你的朋友,也希望公子能够如约赠与天山雪莲,成全在下。”   躲在寒瞳身后的雪莲闻言,以为他在说自己,顿时心里又紧张了起来,“怎么办,寒瞳哥哥,他要把我带走!你可不能把我给他呀!”   萧子墨和萧宇二人满脸黑线……   寒瞳:“雪莲,你想多了……”      ☆、第六章 北斗阴阳   苍翠的云杉和塔松,静静伫立在长廊两侧,仿佛归隐山间与世隔绝的主人在欢迎着远道而来的客人,无须寒暄也无须招待,只是静静等待客至。   现在,客已来到。   玄铁漆门一开,漫天星辰便将萧宇笼罩。   刚刚在长廊中还是白天,为何这天一下子黑了?好多星星……好亮的星星……   朦胧中,他似乎隐约看见了汐若,还是少女的汐若,粉红的脸颊还是那么动人。她冲着他甜甜地微笑,对他招手:“宇哥哥,汐若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原来汐若这二十年居然一直在天山!萧宇激动极了,呼唤着她的名字,恨不得立刻冲过去!   可是,萧子墨却拦住了他。   萧子墨转头望向寒瞳,“寒瞳公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寒瞳道:“北斗七星阵。”   萧子墨凤眼一挑,目光幽深似湖水,“传说中的北斗七星阵……”   “北斗七星阵能让人产生幻象,一般的人走进阵中,会感觉自己暴露在漫天星辰之中,平日所思所想所求将化成幻境,使之在星辰中迷失。”   萧子墨勾起唇角,“那为何我不受这幻象影响?”   寒瞳微笑道:“将军携带苍烟玉,自然可破北斗七星阵。”   “这样啊……”凤眼微眯,睫毛垂下的阴影为他俊美的脸庞增添了一丝妩媚,这绝美的容颜当真是天下无双……寒瞳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难道这位将军多年来打胜仗靠的都是美人计?   “能布下北斗七星阵,当真是天才。”萧子墨不禁夸赞道。这一趟来得值,即使没有天山雪莲作为交换,萧子墨也有意来此,一来上天山是父亲临终的遗愿之一,二来他对萧宇在信中提到的云光结界很是感兴趣,此人既有能力设下云光结界,又能布下北斗七星阵,若能为军中所用,做他的军师,必能助他在沙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所以,这次萧子墨也是做好了礼贤下士的准备来的。   萧家秘传苍烟玉从不示外人,借用也自然是不被允许的,但若是能以此换来这样一位军师的话,萧子墨认为这个交易很划算。   北斗七星阵,星辰闪烁,流离变换,仿佛伸出手就能碰到那光亮,然而却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光亮熄灭了,在另一个似近非近的地方重新闪烁了起来。每往前走一步,那光亮就又远了一分;那些看上去触手可摘的星辰,却永远也无法真正触碰到,永远停留在那一步之遥的位置。   因为无法触碰,所以让人迷失。   萧子墨使劲摇晃萧宇的肩膀,萧宇稍微回过神来,萧子墨道:“你受北斗七星阵影响严重,考虑到安全因素,你就不要随我进去了,我跟寒瞳公子一起进去,你等候在此处。”   萧宇恭敬地答道:“是,将军。”   寒瞳也点点头,“萧将军,请随我来。”   他们是漫步在殿中,还是漫步在夜色中?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晓落星辰。   繁星点点,好似明珠镶嵌在天幕下,为幽深的夜色增添了一道弧光,照耀着两个人前进的路。   萧子墨薄唇轻抿,感受到贴近胸口的一丝凉意,他知道,苍烟玉在保护着他,为他对抗着北斗七星阵的迷乱。   多年来,苍烟玉给他的守护就如同父亲的陪伴。   走过这段星辰之路,夜色消失了,空间也一下子变得狭窄了起来。呈现在萧子墨眼前的,是一幅阴阳太极图。   寒瞳道:“这是太极阵。”   萧子墨听说过太极阵,因为父亲在世时曾在作战中用过一次太极阵,并依据此阵以少胜多一战成名。   “大道,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道之去处,即太极阵眼。   又或者说,破太极阵眼,方可见道之走向。   萧子墨目光深沉,若有所思。   在他身侧,阴阳鱼交替游走,将他困在中心。他感到周围的气流也开始改变,流动的阴阳鱼将他越困越紧。   如果他破不了这太极阵,便会被阴阳鱼挤压得粉身碎骨。   可萧子墨终究是萧子墨,如果他会这么轻易就被困死在阵中,还岂是天下闻名的萧大将军?   萧子墨闭目,口中念起口诀,阴阳鱼游动的动作开始减缓,接着,他向正北方向迈三大步,正南方向左右各三小步,正西方向一大步,左右各一小步,再一大步,正东方向左右一小步,中间一大步,再左右各一小步。   “乾、坤、离、坎。”   寒瞳在旁看着,心中不禁泛起赞赏之意。看来,此人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大将军,还是有两下子的。   还有四方,西北、东北、西南、东南,分别对应兑、巽、震、艮。   太极八卦,万物相生相克。   寒瞳知道,萧子墨已经赢了,他已经找到了破阵之法。   “萧将军,”寒瞳手在虚空中一挥,阴阳鱼便逐渐消失,“我们可以进去了。”   萧子墨也大致猜到了这太极阵是以防外人的恶意闯入,寒瞳没有主动先为他破阵不过是想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自己破阵。即使他没这个本事,寒瞳也必会出手相助,他是不会困死在这里的。   但他是萧子墨,所以他不会让他失望,正如他从不让天下人失望。   阴阳鱼从两侧分开,萧子墨才发现,这太极图,竟是一道弧形的门。   二人一同走进去,身后的阴阳鱼瞬间闭合,重新合而为一,拼成了一个完整的太极图。   玄妙!真是玄妙!   萧子墨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人请入他的军营,不管他开出怎样的条件。      ☆、第七章 孤枕寒梦(上)   多么寒冷的气息,比千年的积雪更加冷彻入骨。   走近了,萧子墨看见了一口冰棺,越靠近它就越能感受到这股强大的寒冷气流,仿佛他全身的血液都已凝固。他曾经历过大漠沙场的烈日,曾驻扎过寸草不生的冰原,但无论是多么极端的气候,都未曾给他带来过这样的感觉。   如此……冷入骨髓。   寒瞳道:“这冰棺乃万年寒冰打造而成,剧冷无比,活人躺在里面,只一盏茶的功夫血脉便会凝固,必死无疑,但若是提前将血脉封住,则会立刻陷入沉睡状态,正如我的这位朋友。而死人放在里面,肉身则会千万年不腐。”停顿了一下,寒瞳又继续说:“复苏沉睡者,需要上古神物苍烟玉。将军家族世传苍烟玉,可知其渊源?”   萧子墨思索片刻,道:“苍烟玉,传说中凤凰眼泪幻化而成,但不知是真是假。”   寒瞳微笑道:“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上古时期,凤凰眼泪落入人间,凝成此玉。此玉为至阳之物,入水则水沸,入雪则雪融。贴在人的皮肤上,则会有轻微的灼烧之感。”   萧子墨皱了皱眉。为何苍烟玉贴在他的身上他感受到的却是一丝淡淡的凉意?   寒瞳继续道:“将苍烟玉置于沉睡者的心口之处,玉的热度会瞬间打通此人的血脉,这是能让冰棺中沉睡者苏醒的唯一办法。”   萧子墨点头,“好。”   二人齐心合力打开了棺盖,棺中弥漫而出的寒气几乎令人无法呼吸。   随着寒气一同显现出来的,是棺中沉睡的人。   这是一个有着绝美容颜的人,一身湖水蓝的长衫,皮肤白皙得几近透明,如墨的长发有几缕散在胸前。精致的五官,消瘦的脸庞,只是那双眼睛紧闭着,将一切的悲喜藏于心底。   萧子墨不敢相信,这个比女人还要美上几分的男子,竟然就是设下云光结界、北斗七星阵和太极阵的那位高人。   也就是他此次亲自来到天山,想请进军营的那个人。   现在,这位高人沉睡在冰棺中,需要他的苍烟玉才能苏醒。   他必然要他苏醒!   萧子墨自怀中取出了苍烟玉。在这世上,除了萧氏一脉,再没有人见过这苍烟玉。   这是一块,通红如火焰般的玉。   将它置于日光之下,甚至可以看见玉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流动的火光似乎在下一刻就要跳跃而出。   寒瞳见多识广,但也不免被震慑到。上古神玉,果然不同凡响。   萧子墨将苍烟玉放在冰棺中美人的心口之处,玉中的火焰似在灼灼燃烧。渐渐地,美人苍白的脸色开始逐渐变得红润,只片刻,他便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冰棺中的美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双多么美丽的眼睛!他的瞳孔竟是淡淡的琥珀色,如春日中的泉水般,柔和而又充满神秘。   他坐起身来,当他望向萧子墨的时候,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神和迷离,仿佛在看着一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容颜,那眼神就像在凝视着一位多年未见的故人。   可是萧子墨从未见过他。   但即使从未见过,他却在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丝不知名的情愫,他看不透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深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想知道答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也没有让他开口,只是默默取下了心口之处的苍烟玉,火焰般的颜色,宛如浓烈的晚霞。这朵晚霞现在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中,纤细修长的手指白净如青葱般,很难想象这是一双男子的手。他抬起头,将它递给了萧子墨。   萧子墨也不说话,伸手接了过来。同样是修长而极富美感的手指,萧子墨的手却更加结实,充满了力量。这双手拿过剑,握过枪,手心因常年的紧握着兵器而有一层薄薄的茧,这些茧是他从小刻苦训练的见证,也是战场中的风沙在他掌中留下的印记。   在碰到美人手的一瞬间,萧子墨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美人看着他的眼睛,若有所思。   寒瞳见沉睡了多年的老朋友醒来,心中亦是百感交集,道:“元霜,你可知你睡了多久?”   元霜微微一笑,宛如绝美的花朵盛开,“有许多年了吧。”   寒瞳叹了一口气,“不多不少,正好十年。”   元霜看着寒瞳,寒瞳的脸庞依旧俊美如往昔,元霜便突然问道:“十年前我说的话,可是否得到了应验?”   寒瞳垂下眼帘,“你说得没错,我们依据你说的方法,在天山的十几年,我和慕冰的容颜都没有丝毫变化,可是……”   “可是雪莲,却长大了。”元霜接过寒瞳的话,继续说道:“雪莲今年也该有十五岁了吧……想知道小姑娘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会是一个美人吧。”   说着,元霜从冰棺中走了出来,蓝色长衫,衬得他气质更加出尘。   寒瞳打趣道:“是美,过不了几年,要比你更美了。”   “哦?”元霜轻蹙眉头,“那可不行,我得去看看。”可是这样说着,他的目光却望向了自己的冰棺,琥珀色的眼眸充满了幽深的意味。   寒瞳见他一直望着冰棺,笑了笑,“怎么,在冰棺中躺了十年,有了感情,现在让你走出来,心里舍不得?”   元霜也笑了,“也许是吧。”顿了顿,却突然收敛了笑容,“不过你可知,这冰棺,世上并非只有一个。”不等寒瞳回答,他便又自顾自说下去:“这第二个冰棺,以后你们会见到的……”   寒瞳了解元霜,便不再问了。   萧子墨在一旁默默听着二人的对话,心里却一直盘算着让元霜随自己下天山,随他走进军营。可是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真的会离开天山,随他一起出生入死吗?   从常理上讲,没有丝毫可能。但他的心中却有着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会跟他走的。而他也下定了决心,只要他愿意跟他走,他愿意满足他所有的要求,只要是他能做到的。      ☆、第七章 孤枕寒梦(下)   在天山的十几年岁月,他们远离尘世纷扰,没有悲喜,没有离合,连岁月的沧桑也不曾留下,仿佛这十几年的时光不过只是黄粱一梦,未曾在任何人的生命中泛起涟漪。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十年,红尘中已经历了怎样的风云变幻?他孤身一人,躺在寒冷的冰棺之中,过去、现在和未来,吉光片羽的零碎画面,如翩翩飞雪般涌入他的梦境。   他深谙奇门遁甲,能卜天机,神机妙算,可是十年前,他却发现,他无法算出更远的事情了。   他算到十年后会有人登上天山,但在这之后的事情,他发现,他竟然算不出来。   难道……十年后的一切是一个未知的变数?   所以,他需要在沉睡中获得天机。他需要看到这个结果,因为它关乎天山的命运,也关乎天下苍生的命运。   现在他醒来了,寒瞳问道:“元霜,你可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   元霜摇摇头,似乎是没有答案,可是却又说:“天机不可泄露。”   那时的萧子墨还不理解元霜所谓的天机是什么,更不知道这天机的关键人物就是自己。天山后来的一切变化,皆起源于自己今日登上天山的那个历史性的瞬间。   寒瞳本想继续追问,希望元霜能够透露一点。但他也知道元霜如果不肯说,便是时机未到,所以也无需多问。事实上,寒瞳并不关心这些,他关心的,只是雪莲的命运。   雪莲并非是生来患有疾病才导致的心智无法长大,而是寒瞳,是他封住了雪莲的心智,人为地将她的思想停在了五岁的年龄上。   元霜曾劝过他,这是逆天而行,但寒瞳为了保护雪莲,宁愿赌一把。   这一切,皆起源于雪莲五岁时的一个梦境。   这个梦境便是雪莲前几日在莲心阁又梦到的。在这个梦里,雪莲身置在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中,茂盛的翠竹几乎遮挡了阳光,只有斑斑点点的光亮投下来。接着,她看到了一把剑,插在一根被削断了一半的竹子上,剑柄通体漆黑,嵌着一块金色的宝石,宝石下刻着一只眼睛的图案。   梦醒后雪莲将这个梦讲给寒瞳听,寒瞳心中疑惑,因为雪莲在天山中长大,从未见过竹林,为何这些天山之外的东西会出现在她的梦境中?   然而,后来慕冰却告诉他,雪莲所述的场景,是他在尘世中经历的。他的记忆,不知为何,竟然能够出现在雪莲的梦里!   元霜闻言,长叹一声:“看来,雪莲是千年一遇的窥忆人的后代。”   “窥忆人?”寒瞳的心沉了下去。   寒瞳曾一度以为,所谓的窥忆人只是传说。书中曾记载,窥忆人天生具有一种能力,就是能窥探到别人的记忆,起初,这种能力只能在梦中运用,也就是被动地运用,但随着年龄的增大和心智的成熟,这种能力也会变得越来越强大,到后来,甚至可以随着主观思想而随时随地运用,任何人经历的过往都逃不过窥忆人的眼睛。   这种能力无法修炼,也不是由遗传获得,而是以千万分之一的几率在人体内随机形成,而且毫无征兆,也无法从表面上看出来。只有等此人慢慢长大自己发现自己的这种能力。   但是,这种能力的消耗也过大,如果从小就运用这种能力的话,最长只能活十五年,便会内力消耗而死。   那时元霜便说,天山与世隔绝,又是天地日月轮回的灵秀之地,地处高寒,有机会能得长生不老之身。可是对窥忆人来说却没有用,无论怎样的方法都无法阻止他们年龄的增长,他们不但不能长生不老,反而会比普通人更早地逝去。所以他的预测是,当他复苏之时,寒瞳和慕冰已是长生不老之身,容颜依旧年轻英俊如初见的模样,而雪莲却会长大。   那时雪莲还是个五岁的小娃娃,一双大眼睛清澈似水,无辜地看着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拥有如此奇特的命运。寒瞳心软,因为她是他带上来的,他不忍看见她十五岁便死于精力耗尽,元霜思索了很久,见寒瞳如此不忍,加之自己也不希望这么灵动的小娃娃就这么英年早逝,便道出了一个摆脱这种命运的方法。   元霜告诉寒瞳,窥忆人的窥忆能力是随心智的增长而增长的,所以要想封住她的这个能力,便只能封住她的心智,让她的心理年龄永远停留在五岁这个时候。一旦她过了十五岁,如果这个能力还是没有被运用的话,会自动从她体内消失,她会从此变成一个正常人,经历正常的生老病死,不再是拥有这种能力的窥忆人。   但这是逆天而行,不知会给她的命格带来怎样的变数,也不确定封住她心智的寒瞳会不会受到影响,因为之前并没有太多这样的例子。   但寒瞳顾不来那么多,当务之急是保住雪莲的性命,于是便按照元霜说的,封住了她的心智。因此,雪莲无论怎样长大,永远只具备五岁孩童的思想。   一晃十年过去,雪莲已经满十五岁了,这个隐忧也基本快结束了。   还有七日是雪莲的生辰,到那时,雪莲便可恢复正常,寒瞳也可以解开对她心智的封印,她可以像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一般,有她自己的思想,有她自己的生活,不必担心自己因这种奇特的能力而过早香消玉殒。   十五年的默默守护,等的不过是这一天。   寒瞳思索着,一直沉默的萧子墨却突然开了口,对元霜道:“元霜公子,现在在下已经用家族秘传苍烟玉复苏了阁下,还望阁下能为我们解开云光结界,让我们能够带着雪莲下天山。”   元霜却淡淡摇头,“我并没有设云光结界。”   萧子墨心头疑窦丛生,看了一眼寒瞳,寒瞳也同样面露惊讶之色。   “会使用云光结界的人并不多,如果不是元霜,难道是……?”   “是我。”   简洁明了的两个字,寒冰般清冷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第八章 七日之约   这个人的声音,比寒瞳更冷。寒瞳的冷,是清冷,是淡漠疏离远离尘世的冷,而这个人的冷,却是冰冷,极近冷酷,仿佛这个人没有心也没有感情。   萧子墨回头,看见了这冰冷声音的主人。果然是声如其人。他一袭黑衣,身如玉树,与这天山的白雪似乎格格不入,却反而更突显了他的与众不同。他的眼眸细长,瞳孔漆黑如墨,薄薄的唇轻抿,显得下巴更加瘦削。本是一张俊美如仙的脸庞,却淡然冷漠,目光中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   在他身后,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女,明亮的眼眸清澈如喀纳斯湖的湖水。这位少女正是雪莲。   寒瞳似乎有些惊讶:“慕冰?你回来了?”   “嗯。”   慕冰的一贯风格:言简意赅。   元霜看见慕冰回来,淡淡笑了笑,唇红齿白似玫瑰花瓣。是他叫慕冰下山的,因为他知道慕冰此次下山必然会有他的收获,与苍烟玉无关。   萧子墨道:“在下萧子墨,因军中弟兄伤病需天山雪莲医治才派人登天山,并非有意打扰,不知阁下为何在下山路上设置云光结界?”   慕冰看着萧子墨,却没有说话,而是递给了他一只珠钗。   萧子墨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喜怒无形于色,然而当他看见珠钗,却凤眼一挑,目光中露出了一丝焦急和关切:“你见过她?”   慕冰点头,“我已见过你的未婚妻。”   萧子墨垂下眼帘,幽深的凤眸被覆于浓密的睫毛之下,他看不清他的眼睛,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没有人注意到,慕冰身后的雪莲,她的身子轻微颤了颤。   他……他有未婚妻?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为什么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灌了铅一般,那么难受,为什么感觉心会那么难受?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便是心痛的感觉。   慕冰见他不说话,便又接着说:“现在你可知我为何要设这云光结界,将你留在天山?”   萧子墨闻言抬起头,那张俊美的脸庞上此时却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她为何会将这珠钗交付于你?”   慕冰道:“这我并不方便透露,但我没有强迫也没有伤害她,她很好,将军请放心。”   萧子墨点了点头,又陷入了沉默。   寒瞳问道:“慕冰,你此次下山有什么收获吗?”   慕冰转向寒瞳,“你可知苍烟玉复苏沉睡者需要怎样的过程?”   寒瞳道:“将玉置于其心口处,打通血脉。”   慕冰摇头,“还没有完全完成。”说着,目光转向了元霜,“你看一下你的右手手臂。”   元霜伸出右手,看见自己的手臂内侧赫然有一道火焰般的印记。   慕冰继续道:“苍烟玉复苏沉睡者,只能通其血脉,但苍烟玉是上古神玉,会将其灵气同时输送到此人的体内,并在此人的手臂处留下一道火焰的痕迹。而这支珠钗上的珍珠,是一颗同样为上古神物的鲛珠,只有用这支珠钗划破苍烟玉留下的火焰印,将那段被苍烟玉灵气侵入的血液逼出来,才能算是真正的痊愈。”   寒瞳关切道:“那如果不逼出来,而是任其留在体内,会有什么后果?”   慕冰看了一眼萧子墨,继续道:“如果不把那段血逼出来,那这个沉睡者体内的灵气会受到苍烟玉影响,一旦离开太远,灵气便会在体内膨胀,将此人压迫至死。”顿了顿,又道,“萧将军,你会把苍烟玉拱手送人吗?”   萧子墨没有说话,也不需要开口,答案已然明了。   寒瞳明白了慕冰的意思,“萧将军不会将世代相传的苍烟玉送给外人,那么元霜若要保住性命,就只能随着萧将军下山了”   “没错。”慕冰接过寒瞳的话,望着萧子墨的眼神有些凌厉:“萧将军,复苏沉睡者需要苍烟和鲛珠,二者缺一不可,但寒瞳开始并不知晓,所以只叫将军你携带苍烟玉前来,但你明知鲛珠也是必要的,却故意没有带来,是不是想以此作为筹码来威胁元霜,让他随你下山?”   “慕冰公子言重了。”一直沉默的萧子墨终于开口,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刻,他显现出的依旧是贵族的风范和天神般的气度,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我的确没有带鲛珠,但并不是想胁迫元霜公子。实不相瞒,元霜公子擅阵法、懂天机,在下希望元霜公子能够做在下的军师,但即使元霜公子不同意,我也不会以此作为要挟,还是会在元霜公子随我下山的第一时间回去取得鲛珠消除火焰印。多此一举,不过只是希望再多一次争取的机会。”   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心里会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会跟他走,他有希望带走他。   萧子墨的语气很诚恳,而且他统领三军这么多年,天下人对他的评价也表明了他是光明磊落之人,绝不会使用这种卑鄙的招数。   但慕冰下山时还是有所防备,担心萧子墨只带苍烟玉而不带鲛珠,考虑到元霜的安危,他便在临走时设下了云光结界,目的是在他回来之前把萧子墨留住。   萧子墨把心中的话说出来以后倒也坦然了,只道:“既然慕冰公子已经替元霜公子拿到了鲛珠,那我也不必再麻烦了。”说罢,看向元霜,将手中的珠钗递过去:“如果元霜公子不愿意,我不会强求,鲛珠已经在这里了,元霜公子可自行解开火焰印。”   元霜看着他,睫毛轻轻地动了动,“你想请我做你的军师?”   萧子墨点头,“阁下如果愿意,是在下的荣幸;阁下若不愿意,也绝不强迫。”说罢,又道:“即使慕冰公子今日没有带来鲛珠,也是一样的,我都不会强迫。”   元霜看着他手中的珠钗,却没有将珠钗拿过来,反而是合上了他放着珠钗的那只手。他的手覆在萧子墨的手上,萧子墨再一次感受到了那丝凉意。   然而元霜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我跟你走。”   九重云霄之上,天山雪寒。   寒冰楼里,慕冰解开了云光结界,他望向元霜,一双狭长的黑眸中还是看不出任何感情,但寒瞳知道,他心中对于元霜此行的关切不会比他更少。   “元霜,你真的决定了吗?”   元霜点点头,却对萧子墨道:“萧将军,我愿随你下山,但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元霜公子请讲。”   元霜看了一眼寒瞳,道:“还有七日,便是雪莲的十五岁生辰,此次下山,不知何时还能再回到这个地方,希望萧将军能允许我在天山再多留七日,等雪莲过完这个生辰再走。”   萧子墨点头应允,“元霜公子客气了,这样的小小请求我怎会不同意,我随你一起留在天山,七日后我们再走。”说罢,又对身后的萧宇道:“弟兄们可能撑不过七日了,你先走,带着天山雪莲下山,我先留下陪元霜公子过完雪莲姑娘的生辰,军中之事就暂时你来打理,我到时下山再与你们会合。”   萧宇点点头:“是,将军。”   元霜也淡然一笑,道:“多谢将军。”   萧宇纵身一跃,抓住了滑索,很快便看不见他的身影了。从他刚刚的敏捷动作来看,此人不但内力深厚,而且轻功高强,也难怪他当初能够登上天山。   萧宇走了以后,几个人退回到了圆圈之外,隔离之物也重新归位。现在他们就站在寒冰楼的一楼,看上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是少了一个萧宇。   寒瞳道:“大家也累了,都各自回房休息吧。萧将军,这边请。”   萧子墨点了点头,“有劳了。”      ☆、第九章 临行饯别   天霜殿内,元霜轻咂了一口茶,唇齿留香。   天山雪菊,淡淡的甘甜和苦涩。沏茶之水则取自天山雪融水,雪融水沏出的茶,茶色淡雅、茶香馥郁、茶味分层,别有一番滋味。   坐在元霜对面的男子,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有着棱角分明的轮廓和俊美的五官,只是眸中看不出丝毫感情,此时也没有这个品茶的雅兴。   此人正是慕冰。   慕冰盯着元霜手臂上的火焰印,道:“你真的要随他下山?萧将军连年南征北战,你做了他的军师,怕是再没有天山这般清闲的日子了。”   元霜笑了笑:“这一点我会比你更加清楚。”   “那你为何还要……”   “这是我必须要做的。”元霜知道他要说什么,“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使命。”元霜说着,脑海中浮现出了萧子墨的脸庞,却让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不说我了,说说你自己。”元霜突然把话题引向了慕冰,“这次我安排你下山,你可知我的用意?”   “你说鲛珠?”   元霜淡淡摇头:“我已经表明了愿意跟随萧将军下山,而且又承诺了绝不会离开他,这鲛珠对我而言还有何用处?”   慕冰沉默,若有所思。   元霜见他不说话,知道自己的预测又是准确的,便问道:“这鲛珠也是上古神物,和苍烟玉一样,看萧将军对苍烟玉的态度便能知道,也是不会轻易拿给别人的,那你又是如何取得的呢?”   慕冰道:“确是萧将军的未婚妻,朝廷一品陆家的女儿陆云兮交给我的。”   “可是那位陆姑娘亲手交到你手中的?”   慕冰皱了皱眉,“不是,她托她的贴身侍女转交给了我。”   元霜拍了拍他的肩膀,“慕冰,你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你是瞒不了我的。为何还在继续逃避?”   慕冰一向看不出情绪的眼眸中此时却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有三分是矛盾,有七分却是痛苦。   “我……没有办法面对过去的事情。”   元霜长叹一声:“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运……慕冰,这是你无法逃避的。”说着,他琥珀色的眼眸望向了他漆黑如墨的黑瞳,“七日之后,你随我们一起下山吧。”   “为何?”   元霜淡淡道:“清冷天山,无欲无求,无牵无挂,已经不适合你继续留在这里了。你要给自己一个机会,去了结,或是去追寻这段尘缘。”   “尘缘?”慕冰听见这两个字,却是苦笑:“孽缘。”   莲心阁中的雪莲花又开了几朵。可是主人不在,那些洁白的生命便像孤儿一般,晶莹剔透的花瓣上落满了细细的雪,寒风吹过时还会有几片随着风飘零,落在雪地中,被冰冷的白雪埋葬了。   雪莲现在每日依旧住在寒冰楼,她的斜对角是萧子墨的房间。   他每天早上很早就会起床,去天宫台小练一会功,时间不长,回来才会开始吃早饭。后来她才知道军中将这一行为称之为“早操”,是将士们每天都要做的。除此之外,他每天的作息也都很规律,吃饭、睡觉、练功都几乎是在每天固定的时间。   对于在天山生活得随意的雪莲来说,她完全不能理解每天都重复同样的事情是怎样的感觉。一般人应该很难习惯这样的生活,但他似乎已养成了他自己的习惯,即使没有人监督他,他也自律性极强,从不放纵自己,似乎随时随地都紧绷着一根弦。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军人的作风。   七日一晃过去,雪莲的十五岁生辰便来到了。   生辰晚宴依然定在莲心阁。已经是第十五年了,虽然所谓的晚宴只是比平时更丰盛些的一顿晚饭,参加的人也每年都只有四个人,元霜沉睡的时候只有三个,但那已经是每年天山上最为热闹的时刻。   晚宴开始前,寒瞳却突然敲响了雪莲的房门。   雪莲没有想到寒瞳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往常他们都会一起帮她筹备晚上的美味佳肴。她有些吃惊:“寒瞳哥哥?”   寒瞳递给她一套衣服,宠溺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笑了笑说:“十五岁了,送你一套新衣服。”   雪莲惊喜地接过衣服。寒瞳为了方便在雪中能够一眼找到她,给她穿的所有衣服都是红色的,这十几年来她一直在穿红色的衣服,而这套衣服却是紫色的。   对于她来说,这件衣服充满了新鲜感,她便开心极了。那时的她就是那么容易满足,从未对人生有过太多的奢求,一件新衣服就能让她开心很久很久。   “晚上雪莲要穿新衣服去晚宴呢。”雪莲的眼睛笑成了一弯新月。   在寒瞳转身的那一刻,他的眼角露出了一丝哀伤的神情,可是雪莲看不见。千言万语,就这样被深藏于心底,有些事情,也许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亥时,晚宴开始。   莲心阁中的四个人,已经在等待主人公的到来。   他们等了一会儿,雪莲终于缓缓走了过来。   当她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时,仿佛空气都停滞了。   她依旧带着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绝美如天上仙子,即使落入了凡尘也不染丝毫尘埃。然而那清丽的面容,却在一袭紫色裙衫的映衬下,带上了三分妩媚,七分妖娆。恍惚中的惊鸿一瞥,在她身后,仿若烟霞轻拢;在她脚下,似有莲步生香。   萧子墨看着她,一双幽深的凤眸挑了挑,含带着一丝笑意。眼前的少女,从他看见她的第一眼,她便给了他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她不属于这个尘世,只是一片雪花、一滴晨露幻化而成,沾染了花的芬芳和水的柔软。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见了他居然大哭了起来,他以为她是因为怕他,可是这几日他留在天山等元霜的时候,她又总是偷偷地看他,有时他们的目光对视之时,她的脸会瞬间红成一个熟透的桃子,接着便立刻羞涩地转移了自己的视线。   他纵横沙场多年,却猜不透来这个少女究竟在想什么,完全猜不透。   雪莲走过去,坐在寒瞳身边,就像之前的那些年一样。   寒瞳举起酒杯,“我敬各位一杯!”说着,将杯中清酿一饮而尽。   淡淡的苦涩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说不出的酸楚化作一泓清泉流入喉中。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元霜和慕冰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随他默默干了这杯酒。他们都懂,今日不仅是雪莲的生辰宴会,也是为元霜饯行。七日之约已到,元霜明日一早便要随萧子墨下山。未来的道路,是谁也不能预料的。   元霜曾说,每个人生来就有自己的使命。十五年前他们四人相遇在天山,十五年后又终将各自分别,远走天涯。相逢和别离是他们的经历,也是他们的宿命。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第十章 两难抉择(上)   这一晚,雪莲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境中,她看见了容颜绝世的元霜,他什么都知道,总是能预测到很多以后才发生的事情。可是有一天,他说他看不到更远的未来了,所以他要沉睡,等待时机的来临。可是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了,他想看到的天机与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息息相关。   她看见了眉眼冷俊的慕冰,多年来她从未见过他的喜怒哀乐,仿佛他这个人没有心也没有感情。可是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了,他从不表达,却总是将关心放在心中最深的角落。   她看见了每天陪她一起练功的寒瞳,他一袭白衣依旧气质出尘。生病时最牵挂她的人是他,有危险时最担心她的人也是他。他曾在天宫台手把手地教她练剑,也曾在莲心阁抱着她说他会永远保护她。   这么多年,他默默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可是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了这些付出代表着什么。这么多年,她只看见了他眼中的关切,却看不见他眼底的深情。可是这些深情,却在某一个夜晚,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仿佛一口干涸的小溪,在一瞬间被注入了涌动的海流。   还有,那个人。   初见时,身着铠甲的他仿佛天神降临人间,绝世的容颜让她的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他有着俊美的五官,凛冽的唇线,一双幽深的凤眸时而严肃,时而温柔,常常令她沉醉其中不可自拔。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她耳边呼出的气息让她双颊发烫,戏谑般地对她说:“看来,我要把你带走了。”   少女的情愫,在她的心中蔓延开来,犹如一株小小的嫩芽,在春日的阳光中萌动着成长。   雪莲醒了。她躺在床上,听见了离自己不远处慕冰和寒瞳谈话的声音。   “你解开了她心智的封印?”   “嗯。”   “为何要这么做?”   “她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思想。”   “可是,这样她便不再属于你了,也许她的心里会装下别人,难道这样你开心吗?”   寒瞳长叹一声:“她开心了,我才会开心。”   雪莲躺在床上,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迷茫,即使她已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可有些东西她还是没有办法思考清楚。   她下了床,走到了寒瞳和慕冰的身边。   寒瞳关心地问道:“你醒了?头还痛吗?”   雪莲对寒瞳的关心报以微笑:“不痛了。”顿了顿,又道:“今日元霜哥哥就要走了,我想去送他最后一程。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寒瞳和慕冰对视了一眼,从她的语气来看,她是真的长大了。   二人到达寒冰楼时,元霜和萧子墨已收拾好了行装,而慕冰已经在了。   雪莲递给萧子墨几朵雪莲花,“萧将军,这是莲心阁剩下的几朵雪莲,都是我从小种植的,寒瞳哥哥让我把它们都给你。”   萧子墨望向寒瞳,目光中露出一丝感激之情。这天山雪莲的名贵他是知道的,之前萧宇已带了一朵下去,现在他又把剩下的都送给了自己,因此萧子墨心中对寒瞳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多谢寒瞳公子。”   寒瞳却突然说:“萧将军,有些话我想单独与你说。”   萧子墨心中有些疑惑,却依旧点点头,跟寒瞳借一步说话。   这边剩下元霜、慕冰和雪莲三人,元霜突然对雪莲说:“雪莲,你随我们一起走吧。”   没有人想到,元霜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雪莲的脸上露出了惊讶和迷茫的神情。走?这么多年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离开天山,她为什么要离开天山?!   她不会走的,她永远也不会离开天山的,不是吗?   “十年前,我发现我无法算到十年之后的事情了,于是我躺在冰棺中,一梦十年。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何当时我看不到未来。”   雪莲不解:“为何?”   “因为选择的权利,在你的手里。”   “我?”   “没错,就是你。”元霜认真地看着她,表情很严肃,“因为你今日的选择,留在天山还是跟着萧将军离开,将注定天山的命运,也注定了天下苍生的命运。你只有今日做出了选择,日后的一切才能走上它特定的轨迹。”   雪莲似乎还不能理解元霜话中的含义,正在思考,而就在这个时候,寒瞳和萧子墨走了过来。   寒瞳淡淡地开口:“雪莲,你随他们下山吧。”   慕冰闻言,眉头一皱,寒瞳为何也想让雪莲下山?   还有,寒瞳究竟对萧子墨说了什么?   “你随他们下山,元霜会照顾你,你也该下山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寒瞳走近雪莲,微笑着说:“若是想回来了,天山也永远欢迎你。记得,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雪莲看着寒瞳,那双眼睛已将所有的感情埋藏于心底,她看不清,也看不透。   寒瞳哥哥,你真的舍得让雪莲离开天山,离开你么?   空气中弥漫着一缕清冷的莲香,将这些孤独的人们环绕。所有人都在沉默,静静地等待着雪莲的选择。   十五年,她听不见岁月的流逝,亦看不见生命的衰微。寂静的天山未曾沾染过凡间的烟火,纵身一跃进深渊便是那万丈红尘。   浮生多纷扰,红尘多寂寥。   “雪莲,你随他们走吧。这是你的命运,一切都早已被注定。”在雪莲犹豫不决的时候,寒瞳再一次开口。   雪莲望着寒瞳,眼角有些湿润。她一头扎进他的怀抱,紧紧地抱住他,仿佛这辈子都不愿松开。她视他如父辈、如兄长,十五年的感情早已深入她的内心,在她心中,寒瞳便是她亲人一般的存在。   寒瞳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道:“雪莲,别哭,元霜和萧将军都会保护你的,他们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你若倦了外面的世界,回来便是,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你。”   寒瞳说着,语气很平缓,字里行间没有流露出任何悲伤的情绪,却令萧子墨心中为之动容。他知道,从此以后,雪莲已是他生命中再也无法离去的风景。   “寒瞳哥哥,你也好好照顾自己。”雪莲擦干脸上的泪痕,对寒瞳道。   “我会的。”寒瞳微笑了一下,“雪莲果然长大了,会关心人了。”      ☆、第十章 两难抉择(下)   慕冰看着这一幕,本不想再多言,结果元霜却问道:“慕冰,你呢?”   慕冰道:“现在雪莲也走了,我若不留下,天山只就剩下寒瞳一人了。”   “无妨。”寒瞳突然说道,“慕冰,你也下山吧,我自己留下便好。”   慕冰心中泛起疑虑,为何寒瞳想让他们所有人都下山?难道天山将遭遇变故,寒瞳想自己默默一个人承担?   “寒瞳,到底发生了什么?!”   “放心,你们安心下山便是,你们在尘世中有解不开的结,所以不要再继续逃避了。”寒瞳说着,又道:“慕冰,尤其是你。”   慕冰看了看寒瞳,又看了看元霜,他们都希望他下山解开这个心结。   “寂寞,从来就不能打败我。”寒瞳道。   一个人留在天山,不过只是寂寞。   千年积雪,人迹踪绝……谁能承受这冰冷刺骨的寂寞?   可是他能。   “好了,大家也不要纠结了,趁着天色快些下山吧!”寒瞳催促道。   元霜看着他,一双琥珀色的瞳孔依旧深不可测,却只说了两个字:“珍重。”   千言万语,最后不过一句“珍重。”   慕冰也不再说话,他本就是惜字如金的人,天山十几载,他们之间,只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彼此的内心。   “一路保重。”   这是寒瞳对慕冰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对所有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个转身,便再无声音。   天山的裂隙,是深不可测的万丈深渊,是凡间,亦是红尘。   顺着滑索而下,前方的未知旅途,迷离了他们的双眼。   寒冰楼恢复了以往的静谧,空荡的天山此时只剩下寒瞳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噗!”   目送着所有人离去之后,一直在强忍着的寒瞳终于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望着自己的掌中鲜血,呢喃道:“雪莲,你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四人到达山下的时候,已是夕落时分。   在雪莲的记忆中,天山之上只有清冷的雪,山间的落雪与环绕的云雾相互交融,所见之处只是一片又一片寂静的白。然而此时此刻,她站在山脚,身处凡间,再次望着那座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山,却发现它的轮廓在落日的余晖中中显得格外温柔,绵延起伏的山峦在幽深的暮色中沾染了一层橘色的光晕,全然不似她所见那般冷寂。夕阳下的河流,一地碎金般的波浪,是她从未见过的场景。第一次,她看见涌动的河水在光晕中闪耀成七彩的颜色,而不是在流淌的瞬间凝结成冰,宛如行走在水晶宫殿。她看见远处村落腾空升起的袅袅炊烟,看见脚下盛开的野花和碧绿的青草,感受着凡尘的气息。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她来自天山,宛如仙人隐居世外,如今她降临人间,似一滴来自天山的雨露,冰清玉洁的气息仿佛能将这纷扰而充满诱惑的红尘都净化。   这是她给萧子墨最直接的感受。   她侧过脸望着他,看见夕阳余晖落在他那张绝美的容颜上,柔和的光线让他雕刻般完美的脸庞看上去更加俊逸出尘。那双凤眸依旧醉人得如同一江春水,凛冽的唇线和线条优美的下颌也依旧显示着与他地位相称的高贵与优雅。她曾以为,她一生也不会离开天山,成长在白雪中,最后也被埋葬在白雪中,被静止的岁月冰冻在远离尘世的角落。可是她遇见了他,所以她的一生也注定被改写。   然而现在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除了雪莲以外,其他三人也并无心观赏这醉人的暮景。   “慕冰,你把珠钗物归原主吧。”元霜道。   萧子墨对此事一直心存疑惑,以他对陆云兮性格的了解,让她心甘情愿奉上家族秘传的鲛珠怕是没那么容易,那慕冰是怎样做到的?   慕冰沉吟片刻,才沉闷地回应了一句:“嗯。”   元霜拍了拍他的肩膀,“慕冰,有些事注定要面对的。你去吧,我们就此别过。你那边的事情解决了,有缘我们自会再相见。”   雪莲虽不懂他们在谈论什么,但深知慕冰不能再与他们同行,便也走过去道了别,离别的情绪再一次将她感染。慕冰的脸上还是看不见任何感情的流露,却转过身对萧子墨道:“萧将军,好好照顾雪莲,你若让她受了委屈,我定不放过你。”   萧子墨点头,“慕冰公子放心,这不但是我对你的承诺,更是我对寒瞳公子的承诺。”   慕冰不再言语,最后又深深地望了一眼元霜,便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身如玉树的挺拔背影,离他们逐渐远去。   浓烈的晚霞悄悄地落在他的肩头,将他的一袭黑衣镀上柔和的金色。他漆黑如墨的发丝被轻风微微吹起,就如同一个孤独的剑客行走于江湖。   那孤傲而苍凉背影,是雪莲对他最刻骨铭心的回忆。      ☆、第十一章 再访陆府   朱红的漆门,气势磅礴的大殿,门口两只石狮子由坚硬无比的大理石打造而成,名门大家常以此作镇守家门之用。门前种植一排枫树,此时正是深秋时节,正值霜叶红于二月花之际,一树落叶飘飘洒洒红似落花。因“枫”与“封”谐音,寓意受封进爵,枫叶又是红色,寓意鸿运当头,故此家在门前种植枫树,以讨个升官发财的好兆头。   这是慕冰第二次来到陆府。   守门家丁见是慕冰,便不由分说打开大门迎接,并立刻匆匆回去通报。   他们的伤现在还没有好,被卸下又装上的胳膊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他们不敢招惹慕冰,谁也不会忘记几日前就是这个面容英俊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的男子,把陆府所有花高价雇佣的一流打手打成了半残。   他只用了不到一成功力,因为不想取人性命,也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所以打到半残就收手。   此人武艺之高,已非他们之流能够摸清的,所以这次他再次“拜访”,所有家丁都不敢再拦。   尤其是……小姐吩咐过,要好生招待慕冰公子,并将他作为极为尊贵的客人对待。   他们不知道慕冰是什么来头,也不在乎,只想保住自己的胳膊和在陆家的这口饭,所以都对慕冰毕恭毕敬。   “慕冰公子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一个妩媚的声音传来,一位妙龄女子从内殿中走了出来。这位女子身着华衣,粉黄相间的裙衫乃是极为珍贵的冰蚕丝织成,寻常人家一辈子的积蓄攒起来也不过只够买下一小块丝帕,而眼前的女子却将其织成的华服穿在身上,其尊贵由此可见非同一般。再看这女子的长相,用美若天仙来形容也是完全不为过。雪白的皮肤细腻如瓷,一双柳叶弯眉美如天山新月,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若是寻常男子见了,怕是早已倾倒在这绝色的容颜之下,即使为她付出生命也心甘情愿。   此女正是陆云兮,朝中一品官员陆鸿涛的女儿,萧子墨的未婚妻。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翩翩佳人,慕冰却没有正眼看她,反而将目光定格在了她身后的丫鬟身上。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肉嘟嘟的包子脸,看见这位俊俏的公子在看她,脸上不禁泛起了一丝红晕。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庞,上一次他来取鲛珠的时候,她身边的丫鬟并不是她。   “绮烟呢?”   这是今日慕冰见了陆云兮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陆云兮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但转瞬即逝,又立刻娇笑了起来:“不过是一个丫鬟而已,做不好事就被换掉了,想不到慕冰公子对这种下人的事竟然这么关心,真是从外表上看不出来呢。”   慕冰的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凌厉的锋芒,“她在哪儿?”   陆云兮见他这样的眼神不禁心中有几分胆怯,这个男人的手段她是见过的,若说心中没有丝毫畏惧绝对是假的。但她毕竟是堂堂一品官员的女儿,便又故作淡定,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般,想立刻转移话题:“慕冰公子才刚到,怎么说也要给公子先接风洗尘,不如进去喝杯茶,我们坐下慢慢说,你看可好?”   慕冰却丝毫不她这个面子,只是冷冷地重复了刚刚的话:“她在哪儿?”   陆云兮的一双美目闻此却露出了愤恨的神色,“她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也把她当做自己的姐妹看待,可是她却做出这种事情,这陆家是留不下她了。”   “什么事情?”   陆云兮咬牙:“她居然敢偷盗我家族世代相传的鲛珠,你说她该死不该死?!”   慕冰的瞳孔立刻缩如针尖般大小,一向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此时却露出了一丝焦灼:“那她现在在哪儿?”   “前几日我发现珠钗不见了,便知必是被她盗了去,她不否认,却死也不肯说出藏在哪里,怕是已被她偷偷地卖了。我爹也是震怒,重打了她三十大板,又上了家法,打成那样还是不肯说,便将她卖了青花楼去。”   慕冰的脸色立刻便得很难看,目光中突然露出一股凌厉如刀锋般的杀气,陆云兮被这股杀气震慑得几乎难以呼吸。她不明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婢女,他为何反应如此激烈?!   “施家法、卖青楼,你还敢说与她情同姐妹,真是天大的笑话!还有,陆小姐,我可以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再也拿不回这鲛珠了。”   说完这些话,慕冰头也不回转身便离去。如他的武功一般,他的轻功自然也是上乘,一起身便如风一般不见了踪影。他甚至不想在这里多耗一刻,立刻赶往了青花楼的方向。   绮烟……她为何要这样做?   他来不及思考,耳畔是呼啸的风声。   他离开了一会儿,陆云兮才从这股杀气中缓缓回过神来,此时他已不在了。她还是有些发怵,竟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已悄悄走近。   当然,此人也是武艺高强之人,即使她没有走神怕也是发现不了的。   “看来,陆小姐拿他很是没有办法啊。”身后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   陆云兮回头,看见来人,恢复了以往的高傲姿态:“是你。”   此人四十岁上下,个子不高却很结实,穿着一身黑衣,面料材质与慕冰身上穿的竟有几分相似。此人腰间有一把佩剑,剑柄通体漆黑,嵌着一块金色的宝石,宝石下刻着一只眼睛的图案。   这把剑,曾出现在雪莲的梦中,也就是慕冰的记忆中。在登上天山之前,慕冰曾有一把与之一模一样的剑。   这名神秘男子究竟与慕冰有什么关系?   “想不到这么多年,他的容颜居然丝毫未变。看来当初楼主说得没错,他果然是上了天山。”   陆云兮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我爹从皇宫中请来的御前侍卫,加上从江湖中重金招揽而来的一流高手,他们合力一起围攻也无法损他毫发,反而都被他打成重伤,这人的武功简直已经到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男子听闻却不屑一笑:“御前侍卫,江湖高手?别说是这些凡夫俗子,就是千名御林军合力突围也照样被他歼灭。落得残废是他只用了一成功力,他若全力出手怕是能血洗这京城。”   陆云兮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又想起了他冷酷的眼神,这个男子实在太危险,也太可怕。   “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男子的目光,看向了遥远的树林深处,仿佛在追忆往昔,却答非所问:“你可知十五年前,京城的两起灭门惨案?”   “你是说……苏家和杜家?”   “没错。”男子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当时京城势力最为庞大的三大家族,就是萧家、苏家和杜家。但十五年前,苏家和杜家却突然遭遇了灭顶之灾,萧家自此一家独大。若不是这两家的覆灭,你以为如今的京城大户还轮得上你陆家?”   陆云兮不做声,因为她清楚陆家正是在这十五年间发展起来的,由于苏杜二家的灭亡而填补了朝中的空缺,因而能够官居一品。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让两个庞大的家族覆灭,究竟是什么人能有这么强大的实力?这跟慕冰又有什么关系?”   男子又一次冷笑,只说出了四个字,却令人胆寒:   “神眼千机。”      ☆、第十二章 神眼千机   在这世上,总是有许多人凭空地出现。   在这世上,也总是有许多人无故地消失。   十五年前,苏家被灭门,只有寒瞳逃过此劫难,成为苏家幸存下来的唯一血脉。他永远不会忘记,哥哥和母亲死时的样子,那血腥的场面几乎不像是人类能够完成的杀戮。   可是苏老爷知道,只有一个地方,能够让一个庞大的家族在一夜之间覆灭。   这个地方,就是神眼千机。   神眼千机是迄今为止规模最大、实力最强的一个杀手组织,罗网遍布整个炎国,只要你肯付出相应的代价,神眼千机可以帮你杀掉任何人。仇敌也好,政敌也罢,神眼千机杀人不问原因,只负责取人性命。   任何人,只要有人出价取其性命,都逃不过神眼千机的追杀。神眼千机杀人手段及其残忍,而且办事干净利落,正如寒玉和苏老夫人的死一样,杀人于无声无息,当他人发现时,早已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也是为什么寒玉死时苏老爷不但不敢追查,反而举家离开京城逃到江南,因为他知道只有神眼千机有这个能力,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而不留丝毫声息。   讲到这里,男子的嘴角又泛起一丝冷笑,因为他想起了他与慕冰第一次相见时的场景。   男子在神眼千机中的代号为苍影,那时他也还不到三十岁,却已经是神眼千机中的一流杀手。神眼千机中素有“左苍影,右慕冰”的说法,暗示了二人是神眼千机中最顶级的两名杀手。初见时,他并不把慕冰放在眼里,反而讥笑道:“这小子模样生得太俊,若是人没杀死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慕冰却并不说话,也不反驳,一双狭长的黑眸中看不出丝毫情绪,仿佛此人无心亦无情。   后来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他终于见识到了他的实力。他不需要担心被人认出来,因为见过他的人都已死在他剑下,从来就没有留下过活口。在这少年的冰冷眸子里,他从未见过畏惧,也未曾见过犹豫。   只是后来,在一次执行任务之后,他却离开了神眼千机,这一走就是十五年。   陆云兮心中早已颤抖,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十五年前……苏杜两家的灭门惨案是你们做的?”   苍影冷冷反问道:“你觉得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陆云兮哑然,这么说来,他们要想灭陆家,岂非也只是动动手指的事?!   苍影抚摸着自己腰间的佩剑,漆黑的剑柄,金色的宝石,以及宝石之下代表神眼千机标志的眼睛图案。他冷冷一笑,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慕冰啊慕冰,多年不见,你以为,过去的事情就真的过去了么……”   另一边,慕冰已到达了青花楼。   京都青花楼,公子乐无愁。   作为全京城最大的烟花场所,青花楼的排场之大可以想象。青花楼分为三层,一楼胭脂楼,便是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此楼中的姑娘们姿色皆上乘。二楼听琴楼,顾名思义,是文人雅士赋诗听琴之处,此楼中的姑娘们才艺皆上乘。至于三楼邀月楼,则是达官贵人包场专用,邀月楼中的姑娘们色艺俱佳,乃是青花楼中质量最高的一批,只是寻常人家即使花了钱也是进不去的。   慕冰一进来就直接奔上了老鸨的房间。对于这个地方,他比那些来寻欢作乐的男人们更加熟悉,每一层楼的每一间房他都了如指掌。当年他还在神眼千机时,很多他要刺杀的人都会出现在这里,最终那些人都死在了牡丹花下。   姑娘们看见慕冰,都妩媚地向他招手,一双双美目 潋滟多情。姑娘们最喜欢招惹的便是年轻英俊的公子,男人都一样,陪哪个不是陪,何不让自己也快活。   但慕冰的目光却没有在这些姑娘身上停留半分,径直走上了楼,闯入了老鸨的房间。   “砰!”   老鸨被这粗暴的开门声吓了一跳,正欲破口大骂问是谁,转头见是一位年轻公子,当他是来找姑娘的客人,一股火气便暂时压了下来,堆满脂粉的脸上即刻换上一幅谄媚的笑:“公子来找谁呀?”   慕冰冷冷道:“绮烟。”   老鸨想了一会儿,对这个名字似乎不太熟悉,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哦,是前几天陆府家丁送过来那个丫头。”   “她现在在哪儿?”   老鸨思索片刻,“这丫头长得倒是标志,可惜不知犯了什么事,送来的时候被鞭子打得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肉了,这个样子也接不了客,就让她先养着身子,等什么时候养好了再给她安排客人。”   慕冰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那她现在在哪儿?”   老鸨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她干这一行几十年了,可是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仿佛他不需要动手,只这冰冷的眼神就能取她的性命!   她颤抖着道:“邀……邀月楼中承欢的房间……承欢收留了她,这几天她都住在那里……”   慕冰闻言,立刻上了邀月楼,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一转眼人便已不见。   老鸨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开始破口大骂青花楼雇来的打手们:“一群废物!人都去哪了?!!!”   与繁华尘世相对的,便是那天山的寂寥。   寒冰楼中还残存着几缕淡淡的熏香味道,让人心旷神怡。寒瞳为自己沏了一杯茶,依旧是带着馥郁香气却有几分苦涩的天山雪菊,一张英俊的面容有些许苍白。   傍晚日落时分,是天山最为美丽的时刻。高山之巅,是凡尘中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天边的云彩仿佛一伸手能触碰,明艳的晚霞映衬着晶莹的白雪,此景只应天山有,人间能得几回见?   可是他每日都能见,所以他的心早已不在凡尘。   那时他并不知道,此时的天山脚下,正站着一位身穿绿衣身姿曼妙的女子。   她的脸上遮着面纱,只露出了一双美丽的眼睛。这双眼睛既清灵,又妩媚,既单纯似孩童,又仿佛饱经了人世风霜。   她在山下寻觅着,上天山的路。      ☆、第十三章 荒山野庙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雪莲一行人走了几日,现在已经快到萧子墨驻扎的营地了。这一路上一直在森林中赶路,很少见到人家,但清晨的薄雾与夕落的晚霞都是再美不过的景色,雪莲便觉得归隐在这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何必非要去那繁华的京城。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田园牧歌,大抵如此。   “还有多远?”元霜问道。   “应该快了。当初我从营地来天山,用了五日的时间,现在这已经是第四日了,我们应该明天上午就能到达。二位今晚恐怕还要再委屈一下。”   “无妨。”元霜虽这样说,但还是希望天黑之前能够找到一个像样的地方落脚。第一晚他们比较幸运,遇上了一户人家,收留三人住了一晚,第二晚和第三晚由于实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三人不得不直接就露宿在林中,萧子墨和元霜二人轮流做守卫,看护雪莲。萧子墨出身军营,站过夜哨,也经历过夜间行军的临时驻军,所以这样的条件于他而言并不难接受,只是苦了元霜和雪莲。不过元霜一想到自己以后到了军营,以后的日子也不会比这好到哪里去,便也只当是提前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这就是典型的“自己选的路,含着泪也要走完。”   天色渐暗,却无星无月,天边一大片乌云堆积,看来今晚是要有一场暴雨。前两日露宿也就算了,至少没有被雨淋,如果今晚没有找到一处室内环境落脚,那这三人今晚怕是要狼狈不堪了。   然而就在这时,雪莲突然指了指前方:“你们看,前面有一栋建筑!”   沿着雪莲手指的方向,果然能看见一栋房子,似乎很破旧的样子,大门是关着的,不过似乎是很久没人来过的原因,门上的铜环已经生了绿锈,倒像是多年没有人居住的废宅。   元霜也看到了,又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是一座废弃的庙?”   荒山野岭之中能碰见个房子不容易,意味着今晚不用再露宿山林了,两人心下激动,正欲快步赶过去,萧子墨却拦下了他们:“当心,先不要过去!”   萧子墨征战沙场多年,养成了行事谨慎的习惯。以他的带兵经验来看,这种前后不见人却突兀出现的建筑,最容易隐藏敌人的埋伏。他示意二人走在他身后,自己则小心翼翼迈开步子慢慢走近,随时提防着可能突然出现的危险。   走近大门,他先示意元霜和雪莲站在侧面,远离正对门口之处,接着他在旁边拾起一根比较粗的枯枝,并没有自己用手,而是用枯枝试着去顶开大门。在做这一系列动作之时,他自己也是侧着身站着,并没有将自己的身子正对大门。   后来萧子墨曾向雪莲解释过这个问题,不然她自己就算是想破脑袋也并不能理解所谓的“侧身是为了让自己身体暴露在敌人面前的面积达到最小,从而降低被敌人射来的冷箭击中的概率……”   “吱呀——”   门开的瞬间,一股陈旧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萧子墨擦亮火把,照亮了废庙里面的景色。这破庙虽破,但里面的规模其实不小,若是现在没有荒废,恐怕还是香火鼎盛的大寺庙。   但又是什么原因导致它沦落至此?   萧子墨环视一圈,见里面确实没有人也没有机关的痕迹,才叫元霜雪莲二人进来。   “咳咳……”   雪莲被这陈腐的泥土味呛得轻咳了两声,萧子墨闻声转过头去看看她的情况,可是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身后似乎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他立刻警觉地回头,可是却什么也没有。   元霜和雪莲见他突然转身很疑惑,“怎么了?”   “刚才你们有没有看到一道黑影?就在我转过来面向你们的时候,在我背后?”   元霜摇头,“没有,你转身面对我们时的背后,不就是我们正前方?我们确实什么都没有看见。”   萧子墨心下一沉,打了这么多年仗,见过太多生死,他对危机的直觉是很敏锐的,他总觉得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有一股陌生的危险气息,可是元霜和雪莲却都说什么都没有看到,难道这次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元霜和雪莲赶了一天的路早已身心俱疲,加上前两晚就地睡在林子里的滋味着实不好受,这下好不容易看到一座废弃的庙能收留他们一晚,虽然环境氛围确是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但不排除只是天气和光线等原因而产生的心理作用,两人是都不想离开的,毕竟现在几百里之内再无其他去处,眼看天要下雨,离开了此处的结果必然是被淋成落汤鸡,还不知要狼狈成什么样。   萧子墨心中依旧绷着一根弦,不敢有丝毫大意,但现在眼下着实没有别的选择,看元霜和雪莲也都是疲惫至极,就暂时依了他们留宿在这里一晚,希望能顺利度过今夜,明日一早就赶路,绝不在此多停留片刻。   此时夜色已完全将大地笼罩,夜晚的冷风吹得破庙的大门发出“吱呀——”的响声,树叶抖动的声音窸窸窣窣,被乌云笼罩的夜空仿佛鬼魅隐藏其中。眼看着乌云越聚越多,越来越厚,完全不见星辰和月亮的半点影子。   “呲——”   天空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便是“轰隆轰隆”的雷声。只片刻,倾盆大雨便流泻而下,哗啦啦的声音仿佛要把全世界都堙没。   天山脚下大雨滂沱,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却依旧晴朗繁华,入夜时分的青花楼正是最为热闹的时刻。   慕冰刚登上邀月楼,便在过道中听见两侧的房间中相继传来隐约的乐声,有古筝有琵琶,也有许多从西域少数民族传来的乐器,声音洪亮不绝于耳。   他知道这是很多官员或富商之间谈“事情”的地方,用乐声遮盖他们谈话的声音,那些被清亮音符而掩盖的耳语不知隐藏了多少肮脏的勾当。   他们的“事情”,慕冰并不关心,他只想找到承欢的房间,找到一个名叫绮烟的姑娘。   承欢是青花楼的头牌,按理来说每次被点名的概率很高,甚至会有达官贵人指名要承欢服侍,别的姑娘一概不要。然而今天,当他走近最里面,终于看见这间门牌上挂着“承欢”二字的房间时,他却分明感到屋里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一般。   承欢今日没有接待客人?还是承欢被客人直接接到了客人自己家中?   来不及细想,慕冰直接推开了房门。多年做杀手的习惯导致了他进人房间往往没有敲门的习惯。何必与一个马上就要死在他剑下的人行君子之礼?   他推门而入,环视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房中的闺床之上。      ☆、第十四章 心若琴弦   慕冰进门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张书案,或许是梳妆台,台子上平放着一张古琴,泠泠七弦,静听松风。古琴旁摆放着一摞书,除了几本琴谱之外,还有一些古籍和诗词,绘着淡雅素花的诗笺也自有一番别致的韵味。这房间不似他想象般,带着浓烈的脂粉之气,反而有一股淡淡的兰花清香,让人有种错觉,仿佛这并不是一个青楼女子的居所,而是一位大家闺秀的闺房。   古琴喜立不喜卧,现在这张琴平放着,是琴的主人才刚刚离去不久?   他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投向了那张床。   “绮烟……”   床上的女子,有着精致的五官和秀丽的眉眼,只是脸庞太过消瘦,脸色也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应该是一双很美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轻垂,可是此时却忧伤地紧闭着,谁也看不见她深藏于心的感情。这位女子正是绮烟。她似乎是太累,又似乎是没有知觉,总之她静静地沉睡在那里,即使慕冰推门而入也没有将她惊醒。   慕冰也没有把她叫醒,只是静静走了过去,坐在床边,望着她的眼神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心中却有一丝困惑,和一些他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她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为他冒死偷盗鲛珠?   床上的女子,睫毛微微动了动。她似乎是感觉到了自己身边突然多了一道男子的气息,以及他身上的熟悉的熏香味道,那深深镌刻在她心中的味道。恍惚中便睁开了眼……   她是在做梦吗?   如果这是梦,为何又那么真实?   她终于又看见了他。   那时候,他说他的朋友需要鲛珠复苏生命,可是小姐不同意,她便为他偷来了小姐的珠钗,然后骗他说是小姐交给他的。她以为,他拿鲛珠走了以后,便再也不会回到京城,她以为她此生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可是现在坐在她床边的这男子,眉眼冷俊,薄唇轻抿,不是他却又是谁?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身上却传来一阵剧痛,想是之前的鞭伤还没有好,一时吃痛便微微叫出了声音来,慕冰立刻用手托住了她的身子,“你先别起来了,躺下好好休息。”   她听了他的话便乖乖地又躺了下去,一双美丽的眼睛温柔地望着他,仿佛她早已向眼前的人交出了自己的灵魂和生命。   不,她本来就已将自己的灵魂和生命交给了他,是从他在缀满莲灯的河边救下她的那一刻开始,也是从她决定不计任何后果为他偷鲛珠的那一刻开始。   慕冰想问她,为何要为他偷鲛珠,可是话刚一出口,她却用手指轻轻地贴住了他的唇,示意他什么都不要问。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愿意为了他承受今日的一切。   可是他却还是握住了她的手,将这青葱般柔嫩的手指从自己的唇上拿下,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三个字。   “值得吗?”   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唯美却令人心疼,“为公子做任何事,绮烟都心甘情愿……绮烟的命都是公子给的,若是没有公子,绮烟现在怕是早已成了一缕幽魂……做什么都好,绮烟只愿公子能得偿所愿……”   慕冰没有说话,可是她却感到他握着她的手似乎颤抖了一下。这是一双握剑的手,也是一双杀人的手,这么多年何曾畏惧和颤抖过,正如他的心何曾有过动摇?   她看不透他,看不透这双清冷的黑眸中隐藏着什么,那一张英俊的脸庞上依旧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可是他握着她的手又为何颤抖?这一丝颤抖稍纵即逝,难道是她多心了么?   二人四目相对,沉默了半响,他缓缓收回了手,突然问:“这是承欢的房间?”   绮烟点头,“嗯,承欢姐姐对我很好,当时我被陆家卖来这里,是承欢姐姐为我说了话,让我留下做她的侍女,不然,我还不知现在该是怎样的悲惨境遇。”   “老鸨说你来时身上带着伤?”   绮烟闻言立刻裹紧了被子,有些紧张地道:“没……已经没事了,我,我现在已经好了。”   慕冰心下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再问。   他心中还有一件疑惑的事,就是为何身为头牌的承欢却不在青花楼,便问道:“那这位承欢姑娘现在何处?”   绮烟想了想,只说:“承欢姐姐这几天都不在青花楼,似乎是跟老鸨请了一个长假,过几天才回来。”   “那你可知她去了何处?”   绮烟摇头。   慕冰心头虽还存在一丝疑虑,但也不再多问。目光一转他又望见了书案上的古琴,便问绮烟:“最近可是你一直在弹这张琴?”   绮烟羞涩一笑,似春日里花朵的盛开,“嗯,承欢姐姐教我弹琴,可是我造诣却远远不及她,只会照着她的样子模仿,却永远也弹不出那种韵味。”   她说着,慕冰却似乎在想着什么,他突然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绮烟,等你身体好了,你弹琴给我听,可好?”   绮烟没想到慕冰会跟她说这样的话,脸一下子红了,心也如小鹿乱撞般,仿佛要跳出了胸膛。冷漠如他,却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慕冰见她沉默,便又说:“若是不方便,也不强求。我只是……很久没有听过古琴的声音了。”   “我很愿意!”绮烟立刻说道,“我……我只是受宠若惊……”说着,她低下头,脸颊更红了。   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宛如天边红彤彤的火烧云一般,似乎想说话却又不敢开口的样子,很可爱,他竟然不知不觉唇角泛起了一丝微笑。   可惜这一抹微笑转瞬即逝,那时的她还在为刚刚说得话羞涩地低下了头,竟错过了他脸上这一瞬间的难得的微笑。   她想着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花灯节的河畔,家家户户的年轻少女在河边放莲花灯,将自己的心事和秘密写进其中,随着河水流向远方,就仿佛把自己的心也寄向了遥远的天涯尽头。那一晚,陆云兮因为另一家的姑娘也在莲灯中写了萧子墨的名字而怒不可遏,命她浇灭那盏花灯,她不愿做这样的事情却不敢忤逆陆云兮,与那姑娘争执起来那姑娘一时气极竟将她推了下去!   她自幼不熟悉水性,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了,然而就在她即将落入水中的前一瞬,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抓住,还没有来得及思考,自己却已经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当朝一品官员的陆家千金,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丫鬟的么。”一个冰冷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在她耳边,是他结实的胸膛和坚定有力的心跳。      ☆、第十五章 青楼受困   她抬起头,在莲灯的光晕中,看见他的侧颜,鼻梁挺拔,唇线凛冽,五官俊美得不似凡人,轻抿的薄唇更加突显了他孤傲冷清的气质。他的眼眸细长,瞳孔漆黑如墨,只是他的目光未曾在她的身上停留半分,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些女子之间的闹剧,一张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将即将落水的绮烟救上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甚至眼花的人都还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她就已经在他怀中了。陆云兮多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看见他有这样的身手便知他定然不是她能惹得起的,因此便也不再纠缠此事,道了句谢便带着绮烟回去了。   那一张冰冷而俊美的容颜却是自此刻入了她的内心。   后来便是在陆府的重逢,他想要鲛珠,但这是陆家的不传之秘,非自家人不得见的宝物,陆云兮自然不会给。再后来,便是她为了能让他拿到鲛珠,自己铤而走险偷来了陆云兮的珠钗。   现在她所承受的一切,她都不后悔,因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当她说“绮烟的命都是公子给的”这句话时,他那依旧风平浪静的黑眸之下,隐藏的是怎样复杂的心情。   “此地不宜久留,我明日一早便带你离开青花楼。”听不出任何感情的冰冷语调,却在她心中荡起一股暖流。他要带她走,意味着她以后可以一直跟在他身边了么?   只这一句话,她便觉得,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二日清晨,绮烟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虽然身上的伤还不能剧烈活动,但她不想放弃这个与他一起离开的机会。她知道很多人一时错过便是永远错过,她想留在他身边,想到这里便觉得伤口也没有那么疼了。   当他们下到一楼的时候,一大群人拦住了他们。这些人每一个都人高马壮,精壮的肌肉比屠夫还结实,光是其中任何一个若在胡同里拦路抢劫都能把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更何况现在几十个这样的人一起出现在这里,手里的刀寒光闪得人都睁不开眼。   这些拦路的人,便是青花楼中的打手。   老鸨见了慕冰还是脸上堆满了媚俗的笑,然而却是笑里藏刀:“公子,我看你一表人才,怎么能带走我的姑娘不给钱?!”   慕冰不理会她说的话,只有冷冷的两个字:“让开。”   这些血气方刚的打手们见他这嚣张的样子便再也按耐不住,不等老鸨发话便相继冲了上去。几十个人围攻了慕冰和绮烟两个人。   绮烟见了这阵仗不禁心里有些怕,她在青花楼也住了几天,知道青花楼中的打手下手是极狠的,一棒子下去就把人打得**迸裂,他们的残忍事迹也常听这里的其他姑娘说起,常常说着说着就能让人寒毛都竖起来。这些人专门整治青花楼里闹事的人,一般只需三五个,就能把一票闹事的人打得血溅当场,甚至乱刀下去把人砍得血肉模糊的都有,而现在却是几十个一起出动围着他们两个!人力差距如此悬殊,她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慕冰回头,却只对她说了一句话:“站在我身后。”   她点头。即使这次真的被他们困死在这里,有他这句话,能与他死在一起,她此生便也无憾了……   慕冰的剑,已出鞘了一半,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突然有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让他们走。他的钱,我来付。”   这是一个慕冰很熟悉的声音。   这也是一个慕冰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缓缓走进众人眼帘的是一个黑衣的男子,四十岁上下,个子不高,却很结实,看得出是习武之人。他看着慕冰的眼神仿佛是在看着自己的老朋友,可是慕冰却没有看他,反而在众人惊讶与疑惑的表情中,抓起绮烟的手便大步走了出去,也丝毫没有对这位神秘人的慷慨解囊表示感激的意思。   神秘人却也不恼,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二人逐渐走远。   老鸨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神秘人,扑满脂粉的脸上又重新堆上了讨好般地媚笑:“大爷您真是阔绰,倒是便宜了那小子。您刚刚可是说要替他付这笔钱?”   神秘人嘴角却泛起一丝冷酷的笑容:“我救了你们的命,你倒还反过来管我要钱?”   “救了我们的命?”老鸨听他这么说便哈哈大笑了起来:“看来这位爷还真是不知道我们青花楼这些汉子们的厉害,不是我夸张,他们这些人呐……”   “不是他的对手。”   没有等老鸨将完,神秘人便打断了她的话。   老鸨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神秘人冷冷道:“我刚刚赶到时,他的剑已出鞘了一半,若是我再晚来半步,待他全剑出鞘,你这几十条汉子现在早已成了几十具死尸。”   老鸨的冷汗瞬间淌了下来,结结巴巴地说:“这位爷……您这是……是开玩笑的吧……”   神秘人不再言语,一个转身便没了踪影。好快的轻功!   老鸨当即愣在了当场,似乎一天之内跟两个绝顶高手打交道的经历让她还有点吃不消。缓了一会儿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又突然大骂了起来:“他奶奶的!搞了半天到最后还是没人给老娘付钱!!!”   千里之外的天山脚下,荒凉深野中的三个人却是度过了一个更为刺激的夜晚。   三人寻得一座废弃的破庙,便在此处暂时落脚,萧子墨心中虽有重重顾虑,但考虑眼前的情况也只得先在此将就一晚。他们进去之后不久,狂风暴雨便席卷了整座山林,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这要真是露宿在外怕是要被这惊雷和闪电劈得魂飞魄散了。   庙里有一座很大的佛像,几乎占据了这庙里将近三分之一的空间。佛像正前方放置贡品的桌子上摆着几个盘子和香炉,香炉中上的香自然都已经熄灭,甚至熄灭的香烛之间有的还结上了蛛网,可见是许久未曾有人动过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景象,毕竟从这大门来看便知这破庙早已是废弃多时的。   然而元霜注意到的却是盘子里的东西,对萧子墨和雪莲道:“你们看。”   当萧子墨目光定格在盘子上时,一双幽深的凤眸中却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盘子里是几个果子,看上去是坚果,他们路过天山附近时了解到天山的大多植物以产坚果为主,与当地的气候有关。这里出现坚果,似乎并不稀奇。   雪莲惊喜地喊道:“是长寿果?!”   元霜点头,“嗯,想不到这里竟然有长寿果。”   坚果本来就比普通的食物能耐保存,长寿果能留存的时间很长,盘中的这几个长寿果看上去又不像是时间过了太长的,似乎并没有变质。   难道他们老天今晚不但给他们安排了住处,还给他们安排了宵夜?   雪莲最是单纯,这几天吃不惯萧子墨从军中带来的干粮,见到这些可爱的坚果像是松鼠见了松果般,刚想上手去拿一颗尝尝,萧子墨立刻拦住了她的手。   “不要碰!”   雪莲被他吓了一跳,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这昏暗的环境下有种特别吸引人的魅力……可是他不让这只小松鼠吃松果!她就不开心了!   元霜也是冷静的人,知道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最好什么东西都不要碰,尤其这破庙,随便乱动东西怕是要招惹什么不好的东西,便也对着正在嘟嘴的雪莲道:“雪莲,听萧将军的话,这里不比天山宫殿,一切都还是小心为妙。”      ☆、第十六章 佛身莲座   夜半,依旧大雨滂沱,凄厉的雷鸣和闪电让人难以入眠。置身在这座废弃的破庙中,更是为这本就恶劣的自然环境又徒增了一丝诡异之感。   元霜困倦之极,许是平时占卜天机太过耗费元神的原因,他的体力往往比一般人消耗得要快很多,加上前两个夜晚与萧子墨轮班看护雪莲,也没有休息好,此时躺下便浅浅地入眠了,屋外的电闪雷鸣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睡意。雪莲躺在他旁边,刚刚一直在纠结能不能吃长寿果的问题,现在倒也困倦了,闭着双目呼吸均匀,看来是也入了梦乡。   萧子墨看着二人睡梦中却依旧疲惫的面容,一双清冷的凤眸中露出了心疼的神色。这几天他们跟着他受了不少苦,虽然到了营地会好一些,可是征战的艰苦不是他们能想象的,若真遇到紧急夜行军或临时战备,情况可能也不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他们……真的能承受这种苦吗?   他十八岁第一次上战场,七年戎马生涯,刀剑的风霜让他比同龄的年轻人看上去更加成熟和老练。萧家世代为将,那烟尘滚滚的沙场塑造了他的人生,也是他的归宿。七年前他还不是“萧将军”,而是出身京城名门望族的“萧公子”,那一双幽深醉人的凤眸不知俘获了多少佳人的芳心。如今他身穿一身铠甲,多年征战的风霜使他俊美如玉的容颜变得更加立体和深刻。   七年了。   岁月,原来竟是这般匆匆,那炙烤着大地的烈日和刀锋般刮着脸庞的呼啸寒风,岂非也只是昨日的回忆?   然而对往事的追忆并没有让他放下心中的防线。他始终能够嗅到这座破庙中的一丝危险气息,尤其是现在元霜和雪莲都疲惫得睡下了,他更要提高自己的警惕。从他踏进这庙中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已下定决心这一夜都不会合眼,而是要时刻保持戒备,保护他身边的这两个人。这是他在多年军旅生涯中养成的习惯,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团队中都必须至少有一个清醒的人为其他人站岗守卫,不能有丝毫懈怠。   正如这黎民百姓,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可曾知晓这世上有一群人永远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护着他们,守护着这一方疆土?   夜色愈浓,雨声渐息。   萧子墨也是赶了一天的路,身躯虽已疲惫,却在用意志力在支撑着自己的精神,一双凤眸始终保持着警觉,修长的右手按住腰间的佩剑,一有任何风吹草动便立刻出鞘!   夜更深了。刚才还倾盆如注的大雨此时已化作了淅淅沥沥的雨点的声音,顺着房檐滴下,如珍珠断线。   再过一会儿,这一丝珍珠断线的雨声也逐渐消失了,狂风暴雨之后的平静,让这不安分的夜色静谧得可怕。   就在这时,这寂静突然被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   “呲——”   萧子墨的瞳孔立刻收缩,全身的神经都已绷紧,他握紧了手中的剑!   这声音的音色虽尖细,却并不大声,很难将睡梦中的人惊醒,甚至哪怕是清醒的人若是没有集中注意可能都难以发现。可是萧子墨对于周围环境的感知一向十分敏锐,更何况是在这既静谧又特殊的环境下。   然而,他却不能辨认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这声音响了一下便又立刻重归平静,他只能依照刚刚留存在脑海中的瞬时记忆,模糊地判断这声音发出的大致方位。   似乎是在……佛像背后!   这尊大佛几乎占据了庙中三分之一的空间,而且是佛背是紧贴在墙上的,他刚进来时便已检查过了,理论上这佛像背后是藏不进人的。   那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难道佛像背后有暗道或者其他的玄关?   他缓缓将剑拔出了剑鞘。   寒光一闪,他紧握着手中的剑,谨慎地一步一步接近佛像,走到佛像的侧面,从台子上拿了一柄烛台,用火石擦出的火光将蜡烛点亮,小心翼翼地接近佛像的后方。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佛像身后狭小的空间,他仔细地查看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佛祖身下的莲花宝座上。   这莲花花瓣,似乎不太对劲。   离他最近的一片花瓣,颜色光泽似乎与其他花瓣不太一样。刚进来时外面雨声嘈杂,他便没有太注意这个问题,然而现在他仔细去观察才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用剑刃动了动这片看上去不太寻常的花瓣,结果这片花瓣居然动了!   这里果然有机关!   他立刻后退一步,并将身子侧过去紧贴墙角,以提防突然射出的冷箭或者暗器。   但并没有任何暗器射出来。   只是“轰”的一声,佛像的莲花宝座沉了下去,一道通向地下的楼梯在他面前显现了出来。   这座废弃的破庙中竟然有一道地宫!   他犹豫了片刻,因为雪莲和元霜还在这里睡着,他若下去探这地宫,这里就没有人看护他们了。但现在来看,大门已锁,庙里再也没有其他人,唯一听见的声音来自这地下,也就是说,即使有危险,这危险也从是地宫中而来,所以,权衡了一下当前的情况,自己还是得下去一趟,弄清楚这下面究竟有什么。   看着二人熟睡的脸庞,他虽心有顾虑,但现在也没有办法了。   因为他现在即将走进的地宫,才是这危险气息的来源。是的,从他进入这座庙开始,他便一直嗅到这一丝危险的气息,现在他能明显感受到随着这道楼梯的延伸,这丝气息已经越来越浓烈。   他一只手握着烛台,另一只手中握着剑,随时准备着应对突然而来的危机……   这边,雪莲似乎是隐约听到了机关转动的声音,一下子醒了。   雪莲醒来的时候,萧子墨已经下去,而她的位置却完全看不见那道楼梯。这尊巨大的佛像一挡,从正面看完全看不出后面别有洞天。她见萧子墨不在,不知道他刚刚一直在默默看护着睡梦中的他们,以为他自己找了另一块地方睡,便也没有多想。   她被供台上摆着的长寿果再一次吸引了注意。   像慕冰说的,这是她第一次下山,而且几天之前她的心智还只有五岁,很多事情根本不懂。她以为元霜和萧子墨阻止她吃这长寿果,只是单单从它是否变质的角度考虑的,她觉得这里面的果仁没有坏,还能吃,便觉得他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黑夜里,雪莲像一只小松鼠般,眼睛亮晶晶的。这么可爱的坚果就在眼前,叫她怎能忍得住?   偷偷吃一个,应该没有问题的吧?   要是吃到口中发现真的变质了,再吐出来不就好了嘛,反正又没咽下去,总不会坏肚子吧?   这样想着,她再也忍耐不住,伸出小手抓起了一个,剥了壳放进了嘴里。   入口的一瞬间……   她立刻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   太好吃了!   哈哈,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长寿果了,果仁带着一丝丝的甘甜,脆生生的,好吃得她快飘飘欲仙了!   就是,就是有点困……   诶?   她没来得及反应,便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漆黑的通道,狭窄的空间,阴暗潮湿的楼梯,萧子墨每走一步都能感到那细微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呲——呲——”   这究竟是什么?   借着微弱的火光,他看到楼梯似乎已经渐渐快走到了尽头,迈下最后一阶台阶,他已完全进入了这个地下室中。   已经不能再回头了。   现在,自己在明,敌人在暗,形势对他很不利。尤其是,他对这里并不了解,也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他。以他平时的行事风格来看,倘若战场上遇到类似这样情况的最好做法是受在地宫的入口处,这样便正好扭转了局势,反而是里面的人上来要更加困难。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   这神秘的地下通道,似乎有什么诡秘的东西在吸引着他,他血液中隐藏着的宛如猎人般不安分的因子被它挑了起来,这是动物的本能还是男人的天性?   “嗖——”   突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暗器,他的身手极为敏捷,这暗器虽射得猝不及防,但他身子一侧便也躲过了这偷袭,只是手中的蜡烛却是被这来历不明的暗器熄灭了。   现在,他的视线陷入了一片漆黑,而下一支暗器还不知将从何处飞来。   黑暗中,未知的恐惧往往比什么都可怕。   对任何人来说,这都已是九死一生的关头。   然而对于萧子墨来说却并不是这样。既然眼前已是一片漆黑,他索性便直接闭上了双眼,用自己的听觉和触觉感受自己周围空气的流动,并通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判断方位。   他从小苦练这一技能,为的就是防止有朝一日真的要在黑暗中打仗,也能够基本保持平时战斗的实力。   他绷紧了全身的神经,静静地等待着主人的“邀请”……      ☆、第十七章 夜探地宫   身后突然一阵凉风传来,空气的流速瞬间加快,就是这里!   他挥起手中的剑向后一挡,“叮!”兵器交锋的声音!   果然来了!   就在这短短万分之一秒的瞬间,他头脑中根据刚刚的声音,从音色和音调开始迅速反应对方所用兵器的材质和类型:声音清脆通透而没有杂音,是和自己的佩剑一样的玄铁材质!那一声“叮”响得短促而没有太长的回音,是一把短的兵器!   但是他还没有分辨出究竟是腰刀还是短剑,身边的空气又开始流速加快,甚至这次还能隐约听见衣袂飘起与空气摩擦的声音。从这次空气流动的频率来看,虽是越来越快,却不似刚刚的匀速,很显然黑暗中的人没有想到萧子墨会这么难对付,居然能在漆黑一片的情况下还躲过了他背后的突袭,动作已经不知不觉有了几分急躁。   然而这正是萧子墨想要的。   他还是继续依据自己的感官判断方位,一把长剑在他手中运用自如,他每次感觉到了杀气却只防守而不进攻,因为他就是要激怒这个人,只有先让他乱了章法,才能逼他露出破绽。   “叮叮叮叮!!!!”   声音越来越响,是那人下的杀招越来越狠!   萧子墨一边挥剑防护,却又在防守的同时突然一个转身,“撕拉——”他的袖口被截断了两寸!   黑暗中的人似乎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又或许是刚刚与萧子墨缠斗数个会合之后已不复冷静,黑暗中竟然隐约传来了极为轻声的一声冷笑!   但他并不知道萧子墨其实是有意而为之!   若是此时并非黑暗的环境,对面的人也必将能够看到萧子墨的唇角竟也勾起了一丝笑意!   他袖口断裂处,不是直接被截断,而是划破之后加上一道类似撕扯的力道才被斩断,此人用的武器的一柄短刀!   摸清武器和套路,萧子墨已对这一战胸有成竹。   长剑如何克短刀?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他要将长剑的优势发挥到最大!   修长的手握紧剑柄,用力在空中一挥,他开始反击!   “当!”   兵刃再次相接,依旧是清脆的声音,但这音色却已发生了奇妙的转变——   用剑的一方已逐渐开始发力!   萧子墨睁开了眼睛。   那一双凤眸,清冷幽深,带着一分睥睨天下的冷傲,在他绝世容颜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惊为天人。   可惜,黑暗中的偷袭的人却看不到,这不免是其人生一大憾事。   然而现当下他可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个人究竟是美是丑,他感觉到了萧子墨已经开始反攻,而且明显知晓了他所用的武器,在有意地与他拉开距离,每当他伸手去挡他长剑的进攻,自己的短刀便不能再靠近他一点!   该死!为什么这个人这么难对付!   二人继续打斗,阴暗潮湿的地下散发着长霉的气息,原本阴冷而带着一丝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然而这一刻却是热血沸腾!   萧子墨不愿与他缠斗,毕竟雪莲和元霜还在外面,所以要速战速决。他接连发力,以极快的速度连挥三剑,一般人都会难以招架。但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人也是高手,虽有几分吃力但却还是躲过了萧子墨的三剑,但萧子墨并没有结束,第三件刺出后几乎是同一时间整个人也跟着上前,反身一转左手击出一掌!   “砰!”   这一掌他并没有用尽全力,那人挨了一掌之后步履的节奏开始乱了起来,但还是没有结束!   就在这个时候,萧子墨知道时机已到,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出一剑,这一剑才真正用了力道!   “呲!”   那人躲闪不及,萧子墨听见黑暗中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他知道那人已经伤在了他的剑下!   但紧接着,他听见机关迅速转动的声音,他没有来得及追赶,声音立即消失了,整个地下也重新回归了平静。   那个人通过地道中的另一个机关逃走了!   萧子墨凤眼微眯,他嗅到了空气中的一丝淡淡的血腥,拜他所赐,应是那人负伤而走,但这一丝血腥之气里,他之前嗅到的危险气息却已不见。   威胁他们的人走了。   恢复平静过后,他没有再次去追查,而是走上楼梯回去。这地宫中的秘密也许在未来的某日他还会再来探索,但现在并不是时候。他心系元霜和雪莲,此番下这地宫初衷也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   萧子墨永远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在做什么。   当他走出地宫的时候,东方泛白,启明星高挂,正是黎明时分。   他与地宫中的神秘人,竟是在此打斗了整整一夜!   就在这一夜,他如此深刻地感受到危险离自己的距离是那么近,然而他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已是多年未与人进行过如此近距离兵刃相接的搏斗,好斗本就是男人的天性,这一夜的打斗似乎是激起了他血液中的这种天性,一夜未合眼的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疲惫和困倦。   旭日东升,天边的第一缕阳光射进这座荒庙,照亮了庙中的佛像和供台。望着雪莲和元霜的睡颜,萧子墨凤眸一挑,不知不觉带上了一丝醉人的温柔笑意。眼前这两个都是极美的人,两位美人睡在一起的场景还真是赏心悦目。   他有些不忍叫醒他们,但他们还要继续赶路,此地也不宜久留,于是便只能狠下心推了推元霜的胳膊:“军师大人,起床了!”   元霜被他摇醒,一旁的雪莲也醒了过来。昨晚萧子墨在地宫之中刚刚经历了一场黑暗中的搏斗,这两个人倒是在地面上睡得香甜。   萧子墨的唇角不禁又泛起了一丝笑意。   然而当雪莲起身的时候,身上的果壳掉了下来。   看见果壳从雪莲身上掉下,萧子墨的笑容立刻消失,一双凤眸中露出了冷峻的神色:“你吃了这里的果子?!”   雪莲很迷茫地回答:“我没有呀!”   萧子墨薄唇轻抿,一张俊美的脸上神情却是无比严肃,他对雪莲说话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柔,充满磁性却令人难以抗拒:“雪莲,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是不是偷吃了长寿果?”   雪莲望着他那双幽深的凤眸,这双凤眸中仿佛充满着洞察一切的力量,可是现在,她清澈的大眼睛里却充满了委屈和无辜,水灵灵的仿佛要掉出泪来:“我真的没有……我不记得我吃过这个东西,一觉睡到了现在……”   元霜见此情此景便劝解道:“将军,雪莲生性单纯,不会撒谎,怕是这庙里有老鼠,这样的破庙,老鼠出没其实也并不奇怪。”   萧子墨垂下眼帘,“罢了,也许我错怪了你……”他这样说道,语气中并没有愠怒,却没有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转身收了一下东西,“我们走吧。”   这一路上萧子墨一直沉默,因为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相信雪莲是不会骗他的,可是正因为如此他心中的隐忧才更深。   从这场景来看,定然是雪莲昨晚偷吃了长寿果无疑,但是今天她却没有承认,要么真的如元霜所言,是老鼠偷吃了,要么……   要么,就是雪莲吃了以后,今早起来却忘记了这件事情!   这更加可怕。   临走时他答应过寒瞳,要好好照顾雪莲,所以他不能让雪莲的安全受到一丝威胁!   她若是吃了以后产生了不适反应,也许还有救,毕竟快到营地了,他可以请他的军医给她把脉治疗,但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却是忘记了这回事,那这就很蹊跷了,这就好像在她身体中装了一枚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会突然发生什么。   想到这里,萧子墨心中又是一紧。这么多年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紧张过了。   豪华贵气的府邸,庭中的奢华几乎已能媲美宫廷的御花园。   这里是陆府。   陆云兮饮了一口茶,上等的西湖龙井,甚至这是哪个时段的茶叶她都能够品尝出来。从小培养起来的这些大家闺秀的风范,包括琴棋书画、刺绣女红,以及假装出来的温柔贤淑,皆是为了取悦萧老夫人,不然,她怎么能舍得给他心爱的宝贝儿子定亲?   萧老将军去世得早,多年前在一次征战中战死沙场,留下了萧老夫人和年幼的萧子墨。萧子墨深知母亲的苦,对萧老夫人很孝顺,在很多事情上都尽力满足母亲的意愿,努力去弥补父亲去世后给母亲带来的无依无靠。所以陆云兮讨得了萧老夫人的欢心,萧老夫人执意要与陆家结亲,萧子墨便难以拒绝。   想到这里,陆云兮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全京城的女子都为他痴迷,她们想尽各种办法想得到他的眷顾,谁都想做将军夫人,可只有她用了最正确的方式,所以最后她得到了他,不是吗?   坐在陆云兮对面的苍影见她的神色变化,不禁感觉有几分好笑,却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说了一句:“你说得没错,慕冰果然是去青花楼带走了绮烟。”      ☆、第十八章 抵达军营   出了荒庙,萧子墨走在前面,雪莲和元霜跟在他身后。昨日的一场暴雨让山间的路变得泥泞不堪,污泥弄脏了鞋子,让雪莲很是郁闷。雪莲从小生活在冰清雪洁的天山,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相比之下,元霜却似乎对这样的环境较为适应,只是一路上沉默,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三个人又走了一段路,走到了一处水洼,坑坑洼洼的积水之下是更为令人厌恶的淤泥,最深的水洼处甚至可以没过人的脚踝。此处没有其他路段可走,若是要走过这段路到达对面是一定要蹚这趟浑水的。   雪莲面露为难之色,这几日他们一直不停赶路,她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脚已经有点磨出了血泡,再加上鞋子已经现在已经湿透了,湿淋淋地包裹在脚上让她更加难受。现在又要踩进泥坑里蹚水,她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萧子墨看了一眼她的脚,清冷的凤眸中露出了一丝心疼,突然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低下身来。   “你上来,我背你过去。”   雪莲怔住了。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脸颊红得像个熟透的桃子。他竟然……   元霜也有些惊讶,他是炎国的大将军,如此尊贵的身份,受万人的敬畏与膜拜,可是此时,他却愿意为了她低下身,只为了背着她度过这片水洼,让她的双脚少遭受一点痛苦。   这样的萧将军,是他没有想到的。   见雪莲没有动,他又重复了一句:“上来。”   微微沙哑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又令人无法抗拒,她楞了一下,脸更红了,轻轻地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的肩膀很宽,强而有力的臂膀一下子便托起了轻盈的她。她紧紧搂着他,他们的身体贴得很近,衣服之间的摩擦让她脸颊发烫,心跳也骤然乱了。萧子墨能感受到她狂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他,让他一向波澜不惊的内心深处竟也有了几分不平静……   元霜看着这两个人,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十分多余……   过了这一片水洼到达对岸,就进入了萧子墨的驻军营地,已经能够看到一排排军帐整齐地搭建在这一片区域内,而且各个方位都有重兵把守。这次他们赶路匆忙,弟兄们又因天山脚下气候不适水土不服等原因身体状况很差,所以就暂时在这里驻军。但即使匆忙也能看出他们的组织纪律性很强,军帐的搭建都是按照同一个标准而来,四面把守的哨兵也都站得笔直,脸上没有一丝懈怠。   雪莲被这个场面震撼到了,这些人难道都不是人吗?为什么他们可以一直站在同一个地方站那么久都不休息?他们难道不累吗?   那些哨兵见到萧子墨毕恭毕敬地行礼:“参见将军!”   萧子墨点头回礼,无需任何言辞,他的身上便自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雪莲和元霜跟在他后面走也顺便跟着威风了一把,享受了一下被所有人用敬仰的眼神注视的感觉。   这时其中一个军帐突然被撩起,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走了出来。他应该是听见了外面哨兵喊“参见将军”,知道是萧将军回来了便立刻出来迎接。   “参见将军!”那人一看确是将军回来了,立即下跪行礼。   “快快请起,弟兄们现在都怎么样了?”萧子墨扶起此人,关切地问道。   “情况已经好很多了,确实是天山雪莲的功效。不过前几日萧护卫只拿回来一朵,不够弟兄们分的,就先治疗了情况最为严峻的几个兄弟,还有一些人现在还拖着。”   萧子墨立刻掏出了剩余的雪莲花,“这些你都拿过去,不够的就相互匀一匀,争取让每个伤病人员都能得到治疗。这已经十几天了,再拖下去弟兄们的身体怕是撑不住了。”   男子点点头,跟萧将军汇报完这些情况才问道:“不知这两位是?”   “这两位是来自天山的朋友。”萧子墨向男子介绍到,“这位姑娘是雪莲,咱们的雪莲花就是这位姑娘从小种植的,所以也该算是咱们的恩人。这位是元霜,是一位深谙奇门遁甲和阵术的高人,我已决定让他做我的军师。”   元霜听萧子墨这么说立刻谦虚道:“万万不敢当,只是愿为将军尽一点绵薄之力。”   男子知道若是将军开口,此人必然有过人之处,对元霜的态度也尊敬了起来:“在下孙西东,是营里的军医,见过元霜大人和雪莲姑娘,元霜大人叫我老孙就好。”   孙西东看上去比元霜年长将近二十岁,虽然这年长只是看上去,若论实际年龄算来其实二人应该算是同龄人,但听他叫自己“大人”还是觉得很不适应,便推辞道:“孙大人莫要折煞我,叫我元霜便好……”   萧子墨闻言却对元霜道:“你是我的军师,他们自然要称呼你为元霜大人,这是规定制度,希望还是遵循一下,如果每个人都想叫什么就叫什么的话军队会很难以一个标准去管理。”   元霜无言以对,只能厚着脸皮听着别人叫他“元霜大人”,心里实在是怪怪的,但萧子墨又这么说了,他便也不再说什么,称呼之事就暂且告一段落。萧子墨派了两个人再单开两顶军帐并准备了一些保障用品,将元霜和雪莲安顿下来,这次驻军恐怕是要在这里停留一阵子了。   临走的时候萧子墨还嘱咐孙西东道:“这位姑娘的脚受伤了,你帮她看看。”   “是,将军!”   雪莲又想起了刚刚他背着自己过来的场景,脸又很不争气地红了,连忙慌乱地转移了自己的视线。孙西东看见她这个样子,居然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居然也意味深长地笑了,雪莲就更加难为情了。   入夜时分的军营寒冷了起来。   天山一带深处内陆,又是极度缺乏水源的地区,因而昼夜温差极大,午后还能把水晒干的天气到了夜晚能冷得人直打哆嗦。   萧子墨在帐中,看着天山这一带的地形图,正在思考接下来的部署安排,这时帐外守卫的哨兵突然喊了一句:“报告将军,雪莲姑娘来找您,正在帐外等候……”   “什么?!”萧子墨凤眸一挑,心头泛起一丝疑虑和惊讶,这么晚雪莲来找他干什么?   尤其是,这已是快要睡觉的时间,他只穿了一条裤子,上身是裸着的……   他刚想拿一件袍子披在自己身上,结果雪莲居然没等他回话就自己撩起帘子走了进来,他顿时楞了一下,竟一时语塞:“雪……雪莲?”   “将军……”好妩媚的声音……雪莲的声音何时变得如此妩媚?!   他此时没有穿上衣,性感迷人的身材被她一览无余。他的肩膀很宽,腰腹却很细瘦,完美的线条仿佛是雕刻出来的一般,犹如古铜色的雕塑。平日里他是统领三军的大将军,常给人一种远远的距离感,然而此时此刻,在这昏暗的光线之中,那一双幽暗深邃的凤眸微微眯起,此时也变得魅惑了起来,空气中开始带着一丝暧昧的气息。   “将军,我……”雪莲的小脸红扑扑的,那清丽如仙女般的面容上此时竟有几分妖娆,她的声音软软的,比那莺燕的啼鸣还要婉转娇媚:“将军,雪莲好怕,雪莲不敢一个人睡……”   说着,她竟然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中,柔软的身子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着:“将军……将军,雪莲好怕,将军抱紧雪莲好不好?”   他顿时怔住了,她竟然深夜来他的军帐勾引他!她身上芬芳的莲香气息几乎让他无法正常思考,这样的情景之下有哪个男人还能正常思考?!   可是他却心下一沉,一把推开了她,凤眸一挑:“雪莲,你到底怎么了?!”   雪莲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将军……雪莲仰慕将军……雪莲想留在将军身边……”   她说着,身子轻轻一动,衣衫竟从她身上半滑了下去,露出了半边雪白的香肩。她又再一次投入他的怀抱,光滑的肌肤紧贴着他坚硬的身躯,“将军……将军抱紧雪莲好不好……”   此情此景,有哪个男人能够拒绝?   可是他却在第一次出征时便为自己定下了这样的原则:行军途中绝不碰女人。自古温柔乡即英雄冢,他不会让任何其他事情导致他作战的分心。   而且他是自控能力极强的人,虽受到这样的诱惑却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能明显感觉到雪莲现在很不对劲!   她心智单纯,而且对男女之事向来没有经验,她从何处学来这样的语气和动作勾引他?   他想到这里,便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雪莲被他推开以后又想过来靠近他,他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身体,另一只手迅速点下了她的睡穴。   帐中一下子安静了。   他给她整理好衣服,轻轻盖上被子。这一夜他没有碰过她一下。      ☆、第十九章 命悬一线   清晨,薄雾。   元霜醒来时,天刚只有蒙蒙亮,他清醒了一下头脑走出帐外,看见巡岗的士兵们列成整齐的队伍来来回回走动,还有夜哨在营区出入口处站的笔挺,虽是轮班但夜岗毕竟还是很煎熬的。可是他们的脸上都没有丝毫倦怠的神色,锐利的目光始终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他们见了元霜就喊“参见元霜大人”,元霜觉得自己对这个称呼真的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   走到河边时,正好两个背对着他的小兵在说话,他本无心去偷听他人隐私,却无意中听见二人似乎提到了雪莲的名字。   元霜便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不禁悄悄地凑了过去。   “你看见昨天将军带回来的两个人了吗?那个姑娘长得好美啊!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跟仙女下凡了似的。”   “可不是嘛,刚才小五也在说这姑娘,好像是叫雪莲,听说给大牛治病的那个药材就是这位姑娘给的,说起来这姑娘还算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呐!”   说到这里此人突然重重叹了一口气:“唉,这样的佳人咱们这种人怕是这辈子都没有这个艳福,远远看上一眼就心满意足啦!”   另一个人听闻此言却突然说道:“你还真别说,昨天小吕给将军帐外站夜岗,你猜怎么着?”   “怎么?”   “小吕说,他昨晚看见那雪莲姑娘深夜进了将军的军帐,一个晚上没有出来!”   “什么?!”这人十分诧异,“不会吧?!难道说……”   “难说咯!”另一个人的语气很暧昧。   元霜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一向很有君子风度,此时却顾不得形象,一下子抓住了那个人的肩膀:“你刚才说什么?!”   “元,元霜大人?!”那两个小兵回头看见元霜也是被吓傻了,知道自己刚刚发表了不当言论,这下要是被元霜告到萧将军那里去,这两人怕是免不了一顿重罚了。   “报,报告元霜大人,我们也只是听说……”   “对对,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两人极力为自己开脱,寄希望于元霜不要把这件事报上去,但元霜此时气急,根本无暇考虑这两个小兵,转身去了萧子墨的军帐。   军营是严肃的地方,没有人会有这个闲心造谣生事,所以事情定然不会是空穴来风,难道雪莲昨晚真的在萧子墨那里过了夜?   他们昨天中午才到的军营,夜里就出了这样的事,且不说萧子墨已有未婚妻,就算他们是已经确定了彼此心意的一对眷侣,这样做恐怕也是极为不合适的。   元霜很少对什么事情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但这件事着实让他诧异不小。   他不等萧子墨帐外的士兵通报便直接走进了他的营帐,一眼便望见了躺在床上还没有醒来的雪莲。   “雪莲!”   元霜刚要发火,萧子墨突然走了进来,“元霜,我正要找你。”   “到底怎么回事?雪莲为何会在你这里?!”   萧子墨垂下眼帘:“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事情。”   此时萧子墨并没有穿作战的铠甲,而是穿了一件平常在军营中穿的军服,让他看上去少了几分凌厉的锐气,多了几分温文尔雅。他的衣服上带着显示大将军级别的标志,宽松舒适却很修身,显得他身姿挺拔,皎如玉树临风,颇有几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感觉。   元霜觉得萧子墨这一身看上去舒服多了,之前的铠甲看上去太过沉重和威严,总是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昨晚雪莲深夜留宿你帐中,可有此事?”   萧子墨凤眸一挑,“千真万确。”   元霜皱了皱眉,琥珀色的瞳孔中露出了一丝疑惑,然而不等他说话,萧子墨便先他一步说道:“我知道你的疑虑,这也是我担心的问题,”顿了顿,他继续说:“昨晚,雪莲很不对劲。”   元霜听萧子墨说雪莲昨晚“不对劲”,心中有些紧张:“昨晚……”   萧子墨垂下眼帘,一双清冷的凤眸被长长的睫毛覆盖,“事关雪莲姑娘名誉,恕我不便多言,但请相信我什么都没有做,我点了她的睡穴,雪莲姑娘是清白的。”   元霜闻言,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所以,昨晚是她主动来找你?”   “是。”萧子墨低声答道。   “她昨晚来找你做什么?”元霜对此事依旧难以理解。   萧子墨的目光落在床上雪莲身上,刀锋般的薄唇轻启,却让元霜心里又是一震:“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他用镊子取出一根银针,这根针细若蚊足,色泽透亮,若不细看恐怕放在平面上都难以发现。   “西域丝针?”   “没错。”西域丝针是一种剧毒的暗器,只要稍微刺入皮肤,毒性便会迅速蔓延到全身,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能使人全身溃烂而死。   “昨晚我点了她的睡穴之后,为她整理衣服的时候,这根针从她袖口中掉了下来。”   元霜琥珀色的瞳孔中露出了一丝更为惊讶的神情:“她带着丝针来找你?!那这么说……”   萧子墨清冷的凤眸低垂:“所以昨晚,雪莲夜入我军帐,是为了刺杀我。”   另一边,繁华的京城依旧热闹。   慕冰带着绮烟离开青花楼以后,因为绮烟身上还带着伤,二人便暂时住进了一家客栈,开了两间上房。   慕冰先送绮烟回房间,在他帮她整理东西的时候,绮烟突然问道:“刚刚在青花楼中出手相救的人,是你的朋友吗?”   慕冰手里的动作突然停下,沉默片刻才用没有一丝感情的语调答道:“很多年前的一位熟人,算不上朋友。”   绮烟只知道那些打手都很厉害,并不了解慕冰的身份,所以对刚刚的事还心有余悸,总是认为若非此人的挺身而出他们二人此刻怕是要死在青花楼了,所以现在还有几分后怕。慕冰似乎是看出了她的这一想法,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嗯。”绮烟微微一笑,温柔得如同春日开得最美的花朵。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坠入爱河的女子总是盲目的,总是觉得只要和她爱的人在一起,那么这世上的一切就都是美好的。正因为这样她们才可爱,却也正因为这样她们更加可悲。   因为这世上怎会一切都是美好的?   绮烟在房间睡下以后,慕冰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了自己的佩剑,剑柄漆黑,镶着一块金色的宝石,宝石下是一只眼睛的图案。   神眼千机。   十五年了,他已经离开神眼千机十五年,他已有十五年不再杀人,不再双手沾满鲜血。   他留恋天山的岁月,远离人世,甚至给他一种错觉,仿佛那浓郁的血腥之气早已离他远去,往日的罪孽都已被千年的积雪净化。   可那毕竟只是错觉,十五年后他再次回到这纷扰的红尘中,他知道他终究要面临这样一天。   十五年前的选择,他不后悔。   与此同时,深夜的陆府也颇不宁静。   苍影看着对面的陆云兮一边喝茶一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禁感到几分好笑,但他们现在在谈论正事,他便继续保持着严肃。   “你怎知慕冰一定会去找绮烟?”苍影问道。   陆云兮一笑,却答非所问:“你可绮烟为何会被卖到青花楼?”   苍影道:“她偷了鲛珠。这件事我是知道的。”   “那你可知她为何偷鲛珠?”   苍影摇头,“这件事我一直没有想明白,因为在陆家做你的贴身丫鬟,理论上不缺钱,生活水平也过得去,她又不像是贪慕虚荣之人,按理来说没有理由去偷你的鲛珠。”   “所以我说,只有女人才最了解女人。”陆云兮又一笑,“前些日子慕冰公子来找我借鲛珠,说是为了复苏他的一个朋友,我没有给,结果没过几天,她就把它偷走了,你说,这难道是巧合?”   “你是说,绮烟她……”   “自从那次花灯会慕冰救了她,我便能感觉到她看他的眼神很不一样,每次我提到他时她的反应也很说明问题。有时候在爱情里,女人可不就是这么傻的动物?”陆云兮不禁嘲笑道。   苍影看着她语气中对绮烟的嘲讽,想问的话却终究没有问出来。   你说女人在爱情里傻,可你呢?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然而他却终究没有问。   他只是疑惑一件事:“以我对慕冰的了解,他是个没有感情的人,绮烟对他的情意真的能让他感动吗?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很奇怪。”   陆云兮冷冷道:“她已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差点命都搭上,就算他是石头也该有感情了吧!”   苍影却摇头:“你不了解他。我与他共事也有许多年了,他的心冷到常人无法想象,无论任何事情都很难引起他的情绪波动。难道这次……他是真的动了感情?”      ☆、第二十章 控心毒蛊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时下秋分已过,寒露将至,正是暮秋时节,层林尽染,草木凝霜。然而对于天山之巅,一年四季皆是寒冷的冬日,所见之处也只有一片又一片孤独的雪白。   当这一片雪白中突然冒出了一抹绿意的时候,寒瞳曾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是当那拖着绿色长衫的女子缓缓走向他,他才真的相信天山再一次来了客人。   绿衫女子的脸上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极美的眼睛,但就从这双眼睛便看得出她显然是一个美人。美人的声音很动听,像春日黄莺的歌唱一般悦耳,仿佛能让这满山的白雪融化:“请问公子可是住在这天山?”   寒瞳点点头,“算是吧,我已在此生活了十五年。”说着,又苦笑了一声:“也许此生也不会离开了。”   绿衫女子道:“小女子清玉,曾听闻天山能使人长生不老,容颜永驻,不知公子能否指点一二?”   寒瞳淡然一笑:“世人皆求长生不老,可得到了永世的长生又能怎样?忍受着千年孤寂,反倒不如短暂的一世繁华来得快活。”   清玉垂下眼帘,“公子说的这些,清玉都懂,可是清玉有使命在身,实为不得已而为之。清玉不求长生,但求驻颜之术。”   说着,她揭下了自己的面纱,露出了那张绝美的容颜。那张脸和寒瞳想象的一样美丽,清秀中带着一丝妩媚,他便也理解了为何她不愿自己的容颜老去。   但这次他似乎把事情想得简单了,她见他不说话便又恳求道:“清玉真的是有任务在身,在任务完成之前,清玉不能老去。”   寒瞳见她如此坚决,心又软了下来,他向来对女子很心软。   他缓和了语气,“你随我来。”   清玉跟在他身后,正走着,他却突然回头,伸出手背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清玉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此人看上去如此有君子风度,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楞了片刻,直到他缓缓放下了手,她才回过神来,此时他已再次背过身去,一边在前面走一边说:“我并没有恶意,清玉姑娘想保持青春容颜,我愿意帮忙,姑娘随我来便是。”   清玉心中有几分疑虑,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跟他走了过去。   寒瞳在前面走着,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脸色也在咳嗽的时候涨得通红,清玉靠近他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身子很虚弱,她心里的疑惑就更深了,若是在天山修炼真能得长生不老,为何此人看上去却是一副病重垂危的样子?   寒瞳却摆了摆手,“无碍。”接着,他也没有接受她的搀扶,继续一个人走在前面,背影有几分落拓。   二人来到天山宫殿,寒瞳对清玉道:“在天山静修,得到长生不老并非易事,不知姑娘能否承受这样的痛苦。”   清玉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坚决:“无论什么样的痛苦,只要我不死,就能承受。”   这样的话,不像是女子能够说出来的,然而寒瞳听她这么说却也没有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倒像是意料之中一般,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好。”   天山脚下,军营中的士气并没有因天气的逐渐转凉而降低,所有人都还是保持着警惕的态度,每个人几乎都是随时准备战斗的状态。   雪莲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这一觉她睡得很长,而且头昏脑涨,醒来时萧子墨正好在旁边研究天山地形图,她懵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发现不对:“我怎么在这里?”   萧子墨见她醒了,凤眸一挑,温柔地说道:“醒了?”   “嗯。”雪莲揉了揉眼睛,“我怎么睡在这里?昨天晚上我记得明明是睡在另一个帐里……”   萧子墨不动声色地问:“那你还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吗?”   雪莲想了想,道:“昨晚很早就睡了,居然睡了这么久,现在头有点晕……”   萧子墨听她这么说便取出了那根细若蚊足的丝针,“雪莲你看,你见过这个东西吗?”   雪莲看了看,摇了摇头,眼神很迷茫,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萧子墨沉吟片刻,若有所思,一双幽深似水的凤眸里隐藏着雪莲看不透的东西。他又突然抬起头,目光很温柔,对雪莲道:“你先回自己的军帐吧,留在我这里给别人看见了也不好。”   雪莲点点头,虽然还是很疑惑,但还是先回了自己的军帐。   雪莲走后,萧子墨叫来了帐外站岗的一个小兵,低沉的声音因严肃而带着几分威严:“叫元霜军师过来。”   “是!将军!”   元霜进来时,萧子墨示意他过来坐下,丝针已被他重新收了回去。元霜关切问道:“雪莲现在情况如何了?”   萧子墨神色冷俊,“完全不记得任何事情。”   元霜也皱了皱眉,陷入了思考。萧子墨接着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庙中时,贡盘里的果子?”   “长寿果?”元霜回忆起了这件事,“就是雪莲一直要吃的长寿果?”   “没错。”萧子墨的语气很严肃,“我怀疑她那天晚上偷吃了长寿果。”   “可是,她却不记得她吃过。”元霜接着他的话说道,“就像昨晚她带着丝针行刺你,却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了。”   “对,这很可怕。”萧子墨征战沙场多年,很少从他口中听到什么东西“很可怕”。若是他说一件事情可怕,那这件事是真的很可怕。   元霜毫无头绪,他只能算到这次他们会在刚下山之际遇到一个大麻烦,但完全不知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比突如起来的麻烦更令人恐惧的,是提前知道了要有麻烦来临,却又不知该如何防备。这种紧张的心情只有体会过的人才能明白。   萧子墨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对元霜说:“也许我们可以试着从这根丝针上突破?”   元霜的眼睛突然一亮,“西域丝针,除了西域的一个少数民族以外,没有任何地方还能制出这么细这么毒的针!”   “你说得是……”   “赫巴!”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刻说出了这个名字!   赫巴原本只是一个小的氏族部落,与炎国接壤,而天山正是赫巴与炎国的分界线。天山一带已处在炎国边境地带,此处有赫巴人出现并不稀奇。   赫巴有一种蛊毒,乃西域上百种毒虫炼制而成,将所有提炼而出的毒素喂食给一条蛊虫,再将这条蛊虫全身的毒血提炼出来,还要加上炼制人的一滴心头血才能得到。中了蛊毒的人神智会被控制,施毒者能在每日此人中了蛊毒的时辰控制其心智,而且过后此人会完全忘记。这就解释了为何雪莲白天都是正常的,却在晚上突然“不对劲”,因为那下了蛊的果子是她晚上吃的,所以她在晚上的那个时刻心智会被人控制。   近几年赫巴逐渐发展壮大,实力不容小觑。加之赫巴又与北方的另一个蛮夷之国鄂戎毗邻,若是鄂戎与赫巴联手,一起南下攻进炎国,炎国北部的大部分疆土会整个被包围,形势对炎国一方极度不利。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赫巴与炎国都是似敌非友,一场旷日持久的征战似乎已悄然拉开了序幕。   萧子墨此次北上,带领一众精兵驻守在天山一带,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北方疆域因疏于防备而被敌人攻其不易。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萧子墨的父亲,萧老将军在十几年前正是在天山一战时为国捐躯,所以他此番前来也是带着父亲未完成的使命。   萧子墨没有想到,赫巴会先发制人,比他更早做出了行动。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些赫巴人应该是听说他将要来此地驻军,提前做好了一切防备和准备工作,山间破庙怕也是安排好的局,只待请君入瓮。   但只有一点他想不清楚:为何他们将目标放在了雪莲身上?按理来说,他们大可以直接从他身上下手。在盘子里的坚果中下蛊,以他这样的阅历和严谨他是根本不会去碰一下的,雪莲偷吃按理来说应该只是巧合的事情,他们为何要为了这几率极其小的巧合而浪费一条蛊虫?   听着萧子墨的分析,元霜却一直沉默。   “你怎么看?”萧子墨问道。   元霜皱了皱眉,对于他们对雪莲下手这件事,他也感到难以理解,因为如果他们给雪莲下蛊是为了控制她让她去刺杀萧子墨,这个计划中包含的偶然性就太大了,一旦雪莲乖乖听了话没有吃果子, 那他们便白白浪费了一条蛊虫,因为炼制的过程及其复杂,而且毒血会挥发,十二个时辰之内没有进入人体便失去了效用。所以如果最后没有用到的话,这对他们来说将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可是他们却偏偏把蛊毒下在了坚果之中,下在了任何一个正常人在那样的情况下都不会去碰的食物当中。而且就算他们真的控制了雪莲,雪莲刺杀萧子墨成功的几率也还是很低,萧子墨是谨慎而又自控能力很强的人,他们这一招实在蠢得让人没话说。   元霜苦思冥想,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接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身子突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萧子墨凤眼一挑,他知道元霜已经有了想法!   “他们若想通过控制雪莲,让她来刺杀你,这样做很不明智。”元霜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如果他们的目的,本来就不在你身上……”   萧子墨突然心口一紧,他已隐隐感受到了元霜为何而颤抖。   “也许他们的目标,本来就不是你,而是雪莲。”      ☆、第二十一章 玄冰销骨   自古逢秋悲寂寥。秋意浓,天地肃杀。   帐中二人相对而坐,萧子墨低声道:“依你所见,下一步该如何安排?”   元霜只说了一个字:“等。”   萧子墨点头,“和我所想一样。今晚雪莲的动作,可能就是我们查明这件事的关键。”   元霜略微沉吟,“他们的目的还不清楚,但应该不是简单地行刺,怕是还有其他阴谋。”   萧子墨召来守卫兵,声音严肃冷俊——   “传令下去,现在开始,全军戒备!”   “是!将军!”   元霜看着守卫兵下去传令,突然问:“对了,回来怎么没看见萧宇护卫?”   “我交代给他一件事,要他去办。”   “什么事?”   萧子墨凤眸一挑,“到时你自会知道。”   云霄之上,明月清辉落在极近透明的冰层之上,寒冰凝固的水纹在皎皎月光的照耀下仿佛在流动闪烁。   冰层中的女子,容颜绝世,她身上未着寸缕,月色朦胧似雾,佳人肤如凝脂,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画面,简直让人怀疑自己是否冒犯了天山的仙子。   可是有些景色,看上去美得不可方物,美丽背后却是难以想象的残酷。   清玉的脸色因极度的寒冷而变得苍白,甚至嘴唇也是紫色的,她浑身的神经都仿佛被针刺一般,好像有人将她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活生生地撕裂再重新缝合,又好像被千万条毒虫叮咬的蚀心跗骨。所谓十八层地狱的酷刑,所谓的刀山与火海,所承受的痛苦也就大抵如此!   天山玄冰,寒冷刺骨,寒气入体,在一段炼狱般的痛苦折磨中重塑人体的身体结构与内脏机能,三天三夜,生死一线间,涅槃得永生。   寒瞳已提前告诉她,容颜虽可永驻在当下的年龄,但长生只能保证不会衰老而死,并不意味着拥有了死而复生的生命。所以长生的人也一样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她的肌肉已经僵硬不能动,但是她一直在用意志支撑着自己,她一定要活下去!她不能死在这一点点的痛苦中,她若是就此死在了天山,那之前她承受过的那些更惨烈的痛苦怎么办?!她还没有复仇,她的复仇计划还没有成功!她这次一定要成功!   她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属于她自己了,这才刚刚只是第一天,而且第一天还没有完全过去,她已经觉得自己身处炼狱!   她连眼泪都已流不出,干涩的双眼目光已几乎呆滞,她的神智都已渐渐模糊……   然而寒瞳却在玄冰的另一侧,茂密云杉遮挡着的阴影之中,用一种清冷却温柔的语调,犹如溪水淙淙流淌般,给清玉讲起了他的故事。   他给她讲起了在京城的那些年,他和寒玉一起成长的日子,他们常常在午后一起去茶庄喝上一杯茶,一起讨论家国天下。他给她讲起了江南水乡的小镇,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和荡漾在夜市中的菱歌。当然他也会给她讲起天山的岁月,离日月星辰最近的地方,却被安置在离红尘最遥远的角落。   他说:“你知道吗,就在你来的前几日,天山上还住着另一个姑娘,她叫雪莲,和你一样,很美,美得就像仙子落入了凡间。”   说到这里,他听了一下,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如果现在你能开口,也许你会问我,为什么不把她留下,为什么要让她离开。”他沉默了片刻,继续用他那温柔如水的声音说话, 语气中却染上了一丝悲伤的情绪:“因为我命不久矣……我不想让她亲眼看见我死去,也不想让她在我离去之后一个人孤苦无依地生活在天山……所以我让她下山……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的,对不对?”   云杉的另一侧没有声音,也不会有声音。他苦涩地笑了笑,仿佛是在跟自己说话,却是在对冰层中的清玉说:“所以我说,长生只能保证人不会衰老而死,对于其他的不可抗因素依旧是没有办法的……所以即使是得到了长生的人,也依旧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清玉姑娘,你听见了吗?”   寂静的夜,没有人回答他。只有皎如寒霜的月色笼罩着山脉,夜风吹过杉林,吹得叶子发出更加寂寞的声音。   他自言自语般地道:“看来我老了,我怎么忘了,在玄冰上的人遭受这番痛苦,怎么会有心思听人讲故事。”   或许,是他想把这些事讲给自己听罢。   “咳咳……”   他又开始剧烈地咳嗽,最近这几天他发作得尤为频繁,怕是撑不过这个暮秋了。   他抬起头,在明月的照耀下,他的脸庞英俊而消瘦,目光依旧温柔安静如脉脉流水,只是思绪却仿佛早已飘散到了遥远的天涯尽头。   他似是在对空气说话,有似在对远方说:“你身上背负的责任太重,把雪莲托付给你,实在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我也没有办法了,你答应过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让她受一丁点的委屈……”   天山脚下,军区营地,萧子墨已开始对即将来临的一场腥风血雨进行战略部署。   他算准雪莲昨日来找他的时间,在雪莲军帐四周都安排了重兵把守,他们看似在各自守着各自的岗位,但其实所有人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监视雪莲此处的动态。即使监视,也是保护,防止意外的发生。   元霜也在萧子墨帐中等候,密切关注着营区内的一切变化,他心中有一股不详的预感,他感觉今晚一定要有大事发生!   然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慕冰这边却先出了事情。   慕冰从绮烟的房间回来,进入自己的房间,在他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他倏地感受到了一股杀气!   没有人比杀手对气息的感知更敏锐。他感觉到了杀气,好浓的杀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即使是前几日在青花楼中,面对那些所谓下手毒辣的打手,他也依旧没有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只有高手之间的对决才能出现的气氛!   这人不但是高手,而且他身上带着强烈的杀气,已经几乎要将他吞没。   然而这一次,却不是地宫中那样的情况,那一晚萧子墨在一片漆黑中打斗,看不见彼此的脸也不知晓对方的身份。可是这一次,慕冰却知道来的人是谁,虽然黑暗中他依旧看不见他的脸。   这股气息,凌厉却又如此熟悉。   风吹开了窗户,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听得人莫名烦躁。   可是房间中的两个人,却都沉着气,谁也没有先动。   窗外已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开着窗子的房间已被感染了一丝潮湿的气息。   依旧没有人动。   雨珠落在屋檐上,声音清脆悦耳,却越下越急。夜市中的摊贩开始喧嚣了起来,收摊拉货的嘈杂声音中夹杂着雨水落地的声音。   宅中听见几声犬吠,拖着长长的回音。   房间里的人却还是没有动。   这股寂静的气息,几乎已经让人难以呼吸,仿佛下一秒自己就要憋死在这寂静中,与死亡只剩下了一线的距离……   然而还是没有人动。两个人都在寻找这个时机,一直在等待,一直在消耗着这黑暗的漫漫长夜……   “叮——”   突然,这寂静的气息消散了。先出手的人,竟然是慕冰!   他拔出剑,以极快的速度刺向前方,却在出手的一瞬间又收回了剑!   从出剑到收剑,只有一个眨眼的功夫。   可是很多人却死在这一眨眼的功夫中。   他们还没有看清凶手,也没有看见凶器,就已经倒下了。   可是这一次,那边的人却没有。   那边的人竟然也没有躲闪,可是他也没有倒下。   他不还手,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缓缓地走近了慕冰。他走近他的时候,并没有丝毫防备,杀气也逐渐消散。他知道,慕冰不会再出手,他只出一剑,而且只有一剑。   “慕冰,多年不见了。”   来的人,是苍影。和他在神眼千机并称为“左苍影,右慕冰”的苍影。   “你应该知道我会来找你。”苍影淡淡地说。   慕冰却选择了沉默。   沉默代表了默认。   苍影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道:“十五年不见,你的武功丝毫没有退步,作为老朋友,我很欣慰。”他这样说的时候,语气却露出了一丝阴狠。   整整一个晚上,慕冰只刺出了一剑。   他们在黑暗中彼此等待,任窗外人声嘈杂,两人却纹丝不动,仿佛与窗外的时空平行了一般,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可是静默到最后,最终的结果只有慕冰的一剑,苍影面对这一剑不躲闪也不还手,而这一剑也没有让他倒下。   可是高手之间的对决,一剑不仅足够,而且已经太奢侈。   “十五年后,我还是败了。”苍影冷笑,“可是你呢?你真的赢了么?”   说罢,苍影大笑一声,身子向窗外一闪,就此消失不见。   房间更加寂静,仿佛不曾有人来过。   窗子被夜风吹起,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   “吱嘎——吱嘎——”      ☆、第二十二章 深夜暗算   回到陆府,苍影额头上才出现了豆大的一滴冷汗。   他的脸色有几分苍白,很显然内力严重受损。陆云兮见状,连忙问道:“怎么样,你找到他们了?”   苍影点头,“他还是很不好对付。”   “连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苍影冷笑,“十五年前我便不是他的对手,今日依旧如此。看来在天山的十五年,他不但没有丝毫退步,功力反而精进了许多。”   陆云兮眉头一皱,“这么晚才回来,看来你们打了很久。”   苍影摇头,“他只出了一剑。”   “一剑?!”陆云兮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一招就被他打败了?!”   “我说的是一剑。”苍影重新强调了一下“一剑”的含义,“一剑,不是一招。他刺出的一剑,从出剑到收剑,一共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可就是这眨眼的一剑,他变换了七七四十九招。”   陆云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眨眼刺出一剑本就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可是他却在这短短的瞬间,不但能够迅速地刺出一剑,而且这一剑还变换了四十九招!   “他的剑,精准,凌厉,与十五年前一样。然而……”说道这里,苍影的嘴角浮现了一丝冷笑。   “然而,当他一剑刺来,我却能够感受到和十五年前不一样的东西。”   慕冰杀人,永远只出一剑。对待功力不同的人,他只体现在一剑所用的招式上。平常杀人,他的一剑只需出三招以内,对付武艺高强的人,一剑便出十招到十五招。慕冰的一剑,很少有超过十五招。   可是苍影是和他一样的高手,他们也曾一起执行过任务,都深知彼此的实力,所以这次面对苍影,他的一剑变换了四十九招,而十五年前的比试,他赢他却是在第三十招。   若是将这些讲给别人听,也许会让人觉得好笑,因为他们即使集中注意力,能看见的,只有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剑,若是此时刚好眨了下眼睛,他们会连这一剑也看不清。   谁能想到这一剑里是怎样的复杂!   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看出他每一剑中的玄机。对于其他人来说,他们不需要懂,也没有必要懂,因为一个死人懂这些有什么意义?   剑锋依旧是冷酷无情的,苍影从来不会怀疑慕冰的实力。   可是在这冷酷无情的剑锋中,却再也没有了十五年前的那股杀气。   这也是为什么今日一战,慕冰要胜过苍影需要在这一剑中再多出十九招——因为这已不是杀人的剑。   慕冰已不想再用这把剑杀人。十五年前,他曾用这把剑杀过很多人。   陆云兮再次被冷汗浸湿了后背,既然连苍影都不是他的对手,那难道真的就这么放过他们吗?!   那是她陆家祖传的鲛珠,世代传承下去,与萧家的苍烟玉是一对上古神物,结果传到她的手中却被人夺了去,她要怎么跟长辈们交代!   苍影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突然说了一句:“你不必担心,你的鲛珠自会拿回来的。”   陆云兮一怔,“你为何如此有把握?”   苍影冷笑道:“他和绮烟,他们不会好过的。”   陆云兮黛眉一挑,“你什么意思?”   苍影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你可知道,十五年前,慕冰为何突然离开神眼千机?”   窗外,雨声依旧。   顺着屋檐留下的雨水,打湿了漆黑的梦境……   子时,当京城的所有人都沉睡得正香,天山脚下的营区内依然紧张地戒备着。   萧子墨和元霜在帐中,一直没有出去,以免打草惊蛇。而雪莲的军帐,则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时间差不多快要到了……所有人几乎都已屏住呼吸。   突然,一双素手轻轻撩起了帘子。   雪莲从帐中缓缓走了出来。   她环视了一圈,周围把守的士兵,没有人往她的方向看。   所有人都没有去看她,注意她。   雪莲微微笑了笑,有几分妩媚也有几分妖娆,那不是在天山远离尘世十五年的少女能够展现出的笑容。   可是还是没有人看她,周围守卫的士兵,没有一个人目光投向她。   她眼底的笑意就更盛了。   “啊!”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士兵惨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被这声尖叫吸引了过去,只见一个小兵,肩膀不知被哪里来的暗器击中了,一直在不住地流血,而且肩膀上的血颜色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深,暗器上有毒!   萧子墨和元霜听见声音立刻从帐中出来,他们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难道有人要声东击西?!   他大声下达命令:“快传军医!其他人,先按兵不动!”   守卫的士兵们明白他的含义,这是他之前布置下去的,今晚一旦有任何事情发生,只要他说“按兵不动”,就意味着无论发生什么,他们的任务都只有一个:继续不动声色地密切关注雪莲!   尤其越是场面混乱,就越要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因为可能他们就是要趁着混乱有动作!   果然,在所有人都在关注那个受伤的小兵之时,雪莲见周围没有人注意,竟悄悄地走近了营区后方的一小片树丛,从树丛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锦囊,快速地将锦囊放在了自己的怀中,接着立刻回到了军帐。在这之后,军帐的帘子便再也没有被掀开过。这一夜雪莲再也没有出来。   这一系列动作,从开始到结束,只用了短短片刻的时间,再加上此时有一个小兵中了暗算,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身上,若非萧子墨与元霜提前部署,几乎没有人能发现她今晚的行为。   可是他们却已早有防备,所以雪莲的所作所为皆入了他们的眼,包括那个隐秘的锦囊。   锦囊上到底写了什么?现在锦囊在雪莲手里,他们若想看到这锦囊上写了什么,想知道他们的下一步安排可又不能打草惊蛇,该怎样从雪莲那里得到?   元霜眉头紧锁,然而他现在考虑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受伤的小兵此时正在接受孙西东的治疗,他的脸色已经开始变得发紫,很显然毒性已经开始侵入到他的血脉,孙西东一看便知这是西域的毒。西域的毒药很难解,尤其是暗器上的粹毒。即使是孙西东这样的神医,也要先慢慢观察毒中包含哪几味药材,再寻找相对应的草药,找到原料以后要炼制还需要时间。这些工作要做下来需要很长的功夫,远远赶不上毒性发作的时间,而且即使配出来了也不见得能有效。   所以,几乎可以说是无药可救了。   “老孙,小轩现在怎么样?”   孙西东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萧子墨的目光又严肃了起来。   这个小兵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五官还有几分少年的青涩,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就从军当了兵。营中有作战经验的老兵不在少数,像他这样的小兵平时很难引起萧子墨的注意,但此时他的脸色有些紫黑,但牙关却一直紧紧地咬着,也没有喊疼也没有抱怨,看来年纪虽轻却也是一条硬汉。   萧子墨对这个少年心中泛起了一丝心疼,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对孙西东道:“天山雪莲呢?还有没有剩下的?”   孙西东却突然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确是还剩下一株雪莲花,可是……”   “赶紧给他服用!”萧子墨心中重新升起了一丝希望,这个小兵有救了!   天山雪莲能医治百病,即使不能完全痊愈,也至少能拖一阵子,也就给寻找解药延长了时机。   “可是什么?”   孙西东道:“之前伤病的几个弟兄,他们宁可每个人少分一点,宁可他们的伤恢复得再慢一点,也让我千万要留下一株天山雪莲,说是留给将军。”   萧子墨突然怔住了,“他们……”   孙西东叹了口气,“他们说,将军待他们恩重如山,这天山雪莲如此名贵,是救命的药,他们说一定要给将军留一株,这最后一株谁也不肯要,让我一定要给将军留着。”   萧子墨长叹一声:“弟兄们的心意,我萧子墨心领了,可是不必这样……”说着,他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小兵,没有一刻的犹豫:“不要给我留了,立刻把雪莲给他服下!”   孙西东不是心狠之人,也不是不珍惜这个小兵的生命,可是他在这个关头还是想再劝一下萧子墨:“将军三思啊!不是老孙我非要说晦气的话,可是这战场凶险,谁也不能预料会发生什么,天山雪莲是救命之物,雪莲姑娘也说了这是她在天山种植了十几年才生长出七朵的名贵药材,之前的六朵您想都没想就都给了将士们,一朵也没有留给自己,现在这只剩下最后一朵了,将军,老孙恳求您让我给您留着,这也是弟兄们的心愿!”   萧子墨语气坚决:“我说了赶快给他医治!至于我自己……以后的事情再说,再拖他就没命了!”   孙西东还想说什么,萧子墨严肃道:“孙西东!我现在以将军的身份命令你,立刻拿雪莲来给他解毒!”   孙西东知道萧子墨心意已决,便不再说了,叹了一口气,转身取来了这最后一株天山雪莲。   他其实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萧将军爱兵如子,怎么会在自己的兵命悬一线之际,见死不救只为了自己以后能有一个保障?   躺在床上的小兵,中毒已经越来越深了,他双目紧闭,也许已经陷入了昏迷,没有人再去细看他那张紫黑得可怕的脸,可是孙西东却看见,双目紧闭的他眼角分明渗出了晶莹的泪滴……      ☆、第二十三章 苦甜参半   京城中的闹市区,多半是穷困人家住的地方,两栋房屋间的过道很窄,由于阳光常年不能直射进来而环境潮湿,墙底也生满了青苔。走进这条巷子,还会有一股酸腐的气味扑鼻而来。   陆云兮何曾来过这样的地方,脚刚踏上这地砖便已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她用绢帕掩住了口鼻,才勉强地在这条巷子里继续走下去。   她要找的人,在这巷子的最里面。   终于熬到了巷子尽头,陆云兮敲响了布满铜锈的铁房门。   “吱呀——”   带着刺耳的铁门与地面的摩擦声,门开了,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从门中探了半张脸出来。她见陆云兮锦衣华服,一看便知必是富贵人家的千金,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人来找她,不禁有几分惊讶,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位小姐……您……您找谁?”   陆云兮此时已完全藏起了刚刚的厌恶表情,毕恭毕敬地问道:“婶婶您好,请问您可是李婶?”   这巷子里的几户人家,只有她一个姓李,她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陆云兮见她点头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容:“在下陆云兮,绮烟是我的贴身丫鬟。”   李婶听见她提到了绮烟,先是一怔,接着立刻关切地问道:“绮烟她……现在还好吗?”   陆云兮点点头,“嗯,我此番前来,便是为了绮烟而来。”   李婶打开了大门,“陆姑娘,进里面坐吧。”   坐下以后,李婶为陆云兮泡了一杯茶,算是对客人的招待。李婶家的茶跟陆云兮自幼喝的上等茗茶质量当然没法比,但陆云兮却还是拿起杯子轻咂了一口,想来是为了表现出对主人的尊敬。   “绮烟跟着我也有许多年了,我俩一直情同姐妹,不分彼此。”陆云兮的声音很温柔,“她又懂事,又会照顾人,有时我真会想,若她真是我的亲妹妹该有多好。”说着,她竟叹了一口气。   李婶闻言,也不禁长叹一声。“当初把她送走,我心里也是有十二分的舍不得,就像剜去了自己的一块心头肉。可是没有办法,为了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   “李婶说的这些,我都懂。”陆云兮劝慰道:“只是绮烟现在……”   李婶的心突然一紧:“绮烟怎么了?”   陆云兮的眸中露出了忧愁的神色,“前几日突然有人打听,问绮烟是不是我们府的,还逼我们把绮烟交出来!”   “咣当!”   李婶手中的茶杯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苍白,连嘴唇也没了血色,颤抖着道:“他们……他们在找绮烟?!”   陆云兮目光中满是担忧:“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李婶还是不说话,面如死灰一般,已有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留下。   “李婶,”陆云兮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安抚着她的情绪,“李婶,求您告诉我,绮烟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那些人会……”   李婶转头看着她,死死咬住嘴唇,几乎快把嘴唇咬破了。   “李婶,您相信我,我不会出卖绮烟的。我一直把绮烟当作妹妹看待,我不想看到她不明不白遭受委屈,所以才大老远来到这里,只为了一个真相。我想保护绮烟,不想让她受到伤害。”说着,她的眼中竟仿佛渗出了一丝泪滴:“绮烟这孩子,已经够苦了,我真的不想再看她去承受任何东西……”   李婶听她这么说,终于长叹了一口气。   “绮烟是个命苦的孩子……”   李婶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玉佩,晶莹雪白。   李婶看着这块玉,一直默默地看着它,丝毫没有注意到,对面的陆云兮看到这块玉佩之后,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得意与阴狠。   而此时此刻,绮烟还在客栈中,虽已是日上三竿,却还躺在床上。   不是她想赖床,而是她……现在身子痛得起不来。   她身上伤得太重,毕竟陆府的家法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可是她在伤还没好的情况下,就跟慕冰从青花楼逃了出来,昨日找客栈住下也是找了许久。本来这几天应要一直卧床不能起身的,正好承欢又不在,她应是睡在她的软榻上好好养着才是,可是她却不顾一切跟着他来了。现在伤口又重新撕裂了,昨晚痛得她几乎一夜未眠。   慕冰在外面敲门,见一直没有应,便自己推开门进来,发现绮烟还躺在床上,想起那日在承欢房间时,他问她身上的伤如何了,她却裹紧了被子只是敷衍说已不碍事。慕冰虽与鲜与女子接触,但他也能隐约感觉到是怎样的情况了。   “身上伤还没好?”   绮烟见慕冰突然进来了本想坐起身来,可是身子一动就疼得要命。   “有没有上药?”   绮烟的脸一下子红了,“有药……承欢姐姐给我的,可是,可是我……”   慕冰剑眉一挑:“可是怎么?”   绮烟摇摇头,脸更红了,“没什么,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慕冰心中泛起一丝疑虑,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你的伤在背上,你自己没有办法上药?”   绮烟别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羞红的脸颊,“嗯。”   慕冰的脸上一向没有表情,可是此时此刻居然也露出了些许窘迫,“额……”   绮烟的脸就更红了。   但更刺激的还在后面,他突然对她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上药。”   “啊?!!”   绮烟以为自己听错了,这……   “你是为了给我拿到鲛珠才受的这些苦,你现在这样,我不能见死不救。”   道理上来说确是如此,可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这,这怎么能行……   “要不,要不在客栈里找一个姑娘帮我吧……”绮烟已羞涩至极,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已经快要跳出了胸膛。   “不行!”慕冰的语气又恢复了以往的高冷,“我不能随便找一个人就让她接近你,谁也不能确定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她一怔,他是在担忧她的安全吗?   他的眼神很严肃,不像是开玩笑,“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都不能靠近你。所以你若自己没有办法上药,我便帮你。我可以用我的性命发誓,我绝不会做出任何逾越道德界限之事!”   她愣住了。   在这一刻,她的心仿佛都要被融化了,他的声音很冷,语气那么霸道而强硬,却在她心中激起了一股暖流。他是在乎她的,不是吗?   慕冰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他不知道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他为她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出于愧疚。   可是一个没有心也没有感情的人,真的会有愧疚?有愧疚在心里的人,是否就已是动了心?   他不再去想,不敢想。   “嗯。”绮烟红着脸道,“那,那只能有劳慕冰公子了……”   取了药,他轻轻地把她从床上扶起来,与他平时用剑时的力道不同,他的动作很温柔,生怕弄疼了她。接着,他解开了她的裙带,小心翼翼地将她的上衣褪下,露出了雪白的香肩。他伸手把她的漆黑长发拨开到胸前,再继续往下褪她的上衣,很快,她雪白的玉背已在他面前展露无遗。   她的心跳得好快!   他看着她身后的鞭伤,并不狰狞,因为伤口不大,看上去只是一条小伤口,可就是这一道口子很深,几乎深入骨髓,所以她才会那么痛苦。他几乎能够想象到当时的场面,她因为他偷盗鲛珠而遭受鞭刑,所受的苦楚可想而知。他拿着药的手竟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这是一双握剑的手,也是一双杀人的手,可是今时却不同往日,这双手竟也会颤抖!   他将药膏涂抹在自己的手上,先抹匀,再涂在她的伤口上。   当药膏涂在伤口上时,她因剧痛而呻-吟了一下,他便放缓了手上的动作,力道又轻柔了些,“这回呢?”   “我没事。”绮烟咬牙,“良药苦口,只有这样烈性的药伤口才能好得快。”   慕冰便继续给她上药,动作依旧温柔,他的手掌修长有力,一寸一寸抚摸着她光滑的肌肤,她的心脏仿佛要跳出了胸腔,而他的呼吸似乎也开始有了几分急促……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氛开始在二人之间升腾。   “好了。”上完药,慕冰收回了自己的手,开始帮绮烟重新穿上衣服。从头到尾,绮烟都一直背对着他,而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嗯。”绮烟的脸还是很红,可是她也渐渐恢复了理智,刚刚心中的一股让人羞于启齿的躁动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你好好休息。”慕冰的声音听上去还是那么清冷,仿佛没有任何感情,可是这一次,她却感受到了他冷漠背后的温柔。   天底下有哪个女人能拒绝这样的温柔?   绮烟重新躺下,想起他刚刚给自己上药的场面,心中又是一阵娇羞,便立刻蒙了头睡下了。   慕冰离开绮烟的房间之后并没有回房,而是走出了客栈,去了京城的一家药铺。他怕这些药不够用,便又买了两盒药膏以作备用。然而,回到客栈以后,他刚一打开自己的房门,就看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妩媚清灵的声音传来:“慕冰公子,别来无恙呀。”   来的人是陆云兮。   慕冰冷冷地望着她,却不说话,目光有几分凌厉和警惕。   陆云兮见他这幅表情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一般,也不恼怒,只是盯着他手中的药膏,妩媚笑道:“哦?这药膏是给绮烟买的?看来慕冰公子真是怜香惜玉呢。”   说着,她又一笑,“慕冰公子,是不是很心疼绮烟?”   慕冰还是不说话,眼神依旧冰冷。然而接下来,他却再也没有办法淡定地沉默了!   陆云兮从怀中取出一块雪白的玉佩,当他看见这块玉佩时,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此时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你怎会拿到这玉佩!”   陆云兮看见他这样的表情,便又笑了,重新问了一句刚刚的话:“慕冰公子,现在的你,是不是很心疼绮烟呢?”   慕冰紧抿薄唇,望着陆云兮的眼神凌厉如刀锋,甚至比刀锋还更加锐利!   那些他不愿再面对的事实,包括他一直逃避的自己的内心,此时此刻,终于再也无法隐藏,终究还是要面对……   玉佩上刻着一个字,这个字并不难认,可是却让慕冰的心一紧。   “杜”。   陆云兮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慕冰公子心疼绮烟,看着真是令人感动呢!只可惜,十五年前,你杀她杜家全家,灭她满门的时候,怎么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疼呐!”      ☆、第二十四章 凤凰涅槃   十五年前,慕冰还是神眼千机的杀手,冷酷无情,一剑毙命。   十五年前,苏家已在江南的小镇定居了三年,却最终还是没有逃脱神眼千机的追杀。   苏家和杜家势力庞大,因此这两大家族的清理任务便落在神眼千机中实力最强的慕冰和苍影身上。苍影的任务是苏家,慕冰的任务则是杜家。   然而杜家惨案,是慕冰为神眼千机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   他杀了杜家在京城府邸的七十七口,加上居住在其他外城的相关人物三十六口,一共是一百零三口。   和苍影喜欢慢慢玩弄猎物,看着他们在恐惧和躲避中一个接一个死去的心态不同,慕冰杀人很直接,喜欢速战速决。一百零三条生命,不过一夜的时间。   可是他的任务上写着,杜家满门,共一百零四口。   还有一个。他在孤独的夜色中,踏过满地的尸体,寻找着最后一个人。   终于,他在最里屋的柜子里,看见了这个小小的婴儿。   她看上去应该只有几个月大,应该还不到一岁,大大的眼睛清澈似水,还不知道自己家里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却很喜欢慕冰,因为慕冰的身上一直有一种熏香的味道,很好闻。她本能地被这个味道吸引,所以一直在往他的身上靠,还咯吱咯吱地笑,又软又萌,大眼睛扑闪扑闪,在这充满了血腥的黑夜中亮晶晶的。   就在那一瞬间,冷酷无情的慕冰,一向杀人不眨眼的慕冰,动了恻隐之心。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改变了他和她以后的人生。   他抱起她,小小的她,像一只软软的小白兔,那么人畜无害,他发现他竟然下不了手。   她不谙世事,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于是他决定留下她的生命。   他把她交给巷子里的李婶,没有跟她说什么,只是说这是个孤女,父母双亡,希望她能够照料。   可是在包裹着她的毯子里,却有携带着一块玉佩,玉佩暴露了她的身份。   李婶回去打开毯子,再加上第二日京城传出的杜家惨案,李婶便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但多年来,李婶没有与任何人提起绮烟的身份。包括绮烟自己在内。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慕冰和李婶两个人知道,绮烟是杜家的遗孤。   然而那一夜的这一幕,却被苍影看见了。   他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去通报给楼主。他知道,这个秘密,对慕冰而言很重要,而且他有一种预感,今日的一切必将为日后重新掀起风浪。   时隔十五年,现在陆云兮站在他面前,手中拿着这块玉佩,眼中的得意神色毫不掩饰。   “你想怎样?”   死寂一般的沉默过后,慕冰冷冷道。   “慕冰公子也是聪明人,快人快语。”陆云兮笑着说道,“这玉佩本该物归原主,将它还给绮烟才是……”   慕冰的眼神更加寒冷,看得她脊背发凉。   “但是,我也可以不去告诉绮烟,把它交给慕冰公子。”陆云兮话锋突然一转,“只要慕冰公子答应我两件事。”   慕冰的神色很冷俊,语气冷得吓人:“你敢威胁我?!”   “不是威胁,只是交易。”陆云兮顿了顿,又改口道:“甚至……甚至慕冰公子可以将它看作我的乞求,我只希望慕冰公子能够帮我一个忙,这两件事,对于你来说,都不是难事。”   慕冰的眼神依旧冰冷,却不说话。陆云兮见他沉默,便直接自己说了下去:“第一件事,是鲛珠,希望慕冰公子能够归还给我,毕竟这是我陆家祖传之物。”   慕冰薄唇轻抿,却没有任何动作。这鲛珠对他而言本就没有什么价值,他只是恨陆云兮这般对待绮烟才一直不肯归还。但他也没有就按照她的意思就此还给她,而是冷冷道:“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陆云兮低下头,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才终于抬起头来,坚定地说:“第二件事,是我想让你带我去找他。”   慕冰自然知道她所指的“他”是谁,然而他却冷冷地说:“这几年北部地区极不稳定,尤其是西北边关情况严峻,你去了他还要照顾你,你只会令他分心。”   陆云兮咬紧了嘴唇,“这些不要你管!你只需要带我去找他……不然,不然我就把真相告诉绮烟!”   她刚说完,慕冰的眸子里突然闪现出了一丝杀意!   她被这股杀意震慑得愣住了!   “我说过,不要威胁我!”   陆云兮咬紧牙关,“你只说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慕冰的语气冰冷得仿佛千年的寒冰:“我已经给了你答案。”说完,他背过身去,不再看她,强忍住一剑杀了她的冲动。   如果她不是萧子墨的未婚妻,他早已一剑刺了下去!   陆云兮气急败坏:“那你就不要怪我不客气!”说完,她怒气冲冲摔门而去。   房间里现在只剩下了慕冰一人,空荡寂寥,仿佛他的内心。   他知道他早晚有一天要面对这一切,他本不在乎,死在他手上的人那么多,他何曾因自己犯下的杀戮而担惊受怕?   可是他唯独不知该如何面对绮烟。   她毫不知情,付出自己的一片真心,无怨无悔地跟在他身边。若是有朝一日她知道了当年他杀了她全家,她还能这样沉醉在这样的幸福中么?   他的心突然很疼。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心竟然也会疼。   三天三夜,玄冰销骨。   寒瞳背对着玄冰上的清玉,“清玉姑娘,你还活着么?”   没有人回答他。她还活着,可是她已说不出话。三天三夜炼狱般的煎熬,已达到了她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这生不如死的痛苦,若非心中那熊熊燃烧的复仇火焰一直支撑着她顽强的意志,有谁能撑住最后一口气?!   可是她做到了。   寒瞳知晓现在是特殊情况,便也不再顾君子之礼,只能先为她拿来衣服盖在身上,抱起她仿佛在抱起一块冰石,没有丝毫温度的身体与石头相差无几。   “这只是开始,接下来,我要将你放入灼热的火岩水中,烈火寒冰的双重洗礼,才能真正锻造出长生不老的身躯。”   她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差这最后一刻的涅槃……   炼狱般的苦楚,撕裂了她的肌肤,几乎要将她的意志也一起撕裂。   可是她还活着,只有她不死,任何的痛苦她都能够承受!   她已经承受得够多了,那些屈辱那些痛苦,她早晚有一天会归还!   清玉从火岩水中走出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肌骨宛如重生。   她的头发是深润的,因为在水中浸泡过的缘故,贴在她雪白的身躯上,那么妖媚动人。   可是她的眼中,却是满满的仇恨,仿佛灼灼燃烧的火焰……   又修养了几日,清玉的身体便基本恢复了。最痛苦的经历已经过去,她知道,自己的容颜从此再也不会被岁月刻下任何印记。   寒瞳不禁为她顽强的意志力感到敬佩,当初他们三人也是这样过来的,所以他深知这痛苦一般人根本难以能够承受,尤其是对于女子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可是她却做到了。   她为了她最后的目标,她真的做到了。   寒瞳为她感到欣慰,却又为她感到惋惜。也许,得到了容颜永驻,开始了她口中的“使命”,她所要遭受的痛苦才真正来临。   “清玉,你也给我讲一讲你的故事吧。”寒瞳突然问。   清玉先是一愣,接着,却陷入了沉默。   寒瞳见她这样,便也不再问,“你不愿说,我也不会强迫,但……咳咳……”他话还没有说完,便又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清玉忙扶着他,“寒瞳公子,你没事吧?”   他还是淡然地摆了摆手,“不碍事,多谢清玉姑娘关心。”   清玉蹙紧了黛眉,“寒瞳公子明明已得长生不老之身,为何却还……”   寒瞳苦笑,“这是我的命,怨不得他人。我命不久矣,清玉姑娘现在也已得偿所愿,还是希望姑娘尽早下山,我也不希望有人亲眼看着我死去……”   清玉的目光中露出悲伤之色,“寒瞳公子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落得这样?清玉希望能为公子做些什么。”这几日在天山,了无人烟,与世隔绝,她唯一能见到的人只有寒瞳,在她经历重生之痛时也只有他一直默默陪伴,他们认识的时日虽只有这短短几日,但他却已陪她经历过了一场生死,她已将他当作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寒瞳摇摇头,“恐怕回天无力……”   “公子请说!”清玉执意要问寒瞳,他到底为何会这样,“公子说出来,也许……也许还有其他办法!”   寒瞳叹了口气,“十年前,因为一次特殊的经历,从那天开始,我只剩下十年的寿命了。既不是病也不是毒,无药可救。”   他并没有强调十年前的“特殊经历”是什么,因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他只剩下了十年寿命,而今年,却正好是第十年。   清玉再一次露出了悲伤的神色。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也许我也可以在还没死的时候躺进冰棺,留住最后一口气,等雪莲回来见她最后一面。也许她会带着苍烟玉和鲛珠拿来将我复苏……”   “鲛珠?”清玉听到这里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鲛珠是上古神物,我原本以为只是传说,难道这世上当真有此物?”   寒瞳道:“确有此物,而且不久前就在我的一位朋友手中。”   “太好了!”清玉欣喜万分:“公子你有救了!”      ☆、第二十五章 蝶蛉琥珀   寒瞳听闻,神色疑惑,“何出此言?”   清玉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自己怀中取出一块琥珀,隔着金色的松脂,寒瞳隐约能够透过纹理看见其中似有蝴蝶振翅欲飞。   “这是蝶蛉琥珀。”清玉道。蝶蛉属于振翅类昆虫的一种,因形似蝴蝶而得名,但这一物种在炎国并不常见,甚至在其他地区也鲜有分布,可算是一类稀有物种了。   可是寒瞳却听说过蝶蛉琥珀。   “蝶蛉琥珀与鲛珠和苍烟玉一样,同属上古神物之一。但很少有人知道,若将蝶蛉琥珀高温加热至融化,并将其融浆灌注于鲛珠之上,再冷却后可得回魂丹,能够起死回生。”清玉的目光中露出喜色,“我娘临终前将蝶蛉琥珀留给我,但我并不知道传说中的鲛珠和苍烟玉也是确有其物,如果公子的朋友有鲛珠在手,公子就有救了!”   寒瞳的目光中也重新焕发了神采!   他以为自己早已回天无力,做梦也未曾想过,会有一位带着蝶蛉琥珀的女子登上天山,重新给了他生的希望!   “我用天山飞鸟传信给慕冰,若他此时还携带着鲛珠,我便让他回来一趟。”寒瞳道,“只是不知他个人的事情现在处理得如何了……”   清玉也很为寒瞳感到欣慰,这一次他的确是幸运的。只是突然,她的神色又凝重了起来。   “只是若用这种方法,蝶蛉琥珀和鲛珠便都从此毁于世间。而蝶蛉琥珀,我现在可能还需要……”清玉内心陷入矛盾,她还有使命没有完成,需要蝶蛉琥珀助她一臂之力,可是现在寒瞳又需要它挽回生命……   “这没有关系。”寒瞳明白了她的意思,“天山上有一口冰棺,我可以封住血脉沉睡于此,等姑娘你完成了你的任务,不再需要蝶蛉琥珀时再融化它。到时,只要苍烟玉、鲛珠和蝶蛉琥珀三者都在,我便能够醒来。”   清玉欣然应道:“嗯,就按照寒瞳公子说的办。”   将信传给慕冰之后,二人来到天霜殿前,寒瞳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对清玉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住的地方,殿中布下了北斗七星阵和太极阵,姑娘要跟紧我。”   “嗯。”清玉点头。   北斗七星阵因为蝶蛉琥珀的缘故,并没有侵入到清玉的心神,正如那一日萧子墨带着苍烟玉而没有受其影响一样。到了太极阵,寒瞳深知清玉并没有萧子墨那样的本事,自己是破不了阵的,便索性自己解开阵法,直接带着清玉走了进去,来到了冰棺之处。   寒瞳沉睡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你找到了天山脚下的驻军,碰到了一个叫雪莲的姑娘,请替我告诉她……”   他并没有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白雾般的寒气将他笼罩。   “我答应你……”   可是她知道,他已经听不到了。   也许是因为冰冷的寒气遇见了温热的皮肤,清玉的眼角有几分湿润……   深夜,帐中无眠。   “八个守卫,有六个汇报都是看见了雪莲拿了一个锦囊回去。”夜深人静,萧子墨的声音格外低沉。   “还有我。”元霜道,“我当时也在,余光也看见了她手中的锦囊。”   萧子墨凤眼一挑,“这锦囊中可有何玄机?”   元霜摇头,“不知里面有什么,我暂时还没有想好该怎样得到它。昨夜雪莲取得锦囊后这一夜再没有走出军帐,谁也不知道她会放在哪里,白天她又不会记得此事,我们也不好去搜查她的军帐。”   萧子墨却目光冷俊:“搜!”   元霜有些诧异,“这不合适吧?毕竟雪莲是个姑娘家,而且,而且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   萧子墨仍然坚持:“一定要搜。就是要打草惊蛇。”   “你也怀疑……?”   “没错。”萧子墨知道元霜要说什么,“我和你想的一样。”   元霜点点头,“的确,昨晚我看见突然有人中了暗器,便开始怀疑此事,只是暂且还不敢妄下论断,但既然将军也这么想,我便更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要再等几天。”   “等什么?”元霜问。   “萧宇。”萧子墨道,“等萧宇回来,我们之前的猜测究竟是否正确,便有了答案。”   第二日清早,雪莲便听周围的人一直在议论那个小兵遭到暗算的事情。   她一点印象都没有,莫非是睡得太死了?   元霜此时也从帐中走了出来,他是要去探望一下那个小兵伤情,顺便观察一下那支西域的暗器,此时刚好见雪莲出来,便正好唤了她一同前往。   “小兄弟,现在如何了?”   这个小兵现在已经醒了,虽然还是有几分虚弱,但气色明显好了很多,可见这天山雪莲的功效确实非同一般。   小兵见了元霜,正欲下床行礼,元霜立刻扶住了他,“不必多礼,是萧将军让我过来看看你伤情如何了。”   小兵咬紧了嘴唇。他知道,他这条命是将军给的,若是没有将军他早已死在了这支暗器之下。   “多谢将军、军师关心,我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小兵说道。那晚他身中剧毒,整张脸都已涨成了深紫色,可现在毒性消退,面色恢复之后,元霜发现他长得眉清目秀,竟也是个有几分俊俏的小少年。   “你能否把暗器给我看一下?”元霜不忘初衷。   小兵指了指那边的柜子,“回军师,就在此柜的第三层。军师小心,暗器上可能还有残留的毒。”   元霜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这边雪莲见这位少年与自己年纪相仿,便心生亲切之感,凑过去问道:“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被她这么一问,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涩,他毕竟还只是个少年,雪莲这么漂亮的姑娘总是对少年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我叫林文轩,他们都叫我小轩。”   雪莲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的名字竟然这么有书生气,似乎叫这个名字的人不该来参军而是应该去研读四书五经。   “那你多大了?”雪莲又问道。   “十六岁。”林文轩答道。   “那你比我大一岁,我就叫你文轩哥哥了!”雪莲目光清澈似水,“我叫雪莲。”   少年有些羞涩地点点头,“嗯,雪莲姑娘你好。”   而此时,本来在柜前一心一意观察着暗器的元霜,听到这边年轻人的对话,顿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雪莲与林文轩聊着,突然看见了他床上的毯子,宝蓝色的,是极为名贵的绒毯,看上去就很舒服的样子。这种毯子在炎国并不多见,御寒效果很好,即使是在最北的边塞也能保暖。只是他一个如此低级的小兵,居然也能盖上这样的毯子,她着实有几分惊讶。   “你们的物资配备可真好!”雪莲不禁夸赞道,“可是我怎么没给发这么好的毯子,难道因为我不是这里的士兵?不对,可是元霜是军师,他好像也没有……”说到这里,雪莲有几分疑惑。   林文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才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说:“这,这是将军的……”   “啊?那怎么在你这?”雪莲生性单纯,所以直接就问了出来。   “嗯,将军非要给我拿来……”林文轩说着,更加难为情了。这几日暮秋天寒,他又中了极为阴毒的暗算,天山雪莲虽能帮他驱除毒性,可身子还是虚弱得很。萧子墨听说了以后,便叫老孙把他的珊瑚绒毯拿给了他。这是将军级别才能够配备的物资,但现在他一个年轻的小兵就这样把它盖在了身上。   “他对你可真好……”雪莲道。   “要是你的话,将军也会的。”林文轩道。雪莲突然想起了那一日来军营时,他背着自己蹚过那趟浑水,没有让她的双脚再遭受一次痛苦,心头泛起了一丝暖意,对萧子墨的好感不禁又多了几分。   林文轩看着她,不禁被她的认真思考的样子感染了,情不自禁嘴角上扬。他虽不知道雪莲现在在想什么,但他知道她无论在想什么,无论是什么样的表情都是那么好看。   有那么一个瞬间,元霜又发现了自己的多余……   元霜回到萧子墨帐中时,先将林文轩的身体情况给萧子墨做了汇报,接着,二人谈起了那支暗器。   “类似一个箭头的东西,看样子应该是弩机发射的。”元霜道。   萧子墨凤眸一挑,“若是弩机发射,波及范围有限,在营区之外是没有办法伤人的。难道说……”   元霜琥珀色的瞳孔幽深似水,“还有雪莲取得的锦囊,她并没有走出营区,却能拿到锦囊,所以这锦囊也必然是有人放在此处。守卫兵都在盯着雪莲,也都只看见了雪莲取锦囊,这个放锦囊的人,动作怕是被人忽视了。”   萧子墨蹙紧眉头,“果然不出我所料……”   “下一步,我们还是要等萧宇回来么?”   萧子墨沉吟片刻,道:“现在情况不太一样,若是等萧宇回来,只怕到时来不及。”顿了顿,又道,“计划提前,我打算明日一早便派人去搜雪莲的军帐。我们不仅要计划提前,还要逼迫他们计划提前。”      ☆、第二十六章 中秋月圆   一大清早,起床号一吹,所有人皆起床穿衣,动作迅速。雪莲不算体制内的人,所以不用跟着他们的一日生活制度,但即使她想多赖一会儿床,无奈将士们集体出操动静太大,也被口号声和训练声吵得睡意全无,索性便也跟着起来了。   雪莲自幼习惯了天山的清净自在,一时难以适应节奏紧张的军队生活,萧子墨也就没有对她做过多要求。否则,萧子墨带兵一向以严格著称,在他的管制之下怕是再无第二人能像雪莲的日子过得这般自在。   而元霜,却是出乎意料地,比雪莲更加适应这里的生活,甚至可以完全融入这里的一日生活制度。这个问题雪莲一直很奇怪,却也没有问,只当他是身为军师责任艰巨,平时见他也是跟萧子墨寸步不离。   林文轩由于身体还没有恢复,这几日便不用参加日常的出操训练以及岗哨排班。雪莲闲来无事便过去坐坐,给他讲讲天山上的事,他也会给她讲起他的家乡。同龄人总是能很快聊在一起,感兴趣的话题也大体类似。   “雪莲姑娘!”   两人正聊着,突然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小兵撩开帘子走了进来。这人说是年长些,可也不过就是二十几岁,身材高高瘦瘦,但看上去很结实。这是她军帐周围的守卫兵,他们都叫他小宋,与雪莲也搭过几次话,她对他有些印象。   “宋大哥?怎么了?”雪莲有些紧张,因为小宋的神情看起来很严肃也很焦灼。   “雪莲姑娘,刚刚小吕突然去了姑娘的军帐,说是要搜查,我本想拦住,可他说是奉了将军的命令!”   “什么?!”雪莲面露惊讶之色,“将军他要搜我的军帐?!”   “千真万确,小吕确是奉了将军之命来的!”   林文轩在旁听着,心里也不禁疑惑,军营之中突击搜查物品本不稀奇,此行称之为点验,是为临时检查是否有人藏有违禁物品。但点验一般会以团体为单位集中抽查,像这样专门搜查一个人的情况并不常见,一般只有犯了事的人才会被这样“特殊对待”。   难道雪莲犯了什么事?   林文轩道:“雪莲,要不你先跟宋大哥回去看看情况,是不是将军弄错了,你也好跟将军解释。”   雪莲咬住嘴唇。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为何要这样对她?   雪莲随小宋赶到现场时,萧子墨并不在,只有元霜静静站在那里,可是他却没有阻止,反而似乎在期待着他们搜出什么东西。雪莲见此情景就更委屈了,怎么连元霜也不维护她了呢?!   她刚想开口,却听见里面小吕喊了一句:“军师大人,搜到了这个锦囊!”   雪莲呆住了。   锦囊……她没有锦囊,她的军帐中怎么会有锦囊?!   元霜眼睛一亮,勾起唇角,“拿过来!”   小吕将此物递交给元霜,“军师请看。”   元霜拿着锦囊,看见站在旁边一面露惊诧的雪莲,扬起手中的锦囊问:“雪莲,你可认得这锦囊?”   雪莲拼命摇头,几乎快要急得哭出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元霜立刻走近她摸了摸她的头,“雪莲别怕,我和将军会再调查此事的,你先不要担心。”   雪莲咬紧嘴唇,点点头,一旁站着的小吕有几分尴尬,毕竟东西是他搜出来的。但这也不能怪他,将军的命令,他也不能违抗。   元霜安抚了一下雪莲的情绪,接着带着锦囊去找了萧子墨。   “搜到了,就是这个锦囊。”   萧子墨接过锦囊,一双凤眸幽深似水,“这锦囊不似西域之物,反倒像是出自炎国人士之手。”   元霜点头,“我还没有拆开,里面应该会有重要信息。”   萧子墨拆开锦囊,锦囊中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句话:“十五月圆,亥时涨潮。”   元霜皱眉,“今日是十四,十五就是明天,明晚亥时……”   “亥时,碎叶水。”萧子墨声音低沉。   “碎叶水?”   “从赫巴进入炎国边境,有两条路,一条是陆路,一条是水路。水路即指碎叶水,东西而流,贯穿丝路,南北分为草原之路和绿洲之路。既然锦囊上写亥时涨潮,指的必然是水路。”   元霜静默片刻,“那陆路……”   “陆路在天山另一侧,与水路相隔甚远,几乎绕了整个天山半围。若从陆路登临,不但要花费更多时间,而且今明两日都有降雨,道路泥泞更加难走。相比之下,这大雨却正好促使了碎叶水的涨潮,水流加急,对于他们来说又是顺流,直接能够助他们一臂之力。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走碎叶水都是上上之策。”   “所以,锦囊里的意思是……”   “明日亥时,赫巴军队将从碎叶水登岸。”萧子墨目光一紧。   “那你认为应该……”听闻此言,加上之前二人的推测,元霜心中已有定数,却还是想从萧子墨这里得到确认。   萧子墨薄唇轻抿。深夜的军帐,低声的私语,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另一边,雪莲在自己的军帐中,想起今日萧子墨派人搜她的军帐,心中委屈,可是又想到后来真的被人搜出了不属于她的东西,又有几分惊讶和疑惑。她想出去找林文轩,结果却被帐外的守卫兵拦下,说是奉了将军之命在此看守,不能让她随意走动。   他竟然软禁了她!   雪莲心中又生气又委屈,可是又没有办法,萧子墨的命令他们不敢违抗,她又不敢去惹他,便只嘟囔了一句乖乖回了军帐。   帐外已经开始下雨了。雪莲本以为那些站岗的守卫兵下雨便会回去,可是他们没有。他们身上披着蓑衣,勉强能够遮挡雨水,可还是会有雨渗进去,应该会很难受。可是他们却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这种难受一样,每一个人都还是站得笔直,仿佛雕塑一般,任凭风吹雨打,挺拔地伫立在那里,看守着这一方土地。   雪莲曾想,他们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是也许她永远都不会明白,究竟是什么能够支撑着他们钢铁般的意志。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   雨已经停了,只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大雨过后的深山更加萧瑟寒冷。   雪莲闲来无事,便想出来找她帐外的守卫兵聊聊天。这个守卫兵叫小宋,就是昨日来提醒她军帐被搜查的那个,她觉得他人还挺不错的,自己一个人呆着也闷,便出来跟他说说话。   “雪莲姑娘。”小宋见她出来便打了声招呼。虽然雪莲现在被“软禁”,但谁都能看出将军和军师都是很在乎这位雪莲姑娘的,所以每个人也都对雪莲很客气。   “宋大哥不必这么客气哦。”雪莲甜甜一笑,看着天色已渐暗,一轮明月已悄悄升起,虽还只有淡淡的清辉,但依稀可见那皎洁的神韵。   “今晚是中秋,可以看见圆圆的月亮呢。”雪莲望着夜幕道。   “嗯,中秋了。”小宋也抬起了头,看见了这若隐若现的圆月。不谙世事的雪莲,还不能懂得在世人眼中中秋意味着什么,以为节日总是开心的,却不知此时军营中不知多少士兵,他们看上去比钢铁还要坚不可摧,却在这一天,摸着一封念过无数遍的皱巴巴的家书,或是一缕结发,或是一支玉簪,偷偷留下了泪水。   小宋也一样,中秋的圆月,让他思念起了家中的母亲和妹妹。妹妹如今已经十三岁了,当初他参军离家时,她还只是个孩子,现在也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罢,只可惜他这个做哥哥的不能亲眼看着她成长,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个机会看见她了。   “你们出来当兵,你们的家人难道不会想你们吗?”雪莲突然问。   小宋苦笑,“他们也想我们,我们也思念着他们。”   “那你们为什么还出来呢?”雪莲很疑惑,“你们应该在家里好好陪着他们呀,干嘛要出来当兵呢,而且又苦又危险。”   小宋又笑了,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笑容,充满着骄傲与尊严,却又掺杂了苍凉与悲壮。这个笑容,这个眼神,和她这个问题的答案,都是很久很久以后,她经历了,看见了更多以后才终于明白。   虽是中秋之夜,但军营中的所有将士和哨兵却并无心赏月,而是都在警惕戒备着。   今晚任务艰巨,而且十分紧迫。这是萧子墨的原话,所以任何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夜色凝重,有几分寒意,元霜在平时的蓝衫外面披了一件外衣,而萧子墨则身穿战袍,铮铮铁甲衬得他他身形更加高大,也比平时的日常军服多了几分威严。这是元霜第一次看见他身穿战袍的样子,可是那身形气质却又让他无比熟悉。他一直沉默,最后只说了一句:“亥时,快要到了。”   “嗯。”萧子墨低声道,“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今晚中秋之夜,将注定迎接一场腥风血雨……”      ☆、第二十七章 初次交锋   月圆之夜,寂静山林,一大批人正在夜色中悄然行动……   出营区前,元霜问萧子墨:“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往西走?”   萧子墨点头,“对。”   元霜看着他的眼睛,眼中有几分担忧和关切:“多加小心。”   萧子墨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遥远的黑暗前方。在他身后,是一支由千余名士兵组成的精锐部队,都是从军队中万里挑一的精英,他们中的一些甚至兵龄比萧子墨还要长,多年作战经验丰富。   这一次,他带领的主要兵力向西行进,而另一支由正都统龙勰带领北上。这龙勰也是军界赫赫有名的人物,正都统级别,只比萧子墨低半级,足以见其身份地位。但之前来到营地元霜和雪莲一直没有见过他,据说也是有任务在身,今天傍晚才回到营地,入夜便直接执行了今晚的任务。   萧子墨带着一众人一路向西,但即使身后有几千人,这脚步声也并不杂乱,而是很有节奏和规律,甚至整齐划一,几乎听不出这是一队人,可见这支军队平时是多么训练有素。   “停!”突然,萧子墨抬起手,示意身后的部队先停下。“这一带已经进入了碎叶水河谷地带,大家小心。”   他们继续行走,但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河谷两岸树木杂草丛生,是极适宜隐蔽的作战环境。此时,距离亥时尚有一段时间,他们提前出发,就是为了埋伏于此地。   皎皎月光,照耀在急速流淌的碎叶水上,河流表面反射着明月的清辉,宛如一地碎银闪烁。   在银子般明亮的河面上,流水逐渐加急,远远的,透过微微朦胧的山间雾气,顺流而来的一队密密麻麻的人群,乘在几百条木筏之上,已逐渐逼近!   来了!   萧子墨的目光锐利,宛如隐藏在黑暗中的刀锋,他举起手,按照之前的暗号下令:   “弓箭手准备!”   隐蔽在林中的弓箭手接到命令,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所有人一起搭箭、引弓,动作协调一致,而且声响极小。   数千支弓箭隐藏在黑暗中,正等待着他们的来临!   箭在弦上,只待他们下船登岸!   “咚——”   为首的木筏已最先靠了岸,隐约可以听见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自岸边传来。从声音来看,这次敌方登陆的部队也至少有上千人,而且脚步声也协调一致,没有丝毫慌乱,恐怕也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但弓箭手没有接到放箭的命令。所有的箭还搭在弦上,只待破弓而出!   先登岸的人会在岸上等着,后面所有人登陆完毕才会统一行动。萧子墨带兵多年,对战斗中敌我双方的出兵行动了如指掌。所以他沉得住气,懂得让最后一批登岸完毕再一网打尽。   偷袭就要一次做得干净,绝不给他们丝毫撤退和回转的余地!   脚步声渐渐开始小了,最后,他可以判断出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已在岸口站定,他们今晚的行动即将开始!   就是现在!   萧子墨出手下令:   “放箭!”   “嗖——”   玄弓深夜长鸣,利箭破弓而出!!!   几千支箭同时射出,那边的人猝不及防,欲拿起盾牌挡箭但已为时过晚,很多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中箭倒下!   “呲——”   利箭刺入血肉的声音,在深夜中听来尤为令人颤抖和胆寒,但这一刻,碎叶河畔的人们,胸腔中的热血却在这寒凉肃杀的秋夜燃烧和沸腾!   “杀!”   萧子墨直接下达杀令,一瞬间,隐藏在丛林中的精兵冲了出来,他们身穿铠甲手握兵器,而两侧的弓箭手已开始了第二轮的搭弓引箭!   “放箭!”   “嗖——”   第二轮放箭过后,几乎没有给对方一丝喘息的间隙,所有人正式出动,直攻河畔!   “叮!!!”   兵器碰撞的声音,双方军队已短兵相接!   这一边,赫巴军由于惨遭冷箭暗算,死伤无数,然而却使得剩下的人更加哀愤,凭着一股怒火,加上游牧民族生来具有的刚烈血性,战斗力也不容小觑。   那边的首领库尔巴是一个和萧子墨年纪相仿的年轻将领,皮肤相对较白,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典型的西域人长相,望向萧子墨的目光及其阴狠。   寒夜中,相隔着两军战士的激烈厮杀,双方统帅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陌生的脸庞,却是熟悉的感觉!   萧子墨勾起唇角,拔出腰间长剑,直接进攻库尔巴!   库尔巴拔出腰刀,极短的腰刀,在黑夜中寒光一闪!   他们曾经更加近距离地感受过彼此的气息,虽然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的脸,可是那股气息,那股凌厉肃杀的气息,让他们一眼就认出了彼此!   “叮!!!”   长剑和短刀再一次碰撞!这声音清亮干脆,甚至带着短暂而颤抖的回音,铮鸣好似天籁。   然而这却是致命的天籁!   在两人周围,夜风呼呼吹起,掺杂着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被卷入了一场洪流,一场咆哮在萧子墨和库尔巴交锋中的洪流!   库尔巴的杀招,比上一次在地宫中更加猛烈,他上一次已经败在他手里,这一次又中了他的埋伏,叫他损失了诸多精兵,他眼中怒火燃烧,对萧子墨下的每一招都是杀招!   “叮叮叮叮!!!”   二者刀剑相撞,萧子墨这次不再是在黑暗中被动的劣势一方,而是占据了主动权,他步步紧逼,库尔巴节节后退,最后一直退到了岸边,依然只能防守,无法伤到萧子墨毫发。   而双方的士兵展开了激战。赫巴军队由于一开始中了埋伏,几千精兵只剩下了区区几百人,即使情绪高涨血气奋勇,但毕竟双方人力差距悬殊,萧子墨带领的几千精兵也是很难对付的,而且这一次他们有备而来,从弓箭手到步兵都在萧子墨详细规划好的作战方案中,所以占据了战场的主动权。   用兵者皆知,在战争中,掌握战场主动权对战局的影响是如何之大!   而此时的赫巴军队,可以说是被截杀了个措手不及,即使再训练有素的军队,遇到如此紧急的情况也不免有几分慌乱,因为萧子墨今夜率兵出现在碎叶水一带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库尔巴也是有丰富作战经验的人,见形势对己方极度不利,深知寡不敌众,再继续纠缠下去怕是要全军覆没,立即命号手吹退兵哨:   “紧急撤退!”   此时岸上还剩下的赫巴军只有几百人,而且大多数人已身负重伤,听见撤退的命令立刻奔往岸口,登上木筏准备撤退。萧子墨这边带人上前追赶,但只能截杀数十人,最靠近河岸动作最快的一批人还是乘上了木筏。他们撤退得极有秩序,一百来条木筏,来时每条木筏上乘十人左右,撤退时由于伤亡惨重,人数减少,他们却没有舍弃木筏,而是在每一条木筏上只乘两三人,保证将所有木筏划走,丝毫不给萧子墨军队乘筏追击的余地。   “弓箭手!”   萧子墨的声音低沉雄浑,在黑暗中宛如雄狮的咆哮:“放箭!”   “嗖——”   数千支箭射过去,但木筏上的人这次有了防备,盾牌立刻举过头顶,为他们抵挡了这一次的进攻。他们平时驻军地毗邻碎叶水,大部分人熟悉水性,深谙水上作战本领,所以木筏划起之后便迅速远离了河岸,这边再追怕是困难了。   萧子墨薄唇轻抿。黑夜中,他一双幽深的凤眸亮如曜石,散发着凌厉的锋芒。   “撤退!”   军队开始回撤,所有士兵井然有序地列成和之前来时一样排列的队伍,从头到尾只用了短短片刻的时间。   “跑步行进!”   所有人步履一致整齐划一,奔向营区的方向。在他们身后,河岸周围遍布赫巴军的尸体,清冷的碎叶水为之变赤。   萧子墨回营之后,元霜见他率领的军队已归来,便问道:“怎样?是否真如我们预料,今晚亥时在碎叶水登岸?”   “没错。”萧子墨解下战袍,换上一身稍微宽松舒适的军服,“表面上声东击西,实则瞒天过海。那锦囊果然有问题。”   昨日二人帐中密谈一夜,主要就是分析这锦囊中透露的信息究竟是无意泄露还是刻意为之。   昨夜,烛光黯淡,帐中的两个人深夜无眠。   “雪莲被控制,小兵中暗算,最终只为了能让你得到这个锦囊。”元霜道。   “没错。”萧子墨点头,“很显然都是做给我们看的,谁若是信了,谁就是傻瓜。”   “那你认为赫巴会在这一天亥时,放弃走水路而是走陆路偷袭军营?”   “若按照锦囊所言,假如想刻意误导,那必是要走陆路。但是……”萧子墨凤眸一挑,“如果所谓的‘误导’本身,就是一种误导,又该如何?”   元霜眉头一皱,“你是说,他越是误导,我们越是多疑,他想利用的,反而是我们的疑虑?”   “没错!”萧子墨道,“走陆路要走至少一天半,从碎叶水顺流而东却只要一个晚上时间。假如没有这个锦囊,我们丝毫不会怀疑他们会走水路,但此时锦囊被发现,我们倒觉得他们要从陆路南下。”   元霜点头,“我们若是深信锦囊的目的是为了误导,必然会在十五这日亥时重兵把守陆路,营区势必守卫薄弱,那这样的话……”   “这样,他们就会趁我们将主要兵力把守在陆路的空当,直接在另一侧,走水路自西而来,直接攻入我们后方营区!”      ☆、第二十八章 赫巴王城   这座在风沙中伫立的宫殿,虽并不奢华,却有一股磅礴的气势从中透出,土石的砖瓦在日日夜夜的风沙打磨下虽也有了几分平整,却还是难掩其粗犷的纹路本质,深褐色的表面宛如野兽的皮肤。   这里是赫巴王城。   库尔巴双眼通红,目光中的愤恨几乎要将人吞噬。在通往大殿的一段路上,猩红刺眼的一道血迹整整淌了一路。   这是战士们的鲜血,也是他自己的鲜血!   “可汗!”   库尔巴见到王座上的男人,他们的首领,下跪行礼,声音洪亮却分明在颤抖!   赫巴可汗只是摆摆手让他起来,苍老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们在碎叶水中炎军埋伏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库尔巴却没有起来,而是继续跪在地上,愤恨的声音仿佛要吐出火焰:“可汗!这一战我们兵将折损严重,一千多精兵只剩下了三百余人,而且这些人当中又有近一半的人重伤,有的弟兄虽然撤退时随着我们撤退回来,但现在也已快撑不住了!”   可汗长叹一口气,脸上的皱纹仿佛又深了一层:“你说的这些,我已都知道了。”   库尔巴握紧拳头,几乎将指甲嵌进了掌心,咬牙说道:“是我办事不利,我愿接受可汗治罪!是我的计划失误,他们没有中计,我们夜半偷袭反而中了他们的埋伏,导致了弟兄们的牺牲!”说到这里,库尔巴的声音又开始因愤怒而颤抖!   可汗皱眉:“想不到他们这么难对付。看来这一次,炎国也是出动了精兵。”   库尔巴从小就跟着他父亲上过战场,也是有多年打仗经验的人,赫巴周围也有几个小的氏族部落,近几年皆被赫巴吞并,赫巴领土的壮大库尔巴功不可没。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战将,这一战却吃了败仗,而且被敌军打得如此狼狈,这确实是头一回。   “这次炎军的首领,我曾与他交过一次手。”库尔巴道,“他的身手很敏捷,武艺高强,而且善于指挥作战,恐怕也是有多年作战经验的人。”   可汗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脸。一张轮廓分明五官立体的脸,这个人曾让他几天几夜不能安稳入眠。   “难道是……萧家的人?”可汗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思绪回到了十几年前。   炎国萧氏,世代为将,把持朝中军政大权。那一年他刚刚继承汗位,野心勃勃,妄图向东扩张,寻求与北方鄂戎联合入侵炎国。然而那个人却粉碎了他的计划,击退了他的数次进军,导致他不但一直没有办法向东推进,甚至前后一共葬送了上万的兵马在他手里。他知道那人姓萧,这个姓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甚至曾让他夜不能寐。   现在,听了库尔巴的此番形容,他觉得此次指挥这场夜战的将领与那人竟有几分相似……难道……?!   库尔巴神色一紧:“听说十几年前,炎国与赫巴的一场战争中,双方伤亡都极为惨重,而炎国军队最后虽击退了赫巴,但据说在这一战中却有一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牺牲于此地……”   “萧靖安。”可汗闭上双目,说出了这个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名字。   西域的风声,在深秋的夜晚,掺杂着风中飞沙,宛如一场前世的梦境,穿过如银子般闪烁流淌的碎叶水,最终沉睡在寂静的河底。   而光阴,却不过只是瞬间的事罢!   炎军帐内,烛影摇曳。   “之前预料得没错,他们果然从碎叶水这边登岸。”元霜道,“龙都统怕是一场空等了,这会儿应该正在率兵归来的路上。”   萧子墨勾起唇角,“是要空等了。”   就在这时,守卫兵进来通报:“报告将军!”   “说。”萧子墨声音低沉却有力。   “回禀将军,萧宇护卫回来了!”   “萧宇回来了?!”萧子墨闻言立即起身,“他现在在哪儿?”   “回禀将军,就在帐外!”   “快让他进来!”萧子墨听见萧宇回来,顿时凤眸一亮。   “是,将军!”   守卫兵出去以后,萧宇便撩起帘子走了进来。这几日在外执行任务让他身心都有些疲惫,但他见了萧子墨却还是立刻毕恭毕敬地行礼:“参见将军!”   “快起来!”萧子墨扶起萧宇,“这里又没有外人,不必多礼。我交代给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元霜也正好奇这几天萧宇一直不在究竟是去干什么,因此便也走了过去,见萧宇风尘仆仆,面色有几分疲惫,不禁挪揄道:“萧宇护卫可是被将军派去挖地雷了?看萧护卫这一身行头不知是在地里打了多少滚。”   萧子墨和萧宇听元霜这么说也都忍俊不禁,但正事归正事,萧宇还是很严肃地汇报了任务情况。   “回禀将军,您让我这几天到山下河谷一带的居民村落打听这附近的情况,我已经基本把所有户人家都问了个遍,他们提供的信息也基本是相符的。”   “坐下慢慢说。”萧子墨亲自给萧宇搬了张凳子让他坐下,“可有什么收获?”   “有,而且这收获还不小。”萧宇点头,面容虽有几分疲惫但眼神却很亮:“据这一带的村民透露,在我们来之前,他们已经看到有一批人来了天山,而且也问了他们关于这附近的情况。”   “大概是提前多久?”萧子墨问道。   “这个大家说法不一样,有的人说是提前几天,有的说是半个月,最长的甚至有人说一个多月以前就有人来问这些情况了。”   元霜勾起唇角,“他们来得倒是够早。”   萧子墨俊眉紧锁,“不但来得早,而且这一段时间关于天山的信息一直都没有中断,可以说是每过几天就有人出去打探情况,而且分散到不同的区域,所以这些村民才会每个人见到的时间都不一样。”   萧宇继续道:“而且他们说,天山这一带最近常有怪事发生,他们晚上都不敢出门,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若是有过路者敲门借宿也不给开。”   “怪事?”萧子墨与元霜对视一眼,继而问道:“什么怪事?难道是赫巴军在此地搞鬼?”   萧宇却摇头,“村民们口中所讲的‘怪事’,感觉不像是军队所为,依我拙见,似乎与赫巴没有关系。”   “到底是什么事?”萧子墨凤眸一挑。   “将军和军师可听说过据军营几百公里以外的一座废弃的破庙?”   “破庙?!”听到这里萧子墨心下一沉,看向元霜,元霜也同样露出了沉重的表情。   “对,破庙。”萧宇继续道,“问了好几家村民,他们说,这林中有一座破庙,废弃了多年,而最近发生的这些怪事,也都要从这破庙说起。”      ☆、第二十九章 若如初见   繁华的京城,天空晴朗湛蓝,只依稀飘着几朵云,阳光格外刺眼。   在这一片风和日丽的景色之中,一抹娇小雪白的影子,在天空中留下一道划痕,穿梭于树枝与屋檐之间,最终停留在了一家客栈房间的窗台前。   这间房的主人是一个面容俊美却表情冷漠的年轻男子。他一袭黑衣,手中握着一把剑,通体漆黑,剑柄上镶着一块金色的宝石,宝石下有一只眼睛的图案。他看见窗前的天山飞鸟,剑眉一挑,解下了飞鸟脚上绑着的纸条,看不出感情的眼眸此时却有了一丝波动。   慕冰没有想到寒瞳之前竟然有这么大的一件事瞒着他们,难怪那一日他一定要让他们所有人都下山。但好在现在找到了解决的办法,鲛珠还在他手里,苍烟玉和蝶蛉琥珀要拿到也应该没有问题。只是想到寒瞳当时竟想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这一切,慕冰还是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寒瞳这样做真的值得么?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事,只有自己清楚值得还是不值得,或者对于很多人来说,其实值得与不值得本没有那么重要,所谓的值得,不过是一句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便足够了。   到了上药的时间,慕冰敲绮烟的房门,可是没有人回应。   他不知为何,突然感到心中有一种很沉重的感觉,仿佛一些他一直不愿面对的东西如今却被硬生生地扯到他面前,让他再也无法逃避。   他推开了房门。   绮烟没有在睡觉,也没有离开。   她就静静地在房间中坐着,背影有几分消瘦,漆黑的长发散在肩膀上,让他回忆起了那日他给她上药时,他褪下她的上衣,这如墨的发丝轻覆在她雪白的香肩,而后他轻轻地将其拨到她的胸前。   现在她依旧背对着她,只是那一日萦绕在二人之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氛,现在已消失殆尽。   他做杀手做了那么多年,对环境气氛的感知已敏锐到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从他踏进这间房开始,他便感知到了绮烟的变化。   房间中的两个人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仿佛谁也不必开口,就知道彼此的话语,或是谁也不必开口,就知道彼此已没有话语。   他们之间,已没有了话语。   这寂静与沉默,竟比那一夜慕冰与苍影在黑暗中的沉默更加让人心慌。   那一夜两人沉默中寻找时机和杀机,可是这一次呢?难道这一次慕冰的沉默是也为了寻找时机,或是绮烟的沉默也是为了寻找杀机?   这房中的时间仿佛再一次静止,静止到让人难以呼吸。   最后,慕冰终于打破了沉默。   “绮烟……”   他的声音总是那么清冷,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引起他情绪的变化,可是当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竟有几分沙哑,甚至微微的颤抖——连他自己也难以置信的颤抖!   原来自己竟是这么畏惧面对这个场面么?   原来自己在这世上竟然也开始有了畏惧的东西么?   他静静地望着绮烟的背影,仿佛心中早已积压了千言万语,却最终把这千言万语全部咽下,只呼唤了她的名字。   绮烟没有说话。   绮烟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可是他看到,她的肩膀在颤抖,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她尽力想隐藏的啜泣的声音!   他突然有一种冲动,很想冲过去,不顾一切地抱住她,抱住她那瘦弱的身体,让她在自己的怀中放声大哭,将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可是她不会。所以他没有过去。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一直站着,也不再说话。   她终于回了头。   她的双眼红肿,很显然已哭了很久,几乎已流尽了她此生的眼泪。   他望着她的眼睛,在那美丽的瞳孔中看见了他自己。她眼中有爱有恨,更多的却是矛盾与痛苦,让他的心突然像针扎了一样疼。   那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感觉,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情绪,这就是心痛么?   她突然站了起来,声音颤抖:“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他无法给她回答。   “为什么当初不连我也一起杀了,为什么?!!!”   他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因为这么多年,他自己也总是在问他自己这个问题。   十五年前,他为什么不连她一起杀了?   一百零三口他已经下了手,毫不留情,可他为什么没有动手杀她?   他给不了她答案。因为这么多年,他依旧没有给自己找到答案。   他只知道,在那一刻,小小的她,一双单纯而无辜的大眼睛,仿佛穿透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一个角落,而那是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拥有的一个柔软角落。   她在那个角落里默默落地、生根和发芽,终于有一天,当他几乎要遗忘的时候,长成了参天大树。   可是他现在才发现,还来得及么?   “我好恨你……”   她的眼泪流下来,仿佛心在滴血。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   她像是在问他,却是在问自己。她像是在问自己,却是在问这苍天,在问命运,为何命运要如此对待她?!   “绮烟……”   沉默了许久的他,最终还是只叫出了她的名字。千言万语被他吞入腹中,最后只剩下一句“绮烟”。   也许在那一刻,绮烟也曾抱有过一丝的幻想,也许这其中有误会,其实那个人不是她,或者那个孩子不是她。可这终究只是幻想,幻想可以很美好,而现实往往都是残酷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她记忆中他们的初见,是他于莲灯河畔救下即将落水的她,她自此芳心暗许,少女的情愫从此如潮水般将她席卷。她愿为他付出一切,只要他能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她宁愿承受一切的痛苦。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她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这么傻,竟然一直在深爱着自己的仇人!   可笑!她真的好可笑!!!   “我只希望我从来没有遇到你。”   这是绮烟离开时留给慕冰的最后一句话。   但愿此生,不再相见。      ☆、第三十章 梳拢拍卖   长安青花楼,公子乐无愁。   可是这世上是否真的有人可以没有愁绪?   慕冰知道,所谓的无愁,不过只是自欺欺人,佳人环绕也好,饮尽千杯也罢,都不过只是暂时的逃避,梦醒了,酒醒了,愁绪还在,烦恼还在。   慕冰素来不饮酒,因为他作为杀手要时刻保持头脑的清醒。   可是这一次,他却很想去青花楼喝两杯。   这个地方能让世俗之人解除世俗之愁,可是能否解开他的愁?   他走了进去。这地方他不陌生,他经常在这里执行任务。他的大多数目标是达官贵人,他们往往在邀月楼的贵宾包厢,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兴致再往上走,只想在胭脂楼里喝上一壶酒。   姑娘们看见慕冰都纷纷向他抛来妩媚的眼神,可是他却视而不见,只是默默喝自己的酒,那清俊的眉眼中看不见任何情绪的起伏。   今日的胭脂楼,似乎客人特别多,比往常还要多,而且还有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也出现在了这里。   慕冰坐着,默默喝着酒,坐在他旁边桌的两个人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你看见了没有,今晚连高大人和周大人都来了!”   “那是自然,今天可是一年一度的胭脂楼姑娘梳拢的拍卖,这可是青花楼每年的大事啊!”   慕冰听见“梳拢”二字,皱了下眉。   青楼女子中尚未接过客人的少女梳辫子,而接过客人之后则梳髻,寓意着从此已告别少女成为妇人。因此,人们用“梳拢”一词来形容少女交付自己的初-夜。   梳拢拍卖,便是这青楼中还是少女的姑娘,拍卖自己的第一夜。   两个在闲谈的人说到这里已猥琐地笑了起来,而慕冰的眼底依然冷漠得没有一丝情感。   “我也是第一次来看这梳拢拍卖,听说啊,客人是递号出价,底价是十两白银,下面每一桌都有专门的号和一个专门的人负责收单,而上面的人只报当下最高价格出到了多少!”   “哦?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在场的人谁都不知道最后是谁出的最高价,连台上的姑娘都不知道今晚要陪的是哪个客人,直到晚上上了床才知道!”   这样的安排很好理解,这里很多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为避免出现哪两位公子在出价上因为不肯互让而发生矛盾,因此采取了这样的方式,保全了每一位客人的隐私和尊严。   然而慕冰还是只是默默喝酒。在他身侧,已有一串空的酒坛摆在身边。不知不觉,他已喝了很多酒。   他只想一醉方休。他很少有这样颓废和放纵的时候,可是今日他却只想将自己灌醉。   因为他已不再是以前的他,他已经动了凡人的感情。   恍惚之中,他听见了沸腾的人声。台上,第一个姑娘已经走了出来。这个姑娘年纪很轻,不过才十三四岁的样子,五官很清秀,只是还略显稚嫩。但有的男人就是喜欢这一型,台下的出价已在片刻内涨到了五十两白银。   慕冰轻扯唇角,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嘲弄和不屑。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姑娘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上台,她们在将自己一生最宝贵的东西,卖给台下出价最高的那个人。   也许她们很可笑,然而却更加可悲。   当第七个姑娘走上台的时候,全场都寂静了。   也是当这第七个姑娘走上台的时候,慕冰握着酒坛的手终于颤抖了起来。   台上的女子,一身雪白的衣裙,仿佛仙女降临世间,那么美丽而清高,仿佛将这肮脏的烟花之地也净化了。她的眉眼精致如画中人,五官秀美,皮肤白皙,然而更让人难以拒绝的,却是那一双眼睛,清亮动人,却仿佛带着淡淡的哀愁。   台下的人群一下子寂静了,然而短暂的寂静过后,当所有人回过神来的时候,便立刻是十倍于之前的沸腾!   “三号客人出价一百两!”   “九号一百五十两!”   “二百两!”   ……   台下竞拍激烈,因为所有人都在争抢这位美如天仙的姑娘的初-夜。   “十一号客人出价一千两!!!”   此话一出,下面仿佛炸开了锅!   一千两白银!!!   谁也不知道是哪位客人居然如此财大气粗,一千两白银买一个晚上!   最后,当之无愧地,这位出手一千两的十一号客人,在众人的唏嘘声成了这位姑娘今晚的入幕之宾。   而台上的姑娘,却没有露出任何欢喜或激动的神情,只是淡淡地下场了,下一位姑娘继续上台,议论声也渐渐平息。   下了后台,老鸨带着她去了邀月楼的贵宾包厢。老鸨脸上笑得仿佛要开了花,因为今晚这位姑娘一人的身价几乎已超过了所有其他姑娘的总和。面对这样的“摇钱树”,老鸨心中怎能不愉快?   “绮烟啊,你可真是有福气。”老鸨的声音有几分尖细,脸上是媚俗的笑,“居然会有客人出一千两银子买你的第一夜,今晚可要好好伺候人家。”   绮烟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她已失去了灵魂。   她的心已经死了,就算留着这清白的肉身又有何用?!   老鸨还是在絮絮叨叨地念着,向她传授着一些不堪入耳的“房中秘术”,她却一字也不想听,终于到了房间门口,老鸨道:“喏,就是这里了,在床上等着,一会儿客人过来,要按照我跟你说的,好好服侍客人。”   老鸨走了以后,绮烟关上房门,雪白的长裙及地,那么纯白无暇,可是她觉得自己好肮脏。   她熄灭了灯,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的肮脏暴露在烛光之下。在黑暗中,她静静等待着买下她的“客人”   终于,门开了。   她感受到了很重的酒气,然而在浓重的酒气之中,一股淡淡的熏香,却让她几乎想要流泪。   这是她多么熟悉的味道,曾让她不可救药地迷恋,可是如今她闻到这个味道,她却多么想要哭泣和逃避!   她想下床,想逃走,可是已经晚了,她刚坐起身来,他却早已走近,将她重新推到床上,用他强而有力的身躯将她压在了身下!   那冰冷的怀抱,她一生也不会忘记。   那熟悉的味道,混合着酒的醇香,让她几乎难以呼吸。      ☆、第三十一章 京城初雪   “你……”她想开口,却被他用唇堵住,浓重的酒气将她环绕,带着属于他的气息,让她已无法思考。   他的吻霸道而冰冷地落在她的唇上,她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结实的身躯压在身下,她越是挣扎,他越是将她抱得更紧。   “绮烟……”   这一夜他喝了很多酒,有些微醺,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当她听见他声音的一刹那,泪水终于滑下。   他感觉到了她脸上咸涩的液体,缓缓抬起了头。   黑暗中,她的眼中有晶莹的泪光闪烁……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绮烟的声音,有几分沙哑,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听起来那么让人心疼。   慕冰抓紧了她的手臂,烈酒与熏香的味道掺杂在一起,“今晚我出价买下了你,所以我有权对你做这一切!”说着,他开始动手扯她身上的衣服,她拼命挣扎,可是无济于事,他的手臂强壮而有力,她被他钳制住无法动弹,只能任由他胡乱地撕扯自己的衣服。与那一日给自己上药时的温柔不同,此时的他也许是在烈酒的作用下,动作有几分粗暴,她原本平稳的呼吸也开始逐渐变成了微微的娇喘……   她突然不挣扎了。   “你付了银子,我今夜便只能委身于你,就像十五年前,有人付你银子,你便要了我杜家满门的性命!”   听见这句话,他的身体顿时一怔,动作突然停下了!   她的话,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   就在这个时候,她一把将他推开!   “我好恨你!!!”   他不说话,可是他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是因为他喝了太多的酒么?   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为什么……为什么要作践自己……”良久,他问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她冷笑,“我的事与你何干?!”   他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声音清冷却霸道:“十五年前,我该杀你而没有杀,所以你的命是我的!”   她咬牙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回,眼中是疯狂的恨意!   他再一次抓起了她的手,“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人也是我的!所以我不允许其他人碰你,也不允许你在这个地方再多呆一天!明日一早我便带你离开,不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他还是那么强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可是她的心好痛!   爱恨交织的感情有谁曾体会?!   “我只想要一个答案……”绮烟终于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瞬间宣泄了出来!   “我带你去找那个答案。”慕冰的心跳坚定有力地响在她耳边,“我带你去查当年雇我们清理苏家和杜家的人。”   绮烟的心颤了颤。   慕冰杀了她全家,她因爱生恨难以原谅,可是若冷静下来思考这个问题,慕冰只是杀手,杀手是替人杀人,也就是说,是有人让他们一家就此消失,所以才花高价雇神眼千机清理他们。   即使这个人不是慕冰,也会有别人灭她满门。   所以她真正的仇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是慕冰,而是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位雇主!   “绮烟,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伤害你,你若还是恨我,你便一剑杀了我,我绝不还手,可是我只求你,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这么多年,他的声音都是那么清冷而不带任何感情,可是这一刻,他的声音竟然是那么温柔,温柔得让她更加想落泪。   她抱紧了他。   这一夜,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洁白的雪花飘飘洒洒,在空中飞旋着落下,宛如片片梨花的轻舞。这晶莹的雪,落在了道路两旁柳树的枝桠上,落在了或华丽或朴实的屋檐砖瓦上,落在了赶夜路行走的马车车篷上,落在了过路行人的发梢和肩膀上。   从远方吹来的风有些冷,原来不知不觉,冬天已经来到……   下了一夜大雪之后的京城,天气放晴,阳光照得积雪反射出晶亮的荧光。   慕冰和绮烟来到一家店前,这家店的门口是两只猫的石像,一只猫的眼睛是深紫的,另一只猫的眼睛则是幽深的碧绿。   这里是越三界。   越三界的伙计看见慕冰和绮烟来此,知道是来打听事的,便将二人请了进去。   “你来过这里么?”两人随伙计走上楼,慕冰侧过头问道。   “嗯……”绮烟低头,长长的睫毛轻垂,目光中带着几分惆怅,“前几日我离开客栈以后来过此地,想打听我们杜家灭亡的真相,可是他们开价太高,我付不出银子,因此便只好……”   便只好,委身去了青花楼。   慕冰露出了心疼的神色:“你怎么这么傻……”   “到了。”伙计对二人道,“就是这间屋子,你们进去吧。”   说着,他们听见了身后有门关上的声音。屋子里没有光线,他们甚至看不见彼此的脸,只有牵着的手能让他们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黑暗中,有尖细别扭的声音传来:“你们想要问什么?”   这声音让人听了很难受,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绮烟的手心微微渗出了冷汗,慕冰便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他知道,此人使用了一种能够变声的工具,因此客人听不出他的原声。   “十五年前,究竟是谁雇神眼千机清楚苏家和杜家?还有,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慕冰直截了当地问。   “第一个问题,要一千两白银。第二个问题,要三千两。”   绮烟心中一沉,好高的价格……   “嗖——”   然而此人的话音才刚落,黑暗中却突然一道寒光一闪!   “你的脑袋,值几千两?”慕冰的声音,冷酷无情。   绮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黑暗中,她根本看不见那个说话的人在哪里,也就看不见此时此刻慕冰的剑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与神眼千机的第一杀手谈条件,看来我这次真的得做赔本的生意了。”那人继续用怪异的声音说道。越三界掌握了这世上太多的秘密,定然总会有人视之为眼中盯肉中刺,总有人想除掉他们,他们若是没有一定的实力,还敢在这京城开店做生意?!   能将剑架在他脖子上的人,这世上不多。   所以真遇上了这样的人,这赔本生意便势必要做了。   “不过越三界也有越三界的规矩,今日为公子破一次规矩,但总也也不能太过分,不然传出去,我这以后的生意也不好做。今日公子的两个问题,我便给公子两个字,至于公子能否从中找到答案,就看公子自己了。”      ☆、第三十二章 故人重逢   天山这一带,依旧是草木凝霜的萧瑟深秋,但天气已逐渐转凉,特别是前几日的一场秋雨过后,天气已愈加寒冷。   帐中,萧宇继续讲他在山下村落地区打听到的信息。   “要说这怪事,还都要从这破庙说起。”萧宇道,“那破庙已是废弃了多年,理论上里面应该没有人居住,但听见很多人说,最近有人赶夜路在那破庙里留宿的,最后都无缘无故地失踪了,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萧子墨凤眸一挑,俊眉紧锁。   萧宇继续道:“更玄乎的是说,曾经有一批人赶路经过破庙,这些人里有的人听说过破庙里有人失踪的传闻,所以晚上不敢进去,但有的人就是胆大,说什么也不信这些传言,所以这些人就分成了两批,一批晚上进去在那庙里睡了,另一批就在外面过了夜。第二天一早,你们猜怎么着?”   萧子墨与元霜对视一眼,两人的神色都很凝重。“怎么?”   “结果第二天,进庙里的人真的没了!就活生生失踪了,连具尸体都没有!外面的人说一晚上根本就没看见有人进去,也没有人出来,结果那里面的人居然就突然消失了!”   萧子墨一双凤眸幽深似水,低声道:“那破庙中有一座地宫!”   元霜皱眉:“地宫?!”   萧子墨道:“那晚我一进那破庙就感觉有问题,所以我一夜未睡,不敢丝毫大意。中间有一段时间正赶上雨停,我在寂静之中听见一个细微的声响,便寻着声音摸索了过去,竟在佛像身后发现了一道通往地下的楼梯。”   “你们去过那破庙?!”萧宇很惊讶,他们居然去过而且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   “嗯,前几日我们赶路,夜里赶上大雨,便在庙中借宿了一晚。”元霜道。   “那一夜,我感觉庙里的气息有点不对劲,结果发现了地宫。地宫中应该还有其他的出口,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会有人无故消失,应该是通过地宫被人劫走了。”   “是赫巴的人?”   “是,那晚碎叶水一战,我曾与他交过一次手。”萧子墨轻抿薄唇,“他是赫巴军的首领,用的兵器是一把短刀,身手很敏捷,而且下手极狠,每一招不在取胜,而在取人性命。”   赫巴不同于炎国,打斗没有那么多君子之礼,他们只要打起来,就是用生命相搏,唯一的目的就是让对方倒下。   “看来地宫中真有人……”萧宇听闻此言,有几分诧异。   “是他们劫走了那些居民?”   “有可能。”萧子墨道,“那晚他负伤而走,就是通过地宫中的另一个密道逃走的,所以这荒庙肯定在地下还有其他出口,这就解释了为何会有人进了荒庙之后神秘失踪。”   “可是,他们劫走村民又是为何?”萧宇百思不得其解。开始他听到这些传闻时,觉得这完全不会是军队所为,毕竟他们没有理由劫持平民百姓。   元霜突然神色一紧:“他们这么做,难道是为了……龙血阵?!”   萧子墨眼底闪过一丝愕然:“龙血阵?!竟还有人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萧宇听二人说到“龙血阵”,也不禁皱了皱眉。萧宇从军二十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曾听之前的老兵讲起过龙血阵。这是极其阴狠的战术,已被列入行军阵术的禁术之一,是活取九十九人的心头血涂抹于出征战士的盔甲之上,便能够克制并解除对方任意的作战阵型,包括太极阵。   “可是这龙血阵未免太残忍,而且一般用的都是战俘的血,很少有人会用无辜百姓的血。”萧宇握紧了拳,义愤填膺。   元霜也咬紧了嘴唇,“为求胜不择手段,逆天而行,天必诛之。”   帐中三人正讨论着,这时突然守卫兵在帐外喊道:“报告!”   “进。”萧子墨的声音依旧沉稳有力。   “禀告将军,营区外突然来了一位姑娘,说是刚从天山下来的!”   萧子墨凤眸一挑,看了一眼元霜,元霜也同样摇摇头。他们刚从天山下来,现在天山上应该只剩下了寒瞳一人,又怎会有姑娘是从天山而来?   “我去看看。”萧子墨凤眸幽深,“现在还在营区门口?”   “回将军,是还在门口,因为不确定身份所以站岗的小张没有放她进来,让我先来跟将军汇报。”   “嗯。”萧子墨不再多言,撩起帘子向营大门的方向走去。   今夜的月,似乎特别明亮,然而那皎洁的清辉却让人不禁心生几许苍凉。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已是许久未归家的人,在这月夜中不禁泛起了思乡之情……   萧子墨来到营区门口,一位身着绿衣的姑娘已在此等候多时。   这位姑娘一袭水绿色长衫,在寂静的月色中,宛如踏着莲华而来的仙子,可是在灵动的仙气之间,却又透着一丝让人难以拒绝的妩媚,仿佛暗夜中的曼珠沙华妖艳地盛开。两种迥然不同的气质,却如此和谐地在她身上体现,连守卫的士兵见了她,目光都再也无法移开。   冰清玉洁,皎然出尘。   她是清玉,在玄冰之上忍受了三天三夜煎熬终得容颜永驻的清玉。如今的她经历过生与死的洗礼,冰肌玉骨,肤如凝脂。   “公子。”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美丽而娇媚。   萧子墨望着她,一双清冷凤眸中的神情,没有人可以看透。   他是名满天下的大将军,多年来纵横沙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这世上,所有人见了他,都会尊称他一句萧将军。   只有她,叫他公子。萧公子。   月光下,她的目光仿佛柔情缱绻,可是在那缱绻的柔情之中,却似乎有隐隐的泪光浮动……   边塞的风声,将遥远的回忆吹起,将人带离了这个月色凄凄的夜晚,仿佛时光早已在多年前就停止了流走。   萧子墨望着她,终于沙哑地开口,然而他叫出的,却不是“清玉”,而是另一个来自远方的,熟悉却遥远的名字——   “承欢……”      ☆、第三十三章 何来盛名   多年以后,萧子墨依旧忘不了邀月楼中那个长发飘逸,绿衫轻盈的抚琴女子。她有着修长纤细的手指,轻抚于泠泠七弦之上,清冷古调飘逸而出,让那细如冰丝的琴弦仿佛有了生命。   那一年,他十八岁。距离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出征还有整整一个月。那时的他还未曾上过战场,未曾立下战功,他还只是京城名门望族“萧公子”,而不是受万人敬仰的“萧将军”。   那一年,承欢十六岁,却已凭借出众的外貌和一手精湛的琴艺而成为了青花楼中的头牌花旦。   在邀月楼的贵宾包厢内,只有他们二人。她弹着古琴,丝丝音符如流水般倾泻而出,时而空灵,时而苍凉。   他喝着酒,听着琴,却一言不发。   蓦地,琴声停了,房中陷入了一片寂静。   萧子墨抬起了头,那一双令无数少女为之沉醉的凤眸依旧清冷,轻抿的薄唇更加突显了他立体而深刻的侧颜轮廓。风流俊逸的萧公子,在青花楼头牌花旦承欢的房中,似乎该有一场风月韵事在此发生。   然而那一夜,却从始至终无关风月。   萧子墨望着她,放下了手中的酒,唇角微微勾起,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带着几分慵懒:“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承欢作为青花楼中的头牌,也是风月场中有经验的人,自然知道面对什么样的人该说什么样的话。此时面对世代为将的萧家公子,便妩媚一笑,道:“公子即将首次出征,自然是希望能够不负家族和天下众望,纵横沙场,建功立业。”   萧子墨睫毛轻垂,看不出眼底的情绪,只是淡淡道:“这样的话自然谁都会说,听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承欢又是妩媚一笑,唇红齿白,嘴巴也是极甜:“承欢也希望公子能早日立下战功,成为统领三军的大将军。”   萧子墨凤眸一挑,目光幽深似水:“哦?你真的这么想?”   承欢垂下眼帘,“难道公子想听的,不是这些么?”   萧子墨道:“我已说了,这番话我早已听得麻木,今日我偏不想听这些取悦的话,我只想听听你究竟是如何想。”   这些话本不该问青楼女子,人皆言商女不知亡国恨,又怎会有青楼女子关心国家大事。   可是他却分明在她的琴声中,捕捉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情感。这不似一个普通青楼女子的琴声中会出现的情感。   所以自那时起,他便开始察觉到了她的与众不同。   承欢缓缓抬起了头。   “公子当真想听?”承欢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但说无妨。”他靠在躺椅上,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睫毛轻垂。   承欢却笑了,那笑容中却带着一丝苍凉。   “若无战场,何来战功?若无战功,何来盛名?”   他突然睁开了眼。   唇角勾起,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充满魅力:“说下去。”   “若逢太平盛世,没有战火,没有硝烟,又怎有将军的立功之地?!谁若能得功成名就,便意味着这天下已不太平。”承欢说着,目光晶莹似有泪珠,“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萧子墨突然站了起来!   她被他突然的起身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的言语惹得他不悦,刚想开口,他却突然拿起了酒,一仰而尽。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那一年,他十八岁。此后的七年,几千个日日夜夜,他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被赐予大将军的荣耀,被天下人尊敬和仰视。可是每听见那一句句“萧将军”,他总会想起当年承欢的话。想起她说若天下太平,又怎会有将军的立功之地,想起她说“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不希望有朝一日看见公子成为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因为那意味着公子在战场上立下了功劳,也就意味着战争,意味着流亡,意味着更多的人在烽烟战火中失去家园和亲人。无论这些人是我们的人,还是我们的敌人。可是……”承欢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了。   “可是,战或不战,难道是我们能左右的么……”   这天下已经不太平了。这战争已经要开始了。   萧子墨再一次垂下了凤眸,没有人可以看见他的神情。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如果是你,你不希望炎国与蛮夷开战?”沉默片刻,他突然问。   承欢却咬牙:“我希望炎国与蛮夷开战!”   这听起来似乎矛盾,刚刚还在讲不愿饱受战火摧残的承欢,为何此时却又咬牙切齿地希望炎国与蛮夷开战?!   而他却没有问为什么,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是为什么!   “我父亲,也是战死沙场,在与蛮夷的一场战争中牺牲。蛮夷在城中的暴行,我不是没有见过。”他淡淡地开口,声音却有些颤抖!   而承欢,她却是整个人都几乎已在颤抖!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幕重新回放在眼前,她的眼睛开始有些发红,那是因愤怒而变得发红的双目,在那之中仿佛有晶莹的液体在浮动……   突然,他抱紧了她。   没有任何其他的话语,他只是像抱紧自己的妹妹一样,抱紧了她。   这个年纪只有十六岁,却已在战乱中饱受**,在风月场中倚栏卖笑的姑娘,终于在他温热的怀抱中痛哭失声。   “承欢,战争就是用暴力去终止暴力。”他的声音依旧低沉,修长有力的双手轻抚她的背,“你想要的太平,现在只能通过流血的方式得到了。”   怀中的她不再说话,似乎是睡着了,可是他的胸膛却早已濡湿一片。   如今,七年后的重逢,他们二人站在营区门口凝望着彼此,仿佛岁月都不曾远去。   “承欢。”熟悉的声音传来,依旧是那么充满魅力的声音,在这浓郁的夜色中听来却让她几乎想要流泪。   “公子。”多年过去,她依旧叫他公子,不肯叫他将军。仿佛这个称呼中包含着她内心最深处对这世间的盼望,虽然一切早已成为定局。      ☆、第三十四章 始料未及   深夜,朱红的大门紧闭,枫树的叶子在夜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响声,一地霜红被夜色浸染。门口的两只石狮依旧气势磅礴,而此时的石狮背后却躲藏着两个人。   慕冰低声对绮烟道:“答案应该就在这里面,不过私闯陆府还是有一定风险的,若被发现恐怕会很麻烦。你确定要随我一同进去?”   绮烟点头,“我在陆府毕竟也当了那么多年丫鬟,对陆府的环境还是比较熟悉的,有些地方设有专门的警报系统,若是对此地生疏的外人闯入,很容易触发警报暴露行踪。我还是随你一起去吧。”   当日在越三界,他们问的两个问题是,十五年前究竟是谁雇神眼千机灭了苏家和杜家,以及他为何要这么做。   那人给出的答案,是两个字。   第一个字,是“陆”。   第二个字,是“书”。   第一个字很显然已经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毫无疑问,当年就是陆家雇神眼千机清除了苏家和杜家。但他们为何要如此做?第二个字,却毫无头绪。   “书?什么书?”绮烟喃喃道,“难道陆家要灭我们两家,是为了一本书?还是……”   慕冰目光凝重,“我怀疑,这个‘书’指的不是阅读的书,而是指书信。”   “书信?”绮烟诧异,“你是说……”   “没错。”慕冰点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陆鸿涛清理苏家和杜家的原因,会在他与某个神秘人的书信中找到答案。如果我们要想找到答案,便只能去陆府一趟了。”   现在,月黑风高,夜深人静,二人已偷偷潜入了陆府。   “你可知陆鸿涛的书房在何处?”慕冰压低声音问道。   “这边走。”绮烟熟悉环境,为慕冰指引方向,“从这条路过去,我们会经过一道小桥,记住,台阶只能踩单数,千万不能碰到双数的台阶。”   慕冰点头,二人谨慎过桥,转而来到一个回廊。   回廊两侧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盆栽,这条路看上去很温馨美好。   “回廊一定要靠右侧走,而且每碰到紫色的盆栽,都要将这盆花旋转半圈的弧度,所以一定要仔细地看每一盆花的颜色。”   “明白。”慕冰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陆鸿涛在陆府布置了这么多机关,这很说明问题。   “到了。”终于,“过五关斩六将”之后,两人来到了一间房前。   门上似乎有锁,慕冰问:“你可知钥匙藏在何处?”   绮烟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这里一般不让下人走近。”   难道他们辛苦一晚上,最后却要被这把锁拒之门外?!   突然,绮烟眼神一亮:“对了,你有没有带珠钗?”   慕冰自怀中掏出珠钗:“这个可以么?”   “让我试试。”绮烟接过珠钗。以前闲来无事,她曾练习过用珠钗解锁的技巧,本想是防止有朝一日落入坏人手中,想不到今日却派上了用场。   “咔嚓——”   绮烟试了一会儿,锁真的开了!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流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小心。”慕冰依旧保持着谨慎,“房间中可能也会有机关,你走在我身后。”   “嗯。”绮烟站在慕冰身后,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这间书房。   “此处应当是这陆府最私密的地方了。”慕冰道,“我有种预感,我们要找的书信,就在这里。”   两人继续往里走,在最里面看见一张书案。   这应该就是陆鸿涛平时处理公文之处。   走近书案,慕冰轻轻敲了敲桌面,唇角勾起,“这书案中有夹层。”说着,他的手在桌面上轻放,只片刻的功夫,她便听见似乎有木头碎裂的声音,但这声响极小。   他的内力竟已深厚到能够以如此细微的声响击碎书案的夹层!   他的目光很冷俊,修长的手指顺着碎裂的缝隙缓缓探了进去,终于,他感觉到了纸张的触感,接着,他将这张纸掏了出来。   这确确实实是一封信。   绮烟的心跳得很厉害。她满门灭口的惨案,终于,答案就在眼前……   然而信封上写的字,却是奇怪的字体。   慕冰皱眉,疑惑地打开了信封。当二人看清这信上的内容时,都瞪大了双眼!   绮烟捂住了嘴,眼中是满满的难以置信,她已几乎快要尖叫了出来!而慕冰,一向对自己情绪控制得极好的他,在读过信的内容之后,眼中竟也露出了极其惊诧的神色!   军帐之中,元霜和萧宇见萧子墨与故人相逢,尤其又是与这样一位绝代佳人,两人便识趣地回避了,给了他们二人独处的空间。   “听守卫说,你是从天山而来。”萧子墨思绪仿佛飘向了遥远的天山之巅:“不知道寒瞳现在如何了……”   承欢便将寒瞳的情况与萧子墨细述,萧子墨听后也不禁为寒瞳感到欣慰。下山那一日寒瞳曾单独找他谈过话,希望他能够带雪莲下山。他本是拒绝的,因为随军生活很苦,他怕雪莲会难以适应这样的生活,不如留在天山。但得知寒瞳已不久于人世,他才答应带着雪莲下山。   “寒瞳公子是很好的人……”承欢道,“我没有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他不知我是青楼女子,我也不希望他知道,我化名为清玉,也许只有在寒瞳公子的心中,我还是冰清玉洁的女子罢……”说着,承欢苦笑了一声。   萧子墨却凤眸一挑,“他不可能不知道你的身份,因为他能看见你所有的过往和回忆。”   承欢愕然。   萧子墨见承欢如此惊讶,便问道:“你可曾听说过窥忆人?”   承欢皱眉,“听说过,但从未见到过,难道寒瞳公子是……?”   “本不是他。”萧子墨长叹一声,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下山那一日。   “萧将军可曾听说过窥忆人?”那一日寒瞳问他,清俊的脸庞有几分消瘦。   “能窥探他人记忆,但活不过十五年。”萧子墨道。   “雪莲曾是窥忆人。”寒瞳叹了一口气,“我不想让她十五岁便香消玉殒,因此,我在她五岁时封住了她的心智,窥忆人如果到了十五岁还没有学会运用这个能力,这个能力便会在她体内自动消失。”   萧子墨微笑道,“这岂不是很好。”   寒瞳却苦笑着摇摇头,“那日我封住了雪莲的心智之后,我发现,我竟然有了能够看到他人记忆的能力。”   萧子墨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寒瞳继续道:“窥忆能力,是永远没有办法消除的,我封住了她的心智,她的这一能力便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萧子墨眼中有淡淡的隐忧:“窥忆能力极其耗费心神,若是转移到了你身上,那你……”   “我会在她十五岁这一年,代替她死去。”寒瞳淡然一笑,可是那笑容却是那么哀伤。他望着萧子墨的眼睛,恳求道:“萧将军,我已不久于人世,只希望你能带着雪莲下山,好好照顾她。永远不要向她提及我的事,也永远不要带她再回天山。”   萧子墨轻抿薄唇,“我答应你。”      ☆、第三十五章 狼子野心   夜有些凉,霜寒露重。皎洁的月色照得营区凄清冷落,飘浮在空中的尘埃宛如细细的雪花飞舞着。   温暖的军帐之中,秉烛夜谈的两个人,诉说着天山之巅的故事。   承欢听到这里,已几乎要落下泪来。   不仅是因寒瞳对这个名叫雪莲的姑娘的一片深情,也是为了她自己。   她想起她刚登上天山之时,他修长的手轻覆在她的额头之上,从那一刻开始,她过往的一切,包括她的身份和那些让她不堪回首的片段,都已入了他的眼。   她对他说,她叫清玉。冰清玉洁的清玉。   她不愿承认她是承欢,青楼女子承欢。而寒瞳,他早已知晓了这一切,却从来没有戳穿她,只为了维护她的尊严。   她很感动,他愿意配合她的谎言,一直到她下山的最后一刻。   “对了,你此次上天山所为何事?”许久,萧子墨突然问。   “青春永驻。”承欢道,“我此番上天山,是为寻求长生不老而来。”   承欢今年,也已二十有三了。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已是将近人老珠黄的年龄。然而这些年承欢一直注重保养,所以看上去也依旧明艳动人如少女。但这终究不是办法,随着年龄增长,再怎么保养也敌不过无情的岁月冲击。   萧子墨知道长生不老的代价,那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更何况是女人。因此,他可以确定承欢求容颜永驻,必然是有自己的理由。   “上个月,我还在邀月楼时,陆大人有意纳我做小妾。”承欢道,“公子,您可是要娶陆大人的千金,陆云兮小姐为妻?”   萧子墨凤眸一挑,“我们已订了亲,但尚未完婚。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承欢垂下眼帘,突然又抬起头,声音轻细地问道:“那公子……公子您爱陆小姐么?”   萧子墨有些惊讶她会问这个问题,刚想说话,这时却有守卫兵匆忙来报:“报告!”   萧子墨神色一紧,“说。”   “禀报将军,元霜大人求见,说有要紧事!”   “要紧事?”萧子墨心下一沉,元霜深夜来见,看来此事非同一般。“请军师进来!”萧子墨下令道。   “是!将军!”   元霜撩起帘子走了进来,神色十分凝重,不待萧子墨开口,便已说道:“刚刚慕冰通过天山飞鸟给我传来一封信。”   “慕冰在信上说什么?”   元霜摇头,“不是慕冰写来的信,是……”说到这里,元霜突然顿了顿,“是一封陆大人的信。”   “陆大人?!”萧子墨凤眸幽深,“他的信给我干什么?”   “你自己看罢。”元霜长叹一声,将信递了过去。   信封上的字体很奇怪,然而承欢见了,却冷笑道:“我就知道他那肮脏的秘密,早晚有一天会被天下人皆知!”   元霜听闻承欢此言,便问道:“难道姑娘也知晓此事?”   “实不相瞒,这正是我此番来天山,求容颜永驻的原因。”承欢道,“陆鸿涛有意纳我做妾,我想这正是接近他的大好时机!”   而这边,萧子墨看过信后,便一直沉默不言,薄唇抿成一条线,一双幽深的凤眸中怒火仿佛要燃烧起来!   他很少有这样愤怒的时候!   元霜也攥紧了拳头。“想不到,陆大人竟然通敌卖国。”   承欢咬牙,“若不是某一次我在邀月楼中服侍他时,他醉酒一时大意露出了马脚,谁能想到他竟然勾结蛮夷,妄图与蛮夷联合灭亡炎国,自己当皇帝!”   萧子墨依旧不说话,眼中却怒意更盛!   很多问题的答案,这信上都已写得清清楚楚。   “十五年前,苏家和杜家的两起灭门惨案,当时轰动了整个京城。”承欢继续道,“因为苏家和杜家是京城势力最大的两家,而且都不肯接受投靠蛮夷一方,所以,陆鸿涛便雇佣神眼千机清除了这两家。这两家覆灭后,陆家开始在蛮夷的帮助下逐渐在京城发展起来,成为了现在仅次于萧家的京城大户。”   元霜苦笑,“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包括炎国与蛮夷在碎石关的一战,炎国虽勉强战胜,守住了国土,但那一战却极为惨烈,炎军的损失也很惨重。可是,你可知为何我炎国会损失如此多的兵将?”   萧子墨紧抿着刀锋般的薄唇,身体已因愤怒而颤抖!   他怎会不知?!十五年前,就是在碎石关,他的父亲正是牺牲于那场战役!   “当年,蛮夷能够轻而易举攻破炎军,就是因为陆鸿涛将炎军高度机密的作战部署和详细的战略图给了蛮夷的首领!所以,炎军才会在那一战中损失惨重,甚至……”承欢望了一眼萧子墨,不再说话。   元霜也沉默了。   然而这些话,他们虽不说,却都已在信中写得清清楚楚。这是当年陆鸿涛给蛮夷首领写的信,包括对苏家和杜家的清理,炎军的作战部署,以及……他还提到了萧家。   萧家势力实在太过庞大,已非苏家和杜家可比,萧家带领的军队战斗力也不容小觑,甚至即使作战部署被泄露,最后一战也依旧逼得蛮夷军队节节败退。陆鸿涛在信中道,萧家把持军政大权,虎符在握,有调兵的权力。因此,与其除掉萧家,不如笼络萧家。   因此,陆鸿涛千方百计想让陆云兮嫁给萧子墨,就是为了与萧家联姻,想用这种方式促使萧家与陆家同流合污。到时陆鸿涛与蛮夷里应外合,一同灭了炎国,陆鸿涛便能趁机夺取政权,而萧子墨作为掌握军权的大将军,却是他的女婿,也可以算是自己人,这样,他便能实现他成为炎国皇帝的野心,这炎国的天下,便成了他陆家的天下!   “怪不得,这次我出征之前,他催促多次,让我尽快与陆云兮完婚。”沉默了许久的萧子墨,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何我娘亲会如此中意陆云兮,非要指定我们的婚事,现在来看,应该是陆家有意为之。”   承欢垂下眼帘,“公子,刚刚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萧子墨却反问:“这个问题的答案,真的重要么?”   承欢笑着摇了摇头,“承欢只是随意问问。”便低下头不再言语了。   这一夜,天山脚下的营区,无人成眠。      ☆、第三十六章 风波再起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元霜见萧子墨一直沉默,便上前问道。   “静观其变。”萧子墨目光冷俊,“现在我已与陆云兮定下婚约,按照他的计划,他暂时不会动我。但我们既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听之任之。”   “如果他勾结蛮夷,是为了与蛮夷交好,他应当阻止你出兵。”元霜道,“可是他却没有阻止你此次出征,看来,他是想先利用蛮夷的势力助他在炎国发展,再想通过你出兵灭掉蛮夷,永绝后患。”   “他想得倒是周全。”承欢冷笑。   萧子墨皱眉,“他之前以准岳父的身份,向我要作战部署图之时,我以军事机密为由回绝了。现在看来,若是我给了他,我军的作战部署计划恐怕又是要落入敌方手中。”   “这个陆鸿涛,真是老狐狸……”   三人正议论着,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萧子墨凤眸一挑,唤来守卫兵:“小吕!”   “到!将军有何吩咐?”   “外面怎么回事?”   “回禀将军,是孙大人回来了。”   “孙大人回来了?!我去看看。”萧子墨紧锁的眉头终于略微舒展。孙西东出去寻找雪莲蛊毒的解药,一走就是好几日,现在终于回来了。   “我也随你去。”元霜道。事关雪莲,他也十分关切。   两人一同走了出去,孙西东见了萧子墨立刻恭敬地行礼:“参见将军!”   “不必多礼,怎么样,药草找全了没有?”萧子墨问道。   “基本找全了,我今晚便开始炼制,明日就可以给雪莲姑娘服用了。”   萧子墨点头,“辛苦你了。”   元霜心下也舒了一口气,他拍了拍萧子墨的肩膀,“将军,去看看雪莲吧。”   萧子墨闻言微微一怔,却只说了一个字:“好。”   因为中了蛊毒,雪莲的日常生活虽不受影响,但在夜晚的时候却可能被敌人控制。因此,萧子墨一直派人重兵把守在雪莲的军帐外面,既是为了保护雪莲,也是为了保护整个营区的安全。   萧子墨和元霜进去的时候,林文轩也在。   林文轩本在与雪莲聊天,气氛轻松愉悦,见萧子墨进来,立即收敛了松散随性的笑容,态度恭敬严肃:“参见将军!”   萧子墨点头,示意他起身。这边雪莲见二人进来,却别过头去,没有看他。   林文轩出于好心,拽了拽雪莲的衣角,暗示她见了将军要行礼,结果她还是连瞧都不瞧一眼。   元霜哭笑不得,雪莲这是在耍小性子么……   萧子墨却也不恼,见雪莲不愿理他,便转过头对林文轩问道:“身体怎么样了?”   “回将军,已经基本无大碍了。”林文轩答道。若非在性命攸关的时刻,萧将军叫孙大人给他用仅剩的最后一朵天山雪莲解毒,他现在早已没了命。所以自那日起,他便下定决心此生追随萧将军,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没事就好,这几天再多休整一下,先把身子养好了。你先回去吧。”   林文轩点头:“是!将军!”   元霜见萧子墨将林文轩支走,心领神会地笑了,道:“我看我也该先回去了。”   说着,元霜也撩起帘子走了出去,帐中只剩下了雪莲和萧子墨两人。   “怎么,就这么不想看见我?”萧子墨缓缓走了过去,挨着雪莲的身边坐下。   雪莲见他坐到自己身边,身子却往旁边躲了躲,咬着嘴唇,脸别过去,不说话也不看他。   “把头转过来。”他低沉地开口,声音有些霸道:“转过来。”   她转过头来,正对上他清冷的凤眸,他刚要说话,她却将眼神又瞟向了其他方向。   “我叫人看着你,是为了保护你。”他望着她的侧颜,低声道。   “你……我……”雪莲转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目光幽深似湖水,而她却不知该说什么,似乎没什么道理反驳,可是……   “我……我听说,昨天营区来了一位仙女一样的姑娘,半夜去找你……”雪莲低着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萧子墨听了,凤眸一挑,唇角勾起:“难道你在意的是这个?”   “谁在意了……我只是……”雪莲想解释,可是似乎又不知该说什么,便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动了动。   萧子墨看着她的小脸,粉粉的好像熟透的桃子,忍不住伸手在她脸蛋上轻轻捏了一下:“我说你这小脑袋瓜,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   “她……她是你未婚妻么?”雪莲小心翼翼地问。   萧子墨见她这个表情,不禁感到几分好笑,“不是。”   “可是……”雪莲顿了顿,“那你为何半夜留她在你帐中过夜?”   萧子墨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留她在帐中过夜了?!”   “宋大哥都说了,她昨晚进去了一晚上都没出来,你还不承认。”雪莲又咬紧了嘴唇。   “我说你想什么呢?我们在谈正事,元霜也在,不信你问他。”萧子墨很无辜。   “真,真的么……”雪莲脸又红了,难道是她想多了么?   萧子墨勾起唇角,突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凤眼眯起,低沉的声音充满磁性:“留在我帐中过夜的女子,目前为止好像只有一个……”   雪莲的瞳孔突然一紧。他竟然?!   萧子墨唇角勾起,“只是这姑娘傻,她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雪莲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此话的含义,他却已站起身来,打算回去了。   “你……”   萧子墨温柔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小傻瓜,明天等孙大人把药配好,你就自由了。不过现在,还是乖乖的,不许乱跑。”   雪莲低下头,面颊有些发烫,“嗯。”   萧子墨刚走出军帐,萧宇却匆匆赶来:“参见将军!”   “怎么?”萧子墨神色一紧,清冷的凤眸又恢复了以往的严肃。   “将军……”萧宇压低声音,在萧子墨耳边说了几句话,萧子墨听完,眸中冷光一闪!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这几天。”萧宇道,目光中有几分焦灼。   萧子墨薄唇轻抿,声音低沉:“我现在回军帐,你去叫元霜军师过来!”   “是!将军!”      ☆、第三十七章 兄弟阋墙   元霜跟着萧宇匆忙赶来,刚一走进萧子墨的军帐,就听见他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小吕!马上叫徐参领过来!”   “是!将军!”   小吕立刻疾步走了出去,元霜眉头一皱:“到底怎么了?!”   萧子墨薄唇轻抿,凤眸幽深:“最近这几天,营区内失踪了好几个士兵。”   元霜心底一沉:“失踪?!”   这时,帐外响起了小吕的声音:“报告将军!徐参领已到!”   “让他进来!”萧子墨的声音已有几分怒意。   这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见了萧子墨立即下跪行礼:“参见将军!”   “徐英!”萧子墨愤怒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你负责人员管控,为什么营区失踪了这么多人却到今天才上报?!”   徐英闻言立刻吓得脸色苍白,头都不敢抬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回,回禀将军,之前龙都统出兵把守陆路时带走了一部分人,因为当时大部分的兵力跟随萧将军走了水路,所以这边的人员不够,龙都统便从营区留守的人员当中抽调了一部分人,当时走得急便没有登记,今日龙都统带兵刚从陆路赶回来,才查出有一部分人当时没有随龙都统去把守陆路,现在却失踪了……”   “胡闹!!!”   萧子墨怒不可遏,一双凤眸中似有火焰燃烧:“龙都统擅自调兵一事暂且不说,他带走了多少人你怎么能不登记?!你作为参领,你不知道你要对弟兄们的性命负责么?!”   “是是是!属下知错了!”徐英跪在地上,知道这次惹怒了将军,此时早已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当时龙勰要求一定要从中抽调人员,他作为参领,级别在都统之下,也没有办法,只能按照他的命令执行。现在将军追查起来,又不能把责任往龙勰的身上推,所以现在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但萧子墨也是有多年带兵经验的人,虽愤怒却也没有失去理智,很多事情他也不是心里没有数,便问道:“龙都统现在回来了没有?”   徐英立刻答道:“回禀将军,今日刚到。”   “叫他过来找我。”萧子墨的目光深沉,“现在就去!”   “是!将军!”徐英立刻起身,出了军帐,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徐英走后,萧子墨紧抿着薄唇,目光依旧冷俊,“龙勰居然不跟我商量私自从营区调兵,他好大的胆子!”   元霜皱眉道:“我算是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不能理解这些士兵究竟是在何时失踪的,是在营区失踪的还是跟着龙都统出兵之后失踪的?”   萧子墨俊眉紧锁,“如果这些兵跟着龙勰一同去了陆路把守,那么龙勰就一定要明确此次带来了多少人,分别隶属哪个部,会根据人员数量和编制管控,在每一个编制之下指定负责人。这是军队出兵对人员管控的要求,包括每场战役下来去了几人回来几人和伤亡情况,都必须严格具体掌握到个人。”   “此次赫巴军走碎叶水偷袭,按理来说陆路这边放的是空枪,双方应该没有交火,所以应该是原兵不动返回。”元霜道。   “没错,所以随龙勰带领把守陆路失踪的可能性不大,这些人应该都是在营区失踪的。”萧子墨目光深不可测。   元霜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赫巴军真的要……”   “报告!”   这时,帐外小吕的声音传来:“报告将军!龙都统已到!”   “进!”萧子墨只有一个字,声音低沉却压抑着怒火。   话音刚落,龙勰已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这龙勰约莫四十来岁,生得高大威武,一脸络腮胡,由于他是正都统级别,虽比萧子墨职位低半级,却是同列一等级别,因此他见了萧子墨无须行礼。   “萧将军找我何事?”龙勰直截了当地问。   “龙都统前几日带兵去防守陆路,却没有与我商量便从营区抽调人员,这是为何?”萧子墨目光清冷。   “是我调了人,那又如何!”龙勰快人快语。所谓王不见王,龙勰军龄比萧子墨还要更长,可以说是萧子墨父辈一代的人了,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好几次都差点把命都丢掉,如今才终于坐到正都统的级别,而萧子墨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大将军,他心里怎能舒坦。   然而且不说萧家的家世背景,萧子墨年纪虽轻,却已凭借出众的指挥才能在沙场上立下战功无数,天下人对他的大将军军衔都是心服口服。但这龙勰偏偏就是不服气,这在营中也不算是秘密,加之二人性格差异,对于同一件任务也时常意见相左,萧子墨虽无意与龙勰相争,奈何龙勰不依不饶,因此二人不和的传闻还是在军中传得沸沸扬扬。   但毕竟如古语所言,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如今大敌当前,也不是搞内斗的时候,萧子墨以大局为重,不愿与龙勰过多争论,只是严肃道:“龙都统不知,在龙都统领兵把守陆路的这段时间,营区内有士兵无故失踪。”   “士兵失踪?!”龙勰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是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的,现在形势严峻,他自然是暂时放下个人情绪先谈正事。“我当时共抽调了四十八人,加上我原先部队的三百九十七人,共四百四十五人,现已全部归营,人员装备齐全,回来时已检查过。”   萧子墨目光幽深:“所以,可以确定这些士兵都是在营区这一带失踪的!”   龙勰点点头。他现在已知晓了情况,便了解了为何他当时临时从营区抽调人员会让萧子墨如此愤怒。因为他当时擅自做主将人带走却没有给徐英登记人员,所以对于营区不在位的人员,徐英便按照是他带走来算,导致这些人失踪了多日却直到现在才发现。   “那现在对于此事有没有头绪?”龙勰问道。   一直眉头紧锁沉默不语的元霜,此时却开口道:“我怀疑,这些人很可能是在晚上站夜岗或者平时脱离组织训练时失踪的。”说着,他突然转向萧子墨:“你还记不记得林文轩被暗算的那天晚上?”   萧子墨凤眸一挑,“我当然记得。暗器发射于弩机,因为波及范围有限,所以发射暗器的人必然是在营区内。”   元霜点头,“不仅如此,当初雪莲拿到的锦囊,也是在营区内部的草丛里,外人是进不来的。所以……”   “所以,营区内部有敌人安插的奸细。”萧子墨神色冷俊,眸中寒光一闪。      ☆、第三十八章 逆天血阵   龙勰是性情中人,一听说军营中有奸细,勃然大怒,用力一拍桌子:“他娘的!谁要是让老子揪出来还不打断他的狗腿!”   萧子墨薄唇轻抿,沉默不言,幽深的目光中含带着一丝隐忧。   元霜自然知道萧子墨在隐忧什么,因为这也正是他的忧虑所在。   “如果是赫巴军为之,那他们的目的,很有可能跟掳走天山附近的村民一样,是为了龙血阵。”元霜道。   龙勰一听这龙血阵,怒气更盛:“此等惨绝人寰之事也能干得出来,他娘的还有没有人性?!”   活取九十九人心头血,其残忍程度可想而知。   “如果这九十九人都是习武之人,那此阵的威力又会更大一层,不但能破我方的任何阵法,还能逆转我方之阵为他方所用。”元霜眉头一皱,“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放弃这些掳来的村民,而是动我军营中的士兵,就是这个原因。”   龙勰咬牙,狠狠道:“咱们现在必须全军戒备!保证集体行动,不能再有人失踪了!”   萧子墨凤眸一挑:“不但要全军戒备,而且还要抓出这个奸细!”   龙勰点头,“没错!萧将军,你看,该怎么引这小兔崽子露出马脚?”   萧子墨沉吟片刻,道:“既然不能打草惊蛇,不如就来个引蛇出洞。”   元霜勾起唇角:“我倒是有一计,不知可行不可行。”   “军师请讲!”龙勰有些迫不及待。毕竟,这些失踪的士兵们都是他的兄弟,他也想赶快找出奸细救出他们!   帐中三人,密切私语,讨论着揪出军营中的奸细和解救失踪士兵的办法。帐外,大风呼呼挂过,枯叶纷飞。   与此同时,承欢与萧宇在另一帐内,本来也是在讨论当前的局势,突然,承欢问道:“请问萧宇护卫可知道营区中一个名叫雪莲的姑娘?”   “雪莲姑娘的军帐在那边,承欢姑娘有事想找她?”   承欢点头,“嗯,我想过去看看她。”   承欢突然很想去看看雪莲,这个被寒瞳用生命去爱护着的姑娘,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到了雪莲的帐外,她在外面礼貌地问了一句:“请问雪莲姑娘在么?”   帐中的雪莲听见外面有女子的声音,便直接撩开了帘子,两人四目相对。   雪莲见到承欢的第一眼,她只有一个感觉,她觉得她好美,美得不似来自人间。   承欢微微一笑,“请问是雪莲姑娘么?”   “是的,姐姐你是?”雪莲目光静谧若喀纳斯湖的湖水,那清澈的眸子一看便知从未曾经历过世事。那时她并不知道,自己那清澈的眼神让饱经过太多苦难的承欢是多么羡慕。   “我叫承欢。我能进来么?”承欢语气轻柔,眼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嗯嗯,姐姐快进来!”雪莲连忙请承欢进了她的军帐。来军营这么多天了,身边都是些大男人,跟她也没什么共同语言,萧子墨和元霜忙于军务也没有太多时间陪她,她便突然有种感觉,其实一个人孤独与否,与她所处环境是繁华还是苍凉无关。   “我……刚从天山下来。”承欢道。   “天山?我也刚从天山下来……”雪莲心中有些激动,接着便问:“那承欢姐姐看见寒瞳哥哥了吗?他现在一个人在天山,应该很孤独。”雪莲想起寒瞳,语气中便有了几分伤感。   承欢见她提到了寒瞳,想开口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淡淡地沉默了。   雪莲见她欲言又止,便问道:“承欢姐姐,你见过寒瞳哥哥吗?”   承欢点头,“嗯,寒瞳公子是很好的人。”   雪莲也点头,“嗯,寒瞳哥哥是很好的人。”   雪莲的声音,甜美清脆,却让承欢感到鼻尖一阵酸楚。想说的话,终究咽了下去,没有开口。   这时,门外的守卫兵突然喊道:“雪莲姑娘,孙大人来了。”   “孙大人?”雪莲很奇怪,孙大人来她这里做什么?   孙西东一进来,就有一股浓浓的药草味扑鼻而来,他竟是带着一碗药过来的。   “承欢姐姐生病了吗?”雪莲转头问道。   孙西东笑着道:“雪莲姑娘,这药是给你喝的。”   雪莲大惊:“给我?!可是我没有生病啊?!”   承欢心下疑惑,便替她接过孙西东手中的药,鼻子凑上去一闻,突然蹙紧了黛眉。   “这是控心蛊毒的解药,雪莲,你中了西域的控心蛊毒?!”   雪莲无辜的眼睛眨了眨:“控心毒蛊?!”   孙西东叹了一口气,“雪莲姑娘,快把药喝了吧。”   承欢皱眉道:“多长时间的事了?”   孙西东道:“按照将军带雪莲姑娘回来的那天算起,这是第九日了。”   承欢立即转过身,对躲在她身后的雪莲道:“雪莲,控心蛊毒在人身体里停留十日以上便会侵入血脉,这已是第九日了,你快把药喝了!”   “我竟然……竟然中了蛊毒……”雪莲听承欢也这么说,感觉事态严重,便强忍着苦味将药灌了下去。   “控心蛊毒能够控制你的心智。在你中蛊毒的这段时间,怕是在他人的支配下做了很多事,你自己现在不记得了。”承欢道。   “被人控制?!”雪莲后背冒上了一层冷汗。怪不得他要软禁她,原来是因为她中了蛊毒。   被人支配而不记得一些事情……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了萧子墨说的,有一位姑娘曾留宿在他帐中,可是却不记得了,难道是她么?   想到这里她突然心跳加速了起来,因为她突然记起了某一日醒来时,她发现她并不在自己的帐中,而是在萧子墨帐中,可是却丝毫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到哪里去的。难道真的是……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那么那一夜,她已不再记得的那一夜,在他的帐中,他们究竟……   “雪莲姑娘?”承欢见雪莲的脸颊突然红似晚霞,似乎有些女儿家的心事。   雪莲捂住了发烫的脸颊,“嗯……嗯?”   承欢笑了笑,“雪莲姑娘在想什么?”   “呃……没、没什么。对了,承欢姐姐,你的家住在哪呢?”雪莲想逃避这个问题,于是迅速转移话题。   承欢先是一怔,接着便淡淡地说,“我住在京城。”   雪莲眼睛一亮,“听说京城很繁华呢。”   承欢微微一笑,“我住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方,每天夜里比白天还要热闹,和我住在一起的,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   “有机会的话,雪莲也很想去京城看看呢。”雪莲笑得很甜。   承欢却摇摇头,“你不要去。那些姑娘,嘴上在笑,心里却在哭。雪莲,很多事情,你还不懂。”   承欢说这句话的时候,天空中似乎有飞鸟的哀鸣,风吹落了叶子的声音,在静谧的营区内听起来是那么苍凉。      ☆、第三十九章 全军戒备   “呜——”   清晨,绵长的号角声响彻营区。   “全军戒备!”   所有人开始迅速整理行装,之前几日稍微放松的风气荡然无存,每一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全军戒备期间,守卫兵人数和换岗频率增加一倍,人员管控上也会比之前更加严格。   营区东门和南门各增派二十人守卫,北门临河,为防止敌军行水路而来,则增派三十人,昼夜轮岗。   严肃紧张的气氛在军营中蔓延开来,压抑得让雪莲几乎要喘不过气。她不能理解,难道这里的人每天都是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中度过的么?随时随地紧绷着神经的感觉不难受么?   雪莲一想到萧子墨常年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突然感觉自己和他完全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天山好,无忧无虑,清净自在。只可惜,从她决定跟随他下山的那一刻开始,那些清净的天山岁月便再也回不去了。   帐中,萧子墨与元霜正在讨论,萧宇赶来,已到了帐外:“报告!”   “进。”萧子墨听见是萧宇的声音,便直接让他进来。   “参见将军!”   “不必行礼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回禀将军,都已按照计划准备完毕。”萧宇道,“今晚,应该就可以行动。”   元霜端起一杯茶,轻咂一口,“这茶味苦涩,没有天山雪菊的味道清新。”说着,他淡淡看了一眼萧子墨,“看来最近采集的茶叶已不新鲜了。”   萧子墨凤眸一挑,唇角勾起,“我想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   这边萧宇听着二人的对话,完全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什么,茶叶?这个时候两个人居然在讨论品茶?还是两人的话中有其他深意?   萧宇不懂,但知道自己只要把分内之事做好即可,便又说道:“一切都已布置到位了,只是还有一件事,不知该怎么解决。”   “放心,这个我早有考虑。”元霜像是早已料到萧宇会在此处遇到困难,淡淡地回应道:“这件事无须我们操心,老天自会替我们来办的。”   萧宇虽心下虽还是有几分疑惑,但毕竟元霜军师是萧将军亲自从天山请下来的,他所谋划的事情自然不必多说,因此便也不再多问了。   入夜,营区内灯火通明,夜岗比白岗更加引起重视,不但固定岗哨数增加,巡岗的频率也由之前的一夜两次查岗增加到了一夜四次。   雪莲从帐中探出了头,轻轻地叫了一声:“宋大哥!”   雪莲帐外的守卫兵小宋闻言,回头应了一句:“雪莲姑娘?有什么事么?”   雪莲问道:“宋大哥,今晚你不在这边守卫了么?”   小宋点头,“嗯,今晚我被安排到别处站岗,不过雪莲姑娘放心,这里还会安排其他人站岗的,小吕会保护姑娘的安全。”   雪莲突然问:“你说的是不是就是那天搜我军帐的那个……”   小宋轻声笑了出来,确实,当初好像是小吕来搜雪莲军帐的,而且还搜出了锦囊,自那以后,小吕在雪莲的心中便成了“坏人”的代名词,现在,这个“坏人”就要站在她帐外给她守夜了。   “雪莲姑娘,其实小吕人不坏的,那日他来搜姑娘的军帐,是奉将军之命,并非是他有意想冒犯姑娘。”   雪莲闻言叹了一口气,却也无言反驳,将军,又是将军……   这时,哨声已响,小吕已走了过来,准备换岗了。   与小吕岗哨交接过后,小宋去了营区东门。   此时东门这边,左右两侧各有两人把守,加上巡岗四人和轮换的十人,现在还差两个人。   小宋刚到,因此除了他自己,现在东门这里还有一人未到岗。   一直等待到下一次轮岗,小宋站到了东门右侧,未到岗的这个人依旧没有出现。   站在小宋身边的另一个守卫兵叫刘昭,因为年龄比较大,在这营区里算是老兵了,所以大家都尊称他一声刘大哥。   两人站在营门同一侧,离得比较近,便聊了起来。   “刘大哥以前是在哪里当兵的?”小宋问。   “京城。”刘昭眼睛眯起,陷入回忆当中,“我最初在京城服兵役,那时候京城可比现在繁华多了,尤其是每天晚上夜市一出,小摊贩摆在道路两边儿,有时候能把道都堵上,连桥上都占满了。”   小宋长叹一声,“我也从小在京城长大,我离家从军那会儿,京城的繁华就已不比从前了。虽是京都,但人人都已嗅到了战争的火药味儿,除了那些达官贵人,怕是没有几个人普通百姓还能安心地享乐了罢。”   两人正说着,这时突然有一个士兵叫了起来:“你们看!是松哥!”   被那个士兵唤为“松哥”的人,也是个老兵,他正是今夜营区东门岗一直没有来的那个人。松哥平时一般负责后勤保障,怎么今日也被安排了夜岗?!小宋心中有几分疑惑,却也没有问出口。   此时,松哥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空气中竟然还漂浮着一股浓烈的酒味……松哥今日竟然喝了酒?!   小宋难以置信:这正是全军戒备的紧要关头,居然有人在站夜岗时迟到不说,还醉酒来岗?!这不是不要命了吗?!   “大松?!你这是干啥!”刘昭与松哥当初是一起参军入伍从京城来的,平时来往比较密切,见松哥此状也甚是惊讶与愤怒。   “喝、喝……再来一杯!不行了,我……我要吐……”看这样子,松哥应该是喝了不少,浑身酒气,连话都有点说不清楚了。   小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可是一个老兵啊!居然这个时候出这种事!   这边刘昭扶着松哥,浓烈的酒气熏得小宋几乎无法呼吸,就在这时,从远处传来一声暴喝:“那边怎么回事?!”   “参见龙都统!”   来的人,竟然是龙勰!   而此时的帐中,萧子墨紧抿着刀锋般的薄唇,一双凤眸深不可测。   “你为何如此肯定就是今晚?”沉默良久,萧子墨问道。   元霜琥珀色的眼眸中洇满幽深的笑意:“天时、地利、人和。”   萧子墨端起茶杯,杯中茶水轻微摇晃。他轻砸一口,唇角勾起:“看来今日采集的茶叶,确实是不新鲜了。”      ☆、第四十章 引蛇出洞   龙勰暴怒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营区,几乎划破了半边苍穹!   “刘昭!靠在你肩膀上的是谁?! 哪个部的?居然在全军戒备期间醉酒?!不知道军营中有禁酒令么?!!!”   龙勰和萧子墨不同,萧子墨声音低沉,自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是不怒自威型,而龙勰的声音则是响亮如雷,正如他的人一样,虎背熊腰络腮胡,这光是看着就能把小孩子吓哭的形象,发怒时简直能让人两腿发软。   “报告都统!是……是后勤部的张大松……”当了十几年兵的刘昭,此时讲话都有几分结巴。   “反了他了!张大松!你给我起来!!!”龙勰见张大松像一滩烂泥靠在刘昭身上,眼中怒气更盛,“张大松!你听见没有?!!”   刘昭闻言推了推张大松的身子:“大松!龙都统叫你!”   结果他刚一送手,张大松竟然顺着他的胳膊滑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大松!!!”   刘昭蹲地上一看,突然吓得面色苍白,“大松……大松他没气了!”   “什么?!”   小宋也被吓了一大跳,松哥他……他竟然死了?!   东门这边已经有些骚乱,龙勰又是一声暴喝,仿佛整个营区都要抖三抖:“都给我安静!”   周围的人便都不敢再出声了。   “叫军医来检查一下是怎么回事,小宋,你现在去把这件事汇报给萧将军!”   “是!都统!”小宋此时的声音有几分颤抖,但还是立刻跑步赶去了萧子墨的军帐。   “报告!”   “说。”帐内,萧子墨的声音低沉地传来。   “报告将军,营区东门,有,有一位老兵死了!!!”   这边,孙西东已检查了张大松的尸体,对龙勰道:“回禀都统,依据我的检查结果来看,张大松死于酗酒过度。”   龙勰眼中怒火似要喷薄而出:“他娘的!全军戒备期间居然给我酗酒!还丢了性命!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站在东门另一侧的一个小兵结结巴巴道:“报,报告将军,今日元霜大人派松哥出去,说是最近采集的茶叶不新鲜了,便叫他到天山脚下的村落集市买些新茶来,结果松哥似乎是借此机会给自己偷偷买了一坛酒……”   “他胆子倒是不小!!!”龙勰大怒,“居然敢钻空子,借着给元霜军师买茶的理由私自买酒,还他娘的敢喝成这样!一人犯错,全队受罚!刘昭!你现在去通知后勤部和南北门守卫,从明天开始,后勤部所有人员一个月禁止外出营门!不论什么理由!现在就去!!!”   “是!都统!”刘昭也立刻行动去营房通知后勤部的人。而营区东门这边,由于接连走了两名岗哨,便由接下来的两个换岗人员补上。   刘昭本来是赶往南门,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轰隆的雷声震耳欲聋,滂沱大雨倾泻而下。   刘昭见大雨滂沱,眼珠子一转,调转了方向,冒着雨赶到了营房,已淋成落汤鸡,加之多年的一位老战友今日猝死,心下躁意更盛,便粗暴地在帐外大喝一声:“报告!”   后勤部的小兵石东听见了刘昭的叫喊声,便撩开帘子探出头来,见刘昭狼狈地站在帐外,不禁有几分惊讶:“刘大哥?!快进来说话!”   “大松死了!”刘昭的声音很激动,“龙都统下令,整个后勤部禁止外出一个月,从明天开始不论何种理由都不能出营区!”   “啊?!”石东惊愕,“松哥死了?!”   “孙大人检查是酗酒过度而死!”刘昭道,“大松他借着给元霜大人出去办事的理由,私自给自己带了一瓶酒回来,结果不知是那酒有问题还是他酒量不行了,他娘的现在把命给搭上了!   石东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又问:“龙都统要我们一个月不许出营门,可是,可是这日常用品的采集怎么办?尤其是元霜大人喜爱饮茶,我们每天都要派人采集新鲜茶叶,我们若是被禁止了外出那这些事怎么办?”   “这事不用你考虑,上头自然会安排别人去。”刘昭道,“上头下令让你们一个月别出来,你就一个月别出来,你一个小兵操心这个干啥!”   石东哑口无言,便乖乖地闭嘴了。   外面雨还在下,但不似刚刚的猛烈了。看雨下得小些了,刘昭想到下一步他还需去通知南门和北门的守卫,便对石东说道:“龙都统的命令已传达到,我不在这多呆了,雨小了,我也差不多得走了。”说着,便已撩开帘子打算离开营房了。   “刘大哥可是还要去通知南门和北门的守卫?”   “对!先走一步了。”刘昭出了营房,冒着还在飘的斜斜雨丝,快步赶向了南门。   石东见刘昭逐渐走远,转身回了营房,不一会儿的功夫,却又突然走了出来,见周围无人,转而立刻跑向了北门的方向。   石东刚刚到达北门,守卫兵问他出示外出凭证,他将采集令递了过去。   拴着铁链的铁门大开,石东走了出去。   石东刚出营区大门,便立刻走近了离河岸不远处的一垛草丛,蹲下身来,在那之中藏进一个锦囊,刚要起身,却从背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石东!”   石东大惊,慌慌张张把刚刚藏进草丛中的锦囊一把塞进怀中,转过身立刻跪了下去:“萧,萧宇护卫!”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萧宇。   “把锦囊拿出来!”萧宇的语气很强硬,带着一腔怒火:“石东,你这个叛徒!”   “我……萧宇大人,我没有啊!我刚刚只是……”石东还想解释,萧宇却打断了他:“这些话,你留着跟将军说吧!”   石东还想说话,萧宇却不再给他解释的机会,一把抓起他的手,要把他带回营区!   石东见事情败露,便想挣脱萧宇的手,妄图逃走,但萧宇手劲也是极大的,石东越是挣扎反而被他扣得越紧!   石东武艺不敌萧宇,三两下的功夫便被他制止住了,萧宇押着石东往回走,北门守卫见了皆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石东脸上是痛苦而焦虑的神情,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这下完了。      ☆、第四十一章 军师妙算   石东跪在萧子墨面前,头都不敢抬一下,身子哆哆嗦嗦颤抖着。   “石东。”萧子墨的声音低沉,凌厉的寒光似要从那一双凤眸中喷薄而出:“你为何要这样做?!”   事情既已败露,石东便也不再为自己辩解了,之前的行动都天衣无缝,只是今日之事一切都发生得太巧,他便只能认栽。   然而萧子墨却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唇角勾起扯出一丝冷笑,“石东,我让你见一个人。”   话音刚落,萧宇便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石东扭头看到此人,脸上霎时没了血色!   “松……松哥?!”   来的人,竟然是张大松!   张大松竟然没有死?!!!   石东瞬间明白自己是中计了,后悔不迭,可惜为时已晚。   元霜素来喜爱饮茶,而他的这一习惯,此次却为找出奸细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这几天他一直感觉茶叶不是那么新鲜,虽然当日新茶与几日前采集的茶相比,一般人也许尝不出味道的差别,然而对于深谙茶道的元霜来说,这一丝细微的差别完全逃不过他的味蕾。是不是当日的新茶,他一尝便知。   后勤部负责日常用品保障,其中就包括一些日用品的采集工作。因此,后勤部比其他部门有更多出营门的机会。   也就有更多与外界联络的机会。   这几日,元霜尝出茶叶皆非当日最新采集的一批,便怀疑后勤部有人出了营区之后并没有去给他采集茶叶,而是去做了其他事情。   结合这两点,元霜判断,奸细很可能是后勤部的人。   张大松与刘昭都是十几年兵龄的老兵了,萧子墨熟悉他们的品行,深知二人定然不会是奸细,因此便召来这二人,连同龙勰和孙西东一同演了这出戏,目的就是为了给奸细传达“后勤部即将被禁止外出营门一个月”这样一条信息。   当时龙勰曾提出质疑,何以肯定这奸细一定会冒险出营门给敌方通风报信?   这几日营区守卫森严,私自出营区是不可能的,一旦被发现就是彻底暴露身份。   元霜却道:“可以让北门和南门的守卫兵在此人听说这件事之后,再听到禁止后勤部出营门的消息。这样,他们便不会阻拦,他也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消息传送出去。”   龙勰当时却摇摇头,“这是不可能的。”营区有规定,一旦有突发事件要禁止某个部门或某个成员出营门,一定要最先通报给门岗,因为首要的是把人拦住,门岗通知到位之后才会通知到该部门或个人身上。所以当这个奸细知道此事时,他便知道守卫兵已经得到消息了。   元霜唇角勾起:“这一次,我们可以制造出例外。”   龙勰皱眉:“这样不会让奸细怀疑么?通报的人故意不按规定办事而是先通知到他,岂不是在告诉他我们在给他设局?”   这也是萧宇当时在帐内提到的,“还有一件事,不知该如何解决。”   那时元霜的回应是,老天自会相助。   因为他已算到,今夜将有一场暴雨。   为何这场不偏不倚的暴雨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元霜算好时间,让张大松在这个时间出现、“死去”,接着龙勰发怒、孙西东验尸,得出结论,最后一步,是叫刘昭去后勤部传达命令。   而大雨偏偏就要在这时下起!   刘昭需要跑的地方,有三个。   营区南门、营区北门、营房。   这之中,南门和北门都离东门较远,而营房却相对比较近,更主要的是,如果他先去通知营房,挨雨只需挨过这一段路,因为营房是后勤部保障物资之处,他只要到了营房,就可以拿到斗笠和蓑衣,再去北门和南门便无需那么狼狈了。   这是人之常情,因此石东在听说刘昭还没有通知营区门岗时,便没有多想,只当是上天助他,这场大雨为他赶在北门守卫兵接到消息之前给敌军通风报信争取了时间。   刘昭出了营房便故意往南门走,佯装先去通知南门,实则是因为萧宇已奉萧子墨的命令在北门等待了。   “石东。”萧子墨再一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眼底有寒光一闪:“你也跟了我有些年头了,为何要做这种事?!”   石东的脸上已没有了血色,攥紧了拳头,却不说话。   “石东你个狗娘养的!这时候哑巴了?你他娘的倒是给我说话!”龙勰早已沉不住气,就差直接扑上去把石东摁在地上暴打了。   石东咬紧了嘴唇:“将军,我自知将军对我有恩,做出这种事,是我对不起将军,罪孽深重,石东只能已死谢罪!”   他刚说出最后一个字,突然有鲜血自他嘴角溢出!   萧子墨目光一紧,他竟然咬舌自尽!   石东的身子重重地倒了下去,转眼已没有了呼吸。   龙勰再一次破口大骂:“他奶奶的!”   原本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因为营区这些失踪的弟兄们还处在危险之中,结果石东居然宁愿死也不愿说,这完全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萧子墨紧抿薄唇,目光冷俊。石东临死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复杂,并不是简单的畏惧或者羞愧,而是掺杂了很多其他的东西。   萧子墨心下突然一沉,感觉奸细虽已被揪出,但却让此事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他给敌方通风报信的锦囊,你拿到没有?”萧子墨转向萧宇问道。   “回禀将军,我将他押来之时已搜了他的身,应该就是这个。”说着,萧宇递上一个锦囊,与之前雪莲中蛊毒之时拿到的锦囊是同样的颜色花纹,很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萧子墨接过锦囊,锦囊中的纸条上果然写了他被一个月禁止出营门的事,暗示这一个月内不能联络。   “他当时是将这锦囊藏于何处,你可还记得?”萧子墨问道。   “北门河岸,正对北门右数第三垛草丛。”萧宇答道,“我当时躲在树后,亲眼见他藏好之后才出来的,应该就是此处无疑。”   萧子墨点点头,一双清冷的凤眸深不可测。   “将军,下一步我们怎么办?”萧宇问道。   “替他完成他未完成的任务。”萧子墨唇角勾起,眸中却是森然的冷光,“只是这锦囊中的内容,由不得他的意愿了。”      ☆、第四十二章 迷雾重重   “九月中,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矣。”   已是暮秋霜降时分,萧瑟秋风为天山脚下的营区又增添了一缕寒冷的气息,转眼立冬将至。   帐中,萧子墨将石东的锦囊紧紧握在手中,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锦囊上的花纹,一双清冷的凤眸幽深似水。   “萧宇。”冷寂的沉默过后,萧子墨终于低沉地开口。   “到!将军有何吩咐?”   “上次我让你通知徐英,叫他查清楚此次失踪人员并把人数和姓名上报,情况怎么样了?”   “回禀将军,已经查明。”萧宇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给萧子墨递了过去,“到目前为止,失踪的弟兄共计一十七人,就是这些人员。”   萧子墨将纸展开,纸上列着十七个名字。   萧子墨将每个名字都仔细地看了一遍,接着将纸张重新叠好,对萧宇道:“还有一件事,我要你下去办。”   “将军请吩咐!”   “你现在去一趟档案部,查一下石东的档案文件。”萧子墨目光冷俊,“给我查一下石东的祖籍,看一下他的老家是哪里,查到以后立刻汇报给我。”   “是!将军!”   萧宇得到任务之后立刻转身出了营帐,帐外元霜刚好赶到。   元霜撩开帘子进来时,萧子墨还在仔细地观察这个锦囊。   “接下来有什么想法?”元霜走过来,坐在萧子墨对面,开口问道。   萧子墨俊眉紧锁,“石东自尽,没有提供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我们恐怕只能自己寻找答案了。但石东临死前,我总感觉……”萧子墨说到这里,突然又沉默了。   元霜的目光投向远方,“也许石东的死,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阴谋的开始?”   萧子墨薄唇轻抿,凤眸幽深,“我没有办法判断这是否是另一场阴谋,但我总是有种感觉,石东临死之前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又似乎有话想传达给我。”   石东临终前的眼神,一直久久地停留在萧子墨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元霜听闻萧子墨此言,也陷入了思索之中,二人都开始沉默。   “我想去看看石东的尸体。”良久,萧子墨突然开口,“我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元霜点点头,“我随你一起去。”   走进停尸房,阴冷的气息便立刻将二人笼罩。   停尸房中的尸体最多只能存放一天,因为尸体处理的条件有限,过了一天还未下葬的尸体会迅速腐烂,所以停尸房只能做临时的尸体存放处,一天之后就必须处理掉。   石东的尸体还没有被处理,萧子墨和元霜揭开他身上盖着的白布,他的脸露了出来。   他的眼睛还睁着,是死不瞑目,还是他还有想说的话没有说完?   萧子墨重新检查了一下他的尸体,当他翻开他的衣服检查时发现,他内衣里衬缝的布料,甚至包括花纹,竟与这锦囊上用的是同一种。   元霜皱了一下眉头。   这难道是巧合么?   萧子墨仔细地对比了一下,二者完全一样,定是出自一人之手。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   萧子墨的凤眸依旧冰冷,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他将手轻覆于石东那圆睁却已空洞的双眼之上,当他的手移开时,那双空洞的眼睛终于阖上。   元霜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   “走吧。”萧子墨对元霜道。   “嗯。”元霜点点头,将白布重新盖在他身上。   出了停尸房,萧子墨叫来了停尸房周围守卫看守的士兵。   “参见将军!”小兵下跪行礼。   “今晚之前,将石东的尸体下葬。”萧子墨下令道,清冷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是!将军!”小兵答道。只是他心里有一丝疑惑,这石东明明是叛徒,是敌军安插在营区的奸细,还害得营区的弟兄们失踪,这样的人简直是死有余辜,可为何将军却吩咐他给他下葬?   但这既然是将军的命令,他自然是绝对服从,因此便也不再多想了。   回到帐内,萧子墨拿起笔,仿照着石东的字迹,在纸上写了几句话,接着将其塞进了锦囊当中。   “还是打算按照计划执行?”元霜问道。   萧子墨点头,“弟兄们的性命,我不能不管。”   元霜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计划是天衣无缝的,只是有几分冒险。”   这时,帐外的守卫兵在外面喊道:“报告!”   “说。”依旧是清冷低沉的声音。   “报告将军,萧宇护卫求见!”小兵声音响亮。   “让他进来!”萧子墨凤眸一挑,萧宇已查到了石东的档案!   萧宇撩开帘子,“参见将军!”   “不必行礼了,石东的档案你查到没有?”萧子墨问道。   “回禀将军,已经查到了。”萧宇道,“我去查石东的户籍信息,结果还真是出乎意料!石东的祖籍竟然就是此处,也就是说,他是从小在天山长大,之后才到京城去当兵的。”   萧子墨闻言突然眼睛一亮,然而那亮光却又一瞬间变成了冷俊的寒光!   “怪不得要找石东做奸细,因为他是本地人,所以对这一带的环境比较熟悉。”元霜感叹道。然而他自己刚说完这句话,似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忽地一紧,与萧子墨目光相对。   元霜终于知道了萧子墨的用意!   萧子墨的目光依旧幽深,元霜道:“你想……”   萧子墨点头,“我必须这么做。”   “他们都是我带的兵,我要对弟兄们的生命负责。”萧子墨道,“上了战场,就没有一场战役可以不冒险,也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这一次一定可以活着回来。每一个人都在用生命冒险,包括我,也包括你。”   元霜沉默了。   “战争是残酷的,可是我们没有选择!那些已经为战争而流血牺牲的兄弟们,他们的血不能白流,他们的生命不能白白葬送!上了战场,就再也没有退路,那些辱我国家欺我人民的人,他们给我们带来的痛苦,他日我必十倍偿还!!!”   萧子墨眸中涌动的,是炽热燃烧的火焰,更是深不见底的凛冽寒光,锋利得犹如隐藏在黑夜中的刀锋!   元霜诧然,那立体而深刻的轮廓,那紧抿的刀削般的薄唇,那深邃的眉眼坚毅的目光,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容颜,竟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和失神!   恍惚之中,他竟然一时错乱,不禁脱口而出——   “靖安……!”      ☆、第四十三章 狡兔三窟(上)   萧子墨听元霜喊出“靖安”两个字,瞳孔倏然收紧!   “你……”   元霜垂下眼眸。十五年了,靖安,一晃已是十五年!   “十五年前,我曾是你父亲的军师。”元霜抬眼望着萧子墨,苦笑:“你和你父亲实在太像了。”   萧子墨抿紧了薄唇。十五年前,他的父亲牺牲于天山,十五年后,他再度来到此地,带着他父亲尚未完成的使命。炎国萧氏,犹如一柄钢刀插入蛮夷的心腹,击碎了他们企图侵略炎国的野心。   “当年,我本已算出靖安在碎石关必有一劫,这一战必是凶多吉少,可是他明知结局,却依旧上了战场。”元霜叹气,“这也许是天意罢。”   “我从不信命!”萧子墨目光如炬,那一双清冷的凤眸中仿佛有跃动的火焰在燃烧,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压抑着怒火,“当日若非陆鸿涛与蛮夷勾结导致我方战略部署图被泄露,天山一战,又怎会如此惨烈!”   元霜淡然摇头,“天命,不可违。”   萧子墨唇角泛起冷笑,那张俊美如天神般的容颜因这冷酷的笑意而带上了一丝邪魅,而他的声音却依旧冰冷:“天命?!可我偏偏不相信这所谓的命运,谁又能奈我何!我的命运,只有我自己能够掌握,纵是天命要我败,我偏要逆转这天命!”   他眼中凌厉而亮如曜石的锋芒,让元霜顿时怔住!   元霜神机妙算,善卜天机,正如十五年前他能够预测到萧靖安将在碎石关一役中有去无回。可是十年前,他却突然发现他再也没有办法算出之后的事情,甚至只能通过十年冰棺中的沉睡来触碰天机。直到这一刻,当他凝望着萧子墨的幽深凤眸,听见他说“我偏要逆转这天命”,他才终于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萧子墨与他父亲有着同样卓越的军事才能,可是他比萧靖安更加冷傲自负,他不信命,更不肯向命运屈服,所以他的命数,以及他将给天下带来的颠覆与改变,元霜竟然无法预测!   元霜长叹。靖安,你有这样的儿子,在九泉之下,也当安息了……   “所以,你还是要……”元霜望着萧子墨,虽已知道答案,却还是问了出来。   萧子墨点头,“我已说过,我必须这么做。下一步,按照计划……”萧子墨压低了声音,与元霜一同谋划着接下来的行动。   清晨时分,露水有些重,北门的哨兵从后半夜一直站到现在,时下虽紧张戒备着但也难掩一丝倦意。   然而当一个身如玉树般挺拔的身影出现营区门口时,所有在位岗哨却立马身躯一震,刚刚的倦意也立刻消失不见。   “参见将军!”   一大早便过来营门的人,竟然是萧子墨。   萧子墨神色冷俊,没有说话,只是示意门岗打开营门,萧宇则一直跟在他身后,手中紧攥着一个锦囊。   二人来到河谷对面的草丛,萧子墨俯下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拂去叶片上的露珠,低沉的声音在清晨中听来是那么富有磁性:“当日石东藏锦囊之处,可是这一片草丛?”   萧宇点头,“如果我没有记错,就是这垛草丛无疑。”   碧绿的青草,带着雨后的清新气息,映在萧子墨幽深的凤眸之中,他却勾起了唇角,“这一次,可别让我失望……”   他说着,眸中冷光一闪。   二人回到营区之时,起床号声长鸣。士兵操课结束后,萧子墨转身回了自己的军帐,当他撩起帘子时却凤眸一挑,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   “承欢?”   出乎他意料,承欢竟然一直在帐中等他。   “公子,承欢是来向公子告别的。”承欢淡淡说道。   京城。   客栈上房中,绮烟有些疲惫地靠在慕冰肩膀上,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想不到竟然是陆大人……我在陆家做了那么多年丫鬟,竟不知自己在伺候自己的仇人!”   慕冰抚摸着她漆黑如墨的发丝,轻声安慰道:“别多想了。我已将信传给元霜,现在应该已到了萧将军手中。十五年前萧老将军也是因此而战死,相信我,萧子墨不会放过陆鸿涛的。”   绮烟听他提到萧子墨,突然问:“那萧将军还会履行与小姐的婚约么?”   慕冰却反问:“你觉得萧子墨真的爱陆云兮么?”   绮烟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幽幽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她的眸子中似乎有些伤感。   慕冰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便将她拥得更紧,既心疼她的善良,却也隐隐有些责备:“傻瓜,她这样对你,你还关心她。”   绮烟也抱紧了慕冰,珍惜着这份两情相悦的幸福,因为她见过,也自己亲身体会过那单相思的酸楚。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我很小就跟着小姐了,小姐从小对萧将军情根深种,她一直努力把一切都做到最好,甚至可以去学很多自己并不喜欢的东西,在夜深人静时默默研读女子素来不喜的兵书,只是为了能让萧将军多看她一眼。”绮烟叹气,“小姐曾对我说过,她一生中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能够成为萧将军的妻子。”   慕冰却冷笑道:“确实,她只有嫁给萧子墨才能实现她父亲的野心。”   “不是的,小姐她……她其实根本不知道陆大人的这些安排!”绮烟低声道,白皙的面庞有些泛红,“也许你不懂,女人的心,其实很小很小,从来装不下所谓的家国天下,终其一生想要得到的,不过是能与所爱之人执手天涯。”   慕冰握紧了她的手,“这着实不是一个奢侈的愿望……”   只是有些人,爱上了,就注定了一生牵挂。   天山脚下,营区北门。   萧宇出了营门便去了藏锦囊之处,他小心翼翼拨开草丛,锦囊果然不见了。由此看来,石东确是在此处与敌军联络无疑。   萧宇从怀中掏出一支笛哨,放在唇边吹响,瞬间有一只灰鸽飞来,停在了萧宇肩膀上。   “好家伙,看你的了。”萧宇放飞了灰鸽,灰鸽沿着河岸飞了过去。   萧宇足尖轻点,追了上去。      ☆、第四十三章 狡兔三窟(下)   这是炎军秘密训练的鸽子,飞翔的速度适中,能够正好让乘轻功的人跟上。这鸽子能够辨认出一种特殊的味道,人却闻不出来,因此常被用于追踪。此番萧子墨在锦囊中撒下了这种香料,因此追踪鸽便能够寻着味道找到接收锦囊那人。   由于犬吠声太易引起察觉,所以炎军追踪很少用军犬,而是用了不易打草惊蛇的鸽子。萧宇的轻功在这军营中是数一数二,跟上追踪鸽毫不费力。   最后,离开河岸尽头一段长距离以后,萧宇看见了河岸边停着的一条木筏。   而也就在此处,追踪鸽没有继续沿着河岸飞,而是拍打翅膀转身飞往了河对面的方向。   看来,他要找的地方,要渡河才能抵达。   但他心中犹豫了一下,这会不会是敌人设下的陷阱?如果敌人看出了锦囊上的字迹并非石东亲笔所写因而产生了怀疑,故意将他们引向他处而设下埋伏,此行凶险怕是难以预料。   但转念又一想,追踪鸽之事敌人应该不了解,因为此事是正参领级别以上才能掌握的机密事项,以石东的级别应该不知此事。哪怕敌人发现端倪,也断然猜不到他们竟能通过那一个小小的锦囊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   这样分析来看,萧宇还是追了过去。   狡兔三窟,得免其死耳。   萧宇自然知道,赫巴囚禁失踪炎军和天山百姓之处,定然不会是在赫巴军营内部。他们会选择其他地方,既要隐蔽性好,又要远离赫巴的驻军营地,保证此处即使动乱也波及不到营区。只得一窟,如何高枕而卧?   河的另一侧,是茂密的树林。   果然是极适宜隐蔽的环境,然而选取此类地点既有优势却也有弊端。优势在于隐蔽性强,不易敌方被察觉,但弊端就是一旦暴露,敌军若是先发制人,不动声色埋伏于此地,也同样让他们难以察觉。   正如中秋之夜碎叶水一战,萧子墨便是提前率兵埋伏于林中,待赫巴军乘筏而来时他们却早已成为了被动一方。   萧宇顺着林子往前走,随时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追踪鸽还在前方探路,但明显可以看到它拍打翅膀的频率越来越快,这意味着它嗅到的气味越来越近了。   蓦地,追踪鸽停了下来,落在了林中一草房的屋檐上。   萧宇立刻绷紧了神经,躲在树干之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近那间草房,而追踪鸽则一直停在屋檐上,不再飞往他处。看来,这里就是最终的目的地。   萧宇放轻了脚步,身子贴着草房逐步挪向房门,这里竟然没有派人把守?还是把守的人此时也在房中?!   萧宇不敢丝毫大意,见房门半掩,便在房外通过门缝往里窥视了一眼,透过狭窄的缝隙,萧宇只能看到一小片区域,虽不能分辨出究竟是什么,但他却看出了这是炎军盔甲上的残片!   果然是他们!   萧宇没有贸然闯入,而是再一次从怀中掏出了笛哨,放在唇边吹响。这声音常人是无法听见的,因为其震动的频率在人耳能够接收的范围之外,所以只有追踪鸽能够接受而不被他人发觉。追踪鸽听见笛哨声,立刻扑棱起翅膀在空中叫了几下。树林中有鸟鸣本不稀奇,也不会被人多想,然而这却是炎军的暗号,被困于敌营的将士若是听见外面有追踪鸽的叫声,便知是自己人已追踪到了此地,在向他们询问现在所处环境的情况。   果然,追踪鸽叫了几下之后,草房中的人开始有了回应,是低沉的长咳嗽。其传递的信号是:此地有人把守,不能贸然进来,当心暴露!   萧宇眉头一皱,笛哨置于唇边,变换频率再一次吹响,追踪鸽闻声后立即飞向枝头,翅膀一拍,接着是树叶被其震落的声音。   簌簌落叶之声,是在向里面的人询问敌人的数量!   草房中的咳嗽声骤然停下,短暂的沉默过后,再一次传来咳嗽的声音,却只咳了短促的两下。   萧宇眸中有光亮一闪:只有两个人在看守!   对付一群人,他未必有把握,但是两个,他还是能应付的。   只是他心中闪过一丝疑虑,营区失踪的士兵有一十七人,理论上应该都在一起,区区两个人看守十七个人,还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他总感觉其中必有蹊跷。   萧宇心下一动,决定声东击西,先把这两个人引出来。   他再一次吹起笛哨,追踪鸽飞了过来,他将一根白色的细管套在追踪鸽的脚上,接着将其放飞。追踪鸽受过严格的训练,知道该飞到何时将这白色细管丢下去。   追踪鸽飞了一段时间后,大约在几公里开外之处,响起了巨大的爆破声音!   萧宇躲在房后,果然,里面的人听见爆破声后立即推开了房门,果然是两个看守的赫巴士兵,其中一个急匆匆地向着声音源头跑了过去,另一个则留在这里继续看守。   萧宇从他身后绕过来,出其不意在他背后偷袭,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后颈便沉沉地挨了一掌,倒了下去。   萧宇推开房门,里面果然是失踪的那些士兵!   这些人的手脚都被绑住,除了一个人,也就是之前用咳嗽声给他传递暗号的那个人以外,其他人口中也被塞了棉布,发不出任何声音。此人姓高名亮,与萧宇年纪相仿,本也是身体强健之人,奈何来到天山之后不适应此处气候,患上了肺炎,咳嗽得厉害,赫巴军要留着他们的性命,担心给他嘴里塞棉布他咳不出来而窒息而死,因此便放过了他,反而因祸得福,给了他传递暗号的机会。   萧宇立刻给士兵们松绑,清点了一下人数:“一,二,三……十五,十六……不对!少了一个人?!”   士兵们面面相觑,似乎是知道其中隐情,却不一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还少谁?!”萧宇知道时间紧迫,因为追踪鸽在几公里之外投下爆破管,另一个赫巴士兵去勘察情况后回来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希望尽量能在他赶回来之前带着这些人离开,总好过被发现之后再动用武力。一个小兵他虽应对得来,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高亮也能看到当前形势严峻,但对于那第十七个士兵,他似乎也在回避什么,只对萧宇道:“萧护卫,回去再细说,其他的弟兄们都在这了,咱们现在先走吧!”   其他人闻言也应和道:“对,咱们先走吧,要不然来不及了!”   萧宇心中一沉,难道不管那第十七个人了?!   但现在情况特殊,确实没有时间了,便点头道:“好!”说着,带着这十六个人一同奔向河岸,登上木筏,向对岸方向划去。      ☆、第四十四章 云青青兮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那一日雨落京城,飘渺的云雾朦胧似雪,衬得繁华京城竟如仙境般迷离。   陆鸿涛便为自己刚出世的女儿取名为云兮,云青青兮。   那时陆家还不算京城中的大户,京城还是萧家、苏家和杜家的天下。然而那些平凡的日子,陆云兮却已没有丝毫印象了。当全京城都因苏家和杜家的灭门而沸腾时,她也只有三岁,丝毫不懂人事,记忆也是模糊的。   五岁时,她随父亲搬进了新的宅院,也就是现在的陆府。自那时起,她便成了一位京城大户人家的千金,穿锦衣华服,品山珍海味,还有丫鬟专门服侍她的生活起居。富家小姐的生活,曾让她无忧无虑。   直到,八岁那年。   那时陆鸿涛刚刚高升,朝中官臣和京城中有头有脸几家大户都来捧场,参加他在豪宅中置办的酒宴。官场之事,她不懂,她只是默默坐在父亲身边,一双清亮的眸子打量着每一个客人。他们大多和父亲年龄相仿或更年长一些,甚至有的已发须斑白。此酒席排场很大,有专门的家丁为客人引导座位。待时间快到之时,她发现还有一位客人没有来。这是离父亲最近的座位,也就是上座,竟然是空的。   既是上座,此处之客必然是在朝中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名门望族,可是竟然到现在还没有来?   她心里纳闷,扬起手来却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酒杯,清凉的佳酿瞬间打湿了她的裙衫。陆鸿涛立刻叫来阿巧,陆云兮的乳母,带她下去换一套新的衣服再过来。   待她随阿巧换好衣服从卧室中出来,走向大堂,经过庭院之时,她听见门口有马车停下的声音。她寻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下人先下了马车,接着,撩开了马车的帘子,恭敬道:“公子,到了。”   话音刚落,一个修长的身影自马车中走了下来,皎如玉树般挺拔。时下有微风拂过,将他漆黑如墨的发丝微微吹起,衣袂轻扬,让那俊美得不似凡人的面庞带上了一丝冷月般的清冷疏离。   她不知不觉竟看得有些痴了,直到阿巧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姐,我们走吧,大人他们还在大堂等咱们。”   她这才回过神来,忙低下头,跟着阿巧走了回去。回了大殿,酒宴已经快开始了,上座却依然空着。大殿中有纷纷议论的声音,却在一位少年走进之时,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走上前,优雅落座,动作风流俊逸。这一直无人的上座,竟是为他而准备!   家丁在陆鸿涛身侧低声道:“老爷,萧公子到了。”   她歪过头,偷偷地看他。那如玉雕刻般的容颜是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可他偏偏却又生了一双幽深似水的凤眸,让人琢磨不透。   席间宾客都年岁较大,大多是朝中重量级的官员,可为何这少年却能身居上座?   她没有问,却已在心底刻下了他的影子。   然而似乎是天意,没过多久,陆鸿涛要随行皇帝南巡,其他几位大臣也都带了家眷,只是陆云兮尚小,便批准她留在京城。陆老夫人与萧老夫人有些私交,因此,陆鸿涛便将她暂时托付给萧家照顾。   随着下人乘马车来到萧府,她的心有些没来由地慌张,可是她却不知是因为什么,毕竟,她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她虽住在萧府,可是她平时看见他的机会却并不多。大多数时候,他自己一个人在树林中练剑,一练就是一整天。某一天晚上,她刚合衣准备睡下,却隐约中听见庭中似乎有微微响动,她披衣下床,出了房门,便在夜色中望见了那修长挺拔的身影。   那一夜月华如练,清冷的月色落在他身上,他俊秀的容颜在皎洁的明月清辉中显得有几分落寞,可那眉眼间却依旧是掩不住的风华。   她在黑夜中看见那双眸子,璀璨若星辰。可是她不敢上前,只是默默躲在阴影下,看着他在夜色中练剑。一招一式,潇洒自如,她第一次发现原来男子练剑的样子竟也可以这般好看。   阿巧曾言:“萧公子虽只有十五岁,却已俊逸风流至此,这京城中的姑娘,未曾听说过萧公子的怕是没有几个罢。”   她听阿巧这么说,心里突然有些酸涩,便问道:“那他以后也会像那些公子哥一样,时常流连烟花之地,纳很多姬妾么?”   阿巧却摇摇头,“萧公子日后,是要成为将军的人。”   那时的她还不太能懂这话中的含义,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幻想着,他身穿战袍,统领三军,指挥千军万马的样子。阿巧见她不说话,便低下头问道:“小姐……小姐喜欢萧公子么?”   她被她这么一问,立刻有两朵红晕飞上了脸颊,低下了头,想否认,却只能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哪有……”   阿巧却没有再问,只是淡淡沉默了。   十三岁,豆蔻年华,她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容颜秀美,气质出众。已有不少王孙公子慕名而来,只为一睹佳人芳容。似乎只要是她想要的,他们连天上的星星都愿意去给她摘。她的美貌为她赢来了盛名,赞誉,也逐渐养成了她骄纵的性格。那些仰慕者的讨好和逢迎,她从不放在心上,甚至不屑一顾。   那年他二十岁,刚刚在一场战役中凯旋归来,班师回京,街道两侧的行人几乎要将道路堵上。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穿战袍的样子,依旧是那天神般俊美的容颜,散发着清冷孤傲的气息。周围的女子纷纷议论着,面庞上多露出羞涩的神情,目光从未在他身上离开半分,她们大胆而炽热的眼神,却让她烦躁莫名,只是她不知这不悦从何而来。   十五岁,她的“京城第一美人”盛名已传开,无数媒人上门提亲。这些人中也不乏达官贵人之子,可是陆鸿涛却全部回绝了。及笄那日,陆鸿涛突然问她:“兮儿,你心中可有中意之人?”   她羞涩低下头,却说不出话,只是支支吾吾道:“我……”   陆鸿涛又问:“兮儿,你觉得子墨如何?”   听父亲提到他的名字,她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便自己继续说了下去:“你若喜欢子墨,就按照爹说的做,好不好?”   她点点头,脸颊早已红透。   后来,她听父亲的话,开始经常与萧老夫人交往。她开始逐渐学着在萧老夫人面前收敛自己的小姐脾气,开始去学一些能讨老夫人欢心的刺绣女红。   萧老夫人越来越喜欢她,终于,在陆鸿涛的“意会”之下,给他们定了亲。   那年她十六岁,二八芳华,少女春心荡漾,幻想着两个人的未来。   可是,她却没有在他眼中看到任何欣喜或期待的神色,虽也没有反对,但一双清冷的凤眸中看不出感情,似乎他对此事毫无心思。   她喉中有些酸涩,却终究将这酸涩吞了下去。   没过多久,他就要再一次出征,此行要去远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天山,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   这一年,她已经十七岁了。女子过了十八,便已不再青春。陆鸿涛建议二人在他出征前完婚,可是却被他再一次推迟。   推迟婚期……这是他第三次推迟他们的婚期。   十七岁生辰的晚上,她把自己关进房间,终于痛哭失声。她是朝廷一品陆家千金,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有着倾城绝世的美貌,无数的王孙公子甘愿为她付出一切只为得到她的垂怜。可是为何,为何他总能让她所有的骄傲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阿巧抱着她,“小姐,别哭了。”   她依旧泪眼朦胧,哽咽着问:“巧姑姑,他不爱我,对不对?”   阿巧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傻丫头,他怎么会不爱你,只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罢了。”   她有些迷茫,“是因为她刚刚被册封了大将军么?”   阿巧叹了口气,“他常年征战疆场,不会像寻常男子那样,可以天天陪着你,宠着你,把你当做他的中心。他身上肩负的,是整个天下。”   “天下……”   十八岁来临,她为他送行时,看着他挺拔的背影逐渐远去。她记起了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年她只有八岁,一晃,竟然已是十年。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有多少十年的青春可以挥霍?   在她最好的十年,她只记住了一个身如玉树却有些清冷孤傲的少年,只记得他月下练剑时那有些落寞的身影,只记得他那一双璨若星辰的幽深凤眸,以及阿巧的那一句“萧公子日后,是要成为将军的人。”   如今他终于统领三军,千军万马尽在他掌握之中,可是他肩膀上的责任也更加沉重。也许她骄纵、任性,可是她终究愿意给他最好的十年,愿意为他等待十年,那些永远回不去的青春,却都是她对他爱得刻骨的见证。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绮烟曾对慕冰说,女人的心,其实很小很小,从来装不下所谓的家国天下,终其一生想要得到的,不过是能与所爱之人执手天涯。   只是有些人,爱上了,便注定了一生牵挂。   时下京城已下过雪,冬日的气息已彻底蔓延到了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前几日陆云兮向慕冰讨要鲛珠,结果意料之中的被拒绝,虽把他的秘密告诉绮烟后稍微解气,可心下还是烦躁得很。   这时,丫鬟柳儿匆匆跑来,“小姐,老人让您过去一趟!”   陆云兮有些疲惫道:“不去了,大概是问我鲛珠的事情,你直接去告诉他,应该是拿不回来了,叫他也别问了。”   “好像不是……”柳儿道,“听说好像老爷书房被盗了!”   “什么?!”陆云兮诧异道:“我爹书房被盗?!”   “对,我听李管家说的!”柳儿也有几分焦急,“老爷说让您过去一趟,好像是有事情想跟小姐说。”      ☆、第四十五章 第十七人   “你要回京城?”帐内,低沉的声音响起。   承欢点点头,望着对面人幽深似水的凤眸,淡然道:“此行也有些时日了,确是该回去。至于陆鸿涛,他既已提出有纳我为妾的打算,我便必须要抓住这个接近他的大好机会。”   说到此处,她的眼中有充满恨意的冷光一闪。   他看见了她眼底的冷光,却只是在心中叹息一声,却也没有阻止,只是关切道:“如果他发现了你的身份,那你要如何保全自己?”   承欢笑了,那清秀动人的面庞因这笑容而带上了一丝妩媚,然而她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他心底骤然一沉。   “我何曾说过我要保全自己?”   他有些诧异地望着她,但只一瞬间,那双凤眸便又恢复了以往的波澜不惊,可是他的声音却有些沙哑:“承欢……”   她便又是一笑,语气却是那么苍凉:“我活着的意义……本就只是为了报复那些给我带来痛苦的人。公子,不必劝。”   沉吟片刻,他点点头,“好。”   这时,帐外守卫兵的声音响起:“报告!”   “说。”   “报告将军,萧宇护卫带着弟兄们回来了!”   “他们回来了?!”萧子墨闻言立刻站起身来,“我过去看看!”说着,他又转头对承欢道:“你打算何时动身?”   承欢低声道:“明日一早就走。”   萧子墨点点头,“我先出去看看情况,明日你要走时,我有东西要给你。”   承欢心下有些疑惑,掺杂着一丝受宠若惊的悸动,却也没有问,只是点了点头,目送着萧子墨离开军帐。   “参见将军!”   士兵们见到萧子墨下跪行礼,萧子墨摆手示意他们起身,对萧宇道:“弟兄们都在了么?”   萧宇皱眉道:“还差一个。”   萧子墨凤眸一挑,“还少哪个?”   “杨舒。”萧宇答道,“是前年才入伍的新兵,应该与林文轩是一批进来的。”   “杨舒……”萧子墨念着这个名字,“他为何没有与其他人在一起?”   萧宇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十六个人,低声对萧子墨道:“我也不清楚,当时时间紧迫,我问过他们,似乎其中有隐情,都不肯说。”   萧子墨俊眉紧锁,却也没有再问,只是吩咐下去:“先让其他人归位,杨舒之事,我过后会再调查。”   “是!将军!”   回到军帐以后,承欢已经离去,萧子墨问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那十六个人居然都闭口不提?”   萧宇摇摇头,“我也纳闷,我问了好几遍,都没有人说,遮遮掩掩,似乎是想隐藏什么。”   萧子墨轻抿薄唇,那双清冷的凤眸中再一次露出了深不可测的寒光。   “明日,你去找他们单独谈话。”萧子墨冷俊地开口,又强调了一次:“单独谈话,我要听他们每一个人的说法。”   “明白。”萧宇即刻领会了萧子墨话中的含义,“将军放心。”   离开军帐,萧宇去找了回来的十六个人,依据萧子墨的指示,相继找了他们。   萧宇首先去找了高亮。在询问杨舒一事之前,他先了解了一下他们当初失踪的情况。   “当时我是正在站夜岗,”高亮道,“那晚我和石东分别站北门两侧,到后半夜,我也有些乏了,警惕性难免下降,石东就突然指了指我身后,我刚一回头,脖子就挨了一下不省人事了,醒来时就已经是在那草房中了。”   萧宇继续问道:“当时那房中可还有别人?”   高亮皱眉,“已经有几个弟兄被困在那里了,但和我一样,都被绑住了,而且嘴巴也被塞了棉布。那个赫巴守兵本也要塞棉布在我嘴里,但当时我肺炎犯了,咳嗽得不行,可能他们那边很少有人得这种病,以为是什么很严重的疾病,但他们似乎不想要了我的命,于是便放过了我,只把手脚绑了起来,没封住我的口。但平时也都是有人看守,我想呼救也是不可能的。”   说到看守,萧宇疑惑地问道:“你们十几个人,为何我去时只有区区两个人看守?即使你们手脚被缚,也不至于只派区区两个人看守,这是为何?”   高亮叹了一口气,“萧护卫有所不知,我们人虽多,却都中了一种迷香,能让人暂时功力尽失。我们被困于草屋之中,敌军每日都给我们点这种香,因此我们就算没有被绑住,也是毫无战斗力可言。两人看守,绰绰有余。”   “迷香?”萧宇心下狐疑,“我听闻西域以蛊毒而闻名,若说你们是中了蛊毒我倒能相信,可是要说这迷香……着实不像是西域之物。”   高亮闻言,却恨恨地说道:“西域确实没有迷香,这迷香……”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不知该如何往下说,如鲠在喉,吞吞吐吐。   “你尽管说,此处也没有别人,无需顾虑。”萧宇道。   高亮先是皱了皱眉,接着,他攥紧了拳头,咬牙道:“这迷香,是杨舒那小兔崽子提供给敌军的!”   “什么?!”萧宇大惊,终于明白为何之前其他人都对杨舒的情况闭口不言,“你的意思是……杨舒被敌军策反?!”   高亮苦笑:“若不是杨舒,我们恐怕也不至于被困这么久。”   萧宇还是感到难以置信,“是敌军给了杨舒什么好处?为何杨舒会突然倒戈?还是杨舒和石东一样,本就是敌人安插的奸细?”   高亮却摇摇头,“杨舒被抓来时和我们一样,都是受害者,我们被抓来之后,敌军也没有审讯过我们,只是将我们囚禁,甚至看守的赫巴士兵从来都没有同我们说过一句话。”   “那这两个赫巴守兵,他们之间有过交流么?”萧宇问道。   “他们说的是赫巴民族自己的语言,我们听不懂。”   萧宇心中疑惑更深,“没有威逼利诱也没有过交流,那杨舒又是何时被策反的?”   高亮思索片刻,道:“是有一次晚上,杨舒突然昏倒在地不省人事,那两个赫巴守兵便将他拖了出去,待他回来时,他便已被松了绑,带着迷香进来了。我们一闻这迷香,知道是压制功力的,而且知道是他带来的,便知他已被敌人策反。”说到此处,高亮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气,“后来,我们就谁都没再见过他了。”   萧宇越来越摸不着头脑,莫不是敌军趁他昏迷之时给他下了蛊?   但他还不敢妄下论断,而且这毕竟只是高亮一人言辞,还有十五个人,萧将军交代过,要找每一个人都单独了解情况。   从高亮这边离开以后,萧宇去找第二个人。   从第二个人开始,提供的信息与高亮基本吻合,看来高亮所言不虚,杨舒确是被敌军策反。   “那晚,杨舒突然昏迷,不省人事,两个赫巴守兵便将他带了出去。”也是说到那日的情况,这个小兵却提供了一个细节,这是高亮没有提到的。   “那晚他就在我旁边,他倒地之时,我被绑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因为我从军之前曾做过郎中,所以我一看便知,他当时并非真的昏迷,而是假装晕厥。”   萧宇闻言,眉头再一次拧紧,照这么说,是杨舒早有倒戈之意,一直在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表态时机?   萧宇虽不算谋士,可毕竟有多年战场经验,也可以算是有头脑之人,但现在他对于此事却完全没有思路。大约傍晚时分,萧宇找这十六个人一一了解情况完毕,将这些人提供的信息整理了一番后汇报给了萧子墨。   “将军,杨舒被策反。”萧宇道,“而且若是真如小李所言,那一晚他是假装晕倒的话,很可能他早已有倒戈之心。”   萧子墨轻抿薄唇,淡淡听他汇报完情况,一双凤眸依旧清冷幽深,沉默了片刻后才勾起唇角,低沉地开口道:“杨舒可是与林文轩是一起过来的?”   “是,他们是老乡,前年一起入伍,应该比较熟悉。”   萧子墨眼眸低垂,睫毛的阴影落下,美则美矣,只是那眸中却有冷光一闪:“你现在去一趟步兵部,叫林文轩过来找我。”   “是!将军!”      ☆、第四十六章 新月蛾眉   傍晚风冷,申时刚过,夜幕已沉沉降临,冬月总是天黑得早些。帐外小兵的声音响起:“报告将军!林文轩已到!”   帐内有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进来。”   林文轩撩开帘子,进帐后立刻下跪行礼:“参见将军!”   “起来吧。”萧子墨示意他坐下,“不必多礼,最近身体怎么样?”   “回禀将军,已经基本痊愈了。”林文轩答道,“这几天应该就可以参加日常训练了,多谢将军关心。”   萧子墨点点头,接着便问道:“你同杨舒是一起入伍的?”   “是。”林文轩道,“我俩前年一起在樟城入伍,算是同年兵,不过杨大哥比我年长。”   “你们是老乡?”萧子墨继续问。   “嗯,也算是。”林文轩答道:“杨大哥也是樟城人,不过他跟我讲过,他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是在天山县度过的,当时我们接到命令此行即将出征天山时,他还提到说已是许久未再去过天山,也不知现在的天山是否还和昔日一样。”   萧子墨闻言,目光幽深起来,“你是说,杨舒曾在天山县生活过一段时间?”   林文轩点头,“嗯,很长一段时间。”顿了顿,有些犹豫,似乎还有话想说但又不好开口。然而当他对上对面人那双清冷却仿佛洞察一切的凤眸时,他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便知自己在此人面前是休想有任何隐瞒的,于是便继续道:“石东大哥是土生土长的天山县人,因此,石东大哥也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老乡看待,平日里二人私交也比较密切。”   萧子墨凤眸一挑,唇角勾起,“果然不出我所料……”沉吟片刻,他对林文轩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出去时跟小吕说一声,让他叫军师过来。”   “是!将军!”   林文轩走出军帐之后,萧子墨靠在椅子上,有些疲惫地闭上双目,修长的手指在太阳穴处按了按。这几日因为营区士兵失踪之事,他一直未曾好好休息过,俊美的容颜此时也隐隐有几分憔悴。元霜走到帐外之时,隐约瞥见他似乎是靠在椅子上休息,便叫守卫小兵不要通报,走进去时也尽量放轻了脚步,不想打扰到他这奢侈的片刻休憩。   然而他却是对环境感知极为敏锐之人,元霜刚一过去他便立刻警觉地睁开了双眼,那一双凤眸中虽透露着几分疲惫却依旧凌厉如锋,见来人是元霜,目光才渐渐柔和下来。   “军师来得倒是早。”他勾起唇角,淡淡一笑,“来陪我坐下喝杯茶可好?”   元霜也淡然一笑,“若有好茶,自是要来一杯,不过将军今日找我,怕不是来叫我品茶的罢。”   “这一次,十七个人只回来了十六个。”萧子墨清冷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元霜点头,“此事我已知晓。那人是叫杨舒?”   “是他。”萧子墨继续道,“他曾在天山县生活过一段时间,所以平时与石东关系比较密切。”   “你觉得杨舒的倒戈与石东有关?”元霜问道。   “必然与石东有关。”萧子墨语气坚定,“当时我听说他突然被策反,便已有了初步推测,方才找了林文轩了解情况,则是基本可以肯定了。”   元霜沉默了半响,没有说话,萧子墨继续道:“我让萧宇一一询问归来的十六人,他们提到在看守时,那两个赫巴军从未跟他们有过交流,两人之间交谈也是在说赫巴的本族语言,我们的人听不懂。”   元霜眼前一亮,“所以你才怀疑……”   “没错。”萧子墨道。“天山县与赫巴临近,山下居民平时有机会与赫巴居民打交道,所以在天山县生活过的人,略懂赫巴语言不足为奇。”   “所以,当初被囚禁之时,很可能是因为杨舒能够听懂那两个赫巴守兵的谈话,所以才找机会向那二人表示倒戈之意。”元霜的思路也顿时清晰起来,“只是其他人都不懂赫巴语言,所以当时那两个赫巴守兵究竟是说了什么导致了杨舒后来的行为,现在不得而知。”   萧子墨俊眉紧锁,幽深的凤眸中露出些许疲惫的神色。片刻的冷寂过后,元霜打破沉默问道:“明日按照计划执行?”   萧子墨点头,“嗯,明晚。”   元霜道:“那白天可还有其他事情?”   “暂无。”萧子墨凤眸低垂,“怎么,你有事?”   元霜长叹,道:“那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可要晚些起床才好。”   “明日一早承欢便要回京城。”萧子墨道,“我有东西要交给她,这懒觉怕是睡不成了,不过我本也无此习惯。”   “很重要的东西?”元霜皱了皱眉,“如果你不介意,我替你转交给她,但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以此为由实则是想为承欢姑娘送行的话,那我便不再多言,到时也不会出现,以免打扰你们二人。”   萧子墨闻言,凤眸一挑,唇边荡起了一丝邪魅的笑意,望着元霜的眼神有些暧昧:“军师大人,莫不是在吃醋?”   元霜却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琥珀色的瞳孔深不可测,“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说着,他伸出手,轻轻放在他眉间,仿佛要抚平他眉间所有的忧愁。感觉到掌心中有睫毛略过,淡淡的痒,却让他更加心疼。   “两天两夜未曾合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放下了手,凝视着对面人那双幽深似水的凤眸。静心宁神的熏香气息丝丝缕缕环绕,于他而言,却形同虚设。“这几日因为内奸和失踪士兵之事,未曾见你好好休息过。”   “无碍。”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们是我的兵,我要对他们负责。”   元霜叹了一口气。“你早些休息,其他人都已经平安归位,你也莫要熬夜太晚了。”顿了顿,又道,“要是给某些姑娘看见了,怕是要比我还心疼罢。”   萧子墨自是听出了他言语中深意,似乎是触碰到了他心中某一个柔软的地方,虽然朦胧却令人无法忽视。只是在他内心深处,却一直在隐隐地抗拒和逃避着……   明月高悬,将大地镀成一片皎洁的银白。不见乡书传雁足,惟见新月吐蛾眉。      ☆、第四十七章 黯然离去   承欢启程之时,还依稀可见天幕上尚未隐去的几颗昏暗辰星。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映衬着灰暗的苍穹,仿佛一幅水墨晕染的画卷,看上去苍凉无比。   “我叫小吕送你回去吧。”萧子墨道:“此行路远,你一个姑娘,怕是容易遇到危险。”   承欢淡淡一笑,比月色下的水仙花更加美丽清婉。“公子好意,承欢心领了,可是不必。承欢……不想拖累他人。”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萧子墨道,“我昨夜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派人随你一同前行,一路上能有个照应。”   在他说这句话之时,身后小吕已经收拾好行装站在一旁,随时准备待命。   承欢有些惊讶,“你已经安排好了?”   萧子墨凤眸幽深,勾唇一笑,“知道你会拒绝,只能先斩后奏了。”   承欢没有说话,可是在她心底的某一个角落,被尘封了多年的某一个柔软的地方,却仿佛被他触动,正如在七年前的邀月楼,他将她拥入怀中,他怀抱的温度和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息让她此生再也无法忘记。   “一路小心。”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一边说着,他取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递给了她,“锦盒你收好,里面的东西……你回到京城以后再看。”   承欢接过,“多谢公子。”   送行千里,终须一别,萧子墨看着承欢远去的背影,突然又想起了他在邀月楼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有多少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千里之外,京城陆府。   “小姐,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房门外的柳儿,俏丽的脸蛋上露出焦灼的神色,“老爷说,小姐您再不吃东西他就要罚我了!”   “吱嘎——”   柳儿在门外苦苦恳求了半天,陆云兮才终于打开了房门。   依旧是那美若天仙的容颜,可是此时神情却有些涣散。   “小姐!小姐,柳儿求您了,吃点东西吧!”柳儿已经要掉出眼泪来,“您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垮掉的!老爷该多心疼呐!”   陆云兮却只是冷笑,“心疼?!他利用我的时候怎么不心疼!”说着,她咬牙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利用自己的女儿去完成他的野心,他怎么不心疼!”   陆鸿涛书房被盗,便知此事瞒不住了,被萧子墨知晓也是迟早之事。既然如此,他只能改变原有计划,而新的计划……必须要陆云兮来替他完成。   “兮儿,当年因为我的泄密,萧老将军战死于碎石关,子墨若是知道了真相,必然不会放过我们的。难道,你忍心看着你的父亲被人寻仇么?”陆鸿涛几乎已是一种哀求,她如何能不答应?!不论他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他终究是她的父亲,她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人寻仇报复?!   而那个人,却不是别人,偏偏是自己所爱的人。   她几乎要崩溃了。   难道,这就是她的命运……   回了营区,萧子墨叫来萧宇,开始部署杨舒一事的下一步计划。   “今晚之前,要求一切到位。”萧子墨目光冷俊,“拖得越久,越是麻烦。”   “将军放心。”萧宇点头,“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萧子墨凤眸低垂。事关重大,这次行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此时此刻,雪莲去探望林文轩,也提到了杨舒一事。   “最近大家似乎都在说杨大哥。”雪莲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文轩的反应,因为她知道林文轩与杨舒是老乡,也是平时关系比较好的伙伴。果然,林文轩听到雪莲提到杨舒,皱了一下眉头,接着,又叹出了一口气。   “昨日,将军也找我问了此事。”林文轩道,“杨大哥他……”   “文轩哥哥,杨大哥真的投靠敌方了么?”雪莲问。   “我不相信他会投靠敌方!”林文轩说到这里,白皙的脸庞因激动有些泛红,“杨大哥他……他是重情重义之人,绝对不会做这种卖国求荣之事!”   “可是……”雪莲的声音有些小,“可是现在,所有人都说杨大哥被敌军策反了,这是那些回来的哥哥们亲口说的。难道,是他们在撒谎不成?”   林文轩低下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杨大哥他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其中另有隐情。他们怎么说我不管,因为我相信,萧将军定会查明真相,还给他一个公道的!”   雪莲点点头,“嗯,他会的。”军营之事,她不懂,她只知道,若杨舒是被冤枉的,他定会为他查明真相,不会让他遭受不白之冤。她相信他。   入夜,雾气重了起来。   萧宇再一次走出北门,沿河岸走到上次的位置,接着乘筏抵达对岸。笛哨置于唇边,很快,追踪鸽再一次飞来,为他引路。   上一次,他若想对付那两个守卫的赫巴兵并非难事,可是他却偏偏没有伤他们性命,而是救了人便离去,就是为了让那两人回去汇报时将锦囊带回去,从而让追踪鸽能够追查到他们的下落。   随着追踪鸽,萧宇转而来到另一栋草屋处。这里守卫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很有可能是之前守卫的炎军逃走,因此他们加大了看守的力度。   营区失踪的十六名士兵已被解救,萧宇今夜来此地又是为何?赫巴军囚禁的其他人又是谁?   萧宇一步一步靠近草屋,在转弯处,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此人个子虽不高,眉宇间却正气凛然,不是杨舒却又是谁?   “萧……”他刚想说话,萧宇示意他不要出声,而是挥手叫他走近一些。杨舒走近以后,萧宇低声对他耳语道:“萧将军派我来帮你。”   杨舒大惊,心中感动却更是诧异,“将军他……”   萧宇道:“将军知道你并非见利忘义之人,已基本猜测到了这边的情况,所以派我过来。”   杨舒的眼眶有些泛红,“多谢将军信任……”   “此地不宜久留,他们现在在哪?”萧宇连忙问道。   “我这些天已经差不多摸清楚了情况,本来也正是打算今晚行动,萧护卫今晚来得太及时了。”杨舒道,“从这里往西走,有一小片茂密的林子,林中搭了两个军帐,其中一个是赫巴守兵休息之处,紧挨着的另一个,就是他们被囚禁的地方。”   萧宇点点头,“你随我一起过去?”   杨舒却摇头道:“那边还有巡岗的守兵,我先去把他们引开。以萧护卫的身手解决帐中那几个肯定没有问题的,但问题是动静不能太大,不然会惊动其他巡岗。这样,你拿着我的迷香过去。”说着,杨舒递给萧宇一支迷香,“戌时,巡岗交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萧宇心底一沉,“现在距戌时还有多久?”   “一刻钟。”杨舒道,“所以我们现在就得行动。”      ☆、第四十八章 敌营救援   萧宇按照杨舒所言,屏住呼吸点燃迷香,将其丢入赫巴守兵的军帐。没过多久,里面有嘈杂的声音传来,虽是他听不懂的语言,但他也能隐约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就是现在!   萧宇一个箭步冲进军帐,里面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肩膀便沉沉地挨了一掌,转而眼睛一黑倒下了。另一个人见萧宇突然闯入,正欲呼叫,萧宇却立刻冲了过去,又是一掌,此人便也立刻昏倒在地。   这时帐外杨舒的声音传来,“萧护卫!”   萧宇闻声探出头来,见杨舒道:“时间紧迫,一会儿换岗的就会过来。”转而望向了旁边的另一个军帐。   “他们……”   杨舒走过去,在帐外喊了一句:“小石头!”   话音刚落,里面一个嫩生生的声音传来:“杨大哥!”   萧宇与杨舒一起撩开帘子,里面有两个被绑住的人,一个年轻的妇人和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子。妇人口中被塞了棉布,此时看见萧宇与杨舒进来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之情!   “嫂嫂!这些天你受苦了!”杨舒立刻给妇人和小孩松绑,“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现在立刻回去!”   妇人被松绑后一把将孩子拥入怀中,“我的孩儿!”   “娘,我们现在快走吧!要不那些坏人又要过来了!到时咱们就逃不出去了,还连累了此番来救咱们的杨大哥和这位叔叔!”这小孩子年纪虽小,似乎却特别懂事,听闻此言萧宇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赞叹之情。   “小石头说得没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杨舒道,“我们走吧!”   “你们先走!”萧宇道,“我马上追过去!”   杨舒点头,“萧护卫多加小心!”说着,他带着妇人和小孩一起赶往了木筏停靠的方向。到达河岸时,萧宇已快步追上,四人登上木筏之后,敌军军帐那边响起了剧烈的爆破声音。   “我临走时在那边丢了一个爆破管,估计一时半会他们不会追来了。”萧宇道。说着,他的目光转向妇人,“请问,您可是石东夫人柳氏?”   柳氏点点头,眼帘低垂,“我们是本地人,大概一个月前,赫巴的士兵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夫乃炎军士兵,便抓来我们娘俩,以此相要挟,逼迫我夫做他们的内应。”说到这里,她的眼睛红了,里面是打转的泪水更是无尽的恨意。   杨舒早已暗自握紧拳头,指甲都几乎嵌进了掌心,眼中仿佛有怒火要喷薄而出。平日里他与石东关系要好,甚至把石东当作自己的亲哥看待,如今嫂夫人受这等委屈,他心中怎能不恨?!   因为他能听懂赫巴语言,所以他们当初被囚禁时,他听到两个赫巴守兵提到石东,知道了嫂夫人落入敌手,便佯装倒戈,冒着危险只为寻找机会救出他们。   萧宇叹了一口气。两国间燃起战火硝烟,最终遭殃的总是无辜百姓。   “小石头,”萧宇转向了那个小孩,“你多大了?”   “上个月刚满八岁。”清脆的童音响起,虽有些稚嫩却坚定洪亮,是个当兵的好苗子。   “根正苗红。”萧宇笑了,“小石头以后也想像你父亲一样当兵么?”   小石头闻言微微一愣,低下头沉默了许久,仿佛陷入了内心的矛盾当中。当他重新抬头望见了母亲有些沧桑的面容时,终于下定决心般地摇了摇头。   萧宇心头闪过一丝失望,却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淡淡道:“可惜了。”   四人抵达河岸,往西走是炎军的营地,往东是山下的居民区。   “大嫂,他们既然已经发现了你们,你们现在回去怕是不安全了。”杨舒道,“不如随我和萧护卫回营区,我们也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柳氏点头,“给你们添麻烦了。”   四人回到营区之时,天已微亮。   “将军,石东的夫人和儿子都已成功救出。”萧宇汇报道。   正对着萧宇的是一双幽深的凤眸,凤眸的主人此刻紧抿着薄唇,没有其他言语,只是淡淡地开口,低沉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了。”   “按照您布置的,我们已将二人带回营区,他们现在暂时被安置在承欢姑娘当时暂住的军帐。”   萧子墨清俊的眉目间始终波澜不惊,只是声音有些沙哑:“我去看看他们。”   撩开帘子,帐中所有士兵皆下跪行礼:“参见将军!”   萧子墨示意他们起身,望向柳氏的目光有些沉重,“石夫人……”   柳氏啜泣着,她已听说了石东自尽之事,心中痛苦万分,此时早已泣不成声。   萧子墨垂下眼帘,不愿戳人伤疤,便也沉默了。   另一边,小石头静静地望着他的侧颜出神。在他还小的时候,父亲便常常给他讲起萧将军,将他在战场上指挥千军,势不可挡。他曾见过龙勰一次,他想着,萧将军作为大将军,应该是和龙都统差不多的猛汉形象,甚至可能看上去比龙勰更凶。可是今日一见,却惊讶地发现萧将军竟是一位如此俊逸出尘的年轻公子,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萧子墨感觉到这个小孩一直在看他,便转过头问:“你就是小石头?”   小石头愣愣地点头。   “你大名叫什么?”他又问。   “石……石羽。”小石头答道。   “好名字。”萧子墨唇角勾起,幽深的凤眸凝视着小石头的眼睛,神色并不严肃,却仿佛自带着一种威严,令人难以抗拒。   “小石头,以后想和你父亲一样,成为我麾下的士兵么?”他淡然开口问道,声音低沉有力。   小石头有些紧张,心中没来由地慌乱了起来。   “我……”   “热血男儿,从军报国,纵横沙场,建功立业。”萧子墨目光深邃而坚定,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若不愿,我也不勉强,毕竟人各有志。”   “我……我愿意!”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小石头的回答。   特别是萧宇,因为他们乘筏回来的时候他也问过小石头同样的问题,那时他的答案还是否认的,可为何将军问他时他便改了主意?   “小石头!”柳氏闻言,心下大惊,战争已经让她失去了夫君,她万万不可再失去自己的孩子!   “娘!萧将军说得对,热血男儿,就应当矢志报国!”小石头咬牙道:“娘,我知道您希望我平平安安的,可是咱炎国哪一个娘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的!可是外敌入侵,若是没有军人保家卫国,任由敌人肆意妄为,只会让更多家庭妻离子散!”   “说得好!”萧子墨闻言,不禁赞叹道:“小小年纪如此深明大义,日后必成大器。”   小石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如此坚定信念。当时萧宇问他时,他还犹豫着,考虑到母亲不希望再失去自己这个儿子而拒绝。然而不知为何,当他看见萧将军那一瞬间,他就突然改变了主意,或许是因为将军的气场让他难以抗拒,或许是因为对将军的仰慕让他不自觉地去追随,总之,他答应了,他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一名像萧将军一样的军人!   柳氏也只得叹一口气,知道小石头和她那夫君一样,都是犟性子,决定了便怎么说也没有用,便也不再多言了。   寒风呼啸,吹在远离故乡的人脸上,是寒气遇热而融化成水滴,还是眼中有咸涩的液体涌出?      ☆、第四十九章 片刻温存   安顿好柳氏母子,萧子墨走出了军帐,本想直接回去,可却偏偏在此时,他的心头突然浮现了一抹娇小俏丽的身影。   似乎,很久没有去看过雪莲了。   这样想着,他调转了方向。   萧子墨撩开帘子,有些惊讶地发现元霜也在。元霜见萧子墨来此,勾唇一笑,意味深长地对雪莲说道:“今日有贵客来,看来我是不方便再继续坐在这里了。”说着,便起身要离开。   雪莲小脸一红,连忙叫了一句:“元霜哥哥!”   但元霜已经撩开了帘子,无视雪莲的呼唤,径直走了出去。   帐内,此时只剩下了雪莲和萧子墨二人。   “将军……”雪莲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嗯?”他凤眸一挑,靠着墙边坐下,“孙大人给你配的药喝下了?”   “嗯。”她又想起了他那天说的事情,双颊绯红,“那个,我之前被控制了……做了一些事情想不起来了……”   听闻此言,他唇边勾起了一抹邪魅的笑容,“怎么,你现在想起来了?”   “啊?!”看他这个表情,这个语气……难道他说的那个唯一一个曾留宿在他帐中的女子真的是她?!   天呐!可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知道她定然是不会记得的,只是略微猜到才过来问他,他也不想加重她的心理负担,便只是淡淡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别多想。”   “哦。”雪莲也淡淡地回应。还好没发生什么,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然而,然而那一闪而过的隐隐的失望是怎么回事?!   错觉,一定是错觉……   雪莲稳了稳心神,侧过头看着他,发现他身子靠在墙边,双目紧闭,睫毛轻垂,似乎是浅浅地睡着了。   她突然想起元霜之前跟她说的,他为了内奸和营区士兵失踪一事,两天两夜未曾合眼。现在失踪人员已经归位,真相也水落石出,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吧?   趁着他睡着,她突然凑近了他的脸。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望着他。他的脸庞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俊美得不似凡人,特别是当他闭上眼睛,深不可测的目光被覆于浓密的睫毛之下,简直让人看一眼就再也离不开视线。可就是这样一位风流俊逸的美男子,却统领三军,虎符在握,执掌着炎国的最高调兵权力。这些年来,所有人都只能看见他表面的荣耀,可是荣耀背后是怎样的辛酸与付出,又有谁曾见过?   她突然伸出手,轻轻拂过他的眉间,情不自禁喃喃道:“你若不是将军,只是普通的男子,也许会比现在更快乐罢。”   说完,她又自言自语般地说:“不,你是生来就要成为将军的人,若是叫你平庸地度过一生,埋没了你的才能,你反而才会抑郁。”   说完,她的手指继续下移,从他的眉轻抚到他的眼,再到他的鼻梁,最后停在了他的嘴唇上,轻轻地摩挲,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他们说男子唇薄情也薄,你说,你也是薄情的男子么?”说完,竟自己也忍不住羞涩地沉默了。   就在这时,她却突然感觉指间被某人伸出舌头轻舔了一下,接着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响起:“痒。”   她吓得立刻缩回了手,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你……你没睡着……?!”   “我何时说我睡着了?”他轻轻勾起唇角,笑得像个妖孽,“你刚刚说什么?”   她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既然他刚刚是在假寐,那刚刚自己的话怕是都被他听去了,天呐,她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你……你痒什么,皮肤过敏吧你。”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句,正欲起身离开,他却一把抓起了她的小手,修长有力的手指紧攥着令她无法挣脱。   “心痒。”他低沉地开口,声音因某种特殊情愫的产生而有些喑哑,此时望向她的目光中似有火焰在灼灼燃烧:“你刚刚的行为是在挑-逗,知道么?”   “唔……”她努力想要挣脱,然而挣扎了半天却都是徒劳,根本逃不开他强而有力的臂膀。他继续靠近她,她感受到有温热的呼吸洒在自己脸上,心“噗通噗通”地跳,仿佛要跳出了胸腔。   他……他要对自己做什么?!   然而她脑海中想象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他只是紧握着她的手,接着,侧身倒在床上,有些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累了。”他的声音很轻,与他在战场上发号施令时低沉雄浑的声线不同,仿佛这一刻,他卸下了身上沉重的铠甲,终于露出了那个最脆弱的自己。   雪莲突然怔住了。   在那一瞬间,她突然很心疼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征战沙场,守卫祖国和人民,可是他自己呢?他把他的守护给了天下苍生,可是有谁能守护他?有谁能?   她便也随他一起躺了下去,躺在了床上,接着,她慢慢地靠近他,伸出另一只还能活动的手,轻轻拥住了他。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她只知道,在军营中的这些天,她看见了很多在天山上从未见过的东西。她看见了人间悲欢,有些是无奈,有些是信仰。他们的信仰,她不解,却令她感动和敬畏。而此时此刻,当他像个孩子般蜷缩在她怀里,她能感觉到的,不是任何非分之想,只是莫名的心疼。   她看见他纤长的睫毛动了动,可是他却没有睁开双眼。   “好软……”他感受到了她柔软的身体,接着便张开双臂抱紧了她,一缕芬芳的莲香气息将他环绕。“软软的,香香的,我喜欢。”   于他而言,这已并非他第一次与她这么近地贴紧身体。那一夜在他帐中,中了蛊毒的她如娇媚如莺燕,衣衫半滑落入他的怀抱,那一刻仿佛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也沾染了暧昧的味道。他控制着自己,最终只有点下了她的睡穴,让那妩媚的娇吟之声平静下来,他的心才能平静。现在,熟悉的莲香气息再次将他包围,他再也没有力气和意志去躲避。可是他又为何要躲避这样的温存?   她感觉到怀中人的呼吸渐渐匀速平稳。她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睡着了。   “好好睡一觉,醒来以后,一切就都会变好了……”   小时候,寒瞳总是这样对她说。那时她不懂,如今她已长大,才终于明白,原来对于某些人来说,一生也没有太多机会睡一个安稳的觉,做一个安稳的梦。   片刻温存,便足矣。      ☆、第五十章 一纸皇诏   萧子墨醒来时,已是午后时分。他朦胧地睁开双眼,凤眸中的神色依旧清冷,只是当目光落在雪莲身上时,他微微一怔,但接着便又恢复了以往的波澜不惊。他轻轻地松开她的小手,动作温柔无比,生怕弄醒了熟睡中的她。接着,他缓缓起身下了床,走出了军帐。   那一分深藏于心的失落,没有人能够看见。   可是他又为何而失落?   回了营帐,他刚坐下,而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马蹄疾驰的声音!   萧子墨目光一紧,立刻起身赶到声音传来的北门,此处门岗守卫闻声也都绷紧了神经!究竟是什么人会在此时骑马赶来他们的驻军营地?!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一声尖细的声音传来——   “圣旨到!”   谁也没有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前来通报圣旨的太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场所有人,皆下跪接旨。萧子墨心底一沉,皇帝突然在此时传旨,总感觉此事有几分蹊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监尖细的声音在寒意弥漫的天山脚下响起,整个军营陷入了死一般的冷寂。   帐中,元霜紧锁着眉头。“皇上此时突然召你回京,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元霜一向淡定,可此事着实在他意料之外。   萧子墨薄唇轻抿,幽深的凤眸中仿佛有深不可测的流光波动。“依我所见,这并非皇上的意思。”   元霜即刻领会其含义,“你是说,陆鸿涛发现他的书信失窃,已经怀疑到你了?”   萧子墨点点头,“如果我没猜错,此番想让我回京的人必定是陆鸿涛,而不是皇上。现在,他想先发制人。”说着,他的眸中有寒光一闪,唇边泛起一丝冷笑,“盛情邀约,我怎能不去。”   “你真的有把握?”元霜望着他冷俊的眉眼,心中突然有些隐忧。   “我……没有。”凤眸低垂,微微沙哑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帐中听来竟有几分落寞。“可是……我必须要去。”   元霜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若是做出了决定,便很难有人能去动摇……这一点,你和你父亲尤其相似。”顿了顿,又突然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不过,也未必是陆鸿涛……”   萧子墨闻言,凤眸一挑,“皇上也想找我?”   元霜冷笑:“我们的天子,大概是终于发现战争要开始了罢。”   萧子墨俊眉紧锁,“在蛮夷三国之中,赫巴领土最小,实力最弱。相比之下,鄂戎和克孜达才是真正强大的敌人。”   “这次赫巴想先发制人,包括给雪莲下蛊和囚禁我方士兵等一系列行为,恐怕都不单单是他们自己的行为,而是与鄂戎和克孜达一同密谋才如此为之。对于鄂戎和克孜达来说,赫巴不过只是鱼饵,引我们上钩而已。”   “赫巴确实只是鱼饵,不过……”萧子墨唇角勾起,“谁说我们是鱼?”   元霜眉毛一挑,有些诧然,接着,便抿唇一笑,“看来我这次又低估了你。”   “西有天山,北有城墙,炎国的边疆守卫,是我此行出征前亲自布置下去的。”萧子墨淡然道,“鄂戎与炎国接壤地带,前朝已有城墙相隔,前几年皇上又下令重新修葺一番,所以至少几十年之内,以鄂戎的武器装备和作战水平来看,要想直接南下攻来怕是不容易的。”   “这我自然清楚,鄂戎要想攻进炎国,绝不会直接南下。与之毗邻的另外两国,赫巴和克孜达,他们的地理位置都要优于鄂戎。”元霜道。   “赫巴近几年才逐渐发展壮大,却富而不强,军事工业相较其他二国来说相差甚远。赫巴所占据的优势,莫过于其地理位置,虽有天山相隔,但碎叶水却流经二国,乘水路而来,易如反掌。”   “可是明知如此,却不能封河。”元霜皱眉,“碎叶水贯穿丝路,而且天山一带深处内陆,水源极度匮乏,若封了河道,会严重影响到居民生活,到时社会矛盾频发,内忧外患并存,形势会更严峻。”   “河道虽不能封,但却存在另一个劣势。”萧子墨道,“冬季河水会结冰,他们若不把握时机,赶在河水结冰之前完成登陆,便只能再寻他路。这次我们驻营时间选在深秋,就是要把时间往后拖,不给他们留有余地。”   元霜思路也清晰起来,“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他们要在我们赶到营区之前给雪莲下蛊,因为他们已没有时间,必须要尽早完成登岸偷袭的计划。”   “只是,他们上一次偷袭没有成功,就不会按照原定计划来了。”萧子墨说到这里,眉头一皱,“鄂戎南下阻力太大,赫巴自西而来走碎叶水偷袭又没有成功,那么……”   “那么,就只能通过克孜达,由自西南下改为自东南下。”元霜神色一紧,已隐约感觉到了一丝紧张的气氛,“克孜达南与炎国接壤,西面毗邻鄂戎,东面临海,渔业商业皆发达,而且舟师实力强大,若论水上作战,其战斗力绝对在赫巴和鄂戎之上。”   萧子墨点头,“所以这次皇上突然召我回京,一来是陆鸿涛有此意,二来,很有可能是皇上要我从天山撤兵,只留部分边疆守卫,其余主力兵马转战至东部沿海地区,以防克孜达水上舟师偷袭内陆,直接攻入京城。”   元霜未再过多言语。战局形势变化迅速,如萧子墨所言,蛮夷放弃从天山登陆而是选择从东部侵入,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有一件事……”萧子墨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了。   “你放心不下雪莲?”元霜懂他,自然知道他所指的是何事。“你是打算让她留下,还是带她去京城?”元霜似乎已隐约猜到他的答案,可还是问了出来。   “我带她一起走。”萧子墨沉吟片刻,道出了这个元霜意料之中的回答。“现在,慕冰也在京城,到时即使我无法保全自己,有慕冰在,也至少能保证雪莲的安全。”   元霜苦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带雪莲去京城,就是为了与慕冰碰面后,让慕冰将她带回天山。”   萧子墨闻言微怔,垂下了眼帘,将心绪深藏于眼底。“她应该回天山。当初我答应寒瞳带她下山,是因为寒瞳命不久矣,但现在,寒瞳有机会复生,我应当把雪莲平安地送回到他身边。”   元霜叹了一口气。“寒瞳守护了雪莲整整十五年,甚至为了她差一点死去。”子墨,这就是你一直逃避着雪莲的原因么?   “你舍得?”元霜望着他,眸中有些许心疼的神色。“你敢说,你从来未曾对雪莲动过心么?”   萧子墨紧抿薄唇,幽深的凤眸中露出了矛盾和痛苦的神色。“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够默默爱着她,守护她的人。这样的爱与守护,寒瞳可以给他,我却给不了。只有寒瞳,可以给她幸福。我希望她能够好好的,所以不希望她跟着我。”   当他还小的时候,他永远忘不了母亲寂寞和思念的眼神。在某个凄凉的夜晚,午夜梦回之时,他听见夜风吹过窗子发出的响声,那寂寞的声音将他惊醒,他起身下床,看见母亲在窗前,远远眺望着窗外幽深的夜色,仿若呓语般呢喃着:“靖安……靖安……是你回来了么?”他紧紧抱住她,“娘,是我……”母亲的身体突然怔住,接着,有浑浊的眼泪流下,打湿了他的手臂。“靖安……我又忘了,其实你已经去了……我真傻,还当你还在边关,还跟墨儿念叨着,怎么你爹还没有回家……”   那一年,他十一岁,母亲二十九岁。父亲战死沙场,注定了母亲后半生的孤寂。一个人的时候,他听见母亲喃喃自语地念着:“靖安,那时她们羡慕我做了将军夫人,可是你说,做将军夫人有什么好,一个女人想要的,不过是和自己深爱的男人平凡地度过一生,可是你呢?你就这么抛下我们娘俩,自己去了……”   他咬紧牙关,终于止住了眼眶中打转了泪水。   “元霜,其实每一次出征,我都会做好最坏的打算,因为不知道哪一场战役,就是我最终的埋骨之地。”他的语气很平稳,却隐约透露着不属于他年龄的沧桑。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元霜见他这样,又是一声长叹,没有言语,心里却在说,难道这就是你一直孤身一人的理由么?这些年,你因为不愿有人重复你母亲的悲剧而一直未曾与任何女子接近过,可是在你的内心深处,真的不渴望温暖么?这些年来,你真的不寂寞么?   在沙场上见过太多流血与牺牲,在营区里看着自己情同手足的战友们残破的躯体被盖上白布,最终在燃烧的火焰中化为滚滚烟尘,统领着百万之师的压力,肩负着天下苍生的责任,子墨啊子墨,这样的你,岂非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渴望一个女子的温软的怀抱?   可他终究没有开口。   “不必劝,此行我会带着雪莲去京城,到时再让慕冰带她回天山。”萧子墨道,“她属于天山,正如她属于寒瞳。而我,不过只是一位过客罢。”   元霜不再多言,最后只回应了一句:“好。”   彼时,帐外有冷风吹过,寂静的天山,此刻仿佛也陷入了幽深的沉默。      ☆、第一章 红尘过客   “崇封十五年秋,西北边疆骚乱,蛮夷之国赫巴雄踞天山以西,欲东进,虎视眈眈。群臣上书进谏,皇帝遂派萧氏名将赴天山以肃边境。将军率兵北上,驻守天山,退敌于碎叶水,大破敌军夜袭。敌军密谋暗劫营区士兵,欲立阵以求胜,将军同军师共破其谋,派贴身护卫相援,斡旋数日,一十七人终得救。是月,皇帝急召将军速回京师。”   ——《炎史·崇封书》   时下天色尚暗,帐外寒气逼人。元霜在身上披了一件外衣,但依旧难以抵挡呼啸北风的入侵。   不知不觉,冬季已经到了。   元霜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却不仅是因为这恶劣的天气,更是因为他心中的一丝不祥预感。这一次萧子墨突然被圣旨临时召回京城,他感觉到一丝阴影正在逼近,这种感觉,竟与当年靖安即将踏上碎石关战场前一夜的感觉如此相似!   他虽未曾在萧子墨面前提及此事,心中却隐忧更甚。   历史似乎总是惊人相似,十五年前靖安一劫在于陆家,乃系陆鸿涛泄露军事作战部署导致战局失利,而十五年后,他算出萧子墨此次回京将必有一劫,而这一劫,不在别处,却偏偏还是在陆家。   只是这一劫,却不在陆鸿涛,而是在他女儿陆云兮身上。   除此之外,元霜再也算不到其他。萧子墨生性冷傲,与他父亲的顺应天命不同,他不愿屈服于命运,而是要自己掌握天命,因此,他的命格,元霜总是很难推算,甚至难以预测。   所以萧子墨此行,福祸难料,连元霜也无能为力。   而此时的京城陆府,却突然来了一位客人。这是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年纪虽已不小,但脸上却涂着厚厚的脂粉,举手投足间风-骚尽显。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青花楼的老鸨。   “抱歉,让客人久等了。”陆云兮语气中没有丝毫感情,对于眼前之人的不屑和鄙夷尽藏眼底。在她眼中,她们都是下等贱民,根本不配做自己的客人,只是此时时刻,她却偏偏需要这些下贱的人来帮她使一些下贱的招数。   “陆小姐。”老鸨满脸堆笑,阿谀道:“您要的东西我已经拿来了。”说着,掏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递给了陆云兮。   “这就是……”陆云兮接过瓷瓶的一瞬间脸颊飞起了两朵红晕,咬紧了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   “只要陆小姐把这个下到他的酒里……”老鸨笑得极为暧昧,“男人本就是欲望强烈的动物,经不住女人诱惑的,陆小姐本就姿容出众,这药又烈性极强,到时候……”   陆云兮此时早已脸如火烧,老鸨还在继续念叨着向她传授所谓“房中秘术”云云,在于她而言实在是不堪入耳,若非是父亲当年犯下如此滔天大错,她今日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   所以此时的陆云兮,心中既有羞,又有怨,更有愁,心情再没有的复杂。   千里之外,天山。   野日分戈影,天星合剑文。   战场自古悲凉肃杀,荒凉的天山脚下寂寥寒意更甚。元霜无心品茶,只是静默地望着对面人那双幽深似水的凤眸,二人相视而坐却始终无言。   “要走了?”终于,元霜打破了这寂静。只有短短的三个字,却仿佛铅一般堵在他的喉咙,说出口竟是那么艰难。   “嗯。”   回应也只有简单的一个字,低沉而简短,却早已胜过千言万语。又是这样熟悉的场景,在远方呼啸的风声中,元霜不禁又回忆起了十五年前,那时坐在他对面的人比眼前的人还要更年长稳重些,也是在这样一个静默得仿佛要失去呼吸的气氛中,那个人眼帘低垂,俊眉紧锁,仿佛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事可以触动他内心的波澜。   “要走了?”   “嗯。”   那却是他留给元霜的最后一个字。   碎石关一战,原本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他戎马一生,最终埋骨于硝烟战场,也不过是遂了他的天命罢。   靖安,原来时间竟是这么快,十五年的光阴,也不过只是一个弹指的瞬间。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片刻的沉默过后,元霜又再次开口。   “你想问我,为何我当初看见石东内衣里侧缝的那块布与锦囊花纹一致,便推测是石东的家人被敌军掳走而逼迫他做内应?”   元霜皱眉:“当时你为何能如此肯定?”   萧子墨垂下眼帘,“因为那块布,被缝在最贴近胸口的位置……那个位置,代表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元霜琥珀色的眼眸中仿佛有晶莹的流光波动,“我明白了……”   身在战场,可是那颗心,其实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萧子墨同样出身军营,这感受他比任何人都懂。   入夜,元霜走进雪莲军帐时,雪莲正在收拾东西,粉扑扑的小脸上有些许兴奋的神色。这次皇帝召他回京,他却愿意带上自己一起去京城,有莫名的甜蜜泛上心头。   那时她还不知道,他想带她回京,并不是想让她留在他身边,而是正好相反,他想让慕冰带她回天山,从此二人的世界再不相遇。   一个人的生命那么长,谁不是谁红尘中的过客?   元霜轻叹。他心疼寒瞳对雪莲十五年如一日的守护,却也心疼雪莲,她早已对萧子墨情愫暗生,可他是将军,注定属于天下,她甜蜜的少女般的梦境总会被现实击碎。也许真如他所言,寒瞳才是她真正的归宿罢。   “明日一早就启程,今晚早些休息。”临别时,元霜关切道。   “嗯嗯,元霜哥哥也早休息。”雪莲的声音依旧是甜甜的,仿佛为这苍凉的天山脚下注入了一泓清泉,清灵无比,柔软无比。   那一晚元霜躺在榻上,却始终难以安眠。子时,万籁俱寂,元霜心中越来越浓烈的不安终于让他再也没有办法淡定。他迅速披衣下床,步出帐外,望着黑暗苍穹之上闪烁的繁星,整个人似乎都有些颤抖。   在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什么事可以让元霜为之颤抖和心慌。天机在他掌握之中,任何事情都可以在他看得见的轨迹中运行。   可是这一夜,他颤抖了,心慌了。   他望着漆黑的夜幕,仿佛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萧子墨的星位,相隔银河之远的星辰即使是微距的移动也无法逃脱他的双眼。他继续凝视着那颗星,忽而黯淡无光,忽而却又明亮闪烁。他继续定位,开始心算他刚刚观察到的一切细微变化,直到他看见另一颗星,与之前的观察相比,明显在逐渐靠近萧子墨的星宿,而萧子墨的星相变化,则皆是由此星引起!   元霜愕然,原来,这终究是天意!   整整一夜,元霜再也没有合眼,直到暗沉的夜幕逐渐被天边微弱的启明星取代,苍穹开始逐渐显现出灰白苍凉的颜色,直到营区绵延悠长的起床号响彻大地,他终于不再颤抖!   “子墨!”   元霜匆忙赶到萧子墨的营帐,他此时刚起床,漆黑的发丝还没有束起,只是在肩上披散着,俊脸上的神情还依稀有些朦胧。见元霜如此匆忙地赶来,还没有说话,元霜却先开口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萧子墨听完,脸上的困意立刻消失,先是有微微的诧异,但紧接着,那一双清冷的凤眸又恢复了以往的深不可测。   “难道这真是……”   “这真是命中注定!”元霜终于一声长叹。      ☆、第二章 寂寥风声   萧子墨此行回京,只带了雪莲和萧宇二人。   这一路上,三人都一直沉默不言,气氛有些沉重。雪莲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在压迫着她,不知为何竟有些隐隐的畏惧,那是她从未有过的畏惧和迷茫,哪怕是当初随他下天山时也未曾有过。三人一路行走,从晨露未晞走到夕阳渐沉,再到夜幕降临,夜色深了就宿于林中,和来军营时那段路有些相似。萧子墨和萧宇依旧是在夜间轮岗照看雪莲,每次轮到萧子墨守在她身侧时,熟悉的气息将她环绕,她似乎都会从浅睡中醒来,又似乎没有,只是依稀在梦里看见了他。连日赶路的疲惫让她在睡眼朦胧中难以分清梦境与现实,醒来以后唯一记得的,只有那一丝残留在自己身边的气息,却越来越淡,最终消失在寂寥的风声里。   她拼命想要留住,却终究只是徒劳。   三人抵达京城之时,雪莲早已记不清他们已走了多远,走了多久。当朱漆的城门终于打开,她看见了这个叫做京城的地方。那时的京城早已下过雪,却从城门口清了一条道路出来,厚重的积雪堆积在道路两侧,犹如两座低矮却绵延的山峰,而他们不过是在山谷中穿行。入了城,便是结束了这一路的奔波跋涉,可在这城中等待着他们还有什么,又有谁知道?   守城小兵自然是认得萧子墨,他无需开口也无需下达任何命令,小兵便已恭敬行礼过后立即联系马车和随从,身上背负的行李也立即有人接过去。很快,马车便已到达城门迎接,雪莲坐在马车里,这段路有些颠簸,细细听来还能听见马蹄得得的声音。马车走得快,呼啸的冷风吹起了帘子,雪莲感受到一股寒冷气流的侵入,不自觉裹紧了衣服,脸色有些苍白。   “觉得冷?”   在她身侧,有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响起。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已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淡淡的温度,熟悉的气息,她面颊有些发烫,却难以拒绝。这是将军级别才能乘坐的上等马车,所以萧宇坐在另一辆马车中,此时此刻马车中只有他们二人,那一丝暧昧的气氛再一次蔓延在这狭小的空间中。她定定地望着他,二人目光相对,他似乎有话想对她说,却在正要开口的一瞬间,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外随从的声音响起:“禀报将军,到了。”   他便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冷神色,只淡然回应了一句:“好。”   而他想要说的话,她终究没有听到。   不知为何,她的心一下子很乱,似乎这一路上,他们无论相距多近,却始终都在生生错过。这难道就是他们注定的命运么?   也许,这就是她这一路上的不安所在罢。   走下马车,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栋气势恢宏的府邸,大气却不世俗,不似陆府布置成堪比宫廷的奢华,眼前的府邸在门前并没有太多装饰,反而带着苍凉古朴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意。   她认得匾上那两个苍劲有力的题字:“萧府。”   她侧过头去看他,只能看见他在逆光中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的表情。这时,站在他身后的萧宇,却突然微不可闻地叹出了一口气。   “将军……咱们,回家了。”   是啊,回家了。   离去时是在那寒冷的隆冬,春去秋来,终于在另一个漫长的冬天,他回来了。   一年的时间,并不长,男儿志在四方,似乎只有几十年离家漂泊的游子在回家时才有资格去感慨和叹息故乡的变化。可是他的一年,却经历了太多,当他再次凝望着这座熟悉的宅院,他的愁结,却不是近乡情怯,而是他不知道这是否是自己最后一次再站在这里了。   院中古树,挺拔依旧,一砖一瓦,也依旧是昔时的模样。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物是人非罢。   她看不见他眼中流动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也许那眼神中包含了很多很复杂的心绪,她不懂,可是她想尽力去读懂。她想走近他的内心,想看一看他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在那一刻,她忽然回忆起了中秋那一夜,皎洁的明月为大地撒下一片清辉,那是代表着家庭团聚的日子,他却带领几千精兵潜伏在碎叶水河畔,等待着与敌军的交战。那时她曾问过小宋,为何这些人要辞别家乡和亲人到遥远的地方去,他没有回答,可是他那骄傲自豪却又苍凉苦涩的神情却让她至今难以忘记。现在想来,也许就是因为这些人离家万里的征战,才换来这些寻常百姓在中秋夜的团员与欢聚罢。   在天山的岁月,她远离尘世喧嚣,纷飞的落雪仿佛能将万事万物覆于脚下,任红尘纷扰,任朝代更迭,她不问,她亦不知。   可是如今,他将她带入了这纷繁的人世,她才恍然发觉,原来很多事,被天山的白雪隔绝在外,却真实地存在着,在这红尘中那些她看不见的角落。   而在那之中,总有一个理由,能让人泪流满面。   “吱呀——”   里院的门突然开了,一个有些瘦弱的身影走了出来。待看清来人时,雪莲不由得愣在了原地,因为这个人的气质和长相是那么出众,即使已年过四旬,依旧风采动人,举止端庄,她甚至能想象出眼前的人年轻时会是如何的芳华绝代。而她的五官,特别是那双美得让人离不开视线的凤眸,让她隐约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   这个人的目光,定格在萧子墨身上,有温柔,有心疼,更多的却是无尽的思念。她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可是此时无声胜有声,无言的温柔与怜惜比那千言万语的寒暄更加令人动容。   “娘……我回来了。”   他是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被万人尊敬和仰视。可是在这一刻,只有在这个人面前,他永远只是一个孩子。   “回来了……真好。”萧老夫人的声音也是温柔而动听的,年轻时的她也曾是依偎在萧靖安怀中的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子。如今,她的墨儿也长大了,和他父亲一样英俊挺拔,成为了炎国萧氏的另一个传奇。   这时,萧老夫人看了一眼雪莲,转而望向萧子墨:“这位姑娘是?”   “娘,这位姑娘叫雪莲,当时我行军天山脚下,弟兄们因为当地的气候环境而有些水土不服,军医便提到了这天山雪莲可治百病,我便派萧宇登上天山……”   萧子墨将自己在天山的经历向萧老夫人一一道来,包括机缘巧合之下登上天山与雪莲的相遇,再次请父亲当年的军师元霜出山,荒庙地宫中与神秘人的打斗,以及中秋之夜与赫巴军在碎叶水的交战。这其中,他隐去的,是陆家的阴谋。   当年陆鸿涛泄露军事机密,导致父亲在碎石关一战中身亡,如果这件事告诉了母亲,她会怎样?她对陆云兮又是极其喜爱,当初也是她定了二人的亲事,若这时告诉她那不过只是陆鸿涛企图拴住萧家的筹码,她又会怎样?   所以,陆家之事,他打算自己解决,对母亲则选择了缄口不言。   萧宇跟了他这么久,自然知道其中缘由,因此也对此事讳莫如深。待他送雪莲下去休息时,萧宇才跟雪莲谈及此事。   萧宇皱眉,道:“雪莲姑娘,求您万万不能在萧老夫人面前提及此事,萧老夫人对陆小姐很是喜爱,一直希望陆小姐能够做她的儿媳,如果被她知道了真相,这打击恐怕能将她压垮。萧将军虽不会亲自过来跟姑娘说这些话,可是……”   “萧护卫的意思,我明白了。”雪莲心中隐隐痛了一下,却不知为何,“他不希望我将此事告诉萧老夫人,那我不说便是。”   其实萧宇多虑了,他与她未婚妻之间的恩怨与纠缠,或者说这两个家族之间的纠葛,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她究竟算是她的什么人呢?   在他们的故事里,根本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她看着两个家族两代人之间的恩怨情仇,看着他与他未婚妻之间上演纠缠不清爱恨交织的感情戏码,而这一切,却都与她无关。   也许,她也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罢。   而他生命中那刻骨铭心轰轰烈烈的爱恋,主角从来就不是自己。   晚些时候,雪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前些日子在林中时,条件虽艰苦,可是有他在身边守护,她睡得无比安稳。可是现在,抵达了京城,终于睡上了宽敞舒适的床铺,她却反而不再有那种安全感,总是隐隐感觉有些不安。   夜,寂静得让人心慌。   在这令人心慌的深夜里,她听见门外似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她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人敲门的声音。不知为何,她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仿佛这一夜她辗转无眠,就是为了等待这个人来找她。   果然,外面的人犹豫了片刻后,轻轻敲响了她的房门。   “雪莲姑娘,睡了么?”   这是萧老夫人的声音。她知道,她今夜一定会来找她。      ☆、第三章 两封书信   清早,萧子墨依旧很早起床,这是他在多年军旅生涯中养成的习惯。此时晨光还依稀有些朦胧,映得庭中雪景有些苍白和凄凉。   他刚一踏出卧房,便看见一位家丁匆匆忙忙赶来,似乎有事要通报。   “将军!”家丁见了萧子墨,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将军,有一封您的信,刚刚拿到的。”   “信?”萧子墨凤眸一挑,接过信来,在看见信封的那一刻,突然垂下眼帘,眸中的神色被轻垂的睫毛覆盖,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信封上写着“子墨亲启”,而那娟秀的墨迹,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体。   家丁继续报告道:“将军……这是陆府派人一大早送过来的。”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将军。”   他没有想到陆府那边会那么快,他昨日傍晚才到京城,将近晚上才回到萧府,而今日一早来自陆家的信就送来了。这再一次印证了他的猜测:他此番回京定然是陆鸿涛之意,而且他也在一直暗中关注着他的消息。   家丁走后,他缓缓拆开了这封信。   信上每一个字,都仿佛深深刻进了他心里。   这封信的落款是:云兮亲笔。   而这封信的内容,却只有一句话,简单的八个字:   “今夜亥时,陆府一叙。”   厅堂之上,萧老夫人端起一杯茶,轻咂一口,目光慈祥而柔和,“是陆家的来信?”   “嗯。”   “信上写什么?”   萧子墨神色波澜不惊,“她让我明晚亥时去陆府找她。”   萧老夫人听后微微一笑,“亥时已是深夜了,”说着,她又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墨儿,你可莫要辜负人家姑娘的一番情意。”   萧子墨自然是听出了萧老夫人的话中深意,心下微动,却没有表现在脸上。萧老夫人不知陆家的所作所为,只当这是一场风月情浓的私会,却不知明晚赴约,于他而言,无异于鸿门宴,他对此也并非有十足的把握,究竟能否承受得起她的这份“情意”。   可是,他必须要去。   这是他的命,无论是顺应天命,还是逆转天命,他总要先去面对这些他必须面对的东西。   送萧老夫人回房之后,他回到厅堂,端起桌上的茶杯。每当他端起一杯茶,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总是元霜。这一次,当他想起元霜时,他想到的却不是他饮茶时的样子,而是临行前的那个黎明,他急匆匆闯入他的军帐,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   他俊眉紧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以至于连身后来人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直到萧宇的声音在后方兀地响起:“将军?”   他这才一下子回到现实,继而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过头对萧宇道:“怎么?”   “将军,有来信。”说着,萧宇将一封信递了过去。   “又有来信?”他勾起唇角,目光深不可测,“不过才回来一日,便已这么热闹。”   萧宇眉头一皱,道:“将军,是……是慕冰公子的信。”   “慕冰?”萧子墨闻言顿时凤眸一紧。慕冰这些日子都在京城,当初也是他最早发现了陆鸿涛之事,对于陆家那边的动向怕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此时此刻慕冰给他的来信,于他而言自然是十分重要。   慕冰是惜字如墨的人,可是这封信上的内容却很丰富。   这封信,关乎陆家与萧家的恩怨。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在这恩怨中,慕冰竟然提到了寒瞳。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元霜临行前对他说的那句话,也在这封信中得到了验证。   原来,这一切,竟都不是巧合!   夜色沉沉,明月高悬。   离亥时尚有些时候,萧子墨卧房外却突然响起了轻柔的敲门声。   “谁?”他的语气中隐隐露出几分警觉。   房外,娇媚柔软的声音响起:“将军……奴家是素月。”   “素月?”   他打开房门,站在门外的是一位容颜俏丽身姿曼妙的佳人,肤如凝脂,媚眼如丝,眸中仿佛有潋滟流光闪烁,见了他立即恭敬却又不失妩媚地行礼:“见过将军。”   “你怎么来了?”萧子墨有些惊讶。   “老夫人说,今晚将军与陆小姐有约,让我来伺候您沐浴更衣。”说到这里,素月羞涩地低下了头,雪白的脸颊上浮现了两朵红晕,让她看上去更加魅惑得令人难以拒绝。   素月是萧老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跟着萧老夫人也有许多年了,深得老夫人欢心。在大户人家,服侍少爷沐浴更衣这样的事,不是一般的丫鬟可以做的,这丫鬟若是有几分姿色,那一夜的服侍过后说不好身份就此改变了,虽当不上正房,但能被纳为侧室也是极为令人心动的。   特别是……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风流俊逸名扬天下的萧将军,素月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快跳出了胸腔,仿佛心底有一团羞涩的火焰在灼灼燃烧着……   然而接下来却是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不必了。”   萧子墨清冷的声音响起,目光中没有丝毫温度,“我不习惯他人服侍,你下去吧。”   素月咬紧了嘴唇,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柔软的声音让人酥麻:“将军……”   “下去。”他的声音低沉却充满威严,强大的气场压迫着她,她便不敢再多言,只得低身退了下去。   素月离开后,萧子墨望着夜幕星辰,漆黑的发丝被夜风吹起,修长的身影被月色拉得狭长。   “亥时,快要到了……”   他披起一件外衣,走出了萧府。   深夜的京城,点亮的灯火并不多。在它最繁华的时候,也许有着白昼相接的集市和流光明灭的莲灯,可是现在却再也看不见。   萧子墨一个人走在路上,只有一轮孤寂的月相伴。   万籁俱寂,他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坚定有力,向着那个他熟悉却又陌生的方向。   枫树的叶子此时已凋零枯萎,残枝枯叶落在雪地中,染红了门前的台阶,这是否预示着什么?陆府不缺下人,可是为何这满阶的落红却无人扫,只是静静躺在那里,仿佛在默哀着一个生命的逝去。   “咚咚——”   他敲响了朱漆的大门。片刻的沉寂过后,他听见里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接着,门开了,映入他眼帘的却不是任何一个家丁,而是陆云兮的丫鬟柳儿。   “萧将军,这边请。”柳儿让他进来,接着关上了大门,为他引路去了陆云兮的闺房。   “小姐,”柳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萧将军到了。”      ☆、第四章 一朝风月   香闺的房门缓缓打开,一丝烛光的晕影,落在眼前的人脸上。   那时庭中的月色照下来,将他俊美的容颜镀上一丝皎洁清冷,似乎有细细的雪环绕在他身侧,却只是飞舞在月色中的尘埃,最终消失在阴影中。   她露在房门外的脸庞,白皙似雪,眉目如画。漆黑的发丝垂落胸前,丝丝缕缕缠绕着的仿佛是无尽的相思和哀怨。   柳儿早已知趣地退了下去,此时月下二人凝望着彼此,那么近的距离,甚至连呼吸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却仿佛是相隔山川般遥远地相望。   “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最终,还是他开口打破了沉默。他轻轻勾起唇角,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风轻云淡。   这一丝淡然的笑容让她心中微有苦涩,仿佛从头到尾沉沦的人只有她自己。可她还是忍住了那一丝想流泪的冲动,将这苦涩的滋味深藏于心底,笑靥如花,将眼前这个皎如玉树却清冷疏离的男子迎进了自己的闺房。   房门轻叩,将房间的里外隔绝成两个世界。与房门外寒冷寂寥的黑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房间中的旖旎春光。   馥郁的芬芳气息将他环绕。女子的体香,芳香中带着魅惑,让任何男人都难以拒绝。可是他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言语,亦没有靠近。   “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罢。”她斜着身子倚了美人靠,这动作极为妩媚,曼妙的身姿被薄如蝉翼的裙衫勾勒得恰到好处,似是无意间的一个扬手,衣衫便从她肩膀上半滑了下来,雪白的香肩在他面前展露无遗。   “嗯?”然而接着她却立刻将滑落的衣服拉了上来,雪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愕和羞涩的表情,重新整理了凌乱的衣衫,似乎刚刚他所看见的香艳场面不过只是意外,她本是无心诱惑他。   欲拒还迎,最是挑-逗人心。   他终于缓缓走近了她。   在这个时候,这样的环境下,如果有一个男人面对着这样一个女人,却还不走过去,而是愣愣地站在原地,那他就是木头了。   可是当他走近她,当她看清他那双深邃似水的眸子时,她发现他眼中流露出的神色,比情欲更多的,却是淡淡的心疼和怜惜。   “何苦……”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突然被一双柔软的唇瓣堵住。   她伸出莲藕般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紧紧抱住了他,二人紧密相贴,他能感受到她柔软似水的身体在自己怀中轻微地颤抖。   她几近疯狂地吻着他,芳香和甘甜的气息一起涌上他的舌尖。可是在那芳香之中,是否有一丝淡淡的苦涩,融化在他口中?   他回应着她的索取,很快便占据了主动权,如攻城一般侵入,深长的吻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可是她却将他抱得更紧,宁愿窒息在这舌尖的纠缠中。   十年了。   十年,她内心深处等待和期盼的,难道不是这一刻的缠绵?   可是下一秒,他却在一阵疼痛中感受到了一丝腥甜的气息自唇角溢出。她竟然咬破了他的嘴唇!   他推开了她,却在与她目光相对的一瞬哑然失语。   夜那么深,此时房中与窗外的夜色一般寂静,静得让人快要忘记了呼吸。   “你恨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这样的情境下,对女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自嘲地笑了,终究摇了摇头。   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她在夜色中偷偷地看着他练剑,却从不敢上前,只是躲在房檐的阴影中,与幽深的黑夜融为一体。那时他也不过只是十五岁的少年,风流俊逸,但总归带着些许青涩,如今他已是成熟稳重的男子了,身上散发的气息让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起来。   空气中漂浮着馥郁芳香的气息,掺杂着淡淡血腥的味道,落在他冰冷的薄唇上。与之相映衬的,却是另外一缕令人迷醉的气息,比眼前如花似玉的佳人更诱惑地挑动着他的神经。   酒的醇香,在这温暖的房中,早已在无声无息中飘散。   桃花酿,她亲自为他而酿制,满满的心绪,融进那冰凉的液体中,除了他,还有谁能品得那其中滋味?   他恍惚间想起她曾对他说过,她最爱桃花炽热的芬芳,正如她的爱情,爱了,就是把最好的自己绽放。   溪谷桃花,她是开得最娇艳的那一朵。   可他却是冰冷的流水,沾染了花香馥郁,却始终无法停留,最终只是淙淙而过,汇聚于海洋,只因那才是他生命的归宿。   若非是这桃花酿的醇香将他丝丝缕缕环绕,他几乎已快要忘记,上一次陪着她一起去溪谷,那时桃花盛开的样子。如今已是寒冬,那馨香的花瓣恐怕也早已落入雪中,在北风的吹拂下凋零枯萎,化作了泥土和尘埃。   一朝花开,一朝花落。   一朝风月,一朝沉沦。   她心中的执著,伴着这朝朝暮暮的生命的轮回,沉寂着,等待着。   “喜欢么?”她问。   “嗯。”他淡淡回应。酒香扑鼻,让他情不自禁闭上了双眼,唇角勾起一丝魅惑的弧度。“桃花酿,虽不似烈酒的酣畅淋漓,却偏有它自己的一番滋味。”   醇香的气息落在二人的呼吸间。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清凉的桃花酿流入喉中,舌尖留下的是淡淡的甘甜和苦涩,正如她的唇。   她见他饮下了酒,心一下子跳得很快,仿佛要跳出了胸腔。这酒中被她下了药,那么接下来……   她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晕,宛如浓烈的晚霞。   然而饮下酒之后,他却神色微变,额间突然泛起了细密的汗珠,脊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已感觉到了这酒中被她下了东西,他想用内力压制住药性,却发现自己已无法运功提气,全身的经脉都已被封锁!   深入骨髓的痛感随之而来,他紧皱眉头,俊美的容颜因痛苦而稍有扭曲,若非扶住桌角,他此时恐怕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他的反应让她一时手足无措,她吓得一时愣在了原地,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给他下的明明是媚春散,为何他却是这样的反应!   难道……难道父亲骗了她?!   “砰!”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突然被一把推开,一个年轻的男子闯了进来。此人眉眼坚毅,应该也算是有几分英俊,只是那双眼中却似乎带着一股邪气,此时正愤恨地望着萧子墨。   “谁让你进来的?!”陆云兮见到此人顿时心下升起一股怒火,恢复了她大小姐的骄纵之气:“滚出去!”   “这是大好机会,我要杀了他!”男子说着举了起手中的剑,便要刺向萧子墨,陆云兮想将他挡在身后,却被接下来冲进来的家丁拦住,她瞟了一眼窗外,发现自己的闺房早已被重重包围,原来,原来这竟是父亲给他设下的陷阱!   “不要!!!”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响起了一片惨叫声!   接着,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动作迅速得几乎让人怀疑只是眼花,可是就在这眨眼的时间里,萧子墨已经不见了。   有人救走了他!   她心下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心中的怒火瞬间再次升腾而起!   “杨景文!是你调换了药?!”   “云兮,我都是为了你!”杨景文在陆云兮面前,语气立刻软了下来,仿佛即使她狠狠刺自己一刀他都会怕弄疼了她的手。他爱慕陆云兮,甚至为她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面对萧子墨,他心中的妒火早已让他失去了理性。   “这是陆大人的意思,若是直接告诉你我们要杀他,你又怎会同意!”   “所以你们就欺骗我?!”陆云兮闻言,眼中的火焰已几乎要将眼前的人烧为灰烬,“你们竟然利用我给他设局?!!”   “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杨景文咬牙道,“他手中把持着炎国的军权,若不除掉他,必将成为我们的心头大患!萧子墨,他非死不可!!!”   她冷眼望着他,突然一扬手,给了他一记掌掴!   “啪!”   清脆的声音在黑夜中听来是那么刺耳!   “滚!”她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咬牙挤出这一个字,接着对周围的所有人大吼道:“都滚出去!”   下人们知道大小姐的性格,便都退了下去。柳儿望了一眼杨景文,只见他捂住火辣辣的左脸,眸中的愤恨之情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萧子墨!他早晚要将他碎尸万段!!!   待所有人都退下去以后,陆云兮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气息,终于放声大哭。   原来,今夜只是一个圈套,父亲要她去勾引他,声称想收他为己用,可实际上,他是想要他的命!   都是自己傻,差一点害死了他!   现在,她只希望他能平安度过这一劫,其他的,她早已别无所求……   东方泛起一丝苍白的颜色。天亮了,黎明初晓。   可是她的心,此刻却落入了真正的黑暗……      ☆、第五章 情债难偿   客栈里,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正悉心照料着床榻上的男子。这个男子原本有着极为俊美的容颜,只是此时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毫无血色,额间还有细密的汗珠一直在往外渗。她拿手绢为他擦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无济于事。   女子微不可闻地叹出了一口气。   她转过身,想帮他换一盆热水,却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她立即转回了身来,走近床边,关切地问道:“将军,你醒了?”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那双平日里清冷疏离的凤眸此时却因身体的虚弱而显得有几分憔悴和疲惫。他看见床边的女子,似乎并不意外,因为他知道是谁救了他。   陆府的家丁,个个皆是高手,这样一群高手将他重重包围,而他当时身中剧毒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可以说是毫无招架之力。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却有人能够不但只身闯入陆府,出手利落地解决了陆府的这群高手,甚至还能在架着他的情况下迅速地撤离,将他救走。在这世上,除一人之外,再无任何人能够做到。   这个人就是慕冰。   而眼前这个正在照顾她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绮烟。   “将军可有觉得好些?”绮烟见他醒来,关切地问道。   萧子墨试着运了一下内力,却发现还是没有办法运功提气,每每试着运功,就感觉全身经脉如撕裂一般疼痛,冷汗再次浸湿了全身。   “将军万不可运功!”绮烟连忙制止道,“慕冰交代过,将军现在身体虚弱,这些天就在这里先修养,萧府那边他会联系,让将军不要担心。”   萧子墨垂下眼帘。这一次,他并非是不知陆鸿涛会在此设下阴谋,慕冰在信上也提醒过他陆鸿涛必然会有所行动。可是他却一定要去。   他欠她的,已经太多。   可是这份深入骨髓的感情,真的一杯毒酒就能还清么?   即使命可相抵,却终究情债难偿。   他又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绮烟连忙给他递上一杯水,轻拍他的后背安抚道:“将军莫要急火攻心,这毒虽能侵入经脉,但短时期内暂无生命危险,只是不能运功,否则将经脉尽裂而死。”   萧子墨点头,道:“昨晚相救,还望绮烟姑娘替我谢过慕冰公子,也多谢姑娘的照料。”   “昨晚?”绮烟闻言,抿唇一笑,“将军已睡了七日,哪里还是昨晚的事。”   “七日?!”萧子墨闻言眉头一皱,“你是说我已睡了七日?!”   “嗯,难道将军这几日有要事?”   萧子墨神色凝重,“皇上给我下过密诏,让我抵达京城后三日之内去见他。不想我这次竟然昏睡了七日……”说着,他便要起身下床,绮烟连忙拦住了他,“将军,你现在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而且毒还没有解,相当于功力尽失,这样就去京城,实在太危险了!”   “不行,事关重大,关系到国家战局,不能多耽误一刻。”萧子墨目光冷俊,低沉的声音虽有些虚弱却依旧坚定有力:“战争不是儿戏,每分每秒的时间都关乎胜败,我不能等。”   “那至少,将军要等慕冰取得解药回来。”绮烟见他神情如此坚定,也只能无奈地劝慰道:“慕冰离开时说,他有办法取得解药,而且至多七八日肯定能回来。现在已过了七日,将军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萧子墨听绮烟提到慕冰,暂稳心神,如果慕冰承诺七八日之内能取得解药回来,那必是能在七日内就回来,也就是今日。若是这样,倒也无妨。   思索片刻,他才沉吟道:“那就依姑娘所言。前几日劳烦姑娘了。”   “将军不必客气。”绮烟莞尔一笑,“慕冰说了,将军不能死,因为将军还有很多大事要做。这天下,需要将军。”   萧子墨听闻此言,心底微颤,有一丝复杂的心绪浮上心头,却不再言语,只是淡然沉默。   他身上背负的责任太重,所以,他不能死。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责任,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傍晚时分,萧子墨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滑过的夕阳,脸色还依旧有些苍白,但神情已不似刚醒来时的憔悴,而是恢复了以往的清冷神色。   这一次,陆鸿涛设局给他下毒,却并不是能够立刻致死的毒药,而是这种对他功力造成限制的药,可见他还不想如此轻率地要了他的命。而杨文景当时的举动,可能只是妒火中烧失去理性下的个人行为,未必在陆鸿涛计划之内。   既然如此,他就有把握,此番回京,陆鸿涛也定然不会动他。他毕竟掌握着炎国的军权,千万人马的调兵权力,这对于一个想谋反的人来说,既是诱惑,也是威胁,所以,陆鸿涛与自己的这场博弈,不会那么快结束。   正思索着,他突然听见门外似乎微有响动,接着,房门被推开,声音虽不大,却显然很有力。   萧子墨唇角勾起,转身道:“慕冰公子相救,我还没有说句感谢。”   来的人正是慕冰。   慕冰曾是杀手,所以进人房间从不敲门。这是他的习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他没有说话,却将一个绿色瓷瓶给萧子墨扔了过去。   萧子墨接住瓷瓶,也没有多言,只有淡淡的两个字:“多谢。”   有时,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白,就是如此简单。他并没有问慕冰究竟是怎样取得的解药,也没有问这解药来自哪里,因为他相信慕冰的本事。这也是女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的,男人之间的交情,有时只在一句话,一件事,就可以成为生死之交,不似她们要在千言万语的交流和彼此心绪的分享中才能渐渐熟络成亲密友人。   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女人看男人的交情,总觉得他们发展过快,交往过深,他们只要认定了一个人值得交,把他当作了朋友,哪怕只是初识一天,便是为他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男人看女人的交情,又觉得她们只流于表面,凑在一起时仿佛能有说不完的话题,似乎无话不谈,实际上又会多多少少有所保留,若是突然来了利益冲突,比如同时爱上了一个男人,又会立刻毫不犹豫地翻脸。   男人与女人在交往上的微妙关系,似乎是由他们的天性决定的,以至于这样的方式持续了几百年几千年,后世的男女也依旧如此。   萧子墨服了解药后立刻便启程去了皇宫,时间再也耽误不得。萧子墨走后,慕冰望着窗外的暮色,天边一片如血的残阳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之中,仿若火焰燃烧。   他知道萧子墨此番被皇帝临时召回京城意味着什么。自十五年前天山一战,烽烟四起,流动的战火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十五年间,看似风平浪静的天下,实则早已暗流涌动。   他继续盯着窗外的暮色,天边的晚霞红光已越来越暗,苍凉的落日仿佛一轮即将熄灭的巨大火球,在即将燃烧殆尽的辉煌中缓缓下沉,终于逐渐隐没在西方,只剩下了残留的余晖。到最后,连这一丝残余的夕照也彻底消失不见,天地间彻底沦为一片冰冷的黑暗。   这一天,终究还是要来临了。      ☆、第六章 急诏入宫   “驾!”   寂静深夜,一个骏马疾驰的男子踏着一路月色,向着皇宫飞奔而去。   夜风呼啸,在萧子墨耳边烈烈作响,犹如席卷而过的流云。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内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却没有丝毫放慢速度,漆黑的发丝随着扬起的衣袂一齐在黑夜中飘动。   终于,在马儿的长吁之中,他抵达了皇宫。   高大的城墙,璀璨的宫灯,森严的墙壁,琉璃的瓦顶,飞檐上的金龙即使在黑暗中也依旧熠熠闪耀,仿佛在下一刻就要腾空而去。   朱红漆门大开,皇帝的内侍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萧将军,您终于到了。”李总管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太监的声音,阴柔尖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萧子墨低沉沙哑的回应:“嗯。”   李总管引着萧子墨去了皇帝的寝宫。黑夜里,寂静的皇宫中只听得二人的脚步声。夜风吹得树叶发出窸窸窣窣之声,仿若鬼魅的哀号,在祭奠着逝去的亡灵。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可是表面光鲜的背后,又是多少腐朽和含冤的灵魂在午夜飘荡。   皇宫,何尝不是一座没有硝烟的战场。   有时它甚至比战场更惨烈,因为将士战场厮杀,为信仰而战,身虽战死,那一腔赤诚的灵魂却永垂不朽,即使一个人倒下,却总有身后的人继续冲向前线。而皇宫却恰恰相反,多少人活着,却早已如同行尸走肉,这岂非比在沙场马革裹尸的下场更为凄惨。   进了内殿,李总管退了下去,皇帝苍老的声音传来:“萧将军来了?”   可是这苍老声音的主人,其实并不老。   龙袍加身,让眼前的人看上去有几分威严,但那两鬓青丝中夹杂的白发与额间的皱纹却将原本并不算年老的他显得格外沧桑。一国之君,日理万机,所要承受的东西不是常人能够体会的,若逢太平盛世,倒也是大展宏图的机遇,只是此时的国家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悄然弥漫的战火早已让他心力交瘁。   “微臣参加皇上。”萧子墨颔首行礼,却丝毫不显卑微,清冷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宫中听来沉稳有力。   “不必多礼了。”皇帝亲自起身相迎,“将军请坐。”   萧子墨落座后,皇帝端起了一杯茶,便直入了正题:“这次匆忙把将军从天山召回来,确是有要事同将军商议。”   萧子墨凤眸幽深:“皇上请讲。”   “就在几日之前,克孜达突然派来使臣密访。”皇帝特意加重了“密访”二字的语气,“并非公开的访问,此事赫巴与鄂戎皆不知情。”   听皇帝提到赫巴与鄂戎,又强调是密访,萧子墨已近乎猜到了情况,只是这情况实在出乎他意料,乃至他不敢妄下定论,便只是愕然道:“难道……?”   “克孜达,欲投靠我方。”皇帝缓缓道。   萧子墨俊眉紧锁。近些年来随着氏族部落接连分封建国和相互吞并,以往的蛮夷之族现已逐渐发展壮大,特别是赫巴、鄂戎与克孜达三国,分别对炎国西、北、东三面形成半环型包围之势,就地理位置而言,炎国占据不利地位。只是北部炎国与鄂戎接壤地带,有前人修筑的城墙相隔,并且已被萧子墨派重兵把守,鄂戎若要直接南下,胜算极小,只能通过赫巴或克孜达,沿天山自西南下或沿海自东南下。   不久前中秋之夜的碎叶水一战,赫巴夜袭却反被埋伏,而且当时萧子墨亲自领兵驻军天山,所以若是通过赫巴自西南下,炎军必然早已有所防备,一轮偷袭不成便是彻底丧失主动权,若炎军在赫巴休整之际从京城大量增调援兵,这一仗赫巴便要输得惨烈。   所以,当时临走前他和元霜分析,蛮夷这次若要南下,定然是依靠克孜达水上舟师的力量自东南下,直攻京城。   可是现在,克孜达居然倒戈,这是所有人都万万没有想到的!   “将军有何想法?”   萧子墨略一沉吟,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声问道:“依皇上所见,当下我方的政治形势如何?”   皇帝长叹,咬牙说出了四个字:“内忧外患。”   内忧,外患。   就是这四个字,其中包含了多少辛酸、无奈与愤怒,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任何人能够体会。   听闻此言,萧子墨垂下眼帘,不动声色继续问:“皇上所指内忧……”   “陆鸿涛勾结蛮夷,此事我早已知晓。”皇帝眸中似有火光喷出,却尽力压制住,颤声道:“可是……可是朕,却没有办法动他。”   萧子墨凤眸幽深,这答案似乎已在他意料之中。   臣子背叛,一国之君却无能为力,听起来是多么可笑,可是萧子墨却无法对眼前的人产生丝毫嘲讽,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并非是皇帝懦弱,只是一朝政变,积重难返。   如今的陆家早已积累了庞大的势力,这朝中的大臣,早已没有几个是忠于圣上的了,十五年前苏家和杜家两大家族惨案的发生,就已为今日的一切埋下了伏笔。朝中上下,早已无人可与陆家抗衡。   可即使已占据多方优势,陆鸿涛却依旧不敢轻易发动政变。   只因萧家,至今是天子党。   任他陆鸿涛如何纵横朝堂,国中的最高调兵权,至今掌握在萧子墨手中。虎符在手,便是控制着炎国的军政大权,因此陆鸿涛不得不忌惮。   “皇上所言,微臣清楚。”萧子墨低声道,“近些年来,蛮夷之国逐渐发展壮大,陆鸿涛欲谋朝篡位,因此勾结蛮夷,此事不难理解,但问题是,蛮夷扶植陆鸿涛,又有什么利益在里面?”   皇帝沉默,皱眉。   萧子墨继续道:“若是蛮夷简单地视我国为邻邦,那么邻邦之国,谁做君主,又有何区别,他们何必干涉他国内政。可是他们偏偏要掺入其中,扶持乱臣贼子上位,那么,他们恐怕动机不纯。”   皇帝瞬间被冷汗浸湿了后背,“若是陆鸿涛真的成功取朕而代之,做了炎国的新皇帝,那他势必要成为蛮夷的傀儡。那炎国……名义上只是经历一场国家内部政变,但实质上岂非是要被外族所控制?!”   萧子墨眸中冷光一闪:“如果我没猜错,这正是蛮夷为陆鸿涛排除异党,助他谋朝篡位的真实原因。”   皇帝眉头再次皱起,“可是克孜达却在此时突然投靠我方……这一点着实出乎意料。”   萧子墨凤眸一挑,漆黑的瞳孔深不可测:“乍一听闻此消息,我也同样难以理解。”然而说着,却突然话锋一转:“不过经过刚刚的分析,我倒是有了些想法。”   皇帝眸中一亮:“但说无妨。”   “当今蛮夷三国之中,从综合实力来看,鄂戎实力最强,赫巴最弱,克孜达则正好居中。”萧子墨道,“如今蛮夷三国欲联合起来控制炎国,如果按照他们的计划,最终炎国的统治者真的沦为他们的傀儡,那他们势必要利用自身的支配地位从而尽可能多地从中攫取利益,到那时,他们就会面临新的问题。”   皇帝心下微动,似乎已理解了萧子墨的话中含义。   萧子墨继续道:“新的问题,自然是从我国能够得到的利益,该如何瓜分。到那时,三个原本同盟的国家,便成了彼此的利益冲突者,加之蛮夷天性本就好战,他们表面虽和,但实际上未必不是各自心怀鬼胎,企图吞并其他二国,一统整个蛮夷之族。”   “而克孜达实力虽比赫巴要强,却不敌鄂戎,所以如果最后真到了那一步,最后吞并了其他二国并控制了炎国的最大赢家,很有可能是鄂戎。”皇帝眉头紧皱,“而赫巴与克孜达,便是做了鄂戎领土扩张的牺牲品。”   “不错。”萧子墨的目光同样寒冷如冰,“克孜达考虑到这一点,便想打乱计划,做双面间谍,背着其他二国投靠我方,战争一旦打响,他们便能替我们获取鄂戎与赫巴的重要情报,而我们利用此机遇便正好替克孜达除掉了这两个国家,到时,一统蛮夷的,就不是鄂戎,而是克孜达了。”   “根据十五年前来看,与蛮夷开战,双方都会损失惨重,即使我们赢了,也照样需要一段时间休养生息。如果这时克孜达趁虚而入……”   皇帝额间的冷汗瞬间淌了下来。   “克孜达,有这个野心。”萧子墨沉声道。   “所以这一仗,打,还是不打?”皇帝的声音已有几分虚弱。他讨厌战争,十五年前与蛮夷的议和条约正是他下令签署的。也许他算不上一位明君,在乱世中,他不是一位枭雄,没有雄才大略,想着的只是如何能够避免战争,更别提壮大炎国势力的野心了。有人说他懦弱,可他却是一位真正的仁君,在他眼里,黎明苍生的生命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后世评价他懦弱的人,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坐到了那个位置,一声令下,便能让千千万万鲜活的生命自此成为一具具残破的尸体,能让无数青春芳华的少女被人蹂躏和奸污,能让一片片淳朴的村落和一座座华丽的宫殿在弥漫的硝烟中化为飞灰,他是否还能骄傲地对天下显示着自己果断应战时的威风与魄力。   国家之间的博弈,无论谁胜、谁败,永远是黎民百姓去做牺牲品。   他不愿开战,他不想看见血流成河的一幕。   然而接下来萧子墨寒冷的声音却终究打碎了他的期望——   “皇上,这一仗,必须要打。”   黑夜中,萧子墨的语气坚定如磐石,凤眸中的寒光比刀锋更加凌厉。      ☆、第七章 将门无情   萧子墨离开皇宫之时,黎明尚未升起,幽深的宫廷依旧笼罩在夜色之中。一盏盏宫灯在夜风中流光明灭,皎月的清辉为之黯淡失色。   踏出宫门,他却突然又转过身来,深深凝望了一眼这古老的宫墙。炎朝建国,已有百年,在这苍老的墙壁上,早已被岁月刻下了一个王朝兴衰的印记。如今的炎国,风雨飘摇,看似华丽的宫殿,早已被弥漫的硝烟悄然笼罩,一朝开战,烽火连绵,昔日的辉煌终究只能化作断壁残垣,徒留后世之人的扼腕叹息。   没有人知道,这是否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这样的皇宫了。   然而萧子墨并不是矫情之人,在他眼中,对于每一场战争,如果总是先去设想战后的满目疮痍,或是总是以损失惨重作为预估的结局,那么他打这场仗还有什么意义。他决定了要打,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赢得战争的胜利,无论过程如何惨烈。在他眼中,这就是战争,用流血的方式进行国家之间的对话和博弈。和平解决国家冲突,不是没有可能,但那是文臣之事, 他作为大将军,永远只为战争而存在。   用战争锻造和平,是他的手段,也是每一支军队的使命。   这一点,他不像他的父亲,正如萧靖安愿意顺应自己的命运,而他却从来只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个转身,他便不再回头,翻身上马,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身后,宫门紧闭的声音因环境的寂静空旷而拖起了长长的回音,在黑暗中听来无比苍凉。   萧子墨没有再去找慕冰,而是回到了萧府。   当他骑马抵达萧府时,天已微亮,萧府中有个别起得早的下人,已经开始一天的忙碌了。   当开门见是萧子墨回来了,家丁的脸上瞬间露出了惊喜和激动的神情:“将……将军!”正欲通报,他却拦住了他,只是淡淡道:“天色尚早,莫要打扰到了他人休息。”说着,他便自己走了进来,吩咐家丁牵着他的马下去了。   他回到卧房,躺在床上,想着回京短短几日以来经历的种种,有些疲惫地闭上了双眼。本想安静躺一会儿,却听见门外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似乎有人想走进他的房间,却在门口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离开了。   门外的人是谁?   似乎是他熟悉的感觉,可是他不敢确定,下床推开房门,门外却早已没有了那人的踪影,他便寻着这一丝细微的动静和气息走了出去。   这气息他是那么熟悉,让他几乎能够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人在他房间门口徘徊着,叹息着,却最终还是悄然离去的落寞身影。   一缕莲香的气息,落在他的呼吸间。   只是他没有想到,很快,这缕馥郁的莲香芬芳便纠缠在了一片苦涩的药味中。   他走进后厨,发现雪莲竟然在煎药,手上还拿着扇子煽火,浓烟熏得她直流眼泪,她就用另一只袖子一直擦眼睛。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活儿,她的动作看起来很笨拙,但神情却又无比专注,以至于他已经站在了她身后她却完全没有发现。   直到他突然伸出了修长的手,将她煽火的扇子一把夺了过来,她才惊讶地回头,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眼眶突然湿润,不知是浓烟的熏染还是其他的情绪,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傻瓜,这些活儿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你怎么自己在这里煎药?”他的声音,低沉有力,直击着她的内心。   “你回来了……?”她似乎还沉浸在他突然出现的惊讶中。   “嗯。”他扶着她起身,望了一眼她正在煎的药,低声关切道:“生病了?”   “不是我,是……”说着,她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小声道:“是……是萧老夫人。”   萧子墨的瞳孔立刻缩如针尖!   “我娘?!”   “嗯。”雪莲咬紧嘴唇,“前些日子你突然不见了,萧老夫人担心你的安危,已是日不能寝夜不能寐,直到慕冰哥哥突然来告诉我们,你只是受了点轻伤,没什么大碍,我们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可是没想到……”   萧子墨眉头紧锁,“怎么?”   “没想到,这时居然突然传来消息,说陆小姐……”雪莲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生怕戳痛他的伤口,“说陆小姐,马上就要嫁给杨大人的儿子,杨景文公子了!”   萧子墨凤眸一挑。对于此事他其实并不惊讶,毕竟陆鸿涛一直在将自己的女儿视作棋子,让她去取悦谁,嫁给谁都是依据他的计划来定的,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就放出消息。   “老夫人听说陆小姐要嫁给别人了,就突然一病不起。”雪莲叹息道。   萧老夫人被此事气得大病一场,并不难理解。不仅是因为她对陆云兮的喜爱,也是因为在当时社会,大户人家对家族名誉是十分看重的。在此之前,全京城皆知她陆云兮是萧子墨的未婚妻,可是现在,突然就传出陆小姐要嫁给别人的消息,这对萧子墨乃至整个萧家的名誉而言都无疑是一场重创,甚至沦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你听说没有,萧将军的未婚妻跟了别人了!”   萧子墨无暇去管他人言论,他只是关心母亲的身体。到了萧老夫人的卧房,素月正在服侍,他亲自走到床边将药端了过去:“娘,我回来了。”   萧老夫人闻言虚弱地睁开了眼睛,第一句话便是问:“子墨,云兮为何……”   萧子墨垂下眼帘,“应该是他父亲的意思。”   萧老夫人长叹道:“想不到,最后竟然……”   “娘,我和云兮,有缘无分,也无须强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悲伤的情绪,反而十分从容淡定。萧老夫人见他这样,便也不再说什么了,毕竟,她最关心的只是她的儿子,他人言论,便随他去罢。   这时,老夫人突然问道:“难道……是因为雪莲姑娘?”   萧子墨一怔。   当时消息传出,京城便一下子炸了锅,原本与萧将军有婚约的陆家小姐,好端端的突然要嫁给别人,自然会不乏好事之人对此事进行多方猜测。有人说是萧将军常年出征边关不在京城,陆小姐寂寞难耐,便搭上了杨公子,也有人说是萧将军情变在先,有人看见萧将军此番回京时并不是孤身一人,而是带回了一位神秘佳人。   而这位佳人,指的自然是雪莲。   萧老夫人听闻这些传言,便怀疑了萧子墨与雪莲的关系。   “娘,雪莲姑娘是清白的,此事与她毫无关系。”萧子墨道,“陆家那边是陆大人有他自己的计划和安排才单方面解除了与萧家的联姻,与他人无关。”   萧老夫人点了点头。“其实……其实娘倒是觉得,雪莲姑娘倒也不错。”   萧子墨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突然颤抖了一下:“娘……”   “这几日你不在,娘生病期间,雪莲姑娘没少照顾。看样子人家姑娘也是从小没干过粗活的,却还一直每天为我煎药,娘也是过来人,人家姑娘对你的心思,娘怎会看不出来。”萧老夫人语重心长道。   萧子墨幽深的凤眸轻垂,“可是……可是我这次带她回京,其实是为了与慕冰公子会合,让慕冰公子带她回天山。真正能爱她守护她的人,现在在天山沉睡,我……我只是怕我辜负了她的大好年华。”   萧老夫人闻言,却没有再给他任何建议,只是长叹一声,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情,就你们年轻人自己去决定吧。娘现在想开了,不想再去干涉你去选择谁,只是你自己要做好选择,因为选择了,就是一辈子。”   萧子墨点头,“娘,放心,您好好休息。”   说着,他对旁边的素月吩咐道:“好好照顾我娘,这几日你就辛苦些了。”   素月温顺点头,柔声回应道:“将军放心,奴婢定然会好好照顾老夫人。”   萧子墨转身离开后,素月的眸中露出一丝狡黠。   当晚,雪莲去后厨,想为萧老夫人炖碗鸡汤补补身子,却不料一进门便看见素月也在忙碌,便上前打了一声招呼,“素月姐姐。”   素月轻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切鸡肉块,雪莲便只好自己去了旁边,挑了一些食材也开始动手了。   素月旁的家丁看着素月切下的鸡肉块,骨肉均匀,不禁夸赞道:“素月的刀工真是又长进了,将军日后若是纳了素月姑娘为妾,可真是要有口福了!”   大户人家,有姿色的丫鬟被纳为侧室是很普遍的事情,虽然萧靖安和萧子墨都没有纳过妾,但家丁此言也只是出于对素月厨艺的夸赞,并无其他含义,而素月却反而接过话茬道:“哥哥您这是哪里的话,素月只是丫鬟,不过只是会点女儿家的手艺,哪敢奢望做将军的侧室。”说着,有意无意瞟向雪莲,“我可不像某些人,不过才来了萧家几日,照顾了老夫人几天得到了老夫人欢心而已,居然就真把自己当成将军夫人了。”   雪莲闻言,顿时愣住,咬紧了嘴唇,清澈的眸中似有委屈的泪水浮动,却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素月。   “不过好在也呆不长了,听将军说,这次带她回来,就是为了让慕冰公子送她回什么山来着,哦对,天山,瞧我这记性。”素月说着,对着雪莲轻笑道:“将军说了,要送姑娘回天山,姑娘开心么,就要回家了呢。”   “啪!”   雪莲手中的碗顿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回……回天山……?!”雪莲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带自己来京城,是为了让慕冰带自己回天山?!他不愿再让她跟着他了么?!   “本来呢,老夫人还想让将军也纳了你,可是,将军说了,他对你从来就没有动过感情,留你在身边也只能是个累赘,还不如送你回去,一了百了。”素月的声音,仿佛一把刀子扎进了她心里!   从来就没有动过感情……留在身边只是累赘……      ☆、第八章 去留无心   雪莲眸中洇着泪,眼前只有一片湿润的模糊,她看不清楚素月此刻的表情是怎样的,也没有人知道这一刻,雪莲在想什么。   她想起了在军营时他们躺在同一张榻上,那么近的距离,她一睁眼就能看见他睫毛垂下的阴影,他们彼此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她想起了来京城那些日子,每一个寂静的深夜里他在熟睡的她身边看守着,他的气息让她心安,仿佛只要他在身侧,任何危险都会离她远去;她想起的还有马车上他将他的外衣披在她身上,熟悉的温度环绕着她,他似乎有话想对她说,却最终只是留下了沉默。难道那时他想对她说的,就是要送她离开么?难道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么?   她只是他的累赘,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终于不愿自己再继续拖累他了么?   她转身跑了出去,瘦弱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素月看着她狼狈离去的背影,唇角勾起,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雪莲一边跑着,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耳边呼吸的风声让她分不清方向,不知不觉,她跑到了一条小径上。凄美的月光落下,照亮了小径上的青石板砖,细腻的纹路宛如玉石。她缓缓地踏上这条玉石般的路,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月光拉得狭长,仿佛辗转在另一个世界。皎月的清辉似积水空明,月下纷飞的尘埃犹如雪花轻舞,让她想起了天山的雪景。那是多么清澈得一尘不染的雪景!   红尘纷繁,有什么好?!   可究竟又是什么在诱惑她,让她的心离开天山之巅,终于越走越远?   她迷茫了,困惑了,愣愣地站在原地,脸颊上残留的泪水被夜风拭去,只留下一滴晶莹,自眼角滚落,在月色下的玉石中碎裂。   她站在原地,瞳孔似已涣散,直到一个修长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他应该是刚刚沐浴更衣完毕,一袭舒适宽松的长衫让他少了几分威严庄重,多了一丝俊逸风流。漆黑的长发还有些湿润地贴着,与他如玉雕刻的容颜相互映衬,美得让人离不开视线。那一双清冷的凤眸,平日里总是幽深似水,可是这一刻,也许是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的目光无比柔和,只是这柔和之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惊讶,因为他没有想到她会在这里出现。   “雪莲?”他低声地唤着她的名字,她却咬紧了嘴唇,没有回应。   “雪莲……”他走近了她,又叫了她一声,她却后退了一步,刻意与他拉开了距离。   她突如其来的后退让他怔在了原地。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拒绝了自己的靠近。   “将军。”一直沉默的雪莲终于开口,“将军,这次带雪莲来京城,是为了什么呢?是想让雪莲留在将军身边么?”   说完,她竟然有些自嘲地笑了。她这一抹笑容让他顿时愣住,雪莲何时竟然也有了这样苦涩的表情?在他记忆中,她不知愁为何物,远离红尘的任何烦恼,可是此时此刻,她眸中神情表达出的,岂非是她早已被红尘牵绊?   也许,凡尘种种,皆因一个情字。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雪莲,你想回天山么?”   她笑了,“嗯,确实是想念天山了,也想寒瞳哥哥了。”   有时女人就是这样,她们的内心无比柔软,却又无比敏感,因为害怕失去,害怕羞辱,便能为了一点可笑的自尊而口是心非。   可最后错过了什么,只有她们自己在日后的回忆中慢慢追寻。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沉默了。   他望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样子深深刻入脑海。她的紫色裙衫让人联想到地狱盛开的曼殊沙华,充满了魅惑,与她的清丽的面容和出尘的气质迥然不同。毫无疑问,她是一位足矣令男子为之心动的绝代佳人,他也不例外。   然而她却最终还是要回到属于她自己的地方去,她不愿留下,他便不会强迫。也许在他内心深处,也曾有过一丝犹豫和欺盼,如果她愿意跟着他,那么他也许会不顾一切地留她在身边。只是这样一个大胆的念头,可是他却从不敢奢望,他有什么资格奢望?只是沉默了半响,他终于沙哑地开口,低声道:“好。”   她也没有再开口,仿佛他的答案是在她意料之中。内心深处的一丝失落沉入海底,转瞬成为泡沫。   他终究,没有挽留她。   “早些休息,我送你回房。”   “不必了。”她淡淡地回应道,“将军早些休息,我自己回去便是。”   他幽深的凤眸仿佛有明灭的流光轻轻浮动,却转瞬消失不见。“既然如此,那我不打扰了。”说着,他转过身去,不再回望她一眼。   他不敢回头,他怕他再多看她一眼,便再也忍不住那将她一把拥入怀中的冲动,因为他不能,他觉得他若是做了,就是对她的一种亵渎和强迫。   而她站在原地,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已经干涸的眼眶终于再次湿润。   这一夜,他和她都失眠了。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晚同样失眠的,还有另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陆云兮,这位原本与萧子墨有婚约,却又即将嫁给杨景文的陆家小姐。   柳儿帮陆云兮梳着头发,突然叹了一口气。   她感觉到了柳儿叹息的声音,自己的内心也有些颤抖。   “小姐,您怎么……怎么就答应嫁给杨公子了呢!”柳儿也跟了她一段时间了,知道自家小姐对萧将军的一片深情,所以她实在难以想象,萧将军才刚刚回京,小姐居然就要嫁给别人了。   陆云兮望着镜中的自己,缓缓道:“柳儿……你知道么,那晚他走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在想,你说,难道他不知道那晚我约他过来,可能会被我爹设下陷阱么?他那么谨慎,我想他一定早就能想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却还是来了。”   柳儿连忙道:“这不正说明了将军对小姐还是有感情的么?他宁愿冒着危险也要来见您,足以看出您在他心中的位置有多么重要。”   陆云兮却摇了摇头,“柳儿,你错了。那晚他明知是陷阱,却一定要来,是因为,他就是想给我这个伤害他的机会,来弥补他对我的歉疚。我等了他十年,从八岁等到十八岁,真的累了,而他用一杯毒酒,偿还了我为他付出的青春。柳儿,我现在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了,我已经十八岁了,只想找一个愿意疼我、爱我的男人,把我放在手心里宠着,宠一辈子。如果他有杨公子对我一半的心意,也许我还愿意继续等下去,可是……”   说到这里,她哽咽了。   因为她突然想起了八岁那年,她问阿巧:“你说,他以后也会像那些公子哥一样,时常流连烟花之地,纳很多姬妾么?”   阿巧却摇摇头,“萧公子日后,是要成为将军的人。”   她等了十年,如今才终于明白,阿巧那时话中的含义。他的身份,决定了她永远无法在他身上实现她想要的爱。所以她答应嫁给杨景文,除了是父亲的意思以外,也是她终于想给自己找一个归宿。   十年的等待,在这一刻,她终于疲惫了,放弃了。   柳儿叹了一口气。她并不知道,此时,她是该为小姐开心还是忧愁。她还太小,情这一字,她不懂,她只知道,当初绮烟姐姐被小姐赶出陆家是因为这个字,而小姐十年以来的愁结也是因为这个字。   另一边,远离磅礴的萧府和豪华的陆府,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此刻也颇不宁静。   夜已深,绮烟沐浴完毕,正欲就寝,便吹熄了蜡烛。转身要走向床的瞬间,却突然猝不及防地被人从身后抱住,她出自本能地想要反抗,便在那人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半响才听见身后传来冰冷却温柔的声音:“竟然咬我……”   接着,熟悉的熏香气息将她环绕,她感觉他的呼吸落在自己的后颈,有微微酥麻的感觉,心一下子跳得很快:“你……你回来了?!”   “嗯。”他在她耳边轻轻一吻,“多日不见,有没有想我?”   “我……”,她挣扎着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平日里高冷如冰山般的他,此刻在她面前却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还敢咬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便已打横将她抱起走向了床。   “你……唔……”她还想挣扎,却被他一把撂倒床上,毫无反抗余地便已被他压在了身下。   “又不是第一次了,还这么紧张,女人啊……”他俯下身吻上了她的唇,“你早已是我的人了……绮烟……”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呼吸却越来越重。   “唔……嗯……”在他幽深的拥吻中,她渐渐融化。云雨巫山,芙蓉帐暖。   春宵良夜,金风玉露,胜却人间无数。   在这个令无数佳人失眠的夜晚,唯有绮烟,此时能够在所爱之人的怀抱中温存,因为只有她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爱情。她爱了,就愿意不计后果地付出,即使她发现了他的身份,她却敢于对仇恨释怀,走出爱恨交织的纠结,大胆地抛下过去,放下所谓的清高与自尊,只为这一刻他们奋不顾身的相爱。而这些道理,很多女人却都是很久以后才能明白,当她们恍然大悟,很多人却早已走远,最终,只留下了回忆里的一帧风景。      ☆、第九章 贵府真乱   没过多久,陆府门前挂起了红红的鞭炮,一个个大写的“囍”字贴满了宅中每一处院落,门上、窗上都能看见这喜庆的颜色,连大门口的枫树枝上都挂了红色的喜绳,整个陆府笼罩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   只是这次的喜事,却不是陆云兮与杨景文的大婚,而是陆鸿涛他自己,纳了新的妾室。   新人不是别人,正是那邀月楼中的头牌花旦,承欢。   陆大人纳妾,朝中自然是有许多大臣前来祝贺,明事理的人都知道,这不仅仅是办喜事这么简单,陆大人也是要以此为由,看一看这朝中站在他陆家这边的都有哪些。   所以这场酒席,朝中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没有人敢不来,不来就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以后在这朝中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随着一句句“恭喜恭喜”,庭中的酒桌早已宾客满座,陆鸿涛应酬着前来的客人,看见这个场面,无疑他是极其满意的。自己在朝中的势力早已占据上风,只是,他至今仍忌惮萧子墨手中的兵权,所以尚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次,他突然临时改变主意,让陆云兮嫁给杨景文,除了是因为看出了杨公子对女儿确实是情意深重以外,也是因为他知道他和萧子墨之间的这场博弈,需要他主动来出击了。   只是现在萧子墨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但他也是有多年官场经验的人,自然不会轻易慌乱,而是很沉得住气。而他萧子墨再沉稳老练,终究也只是年轻人,他毕竟比他多活了二十多年,这些路也不是白走的。   所以他在等,直到今晚今晚的酒宴,突然有一位神秘客人不请自来。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萧子墨。   当萧子墨出现时,在场的所有宾客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彼此面面相觑。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萧将军竟然会出现,因为陆家小姐原本与萧将军定有婚约,陆家却又突然单方面反悔,连句话也没说就将陆小姐许配给了杨公子,众人皆将其视为萧陆两家从此交恶的信号,可是没有想到,就在陆大人纳妾的酒会上,萧将军竟然也来出席了,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他们当时还不知道,今晚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才真正让他们目瞪口呆。   只见萧将军优雅入席,神色淡然道:“听闻陆大人府中有喜事,今日特意前来,想跟陆大人说句恭喜。”   台下宾客开始小声交头接耳起来,萧将军这句“陆大人府中有喜事”一语双关,明着说今日陆大人纳妾,实则在暗指陆小姐的背叛呐!难不成,今日萧将军前来,就是为自己突然被解除婚约来讨说法的?   这时,陆大人发话了:“多谢多谢,萧将军,多日不见,还依旧如此风流倜傥。”   台下的宾客一下子躁动了起来,顿时议论纷纷。陆大人这是话中有话,表面只是寒暄,实际上却说萧将军风流,加上之前传言说萧将军回京带回了一位神秘佳人,看来陆大人这是在暗示萧将军与陆小姐解除婚约的真相呐!弦外音自然是:哟,萧将军,你背着我女儿找了别的女人我还没跟你算账,今日居然还敢来质问我?!   众人接着开始等待萧子墨的反应。只见他唇角勾起,幽深的凤眸中波澜不惊,淡然应道:“哪里的事,出征边关多年,如今取悦佳人的手段早已大不如从前了。”   众人又是一阵躁动,萧将军这回应也是话里有话啊!故意强调自己手段不如从前了,言外之意,我现在是无心继续勾搭你女儿了,若是我还想继续勾搭,还不是能把你女儿迷得服服帖帖的,表面上是你们反悔,其实也正合我意!   于是乎,众人的目光又再次聚焦在陆鸿涛身上,只见陆大人也依旧神色不改,捋了一把胡子道:“萧将军谦虚了,作为男人,取悦女人的手段可是活到老要学到老,不然,怎能让承欢姑娘委身下嫁我这糟老头子?”   台下继续热议:陆大人又发话了!你萧子墨年轻英俊,讨小姑娘欢心不算什么,可是我年过半百还能把这样一位美人儿娶回家,这不证明还是我技高一筹!这承欢姑娘是何许人也?那可是京城邀月楼的头牌花旦啊!非但只有位高权重者能亲近,而且邀月楼的姑娘赎身有一个规定,必须要这姑娘亲自同意才行,不像其他青楼的姑娘那般,有钱就能买的。所以一直以来,邀月楼的姑娘们最后选择托付终身的大多是年轻公子或文人,而承欢姑娘却嫁给了年龄能做她父亲的陆大人,这说明什么?还是他陆大人对付女人有手段呐!   议论过后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回到萧子墨身上,看他这次怎么回应,毕竟他能赢得这么多佳人芳心,确实有客观因素在里面,如他的逆天颜值,这样一比,就显得陆大人在主观上更有能力了。众人期待着他的答复,只听得他清冷低沉地回应道:“陆大人确实手段了得,自然比晚辈强太多,可能承欢姑娘后来也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跟了陆大人。”   台下一片哗然:这信息量太大了!萧子墨前半句一出,众人还不能太理解这是怎么回事,拿陆大人跟自己比是怎么回事?!再一听后半句,说这承欢姑娘“后来明白了这个道理”而跟了陆大人,言外之意,自然指向的是承欢姑娘的“之前”,那么,承欢姑娘在嫁给陆大人之前,究竟……   这时,承欢姑娘一身红色喜袍,袅袅婷婷走了出来。作为青花楼头牌花旦,自然是先让在座各位惊艳了一把,但紧接着她开口说出的话,却让人惊艳过后立刻变成了惊讶!   “萧将军,好久不见。”   萧子墨望着承欢,幽深的凤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情:“欢儿……”   台下众人立刻沸腾起来:原来如此!怪不得萧将军强调承欢“最后跟了陆大人”,原来是在暗示承欢姑娘在跟陆大人之前,曾经是萧将军的人呐!所以,萧将军是在说:陆大人啊陆大人,你技高一筹又怎样,你现在娶回家的这位佳人,是我之前玩过的!   众人议论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萧将军与陆大人的千金本有婚约,而陆大人现在要娶的这位妾室,以前又跟过萧将军,那么问题来了:陆小姐与承欢姑娘现在算是什么关系?从陆大人这边的角度看,承欢是陆小姐的二娘;而从萧将军这边的角度看,陆小姐又是承欢老相好的前任未婚妻,不得不让人感叹一句:贵府真乱!   果然,陆大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这样看来,确实是他比较没有面子,因为当时社会风气毕竟还是有些保守的,很在意女性的归属问题,对于青楼女子来说,大家便会关注谁是更早成为她入幕之宾的人。   而从今晚来看,很显然,是萧将军比陆大人更早地做了承欢的入幕之宾,所以,陆大人此时可以说是颜面尽失。   但这就完了么?不,还没完!承欢接下来说的一番话,才是今晚真正的高-潮部分!   “将军年轻有为,自然有无数佳人环绕,承欢不过只是其中之一。当初都是承欢太傻,太天真,将一时风月当作真情,过后想来,也只能独自感伤。后来,是陆大人的一片真心,让我重新懂得了什么是爱,什么是情,将军今日愿意送上祝福,承欢感激不尽,也希望将军日后能真正找到携手之人,风月虽好,却毕竟只是过眼云烟。”   承欢此番话一出,台下几乎要炸了锅,就差有人跳起来为承欢姑娘鼓掌喝彩了。而承欢这些话,也瞬间逆转了萧将军与陆大人二人在场上的局势。承欢所言,就是在清清楚楚地表达自己的立场:萧将军,我确实是先跟了你,可那又怎样?你仗着生了一副讨女人喜欢的好皮囊,玩弄我们的感情,在我心碎受伤之际,是陆大人陪我走出阴影,现在我想明白了,陆大人才是值得我托付的良人呐!   尤其是承欢的最后一句,也是饶有深意,既是在暗讽萧将军因为流连风月而丢了自己的未婚妻,也表达出了自己的劝诫:“你再这样下去,就一个人孤独终老吧!好自为之!”   果然,萧子墨闻言,抿紧了薄唇,显得下巴更加瘦削。那双幽深的凤眸曾令无数佳人为之沉醉,可是此时却闪过一丝怅然和落寞。只听得他低沉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欢儿……你最后想跟我说的话,就是这些么?”   承欢冷笑,却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像丢垃圾一样,丢在萧子墨身前:“将军,有些东西,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萧子墨眸中闪过一丝惊愕,他拿起地上的锦盒,里面是一支精致的发簪。他拿起这发簪,修长的手指有些颤抖,仿佛难以相信般地望着眼前的人:“欢儿……这是我送给你的发簪,当年我亲自别在你的发间……你当真要如此无情无义?!”   “既已放下,何必怀念。公子,我现在已是陆大人的人了,将军还何必执著,将军的发簪,承欢受不起,将军还是另送他人吧。”说着,她一个转身,便再不回头看他一眼,走回了卧房。   而萧子墨的目光追寻着承欢离去的背影,终于消失不见,他垂下眼帘,微不可闻地叹出了一口气,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也许,你我今生终是有缘无分……”   台下的宾客一下子寂静了,直到萧将军再次打破沉默,面色凝重地对陆大人道:“陆大人今日大喜,晚辈身体不适,不再打扰了,就先告辞。”   陆鸿涛笑得春光满面,仿佛一下子年轻十岁:“将军忙于军务,我们都理解的,将军不愿再坐,那好好休息便是。来人,送将军回府!”   “不必麻烦,我自己回去便是。”说着,他转身走出了陆府,修长的背影在夜色中看来是那么苍凉。   陆鸿涛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今晚承欢的一番话让他在众人面前赚足了面子,又羞辱了萧子墨一番,这一战,他开了个好头。   而另一边,萧子墨离开陆府之后,脸上落寞失意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眸中森冷的寒光。   那是他每一次与敌军交战时才会露出的神情,冷傲,决绝,凌厉如隐藏在黑暗中的刀锋。      ☆、第十章 掌中莲心   今夜陆府格外热闹,然而刚刚回到卧房的承欢,虽身着红色喜袍,此时脸色却十分苍白,豆大的冷汗自额间滴落,而背后早已大片被冷汗浸透。   那一日承欢回京城,萧子墨送给她的锦盒中,装的正是这发簪。这并非是普通的发簪,发簪中心是空的,里面完全可以不露痕迹地塞进一张纸条。这一次,二人当着陆鸿涛和所有宾客的面上演了这一出“弃簪断情”的戏码,就是为了把发簪交给给萧子墨。   陆府上下守卫森严,每一处都有可能被陆鸿涛布下眼线,因此,二人私下传书交流绝无可能,只能通过这样“堂堂正正”的方式,把发簪里的纸条传给他。陆鸿涛虽狡诈,却有一个致命弱点,就是极爱面子。今夜萧子墨从踏进陆府的那一刻开始便一直在刻意对二人的谈话进行引导,加上众人起哄,陆鸿涛便将重点放在了两人的对话上,最后承欢出场的一系列言辞和行为,便显得顺理成章。   但愿不要让陆鸿涛发现破绽,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今晚一切都天衣无缝,但不知为何,承欢心中总有一丝不祥预感。她不知道这丝预感从何而来,只是隐约感到沉重的阴影正在将她笼罩。   另一边,萧子墨回到萧府,走进卧房后立刻紧闭了房门。萧宇则寸步不离守在门口,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萧子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发簪的纹路,接着取下了发簪头部的装饰,将一根极细的铁丝从一侧穿进去,便能见到一根雪白的细绳从另一侧被推了出来。然而那却根本不是细绳,而是一张被卷得极紧的纸条。萧子墨小心翼翼将纸卷展开,却发现这张纸条,上面没有一个文字,而是符号和画。   然而萧子墨却很清楚,这些符号和线条组合而成的画面代表着什么。   准确地说,这是一幅军事地图。   承欢并不懂这些,所以她只能照着她看到的样子画下来,因为他知道萧子墨能够看懂每一个符号的含义。他能看懂,便足够了。他将承欢的提供的这幅地图深深刻进脑海,接着,将纸条凑近了烛台的火光。   这信息太过机密,所以他必须销毁,不能留下蛛丝马迹。否则,承欢将会有生命危险。   确认纸条灰飞烟灭,萧子墨终于打开了房门。   有清新的空气飘入房间,灼烧的气味逐渐消散。但他心里很清楚,与之相反的,是阴云的逐渐密布。现在的局势极其复杂,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陆鸿涛,抑或是蛮夷,都不敢轻举妄动。   在这一刻,他忽然很想元霜。元霜,现在下一步究竟该如何走,而这一步又会将结局引向何方?   可是他知道,若元霜在他身边,他无需开口问任何一句话,因为元霜会比他先一步找他,告诉他棋局的走向,而他所要做的,便是博弈和抉择。   也许是因为父亲的在天之灵依旧在他影响着他,他对元霜的信任和依赖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将军与军师。萧家秘传苍烟玉,二十五年来他从未离身,可是这一次离开天山时,因为元霜体内的火焰印不能相距苍烟玉太远,他竟然没有丝毫犹豫地将苍烟玉留给了元霜。苍烟玉于他而言,代表着父亲的陪伴,更是他每一次战斗时的精神寄托,可是他就那样交给了他。   他知道,他很快就会回天山了,而且,时间不会太久。   原本以为,蛮夷经过碎叶水一战的失利,这次会密谋通过克孜达自东南下,然而这次回京得到的消息却是克孜达使臣的密访,这样看来,不管克孜达在其他二国那边如何交代,最终是定然不会让这一局面发生的,即使克孜达的水上舟师力量要强于赫巴和鄂戎,但炎军舟师近年来也在不断发展壮大中,若是强攻也未必有太大胜算,靠的只是蛮夷三国的联手而已。如今克孜达担心自己打头阵与炎军交战后元气大伤,倒给鄂戎提供了渔翁之利,那么这一计划就不可能实施。   所以最后两军相交之地,依旧是天山。   这次回京接受皇帝的秘密召见,情况已经基本了解,萧子墨打算这几天就准备回天山营区,并在现有基础上再增派十军步兵、五军骑兵和相应数量的粮草。   调令已下,这些新增的兵力也应该已在待命状态,只等他通知出发。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是他心中似乎有那么一块,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漏掉了一般。   他已经通知了慕冰,让他带雪莲回到天山之巅,自此,她将回到真正属于她的地方去,他们的人生从此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除非……除非这一战蛮夷从天山脚下一直攻打到天山山顶,这将是最糟糕也将是最惨烈的结果,但就目前双方的武器装备水平而言,暂时还达不到这个程度。   只是他突然又想起了他临走的那天,元霜急匆匆赶到他的军帐,在他耳边私语的那句话。   想到这里,他的心没来由地颤抖了一下。他突然有些迷茫,不知他现在所做的抉择究竟是对是错。而在此之前,果断如他,从来未曾怀疑过自己的任何一个决定。   这也是第一次,他发现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生死也好,成败也好,但凡与情字联系起来,就会变得不由自主。一直以来他掌握着自己的命运,可是他终究无法掌握自己的感情。   有缘无分,不可强求。   内心有些苦涩和失落,却被他刻意忽略。直到萧宇的声音传来:“将军?”   “嗯?”   “将军……雪莲姑娘今日走。”萧宇顿了顿,又道:“雪莲姑娘昨晚过来道别,当时将军您去了陆大人府上,雪莲姑娘本叫我等她出发后再告诉您,可是……可是属下思索再三,还是觉得告诉将军为好。”   萧子墨垂下眼帘,萧宇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得他微微沙哑的声音:“几时走?”   “差不多现在就已经动身了罢。”萧宇道,“昨晚雪莲姑娘已经把行装都收拾好了,说今天慕冰公子一早便会过来接她。将军一夜在房中研究,属下不敢打扰便没有通报,这会儿雪莲姑娘和慕冰公子已经离开萧府了。”   萧子墨闻言,清俊的容颜显得有些苍白,“走了多久了?”   “没多久,应该还没出这条道,将军要不要去……”   萧宇后面的话却并没有说完。   因为他看见眼前的人男子早已疾步迈了出去,当他回过神来时,便只能见到一个修长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   萧子墨追上雪莲和慕冰二人,是在一家茶馆。   他们一早出发,其实时间也不短了,雪莲走在慕冰身边,却感觉这条路似乎特别长,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或许是这样的迷茫,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最后拖慢了他们的脚步,所以他们走得并不快。路过这家茶馆时,慕冰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对雪莲道:“来京城一次,别的地方不去,至少这个地方一定要来。不然,来了京城,也便跟没有来一样。”   雪莲黛眉轻蹙,抬眼望见牌匾上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云水茶庄”。   云水茶庄乃京城第一茶庄,雪莲曾听元霜提起过。元霜是极爱茶之人,他若对此处赞不绝口,那这里的茶品质自然不必多说。   “何不进去喝杯茶再走。”只听得慕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见他已迈步走近了这家茶馆,她便只得跟在他身后一同走了进去。这家茶馆中的布局摆设清幽雅致,馥郁茶香与幽兰芬芳交融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确实是君子品茶陶冶情操的好地方。   两个人在二楼靠窗的一间厢房坐下。这个地方视角极好,能够看见楼下来来往往的马车和人群,将京城的繁华一角尽收眼底。   “客官想来什么茶?”   “云水禅心。”慕冰的声音冷冽似泉,却是对雪莲道:“这家店的招牌茶品,其他任何茶馆都没有。你可以试一试。”   雪莲点点头,“喝完我们就走。”   慕冰的表情却很淡然,“不急,品茶要耐得住性子。若是有人对元霜说出这样的话,他必定会说此人太过浮躁。懂得沉下心来的人,才能不被这浮躁的世事所困扰,超脱物外。这是元霜曾说过的一句话。”   雪莲叹了一口气,“可能也正因如此,所以元霜哥哥才能够预测天机,而其他人却不能。”   慕冰却没有再开口,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终于,当他的视线落在萧子墨身上时,他的眼底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萧子墨似乎感受到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因为他是对周围环境很敏感的人。果然,他一抬眼,便望见了云水茶庄二楼坐在靠窗边上的慕冰和雪莲。   雪莲却并没有看见他,只是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沉默不语。   他快步走到了二楼,这时伙计端着一壶茶走过来,正是慕冰所点的云水禅心。   “客官?”伙计见萧子墨突然进来以为也是单独来喝茶的客人,结果萧子墨却一把接过了伙计手中的茶壶,“我来给他们上茶。”   伙计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中的茶壶被人夺走,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可能是眼前的人天生带着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场,将他一下子震慑到了,竟让他突然在这顷刻间走了神。   当雪莲感觉到茶水的淡淡清香和热气时,她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清冷幽深的凤眸。   他在这双漆黑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同时也看见了他隐藏在眼底的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失落,虽然表面依旧看似波澜不惊。   这一丝转瞬而逝的失落,是她的错觉么?   “没打声招呼,就这么走了?”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沙哑。   “是你想让我走。”她努力扬起嘴角,却发现只能挤出一丝干涩的苦笑。   他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这时慕冰的声音打破了二人间的沉寂:“也许你们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好好聊聊吧。”说完,他便识相地离开,正如那次在军帐中元霜也是识相地离开,将二人单独留下。   每每想起那一次,雪莲还依旧会心跳加速。那是她离他最近的时候,抬眼便能看见他睫毛垂下的阴影,一张口便能呼吸着他的呼吸。可是现在呢?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么?从此真的再不相见了么?!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将军……”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后悔了离开了决定,突然很想告诉他,其实自己不愿走,也许她难以给自己找到一个非留下不可的理由,她只知道,她不希望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她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可是话到嘴边,她又突然想起了素月的话,想起素月那天说的,他根本就没有对她动过感情,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他的累赘。想到这里,她的心再次跌落谷底。   “将军是来给雪莲送行的么?”她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天山路远,雪莲姑娘好好照顾自己。不过有慕冰公子在你身边,我也就能放心了。不然,我定会亲自送你回去。”   她却自嘲地笑了,“将军好意,雪莲心领了。如果以后将军什么时候有空,也可以来天山坐坐,我和寒瞳哥哥都会很欢迎你的。”   他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欲言又止,只说了一个字:“好。”   欲言又止……她恨他的欲言又止!   女人是敏感的动物,特别是在自己心仪的男人面前。每一次他的欲言又止,总能让她胡思乱想好久。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思,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是她对他,却似乎一无所知。   但其实萧子墨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了解她。尤其是如果他知道了她这次执意要离开的理由,他定然不会淡定至此,当然如果她知道了真相她也一样会追悔莫及。但有时事情就是这样,在某一个时刻突然出现的一个误会,却谁也没有开口问,也就没有人会做出解释,最终,便只能就这样生生错过。   至少在这一刻,她几乎要以为,这真的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见了。   “将军……将军把手伸出来,可以么?”   他凤眸一挑,伸出了手。接着,她也伸出了她的手,青葱般纤细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写下了一个字。   淡淡的痒,这触感让他受不了,仿佛在挑-逗着他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   他睫毛微动,被温暖的光线镀成金色。那样美的画面,却终究不属于她。   “将军,我走了。不必再送。”说完,她缩回了手,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转身的刹那,眼泪终于决堤。她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住,可是终究还是任它发泄了出来。   她背对着他,所以她从来不知道,那一天,他站在她身后,究竟有没有看到,她脸颊上滚落的泪水。      ☆、第十一章 月上柳梢   七日后,京城,萧府。   入夜,一盏青灯下,一丝微弱的光晕倒映在一双幽深的凤眸中,很快便融化在了漆黑的瞳孔深处。凤眸的主人此时刚刚沐浴完毕,发梢还带着湿润的水汽,只是那目光却依旧清冷疏离,刀锋般的薄唇也是紧抿着,未曾有过丝毫放松和懈怠。   他拿起一张地图仔细地看了起来。这是天山一带的地形图,隐约可以看见遍布的沟壑和山川。正投入地思考着,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柔软娇媚的声音:“将军?”   萧子墨听见这声音后凤眸一挑,收好桌上的地图才缓缓起身,有些疲惫地舒展了一下修长的手臂。推开房门,便看见素月站在门口,怀中抱着绣了牡丹的小花被,沾着两朵红晕的面颊在月色下显得尤为动人。   “奴婢见过将军。”素月低身行礼。   萧子墨淡淡开口:“这么晚有什么事?”   “将军,老夫人说了,您最近忙,又睡得完,最近天气越来越凉了,怕你着凉染了风寒,便叫我给您新做了一床被子。”   “替我谢过老夫人,不必了。”萧子墨声音清冷,“我过不了几日便会回天山驻营,这被子你自己留着盖吧。”   素月咬紧了嘴唇,“将军您又要走了?”   “嗯。”他无心与她多言,便只应答了一个字。   素月垂下眼帘,嗫嚅着道:“将军这些日子每天都睡得很晚,夜里风寒,为何不多加一床被子暖暖身子?”   萧子墨看了一眼她怀中抱着的小花被,淡粉色的被面上绣着一朵一朵盛开的牡丹,一看便知出自芳华正茂的姑娘之手,上了年纪的妇人是不会将被子做成这个式样的。   少女青春,年华正好,岂不正如这娇艳的牡丹花?   素月身世坎坷,她的母亲原本也是一位好人家的姑娘,虽不算大家闺秀,但至少也能称得上小家碧玉。然而,就在少女青春正好的时候,赶上了外族入侵,蛮夷攻入城中,对城中百姓奸杀掳掠,抢走了很多年轻姑娘充当他们的军妓,素月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这个可怜的女人受尽了蹂躏与摧残,终于在一个下着大雨的深夜里趁着守军不备逃了出来,可是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便只好委身青楼。而那时,她却发现自己竟已有了身孕!   后来她就在青楼中生下了这个孩子,结果生的时候难产,还没来得及看自己的孩子一眼便断了气。青楼的老鸨见是个女娃娃,心下盘算着把孩子养大替她招揽客人,便留下了这个孩子,起名为素月。   素月在青楼里长大,渐渐出落成了一位小美人,虽然还不到十岁,就被一家富商看中,买回去想给自己的儿子做个通房丫头。可惜那家少爷整日流连青楼,对这青涩的小娃娃看不上眼,因此她在富商家的几年倒也守住了自己的清白。说来也巧,这富商少爷没看上素月,却偏偏相中了当时萧府的一个丫鬟,几次求欢遭到拒绝后居然找人把那丫鬟用计骗了来,硬是强行占有了人家。那姑娘事后羞愤难当,一时想不开便投井自尽了。   此事一出,富商家里都快炸了,老祖宗都差点没被这小子气死。本来在这样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一个丫鬟算不上什么,若是别家的丫鬟倒也罢了,富商家里也有钱摆平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他招惹什么人不好偏偏去招惹萧家!好在那富商老爷跟萧老将军生前有过几分微薄的交情,就靠着这一张老脸上门跟人家赔礼道歉,又答应再赔给他们一个丫鬟此事才算作罢。   而这丫鬟,自然就是素月了。   对于富商家来说,他们差一点遭受一场巨大的灾难,然而对于素月来说,这却是天大的喜事啊!那萧府是什么地方她怎会不知?那可是朝中执掌军权的家族啊!在萧府做丫鬟,岂是这小门小户能比的?所以这一次富商少爷闯下大祸,却让素月无端地走了好运。   那年素月十三岁,已经美得不像样子了。据说富商少爷送走素月的时候还闹来着,恨自己当初没有眼光,这样一个大美人在自己府里这么久他怎么就没正眼看过呢?非要去追求人家府上的丫鬟结果还惹出这么大事来。   当然他后悔已经没有用了,素月已经被萧府派人接走了。   素月刚到萧府的时候,萧子墨还在边关出征,所以她并没有立刻见到少爷。但她时常会听人说起他,说萧公子风流俊逸,却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是个让女人又爱又恨的主儿。当然她一直都不敢奢求什么,毕竟,她只是一个丫鬟,尤其是她听说陆小姐对自家少爷有意,便更不敢对少爷抱有任何幻想了。那陆小姐是何人?京城一品陆家的千金,更是芳名远扬的京城第一美人呐!   几个月以后,萧子墨凯旋归京,他回到萧府的那天她偏偏正好不在,随管家出去置办年货去了。当她晚上回来时,萧老夫人便叫她去伺候少爷沐浴更衣,她紧张地端了热水和干净的衣服过去,敲了敲门,只听得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谁?”   光是听这声音就已经让她情不自禁地想入非非了……多么有魅力的男性声音,低沉雄浑,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她从未听过比这更让人心动的声音!接着,房门打开,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在“噗通噗通”地剧烈跳动……   那一刻,她真的呆住了。   眼前的人身姿修长挺拔,容颜皎洁如玉,清冷疏离似冷月,俊逸潇洒若仙人。他明明是武将,为何却又生了这般俊美的脸庞?他已有了令人仰视的赫赫战功,却为何还要拥有这样的好皮囊?   不公平,这上天真是不公平。   他见她愣在那,便开口问道:“你是新来的丫鬟?”   “唔……嗯啊,是……”她结结巴巴地答道,不敢再抬头看他。   她低下头,鬓角的发丝垂落。   他突然伸手,将她垂下的发丝拨到耳后。他从小习武,手指修长有力,可是此刻,他的动作却很温柔,她感觉到他在拨弄她的发丝,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呼吸了。她不能对他有非分之想,她不能!   “这样好看多了。”   接着,低沉的声音再次响在耳边,他的气息让她双颊顿时发烫起来。见她一直不说话,他看了一眼她手中已经快要端不稳的热水和衣服,淡淡道:“东西放在这里就好,你回去吧。”   她愣了半响才傻傻地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不敢再抬头看他,便红着脸退了下去。   那一晚,她一夜无眠。   原来,他当真如传闻中的那般,能轻易地夺得女人的心,最后却又不沾片叶地离开。今晚的一幕他彻底攻占了她的内心,多情公子,果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位佳人……   然而真相是,萧子墨是无辜的。   他当时的举动绝非调戏,而是他真的发自内心认为女子两鬓垂落的碎发看上去让人很不舒服。虽然有的男子就偏爱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他却是例外。无心的举动,却在她内心中掀起了波澜,所以这样说来,萧子墨得到这风流公子的名誉着实冤枉。女人若对哪个男人有意,就不由自主地喜欢胡思乱想,甚至自作多情,所以很多时候,并不是萧子墨多情,而是那些佳人先一见钟情,接着再看他对自己就怎么看怎么有情。   这难道也是他的错么?   不管怎样,素月这心里算是种下了一颗小小的叫做-爱慕的嫩芽,而且一种就是好几年。可是她跟陆云兮又不同,人家是门当户对,而自己却只是一个地位卑微的丫鬟,能奢求什么呢?   可是渐渐地,她发现,陆云兮表面看似有很大优势,在他这里却没有丝毫作用。她的显赫身世和绝世容貌似乎并没有让她在他心中变得特别,他对陆云兮,和他对任何一个爱慕他的女子都是同样的态度,礼貌温和是有的,可是并没有热烈的感情。大多时候,他投身于兵书和各类作战图的研究上,对于男欢女爱并不上心,只是可惜了这般好的相貌,若是给了哪个纨绔子弟定然是要搞出淫-乱京城之事来。   他是她望尘莫及的,她心里清楚。可是这样看来,其他的女子在他这里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这让她心中暗自欣喜。女人就是这样,喜欢在于其他同性的比较中寻找优越感。她们身世比她好又如何,一样等不到他的青睐。相比之下,她作为他府上的丫鬟,比其他人有更多接触他的机会,这就够了,不是么?   她很满足,虽然他心里没有她,可是他心里也没有别人,那么总有一天,他能看到自己的吧!   直到……这一次,他从天山回来。   这一次,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女子。而在此之前,他从未带过任何女子回萧府。   女人的直觉让她对雪莲有一种特别的抵触之意,尤其是这些天她小心翼翼观察他,发现他对这位雪莲姑娘,确是不同的。   一个来自天山的女子,确实身形气质要更好些,难道这一次,他真的对她……   妒忌的火焰在她心中燃烧。她发现,她开始越来越讨厌雪莲了。   此时此刻,面对着他,素月心下一动,突然眸中湿润,嗫嚅着道:“将军……奴婢知错了,希望将军莫怪!”   萧子墨闻言凤眸一挑,有些警惕和疑惑:“错?你何错之有?”   素月咬唇,低声道:“其实……其实雪莲姑娘是,是因为听了奴婢说了不该说的话才走的……”      ☆、第十二章 辞京归营   萧子墨闻言,神色一紧,“你说什么?”   素月心底一凉,他果然是在意她的!他眸中流露出的急切与错愕让她心疼,却更让她心痛!她咬牙道:“将军,那次听老夫人说觉得雪莲姑娘好,想让她嫁进萧府来,奴婢也很喜欢雪莲姑娘,便自作主张将此事跟雪莲姑娘说了去。结果……结果雪莲姑娘很惊愕,她说她心中只有寒瞳公子,怎么能嫁给别人?我便劝雪莲姑娘,说这几日老夫人生病也多亏了姑娘照顾,老夫人现在是真心喜欢你,何不留下来做她的儿媳妇。雪莲姑娘一听,便立刻站了起来,说她可能在这里出于礼貌的一些行为引发了咱们误会,她不希望咱们继续误会下去,便说想早日回去……”   素月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果然,她看见他清冷的凤眸中先是闪过一丝讶然,接着,便陷入了一片冰冷的黑暗。   “将军……”   “没关系,这不怪你。”他淡淡道,“既然雪莲姑娘早有离开之意,就算你不跟她说这些,她也早晚都会走的。”   素月咬紧嘴唇,“可是如果我不和雪莲姑娘说这些,也许她不会这么突然就要走,没准儿还能在这里多住几天……”   “既然她的心在天山,那我留她的人在这里,又有何用。”他的语气依旧平静的,声音依旧是低沉的,仿佛只是纯粹地陈述一件客观事实,不融入一丝一毫的主观情感。   可是,真是如此么?   他没有看到,在他身侧,素月清丽的眸中闪过一丝阴狠,转瞬消失不见。   她可以确定,他对雪莲,当真与对其他女子不同。   可是那又怎样呢?从今以后,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他总有一天会忘了她的吧。   素月走后,萧子墨一个人在房中,突然想起了雪莲临走时在他掌中写下的那一个字,和她手指落在他掌心时那令人心痒的触感。他确实不知为何雪莲这一次突然这么突然地想离开,也许他还是不够了解她,不知道原来她内心深处对寒瞳的依赖原来这么强烈。可是想到寒瞳对她十五年如一日的默默守护,再想到自己,常年征战边关,连一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承诺也不敢许下,便觉得释然。他和她,终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也许,他早晚有一天会将她放下。   “崇封十五年冬,将军应皇帝急诏回京,与帝秉烛夜谈破敌之计。时蛮夷之国克孜达,据国以东,使臣密访,欲结盟,帝按兵不动。三月,将军请辞,皇帝允之,增调步兵十军,骑兵五军,粮草五百石,速返天山。”   ——《炎史·崇封书》   三个月后,萧子墨离京。   而此时,雪莲与慕冰已经到达了天山之巅。   再一次踏上这片银白色的雪海,每走一步都能清晰地看见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山地起伏高低不平,覆盖的落雪便深浅不一。浅处只有一个淡淡的印子,深处却能没过脚踝,踩进去的瞬间是松软的,犹如行走在云端。   或许他们本身就已行走在云端。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伴随了她整整十五年。当初元霜算得她命中注定要下天山,那时她还不懂,现在看来,她下山为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可笑的是,最后想送她回天山的人依旧是他。命运仿佛跟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兜兜转转,最终她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而凡尘中的一切都似乎只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满山苍凉的雪景依旧寂寥如昨。   苍翠的云杉和塔松,伫立在长廊两侧,依稀可以看见莲心阁遗世独立地坐落在那里,宛如天山仙子居住的宫殿。那是她和他相遇的地方。庭中的一小片花地,她曾在这里悉心照料她的天山雪莲,七朵盛开时的芬芳曾令此处莲香馥郁,如今雪莲花她都已送给了他,只剩下了枯萎的根茎,仿佛在嘲笑着她付出过的感情。   也许,天山的岁月,比那复杂的红尘更适合她。   她侧过头,一抹温柔的光线落在她脸上,这一刻,没有人会怀疑眼前的人就是一位真正的莲花仙子。   “慕冰哥哥,为什么我没有看见寒瞳哥哥?”   慕冰垂下眼帘,“雪莲,你想去看看寒瞳么?”   雪莲点头,“嗯,寒瞳哥哥说过会一直在这里等我回来,所以他不会离开的,对不对?”   “对,他答应过你,就一定不会离开。”   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寒瞳和慕冰教她练功,她怕吃苦,不想练,慕冰便会板起脸来,而寒瞳却总是纵容她,说不练也罢。每每这时慕冰便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句,雪莲如果不练功,将来怎么保护自己。寒瞳便只是温柔地笑笑,“只要我在,便会保护雪莲一辈子。”   一辈子究竟有多长?   寒瞳的一辈子,是永生永世,因为他早已得到长生不老。可是雪莲不同,因为她是窥忆人,所以她的寿命有限,即使寒瞳为她破了十五岁夭折的命运,她也只能如同正常人一般经历生老病死,最长的一辈子也不过只有几十年。这听起来似乎像是一位神仙在守护一位凡人,任她成长、老去,他却始终不为岁月所动,直到亲眼看她离开人间。   “雪莲,你随我来。”   雪莲跟在他身后,清丽的眸中却露出一丝困惑。她以为他会带她去寒冰楼,因为寒冰楼才是寒瞳住的地方。可是为何他没有?这条路的方向是……天霜殿?为何他会带她去元霜的天霜殿?!   慕冰带她穿越那一片璀璨的星河,打开阴阳太极拼合而成的大门,终于,当他用内力移开冷入骨髓的冰棺棺盖,她终于看见了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她的眸中一下子涌出了泪水:“寒瞳哥哥?”   慕冰站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雪莲,寒瞳他为了你……”   一点一滴咸涩的液体,滴落在寒瞳俊美的容颜上,转瞬凝结成冰。   “寒瞳哥哥……”   “雪莲,你也不必太难过,寒瞳并没有死,他只是暂时被冰封起来。鲛珠在我手中,蝶蛉琥珀在承欢那里,只是现在她还需要它,不久我们就可以拿到。鲛珠和蝶蛉琥珀融合在一起可得回魂丹,到时寒瞳是可以醒过来的。”   雪莲深深凝望着冰棺中的人,仿佛在看着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的水影,生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这么多年来她似乎对他的存在习以为常,直到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他差一点离她而去,她才终于发现他在自己心中占据着多么重要的位置。   她缓缓凑近冰棺,扑面而来的寒气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雪莲,不要离冰棺太近,千年玄冰的寒气会伤到你……”   可是她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将自己温热的额头贴在他冰冷的胸前,喃喃道:“寒瞳哥哥,雪莲以后就留在这天山,再也不离开你了……好不好?”      ☆、第十三章 帐中一叙   亥时,萧子墨抵达天山营区。   时下夜已深,天色昏暗,寒气弥漫的营区内只剩下夜岗的几盏帐灯亮着,天边亦无星无月,墨云堆积。   “参见将军!”   萧子墨到达营区门口时,营门门岗皆恭敬行礼,同时派人前去通报。原本已是深夜,除了夜岗人员以外其他人已是熄灯睡眠之时,但此时萧将军回来,原本寂静的营区便立刻沸腾起来,一瞬之间灯火通明,人人皆出帐外相迎。   萧子墨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不必多礼了,夜已深,弟兄们都好好休息,门岗打起精神来,这段时间局势紧张,万不可大意。”   “是!将军!”   此次增派的人员连夜搭帐,这支队伍训练有素,很快便已一切准备就绪。萧子墨嘱咐负责人道:“弟兄们连日奔波,这几日也疲乏了,尽快休整,明早免除操课,尽快调整恢复状态。”   负责人点头,“是!将军!”   把所有人员装具都安排好,萧子墨才走进了自己的营帐。作为一军之将,他即使本人不在,他的营帐也依旧每天有人打扫维护,所以虽离开了三个月,帐内的一切物品依旧干净整洁,怡神的熏香已点燃,丝丝缕缕烟丝将他环绕。这些天连夜赶路,他也有些累了,侧身倒在床上,双眸紧闭,直到帐外传来守卫兵的声音——   “报告!”   他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疲惫,“说。”   “报告将军,军师求见。”   萧子墨一听是军师,刚刚被打扰的不悦一扫而光,立刻回应道:“请军师进来!”   话音刚落,他眼前便已出现了一抹蓝色的身影,元霜撩开帘子,带着帐外的寒气一起走了进来。“将军,多日不见了。”   “军师别来无恙。”萧子墨勾起唇角,“我对军师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元霜轻笑,挪揄道,“我这不是来了么。”   萧子墨扫了一眼身后的床,脸上露出了一丝邪魅的笑意,“军师你看,我这床够大么?不如今晚军师就留宿在这里吧。”   元霜无奈地笑了笑,“别闹,我知道你有事想跟我说。”   萧子墨凤眸一挑,神色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幽深,叹了口气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元霜挨在他身边坐下,“怎么,这次回京皇上召见了你?”   “嗯。”萧子墨点头,“皇上不久前受到克孜达使臣的密访,克孜达有投靠倒戈之意,似欲解除与鄂戎和赫巴的结盟。”   元霜是何等聪明之人,萧子墨此言一出,他心下便已了然克孜达必是想看这两国与炎国开战,自己则左右逢源,坐收鱼翁之利。   “我现在很犹豫,到底出不出兵。如果出兵,该以何处作为主战场。”萧子墨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从未对自己如此不自信过,“这次临走之前,我在东部沿海地区增派了一批舟师和水上作战所需的物资,虽说克孜达自东南下进攻的几率并不大,还是以防万一。”   元霜眉头轻皱,“克孜达最为狡诈,我们不得不防。”顿了顿,又道,“至于你说的主战场……你既然已经回来,想必是心中已有定数,又何必再来问我。”   “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一次他们一定会从天山自西南下。”萧子墨俊眉紧锁,“毕竟赫巴实力最弱,即使鄂戎增调大批军队相援,也是需要时间和耗费精力的,不比克孜达直接沿海进攻,克孜达的舟师实力毕竟有目共睹,胜算会多很多。”   “矛盾就出在这里,克孜达具有地理和舟师的双重优势,却背着赫巴鄂戎密访,欲投靠我方,而且并没有明着倒戈,而是在那边依旧保持着与两国的同盟关系。这种两面派的做法,现在还不好判断,可能他们自己也还在权衡当中。”   “所以我们……”   “等。”元霜瞳孔幽深似水,“这一仗,打是一定要打,但究竟跟谁打,怎么打,我们还要进一步判断,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萧子墨点头,心下已了然。确实这也是他的想法,若是放到从前,他定然早已果断决策,可是这次,他却一直心中隐有不安,仿佛只有元霜开口他才可以确定下来。这一次要打,一定是场规模极大、持续时间极久的战争,甚至连炎国周围的几个小国都有可能被卷入战火。虽然在那个时代尚无“世界大战”的概念,但他心里却很清楚这一战即将带来的后果。   正思索着,元霜突然开口问:“对了,你的私人问题解决没有?”   “你是指什么?”萧子墨明知故问。   “陆家那边。”元霜的语气却很严肃,“你和陆家小姐的事最后怎么样了?”   萧子墨神色波澜不惊,“她要嫁给杨公子了。算是陆家单方面解除了婚约。”   元霜闻言,轻叹道:“子墨,现在的局势对你很不利。”   “我知道。”萧子墨垂下眼帘,“陆鸿涛解除了我和陆云兮的婚约,就是在告诉我,他放弃了通过陆云兮来笼络我的这一步棋。所以现在,我已经别无选择。”   “你从一开始不就只有一个选择。”元霜淡淡地说,“既然你最终都会做出同样的决定,那么即使选择再多,于你而言又有何用。”   “知我者,莫如军师。”萧子墨长叹,语气却无比坚定:“萧家,永远只做天子党。”   元霜沉默了片刻,琥珀色的眼眸深不可测,半响才又开口,“还记不记得,那天你临走时我对你说的话?”   萧子墨点头,唇角勾起,“你对我说过的话,我怎么会不记得。”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元霜心底有些慌,他能够算出天命,可是他算不出萧子墨的命运,因为他从来就不按照命运的轨迹行走。这一点,让元霜没有把握,于萧子墨而言,也不知是福是祸。   “我让慕冰送雪莲回天山了。”萧子墨神色一紧,“也是她自己想回去。她心中,毕竟还是放不下寒瞳。”   元霜静静地看着他,也没有再多言,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他心疼他,身上背负着重大的责任和使命,却一直孤身一人,默默地奋战着。他每天要处理的军务太多,常年在边关出征,忙到连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一拖再拖。他把他的守护给了天下,可是他自己,身边却没有一个可以守护他的人。   “你又想催我赶紧找个姑娘了,是不是。”萧子墨说得如此直白,竟让元霜一时哭笑不得。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此时也变得轻缓了许多。   “为你好。”元霜轻笑,“当年我做你父亲的军师时,他不但已经娶了你娘,而且连你也好几岁大了。相比较之下,你确实还要再努力了。”   “不想耽误人家的年华。”萧子墨有些疲惫地闭上了双眼,“说句晦气的话,不知道会在哪一场战争中,我就战死沙场了。那她怎么办。”   “正因如此,”元霜转过头,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你要给你自己留下火种,保证即使你回不来了,你的血脉依旧能够传承。”   萧子墨却没有再说话,元霜知道,有些事情不需要他说,他自己心里会比谁都更清楚。   只是他不懂,他为何还在一直孤独着,等待着,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等待着什么。很显然,他若想要,这并不难,自古美人爱英雄,尤其是在动乱的时代,保家卫国的军人比其他任何一种职业都有了更加至高无上的荣耀,对于那些姑娘们来说,她们愿意将自己的童贞奉献给军人,因为在她们眼中他们都是这个国家真正有血性的男人。萧子墨之前每一次出征驻营,只要是离居民区稍微近的地方,总会有附近的姑娘千方百计地靠近他的营区,争先恐后地想投怀送抱,虽知不会有任何名分,可是若能与萧将军一夜温存,于她们而言便已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幸运。   可是萧子墨却从第一次出征便为自己定下原则:行军途中绝不碰女人。他不但这样要求自己,还要求他手下的将士也同样要洁身自好,严令禁止与任何女子发生关系。所以每一次萧子墨带兵出征,所有人便会心知肚明,这又将是一场禁欲的旅程。   他定下这样的规矩,一来是防止士兵作战分心,二来也是防止这其中有敌军安插的奸细,企图使用美人计窃取重要军事情报。   因为他身份的特殊,他凡事都比别人要更谨慎些。打仗靠的不仅仅是武力,更要靠谋略,以及反敌军计谋的能力。   这些作战手段在后世的战争中也常常被用到,即使武器装备革新,但很多实质内涵的东西其实从未改变。用兵者皆知,老祖宗留下的能够几百年几千年传承下来的东西,虽不一定万能,却一定是有效的。   两个人谈及此事便都不再言语,元霜侧过头,看见萧子墨侧身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纤长的睫毛轻垂,薄唇抿成一条线。他若是女子,定是绝代佳人,虽然没有自己美……   元霜取下自己身上披着的外衣,轻轻盖在他身上。这外衣原本也是他的,碎叶水一战临走前他见他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蓝衫,便取了他的一件外衣披在了他身上。因为元霜身形瘦弱,所以他穿萧子墨的衣服有些宽大,但却很舒适,衣服上淡淡的龙涎香气息也很好闻。他把外衣盖在他身上时,他被他的动作弄醒了,见他只是坐在床边,自己往里挪了挪,低声道:“你也上来,今晚留在这里吧,你的营帐里这里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外面太冷,你明早再回去。”   元霜摇了摇头,“不了,我倒无妨,只是不想打扰你好好休息。”   “不会打扰的,”萧子墨抬眼望着他,唇边再次荡起那一丝邪魅的笑意,“我说过了,我的床很大的。”   元霜又是一笑,“那我岂不是为老不尊?你不要忘了,我可是跟你父亲同一个年代的人……”      ☆、第十四章 突发袭击   清早,唤醒萧子墨的是熟悉的起床号角。   他们昨夜才匆忙赶到营区,连日来路途奔波,他便免除了这一批增援部队人员今早的操课,给他们多一天的休整时间。而他自己却没有再多休息,起床号角一响便立刻起床,照常跟随兵士出操。萧将军严于带兵,更加严于律己,这一点所有人都再清楚不过。   身侧,是元霜安稳熟睡的容颜。   昨晚元霜执意想回军帐,萧子墨最后终是以将军命令为由强行将他留了下来。这倒不是因为萧子墨有断袖之癖,而是深夜确实极为寒冷,而元霜的军师营帐离他的将军营帐隔了很远的距离。一个营区是很大的,而且会严格按照部队编制,每一旅每一师都要在其固定位置搭帐,旅和旅之间也要经过旅级单位的门卫把守,所以元霜深更半夜去他的军帐再回去一趟是很辛苦的,要经过数个旅级单位和师级单位的夜岗门卫,相当于要绕过很多军帐才行。萧子墨不愿让他大半夜折腾,这次便将他留在自己帐内,二人一夜同塌而眠。   萧子墨离开军帐跟随早操时,负责此处内务维护的人员刚一进来,便看见元霜军师侧身躺在榻上睡得正香甜,身子半蜷缩着。他之所以维持这个姿势睡了一夜是因为这毕竟是单人床,即使萧子墨贵为将军比其他人稍微大些,睡两个男人在上面还是多多少少有点拥挤的,他便维持着这个蜷缩的姿势来尽量缩小自己的占床面积。可是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元霜军师一夜留宿在将军帐中,今早又是这样一个姿势躺着,实在是太令人想入非非了。   负责整理内务的小兵尴尬地杵在门口,进退两难,犹豫了半天,想了想还是转身退下了。   而床上的元霜,还在安稳地沉睡着,唇角轻扬,也许是个令人愉悦的梦罢。   这边,萧子墨正在检验士兵操课情况,原本一切平顺,直到一声尖锐的叫喊划破苍穹!   “报告!!!”   突然,一声刺耳的通报响彻了半个营区。只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兵满身泥污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他迅速地向前飞奔着,直到看见萧子墨,才像是终于看到了救星一般,“噗通”一声跪下——   “将军!急报!!!”   萧子墨瞳孔瞬间缩如针尖!从眼前人的状况来看,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要慌,怎么回事?!”   “将军,鄂戎的部队已经到达赫巴边境了!这一次鄂戎光是派出支援赫巴的人马比我军多出将近两倍,他们还有……噗!”   他话还没有说完,突然飞来的一支利箭,贯穿了他的胸膛!   “保护将军!!!”   周围的守卫兵立刻出动挡在萧子墨身前,萧子墨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咬牙只道出一个字:“追!”   几个小兵迅速朝着箭飞来的方向追了过去,而这边,中箭的小兵已经没有了呼吸。没有多久,追过去的小兵回来,“报告将军,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萧子墨紧抿薄唇,幽深的瞳孔中仿佛有一团火焰要将整个苍穹点燃。他再一次开口,低沉雄浑的声音令人颤抖:“加派人手,从现在开始,营区进入二级戒备!”   “是!将军!”   上一次营区士兵失踪和内奸之事,全军才只进入三级戒备,而这一次,二级戒备的命令下达,所有人皆知事态严重。一般来说,营区不会轻易拉动戒备,因为所耗费人力物资巨大,营区有极其严重情况发生才会拉动三级戒备,而二级以上全军戒备只有正式交战才会拉动。所以此次萧子墨下令全军进入二级戒备,便是在向全营区宣告——   战争已经拉开序幕!   帐内,萧子墨目光冷酷如水,坐在他对面的元霜也一直沉默不言,眉头紧锁。   “想不到,他们动作这么快。”元霜皱眉,“现在鄂戎的军队已经进入了赫巴边境,天山一战,将避无可避了。”   “来通报的小兵,是我前几日派到赫巴探寻情况的侦察兵。与他同行的还有四人,现在却没了音讯,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回来,最后还被灭了口,那几个人应该都已遇害。”萧子墨的声音因愤怒而有些颤抖。   “侦察兵遇害……”元霜也预感到了此次形势危急。侦查兵是军队中接受过秘密特训,专门负责侦查敌情的一类兵种。培养一个侦察兵需要投入极大的精力和资源,而这一次一连损失了五人,元霜不用问也能够感受到萧子墨此时心中的痛惜和怒意。   “逃回来的侦查兵,临死前都说了什么?”元霜想尽可能多的分析侦查兵打探到的信息。   “一个是我刚刚提到的,鄂戎军队已经到达赫巴边境,而且,这次他们出动的兵力,光是支援赫巴军的数量,就已经比我军数量多出两倍,这还没有算赫巴本国的军队数量和鄂戎驻守在己方战线的军队。”萧子墨神色冷峻,“任何国家要给其他国增派援兵,都不会让自己这边空下来。如果鄂戎给赫巴增派的援兵就已经是我军数量的三倍,那么鄂戎此次将投入战场的兵力至少会是我军数量的五倍,甚至更多。”   “五倍?这次我们出兵天山,光是步兵就调了将近二十个军的兵力,还有十个军的骑兵和一个师的战车兵,规模已是不小,如果鄂戎这次出动的部队是我们的五倍,那几乎就是拉了全国的人口出动!”   “鄂戎本就是北方游牧民族,生性好战,对于像这样的战斗民族来说,全员参战,动辄百万大军,历史上并非没有过这样的情况。”萧子墨凤眸一挑,漆黑的瞳孔深不可测,“而炎国却向来重文轻武,对于其他老百姓来说,打仗只是军人的事,除非等到城破他们成为俘虏的那一天,否则他们觉得战争从来就与自己无关。”   元霜轻叹,“一个民族的精神特征是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形成的,不会因突然的外敌入侵就改变了自己的本性。十五年前蛮夷入侵,对我领土上的百姓大肆奸淫屠杀,大多数人忍受着折磨和屈辱,却只有少数人起身反抗与之拼命,哪怕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死。几千年根深蒂固的东西,早已麻痹了神经,即使一朝战火燃起,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萧子墨垂下眼帘,“也许罢。或许这,正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这句话很深,表面上似乎与前面的话毫无关联,但元霜却知道这句话中究竟包含了多少东西。   “除了鄂戎军队抵达赫巴边境以外,他还透露出其他信息没有?”   元霜这么一问,萧子墨的神情又立刻严肃了起来,“他最后只说了半句,便被灭口了。”   元霜心底一沉,“他说什么?”   “他们还有……”萧子墨望向元霜,“就是这四个字。”   “他们?”元霜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们是指鄂戎?还是赫巴?”   “我现在也没有办法确定,包括他说的他们有的究竟是什么,他才只说到一半,就被暗算了。”   元霜眉头紧皱,“看来这一次,是真的情势严峻。”   萧子墨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这一次……我真的没有把握。”   元霜懂他,没有任何劝慰之言,只是淡淡开口:“这一次,你所面临的情势,比十五年前你父亲面临的情势要严峻十倍。”   萧子墨垂下眼帘,“你不必如此安慰我。”   “我没有安慰你,我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十五年前和十五年后我分别亲眼所见的事实。”元霜低声在他耳边道,“我还想告诉你,这一次,你面临的形势更加严峻,可是十五年后的你,在能力上却超越了你的父亲。你比他有更加果断的决策力和更加长远的目光,所以不管局势如何,当初你父亲能够做到的,今日你也一样能够做到,甚至,你可以比他做得更好。”   “元霜……”他想开口,元霜却摇摇头,示意他什么也不必说。“我虽看不见你的命数,可是我相信你,不会让天下人失望。”   萧子墨紧抿薄唇,幽深的凤眸中仿佛闪过千言万语的复杂心绪,却终究沉寂了下来,只是勾起唇角,淡然一笑,“军师这么说,我这肩上的责任好像一下子便重了许多,顿时压力很大啊。”   元霜却没有笑,言语中有一丝心疼,“与我怎么说无关,你肩上的责任从来都没有轻过,你给你自己的压力,比任何人给你的压力都要大。”   萧子墨轻叹,“果然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元霜的身高在男子中算是中等偏上,但不算很高,站在萧子墨身边便比他矮了半头,特别是两个人离得近时,总给人一种小鸟依人的感觉。而雪莲也好陆云兮也好,都是身形娇小的女子,只能到他胸口,即使是女子中身材高挑的承欢也才到他的下颌,相比之下,似乎元霜跟他的身高差最为合适,不多不少刚刚好……   “他们,还有……”萧子墨一直反复思索着这句没有说完的话,眸中闪现的寒光愈加凌厉。而元霜站在他身边,也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琥珀色的瞳孔中仿佛氤氲着迷雾一般,视线穿过军帐的窗子投向了遥远的天际。   “要开始了……”      ☆、第十五章 橙儿丫鬟   正午,暖阳的气息绽放在狭窄的小巷中,虽然这里常年无法普及日照,但晴朗的天气总是比阴雨连绵更让人温暖些。   这是闹市区,多半是贫苦人家住的地方,很少有富人来此。上一次有锦衣华服的客人走进这条巷子的最深处,是陆云兮来找李婶打探绮烟的身世。而这一次,同样是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同样有着倾城绝色的美貌,而她要找的人,偏偏还是在巷子的最深处。   只是这次,她要找的人,不是李婶,而是绮烟。   当绮烟打开房门,看见门外的这位佳人时,她并不惊讶,因为她知道她会来找她。虽然她们从未见过,可是绮烟一眼便能确定来者的身份。   “承欢姐姐,里面来坐。”绮烟的声音很轻柔也很友善,正如她的人。   而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承欢。   “那我也不客气了。”承欢微笑着走进了屋子。虽然这是她们的第一次相见,但她却莫名地对绮烟有一种好感,不仅仅是因为绮烟温柔的性格,可能也是因为她们都是乱世中命苦的女子,飘零的宿命犹如水中浮萍,却始终在用自己柔韧的身躯挣扎着生存,所以即使是初见,却能够感受到一种惺惺相惜之感。这和承欢第一次见雪莲的感觉截然不同,雪莲的清澈和单纯是让她羡慕的,而绮烟眼中流露出的却是即使命运让她受尽苦难她却依旧坚强地面对人生,苦难过后给她留下的不是伤痕和愤怒,而是一份淡定和从容。   承欢自然知晓绮烟和慕冰的事。他曾是神眼千机的杀手,十五年灭了她杜家满门,可是十五年后,她却敢于抛下过去的仇恨,依旧勇敢地与他相爱。这让承欢不由自主地对眼前的女子心生一丝敬佩。   “承欢姐姐,最近在陆府还好么?”绮烟给承欢倒了一杯茶。虽不是上等茗茶,倒也香气四溢。   “嗯,也就是那样的日子。”承欢笑笑。出身青楼的女子,见多了人世的繁华与苍凉,早已对一切宠辱不惊。但承欢知道绮烟只是出于礼貌的关切,所以也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说些什么,而是直接从自己怀中掏出了要给她的东西。   似蝴蝶般张开翅膀的小小生物,仿佛在下一刻就要飞向远方,却被禁锢在凝固的松香中,纹丝不动。   “这就是传说中的……蝶蛉琥珀?”绮烟惊叹于蝶蛉琥珀的美丽与神秘。她小心翼翼接过它,“承欢姐姐……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么?”   当初承欢想救寒瞳,但因为还需要蝶蛉琥珀完成她的使命,所以才让寒瞳暂时冰封在冰棺中。现在,承欢将它交给了绮烟。   “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但是已经不再需要蝶蛉琥珀。”承欢道,“接下来京城这边的事,暂且交给我就好。慕冰公子应该也跟姑娘你提及过寒瞳公子的事,他现在需要蝶蛉琥珀复苏生命,所以,还麻烦你带着这蝶蛉琥珀去一趟天山。”   “承欢姐姐放心,慕冰走时已经交代过我。我这次没有随他一同回天山,就是等姐姐把蝶蛉琥珀送来再过去。我到了天山慕冰会下山来接我,同时也是要取得萧将军手中的苍烟玉先让寒瞳公子从冰棺中醒来。而姐姐这边,也多保重。”   承欢点头,“你也保重。京城据天山也是很远的,路途跋涉,中途又要经历很长一段荒芜人烟之地,你一个姑娘家一定要多加小心。”   绮烟温柔一笑,“姐姐只管放心便是。”慕冰的天山飞鸟早已认定了她,这一路它都会跟在她身边。天山飞鸟极有灵性,有它守护,自然能够保证危险离她远去。   两人正说着,李婶走了过来,给绮烟递上一碗滋补汤,“这几天就要动身么?我担心你的身体。”   绮烟对李婶的关心报以微笑,“没关系,我……我也想早点过去见到他。”   承欢关切道:“怎么,绮烟姑娘身体抱恙?”   绮烟面颊一红,羞涩道:“是我已有了身孕。”   承欢闻言,心下了然,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怪不得这么急着去找他,是想亲口告诉他这个消息吧?”   绮烟的脸更红了,“嗯,他现在还不知道……”   “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眷侣。”承欢是真的发自内心地祝福这两个人。他们也是被命运捉弄差一点错过的两个人,但最终还是克服了重重阻碍走在了一起,这不仅仅是缘分,更需要勇气。   回到陆府之后,承欢小心翼翼回到自己的房间。上一次陆鸿涛正式迎娶她过门的晚上,她已经将她能够打探到的所有信息通过那支空心的发簪传给了萧子墨,只是她尚不确定此时是否有人发觉。   唯一有可能知晓此事的,只有陆鸿涛送来服侍她的贴身丫鬟橙儿,因为她那次将纸条塞入发簪时由于太过投入,竟没有听见门外敲门的声音,就差最后一下时橙儿突然推门进来,但她立刻将发簪藏于袖中,只是不知她有没有看见这一幕。   橙儿平时与她关系极好,甚至有时会把她小女儿家的心事说与她听,虽短短几日却已将承欢当作姐姐看待。想到这里,承欢便没有再多心,何况当时她背对着门,橙儿进来那一下应该是看不见什么的。   入夜,橙儿为承欢整理好床铺,并且把她换下来的衣服收去清洗。承欢白天出了一趟门,晚上也有些疲惫,因此也很早便睡下了。   临出房门时橙儿又回头望了一眼熟睡中的承欢,烛光的晕影落在她的眼睛里。接着,她轻叩房门,离开了承欢的卧房。   可是她去的方向,却不是她自己的房间,而是陆鸿涛的书房。   “你确定你看清楚了?”陆鸿涛皱眉,眸中隐有怒气集聚。   “回禀大人,千真万确。”橙儿语气坚定,“当时我其实是偷偷在外面已经观察了一会儿才推门而入的,我亲眼看到,承欢姑娘在往发簪里塞纸条,而那发簪,正是大婚当日承欢姑娘丢给萧将军的那个。”      ☆、第十六章 北冥夫人   这几日天气愈寒,营区士兵也在不久前统一换装,加厚的铠甲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动作的灵活性,但毕竟能够御寒保暖。而相比之下,蛮夷之国雄踞炎国北方,这样的地理条件使得他们对极寒的气候更为适应,所以隆冬腊月开战,对炎军一方极为不利。   十五年前天山一战炎军伤亡惨重,除了是因为陆鸿涛泄露军事机密而导致的战场主动权丧失以外,恶劣的天气因素也同样影响了战局。萧子墨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因此他在早些年前便主动请缨带兵出征边关,提前让他的军队适应恶劣的环境。一直以来,边疆守卫在朝中被视为苦差,所以家庭背景显赫者往往都会选择环境较为优越之处驻军,就连当初萧靖安在天山一战正式打响之前也是驻守东南营区,而艰苦的边塞只有被分配流放之人才会去。古语有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萧子墨深知西北边疆地区虽苦,却是与蛮夷之族的接壤地带,此处的驻军守卫至关重要。当兵从军并不是为了享受安逸的生活,而是恰恰相反,战争是军人的任务,更是使命。   所以,萧子墨在平时练兵之时,都会以正式交战的情境来严格要求手下的将士,甚至更加苛刻。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这一点,养兵练兵之人都再清楚不过。   所以萧子墨所带领的部队,代表了炎国军队的最高标准和最高水平,这也是他每一次出征剿灭敌军总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原因。他对自己自信甚至自傲,对自己的军队亦是如此。每一场战斗,他都知道最终的目的和结果必然是夺取胜利,因为他对自己的决策和实力从未有过怀疑。   直到……这一次。   天山,这是当年他父亲战死沙场的地方,也是他萧氏一族曾经差一点兵败的地方。如今的炎国处于内忧外患之际,面临的敌人比以往更加强大,国仇家恨所带来的屈辱也是前所未有的激烈,而这一切,全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帐内,站在窗边的萧子墨负手而立,而元霜则端坐在他的书案前,手边是一杯香气四溢的茶,只是此时他毫无品茶的雅兴。   “子墨……我想看看当时暗算侦察兵的那支箭。”半响,元霜突然开口道。   萧子墨闻言转过身来,幽深的凤眸中露出一丝淡淡的惊讶,“你想看那支箭?”   元霜琥珀色的瞳孔忽然暗了下来,“我只是想证实我的一个猜想……当时那名侦察兵中箭很突然,理论上来说,再快再狠的箭,都只能沿一条直线射出,并且这中间不能有任何阻挡物。而在当时,侦察兵中箭之时,我们却完全看不见射出这一箭的人究竟在哪里,后来追过去已经毫无踪影,这并不符合常理。”   萧子墨凤眸一挑:“难道说……”   “这支箭,在空中能够自己偏转。”元霜神色冷俊,“所以,我们完全无法从此箭射来的方向来判断敌人所在的方向。”   “自己偏转?!”萧子墨心下一沉,“这是怎样做到的?”   元霜垂下眼帘,“据我所知,在这世上,能够做到令箭矢射出后还能自己偏转的,只有一个人。”   “谁?”   元霜沉吟片刻,才缓缓说出了四个字——   “北冥夫人。”   京城,陆府。   梳洗罢,承欢在房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物品。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橙儿的声音:“二夫人,在么?”   “来了。”承欢从梳妆镜前起身,过去给橙儿开了房门,“都说了,老爷不在场的时候不必叫我二夫人,那么生疏,叫我姐姐就好。”   “是是是,承欢姐姐。”橙儿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亲昵地挽过承欢的手臂,像个小孩子般撒起娇来,“姐姐,那个讨厌鬼还是不理我,怎么办?”   承欢轻笑,“那你就再努努力呀。我看得出来,他是因为在乎你才跟你别扭,姐姐也是这个时候过来的人,你们年轻人啊……”   “姐姐也很年轻啊!”橙儿听承欢说“你们年轻人”,嘟起小嘴,“承欢姐姐又年轻又漂亮,我要是像姐姐这么好看,他早就跑过来黏着我了,哪里还需要我一个姑娘家主动……”橙儿越说越委屈,“男人就是好色的动物,哼,我以后也不要理他了。”   承欢“噗哧”一声乐了出来,“男人是好色,可是他们也没错。有在这里抱怨的时间,何不让自己美起来,到时候,哪里还用得着你去找他。”   “对对对!姐姐你说得太对了,怪不得所有人喜欢姐姐。”橙儿嘴巴是真甜,“姐姐不但人美,心也很善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丫头,可是姐姐却从来不把我当成下人奴役,姐姐你真好。”说着,像个小棉袄一样窝进了承欢怀里。   “你这小丫头,就是会说。”承欢听她这么恭维自己只能笑笑,虽说她不是那种听了奉承之语就飘飘欲仙的人,但这样衷心的赞美至少是令人无法讨厌的。   “唉,现在那个讨厌鬼真别扭起来了,姐姐你说我要不就欲擒故纵,他不理我那我也不理他,我反而还要表现出没有他我也很好的样子,让他自己别扭去,到时候他自己来找我,哼。”橙儿又嘟起了小嘴,萌萌的小样也是可爱极了。   “看来橙儿现在聪明了哦。”承欢莞尔一笑,“这就对了嘛。”   “切,我才不管,反正我知道听承欢姐姐的就肯定错不了嘛。”橙儿把脑袋放在承欢肩膀上蹭啊蹭,“男人都是坏蛋,就承欢姐姐最好了!”   承欢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果然是小姑娘啊……   “其实,也不全是这样,要看你遇到什么样的人了。”承欢轻柔地说道。   “这倒也是。”橙儿圆圆的眼睛转了转,“其实,这世上也是有好男人的,只是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碰见。承欢姐姐,你觉得杨公子如何?”   承欢并没有见过杨景文太多次,对他的印象只是一个深爱着陆云兮的富家公子,但对于女人来说,有一个爱她的男人已经是种幸运,何必还要奢求太多。   “杨公子对陆小姐一片痴心,这就够了。”承欢道。   “嗯,其实我听说,小姐心中深爱的人其实萧将军,只是萧将军爱战场不爱美人,辜负了我家小姐的一片情意。”   “爱战场?”承欢苦笑,“怎么会有人是爱战场的。将士沙场征战,都是为了自己的国家和百姓……”   说到这里,承欢突然收了声。   因为她突然发现,她不该发表这番言论,她这样说,是在为萧子墨说话,而她现在的立场,应该是对萧子墨恨之入骨的!   果然,橙儿听她这么说,眼底有一丝莫名的笑意转瞬即逝,“哦?看来承欢姐姐,似乎没有表现出的那么痛恨萧将军呢。”   承欢的脸色顿时有些苍白,“这不是痛不痛恨的问题,我指代的并不是他的个人,而是这一类集体。”   “唉,所以我就说,承欢姐姐实在是太善良了,即使是面对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也愿意站在他的立场去理解他。陆大人能够娶到承欢姐姐,真是好福气呢!”橙儿又恢复了甜甜的笑容。同样是赞美恭维的话,这一次,承欢却听得莫名地脊背发凉。   此时的天山脚下,元霜默默看着刺中侦查兵的这支利箭,眉头渐渐皱起。   在他身侧,有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情况如何?”   “果然不出我所料。”元霜放下了手中的箭,“这箭身上的纹路……很熟悉。”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萧子墨不由自主念起了这句古文。“北冥夫人的名号,可是由此而来?”   元霜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开口道:“北冥夫人身上的谜太多了。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叫北冥夫人。而且,我们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所谓的北冥先生。”   “难道这位高人……现在在为蛮夷做事?”萧子墨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元霜摇摇头,“不可能。”   萧子墨凤眸一挑,“ 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北冥夫人,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过世。”元霜咬紧了嘴唇。   “什么?!”萧子墨讶然,因为元霜之前曾说这世上只有北冥夫人一人有能力让离弦的箭在空中转变方向,可是现在,却又说北冥夫人早已过世,那现在,究竟是谁射得那一箭?难道是北冥夫人的魂不成?!   “我可以万分确定,北冥夫人已死。”元霜的语气极为严肃,“射出这一箭的人,也许是北冥夫人的弟子。”   “北冥夫人曾收过弟子?”   元霜却没有回答,只是一直盯着箭上的纹路出神。萧子墨见他一直不说话,深知他此刻定然是在思考,或者是不愿多言,便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一直静静地坐在旁边等着,等他什么时候有了答案再告诉他。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一直到帐外的熄灯号声响起,元霜还依旧在研究着这支箭,翻来覆去地看,仿佛想从上面寻找到什么东西。   萧子墨慵懒地倚靠在床上,唇角勾起,“看来军师今晚又要留宿在这里了。”说着,他起身走出帐外,“小宋!”   “到!”小宋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参见将军!将军有何吩咐?”   “找人把军师的行军床搬过来。现在就去。以后军师晚上就住在这里了,明天白天把军师的东西也整理出来一并搬过来。”   只见小宋的嘴角轻微抽搐了一下……   “是!将军!”   小宋转身时听见放下帘子的萧子墨仿佛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只能麻烦弟兄们搬一下床了,没办法我的这张床还是不够大……”      ☆、第十七章 蛇蝎美人   橙儿走后,承欢发现自己全身都已被冷汗浸湿,仿佛虚脱一般地靠在了墙壁上。毫无疑问,这次她大意了,若是橙儿别有用心,那么她现在的处境就很危险。再联想到前几日她往发簪里塞纸条时正好被橙儿推门而入,她越来越觉得这绝非巧合,一股不详的预感瞬间将她笼罩,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已凝固。陆鸿涛的手段她不是没有见过,之前依靠着蝶蛉琥珀散发的催情香气她能让陆鸿涛对她服服帖帖,但现在蝶蛉琥珀已经交给了绮烟,自己手中没了筹码,若是陆鸿涛真的发现了事情真相,那么她将必死无疑。   思及此,承欢心下一沉。当日离开天山时萧子墨曾提醒过她,这一着棋太险,她一旦被发现将很难保全自己。但她心中的恨意早已令她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她宁愿冒着这风险也一定要走这一步。   现在,她已经回不了头了。当初在万年玄冰之上她忍受着三天三夜玄冰销骨的痛楚,肌体撕裂而重生,她都挺过来了,难道,她还会怕死么……   寒冬腊月,昼短夜长,天总是亮得太晚。   一片漆黑之中,苍凉的起床号角吹起,全军将士起床穿衣,在酷寒的营区训练场进行操课。呼啸的北风刮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张口时呵出的白气几乎是所有人身上唯一的温暖。大多数人在离开被窝的刹那身子就已几乎要冻僵,很多士兵的脸上、手上都已被冻出了裂纹,冻裂的口子上有鲜血渗出,却在来不及流淌的瞬间就已被冻得糊在了表面。天是暗的,风是硬的,他们在这恶劣的天气里进行着高强度的军事训练,却没有人抱怨,没有人退缩,而是恰恰相反,刺骨的寒风让他们清醒,铁铸兵器的冰冷触感让他们体内流动的感情更加炽热。   每一次,第一个到达训练场地的人,不是本日值班的组训者,而是萧子墨。   他总是比其他的将士们更早起,更晚睡。他练兵狠,可是他对自己更狠。艰苦的西北边疆,是多少人避之不及的驻军地区,他却偏偏来了,带着这个国家最精锐的军队。七年的军旅生涯,于他而言,不仅是一种经历,更是一种历练。他在最苦的地方磨砺着自己,也磨砺着他手下的兵将,因为他知道战争永远比人能够想象到的更加残酷。   他在一次次的残酷中功成名就,踏着千万人的森森白骨走上大将军之位,也许这对他血液中男人好战的天性而言是一种刺激,然而当一切平静下来以后,当他在道德与人性面前重新面对这发生的一切,他又会感到无尽的空虚。这空虚没有人能够填补,只有他自己在每一个寂静无眠的深夜里,脑海中无法控制地一遍一遍回想起那惨烈的战场,最终折磨着自己直到天亮。   崇封十五年,将注定是多事之秋。   操课结束后,萧子墨撩开军帐。果然元霜刚刚睁开朦胧的睡眼,“回来了?”   “嗯。”萧子墨也没有多说。元霜身体虚弱,因此他在营区中无需出早操,每天可以睡到其他人操课结束再起床。这与他平时占卜天机消耗元神有关,但似乎营区里的其他将士都心照不宣地认为这是萧将军给军师的“特殊关照”……   现在元霜的行军床已经被搬到了萧子墨的军帐,每天晚上两人住在一起,本来只是方便二人交流正事,但不排除多心者将二人的关系想歪。理由就是,萧将军向来洁身自好,除了那一次雪莲中蛊算是特殊情况外,他从不会留任何人在他的军帐中过夜。但现在,却主动要求军师睡进去,让人多想也是情有可原。但也有人能够理性分析现状,毕竟是特殊时期,便也无须再过多顾忌。之前有几个好事议论者皆被萧子墨重罚了一番,便也无人再造谣生事。   但不可避免地,自那以后,所有人再看元霜的眼神都变得暧昧了起来……   元霜无心理会这些,只是伸了个懒腰,淡淡地开口道:“前几天侦察兵提供的情报是鄂戎军队已经到达赫巴边境,现在应该已经跟赫巴军会合了罢。”   萧子墨听元霜问到了此事,神色却倏然一紧,“我这次又安排了两个侦察兵过去,他们反馈过来的消息是,鄂戎军队到达赫巴边境后却没有立即前往赫巴的驻营地区,至于他们究竟去了哪里,暂时还没有消息。”   “还没有消息?!”元霜皱眉,“这已是多日过去,如果还没有两军交汇的消息传来……子墨,这其中怕是有阴谋。”   与此同时,天山另一侧,装点着兽皮花纹的层层莲帐中泛出晕染的幽暗光线。床铺上铺的是真皮豹纹的褥子,充满了野性和危险的气息,与之相映衬的,则是床上侧卧着的人。   这是一个长相充满西域风情的女子,眉眼精致,有着饱满的额头和高挺的鼻梁,深邃魅惑的眸子仿佛一眼就能将任何男人俘获。她侧卧的姿态很诱人,性感的曲线因这妖娆的动作而展露无遗,身上的薄纱若隐若现地凸显着她傲人的双峰,雪白的大腿露出一截在外,直教人想入非非。她的美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清秀,而是散发着一种野性的魅力,这种魅力让她无比诱惑,却又无比危险。   “报告大祭司,库尔巴将军求见。”   帐外响起了粗犷的男性声音。蛮夷之人,不同于炎国男子的温和儒雅,全身上下都带着野兽般的气息,特别是在眼前的人面前,怕是连再正经的男人都不由自主地被自己身上最原始的欲望控制了罢。   “让他进来。”美人坐起身来,通报之人透过莲帐能隐约看见一个曼妙的身躯由侧卧坐了起来,喉结情不自禁地上下滚动,因为她的每一个动作对男人而言都是一种致命的挑-逗。   “是!”   很快,库尔巴便走了进来,恭敬地半跪行礼,“见过大祭司。”   “怎么,你们可汗不相信我?”美人一开口就直接进入正题,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三番五次叫你来问我,难道生怕我们要回这一百万的人马不成?”   库尔巴听闻此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能尴尬地回应道:“不敢对大祭司的决策有丝毫怀疑,只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现在炎军的指挥军官已经回到了天山,而且从京城又调了一大批军队,我们只是怕他们若是这时突然主动出击,光凭我方的军队怕是抵挡不住。”   “呵,炎国有一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们连敌人的作战策略都不了解,怎么能打赢这场战争。”美人不屑地瞟了库尔巴一眼,“炎国有重文轻武的传统,而且向来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外交理念,把‘和’看得比‘战’更重要,所以只要这场战争还没有正式打响,他们就不会主动做攻击的一方。”   库尔巴却眉头一皱,“炎军的主将是萧家的人,他的指挥方式恐怕与一般的炎军将领不同,对于这个人,我们不得不防。”   美人唇角轻勾,宛如地狱盛开的罂粟,“是么。”   “不久前我们在碎叶水曾遭遇他的埋伏攻击,那时……”   “此事我早有耳闻。”美人的声音虽没有表露出丝毫感**彩,但无异于是对库尔巴的一种嘲讽,“看来你们赫巴最精锐的部队,也不过如此。”   库尔巴攥紧拳头,却不能发泄,因为此时自己有求于人,以赫巴的实力根本没有办法单独对抗炎军,只能谋求与鄂戎的合作,于是现在便只能强忍着内心的屈辱听着她对自己的奚落,咬牙道:“还希望贵国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   “放心,我们可汗既然答应了与贵国合作,便不会反悔。”美人言辞虽毒,却毕竟是盟友,“我们这次从本国调来的一百万人马,现在有一部分已经派遣到了你们的营区,正在等着两军交汇,而剩下的那部分……”美人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幽深的神色,“我们自有安排,你们日后自会知道。”   库尔巴低头,“有劳大祭司费心了。”   “你可以下去了。”事情说完,美人不愿意多浪费自己的一丁点时间,便下了逐客令。库尔巴虽自尊心极度受挫,但为了大局也只能一切听她差遣。毕竟,他所面对的人是鄂戎的大祭司,对于蛮夷之族而言,大祭司代表着一国神灵旨意的传达者,在一国之中占据着极高的地位。所以不管她说的话让他心中如何不是滋味,他都必须对眼前的人毕恭毕敬。   库尔巴下去以后,美人打开天花板上的顶窗,只见繁星之光投在她的莲帐之中。她的眸子灵敏地观察着每一个星位的移动,脑海中飞快地进行着周密的计算。   “大祭司,抓过来的炎军侦察兵怎么处理?”粗犷的男声再一次传来。   “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么?”美人连头也没有回,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星位。   “在能保证留下性命的基础上,能用的刑都用了,结果这几个人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此人的言语中隐约透露出一丝无奈,“一个个倒是真汉子,只可惜是敌军的人……”   “既然是敌军的人,便不必惋惜。”美人的声音冷酷如冰,“不肯说,就杀了吧。”   男人有些犹豫,毕竟一个侦察兵所掌握的信息是很丰富的,很显然他有些舍不得就这样杀了这几个人,“大祭司,这……”   “既然他们不肯说,那你怎么问都一样,留着他们的命,就是给自己留一分威胁。”美人冷冷道,“一刀毙命,便宜了他们,听说炎国有一种酷刑叫凌迟,看他们这么忠诚,就用让他们死在自己国家的酷刑下吧。哈哈。”说完,便一扬手,“这种小事,以后不必来通报我。”   “是,属下知道了。”男人退了下去。男人走后不久,不远处的一间关押犯人的房间里发出了凄厉如鬼哭的嚎叫声。   夜空里又有几颗星黯淡下去了。美人嘴角勾起一抹魅惑的笑意。      ☆、第十八章 不速之客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是夜,一缕莲香随着夜色飘散,皎洁的月色为积雪和云雾铺开一层银色的清辉。雪莲独自一人站在庭中,此时的莲心阁分外落寞,正如她的心。   “这么晚,怎么还不睡。”身后,慕冰的声音传来。雪莲转过身,黛眉轻蹙,“我睡不着……”   “自从回到天山,就没再看你笑过。每天晚上都失眠么?”他侧过头问她。   雪莲苦涩一笑,“好像是。”   “雪莲,你变了,也许你自己没有感觉到。”慕冰的目光转向天边的圆月,“当初你跟着萧将军下山,几个月后,当我再次在京城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变了很多。”   雪莲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覆盖了她的眼眸,“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也许我不会下山罢。”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慕冰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事情,还是要经历的,不然,也许你一辈子也不会明白。”   “我只是觉得,欠了寒瞳哥哥太多。”雪莲咬紧了嘴唇,“所以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从他身边离开,寒瞳哥哥若是真的为我而死,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所以我说,有些事情,你只有经历了才能明白,感情也是如此。”慕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只有真正自己体会过了爱情的滋味,你才能懂得寒瞳对你的这份感情。否则,即使你一辈子留在他身边,你也体会不到他对你的感情里究竟包含了什么。”   雪莲闻言,心中颤了一下。她知道慕冰其实是在暗指萧子墨,她若是不爱上萧子墨,她便不会明白爱一个人有多艰辛和苦涩,也就不会恍然发觉原来一直以来寒瞳对她无怨无悔的守候中包含了他多少痴情的等待。从红尘走了一遭,她终于又回到了原地,只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此刻躺在了寒冷的冰棺之中,再也不能温柔地将她拥入怀抱,在她耳边说:“雪莲,我会永远保护你。”   “我……我想去看看寒瞳哥哥。”   慕冰点点头,刚想说话,却听见一丝细微的声响,像是脚踩进松软雪地里的声音,但很快消失不见。   慕冰的瞳孔立刻缩如针尖!   雪莲对环境的感知能力尚达不到这个程度,所以她见慕冰神色微变,便问道:“慕冰哥哥,怎么了?”   “不要说话!”慕冰低声在她耳边道,“有人!”   雪莲立刻噤声,甚至不敢大声地呼吸。慕冰的神色很凝重,作为一名杀手,他对环境气氛的感知绝不会错。刚刚的声音虽然转瞬即逝,却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百分之百地可以确定,现在天山之上,除了他和雪莲以及沉睡在冰棺中的寒瞳以外,绝对还有其他人!!!   “雪莲,站在我身后。”慕冰狭长的眼眸微眯,他似乎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但那却是不存在的血腥,因为它还没有出现,但是,很快就要出现!   天山之巅恍若隔世,这般神圣的地方,本不该被任何杀戮玷污。就连当初他离开神眼千机登上天山以后,他都会时常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在天山待久了连沾满鲜血的双手都能被这千年的积雪净化。   可是此时此刻,他有一种预感,就是在这神圣而洁净的天山,就是在今晚,将有一场杀戮在此进行!!!   “雪莲,答应我一件事。”慕冰的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酷无情,“一会如果有人出来,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把眼睛闭上,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睁开眼睛,听见了么?”   雪莲点点头,清丽的眸中露出惊恐的神色,想开口,慕冰却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冷俊的眸中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   “嗖——”   “把头低下!”   一支暗器猝不及防地飞过他们头顶,慕冰一把抓起雪莲的手拉着她蹲了下去。雪莲惊呼一声,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慕冰用身体挡住她,而手中的剑已然出鞘!她能感受到呼呼的剑风在自己的头顶散发着寒意,可是她不敢动,只听得上方慕冰的声音传来:“雪莲,把眼睛闭上!”   雪莲闻言立刻闭上了双眼,接着,她听见了兵器相交的清脆声响和利刃刺入人身体的声音,以及被刺中以后痛苦的嚎叫和呻-吟声,再接着,就是庞大的躯体怦然倒地的声响,哪怕她闭着眼,都能感受到此人倒地时那重重的一下将地面的雪花溅起的场面。可是随着倒地的声音,这打斗却没有结束,因为对方不止一个人,似乎每倒下一个总能有新的冲上来。而慕冰身为神眼千机的第一杀手自然也不会轻易被他们拿下,雪莲感到自己周围的温度开始变得越来越热,因为那是炽热的鲜血洒在了这片洁白的雪地上!   “呲!”   血流如注!   弥漫在夜色中的一股腥味依旧令雪莲想要作呕,她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紧闭着双眼,死死地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逃避现在发生的这一切!   “停!”   突然,随着一个粗犷的男声,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雪莲颤抖着睁开了眼睛,只见慕冰修长的声音伫立在夜色中,手中的剑早已被鲜血染上赤红的颜色,在他身侧,横七竖八地躺着上百具尸体,每一个都是彪形大汉的体格。   可这却不是让她惊恐的。   因为接下来她看到,站在慕冰对面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长相粗犷的中年男人,很显然是蛮夷之人,而他身后,正站着密密麻麻的一队人,她甚至无法目测出他身后的人究竟有多少,因为很明显这这条队伍一直延伸到她看不见的阴影之中!   为何会有这么多人?!   “你的身手确实很不错。”为首的男人说道,“一个人就能消灭几百个,可是我们这么多人,你真的能杀完么。”   因为很显然,对方的人不只几百人。   “之前确实没做过这么大的生意。”慕冰的眼神锋利如刀,“今晚可以试试。”   男人却哈哈大笑起来,“你难道不好奇,我们是怎么登上天山的么?”   慕冰神色倏然一紧。没错,从他感觉到天山上有其他人存在他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上天山不易,非天时地利人和皆占者,登天山甚至难于上青天。可是现在,却有人不但登上天山,而且还是这么多人,而他之前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的气息!!!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现在,你知道我们的厉害了么。”蛮夷男子再次开口,眸中有得意之色,“如果今晚我们这么多人来到这里,只为了杀你们二人,未免太以多欺少。”   “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慕冰不想与眼前的人过多废话,他手中的剑已经再一次闪起了寒光!   “实不相瞒,我家主人是想请公子做客的。”此人的声音很粗犷洪亮,但他所说的话却让慕冰心底一冷,“听说,公子和公子身边的这位姑娘,都是萧将军的友人。”   果然,他们的冲着萧子墨来的。看来这些人必定是蛮夷军队的人,此番不知通过什么手段登上了天山,就是为了困住慕冰和雪莲以此作为威胁萧子墨的筹码。   “你说做客就做客?”慕冰冷笑,“想让我们做客,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蛮夷男子却并不恼怒,也没有要让身后的人上来继续和他打的意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小片淡粉色的丝帕,丢在慕冰面前。   慕冰见此丝帕,神色大变!雪莲惊呆了,因为他从未见过慕冰这样的表情,仿佛要将眼前的人撕成碎片般的愤怒!!!   “你们!!!”   “姑娘长得不错,公子好福气。”蛮夷男子冷笑道,“现在,公子还不愿随我们走一趟么?不然,你们可没有机会重逢了。”说道这里,他顿了顿,“包括……你还未出世的孩子……”   “你说什么?!”慕冰闻言,瞳孔立刻缩紧!   “哦?看来你不知道?”蛮夷男子见他此状,脸上的表情更为得意,“公子,你若是不应邀前来,她们母子可是会很想念你的,哈哈!”   慕冰攥紧了拳头,雪莲看到,他握着剑的手正在颤抖!这是愤怒的颤抖,她觉得他此时早已恨不得将眼前所有的人都碎尸万段!   “公子随我们走一趟,我们可以保证那位姑娘的安全。”蛮夷男子再一次开口,“包括这位姑娘,我们不会碰一下,只要公子随我们走一趟。”   慕冰的眼神仿佛早已将他千刀万剐,这样带有杀气的眼神让这个为首的蛮夷男子竟不自觉颤抖了一下!从之前的交手来看,这个人武功之高达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即使这次真的出动所有人围攻他一个也未必能够将他拿下。果然还是大祭司料事如神,让他们在路上劫一位姑娘,以此威胁,就不怕他不听安排。   大祭司预料和谋划的事,从来没有失手过。她告诉他们如何能上天山,如何能悄无声息而不被他发现,如何能够逼迫着他按照他们的计划一步一步来,一切尽在她掌握之中。   漆黑夜幕之上,几颗星辰的位置发生了微不足道的改变,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然而映在一双妩媚的眸子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妩媚的女子嘴角轻轻勾起。   与此同时,寂静的天山营区,帐中沉睡的元霜突然一下子睁开双眼,仿佛遭受攻击一般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好!!!”   豆大的冷汗自元霜额间淌下,他琥珀色的瞳孔里忽然被幽深的黑暗充满,连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   “怎么?”萧子墨见元霜突然从睡梦中起身,原本以为他是做了噩梦,本想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一下,却见他露出了极度复杂和惊慌的神情!   元霜攥紧了被角,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与世隔绝的天山之巅,终于还是被卷入了这场腥风血雨中!      ☆、第十九章 另外一人?   见元霜脸色苍白如纸,萧子墨的心立刻沉了下去,“元霜……”   元霜却没有回应他,令人不安的寂静在深夜的帐中蔓延开来,直到帐外一名小兵洪亮的声音传来:“报告!”   萧子墨凤眸一紧,因为深夜来报必是有要紧之事。“说!”   “报告将军,刚刚突然有人一箭射到了营区的木桩上,箭上有一张纸条,请将军过目!”   “拿过来!”萧子墨低声道。   小兵将纸条递过去,萧子墨摆手示意他下去,直到帐内只剩他和元霜二人,他才缓缓展开纸条,待看清纸条上的内容后,他的一张俊脸立刻黑了下去!   “元霜,他们竟然……!”   “我已经知道了。”元霜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他们……”   “雪莲、慕冰和绮烟,都在他们手上。”萧子墨神色冷峻,“他们竟然趁人之危,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或许……谋划此事之人,本就不是大丈夫……”元霜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你的意思是……”萧子墨凝重地望着元霜,“蛮夷那边,在策划这一切的人……其实是个女人?!”   “我只是觉得,这种行事风格很像女人。”元霜侧过头,道:“她利用绮烟来威胁慕冰,否则,以慕冰的身手,他们就算出动再多的人也很难将他们困住。”   “可是……她又是如何知道绮烟会前往天山的?”萧子墨不解,“从京城到天山的这段路,有一段官府专用通道,由朝廷重兵把守,所以这条路路途虽远,安全性却很高,当初承欢从京城来天山寻找驻颜之术,也是自己孤身一人前往,更何况绮烟还有慕冰的天山飞鸟保护,理论上不应该出事。”   “这说明,谋划这一切的人……同样懂得卜算天机之术。”元霜琥珀色的瞳孔微微一紧,“她和我一样,能够对天命进行预测,所以她能够知道所有人的命运将如何走向,便安排人在绮烟去天山的途中掳走了她,包括指导那些人上天山,都是此人一手策划。”   萧子墨难以置信:“和你一样……能够预测天机的人?!”   元霜垂下眼帘,“如果真是如此……子墨,那这场仗,就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凶多吉少。   这是元霜第一次说出这四个字。之前无论情况多么严峻,他都未曾对萧子墨说出这样的话,因为他始终相信他的能力,他相信即使他看不到他的命运,他却一定能给他自己和天下人一个能够交代的结局。   但是这一刻,他却对他说,凶多吉少。   萧子墨俊眉紧锁,幽深的凤眸被轻覆于浓密的睫毛之下,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元霜也没有再开口,突然伸手打开了军帐的窗子,目光投向了漆黑的天幕之上。灿若银河的繁星映在他琥珀色的瞳孔中,随后尽归于一片幽深的黑暗。   这些璀璨的星辰,映在元霜眼中是一番景象,映在另一双妩媚的眸中却有着别样的意义。   同一个夜晚,温暖的兽皮帐内,一个美丽而妖冶的女子望着顶窗外的上万颗星位移动变换,精致的眉眼间波澜不惊。   “大祭司。”粗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们已经按照计划带来了您要的三个人,现在该如何处置?”   “处置?萨迪克,你怎么能用这样的词。我说了,他们可是我要请来的客人。”大祭司的声音妩媚婉转,正如她的人。   “是是是,属下愚钝。”萨迪克连忙改口道:“那这三位客人,现在该如何招待?其中一位姑娘现在已有了身孕。”   “当然是要当作贵宾招待。”大祭司再一次开口,“给他们提供上等食宿,对那位有身孕的姑娘更要招待周全,回去告知炊事部门,每日都要给那位姑娘煲汤补身,饭后还要为她单独提供孕妇喜爱的酸食甜点。在一定范围内,只要能保证他们不会逃走,就给他们足够的自由空间。总之,就是要每个人都在这里享受最上等的待遇。”   “大祭司,这……”萨迪克显然有些不能理解,毕竟这是敌国之人,即使要将他们作为人质,只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就算是仁至义尽了,可是现在,大祭司却要求他们用最好的待遇来伺候他们,这着实令他十分费解。   “听我的便是。”大祭司的一双美目中露出了些许愠怒的神色,“我决定之事,还轮不到你来怀疑。”   “是,属下知错。属下这就去安排。”萨迪克连忙道。   “对了,除此之外……”大祭司突然压低了声音,示意他凑过来,接着在他耳边耳语一番。萨迪克听完,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色,“属下这就去办。”   “下去吧。”   萨迪克离开以后,大祭司拉上了顶窗,皎月星辰的光辉被隔绝在外,帐内一下子恢复了幽深昏暗的光线,却反而更加令人想入非非。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大祭司对着床前梳妆的铜镜前妖媚一笑。   “哦?看来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帘后,一个面容英俊的男子缓缓走了出来。此人棱角分明,五官深邃,特别是那双深褐色的眸子,宛如隐藏在黑暗中的野兽一般,充满了危险的气息。他的长相融合了西域人的野性与炎国人的俊秀,这样的男人往往对女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然而他见了眼前的女子,却并不像之前那些人一样敬畏,只是淡淡开口,“原来你早就发现了我。”   “热娜见过可汗。”她并没有下床行礼,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尊敬。   站在她面前的人,竟是鄂戎的可汗!   “可汗?”他自嘲地笑笑,“热娜,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分。在私下里,我何时叫过你大祭司?”   “在可汗心中,我存在的意义只是鄂戎的大祭司,不是么?”   他神色微变,“热娜……”   “巴图尔……哥哥。”热娜低下头,睫毛垂下,“如果你我之间没有这一层血缘关系,也许你还是鄂戎的可汗,而我却一定不会是大祭司。”   巴图尔叹了一口气,“热娜,你不要自己欺骗自己,你回来接任大祭司,真的是为了哥哥?罢了,过去的事,我们也不必再提。”巴图尔并不想揭人伤疤,他今日前来也不是为了和这位妹妹叙旧的,“我听说,这几天你已经安排人登上了天山?”   “是。”   “天山上的两个人都被带来了?”   热娜想了想,“可以这么说。”   “怎么?难道不是?”巴图尔眼眸眯起。   “准确说来,我们把天山上能带下来的人都带下来了。”热娜道,“能动的都带下来了,还有躺在棺材里不能动的,也不必管。”   “你是说……冰棺?能够使人长眠的冰棺?”巴图尔讶然,“那这么说……天山上现在还有其他人?”   “确是还有其他人,只是现在在冰棺中沉睡。”热娜道。   巴图尔点点头,“怪不得,我听到带来的那两个人谈话,提到另一个人,说是还在沉睡,还提到了复苏之类的话……那个人好像是叫……寒瞳?”   “他们所指的人的确是他。”热娜确认了巴图尔的说法,“只是……他只是其中一个。现在天山上还剩下的人,有两个。”   “两个?!”   “对,两个。”热娜狡黠一笑,“而且,这个人的存在,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这一边,慕冰雪莲二人已经与绮烟会合。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被掳进蛮夷之地,却并没有遭受任何委屈,而是恰恰相反,真如尊贵的宾客般享受着优厚的待遇。但即使如此,慕冰依旧对绮烟感到无比内疚,他觉得是他没有保护好她,才让她落入了敌人手中。   “不怪你,真的。”绮烟伸出手,轻抚着他消瘦的脸庞,“我听说……他们这里的大祭司是个能够通晓神明之人,一切事情都在她掌握之中……所以,她就是算到我要在这时去天山找你,所以偏偏派人在此时劫持我。即使我没有去天山,她也一样能够算出别的时机来困住我们。”   “绮烟姐姐说的没错,”雪莲也劝慰道,“他们很有可能对此事早有预谋,即使你寸步不离地守在绮烟姐姐身边,可能最后也会是这样的结局……现在,我只怕……”说到这里,雪莲的声音有些颤抖了起来。   “你是说萧将军?”慕冰听出了雪莲的弦外之音,“你怕他们会趁机对他不利?”   雪莲咬紧了嘴唇,“嗯。”   慕冰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他毕竟是一国之将,这是他肩膀上所必须承担的使命和责任。”   雪莲低下头,“我知道。”   慕冰没有再多言。他知道,她是心疼他的。不管她嘴上怎么说,在她心里,那个人的身影始终挥之不去。寒瞳为她所做的一切令她感动和歉疚,也没有人能否认寒瞳在她生命中占据着极为重要的位置。只是这样的感情,可以很深很深,却终究不是爱情。她的爱,曾在她孩子般娇弱的身体中静静等待了十五年,终于在十五年后,给了那个叫萧子墨的人。   只是那时他们谁都未曾料到,她与他日后的纠葛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第二十章 深陷危机   深夜,陆府别苑。   与宅中其他处的华丽贵气不同,别苑很冷清雅致,只有一盏孤灯在黑暗中晕开淡淡的光线,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孤单而落寞。厢房门口种着一株梅树,冬日里盛开的梅花在雪的映照下愈加娇艳动人。红梅傲雪,莫不如是。   承欢正欲就寝,突然听见门外响起了喧嚣沸腾之声,深夜的寂静瞬间被打破。有人“砰”地一声踹开了房门,接着,几个面色凶狠的家丁闯了进来。   承欢柳眉一挑,神情却波澜不惊。   “二夫人。”家丁这样叫着,语气却无丝毫尊敬之意,而是恰恰相反,反而隐隐带着几分讥讽。   “陆府家丁都是这样没大没小么。”承欢冷笑。   为首的家丁却冷哼一声:“二夫人做过什么,心里应该清楚。究竟对不对得起‘二夫人’这个名号,小的也不多说。但老爷……似乎不是很愉悦。”   承欢心下一紧,但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二夫人,恐怕你得跟我们走一趟了,老爷似乎想找您谈谈。”   “你以为我会因你这片面之辞就跟你们走?”承欢的目光有些凌厉。   “如果二夫人不配合,那就只能得罪了。”说着,家丁一摆手,后面的人一拥而上,将承欢团团围住。   “二夫人,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那人又开口道,“二夫人身体娇贵,我们不想动粗,若是伤了二夫人,我们也不好跟老爷交差。”   承欢冷冷回应道:“倒是要多谢你们如此贴心。”   这段路不远,却仿佛走了一辈子那么长。   这是承欢第二次来到陆鸿涛的书房。第一次,是她趁陆鸿涛酒醉酣眠之时,来此帮萧子墨查找有用的信息,之后抄录了下来,那时她还没有正式过门,接着利用婚宴之机,她将藏有纸条的发簪抛给了萧子墨。她已经尽力去做到不留丝毫痕迹,可还是被橙儿发现了其中端倪。   不难想象,她的秘密已经被陆鸿涛发现,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出奇地冷静。   进了陆鸿涛的书房,面对着他铁青的脸色,她却很坦然。没有畏惧,亦无愧疚。她的这副样子令陆鸿涛更加恼火,只听得他愤怒的声音传来:“你暗通萧子墨,可有此事?!”   承欢笑了,只是那笑容却并未到达眼底,反而带着淡淡的嘲弄:“大人何必再问。”   承欢此言一出,陆鸿涛眼中的怒火彻底燃烧了起来!她没有否认!所以她真的如橙儿所言,嫁进陆府只是为了替萧子墨得到情报!他一把冲上去掐住了她的脖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承欢被他死死地掐住了喉咙,脸色已经涨得发紫,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只要再多用一分力气,她就会断气。他却没有立刻要了她的命,而是松开了手,因为他一定要在她死之前听她亲口说出理由!   “到底为什么?!!!就为了他么!”陆鸿涛的声音已接近咆哮。   “呵呵,陆鸿涛,你该死!”承欢咬牙,冷笑,“就算不是为了他,我为了我自己,为了炎国千千万万的人民,我也要这么做!因为我就是恨不得你死!!!”   陆鸿涛脸色一变,她究竟为何如此恨他?!   “承欢!我待你不薄,甚至把你从青楼中重金赎出来,还给你二夫人的名分,跟着我,荣华富贵享不尽,可是今日你却自己不知好歹,居然敢背叛我!”   “荣华富贵?!”承欢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谁稀罕你的荣华富贵!你卖国求荣,压榨百姓,这样的荣华富贵好肮脏!我宁可委身青楼也不愿享受这样的荣华富贵!!!”   “你!”陆鸿涛气极,“啪”地一巴掌狠狠打在承欢的脸上,“贱货,你就只配在窑子里做个人尽可夫的妓-女!!!”   承欢捂住火辣辣的脸庞,双眼因愤怒而变得赤红,“窑子?妓-女?!哈哈哈哈!陆鸿涛,我有今日,还不是拜你所赐!原本繁华兴盛的炎国能有今日,也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你说什么?!”陆鸿涛再一次欺身上前,狠狠地揪住了她的衣领,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提起来:“你再说一次!!!”   “我说你陆鸿涛就是该死!!!你卖国求荣,泄露炎国的机密而让我军无数的将士白白断送了性命,也正是因为你,蛮夷军队才能如此顺利地攻进城中,奸淫掳掠无恶不作!都是你!你就算是被千刀万剐都死不足惜!!!”   “啪!”   又是清脆的一声掌掴,只见陆鸿涛再一次扼住了承欢的脖子,咬牙切齿道:“贱人!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   承欢被他掐得脸涨成深紫色,口中早已说不出话,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之声,但他却没有掐死她,突然狠狠地松开了手,她一下子重心失衡撞到了书案上,一摞书籍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砸在她的膝盖上,她努力想要站起来,钻心的剧痛却让她只能瘫软在那里,根本站不起身。   “来人!给我把她关进陆府的密牢!!!”陆鸿涛大声喝道。   “是!老爷!”一群家丁立刻蜂拥而上,三两下便将早已站不稳的承欢拖了下去。承欢没有反抗,她冷笑着,那笑容充满了凄凉与愤怒,竟让陆鸿涛心底产生了一丝凉意,虽然只是转瞬即逝。   是她自己不知好歹,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陆鸿涛心中的怒火久久不能平复。卖国求荣?!他就是卖国求荣又如何!这天下的百姓与他何干!他只想满足自己的私欲,为达目的便可以不择手段,为了权利和地位,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人生在世,他为何不好好享受?!他为何要为那些与他毫无关系的贱民们而放弃自己唾手可得的利益?!他不是圣人,也不想做圣人,他只为自己的欲望而活!   别苑的一盏微弱灯光熄灭了。门口的梅树依然挺拔如松,映衬着雪景,艳红的梅花依旧开得热烈,只是夜风刮着,将几朵花瓣从枝头吹落,掉在雪地上,却红得越发夺目。   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陆鸿涛因她的背叛而愤怒,却并不伤心。这个女人不知好歹,那么他改日再娶一个新的二房便是。他是当朝一品的官员,什么样的女人他得不到?他不会因为她今日的一番言论而有丝毫触动。   陆鸿涛嘴角扯起一抹冷笑。这笔账,他迟早要找萧子墨算清楚。      ☆、第二十一章 深夜缠绵   深夜的鄂戎王城依旧灯火通明,流光溢彩。鄂戎的宫殿建筑虽不比炎国皇宫的精致奢华,却胜在了气势恢宏,每一座建筑上都雕刻着代表鄂戎部族的图腾,彰显着至高无上的领导地位。最中央的位置是鄂戎可汗及王妃的寝宫,此处建筑之华美排场之考究自然不必多说,只是此时夜色已深,寝宫中却依然亮着灯火,仿佛里面的人在等待着什么。   更晚一些时候,一位身着华服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守在寝宫外面的侍卫恭敬行礼:“参见可汗!”   巴图尔摆了摆手,“王妃还没有睡?”   “回可汗,王妃说一定要等可汗您回来,那盏灯就一直留着。”   巴图尔深邃的眼眸变得柔和起来,“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是!可汗!”   推开房门,巴图尔一眼就看见了斜卧在藤椅上一心一意地缝补着衣服的女人。她有着高挺的鼻梁和饱满的额头,肤色白皙嘴唇丰润,是典型的鄂戎女子长相。虽不比热娜的风情万种,却多了几分端庄典雅的气质。见巴图尔进来,她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眸中虽隐有疲惫却闪过一丝喜色,“你回来了。”   “嗯,这么晚还不睡。”巴图尔温柔地将她从藤椅抱到了床上,“缝缝补补这些活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古丽,你就是喜欢什么都亲力亲为。”   此时古丽已经躺在了床上,柔软的手臂环住了巴图尔的腰,“只想为你做些什么……你又这么晚才回来,人家等了一晚上。”   “委屈你了……”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因为两人早已唇瓣紧密相贴。巴图尔一边拥抱着她一边动手褪下了她的衣服,有力的大手在她光滑如玉的身体上尽情游走,她享受着他的爱抚,回应着他的热情,两人一夜缠绵直至天亮……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巴图尔搂着怀中的人儿,突然开口道,“炎国有这样一句诗,说得倒是很有道理。”   “说得又不是你,你什么时候为我放弃过政事。”古丽这么说着,却丝毫没有埋怨之意,毕竟他的夫君是鄂戎的可汗,相当于以前一个部族的族长,这样的身份自然决定了她也会和寻常女子不同,其中有苦有甜,也只能冷暖自知。   “自我继承了可汗之位以来,就一直冷落了你。”巴图尔在古丽的额头上印下一吻,“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毫无怨言地陪伴着我。”   每一个晚上,无论他处理政事回来多晚,他始终能够看见寝宫的那盏灯亮着。那一丝昏黄的光线,虽不及宫灯的明亮,却代表着他的王妃无怨无悔的等待。   她抱紧了他,“我愿意等你……无论多晚,无论多久。”   他的心中激荡起一阵暖流,将她抱得更紧。   “你们男人呐,每天就只知道打打杀杀。”古丽无奈道,“听说,又要跟炎国开战了?”   “嗯,这一战在所难免了。”巴图尔皱眉,“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战争,但这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   “我听说,族里的长老都有此意,连热娜……大祭司,也算出这一战不可避免。可是我不懂,我们的生活明明很好,为何还要去侵略别人?”   巴图尔伸出修长的手指,轻点了一下古丽的额头,长叹道:“这些事你当然不懂。鄂戎近几年也是处在变革的时期,赫巴也好,克孜达也罢,自从氏族部落纷纷建国,将很多秩序规范化以后,经济社会条件确实是发展壮大了很多……特别是生产技术和管理方式的发展,极大提高了劳动生产的效率,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是,我们的物资水平没有办法赶上技术发展的水平。   “从地理条件来看,鄂戎北部有一大片国土属于极为贫瘠荒凉的冻原,开垦起来极度困难,粮食种植地区只分布在南部的一小部分疆域,但因为长期高寒的气候条件,作物只能达到一年一熟,草原地区也是如此。其他产业的发展也会因农业的局限而产生限制。赫巴也是一样的,赫巴深处西北内陆地区,水源极度匮乏,居民区只能沿河谷地区分布,同样限制了国家的长期发展。以前,我们都只是各自不相往来的部落氏族,所以能够维持着现状,但现在随着这些部落相继分封建国,已经处在了社会变革的时期,都拥有革新的技术和一定程度的实力积累,就再也不可能满足于从前的原始状态。   “炎国地大物博,自然资源丰富,不仅有肥沃的土壤和优质的水源,而且有种类多样的矿产和稀土资源。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是令我们望尘莫及的,而我们只有征服了这个国家才能拥有它们。族里的长老们也是看到了这一点,而且即使我们不先动,赫巴和克孜达也会按耐不住早晚要动手,若是被这两国抢占了先机,对鄂戎也是不利的。分散的部落逐一建国,接着各自寻找发展良机,再下一步,可能就是部族统一之战了。现在来看,鄂戎还是比赫巴和克孜达优势明显,所以,这次攻打炎国,对我们而言,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古丽在他怀里静静地听着,有些话她作为一介女流之辈确实是似懂非懂,她只知道,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支持,从两人幼时相识起就是这样。可是这一次,她即使不懂政事,却能感觉到攻打炎国这一举动非同小可。毕竟,炎国历史悠久,人口众多,经济文化等各方面发展也是远远走在鄂戎前面的,这一仗,真的可以打赢么?   “三国联手……你们真的有把握么?”古丽的脸上有几分担忧。   巴图尔搂紧了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确实,炎国在很多方面还是比我们要强很多,可现在炎国却正处在矛盾频发的阶段,而这正是我们的契机。朝廷腐败现象严重,大臣之间党派相争,几乎架空了天子的权力,对待老百姓更是肆无忌惮地搜刮民脂民膏,随意收取苛捐杂税,炎国的百姓就被这样的人统治,而我们,与其说是侵略,不如说是给他们解放。”   古丽苦笑,“解放?你真以为我不懂?男人打仗,哪一个为的不是自己的野心,什么时候为百姓着想过,就只会说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巴图尔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们也没有办法。这是大势所趋,任何人到了这一步,都必须做出这样的选择。”   在那样一个时代,还尚无“历史发展必然性”这类的词汇,他只知道,他要稳固自己的统治,壮大自己的民族,必须这么做。即使他不做,也终究有人会完成这些事,而现在一切需要的条件都已具备,就正是最好的时机。   “只是……”突然,巴图尔话锋一转,“我们现在只有一个顾虑。”   古丽神色一紧,“怎么?”   “炎国萧氏,世代为将,把持军权,不是那么容易对付。”巴图尔的眉头逐渐拧紧,“这也是我们现在还迟迟不敢轻易出兵的原因。否则,炎国朝廷内部已经有了我们的内应,天子又已大权旁落,我们早就可以无所忌惮地攻城了。”   “那……那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   “好在热娜神机妙算,我们从天山‘请’来了他的几位朋友。”巴图尔嘴角勾起一抹幽深的笑意,“这位大将军虽有本事,却是极重情义之人,既然他的朋友在我们手上,那就能多多少少对他有所牵制。”说着,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脸颊,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古丽,很快,你就能看到我们崭新的家园,一个更富足、更强大的鄂戎!”   古丽靠在他怀里,脸颊绯红,“傻瓜,其实我想要的,从来都很简单。”   巴图尔将她抱得更紧,“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古丽的眼睛眯起来,思绪回到了二十多年以前,“咱俩小时候那会儿,鄂戎还只是草原上的一个部落,那时的生活多简单呐,我们每天跟着一群马儿奔跑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晚上回去阿妈就已经准备好了香喷喷的烤肉和醇香的马奶酒,我记得你最喜欢吃我阿妈烤的羊腿,却总是把最大的一块让给我。”   巴图尔的目光也柔和了起来,“是啊,冬天的时候特别冷,你阿妈做了一顶毛毡帽,可是你的头太小,每次戴上它脸就被挡住了一半,我总是抢来你的毡帽戴在自己头上,别说,戴在我头上还真合适……”   古丽娇嗔道:“你还说,就你喜欢欺负我。那时候咱俩白天就在草原上玩,偶尔帮你阿爸喂他的小马驹,刚出世的小马驹特别可爱,你阿爸还答应以后送给我来着,结果又被你先抢了,非要去跟他们赛马,几次下来,它就认了你当主人了,我再想上马它就老是摔我。”   巴图尔哈哈大笑,“可是如果我也在马上,它就乖了。我还记得那次你说你也想骑马,我们就一起乘着小马驰骋了大半个草原,那个下午天特别的蓝,连一朵云都没有,我们就骑着马一直跑啊跑啊,路上看见了一条小河,还有个小孩在河边摸鱼呢。还差一点把别人种的田给踩坏了,还好后来我及时勒住了缰绳,哈哈。”   古丽也笑了,那笑容却有些苍凉,“是啊,只是那些日子都一去不复返了。”说着,她垂下眼帘:“那时候的人们,拥有的少,奢求的也少,每天的日子就是那样简简单单,可是很快乐。现在,像你说的,鄂戎已经越来越强大,可是我却总觉得失去了什么。”   巴图尔吻着她的眼睛:“你失去的,我都会加倍弥补……”      ☆、第二十二章 龙血再现   新年将至,与京城逐渐浓郁起来的一片喜庆不同,艰苦的边关依旧无比苍凉。   帐外呼啸的寒风刮起了帘子,元霜裹紧外衣,俊美的容颜有几分苍白。   自从收到了慕冰等人落入敌军手中的消息后,元霜便时常在夜晚难以安眠。这倒并非是他担心慕冰他们,恰恰相反,他很清楚敌军只是想将此作为与萧子墨谈判的筹码,而慕冰的实力更是可以保证他们所有人的安全。他担心的,是敌军那边真正在操控着这一切的人。   自从那一次负伤逃回的侦察兵被一支可以在空中偏转方向的箭射穿胸膛,他才真正在这场即将拉开序幕的战争中嗅到危险的气息。这危险不在于敌人的强大,而在于……熟悉。   箭身的花纹,北冥夫人的传说……他知道,有些深埋在他心底的东西,甚至几乎已经快要遗忘的记忆,终于在这一刻,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元霜正想着,突然看见一双修长的手撩开了帘子,带着帐外的寒气走了进来。   “新的侦察兵已经派去有一段时间了,不知这次他们收获如何。”萧子墨低沉的声音响起,元霜皱紧眉头。侦察兵任务艰巨且随时有生命危险,上一次一连损失了数名侦察兵,这对炎军而言无疑是不小的打击。但即使如此,侦察兵依然要被前赴后继地派往敌军部门,因为情报对于作战来说是起至关重要的作用的一环。后世的战争也是如此,无论武器装备如何革新,指挥手段如何提升,都离不开军事情报在其中所起到的关键性作用。   “敌军的人对于我们的侦察兵很敏感,还是要他们一切小心才是。”元霜目露忧色,“鄂戎的大祭司能连慕冰都算计到,几个侦察兵怕是很难逃脱她的眼睛。”   “但情况使然,必须如此。”萧子墨俊眉紧锁,“我们需要侦察兵,若不能获取情报,此战必败。”   元霜不再言语。他不会忘记,十五年前的碎石关一战,为何炎军会险些全军覆没。蛮夷军队就是从陆鸿涛处获得了高度机密的军事情报,得到了炎军在天山的作战部署,才取得了那一战的主动权。否则,靖安也不至于以身殉国。   思及此,便又是一声长叹。   “不知道雪莲现在怎么样了……”   元霜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萧子墨顿时一怔,清俊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他心中是愧疚的,因为他没有想到对方会算计到他们几个身上,如果不是他执意想让雪莲回天山,而是让她跟在她身边……他定然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哪怕……哪怕她心里想着的人是寒瞳……他也应该不顾一切地把她留在身边。也许寒瞳能够给她想要的一心一意的陪伴关怀,可只有他能够给她最强有力的保护。也许元霜说得对,要想逆转这一次的局势……   “要想逆转这一次的局势,关键的转折在于雪莲。”   数月前,他即将应诏回京的那一日,元霜在他耳边说的,就是这句话。   那一夜元霜夜观天象,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的星位,直到他发现相离极尽的另一颗星的存在,在逐渐引起他星象的细微变化。而引起变化的那颗星,元霜定位和计算多次,可以十二分地确定,那正是雪莲的星位。   所以当初萧子墨想送雪莲回天山时,元霜多次让他三思而后行,就是因为他算到了雪莲对于萧子墨此战将起到关键的作用。但萧子墨不愿让雪莲卷入战争,所以依然在回京后联系了慕冰让他带雪莲回天山。但没想到,他们二人之间的纠葛竟真的如此之深,即使她回到了天山,也依旧没能逃离。   “天山之巅,如今也被卷入了这场是非之中。”元霜叹息道:“十年前我躺入冰棺寻求天机,那时我已算到十年后天山将必有一劫,而这一劫,能否化解,就要看你了。”   萧子墨目光幽深似水,沉默良久后,突然开口道:“我想再去天山看一下。”   寂静天山,恍如隔世。   这是萧子墨第二次踏上这片雪地。那时他惊叹于这世上竟有如此缥缈如仙境的地方,莲心阁的馥郁馨香曾让他不由自主地陶醉沉迷。他也是在这里遇见了雪莲,这个来自天山的姑娘,仿若一滴雨露,清澈空灵,不染尘埃。可是如今,他却在这里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和腐烂气息,而雪莲也未能幸免地被卷入了这场战乱之中。现在他只想尽快将雪莲从敌人手中解救出来,让她尽可能少地遭受战火的摧残。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大片的雪地被暗红的鲜血染红。那些死在慕冰剑下的鄂戎士兵,死时并没有太多痛苦,因为慕冰的剑很快,他们往往是在恍惚和眨眼的瞬间成了剑下亡魂。这些人的尸体来不及收殓,直接被埋进了积雪中,连一块代表身份的墓碑都没有。   可是他们都曾活过,爱过,也流过血,立过功,最终在这里死去。   人最终的归宿都是一样的,生命不过是从一个起点走向一个终点,只是这个过程,有的人被人记住,有的人被人遗忘。有的人生来就有他的使命,他的一生只为这一件事而活,还有的人则命中注定与另一些人剪不断理还乱,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呲——”   突然,寂静中出现了一道刺耳的声响。   萧子墨凤眸一紧,目光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小心翼翼走了过去。他的步子很轻,前段时间陆云兮的药曾让他内力受损严重,现在虽也恢复大半,但还是一切谨慎为重。在莲心阁的墙角处,他发现个这个发出声音的小东西。   “啾!”   通体雪白的鸟儿,在一具尚未腐烂的尸体上鸣叫。天山飞鸟?   比天山飞鸟的出现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这句至今仍未腐烂的尸体。这并不符合常理,因为距离上一次慕冰与鄂戎士兵的激战已经有一段时间,即使天山地处高寒,能让尸体保存的时间更长一些,但这么久还没有腐烂这是不可能的。而且,他自上山以来便嗅到了尸体腐烂的气息,即使他们已经被埋藏在雪中,但依旧会有淡淡的味道透出来。也就是说,其他人的尸体都已经腐烂了,但唯独这个人,尸体竟还保存完好。   难道说……这个人当时没有死?   他缓缓走近这具尸体,只见死者身上流出的血似乎比正常人的血颜色要更暗一些,在日光的照射下,竟然隐隐泛出了荧光。   这是……?!   他从未见过如此稀奇之事,根本无法用常理来解释。但直觉告诉他,这其中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小瓶,俯下身捡起一根枯枝,用枯枝将尸体周围染上血的雪和土收进瓶中,接着盖好了瓶塞。一切完成以后,他又环绕天山宫殿周围一圈,确认其他地方没有可疑之处,才走进寒冰楼,顺着滑索下了天山。   帐内,元霜正在饮茶,见萧子墨回来,立即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道:“如何?”   萧子墨掏出小瓶,将其递给元霜,“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元霜皱眉,“怎么?”   “竟然有一具尸体没有腐烂。”萧子墨道,“而且,尸体流出的血颜色很深,不像正常人的血,太阳照射还会泛出荧光。”   元霜接过小瓶,拔出瓶塞,将其凑到鼻尖轻扇气味,突然瞳孔立刻缩紧!   “这是……!”   萧子墨连忙问道:“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龙血!”元霜额头瞬间淌下冷汗。      ☆、第二十三章 拉开序幕   “龙血?!”萧子墨眯起凤眸,眼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   “龙血再现,天下必乱。”元霜紧皱眉头,长叹了一声:“天意,天意啊……”   “为何会如此无缘无故地出现龙血?”萧子墨眸中隐有疑惑之色,“看样子那个人也只是普通的鄂戎士兵,与其他人并无两样,可为何他身上却流出了龙血,不但保存了他尸体不腐,而且引来了天山飞鸟?”   “龙血现世,本就无从追查,史料对此的记载也极为匮乏,缺少可信的依据和解释。但可以肯定的是,龙血一旦现世,必将为这世间带来一场腥风血雨。”   萧子墨低头略一沉吟,正思索着,突然听得帐外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将军,急报!”   “说!”   “报告将军,前方侦察兵来报,敌军一大批人马正赶往天裕关!”   “天裕关?!”萧子墨一下子站了起来,目光灼灼,“你确定?!”   “报告将军,千真万确!”小兵的声音有些颤抖,“据估计,这一批人马至少有五十万,其中以赫巴军为主,还有一小部分是鄂戎的军队!”   元霜也站了起来,“想不到这么快,他们就要主动出击!鄂戎军队抵达赫巴境内尚需一段时间适应调整,所以这一次的偷袭以当地赫巴军打头阵。”   萧子墨眸中冷光一闪,没有片刻犹豫,“传我命令下去,全军进入备战状态,四个营门全部封锁禁止任何人进出,十一军、十四军、十五军待命,六十七师即刻备好物资,随时准备战略物资抽调!”   “是!将军!”   “还有,联系敌后侦察兵,无论敌军有什么动静,一定要第一时间汇报,不得有任何延误!现在就去!”   “是!将军!”   小兵飞奔下去传达萧子墨的命令,没过多久,营区内响起苍凉却又令人热血沸腾的号角声——全军备战!   营区所有的士兵皆做好了充分准备,只待将军一声令下,随时准备奔赴前线。十一军、十四军和十五军作为尖刀军,在战争中负责打头阵,此时更是绷紧了神经!   “报!”小兵的声音再次响起。   “说!”   “报告将军,前方侦察兵来报,敌军已抵达天裕关!”   “我知道了!”萧子墨的声音低沉雄浑,“通知十一军、十四军和十五军,按照之前计划即刻准备行动!”   “是!将军!”   “子墨,你要亲自去?”元霜眸中流露出关切,“是否要先派人去探一下情况……”   萧子墨摆了摆手,“头阵关乎士气,只能赢,不能输。我必须亲自上场。”   元霜便也不再多言。第一仗双方都是试探性作战,而且萧子墨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其他的话也无需他多说。   萧子墨迅速换上战袍,翻身上马,率领一众步兵赶往天裕关,没有一刻耽误。所有人步调一致,整齐划一,从脚步声听来甚至难以判断出人数。这些都是军队日常最基本的训练,其他将领未必重视,但萧子墨却把功夫下在平时,对每一个细节都严格要求,这也是他所带领的部队作战水平突显的一个重要原因。   “跟我来!”   萧子墨的声音浑厚低沉,铿锵有力,身后的士兵们在他的带领下士气高昂,每个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听着指令昂首挺胸向前匀速跑步行进。   “崇封十五年冬,将军应皇帝急诏回京……三月,将军请辞,皇帝允之,增调步兵十军,骑兵五军,粮草五百石,速返天山。   “同月,将军归营,整军容、肃风纪,日操课随行,故军心定,士气振。十余日,闻友人掳于敌军,令全军备战,是时三军上下皆纳入戒备,审计严格,不得以私妄动。又数日,有技术侦查兵侦敌后者,报敌军前往天裕,不宣而出兵。将军随即率兵迎敌,同往天裕。崇封之战自始于此,史称天裕关事变。”   ——《炎史?崇封书》   未时,萧子墨率军抵达天裕关。   天裕关,烟尘滚滚,漫天风沙。   蛮夷军队虽在炎军之前到达了天裕关,却并未前进,而是全队守在关口之处,队形整齐排列。蛮夷军队的阵型排列为川字型,分列三大纵队,靠后者相挨紧密,靠前者分路岔开,将指挥军官置于中央之位。这是典型的包围阵型,一旦双方交战,中间一路会对敌方进行截杀,而边上两路则会越拉越宽,直到两路排头在另一侧相接,将敌军围堵在中心。   蛮夷的指挥首领,不是别人,正是碎叶水一战中败在萧子墨手中的赫巴将领,库尔巴。   库尔巴望向萧子墨的眼神凌厉而愤怒。这一次他主动请缨,就是为了再度与萧子墨交手,并且这一次,他一定要将他打败,一雪前耻!   萧子墨的目光却是淡淡的,那双清冷幽深的凤眸即使是在此时也依旧波澜不惊,库尔巴未曾在他的眸中看到一丝诧异和慌乱。他如此镇定,甚至令库尔巴感到无从下手,因为用兵者皆知,一旦出手,就意味着没有退路,所以出手就一定要找到最合适的时机,而时机往往稍纵即逝!   与中秋之夜碎叶水一战中双方相互偷袭的激烈厮杀相比,这一次,双方面对面交战,反而没有任何人轻举妄动。所有人屏息凝视,紧绷着神经,只待各自首领下达命令!   天裕关,数十万人兵戎相见,却在这一刻寂静得可怕,这正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果然是你。”萧子墨的声音沉稳有力,因环境的空旷而带着一丝回音,更显低沉雄厚,“看来上一次,你们得到的教训还不够。”   库尔巴攥紧拳头,目光因愤怒而变得几近赤红!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库尔巴作为赫巴最年轻的将军,自然清楚其中道理,当然知道萧子墨是故意说出此言,因为他就是要激他发怒,让他自乱阵脚!这正如二人在荒庙地宫中时,萧子墨也是在开始时只防守而不进攻,待他耗尽最后一丝耐心之后再给他致命一击!   对待萧子墨,库尔巴心中早已清楚不可丝毫轻敌。可是此时,听他这么说,他依旧感到自尊心无比受创!那些都是他的兄弟,也是他花费诸多心血锻造的一支精兵,却在碎叶水一战中被他打得几乎全军覆没!这口气,他怎能咽下?!   “这一次,恐怕你们没有那么幸运了!”库尔巴的声音也是极为洪亮,虽带着几分因焦灼而产生的颤抖,但依旧为他身后的士兵带来了极大的鼓舞。蛮夷之人,往往身材高大长相粗犷,在他们眼里,那炎军的首领不过只是个小白脸,如果不是库尔巴在之前告诉他们今日即将面对的敌方将领是炎国名将之后,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相信,就是眼前这个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人曾在碎叶水歼灭了他们国家几乎最精锐的部队!   萧子墨却没有再回答,他的唇边勾起一抹笑容。   这是带着淡淡不屑的冷笑!   库尔巴再也无法忍受他的嘲弄,扬鞭一挥便径直冲了出去:“给我上!”   “杀!!!”   蛮夷几十万人一起冲来,马蹄溅起尘土飞扬,此时虽是寒冬腊月,但所有人的血液都仿佛要燃烧起来!      ☆、第二十四章 首战天裕   “梆——!”   兵刃相交之声回响在耳畔,冷兵器时代的交战,利刃刺入人身体时的声音和拔出那一瞬间喷涌而出的鲜血令人畏惧,却更令人莫名地振奋!   也许这就是为何男人永远对战争有一种隐藏在血液中的欲望,只需一个小小的诱因,便如涨潮之水一般,以排山倒海的姿态疯狂地释放!   兵将各自相对,这是自古以来作战不成文的规定,即使面对的是并不重视礼节之说的蛮夷之族,却也同样适用。所谓兵将各自相对,即“将打将,兵打兵”,交战双方各自对阵与自己同等级者,兵将对阵者少有。尤其是以步兵为主的战斗,由于将领一般骑马,其余士兵皆为步兵,更是严格遵循这一规定。那个时代的人不仅将战争视为为侵略和反侵略的手段,而是将战争过程本身视为一种艺术,赋予其独特的守则。这很类似后世中的竞技,只是这场竞技以流血和牺牲为代价,更与国家的尊严和命运息息相关。   “叮!!!”   库尔巴上一次使用的兵器是短刀,而这一次,由于双方都骑着马,短刀劣势明显,因此他换了一杆枪,虽不是他最擅长的兵器,但用起来也是十分熟练,甚至杀伤力更大。   而萧子墨则依旧长剑在握,同样是只防守而不进攻!   库尔巴一连出招,招招毙命,可是这些招数在萧子墨身上却似乎丝毫不起作用,他虽一直在防守,却令库尔巴不敢大意,甚至更为谨慎。而在他们周围,双方的士兵早已激战在一起,鲜血喷涌的声音与呼啸的风声一同交织在耳畔,直到一阵急促的哨声尖锐地响起!   库尔巴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与阴狠,在两人兵器再一次交锋的一瞬间,只听得他怒吼的声音响起:“这一次,你们逃不掉了!”   萧子墨轻身一闪,唇角勾起:“是这样么?”   库尔巴闻言,眸中厉色更甚,额间青筋暴起,大喝道:“这一次,我要为碎叶水一战中所有牺牲的弟兄们报仇!!!”   萧子墨凤眸清冷,声音低沉却雄浑有力:“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库尔巴冷哼一声,道:“你回头看一眼,便知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库尔巴便立刻从与萧子墨的交战中抽身而出,马鞭一挥,反身离去。而萧子墨却也没有追击过去,而是同样撤回,转身瞬间,只见周围交战的士兵们也开始逐渐分开——蛮夷部队正在收拢队形!   萧子墨神色一凛,心下已了然,立即下令,只有两个字:“防守!”   炎军士兵闻言也开始整理队伍,却与蛮夷军队的收拢不同,而是将队伍扩散,对蛮夷部队形成了包围之势。这样的场面看上去似乎是炎军在进攻而蛮夷军在抵抗,但萧子墨却再次重复:“防守!”   这一边,被围困在中心的蛮夷部队将队伍越收越紧,最外一圈士兵右手握矛,左手执盾,整齐排列,却将长矛缩进,只将盾牌举过头顶。   “杀!”   令声一下,所有蛮夷士兵皆挥着长矛冲了出去,按照之前队伍的排列顺序,朝各自方向发起了进攻,千万支长矛四散开来,势不可挡!   炎军虽在外围,却无法攻入蛮夷部队的阵型,只能靠手中的兵器抵抗长矛的进攻,而蛮夷士兵投矛之术稳准精湛,不过短短片刻时间,围在外侧的炎军已死伤大片,此时炎军的情况竟处于下风!   库尔巴眸色凶狠暴戾。这一次,他一定要让萧子墨败在他手里!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萧子墨从头至尾都并未表现出丝毫慌张之色。炎军一方已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劣势,他为何还能淡定至此?!   他越是这样,库尔巴心头就越是愤恨!   “这一次,我要让你一败涂地!!!”库尔巴的声音已几近咆哮,蛮夷士兵闻声亦士气大振,场下两军厮杀更为激烈!   萧子墨凤眸眯起,却有凛冽的寒光流出,之前一直沉默的他终于开口,依旧只是冷冷的两个字:“防守!”   他眸中流露出的冷傲和决绝竟让库尔巴一时怔住,只在片刻的震慑之间,库尔巴便听得萧子墨浑厚的声音再次传来:“以退为进!”   士兵中的高级指挥官即刻向下传达指令:“将军有令,以退为进!!!”   指令一下,炎军队伍开始迅速散开,围成一圈将蛮夷军队包围,却没有进攻,而是每相隔一人立即撤到右手边士兵的身后,由此相邻二人间隙加大,队形收拢。接着,再进行相隔一人的后撤,缩紧队伍,如此反复,直到这条包围蛮夷军队的链条越来越紧,每一纵列所立人数因队形的收缩而越来越多!   最后,当最里侧的炎军士兵与蛮夷最外层的士兵已处于近在咫尺的距离,萧子墨扬手下达指令:“冲锋!”   “呲——”   萧子墨指令一下,双方立刻短兵相接,炎军对蛮夷军队形成多层包围,一人倒下,身后的下一名士兵立即填补而上,冒着鲜血淋漓的长矛,迎着前一名战友的尸体,所有人只能前进,决不后退!   这是将军的命令,也是每一位战士的信仰。   天裕关风沙弥漫,在这一刻被鲜血染红。在激起的滚滚烟尘之中,萧子墨终于下达杀令,低沉雄浑的声音不怒自威——   “进攻!”   炎军转守为攻,对蛮夷军队层层包围攻击,而与此同时,萧子墨挥鞭而上,对库尔巴展开了主动进攻!   蛮夷军队在炎军猛烈的攻击之下很快便有些招架不住,库尔巴未曾料到战况竟如此风云变幻,抵御着萧子墨的进攻而无暇他顾,迟迟不下达撤退指令。双方继续厮杀,直到蛮夷最后一名士兵在身受数处重伤之后轰然倒下。   在那一瞬间,沸腾的天裕关才终于平静下来。   这一刻的平静,是仿佛时间静止般的苍凉,萧子墨亦停止了对库尔巴的进攻,因为库尔巴的身体已然僵硬,虽然他还活着。   这一刻的平静永远留在了库尔巴心上,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而他自己也仿佛停止了呼吸。电光火石之间,他只感受到脖子上一凉,是萧子墨的剑架在了他的后颈。在他身后,有一个低沉磁性却令人心生畏惧的声音对他说:“你手下的兵,已全军覆没。”   库尔巴转过身面对着那双清冷而闪烁着寒意的凤眸,突然说:“你不会杀我的,对么?”   萧子墨不言,却长剑一挥,一道寒光晃过,库尔巴从马上重重地摔了下去。但库尔巴并没有死,因为萧子墨砍断的是马腿。库尔巴从马上摔下之后站起身来,周围的炎军步兵立即上前将其包围。现在对于他们而言,杀死敌军的将领已是易如反掌!   然而,却有一个冰冷的声音自上方传来:“退后。”   听闻萧子墨下达命令,所有上前的炎军士兵便只能后退。萧子墨翻身下马,走近库尔巴,将手中的剑递了过去。   “你说得对,我不会杀你。”   库尔巴点点头,却没有接过萧子墨的剑。“不需要。”说着,他举起了手中的枪,“这是我第一次战胜归来时可汗赏赐给我的。”   萧子墨目光幽深:“是杆好枪。”   库尔巴再一次举起这杆枪,双眸紧闭,口中念着一串赫巴的语言,一直念着。周围的炎军士兵早已按耐不住想上去一刀杀了他的冲动,这是大好的时机,无奈将军下令让所有人不得靠近,所有人便只能焦急地等待着。萧子墨耐心地听完库尔巴念完那些话,没有打扰,直到最后一个音结束,库尔巴长枪一挥,将枪尖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随后,这具强壮的身躯轰然倒地,溅起尘土飞扬。   萧子墨转身,翻身上马,浑厚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下令道:“撤回。”   “全军撤回!”   剩余的士兵听到指令立即整理队伍,负责收殓战死士兵的人员留下,其余人跟在萧子墨身后,步伐一致,井然有序地撤回营地。   身后,残阳如血。      ☆、第二十五章 归雁(上)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今人不多弹。   这京城里,但凡还算得上大家闺秀的姑娘,似乎总要懂些琴棋书画才行。这是那个时代对女子的要求,端庄优雅,贤良淑德,每个女子的人生似乎都可以谱成一支曲,写成一首诗,曲便无非是清韵悠扬的曲,而诗便无非是活泼俏丽的诗。即使娇纵如陆云兮,也能在抚琴之时变得静若处子,和以往盛气凌人的神态大不相同。   但今天要说的这位姑娘,却不是陆云兮,而是一位叫做书雁的姑娘。   与其说是姑娘,不如说是丫头。因为书雁只有八岁。虽容貌姣好,但终究还是稚嫩了些。这个年纪就已被视作美人胚子的丫头不是没有,素月就是七八岁被老鸨看上,更别提京城第一美人陆云兮了,从小就因其美貌而被众人捧在手心。相比之下,书雁的长相不算出众,但一手好的琴艺却令她气质脱俗,别有一番姿色。   书雁的故事,要从建陵末年说起。   这一年,书雁八岁。八岁的小丫头对一切事情都懵懵懂懂,却偏又到了好奇心初绽的年纪。书雁出身书香世家,父亲是一家私塾的教书先生,还曾被王孙贵胄之家请入过京城做贵族子弟的老师。在京城的那些年,书雁的父亲和母亲相隔两地,常以鸿雁传书诉说心绪,后二人结为伉俪,便为其独生的女儿取名为书雁,以纪念那段两地相思的日子。   在父母恩爱的熏陶下,书雁一天天长大。她很憧憬,想象着自己以后会嫁给一个怎样的男子。也许他家境殷实、相貌英俊,又或者他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即使这些他都没有,至少,他要像父亲待母亲一样好。   每当她对母亲说起这些,母亲便只是笑笑,轻轻点了下她的脑门,“小丫头,这么小就迫不及待想把自己嫁出去,真不害臊。”   书雁便一下子红了脸,娇羞道:“哪有……”   书雁的姑姑是一名琴师,平日里最喜穿白衣,仿若天上的仙子下凡。书雁能够弹得一手好琴,正是因其师从于这个貌美却清冷的女子。她叫云琴,仿佛天生为弹琴而生。当她弹琴的时候,仿佛整个人都已融入了琴弦之中,灵魂早已随着弹拨的音符间流走。可就是这样一位伊人,却不苟言笑,对其追求者更是从未有过半分亲近,洁身自好已经达到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地步。书雁知道,云琴姑姑心性高些,对择偶一事抱着宁缺毋滥的心态,对一般的男子看不上眼。父亲见其已年过双十,也曾给她说过几门亲事,但后来也都不了了之。   于是,云琴就这样,守身如玉地孤身一人,每日与琴相伴,不知何时良人才能够出现。   那时的书雁甚至还幻想过,也许自己会比云琴姑姑早一步碰见自己的真命天子呢!   建陵末年,秋分。书雁随父亲一同前往京城,参加在京城举办的三年一届的京城诗会。这是全国各地文人最为期盼的时刻,谁若是能在此时崭露头角,便能在文坛小有名气,甚至得到文坛大家指点也未尝可知。所以,这对于文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机遇。   书雁的父亲早已不需要这样的诗会来提升名气,其中参与的大多是年轻书生,因此,带书雁过来不过只是凑个热闹,给她提前感受一番文学的氛围罢了。   就是在诗会上,书雁认识了苏杨林。   是年,苏杨林年方弱冠。书雁一眼便从纷杂的人群中注意到了这个年轻英俊的书生。他一身朴素的白衣,并无锦衣华服,却仿佛浑然天成地带着一股贵气。父亲顺着书雁的眼神望过去,也关注到了此人,眸中含笑,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刻意在对书雁说:“此人气质不凡,当非池中物。”   书雁低下头,却遮掩不住脸颊上的一抹红霞。   后来的发展正如父亲所预料一般,苏杨林在诗会上才惊四座,一夜之间京城闻名。不少佳人也听闻了京城才子苏杨林的名号,其独创诗词也被编曲而歌,成为风月场所中曼妙佳人口中的婉转莺音,一时风头无两。   八岁的书雁,并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仰慕。她只是在心底里记住了这个人,记住了他的容颜,他的才华,和父亲评价他“气质不凡,当非池中物”。   诗会之后,书雁和父亲又在京城住了一段日子,打算入冬后再走。这段期间,他们暂住在父亲的一位朋友家。这位朋友也是一位文坛大家,在文坛享有盛誉,只是当时书雁对这些并无概念,便也未曾多想。直到……某一天,苏杨林来拜访此人,书雁再一次见到了他。   那时书雁在心里想,这是命运么?她原本只想在角落里默默地偷看他,却不料父亲的这位朋友竟唤了她来:“书雁,来见见我们这位京城大才子,以后人家可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啊!”   书雁便怯生生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见过苏公子。”   苏杨林见书雁生得乖巧可爱,便含笑问道:“小姑娘,多大了?”   书雁羞涩答道:“八……八岁了。”   苏杨林微微一笑,他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当然,只是喜欢。   这是二人的第一次对话。自那以后,二人算是结识,虽说两人有着十二岁的年龄差距,但在那样一个时代,男子年长女子一些没有什么,即使是心智成熟的少女也有多半倾心于成熟稳重的中年男子,加之长辈们能看得出来苏杨林对书雁也是有隐隐几分好感的,因此,大家都认为再过几年,待书雁渐渐出落为少女之时,二人也许能够成就一段好姻缘。   只是现在,书雁尚小,书雁的父亲自然不会允许两人有出格的交往。几个月后,寒冬将至,父亲打算带书雁回去,离开京城。离开之前,她问他:“杨林哥哥,你会来看书雁么?”   苏杨林宠溺地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会的。丫头,等我。”   有这样一个承诺,就足够了。在那一刻,书雁的心中欢喜极了。   离开京城回到家中,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父亲和母亲依然恩爱,而云琴姑姑也依旧冰清玉洁,不肯为任何人放低自己的标准。书雁心里偷偷地想,也许云琴姑姑只有遇上像苏杨林一样优秀的男子才会心动吧。在那样一个时代,一个女子若能抱着宁缺毋滥的心态一直保持单身而不理会世俗的压力,其实也并非易事。所以在这一点上,书雁其实是佩服她的。   云琴守身如玉,只为等待那个她真正动心的人。她每日在自己的琴房中弹琴,很少外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许是希望着能够找到一个能和自己琴瑟和鸣的人。这些书雁不懂。她只是从她的琴声中听见了寂寞的声音,她觉得那琴弦中流淌出的感情就是寂寞。寂寞,却不肯因这寂寞而向自己的内心的追求妥协,这就是云琴。   苏杨林偶尔也还会给书雁写信,文采斐然的才子,字迹自然也不会差。书雁将他的每一封信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仿佛在收藏着自己最心爱的珍宝。   她等着他来找她,因为他答应过她的。   可是日复一日的等待过去,她没有等来他,等来的却是令她心碎的遭遇。   建陵末年,冬。蛮夷联军入侵炎国,不久即攻入城中。书雁所在的城离京都和炎国的北部边境皆近,成为了首当其冲遭受蛮夷摧残之处。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小城成为了人间地狱。男丁遭虐杀,妇女被奸污,城中上下从老人到婴儿,皆未幸免。   当一伙强壮的蛮夷士兵闯入宅子时,书雁和云琴本在琴房中练琴,听见蛮夷之人的声音,云琴即刻捂住了书雁的嘴巴,将她藏入琴房中储物的箱中。书雁只是孩童身形,所以能够勉强塞进去扣上盖子,云琴作为成人便无处可躲,本想逃往他处,却不料蛮夷士兵“砰”的一声踹开了琴房的门!   书雁在箱子里透过狭窄的缝隙,亲眼目睹了自己亲人的所有遭遇!   这几个蛮夷士兵进来时还拖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浑身上下都是淤青和伤痕,那些都是被他们凌-辱过的痕迹!她被他们狠狠地在地上一摔,当她被摔在地上脑后淌出鲜血时,书雁终于看清了女人的脸——那个女人,是她的母亲!   书雁捂住嘴巴,强忍着不要叫出声音,咬破了嘴唇,淌下的泪水与血丝交织在一起,糊住了她的口。   “大嫂!!!”云琴见到书雁母亲的样子,大惊失色,眼中比恐惧的更多是愤怒,“你们这帮畜生!!!你们连禽兽都不如!!!”   “啪!”为首的蛮夷士兵狠狠地甩了她一记耳光,接着将她推翻在地,骑在了她身上。身后的其余人一哄而上,剥光了她的衣服,一个接一个地轮-奸了她。碎裂的白衣沾着鲜血,犹如一朵朵白色的蝴蝶,被践踏和碾压。书雁在黑暗中看着这一幕,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可是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哭出声,用手死死地捂住嘴巴,五官因恐惧和悲伤早已扭曲。她看见云琴姑姑还在垂死地挣扎,却被那些男人蹂躏得更狠,他们一个一个地,像野狼分食一头羔羊般,终于将他们身下的这个女人活活折磨致死,才从她身上离开。   云琴死时眼睛还睁着,是因为死不瞑目么?   这些人走后,宅子中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不,不是死一般的寂静,这就是死亡的寂静!   书雁终于缓缓从箱子中爬了出来,跌跌撞撞地爬向了母亲和云琴姑姑赤-裸的身体,透过琴房开着的门,她看见门外的一片猩红,看见父亲的头颅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上,周围是横七竖八的血肉模糊的尸体,她想呕吐,却什么也呕不出来,只是干呕,呕到最后便呕出了血。   “啊!!!”   在一地的尸体中,书雁终于痛哭失声。      ☆、第二十五章 归雁(下)   凛冽的寒风穿透她单薄的身体,书雁一直哭到嗓子沙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家人被屠戮殆尽,只有她一个人躲在箱子里最后幸免于难。也许这就是书雁的结局,我们也认为这应该就是书雁的结局,可是这世间万事,又怎是如同想象那般的?   书雁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目光呆滞地瘫在地上,整个琴房寂静得令人发慌,直到这寂静突然被一个刺耳的声音划破——   “那里还有一个!!!”   书雁听不懂这句话,那是蛮夷之族的语言,但这野蛮的语气却令她心中惊恐万分,直觉告诉她——现在的自己处境很危险!   她立刻重新躲回箱子中,不敢发出任何声音,透过缝隙她看到,几个强壮的蛮夷士兵闯了进来,见到地上的尸体皱了皱眉,却并非出于怜悯,而是恰恰相反,恼怒所有的肥肉都被自己的同伴所抢,自己来时则任何便宜都无法占到。   “我刚刚明明看见这里还有一个女娃娃!”   几个人不甘心就这样放弃,终于将目光锁定在了书雁藏身的箱子上。   “砰!”   为首的人用力一脚踹倒了箱子,书雁的身体露了出来,那几个人就像猎人看见猎物终于被捕获了一般,眼神似乎都在冒着光。书雁惊叫一声想要逃走,却被其中一个人狠狠地抓住了手臂。她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很轻易便被那个男人压在了身下。另一个人摁住了她的头和肩膀,她侧过头正对着云琴姑姑至死也未曾阖上的双眸,仿佛在对上天控诉:“难道就连一个八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么?!”   书雁无力挣扎,只感觉到下身传来一阵痉挛的疼痛,屈辱和痛苦让她几乎要昏死过去,可是来不及她昏死,下一个人在她身上制造的新的痛苦又令她真真切切地感受着自己此时地狱般的处境!这个八岁的孩子,哭喊得哑了嗓子,却还在拼命地挣扎,这些人烦了,拿出绳子将她双手捆住吊起来,火辣辣的巴掌扇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道红印。接着,他们继续在她身上发泄,一个人在蹂躏她的时候,其余几个人围在边上就像在欣赏好戏一般地看着,笑着,一个人结束就下一个人上前,如此一个个地轮下去。开始的时候,书雁哭得撕心裂肺,慢慢到最后,她似乎像是麻木了,没有知觉了一般,仿佛与空气融为了一体。   当他们的欲望在这个八岁孩童身上得到了一一满足后,为首的人解下了绳子,将赤-裸身体满身淤青的书雁扔进了院中的湖里,扬长而去。   寒冬腊月,冰冷的湖水侵蚀着书雁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可即使是这冰冷的水,也再也洗不干净她身上的耻辱!   在那一刻,她突然很想活下来!   她拼命向上游,努力伸出手臂抓向上空那越来越清晰的光亮。蛮夷之人并不知道,炎国家宅中的湖往往仅作观赏,并不深,书雁在一片冰冷中摸到了壁,拼进自己身体的最后一丝力量爬了出来,全身湿透,令她打着哆嗦。可是她心中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着!这团火焰足以将天地万物烧为灰烬!   在那样一个时代,这样的屈辱足以令任何一个女子带着羞耻自尽,可是她偏偏要活下来!如果她就这样死了,那么这些承受过的耻辱就这样被掩埋了么?!凭什么她要用自己的死去掩埋那些禽兽不如之人所犯下的滔天罪行!!!   她一个八岁的孩子,没了家人,也没了清白,却还想在这乱世中活下去。终于,她流落到了青楼。   青楼的老鸨见她进来时凄惨的样子,也没有问,只是唤人给她洗净了身子,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一切做好之后,老鸨看了一眼:“长得还行。”   书雁便被老鸨留在了青楼。   老鸨问:“你叫什么名字?”   书雁没有回答。书雁书雁,鸿雁传书,这个名字里包含了父亲对母亲刻骨铭心的爱,可是现在呢?母亲被奸污,父亲被杀害,甚至死无全尸,头颅被人割下。她自己也受尽了屈辱,如今流落青楼,她有什么脸说出自己的名字?!甚至哪怕是在心里念起书雁二字,她都觉得是对父亲和母亲那段感情的亵渎!   “算了算了,以前叫什么也不重要。”老鸨见她不说话,便扯着尖细的嗓子道:“以后,你就叫承欢吧。”   建陵末年,冬。在这一刻,这世上再也没有书雁。京城的青花楼中从此多了一个倚栏卖笑的女子,承欢。   是年,新帝登基,定国号崇封。崇封元年,皇帝派大臣与蛮夷签订友好协议,承诺十五年内二国绝不开战。   当两国休战的消息传到青花楼中时,承欢发了疯一般拉住小侍女的衣领,“不开战了?!那这些曾经被蛮夷欺侮过的人,他们的仇谁来报?!就这么算了,就这么停战了?!!!”   比她年长几分的另一位姑娘,也是当时青花楼的头牌雪蝶,听见她的叫喊,摇了摇头,“傻丫头,皇上爱好和平,能避免战争就避免战争,你不知道么?”   承欢无力地从墙角滑落,泪水沾湿了衣裳。   崇封五年,承欢十三岁。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承欢在慢慢成长的过程中,容貌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越发娇艳动人。就连老鸨也未曾料到,当年落魄来此的八岁女孩今日竟能出落成如此佳人。也就是这一年,承欢替下了雪蝶,成为了青花楼的下一任头牌。那时的人们亦未曾料到,这个新晋的青楼花魁,将在这个位置霸占整整十年。   头牌花旦,自然是要登上邀月楼的。从此,承欢专事王孙贵胄,再非等闲男子能够近身。风月场所的你侬我侬,有时也会令人恍惚,可是承欢心中从来没有熄灭过自己内心深处那团仇恨的火焰,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灼热。   崇封六年元旦,承欢和往常一般,在她的厢房中等待着她的客人,她的客人往往非富即贵,只是这些于她而言从来就没有任何意义。直到这一次。   进来的人是一位新晋的年轻官员,状元出身,鲜衣怒马少年郎。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苏杨林。   当苏杨林迈着虚浮的步子踏进来时,她几乎难以相信,眼前这个锦衣华服流连在温柔乡中的人,就是曾经她心心念念的杨林哥哥!   “苏……苏公子!”   “叫什么呢!”老鸨一边对苏杨林赔笑,一边带着几分责备地怪罪着承欢:“要叫人家苏大人。”   承欢心口一冷。苏大人?!呵呵,是啊,眼前的人,和自己平日里侍奉的那些在官场腐败在青楼堕落的“大人”有什么区别?!   苏杨林听她这么一叫似乎酒一下子醒了不少,老鸨退下以后,苏杨林细细端详着承欢的脸,突然叫出了那个名字:“书雁?”   承欢咬牙:“苏大人莫要再叫那个名字。如今我只是承欢,前尘往事,恐怕也都早已化为云烟。”   苏杨林叹了一口气,“后来我听说你家乡遭遇蛮夷屠戮,几乎无人生还……”   承欢眼中有泪,却冷笑着问:“你曾经答应过会来找我,恐怕没有吧!”   “我以为你死了!”苏杨林急忙为自己辩驳道,“听说一座城的人都遇难了,我当时想就算后来过去,恐怕也找不到你了。想不到,你竟然在这里。”   遭受过那些常人无法想象的屈辱,也在青楼风月场卖笑了多年,承欢的心早已死了。对苏杨林的爱慕,是属于书雁的回忆,与她何干?!   “苏大人是国之栋梁,当为国家谋事,为百姓鸣冤!”承欢想起自己的遭遇,却无处可诉,如今苏杨林出现在她眼前,而他正是新晋的官员,虽职位尚小,她希望他能够为自己报仇,至少……让更多的人避免遭受她曾经的痛苦。   可是现在,他却流连青楼,她便希望能以正言相劝,叫他莫要染上这官场的不良风气。   “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啊!”苏杨林道,“提拔我的是陈大人,应酬自然少不了的。不然,岂非是拂了人家的面子?若是把同道中人都得罪,我以后还怎么在官场上混,岂不是要干这个小小的知州干一辈子,再也没有升迁的余地!”   “你!!!”承欢一时气结,“你是文人,竟没有一丝文人的气节么?!难道对于你来说,升官发财才是最重要的么?!”   “学而优则仕,我有什么错?!”苏杨林许是喝多了酒,此时面色也有些涨红,“我出身寒门,寒窗苦读数十载才终于得到赏识,你难道要我将这大好前程白白葬送了不成?”   承欢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泪水滑落,她在心底哽咽着,父亲,当年你终究看错了这个人……   苏杨林走后,承欢生了一场大病。病榻之上,午夜梦回之时,曾经遭受的屈辱和对如今世道的绝望在精神和肉体上双重折磨着她。可是她心底的火焰,那个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仇恨的火焰,仿佛在对她说:“你若是就这样被击垮了,那这和你当年被欺辱后就直接死在湖中又有什么区别?!当初你又为何拼命地活下来,又何必如此执着地挣扎这么多年?!”   所以承欢终究没有倒下。   病愈之后,承欢依旧是青花楼的头牌,依旧倚栏卖笑,依旧是京城贵族子弟的趋之若鹜的佳人。   崇封八年,亦是承欢来到青花楼的第八个年头。十六岁的少女,貌美倾城,若非曾经遭遇过战火的摧残,也许现在早已嫁为人妇,在夫君之家开始了新的生活。   可是承欢还在青花楼。那段时间,她经常听见周围的几个姐妹私下议论,说是蛮夷虽与炎国签订了协议,却似乎并不老实,近几年来边关总是不太稳定。其中一个人说:“听说皇上也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了,所以要派人去稳定边关了呢!”   承欢心想,也许这些和自己早已无关了吧。   也正是那一晚,老鸨眼神暧昧地对承欢说:“今日前来的这位公子可当真是贵客,因为这位公子喜爱风雅,我瞧着咱们这儿就数你琴艺最好,所以今晚就交给你了。可要好生伺候人家,今日的贵客可不是一般的的官老爷比得上呐!”   老鸨一连强调多次今日贵客的地位,这是很少见的,因为邀月楼本就是接待有头有脸人物之处。可是这些人有什么实质性的分别呢?就连苏杨林也不免被这趟浑浊的水所污染,这类人的嘴脸,承欢早已看透。   夜色渐深,老鸨口中的这位“贵客”在承欢的琴声中走进了这个上等包厢。   那是承欢第一次见到萧子墨。   他的步伐坚定有力,结实修长的身躯被一身舒适的锦袍勾勒得恰到好处。就从这两点来看,承欢可以断定,此人必定是习武之人。   习武之人往往容易令人同莽夫联系起来,可是眼前的人却生了一张极为俊美的容颜,一双凤眸清冷似水,却令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如她的名字般,她曾在无数人的身下婉转承欢,曲意逢迎,可唯独那一晚,她仿佛是将自己多年来受到的委屈宣泄出来一般,对他说了那些本不该由一位风尘女子说出的话。可是这些话,如锤一般,深深敲击着这个即将首次出征的少年将领的内心。他将她拥入怀中,像抱着自己的妹妹,呵护着她那颗曾经千疮百孔的心灵。   “承欢,你想要的太平,如今只能通过流血的方式得到了。”   萧子墨的这句话,永远地刻在了她心上,至死也未曾磨灭。      ☆、第二十六章 红梅泣血   别苑的梅树,依旧清冷挺拔,朵朵红梅盛放,只叹无人欣赏,空有萧瑟的寒风亲吻着这冬日里的一片大好光景。   地牢阴冷潮湿,带着森森寒气。这是陆鸿涛在陆府私设的囚牢,因此外人知之甚少。关押承欢的那间牢房是其中环境比较好的,毕竟她也曾是陆府的二夫人,即使现在与老爷翻脸,家丁碍于其之前的身份,倒也没有让她在牢中吃太多苦头。可即便如此,所有人心中却也清楚,承欢这一次触及陆鸿涛的底线,即使老爷没有将她关押在环境最为恶劣的牢房,她这条命只怕也是保不住的。   但承欢就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面容平静,未曾流露出过一丝一毫的畏惧。无论有人问她什么,她都不曾言语,仿佛看透生死般,心如止水。   她卧底在陆鸿涛身边,已将陆鸿涛这边掌握到的与蛮夷相关之机密透露给了萧子墨,此行目的已经达成,便足够了。从她踏入陆府那一刻开始,她就已不再指望自己还能保全自己。此时此刻,陆鸿涛将怎样对付她,她早已不在乎。   “小姐,您怎么来了?”   承欢闭着双目,听见牢房外面传来家丁的声音。她没有想到,陆云兮会来看她。   从她来到陆府到现在,她与陆云兮都几乎没有什么来往,而从陆云兮看她的眼神中,她也能够明显看出,她不喜欢她。女人对于另一个女人如何看待自己的感觉,一向很精准。   可是现在她深陷陆府地牢,陆云兮又为何在此时来找她?   未及细思,陆云兮已经走了进来。   京城第一美人,确是不同凡响。陆云兮的美貌,能让任何站在她面前的女子自惭形秽。只是承欢幼时出身书香门第,而后遭受欺凌,流落青楼,这些或高贵或沧桑的经历和岁月,使她带上了一种与众不同的独特气质,因此在陆云兮面前也毫不逊色。   但很显然,今日陆云兮前来,不是为了与她比美的。   “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陆云兮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么?”   承欢冷笑:“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我既然做了,就不怕面对这样的结果。”   陆云兮的脸色有些苍白,“你这样做……真的值得么?”   承欢垂眸,道:“不论我的结局怎样,我都不会后悔的。”   陆云兮咬紧了嘴唇,“真的……不后悔么?”   “陆小姐看我现在的样子,可有半分悔色?”   陆云兮轻叹了一口气,低下头,不再言语。   深夜时分,陆云兮才回到房间。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陆鸿涛是不允许陆云兮去地牢那样的地方的,柳儿生怕小姐去太久被老爷发现,内心一直忐忑不安,见陆云兮终于回来才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爹问起来就说是我执意要去便是。”陆云兮散下挽起的发髻准备就寝,柳儿在一旁帮忙,望着她漆黑的发丝突然问道:“小姐,您的发簪怎么不见了?”   “哦?”陆云兮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披散下来的长发,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可能是不小心掉了吧。一个发簪而已,明日换一个。”说着,她从梳妆盒中拿出一个缀着翡翠的玉簪,“你看这个怎么样?”   “好看好看,小姐花容月貌,自然戴什么样的发簪都好看。”柳儿笑嘻嘻地答道。   “就你嘴甜。”陆云兮这样说着,目光中却闪过一丝淡淡的哀凉。有些事,她不知自己究竟做的是对,还是错。   第二日清早,天刚有些微亮,陆鸿涛还尚在浅睡当中,却突然听得门外响起了家丁急匆匆的声音:“老爷,不好了!”   “怎么了?”陆鸿涛皱了皱眉。他一向不喜被人打扰休息,更何况是一大清早搅扰了他的好梦。   “老爷,不好了!二夫人她……”   陆鸿涛的脸一瞬间沉了下来。   当陆鸿涛赶往地牢的时候,经过别苑,他一眼望见了别苑门口的那株梅树。红梅点点,在雪中显得越发鲜艳。这令他心头突然很烦躁,莫名的烦躁。   “老爷……”终于到达陆府地牢,陆鸿涛停下了脚步。   那一滩触目惊心的红,迷离了他的双眼。   “承欢,你就这么恨我……”   “老爷,我们发现的时候,她,她就已经……”   那间牢房曾经关着一个背叛他的女人,如今,她已然成为了一具尸体,披散的长发如同干涸的鱼尾。   他不会心痛的。她不过只是一个青楼女子,他若想要,还可以买下十个,二十个,甚至更多,只要他想。   他靠近她,望着她的脸。那张脸依旧美丽动人,丝毫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她的表情也是安详的,仿佛死去反而是对她的一种解脱,比让她继续活在这世上更加快乐。   没有人知道,在承欢死的那一刻,她在想什么。   是少女时弹拨起的幽幽琴声,或是在某个黄昏的晚霞里,那个叫做书雁的姑娘,在后院含笑折下一株盛开的花。   在她呼吸停止的刹那,天空中仿佛划过一丝鸿雁的哀鸣,却似乎只是错觉,转瞬消失不见。鸿雁于飞,哀鸣嗸嗸。鸿雁于飞,哀鸣嗸嗸!   “我不是叫你们好好看住她!”陆鸿涛暴怒,“我已经吩咐过取走她身上所有的凶器,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老爷……是……是小姐的发簪……”   陆鸿涛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兮儿她来过?!”   家丁战战兢兢地答道:“小姐非要进来……我们拦不住……”   此时此刻,陆云兮望着天边的云,突然叹了一口气。   “陆小姐看我现在的样子,可有半分悔色?”阴冷潮湿的地牢里,那个叫做承欢的女子这么对她说。   “你是……为了他么?”沉默过后,终于,陆云兮问出了这句话。   承欢闻言微怔。她终于知道为何陆云兮会来找她。原来,她以为她所做的一切,皆是出于对萧子墨的情意,以为她是为了他而甘愿孤身犯险,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承欢摇头。“我……是为了我自己。”停顿片刻,又道:“也是为了其他那些……被战争摧残的无辜人。”   陆云兮眼眶有些发红。她父亲做过什么,她心中有数。原来,这就是承欢恨他的原因么?   “我爹不会放过你的。”陆云兮咬牙道,“他最痛恨的,就是背叛。”   “我不在乎。”承欢冷笑,“走出这一步,你以为我还会在乎他怎么对付我?”   陆云兮叹了一口气。突然拔下自己的发簪,递给了她。   “你……”承欢接过发簪,声音有些颤抖,“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只想……为我爹赎一点罪孽。”陆云兮的眼泪落下来,“我知道我爹做过一些错事,可是他终究是我爹,我……”   “陆小姐所言,承欢明白。”承欢垂下眼帘,“陆小姐今日来送承欢最后一程,承欢感激不尽。时候不早了,陆小姐早些回去休息罢。地牢环境恶劣,陆小姐若是贵体受寒,承欢可就成罪人了。”   陆云兮擦干了眼泪,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走出了地牢。   身后,承欢紧紧握住那支发簪,静静地望着,放在手心中来回摩挲。是啊,死在自己手里,总好过死在陆鸿涛的手里,不是么?   她拿起发簪,却有些犹豫。   原来你也是怕死的。她在心里默默地嘲笑着自己此刻的犹豫,却迟迟未曾下手。临死的前一刻,反而有许多心绪莫名地涌上心头。那些属于书雁的回忆,和那些属于承欢的经历,终有一天都会离她远去,最后也将被人永远地遗忘。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留下她的痕迹。她爱过,恨过,拥有过,失去过,可是随着她呼吸停止的刹那,这一切便都会烟消云散。唯一能够留下的,不过是活在某个人的记忆中,直到当那个能够回忆起她的人也长埋在黄土之下,她便彻底地消失了。   承欢苦笑。至少在这一刻,在她的身体腐烂之前,还会有人记得她。   承欢死后,陆鸿涛吩咐家丁处理了她的尸体并清理了地牢。   陆鸿涛没有去质问过陆云兮,也从来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所有痕迹都被处理干净以后,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陆府上上下下没有人再提这位曾经在青楼艳压群芳,最后委身于陆鸿涛却又背叛的二夫人。   她就那么走了,什么都没有剩下。   别苑空了下来,也没有新的人住进去。空荡荡的小楼,再也不会在夜深人静时透过一纸昏黄的烛光,散发着苍凉的幽幽琴声。   只有那株梅树,挺拔依旧,高傲依旧,冬日里绽放的红梅未曾褪色。   而现在,每当看见那株梅树,承欢的容颜便会立刻在陆鸿涛脑海中浮现。她只是一个青楼女子,死了就死了,根本不配留在他的记忆里,整个陆府也不会再有人提起她。可是只有在看见这株梅树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想忘,却忘不了!   “来人,给我把这株梅树砍掉!!!”   终于,陆鸿涛再也难以忍受这份煎熬,命令家丁把这最后一丝有关她的东西毁掉。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摆脱她!   陆鸿涛转身回了书房,能隐约听见别苑那边传来伐树的声音。   “老爷!不好了!”   陆鸿涛皱眉,“怎么回事?!”   “老爷,您让我们砍的那棵树……”   陆鸿涛心底一颤,他立刻随家丁赶到了别苑,看见了那棵树。在他目光停留的刹那,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满树的红梅,在寒风中飘零摇曳,犹如一场血红色的雨,飘飘洒洒落在雪地中,绽放得是那么触目惊心。没有人见过一棵梅树,能够在一瞬间落尽枝头所有的梅花,飞扬花瓣如同鲜血,仿佛依稀听见每一片花的精魂在寒风中哭泣着,挣扎着,在洁白的雪地里开成一片妖娆和苍凉,默哀着生命和灵魂的逝去。   盛开时的风光无限,终究只有归了尘土。   红梅落尽,芳华散尽。      ☆、第二十七章 寒冰不言   凌晨时分,萧子墨领兵自天裕关归来。此时天色尚暗,东方隐约泛白却依旧笼罩在如烟的夜色中,皎月隐于墨云,星辰黯淡无光。   吩咐下去将剩余伤兵安顿好之后,萧子墨才返回军帐。撩开帘子,只见一抹蓝色身影挺直地坐着,琥珀色的瞳孔望向他时并无波澜,好似早已知晓他会在此时回来一般。   “这么晚还不睡?”萧子墨一边解下战袍,一边无比正经地说道:“军师大人,怎么还不过来为本将军宽衣?”   此时元霜端起茶杯正欲送至唇边,听闻此言后瞬间有种将茶一把泼到他身上的冲动。   “首战告捷,看来将军心情愉悦。”元霜冷哼一声,未予理会。这一边,萧子墨已褪下战衣,换上了一身宽松舒适的军服,靠近他坐了下来。龙涎香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只是此时这气息中夹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叫他们给你打一盆热水来吧,”元霜转头对萧子墨道:“也舒缓一下这几日交战以来的疲惫。”   萧子墨伸出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嗯。”   沐浴过后,萧子墨因疲乏而早早睡去,两人并未过多交谈。元霜轻轻为他盖好被子,直到听见他睡眠中的呼吸声浅浅传来,才熄了灯,和衣躺下。此时天已微亮,元霜侧过身能够依稀看见萧子墨熟睡中的容颜,却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这一觉他也是睡不久的,从他来到军营到现在,他就未曾见过他缺席过任何一次早操。这个男人,对自己真是够狠……   果然,清晨起床号角一响,萧子墨立刻从熟睡中醒来,清冷的凤眸中隐有血丝,却依旧起床穿衣出去跟操。兵不可一日不练,他虽免除了刚从战场下来的士兵操课,给了他们修整的时间,其余人却依旧不能懈怠。   “蛮夷首战失利,定不会善罢甘休。”帐内,元霜放下手中香气四溢的茶,微微叹息道:“我方首战暂居上风,是优势,却也是隐患。”   “现在我们已经别无选择,只有如此。”萧子墨神色冷峻,“天裕关一战,敌我双方兵力损失相当,但此次蛮夷派兵以赫巴军为主,只有一部分鄂戎军。可以说,这一战蛮夷虽败,却是以赫巴军队的惨重牺牲为代价,从而保存了鄂戎军队的大部分实力。如果此时鄂戎主力军队不待我军恢复便突发袭击,我们未必会有胜算。”   “对我军而言,这既是潜在的威胁,却也是机遇。”元霜突然勾起唇角,“只怕事情未必如鄂戎所料。至少现在,已经有了他们预料之外的变数。”   萧子墨轻抿薄唇,突然目光一亮,“难道你是指……?”   元霜点头,“正是。”说罢,沉默了片刻,忽而又道:“包括他们此次带走雪莲他们,本意是想对你造成制约和威胁,但他们应该不会想到,他们这样做,反而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萧子墨俊眉轻皱,“我一直不愿走到这一步,也最不希望事情朝着这一方向发展……虽然是有利于我方,可是……”   “我知道,你不愿雪莲卷入纷争。”元霜轻叹,“可是子墨,若非如此,这场战争,我军究竟能有几分胜算,你心中再清楚不过。而且……”说到此处,元霜又顿了顿,稍显犹豫道:“而且,这也是雪莲的命运。”   “慕冰知晓此事,他现在与雪莲一同被困在鄂戎,原本说来,慕冰出于对雪莲的保护极有可能将此事隐瞒下来,但是偏偏……”   “但是偏偏这一次,绮烟姑娘也落入了他们手中。”元霜接着萧子墨的话继续说道:“所以,若是鄂戎那边很不幸将刺激找在了绮烟姑娘身上,恐怕慕冰就没有那么理智了。”   萧子墨垂下眼帘,“若是真到了那一天,雪莲会怎样选择?那些东西,不该由她承担……”   元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相信她。至少,你要相信,她对你的心……”   萧子墨凤眸微眯,神色有些恍惚。他忽然想起他送别她的那一天,在云水茶庄,她叫他伸出手,在他掌心中写下的那个字。那令他心痒的触感仿佛依旧停留在掌心的每一个纹路中,从来未曾流失。   千里之外,鄂戎王城。   深夜时分宫灯璀璨,守夜的灯火将黑夜划开,斑驳的倒影落在静水流深的河面上,昏暗与明亮的色泽相交辉映。美则美矣,只可惜,今夜月色无光,星辉黯淡,纵使宫城内灯火阑珊,却始终风情难觅。   对于被抓入皇宫的人质来说,便更是如此。   自从上次会面过一次之后,三人便分别被安排在不同的地方,而且距离都相距很远,很显然,鄂戎的人不希望他们三人平时有见面交流的机会。这些天来他们虽被当作贵客般锦衣玉食地招待着,却丝毫没有任何人身自由,所以与其说是“客人”,不过也只是待遇较好的人质罢了。   房间内,慕冰眉眼冷俊,正在悉心地擦拭着他的剑。   “咚,咚,咚——”   这时,房间外突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这声音很轻,像是生怕会惊扰到房间中的客人一般,显得小心翼翼。   慕冰神色无变,狭长的黑眸中没有丝毫情绪,甚至未曾抬眼,只冷冷问道:“谁?”   “咚,咚,咚——”   门外的人却没有回答,而是继续一下一下敲着门。   慕冰眉头轻皱,却仍旧未予理会,只是用更加冰冷的声音重复了一句:“谁?”   门外的人依然没有回答。   慕冰手中剑已然泛起清冷的寒光。然而再寒冷的剑光也不及他本人万分之一的冷酷无情,他就是这么样一个男子,一个令凌厉的剑锋都为之失色的人。   慕冰握紧手中的剑,转而缓缓向门口的方向走去。   他已经问过两次,门外的人都没有给他回答。所以他不会再问,也无须再问。在慕冰眼里,他从不在乎一个快要死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咚,咚,咚——”   门外的人还在轻轻地敲着房门,似乎执著得很。可是为何却又一直不说话?   终于,慕冰走到门口,右手将剑刃隐于身后,左手轻推开了房门。   “吱呀——”   门开了。      ☆、第二十八章 醉卧花间   凄清的月色落下,与婆娑的树影交织在一起。夜那么深,那么朦胧……   慕冰的剑刃,已然泛起了寒光,却在房门打开的那一瞬,倏然收起!   因为,此时站在他门外的人,不是别人,却是绮烟。   “绮烟,你……”慕冰讶然,“你为何会在此处?”   绮烟低头,仍旧不语。空气中弥漫着芳香,令人仿若置身花海……   不,她不是绮烟,如果她是绮烟,刚刚他问是谁时为何她不作回应?她为何一直沉默,直到现在她依旧在沉默!   慕冰的眼神恢复了以往的冰冷:“你到底是谁?!”   “绮烟”依旧不说话。   只在眨眼之瞬,一道剑光自慕冰的手中闪出,待对面人回神之时,他的剑已然架在了她雪白的玉颈之上。   “绮烟”微微一笑,即使眼前的男子目光冷酷如冰,甚至下一刻就会要了她的命,她望着他的眼神依旧是那么温柔,就像在凝视着自己的情人……就像真正的绮烟看着他的样子!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慕冰狭长的眼眸中透露着森森寒意,话音刚落,他将剑刃更紧地靠近了她的脖子,此时已有丝丝鲜血溢出,可她就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然用柔情似水的眸子注视着他。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香气,女子的体香,让人欲罢不能的芬芳气息落在他的呼吸间……   好香……   慕冰醒来时,已是正午时分。   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眼底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漆黑,幽深宛如曜石。他头痛欲裂,转过头,发现自己的身边竟躺着一个未着寸缕的女子!   慕冰的瞳孔立刻缩如针尖!   “你是谁?!!”   慕冰眼中渐露杀意。即使此时剑不在他手中,他杀她也足够了!   躺着她身边的女子轻轻睁开了双目。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犹如春日里最美的花朵盛开,纤长的睫毛楚楚动人,仿佛她一眨眼便能令整个世界黯然失色。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可见她并非炎国人,可是与蛮夷之人不同,她的五官精致如画,甚至这世间最绝妙的丹青圣手也无法绘出她一丝的神韵。   她并不是绮烟。可是为何昨夜他似乎看见了绮烟?还有,为何后来所有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   她的眼神温柔如水,“公子……”   朱唇轻启,甜美似清泉的两个字在一片醉人的春风中流淌出来。那是多么撩拨人心的声音!在这样一位人儿面前,即便她犯下了大逆不道的死罪,恐怕都没有人忍心能给她一丁点的惩罚罢!   然而,慕冰却丝毫没有任何怜香惜玉,修长的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声音寒冷如冰:“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这样将她从床上提起来,反而让被子从她身上滑了下来,一瞬间,她雪白的胴体在他面前展露无遗,胸前的丰盈因她急促的呼吸而微微颤抖着……慕冰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顿时松开了手,转过头去将视线移往别处,声音却依旧冷酷无情:“回答我的话,你到底是谁?!”   美人伸出莲藕般的手臂挡在自己胸前,嗫嚅着道:“公子……昨夜,公子可不是这样的……”   昨夜?!   慕冰的眼神寒冷如冰山的裂缝,这样肃杀的神情竟让她隐隐有些畏惧——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曾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他们的眼神,是爱慕,是渴望,可是眼前的人,却仿佛要置她于死地!   “公子……难道昨夜的温存,公子都忘了么……”她伸出洁白的小手,就在刚触碰到他指尖的一瞬,听见他冰冷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不要碰我!”   美人眼中有隐隐的泪光浮动。慕冰看到,她雪白的玉颈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这道伤痕属于他的剑刃,难道,昨晚他看见的“绮烟”就是她?!   昨晚……   可是只要他去回忆昨晚,便会头痛欲裂。看这个场面,难道昨晚他们……?!   不,他不会的,他不会对不起绮烟,他绝不会碰别的女人!   “公子……”   他压抑着怒火,只冷冷说出三个字:“滚出去。”   他的声音宛如寒冰利刃般刺透她的心,她咬牙止住泪水,“好,我走!”   接着,她披上衣服起身下床,离开了房间。在她走后,他望了一眼她刚刚停留过的地方,赫然看见床上一抹殷红的血迹,刺痛了他的眼。   昨晚难道他真的……?!   头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但他一定要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在这世上,他最痛恨的,就是受人摆布!   他想知道,她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接近他目的又是什么。若非是他要寻求这些答案,他绝不会留下她的命,早已一剑杀了她。   无论这个美人多美,多诱人,也无论她是否将身体交付给了他,除了对绮烟以外,在慕冰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怜香惜玉这个词。   是的,从来没有。   装点着兽皮花纹的莲帐中,热娜的声音传来:“这副模样出来,看来你任务失败了。”   帐外,美人咬紧了嘴唇,精致白皙的小脸在热娜嘲讽的语气中显得有几分窘迫。   “阿依莎,我说过,这个男人没有那么好对付。”热娜轻轻叹了口气,“你可听说过炎国的神眼千机?”   阿依莎黛眉轻蹙,“传说中炎国最大的杀手组织?”   “没错。”热娜点头,“这个男人,曾是神眼千机的第一杀手。”   阿依莎的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那这么说……”   “你能活着从他房间中走出来,已属万幸。”   阿依莎心头一紧,大祭司早就知道这次的任务非比寻常,将有生命危险,却还让自己去送死,难道她已是她眼中的死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热娜缓缓道,“我并非要你去送死,相反,不管你诱惑他有没有成功,他都绝不会杀你。”   “大祭司为何如此肯定?”   热娜轻笑,“因为如果他杀了你,他就永远都查不到事情的真相了。只要他不杀你,你就还有机会。”   所以,他不杀她,不是因为心疼和怜惜……只是因为,她对他而言还有那么一丁点的价值么?   阿依莎的心头闪过一丝苦涩,却被自己刻意忽略。      ☆、第二十九章 绝色武器   阿依莎本是孤女。十五年前蛮夷与炎国开战时,她只有三岁。   连天的烽火,犹如一道伤疤划破苍穹,在滚滚燃烧的烟尘中,她家破人亡,但幸运的是,被一个好心的人家收留抚养,多年过去,倒也出落为了婷婷玉立的少女。十二岁时,鄂戎王储招收宫内侍女,她前去应召,却被热娜一眼看中,将她留在了身边。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这个妩媚动人的女子,竟是鄂戎的大祭司。   热娜将她安置在离她祭司殿不远的一座小宫殿内,名为芷汀宫。芷汀宫独立于鄂戎王城内的其他宫殿,幽美静谧,草木芬芳,远离正殿的喧嚣,在这华丽的宫城中倒是别有一番幽静韵味。   入住芷汀宫后,阿依莎发现,住在这里的,还有很多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她们有的也是因战乱而家破人亡被大祭司收留,有的是因为家族覆灭而无处可去,虽来路各异,却无一例外皆是青春貌美的姑娘。只是那时她尚不知道,她们的美貌,会让她们日后成为热娜精心培养的武器。   日子一天天过去,芷汀宫的姑娘们也渐渐长大,出落得越发妩媚动人。十五岁那年,直到与她最要好的那个姑娘接到了热娜的“任务”,她才终于明白,她们的存在,对于热娜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时鄂戎已经逐渐开始壮大,毗邻的几个小的氏族部落早已被纳入可汗的野心范围之内。以鄂戎的实力,想吞并这几个小小的部落,并不难,可是热娜并不仅仅满足于武力上的征服。在她眼里,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若是要彻底征服一个民族,就一定要从根本上让他们臣服。   在那个年代,尚无“文化渗透”的概念,但很显然,热娜已经目光长远地预料到了这样“软实力攻击”对于国家之间竞争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她要让他们沉湎于她所设下的温柔乡中,耽于享乐,不思复国。   因此,芷汀宫里所有的姑娘,都是热娜为此培养的武器,绝色的武器。   当然,热娜“请”到鄂戎来的客人,也必然都是身居高位者。这些一本正经的老头子,往往在自己的国家中有着极高的分量,他们看上去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却总也禁不住这些貌美姑娘们的诱惑。热娜太了解男人了,穿上衣服身份立场各不相同,脱了衣服却全都一样。   当然,这些人当中也不乏所谓的“正人君子”,对付这些人,热娜便只能再多花费些心思。她精心调制出了一种香料,能够使人意乱情迷,会将眼前的人看成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人。一夜温存之后,醒来时才发现,枕边的人竟然是另一位佳人。   也许有人会问,那又如何,难道一次乱性就能征服一个男人么?很显然不能。而热娜也正是精明在此处:对于这些人,她送去的姑娘,都是处子之身。   如果说随便送去一位美人只是讨好逢迎,那若是将一位清白的姑娘送过去,是不是就显得有诚意了呢?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男人心中始终有一种处-女情结,无论他承认与否。更何况,在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几个男人是真的正经。热娜把握住男人这种想追求新欢却又不愿承认自己是贪图美色之辈的心理,让他们为自己的“出轨”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么多年来,热娜用这些绝色的武器逐一摧毁他们的意志,从来未曾失手。而阿依莎,则是这些姑娘中姿色最为出众的一个。姿色出众者,热娜自然要将她留着,执行最艰巨的任务。因为对于每个女子来说,初-夜只有一次,所以热娜一定要让这代表着贞洁的第一次发挥最大的价值。   至于这些姑娘在感情上愿意与否,从来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有办法让她们乖乖听她的话,因为人为了活下去总能强迫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不是么?   这些只有十几岁的姑娘,往往要将自己的身体送给那些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男人,还要强颜欢笑,向他们展现自己的柔情。对于女人来讲,这原本是出于爱才会去做的事情,可是于她们而言,她们却再也没有了爱的能力。有时,她们甚至比青楼中的女子更加可悲,因为青楼女子尚有赎身从良的机会,而她们,作为热娜的武器,要么继续为她做事,要么只能被她清理掉,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看见自己的好姐妹一个一个堕落下去,阿依莎心头酸涩,可是她知道她不需要同情别人,因为迟早有一天自己也要面对这样的境遇。由于阿依莎姿容出众,因此一般的任务热娜都不舍得将她送出去,直到这一次。   “这一次的任务,由你来执行。”热娜的声音冷冰冰地传来,“和其他人的任务相比,你的任务,既有一点好处,也有一点坏处,你想先听哪个?”   阿依莎咬紧了嘴唇,“我先听坏处。”   热娜轻笑,“坏处就是,这个人很难对付,要想征服他,没有那么容易。”   阿依莎攥紧了裙角,“那好处呢?”   “好处就是……”说到这里,热娜暧昧一笑,“与那些上了年纪的大人不同,这个人,是一位年轻英俊的公子。所以这个过程,不会让你太痛苦。”   阿依莎在心底自嘲地想,不过都是将自己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是谁又有什么分别。   只是那时她并不知道,很多事情,从来就不是自己能够预料的,有些选择,却会影响她的一生。      ☆、第三十章 空无一人   寒意渐退,熬过最冷的日子,天山脚下的积雪已开始消融,一缕暖意的微风已悄然吹起了将军的营帐。   帐内,萧子墨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地形图,旁边是一手执着茶杯的元霜。   “天裕关大捷,泷西以东、以南地区,暂时被我军占领。”萧子墨修长的手指落在地图上一小片被山地包围的区域,“这几日我增强了泷西的驻守兵力,守城之事,不可松懈。”   元霜眉头轻皱,“我军剩余兵力还有多少?”   “天山此行,我共调二十军,除去前几次交战的伤亡人数,现在可用兵力,还有步兵六十万,骑兵十万,战车兵五千。”   元霜摇摇头,“蛮夷三国联军,恐怕不止这个数。”   萧子墨清冷的凤眸中闪过一丝黯然,“敌后侦察兵来报,天裕关一战,赫巴出兵十五万,鄂戎仅出兵五万,而且未有任何高级指挥将领参与。总指挥首领,是赫巴的青年将领库尔巴。”   元霜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你为何没有生擒库尔巴?”   萧子墨心中自然清楚元霜此问的含义。两军交战,若能生擒对方的首领,会比杀了他更有价值。主帅若被掳,敌军所有的行动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因此对于他们而言,这是相当好的机遇。   “天裕关一战,是我和库尔巴之间的第三次交手。”萧子墨垂下眼帘,“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不该落得被掳敌手,蒙受羞辱的下场。”   元霜叹了一口气。“你啊……”   “至于雪莲他们……”说到这里,萧子墨凤眸一挑,“鄂戎那边,虽不会伤害他们,却也绝不会让他们的日子平静。”   说到这里,元霜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子墨,你可曾听说过鄂戎的芷汀之女?”   “芷汀之女?”萧子墨目露疑色,很显然是之前未曾听说。   “这鄂戎的芷汀之女……”元霜轻抿了一口茶,缓缓对萧子墨讲起了这些住在芷汀宫女孩子。   鄂戎,深夜的芷汀宫灯火已熄。   阿依莎鼓起勇气,才终于再次敲响了慕冰的房门。   毫无疑问,她是怕他的。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这样怕过一个人,即使是面对鄂戎的可汗和大祭司,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谁?”房中传来了他冰冷的声音。   “公子……是我……”阿依莎的声音低得微不可闻。那一夜,她敲响他的房门,也是这样的声音,自房中传来。   那时她并不知道,招惹这个人,是她那一晚犯的第一个错误。   这个英俊却冷漠的男子,从他开门的刹那,她便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杀气,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好在她带着大祭司秘制的迷香,希望到时可以控制住他……   果然,在他开门的看见她脸的一瞬间,他脱口而出:“绮烟?”   绮烟……应该就是他心爱女子的名字吧。   可是还她没来得及投怀送抱,他的目光便又一下子恢复了冷意,“你不是绮烟!”   她的心一下子慌了,为何他能认出自己不是那个人?理论上这不可能!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眼前有一道锋利的光芒闪过,接着,她感觉自己的脖子上传来一丝凉意——他,他竟然将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不……不能慌,不能慌……也许,也许他只是试探自己……   所以她依旧不说话,想用自己的柔情将她融化。在这世上,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拒绝她柔情似水、楚楚可怜的神态。   剑已经被架在了脖子上,却还想继续勾引他,是她那一晚犯的第二个错误。   很显然他丝毫不受她的影响,随着他的剑刃离自己的脖子越来越近,她只能再加大迷香的剂量。对付一个正常的男人,只要一丁点就足够让他们意乱情迷,可是对这个人,她几乎用了十个人的量!   接着,她看见这些香粉似乎被聚集在了他身体周围……他竟然,竟然在用自己的内力压制迷香的药性!   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他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眼看着催情迷香对他无法起作用,她只能用提前准备好的能够使人昏迷的迷幻香,趁他将注意力放在抵御催情香上的时候,一把撒向他!   果然,猝不及防之下,他被迷幻香影响,眼前黑了下去。   她将她扶到床上。迷幻香可以使人昏迷,还能使人在一觉醒来之时忘记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就如同一场酒后宿醉。   她看着他清俊的眉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多么俊美的容颜,可为何他的心如此冷漠?   芷汀宫所有姑娘中,她是大祭司最看好一个,若是就这么回去,她实在无颜面对大祭司。思索片刻,她咬牙爬上了他的床,解开裙带,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这是她今晚犯的第三个错误。   她虽解了衣服躺在了他身边,却丝毫不敢靠近他。这个男人,仿佛连闭着眼睛的时候,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杀气,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很想知道,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在面对他心爱的女子时,他的温柔,又是什么样的。   可是,那却是她永远也体会不到的了。   后来,那个无眠的夜晚,深深地留在了她的心里。虽然在这个夜里,她犯了很多错误,第二日也被他羞辱了一番,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容颜,却在她脑海中再也挥之不去……   大祭司说,他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他不会杀她。只要他不杀她,那么,她就还有机会。   也许是因为她这一丝还值得他利用的价值,所以她今晚又来了。   “公子……是我……”   房间里有微弱的声音传来。可是,他却没有给她开门。   难道……难道今晚他要拒她于门外?   她在门外说:“公子……阿依莎知道,公子想查明究竟是何人派阿依莎来此……阿依莎,阿依莎愿意将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公子。”   不管怎样,她要先见到他,才有机会。所以,她一定要他先为他开门。   可是房中却依旧没有声音。   “公子难道不想知道了么?”她在门外继续问道,那楚楚可怜的声音,能引起任何男人的怜爱与心疼。   可是,房间中却依旧没有声音。   她心中有些疑惑,伸出纤纤玉手在门上一推,门居然开了!   他没有锁门?   她突然有些紧张,可是很快,她的紧张就变成了惊讶!   因为……房间里竟然空无一人!   “公子?!”她环视一圈,终于确定,他根本不在房中!   “不,不可能的……”她刚刚明明听见了他的声音,为何他人突然消失不见了?!      ☆、第三十一章 死生一线   房间里的人……就那样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阿依莎心头有些慌乱,想着此事非同寻常,她稳了稳心神:这件事,必须立刻禀报大祭司!   但就在她要走向祭司殿方向的时候,她又突然停下了脚步。如果……如果告诉大祭司,她会怎么对付他?   热娜容貌美丽却心狠手辣,这一点阿依莎再清楚不过。若是他真落在了大祭司手里……   想到这里,她顿时困惑了。   她为什么要为他考虑这些?她是他的什么人呢?!   一瞬间,她心乱如麻,竟突然不知该何去何从,在原地傻傻地楞了好久。在这一刻,她发现,她的心居然在偏向他……她居然在想着他能不能侥幸逃过热娜的毒手!   不,不行,如果热娜知道了她知而不报,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而他却是热娜所谓的“客人”,她又安排自己取悦他,再加上他本身实力很强,所以即使将此事通报给热娜,也未必能对他造成伤害。   但自己却不同,阿依莎心中很清楚,自己只是一颗棋子,棋子不听话,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更何况,即使自己不通报,此事也是绝对瞒不住的!   这样一权衡,阿依莎便下定了决心,往祭司殿的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她刚拐出芷汀宫的时候,突然一支冷箭猝不及防地射来!   “啊!”   阿依莎惊叫出声,惊吓和慌乱令她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有人要杀她?!!!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却感觉自己的腰被人一把揽住,还没来得及思考,便跌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靠在他坚硬的胸膛上,淡淡的熏香味道,带着属于男子的气息,让她顿时心跳加速起来。   “叮——”   一道雪白的剑光闪过!   他出剑挡下了射向她的暗器,但很显然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并没有就此罢休,像是一定要杀阿依莎灭口一样,转眼之间,数十支冷箭齐刷刷射来!   慕冰右手长剑一挥,抵御着四面八方射来的暗器,左手揽住她的腰,她紧贴着他的胸口,能感受到他坚定有力的心跳……他,他是在保护她么?   黑暗中想要杀她的人很显然发现了自己不是慕冰的对手,但他又不甘心就这样放过阿依莎,在慕冰挡下他射来的暗器之后,这个蒙面的黑衣人居然主动现身,与慕冰近身交手起来!   因此,慕冰不得不放开阿依莎,放开她时只冷冷说了一句:“不要过来。”   被推开到一边的阿依莎看见他与身形粗犷的黑衣人缠斗在一起。慕冰身形修长,即使是致命的杀招,他用起来都是那么潇洒自如。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黑衣人猝不及防地向她射来一支毒箭!   “啊——”   阿依莎想躲,但这一箭太狠,一下子就射在了她的胸口!   也就在他射出毒箭的刹那,慕冰的剑刺入了他的身体!   可是那一箭太快,他来不及护住阿依莎了。当黑衣人缓缓倒在他剑下的时候,慕冰意识到,在这个人眼里,完成刺杀阿依莎的任务,竟是比保住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但他此时无暇去管这个人,他一把抱起中了毒箭的阿依莎回了房间。   房间里,阿依莎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   “公子……”她虚弱地开口,却被他冷冰冰地打断:“不要说话!”   接着,他检查了一下伤口,一把拔出了毒箭。   “好痛!”她感觉到胸口撕心裂肺的疼痛,以及……越来越困难的呼吸。   她快死了么?   “不要动。”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她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被一股暖流注入……他竟然在运功为她输送内力抵御毒性!   她越来越琢磨不透这个男人的想法了。   随着他将自己的内力输送给她,她的面色渐渐红润了起来,胸口血的颜色也从紫黑恢复了殷红。运功完毕后,她转过头去看他,发现他的额间已布满细密的冷汗,俊美的容颜有些苍白。她忍不住伸出手,想为他拂去额间的汗珠……   “不要碰我。”冷冷的声音,让她胆怯地缩回了手。   “公子……你,你为什么要救我……”阿依莎咬着唇,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跳得很快,是在期待些什么吗?   “谁派你来的?”他的声音似一盆冷水浇下来,“有什么目的?”   果然……仅仅是因为她对他而言还有那么一点价值么?   “公子……我,我真的不能说。”阿依莎发现自己内心竟然会抗拒欺骗他的行为,“如果我说了,我就没命了。”   慕冰冷笑,“你已经没命了。”   阿依莎心头一紧,“公子……什么意思?”   慕冰狭长的眼眸宛如冰山的裂缝,冷漠得没有一丝感情,“你以为,刚刚那个想要杀你的人,是谁派来的?”   阿依莎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不,不会的,怎么会……”   难道大祭司要杀她?!   “主使你的人,料到了我会跟踪你。”慕冰淡淡开口,“先前你推门而入,发现我不在房中,第一反应,一定会是去禀报你的主人。而我一直跟踪在你身后,为的是找出这个幕后黑手,但那个想杀你的人,意图很明显,不想因为你而暴露自己。”   阿依莎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所以……所以从她勾引慕冰失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是大祭司眼中的一枚死棋了么?   “只有一件事我不能理解。”没有理会她的神情变化,慕冰继续说道:“那就是当你发现我人消失,走出房间的时候,为何犹豫了那么久?”   他的这一问,让她的心几乎漏跳了一拍!   是啊,她应该第一反应去禀报大祭司,可是她当初又为何犹豫?!   “是不是你在听命于两个主使?还是你的主子在你任务之前告诫过你让你小心身份?”慕冰的神色凌厉如锋刃,冷漠的声音好似来自冰原。   她苦笑。   难道她要告诉他,当时她的犹豫,是为了他么?   难道她要告诉他,当时她的犹豫,是因为她害怕将此事如实禀告之后,会使他陷入危险么?   难道她要告诉他,她就是这么单纯,在那一刻她完全想不到谁的计谋,只担心大祭司会对他不利,甚至居然都没有第一个去考虑自己的安危么?   忽然感觉心头有些苦涩,她鼻尖一酸,竟落下了眼泪。   慕冰没有想到她会哭,便也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他并不知道她哭的原因是什么,他觉得,也许她是被自己的主子抛弃才伤心落泪的罢。   “所以,你现在还不打算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么。”慕冰背过手去,冷冷问道。   阿依莎含着泪,“公子难道不怕救下了我,我反而再次欺骗你,伤害你,再跑回我主人那里将功补过么?”   “伤害?”慕冰冷笑,俊美的脸庞因这丝冷酷的笑容而显得有几分邪魅,却毫无温度。他缓缓走近她,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你可以试试。我能让你生,就能让你死。我之所以救你,就是因为我有把握,我的手段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第三十二章 白玉微瑕   入夜,喧嚣的宫城安静了下来。有不知名的花草芬芳透过隐隐的夜色落在房檐树梢,风过无痕,暗香浮动,在一片如水的月华中悄然晕开。   一盏孤灯下,雪莲纤手素衣,静静地凝望着一枚雪白的玉佩。白玉无暇,质地晶莹,一看便是上等好玉。只可惜,这块玉上有一个小小的缺口,似乎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磕掉了一小块,成为了它唯一的瑕疵。   这是当日下天山时寒瞳留给她的。他告诉她,这枚玉佩一定要收好,小心保管,万不可弄掉。当时他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她便一直小心翼翼地收着,丝毫不敢大意。她知道,能让寒瞳紧张的东西,绝对非比寻常。   想到寒瞳,雪莲心中便有些难受。寒瞳为了她,现在躺在冰棺中,几乎与死人相差无几。他对她的这份情,她觉得她一生也还不完,只有下辈子才能弥补。   眼下他们被困在鄂戎,她又担心鄂戎这边以他们作为威胁会不会对萧子墨不利。两种感情交织在她的脑海中,令她思绪混乱,甚至夜不能眠。自从寒瞳解开了她的心智封印以后,她发现她变成了一个纠结的人,原来曾经的自己是那么无忧无虑,可是当意识到的时候,往往就是那样的日子结束的时候。   就像那些令大人羡慕的孩子,懵懂无知,而那些大人,他们一边羡慕着,一边希望他们好好珍惜这些没有烦恼的岁月,因为这样的日子一旦过去就再也不复返。可是同时却又矛盾地知道,那时的他们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意识,只会肆意挥霍那些天真烂漫的时光,单纯地将这样的日子活成一种状态,仅此而已。而当他们发现其可贵的时候,就已经长大了。这是所有人一生都会经历的矛盾——拥有时不懂珍惜,珍惜时却已失去。   可是这样的拥有与失去,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又是多么微不足道。每个人短暂的一生,在战乱的时代背景下,又有谁能不被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雪莲想,和很多人相比,她已经是幸运的那个了,不是么?   同一个夜晚,在另一个房间里,就没有这么平静了。   阿依莎对慕冰坦白了大祭司的阴谋——如今她已别无选择,只能选择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心里很清楚,如果热娜要杀她,只有眼前的人能够保护她。   慕冰的神色冷得吓人。事实与他预想得差不多,但这个大祭司,比她想象得更加阴险歹毒。现在他最放不下的,是绮烟和雪莲的安危,如果热娜一计不成情急之下对她们下手,他难保自己会不会失去理性。   他向来都是极其冷静的人,作为杀手,任何时候的不冷静都有可能致命。   但这一次,他觉得有人在故意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他的耐心,让他一次又一次面对很多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就比如这个阿依莎,如果不是为了证实事情的真相,她的生死,他绝不会管。   他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也同样不轻易廉价地施舍。   他就是这么样一个男人,如果没有绮烟出现在他的生命中,让他动了感情,他不过只是一个轻易解决别人生命的杀手,冰冷的剑锋毫无温度,正如他的人。   可是要多凌厉的剑锋,才能伤害一个人?   要多冷酷的一颗心,才能伤害另一颗心?   “公子……”阿依莎见他一直不说话,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公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慕冰冷冷道:“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阿依莎咬紧了嘴唇,“我……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如果大祭司要杀我,我一定逃不出她手心的。”   慕冰剑眉一挑,“她有这么可怕?”   阿依莎点点头,“她的人有多美,她的心就有多狠。”说着,她面露悲伤之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逃不掉的……”   慕冰看了她一眼,语气依旧冰冷:“我不会让她杀你。”   阿依莎有些惊讶,“大祭司……大祭司会听公子的话?”   慕冰一时无语,他这句话的含义,是他会保护她的意思,可是这个叫阿伊莎的姑娘实在是天真,居然就直接按照字面意思理解。   “……不会。”   阿依莎嘟着小嘴反应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他此言之意,竟然很不争气地脸红了,不知为何,心中竟莫名泛起了甜丝丝的感觉。   如果不是被热娜培养成了这样的武器,现在的阿依莎,不过也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罢了。   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更何况,很多少女的幻想本身,就仅仅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   “这几日你就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慕冰对阿依莎说道,“只要你离开这个房间,就随时会死。”   “嗯嗯!”阿依莎一个劲儿地点头。她忽然觉得,只要有他在,她就什么都不会怕了。   这些天以来,每天他都让她睡他的床,而他自己则只是靠在墙角休息。开始时她觉得很不好意思,直到他告诉她,他习惯了站着睡,由于职业习惯的原因他要时时保持警惕,即使在睡眠时也不例外。   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味道很好闻,深厚的内功也从一定程度上隐藏了他的杀气。只是从他的眼神中透出来的,那股犹如寒刃般锋利的气息,依旧令人望而生畏,甚至不敢靠近。   只是对于阿依莎而言,她对他早已不再是那样的感觉。   虽然他总是板着一张脸,从来没有对她笑过,但有时候,她心里还是会忍不住幻想,将自己当作那个他用心爱着,保护着的姑娘。慕冰当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姑娘快死到临头还老是偷偷地傻笑,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而与此同时,远在祭司殿的热娜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她派过去的人刺杀阿依莎失败了,那么现在,慕冰应该已经知道了她的阴谋。看来,她只能用些其他的手段了。   在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她热娜对付不了的男人。   想到这里,热娜的唇角勾起一抹妖艳却残忍的冷笑。      ☆、第三十三章 战局平衡   天山,炎军大营。   萧子墨听完泷西驻兵的汇报后便未再出军帐,闭着双目,修长的手指轻轻按揉了一下太阳穴。   距天裕关一战已是一月过去,所有人都在尽快修整和恢复状态,但萧子墨却依然不敢丝毫掉以轻心。蛮夷首战虽失利,却保存了鄂戎军队大部分的实力,若是此时趁虚而入,炎军将无力招架,连战告捷的可能性并不大。   泷西以东、以南地区,他已亲自增派兵力作为重点地区把守,除此之外,他所重视的另一处要隘,则是碎叶水流经的河谷地区。碎叶水贯穿炎国和赫巴两国领地,河谷南北两侧虽以居民区为主,却占据了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蛮夷军队若是自西向东而来,正好是顺水,此处定为最佳路径,只是苦了无辜百姓,恐怕又要遭受战火摧残。   但若是避开碎叶水流域而寻陆路,便只得自北南下。炎国北部与蛮夷接壤之地有前朝修葺的城墙作为壁垒,难以强攻,只可惜,城墙延伸长度有限,到了赫巴这一段,已接近边缘。此次萧子墨回京,曾向皇帝谏言加大城墙修筑力度,只是皇帝命令下达后各部门需逐级处理,效率太低,萧子墨估算了一下所需的工程量以及各部门办事的速度,可以确定这项工程没有三年五载是根本没有办法完成的。   所以眼下,就只能由他率兵驻守,以防敌军攻城。   “天裕关以南……”萧子墨起身拿起了地形图,清冷的目光落在泷西山地周围的几个重点关隘,薄唇紧抿。   这时,元霜撩起帘子走了进来,同时也带着帐外的些许寒意,不待萧子墨说话,他便已先开口道:“子墨,步兵部的一个伤员伤情严重,孙大人说,好像撑不了多久了……”   萧子墨眸色一紧,“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元霜话音刚落,萧子墨已站起身来准备出去,元霜从后面叫住了他:“等等!”   萧子墨回身问道:“怎么了?”   元霜拿起他的披风,“今日倒春寒,外面冷,你多加一件衣服。”   萧子墨接过披风,“嗯。”   说着,他便头也不回地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帐内只剩下元霜一人,他目光一扫,看见了桌上的军事地形图,又想起他刚刚听说伤员情况后匆匆出去的样子,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子墨,你……”   鄂戎宫城,深夜的祭司殿颇不宁静。   热娜平日里妩媚魅惑的双眸中此时犹如火焰燃烧一般,阿依莎没有死,那么,现在慕冰恐怕早已知晓了她的阴谋。原本她想以最简单原始的方法征服慕冰,现在看来,这个男人比她想象得还要难对付。   这一战,鄂戎大军虽在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但就之前库尔巴的描述和天裕关一战的情况来看,即使表面她做出轻描淡写的姿态,可实际上她怎会不知,炎军的指挥首领确实非常厉害,远非常人所能及。而他们人数虽多,士气虽猛,却始终缺乏优秀的指挥将领,每一次打仗几乎都只能以蛮拼取胜,在战术策略方面,与炎军还是有很大差距。   十五年前如此,十五年后却依然如此。更何况,十五年前他们掌握了炎军的军事机密,得到了炎国军方的作战部署,在这种情况下却也未能顺利攻占泷西,在碎石关血战三天三夜,终究被炎军击退。只是碎石关一战炎国虽胜,却是惨胜,萧氏一代名将亦牺牲与此。   如今萧静安虽死,他的儿子却子承父业再一次与他们对抗,这样强大的敌人,他们怎能不防。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炎军与蛮夷双方都互有忌惮,微妙地维持着一个战局的平衡。   只是对于热娜来说,一向未曾失过手的她,为这一次芷汀之女的失败而有些恼怒,因此成了沉不住气,想打破平衡的那一个。   既然不能让慕冰心甘情愿地归顺,她就总得想些别的办法。   若是利诱不成,便只能威逼了。   “来人。”   “大祭司有何吩咐?”萨迪克恭敬道。   “把那两个炎国的姑娘带过来。”热娜冷冷道。   “是,大祭司。”   这时,慕冰的房间里也正热闹着。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呀?”阿依莎好奇地问道。   “……”   “我觉得你其实不像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可是你为什么总是沉默呢?”阿依莎无辜地眨巴着眼睛。   “……”   “你陪人家说说话好不好么……其实我很喜欢听你说话的声音,真的。”阿依莎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只是这句话阿依莎还没有说完,一个冷冷的声音宛如从冰山中传来——   “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送到你主子那里。”   “……”   阿依莎闭嘴了。虽然她很喜欢他,可是他生气起来的样子她真的很害怕。   “咚咚咚——”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谁?”冰山再一次开口。   “慕冰公子,大祭司找您。”   慕冰冷冷道:“不去。”   “慕冰公子,大祭司让我传达给您,说如果您不去,您就再也见不到那两位姑娘了。”   听闻此言,慕冰剑眉轻皱,阿依莎明显感觉到,虽然他的表情几乎没有太大变化,可是他此时全身上下都已充满了杀气。   特别是那双眸子……冷如寒潭,深不见底。   “砰!”   慕冰推开了房门。事关绮烟和雪莲,他只能忍着内心深处的排斥去见这个令他厌恶至极的大祭司。   身后,阿依莎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在长廊的拐角处消失不见。   这两个女子……应该有一个就是她心爱的姑娘吧。   原来,他叫慕冰。   果然,他的名字和他的人一样冷呢。   祭司殿,慕冰踏入的刹那,便一眼望见了坐在椅子上的绮烟和雪莲。而在她们身后靠在软帐中的妖艳女子,便是热娜,鄂戎大祭司。   慕冰眉头轻皱,沉默。   热娜率先开了口,妩媚轻笑:“慕冰公子,不知这几日在鄂戎,公子对我们的招待可还满意?”   慕冰冷冷道:“大祭司的‘招待’,着实不错。”   热娜自然听出了他言语中的讽刺意味,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不过还是很快恢复了笑容,“那是自然。既然公子满意,那么热娜有个小忙,不知公子愿不愿意帮忙呢?”   慕冰的神色冷得吓人,“我不会帮你。”   热娜闻言倒也不恼怒,因为毕竟这已经是她意料之中的结果。“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忙,只希望公子能够替热娜说服你们炎军的首领,让他好好跟我们‘谈一谈’,这样的小事,难道公子都不愿么?”   “谈?白日做梦!”慕冰冷笑,“你以为萧将军是陆鸿涛,可以跟你们‘谈’这些事情么?!”   热娜的神色也变得阴狠起来,“公子,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慕冰不言,神色冷峻。   “也许……公子在做决策之前,可以先问问两位姑娘的意见。”热娜突然又笑了,而慕冰也注意到,从他进来的一刻,绮烟和雪莲就一直坐在那里,表情木然,没有说一句话。   “我给她们服了断肠散,若是三日之内没有解药,将肝肠寸断而死。”热娜的声音,魅惑却又危险,“公子,您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热娜的请求呢?”   慕冰眸中杀气显露,“你竟然威胁我?!”   热娜勾起唇角,“公子,为了表示诚意,我现在可以先救一个人,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你看如何?”   慕冰冷冷地望着她,不说话。   热娜一摆手,便有一位小侍女端了一个瓷瓶上来,热娜打开瓷瓶的瓶塞,轻轻一倒,倒出了一粒药丸出来。而且看样子,很显然她顾及慕冰的身手,生怕他会抢夺解药,因此这瓷瓶里就只有一粒解药。   “慕冰公子,你选一个吧。”热娜再一次开口,“这两个姑娘,你先救哪个?不过我可提醒你,若是你不答应我的请求,那么今日没有被你选择的另一个,恐怕就要死得很难看了。”   慕冰还是冷冷地望着她,眼中聚集而起的杀气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热娜故作镇定,稳了稳心神,“公子不知该如何做出抉择?”说着,她笑着起身,“那我来帮公子选择好了。”   边说着,她走到了雪莲身边,一只手挑起了她的下巴,“如果我选的话,我还是先救你,毕竟,你的命留着,不但可以威胁到他,而且可以直接威胁到你们的将军,是不是?”   雪莲咬牙,转头对慕冰说:“慕冰哥哥,你救绮烟姐姐,不要管我,也不要答应她的条件!不能让将军因为我们而分心!”   “哟,看不出来,小丫头还是个情种。”热娜冷笑,“你以为,你说了算么?!”说着,她便想把解药强行喂给她。   “等一下!”   这时,沉默已久的慕冰突然开口。   热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怎么,你有选择了?”   慕冰冷冷道:“把解药给绮烟。”   “慕冰!”绮烟摇头,“不,不要管我,不能让雪莲有事!”绮烟也是善解人意的女子,她怎会不知,如果雪莲因此而死,那么他该怎么面对萧将军!   “哦?”热娜笑了,“看来,你果然还是护自己的女人啊。”说着,她将解药喂给了绮烟,给她强行服下。   “现在好了,你们将军在乎的这个姑娘,生死就在我的手里了。不得不说,这样其实更好,哈哈。”热娜望着慕冰,“这样看来,似乎不用你考虑了。”   慕冰却突然说:“我要见你们可汗。”   热娜一怔,为何他突然要见可汗?   “你想耍什么花样?”热娜冷哼一声。   “我再说一遍,我要见你们可汗。”慕冰的声音,冷酷无比,“而且,我只见他一个人。有一些话,我需要单独对他说。”      ☆、第三十四章 雪莲身世(上)   慕冰此言一出,热娜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叫来萨迪克过去禀报可汗。“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玉臂一挥,侍女和随从便默默地退了下去。另外两个侍女正欲将雪莲和绮烟带下去,慕冰却又突然开口:“雪莲留下。”   热娜柳眉一挑,“你难道想求我们可汗给她解药?简直做梦!”   慕冰只是冷冷盯着她,重复了一遍:“雪莲留下。”   雪莲清澈的眼眸中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她完全猜不到慕冰此时在打什么主意。而热娜这边,虽也心头疑虑重重,但顾及此人的实力和身份,加上毕竟她的女人还在她手里,料他也不会轻举妄动。因此,对准备带雪莲下去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便默默和其他人一样退了下去。   “可汗到!”   巴图尔踏入祭司殿,俊朗的脸上先是露出了鄂戎人特有的豪爽笑容,“怎么,也有我们热娜吃不定的人了?”   热娜冷哼一声,“不识抬举。”   “好,既然客人只想见我,那你先下去吧!”巴图尔对热娜一摆手,热娜极不情愿地走了出去,现在,偌大的祭司殿只剩下了巴图尔,慕冰和雪莲三人。   “你想见我,可是有什么要事?”巴图尔的声音很浑厚,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王者气息,却丝毫不盛气凌人,而是让人不由自主地从心底里产生一种尊敬。   慕冰不得不承认,他虽讨厌热娜,也清楚鄂戎是炎国的敌人,可是对于眼前这位年轻的可汗,他却对他印象颇佳,并无排斥之感。   “雪莲,你过来。”慕冰对雪莲说道。   雪莲走了过来,圆圆的眼睛打量着巴图尔。不知为何,从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可是,他明明是她的敌人啊!   巴图尔微笑看着雪莲,眼神很温柔,“小姑娘叫雪莲?很好听的名字。”   雪莲抿唇一笑,巴图尔觉得她像一只小白兔。   “雪莲,”慕冰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对雪莲说,“雪莲,你把寒瞳让你带着的玉佩,给他看。”   雪莲从腰间取下这块玉佩。白璧晶莹剔透,只可惜,一块小小的缺口却成为了它玉身唯一的瑕疵。她将它递给了巴图尔。   然而,在巴图尔接过玉佩的瞬间,他的脸色却顿时变得煞白。   “这是?!”   难道雪莲她是……   雪莲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当初身负血海深仇要报仇的寒瞳,十五年前,却没有报仇,而是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上了天山,为什么?   而这块玉佩,却给出了答案。   雪莲迷茫地看着巴图尔,直到他稳下心神,才缓缓说道:“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巴图尔的父亲还尚在人世,也就是当时鄂戎的老可汗,因与陆鸿涛勾结而得到了炎军的在碎石关一战的军事部署。不过很少有人知道,在两人结为同盟之前,老可汗曾经有一次秘密乔装去了炎国,希望能够打探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而那一次,接待他的人,正是陆鸿涛。此事只有他们二人知晓,对陆府其他人,甚至是对陆夫人,陆鸿涛也只是说这是一位来自蛮夷的商旅客人,而没有暴露他的真实身份。   老可汗住在陆府期间,受到了陆府上下的礼待。其中有一个小侍女,名为柔儿,芳龄十五岁,年轻貌美,被老可汗一眼看中。陆鸿涛见他有此意,为了笼络讨好,便将柔儿送过去侍奉他,以示诚意。柔儿身为婢女,地位卑微,因此陆府其他人知晓此事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曾有人干涉。   几个月后,老可汗返回鄂戎,本想将柔儿也带回去,但考虑到他身份原因以及种种客观因素未能如愿。分别时老可汗给柔儿留下一块玉佩,此玉乃上等材质打磨而成,只是有一块小小的缺口。老可汗对柔儿解释道,这块小小的缺口是他在一次骑射中不幸坠马受伤时玉佩磕到石头留下的,但因为此玉他从小佩戴,即使有了瑕疵也不忍丢弃,便一直随身携带,如今赠与佳人。   柔儿虽为奴婢,却也是明事理之人,只是默默收下玉佩,也不曾向他哭闹非要跟着他,便在他走后继续留在陆府做婢女。只是未曾料到,老可汗走后不久,柔儿便发现自己竟已怀有身孕!   柔儿将此事告诉陆鸿涛,陆鸿涛立刻给老可汗写信告知此事。鄂戎民族,对血脉传承一事极为重视,当初他虽撇下柔儿孤身回国,但此时柔儿腹中已有了他的骨肉,情况便大不相同了。老可汗收到来信后应允找机会一定将柔儿接过去,但无奈诸多事务缠身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原本心想此事暂不着急,便嘱咐了陆鸿涛对柔儿好生照顾,待过几年孩子出生,会给他们娘俩一个名分,不过为了保证母女的安全,便要求陆鸿涛暂时保密,不要对其他人透露出柔儿怀有他骨肉一事,以免节外生枝。   应老可汗的要求,陆鸿涛便想到一个办法,就是自己纳柔儿为妾,掩人耳目。由于要对柔儿腹中的胎儿的身份保密,所以陆府上下所有人皆以为,柔儿肚子里的孩子是老爷的,也未曾有人再与之前来此的“蛮夷商旅”联系起来。一切看似平静,但未曾料到,陆夫人会对此事心怀怨恨。   那时陆夫人刚刚生下陆云兮不久,陆鸿涛却转眼就纳了新的妾,而且陆鸿涛纳了柔儿后,柔儿不足怀胎周期便生下了孩子,于是她怀疑柔儿在被陆鸿涛纳进来之前就已经有了身孕。真相自然也是如此,只是这个孩子是老可汗的,但却被陆夫人误认为是陆鸿涛的。她觉得,陆鸿涛欺骗了她,以为在他纳妾之前,就已经与柔儿有染,而她作为正妻竟全然不知!   因此,陆夫人无法忍受这个孽种!   从这个女婴出生开始,她便想方设法将之除去。作为大夫人,这一行为自然是不理智的,可她当时被妒火冲昏了头脑,竟全然不顾后果,在陆鸿涛虽皇帝南巡不在府之时,准备对母女二人下手。      ☆、第三十四章 雪莲身世(中)   十五年前,越三界。   漆黑的房间中,只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声,这是一片令人难以忍受的黑暗,比夜色更加神秘和危险。可是那一刻,寒瞳知道,除此之外,他已经别无选择。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寒瞳稳下心神,开口问道:“我想知道,我们苏家被灭门,是谁做的?”   黑暗中传来尖细的声音,如同深夜里的梦魇——   “神眼千机。”   “神眼千机是什么地方?为何要屠我满门?!”寒瞳攥紧了拳头。   “这是两个问题。”那边的人冷冷答道,“第一个问题,神眼千机是炎国的杀手组织。第二个问题,他们灭你全家,是因为接到雇主的任务。”   “雇主是谁?!他为何要雇神眼千机杀我们?!”寒瞳已经无法再保持冷静,他的仇人究竟是谁?!   “这又是两个问题。”黑暗中的人幽幽开口,“公子,我需要提醒你,你所付的酬劳,只能要求再回答一个问题了。请公子想好,究竟要问什么。”   寒瞳思索片刻,“那我问,雇主究竟是谁。”   “陆鸿涛。”黑暗中的人给出答案。   “陆鸿涛?!”寒瞳对这个答案感到难以置信。那时的陆鸿涛只是一个小官——当然那时的他未曾料到十五年后陆家会成为京城的一品大户,其势力仅次于萧家——那时寒瞳并不知道,为何陆鸿涛要对苏家下此毒手。   他很想知道原因,可是他已经无法支付这个问题的酬劳了。   “多谢。”   至少,他知道了是谁,至于为什么这个问题,也许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不论原因为何,他都不会原谅!   离开越三界,寒瞳乔装改扮,隐去姓名,住在了离陆府很近的一家客栈。他每日观察从陆府出入的人,也逐渐摸清楚陆鸿涛的生活规律和陆府每日的基本情况。策划复仇,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特别是对于寒瞳这般谨慎的人而言,没有十足把握,他定不会贸然出手。   终于,他等到了陆鸿涛随皇帝南巡,需离府数月,而此时潜进陆家,正是再好不过的机遇。他化名张生,做了陆府的一个下人,却在偶然的一次,发现了陆夫人似乎想对老爷的一个侍妾柔儿和她不足月的孩子下手。当时他正在后院清理杂物,听到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叫喊声便赶了过去,见到陆夫人手中举着婴儿,竟是想将其丢入井中!   “不!!!”柔儿撕心裂肺地哭嚎,“大夫人求您了,放过我的孩子!”   陆夫人给柔儿服下了毒,却没有让她立刻死亡,因为她就是想这个贱婢亲眼看见自己的女儿被投入井中!   陆夫人手中的婴儿传来阵阵啼哭声,拨动了寒瞳的心弦,让他在一瞬间生出了恻隐之心。无论多深的仇恨,毕竟稚子无辜。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善良是他的天性,却也是他的软肋。   陆夫人不听柔儿的哀求,正欲将婴儿抛入井中,却被寒瞳一把夺了下来。寒瞳毕竟是习武之人,对付这样一个妇人是轻而易举之事。柔儿见他夺过了她的孩子,连忙跪地磕头:“求求您,救救的女儿!”   陆夫人正要继续发作,寒瞳上前点了她的穴道,陆夫人动弹不得,寒瞳趁其他人尚未发觉便带着柔儿和婴儿一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陆府,回到了先前的客栈。客栈中,柔儿感念寒瞳的救命之恩,便对寒瞳说起了这个孩子的来历。来自蛮夷的商旅……寒瞳心中虽有疑虑,但见柔儿的样子不像在说谎,便推测也许其中另有隐情,只是柔儿并不知晓。   柔儿将玉佩递给寒瞳,寒瞳是博学多识之人,一见那玉佩上刻的纹路,便心下了然,这是鄂戎王族的独有标志,看来,那所谓的蛮夷商旅果然是隐藏了身份。这个孩子的父亲,不是鄂戎的可汗就是王子。   “那蛮夷商旅多大岁数?”寒瞳问道。   “年过不惑的中年男子。”柔儿答道。   因此,寒瞳心里有了数,“你可知道,那蛮夷商旅是什么人?”   柔儿摇头。   寒瞳叹了一口气,“他是鄂戎的可汗。”   柔儿听闻此言,顿时惊诧万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是鄂戎王族的血脉。寒瞳怀中抱着婴儿,继续道:“鄂戎王族对于血脉一事极为重视,所以不管他是否愿意给你名分,这个孩子,他一定不会放弃的。只是炎国与鄂戎近期不太平,若是孩子的身份被炎国的一些极端分子知晓,恐怕会有危险。”   柔儿眼中溢出了泪花,毒性已经快要发作,她拼尽自己的最后一口气央求道:“恩公,我已是将死之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她还小,她是无辜的!”   寒瞳望着婴儿清澈如水的眼眸,轻声叹息,“我会尽力,保护这个孩子的周全。”   柔儿的嘴角渗出丝丝黑血,断断续续说道:“多……多谢……公子……”   柔儿死后,寒瞳将她安葬在了后山。   而他抱在怀里的孩子,像是母女连心一般,在母亲的墓前大哭了起来。寒瞳轻轻摇着她,哄着她,直到她睡着,粉粉的小脸才终于恢复平静,像个易碎的娃娃。   他本意是来陆府复仇,结果,不但复仇没有成功,现在还多了一个负担。   寒瞳是君子,可是在有些世道中,成事者却往往只属于小人。   怀中的人儿刚刚睡去不久,就又哭了起来。   “也许是饿了?”寒瞳温柔地笑了,“去给你买好吃的。”   一连几个月过去,寒瞳未曾再回陆府,也暂时停止了谋划复仇,而是一直在照顾这个孩子。只是事情总是发生得猝不及防,就在他还尚未带着这个孩子稳定下来之时,便遭到了神眼千机的追杀。很显然,神眼千机的人已经发觉了他这条漏网之鱼,要对其进行斩草除根。   寒瞳武功虽高,甚至与实力较强的高手对决也可抵挡一阵,然而,面对神眼千机的杀手,他却难以招架。神眼千机终究是神眼千机,神眼千机的杀手自然远非常人能及。更何况,派来执行苏家任务的,本就是神眼千机的顶级杀手,苍影。   没有人可以从苍影手中逃生,从来没有。   而寒瞳,原本,他也不例外,以他的实力,他无法与苍影抗衡。   如果,不是遇到慕冰。   慕冰完成杜家的任务后,由于对绮烟的一念恻隐,他背叛了神眼千机。因此,敌人的敌人,即使不是朋友,也绝不会成为另一个敌人。苍影实力不容小觑,在这世上,如果只有一个人是他打不过的,那这个人一定就是慕冰。   苍影伤在了慕冰剑下,虽耻辱愤怒,却也无能为力。   “多谢相救。”逃离苍影的追捕范围之后,寒瞳对慕冰道谢。眼前的人实力如何,他心中已经了然。   “你被神眼千机盯上,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慕冰冷冷道。同为神眼千机之人,他对神眼千机的行事风格再熟悉不过。   “我一条命,死不足惜,原本也只是为报家族之仇而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只是与他们同归于尽而已。只是这个孩子……”寒瞳叹息一声,“我答应过她的母亲,要好好照顾她。”   慕冰迟疑片刻,突然问:“如果复**保护这个婴儿,你二者只能择一,选择一个就必须放弃另一个,那在你眼中,哪一个更重要?”   这个问题有些尖锐,寒瞳却未曾犹豫,“自然是保护她更重要。复仇是个人恩怨,而保护这个孩子,却是对逝者的承诺,并非我个人之事。”   君子思考问题的方式,就是如此,出人意料,却往往最在情理之中。   慕冰点头,“那么,你就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什么路?”   “天山。”慕冰答道。“天山之巅,是神眼千机唯一无法触及的地方。”      ☆、第三十四章 雪莲身世(下)   七月,陆鸿涛南巡归来。   得知柔儿的情况之后,陆鸿涛极为震怒,对陆夫人发了很大一通脾气。陆夫人得知事情真相后方知自己惹出祸事,悔不当初,却也无济于事。只道是幸亏那下人救走了婴儿,否则这个孩子若真是死于她手,后果将不堪设想。   陆鸿涛冷静下来以后,立即给鄂戎老可汗写信告知此事。信中表示,他已尽力照顾柔儿,不想有歹人闯入陆家,劫持母女二人,至今下落不明,但他已出动一切力量尽力寻找。老可汗听闻之后也后悔没有早些将二人接回鄂戎,现在失去联络,即使他不在乎一个小小的炎国婢女,但那个孩子是他的血脉,无论如何,他必须找到。   这些年来,老可汗从未放弃过寻找这个孩子的下落,却始终一无所获。他从来未曾想过,这个孩子竟然被带上了天山之巅。老可汗临终前将王位传给了他的长子巴图尔,并且将此事告诉他。他对巴图尔说,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若是有一天他找到了她,无论发现她时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做过什么事情,也不管其他族人态度如何,他一定要保护她,善待她。   巴图尔含泪答应下来。老可汗去世后,巴图尔守孝三年,正式即位后,他继续不断派人到炎国寻找妹妹的下落,可毕竟唯一的线索只是一枚有缺口的白玉,多年过去,他虽一直未曾放弃,但心中早已清楚希望渺茫。   而另一边,寒冰与慕冰带着婴儿登上天山之巅,本以为此处远离人世,不会有其他人存在,却在抵达天山时,在一片冰冷苍白的雪地中,看见一抹蓝色身影。待此人转过身来,那绝世的容颜几乎能令翩翩飞雪黯然失色。   绝代佳人,身居天山?   美人的瞳孔是淡淡的琥珀色,柔和如水,却充满了神秘。   “我一直在等你们。”美人开口,“现在,命中注定相遇的人,终于汇聚于此。”   这位美人便是元霜。自此,三人便一直生活在天山,而那个被寒瞳带来的孩子,元霜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娇艳如花瓣的唇轻轻扬起,“天山雪莲,冰清玉洁……以后,你就叫雪莲吧。”   如今,十五年后,雪莲听着巴图尔和慕冰揭开她的身世,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是鄂戎老可汗的私生子,而眼前现任的鄂戎可汗,也就是她爱的人所面对的敌人,竟然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她一时难以接受,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回炎国,回到萧子墨身边么?可是她要怎么面对他,她是鄂戎可汗的妹妹……可是她若是留在鄂戎,她又算什么?她与萧子墨理不清的关系,势必会引起鄂戎其他王族的忌惮,即使巴图尔履行对老可汗的承诺而全力保护她,也必定会被其他王族长老视为眼中钉。   现在,她这尴尬的身份,令她进退两难,甚至恨不得自己的体内的毒立刻发作,以死来逃避这一切。   当然慕冰绝不会令这种事情发生,而他说出这件事的本意,也是为了救她。热娜将他逼入此番境地,他只能这样来保证绮烟和雪莲两个人的安全。   “热娜给她下了断肠散。”慕冰对巴图尔冷冷道,“你的妹妹,难道你会见死不救,或者将她当作威胁萧将军的筹码?”   “我立刻叫她拿来解药。”巴图尔的目光转向雪莲,语气很温柔:“不用害怕,我绝不会让你有事的。”   雪莲咬紧了嘴唇。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单纯无忧的小姑娘了。只是她未曾料到,以后她所要面对的,却是更大的风浪。      ☆、第三十五章 鄂戎内乱   雪莲身世揭开后,此事在鄂戎内部引发了极大的争议。   巴图尔对雪莲的极力维护,遭到了鄂戎王族很多长老的反对。承认雪莲的身份,就会将她置于鄂戎内部的核心位置,从而会让她接触到很多相关的机密,而雪莲本人虽身有鄂戎血脉,却毕竟是在炎国人身边长大,而她与炎军主将不清不楚的关系,更是对鄂戎的极大威胁。   鄂戎王族长老的一致意见是,除掉雪莲,永绝后患。   其中为首者,便是巴图尔的弟弟,亲王达乌德。   与巴图尔的善良本性相比,达乌德天生相信利益高于一切。事实上,巴图尔虽为长子,却并非嫡长子,而是庶出,达乌德的母亲才是老可汗的正王妃,巴图尔的母亲不过只是老可汗的一位侧妃罢了。然而,老可汗看出了达乌德生性阴狠,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因此在王位继承时,他选择了出生虽低,却兼有治国之才与正义之性的巴图尔。   达乌德一直对此怀恨在心,只是巴图尔在位期间治国理政能力突显,的确令人信服,也赢得了鄂戎百姓与王族长老的支持,他便也只能忍了下去。如今,雪莲一事正是再好不过的机遇,以巴图尔的性格,他绝不会滥杀无辜,更何况老可汗临终前特别嘱咐过他此事,他定然会力保雪莲。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与鄂戎其他王族长老便必然会生出分歧,因为其他王族会从国家大局考虑,绝不会留下雪莲的性命。   而他在此事上则立场坚定与王族长老们站在一起,他希望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因为这正是他趁机夺位,取而代之的大好机会。   “哥哥,这个女子决不能留。”达乌德对巴图尔说道,“她与炎军主将的关系,我们实在不得不防。”   巴图尔眉头紧皱,“我答应过父王,要保护她,决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她。他是我们的妹妹,身体里留着一半鄂戎的血液,更何况她还小,也没有做什么,仅仅因为她的身份对我们会造成威胁便杀了她,根本就是滥杀无辜!”   “妇人之仁!”达乌德反驳道:“她现在虽没有做什么,可是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们若是就这么放她回去,她必然心生怨恨,觉得她本该是鄂戎的公主却被驱逐,难免以后出于报复心而做出什么对鄂戎不利的事来。但若是留下她来,给她这个公主的身份,那就势必会让她接触到我国内部的核心机密,而她跟那个炎军主将是什么关系你难道不知道么?”   巴图尔沉默。达乌德说得没错,现在的情况,就是无论放雪莲回炎国,还是将她留在鄂戎,都会使她成为一个潜在的威胁。可是当初老可汗临终时特意与他强调,有朝一日他若是找到了他的妹妹,无论当时她的身份是什么,做过什么事,也无论其他王族的态度如何,都一定要维护她。现在想来,当初老可汗之所以特别强调了这些前提,恐怕就是预料到了今日的场面。   但他既然答应了父亲,他就决不能食言。否则,他会良心不安,觉得自己让父亲失望了,没能顶住压力护住他的妹妹,辜负了他的信任。   只是现在,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情。很显然,这绝非是他们家族内部之事,影响会波及整个鄂戎王族,甚至可能会对战争造成影响。即使他是维护雪莲的那一个,他也不得不承认,雪莲与萧子墨的关系确实令他心存顾虑。毕竟,那是炎国军队的指挥首领,他不得不防。   深夜,巴图尔很晚才回到寝宫。漆黑的夜色中星月黯淡,可是从来未曾熄灭的,是寝宫中透过的一纸烛光,无论多晚,都在那里等待着他。   那是他的妻子,古丽,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里等他回家。在这一刻,她与鄂戎任何一位普通的妻子并无不同。   巴图尔浅浅地叹息了一声,进了屋。   屋内,古丽还没有睡,依旧在做她的缝缝补补。巴图尔温柔地夺过了她手中的针线,语气中有几分宠溺,“都说过了,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   古丽转过头回望他的时候,他趁机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像个恶作剧的孩子般,古丽便羞红了脸,“都老夫老妻了,还……”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他的唇堵上。   他将她抱到床上,一番缠绵过后,她枕着他的手臂浅浅地睡着了,均匀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颈间。   只是,他却始终难以入眠。   雪莲的事一直萦绕在他心头,困扰着他。在不违背老可汗遗言的情况下又协调好王族长老这边,并非易事。   “嗯?”似乎是隐约听见了他的叹息声,古丽也从梦中醒来。在梦里,她又回到了当初草原的日子,那时他们都还年轻,而他也还未曾继承汗位,只是一个带着她在草原上奔行的少年。   “有什么难处?”古丽侧过头问他,“我听说,这次炎国有一个姑娘是老可汗的私生女……是不是这件事让你困扰?”   巴图尔搂着古丽的肩膀,“没关系,我会处理好的,别担心。”   古丽拥住了他,“要不,找机会让她们逃走吧?”   巴图尔眉头轻皱,“王族长老不是傻瓜,他们若是‘逃’走,那些人肯定会想到是我有意放走的,结果都一样。”   “那……怎么办?”   巴图尔又吻了吻古丽的额头,“放心,我会妥善处理,只要你好好的就行,这些事不用你考虑。”说着,他将古丽拥得更紧。   他作为男人,不能让自己的女人为自己操心。这些压力,他一个人顶。   古丽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叹了一口气,也没再说话。   “再睡一会儿吧。”巴图尔温柔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十多年过去,他从王子变成了鄂戎的可汗,鄂戎也在他的带领下从一片大草原变成了繁华的城区。可是他待她始终如初,未曾有过丝毫改变。   做巴图尔的女人,古丽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也是最幸运的人。   王族议事会上,长老们再次对巴图尔施压。   “可汗,这个女人决不能留!”   “可汗,留下这个女人就是为鄂戎埋下祸患呐!”   “可汗!您必须从大局考虑,不能妇人之仁!”   ……   以亲王达乌德为首的王族长老立场一致,认为雪莲不得不除。而这些人已经占了大多数,余下的一小部分,也只是双方都不愿得罪而中立而已。   所以,现在王族内部,几乎没有人是站在巴图尔这边的。他一个人,相当于在孤身对抗着其他所有人。   达乌德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一幕。   然而,就在这时,意料之外的事情出现了。   “我同意可汗的看法。”   沸腾的人声之中,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不合群的声音。   巴图尔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人是他的三弟,乌塔斯。   乌塔斯刚刚成年,当年巴图尔继承汗位时他还只是个毛头孩子,一晃十几年过去他也长大了,只是巴图尔平日里忙于政务未曾太关注过他。这是他第一次参与王族议事,没想到,就一下子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第三十六章 呆萌王弟   巴图尔的视线落在乌塔斯身上。这个三弟,他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他了,不知不觉,他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大挺拔的成年男子,昔日青涩的容颜如今也变得愈加英俊深邃,不出几年,恐怕又是一个让女人伤心的主儿。只是在这王族议事会上,与其他上了年纪的王族长老和他的两个王兄相比,乌塔斯看上去还是略显稚嫩了些。   “乌塔斯,你什么意思?”达乌德眉头皱起。   “我说,可汗说得没错,我们不能就这么草率地杀了那个姑娘。”乌塔斯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出来,站到了巴图尔身边,“我看,此事还需要进一步商议。”   由于乌塔斯是第一次参与王族议事,其他的长老倒也愿意听听他的看法,而没有急于反驳:“三王子,此话怎讲?”   “你们想,如果我们就这么杀了她,此事定然是瞒不住的,肯定要传到其他国家那里,不仅仅是炎国,赫巴和克孜达也必然会知晓此事。”乌塔斯说道,“众所周知,我们鄂戎对血统一事最为重视,可是如今,面对一个明明身带我王族血统的姑娘,仅仅因为她与敌国主将关系密切便对其大开杀戒,这种事可不怎么符合道义。”   “但这也是从国家大局考虑。”达乌德立即反驳道:“虽然有些违背道义,但留着这个人,绝对是我鄂戎的威胁。成大事者,决不能妇人之仁。大争之世,空口道义根本无用,维护国家利益才是王道!”   达乌德此言一出,其他的王族长老也纷纷跟着附和起来。确实,当今是为乱世,乱世中的国家之争,若是满口仁义道德,恐怕只有被被人欺压的份。而达乌德此番言论,则向在场的所有王族长老显示出了他对鄂戎千秋大业的野心和魄力。   巴图尔眉头轻皱。现在来看,局势很明显倒向达乌德这边。   “王兄此言差矣。”这时,乌塔斯又再一次开口,“表面上看,除掉这个姑娘对鄂戎有利,可是你们想过没有,这件事情传到赫巴和克孜达那里,他们会如何看待我们这一行为?我们本是同盟,理应相互信任,彼此友好合作,可是这件事,就是在明明确确地告诉他们,我鄂戎是多么重视自己利益而不考虑他人利益的国家和民族。这样一来,赫巴和克孜达必定会认为我国与他们结盟只是为了自己利益,当他们不再有利用价值或者妨碍到我国利益时,我们也一样会对他们斩草除根。”   听乌塔斯这么一说,许多王族长老议论纷纷,开始时坚定的立场已经有些动摇。他说得没错,这样一来,确实会显得鄂戎在本国利益面前六亲不认,若是因此而让蛮夷其他二国对鄂戎生出了戒备之心,倒是得不偿失了。   巴图尔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没想到这个一直被他忽视的三弟,对于这个问题竟有如此深刻的见地,甚至他作为一国之主都未曾想过如此长远。确实是不能再将他当作那个只会缠着自己玩的小孩子了……   果然,达乌德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和巴图尔一样,他之前也从来未曾注意过这个三弟,想不到他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狠狠来了一击,并且猝不及防!   “可汗,看来此事确实还是要再考虑一番。”长老们听了乌塔斯的言论,态度虽为表现出明显的转变,但至少让雪莲活下来已经有了很大的机会。   “各位各抒己见,说得都很有道理,我会再考虑的。”巴图尔终于发话,“今天的王族议事就到这里,各位长老辛苦了。”   散会之时,巴图尔瞥见了达乌德敌意的眼神。   有些事,他不是不知,只是佯装看不见而已。   “大哥!”散会后,乌塔斯凑过来,就像很多年前那个缠着要他陪着玩的弟弟,丝毫没有任何成熟的迹象,仿佛刚刚发表那一番惊人言论的人不是他。在私下里,乌塔斯从不叫他可汗,而是还像小时候一样叫他大哥,巴图尔也早已习惯。   “我三弟长大了。”巴图尔伸手抚摸乌塔斯的头,露出了他作为兄长的慈爱微笑。   “大哥,你也看到了,很显然二哥想借着这个事让王族长老向你发难,你怎么还这么淡定啊!”乌塔斯给了他一个白眼。当时老可汗在位时,就这个三弟最亲他的大哥,而巴图尔也一直最疼爱这个弟弟。只不过以前只是把他当作孩子一样疼爱而已,未曾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在王族议事上成为他坚定的支持者。   巴图尔只是笑笑,“你都看出来的事,大哥会看不出来?”   乌塔斯听他这么说又不淡定了,“那你还任着他来……”虽同为一奶同胞,乌塔斯从小喜欢黏着他大哥,却一直对他这个二哥没什么好感。虽然都是很有能力的人,他觉得达乌德太过阴险狠毒,没有大哥这样的大气和风度。   “你让我怎么办?”巴图尔看他这副表情无奈地笑笑,“难不成你让我放狗咬他?”   “对,这主意好!”乌塔斯眼神一亮,“就应该这么办!放狗咬他,看他还敢不敢……唔!大哥我错了!开玩笑的!”   巴图尔有力的大手掐住了他的脸,“再叫你胡说八道。”说完才松开手,乌塔斯的原本白皙的脸庞早已红了一大块。乌塔斯的生母也是炎国人,不得不说,炎国人的精致秀气与鄂戎人特有的深邃轮廓结合在一起,让这张年轻的脸庞看上去十分精致漂亮,乌塔斯的容貌出众在鄂戎王族中也是公认的。   当然,在巴图尔的心里,他就永远只是自己身边那个长不大的三弟。   “大哥,不跟你闹,你真得想想该怎么办才好。”乌塔斯虽看上去没什么正经,可是他知道巴图尔身为可汗需要协调各方面势力,也就要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作为统治者,做出明智决策是谋臣功劳,做出失误决策便是他自己昏庸。可汗之位,从来都不是好坐的。   “我再考虑考虑。”巴图尔的神情也恢复了严肃,“你今天说的倒是提醒了我。这件事,确实不仅仅涉及鄂戎和炎国,甚至赫巴与克孜达也会受到决策的影响,当真不可大意。”   “那你慢慢想咯。”乌塔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边说边往外走,“我先走了。”   “你干嘛去?”巴图尔好奇地问了一句。   “回去喂狗啊,不然怎么放狗咬他?!”   “你这小子……”巴图尔忍俊不禁。这个三弟,他也是实在拿他没有办法。   不过达乌德这边……想到这里,巴图尔的神色又再次凝重了起来。      ☆、第三十七章 交换条件   回了王宫以后,达乌德的脸上阴云密布,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灰暗苍穹。   乌塔斯突然在王族议事上站出来为巴图尔说话,这是他千算万算也未曾料到的。这个今年刚刚成年的三弟,看来,也成为了一个需要他费些心思对付的人。   但好在大多数老族长还尚未被他说服,虽因乌塔斯的一番言论而有些许动摇,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仍旧与自己同一立场。如此看来,他也未必没有胜算。   达乌德心中再清楚不过,如果错过这一次机会,等下一次,也许至少要再过十几年,甚至更长。   没有人知道,为了等待这一天,达乌德已在暗中做了多少准备。从巴图尔继承汗位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未曾停止过这些谋划。   巴图尔虽比他年长,却是老可汗的侧妃所出,而他达乌德才是正王妃的儿子,才是理应继承汗位的那个人!无奈父汗偏爱,他便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现在,上天给了他一个绝好的机遇,也许他命运的转折,就从这一刻开始。   思及此,达乌德立即起身,离开了自己的寝宫。但也许不会有人想到,他此番去的,不是别处,却是祭司殿。   “大祭司,别来无恙。”达乌德笑着问候,笑容真真假假。   “达乌德亲王。”热娜冷冰冰回应,语气中没有丝毫温度,“不知贵客光临我这祭司殿,究竟有何要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事,只是希望大祭司能帮我一个小忙。”   热娜是聪明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达乌德需要“帮忙”,她就算不知具体是什么事,她却知道他最后想达到的目的是什么。“你不用白费心机,你们兄弟二人之争,祭司殿绝不参与。”没有给他留下一丝余地,热娜冷冷道。   达乌德闻言却也不恼,似乎这已是他意料之中的答复。热娜的性格,他并非不了解,毕竟在她接任大祭司之前,她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只是这个妹妹小时候与那乌塔斯一样,都是更亲大哥巴图尔,但自从继任大祭司以来,她便不再与任何人亲近了,而是与人愈加疏离起来。   “也许大祭司,可以再考虑考虑?”达乌德眉眼含笑,却令热娜感受到一股寒意,“我今日前来,也不是白来,自然是有交换条件的。”   热娜不屑地冷哼一声,“那你恐怕要失望了。”身为大祭司,她早已断绝七情六欲,没有欲望的人,往往是最难谈条件的人。   可是当她接过达乌德手中的锦盒并打开时,她终究还是露出了微微惊讶的神情:“极星珠?”   “不错。”   小小的锦盒里,一个深蓝色的珠子静静躺在里面。与苍烟玉、鲛珠和蝶蛉琥珀并称为上古四大神物的极星珠,能够感应星象,是每一位占星卜运之人求之不得的宝物。居然在达乌德手中?   “看来,你下的功夫确实不少。”热娜收下了盒子。如此看来,达乌德对于从巴图尔手中夺回汗位一事,着实谋划颇深,恐怕这十几年来从未停止过,甚至给自己都准备了这样一份“大礼”,以确保在需要她之时能够助他一臂之力。   “说吧,你想让我帮你什么?”热娜的声音虽依然冷漠,达乌德却已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对于热娜这样的人,恐怕也只有这极星珠能够使她动心了。虽然当初得到此宝他也费了一番苦心,付出了不少,但能让热娜开口,值了。   “其实,对于大祭司而言,此事并不难,甚至只是举手之劳。”达乌德低声道,“听闻大祭司的芷汀宫中养了不少年轻貌美的姑娘……不知大祭司能否送一位绝代佳人给我。”      ☆、第三十八章 大意中计   深夜,鄂戎宫城寂静无声,一排排华丽的宫灯流光璀璨,金色的光影与黑夜交织在一起。已是子夜时分,巡夜宫人巡视后离去的步伐声留下一道道回音,在王宫大门口处逐渐远去。   蓦地,寂静的宫门处传来了马蹄得得的声音。细看过去,能隐约透过夜色看见站在宫门处的一道人影。而那个人,不是别人,却是乌塔斯!   马车缓缓在他面前停下。“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乌塔斯对车夫沉声说道。   “是。”车夫回应道,正欲架着马车前行,这时突然有喧嚣的人声划破了深夜的静谧,原本的一片黑暗苍凉也倏然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乌塔斯!”来的人竟然是达乌德,而他身后跟着的一群侍卫,很显然是算准了他会在此时遣送这架马车出宫,因而在此抓了个正着!   “你……”乌塔斯惊愕不已,但他还未开口说话,达乌德便示意自己身后的人上前撩开了马车的帘子,马车中坐着一个昏迷的女子。这个女子一身红衣,二八芳华,有着白皙的脸庞和清秀的五官,可是当乌塔斯看见她的时候,眸中竟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   雪莲!马车中的人竟然是雪莲!   为什么会这样?!   “乌塔斯,你竟然想秘密送这个妖女出宫!”达乌德冷笑道,“怪不得你在王族长老面前极力为她开脱,甚至搬出了赫巴和克孜达出来,原来不过只是拖延时间,找机会将这个妖女送出宫!”   “不是,我没有!!!”乌塔斯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想私自送她出宫,我原本是……”说到这里,乌塔斯突然噤了声,因为联想到最近突然发生的一切,他立刻明白自己是中了计,可惜为时已晚!   “你好卑鄙!!!”乌塔斯愤怒地望着达乌德,原本俊秀的面庞也因这怒火而有些扭曲了。   “这些话你去跟王族长老说吧!”乌塔斯冷冷道,“把他们带走!”   乌塔斯毕竟刚刚成年,为人处世经验又不足,与心思缜密手段老练的达乌德相比,自然不是对手。加之他天真地以为他想对大哥不利便只会针对大哥,未曾料到他会对自己下手,因此很轻易落入他的陷阱也不足为奇。   他只是痛恨自己,上了他的当,又给大哥添了麻烦!   乌塔斯落入的,是达乌德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   而事情要从几个月前,也就是他们还在为如何处理雪莲一事而争执时说起。   那时双方争论不休,而鄂戎与赫巴联军在天裕关首战失利,虽说与赫巴相比鄂戎损失并不大,也保存了大部分的实力,但依旧需要时间来恢复修整,加之巴图尔认为部署接下来的战局安排事大,于是便提议将此事暂且先放在一边,继续给雪莲和慕冰绮烟一样的“客人”待遇,也不给她身份也不动她。王族长老考虑事情的轻重缓急,便也应了下来。   这一段时间,基本相安无事。而达乌德那边也破天荒地没有反对——当然事后乌塔斯明白了其中的蹊跷,只是那时他疏于防备,对于很多事没有考虑到这个层面上来,以为事情之间皆是毫不相干。   一切开始于巴图尔的生辰宴会。那一天,一个身材姣好,却用白纱遮住了脸庞的歌姬在宴会上跳了一支舞,艳惊四座。      ☆、第三十九章 温柔陷落   美人如玉,舞步飞旋。倩影翩翩,纤腰盈盈,美人舞动的姿态犹如新春的柳枝,在流光溢彩的宫灯映衬下越发妩媚。   在场所有人,莫不沉醉于此。而乌塔斯,血气方刚的少年,总是容易被一切美好的人和事吸引——单纯地只能看见外表的迷人,却看不见美丽背后的危险。   只可惜,美人用白纱遮住了面庞,只露出了一双极为灵动的眼睛,而不得见其真容。可是有着这样曼妙身姿的佳人,又怎会样貌平平?白纱下的容颜必是美若天仙,而这一遮,却又为之增添了一缕神秘魅惑的美感。   宴会结束后,那道身影便一直在乌塔斯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很想问问那舞姬究竟是何人,直到听说,她是大祭司手下的芷汀之女。   芷汀之女,是鄂戎中最独特的存在。她们的身体和生命都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热娜,属于整个国家。这是鄂戎贵族人尽皆知的秘密,因此,无论是被多有权势的贵族看上,只要这个女子是芷汀之女,那么就决不能动。连可汗也不例外,更何况其他人。   所以,虽然他很想要了她,可是他知道,这是决不允许的。   乌塔斯心想,毕竟只是惊艳一舞,也许总有一天,他会慢慢忘记她吧。他是鄂戎的亲王,有着显赫的家世和俊美的外表,在他以后的人生中,他会遇到很多佳人,而她不过只是一盏花灯,自他生命的河流中匆匆而过,即使留下了痕迹,他也终究不会停下。   可是很多时候,人越是这么想,有些东西便越会深深地驻扎进来——正如当人越是以为可以天荒地老的时候,却反而只留下了一个难以停驻的瞬间。   乌塔斯没有想到,几日之后,他会在一个寂静的黄昏,在一个流淌着雨水的屋檐下,再一次遇见她。   那天他刚刚从猎场归来,身上还带着大草原的气息。从猎场回他的王宫,要经过祭司殿和芷汀宫,而好巧不巧的,偏偏就在那时突然下起了雨。他就近在芷汀宫下避雨,看着来来往往的姑娘们,每一个都是年轻貌美,清秀者有之,妖娆者有之,可是他没有看见那双眼睛,而只有那双眼睛能让他内心深处在寂静中不可自控地扬起波澜。   不会遇见吧。他心想。可是心头,却不知为何依旧在期待着什么……   “殿下?”身后,轻灵妩媚的声音传来。   他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转过身去,看见一张几乎能令人晕眩的绝美容颜,仿佛来自天山的仙子,从未出现在这世间。可是那感觉是那么熟悉,那楚楚动人的双眸让他一瞬间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四周,仿佛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了眼前的人。   “你……”楞了半响,他才说出了这样一个字。   美人见他这样看着她,立刻低下头,因为以她的身份,她是没有资格直视他的。“奴婢……冒犯大人了……”   “不……”他连忙说道:“没关系……你,你把头抬起来。”   美人听话地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已然忘记了呼吸。   “铃兰,快到晚膳时间了,别迟了!”那边,有一位姑娘向这边喊道。被柱子挡着,所以那人没有看见站在这里的亲王殿下。   铃兰……是她的名字么?她是炎国人?   铃兰回头应了一声,对乌塔斯说:“殿下……奴婢……”   “没关系,你去吧。”乌塔斯一向是很有风度的男子,他不会让她为难的。   铃兰迈着小碎步跑了过去,他就在她身后一直默默地看着她,然而她却没有一直往前走,跑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回了头,看见他还在原地望着自己,才羞涩地转过头,脸颊上的一抹红晕竟比他见过最美的晚霞还要娇艳动人。   有人说,当一个人离开而另一个人站在原地时,离开的人在途中的一个回眸,比任何时候都更能抓住人心。   至少从那天起,他不再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可以轻易地忘了她。他知道,她已经镌刻在了他的心上,一个从来未曾有任何女子进驻过的地方。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总是能“偶然”经过芷汀宫,有缘的时候他会再次看见她,可即使见了也不会说太多话,更多的只是他静静地看着她出神。当然也有时候他在屋檐下守着一个下午,她却没有出现。她毕竟身份低微,不似他可以在整个鄂戎宫城闲逛。   他离她最近的一次,是在另一次狩猎归来的时候。那次他的团队收获颇丰,所以回去时和属下一起聚餐畅饮一番。那晚他喝了很多酒,可是他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醉,很清醒,因为他能清醒地感受到,他很想那个叫铃兰的姑娘,很想很想。   夜色已深,他踏着有些虚浮的脚步再一次走向芷汀宫。芷汀宫里的姑娘几乎都已睡下了,而他也不是会在深夜骚扰熟睡女子的变态。可是他还是来到了这个地方,仿佛能感受到一丝令他留恋的气息,这缕气息一直牵引着他,令他久久不愿离去。   突然,他听到了细微的声音。   “殿下?”是他熟悉的声音,是他朝思暮想的声音!   他回过头,发现铃兰站在他的身后。那晚正好是阿依莎的生辰,她去偷偷给她过了生辰,所以她回来得晚些。走到这个拐角,似乎是听见了隐约的人声,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乌塔斯殿下。   这是他们相遇的地方。当然,宴会上的惊艳一舞除外。   “铃兰?”他惊喜地望着她,月光下,她的脸庞格外迷人,而他在酒精的作用下,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了一般,突然走上前,将她柔软的身体一把揽入了怀中。她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像个受惊的小猫一样在他怀里颤抖着,微微娇喘的声音却令他更加难以自控,反而将她搂得更紧。   那晚他喝了太多酒,情难自控,早已失去了理智。   “殿下……不要……”   “铃兰……我……想要你……”他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烈酒的醇香与他身上的男性气息交织在一起,整个将她环绕。      ☆、第四十章 夜雨花葬   “殿下……这,不可以!”铃兰用力推开了乌塔斯。他醉了,可是她却很清醒,她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他和她都承担不起的。   “我……”乌塔斯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而铃兰却已经转身跑回了自己的寝房。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嗅着飘散在夜风中的淡淡馨香,怅然若失。   第二日酒醒后,他想起昨晚酒后失态的一幕,心中后悔不迭。他再一次来到了芷汀宫,在那个他们相遇的屋檐下静静等着,希望能够等到她,至少,他要亲口跟她说一句对不起。   他并没有等太久,便看见了那个她朝思暮想的身影。他按耐住心中的激动,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铃兰,我……”   “殿下,”铃兰低着声音道:“殿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说着,她看了一眼附近无人注意这边,才接着说道:“殿下随我来。”   芷汀宫后面有一片小树林,平日里人迹罕至。他经常来芷汀宫逗留,已经有几个姑娘发现了他似乎是为铃兰而来,提醒过铃兰要小心谨慎一些,加之昨日之事,她才带他来此,以避众人耳目。   “对不起。”他对她说。   “殿下……不必自责。”铃兰低下了头,可是她的语气中却没有丝毫埋怨之意,有的只是……淡淡的羞涩和不安。   “你不怪我?”乌塔斯认真地看着她,不愿错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铃兰摇摇头,他们四目相对,此时此刻仿佛有微风乍起,吹皱了两人各自心中的一江春水。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突然很大胆地问她:“铃兰,你不讨厌我的,对吗?”   铃兰虽没有开口,可是她的神情显然是一种默认。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继而继续走近她,“铃兰,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殿下……”铃兰被他这么问一下子羞红了脸,可是在乌塔斯看来,那张泛着红晕的小脸上流露出的却并非是对他此言冒昧的惊愕,反而是羞涩的默认。   “铃兰,我喜欢你。”乌塔斯将她轻轻地拥入怀中,不似昨夜的唐突,而是慢慢地,像在搂着一个易碎的娃娃般抱住了她。而这一次,她没有抗拒。   那一天,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当乌塔斯回了寝宫后,他高兴得像个孩子。十八岁的少年,有着诗一样的情怀和柔软的内心,只为为他心爱的姑娘敞开。   有时芷汀宫的管理松懈时,他就直接偷偷派人将铃兰接到自己的寝宫里。当然,他差遣办此事的人也一定是他的心腹,因为私会芷汀之女一事非同小可,若是被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鄂戎人尽皆知,在这宫城中连可汗都要给大祭司几分薄面,所以大祭司的人是任何人都招惹不起的。   可是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更何况,越是禁忌之果,有时越对人充满了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正如他们在屋檐下相遇的那一次,他伸出颤抖的双手,解开了她的裙带。   她有些紧张和害怕,他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别怕,一切就交给我。”   那一夜的温存,是他和她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回忆。   而有些爱情就像烟花,越是在最绚烂的时候,就越是要落幕的时候。   那天,她颤声告诉他,她怀孕了。   那一刻在他心中,比惊愕更多的,是激动和喜悦。他本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可是现在却即将为人父了。只是铃兰身份特殊,对此他也需要充分考虑,来保证她们母子的安全。   他对她说:“我找个时间秘密送你出宫,到时你听我的安排。”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包含了千情万绪,可是当时他没有注意,因为眼下最要紧的是他要安排接下来如何将她送出王宫。   终于,他找准了一个最合适的时机,这天正是王宫巡行人员交接的时候,大门会在戌时和亥时之间疏于防备,他安排在此时马车接应她,而他则会亲自在宫城门口护送她出大门。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直到达乌德突然带人出现,而马车中的人竟然不是铃兰,而是雪莲。   乌塔斯这才想到也许这一切都是达乌德的阴谋,他就是故意要他爱上她,而她由于是芷汀之女,他若想彻底拥有她,就一定会送她秘密出宫。这边达乌德再派人买通他的人,不管用什么方法,总之最后将雪莲迷晕塞进了马车,造成了现在看来乌塔斯想暗中送雪莲出宫的假象。   “乌塔斯想暗中送这个妖女出宫。”王族长老义愤填膺地找巴图尔反应此事,巴图尔眉头微皱,因为这件事本来已经被搁置一旁,他知道乌塔斯绝不会蠢到这么做再次将此事推到风口浪尖。看来,他应该是中了达乌德的陷阱。   “乌塔斯,怎么回事?”巴图尔问道。   乌塔斯攥紧了拳头,“我没有想送她出宫。”   “那你怎么解释今晚的事?!”   “我……”乌塔斯的脸色因愤怒而涨红,指关节被攥得发白,最终却还是沉默了下去,什么也没有说。   “可汗,此妖女不得不除!”王族长老们再次对巴图尔施压。   巴图尔摆了摆手,“此事我会再考虑,会给各位长老一个交代的。”   长老们相互对视,知道巴图尔不过是在拖延,根本没有想杀掉雪莲的意思,有的叹了一口气,有的直接当场就愤然离去,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达乌德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但很快消失不见。   不管这件事最后如何处理,巴图尔与众王族长老之间终究是有了嫌隙。而这个结果最终的受益者,正是他达乌德。   其他人都下去以后,只剩下巴图尔和乌塔斯。乌塔斯才沉沉开口道:“大哥,对不起。”   巴图尔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不必说,大哥明白。”   乌塔斯是什么样的人,巴图尔再清楚不过。而达乌德是什么样的人,他也同样清楚。这件事很显然是达乌德的陷害,而他的高明之处正在于,他懂得抓住每个人的弱点,最后能令被陷害的人宁可背负陷害之名也不愿说出真相,最后达到他的目的。   “其实……”巴图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就在我听说你的事不久,在你们和王族长老到达这里之前,我听说了另一件事。因为你们在路上,所以可能并不知道。”   “什么事?”乌塔斯问道。   “热娜的芷汀宫,有一个叫铃兰的姑娘。”巴图尔说到这里,看见乌塔斯的目光突然紧了一下。   “她……”乌塔斯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死了。”巴图尔看见乌塔斯的神情,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她怎么死的?!”乌塔斯的眼眶有些发红,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冷静,可是那颤抖的声线依旧出卖了他,因为他怎么可能冷静?!   “她怎么死的,重要么?”巴图尔知道这些对于乌塔斯来说很残忍,可是他必须要说:“对于有些棋子来说,最后的结局,只能是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主人不想被人知道的一切带进坟墓。”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让乌塔斯无从辩驳,铃兰必须要死。这样,即使乌塔斯说出真相辩解他其实是为了送另一个女子出宫而不是雪莲,可是她死了,就没有人证了。没有人会相信他是为了送一个死去的人出宫。   乌塔斯只能感觉到眼前有一片湿润的模糊,整个世界他再也看不清楚。   他突然问:“她被葬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   铃兰的坟头,只有一个小小写着她名字的墓碑,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因为她就只是一个地位卑微的芷汀之女,一个一生都身不由己的人。   当他发现自己是中了计之后,他内心充满了愤怒,也许她从一开始就欺骗了他的感情,而这对一个第一次用情至深的少年是多么大的伤害。可是这一刻,当他站在她的坟前,他却发现他不恨她,一点也不。   也许,他怜惜她,不过是一个连自己命运都无法掌握的可怜人。   对于她来说,也许她根本不知道达乌德的阴谋,也许她接到的任务就只是单纯地让他爱上她而已,他们告诉她之后的事情她不必担心,甚至告诉她如果能让乌塔斯送她出宫他们就能长相厮守,可她却没有料到最后完成了任务她的命运却是死。   又或者,她其实知道这一切,所以故意吸引他的注意,可是那又怎样?她做错了么?作为棋子活着,她除了听主人的安排,她还能做什么?!   他不恨她,因为她的眼神早已出卖了她,她对他,同样付出了感情,不管这感情是被动还是主动,他感受到了她的内心,感受到了她对他的爱。他想起了他告诉她要送她出宫时她深深凝望他的那一眼,也许那一刻她发觉到了危险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所以她看他的眼神,是一种不舍和留恋——她不怕死,可是她舍不得他。   天突然下起了雨,打湿了她的墓碑。一点一滴的洇湿,仿佛爱人的眼泪,自灰暗的苍穹流淌不尽。   他们在屋檐下的相遇,也正是在这样一个雨天。   终于在另一个雨天,她永远离开了他,再也没有了呼吸。   雨中仿佛有淡淡的馨香飘过,却是不曾存在的铃兰的花香。她曾经告诉她,在她炎国的故乡有很多漂亮的铃兰,与鄂戎花朵的艳丽不同,它们的芬芳很幽静,往往开在人迹罕至的山野间。   雨越下越大,没有人知道,为何会有人一个人孤独地站在坟地里,久久地站着,仿佛他早已凝固成了塑像,墓中人停止呼吸的瞬间也带走了他的灵魂。   ……   “如果有机会,你愿不愿意带我回炎国,去看一眼我家乡的铃兰?”   “我会的。”他拥着她,“叫铃兰的花……一定和叫铃兰的姑娘一样美丽。”      ☆、第四十一章 战局不稳   乌塔斯想秘密放走雪莲,所有人都毫不怀疑此事。而巴图尔虽对真相心知肚明,却没有任何证据,更何况这件事本身他也不占理,只是被暂时放置一边而已,如今再次被挑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然而就在乌塔斯焦头烂额之际,蛮夷其他二国却传来了消息,将他从困境中拯救了出来。   赫巴与克孜达同派使者赴鄂戎,目的正是为了此事。使者称二国已经知晓此事,深知不便干扰他国内政,但希望鄂戎可汗能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因为蛮夷一向对血脉一事极为重视,而雪莲不管她现在是什么身份,毕竟身体流淌着一半的鄂戎皇族血脉,所以这并非小事,这样一件事情处理起来终究会牵扯精力。言外之意,鄂戎可汗当以大局为重,莫要因此事争议而耽误战局。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包括达乌德。他没有想到,自己将鄂戎这边的一切都谋划得当,赫巴和克孜达却在此时坏了他的事。他的目的就是借由此事发挥,将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制造巴图尔与贵族长老之间的矛盾,但现在赫巴和克孜达却如此明确地表达了立场,这直接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雪莲一事再次被搁置,眼下最要紧的是接下来的战略部署。   从某种角度来说,达乌德虽在此事上极不甘心,但那毕竟与他个人的私心和野心有关,而从蛮夷一方的大局来看,距离天裕关一战已是数月过去,双方战力都已有所恢复,而炎国一方至今没有任何动静,恐怕也在寻找战机。若是这时鄂戎因老可汗私生女一事而朝野波动,情势会再度对蛮夷一方不利。   但他们并不知道,炎国表面虽平静,但实质上也经历了一场小小的波动。   炎军帐内,元霜对面的人薄唇轻抿,整整一个下午都未发一言。   元霜轻叹一口气,想回避那双清冷得让人心生寒意的凤眸,却发现根本无法做到。有些人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可越是这样的人他们发怒的时候反而越可怕。   半晌,萧子墨终究还是打破了寂静。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平淡的语气,仿佛听不出任何感情。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高冷,也不温暖,不是冰山,也不是烈焰——他的性格从来都不鲜明,鲜明的是他的灵魂和信仰。   元霜与他四目相对,琥珀色的瞳孔中晦明闪烁,似想逃避什么,但最终还是微不可闻地回应了一个字:“嗯。”   萧子墨转过头来正视元霜:“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我……”   元霜不知如何回答。没错,他早就知道雪莲的真实身份,可是他并非故意要瞒着他,只是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和雪莲注定了这样的敌对身份,爱也不能爱,恨也无法恨。   “算了。”萧子墨突然起身拿起了地形图,“战事要紧,这些事情,留给他们自己处理吧。”   元霜知道这不过只是他想麻痹自己的手段。萧子墨是理性的男人么?毫无疑问,他是的,可是再理性的人也总有被思绪牵绊的时候,更何况是感情。可他是一军之将,必须要以战局为重,儿女情长,恐怕只能给他留在午夜梦回的时刻了。   元霜在心底为他叹息了一句。和十五年前相比,他比他父亲承担了更多的东西。而这一战,也必定会比十五年前的一仗打得更加吃力和艰辛。因为这十五年来,不光炎国在发展,蛮夷也同样在发展,甚至由于他们起步晚,发展的速度反而更快。发展速度越快,往往越容易让人野心膨胀。   所以现在的蛮夷,早已不是十五年前的三个小小部落之国了。他们有了和炎国一样的高度集权的中央政治,和更加管理集中的军队。   之前的战局平衡被热娜打翻,如今取而代之的却并非是偏向某一方的实力倒向,而是一种极其不稳定的,在平衡之间摇摆不定的局面。当然,如果萧子墨知道这个平衡是被一个女人打破的话他并不会惊讶,因为他觉得一般情况下,如果女人在战争中非要自作聪明地在“谋划”这方面插一脚,绝对会使情况越来越糟。   历史上存在过很多貌美祸国或者貌美救国的女子,也偶尔会出现不输男儿的女政治家,却鲜有杰出的女军事家。也许这与女人喜爱和平和不爱战争的天性有关,当然,热娜是个例外,只是她终究还是女人,女人用女性的思维去谋划属于男性领域的东西,总归要吃点亏。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元霜见萧子墨一在看着地形图沉默,开口问道。   “我在犹豫。”萧子墨凤眸微眯,那是他陷入思考时的神情。      ☆、第四十二章 庙堂论战   鄂戎,王族议事会。   “对于接下来的战局安排,大家有什么想法?”巴图尔沉声问道。   “老臣认为,我们接下来应当主动出击,联合赫巴军队,沿碎叶水西进直攻。”努尔长老率先发言,并且得到了其他王族长老的一致赞同。鄂戎毗邻炎国北境,却有前朝修筑的城墙为屏障,南下阻力太大,只能联合赫巴与克孜达借道而行,这也是鄂戎国土面积庞大且实力雄厚,却难以凭借一己之力独攻炎国的原因。若非如此,他们远没有必要联合赫巴与克孜达这两个小国。   所以鄂戎相比其他二国的最大劣势,正是在于其地理位置。   “臣弟以为不可!”就在这时,却突然有不和谐的声音出现。   “乌塔斯?”努尔长老皱眉,“你什么意思?!”   “可汗,不久之前赫巴曾计划在碎叶水偷袭炎军,却反被炎军暗算,损失极为惨重。经验教训在前,我们决不能贸然出兵碎叶水!”乌塔斯反驳道。   “我们比赫巴兵力雄厚得多,岂能同日而语?!”   “这不是兵力问题,是战略问题!”乌塔斯有力回应道:“碎叶水河谷地区,树林阴翳,隐蔽性强,易守难攻,若是炎军与上次中秋一战一样提前埋伏,不等我们上岸便能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我们何时登岸,炎军怎会知晓?!”达乌德冷笑,突然话锋一转,“不过确实,那个叫雪莲的妖女与炎军主将关系不一般,而且我们这边,又有人总想将她秘密放回炎国……”   “你什么意思?!”听出了达乌德话语中的讥讽之意,乌塔斯一张俊俏的脸因愤怒而涨红。但深知此时并非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乌塔斯还是冷静下来,继续说道:“我们能想到的战略,炎军主将不可能想不到,到时他若提前派兵在登岸口部署兵力,我们只怕会与赫巴军一样的下场,轻则元气大伤,重则全军覆没!”   巴图尔微微点头。而努尔长老的脸色虽有些难看,但也不得不承认乌塔斯的话不无道理。   “那依你所言,接下来该如何安排为好?”既然乌塔斯否定了碎叶水出兵战略,那么他自己总要拿出相应的对策。   “陆路南下。”乌塔斯沉声道,“祁岭要塞,泷西以北。”   “泷西以北是祁岭山谷,地势险要,若是连夜奔袭,要做好充分准备。”一直沉默的巴图尔终于开口。的确,他昨夜深思熟虑,考虑到了走祁岭南下,只是仍存在一些顾虑,所以迟迟未下决定。但可以肯定的一点,即便如此,陆路南下的胜算依旧会比水路西进大很多。   “的确,这是一招险棋。”达乌德接着巴图尔的话说道:“祁岭山谷未经开发,可谓荒郊野岭,而且过了祁岭,还要经过爻山才能深入泷西腹地。这一路下来,光是到达爻山口,不眠不休也要一天一夜。”   “现在最大的阻碍便在爻山,而不是祁岭。”巴图尔皱眉,“爻山作为制高点,横穿祁岭山谷,爻山以北,炎军很难窥视,即使炎军要探查,也很容易被我军发现。所以我军在祁岭的一切动向,不足为虑。现在,难正难在爻山,爻山地表疏松,陡峭险峻,我军不可能攀爬山峰而过,只能选择绕路而行。我现在犹豫的,正是该自西还是自东。”   巴图尔此言一出,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毫无疑问,这是这场战略部署中最关键的问题所在。   “我先说自西而行。爻山西侧山脚,距祁岭山谷远,却离炎军大营近。走爻山西线,进入泷西后将面临爻山与天山相距的平地地区,地势开阔平坦,适宜大规模作战,特别是战车兵的优势,可以在此处发挥到最大。”   “若是能发挥战车兵的优势,那自然最好。”乌塔斯眸中有亮光一闪,“天山一带,山地沟壑纵横,少有开阔平坦地形,因此,据说这一次炎军主将在天山的调兵以步兵和骑兵为主,战车兵仅辅之,而我们若是能提前做好战车兵部署,再将战场引入此处,那么纵然炎军的步兵和骑兵再强,也难有胜算。”   “不错。”巴图尔点头,却继续说道:“但这只是优势,西线的劣势也很明显。由于西线路程更长,所以我军需要耗费更大的精力抵达战场。而对于炎军来说,却占据了主场优势,因为从炎军大营奔赴而来只需一段很近的距离。距离所影响的,一方面是两军交汇时各自的战力,但更重要的,是援军和补给。我军不可能一次性出动所有兵力奔赴前线,因为至少要留下足够实力的兵力驻守大营。而战场上,能发挥战车兵优势击退炎军自然最好,但若是一旦处于下风,增派援军很难及时抵达。反观炎军,可以说援兵随叫随到,即使我们真的出动了大规模战车兵,炎军若是破釜沉舟出动所有兵力拼死一战,也未必不能逆转战局。”   “十五年前,炎军在碎石关的死战,至今历历在目。”一位年长的长老叹息了一声。当年,他曾参与碎石关战役,他知道,奋勇的炎军是什么样子。所以他很能理解巴图尔在这方面的顾虑。   “那东线的优势和劣势又是什么?”听完西线的基本情况后,很多人将目光定在了东线上。   “自东而行,最大的优势是路程短,只需半天,便可从爻山口进入泷西。”巴图尔的声音浑厚有力,“此外,这一条路非常通顺,能够保证我方援军和补给都能及时赶到,而炎军反而要经过泷西以东的一片丘陵地区才能到达。所以在路程和援兵补给上,东线与西线正将敌我双方的局面逆转过来。”   “那么,不利的因素是……”很显然,凡事有两面,否则现在也无须讨论和争议究竟要走哪条线路,便可以直接部署下去了。   “不利因素,是这一条线路没有任何平地可以作为战场。”巴图尔顿了顿,接着道:“泷西以东,山地丘陵绵延数十里,以南,则多沟壑沼泽。西部关口密集,定然早已被炎军派以重兵把守,不可硬闯。”   “贸然自东而进,险。”达乌德虽与巴图尔心有嫌隙,但关乎国家战局,他此时只能先放下个人恩怨,大局为重。“出了爻山口东进入关,很有可能把自己封锁进周围闭塞的环境中。我不建议走东线,地理位置不利。”   巴图尔点头。他之前权衡西线与东线的时候,也是偏向西线战路,理由和达乌德相同,东线难打,这是铁定的事实。   乌塔斯也点点头。两害相权取其轻,东西两条线路虽各有优劣,但很显然,东线的风险比西线要大得多。其他王族长老也基本达成一致,认为东线不妥,当走西线。   “所以接下来的安排,步兵自祁岭河谷地区南下,抵达爻山山口,继而顺爻山西侧而行,深入泷西腹地。与此同时,战车兵同步准备,大规模在泷西平原进行安排和部署,对主战场形成包围之势。”      ☆、第四十三章 主动出击   炎国,将军营帐。   萧子墨幽深的目光聚焦在地形图上,目不斜视,沉默不语。一旁的元霜手执茶杯,见他始终未发一言,犹豫了片刻还是打破了沉默:“对于接下来的安排,看来你心里已经有数。”   “你觉得蛮夷若想攻过来,第一选择会是什么?”   元霜眉头轻皱,“从蛮夷的角度来看,胜算最大的自然是走水路东进,沿碎叶水顺流而行,登岸后直接进攻。”元霜客观陈述实情,而决策向来是萧子墨的事。   “蛮夷军队自碎叶水登岸而来,我军可趁夜埋伏于岸口,这并非难事。更何况,如今正是碎叶水的春季开河期,河水时有凌汛现象,冰凌阻塞,顺流不畅,所以只要盯住碎叶水的水文动态,很容易便能推断出他们会在何时登岸。”   “所以他们不会从这边来了。”元霜挑眉,“他们会走陆路南下。”   “一定是陆路南下,先过祁岭山谷,再绕爻山而行,进入泷西。”萧子墨凤眸一挑,“没有比泷西更合适的战场。”   “爻山横穿祁岭,他们要想绕过爻山抵达泷西,只能选择在出祁岭谷口处自西而行或自东而行。”元霜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子墨,西线和东线,哪条战线你的胜算更大?”   出乎元霜意料的,是萧子墨的回答。   “都没有胜算。”   这句话能令任何一个炎军将领不淡定,却被萧子墨以很淡定的口吻说出。   元霜知道他心中定然有他自己的安排,也没有问,等待着萧子墨给他的解释。   “西线,泷西平原,适宜大规模战车兵方阵作战,在这方面,敌强我弱。”萧子墨沉声道,“东线距离远,我军无法及时跟上援军和补给,而且多山地丘陵,不利于两军的正面对决,很有可能造成两败俱伤。”   元霜点点头,“这一点,蛮夷军方不会考虑不到。什么地方能打仗,什么地方不能打,只要是稍有作战经验的人都能判断出来。”   “所以我可以肯定,蛮夷军队若是南下攻进,必然会选择西线,直达泷西平原,并且部署战车兵协同作战。”萧子墨声音低沉有力,“而且不是作为步兵骑兵的作战辅助,而是大规模的,有组织和阵势的战车兵团。”   “你想好应对之策了?”   “没有。”萧子墨的一脸淡定让元霜又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所以你现在要跟我商量如何应对蛮夷联军的西线攻势?”   “不用商量了,没有对策。”萧子墨的语气中带着令人不容置疑的冷傲决绝,在指挥作战时他一向如此。“蛮夷若按照这个路线自西而来,并部署大规模战车兵以对抗我军的步兵和骑兵,我们无论想什么对策,都会损失惨重。”   “那你打算怎么办?”元霜见他一脸淡定,突然想起他之前曾问过他关于接下来的战略部署,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时他对他说——   “我在犹豫……”   “子墨,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元霜发现他已经猜不透他的心思。   “当时是在犹豫,可是现在已经有了决定。”萧子墨拿起地图,低沉磁性的声线中却透露着令人畏惧的寒意:“我是决不会让蛮夷按照计划走西线抵达泷西的。”   “那你要怎么防守?”元霜很想知道他的安排。   “谁说我要防守?”萧子墨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幽深的凤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如刀锋般的冷光:“这一次,我要主动进攻。”      ☆、第一章 碎叶支流   亥时,潼河。   龙勰一身铠甲,威武不凡,身后跟着数十万精兵,也同样是清一色的银亮铠甲,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都准备好了么?”龙勰低声喝问。   “禀报都统,一切准备就绪。”身后的士官沉声回应道。   “好!”   潼河水流湍急,几千条木筏早已在河口静候多时……   三日之前,炎军大营。   将军营帐内灯火通明,元霜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转过头正对上一双清冷幽深的凤眸:“主动出击,你想走水路?”   “不错。”   元霜眉头轻皱,“碎叶水自西向东流,与我军而言是逆流,你确定?”   “的确要走水路,却不是碎叶水。”萧子墨凤眸一挑,“碎叶水河流中段有一条支流,名为潼河,自南向北而流。”   “潼河?”元霜讶然,“自南北走向的河流,特别是河道上宽下窄,最容易出现凌汛,很危险。你真想好了?”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自然是早已将一切考察到位。”萧子墨回应道,“是自南向北流没错,河道上宽下窄也没错,不过这一段支流延伸到潼城便已停止,不再继续向上延伸。所以……”   “所以潼河,其实没有结冰期。”元霜心下了然。   “不错。”萧子墨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潼河下游是赫巴的古城,其名潼城,正是因此河而得名。潼城位于赫巴南境,且历史上与赫巴王城有过诸多渊源。你想不想听?”   “这你都调查得这么清楚?”元霜轻笑,“看来你的准备还真是充分。”   “潼城原本并不属于赫巴领土,而是赫巴南部的一个小的部落氏族。”萧子墨低声道,“就在不久之前,也就是两三年前的事,赫巴逐渐发展壮大,建立了统一的集权制度,并且开始逐一吞并周围的几个小的部落。潼城原属迦拿部族,但部族战争中迦拿战败,自此被划入了赫巴版图。”   “兼并战争时有发生,你特意将潼城之事说来,恐怕不止这么简单吧。”元霜笑了笑,期待着他继续讲下去。   “确实没这么简单。”萧子墨继续道,“赫巴占领潼城后,潼城百姓并没有像其他被吞并的部落一样,接受赫巴统治。相反,就在前年,潼城还发生过暴动,百姓曾起兵反抗,却被赫巴大军镇压。后来,赫巴王族室对潼城采取区域自治政策,一方面由他们本族族长担任治理官员,另一方面同时接受赫巴的中央统治。去年,老族长将女儿嫁给了赫巴的王族成员,潼城的情况才算是稳定了下来。”   “看来,潼城是赫巴管辖的一个盲区。”元霜眼神一亮,“对于这样一个地区来说,赫巴兵力有限,恐怕不会派重兵把守。”   “所以这正是我们的契机。”萧子墨道,“走潼河北上,直达赫巴境内,赫巴军力不敌,必然会向鄂戎请求支援。鄂戎如今跟赫巴是同盟关系,因此鄂戎决不会坐视不理,必然会调兵支援。如此一来,我们可以牵制鄂戎的大部分兵力,防止他们经过祁岭和爻山深入泷西,取得战争的主动权。”   “这次突袭必然会令蛮夷猝不及防,我军胜算很大。”元霜轻饮一口茶水,“既然是你的谋划,为何这次要让龙勰领兵?”   “这一战既然是突袭,便是以拼杀为主,谋略为辅。”萧子墨沉声答道,“龙都统戎马几十年,对于这种硬碰硬的作战,经验还是比我更多,所以,我觉得他更合适。”   “此战若胜,必是大功。”元霜微微叹气,“这一次他若立功,就可以擢升将军,与你平起平坐了。”   “是这样。”萧子墨伸出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他为国家立下过这么多血汗功劳,擢升大将军是早晚的事。”   “但你想过没有,若是这次的战功给你,你就可以擢升上将军,那是你爹一生的追求,却在为国捐躯以后才被追封。”元霜认真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眸,“你真的要放弃这次的机会么?”   萧子墨的神色却很清冷,“你觉得我在乎这些虚名么?”   元霜叹了一口气。   “你也别多想了,这几日好好休整一下,龙勰那边我已经交代下去,他现在应该正在进行兵力部署,交给他没有问题的。而我,我也有自己的考虑。”萧子墨神色一凛,元霜知道这一战之后还会有很多东西需要进一步考虑和安排,而萧子墨向来是目光长远的人。   “你确定赫巴不会放弃潼城,而是一定会向鄂戎寻求支援?”   “一定。”萧子墨斩钉截铁道,“潼城本就不算完全臣服于赫巴的统治,只是暂时平息了反抗的情绪,但如果这一次,在潼城遭遇外敌袭击时赫巴能够一举击退敌军,就必然能够让潼城百姓彻底臣服。因此,赫巴若是能在鄂戎的援助下守住潼城,对赫巴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么好的事送给他们?”元霜挪揄道。   “我说的前提是,如果他们能赢。”萧子墨的眸光中闪烁着寒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当然,这一战,他们会输。”   鄂戎,王族议事会。   “报!紧急军情!!!”   “说!”巴图尔眉头皱起。   “禀报可汗,赫巴南境遭遇炎军突袭,向我军紧急求援!!!”      ☆、第二章 崤函激战   “老子在此等候多时了!!!”   龙勰声如其人,一声暴喝仿佛能震动天地。   在他身后,是数十万清一色银亮铠甲的精兵,此时所有人都已登岸完毕,抵达潼城的瞬间仿佛有一道惊雷闪过苍穹。   潼河登岸,即是潼城。但他们若要攻入潼城,则要首先占领崤函关。   潼城本属于迦拿部族,因迦拿在部族战争中败给赫巴而被划入赫巴领土。潼城内部和崤函关的驻守兵力皆出自本城,而非赫巴的中央禁军,因此炎军此番登岸突袭给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目前赫巴正在从中央调兵前来支援当地守兵,另一方面也立即派人赶赴鄂戎火速求援。   龙勰面对着眼前的赫巴军,眸中的轻蔑之色毫不掩饰。他心中再清楚不过,这一次虽是出兵赫巴潼城,可是他真正要打的却不是赫巴,而是鄂戎。他要在这一战牵制鄂戎的兵力,不给他们任何机会南下进攻泷西。   对面赫巴军的兵力只有不到三万,而鄂戎的援军尚未赶到。龙勰岿然不动,仿佛一座战神的雕塑,气势恢宏,稳如泰山。他浑身散发的暴戾之气令敌军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一阵窒息的静默中等待鄂戎援军,否则即使是全军覆没也无法阻止眼前的人攻占潼城。   龙勰一直沉着气,亦是在等待鄂戎军。   区区三万赫巴军并不是他的对手,但若是此时便与之开战,待鄂戎大军赶到之时未免让其占了渔翁之利,虽说他们在他手中也依旧是讨不到便宜,但他一向不喜欢节外生枝,只想以最简洁的手段取得胜利。   所以,他要等。   半晌,他终于听见了不远处大军赶来的声音,他几乎都能够透过那沉稳有力的步伐看到足下尘土飞溅的场面……鄂戎援军已到!而且,恐怕还不止十万。   可是人数再多又如何。他身后的十万精兵,足够了。   午时,鄂戎军抵达崤函关,两军会师,与龙勰所带领的炎军正面交锋。   鄂戎主将萨迪克虎背熊腰,膀阔腰圆,若论身形,竟是与龙勰不相上下。而反观赫巴军的主将,应该是当地的潼城军队指挥官,身形则显得瘦弱了许多,特别是在萨迪克和龙勰的衬托下,显得毫无存在感。   正如在这场战役中,战场虽在赫巴,但人人心中都再清楚不过,当地赫巴军不过只是参与者和旁观者,这一战真正要决出胜负的实则是炎军与鄂戎军。   “废话不多说,老子等候多时了!”龙勰一声暴喝,竟震动周遭树木纷纷叶落。   萨迪克也是目露凶光。这是他第一次以主将身份上战场,这一战若是胜了,他日后必定能够得到巴图尔的重用,那么就离实现他的野心和抱负不远了。他无心参与巴图尔与达乌德的王储之争,但他渴望建功立业,无论执政者是谁!   所以这一战,也同样令萨迪克热血沸腾!   “你我先单挑!”龙勰将手中的长枪一挥,“是英雄还是狗熊,给弟兄们看看!”   龙勰的此番挑衅令萨迪克眸中露出暴戾之色,他必然要接受他的挑战!   “驾——”   两边其余人皆按兵不动,龙勰与萨迪克冲锋在前,兵刃相交!   “梆!!!”   “你爷爷我今天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龙勰大声喝道。   “老子没空听你废话!”萨迪克也是心直口快之人,龙勰出言不逊,他也绝不会忍气吞声!   就这样,炎国与鄂戎的两员猛将打在一起,竟迟迟难决高下!   “弟兄们!”萨迪克被龙勰耗尽了耐心,“弟兄们,上!”   龙勰哈哈大笑,“弟兄们,跟我冲!!!”   双方将士上前拼杀,三军交战,崤函关百草摧折,叶落阵阵,将战场包围在一片肃杀之中!      ☆、第三章 攻入潼城   四月,炎军占领崤函关。   崤函关一战大捷后,龙勰率领剩余五万大军攻入潼城。鄂戎复增十万援军奔赴赫巴,被阻截于泷西以北。   萧子墨料到鄂戎初次派兵支援不敌,必然会再度调兵,而泷西以北的祁岭则是必经之地,早已派人在此处埋伏多时。   五月中,炎军攻下潼城,赫巴军及鄂戎军皆遭重创。   鄂戎大殿,王族议事会上,巴图尔眉头紧皱,殿上其他长老也是愁眉紧锁,叹气之声此起彼伏,包括乌塔斯在内。   “可汗,崤函关一战失利,我军损失了将尽二十万精兵,南下泷西的计划恐怕要暂时搁置!”乌塔斯上前道。   “这个我心里有数。”巴图尔又望了一眼其他人,“各位长老有什么看法?”   “依老臣所见,如今我方面临劣势,有一句古话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因此,与其在这里人为商议而不出结果……”   巴图尔会意,“长老的意思是,此事需要同大祭司商议?”   “正是。”长老捋了一把白须,“现在,能挽回战局的……恐怕也只有能够占卜天命的大祭司了!”   散会后,巴图尔尚未赶回寝宫,便直接去了祭司殿。   战局危急,他是一刻也等不得。   他刚走到门口,还没有派人通报,便听得屋内妩媚的女声响起:“可汗来此,直接进来便是。”   巴图尔笑了笑,“我们热娜料事如神,看来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你。”   进去以后,巴图尔看见热娜正在观天象,左手按住自己的心口,而右手则小心翼翼地拖着一个深蓝色的珠子,似乎在夜幕星辰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这是……极星珠?!”巴图尔不禁脱口而出。   “不错。”热娜双手合十,将极星珠合于自己的掌心,“想不到可汗竟也知道极星珠。”   巴图尔眉头一皱,如果他没有记错,当初得到极星珠的人,是达乌德,只是他对此宝物并没有想得到的欲望,便也未曾注意过,如今想来,这极星珠落入了热娜之手,而当初达乌德陷害乌塔斯则是利用了热娜的芷汀之女,将此前的种种串联起来,他心里便有了些眉目。   不过这一次,他倒不是来找热娜算账的。   “热娜,几日前我军败与崤函关,此事你应该已经知晓。”巴图尔低声道,“现在局势不利,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扭转战局?”   热娜收回了极星珠,“以人之力,自然不行。”   巴图尔闻言微怔,“大祭司所言何意?”   “我们若是想打败炎军,用正常的战略,是没有胜算的。”热娜淡然道,“我军原本的优势也只在于兵将的数量上,若论指挥作战谋略,我军则缺乏良将,而炎军的主将,萧氏族人,不用我说,实力如何,可汗心里再清楚不过。”   “不用正常的战略……”巴图尔惊觉热娜此言意味深长。   “我们只能采取,‘特殊’的非军事手段。”热娜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我们需要请一个‘人’,让这个‘人’来替我们谋取胜算。”   巴图尔急切问道:“是谁?”   幽暗的祭司殿中,热娜唇角轻扬,说出了四个字——   “北冥夫人。”   炎国,将军营帐。   元霜饮尽杯中最后一口茶,才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了茶杯,望着对面人有些清冷的神色,缓缓道:“据前方军情,龙勰已顺利占领崤函关,攻下了潼城,这一战大获全胜,怎么,将军不高兴?”   萧子墨的眸子很冷,漆黑、深不可测。   “这只是个开始而已。”萧子墨展开了地形图,“崤函关虽被我军占领,也确实很大程度上打击了赫巴和鄂戎的兵力,但这毕竟只是缓兵之计,为了暂缓鄂戎主力部队沿祁岭和爻山南下,守住泷西,但距离战争结束却还早着。   元霜掐指一算,“五月……如果从天裕关一战视作战争的序幕,这场战争……现在已经打了一年了。”顿了顿,又道,“如果从你驻兵天山开始算,那么就是两年。”   萧子墨抬眼,“你倒算得精准。”   “眼下已是五月末,六月、七月……你的生辰是要到了吧?”元霜突然说起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快二十六岁的人了,还孤身一人,我真同情你。”   萧子墨凤眸一挑,“军师再提这件事,莫怪本将军对你不客气!”   元霜一脸无辜,仿佛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个,“怎么,好心关心你,你就这么对我?若非是念在与靖安的旧情……”   说到这里,他突然噤了声。   因为他看见,萧子墨的眸子分明在听到他父亲名字的时候黯然了下去。虽只是一闪而过的隐痛,却依然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元霜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他始终走不出他父亲的阴影,从他领兵驻守天山开始,他就一刻也未曾忘记,此处正是他父亲的殒身之地。   只有元霜知道,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萧子墨更加痛恨战场。   可是他无从逃避,只能面对。不为其他,只因为他姓“萧”。因为他的姓氏,他就必须要背负这些东西。而他向来把责任看得比生命更加重要。   “我不打扰你了,接下来的战局,你有自己的安排,也不需要我来说什么。”元霜起身,背对着他。当他需要他的时候,他会问他,而他亦能感应到何时他的决策需要自己。其他的时候,他有他自己的考虑和安排。元霜算的是天机,只将客观的事实提供给他,如何领兵打仗,他身为将军比他更知道该怎样谋划。   “只是我需要提醒你一件事。”突然,元霜又回过头来,“这几日我夜晚观天象,发现星象有些混乱,不似自然之状况,而是很像被人为的因素所影响。我怀疑,蛮夷那边恐怕要以非天道的方式来取胜,若真是如此,按照常理的指挥作战方式是赢不了的,你定要早做准备。”   萧子墨俊眉轻皱,“那要怎样准备?这件事,怕是要劳烦军师费心。”   元霜轻叹一口气,“我自然会尽力,不过……”他犹豫了片刻,因为本来以他的占星补运之能力,这世上怕是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但万事总有例外。   “不过,若是对方手上有上古神物极星珠,我便没有十足的把握。”元霜沉声道。   “极星珠……”萧子墨凤眸微眯,似在思考什么。   “若对方真的有极星珠在手,那我们恐怕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元霜摇摇头。   “听天由命?”萧子墨冷笑,“本将军何时听天由命过?!”      ☆、第四章 天山冰棺   鄂戎王宫,慕冰的房间里,阿依莎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但他却一直不理她,甚至连一丝厌烦的表情也没有,冷漠疏离,仿佛早已将她当成空气。   “你……”阿依莎无奈,“到底要怎样你才肯理我?!”   “……”   “唉。”阿依莎精致的小脸垂了下去,一脸挫败道:“身子都被你看光了,你就这么对我……”   没想到她此言一出慕冰一下子有了反应,只见霎时剑光一闪,她的脖子又感受到了那丝凉飕飕的触感,耳边冰冷的声音响起,“再提那件事,我一剑杀了你!”   阿依莎吓得花容失色,“不提就不提,那么凶……”说着,心下委屈,眼里竟涌出了晶莹的泪光出来。   “……”   慕冰没有想到她会哭,微怔了片刻,接着收起了剑。   阿依莎擦干眼泪,突然问:“你其实很想离开这里对不对?”   “你说呢?”毫无温度的反问。   “其实以你的武功,这小小的鄂戎王宫是根本困不住你的……你是担心那两个姑娘,所以才一直没有走,对不对?”   慕冰不说话,没有否认。   阿依莎见他又不理自己,咬牙道,“如果……如果我有办法,帮你们逃出去……你要怎么感谢我?”   慕冰抬眸,漆黑的眸子与她水汪汪的眼睛对上,“你?”   阿依莎犹豫了片刻,“我,我有办法帮助你们逃出去!”   慕冰神色不变,波澜不惊,但他的心里在忖度着眼前这个少女此言的可信程度。看她的样子,应该不像说谎,但她身为一个差点被热娜杀掉的废棋子,真的有办法帮他们离开鄂戎?即使她真的有办法,她为什么要帮他?   “你真有办法?”   “信不信由你!”阿依莎嘟起嘴。他竟然怀疑她!虽然以他的立场来看,他谨慎考虑没什么错,可是在她来看,被自己喜欢的人怀疑是一件多么令人难过的事情!   “那你说来听听。”慕冰语气微缓,当然,微缓的语气也是一样的冰冷。   “你先告诉我,如果我这次真的帮到了你,你要怎么谢我?”阿依莎仰头问。   慕冰伸出修长的手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没有一丝怜香惜玉之情,“你别忘了你的命是谁救的。跟我谈条件,你还没那个资格。”   阿依莎咬紧嘴唇,“你就这么对我,我宁可死也不告诉你!”顿了顿,又说,“我本来就已经是该死的人了……可是你,你真的不想救出那两个姑娘离开鄂戎么?她们继续留在鄂戎,其实也是随时身处危险当中!”   慕冰闻言,俊眉微皱,放开了她,“我答应你,如果你可以帮我们离开鄂戎,我可以……带你一起离开。”   阿依莎的眼中闪过一丝幸福的喜色,可是很快,便又跌入了一片黯然,犹豫了一下,才喃喃道:“嗯……好。”   说着,她竟然伸出了手指,“拉钩钩哦!不许说话不算话!”   慕冰无语,“……幼稚。”   “我不管!”阿依莎伸出手指,“拉钩钩,你不许骗我!”   慕冰见她一副死缠烂打的架势,为了防止她就此事再烦他整整一天,便勉强地回应了她。   “如果你敢耍什么花招,我保证让你死得很难看。”   阿依莎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在这一刻,她和任何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并无不同。   深夜,祭司殿。   “可汗若要奇谋制胜,需要再次派人登天山之巅。”热娜如是道。   “天山?”巴图尔皱眉,忽然联想起当日热娜派人登天山带走慕冰和雪莲之时,他曾问过她是否天山此时已空无一人,热娜却道,能带来的都已带来。那时他想到了冰棺,想到她指的是寒瞳,但热娜却说,寒瞳只是其中一个,还有另外一个,是他们也不知道的。   “难道你指的是?”   “没错。”热娜勾起唇角,“另一个冰棺里的‘人’,就是北冥夫人。”   “北冥夫人……不是说北冥夫人已经死了么?”巴图尔讶然。   “在世人眼中,北冥夫人的确已经死了。”热娜轻笑,“可是她其实根本没死,而是被封在了冰棺之中,可以说,是活死人。既然还没有死,就有办法让她苏醒,不管用什么办法。”   巴图尔点点头,又道:“北冥夫人是炎国人,对于她的事迹,我也知之甚少,看来你比我了解的要多。”   热娜闻言,嘴角泛起一抹笑容,“北冥夫人的传说,可汗要不要听?”      ☆、第五章 浮川北冥(上)   穹顶高山,北冥之川。   山风烈烈,狂风大作。不消顷刻,便是暴雨如注。   这暴雨骤然下起,却也停得突然,似乎只消片刻功夫便已天色放晴,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一草一木尽收眼底。溪水缓缓流淌,清澈可见,加之此处人迹罕至,树木皆自然成长,枝叶茂盛,野花清香馥郁,景致颇有几分怡人。   然而就在不远处,十余个黑衣人黑巾蒙面,手中皆持长刀短剑,身影迅速,极有秩序地一字排开。这些人队伍整齐,步伐也是沉稳有力,并没有因人多而有丝毫错乱之声。   为首的男子剑眉星目,虽蒙住了脸庞,但从那双眸之间也依稀能够看出此人年纪很轻,英气逼人,加之身材高挑匀称,恐怕黑巾之下也是一张年轻俊美的容颜。   只是此时,他与身后的其他黑衣人埋伏于此处,却是身负任务而来。   “凌夜,你确定那妖女会在此处出现?”在他身后,一个身高略矮的男子上前一步问道。   “依据神秘人提供的线索,应该就是此处无疑。”为首的男子名为凌夜,他的声音清朗动听,宛如山溪清流,是很容易令女子着迷的音色。   “大哥说是,我们静静等待便是。”另一个人低声道,“老四,你就别多嘴了。”   听二哥这么说,老四也不再多问,而是静静等待着。   没过多久,恍惚中似有淡淡的渔歌传来,只是太过缥缈,听不清歌词,只能依稀听得曲调婉转,犹如莺燕啼鸣。唱歌的人,必是位青春年华的少女罢!   众人不敢放松警惕,却也不知不觉被歌声吸引。不知这歌声是从何处传来?为何溪面平滑如镜,波澜不惊,未曾见到渔船的影子?   凌夜俊眉微皱,突然转头对其他人说:“小心!可能是那妖女的迷惑之术!”   然而意识到时却已经晚了,身后的黑衣人开始捂着耳朵痛苦地栽倒在地,这歌声乍一听来清亮美好,却犹如毒蛇一般钻进耳朵,在人放松警惕的时候狠狠地咬下去!   凌夜也不例外,不过他毕竟武功修为较高,凭借内力暂时镇压住了这迷惑歌声的扰乱,却心知也支撑不了多久,未几,便也同其他人一样昏厥了过去。   溪边躺着十几个黑衣人,此刻都已失去了意识。突然不远处划来了一叶小舟,小舟上的少女身着花色裙衫,看起来年龄不过十三四岁,豆蔻年华,虽还算不上美人,却也楚楚惹人怜爱。待到小舟靠岸,少女看了一眼横七竖八躺着的黑衣人,摇了摇头,接着,费力一个一个将他们扔进溪中。这对于一个柔弱的少女而言并不容易,可是她却必须要这样做,不然,死在溪中的人就是她自己了!   当然,这个年纪的少女往往都比较好奇,所以她在把人扔下去的时候,她总是会先扯下此人面上的黑巾看一眼他长什么样子。有长相粗犷的,也有细皮嫩肉的,不过这些与她无关,因为反正他们都是要死的人了!   直到,还剩下最后一个人的时候。   这个人应该是这些黑衣人的首领,因为他的腰间系着一块玉牌,可能是一种身份的标志,只是她不太懂这些。当她将他脸上的面巾拿开时,她一时怔住。   他真好看!即使脸色有些苍白,却依然能看出眼前的人一定是个面如冠玉的美男子。眉目如画,鬓如刀裁,只可惜那双眼睛紧闭着,不然,一定会为他的神韵和气质再增添几分英气吧!   少女心念一动,便将他拖到了小舟之上,接着,水波轻荡,小舟缓缓离去,隐匿在一片缥缈的山雾之中,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凌夜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他迅速起身,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应该是一间女子的闺房,自己刚刚盖着的是樱粉色的被褥,离床不远的地方是一张小桌,应该是梳妆台,上面摆放着胭脂和玉梳,当然,还有铜镜。   看来,是一个姑娘救了他。   可是其他人在哪里?为何此处空无一人?   还是说,其实他在那妖女的房间里,他其实是被俘虏了?   种种疑虑徘徊在他心头,他想试着提功运气,却发现自己似乎已然内力全失,几乎已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都是那神秘的渔歌……   他正想着,突然门开了,身着花衫的少女走了进来。   “你醒了”少女对着他甜甜一笑,声音温婉动听。果然,睁开眼睛的他确是俊美无双,只是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却隐隐有几分戒备。凌夜见了少女,心下却是在思忖,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妖女的样子,只是那摄人心魄的渔歌是否是出自她之口?   “姑娘,在下……”   他还没有开口,花衫少女却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需要问,因为他想问什么,会问什么,她心里都有数。   “是我救了你。你的其他朋友……嗯,因为我能力有限,救不下来那么多人,所以他们现在已经遇害,只有你幸存了下来。我叫小霖,我不是你们世人所说的那个妖女,当然,你们所说的那个妖女,其实也不是‘妖女’,只是你们对她心存误解罢了。”   凌夜皱眉,“这么说来,姑娘是认识那个妖女?”   小霖轻笑,“还管人家叫妖女,就怕你见到了她,不用我让你改口,你自己就再也叫不出口了呢!”   凌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小霖此话的含义,但未及细思,想到自己刚刚无法运功,立刻问道:“小霖姑娘,刚刚发现在下竟失去内力,不知是怎么回事?”   小霖犹豫了片刻,道:“确实是我给你服下了化功散,所以你才失去了内力,不过不用担心,化功散只会让你武功尽失,却不会伤及性命……”   凌夜闻言心头一震,“凌夜对姑娘救命之恩感激不尽,可是姑娘为何……”   “我这是在救你!”小霖叹息一声,“若非如此,你身上的内力定会让她有所察觉,到时候,只怕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凌夜皱眉,“姑娘口中的‘她’,可是……”   “没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妖女’咯。”小霖轻声笑了笑,如铜铃般清脆悦耳,“公子,你想不想去见见她?”      ☆、第五章 浮川北冥(中)   走出这间小小的香闺,屋外的一切仿佛是梦一般。   他眼中所见到的是一片犹如世外桃源般的景象,溪水清澈透明,似乎就是来时他们所见到的那条溪,可是这景致却是大不相同,仿佛溪流两岸是两个隔绝的世界,彼此平行,互不相见。后山是一片桃林,桃花炽热芬芳,看来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   “美不美?”小霖看他的样子,笑着问道。   “美。”凌夜点头,“真如仙境一般,没想到世人眼中神秘莫测的北冥之川……”   “景美,人更美!”小桃打断了他,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弯新月,三分可爱,七分却是狡黠,“公子觉得呢?”   凌夜看着他笑了笑,“小霖姑娘确实也美,若是再过几年,会更美!”   这话是在委婉地说小霖现在毕竟还是个小娃娃,若要成为美人,怎么着还要再出落几年,才能有女人的韵味。   小霖闻言,嘟起小嘴,“你们男人真是……”一边说着,一边往后山的方向走去,还回身对凌夜说,“跟我来哦!”   凌夜心下疑惑,“不知姑娘要引在下去何处?”   “带你去见真正的美人呀。”小霖神秘一笑,“昨天我不是跟你说了,要带你去见她……”   凌夜心下微怔,昨夜她说的,可是要带自己去见那妖女?   可是自己现在功力全无,恐怕……   犹豫片刻,凌夜还是跟上了小霖的步伐。   青石板上,偶尔沾染了两侧的被风吹落的桃花,步履芬芳。   穿过山间盛开的桃林,凌夜隐约中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庭院。   庭院是用篱笆围起的,篱笆附近的桃树比其他地方生在得更加茂盛,许是雅舍主人经常照料的缘故吧?   陌生的地方,带着女子的淡淡香气,与桃花的馥郁气息交织在一起,不禁令人想入非非。凌夜发现,从他到达这里的一刻,自己竟完全无法去抗拒,甚至警惕这个地方。可是,这里住着的,难道不是那妖女?难道说,自己现在就已经着了那妖女的道?他已经被迷惑了?   “公子,就是这里了。”小霖把他领到此处后,似乎有意要转身退下去,“公子,你想见的人,就在里面!”   凌夜想说什么,可是还没开口,小霖就抢先一步说道:“什么都不必说了,有什么疑问,公子,你就直接问屋里的人吧!”   说罢,她不禁掩口一笑,转身跑了回去,只留下了他一个人在这里。   “小霖姑娘……”凌夜在她背后叫她的名字她也不回应,不消一会儿,小霖的身影便隐没在盛开的桃花之中了。   人面桃花相映红……那么屋中的人,是否也有着娇艳如桃花般的容颜呢?   此念刚刚一出,他瞬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稳了稳心神,凌夜还是缓缓走近了房门……   “谁?”   他还没有敲门,突然听得一个清丽温软的女声传来。   凌夜一时怔住,因为他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声音!他家世显赫,又生了一张极为俊美的容颜,这样的男子往往阅佳人无数,可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有这样令他着迷的声音。他竟一时楞在了那里,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屋里的人见一直没有答复,便打开了房门。   房门打开的瞬间,似有一朵桃花落下,悠悠飞入了他的眼睛里……   她好美……好美!   眼前的少女,仿若一个瓷娃娃般,白皙如玉,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多情的眼波仿若含着一汪清泉,令人只要看一眼就会沉醉在那春水之中。可是这种美,却不是粉黛之美,她美的那么自然,仿佛再美的胭脂在她脸上都是多余,因为再美的胭脂也不及那张精致容颜的万分之一……   就像那山间的桃花,她就像是桃花化成的仙女!   她比小霖大几岁,约为碧玉年华,与成熟的女子相比,又多了几分少女的柔嫩……正是最好的时候,最美的时候!   她美的令他窒息!   “公子……”半响,美人幽幽开口,神色却有些讶然,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戒备,“公子你……”   他以为是自己刚刚看她看得太入神唐突了她,便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是在下冒犯了,如有得罪还望姑娘恕罪!在下凌夜,是被小霖姑娘所救……”   听见小霖的名字美人黛眉轻蹙,“你说小霖救了你?”   “是的,难道……小霖姑娘没有告诉您此事?”凌夜心中疑惑,是小霖要带他来见她,可是却没有提前跟这位美人说?   美人却摇了摇头,“我指的并不是这件事。”顿了顿,她的神色忽然复杂了起来,“小霖能接触到的人,只有那些……”   凌夜没来由地心中一紧,只听得眼前的美人接着说下去:“只有那些,想要杀我的人。”   一瞬间凌夜仿佛呼吸停滞了一般,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难道姑娘你真的是……”   “没错,我就是你们所谓的‘妖女’!”美人咬紧了嘴唇,“所以,你要杀我,对么?”   凌夜攥紧了拳头,“姑娘……这之中是否是有什么误会?”眼前的少女,那么柔,那么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成水……她怎会是那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   少女轻轻叹息一声,却不答话,而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凌夜。”   “凌夜……”美人轻轻念了一句,这一句轻吟令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已酥麻。接着,他听见她说:“我的名字,叫露珠。”   露珠?   桃花花瓣上的露珠,透明如水,清新而芬芳。   “很陌生的名字对不对?”露珠对他微微一笑,“也许,你们更熟悉的,是另一个名字:幽冰。”   她真的是幽冰!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妖女幽冰!   凌夜感到难以置信,还没过神来,却听见对方的声音再次传来,“凌夜公子若是想听听露珠的故事,就请进来说话吧!”   说着,她将凌夜请进了她的闺房。   一阵桃花的香气扑鼻而来……这是梦么?但愿长醉不复醒……      ☆、第五章 浮川北冥(下)   待露珠与凌夜叙述一番之后,凌夜方知自己和世人原来皆是误会了眼前的人儿。   露珠从小在北冥山学艺,指点她的是一位高人,而她所学之术,非刀剑非武艺,而是占星卜运之术。此术修为之程度,多在天分而不在修习时间,而她是天生对此极有天分之人,所以十几岁上,就几乎能与深谙此道数十年的师父比肩了。   然而,占卜天机,本身就是会折损阳寿的行为,所以其师曾多次告诫,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泄露天机,更断然不可逆天而行。而她自己也一直遵循着这一教条,对此一直守口如瓶。   直到去年,她初出北冥山,化名幽冰,来到了繁华的京城,邂逅了炎国的皇帝——准确而言是先帝——自此坠入了爱河。爱如潮水,一发不可收。   那时的年号还是建陵,建陵帝同样对这位青春美丽的少女一见钟情。可是当建陵帝得知她有占卜天机的能力之后,他对她的感情便不再纯粹。毕竟,他是一国之君,要考虑国运国势,而露珠恰好擅长于此,他便希望她能够为她占卜国运吉凶,以及是否有化凶为吉的方法。   露珠深知自己不可过多透露天机,但为爱她依旧为炎国运势卜算一番,而得到的结果,却是大凶之兆。建陵帝大惊,立即追问可有化解之法。露珠无奈摇头,因为真正的占卜天机仅推算将行之事,并无化解一说,所谓化解凶灾之法,则多为江湖术士骗钱敛财的手段。   但建陵帝去不相信这些,他一口咬定是露珠不愿帮他。而一个月后,南方水患成灾,则真应验了露珠所预言,建陵帝更是诚恳以求,但露珠实在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灾人祸逐一降临于炎国。建陵帝一怒之下失去了理智,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将露珠定罪成了祸乱朝纲的妖女。   露珠心中委屈,也终于明白了自己所爱非人,伤心欲绝之下离开了京城,重新回到了北冥山。而炎国那边,则早已视她为妖女,每过一段时间便派人追捕她。这一次凌夜带着一众黑衣人闯入北冥之川,怕也是为此而来。   凌夜听罢,长叹一声。他相信露珠是无辜的,是皇帝负了她。不知为何,听闻她的经历后竟隐隐有些心痛,而这一丝心痛则在日后的相处中渐渐化为了怜爱疼惜之情。   “那露珠姑娘……现在对皇上是否还有情意?”凌夜小心翼翼问道。   露珠摇头,“他从未真心待我,我只当是做了一件错事,以后也不再提了罢!这样的人,不值得我为他伤心!”   凌夜闻言,唇角情不自禁地牵动起来。所以她不爱他了,那么自己……   想到这里,他瞬间被自己吓了一跳。他究竟在想什么?!   露珠见他神色变化,似乎是隐约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一般,竟不由得红了脸颊,低下头去。身侧的凌夜见她娇羞垂首的模样更是觉得内心一阵悸动……她好美,害羞的样子更美!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小霖去了露珠那里与之同住,而将自己的房间暂时给凌夜住下。那些日子,凌夜每日伴着柔和的光线醒来,走出房门便是清澈的溪流和白如美玉的青石板小路,后山的桃花泛着怡人的幽香。   当然,再美的桃花,也比不上桃花深处的小庭院里,那个叫露珠的姑娘容颜的万分之一。   他几乎已经快要沉醉在这里,不愿回去。   直到那一天,小霖突然问他:“公子,你腰间的玉牌是什么呀?”   他一怔,才恍然发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消磨了意志,几乎连自己的身份都已忘却。   他不能永远留在这里,他必须回去。   他此行的目的本是为了杀她,可是现在他知道她是无辜的——即使她不无辜,他也已经下不去手。所以,这个任务,他完不成了。但是,他还是必须要回去。   小霖将此事告诉露珠,露珠听罢却也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从她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对他的某些变化时,她就已偷偷地去算了他们二人的命运,这样的结果,她不惊讶,也不过只是顺应了天意罢了。   回到山下的小屋里,小霖对凌夜说:“你这个呆子,露珠姐姐对你那么好,你难道感觉不到么?”   凌夜低下头,他如何不知,那美丽的少女在于自己相处的这些日子间,也渐渐情愫暗生……沉沦的,岂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他不能留下。   但是,他更不能负她!她已经被伤害过一次,他决不能再次伤害她!   那天下了一场雨,湿润的空气中,桃花的芬芳愈加浓郁。   他循着这丝桃花的香气,踏着青石板走过去,一直走到她的庭院,她的闺房。   那天小霖不在,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才敲下了房门。   “露珠……”   她打开了房门,露出了那张比满树桃花更楚楚动人的脸庞。   “公子……是来与露珠告别的么?”露珠咬紧了嘴唇。   凌夜攥紧了拳头,这一刻他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她还是那么美,那如水的眼眸望向他的神情有些哀怨,美的那么凄楚,那么令人怜惜,让他看了一眼就会觉得受不了。   “露珠,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却伸出纤纤玉指堵住了他的唇。   “公子不必说,露珠都懂……”她的手指那么纤软温润,让他忍不住咬一口。   他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感觉身体中似有火焰在燃烧……   “公子……”她的脸颊再一次羞红,犹如晶莹的白玉上落下了一朵艳红的桃花……   他突然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   她的唇甘甜如蜜,令他难以自拔,情不自禁抱起了怀中的人儿,将她抱到了床上,一阵阵柔情爱抚。   窗外,桃花逶迤满地,细雨打湿了一地残红。   天亮以后,枕边的残香还尚带着温度,可是她人却已不见。   凌夜起身,穿好衣服走到出房门,在庭院四周环视了一圈,却依旧没有看见露珠。   他匆匆赶回了山下小霖的房间,只见小霖正坐在梳妆镜前,见他进来便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道:“露珠姐姐知道公子你一定要回去,她不忍与你分别……所以,她不想眼睁睁看着你离去。公子若是执意离开,那么现在就请便吧,也莫要将走不走,一直折磨着露珠姐姐……”      ☆、第六章 弧箭心折   “真是……凄美的爱情故事。”巴图尔嘴上虽这么说,但心下很清楚此事还没有真正讲到有用的地方。难道他身为可汗夜访祭司殿,就只是为了听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   “可汗不必心急,正是由着这前因,才会有后来的许多事。”热娜如是道。   那一日凌夜走后,露珠留在了北冥山,虽思念入骨,却也不曾有过出山的念头。上一次离开,她去了那繁华的尘世,得到的却只有心碎和欺骗。更何况,拜那个负心人所赐,现在的她已经成为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她避世隐居于此,反而才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罢。   她以为她会在这日复一日的时光中消磨下去,却不想,不速之客侵犯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   那些人很显然是有备而来,并且相当熟悉小霖渔歌的杀伤力,所以当他们埋伏在北冥之川溪流一侧的时候,他们用耳塞堵住了耳朵,接着又假装倒地。终于,他们感觉到小舟靠岸,是小霖从舟上走了下来。   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其中一个人迅速起身,将剑架在了小霖的脖子上:“说,那个妖女在哪儿?!”   小霖大惊,惧怕之下,只得给他们引了路,到了溪流另一侧的北冥山。抵达岸边,小霖眼泪落下,“对不起露珠姐姐,是小霖没用,小霖对不起你!”说着,竟主动撞上刀口,自刎而死,鲜血流淌了一地。   露珠见状,脸上亦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们怎能找到此处?!”   为首的人冷笑道,“看来凌夜说的没错,果然只要防住了那个小丫头的渔歌,其他的就好办了!”   露珠闻言,整颗心都仿佛坍塌了下来,“你说什么?!”   她不敢想象,凌夜出去以后,竟是将自己的踪迹泄露给了外人!   “凌夜呢?我要见他!!!”露珠原本娇媚如桃花的容颜此时却在泪水满面中显得那么可怜,那梨花带雨的美让为首的男人不禁怔住。   不管多少人说她是妖女,可是她那么美,这是事实!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美人,没有!   为首的男人贪婪地欣赏着她的美色,突然笑了,“凌夜你是再也见不到了,因为,他即将大婚!新婚燕尔,怎么会有心思随我们一同来追捕妖女?”   露珠的泪顿时僵在了脸上,“你……你说什么?!”   为首的男人见她这个样子,忽然心下一动,“既然凌夜已经背叛了你,你又何必对他念念不忘!美人儿,不如,你跟了我吧,我回去就说妖女已死,再私下将你接回我的府里……”   露珠却咬牙,冷冷道:“你做梦!”   为首的男人有点烦躁,“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露珠冷笑,“我一生所托非人,怕是这老天对我擅自卜算天机的惩罚罢!我终此一生,也不会嫁人!我宁愿永远留在这北冥之川,与北冥山为伴孤独终老!”   而这,也便是后来“北冥夫人”之称的由来。   巴图尔皱眉听着热娜的叙述,“照这么说,那露珠又是如何从那些人手中幸免的?毕竟,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如何能对付得了那么多人?”   热娜摇头,“后面的事情,便不得而知了。后来听人说,北冥夫人算出炎国与蛮夷不久之后将爆发战争,曾灌输自己全部的心血制造出了一种弧箭,这种箭矢可在空中依据目标而转弯,却相当耗费心神。只是……”   “只是这种箭若是能够被用于战争当中,那将具有相当大的杀伤力!”巴图尔攥紧了拳头,关于这个北冥夫人,现在终于说到了正点上。   “没错。”热娜点头,“这也是很多人后来一直在不断寻找北冥夫人的原因。”   “那后来,北冥夫人又是为何被冰封在天山冰棺中的呢?既然承诺了此生决不离开北冥山,她缘何后来又去了天山?”巴图尔心头泛起疑虑。对于热娜所讲述的北冥夫人的故事,他总觉得很不完整,中间似乎缺少了很多关键的情节。   “自那以后的事,就无人知晓了。”热娜知道巴图尔心中所想,“有关北冥夫人的传说本就不多,而这些传说本身也是虚虚实实,无从考证。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北冥夫人确是有办法能让箭矢在空中偏转,如果能够为我所用,就不怕对付不了炎军。”   说到这里巴图尔突然问道:“你怎么那么肯定北冥夫人会帮我们?”   热娜轻笑,“至少有足够的理由,可以确定北冥夫人不会帮助炎军。”   巴图尔眉头一挑,等待着她的答案。   “首先,北冥夫人曾被炎国的两个男人伤过心,而这两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炎国的国君。”热娜缓缓道,“就凭这一点,北冥夫人就不会为炎军谋事。”   “那她很有可能置身事外,双方都不干涉。”   “的确如此,不过……”热娜眯起眼前,思绪回到了天裕关一战前的一件事。   “天裕关出兵之前,炎军的侦察兵探查到了我军与赫巴军会师的动向,想回去将此事汇报给了炎军主将。其他的几个当初都已被我抓获,却跑了一个。跑掉的那个,后来据我军的侦察兵所报,在汇报此事时突然被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箭所射中,亡命箭下。而那支箭……正是一支弧箭!”   “你是说……刺杀那名侦察兵的人,不是你派过去的?”巴图尔心下逐渐有了些眉目。   “我从来未曾插手此事。”热娜道,“可汗也没有派过人,所以,当时射杀那名侦察兵的,一定另有其人,而且,他一定是与北冥夫人有关系的人。”   除了北冥夫人以外,从来未曾听说任何人有能力令箭锋偏转。那么这个在暗中帮助他们的人,究竟是谁?   “依你所见,既然那个人没有与我们为敌,相反,他反而在帮我们对付炎军,那这么说来,北冥夫人会帮助我们的几率其实很大?”   “正是!”热娜目光坚定,“所以下一步我们只要派人到天山找到北冥夫人的冰棺,再想办法将她复苏,不管她是否答应,对于我们而言就是机会。”   “不仅是机会,而是很好的机会!”巴图尔的声音有些激动,“若北冥夫人当真愿以其弧箭相助,定能助我鄂戎在战场上攻无不克!”      ☆、第七章 极夜星辰   天山,炎军大营。   时下天气转暖,全军统一换装,褪去了厚重的冬装,整个军队似乎都轻盈灵活了起来。   元霜一眼望见不远处督促士兵操课的萧子墨,不知是不是减衣的缘故,他整个人看起来身形消瘦了许多。自开战的这一年以来,他怕是从未睡过一个安稳的觉罢。   这样下去,如何能不消瘦?   只是那眼神,依旧是敏锐的,冷静的,深邃如海。   这一边,聚精会神的萧子墨并没有注意到元霜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而是继续盯着练兵的将士们。换装之后的士兵动作明显更加灵活,所以冬季打仗对炎军很不利,无法发挥其应有的优势。现在终于熬过了漫长的隆冬,接下来的季节变换似乎都是倏忽瞬间的事。   算起来,日子过得倒是也快……   元霜一直在不远处默默盯着他,也没有上前说话。有时他真的很想将这个人的脑袋打开,看一看他是不是满脑子里只有打仗,其他的任何事情都被挤压得毫无空间。   可他知道不是。萧子墨心思缜密,怎会轻易让别人探测到他心中所想。   他不愿说,便也罢了。   元霜径自回了营帐,也没有多问。   深夜时候,元霜夜观天象,却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当然,他知道是萧子墨,因为他对他走路的声音很熟悉。   萧子墨在他身边坐下,修长的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耳边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深夜独自一人?来,今晚本将军陪你一起看星星……”   元霜却没有拒绝,而是任由他将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半响,他突然转过头问道:“子墨,你在想雪莲么?”   接着,他感觉到自己肩上的手臂明显僵了一下,而后是他的低声回应:“嗯。”   在元霜面前,萧子墨从来不会藏着掖着。   “子墨……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也不知道。”萧子墨垂下了手臂,“可能是在萧府的那一次,她对我说她想回天山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种失落很不舍,才知道原来我其实从来都不想放手。”   他初上天山见到雪莲时,他对她别无他想,仅仅是觉得这个小姑娘很美,很纯,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惜。她不谙世事,不太懂得隐藏情绪,所以对他的爱意表现得很明显,让他很难不注意到她。   在军营的时候,因为寒瞳的爱已几乎为她付出生命,他觉得自己不能爱她。   在萧府的时候,因为深知自己注定属于战场,担心给不了她美满的幸福,他觉得自己不能爱她。   如今她的身世被揭开,她是鄂戎老可汗的私生女,她的身份,他更不能爱。   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将注定此生只能远远地遥望。   “其实白天的时候,我从来不会想起她。”萧子墨突然说,“因为我的思绪被战场所牵引,总是想着如何练兵备战,想我肩上的责任,和我父亲未完的使命。”   元霜坐在他身边,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后来到了晚上的时候,就会睡不着,总感觉心里有一块似乎空空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想着起来走走,没想到你也在。”   “我是在观天象。”说到这里,元霜突然凝眉,“这星象……不太对劲。”   萧子墨的望向夜空,清冷如水的凤眸中倒映着星辉灿烂。他的瞳孔是漆黑的,衬得点点繁星愈加明亮。   “你们真的能从这些星辰中看见天机?”萧子墨突然问。   “怎么,你怀疑我?”元霜笑着反问。   “并无此意,”萧子墨也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很神奇,原来一个人的一生,从出生到结局,竟都被满满地写在了天上。”   “你不是从来不相信宿命的么?”元霜勾起唇角,“所以这对于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我从不相信命!”萧子墨转头望向元霜,“我从不相信,我的人生会被命运,或是被别的什么东西所注定。”   元霜琥珀色的瞳孔遥望远方,“世事难料……”   蓦地,萧子墨突然抬头问,“上一次你所说的极星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元霜眉头紧皱,“极星珠是上古神物,与苍烟玉,鲛珠和蝶蛉琥珀并称。只是,极星珠以失传多年,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那你怎么确定极星珠现在落在了鄂戎的人手中?”   “我不确定。”元霜摇头,“是直觉吧……我总感觉,这几日星辰怪异,似被人文影响……若非极星珠现世,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能够产生这么大的星位移动。”   萧子墨垂下眼帘,一眸子的星辉黯淡下去。“你也早些休息。我回去睡了,明日还要继续早起练兵操课。”说着,他便径自回了营帐,而元霜坐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想开口,却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      ☆、第八章 离开与留下   深夜,鄂戎王宫。   慕冰跟在阿依莎身后,眸中流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   “你……”   “嘘——”阿依莎示意他不要出声,压低了嗓音在他耳边低声道:“那两个姑娘,一个被关在最东侧的厢房,一个被关在最西侧。我们只能一个一个去找她们。”   慕冰不禁问道:“你怎么对鄂戎王宫的守卫情况如此了解?”   “这些你先别管,先救了人再说。”阿依莎带慕冰一步一步走向东边的厢房,那是安排绮烟的地方。   “吱呀——”   开门的瞬间,绮烟见到门外的两人顿时怔住,“……你?”   她的目光停留在慕冰身上,含带着无限的缱绻柔情,思念刻骨,如今他就这样站在她面前,令她感觉这是否只是自己的一场梦,梦醒了,他的身影就会立刻消失不见……   “绮烟。”只有在面对绮烟的时候,他的眼神和语气才会温柔,仿佛万年不变的寒冰融化成春日涌动的泉水。那也是阿依莎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慕冰,只是他的温柔,却从来不会给自己,哪怕只是一丁点……   心中的苦涩,让她再也看不下去这两人甜蜜重逢的场面,便只能开口打断他们:“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抓紧时间,否则一会儿守卫就会严密起来,再走只怕来不及!”   慕冰点点头,“我们先去找雪莲!”   当雪莲看见这三人的时候,先是流露出了和绮烟一样的惊讶之情,因为她也很难相信鄂戎的守卫如此森严,他们究竟是怎样办到的。   “这些事情以后再慢慢说,姑娘先随我们一起走。”阿依莎说道。   雪莲望着阿依莎,心下有些迟疑。慕冰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上前一步道:“相信阿依莎,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到炎国我再慢慢给你解释。”   听慕冰提到“回到炎国”,雪莲的心颤抖了一下。   她……要回去么?   回哪里?天山?还是萧子墨的军营?   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以她现在的身份,他们今生怕是缘分已尽了吧。   “雪莲,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但眼下只能如此了。”绮烟同为女人,自然能够理解雪莲如今的顾虑。毕竟,她和慕冰……他们的感情,也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   “回到炎国,不管他对你的身份有多少顾虑,他终究不会伤害你。”绮烟对雪莲说道:“而鄂戎这边……我听说鄂戎可汗虽在尽力保你性命,但其他的王族长老都一直在谏言除掉你。留在鄂戎,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雪莲咬紧了嘴唇,她不得不承认, 绮烟说的是事实。   “快走吧,没有时间犹豫了!”阿依莎催促道:“过不了多久守卫就会出来,到时候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们就麻烦了。”   雪莲点点头,不管自己去向如何,不能连累了慕冰和绮烟,至少要让他们能够顺利逃出去。   三人在阿依莎的指引下,来到了离王宫中心很远的一处偏僻小楼。这里应该还没有出鄂戎宫城,可为什么雍容奢华的鄂戎王宫里还会有这样的地方?   “阿依莎姑娘,这是哪里?”绮烟不禁问道。   “这是鄂戎的一个废弃的小楼,听说以前这里是冷宫的,可是新可汗继任以来,将万千宠爱都集于王后一人身上,很少纳妃,偶尔纳的几个后妃也大多是王族长老家的千金,仅仅为了平衡朝局。”   “不纳妃,没有人进冷宫,就单凭这一点,就能让这座小楼废弃?”慕冰看出了些端倪。   “确实不仅仅是这个原因。”阿依莎道,“其实……在鄂戎王室里有一个公开的秘密,那就是,现任的巴图尔可汗,并非是嫡出,他的母后并不是老可汗的正妃,而是偏房。在巴图尔可汗继位之前,老王后因嫉妒老可汗对其生母的宠爱,曾出手陷害过她,并联合其家族迫使老可汗将她打入了冷宫。所以现任可汗的生母……曾在冷宫受过一段时间的苦。”   “所以,你们的可汗就一直对冷宫很忌讳,甚至令它废弃至今?”   “没错。”阿依莎答道,“所以这个地方,是鄂戎所有人的禁忌,但也因此,藏在这里,暂时不会被发现。但也只是暂时,明日一早,就必须离开宫城,千万不要耽误。”   绮烟握住了阿依莎的手,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谢谢你,阿依莎姑娘。”   阿依莎向她微笑了一下。她是喜欢绮烟的,那是一个能令人感到舒服和心安的女子,这种淡雅的气质,正好中和了慕冰身上的冷漠和杀气。   她是羡慕她的,毕竟,她得到了那个她得不到的男人。   一夜过去,似有细雨打湿了窗……   慕冰醒来的时候,感觉头有点痛。   他们四个分别住在了四个房间,即使他与绮烟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但也没有住在一起。但不知为何,昨夜,他似乎隐约记得绮烟来过他的房间来找他……只是后来全无印象了,难道,只是一场梦?   这时,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慕冰下床开门,不想门外的人却是雪莲。   “慕冰哥哥,那位阿依莎姐姐留下一封信,好像是给你的。”雪莲将信交给慕冰。   慕冰心下一沉,拆开信件,里面写的是鄂戎的几个宫门,离此处最近的宫门,以及出了宫门该如何走能够抵达炎国边境,如何以最短的路径到达天山。   这些事情都交代完,结尾还有一段小字:   “不必等我,你们走后我自会安排自己,只是不能与君同路。后会有期!”   慕冰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却只是一闪而过,雪莲并没有捕捉到。   “我们走吧。”   接着,三人一同上了路,按照阿依莎在信中的交待,离开了鄂戎王宫。绮烟和雪莲也没有再问起阿依莎,她们觉得她有能力帮他们逃出来,保全自己应该没有问题。她们都信了,阿依莎没有与他们同行,只是因为不同路。   慕冰一直沉默着,漆黑的瞳孔中看不出任何情绪。这一次,似乎连绮烟也看不透,此时的慕冰究竟在想什么。   鄂戎,侍卫总管处。   “我昨晚帮你把所以侍卫都引开了,你怎么感谢我?”   侍卫总管一脸淫笑地看着阿依莎。阿依莎在一众芷汀之女中容貌出众,他垂涎这个女子,早已不是一天两天。   “大人想怎样,便能怎样。”阿依莎笑着说,眼神中亦有讨好之意。   侍卫总管再也忍不住,像一头野兽扑在了她孩子般的身体上。   她紧闭着眼睛,感觉到自己的衣衫被他粗暴地扯下,接着,下身便传来一阵剧痛,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不过只是一场噩梦……对,只是噩梦,梦醒了,一切都会过去的……对么?   侍卫总管的欲望在她身上得到了发泄,便没有再管她,径自出去了。屋里,阿依莎一个人赤-裸着身体,全身淤青,像个破布娃娃一样瘫在床上。   在这一刻,她以为她再也不会想慕冰了,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在他们逃到冷宫的那天晚上,慕冰恍惚中以为自己看到了绮烟,但第二天却感觉印象很淡,似乎只是梦境而已。可事实上,那不是梦,是她去了他的房间,用催情香迷惑了他。而他,由于放松了戒备,所以没能识破,以为她真的是绮烟,情欲也被瞬间点燃。   她知道自己帮她们逃出去以后自己会面临什么。她只想在那发生之前,把最好最纯洁的自己,留给自己爱的人。   他将她抱住,灼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耳边,淡淡的熏香味道和属于他身上的男性气息将她包围,只是他一直在喊着“绮烟,绮烟……”   她心里一苦,可是当他的吻落下,在他把她抱到床上的时候,她又觉得即使他将她当作别人那又如何,这一夜她能拥有他,足够了。   他的吻从她的唇缓缓移到了脖颈,她难以自控地发出了一声呻-吟……   “绮烟……我从来……只爱你一个人……”   当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感觉到眼泪滑了下来。   突然,她像是清醒了一般,一下子推开了他。而他由于受到迷香的侵扰,也来不及清醒思考,很快便沉沉睡去了。   所以那一晚,她终究还是没有与他发生关系。   不是因为她不爱他,而是因为,她怕,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再一次用催情香迷惑他,他会厌弃自己,瞧不起自己。   她不愿让他知道她是用自己的身体给他们争取了逃出去的机会,也是因为害怕他会鄙视这样的自己,怕他嫌弃,觉得自己很肮脏。   那天夜里她在他的门口流了一晚上的眼泪,听着他沉睡的呼吸声,最终,只留下了一封信,让他们远走。   而自己……还不能走。   因为,若是和他们一起逃了,鄂戎的人会很快找到他们……   “什么?逃跑了?!”   侍卫总管心惊胆战地跪在巴图尔面前,“可汗饶命!当时……当时是大祭司的人要臣撤离守卫,臣以为是大祭司的意思才……”这个节骨眼上,他当然要推卸责任,况且他也没有完全撒谎,他虽知道这不可能是大祭司的主意,但也确实没想到阿依莎请他帮的这个忙竟然是为了帮助那三个炎国人逃出去。一时色迷心窍,想不到后果竟如此严重。   “把那个女子关入打牢!严刑拷打审讯!”   “是!”   用了刑之后,阿依莎招供了。   巴图尔派人依据阿依莎说的路线追捕,却发现根本没有半点踪迹。过了几日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此时怕是那三人早已走远,甚至已经逃离了鄂戎国境。   五月初,下了一场雨。   乌塔斯带着一捧花,去看铃兰。   当他到坟地的时候,他看见铃兰的墓碑旁又多了一块碑,是一个叫阿依莎的姑娘。   乌塔斯听说过阿依莎,因为铃兰生前与她关系很好。她也死了?   他突然想起了不久前宫内闹得沸沸扬扬的,一个芷汀宫的女子帮助那三个炎国人逃了出去,先是以假供误导拖延时间,后来被发现后拒不招供,最后死在了拷问酷刑之下。   这对一个十几岁的女子来说,似乎有些残忍。   铃兰尚有自己记挂着她,他会经常带着花来看她。   可是这个叫阿依莎的姑娘,似乎连这样一个人也没有,她的墓碑前是空空的,似乎她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记得她了。   念在她与铃兰生前的旧情,乌塔斯有些于心不忍。   所以后来的很多年,每当他扫墓祭奠,给铃兰送花的时候,他总是给她旁边的阿依莎也带上一朵花,让她不那么孤单。      ☆、第九章 爱与矛盾   从鄂戎进入炎国边境,三人越过祁岭和爻山,如今已经离炎军大营不远了。   越往前走,雪莲的步伐却愈加迟疑。   她内心犹豫,纠结,不知自己该不该就这样回去。她的身份,他能接受吗?即使他愿意接受,他手下的将士们能接受吗?   在鄂戎,面对王族长老千夫所指,她可以不在乎。可是回到炎国,若是他手下的将士也给他施加同样的压力,她还能这么坦然地面对吗?   绮烟似乎是看出了雪莲心中所想,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雪莲,不要担心,萧将军会护你周全的,你要相信他。”   雪莲点了点头。其实她早已想好,若是他手下的将领当真不愿留她,她绝不会让他为难,一定会一个人默默离开。身为鄂戎老可汗的私生女,她不想成为他的累赘,更不愿他为她纠结。   从最初希望不顾一切地留在他身边,到现在为他的立场考虑而甘愿放弃这样的机会,雪莲感觉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些改变。也许是她经历了这一切开始成长起来的变化,又或者,是这份感情由喜欢逐渐加深的原因吧。   一路上思绪纷乱,三人似乎各自有各自的心事,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炎军大营,帐内,萧子墨正在于元霜探讨接下来的战略部署,突然,帐外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   “报告!”   萧子墨凤眸一挑,“说!”   “报告将军,敌方侦察兵来报,说是慕冰公子,雪莲姑娘和绮烟姑娘三人几日前逃出了鄂戎,现在应已抵达炎国境内!”   “我知道了!”萧子墨与元霜对视一眼,目光变得幽深了起来。   “他们竟然能从鄂戎王宫逃出来,本事倒是不小。”元霜微微一笑,“你说呢?将军大人?”   萧子墨勾起唇角,“我看,应是有贵人相助。”   元霜点点头,“不管怎样,你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该落地了。”   接下来,应该就是等待他们三人回营的消息吧……   慕冰和绮烟也许不会留在这里,可是他们一定会把雪莲送过来。现在天山之巅已经不安全,除了炎军大营,雪莲已经无处可去。   只是……   萧子墨考虑到雪莲的身份,只怕说服全军将士接纳她不太容易。特别是龙勰,一向喜欢与他争锋,往常他心思缜密,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很到位,所以一直也未曾被他找上过什么大麻烦。但这一次雪莲的事,他若留下她,难不保他会借由此事向他发难。   他身为将军,这样的事情他自然能够扛下来,他只怕雪莲会多想,因为她在鄂戎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情况,回到炎国也一样不被人所接纳,他怕她会因此而敏感忧虑。   所以他想着,若是雪莲向她提出要离开,他是断然不会让她走的。   没过几日,三人抵达了炎军大营。   慕冰对萧子墨和元霜说道:“我把雪莲送了过来,你们定要好好保护她。至于我和绮烟……我们打算还是回京城。”   萧子墨点点头,他知道,慕冰是打算结束自己漂泊的杀手旅途,他不愿参与这些纷争,只想稳定下来,和绮烟共同筑起一个家。   元霜也听懂了慕冰话中的含义,心中不觉轻叹,也许爱情,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当然,这两个人何去何从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雪莲。   元霜侧过头看了一眼萧子墨,“子墨……”   萧子墨回望他一眼,“我会安排的。”   一路奔波劳累,雪莲和绮烟都有些体力不支了,更何况绮烟还有孕在身。但因为她的男人一直在她身旁陪伴着她,双手紧握的瞬间,有时就是一种动力,让她全身上下重新充满了力量。   而相比之下,雪莲就显得那么孤单。   虽然一路上慕冰也在照顾她,可是雪莲的心境又怎会与绮烟相同。   所以刚到炎军大营,她便因心力交瘁而昏倒了过去。没有来得及与萧子墨和元霜见上一面,先被安顿在了她之前睡过的营帐中。   那个营帐,空了很久。营区整顿的时候萧子墨几次想下令拆除,后来却都没有,而是留下了它。   雪莲静静地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便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   应该是萧子墨给她专门安排了守卫的人员,以前是小宋的,但现在小宋被调到了门岗,便是两个陌生的士兵。   恍惚中,她听见那两个士兵在帐外议论。   “听说里面这个人是敌国的公主!”   “啊?那留在咱们这多危险啊,谁知道她会不会给敌军报信……”   “说的是啊,可是将军念旧情,非要留下她,唉,不曾想萧将军一向理智精明,大局为重,怎么也会犯这样的糊涂……”   “嘘,小点声,被人听到了可有你受的!”   雪莲咬紧了嘴唇,手不自觉攥紧了被角。   这时,听到帐外的两个人突然喊了一句:“参见将军!”   雪莲的心陡然一震,突然心慌意乱了起来,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便闭上了眼睛开始装睡。   闭着眼睛,她听见营帐被撩开,坚定有力的步伐向她走来。   接着,他停在了她的床前,靠着床边坐了下来。她感觉到他的气息离自己是那么近,却没有勇气睁开眼睛看他一眼。他伸出手,轻轻地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耳朵是女人身体中的敏感部位,在他手指触碰到她耳朵的一瞬间,她感觉全身一阵触电般的酥麻,从耳根到脸颊开始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突然,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响起:“原来你没睡着?”      ☆、第十章 雪莲受伤   装睡被发现,雪莲很难为情地睁开了双眼。   一抬眸,便正好对上他清冷的凤眸,此刻正温柔地看着自己。   “将军你……”   “你身体好些了没有?”没等她把话说完,他便开口打断了她。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他想避开这个话题。   雪莲会了意,便回应道:“嗯。”   见她面色红润了许多,他也就放下心来了。   一会儿他还要听各营长官汇报,所以也没有打算在这里停留太久,见她没什么大碍,便柔声说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着他已起身,然而就在转身的时候,突然伸出了一只小手攥住了他的衣角。他一回头,只见雪莲可怜巴巴地拉着他不想让他走,像个小流浪狗似的。   他心一软,便低声叫来了帐外的守兵,“通知下去,汇报推迟,各部门待命,具体听我通知。”   “是!将军!”   雪莲愣了一下,因为她没想到他今晚有事,更没有想到,他会为了自己而调整整个营区的安排。   其实,她想让他多陪她一会儿,是因为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想趁夜离开。   听见帐外小兵说的那番话,她心里很不好受,因为若是说自己也就罢了,可是她不愿他为了自己也被人议论。毕竟,他是一军之将,而他们都是他的兵,若是兵对将心生嫌隙,那么他以后还要如何指挥作战?   所以,她不能让他为了自己,而令他在将士们心中失去威信。   只要她离开,他就还是那个英明果决的萧将军,还是全军将士们视为天神的统领。   所以,为了他,她一定要离开。   萧子墨见她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禁问道:“你在想什么?”   雪莲回过神来,“啊?没想什么……我在想,今天晚上吃什么……”   萧子墨勾唇一笑,“是么?”   雪莲:“……”   萧子墨:“你想吃什么?”   雪莲:“唔……都,都行……”   雪莲正胡思乱想,回过神来时突然看见萧子墨的脸凑近了她,眼看着那张俊脸在自己的眼前放大,她一下子愣住。   “你……你要干嘛?”   在两人几乎鼻尖碰上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幽深的凤眸盯着她如水的眸子,眼底是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要将她看穿。   “我只想知道,你这小脑袋瓜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他放开了她,恢复了两人之前的距离,“小脑袋不大,感觉里面的东西却很丰富。”   “讨厌!”雪莲听出了他言语中的调戏意味,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晚上的时候,萧子墨正在听各营长官汇报,雪莲留下一封信,打算就在今晚离开。   所以说雪莲实在太单纯了,她真的以为萧子墨管辖下的营区,她想走就能走?   东南西北四大营门,皆派重兵把守,不分昼夜。   任何人要出营门,没有萧子墨的批准,连半步也挪不出去。   所以,她想背着萧子墨悄悄离开,是根本不可能的。   刚到北门,她就被门岗拦了下来,其中一个拦着她,另一个直接过去向萧子墨汇报。   雪莲突然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好像到了他的地盘,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不对,不应该说是“逃”,她要走还不是为了他着想?   没过多久就看见萧子墨修长的身影望这边疾步走来,他不是在听部门汇报吗?怎么出来了?   “胡闹什么?”萧子墨一把抓起了她的手,低沉的声音响在她耳边,“深更半夜一个人出营区,不要命了?”可即使这样说着,他的语气也听不出责备,更多的是关切。   “我……”雪莲嗫嚅着道,“将军,我,我有事想跟你说……”   “你先老老实实待着。”萧子墨拉着她回了营帐,“我今晚有事,各营长官的汇报还没有结束,你乖乖在这等我,汇报结束我过来找你,好不好?”   雪莲点头,想着反正自己连夜离开的计划泡汤了,便答应道,“嗯。”   萧子墨出去以后,雪莲叹了一口气。   她舍不得离开他……真的,舍不得。   晚些时候,萧子墨听完汇报,回来时发现雪莲在等待中已经睡着了。   他为她盖好被子,看着她粉粉的小脸,不自觉轻轻摸了一下,像个软软的桃子。   雪莲似乎是被他的抚摸弄醒了,又好像没有,翻了个身继续沉浸在梦中。   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梦,一脸陶醉的样子……   萧子墨不禁笑了笑,有时候探寻一个姑娘的心思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帐外似乎响起了一个细微的声音,有点像箭矢射在树干上的声音,但似乎是距离有些远,所以声音传到这边来的时候已经很模糊。   萧子墨的瞳孔立刻缩如针尖,他撩开帘子出了营帐,外面一片漆黑,天空中亦无星无月。   他叫来了两个守卫兵,低声问道:“你们刚刚有听见动静么?”   两个小兵面面相觑,知道将军若是这么问定是有不寻常,但他们确实什么也没有听见,所以也只能摇摇头。   萧子墨俊眉轻皱,知道这不能怪他们,毕竟他们的内力修为远不及他,连他都只能听得一个模糊的声音,他们察觉不到也情有可原。   “加大夜间防范力度,一旦有什么可疑事物出现,立刻上报给我。”   “是!将军!”   萧子墨又临时抽调了两个守卫兵把守在雪莲帐外,才略微放心,回了自己的营帐。   然而在他内心深处,却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二日,雪莲很早便醒来,想着昨天明明说好等他,结果却睡着了,懊悔不已!   他昨日回来发现自己没有一直等他,会不会失望?   心中一酸,雪莲撩开帘子,对帐外的守卫小兵问道:“将军呢?”   “将军在训练场跟早操。”小兵答道,“姑娘,您要不就在这里等将军回来……”   雪莲一想到昨夜也是自己等他,结果却没有等到,决意索性自己过去找他。   “训练场在哪里?我过去找他……”   雪莲到了训练场,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全军将士出早操训练的场面,成千上万士兵整齐排列操课,而萧子墨和龙勰也皆在场,与兵同行,监督训练。   在那么多人中,雪莲一眼便望见了那修长挺拔的身影。   萧子墨回身,看见雪莲的瞬间有些惊讶,“雪莲?你怎么来了?”   “我……”雪莲这才发现自己此时来得不太合时宜,哪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在场,自己就这么来找他,怕是又要被人说闲话。   训练场很大,很空旷,能够容下很多人在此处训练,但这个地方却不是平地,而是类似盆地的一个大凹坑,四周是围起来的树木。   据说,这是为了隐藏,防止被敌军发现其练兵场所。   雪莲想走过去,这时,却感觉到离萧子墨很近的地方,树影似乎在抖动。   是风太大了?   不对!   是那棵树要倒了!!!   因为她站在训练场的入口处,而其他人都在场内中心,并且萧子墨和龙勰是站在士兵身后的,所以,只有她的角度能够看到那棵树要倒了,而如果树干砸下,砸中的一定是萧子墨的位置!   “将军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雪莲用尽全身的力量跑过去将萧子墨推开,而她自己虽也闪避,却还是被倒下的树干砸中了右腿。   “啊——”   树干粗壮无比,又是从那么高的地方砸下来,雪莲顿时痛得昏厥了过去。   “雪莲!!!”   萧子墨见状立刻将倒下的树用力抬了起来,但还是能够看到雪莲被砸到的地方渗出了一大片血迹。   “来人!马上找军医过来!快去!!”萧子墨的声音不复往日的低沉深稳,这也是全军的所有将士,包括龙勰在内,第一次看见他们的将军如此慌乱的样子。      ☆、第十一章 表白心迹   经军医诊断,雪莲的右腿严重骨折,恐怕要修养很久才能恢复正常走路。   萧子墨心疼地握着她的手,“你怎么这么傻……”   当她奔向他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几乎停滞了,谁又能料到在那样的时刻,她竟会如此奋不顾身地推开了他,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   昏睡中的雪莲还没有醒,只能听见她依稀在梦中呼唤着:“小心,小心……”   萧子墨的心颤抖了一下,接着,便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这时元霜进来,关切地问道:“雪莲怎么样了?”   萧子墨低声道:“恐怕要在床上养一阵子了……”   元霜叹了口气。听说了雪莲为萧子墨受伤的事,他也很惊讶。因为他没有想到,这个在他印象中永远在被人保护的小姑娘,有朝一日竟会为了另一个人而奋不顾身。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吧。   “将军!”   这时,萧宇的声音突然响起。   萧子墨轻轻放下了雪莲的手,虽心知她此时并不能听到他的讲话,却还是忍不住柔声对她说了一句:“我先出去一下,你乖乖的,知道吗?”   没有人回答他。   萧子墨与元霜一同走了出去,回到营帐内,萧子墨的目光恢复了以往的深沉冰冷:“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   “禀报将军,那棵树确实被人动了手脚!”萧宇答道:“那棵树的断裂处有一个很明显的深痕,我推测,应该是箭。”   “箭?!”萧子墨凤眸一挑,“你确定没有看错?”   “几乎可以确定,应该就是箭。”萧宇的语气很坚定,“依我的经验来看,应该是有人在今早的操课前先一箭射中了树干,所以今早这棵树才会突然断裂。”   “那你看到箭了没有?”萧子墨继续问道。   “没有。”萧宇摇摇头,“这也是我所奇怪的地方,这明明就是被箭射中的痕迹,可居然没有看到箭,很不正常。”   萧子墨的目光凝重了起来。因为他想起昨晚,他似乎隐约中听到了响声,但因为实在太晚了,又有些模糊不清便没有及时追查。现在想来,这两件事绝不是巧合。   “不用看到箭,我知道这之箭是什么样子。”元霜突然开口道。   萧子墨回头,“你的意思是……”   元霜琥珀色的瞳孔微微缩紧,“子墨,你见过的。”   “你是说……弧箭?”萧子墨微微一怔。   “没错。”元霜斩钉截铁地答道,“那支箭,绝对是和射死侦察兵的箭如出一辙。甚至射箭的人……都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萧子墨的目光冰冷如刀锋,“那个人到底是谁……”   “报告!”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守卫兵的声音。   “说。”萧子墨低声应道。   “报告将军,雪莲姑娘醒了……”   “雪莲醒了?!”   萧子墨闻言立刻起身,在那一瞬,虽然只是一瞬,他真的觉得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比她更重要。   进了营帐,雪莲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将军……”   她见他进来本想起身,却被他伸手拦了下去,“别起来,好好躺着。”   说着,他心疼地望着她,“还疼吗?”   雪莲很勉强地扯出了一丝笑容,摇了摇头。   “答应我,以后不许再做这么傻的事情了,听到了吗?”萧子墨握住她的小手,用力一捏,“答应我,好不好?”   雪莲咬紧了嘴唇,却摇了摇头,“我不答应!”   萧子墨的目光中满是怜惜之色:“你这又是何苦!”   雪莲垂眸,“我是何苦……将军,将军难道不知道么?”   萧子墨闻言微怔,只听得雪莲断断续续地说道:“将军,有些话,我必须要跟你说,我,我跟你……我不能连累你,我,我要走……”   萧子墨听完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逻辑?还有,你现在走的成么?”   “我……”   萧子墨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我喜欢你。   萧子墨愣住。   雪莲深吸一口气,仿佛是终于鼓起了勇气一般:“将军,我喜欢你,所以我才甘愿为你受伤!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想时刻陪伴在他身边,可是后来慢慢我发现,喜欢一个人,就要为他着想!如果留在他身边不合适……就不该留下,而是应该离开!”   “雪莲,你……”   “所以,我,我觉得我必须离开……可是,可是我,我现在走不了了……”雪莲嗫嚅着说道,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红透的脸颊。   萧子墨没有想到,雪莲会对他表白。   她喜欢他,他知道。   他对她也并非无情,她也不会察觉不到。   只是,他们之间,似乎就是这一层窗户纸,从来没有捅破过,谁也不曾表露,只是默默将对方放在自己心里的角落,默默承受着思念的煎熬。   而如今,雪莲终于打破了沉默!   她喜欢他,她想亲口告诉他她喜欢他!   她挣扎着坐起身来,正视着他的眼睛。   “傻瓜。”萧子墨轻轻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动作很温柔,“这些话,不该由你一个姑娘说出来……我应该先开口的。”   她的内心一阵悸动,可是继而,却被慌乱所占据。   “可是……可是我的身份……”   “不要想那么多!”萧子墨霸道地将她拥进怀中,感觉到怀里雪莲的身体如水一般温软,让他几乎难以自控。   这一刻,他也同样等了太久。很早以前,他就很想这样抱着她,可是他不敢,他也不能,因为他觉得那会是对她的一种冒犯和亵渎!   他爱她怜她,所以反而不敢轻易地对她说出这些话,怕她被自己惊吓到。   可是有时候,女人就像水,越是柔弱的女人却越是坚韧。   这是雪莲和陆云兮最不同的地方。   陆云兮比雪莲果断坚决,可是与之相对的,她在爱情里总有一种放不下的骄傲,当她全心全意把自己给她爱的人的时候,如果他不能给他同样全心全意的爱,而是只将儿女私情当作他人生的一小部分,她就会觉得自尊心受到打击。   所以在爱情中,有时越是看上去骄傲坚强的女子越容易放弃,反而是那些柔弱的女子更加勇敢。   就像陆云兮深爱着萧子墨,萧子墨对她不可能一丁点情意都没有——即使这感情不是爱情,也是他人替代不了的感情。可是他身负重任,无法将整颗心都交给她,她想要的一心一意的爱,他给不了。所以她最后终于还是放弃了,嫁给了杨景文。   而雪莲,她看似柔弱,却始终秉承着“将军虐我千百遍,我待将军如初恋”的态度,她不在乎他有多少时间能够陪伴她,也不在乎她在他生命里占据分量有多少——她只在乎他是不是也爱着她,只要他对她不是无情,她就愿意不计一切地为他付出。   因为萧子墨这样的男人,怎能是以平常人的标准去看待的?   所以最后,柔弱的雪莲胜了,强势的陆云兮却败了。   雪莲缩在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一刻也不愿离开这温暖的怀抱。   良久,他才松开怀中的人儿,她仰头望着他,小脸红扑扑的,眸子里仿佛氤氲着水一般,有些迷醉。他的大手伸到她的脑后,俊脸凑近了她,她感觉到他冰冷的薄唇在靠近自己,闭着眼睛凑了上去……   可是他却没有吻她的唇,只是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   雪莲睁开眼睛,只见他爱怜地望着自己,眸中是被克制和压抑的情欲。   她花瓣一样柔美的红唇就在眼前,可是他不敢吻下去,因为他怕他会控制不住自己。而她现在还不是他的妻,他不能这么对她。   更何况,他也给自己定下过原则,行军途中绝不碰女人,这个原则他绝不会打破。   所以,他只能暂时克制自己,等到战事结束。   “你不喜欢我?”雪莲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萧子墨将她抱紧,“傻瓜,你觉得呢?只是我有自己的原则,雪莲,你放心,在战争结束之前,你都会清清白白的,也不会被任何人说闲话。等战事结束……”   这是他给她的承诺。他从不轻易许下承诺,他许下的承诺就是一辈子。      ☆、第十二章 战与和平   “我只怕你让我留下,军营里的其他人……”   雪莲始终担心她的身份,会被其他人所排斥。   “傻丫头。”萧子墨轻轻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你都这样了,谁还能说什么。”   她为了萧子墨差一点丧命,所有人都不是瞎子,这位雪莲姑娘对将军的一片痴心,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不管她对鄂戎那边是怎样的态度,至少他们可以确定,她不会谋害他们的将军。   但其实,萧子墨为她的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你跟着我,就意味着要与鄂戎对立了。”萧子墨有些不忍地望着她,“意味着……你会和你的兄长、族人,成为敌人。你……后悔么?”   雪莲闻言却是一凛,“将军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若从一开始便是鄂戎公主,那么蛮夷侵略炎国,我就开心了?反之,我若从没有鄂戎的血脉,那么炎军对蛮夷军大肆杀伐,我就痛快了是么?”   萧子墨闻言微怔:“雪莲……”   “鄂戎也好,炎国也罢……我知道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有时是不可避免的,也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可是,无论的哪一方,惨遭屠戮的还不都是无辜的百姓?!在鄂戎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很多鄂戎的宫女和平民百姓,他们也一样痛恨战争。他们的子弟和我们的人民,又有何不同?!”   听了雪莲这一番话,萧子墨也低头沉默了,陷入了思索。   他们与我们有何不同?   萧子墨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而他心里,也一直都有这个答案。   可是,他身为炎军的将领,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做,没得选择。   他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也不是妇人之仁的人,所以很多时候,他看上去似乎理智得几近冷漠,甚至残忍好战——可那些却都不是他所能决定的。   比如当皇帝问他,这一战要不要打的时候,他不是看不出来,皇帝有多希望避免战争,多希望一切都能以和平的方式解决。   可是他不得不做这个“坏人”,不得不对皇上谏言——   “这一仗,必须要打。”   不是因为他喜欢打仗,而是因为,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战争不可避免,所以他身为将军必须做好万全的备战准备,以随时应对突如其来的战争。   就像一年前蛮夷联军突袭天裕关,拉开了这场战争的序幕,难道,他要等到那个时候再临时从京城调兵,支援溃不成军的边境守军?   事在人为,可一个朝代,一个国家的命运,却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够左右的。   雪莲见他一直不说话,以为是自己刚刚说的话惹他不高兴,便伸出了小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我……对不起……”   “不,雪莲,你没有说错。”萧子墨伸出另一只手覆盖在她的小手上,“好好睡一觉吧,别多想了。”   雪莲听话地点点头,目送着他修长的身影离开。   是她的错觉么?与她在京城最后一次见到他相比,他似乎消瘦了很多……   出了雪莲的营帐,萧子墨自回帐中,看见元霜一直在盯着上一次侦察兵被害时的那支带着花纹的箭。   听见他进来,元霜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他,“将军,谈情说爱回来了?”   萧子墨闻言却不恼,只是勾唇一笑,“军师别闹……”   “谁跟你闹了,我说正事。”元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把这支箭给他递了过去,“你看,就是这支箭,射穿树干的那个一定是一样的。”   萧子墨微微皱眉,“到底是谁?他为何要与我军作对?”   元霜轻叹,“子墨,依我看,这个人……似乎是冲着你来的。”   “我?”萧子墨凤眸幽深莫名。   “开始时,我也怀疑这个人是蛮夷的人,可是……蛮夷若真有如此人才,为何会如此大材小用?弧箭之术若能运用于作战,定能大大提高战斗力。可是我们与蛮夷几次交战,都没有见他们用过此招,说明这个使用弧箭的人目前跟他们还不是一伙的。”   “既然不是为蛮夷谋事,那他又为何……”这也是萧子墨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的地方。   “所以我说,这个人,似乎是冲着你来的。”元霜琥珀色的瞳孔渐起担忧之色:“这种感觉……很像是某个人,与你有私仇,所以一直专门针对你个人,而不是炎军。”   “私仇?”萧子墨仔细回忆,他为人一向光明磊落,胸怀坦荡,若是说谁与他有仇,那也定是国仇,从来未曾与人结下过私仇。   “我也只是猜测。”元霜坐下来,“但我前几日夜观天象,见你星位闪烁不定,不知是福是祸,但近期,你一定要多加防范。这一次是雪莲给你挡下了致命一击,接下来你一定不可大意。”   “放心。军师如此关怀,本将军怎能辜负。”萧子墨轻扯出了一个微笑。   元霜却看出了他不过只是故作镇定,表面上依旧在与他调侃,却只是不想让自己担心而已。   现在雪莲又回来了,恐怕又要分散他的一部分注意力。这个男人,他总是先想着保护别人,仿佛他自己从来不会遇到危险。   可是这一次,他若真的遇到了危险,又有谁能保护他?      ☆、第十三章 一箭西来   炎军尚在紧张当中,而鄂戎此时亦不平静。   冰棺已至,北冥夫人露珠就躺在里面。   巴图尔冰棺中那张绝美的脸,“那么,如何要让冰棺中沉睡的人醒来?”   热娜先是一笑,“复苏冰棺沉睡者,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不逆天的方法,另一种是逆天的方法。”   “不逆天的方法是什么?”正常人一定会先问这一种。   “不逆天的方法,也就是普通的方法,可惜我们做不了。”热娜答道,“需要苍烟玉置于此人的心口处,靠玉的热度打通此人经脉。”   巴图尔点点头,“有何不可?既然达乌德能够得到极星珠,那么苍烟玉……”   热娜摇头,“苍烟玉为炎国萧家世代相传,也就是说,现在在炎军主将手里。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去筹划一场从炎军主将手中夺取这样一块玉的行为。”   巴图尔颔首,“原来如此。”接着,他眉头皱起,“那么,逆天的方法……”   热娜看了巴图尔一眼,说了三个字——   “龙血阵。”   巴图尔神色一震,龙血阵,活取九十九名战俘的心头血,必须是活取,活生生开膛取血,不能让此人死,其残忍痛苦程度可想而知。   龙血阵已经被列为行军禁术,如今……   “可汗考虑一下得失。”热娜似是看出巴图尔心中所想,“若是不请北冥夫人出山,我军究竟有多少胜算。”   巴图尔陷入沉默,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心中已经有了结果。   接下来的几日,是炎军战俘犹如地狱般的日子。   但一群人的地狱,往往是另一群人的天堂。   当冰棺中的北冥夫人终于睁开双眼,巴图尔仿佛听见了远方战鼓鸣起的声音。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北冥夫人醒来,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是——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巴图尔愣住,为何她什么都知道?!   而这句话他还没有问出来,北冥夫人就已经给了他答复。   “十几年前,我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北冥夫人从冰棺中优雅走出,仿佛她仍旧是那个青春年华的少女露珠,“当年我制造弧箭,你们以为是为了什么?”   这样说来,北冥夫人对于炎国与蛮夷的战事早已有了预测,而封进冰棺的那一刻,她也是预测到了今日定会有人不惜一切代价开启冰棺,给她复苏?   巴图尔面上不禁浮现喜色。有这样的高人相助,鄂戎何愁不胜?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鄂戎一直在秘密练军。   某一次,巴图尔感叹道:“我方若得弧箭,炎军定措手不及。”   北冥夫人却摇摇头,“让炎军措手不及是不可能的,因为炎军那边有人会知晓这里发生的一切。”   巴图尔皱眉,北冥夫人便继续道:“懂得卜算天机的人,不仅仅只有我和热娜。   热娜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却只是转瞬而过。   北冥夫人看了她一眼,却笑道,“天意,命运……”   鄂戎弧箭训练,练兵耗时整整半年。这半年间,巴图尔身为可汗,每隔一段时间都与领兵大将一同校验一次成果,直到确保万无一失。   “若是炎军真的得知我军所为,会不会做好充分准备,这样我军岂非功亏一篑?”巴图尔不禁有些担忧。   北冥夫人却只是轻笑着摇头,“他们即使知道了,也无能无力,普通的箭可以用盾牌来挡,而弧箭,是没有办法躲避的。更何况……”说着,她神秘莫测一笑,“战局风云变幻,你怎么知道,正式交战时,会不会有什么对炎军不利的‘突发状况’出现呢?哈哈。”   北冥夫人的笑容让巴图尔顿时觉得一阵寒意,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自打从冰棺中出来,就一直带着全身冰冷如死人般的气息,仿佛从来未曾活过,和他们说话的这个人不过是具死人的肉身。   这听起来有些惊悚,可这就是巴图尔的直观感觉。   他并不知道,在这世上,有一种人,心死了,就仿佛整个人都已经死了。   北冥夫人冷笑着望着夜空:“凌夜,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还有皇上,当年你们负我一片真心,今日,就拿你们的国家来陪葬吧!”   与此同时,这一片繁星落入另一人的眼里,却是危险的前兆。   “不好!”   元霜望着深夜里愈加晖明闪烁的星辰,一颗心陡然沉了下去。   他迅速回营帐,还没有开口,萧子墨便已经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一切。   “我现在可以确定,鄂戎已经得到了弧箭。”元霜斩钉截铁,“子墨,接下来无论你原本的练兵计划如何,我都建议你立刻安排弧箭作战方案,否则,到时只怕我方要损失惨重!”   萧子墨的眸子愈发幽深起来,“我这几日,便是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弧箭……要如何对付?”   他十八岁亲征,风风雨雨已将近八年,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弧箭?   一箭射来,可以通过判断它射来的方向来躲避,可是若是箭矢能够在空中转弯,他要如何克服?   除非全军普及这种防箭盔甲,可是这并不现实,先不说人力、财力局限,光是时间就已经来不及。   盾牌?盾牌是一个平面,只能挡住一个方向来的箭,同样的道理,对于弧箭而言,几乎形同虚设。   如何应对?   他已经苦思索了几日,元霜叹了口气道:“四面八方,都有可能是他们进攻的对象。”   萧子墨凤眸一挑,四面八方?   突然,他有了些眉目……      ☆、第十四章 山雨欲来   崇封十六年九月,战事平静。   可平静却往往都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萧子墨知道现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距离下一次大规模的战役,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   他临时改变练兵和备战计划,并且上书从京城出动一个师单位的战车兵,只是抵达天山尚需一些时日。   这一日在军帐中,元霜道:“我见你最近一直早出晚归,应该是在操练应对鄂戎弧箭的作战策略。”   萧子墨点头,“从装备上防御已经没有时间了,我只能从阵型上进行调整。不过,也只能起到基本的防御,若是敌军的弧箭真的已经大规模普及,我军胜算还是很小。更何况……”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更何况,这只是针对防御而言,而相对于进攻,我军已经失去了进攻的优势。”   元霜却很严肃地望着他的眼睛:“我知道这样说可能不太合适,但我必须要说,到时候不管在战场上遇到什么,你要记住,其他都是次要,你身为将领,自身的安全是首要的。”   萧子墨一愣,虽说自古便有“主将被俘,三军皆斩”的说法,但元霜这一次如此直白地跟他说这件事,他还是感觉内心有些异样。   但出于对元霜的信任,他还是点点头,“好,我记下了。”   雪莲还在养伤,萧子墨偶尔会过去看她,但因为军务和战事缠身,所以他去看她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数时间都是元霜过去陪她解解闷。   “元霜哥哥,你说他不会有危险吧?”听元霜说现在战局紧张,雪莲不禁有些担心。   元霜眉头轻皱,“这是一个他注定要经历的劫,以后的一切,都看这次了。”   萧子墨所面临的情况,是他的前辈们都从来没有面临的。与任何个人无关,而是时代发展到了这一步。   国家处于内忧外患之际,朝内奸臣当道,百姓受到剥削压迫。   而蛮夷由于经历了社会变革,先后建立了统一的封建统治,也开始逐渐壮大起来,与炎国之间的国家利益矛盾突出。   萧子墨就赶上了这样一个时代。   同时,还有一些非自然的因素影响,比如北冥夫人的弧箭——她本是炎国人,却因两次情伤而痛恨炎国,最终反而为敌军效力,使炎军所处的地位更加不利。   所以战争没有开始的时候,炎军就已经已经处在了下风。   但这些元霜都没有告诉雪莲。他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萧子墨依旧重复着每日早起跟操课,练兵备战,夜间加练,有时她过来看雪莲,她能从他的眸中看见隐约的红血丝,是过度操劳所致。   这天夜里,萧子墨取出苍烟玉,鲜红如同血液,放在掌心中静静地凝望着。苍烟玉是萧家的世传,萧家世代为将,镇守炎国一方疆土,在这块玉佩中凝结的,不仅仅是他祖辈的灵魂,也是一种赤诚、一种信仰,更是一个家族的骄傲。   他不想这份骄傲流失在他的手中。   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撑着,就像很多年前他父亲那样,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铸就战争的胜利。      ☆、第十五章 川平之战   崇封十六年,鄂戎十万大军出兵攻入炎国境内,萧子墨调兵五万前往迎战,双方于川平关展开厮杀。   鄂戎将领萨迪克目露凶狠之色,上一次潼城一战他败在龙勰手中,心中咽不下这口恶气,如今对阵萧子墨,见他不比龙勰的威猛之色,反而长了一副小白脸的样子,便更不把他放在眼里,觉得炎军的主将也就不过如此!   这是萨迪克第一次与萧子墨正面交锋。   萧子墨并不在在意他眼神中流露出的轻蔑之意,只是一直死死盯着他身后的十万大军,双方都没有轻举妄动。   按照惯例,主将率先交战,萨迪克主动出击,萧子墨迎敌,侧身一档,萨迪克便扑了个空,却也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对他穷追不舍。但即使如此,萧子墨依旧在以防御为主,迟迟不肯进攻,逼迫萨迪克内心愈加烦躁。   他并不是很能沉得住气的人,所以萧子墨的一系列行为,让他觉得他就是在耍他!   “敢不敢跟老子正面对决!!!”   萨迪克愈发失去耐性,攻击的套路也开始不复之前的章法,而是愈发杂乱了起来。萧子墨并非没有实力,刚刚交战的几十招他早已摸清楚他的套路,萨迪克毕竟是野蛮之人,进攻也是凭借蛮力为主,所以若论一对一的单挑,他其实根本就不是萧子墨的对手,只不过,萧子墨到现在都不肯出招!   场下双方的士兵也只能看着他们的主将一个进攻一个防守,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萧子墨见时机已到,他才开始逐渐转守为攻!   随着萧子墨开始进攻萨迪克,双方将领也正式下达命令,两侧士兵一拥而上,投入了激烈的厮杀当中!   川平关扬起尘沙,十五万人兵刃相交!   炎军人数虽不足,但这五万皆是萧子墨亲自挑选的精兵,以一敌二绰绰有余,所以鄂戎大军即使数量上占据优势,却也并未占得先机。更何况,两军主将在较量中已渐分胜负,萨迪克蛮战消耗体力,也渐渐落在了下风。   然而,越是这样,他反而越迟迟不下弓箭手的命令,而是一直与萧子墨对抗,却不知这正中了萧子墨的计,因为他就是要诱导他与自己缠斗,给余下的士兵足够的时间消灭战场上的十万鄂戎军!   他知道,这十万大军,根本就不是主力!   他们的主力,是埋伏的弓箭手!   等到战场渐渐趋于平静,萨迪克意识到主场优势已失,才大臂一挥,下达弓箭手放箭的命令!   “放箭!”   “防守!!!”   几乎是与萨迪克同时,萧子墨浑厚的声音传来,下达了炎军防守的指令!   “炎军防守!!!”   只见刚刚还分散与鄂戎士兵交战的炎军立刻收拢队形,以十二人为组,分别散开,十二人中八人手持盾牌向外,四人居中,将盾牌举过头顶,形成了一个包围严密的阵型,抵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弧箭!   萨迪克大惊,他没有想到炎军的防守竟做得如此严密,丝毫不留空隙,所以两轮放箭过后,弧箭都完全发挥不出应有的优势!   “该死!”   萨迪克没有想到这个炎军主将竟然如此难对付,本以为对此战信心满满,却不料炎军竟会想到以阵型来应对弧箭!   这是萧子墨临时改变备战策略,为应对北冥夫人的弧箭特意编排的阵型,炎军每日苦练,由他不眠不休地亲自监督,方有今日之成效!   两轮放箭过后,萧子墨重新下达指令:“进攻!”   此令一出,炎军收起盾牌,立即取出腰间别着的弓,直接就地取箭,向鄂戎军箭射来的方向射回去!   炎军虽无弧箭以助,但其射箭能力亦是萧子墨亲自调-教训练,所以一轮箭矢过去,原本埋伏的鄂戎弓箭手依旧死伤大半!   毫无疑问,现在炎军已彻底占据上风!   但就在这时,突然一支弧箭射来,而鄂戎此战主将萨迪克根本没有下达第三轮放箭的命令!   是谁?!   而且这支箭所对准的,却不是任何一个炎军的防御阵,而是萧子墨本人!   “嗖——”   萧子墨凤眸一沉,凭借着敏锐的触觉侧身一档,此箭射空,却在空中微转,直直向着他的胸口刺来!   毕竟是弧箭,一般人又怎能如此轻易避过?!   但萧子墨也并非一般人,他的身子一转,手中兵器一挥,直接将这一箭挡到木桩上,入木三分!   可谁也未曾料想,几乎是同一时刻,另一支弧箭迅速飞来!   什么?!   几乎就在眨眼的一瞬间飞来,而那时第一支弧箭与萧子墨兵器相交的声音才刚刚响起!   竟然是同时!!!   萧子墨眉头一皱,却没有办法同时抵挡两支弧箭,虽在第二支射来时依旧敏锐地反应了回来,身子一侧,但还是被射中了肩膀!   “呲——”   顿时血流不止!   而这两支箭从飞来到现在,却不过只是瞬间的功夫,双方的士兵,包括萨迪克在内,居然都没有反应过来!   尤其是萨迪克,他可以确定,射出这两箭的绝对不是鄂戎军队的人!   而炎军反应过来看见他们的主将负伤时,也一瞬间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因为萧子墨在战场上很少会负伤,尤其是这样的重伤!   当下,萧子墨只依稀觉得头脑眩晕,扭头一看胳膊,竟是黑色是血流淌出来!   糟了,刚刚那支箭上有毒!   “撤退!!!”   萧子墨用尽自己全身的力量喊出这两个字,几乎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在支撑着意志,带领一众炎军回撤。他知道他决不能倒下,因为他若在战场倒下,势必会成为敌军的俘虏!   炎军一路撤退,但剩余的鄂戎军队又怎会善罢甘休!毫无疑问,不管这两支箭究竟是何人所射,他却为这场原本已经要分出胜负的战役扭转了战局!   “追!!!”萨迪克大吼道。   另一边匆忙撤退的炎军,其余士兵在没有主将的指挥下,却极其有默契地分批阻拦追兵,以保证主将能够顺利撤回!   萧子墨的脸色开始变得越来越苍白,意识也开始逐渐涣散……      ☆、第十六章 关心则乱   川平关一战,鄂戎军队大败炎军,乘胜追击,不久便占领了关隘。萧子墨重伤,在一众亲兵掩护下虽安全撤离,却很快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元霜听说了此事之后立刻派人前去接应,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他终究还是……没有躲过这一劫么?   元霜攥紧了拳头,连关节都已经泛白。与此同时,军医给萧子墨的诊断已经出了结果,判定萧子墨是中了一种奇毒,这种毒发作很快,却不会立刻要了人的命,而是能够迅速让人陷入昏迷状态。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拖得时间太长,如果迟迟找不到解药,还是会有生命危险。   “能撑多长时间?”元霜焦急地问道。   “最多……一个月。”军医叹了口气,“如果一个月之内找不到解药,萧将军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元霜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如今鄂戎已经攻下了川平关,而川平关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从川平关南下直接就是泷西,而泷西深处腹地,若是被敌军占领,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而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身为主将的萧子墨竟然出了事!   幸存回来的那些士兵也是面面相觑,目光悲凉。并非他们悲观,而是当时在战场上敌军已经将萧子墨受伤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当时炎军本已经占据了优势,再发动一轮进攻就可以击退甚至剿灭剩余的鄂戎大军,但就在此时,突然射来的弧箭干扰了这一切。而萧子墨在这样的情况下临时下令撤退,就一定是受了重伤,否则,他绝不会放弃这样好的战局仓促回师。   “现在只怕鄂戎军方会趁人之危,主将重伤,鄂戎料想我军必然士气大乱,况且他们已经攻下了川平关,深入泷西已不是难事,所以现在,我军着实情况紧急……”元霜皱眉道。   对面的龙勰也是眉头紧锁,确实,现在的情况很不利,局势严峻。几个月前他刚刚率兵攻下崤函关占领了潼城,没想到这一次却丢了川平关,完全得不偿失,恐怕之前的战绩也要毁在这一战上。   那支弧箭究竟是何人所射?!   箭毒上的解药,又应该如何寻找?   难道,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将军死在这里?!   军医孙西东正在尽力配制解药,不过需要很多药材组合都要尝试,所以要废很大的心思。而且草药也并不全,有一些是他手上暂时没有的,他只能先试能试的,若是这几样都没有效果,就只能临时去找了。   那些都是稀有的药材,并不常见,但好在天山尚有分布。这件事元霜暂时没有告诉雪莲,雪莲的腿刚刚养好,这几日才勉强能够下床走路,若是让她知道了萧子墨中毒昏迷需要寻找稀有草药,肯定会不管不顾地跑出去,到时候萧子墨没救过来反而又走丢了一个。   虽然说瞒是肯定瞒不下去的,但还是希望能让她越晚知道越好。   这几日雪莲一直问为什么其他士兵都已经回来了而萧子墨还没有回来,元霜都是找各种借口搪塞过去。雪莲并不是聪明的女子,性子又极是单纯,他那么说也就真的信了,还在傻傻地等着。   但那次林文轩去探望她的时候,还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当时,雪莲整个人都犹如坠入了冰窟——他竟然中了毒?!   说着便要下床,一瘸一拐地去找元霜,元霜见她这样过来,心下已经了然,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尽量安慰她,可也无济于事,没过多久就看见她已经哭成了泪人儿,梨花带雨的模样格外惹人心疼。   当时龙勰也在旁边,他并不想破坏气氛,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雪莲姑娘……萧将军现在还没死呢……”   雪莲收住了眼泪,“那,那怎样才能救他?”语气里尽是焦急之意。   元霜刚想给龙勰使个眼色暗示他千万不能告诉她配制解药还需要找一些稀有药材的事,但龙勰快人快语,完全没有想那么多,直接脱口而出:“军医正在给他配制解药,不过还有几位草药暂时手头上没有,可能到时候需要临时出去找……”   “哪几位草药?!”雪莲连忙问。   “这个我不太清楚,孙大人知道……”   元霜当时真的觉得龙勰只适合在战场打仗,下了战场就没有脑子了。   果然,雪莲听了以后,立刻扭头就要去找孙西东,元霜想去阻止却被龙勰拉了下来,“军师大人,咱们刚刚说到哪里来着?”   元霜一脸无奈,现在毕竟还是战局为重,所以心里权衡一下,还是打算晚上回去的时候再过去跟雪莲说这件事,告诉她不要冲动。   但没有想到,他与龙勰这一场论战不知不觉就耗了很长的时间,他们坐在帐中也不知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等到两人结束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一天一夜过去了,他再去找雪莲时,她居然已经跑出去了!   当时元霜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雪莲她一个弱女子,居然敢自己一个人出去,眼下是多么危险和特殊的场合她居然都不考虑!   她要真出了什么事,就算真把萧子墨救醒了他要怎么跟他交代?!   想到这里,元霜立刻跟龙勰商议派人去找她。由于萧子墨尚在昏迷之中,龙勰身为正都统,现在整个军营就只能他说了算了。   虽然已经派出了很多人,可元霜心里还是很不安稳。   他应该让雪莲留在鄂戎的……就这个智商,到哪儿能降低哪儿的战斗力……      ☆、第十七章 寒非之局   雪莲独自一人跑了出来,但对于要找的那几味草药,她却并没有什么头绪。孙大人只告诉她这些草药都长在山谷地区,不过天山这么大,她要去哪里找?   没过多久便感觉到小腿开始酸痛,她的伤其实还没有完全好,理论上要再养十天半个月才能正常行走,但她心切,便没有顾忌那么多,此时难受却也只能自己苦苦支撑着。   在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初下天山的时候,三人一路跋山涉水,中间她走不动了,萧子墨背着她走了一段路。也许她对他的心动要更早一些,可是,真正喜欢上他,也许就是在那一刻吧。   这样想着,她忍着痛继续向前走着,但天山这一代毕竟地面坎坷不平,路并不好走,当她走到一个下坡的时候,她的脚一下子踩了个空,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吓得她眼前一黑,却不想跌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嗯?”   是谁?   雪莲惊魂甫定,迷茫地睁开眼睛,只看见一双清冷的凤眸。   萧子墨?!   雪莲怔住,他醒了?他是专门出来找她的吗?   不,不是他。   他的容颜与萧子墨有几分相似,特别是那双迷人的凤眸,但萧子墨的五官更深刻立体一些,而眼前的人却更秀美阴柔一些。   “姑娘,你没事吧?”美男子问道。   “没事,谢谢你救了我。”雪莲对他真诚地道谢。她生性单纯,并没有考虑太多,直接脱口而出:“大哥哥,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好像呀。”   “哦?”美男子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却又转瞬恢复了清冷的神色,“是么?”   “嗯,你们真的很像,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他来了呢。”雪莲说着,又露出了惆怅的神色,“不过他怎么会来,他现在中了毒,昏迷不醒……我跑出来就是给他找解毒的草药的!”   美男子听闻此言,不动声色,“是么?那……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这么关心他,难道,你是他妻子?”   雪莲羞涩一笑,“我们还没有成亲嗯……”说着,俏脸上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她没有看见,美男子的凤眸中隐约闪过的一丝阴狠之色。   “那就祝你们早日永结同心。”美男子说着祝福的话,可是不知为何,却让雪莲感到脊背上一阵发凉。   “唔,谢谢……”雪莲觉得这个人似乎有一点奇怪,想着她刚刚也道过谢了,还是正事要紧,就不打算与他再做过多交谈,但就在刚转身想要离去的一瞬间,突然感觉后颈一阵发麻,脖子一凉便昏了过去。   在她还有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只听得身后传来幽幽的一句:“你真美……可惜了,为什么你偏偏是他的女人……”   接着,便眼前一黑,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雪莲醒来时,自己正躺在一个山洞里。   她立马坐起身来,感觉小腿还是微微有些酸痛,而那个美男子已经不知去向。   此时此刻,她就算再傻再天真,也知道那个美男子不是什么好人了。只是……她迷迷糊糊回忆起她倒下时隐约中听见的一句话,难道,他跟萧子墨有什么过节?   正沉浸在思绪中,这时,他已经走进了山洞,手中还抱着一些枯枝。   雪莲本能地后退,充满戒备地望着他。   他却也没有靠近他,只是生起了火,也一直没有说话,甚至目光也没有看过去。   雪莲反而先开了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声音中隐隐透露出的敌意他能够听出来,毕竟,雪莲不是一个懂得隐藏自己情绪的人。但他却只是淡淡一笑,“我是谁重要么?”   “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雪莲继续问道。   “为什么?”男子转过头,对着她邪魅地勾起唇角,“我喜欢你,不行吗?”   “你!”雪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咬紧了嘴唇不再说话。   跳跃的火光下,他的容颜看上去更加精致动人,只是他的眉宇间充满着一股戾气,给人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特别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雪莲索性也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我叫寒非。”   突然,他的声音传来。雪莲愣了一下,寒非……   名字起得倒是很清新,和他这个人的画风完全不在一个调上。   不过她也不想管那么多。她只是很奇怪,他把自己困在这里,却又好像对自己没什么恶意的样子……他又好像跟萧子墨认识,所以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你在想,我究竟是什么人,对不对?”寒非见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下子就猜中了她在想什么。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雪莲也不跟他绕关子,索性直言。   “我……”寒非顿了顿,似乎有话想说,雪莲刚刚支起耳朵要听,就听得他说了一句:“我不告诉你。”   雪莲彻底没有耐心了,决定接下来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再理他。   寒非看她这个样子不禁笑了出来,然而,很快,一张脸又沉了下来。   “你想给萧子墨找草药,是因为他中了一种奇毒。”寒非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雪莲其实也并不惊讶,因为她刚刚已经分析出了寒非与萧子墨是认识的。   那时她还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关系,叫做“你认识我而我不认识你”。   寒非冷笑,“我若告诉你,他的毒,只有我能解,你信么?”   雪莲大惊,“你说什么?你能解他的毒?!”   寒非见她如此关系萧子墨,突然一个念头浮上心来。   “我能解他的毒。不过,我为什么要帮他?”说着,他一步一步靠近她,“又或者说,我为什么要帮你?”   雪莲没有听出他这话中的深层含义,直接拉住了他的衣袖,“我求求你了,只要你能救他,我什么都听你的!”   单纯如雪莲,又怎会知道,女人是不能轻易对一个男人说“我什么都听你的”这句话的,因为后果往往很严重。   “是么?”寒非笑了,原本就极为俊秀的脸庞因这丝笑意而带上了一丝邪魅,雪莲莫名觉得,也许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   “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能拒绝。”他的目光很深,似带着一丝阴狠,令她没来由地有些害怕。   既然你说什么都听我的,那就不能反悔了。      ☆、第十八章 窥忆再现   雪莲愣愣地望着寒非,只见他取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眸中的神色晦明不定,“这就是绝命散的解药。如果没有我的这瓶解药,你即使找到了所有药草也没有用的,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是哪几样的组合,也不知道每一种草药的剂量。”   雪莲诧异,“你为何会有这解药?”   寒非觉得这个女孩似乎脑子有点不太够用,他为什么会有解药,这还不明显么?因为他就是下毒的那个人!   “毒药是我下的,我自然有解药。”寒非此言一出,果然看见雪莲面露畏惧之色,“你……你别过来……”   寒非冷笑,却还是一步一步靠近她,直到把她逼入墙角,“你刚刚不是说,若我能给你解药,你就什么都听我的么,嗯?怎么,反悔了?”   雪莲眼看着这张俊美得有些邪气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却没有办法躲开,一时间觉得自己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当中……   “不!”   她伸手一挡,纤纤素手偶然间碰到了寒非的额头。   接着,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奇怪的片段,在一个开满桃花的小院,一个面容绝美的女子对一个小男孩说:“非儿,离开北冥山,去找你的父亲,他的腰间有一块玉牌……”   雪莲立即缩回了手,嘴里喃喃念着:“北冥山……”   寒非闻言,目光倏然一紧:“你说什么?!”   雪莲仰头,“我刚刚看到一个桃花盛开的地方,有一个小院……还有一个大美人姐姐,她说什么……离开北冥山,找你的父亲……腰间有一块玉牌……”   寒非露出惊讶的神色,她竟然能够看到他的记忆!   他一把抓起雪莲的衣领,没有丝毫怜惜之情:“你到底是谁?!”   雪莲被他突如其来的粗鲁吓了一跳,“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   寒非放开了她,眼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痛恨萧子墨了吗?!”寒非的眼睛因愤怒而发红,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虽然这怒气并非是冲着她来。   “我……我不知道。”雪莲瑟缩着后退,她只看到那一点零碎的片段,无法把他的整个记忆串联起来。   寒非冷笑,“我恨他!我们的身体里明明留着一样的血,他是炎国人人敬畏的大将军,拥有家族的光环和荣耀,可我呢?有谁知道,我也是萧靖安的儿子!当年他抛弃我们母子,他就是个伪君子!!!”   “你不能这么说萧老将军!”雪莲的情绪也有些激动,毕竟,那是萧子墨的父亲,也是炎国人人尊敬的忠臣良将,十六年前在天山为国捐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与始乱终弃的负心汉联系在一起?!   “你不信?我一开始也不信!直到……我再一次看见那块玉牌!当时,萧靖安已经死了,我找到那块玉牌,而那块玉牌的持有者说,那是萧靖安赠与他的遗物!那是萧靖安多年来从未离身的东西!我后来又问了很多与萧靖安有关系的人去求证,都一一得到了证实!”   雪莲愣住,难道,萧子墨的父亲,真的是那样一个人么?   他真的……抛弃了寒非他们母子,与萧子墨的母亲成婚,做了陈世美?   不,她无法相信这件事!   以她对萧子墨的了解,她相信他的父亲绝不是这样一个人!   “寒非,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雪莲拉住寒非的衣角,“也许,也许这玉牌不仅仅有一个,它其实有两块,萧老将军的是另一块,并不是你父亲的那个……”   “够了!”寒非狠狠推开她,“你还要替他说话么?!你考虑的我当时都考虑过!我打听过,那玉牌是由上等玲珑玉制成,整个炎国只有一块,根本不可能有两块!所以,这块玉牌的拥有者,就是那个负心汉!!!”   雪莲哑口无言,难道,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这时,寒非突然冷笑了起来,话锋一转,“你不是想救萧子墨么?好啊,我可以把解药给你。”   雪莲讶然,为什么?他如此痛恨萧子墨,为何还会好心给他解药?!   “我恨他,我恨不得他死!”寒非俊秀的脸庞因仇恨而渐渐有些扭曲,“所以我在箭矢上下了毒,因为我想让他死!”   雪莲死死咬住嘴唇,觉得眼前的人虽有着俊美的外表,骨子却根本就是一个怪物,一个被仇恨所蒙蔽的怪物!   “可是现在,我改变了主意!我不想要他的命了,我想要他生不如死!!!”   雪莲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含义,就被他一把攥紧了衣领,力道之大令她无法挣脱。她心跳加剧,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你不是她的女人么?哈哈……”寒非大笑道,“我可以给他解药!但是,我要你来做交换!”   他就是想让萧子墨痛苦,想让他知道,他是大将军又如何,他连他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雪莲只听得脑袋“轰”的一声,他……他要干什么?!   说着寒非已经将她压在了身下,她剧烈反抗,可是根本无济于事,只听得他冷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如果你不从我,我便不给他解药,萧子墨就只有死路一条!”      ☆、第十九章 所谓交易   雪莲被寒非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泪水早已模糊一片。   然而就在这时,山洞外突然出现了叫喊声:“雪莲姑娘!”   是炎军的人!他们找到这里来了!   “我……唔!”雪莲刚想呼叫,寒非用手捂住了她的嘴,邪魅地笑道:“原来你叫雪莲……啧啧,真是冰清玉洁,可惜,你马上就要失身了……”话语中的讽刺之意令雪莲顿时毛骨悚然。   雪莲情急之下咬住了他的手,寒非吃痛,缩回了手,就在这时听得她用最大的力气喊道:“快来人!救命啊!!!”   寒非想制止,却已晚了,山洞外面的炎军已经闻声而来,“雪莲姑娘!”   一群人匆匆赶来将二人困住,雪莲想这一次寒非恐怕是插翅难飞了。   然而,她却还是低估了寒非的实力。   一个能将萧子墨重伤得昏迷不醒的人,又怎会轻易被这些炎军所困?   他擅长弧箭,武功却也不低,进来的炎军与他交手之后,发现不敌此人便几人齐上合力围攻,但仍旧奈何不了他。   “他手上有解药!”雪莲大喊了一句,意在提醒炎军千万不能将他放跑,但很显然无济于事,他们根本困不住寒非,很快,寒非便已到了洞口,即使仍旧源源不断的炎军赶来,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后会有期!”寒非走时却远远飘来这样一句话,雪莲觉得,这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却感到心里一阵发慌。   “雪莲姑娘,你没事吧?”小宋亦在其列,见雪莲衣衫凌乱,面色惶恐,便知道刚刚那男子定是欲对她行轻薄之事,她刚刚才会如此紧急地呼救!   “我没事。”雪莲平稳了一下心神,其他炎军听见这三个字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若是真被那人得逞了……萧将军醒后定要震怒,到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雪莲随他们一起回了营,但心里却总觉得还是不踏实。刚刚的一幕就像是噩梦一般,一直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特别是他临走时的那一句“后会有期”,让她不由自主地脊背发凉。   就这么匆匆跑出来,元霜哥哥一定很担心吧。   不过,这一趟也并非没有收获,至少,她知道了解药的下落,那萧子墨就有救了,总好过这样毫无头绪地让孙大人一点一点试药。   回了军营之后,她将此事与元霜说了,元霜眉头紧皱,琥珀色的瞳孔此事也暗了下去。   对于雪莲来说,这就是一次偶然而惊险的经历。   对于元霜来说,雪莲这一次短短的经历所蕴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首先就是雪莲的窥忆能力,当初寒瞳已经将她的窥忆能力封锁住了,为此他还甚至差点牺牲生命,现在还躺在冰棺之中,才换来雪莲正常人的生活,可是为何在那一刻,雪莲的这个能力又恢复了?   第二,对于寒非所说的一切,如果玉牌的主人就是他父亲,那么他父亲就是萧靖安无疑,因为他与萧靖安是旧时,他很清楚那块玉牌是他所独有,全天下仅此一块,不可能是别人。   所以,萧靖安真的是寒非的父亲?   对于北冥夫人的事,元霜知道很多,甚至他可以算是其中一个知情人,但在寒非的父亲这件事上,他觉得这件事另有隐情,并且,他怀疑萧靖安也许知道这一切,却瞒了他一些东西。   但雪莲的窥忆能力突然出现与寒非父亲又是否有关?   元霜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有些混乱不堪,他很少有混乱的时候。   安顿好雪莲,元霜在深夜里观星,希望能够从中找到线索。   浩瀚星海落入他琥珀色的瞳孔中,又瞬间漆黑一片……   与此同时,雪莲也觉得心里不太安稳。她走出了营帐,刚刚走到树边,突然一支箭“嗖”地射了过来!   雪莲下意识地想躲,可是这支箭发得太迅速,她根本躲不成!   可是……它却没有直直地刺入她的身体。黑暗中她怀疑自己是否是看错了,因为在她的视线里,这支箭似乎……在空中自己偏转了一个角度?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箭矢已经刺入了旁边的树干之中。   她小心翼翼凑过去,发现这支箭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取下箭,打开纸条,里面寥寥几句话——   “如果你想继续做这个交易,明晚子时来山洞找我,一个人。过了明晚你若不来,或者被我发现你带了其他人过来,我就毁了解药,萧子墨必死无疑。”   雪莲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当然知道他口中的“交易”是什么,是用她的身体去交换绝命散的解药!   他说……如果不去,他会立刻毁了解药!   怎么办?她现在该怎么办?!   难道,她能眼睁睁看着萧子墨毒发身亡么?   不!他不能死!!!   “雪莲!”   就在这时,元霜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雪莲一怔,下意识地将信藏了起来。   “雪莲,这么晚了你为何在这里?”元霜的眼神她看不清,本想支支吾吾搪塞过去,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你藏了什么东西?”   雪莲见他已经发现,只好将纸条递给了他。   想来自己刚刚藏着掖着也是愚蠢,她就算瞒别人也就算了,她难道还能瞒得过元霜么?   元霜看着纸条上的话,眉头一皱,抬眸问:“是你说的那个寒非?”   雪莲点头,目露犹豫之色。为了萧子墨而去交换解药,她知道元霜一定不会同意的,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元霜哥哥……我,我能去吗?”   结果元霜的答案让她顿时石化——   “去!”   在那一刻雪莲怀疑自己听错了,整个人完全处在了懵的状态,“哈?”   她以为他不会让她孤身犯险,觉得他一定会爱护她,觉得接下来的对白一定是:   ——“元霜哥哥别拦我了,我不能看着他死!哪怕是失去贞洁我也要去救他!”   ——“不!雪莲你不能去!太危险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不能让你牺牲!!!”   ……结果她竟然想多了?!   “元霜哥哥……”他同意得这么干脆,她反而不知所措。   但元霜自然不是那么冷漠无情的人,他肯让雪莲去,定是他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他将纸条交到雪莲手上,“你去找他,不过,不是与他做所谓的‘交易’,到了那里见到他以后,你就按照我说的做……”      ☆、第二十章 关城失陷   川平关一战,鄂戎军大捷,主将乘胜追击,很快便攻入崤函关口,兵临城下,崤函关守兵向炎军主力大营紧急求援。   “报!紧急军情!!!”   萧子墨重伤昏迷数日,鄂戎大军已复增五万兵力赶赴崤函关,目的很明确,想一路连捷趁此战机复占潼城!   龙勰拍案而起,“老子去收拾他们!”   元霜皱眉,攥紧了拳头,骨节甚至因用力而泛白。上一战龙勰能够顺利攻下潼城,很大程度上在于鄂戎原本将重心放在了祁岭南下,炎军的突袭给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况且当时鄂戎尚无弧箭助阵,如今看来,即使是同样的战场,面临同样的敌人,胜算却已小了太多。   更何况,主将负伤,对于炎军整体士气是不小的打击,而萧子墨训练出的一批精兵在川平关一战中则死伤过半,当初为了掩护主将能够顺利撤回,这一路上牺牲了太多的兄弟。   但如今已别无他法,除了龙勰硬着头皮迎战,还有什么办法?!   三日后,龙勰率援兵两万支援崤函关,双方再一次展开厮杀。   “……九月,川平关失陷。将军重伤,数日,敌军复攻崤函关。时维深秋,叶落霜凄,两军浴血而战,三天三夜,腥风不止,草木为之变赤。   ……   十月,崤函关失守。敌军复攻,连克白桥、黄岭,三战连捷,复占潼城。”   ——《炎史?崇封书》   未及半月,鄂戎军已攻下崤函关,重新占领潼城。   龙勰也在这一战中受了重伤,但未伤及筋骨,毕竟是在战场上厮杀了十几年的人,不会轻易被打倒。   炎军一连三战失利,消耗巨大,如今战斗力已大不如从前。而萧子墨依旧在昏迷当中,军医虽依然在试药,但时间已经再拖不得。   还有半个月,如果萧子墨不醒,他就永远也醒不来了。萧子墨一旦倒下,炎军连最后反攻的机会也会荡然无存。   元霜琥珀色的眼眸此时幽暗一片。这一次,就看雪莲能否说服寒非,希望他对真相的渴望,能够多于他对复仇的偏执。   到了约定地点,雪莲内心依旧忐忑不安。   元霜跟她说的话她都已牢牢记住,只是不知他究竟能否接受。在等待的过程中,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飞驰而过,如同破碎的光影,在她的眼前恍惚聚合而又瞬间散去。这里面有她在天山的回忆,也有她在军营的种种,她想捕捉,却什么也抓不到,只能任由这些记忆的片段随风而逝。   “你来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乱了她的思绪,将她拉回了现实。寒非已经到了。   “嗯。”雪莲咬紧嘴唇,寒非正要说话,她却抢先一步开了口:“寒非……公子,我这次来,确实是想跟你交换绝命散的解药……不过,我想与你做另一个交易。”   寒非闻言,俊美得有些邪气的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哦?是么?”   雪莲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用当年你父亲抛弃你们母子的真相,来交换绝命散的解药,这个交易你做不做?”   寒非眸中露出愤恨的神色:“真相早已了然!那个负心汉就是萧靖安!这件事早已明确,你耍我?!”   雪莲见他反应如此激烈,心头不禁一紧,但还是咬牙说道:“不,这中间其实有很多疑点!你之所以强迫你自己去相信这就是真相,不过是因为你找不到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但是——我们这边,却有当年有关你父亲的重要线索!而这条线索,将是你弄清楚当年真相的一个关键点!”   寒非一怔,接着目光又恢复了冷漠,“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你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雪莲看出他对此已经有所动摇,趁热打铁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军的军师是萧靖安老将军的故交,他的事情,他比大多数人知晓得都要多!你若是担心我们让你过去会设陷阱困你,可以不跟我回去见他,明日你们二人还是在此处碰面,我可以用性命担保,像今日我一人独自前来一样,他也必然只会自己前来,决不带任何炎军!”   寒非的眸子深了下来,似乎在考虑这件事情。   雪莲说得没错,对于他父亲这件事,确实还有一些疑点,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当年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对于炎军来说,萧子墨的命比他的命更重要。所以,解药在他手中,对于炎军而言就是一个威胁,他们不会轻举妄动,因为轻举妄动就是在拿他们将军的生命在冒险。   权衡下来,寒非点头,“好,你们最好不要给我耍什么花招。”   雪莲终于送了一口气。她的清白保住了,接下来,就是元霜与寒非之间的交涉。虽然她不知道元霜究竟有没有把握帮他找到当年的真相,但她相信他一定有自己的办法。   回了军营,雪莲将此事告诉元霜,元霜点头,“我知道了。”   所有的一切,随着雪莲在山洞里突然看到寒非记忆的那一刻,都变得清晰了起来,他开始把着一些零碎的片段串联成线,很多事情,他心下已经了然。   有关窥忆人的一切,有三个重要的关键点,当初被他忽视了。   第一个关键点就是其窥忆能力,因封起心智而失去窥忆能力的人,表面上虽会变成普通人,但在遇到极其危急的时刻,会突然重新拥有窥忆能力,而一旦危险消失,能力也会随之消失,就如同雪莲现在的情况。   第二个关键点是,窥忆人不但能够窥视正常人的记忆,更令人谈之色变的是,他甚至可以看见失忆之人的记忆——连那个人自己都遗忘的回忆,窥忆人却可以看见!   第三个关键点,是一个人。   这个人,如果不提起,元霜几乎已经不会再想起他的名字。   但这一刻,他才恍然发现,原来这整件事情,竟都有可能是因他而起。      ☆、第二十一章 当年雨夜   元霜与寒非见面之时,看到那张与萧靖安相似的容颜,他微微一愣。   若是他并没有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也许,他也会毫不怀疑地认为寒非应该就是萧靖安的私生子。可是现在,他知道不是。寒非与萧靖安容颜相似,其根源却是,他的父亲,与萧靖安容颜相似。   “你与萧靖安是故交?”寒非冷冷问道。   元霜点头,“嗯。”顿了顿,他又道:“你说得没错,那块玉牌,全天下只有一个,它的主人是靖安没错。”   寒非冷笑,“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元霜却不慌不忙,“寒非公子,你可知道,那玉牌究竟是什么东西?”   寒非冷哼一声,“既然我要调查玉牌,又怎会不知!那玉牌是一块护身符,听说是有灵性的,能够保主人平安……你问这个干什么,这个重要么?”   “重要,相当重要。”元霜走近寒非,“一直以来,你认为你父亲就是玉牌的主人,因为当年他遇到你娘的时候,他的身上带着这块玉牌——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玉牌其实不是他所有,是有人知道他要执行危险的任务,所以将这块护身符暂时给他,希望他能够平安回来?”   寒非微微一愣,他说得没错,当初他父亲会与他母亲相识,正是因为他父亲是朝廷派来刺杀她母亲的人。这个任务确实是危险的,如果说有人知道他此行危险而将护身符暂时交给他,这件事完全说得过去。   “那么,你知道我父亲究竟是谁?”   那个人是朝廷的暗卫,所以“凌夜”这个名字自然是他的代号,而不是真名。即使他能够确定当初萧靖安将这块玉牌交给了某个人,但现在萧靖安已死,他又要如何确定那个人究竟是谁?   “是靖安的胞弟,靖承。”   “萧靖承?!”寒非先是一愣,接着,嗤笑一声,“果然还是萧家的人,看来,我即使报复,也没有找错对象。”   如果他没有记错,萧靖承这个人一生未曾娶妻,因而并无妻儿,并且在多年前就已经染病去世。他报复不了他,就只能报复到萧家的其他人身上,总归到最后,还是要由萧子墨来承受这一切!   “不,你又错了。”元霜摇头,叹息,“靖承他……从来就没有背叛过你母亲。”   寒非一听却是怒火中烧:“他没有?!当初就他一个人活着离开了北冥山,知道了北冥山的秘密!是他将那些秘密透露给了其他暗卫,所以他们才能顺利找过去,还差一点害死了我娘!你说他没有背叛,你凭什么这么说?!”   元霜长叹一声,“一开始,我也没有想到会是靖承,我只知道他曾经做过朝廷的暗卫,并不知道他曾执行过什么任务,因为暗卫的任务是绝对保密的。更何况……他在一次任务回来以后,失去了记忆。”   寒非听罢哈哈大笑,“失忆?!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他失忆?失忆又是怎么把关于北冥山和我娘的事情透露出去的?!”   “不是他透露出去的。”元霜攥紧了拳头,“是暗卫的首领,白方。”   白方?为什么又成了白方?寒非咬牙,“不要卖关子,你直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偶然的一次,我听靖安说起过,靖承在一次任务中失败,回来的时候失去了记忆。当时他遇到白方,也就是他的首领时,由于没有记忆,他将他视为敌人,所以,白方遭受了靖承的袭击。”元霜说着,看向了寒非,“而白方……他,是和雪莲一样的人。”   “和雪莲一样的人?雪莲……”雪莲是窥忆人,寒非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山洞里,他欲对雪莲实施暴行,在危急关头,她突然看见了他的记忆……难道……   “难道……?!”寒非的眼睛瞪起,眼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寒非公子,你难道还不明白么?”元霜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一时虽无法接受,但其实,心里已经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一年,年轻的萧靖承是朝廷暗卫,代号凌夜。   这一次的任务凶险异常,身为胞兄的萧靖安担心他的安危,因此,将自己的白玉护身符给他带在身上,希望能够保佑他化险为夷。   而最终也确实如同萧靖安所预期那般,萧靖承活了下来。他不但活了下来,他还与北冥夫人,也就是那时的少女露珠,彼此相爱,甚至有了孩子,也就是寒非。   可是每当看见腰间的这块玉牌,他便会想起兄长,和他身上所肩负的任务。他觉得自己不能逃避。他不愿杀害露珠,那么,他就要与露珠共同面对这一切。而在这之前,他必须先回去将这件事告诉兄长,否则,萧靖安会当他在这次的任务中丧生或失踪,必然心有牵挂。   因此,那时的他辞别了露珠,想先回去。他回去的目的只是想对萧靖安说明这一切,他宁可背叛朝廷,也不愿背叛他的女人。   可是没有想到,就在他回去的那天晚上,暴雨如注,倾盆大雨将他卷入海浪之中,虽幸得被渔夫所救,却失去了记忆,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谁。   暗卫首领白方后来听闻此事,觉得那人可能是那一批暗卫的幸存者,他带人过去寻他,发现是萧靖承。白方是萧靖承的首领,因此他直接推门而入,而萧靖承由于失忆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仇家之类,所以极为谨慎小心,当白方不客气地推门进入时,他将他视为了敌人,便出手袭击了白方。   白方也曾是和雪莲一样的窥忆人,原本这个能力已经没有了,但在被萧靖承袭击的危急时刻,他和雪莲一样,突然看到了他的记忆——谁也不会想到,萧靖承自己失去的记忆,却被白方看到了。   所以,白方知道了这一切。   同时,也自然知道了他与北冥夫人之间的事。   因此,他虽看到了他的记忆,却没有告诉他,而是私下亲自派人去了北冥山,依着萧靖承记忆里的画面,一步一步找到了露珠住的地方。   那个对露珠说“你别等凌夜了,他已经娶妻生子”的人,就是他白方。   他把这件事推到失忆的萧靖承身上,这样一来,即使报复,她和她儿子也依旧把账算到了“凌夜”头上,给萧靖承扣上了负心人的帽子。   寒非听着,眸中瞬间黑暗了下去。难道这么多年,他们都恨错了人?!   原来……原来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   “那……萧靖……我父亲,他……”   元霜叹息道,“他终生未娶。他回来以后,没有记忆,可是他说,他总记得他似乎答应过某个人,爱她,照顾她一生一世……可是他很没用,他忘记了她,所以,他也不再爱上任何人,而是选择了一个人孤独终老。”   说完这些,元霜看见,寒非的眼眶分明有些湿润。   “娘……原来,原来您从来就没有被背叛过……天意,这都是天意……”寒非垂眸,摇头苦笑。   元霜看着寒非,“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这一切,那么,你应该把解药给我,萧子墨并不是你该恨的人。”   寒非闻言却突然身子一怔,眸中再次露出了戒备之色:“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也许,这都是你编出的故事,这是根本就不存在的事实!你不过是想骗取解药!”   元霜听他这么说倒也不恼,“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如果你母亲愿意相信我,你还会怀疑么?”   寒非冷笑,“我母亲不会相信你!”   元霜沉默了良久,没有开口,半响,才幽幽说道:“露珠……她还好么?”   寒非一愣,“你怎么会知道我母亲的名字?”毕竟,在世人眼里,她的母亲不叫露珠,而是叫幽冰,妖女幽冰。   元霜轻叹,“我和你母亲是二十几年的旧交了……当年,你母亲离开北冥山,被冰封与天山冰棺之中……正是我所为。”      ☆、第二十二章 前尘往事   虽然元霜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他所说的一切,可是寒非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也许是因为,元霜本身身上就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温和气质,说不清、道不明,却带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更何况,他知道母亲的闺名。露珠这个名字,除了她所信任的人以外,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也许,眼前这个比女人还要漂亮几分的男子,真的是母亲的故交。   “我们也好久没见了。”元霜对寒非道,“我知道她现在在鄂戎,也知道鄂戎此番大捷,弧箭功不可没。如果她不介意,我希望你能回去跟她说一声,就说……一个故人,想要见见她。”   寒非犹豫了片刻,点点头,“好。”顿了顿,又道,“解药……我可以先给你一部分,让他先醒过来,只是……他的身体会暂时瘫痪。等我母亲见到了你,确认了你所言非虚,我自会把余下的解药奉上。”   元霜颔首,“多谢。”   至少不管日后怎样,萧子墨的命总算是保住了。只要人还活着,就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更何况,他知道,露珠能够分辨是非。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他们二人都一点也没有变。   回了军营,雪莲急忙跑上来问:“元霜哥哥,拿到解药了么?”   元霜将瓷瓶递过去,“这是一半的解药,能够让他醒过来,性命无虞,只是会暂时瘫痪。余下的能让他彻底康复的那一半解药,还需要再争取。”   雪莲闻言长舒了一口气,能保住性命就好。她真的很怕,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鄂戎,夜深。   北冥夫人坐在房中,静静等待着寒非的消息。他应该成功了吧?今晚,他会联系自己。   果然,不多时,她便听见了寒非进来的动静。寒非也长大了,清俊的眉眼像极了那个人。   “母亲……”寒非顿了顿,将今日元霜所说的一切,如是告诉了北冥夫人。果然,听完这些话,她的身子先是一怔,接着,便垂下了眼,陷入了沉默,再也没有开口。   终究,还是她不够信任他……   第一次离开北冥山进入繁华的尘世,她为情所伤,以为一生再也不会触碰爱情。可是凌夜的出现,让她本已枯萎的内心又重新焕发了生机,她再一次体会到了情爱的滋味。这样的美好令她留恋,同时也让她更加害怕失去。这样的患得患失,也许,才是她缺乏安全感的原因吧。   “娘……”寒非心疼她,她已经一个人苦了这么多年。默默活在这世上是苦,被冰封与寒冷的冰棺中亦是苦。如今萧靖承已逝,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若是他有在天之灵,也许,他希望看见的,也是他们能够好好活下去。前半生已被仇恨所累,后半生,他不想再让母亲受苦了。   “他想见我?”沉默了半响,北冥夫人才幽幽开口。这个“他”,指的是元霜。   寒非点头,“娘,你跟他是故交?”   北冥夫人苦笑,“我们二人师出同门……他是我师兄。出师之后,他去了天山,而我留在了北冥山。我们二人各自都到尘世走了一遭,他结识了萧靖安,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寒非知道,她指的,是建陵帝。   “确实很多年没见面了……”北冥夫人眯起眼睛,“我猜,他的容颜怕是也丝毫未变,还依旧是当初那般出尘绝世。”   那时候,同门师妹有不少人对元霜暗自倾心,只是他一直不为凡心所动,一心放在占星卜运之术上,从未见过他对任何一个女子上过心。而她由于与他是师父最为得意的两个门生,因此平时交流切磋的机会更多一些,自然走得比较近,但双方都未曾有过任何逾越友情界限的心思。   算起来,元霜应该是她唯一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了吧。   寒非走后,北冥夫人独自一人留在房中,望着天上的星辰,突然,起身去了祭司殿。   深夜的祭司殿笼罩在一片星海当中,热娜静静躺在床上,满目星光落在眼底。夜已深,可是她并没有睡。   “北冥夫人,深夜来此,是有事想说吧。”热娜未抬眼,便已知来人是谁。   “不错。”北冥夫人走近,直接在她的床上坐下,“一个人在夜晚看星星,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   每次见到热娜,她都会想到年轻时的自己。   执着、骄傲,就连那口是心非的神情,都与自己如出一辙。   “北冥夫人……师叔。”热娜低下头,“我可能……终究还是要走您的老路。”   北冥夫人却摇摇头,“你不一样。你爱的人,还活在这个世上。他还活着,那么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热娜却是苦笑,“不可能的……永远也不可能。”   是她大逆不道,当年竟然触犯禁忌,爱上了自己的师父。她再也不敢对他抱有任何亵渎的想法,当她知道他是炎军的军师以后,她不知是自尊心使然还是怎样,回来继承了鄂戎的大祭司之位,以终身不嫁作为代价,帮助鄂戎发展实力,只想赢过他,想让他认输。   可她又怎能真的斗过他,她是他的徒儿,她所有的本事都是他教的,她的所思所想,他又怎会不清楚。   “其实当年,你师父没有怪你。”北冥夫人轻轻叹息了一声。元霜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他温和却爱憎分明,如果他真的憎恶了热娜,他不会轻易让她离开。   “没有恨,也没有爱,不是么?”热娜突然笑了,艳如桃李,在这一刻,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性感妖娆,而又残忍得撩人心魄的鄂戎大祭司,养着芷汀宫妙龄的少女,让她们成为自己的绝色武器,而她自己,其实才是最具杀伤力的那一个。   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自己。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软弱的女人,不会因爱而不得而哭泣,也从不会卑微地挽留一个不爱她的男人。   更何况……那个人,是她的师父。在占星卜运一门,师徒相恋,是绝对的禁忌。偷尝禁果者,从来没有人得到过好下场,以身试法,皆遭天戮。   “其实师叔这次来,应该是想告诉我,你不愿再继续站在我们这边了吧。”热娜突然将话题转了回来,“我虽不知您与炎国之人究竟恩怨是怎样的,但我今日观星象,鄂戎刚开始强盛的运势又突然失去了庇护,想必,是一个很强大的支持者离开了。”   北冥夫人并不否认,“以后的事,就靠你们自己了。不论这一次,你和他究竟是谁赢,我都不会再参与半分。我已经累了,为世俗所累,更为天机所累。”   她不愿再纠缠下去,她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最普通,最平凡的那种,远离纷纷扰扰的人世。也许,她会重新回到北冥山,也许,她会带寒非去另一个地方避世隐居,甚至,大隐隐于市,也许她会直接留在尘世中,隐姓埋名,守着自己的儿子,给他娶一个媳妇,在晚年的时候抱个孙子,和一个普通女人的生活并无区别。   总之,她不会再留在这里,卷入这场战争的漩涡。   “对了,还有,”北冥夫人突然想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她刚刚本想提此事,只是被热娜突然岔开了话题,“我离开之前,会去和你师父见一面。如果……如果你心里依旧放不下他,你随我一起去吧。”   热娜愣住,她已经……整整十五年没有离开鄂戎的祭司殿了。从她回来继任大祭司之位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下定决心,彻底斩断自己的七情六欲。   当年……当年是他狠心断绝他们的师徒关系,将她赶走的,不是么?   可是她也怨不了他,毕竟,是自己触犯了禁忌在先——她怎能爱上自己的师父?!   这么多年了,她以为她剩下的,已经没有爱,只是一种好胜心——想要胜过他的欲望,大过了对他的感情。可是这一刻当北冥夫人再一次提到陈年旧事,她才发现,有些事情,像是一个烙印一般,随着时间的流逝可以慢慢淡去痛的感觉,但那痕迹,却是永远也抹不去……      ☆、第二十三章 炽热冷霜   十五年前,热娜记忆深处的连云山,是一条连接白云与大地的丝带。她望不到山的尽头,只觉得山川的绵延最终伸向了云层之中,每当她想走近,就又会变得遥远。   她来连云山是为了学艺。听说,这里的人懂得占卜天机之道,而她是鄂戎的公主,也是鄂戎上一任大祭司指定的继任者。她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只希望能够不辜负老祭司和兄长的期望,学有所成,让鄂戎的运势更加繁荣昌盛。   这里的人没有出身之分,不过大多数人都是炎国人。热娜是鄂戎少女,她的五官长相更加深邃立体一些,却又不失柔美,所以在一群炎国的年轻人当中,她的容貌很出众。和她一起来此的很多少年经常偷偷打量她,只是她从来没有在意过他们。   就如同其他门派那样,他们要想进入连云山也一样要通过选拔和考核。听说,每一次能够留下来的人,都不会超过十个。热娜感到竞争力很大,因此她比别人更加刻苦努力,终于在层层选拔中留了下来。今年通过考核的,只有三个人。除了热娜以外,另外两个都是已有多年修为的成年人了。   这段期间,他们只见过露珠。留下的另外两个人都是男子,他们惊叹于露珠的美貌,常常在私下议论。有一次偶然间,热娜听他们提到,说他们的师尊并不只有这位佳人,听说还有一位,只是不知为何至今未曾露面。   另一个人,就是元霜。   但那时的热娜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她也没有想过这么多。她只是希望能够学有所成,不辜负国家,仅此而已。   这一天,热娜晚上夜观星象,并且迅速在脑海中确定着星辰移动的定位。她知道能够留下不容易,因此,她必须多花些功夫、多学到东西才行。他们的住处楼层很高,周围的树木有很多,她总觉得视野不够开阔。因此,她每晚都会花费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来到这一片空旷的平地,在这里,她能够看到最浩瀚的一片星海。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星空,如此聚精会神,竟连周围有人靠近都没有察觉到。   当然,他的脚步很轻,就像他的人一样,温润如玉。   他抬头,琥珀色的瞳孔中落满了璀璨的星光,飘忽不定,闪烁不定。时而幽深似海,时而又皎如明月。热娜也在看星星,她抬头仰视,环视一圈,直到发现自己身旁不知何时站了另外一个人。她一惊,立刻站起了身来,定睛一看,不由得愣住。   他真好看,皎洁如玉的容颜竟是能令这天幕上的星辰都失色几分。他与鄂戎的男子是不同的,蛮夷之人,多半粗犷野性,可是眼前的人却精致俊美得如同画中的仙人,美得令她移不开视线。他的目光是柔和的,似乎并没有因她刚刚突然的惊吓和转眼间的怔忪而受到丝毫影响,只是勾唇微微一笑,声音好听得犹如来自九天之外:“你是新来到连云山的弟子?”   她愣愣地点头,不知该说什么好。在他的沉稳和淡然下,她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显得仓促慌张。看来,他应该也是连云山的人吧,可是自己为何从来没有见过他?   她美来得及深入思考,他倒是抬眼,满目星辰落入眼中,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这里的星空是最开阔的了,只可惜,离住处有些远,很多人不愿花费这个时间专门来这里观星……”   后来两人是怎样分别的她已记不清楚。她只记得那晚回了房间以后,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想着今日遇见的那个人。那时的她不过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未曾打开的心扉,仿佛是被撞击了一下,她自以为可以守得严严实实,可不知不觉,其实早已悄悄地开了一条缝,就在她可以遮掩的时候,突然涌入了一支名为爱慕的溪流。   第二日,三位新晋的弟子开始拜师。师父有两位,徒弟却有三个。当时只有露珠一人在场,因为元霜受他们师父所托,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为了给元霜减轻压力,露珠主动选择了两人,就是另外两个都是有一定修为的成年人。而热娜,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露珠决定将她留给元霜。   两人跪拜恩师后,露珠转头对热娜道:“你师父最近有些忙,你可能需要过几天才能见到他。开始时有一些基本的东西需要学,你就先跟着我一起吧。”   热娜连忙点头,“多谢师叔。”   露珠给他们介绍一些基本的要求,比如,预测天机但不能随意泄露天机,更不能人为更改天命,否则,都会招来杀身之祸。以及……师徒之间,断不可相恋。   听到这里热娜本无反应,毕竟她还没有见过自己的师父,反而是露珠的两个徒弟,露出了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这样一位大美人做他们的师父,却不能有非分之想,对于血气方刚的两个人来说,实在是不小的折磨。   热娜看着两个人的表情,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可怜他们。那时她尚不知道,最后真正沦陷的人,却是她自己。   几日之后,露珠对热娜说:“你师父的事情已经忙完了,你可以去天霜殿找他。切记,要有礼貌。而且……”顿了顿,“你师父他很喜欢品茶。清晨的露水泡茶最为清冽,你这些天勤快些,每天早上收集晨露为他泡一盏茶,能够给他留下一个更好的印象。”   热娜感激地点头,“恩恩,谢谢师叔。”   第二日清早,热娜按照露珠所说,早起收集晨露,泡了一杯香茗,亲自端了过去。到了天霜殿,她莫名有些紧张,想着这是她第一次见自己的师父,没来由的有些慌张起来。   她在门外轻声叩门,“师父,您……您在么?”   “进来。”里面的人只淡淡回应了一句话。她端着茶惴惴不安地进门,一进来,便看见了坐在书案前的那个人。他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长衫,显得气质出众,恍若仙人。   待她看清他的长相,她不由得一慌,手中的茶没有拿稳,差一点将摔到了地上。   是……是他!      ☆、第二十四章 主将苏醒   萧子墨醒来时,元霜和雪莲坐在离他最近的边上,接着,他看见军医、萧宇、龙勰,还有其他的一些弟兄们,他们关切地望着他,在他睁开眼的那一瞬仿佛送了一口气般。   雪莲最先激动地执起了他的手,“你终于醒了!”   萧子墨勉强地扯出了一丝笑容,一张俊脸有些苍白无力,他想说话,却先咳嗽了出来。雪莲连忙帮他顺气,不多时,他的状态才稳定了下来,开口的第一句话就问:“战况如何?”   元霜迎着他的眼神,却答非所问,“你醒过来就好。”   萧子墨身子微怔,接着,他垂下了眼眸。他知道元霜话中的含义,他醒过来就好,我们还有机会。元霜这么说,所以现在,炎军一定已经处在了下风。   孙西东叹了一口气,“将军,您体内毒虽已解,但身子毕竟还是虚弱,这一个月,您都不宜伤神劳心,不利于恢复。”   元霜顺着孙西东的话,“子墨,这些事情交给我和龙都统,你好好休息。”   “我昏迷的这段时间,恐怕给大家添了麻烦,是我大意之过。”萧子墨顿了顿,又道:“我……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军师说。”   其他人退下,帐内只剩下萧子墨和元霜二人。   “你实话实说,现在到底战况如何,敌军占领了多少关口,我们到底损失了多少人?”萧子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又开始咳嗽了起来。   元霜一边帮他顺着气,一边如实地回答他的话——他知道他现在需要的,正是不掺有任何水分的真实情况——“川平一战你重伤,敌军乘胜追击,攻占了川平关,之后没有几天,鄂戎军队南下自崤函关反击,这次有了弧箭助阵,崤函关未能守住,白桥、黄岭被敌军占领,很快,他们重新攻下了潼城。弟兄们……川平关一战死伤过半,崤函关守城损失三万,潼城一战损失两万,龙都统在那一战也受了伤,只是伤势不重,未伤及筋骨,现在应该已经……痊愈……”   元霜说到后来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萧子墨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你说,敌军再攻,会从哪里下手?”萧子墨的声音仍旧是虚弱的,他不能大声说话,否则会像刚刚那样引发剧烈的咳嗽。   其实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泷西,一定是泷西。”   萧子墨点头,笑得有些苦涩。这个答案不但在他心里,也在元霜心里,甚至应该也在龙勰心里。泷西在祁岭以南,敌军攻克崤函关后原本只需要夺回潼城,可是他们却继续前进,硬生生攻下了白桥、黄岭二县,很显然,是为了下一步深入泷西做准备。   泷西十城乃炎国西北最为富庶的地区,不但如此,此地军事产业一向发达,若是泷西被敌军所占,就意味着炎国将自己的军火补给库给敌军送了过去。   所以,泷西不能丢,泷西一定要守住。   “唯一的一个好消息是,鄂戎再也没有弧箭了。”元素说到这里,顿了顿,“之前鄂戎军队能够连捷,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弧箭的作用。龙都统在崤函关的第一战能够打破敌军占领泷西,第二仗却不敌,就是受了弧箭的影响。所以现在,我们的情况,也还没那么糟糕……”   萧子墨淡淡摇头,“现在不能打了。如果现在敌军继续攻打下去,我招架不住……”   招架不住。   这是元霜第一次从萧子墨口中听见这四个字。   他印象中的萧子墨,永远是意气风发、骄傲自信的,他的眼神中透露着如同战神一样的光芒,从来不会打败仗,他曾经对他说:“我从不相信所谓的命运!”   可是现在,他脆弱得如同一个纸人,俊美的容颜苍白得已经没有血色,一口气说太多话还会不停咳嗽,就像一个弥留之际的病人。这个人的声音曾经是低沉雄浑的,因为他常常在战场上发号施令,可是现在,他却用虚弱的声音说——   “我招架不住。”   他的身体恢复需要时间,炎军的军力恢复也需要时间。   军医说,他这样的状态,至少要维持一个月。   而一个月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一个月的时间,对于一场战争来说,也许已经足够消耗一场战役,足够让一支军队攻下一座城池或失去一个关隘。   元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可隐约之中却依旧透露着颤抖的音色:“不用想这么多,这几日我夜观天象,情况没有那么坏,炎军的转机很快就要到来。”   萧子墨定定地看着他的眸子,琥珀色的瞳孔,柔和的如同金秋的落叶,从树上飘下后被暖洋洋的太阳晒干,而那一抹颜色就那样飘进了他的眼里。   “元霜。”   在他临走的时候,他叫住了他。元霜回头,“还有事?”   “谢谢你。”   元霜轻扯唇角,“你还跟我说谢,你爹都没这么见外。”说着,他转过头去准备让他一个人安静地休息,但刚刚走了一步,身后的人却又叫住了他。   “元霜。”   “嗯。”   “如果我活不到战争结束,帮我照顾雪莲。”   元霜的身子一怔,接着,他没有再说任何安慰的话语,没有说“说什么傻话,你一定会平安回来”或者是“你要好好的,亲自照顾她,我知道你会为了她好好活下去。”   他没有说这些话。   他只说了一个字。   “好。”      ☆、第二十五章 深夜极星   元霜回到自己的帐中,已是深夜。   他伸出手,一颗小小的珠子静静躺在他的手心。这颗珠子是深蓝色的,仿佛沉淀了一整片夜空的星海,带着神秘而不可探测的未知。   这是极星珠。   这是热娜亲手放在他掌心中的极星珠。在他与北冥夫人见面之后,依旧美貌如少女的露珠对他说:“师兄,今天要见你的人,不仅仅是我。”   接着,他看见了热娜,时隔十五年,她又一次开口,叫了他一声——   “师父。”   十五年前,热娜记忆深处的连云山,是一条连接白云与大地的丝带。她望不到山的尽头,只觉得山川的绵延最终伸向了云层之中,每当她想走近,就又会变得遥远。   十五年后,在炎国与鄂戎边境交接的天山脚下,她依旧望不到山的尽头,那山川的绵延也依旧伸向了云层,那看似无比临近的距离也依旧是那么遥远。   就如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这个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这个她曾经叫做“师父”的男人。他就站在离她很近的距离,可是却比谁都要遥远。   他的眉眼依旧清秀如画,十五年过去,他还是像天上的仙人一般,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而她却变了,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那时也就十三岁吧,还是十四来着?他记不清了,他看见了时间在她身上的变化,她浅淡的眉眼长开了,消瘦的身体饱满了,她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对男人很有吸引力的女人。   她确实变了。   不变的却是他看她的目光——透过那淡淡的琥珀色眼瞳,她看见他的内心依旧平静无波——正如十五年前他与她断绝师徒关系时那样,连一句愤怒的话也不会有,就只是很平静的——“热娜,从现在开始,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徒弟。”   她轻扯唇角,本来只是轻轻的一个笑容,可是放在她的脸上却依旧妩媚万分。   二人见面的时候,北冥夫人很知趣地走开了,所以她并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她只知道后来她临走前问起元霜,元霜只淡淡说了一句:“她将极星珠给了我。”   极星珠么?   与苍烟玉、蝶蛉琥珀和鲛珠并称为四大神物的极星珠,是每一位占卜天机之人梦寐以求的宝贝,就像屠夫想得到一柄好刀,杀手想得到一把利剑。   但她却不知道元霜与热娜二人究竟说了什么。   在这世上,除了他们二人以外,也再没人知道。那一次他们十五年后的见面就像是一个仅仅留在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彼此心照不宣,谁也不会告诉别人。   听起来很像小孩子玩的游戏。想到这里北冥夫人不禁笑了。   但有一点她却很肯定——元霜和热娜,他们谁也不是小孩子。   夜里,元霜躺下,翻来覆去觉得难以入睡。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的体力一般人要差很多,所以很容易疲劳。大多数时候,他只要一躺在床上就会立刻睡着,但今晚他却失眠了。   热娜的事情,他没有告诉萧子墨。   虽然他真的很好奇,在“雪莲是鄂戎老可汗私生女”这件事情之后,再来一个“军师与鄂戎大祭司曾是师徒关系”,他会是怎样的表情。   不过一想到他现在刚刚苏醒时苍白的脸色,他心想还是算了。军医说萧子墨这一个月都不要操劳费心,但元霜可以保证,现在的萧子墨一定躺在床上满脑子里都是接下来的战局和部署。   他好像天生为战争而生,又好像是战争的环境造就了这样的他。   但愿这一个月,能够风平浪静。   十天过去,风平浪静。   十五天,风平浪静。   二十天,风平浪静,而萧子墨的气色已经开始恢复,偶尔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照例跟士兵的早操,就如同之前一样,虽然军医并不赞同。   第二十五天,前方战报——   “报!紧急军情!!!”   鄂戎十万大军自祁岭南下,越过爻山,已抵达泷西边境。      ☆、第二十六章 泷西十城   消息传来时,萧子墨正在跟士兵操课。   元霜转眼望他,只见他神情无波,可只有他看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颤抖。龙勰最先沉不住气,拍案而起:“他奶奶的!敢打泷西的主意,看老子不收拾他!!!”   其余的士兵虽不言语,但他们神情激烈和悲愤,那炽热的眸中分明写着:誓死守卫泷西!   只要萧子墨一声令下,他们就愿意赴汤蹈火,哪怕最后只落得荒岭埋骨的下场,他们也宁愿为国捐躯,守候这一方土地!   就像十五年前碎石关一战,也是那些将士们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最后终于击退了敌军,捍卫了国家的尊严。难道,这不是他们存在的使命?   萧子墨怎会不知他们的心中所想。好男儿当战死沙场,一腔赤诚抛洒热血。然而,他的神情却很冷淡,低垂着眉目,压制住自己内心声音中的颤抖,转头问向龙勰:“我们还有多少兵力?”   龙勰应答:“步兵五万,骑兵三万。”   而鄂戎此番攻入泷西,光是正面战线的骑兵就有十万,尚未算上后方补给。   沉默了片刻,萧子墨才终于开口,只说了三个字,而那三个字却令整个营区陷入了更深更冷的沉默,几乎令空气结冰,甚至几乎令每一个人的呼吸停滞。   “不能打。”   萧子墨开口,在那一刻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死亡般的沉默过后,龙勰最先沉不住气,怒吼道:“萧子墨,你他娘的刚刚说什么?!”   萧子墨攥紧拳,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直到这时仿佛大家才反应过来现在他们眼前的这个人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我说,不能打。”   如果要不是元霜及时拉住了龙勰,他的拳头马上就要落在萧子墨身上。   “你在跟老子开玩笑?!不打?让他们拿下泷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龙勰暴怒,双眼已经因激动而变得有些赤红,而他对面的萧子墨脸色则愈发苍白。   在那一瞬元霜有些心疼这个男人,当他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也许他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承受了更大的煎熬。   “我们没有胜算。”萧子墨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咳出声来,那只会让他看上去更加软弱无力——虽然现在他已经无力到身为主将要对全军将士们说:“不能打。”   整个营区被死一样的窒息和沉默所笼罩,龙勰松开了元霜的手,直接甩手而去,整个训场都回荡着他愤怒的脚步声。对于他而言,不战而降,是比战死在沙场上更痛苦的一件事。不但痛苦,而且耻辱,而萧子墨现在就让他们暴露在这样的耻辱下,他们谁都没有办法违抗他的命令,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份耻辱。   “我们……只需要等等……”龙勰走后,萧子墨站在原地,终于忍不住咳出了声来,顿觉喉咙一阵腥甜,直到白色的手帕上出现了血迹,才恍然发现他竟咳出了血。   急火攻心,怕就是这样。元霜背过了身去,不忍看。   “我会收回泷西,一定会。”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他隐约中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声音微不可闻,似乎已埋没在了沉重的呼吸声中,可是却又坚定有力,好似滴水终于穿透岩石的声音。   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不敢向龙勰一样直接对主将的决策提出质疑,可是他们的眼神里,分明包含着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的复杂心绪,有困惑,有激愤,有失望……   萧子墨转身离去,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元霜回过头,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他似乎又清瘦了一些。   炎军不应战,鄂戎十万大军所向披靡,不出半月,已接连攻克爻山以北的炎军,一路向南,直入泷西腹地。   七月中旬,鄂戎军占领祁丰关及泷西以北商因、嘉阳二城。   八月,泷西以东三城失陷,其中包括炎军最大的军火供应基地鲁州。   九月初,炎军派使臣赴鄂戎都城议和,鄂戎开出停战条件,要求炎国割让泷西其余五城,将整个泷西地区划分到鄂戎领土。   协议之前,崇封帝曾亲自派人到萧子墨的军营,询问如今炎军的情况。   萧子墨只回应了八个字:“暂时妥协,养精蓄锐。”   “养精蓄锐”四个字算是给皇帝吃了一颗定心丸,没过多久,协议签订,泷西十城被彻底划入鄂戎的管辖范围。是时,成千上万百姓为逃离战火进行大规模迁徙,中途死伤者不计其数,数以千计家庭流离失所。   炎国恳求鄂戎方承诺,得泷西十城后决不伤害普通百姓,自此逃荒百姓情况有所安定。   朝廷的人离开之前,他曾问萧子墨:“将军,皇上还让我带一句话给您,他需要一个时间。”   萧子墨略微颔首,半响,才终于开口。   “三年。”   那人走了,天山炎军大营陷入一片了黑暗。      ☆、第一章 玄风铁骑   崇封十七年冬,十一月,下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傍晚时分,训练场的积雪被清理干净,清出来的雪被堆积到边沿,留下场子中间的一大块空地,为每日的早操提供场所。   距离泷西一战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这一年多里,鄂戎占据了泷西十城,利用泷西发达的经济条件和地理位置优势,极大地提高了军队的战备水平。他们似乎有所提防,知道炎军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泷西,所以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一直处于备战状态。   腊月初六,这天夜晚,元霜撩起帘子,就看见萧子墨还在看地图,眉头逐渐拧紧。泷西一带已经被划入了鄂戎的版图,炎国西北边疆一大块就这么没了,只有天山这一部分还支出来,这里仍然没有被蛮夷所攻破。   当初萧子墨放弃泷西曾引发整个炎国的一阵争议,因为萧子墨之前从来没有打过败仗,但这一次却不战而降,主动把泷西这样一块富饶的土地送了出去,这不像是他的作风。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朝臣也激烈地议论此事,更有甚者直接在朝堂之上对萧子墨提出弹劾,上书皇帝要求更换将领,否则别说泷西,恐怕天山一带也要不保。   这些人自然是以陆鸿涛为首,其余附和者则是他的党羽。但皇帝却并未答应,只道当时协议签订时萧子墨曾承诺,三年之内必然收复泷西,若是他做不到,他定然听从朝臣建议免除其职务。   陆云兮听闻此事后不由得有些担心他。三个月前她与杨景文完婚,虽已嫁作他人妇,但毕竟感情一时无法抹去。她知道他生性骄傲,将家族荣誉看得比生命更重要,萧家世代为将,如果他真的被皇帝免职,那他将要承受怎样的舆论压力!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只能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其他的也做不了什么。   天山,炎军大营。   “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元霜见他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衣,将一条毯子递给他。   “可能需要有些动作了。”萧子墨接过毯子围在身上,元霜看了忍俊不禁,不过还是忍住了笑意继续问道:“跟龙都统商量过了么?”   “嗯,我昨日刚刚跟他提起了此事,他也认为计划可行,我打算这一次让他来带兵。”萧子墨沉声道:“看上去得像那么回事才行。”   元霜不置可否地笑笑,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起,似乎在等待一场好戏。   “你确定行么?如果被敌军……”沉默了片刻,元霜又抬头问道。   “放心,这些我都有考虑。”萧子墨像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一样,轻轻勾起唇角,“就算看出来也没有办法——他们已经控制不了这一切了。”   萧子墨确定,很快,炎军将重新占据这场战争的主动权。   是的,这场战争。   在萧子墨眼里,虽然两国已经签订了所谓的停战协议,似乎是以炎国失去泷西作为结果,可是他知道,这场战争根本还没有结束,并且鄂戎也知道,他们也在等待这一刻。   沉默了一年多,现在,他们需要做点什么了。只是现在正值隆冬,以萧子墨的经验来看,冬日交战对炎军不利,气候恶劣令地处南方的炎国士兵很难适应。所以他打算再等几个月,等来年四月之后再开始行动。这也会符合鄂戎对炎军的预想,所以当下他不会匆忙出兵。   崇封十七年三月,月末,萧子墨和龙勰开始对接下来的出兵行动进行更加周密的策划。   “到时你就走崤函关这条线,先攻泷西,我带领其他人从黄岭、白桥包抄。”萧子墨指着地图上的一小片区域,“速战速决,不能耗。”   龙勰快人快语,拍案大笑:“老子打仗从来不耗。”   萧子墨点头,“时间定在四月初九,到时我们两边同时行动。”      ☆、第二章 三战潼城   崇封十八年,四月初九。   午时,龙勰按照原定计划带领一千精兵抵达崤函关,突袭潼城守兵。双方短兵相接,潼城守兵立即派人前往赫巴中央军队大营寻求支援。   未及多时,赫巴派人前往鄂戎请求援兵。夜幕落下,鄂戎增派精兵五千赶赴崤函关,于崤函谷地战区与炎军展开激烈厮杀。   双方在夜色中激战,鲜血喷涌的声音令人血脉喷张。   这是时隔两年后,炎军主动出击所挑起的第一次大规模战役。而崤函关谷地,则是第三次作为炎军与鄂戎军队交锋的正面战场。   就在这时,龙勰突然大臂一挥,炎军号手立刻吹响撤退号角,一时间,与鄂戎军队纠缠在一起的所有炎军皆收起攻势,紧急撤退!   鄂戎主将一愣,因为炎军原本已经占据了极大的战场优势,此事撤退,并不符合兵家之道!   那么,炎军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所有人马回撤后,鄂戎大军本想追击过去,将炎军剩余兵力剿灭干净,却不料就在这时传来了后方战报——   “报!将军,黄岭、白桥遭到炎军突袭!”   什么?!   鄂戎主将顿时变了脸色!   “龙都统率兵攻入崤函关,敌方必然以为我军意在潼城。”   三个月前,炎军军帐。   萧子墨、元霜和龙勰三人围桌而坐,共同商议接下来的出兵计划。   “攻下崤函关是入主潼城的必经之地,更何况,潼城曾一度为我军所占领,后因鄂戎弧箭优势才被敌军复占,所以这一次只要龙都统出兵,敌军绝不会怀疑我们队潼城的野心。”元霜轻抿了一口茶,淡淡说道。   “但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的目标不是潼城,而是泷西。”萧子墨接着元霜的话继续道:“攻打泷西的必经之路是黄岭和白桥,只要攻下这两处,泷西尽在囊中。而黄岭白桥正好在崤函谷地的相反方向,若我军能够在崤函关战场牵制敌军的大量兵力,就能极大增加黄岭白桥进攻突袭的胜算。”   龙勰点头,豪迈大笑:“老子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多时!”   萧子墨却面色沉峻,“现在还不是最佳的时机,到时你攻入崤函关以后,见好就收,不能耗,等我这边的消息。”   现在,龙勰大功告成,已经撤兵,接下来的事,就交给萧子墨了。   崤函关剩余的鄂戎兵力立刻匆忙赶往黄岭白桥,同时派人前往鄂戎中央军营请求二次支援。   炎军大营内,雪莲一边给元霜沏茶,一边担忧着萧子墨的状况。   “这一次我们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两年磨一剑,你不必太过担心。”元霜轻声安慰她。   自从两年前泷西沦于敌手,萧子墨每日都神情严肃,大多数时间都在军帐中或训练场上度过,几乎从来不会主动去看雪莲。而雪莲知道自己不能让他分心,便也没有打扰他。这两年两个人都过得形同陌路,即使距离那么近,却又依然那么遥远。   不过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荣誉和责任相伴而生,她有幸,遇到这样的良人。虽然个中滋味,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甜蜜伴随着苦涩,大抵就是这样的感受吧。   元霜见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禁轻笑出声,喃喃道:“年轻人啊……”   雪莲见元霜取笑她,小脸一红,本想埋怨他两句,但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时按耐不住内心的八卦之心,便笑眯眯地问了出来:“元霜哥哥,听说你跟鄂戎的大祭司好像以前认识诶……我在鄂戎的时候见过她,嗯,虽然心狠了些,不过长得美艳是真的……”   果然,此言一出,元霜立刻收起了调笑之意,琥珀色的瞳孔微微一颤,转而又望向了别处。   雪莲何曾见过元霜这般神情?看来他们说得是真的,这两个人之间,恐怕真有什么故事……   “元霜哥哥,你能给我讲一讲你们之间的事么?”雪莲凑过来,眨巴着眼睛,好像一只无辜的小兔子。   元霜唇角轻轻勾起。他本就容貌出众,笑的时候更是有颠倒众生的美感。他思索片刻,转头道:“你真的要听?”   雪莲连忙一个劲儿点头。   元霜眯起眼睛,“那都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就从连云山说起吧。那时,他是她的师父。她第一次在书房看见自己的师父竟然是他时,紧张得差一点打翻了手中的茶杯……      ☆、第三章 星宿之书   热娜进来的时候,元霜正在静静地看书。   她没有想到他竟然就是那一晚她遇见的人——他怎么会是她的师父呢?   元霜淡淡看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瞳孔中亦有几分诧异之色,却只是瞬间即逝。于他而言,热娜是他徒弟一事他早已知晓,他诧异的是她的反应,疑惑她为何会反应如此之大,甚至差一点打翻了茶杯。   “放在那里吧。”元霜随手指了指书案上的一个角落。   热娜小心翼翼地将茶端了过去,因为刚刚没有拿稳,所以有茶水泼到了她的手上。因为是早上才沏好的茶,水温是滚烫的,当她放下茶杯的时候,她手上被烫红的印迹一下子入了元霜的眼。   元霜眉头轻皱。他皱眉的样子也很好看,只是此时热娜根本不敢抬眼看他。   “把手伸过来。”   良久,她突然听见上方传来了这样一句话。   “是……师父……”   师父的命令她不能违抗,只能低着头将手伸过去。元霜看着她手上被热水烫到的地方,取出一只小盒子,打开盖,淡淡的药香味飘了出来。   接着,她感觉到自己的手上传来凉凉的触感。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将药膏涂抹在她烫伤的地方,动作很温柔,考虑着她的感受,一边给她上药一边还问着她:“疼么?”   她慌忙摇头,一颗心“噗通噗通”地跳着。   他只当她是因为紧张和害怕,以为她是担心打翻茶杯一事会遭到自己的怪罪,于是便柔声道:“以后不必过来给我敬茶,晨露要早起收集,这些活儿不需要你来做。今日这杯茶,为师心意领了,下次莫要再这样烫伤自己。”   热娜一直低着头。伤处被元霜上了药以后已经不那么烫了,可是不知为何,脸上的温度却似乎越来越烫了。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甚至她不敢去细想。   “好了。”   她正在发呆,元霜已经给她上完了药。结束以后,他还将药盒递到了她手上,“这几天都要坚持上药,不然会留下疤痕。”   她呆呆地点头。   那天他见她状态不太好,便让她回去好好调整一下,叫她明日再来。元霜从不是急性子,哪怕是传道授业之事,也坚信不可强行灌输,而要慢慢来。   热娜回了自己的房间,手中紧紧握着药膏,手上还留着淡淡的药香味——当然,还有他的味道。   元霜的温柔,不过是一种惯性,他就是这么样一个温柔的男子。可是隐藏这种温柔背后的,却是另一种疏离,甚至是冷漠。   这是热娜后来才明白的。   第二日,热娜平稳了心神,才再一次敲响了元霜书房的房门。   “进来。”   还是那样温和动听的声音,从房间中传来。   热娜走进去,却看见元霜正在整理书籍。她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去帮忙,就听得元霜开口:“嗯,就是它了。”   原来他在找书。   热娜抬眼看去,只见这本书非常厚重,书的封面上写着两个字——星宿。   元霜将这本书递给热娜,“这本书你拿回去看,我给你一天一夜时间。”元霜语气温和而淡漠,“明晚亥时过来。”   热娜愣了一下,给她一天一夜时间……看完这整本书?!   他见她不说话,轻笑,“怎么,时间不够?”   “不不不,弟子一定在明晚之前完成任务。”热娜连忙说道。   “嗯。”元霜略微颔首,“明晚亥时我会在这里等你,不要迟到。”   “是,师父。”   热娜抱着沉甸甸的书回去了。一天一夜看完这一本书……      ☆、第四章 将军军师   就在这时,战报传来,打断了元霜的叙述。   萧子墨正在回营的路上,而龙勰已经率领剩余兵力先一步抵达了营区。   “如何?”元霜抿了一口茶,神色波澜不惊。   “一切按照计划顺利进行。”龙勰解下战袍坐下,拿起水壶猛灌几口,“萧将军带领一众骑兵从黄岭白桥阻截鄂戎兵马,现在应该快到了。”   这一战,炎军主动出击,目的不在潼城,而在泷西。   龙勰在崤函关虚晃一招,给萧子墨的骑兵留出足够时间从黄岭白桥北上进攻。而萧子墨意在泷西,却也不在泷西。   这些,就都留给鄂戎的军队首领自己去琢磨吧!   晚些时候,萧子墨才从泷西回营,他一回来雪莲就迫不及待地过去找他,生怕他又受伤。不过好在这次一切都很顺利,不仅是萧子墨,其他的士兵也并无伤亡。   “你们……拿下泷西了?”雪莲小心翼翼地问。   萧子墨淡定回应:“……没有。”   雪莲:“……”   这个男人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吃了败仗的样子,可是他又没有收回泷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雪莲有点想不明白。   元霜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微微一笑,“你放心好了,你的萧将军定然是有他自己的安排,你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小兔子,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吧!”   雪莲被元霜说得红了脸,低下了头去。萧子墨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而元霜和龙勰见此情景自然也是知趣地退了下去,给这两个人享受他们难得的二人空间。   “最近乖不乖?”萧子墨轻轻将雪莲鬓角的发丝拨到耳后,“听元霜说,你前几天又想擅自出营门,而且在士兵操课的时候还因为误闯训练场造成了两个士兵差点从木桩上摔下去,怎么,可有这样的事?”   “唔……”雪莲更不好意思抬头了。就知道元霜什么事情都会跟萧子墨说,真是讨厌死了。   萧子墨却只是笑笑,温柔地将她拥进怀中,“你啊,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放心。”   雪莲在他怀里蹭啊蹭,接着有些委屈地嗫嚅着道:“子墨……他们说你跟军师……说你跟元霜哥哥……你们俩……”   萧子墨闻言不禁一怔,没有想到有一天雪莲会问起这个事情来。   “元霜于我,的确是不同的。”萧子墨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感觉到怀中的人儿明显身体颤抖了一下,他又立刻轻拍她的背抚慰道:“不过,不是他们谣传的那种关系。”   雪莲抬起头,红扑扑的小脸上眼神灼灼,“那算什么关系?”   “像是一种……亲人。”萧子墨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发丝,“他与我的父亲是旧识,在我们二人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感情牵系……我们彼此信任,甚至这种信任可以超越生命。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去信任他,他也一样。”   雪莲听罢,有些不高兴的样子,“那你还说你们不是那种关系……我看就是那种关系嘛,你们还一起睡过……我都没跟你一起睡过……”说着嘟起了小嘴。   萧子墨勾起唇角,一把揽过她的腰,眼底是一丝邪魅的笑意,“那你今晚要不要和我睡?”   雪莲不痛不痒地挣扎了几下,很快就软在了他强壮的臂弯里。   “……你真讨厌,你都已经睡了元霜哥哥,为什么还要欺负人家。”   “……”萧子墨哭笑不得,“我对天发誓,我和元霜之间绝对是清白的,不然,鄂戎那个大祭司还不得把我皮给扒掉!”   雪莲听他提到了热娜,不免有些好奇,“你也知道他们两个?”   “知道啊。”萧子墨不怀好意地凑近了她,“而且我知道的还比你多呢。”   傻乎乎的兔子开始上钩了,“那你接着给我讲一讲他俩后来怎么样了,我只听到元霜哥哥让她看书那里,后来你们回来,就打断了。”   萧子墨凑近她,“你想知道?”   “嗯嗯!”兔子已经掉进陷阱里啦!   “你今晚跟我睡,我就告诉你。”说着已经将她拦腰抱起,雪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可是已经晚了!   好奇心害死兔呀!      ☆、第五章 干柴烈火   雪莲被萧子墨抱到了床上,此时天色已暗,正是脱衣睡觉的好时间……   雪莲攥紧了被角,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噗通噗通”地跳着。   然而萧子墨接下来的话才真是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紧张什么,你又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人家明明还是第一次!”雪莲红着小脸反驳。   萧子墨坏笑,“你激动什么?我说你又不是第一次躺在我的床上了,又没说别的,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   “我……”雪莲一时语塞,知道自己又被他调戏了,顿时翻过身去,不想理他。   结果那边一直沉默,她本来以为他会过来的。   她翻过身,看见他已经背对着她坐在了书案前,应该是在看地图。   不知怎么,心里居然有点小失落……   她见他没有动作,自己主动在床上嘤咛了两声,终于引诱他回过头来,炽热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你先睡。”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别过头去,显然是在克制着。   “人家一个人睡害怕么,你怎么不过来陪我一起睡?”雪莲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娇艳的红唇仿佛要滴出水来,真想让人咬一口。   这个时候萧子墨真的后悔了,原本他只想调戏她一番,并不想真的对她做什么,可是这一刻他发现,他真的还是低估了自己的自控能力。   这个场景真是令人熟悉啊。   就在她第一次来到营区的那一天晚上,她中了赫巴的蛊毒,那天也是在他的帐中,她主动过来勾引他,衣衫半滑,香肩诱人。   就像现在这样。   只不过现在,这个小姑娘也不是那时的小姑娘了。   她十七岁了,已经渐渐有了女人的妩媚,连原本瘦弱的身体也日渐丰满了起来,胸前难以遮挡的丰盈随着她身体的动作而微微颤动着,总是令很多士兵都离不开视线。   当然,他也一样。   这也是为何那一次她误闯营区,居然会令两个士兵分心到从木桩上掉下来。   是了,女人总是容易令军队分心的。所以他也曾给自己定下过规则,出征期间,不近女色。   现在她却又要来勾引他!   “你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么?”他一步一步走近她,幽深的凤眸中有火焰一点一点燃烧了起来。   她屏住呼吸,感觉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在这一刻,她也没有理性了,这两年来他们彼此思念,却又彼此克制,她不再是那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了,她感觉到了自己的需求——她也想要他,就像他想要她一样。   为何还要这般彼此折磨呢?   他一点一点靠近她,她伸出莲藕般的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帐内的氛围开始变得旖旎暧昧,帐外,月明星稀,树影婆娑,好一个春宵良夜……   “报!紧急军情!”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了守卫兵的声音!   这一声军报将萧子墨的理智全部拉了回来,“说!”   “报告将军,据我方侦察兵来报,鄂戎军队调兵数十万前往泷西支援当地守军!”   “好!”萧子墨凤眸一亮,“看来不出几个月,就可以收回潼城了。传令下去,通知龙都统和军师,今晚召开会议。”   “是!将军!”   萧子墨布置下去以后,突然感觉到了自己身后传来了一丝凉凉的气息。回过头,果然,某只小兔子正躺在床上哀怨地瞪着他……      ☆、第六章 严师高徒   鄂戎,祭司殿。   一个时辰前,巴图尔刚刚来过。听着军队首领的汇报,他的眉头逐渐皱起。   此战的鄂戎主将是兴奋的,因为炎军并没有拿下泷西,鄂戎大败炎军,甚至他还轻蔑道:“炎军主将,不过如此!”   但巴图尔的内心却很不平静。他确信,这件事情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你们这一次是骑兵交战?”巴图尔问道。   “是。”主将答道。   “炎军的骑兵穿的是什么颜色的铠甲?”   “铠甲?”主将一时不明白为何可汗会突然问这件事,但隐去了心中的疑虑也只能如实回答道:“银色铠甲。”   热娜缓缓说道:“听说炎军主将为萧氏族人,而炎国萧氏一直在秘密培养一队精兵,身着黑色铠甲,其名玄风铁骑,如此看来,这一战,炎军根本就没有出动最精锐的部队。”   巴图尔沉声说道:“我就知道,炎军若无十足把握,定不会如此草率地主动出兵,更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泷西。这只能说明,炎军这一次出兵,目的既不在潼城,也不在泷西。”   热娜点头。   巴图尔接着部署下去:“传我命令,向泷西调兵十万,如果炎军一旦出兵,必须守住!”   “是!可汗!”   主将下去以后,热娜给巴图尔倒了一杯茶。巴图尔看着杯中摇晃的茶叶,微微一怔,“这是炎国的茶叶?”   热娜一愣,接着点头道:“嗯。   这是她的习惯,总是在每天的清晨泡一杯他最喜欢的茶,虽然从来没有人动过。   只是习惯养成,再也改不掉了吧。   就像某一个人已经闯入了心里,还怎么把他赶出去?   她又想起了那一年,连云山上,他们师徒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那天,她捧着厚厚的一本书,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本书真厚啊,可是,她却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   当然,这是师尊布置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她无论如何也要尽心尽力完成。更何况,若想学有所成,这还只是第一步而已。她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因为她要在十八岁之前回鄂戎接任大祭司之位,所以,她要比别人提高十倍的效率。   她不可以在刚开始的地方就轻言放弃。   想到这里,她坐了下来,给自己也泡了一杯茶提神,接着,翻开了书页。   星宿之书,果然玄妙万分。   在此之前她虽也对占星卜卦之事有所了解,但细细读起此书,系统地研究其理论,发现自己以前所掌握的东西果然还是太过浅薄。   这样看下来,竟丝毫不觉得疲倦,不知不觉间一昼夜竟已过去。   晚上,热娜如约去找元霜,元霜已经等候多时。   “你很守时。”元霜淡淡道,“我让你看的书看完了么?”   热娜点头,“回禀师父,弟子已经全部读完。”   “不要叫我师父,叫我元霜就好。”元霜转过身来看着她,“我不喜欢这样的称谓。”   他的声音清亮好听,带着一种温和的亲切感,竟让她不免一时心跳加速。“元霜”这两个字在她舌尖似乎已经萦绕了百转千回,可是最后发出声音的,却依旧只是一句——   “师父,弟子不敢。”   他们年龄差距虽不大,可是毕竟辈分在此,她怎能直呼师尊大名。   “罢了罢了。”元霜见她如此礼貌生疏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一挥手,叫她跟住他。   他要带她去观星台。   那里整个连云山最开阔的地方,一抬头就是满天星辰,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后来元霜在天山中建造的天霜殿,头顶的星光璀璨幻境,正是来自这一刻的繁星之景,属于他们二人的这一刻。   只可惜,热娜从来没有看到过。   现在,两个人站在观星台前,元霜示意她上前,给她指出星位并考察她对星相位置的把握。一连多次,热娜的答案都令他很满意。元霜看出了热娜与众不同的天分,所以他现在所授予她的,已经是普通弟子修习三到五年时才能接触到的东西。   热娜并没有让她失望。她是一个令人骄傲的弟子。   只可惜,后来,这份她带给他的骄傲,却反而成为了耻辱——违背伦理道德的耻辱。   “热娜,你不怕遭到天谴么?”   她犹记得那时露珠的警言,似乎还依然响在耳边。   热娜苦笑,有些事情,真是令人不愿回忆,却又忍不住去回想啊。      ☆、第七章 空气火焰   师徒二人离开观星台以后,热娜回了房。元霜并没有要她归还那本书。他说,里面的很多东西还需要她再进一步慢慢品读多遍,不可急躁。   为了此夜观星,热娜一天一夜未睡,因此元霜免去了她第二日的早课,允许她第二天下午再来。后来热娜常常会想,若是他能再严苛、再冷漠一点就好了。可是他偏偏又很替她着想,所以他的温柔,只有她知道。   若非如此,后来她又怎会沦陷如此之深。   这是她的命中注定。   后来两人持续着传道授业解惑之事,热娜的进度已经明显领先于露珠所带的两个徒弟。那两个人在进入连云山之前都已有一定修为,却不想热娜后来居上,能在这般年纪就已开始修习很多人在   知天命之年才能学悟的。   连露珠也不得不感叹热娜非凡的天赋和洞察力。   曾经有一次露珠半开玩笑地对元霜说:“师兄,你觉不觉得,你和你的小徒儿,很像是空气与火焰的结合,你是空气,她是火焰,你之于她,是能令她火焰燃烧的支撑,她有了你,就能从一个小小的火苗燃烧成一片可以燎原的火海。”   元霜想,她指的应该是他对她知识的传授。   不禁起了好奇心,于是元霜问道:“那她之于我,火焰之于空气,又代表着什么?”   露珠轻笑,“她将的生命点亮,让你有了温度,一点一点变得炽热。”   元霜一愣。   露珠也发现了此言似乎太过暧昧,毕竟,师徒之间,是绝不可能存在任何暧昧关系的。   于是她也立刻收起了玩笑之意,只以一句“毕竟是师徒,师徒间或多或少都存在一点这样的依存关系”为结尾,元霜也没有再多言。   而这一番对话,却偏偏被热娜不小心偷听到了。   她感觉到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似乎有一株小小的种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发芽。   是她让他有了温度么?   他也会……因为她,而变得炽热么?   她不禁心跳加速,一种奇妙的滋味在她心口蔓延开来,有点酸,也有点甜,是她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滋味,美好与苦涩交织的感觉。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热娜正在发呆,突然听见门中传来了元霜的声音。   原来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偷听?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站在墙角,也不敢抬头。   “你站那么远做什么?”元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过来。”   热娜走过去,听见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都听到了?”   她轻咬着唇,点头。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问:“昨天我让你看的书,你看完了么?”   “嗯?”热娜没有想到他突然岔开了话题,便只是低声应答道:“回……回禀师父,弟子已经全部读完。”   “好,明天我会带你再去一次观星台,看看你的进步。”元霜淡淡说道。   而那一次在观星台……也是她和他命运的转折。   “热娜,你在想什么?”   巴图尔的话打断了回忆的思绪。热娜这才发现,原来这里不是连云山,而是鄂戎祭司殿,而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也不是元霜,而是她的哥哥,鄂戎的可汗。   “没什么。”热娜平稳了一下呼吸,“陈年旧事罢了。”   “陈年旧事?”巴图尔笑了,“什么样的陈年旧事能让你如此失神?热娜,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心思,瞒不过我。你刚刚的神情,就像一个小女孩一样。”   热娜苦笑,“谁都有少年的时候。”   “这倒也是。”巴图尔点点头,却话锋一转:“不过,希望不要影响到鄂戎的大业。”   热娜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巴图尔此言何意。   前一段时间北冥夫人走后,她和元霜见过一次,这件事,巴图尔是知道的。   他没有说破,是因为他太了解她这个妹妹,这是她的心结,所以只能她自己解开。他若是阻止,那么那个人就会一辈子缠在她的心尖,再也无法挣脱。   “热娜心中有数。”   良久,她只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   冲动属于少年,她早已过了那般年纪,自然不会再做出那样的事情。   比如,为了某一个人,差一点葬送了自己的国家。      ☆、第八章 倾盆暴雨   连云山,观星台。   这是热娜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和她的师父一起。   因为白日里露珠的那一句玩笑,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什么莫名的气氛在不断萦绕,热娜一直不敢抬眼看他,她觉得她对师父的仰慕已经逐渐转为了一种害怕。   她似乎有些怕他。   元霜看出了她的躲躲闪闪,没有说话,他一向也不是多言的人。   在他观星相的时候,她才终于抬起了头。   那时他默默看着星位移动变幻,浩瀚星海倒映在他琥珀色的瞳孔里,就像一道银河在他的眼眸中闪烁。   那是多美的景象啊。   风有些大,吹起了她的发丝,一直飘啊飘,就像她此刻无法平静下来的心一样。   似乎早已随着风飘远了。   “热娜,不要走神,要全神贯注。”   这时,元霜的声音响起。她慌忙地收起思绪,开始按照他所讲的方法进行定位。这件事并不容易,用露珠的话说,现在她已经掌握了基础的星相判定,所以接下来,自然是更具有挑战性的星位走势运算,这要求运算者一定要专心,稍有一点误差,都有可能判断失误。   热娜不敢再心猿意马,开始将整颗心逐渐投入到星辰当中。   两人在观星台就这么一直待到了后半夜,很晚的时候才起身准备离开。   但没有想到,就在这时,天却突然下起了暴雨。   这场雨下得猝不及防。虽然对天气的预测也包括在他们的修习当中,但这一次真的没有人预料到这场夜半的暴雨,包括元霜和露珠。   当然,也包括热娜。   现在,他们师徒二人就这样被困在了观星台。   更要命的是,这场大雨如果一直下到明天早上,元霜明早要和露珠一起主持新人正式入门的大典,他作为师尊决不可以不出席,否则定会受到师祖的惩罚。   热娜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   元霜却比她想他象中要淡定——或者说他从来也没有过慌张的时候,至少,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慌张的样子。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等雨停了再走。”   他们两人就只能默默地等在这里。热娜觉得有些恍惚和矛盾,似乎她又希望雨快些停,又希望雨能够一直下。   这样矛盾的心情连她自己也觉得说不清、道不明。   后来,这场暴雨就一直下了好久,热娜感觉眼皮有些沉重,不知何时竟已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身上竟然披着一件蓝色的外衣,那是元霜的衣服。   “唔……”   糟糕,自己竟然睡着了!   她一抬眼,就看见元霜在不远处望着大雨出神。倾盆雨水顺着屋檐流下,像一道水幕将二人隔绝成另一个世界。   她的身上盖着他的衣服,所以并不冷。相反地,由于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的温暖。   可他是她的师父啊。   弟子若这般孝敬师父,倒是合乎情理,可是,她明明才是辈分低的那一个,他又为何这样对她?   “你是姑娘,我怕你受不住这山顶的风雨。”   他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便如是开口说道。   在这一刻,他们不是师父与徒弟,他们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他照顾她,是理所应当。   在元霜眼里,这件事就是这样,很简单。   但看着热娜眼中,却有所不同。   特别是,白天露珠的那一番话……   在那一瞬间她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突然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地问出了一句话——   “师父,是我让你有了温度么?”   黑夜里她望着他的眼眸中跳动着的情愫,在雨声中显得格外炽热。      ☆、第九章 雨夜问心   “师父,是我让你有了温度么?”   元霜永远是温和的,他从不会对任何事情动怒,也从不为任何事情牵动心扉。这样的温柔,比冷漠更加疏离。   在天山的时候寒瞳曾经半开玩笑地对雪莲说:“在你的几个哥哥里,表面上看起来最冷的人是慕冰,但骨子里最冷的人其实是元霜。慕冰直接从外表上就让人知道他不能靠近,而元霜却以温柔作为伪装,等到人靠近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根本没有人可以走进他的内心。”   元霜就是这样一个外热内冷的,清冷疏离的男子。   可是,却只有热娜知道,他的温柔。   “师父,是我让你有了温度么?”   从疏离于尘世,到渐渐有了凡尘的人性。   元霜听她问出这样的话,竟然身体一怔。   这时,雨声渐小,直到终于消失不见。夜静谧得如同静止,只剩下了两个人的呼吸声。   “雨停了。”元霜沉声开口,“我们回去。”   热娜先是愣住,接着,低下了头,淡淡说道:“嗯。”   原来,终究还是她多想了。   这样,也好。热娜想,毕竟,若是两人间真的有了什么,是违反门规的,这是逆天而行,决不可饶恕。   顷刻间她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态,好像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指着夜幕转移话题道:“师父你看那颗星,是不是就是书中所指的……”   就真的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不曾问过那个荒唐的问题,他也不曾在那一瞬间失神。   热娜从来就不是一个会扯着一个男人的衣袖追着他问“你告诉我,你对我到底有没有动过心?”这样的女人。   第二日,新生入门大典上,热娜和露珠的两个弟子跪在师祖和两位师父面前,恭敬虔诚。   但没有想到,在大典突然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热娜的身子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其他弟子连忙把她扶起来,一号脉才知道,她昨晚受了风寒,居然是一直在凭着自己的意志苦苦支撑了半天的大典仪式。   元霜皱了皱眉,派人送她回房间休息。而她自始至终也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其实她是醒着的,他知道。   她只是不愿回头看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仅此而已。   入夜,炎军军帐。   “鄂戎已经派兵重点把守泷西。”萧子墨低声道,“下一步按照原定计划,龙都统出兵崤函关,攻下潼城。”   龙勰摩拳擦掌,“这一次,老子可不会便宜那帮孙子。”   上一场崤函关之战龙勰打得不过瘾,萧子墨和元霜都知道。而这一次他终于可以真正体现出实力,对于龙勰来说,这样憋着甚至比遇到强劲对手打了败仗更令他难受。   “由于上一次的‘潼城为饵、突袭泷西’战略,到时鄂戎即使出兵援助,也绝不会轻易派遣泷西的守兵,所以这一战我们一定要一举拿下潼城。”萧子墨继续道,“能够拿下潼城,我们就完成了收复泷西计划的第一步。”   元霜点头,“没错,现在对于鄂戎可汗而言,他一定会在泷西的守卫上十分谨慎,宁可潼城失守,也绝不会给我们偷袭泷西的机会。”   “潼城一失,鄂戎与赫巴的结盟必然要倒塌。”萧子墨缓缓道:“虽说赫巴实力有限,但毕竟占据了有利地形,若鄂戎与赫巴的联盟解散,那么鄂戎就会失去西部的屏障。而克孜达,远水解不了近火,更何况,克孜达早有倒戈趋势。”   三人在帐中密谈整整一夜,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   萧子墨回到营帐的时候,雪莲已经睡着了。   他轻轻给她盖上被子,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不禁感到内心深处的地方逐渐柔软了起来。   “雪莲……”   他很想要了她,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已经想好,一旦战事结束,他就会立刻将雪莲娶回家中,而所谓功成名就这般虚名,他早已不在意了。   前半生他为家族之名和肩上重任所累,所以他想这场战争结束后,他就向皇帝请求辞去职位,只过一个平凡人的生活。   他会让她给他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守卫国家这样的重任,就让他来接替吧。   想到这里,他的唇角不自觉又勾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他看着雪莲,不禁觉得有些恍惚。曾几何时她在他眼中还是孩子般的人儿,可是如今,他已经想到他们的孩子了。   不知这个小白兔做好了为人母的准备了没有呐。   “你在想什么?”   嗯?小白兔什么时候醒的?他竟然没有发觉?!      ☆、第十章 行与不行   “你在想什么呢?”雪莲凑近他,“你在想我?”   萧子墨出声轻笑,“对,这你都知道。”   “才不是。”雪莲嘟起了小嘴,“你眼中只有战场啊天下啊,什么时候有过我?”   原来小白兔也会这样抱怨呢。   “补充一句,还有军师。”小白兔不但会抱怨而且会吃醋。   萧子墨忍俊不禁,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想什么呢。”   “说真的,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个问题。”雪莲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见她收敛了笑意,他也沉默了,等待着她的问题。   小白兔:“萧子墨,你是不是战场上行,床上不行?!”   萧子墨:“……”   小白兔:“萧子墨,你是不是只对男人行,对女人不行?!”   萧子墨:“……”   小白兔:“萧子墨,你是不是只对军师行,对我不行?!!”   萧子墨:“……”   小白兔:“你说话呀!都被我说中了是不是!!!”   萧子墨:“你今天问的三个问题我都记住了,你给我等着,洞房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到时候不要求饶,都是你今天自找的!!!”   小白兔:“……”   元霜此时正在帐外,原本想进去看看雪莲,一不小心听见这两个人的对话,就没好意思再进去,而是悄悄回了自己的营帐。   天已经大亮,一会儿就是士兵的早操了。他不需要跟其他人一起出早操,便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梦境中,似乎回想起了很多往事。   元霜醒来时已是深夜,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   他不禁轻笑,是他老了么?还是他沉浸在梦里不愿意醒来?   他拿出一个小小的珠子,那是极星珠,是她亲手将它交到了他的手中。   不禁思绪被很多事情牵扯,他起身出了营帐,帐外是一夜星空如水。   星辉灿烂,美则美矣,只是总好像少了些什么。   至今想来,他都觉得见过最美的一片星空,就是那一夜在观星台上,一道银河落入他的眼眸。而她就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夜风吹起了她的发丝。   所以一直让他难以忘怀的,究竟是那一夜的星,还是那一夜的她?   同一片星海,此时也正落入另一个人的眸中。   热娜睡不着,就抬头望着星辰。当年是他教她如何定位星辰和判断星运,可是现在,两人却已然形同陌路,即使面对面相见,却是比陌生人更加陌生。   “师父,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们对立,我一定会让你输给我。”   寂静的深夜里,她一个人喃喃自语,没有人能够听见。   当年年少无知的话还犹在耳边,可是那却是她无比认真说出的一句话。   即使到现在,还依然算数。   “师父,我不会放弃的。”      ☆、第十一章 不论如何   那个雨夜之后,热娜生了一场大病。连云山的其他弟子本就并不多,更何况女弟子。加之热娜是新入门的师妹,其他人也不方便过来照顾她。   因此,这段时间,她身边的人,一直是元霜。   她身子虚弱,半梦半醒间,只依稀觉得有一个人影一直静静守在她床头,可是她从来都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是那么熟悉。   她知道是他,可是她不愿意去想。她的内心,不是感激,而是怨恨。   她恨,为何他不能再冷漠一点?为何他不能对她再绝情一点?!   何苦这样,反而让她沦陷更深。   所以她即使是醒了,也从来不愿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只怕就这一眼,便令她万劫不复。   “热娜,不要执迷不悟。”   那一天,她突然听见了露珠的声音。她睁开眼,看见露珠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床边上,而元霜不在。   “热娜,你我同为女子,你的心思,我何尝看不出。”露珠叹息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应该收你的,不该让师兄做你的师父。”   热娜却还在自欺欺人,“弟子不知师叔在说什么,师父他很好,弟子深感收获颇丰……”   露珠摇头,“热娜。”   热娜沉默了下去。   “热娜,你敢说你对你师父没有动心?”   热娜咬牙,“弟子不敢。弟子对师尊,只有敬畏,绝无半点非分之想,多谢师叔关心。”   露珠听罢,叹息一声,接着,却轻笑:“热娜啊,你这性子跟你师父倒还有几分像。”接着却又是叹息,“只可惜,你们不能在一起。”   热娜低头,“师叔所言,弟子都明白。师叔放心,弟子绝不会对师父有任何违背伦理道德的想法。”   露珠也只能说一句:“但愿如此。”   露珠走后,热娜又回到床上躺了一会儿。她感觉到自己的枕边有些湿润,原来,不知何时,她竟已然泪流满面。   元霜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做了起来,平稳了情绪,见到师尊恭敬问好。   “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元霜示意她坐下,眼神依旧是温和的。   她突然对他变得如此礼貌,显示出的是一种疏离。她想在他眼神中找到一丝不悦或是难过,甚至哪怕是责备也好,只可惜,一丝也没有。   你看,他有多温柔,就有多冷漠。   热娜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   想起之前跟露珠说的那番话,她也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不过,她现在迷途知返,她不会再这样下去了。   她要正视自己的感情,这不过只是对师尊的崇敬而已,也只能是崇敬,再不能有其他。   热娜这样告诉自己。   元霜回去以后,露珠也找过他一次。   这件事是露珠的其中一个弟子告诉她的。   他说,当时他有事正好想找露珠师父请教,得知她去了元霜师父那里,便过去了,在门口的时候,他依稀似乎听到了他们提到了热娜的名字。   但他并没有这个胆子一直偷听下去,见两位师父不方便就自己离开了,只远远听到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他听到露珠问了一句:“那你呢?”   接着元霜的听话他没有清楚,只隐隐约约在句子中捕捉到了一个词:“不论如何”。   是不论如何都要怎样呢?他不知道。   他把这件事告诉热娜的时候,热娜只是冷冷一笑。   她想,他说的,无非是“不论如何他们也不能在一起”,或者是“不论如何他也不会允许这样违背伦理的事情发生”这样类似的话。   病愈之后,一切都恢复如常。因为他们已经进行了入门大典,所以就算正式成为连云山的弟子了。她还是元霜的弟子,而元霜,也依旧还是她的师父——也只是师父而已。   原本以为日子会就这样过去,一直到她回鄂戎继任大祭司,一直到她在有限的生命中慢慢地忘记他。   可是偏偏,天不从人愿。   没过多久,就出了一件事情。      ☆、第十二章 真情假意   其中一位女弟子偶然间在热娜的枕下发现了一件男子的长衫,天蓝色,仿佛还带着主人身上淡淡的体温。   很快有人认出来,这是元霜的衣服。   于是,元霜与热娜的事便被连云山的其他弟子传开,很快便传到了师祖那里。   热娜至今还记得那一天,她与元霜同跪在师祖面前,听着训斥时的场面。元霜也依然是平和淡定的,即使是在这样的场合,都没有流露出一丝狼狈的神色。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承认,静静听着师祖的责备,也没有侧过头看热娜。   他越是这样,她心中就越是怨恨、越是不甘。   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那只是一个在观星台的雨夜,她睡着了,而他披在她身上怕她着凉,仅仅只是师父体恤弟子而已。   他为什么不说?!   热娜再清楚不过,他不开口,是想逼她开口。   他是想听她亲口说出“弟子与师父之间绝无任何暧昧”这样的话,他想听她自己把这些话说出口!   不知为何,再那一刻,她心中仿佛有怨恨的火焰燃烧了起来,他不是想听她给师祖解释么?不,她偏不!!!   “师祖,是我不好,是我勾引师父在先,与师父无关!”   热娜此言一出,所有在场的人皆震惊万分,包括露珠!   可只有元霜,他只是身子微微一怔,神色很快便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热娜,你可知你说这种话会有什么后果?!”露珠的一双美眸里写满了焦急,她知道情况不可能是这样的,热娜不过是故意这样说,想激怒元霜而已!   可她知不知道,她这样不但会害了她自己,也会害了她师父!   “对不起,是弟子不肖,与师父无关。”热娜咬牙,“是我主动勾引师父,如果要罚,就责罚我一个人吧,与师父无关。”   露珠看到,元霜挺直的脊背有些颤抖。   她就是要激他,她在心里对元霜说:“你不是想要听我说么?那你就不要怪我!你觉得委屈了么?觉得我毁你名誉了么?那你就自己亲口说出真相!”   他以为他沉默就可以让她屈服了么?他真是太小看她了!   良久,她终于听见他似乎微不可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师父,这件事并非热娜说的那样。”元霜淡淡开口,“不过是有一次在观星台,下雨时我担心她着凉,因此披在她身上的。那之后热娜生病,我便也没有急于要她归还,因此,我的衣服才会出现在热娜那里。”   终究还是他向她妥协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从容不迫,没有一丝慌张。   师祖大声喝问:“若真是如此,她刚刚又为何那么说?”   元霜沉吟片刻,接着答道:“因为……国家立场。”   热娜一惊,转过头看他。逆光中,她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却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们二人前几日夜观天象,算出炎国与鄂戎即将开战。”元霜缓缓道:“热娜由于身份原因,将来终有一天会与我对立。”   这一番话解释了她为何要往他身上泼脏水,听起来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热娜的身子有些颤抖。   “虽说可以理解,但热娜这么做,还是有辱师门,完全不念恩师之情,只考虑自己,这样的人,连云山留不得。”师祖语气严厉坚决,“元霜,你门下之事,自己处理。”   这分明是给热娜下了逐客令。   “是,师父。”元霜行过礼后,才终于对热娜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热娜,你随我来。”      ☆、第十三章 输赢是非   元霜将热娜带到了他的书房。房间内,师徒二人静默无言。   沉默了良久,元霜才打破了沉默,开口问她:“我上一次要你读的那些书,你都读完了么?”   热娜有些疑惑地望着他,没有想到他居然会问这件事。难道,他对她刚刚在大殿的表现就没有其他话要说么?   愣了一下,她点了点头。   他又继续道:“这样的话,差不多了。”   她一时没有听出他这句话中的含义,更无法捕捉到他说这句话时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他说:“我在大殿上说的话,并非是为你开脱的戏言,而是事实。”   炎国与鄂戎不日将开战,而她作为鄂戎的大祭司继任者,一定会帮助鄂戎,而他是炎国人,也同样只会帮助炎国。   他们注定会对立。   “就这样?”她轻扯嘴角,笑出了声,只是那笑容里没有一丝的喜悦,相反,那是一种比哭泣还令人感到难受的感觉,“所以师父,您还是要将我赶走?”   元霜神色波澜不惊,只淡淡开口:“热娜,从现在开始,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徒弟。”   从现在开始,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徒弟。   那一天,元霜这样对她说。   她咬紧嘴唇,却只冷冷说道:“师父,如果有朝一日你我对立,我一定会让你输给我。”   虽然,她的本事都是他教的。可是,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就像今日,最后妥协的人,是你啊,师父。”热娜露出了妖娆的笑容,那是属于胜利者的姿态,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时的内心有多么苍凉。   元霜不言,转过身去,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热娜,你走吧。”   建陵十五年,炎军与蛮夷联军交战,是他们第一次交手。   他辅佐萧靖安,她帮助巴图尔,最后,炎军获胜,可是却死了多于鄂戎数倍的人,而且,萧靖安也在那一战中牺牲。   有时她不禁想,这样的结果,算是他胜了,还是她胜了。   如果他想,她知道他一定有办法减少那一战的伤亡人数,甚至包括萧靖安,只要他想,他一定可以保住他的性命,甚至可以让鄂戎牺牲更多的人。   但炎军却未必能够守住国土。   也许他们二人之间没有输赢,不过是因为,在两个人心中,各自都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守护吧。   比如,他要守卫的,炎国的尊严。   也比如,她要保护的,人民的性命。   孰是孰非,谁又能评判?   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个人从来不曾见过面,直到,北冥夫人那一次。   那一次她将极星珠给了他,并且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除了他,没有人知道当时她说了什么,那句话,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当然,还有那一刻的风声,也许偷听了他们的讲话,偷偷告诉了树,所以那天的树叶沙沙作响,好像离别时的音符。   她说:“师父,记得么,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输给我。”   就像,那时在大殿上,你要我说出真相,我却偏偏要你开口。   到最后,终究还是你妥协了,不是么?      ☆、第十四章 碎石之战   崇封十九年五月,炎军出兵崤函关,崤函关赫巴守兵不敌,派人前往鄂戎火速求援。   军报传来时,鄂戎主将思索片刻,只道:“可汗有令,守泷西为主,泷西精兵,不可全出。”故只遣送部分兵力前往崤函关支援,不敌炎军,六月,崤函关失守,炎军占领潼城。   崤函关失守的消息传到赫巴王城时,赫巴可汗大怒,因为他心中清楚,鄂戎有足够的兵力,本可以支援潼城,但他们生怕炎军会趁此时机进攻川平关,而为了守住泷西,他们宁可牺牲潼城。   潼城一失,赫巴很快陷入内乱。原属潼城的迦拿部族发起动乱,赫巴自顾不暇,与鄂戎联盟解散。   巴图尔听说后皱了皱眉,如今他也别无选择。他清楚炎军的实力,若是调遣千军万马支援崤函关,泷西必定失守,得不偿失,他不能冒这个风险。   炎军夺下潼城后,并没有沿川平关北上,而是从进入潼城后西进,开辟了西部战线。鄂戎始料未及,匆忙从川平关调兵。   两军相遇时,鄂戎主将面对着萧子墨,他第一次看见了传说中的玄风铁骑兵。   在他身后,是一队黑压压的骑兵队伍,他们无一例外穿着黑色铠甲,目光灼灼,视死如归。   萧子墨的眼神却很平静。   可是平静,往往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越是强大的暴风雨,来临前就显得越平静。   现在萧子墨就这么平静。   从潼城到泷西的战线,要经过一个关口,其名碎石关。   十八年前,他的父亲萧靖安在这一战中牺牲,鲜血染红了铠甲。那刺鼻的血腥味道曾让那个十岁的少年颤抖,而此后的十八年,他一直闻着这股刺鼻的血腥味,在一场又一场的战役中厮杀,让敌人的鲜血却掩盖曾经的气息,属于死亡的气息。   如今他骑着战马,身后跟着玄风铁骑,傲立于碎石关口,曾经他的父亲征战过的地方,就好像时光回到了十八年前,一个年轻的炎国将领对他身后的弟兄们说——   “誓死守住国土!”   当年他父亲用生命写下的骄傲,对于今日的他来说,也是一样。   “三年了。三年前,我说过,我会收复泷西。”   两军交战,在这一刻战场上狂风大作,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湮没。      ☆、第十五章 尾声·明月天山   崇封十九年十月,鄂戎传来战报,碎石关失守,炎军主力兵马已经占领了泷西的三座城池。   炎军主将要求带一句话给鄂戎可汗。他说——   “我接受议和,若鄂戎归还泷西剩余七座城池,炎军将就此收手,两国井水不犯河水。否则,炎军会继续攻下去,收复泷西十城之后,我不保证会不会继续打到鄂戎都城。”   巴图尔闻言叹息一声,“我知道了。”   十一月,鄂戎派使臣前往炎国京城签订议和协议。   前一天夜里,巴图尔去了一次祭司殿,问她是否早已预料到今日的结果。   “可汗,泷西十城,鄂戎守不住,早晚会回归炎国。”热娜淡淡说道,“我们不过是利用这三年的时间发展而已。这三年来,我们得到的,不仅仅是这十座城,还有炎军的军火生产技术和大量原料。”   “若是不签订议和,又会如何?”   热娜摇头,“炎军主将说一不二,一定会攻入鄂戎王城。到时我们誓死一搏,也许胜负也未可知,但,双方都要付出很大代价。可汗,你想清楚了么?”   想清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侵占?富强?还是百姓的安稳?   巴图尔沉默片刻,第二日下达了命令,接受了炎国的议和提议,并承诺半年之内交还泷西十城。   消息传来时,听说那一天,泷西的百姓欢呼雀跃,就好像被父母遗弃在外的孩子,终于回了家。   夜里,炎军大营中的将士们齐聚饮酒,不醉不归。   他们等了整整三年,终于,收复了国土。一杯酒洒在地上,祭奠逝去的战友,另一杯一饮而尽,为自己征战多年的艰辛。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出征五年,边关月寒,哨声凄凉。五年里,有人从少年变成了青年,有人从青年变成了壮士。有人的孩子已经学会了走路,有人的妹妹已经出嫁成为他人的妻子。   也有人,家中的老父老母去世,却连自己儿子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那是崇封十九年腊月二十三,小年夜。那一夜天山落雪,飞舞的雪花将整个营区覆盖成一片银白。醉酒声中,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放声而歌。在一片嘈杂声中,不知是谁,突然大声喊了一句:“你们看,月亮!”   那天晚上的月亮格外圆,好似玉盘挂在天空,挂在重重山影之间,皎洁的清辉拨散了墨云,终于在山峦中升起。   大家都静默了,看着月亮,想起了远方思念的人。   “等我回去,我终于可以迎娶我的小玉了,你说,她还在等我么?”   “等我回去,我就好好孝敬爹娘,哪里也不去,一直陪他们到老。”   “等我回去,就跟几个好兄弟出来聚聚,多年不见,不知道他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等我回去,我要带着阿金的骨灰走遍整个炎国,他说过,他一生最想做的,就是看遍炎国的山川,游遍每一条河。活着的时候他没能实现,他死后,我会带着他的骨灰,去到每一个他要去的远方……”   那一晚,所有人都醉了。   不知何时开始,谁在悄悄地念着一首诗——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   “崇封十五年秋,西北边疆骚乱,蛮夷之国赫巴雄踞天山以西,欲东进,虎视眈眈。群臣上书进谏,皇帝遂派萧氏名将赴天山以肃边境。将军率兵北上,驻守天山,退敌于碎叶水,大破敌军夜袭。敌军密谋暗劫营区士兵,欲立阵以求胜,将军同军师共破其谋,派贴身护卫相援,斡旋数日,一十七人终得救。是月,皇帝急召将军速回京师。   冬,将军应皇帝急诏回京,与帝秉烛夜谈破敌之计。时蛮夷之国克孜达,据国以东,使臣密访,欲结盟,帝按兵不动。   崇封十六年三月,将军请辞,皇帝允之,增调步兵十军,骑兵五军,粮草五百石,速返天山。   同月,将军归营,整军容、肃风纪,日操课随行,故军心定,士气振。十余日,闻友人掳于敌军,令全军备战,是时三军上下皆纳入戒备,审计严格,不得以私妄动。又数日,有侦查兵侦敌后者,报敌军前往天裕,不宣而出兵。将军随即率兵迎敌,同往天裕。崇封之战自始于此,后称天裕关事变。   四月,天裕关大捷,将军乘胜追击,出师崤函。崤函兵变,占关隘、入主潼城。九月,敌军突袭,将军负伤,川平关失陷。数日,敌军复攻崤函关。时维深秋,叶落霜凄,两军浴血而战,三天三夜,腥风不止,草木为之变赤。   十月,崤函关失守。敌军复攻,连克白桥、黄岭,三战连捷,复占潼城。   崇封十七年,敌军南下,连克黄岭、白桥,破爻山战线,攻入泷西。七月中,占祁丰关及泷西以北商因、嘉阳。八月,泷西以东三城失陷。   九月,派使臣赴鄂戎议和,割让泷西十城。是时,泷西城民逃窜,死伤于途,不计其数。   崇封十八年四月,复攻崤函关,退而守之,不进。同月,将军率兵抵达川平关,不战而归。   崇封十九年,五月中,攻克崤函关,大捷。六月初,复占潼城。   十月,将军率军自碎石关西进,攻入泷西,大败敌军,连战连捷。十一月,敌军派使臣赴京议和,自此战火休,民生养。   崇封之战,涉猎三国,历时五年,战于天山。崇封战后,始得太平。同年,新帝登基,定国号昌平。”   ——《炎史·崇封书》   “昌平元年,崇封战后,新帝登基,封上将军。上将军请辞其职,皇帝允之。军师同辞,拒金银赏赐而去,后隐居不出,无人知其踪。后称见一白衣公子,翩翩然神仙之姿,泛舟于湖,未及细观,隐去。后复无人得见。”   ——《炎史·昌平书》   【《墨染山河》全书完】      ☆、群星番外·星辰   鄂戎签订议和的那一天,元霜对萧子墨说:“我要去一个地方。”   他没有问,只说了一个字:“好。”   这是元霜第一次去鄂戎。他手心中静静躺着一个小小的珠子,那是极星珠,占星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那一晚他将极星珠置于星辰之下,却只见它黯淡无光。   他心中一惊,突然想起了那时候,她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   “师父,我会让你输给我。”   在这一刻他才明白,她当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手中握住的究竟是怎样的筹码。   她将极星珠的力量强行灌入了自己体内,而这股力量能够逆天而行,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却会赔上她的性命。   不是安息而终,而是不得好死。   没有人知道,书中所记载的“不得好死”是怎样的死法,也没有人想知道。   热娜自嘲地想,也许,她可以成为第一个,因为逆天改命而不得好死的人。   爱上自己的师父要遭天谴,逆天改命会不得好死,她好像横竖都没什么好结果。既然如此,何不赌一把?   毕竟,她可是想赢过他。甚至胜过了要得到他的爱。   元霜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一条溪边。她已经辞去了大祭司之位,如今,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就好像在溪边浣纱的姑娘,等待着自己的情郎。   “你来了?”热娜轻轻将自己耳边的碎发拨起,像个少女般笑了笑:“你是来劝我的呢?还是来看看我是怎样不得好死的?”   元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   “你不用劝我,你知道,我从来就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热娜站起身来,面对着他,“不然,当初我又怎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主动说我勾引你这么不知廉耻的话来?”   元霜还是沉默。   “好了,你还是回去吧。”热娜转过身,“我可不想让你做这个见证人,你还是回去看看,当我改变这一切的时候,你的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吧!”   “热娜。”   终于,元霜开了口。   “热娜。”他唤她的名字。   她的身体有些颤抖,好像终于下定的决心,就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身后,传来了他的叹息声——   “热娜,是我输了。”他对她说:“就像当年在大殿上那样,这一次,依旧是我妥协了。”   热娜回头,她的肩膀有些颤抖。   当这一刻他真的向她认输的时候,她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恍惚。   当年在大殿上,他想让她开口说出那些话,最后,是他妥协了。   这一次,两人斗争了十多年,他开口认输,依旧是他先妥协。   他认输了,因为他太了解她。她是他见过最狠的女子,不但对别人恨,对自己更狠,随时可以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而牺牲一切,包括她自己的性命。   他想起那一年在连云山,当露珠坚定地告诉他,她喜欢上他的时候,他的心一震,接着,却是咬牙道:“我们没有可能。”   露珠叹息:“其实并非没有可能……只要,只要你们其中一个人,散去毕生修为,就能够躲过天谴。”   他摇头,“她是鄂戎未来的大祭司,她不可以这么做。”   露珠愣了一下,接着问他:   “那你呢?”   “我也一样,我会为炎国谋事,直到战争结束。可是……”元霜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可是,不论如何,我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不论如何,他不能让她死,他要她好好地活着。   ……   “热娜,你赢了。”元霜伸出手,一颗珠子静静躺在他的手心,“现在这颗极星珠,又可以亮起来了。”   热娜讶然:“你……”   “我散尽了我毕生的修为,凝进了这颗珠子里。”元霜一步一步走近她,“现在,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了,我还怎么跟你斗?”   热娜感觉自己的眼角有些濡湿,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他伸手拭去她的眼泪,突然有些自嘲地说:“火焰的温度,原来如此……”   她是火焰,将他的生命点亮,让他有了温度,也让他炽热。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二人深陷,却只有露珠看得通透。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也会动了凡心。可是好像,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任何人都算不到的。   比如,爱情。   ……   三个月后,萧子墨与雪莲大婚。元霜问她要不要也和她一起参加。她想了想,说还是算了。毕竟,当初在鄂戎,她似乎没做过什么好事,怕坏了他们的兴致。   寒瞳已经苏醒,鲛珠和蝶蛉琥珀也从此在这世间消失。不过,这也未必是件坏事,少了两件宝物,也许也是少了很多纷争。   慕冰和绮烟来时,带来了他们的宝宝。她已经三岁了,很漂亮,据说很像绮烟小时候。众人提酒之时,见绮烟一直不喝,想敬她一杯,却被慕冰挡下。   “她有孕在身,不能喝。”   虽依旧是冰冷的语气,却令众人再次沸腾。   “可以啊,这都有第二个了,萧将军,你要加油啊!”   气氛异常热烈。   ……   婚房内,雪莲小心翼翼等待着,直到听见他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他应该是喝了很多酒,不过,他身上的味道却是令她再熟悉不过。   她好紧张,怎么办?   他缓缓挑开喜帕,两人四目相对。   该进行的仪式都进行完之后,她伸手缓缓去解他的衣带,心脏仿佛要跳出来一般。就在这时,他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目光有些炽热,她的呼吸变得急促。   “我好像听某人说,我战场上行,床上不行,嗯?”他缓缓凑近她,眼底闪着一丝邪魅的笑意。   “唔……”某只小白兔开始后退。   现在知道害怕了?他唇角勾起一抹坏笑。   他进一步靠近她:“对男人行,对女人不行?”   “我……”小白兔继续后退……   “对军师行,对你不行?!嗯?”   “呜呜……”小白兔退无可退,被他一翻身压在了身下。   “我好像得证明点什么……我说过的,洞房的时候可不要求饶,都是你自找的!”   “呜呜呜!”   救命啊!小白兔要被吃掉了!   ……   寂静的深夜里,月光格外皎洁。   萧子墨站在墓地前,静默无言。在他身后,是雪莲、元霜、寒瞳和慕冰,还有绮烟。   他们都在,没有一个人缺席。   “承欢。”萧子墨缓缓念出这个名字,“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想要的,不过只是天下太平罢了。”   没有人回答他,那座冰冷的墓碑静静立在那里,它不会哭也不会笑,就像此刻长埋在黄土之下的那个女子,早已化作了枯骨,与大地融为了一体。   “如果你看到了今日的这一刻,你一定会很高兴。终于,结束了,战争结束了。”萧子墨在她的坟头放上一朵花,“你和那些将士们一样,都为这场战争做出了努力。”   红梅凋零,香气犹存。   男人们沉默着,而雪莲和绮烟早已湿了眼眶。   “承欢,愿你在另一个世界里安息。”   ……   【完】      ☆、慕冰番外·冷月(整合版)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张九龄《望月怀远》   今夜的月色格外凉。紫烟阁庭院曲水流觞,月蝶倚了美人靠,闭着美目,纤细的睫毛垂下,为她如玉的容颜增添了一丝魅惑之色。   隔着月色,她的眉宇间仿佛有一缕沧桑的纹路如水般流淌,那却是从来不曾存在的痕迹,在她照着镜子的时候,她会怀疑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她怎么会沧桑,怎么会有皱纹。   她还是那么年轻,只有十八岁,不算老。   “月蝶姑娘,莫要着了凉。”小珺丫头匆匆赶来,为月蝶披上一件华丽的丝织衣。若是妈妈看到了,她怕是又免不了一顿责骂。   月蝶转过头,姣好的容颜在月色下显得有些苍白,“小珺,昨日新来的那个姑娘,叫什么来着?”   “昨日那个吗?粉莺——还是雪莺来着,我也不记得了。”小珺将衣服给她披好,“不管是谁,月蝶姑娘又何必在意。”   “她只有十三岁,和我刚来紫烟阁的时候一样大。”月蝶站起身来,影子几乎将小珺挡住。她比一般的女子要身材高挑些,跳得一支好舞,仿若仙子下凡。文人墨客用“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来形容她的舞姿,并不为过。   “不过是个小丫头,每年紫烟阁都会来很多。”小珺并不以为意。她们像是新鲜的血液进驻一般,让这一片烟柳繁华地始终能为客人提供最年轻的柔情。   “可是我总有一天会被她们取代。”月蝶笑笑,虽然她现在依旧是紫烟阁的花魁,可是再美的人总有年老色衰的一天。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可是她想着,也许她可以做些什么,来挽回一些东西。   东厢房,是粉莺的闺阁。   她原本不叫粉莺,而是允璃。但妈妈不喜欢这个名字,便给她改名为粉莺。   她只有十三岁,豆蔻年华,若非家中变故,而她想在这个世道中生存下去,她不会委身于此。   月蝶能一舞倾城,而粉莺却能够弹得一手好琴。   粉莺的琴声时而空灵时而苍凉,时而又能展现出她身为妙龄女子的妩媚,让很多客人欲罢不能。这样色艺俱佳的美人,自然深得妈妈喜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粉莺姑娘虽刚来几个月,但妈妈已经有意将她捧为下一任花魁。   至于月蝶……她已经风光了很多年。在紫烟阁,女人的价值,总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随之一同流走。和很多人的昙花一现相比,她能风光那么多年,也足够了。   这一日,粉莺在楼下的包房为客人抚琴助兴,客人走后,粉莺上了楼,却发现自己的房门开着。   她一向不喜欢有人随意闯入自己的房间,可是这一次,她却似乎并没有特别排斥。她缓缓走近房间,转身关好房门,回身一看,房间中空无一人。   是风把房门吹开了么?   她看了一眼窗,果然是开着的。   她的房间在紫烟阁的三楼,没有人可以从窗户出去,除非这个人会武功。   现在的王孙公子习武也不过只是些三脚功夫,强身健体尚可,若真是遇到了歹人想要保命怕是难,更别提飞檐走壁了。   许是自己多心了吧。粉莺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接着,她拿起了自己的琴,继续弹奏了起来。   “……碧窗月落琴声断,华表云深鹤梦长……”   “……最是不堪回首处,九泉烟树冷苍苍……”   一个人的时候,粉莺的琴声变得很悲凉,仿佛弹指拨弦间就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生命和灵魂。   在她拨下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她似乎感觉到窗外传来了细微的声响,她站起身来向窗外望去,却只看见了天边凄清的月色。   没有人?   可是她却感受到了一丝陌生的气息——那是属于男子的气息,带着淡淡的熏香味道。他一定是高手,因为他刚刚就一直站在她窗外的房檐上,却能极好地隐藏自己,甚至她一直都没有发现。   他很危险,可是不知为何,她竟丝毫不畏惧,相反,她竟然感觉到自己被他的气息所吸引,这听起来是多么荒谬!   之后的几天里,她一直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因为她已经对他的气息很敏感。风月场中,她见过太多的男人,可是没有一个男人能够让她如此魂不守舍。那却是一个她连见都没有见过的人,甚至可能是一个从来不存在的人——当然她相信他一定是存在的。但他却从未现身。只有在她弹琴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和那淡淡的熏香味道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喜欢听她弹琴?   于是,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掉了很多客人的邀约。其实,她只是想留在东厢房,只为他一个人弹琴,她希望自己的琴声可以留住他,让他多留下一会儿。可是每一次,在她最后一个音符结束的时候,也就是她再也捕捉不到他的时候。   终于有一次,她在即将弹到高音部分的时候戛然而止,突然的停止大概是他未曾料到的,她鼓起勇气对着窗外问道,“你为什么从来不进来?”   没有人回答她。   她神色黯然,“我叫允璃……你叫什么名字?”   窗外依旧是沉默。   她用尽全身最大的速度冲到窗边,打开窗子的瞬间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窗外的月静悄悄的,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   可是屋檐上微微湿润的瓦片,和他留下的淡淡熏香味道的气息,让她知道他刚刚一定就在窗外。   心头的失落再一次将她包围。她觉得她疯了,她似乎爱上了一个只存在于她幻想中的男人,而她却连他的人都没有见过。   十月初三,便是选新花魁的日子。   九月末,月蝶跟妈妈告了假,她说她有事需要出门一趟。从妈妈那里回来,小珺一边为她梳妆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月蝶姑娘……是又要去‘那里’吗?”   月蝶点点头。“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小珺没有再说话,只能看见月蝶的目光开始逐渐变得阴狠起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当日月蝶回来,洗去一身疲乏,很早便睡下了。   她要好好保养自己,否则,怎么容光焕发地继续接任下一任花魁……   东厢房,粉蝶刚刚从楼下上来。今日的客人身份尊贵,紫烟阁得罪不起,所以被点名去侍奉的粉蝶无法推辞,只能硬着头皮去陪他们。   在她手指几乎都要弹断的时候,他们才终于放过她。她上了楼,柔弱的臂膀怀抱着琴,两只手则在不停地手指相互搓动。她是想恢复一下手指的灵活性,因为当她回去的时候,她还要继续弹琴,在她心里这是比取悦客人更重要的,她在为自己而弹。   可是事情往往总是出乎意料。   就像她曾幻想过无数次他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出现在她面前,却还是未曾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刚一进门,便是一阵熟悉的熏香味道扑面而来。她心中一时激动,竟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角,眼看着她要摔下去的瞬间,却跌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她的心脏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那是令她魂牵梦绕的男子气息,带着淡淡的熏香味道。她贪恋这个怀抱,竟一时恍惚了起来,直到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剑光,接着便感觉到后颈有一阵寒意传来。   她颤抖着离开他的怀抱,望着眼前的人。   他的容颜和她想象得一样俊美,可是那冷峻的眉眼间却仿佛是深潭寒渊,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的左手背在身后,而右手的剑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为什么……”   他的身上还带着令她留恋的气息,可是却毫不留情地将剑锋对准了她。   那一刻她渴望听他对她说很多话,哪怕最后的结局依旧是他一剑杀了她,她想听他的理由,也许他的内心也曾有过矛盾和纠结?   可是,他却只冷冷说了一句:“有人想要你的命。”   有人想要她的命。   就这么简单。   她是什么人,心里在想什么,他根本不在乎。   他是杀手,只负责杀人。他从不滥杀无辜,可是该死的人却一定要死。   她的眼中含着泪,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似有一道剑光划过……   他的剑很快,所以,她并没有遭受太多痛苦。因为她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在她身子倒下的刹那,他收剑入鞘,转身离开之前,他对着她的尸体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叫慕冰。”   接着,他修长的身影便隐没在了夜色中,再也消失不见。   十月初三,是紫烟阁选新花魁的日子。   月蝶再一次得到了花魁的宝座,这已经是她的第五年。   原本很被看好的粉莺姑娘却突然在几日前暴毙,大家扼腕叹息,却也无济于事。毕竟,佳人已逝,而新的姑娘又总是会一批又一批地被送进紫烟阁。过不了多久,大家就会忘记她,忘记那个弹得一手好琴的姑娘叫什么名字。她叫粉莺?还是叫雪莺?没有人记得了。   月蝶依旧是花魁,她照着镜子,望着镜中容颜姣好的自己,微微一笑。   她们都以为她这次只能将花魁之位拱手让人了,可是她们错了。她们以为她老了?不,她没有!   她还是那么年轻,只有十八岁。她不老,一点也不。   紫烟阁的一楼,很多客人在这里喝酒。   在靠窗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位容颜俊美却表情冷漠的年轻公子静静坐着。他却没有喝酒,也没有理会姑娘们投来的多情眼波。   很多杀手在杀完人的时候喜欢喝酒和找女人,可是这两件事他一件也不喜欢。他不喜欢醉,因为他要时刻保持自己的清醒,他也不喜欢找女人,因为他不想自己被女人牵绊一生。可是最后,他却牵绊了很多女人的一生。   桌下的阴影里,没有人看到,他隐藏在黑暗中的剑,通体漆黑,剑柄上有一块金色的宝石,宝石下刻着一只眼睛的图案。   就在当天夜里,慕冰离开了紫烟阁。   他不需要停留在这里,他也从来不曾停留在任何地方。   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会一直走;有任务的时候,他会很快将他要杀的人解决,然后离开,仿佛从未出现过。   大多数见过他的人不会忘记他,因为这样的男子并不常见。   只是这些对他而言其实并不重要。没有人不是他生命中的过客,虽然他对于其他人来说却并非如此。有些只远远望着他,就再也忘不了他,有些却是在还没看清他脸的时候就倒在了他的剑下。   粉莺是前者,而秦诗文却是后者。   江湖中人的名字,有些人如其名,比如慕冰;有些人则与其名截然不同,比如秦诗文。   秦诗文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像一个儒雅的学者。但他却不是学者,也一点都不儒雅。   接到秦诗文任务的时候,是在他杀了粉莺的一个月零十八天之后。他喜欢计算日期,算他两次任务中间的间隔。间隔最长的一次是六个月零七天,最短的一次则仅仅是四个时辰。   一般的任务,并不需要慕冰来动手。   神眼千机的杀手有很多,虽然他们彼此未曾见过,但能让罗网遍布整个炎国,其规模由此可见一斑。普通人只需要普通的杀手就可以解决,有难度的任务才会找上慕冰这个级别。   那么这个秦诗文究竟是什么人?   热闹的酒楼里,慕冰在角落的地方坐下。   此时他已身在凌城,距离京城并不远。他昨日才到,住进了天月客栈。据说,客栈之名来源于客栈老板娘的芳名,但一直只是传言,也从来没有人证实过。   而这间醉梦酒楼,则正在天月客栈的对面。   醉梦酒楼是凌城最大的酒楼,很多高官富商宴请宾客都会选在此处。若是寻常人家也在这里定了酒席,则代表了对所请客人的至高尊敬。   能在醉梦酒楼吃上一顿饭的人,并不多。   而这一次,却有人在醉梦酒楼包了场。   “对不住对不住,小店今日被贵客包场了,还请各位爷先行一步……”   大概傍晚时分,店里的伙计就开始往外撵人。语气倒是客气,但被赶走的客人却个个都是心不甘情不愿,毕竟也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酒席就这么被生生打断,东道主也是极其丢面子的。   但是他们不走不行,因为今天包场的这个人,他们惹不起。   伙计走到慕冰面前时,他的面前只有一杯清水。   “这位客官,本店今天被客人包场,您……”   慕冰转过头来望向他,漆黑的瞳孔犹如冰山的裂缝,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渊。在那一瞬间伙计似乎有种错觉,仿佛这个人的眼神能令他面前的那杯水结冰。   “客、客官……”   “是谁包了场?”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漠得不带有一丝温度。   “是……是秦公子……”伙计有些颤抖地回应。   “哪个秦公子?”   “秦……秦诗文公子。”   慕冰不再说话,他收回目光,伙计看到,他面前的那杯水似乎水面微微动了一下,不过他相信那应该只是他的错觉,毕竟,并没有人碰那杯水。   他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做“杀气”的东西。   慕冰站起身来,拿着手中的剑便走了出去。他很高,却并不壮,身材很修长。如果不是那双冰冷的眼眸和全身上下散发的杀气,这样的外表让他看上去很像个风流俊逸的贵公子。   这也是为什么每次在烟花场所,总有姑娘喜欢招惹他的原因。   她们招惹他的目的是希望他成为自己的入幕之宾,而他出入烟花场所的目的却往往是为了杀人。   天月客栈里,慕冰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自己的剑。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人,他们上一秒还在谈着自己的远大抱负,却不知道下一秒自己就要死了。   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慕冰有一个习惯,就是他只杀他要杀的人。他会选择好最佳的时间和场地,让那个人死去,却不会有人发现他。   这是很多杀手做不到的,有时他们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由于一时疏忽被人发现,就只能再多杀几个人来灭口。否则,他们会认出自己。   而慕冰从来不需要。   他杀人很快,很利索,这也是他年纪轻轻就能够成为神眼千机第一杀手的原因。   杀人,离开。这是他一直以来不断重复的事。   但只有这一次,是个例外。   这一次他在杀秦诗文的时候,当秦诗文倒在他剑下时,他才惊觉,这个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而他刚刚却没有发现。   这个人的名字叫吴茵。   他是盲人,眼睛看不见。   他对他说:“你不必忌惮我。”顿了顿,又道:“我是雇你杀他的人。”   慕冰收起了剑。冷冷望着他。   “秦诗文是典型的纨绔子弟,他……”说道这里,吴茵咬牙,“他玷污了我妹妹,要强行纳她为妾,我妹妹不从,她就派人弄瞎了我的眼睛,威胁她。”   慕冰静静听着。   “这种人就应该死,你说对不对?”   慕冰没有说话,最后,只留下一句话:“我不过只是执行任务。”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想谢谢你,替我报了仇。”吴茵说完,又突然笑了,“杀手一直被人认为是最冷酷无情的人……可是在我眼里,有时候,杀手也可以是为民除害的人……谁知道呢?”   慕冰执行完此次任务的第十七天,他接到了新的任务。   “吴茵”这两个字赫然出现在了他的死亡名单上。   他知道,秦诗文的人一定是查出了这件事,所以,到了他偿命的时候了。   那天他去杀他的时候,他听见他的声音:“真巧,又是你?”   就好像两个熟悉的老朋友见面。   他没有说话,吴茵继续说道:“我好像还蛮幸运的,能够死在你手里,毕竟,你也算是为我报仇的恩人。”   慕冰剑出鞘,寒光一闪,吴茵就再也没有了呼吸。   他死的时候神态很安详,仿佛终于得以解脱的满足。   后来,慕冰常常会想起吴茵。   在他的杀手生涯中,他杀过不计其数的人,有好人也有坏人,有老人也有孩子。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给他留下过这么深刻的印象。   也许,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主动站出来告诉他,他是他的雇主,他为什么要杀那个人的人。   也可能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上一刻还是雇主,下一刻却成了猎物的人。   他想,有时人就是这样,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甚至也包括,他自己。   【完】      ☆、番外小剧场之冰霜奇缘(1)   ================这是一条节操的分割线================   在很久很久以前,遥远的天山王国中,有一座美丽的城堡,城堡中住着英俊的王子元霜和美丽的公主雪莲。   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子和公主渐渐长大。一晃,雪莲公主十五岁了,老国王便开始考虑公主的归宿问题。听说邻国的寒瞳王子很不错,老国王便考虑将雪莲公主嫁过去做寒瞳王子的妻子,并且提议得到了王后和其他贵族大臣的认可。   这一天,老国王将元霜王子叫过来,说道:“我们打算将雪莲嫁给邻国的寒瞳王子,你看怎么样?”   元霜王子道:“我没什么异议,不过咱们可以再多了解一下这位寒瞳王子!”   老国王认为元霜王子说得很有道理,就把这件事交给他来办。夜深人静时,元霜王子拿出了自己平时用来做占卜的水晶球,一边念着咒语“水晶水晶亮晶晶”一边说道:“水晶水晶告诉我,寒瞳王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水晶球中立刻闪现出了寒瞳王子的身影。长得倒是英俊,但还没来得及细看,只见水晶球中的光芒一闪一闪,最后居然熄灭了。   元霜王子不解,水晶球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第二天一早,元霜王子刚走到大殿,就看见一群人在议论纷纷,他凑过去一听,赫然听说明日邻国的几个王子都要来天山王国,其中就包括即将与雪莲公主订婚的寒瞳王子!   原来如此,看来,明天可以直接见到这位寒瞳王子了!即使雪莲不喜欢,还有那么多其他的王子可以挑选,总有一款适合的吧!   这边,天山王国连夜筹备准备第二日迎接邻国王子。就在天刚亮的时候,老国王突然敲响了元霜王子的房门:“不好了!”   元霜王子惊醒,“怎么了?!”   “雪莲她……她留书出走了!”   元霜王子大惊,只见老国王手中拿着纸条,纸条上写着一句话:“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所有人都懵了,这真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啊!   可是,今天邻国的几个王子都要来,都是冲着公主来的,现在她人不见了,怎么办?!   元霜王子安慰老国王和王后道:“别急,我问问水晶球。”   说着,元霜王子再次掏出了水晶球:“水晶水晶亮晶晶!”   “啪——”   水晶球亮了!   “水晶水晶告诉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元霜王子问道。   “啪——”   水晶球灭了!   纳尼?!!!   元霜王子再次念起咒语:“水晶水晶亮晶晶!”   水晶球……没有动静!   “水晶水晶亮晶晶!!!”   水晶球还是黑的!   “完了,水晶球坏啦!!!”   于是,三人焦头烂额地商量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只能……”老国王说着,望向了王后。   王后立刻会意,“是啊,王子们都来了,肯定要让他们见到公主。”   “可是,雪莲毕竟离家出走了。”老国王继续道。   “所以,就只能找人来替代一下……”王后说着,目光看向了元霜王子。   在那一瞬,元霜王子心里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元霜,你假扮一下你妹妹吧!”老国王和王后抛来了恳求的眼神!   “纳纳纳纳纳……尼?!”元霜王子顿时石化……   “元霜啊,我们都认为,你的美貌跟你妹妹不相上下……”老国王露出一个后爸的眼神,“作为我天山王国的公主,肯定要够美貌才行啊!所以就你最合适!”   “是啊是啊,”王后绝对也是后妈,“快把你妹妹的裙子穿上,一会儿王子们就要来了!”   老国王和王后的命令不可违抗,于是,元霜王子被强行套上公主裙,成为了元霜公主!   在那一刻元霜王子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就这样,“元霜公主”赴宴,见到了来自邻国的几位王子!   由于在水晶球里见过寒瞳王子,所以他一眼认出了他。至于其他的……王子,元霜王子觉得他们长得都差不多!谁都没有自己好看!   果然,各位王子见了“元霜公主”都不禁看呆了……好美的公主!   据说天山王国只有一位公主……所以,这位美丽的公主应该就是要被许配给寒瞳王子的那位公主了!   其他国家的王子纷纷遗憾,可惜,被寒瞳王子抢先了,他们没有机会了!   其他王子都前呼后拥的,老国王见寒瞳王子只有一个人,便问道:“王子,您一个人来?”   寒瞳王子笑了笑,“我带了一位骑士过来。他现在在外面,由于身份低微,便没有让他进来。”   “没关系,您可以让他进来。”老国王说道。   寒瞳王子便向外面喊了一句:“子墨,进来吧!”   进来的人穿着一身银亮的铠甲,正是寒瞳王子的骑士,子墨。   骑士子墨恭敬地坐下,却在目光望向公主的时候瞬间怔住——   好美的公主!   元霜王子也注意到了进来的这位骑士……好像是叫子墨?看见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元霜王子竟不知不觉有些心跳加速……他……他为何这样看着自己?元霜王子被他看得有些羞涩,便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骑士子墨的目光却一直未曾离开过“元霜公主”。为何这世上竟有这样美的公主?可是为何她却要嫁给寒瞳王子?!   会见结束了,几位王子各回各国。路上,寒瞳王子问骑士子墨:“那位就是即将嫁给我的公主,你觉得怎么样?”   骑士子墨心头有些酸涩,“公主……很美。”   回了王国之后,寒瞳王子去休息了,而骑士子墨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因为他脑海中老是浮现着那个公主的身影!那美丽的倩影在他心头久久不散!   “不!!!”骑士子墨一下子从床上起身,目光坚定:“我不能让那位公主嫁给寒瞳王子!美丽的公主,我要告诉她我对她的爱慕!”      ☆、番外小剧场之冰霜奇缘(2)   ===============这是一条节操的分割线================   天山王国这边,送走了邻国的王子们,国王、王后和元霜王子都长舒了一口气。   但是,雪莲公主离家出走,这件事还是很严重的!   这几天元霜王子一直在修水晶球,他不知道为什么水晶球在关键的时刻坏了!如果修不好水晶球,世界那么大,鬼知道雪莲公主去哪儿看风景去了!   元霜王子用尽一切力量,希望使水晶球恢复正常!   首先,他觉得水晶球可能是冷了,于是把它放在被窝里暖和一会才拿出来:“水晶水晶亮晶晶!”   可是水晶球没有反应。   然后,他觉得水晶球可能是饿了,于是把它塞进了一个汉堡里:“水晶水晶亮晶晶!”   但是水晶球依然没有反应。   最后,他觉得水晶球可能是来大姨妈了(……),于是给它下面垫了一片超长的羽毛,丝柔超薄哦!   “水晶水晶亮晶晶!”   但水晶球还是没有反应!   这边,老国王和王后也在忧心忡忡,到底元霜王子能不能修好水晶球!   很快,元霜王子从自己的卧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发光的水晶球:“父王、母后,水晶球好了。”   老国王喜笑颜开:“你怎么办到的?”   “我把水晶球在地上摔两下,然后拿起来对它说,如果再不修不好,就把它扔进硫酸里,然后它就一下子恢复正常了!”   老国王:“……”   三个人围在水晶球边上,元霜王子问道:“水晶水晶告诉我,雪莲现在到底在哪里?”   水晶球中浮现出了一片荒无人烟的草地!   老国王看着这地方,摸了一把胡子,“这地方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呐?”   王后看了一眼,突然大叫起来:“这,这这这是拿里!”   老国王也一下子想起来了:“啊,元霜,这是拿里!”   元霜王子一脸懵样:“我怎么知道这是哪里?!”   老国王一把敲在他脑袋上,“什么哪里,是拿里!被称为恶魔之城!雪莲怎么到这个地方去了!”   元霜王子听闻也吓了一大跳,“恶魔之城?!”   “传说中……”老国王一边讲述一边自带表情(请读者自行脑补),“拿里在天山王国的边界,这里常年荒无人烟,因为据说这里住着一个恶魔!这个恶魔以吞噬人的记忆为生!很多人莫名其妙到了这个地方,就会忘记自己是什么人、来自什么地方!会被恶魔的言语蛊惑,最终成为他的奴隶!!!”   王后听完就开始哭,“怎么办,我们的雪莲!!!”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老国王急忙安慰道:“被恶魔吃掉记忆的人,有两种方法可以恢复记忆!”   “什么办法?!”王后和元霜王子焦急地问道。   “一种方法是,有血缘关系之人的血,可以恢复记忆!另一种方法是,真爱之人的眼泪,可以让记忆恢复!”   “噢!!!”   那么问题来了,雪莲有真爱么?   她才十五岁,没见过几个人呐!   所以,就只能是亲人的血……   在那一刻,元霜王子内心再次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元霜,去找你妹妹吧!”后爸后妈发话了!!!   “纳尼?!!!”元霜王子的内心彻底崩溃了,“我我我……”   “元霜啊,亲人的血,你总不能让我们老夫老妻去吧!”王后说到这里,抹了一把眼泪,“我们这对老骨头,哪经受得住那么长的路途跋涉哟!”   元霜王子一脸委屈,“可,可是……”   “没有可是!你是哥哥!考验你担当的时刻到了!!!”老国王伸手望元霜王子肩膀上一拍:“去吧!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元霜王子当时内心的独白是:我的血救不了雪莲,因为我绝对不是亲生的!!!   不管怎样,元霜王子迫于老国王和王后的淫威,心惊胆战地上路了!   元霜王子走的时候,除了一点干粮外,只带了两件衣服和一个水晶球。这两件衣服,一件是换穿的王子礼服,一件是……雪莲的公主裙!   王后很贴心地说,到时候见到雪莲,也给雪莲带一件换穿的裙子!   元霜王子的内心有一万匹草姓小动物奔腾而过!   但这还不是最惨的!   本来,老国王想带几个侍卫保护他,结果此言一出,水晶球便开始闪动!   “水晶水晶告诉我,你是说我此行只能一个人去?!”元霜王子问道。   水晶球一亮一灭,是这个意思!   “算了算了,我挑一匹上等好马,自己去吧。”元霜王子叹了一口气。   结果水晶球又开始闪动!   “神马?是说我马也不能骑,只能走着去?!”   水晶球一亮一灭,是这个意思!   元霜王子恨得牙痒痒,这个破水晶球,当初就应该把它扔进硫酸里!!!   就这样,元霜王子孤身一人,前往拿里,踏上了寻妹之路!   而这一边,骑士子墨已骑马抵达了天山王国!   他刚一入境,就听见王国的百姓在议论纷纷,说是公主离家出走了!   骑士子墨一听这话,神经立刻绷紧了!   美丽的公主!她为何要离家出走?!   “听说,老国王把公主许配给了邻国的寒瞳王子,会不会是因为公主不愿嫁给寒瞳王子所以才离家出走的?!”周围有百姓这么说。   “是啊,有可能……”立马就有人附和!   原本只是些无聊之人闲言碎语的八卦,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些言论,却深深敲击在骑士子墨的心中!   所以,所以那位美丽的公主,她是不愿意嫁给寒瞳公子的?!   心头有一丝激动划过——还好自己没有放弃!   他一定要找到她!   “请问这位老伯,您知道公主去了哪儿吗?”骑士子墨问道。   “听说去了恶魔之城,拿里!”   “恶魔之城?!”骑士子墨心口一紧,那公主岂不是很危险?!   不行,他要去找公主!他一定要去守护公主!   这样想着,骑士子墨翻身上马,骏马长嘶,奔向了恶魔之城拿里!   公主……等着我!!!      ☆、番外小剧场之冰霜奇缘(3)   顶风冒雨的元霜王子,终于到达了传说中的恶魔之城拿里!   这里草木枯萎,天地昏暗……元霜王子实在无法相信雪莲公主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竟然会孤身来到这种地方!   简直了……同为一胞兄妹,两个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从小雪莲公主就特喜欢寻找刺激……和元霜王子喜欢安稳的性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拿里这种破地方……唉,现在元霜王子只希望能快些找到妹妹,赶紧带着她离开这里!   不过……拿里这地方说大虽不大,但说小也不算小,还是有可能迷路的!因此,元霜王子再一次掏出了遭人恨(……)的水晶球,念起了咒语!   “水晶水晶亮晶晶!”   水晶球亮了,等候着元霜王子的发问!   “水晶水晶告诉我,雪莲具体在拿里的哪个位置?!”   水晶球闪动了一会儿,接着里面出现了一大片空旷的雪地,再接着,他看见这片雪地中竟然有一座城堡!   这是一座很漂亮的城堡,是雪白的,在太阳的反射下还透着淡淡的荧光。不对啊,这里不是荒无人烟的恶魔之城拿里吗?怎么会有这么梦幻的城堡?!   元霜王子想着,便凑近了细看,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城堡……居然是用冰雪做成的!   “这是逗我呢?!”元霜王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这冰都不会化?拿这地方……该有多冷啊!   “雪莲真在这城堡里面?”元霜王子又对着水晶球问道。   水晶球一亮一灭,是这个意思!   “你确定这个城堡真的在拿里?!”元霜王子不禁怀疑水晶球开始时给他指错了路。这么梦幻的冰雪城堡,怎么看也不像会是出现在拿里的啊!拿里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传说中的恶魔之城啊!就像现在他感受到的这样……咻,越感受越渗人!   可是水晶球却一亮一灭,很明确告诉他:这个冰雪城堡就在拿里!   元霜王子顿时懵了,这可怎么找啊!就怕他还没找着雪莲,自己先让恶魔给捉了!   “那我怎样才能找到这个冰雪城堡呢?”元霜王子问道。   水晶球一闪一闪,接着出现了一句话: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元霜王子当时内心的OS是这样的:“破水晶球,不该你卖弄的时候卖弄什么文采……”   但不管怎样,至少元霜王子大概理解了水晶球的意思(他自认为他理解了)!所以元霜王子就想着,既然如此,那就一直走下去,走到没路可走的时候,也许就是这个冰雪城堡出现的时候!   于是元霜王子就高高兴兴地上路了!   元霜王子走啊走,他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走,所以就随便走(……),因为他坚信,不管他怎么走,他最后一定会找到城堡!但是走着走着,元霜王子突然觉得,好像越来越冷了……   虽然冷,但元霜王子心中却很激动!冷说明什么?说明他离那个冰雪城堡越来越近了啊!   不过激动归激动,元霜王子毕竟也是人,忍受不了这种冷,所以掏出了带来的备用的另一件衣服套在了身上。两件衣服穿在身上,确实比一件单薄的御寒效果好了很多!   元霜王子继续走……该死,怎么越来越冷了?!   终于,当两件衣服也扛不住了的时候,元霜王子陷入了内心的纠结于挣扎当中!   怎么办……他带了两件衣服来……现在包里还剩一件衣服,也确实很厚实,可是,可是那是王后让他给雪莲带的公主裙呐!   身为王子却穿公主裙,这种耻辱他已经受过一次,这一次他决不能再妥协!   可是怎么办,越来越冷了……他要被冻成冰块了!   在十秒钟的内心挣扎后,元霜王子终于决定屈服!   他掏出了雪莲的公主裙套在了身上。没错,现在的元霜王子又变成了元霜公主!   当时元霜王子心里想的是,反正这种地方也没有别人,没有人会看见他的!   于是元霜王子,不,是元霜公主,穿着一身粉红粉红带蕾丝边的公主裙,再一次高高兴兴地上路了!   元霜王子走着,觉得越走越山穷水尽了!   所以,马上就要柳暗花明了!   元霜王子心里又激动了一把,因为他发现周围荒凉的草木不知何时已经被遍地的白雪取代了!   冰雪城堡就在不远处了!!!   元霜王子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他再一次掏出了水晶球:“水晶水晶亮晶晶!”   水晶球亮了!   “那啥……你能不能再给我看一眼那个城堡……”元霜王子想再确认一下!   水晶球一闪一闪,接着,梦幻般的城堡出现在了水晶球中!   “真漂亮啊……”元霜王子看着水晶球里的城堡正感叹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的周围已经开始狂风大作!   “唔!”元霜王子被风吹啊吹,给吹跑了!(……)   没错,虽然这里有一座梦幻的冰雪城堡,可是,可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这里毕竟还是恶魔之城拿里!   传说中吃人记忆的恶魔……就在这里!   在一阵狂风中……元霜王子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居然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黑楼里,手脚都被铁链子锁住了!   而在他对面,是一个长相丑陋的恶魔!   恶魔狞笑着:“哈哈,我又多了一个奴仆!”   元霜王子想挣扎,心里想着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当他在想“我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的时候,他一下子懵了!   因为他发现,他失忆了!   他忘记了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恶魔笑着:“嘿嘿,你不记得你是谁了,不过没有关系,我会告诉你你是谁!”   元霜王子急忙问道:“我到底是是谁?!”   恶魔邪恶地说道:“你是我的奴仆!”   元霜王子吓了一跳:“哈?!”   当然,他忘记了一切,不过直觉告诉他,这一定不是事情的真相!   而另一边,骑士子墨已经到达了拿里!   同样是面对荒无人烟的凄凉环境,可是与元霜王子初来时的抱怨与畏惧不同,他的内心是坚定的,是无所畏惧的!   因为,他是为了他心爱的公主而来!   美丽的公主……你到底在哪儿?!   骑士子墨也不知道公主具体在哪里,便只能一直骑着马儿往前走。他走着,感觉天气似乎越来越冷了。可是他有一身坚硬的铠甲护体,再加上他本身的身体素质很好,所以这丝寒气并没有侵害到他!   他骑着马继续走,直到荒凉的草地逐渐被一片冰雪所取代。   骑士子墨想:想不到走过那段荒草丛生的地带,居然会看到一大片雪地!   他继续前行,突然,他感觉到四周开始狂风大作!   骑士子墨握紧了手中的剑,突如其来的暴风使得胯下骏马长嘶,扬起了前蹄,然而他却紧紧勒住了缰绳,稳住了惊慌的马儿,而没有被这大风掀翻!   这边吹风的恶魔心想:诶?这人有两下子啊!   看来,只能他亲自出马了!   恶魔亲临,落在了骑士子墨的面前!   骑士子墨手中拿着剑,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恶魔!他有一种预感,那位美丽的公主就是被这个丑陋的恶魔捉走了!   “是你劫持了公主?!”骑士子墨开口问道。   恶魔丑陋一笑,“我今天确实抓了个穿公主裙的美人儿过来,不过……”恶魔的后半句是,不过这个美人儿貌似是个王子……但这后半句他还没有说出口,骑士子墨一听他抓了公主,剑就已经出鞘!   “我要杀了你救出公主!!!”   恶魔被他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了一跳!很显然,这几百年来,他很久没有碰到过这么勇敢无畏的骑士了!   当然恶魔也不是吃素的!   然后他们就打起来了!!!      ☆、番外小剧场之冰霜奇缘(4)   一阵对决后,骑士子墨打败了恶魔!   恶魔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而骑士子墨的剑已经架在了它的脖子上!   “恶魔!快说,公主在哪里?!”   恶魔虽然很不甘心!可是没有办法,它被骑士子墨打败了!   (知道为什么《白雪公主》后来会被拍成《白雪公主与猎人》了么?因为王子不行啊!公主认为门当户对是次要的,婚后生活xing福才是王道!)   这边,被打败的恶魔只能乖乖地带着骑士子墨去它关押元霜王子的地方!   来到了邪恶的木屋(……),骑士子墨一眼就看到了被绑起来的元霜王子!   当然,在骑士子墨的眼里,那是元霜公主!   那是他心爱的公主!   而这个木屋里的摆设……   幽暗的房间里没有灯,点的是蜡烛……没错!蜡烛!   蜡烛!捆绑!!!   穿着一身粉红色蕾丝花边裙子的公主被铁链拴住,身子正扭动着挣扎,还时不时发出一声声呻-吟!   这就是骑士子墨眼里的画面!!!   不行了!受不了了!!!   骑士子墨一把将恶魔甩到一边(恶魔:你过河拆桥!!!),就向他朝思暮想的公主冲了过去!   当然,他冲过去是为了给元霜王子解开束缚,而不是上他(……)!   想歪的,你们把骑士子墨当成什么人了?!!   给元霜王子解开了绑着的绳子,骑士子墨关切地问道:“公主,你没事吧?”   元霜王子望着骑士子墨:“你认识我?”   骑士子墨低下了头,“公主……公主大概对我没有印象了吧。”   毕竟……当时的大殿里坐着一排王子,而他,只是一个地位卑微的骑士。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元霜王子捂住了头,“我一睁开眼睛,就被困在了这个地方……那个恶魔说,说我是他的奴仆!”   骑士子墨一听心里就明白了,公主被恶魔吃掉了记忆,现在她失忆了!   不行,他得帮助他心爱的公主恢复记忆!   “恶魔!”骑士子墨觉得只能问问恶魔怎么恢复记忆了,于是就又把恶魔从他甩开的地方提了回来(恶魔:你大爷的!玩弄老子!),“恶魔,公主的记忆怎样才能恢复?”   恶魔:“老子才不告诉你!”   骑士子墨长剑一挥,提高了声音:“你再说一遍?”   恶魔:“哈哈,大人我错了,开个玩笑别介意哈……”   没有办法,恶魔虽然一肚子火,可是他打不过骑士子墨,所以就只能听他的了!   所以在童话故事里,管他什么王子国王,身份都是虚的,谁实力强谁是主角!   “说!”骑士子墨一边护着元霜王子,一边把剑架在恶魔脖子上,“怎样才能恢复公主的记忆?”   “我……我不知道……”恶魔无奈地说道。   骑士子墨一听有些愤怒,他加大了剑的力道:“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是吃掉记忆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该怎么恢复记忆?!!”   恶魔:“你吃饭的时候会想着这些东西消化完了以后再重新变回食物么?”   恶魔的这个例子听得骑士子墨和元霜王子顿时胃里一阵翻涌……恶魔就是恶魔,连举的例子都这么令人反胃!   “求你饶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恶魔抱着骑士子墨的大腿苦苦哀求!   骑士子墨看着长相丑陋还强行卖萌的恶魔,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胃又要再次翻涌:“你离我远一点!!!”   “好好好,我现在就走!”说完,恶魔一溜烟跑了!   “你!”骑士子墨正要去追,却在这时听到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娇喘声!   那声音……简直令人骨头酥麻!   原来,是之前被捆绑(……)的元霜王子,手腕因被绑得太紧而破皮出血了!   骑士子墨看着元霜王子白皙的手腕,和那饱受蹂躏的血痕,别提有多心疼了!   “我到底是谁?!”元霜王子的声音有些哽咽,突然他抬头问骑士子墨:“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骑士子墨这才发现,原来他一直不知道这位天山王国的公主叫什么名字,他只记住了她的美丽容颜,和他对她那夜不能寐的思念。   “我只知道……你是天山王国的公主。”骑士子墨对元霜王子说:“不过公主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帮你恢复记忆的!”   元霜王子看着他,“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骑士子墨听他这么问,居然一下子羞涩了起来,与他刚刚大战恶魔时的英勇简直判若两人!   元霜王子只能看见他的侧脸,此时近距离看他,发现这个骑士长得真的很好看,与他想象中骑士粗犷的形象完全不同……然后目光接着往下,看他穿了一身银亮的铠甲,心里想着,一个能把恶魔打败的骑士,一定很擅长运动(……),身材一定很好吧!什么?!他究竟在想什么?!!   元霜王子停止了胡思乱想,而这一边,骑士子墨看见元霜王子旁边的一个水晶球,突然说:“这是什么?“   元霜王子由于失忆,“我也不造!”   水晶球里面显示的是那个冰雪的城堡……因为这是他被恶魔捉来前水晶球里最后显示的画面!   “也许……这是我本来要去的地方?”元霜王子看着水晶球,突然灵光一现!   但因为他失忆了,所以他不记得水晶球的咒语了!   骑士子墨觉得元霜王子说得很有道理,也许,公主要去的就是这个城堡!   “那……城堡会在哪里呢?”想到线索又断了,元霜王子的表情又悲伤了起来,马上要逆流成河了!   “不管在哪里……我陪你一起去寻找!”骑士子墨坚定地说!   “你……”他的眼神和语气让元霜王子的内心有点小荡漾,接着他又问出了那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这一次,骑士子墨终于鼓起勇气,“因为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爱上你了!美丽的公主!!!”      ☆、番外小剧场之冰霜奇缘(5)   骑士子墨对元霜王子表白了!   而元霜王子,由于失忆的缘故,整个世界对他来说都成了陌生的……所以,他忘记的,不仅仅是他的身份,还有他的世界观(……)!   所以,元霜王子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假扮公主的王子,是和骑士子墨一样的同性,理论上(请注意是理论上)他们是不能搞(……)在一起的!   他问他:“爱是什么?”   骑士子墨深吸一口气,以稳住自己狂乱的心跳,“爱一个人,就意味着她的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你的心扉,当她有危险的时候,你会毫不犹豫地保护她,哪怕牺牲你自己,你也不愿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元霜王子想到了他刚刚为了自己而与恶魔决斗的情景,以及当他看见自己手腕上的血痕时心疼的表情……所以,这就是爱么?   “你……你叫什么名字?”元霜王子问。   “我……我叫子墨。”骑士子墨低声说道。元霜王子觉得他的声音也很好听,与自己清亮的嗓音和恶魔别扭的声音不同,他的声音很低沉浑厚,是一种很令人着迷的男性嗓音……诶?他在想什么?!   “公主?”骑士子墨看见元霜王子又开始发呆,以为她是被恶魔吓到了还没有恢复,一下子没忍住便将她一把揽到了怀里!   “公主不要怕,有我在,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这简直是……男友力max啊!   元霜王子的身子僵硬了一下,他到现在都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恍惚!   而骑士子墨感觉到了怀中的人儿似乎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便立刻松开了臂膀,一下子恢复了理智:“对不起,公主,我……”   该死!他刚刚竟然没有控制住自己!冒犯了公主!   希望这位美丽的人儿不要被他的唐突吓到才是……   “唔,没事哈。那个……咱们,咱们去找冰雪城堡吧!也许到了那里,就能找到恢复记忆的办法!”   “嗯!”骑士子墨连连点头!当一个男人在撩妹……啊不追求公主的时候,他往往是上刀山下火海都心甘情愿的!   就这样,两人离开了恶魔的小木屋,踏上了寻找冰雪城堡的旅程!   这两个人,一个不知道对方是自己的同性(……),一个因失忆而同时丢掉了正常人的世界观(……),像一对小情侣一样高高兴兴地上路了!   和来时的举步维艰相比,这一次他们骑马而行,骑士子墨的马和他的人一样,也是相当威风的!   两人一前一后骑在马上,元霜王子在前,骑士子墨在后,他们离得很近,元霜王子甚至可以感受到身后人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脖颈处,痒痒的触感让他感觉酥酥麻麻的!   “公主,你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身后,骑士子墨突然说,“既然你带着一个水晶球,那么,我就叫你水晶公主了,好不好?”   “嗯。”元霜王子点点头。如果他还有记忆他就会知道,名字叫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是公主,他是个王子啊啊啊!!!   所以世界观掉了的同时,节操(……)也就跟着碎得连渣都不剩了!   不管怎样,两人骑马跨过一大片冰天雪地,终于看到了这座冰雪城堡!   太梦幻了!和水晶球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哇!”元霜王子开开心心地下马感叹道:“真美啊!不知道我当初想来这个地方是为了啥呢?”   骑士子墨笑了,“我们进去,就知道答案了!”   然后,两个人就一起走进了这座梦幻的冰雪城堡!   城堡好高啊,好多层啊!   首先,他们走进去,也就是来到了第一层,城堡的第一层究竟是什么呢?   “蛋糕!”元霜王子突然叫了起来。   “哈?公主你饿了吗?”   “不是,你看,那里有个大蛋糕!”元霜王子指着柱子后面的一个乳白色坨状(……)物体!   “这……好像真是蛋糕啊!”骑士子墨也万分惊讶,这,这蛋糕也太大了吧,都快赶上一层楼高了,什么情况啊这是?!   与此同时,在天山王国中,老国王和王后得到了一个重磅消息!   雪莲公主回来了!!!   “雪莲?你不是去拿里了吗?!”老国王十分吃惊!   “是啊!”雪莲公主打了个哈欠,“刚回来。”   “才一天……你就回来了?!”王后感到难以置信!   “什么一天,我都去了好多天了好吗!”雪莲回答道,“我早就从拿里回来了,这几天都在天山王国的乡下小镇玩!”   “啊?!”老国王再一次吃惊:“那前几天你哥哥问水晶球,水晶球怎么显示你还在拿里啊?!”   “水晶球?水晶球中间有没有坏过?”雪莲公主问。   “是坏过,不过你哥哥已经修好了啊!”   “唉,水晶球恢复出厂设置是会时间停滞的啦!”雪莲公主说道,“所以刚修好水晶球的时候,要重新调整时间设置,不然会有时差的啦!”   所以现在的水晶球显示的,都尼玛是过去时啊!   “啊?!”老国王和王后一想到元霜王子是在有时差的情况下在用水晶球,顿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完啦!!!”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产品使用前一定要仔细看好说明书!   “那,那你到了拿里之后去了什么地方?!”老国王问道。因为,估计那就是元霜王子现在所在的地方!   “拿里之后……哦,去了冰雪城堡!”   “然后就回来了?”王后接着问。   “是啊,我到了冰雪城堡以后,就在外面看了一眼,没进去就直接回来了!”雪莲说道。   “啊?咋不进去看看呢?”王后很好奇!   “因为……”说到这里,雪莲不禁打了个寒噤,“听说,那座冰雪城堡……是一座被诅咒的城堡!!!” ☆、为什么会有《墨染山河》   《墨染山河》的原名,是《明月出天山》。   这部作品,其实有我心中想要表达的一些东西。   故事的开端发生在天山之巅,女主角雪莲和其他三个高冷的美男子一起居住在这里,已经有十几年的光阴。雪莲从小在天山长大,而那三位美男子,却在尘世中各有各的故事,在不同的人生和不同的使命指引下,最终汇聚在天山。后来,一位将军登上了天山,从此为天山带来了一场颠覆。   这就是我能想到的故事梗概,也许并不那么吸引人,我想我最初的定义也不是想以光怪陆离的情节来吸人眼球。(这里补充一句,并不是三位美男子和将军都追求女主,想看玛丽苏的请绕道)   我真正想要塑造的,是男主萧子墨,这个风华绝代的少年将军。我将男主设为一个将军,不是想突出他的“霸道总裁”气质,我真正想写的是他所带领的军队,他们边塞出征的苦与乐。   李白的《关山月》,本就是一首边塞诗: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原书名也正是来源于这首诗。所以我最初的想法,是想以一个女性的视角和笔触,去试着描述这艰苦的军中生活。   男主的形象确立,不仅仅是为了写他和女主角的一段旷世之恋,更是想通过描写一个将军,借他之眼,看到这些保家卫国的将士们,他们在出征时表现出的忠诚、思家和视死如归。   戍守边关,本就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使命。   小学时背过古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耳熟能详,可是有谁真正品尝过其中的苦涩滋味。   将青春献给边疆,将生命献给战场,只为了保卫祖国的山河。   因此,我想为这些人们,写一部小说。   但我不想把它完完全全写成一部军旅小说,所以我加了许多其他吸引我的元素进去,包括天山的神秘,尘世中的恩怨情仇,与专业的玄幻和武侠作品相比也许并不专业,我也不知该怎样给这部作品下定义。   但至少,我在很用心地去写,去表达,这些我想通过文字去表达的东西。   可能更新有些慢,但绝不会弃文。   2016年2月22日深夜,于英国。      ☆、相关军事设定,必读   【本书军队编制设定】   本书乃架空历史,主角是将军,主场在战场,对于本书中的军队编制设定,乃借鉴历朝历代军队编制及军衔制度而设置的架空体制,此处为大家科普一下。   军衔分三个级别,从左至右依次为职位高低:   一等级别:大将军 将军 正都统   二等级别:副都统 正参领 副参领   三等级别:上尉 中尉 少尉   士兵分两个级别,从左至右依次为等级高低:   一等级别(士官):上士 中士 下士   二等级别(士兵):一等兵 二等兵 列兵   *本书中,萧子墨为大将军级别,即军衔的最高等级,但在平时称呼中简称为将军,与将军级别的区分在于其军服及战袍领口的军衔标志。龙勰为正都统级别,与萧子墨同列一等级别,因此龙勰见萧子墨无须行礼,但职位比萧子墨低半级。   *军职级别按照战功来算,士兵级别按照兵龄来算。两年以内新兵为列兵,两年到四年兵为二等兵,四年到六年兵为一等兵。士兵功绩突出者提拔为士官,依据功绩高低分别为上士、中士、下士,士官战功突出者提拔军官,上士提拔军官先从军官第三等级少尉开始,依据日后战功情况依次向上提拔。士兵提拔士官、士官提拔军官可越级提拔。军官战功突出者可越职位提拔,但不可越级提拔。例如,三等级别中尉立功突出者,可越上尉直接提拔到二等级别副参领,但不可直接提拔到一等级别正都统以上级别。级别越高,提拔的难度和要求也随之增加。   (所以,萧子墨二十五岁能当上大将军,其牛逼程度大家自行感受一下)   兵种:   “统领三军”中的“三军”分别指代三个主要兵种:步兵、骑兵与战车兵   步兵   步兵是军队作战最主要的兵种之一,以伍为最小战斗单位,五人编为一伍,分别使用弓、矛、戈、剑、戟,成纵队战斗队形时,短兵器在前,长兵器在后。五个伍排列成一个方阵两,两司马为甲士,居中担任指挥。每四两编为一卒,由卒长指挥;每五卒编为一旅,由旅帅指挥;每十旅编为一师,由师帅指挥;十师编为一军,由军将指挥。   指挥均由军官担任,其中两司马及以下指挥由第三等级军官担任;卒长、旅帅由第二等级军官担任;师帅由第一等级正都统担任;军将由第一等级将军及以上级别担任。下级调兵须向上级请示。   *比如,本书中,龙勰作为正都统,可调师级单位步兵,每一师五千人,并且一次最多只可调五师,即两万五千步兵。只有萧子墨有权调军级以上步兵,即龙勰若要调兵两万五千人以上,或要调动军级以上步兵,必须要向萧子墨请示方可调兵。   (那么问题来了,为何当时碎叶水一战中龙勰私自从营区调兵,只抽调了区区几十人,却依旧要向萧子墨汇报呢?因为这里的调兵权是针对出兵而言的,一旦出兵,进入行军作战,任何人从驻军营地抽调兵力都必须严格向上级汇报并交由参领等级,此项规定乃是为人员管控而设置。)   骑兵   骑战马作战与水上作战的兵种,统称为骑兵。骑战马作战者又称马兵,水上作战者又称舟师。骑兵与步兵采用同等单位编制,马兵所用武器以弓弩、矛戈为主,作战训练时与战马一同训练其协调性,以提高军队战斗力。舟师负责水上作战,其驻防部队常见于临海、临河边境。   战车兵   战车兵,常见于大型战役,与步兵协同作战。在炮兵形成独立兵种之前,战车兵负责操作投射攻击,以及驱车冲锋陷阵。战车兵适用战场多以平坦地形为主,或位居后方,负责投射及前阵步兵替补。   *此书中,萧子墨挥师北上,驻军地点在天山,由于山地地形,所以战车兵基本不会被用于驱车作战。天山一战,会以步兵和骑兵为主要兵力。   暂时设置这么多,日后有需要会慢慢完善。   架空历史,历史为骨,架空为翼,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PS:军衔制度主要参考晚清后期及建国后的军衔制度,步兵单位编制部分参考战国时期的步兵编制,但做了适当改编,有兴趣者也可自行搜索真实历史上历朝历代的军队编制,欢迎提出宝贵建议!      ☆、承欢:归雁之殇   关于承欢,我还有一些话想说。让承欢死,我是真的很痛心的。她是我这本书里倾注了最多感情也是最心疼的一个女子,真的没有之一。之前说过卡在了这一章,就是因为纠结承欢的命运。我是真的心疼她,不想让她死,可是最后还是按照大纲没有让她活下来。因为承欢这个角色,从她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她悲剧的命运。这是时代赋予她的悲剧,所以无论怎样挣扎,最终还是离不开悲剧的结局。   在承欢身上,尤其是在讲述完书雁的故事之后,我曾多次试着去探讨承欢活下来的意义。她之所以选择活着,与其说是对生活还有留恋,不如说是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像我在文里说的,她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死去埋葬别人犯下的错?   承欢这个角色,在这本书中是很关键性的存在。战争年代,雪莲代表的是未曾卷入战火的旁观者,陆云兮代表着不同于普通平民,因家中权势地位而免于受难的贵族阶级,绮烟代表的是受到灾难却因运气好而幸免于难的极端特例。在这之中,只有承欢,代表了战火下饱受摧残的大多数人民。这个叫承欢的女子,她虽活了下来,却毫无疑问和那些被折磨至死的女人一样,都是战争中的牺牲品。可她又是那么特别的存在,她像是一株盛开在极端严寒中的红梅,在艰难中挣扎着生存,她活下来的意义又不是简单的苟延残喘,甚至她要为这场战争做些什么,想避免让更多人重复和她一样的悲剧……所以那株在严寒中绽放,最后却终究散尽风华的梅树,正是对她一生的隐喻。   承欢虽死,却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战争仍在继续。接下来的重心会再次回到战场上,一方面是炎军与蛮夷联军的正面战场,另一方面雪莲等人落入敌手,也会对萧子墨在正面战场的决策有所影响。故事到这里正在慢慢进入高-潮,还是那句话,更新虽慢,绝不弃文,希望喜欢的人能继续支持下去,也感谢一直以来支持的朋友们!      ☆、完结感言   很遗憾这本书一直连载很慢,拖了这么久,所以一直支持到最后的亲们,真的很感谢你们,一直没有抛弃我。之前总是断更,希望这一次一口气上传所有章节能够让你们看过瘾,也希望追到了最后的你们没有对我失望。   这本书写到后期的时候真的是没有时间了,所以才一拖再拖。不过我一直秉承着“即使更新慢也绝对要用心完成”的理念,终于写到了最后,该填的坑也都填完。   其实写文已经写了好几年了,这是完成的第一本长篇,所以它对我的意义自然是不同的。这中间也遭遇过瓶颈和自我否定,不过因为有你们的支持,我才一直走到了最后。   我不知该怎样定义这本书,是言情好像也不算言情,是女频好像还偏向男频……我觉得这本书完全是写给我自己的,它里面有我的情怀,所以,也许它存在的意义,更像是完整了我的一个梦吧。   新书会在2017年与大家见面,到时候,有缘再见吧。   谢谢每一个支持我的亲友们,我爱你们,真的。   2016年7月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