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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姐姐身上没有带够银子。”开口说的话少女约莫着有五六岁的模样,许是素日里吃的并不好,身子瘦小极了,本就是个尖下巴,此时更是显得弱不禁风。唯有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让过路人皆忍不住回头一望。那少女许是被路人频繁看她的模样吓住,只紧紧攥住锦绣的手。 卖糖人地小贩手艺精湛,只片刻功夫又捏出一个小人出来。锦绣站在原地又扯了扯那少女的手,眼巴巴地看着小贩。 “那咱们在这里等一等张妈妈,等她来了给你买糖人好不好?”那少女对着锦绣微微一笑,好看地双眸顷刻间弯成了月牙。 锦绣乖巧地点了点头,跟她一起站在小摊地旁边。 此时明月高悬,忽然夜空中放起了烟花。锦绣拍手叫道:“姐姐,好漂亮啊。” 周围的人见烟花绽放,不由都挤在了桥上看着烟花。那少女紧紧拉着锦绣的手,生怕人多挤散了她们。锦绣似是也怕与她走散,单薄地身子在人群里紧紧拉住那少女的手。 忽地有人放起了炮竹,噼噼啪啪的声音好不热闹,又有敲锣打鼓声由远至进传来。那少女对着锦绣大声道:“锦绣,我们回去找张妈妈吧,这里人太多了。” “姐姐,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呀。”锦绣竖起耳朵仔细听,却只能看见她张着口,说了些什么她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那少女正想说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给她听,不知怎的,一只炮竹忽地朝她们这边扔了过来。那少女立刻推开了锦绣,炮竹落在了她裙上,炸裂出一个小洞。她暗暗庆幸还好推开了锦绣,否则落在她身上必是会将她吓哭的。等她再抬眼看着锦绣时,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她立刻慌了起来,大声喊着锦绣的名字。 敲锣打鼓的人也走过了石桥,往她的方向走来。瘦小的她穿梭在这些打鼓的人群里,起先小声的哭泣,后来越哭越大声。又一道烟火绽放开来,使得夜晚亮如白昼。将锦绣可能去的所有角落都找了一遍的她就在一片欢呼叫好中在石桥上蹲了下来,将头埋在膝盖里呜呜的哭着。母亲生了大病,她又在过节的时候把妹妹丢掉了…… 石桥东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原本在看热闹地众人见马车旁有数十位随从保护,能有如此仗势的人必是达官贵人,他们自然不约而同地让开了一条路。马车一路疾驰往石桥中行进,驾车的人上了石桥时才看见石桥上蹲着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不得不急急勒马,怒声问道:“谁家的小孩,还不抱走,挡在路上找死么?” 那少女丢了妹妹,心里伤心的厉害,如今被来人一骂,哭的更是大声起来。 “出了什么事?”马车里有人淡淡地问道。 “回三殿下,有个小丫头挡了咱们的去路,现在又哭哭啼啼地,真是晦气。”驾车的人皱着眉道。 “正值佳节,本该热热闹闹的,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委屈,你上前去问问,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那人轻声道。 不待那驾车的人回话,那少女已跑到了马车的跟前跪了下去,满是泪眼道:“求求你们帮我找找我妹妹,她方才还在这里,这会就找不到了……” “你妹妹失踪应该去官府报案,找我们有什么用,闪开,不要妨碍我们回宫。”驾车的人听命来由,立刻出声道。 “且慢!”马车里的人忽地开口道,说话间已将帘子掀了起来,将头伸出了马车外,众人皆好奇地看着这马车内的人,原先沉稳有力的声音让众人以为他定是十几岁的少年郎,然此刻才发现他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少年,这少年长得极为俊美,用姿容既好、神情亦佳形容再贴不过。众人被少年容貌迷住,一时间竟无暇再去观赏艳丽地烟火。 那少年似是未曾察觉众人的眼光,只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磕着头地少女,柔声问道:“你妹妹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裳?” “浅绿色。”她抬起头看着他,抽泣道:“圆脸,大眼睛,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 “是在这石桥上丢的么?”那少年又开口问道。 那少女点了点头,模样甚是委屈。 那少年对着她微微一笑,看向驾车的人道:“就在这里不见的,人又走丢没多久,现在找定是来得及。我在这里歇上一歇,你派两个人跟着我,其余的人与你一起去找她的妹妹吧。” “三殿下……”那正还欲要再说些什么,却见那少年已将帘子放了下去,他只好将那少年的话传了下去。不过一会儿,在马车附近的随从皆往四面八方走去。 那少女见此,这才止住了哭泣。她大着胆子往马车边靠近了些:“谢谢你。” 此时烟火又起,看热闹的众人又看起了烟火。那少女的声音传入少年的耳际,他微微勾了勾唇,将帘子又掀了起来,朝她眨了眨眼。 “你不要怕,跟在我身边的人都很厉害,一定能找到你妹妹的。”那少年安慰道。 “恩!”她笑了起来,神采奕奕地模样让他亦是跟着笑了起来。 那少年说话算话,不过半个时辰,他的随从便将锦绣找了回来,身旁还五花大绑着一个壮汉。锦绣远远地就见到了那少女,哇哇大哭地扑进她怀中,哭诉道:“姐姐,那个人好坏,他把我抱起来跑了好远,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那少女面色吓的苍白起来,只紧紧握住锦绣的手。 那少年若有所思地看着被绑起来的壮汉,对着随从吩咐道:“拐卖人口在大庆是死罪,将人送到大牢去。” 那壮汉大惊,似是没想到只是掳走了一个普通丫头,竟然就丢了性命,他立刻大呼冤枉。那许是聒噪的声音让少年心生不悦,微微皱了皱眉一挥衣袖便身旁的随从将他拉了下去。待帘子合上时,马车又继续前行。 那少女牵着锦绣的手一路小跑着跟着马车,在马车后大声问道:“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赵澈!”少年听见李锦然地声音,只将帘子掀了起来,回看着她道。 “我叫李锦然,大哥哥,我叫李锦然!”李锦然大声地对着他喊道, 咚咚锵、咚咚锵,敲锣打鼓地声音再次响起,很快将她的声音掩盖住。赵澈见她还在说着什么,却又听不真切,只好对着她摇了摇手,便将帘子再次合上,驾车的人见此,狠狠抽了一下马鞭,壮马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李锦然稚嫩地开口念道:“他叫赵澈,赵澈……” 第一章 初次试探 永固十年。 东都长阳的景程街呈现出一片繁华,顺着景程街一直往里走,走到尽头再朝西拐,便能看见一座占地面积约有一百五十亩的李府。那李府选址精妙,闹中取静,光看着派头便知住在里面的人定是权贵之家。 李府的正门蹲着两座大石狮子,门前立着数十位衣着华丽的守门人。从外面看着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今日对于李府的海棠居来说,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海棠居的长廊里,几个丫鬟急急忙忙地赶路,一个丫鬟不小心摔倒在地。后面一个穿着绣有大红牡丹图样的女人一把将她拽起来,恶狠狠地说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摔倒,是想耽误我的好事不成?” 那丫鬟吓得连眼泪都忘记了流,浑身颤抖地说道:“张妈妈,奴婢知错,请您饶恕奴婢。” 张妈妈斜看了一眼那丫鬟:“既然知错,总得做点事弥补,你说对不对。” 那丫鬟都快被吓傻了,连连点头,半句话也不敢回。张妈妈极为满意地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小包东西,在她耳边低语道:“等下将这个倒进大夫人的茶水里,事成之后,二夫人重重有赏。” 明眼人都知道张妈妈是二夫人周氏眼前的红人,这药包自然也是受二夫人的指使下的。那丫鬟唯唯诺诺地接过药包,自是不敢多言。 “你叫什么名字?”张妈妈开口问道。 “奴婢叫素雪。”她低着头,带着些哭腔。 “我记住你了,去吧。”张妈妈在她身后推了一把。其他几个丫鬟像是对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没有看见、没有听见似的,待素雪迈着步子往前走的时候,都发出了低低地笑。 素雪颤颤抖抖地打开大夫人的房门,自从大夫人得了怪病之后,连带着住所都冷清了下来。却未料想竟然清寒到如此境地,床上铺就的并没有二夫人那样的上好绸缎,身上盖的被子连下等丫鬟的都还不如。然而她很快就收起了胡思乱想的情绪,将手里的茶端到大夫人的床边。“大夫人,奴婢给您送茶来了。” 待她转过身欲将茶送至大夫人口中时,却忽然发现大夫人眼角一行泪落下,打湿了枕头。她心下一惊,莫不是大夫人已知今日是死期? 大夫人似是有感应般地看了她一眼。她吓得手一抖,茶碗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咕噜噜地滚在了她脚下。忽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赶来,她慌慌张张地将药包塞进了茶壶里,正准备找个地方躲起来时,便听见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她抬眼看见穿着紫色布衣长裙,身上并无别的首饰点缀的李锦绣冲了进来。 李锦绣自然也看见了素雪,怒气冲冲地朝着她走了过去,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下手丝毫不留余力。素雪整张脸顿时肿了起来。打完之后她连眼都不抬一下,急急走到大夫人身边,两眼都是泪,伸手去摸大夫人的脸,悲戚地喊道:“母亲,你不能死,父亲不疼爱我跟姐姐,你若死了,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锦绣忽然想到什么,一步步走到素雪面前,狠狠地抓着她的胳膊,剪水双眸里含的都是泪:“为什么,他们在的地方我们都躲着不去,难道还不能放过我们吗?”她使劲晃着素雪,悲恸欲绝地喊道,“你知不知道,现在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我跟姐姐唯一活下去的信念。可你们居然还要害死她,药呢,你是不是给她灌进去了?”李锦绣像发了疯般地跑到茶碗跟前。见碗里依稀还有未干的水渍,心下一凉,是不是来晚了?她浑身无力地倒在地上,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这么大清早的,都站在门外做什么?” 门外话音刚落,李锦绣两眼闪现出无比强烈的恨意,冷眼看着那些丫鬟簇拥着二夫人周氏进来。见她穿着淡粉色纱衣,内穿薄如蝉翼的霞影纱茉莉香胸衣,下身着一条散花水雾百褶裙,整个人显得光彩熠熠。 二夫人不急不缓地朝李锦绣走来,朝着躺在床上的大夫人看了两眼,有片刻的惊愕,转过头看向素雪,语气颇为严肃地问道:“让你给大夫人倒个茶水,怎么让大夫人哭成这个样子?莫不是你看她不能言语不能动弹,便欺负了她?” 素雪被二夫人的气势吓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二夫人,素雪不敢啊。” 二夫人淡淡地瞥了一眼素雪,而后转过身握住李锦绣的手,对她温柔地说道:“你母亲如今这番模样,我看了心里也是难过得紧。府上有人说你跟锦然失了母爱便遭人冷落,我倒是一直没抓住是哪些人说的。如果你发现有谁胆敢再说这种放肆的话,尽管来找我,我定要去收拾他们。”她摸着锦绣的头,满眼都是慈爱,宛如一家主母。 这让李锦绣心里异常窝火,扭过头看着母亲,越看越心疼。母亲都已这番模样,为何眼前这些人还不肯放过她呢?她认定了二夫人定然是唆使素雪给母亲下药的,现在被她发现,还在这里摆着一副贤良淑德的面孔。思及此,她心里越发得不能冷静下来,见二夫人一副慈眉善面的样子,对她越是温柔地笑,就越觉得气愤。一抬手就给了二夫人一巴掌,这一巴掌让所有的人都不敢大声出气。李府上最不受老爷待见的小姐,居然伸手打了府上老爷最宠爱的二夫人。 门哐当一声再次被踢开,李锦然喘着气急急地走到李锦绣身边,丝毫不带犹豫地抬手就给了李锦绣一个巴掌,比方才李锦绣给二夫人的那个巴掌还要狠。李锦绣原本一脸的恨意此刻全是委屈,两眼含着泪,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又被李锦然打了一巴掌。紧接着李锦然一把扯过她,怒道:“还不给二娘跪下!” 李锦然来得太急,微微地喘着气,一抬眼就看见二夫人脸上的手掌印,心下一紧,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这怕是二夫人给锦绣下的第一个套子,想不到这个套子她竟然隐埋了六年。倘若此时二夫人发现她是装成痴傻,必然会再寻机将其铲除。 李锦然一脸歉意地看着二夫人,伸手拿帕子要去帮她擦脸。二夫人不露痕迹地朝后面退了退。李锦绣心中暗笑,不会是坏事做得太多,还以为这帕子上沾染了什么毒药吧? “锦绣,平日里苏先生教你的礼仪怎么都抛到脑后了?”她扯了下李锦绣的胳膊,将她拉到二夫人跟前,微微地欠了欠身体,“妹妹人小不懂事,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教好。二娘若要怪罪,就怪罪锦然。” 李锦绣听了此话,心里更是觉得窝火,转过身就要走。又被李锦然拉了回来,说道:“怎么,现在连姐姐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二娘待你不薄,平日里你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二娘特意关照的?就因为今日姐姐不陪你玩蹴鞠,你就将怒气撒到别人身上。打了丫鬟不说,你还打了二娘,让你跪下还不情愿呢?” “姐姐你知不知道,母亲她……” “如果没有二娘,你以为母亲能活到今天?”李锦然迅速打断她要说的话,趁着众人不注意,狠狠地掐了一下李锦绣,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若再不给二娘跪下道歉,以后不仅没有蹴鞠玩,姐姐日后也不再陪你放风筝了。” 李锦绣就算再笨,也明白李锦然这个动作代表什么意思,马上像个孩子般号啕大哭起来,坐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你不陪我玩,那我见谁就打谁。没有母亲疼爱就算了,连你也不要我了。我这就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走?打了人,犯了错,还想要往哪儿走?” 不知何时李诤已站在了门口,李锦然见他的双眼一直盯着二夫人的脸,定然是心疼了。 “父亲,是锦然的错。”李锦然牵着李锦绣的手,走到李诤面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叹道,“方才我陪妹妹踢蹴鞠,她忽然吵着蹴鞠两个人玩没意思,硬要将紫鹃也拉进来。我好话说尽,跟她讲道理,告诉她梅苑的人手不够,紫鹃一个人要当十个人来做事,怎么还能陪她一起玩。她当下发了小姐脾气。”她虽说着话,一只手却在宽大的衣袖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簪子,狠狠地往手心里刺了一下,估摸着会有鲜血流出的时候,才将手拿出来在李诤面前晃了晃,满是委屈地说道,“父亲,您看,妹妹就因为我多说了几句,还拿簪子将我的手刺伤了呢。” 李诤剑眉紧皱,似是听到这话极为不耐,转而看向二夫人,见她脸上红印还未退,眼睛便暗了几分。他环顾四周,见房中有数十个丫鬟,这些丫鬟要是哪一天把今天的事不小心抖落了出去,叫外面的人听见了,那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其实李诤这个人,对女人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向来不放在心上,但他一向看重李府的面子。想到今天李锦绣打了二夫人一巴掌,明天就有可能因为别人让她不开心,打其他人。那个其他人,也有可能包括自己。想到此处,他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严肃起来:“锦然,作为一家之主,我偏袒谁都不好,以下犯上、以幼欺长,按李府家法,当如何处置?” 李锦然心里一凉,苦肉计也不管用了吗?她低低地一叹:“父亲,锦绣还小,从小就因母亲生病没有人管教,又只有七岁的心智,难免会耍点孩子脾气。您就……” “老爷,算了。”一直沉默的二夫人此刻拉了拉李诤的袖口,一脸和善地说道,“在孩子面前这么严肃,看把她吓得。”她娉娉婷婷地走到门口,将坐在地上哭得要岔气的李锦绣半拥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谁说没母亲疼的孩子就可怜,以后你就跟我一起住,看外面还有谁敢乱说话。” 说完这番话,又像变戏法般地从衣袖里拿出一支做工精美的金步摇。锦然眯了眯眼,见那金步摇上端如翩然起舞的蝴蝶,镶着精细加工的上等玉片,中间又有银花满缀,以贵重珠宝做成的流苏此刻微微晃着,无一不显示它的珍贵所在。二夫人将这支金步摇摆在李锦绣的面前,语气极为温柔地说道:“好孩子,看看这个你喜不喜欢?” 等了片刻,见李锦绣仍处在发愣的状态,便满是笑意地将金步摇插在她的云鬓上,赞叹道:“前些日子出去玩,一眼就看中这个玩意,想着戴在你头上定会好看。一直没机会将它给你,今儿算是瞧见了,你就拿去戴吧。” 李诤见二夫人心胸如此大度,不免觉得欣慰,脾气自然也压下去了一半。想到既然来了海棠居,要是不看看大夫人,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他走到大夫人的床边,看了一眼她身上铺的被子,上面用金线绣着鸳鸯戏水纹案,喜庆的大红颜色因洗得过多早已褪了下去,他眼睛便暗了下。 李锦然见他神情黯然,就走到大夫人的身边,叹了口气,说道:“父亲,我曾给母亲换过被子,但母亲却泪流不止,我想她对这喜被定是有不一样的情谊。” 李诤听罢此话,不由得叹了口气,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大夫人,见她此刻泪流满面,以为是看见自己,睹人思情,便上前握了握她的手。 二夫人何等的精明,冲着站在门口的丫鬟说道:“昨日采购回来的锦被,我不是分了五床给大夫人吗,怎么没见你们拿过来?” 那几个丫鬟都是二夫人的眼线,打跟着她开始就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的本事,几个同时回道:“奴婢们该死,忘记了二夫人的交代!” “二娘,我也要被子,还要好看的衣裳,姐姐也要。昨天看见承欢妹妹那身衣裳心里喜欢得紧,也想照着她的样子做几套,你说好不好?”李锦绣趁热打铁,孩子气般地说道。 二夫人周氏听见此话,心里都在滴血。承欢那套衣裳乃是洛阳最有名的锦云绣坊所出,整个洛阳就只此一件。且不说那衣料好到什么程度,就冲那衣领上的二十八颗璀璨珍珠,就知道那价钱定然不菲。给了金步摇,就已经让她赔本,再要两件承欢那种款式的衣裳,那简直就要让她大出血。但看了眼李诤,只得咬了咬牙,不自在地说道:“想要怎么不早跟二娘讲,二娘好叫人给你做。” 这话让李诤不由回过头看了几眼二夫人,见她对不是自己的孩子都如此大方,心中对她又多了几分赞赏。又看了眼李锦然,横眉冷对,怒意多了三分:“看看你把锦绣教成什么样子!” 李锦然低垂着头,并不多做解释。李诤说了这么多话,忽然感到有些口渴,走到圆木桌边,拿了茶壶将茶水倒到茶杯里,正要一饮而尽。一直沉默不语的素雪急忙夺过他手里的茶杯扔在地上,而后颤颤抖抖地跪下说道:“老爷,这茶不能喝。” “放肆!”李诤气急,手拍得红木桌子震天响,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丫鬟顿时吓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就连半拥着李锦绣的二夫人脸色也微微有些难看。 “老爷,茶里有毒!”素雪早已被李诤的怒意吓得泪流不止,声音都变了调。 然这四个字一出,让所有在场的人都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就连那些看戏的丫鬟也都低着头,像是生怕被人抖搂出来她们也参与其中这件事。李锦然神情也是一愣,二夫人给这丫鬟的药自然不会是毒药,这个丫鬟此刻却说茶里有毒,莫非是不知情? 素雪弯着腰走上前,将茶壶盖打开,呈给李诤看。李诤见了那包粉末当即青筋暴跳,气得眼红,问道:“是谁下的?” 素雪欲要开口,二夫人却走到桌子边,素手拿起茶壶,斟满了一杯茶,温柔地对着李诤说道:“是不是毒药,一试便知。” 二夫人的茶还没入口,便被李诤拦了下来,将她手中的茶杯夺过来放在桌上:“胡闹,药岂是能随便试的,命还要不要?” 李锦然紧紧握住双手,见他对二夫人极尽关心体贴,而对母亲素来不闻不问,难道二夫人是他的妻子,母亲就不是吗?她努力稳了稳心境,说道:“父亲,可以请周大夫前来验证下。” 这周大夫自从李诤当了将军之后,就长年伴在左右,无论是奇毒还是珍贵药草,可谓无一不识,深得李诤的信赖。现如今找他最合适不过,李诤点了点头,随手指了个靠近门边上的丫鬟。那丫鬟倒是机灵得很,立刻向周大夫的住所跑去。 周大夫虽年老体迈,但动作却是麻利无比,在李锦然心里默数了第一百下时,就见他小跑着来了。他半点不敢怠慢李诤的交代,小心翼翼地检查了几次茶壶里的药包,方才确定说道:“老爷,这茶壶里并非丫鬟口中所说的毒药,只不过是寻常的安神药罢了。” 李诤已年过四十,沙场官场混迹二十余年,也曾见过各种不择手段的伎俩。他又见一个小小的丫鬟胆敢冒着危险提及茶里有毒,必然不会是空穴来风,因此想要抓住这条线慢慢展开,看看到是底谁在背后捣鬼。他有自己的考量,如今他官至一品大员,府上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外人大做文章。但看了满眼疑惑的周大夫,只觉家丑不可外扬,冲他挥了挥手。那周大夫也是个会看眼色的人,就退了下去。 李诤微微颔首,看了眼一直跪在地上的素雪,不悦道:“知道在府里无中生有、造谣生事,是什么结果吗?” “大人!”素雪抬起脸,一脸的泪痕,“奴婢有话要说,您让奴婢把话说完再处罚奴婢也不迟……” 不待素雪把话说完,二夫人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拿出帕子擦了擦她的脸,姿态极尽温柔,而后转过身对李诤说道:“老爷,你要罚就罚我吧。” 李诤不解地问道:“一个丫鬟做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老爷,怨我之前没把话交代清楚,我从照顾大夫人的丫鬟那儿听说,这几日大夫人夜里总睡不着,因此才拿了这安神的药让丫鬟泡给大夫人喝。谁料想泡药的丫鬟竟然是个新来的,以为我是要毒害大夫人。”二夫人说此话时仍是笑意盈盈,任谁听了都觉得温暖。 二夫人朝李诤走过来,微微地欠了欠身体,带着歉意说道:“老爷,错都在我,你要罚就罚我便是。” “看你这话说得,你也是一片好心,何罪之有?”他如是说,又见李锦然一直低垂个头,不知此刻在想什么,又加了句,“锦然,你说是不是?” 李锦然才抬起头,见李诤已是完全信了二夫人所言,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李诤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素雪,严厉地说道:“虽是误会一场,责罚也免不了。就去浣衣房干五个月,月钱减半。” 素雪惊魂未定,只觉从鬼门关归来,连连点头。 李锦然冷眼看着一切,心里疑惑重重。那丫鬟的表情倒不像是装的,方才分明是要将二夫人的事情全盘托出,按二夫人疑人不用的性子,定是要让这丫鬟今生再也开不了口,又怎会这般替她求情,莫非二夫人留着她有别用? 正当李锦然冥思苦想的时候,二夫人再度开了口,对李锦绣说道:“瞧你这孩子,生气就要打人,定是姐姐心疼你,舍不得对你管教。从今儿起,你便跟着我住吧。” 李锦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从地上爬起来扑进李锦然的怀里:“我只要姐姐,谁也不跟。” 李锦然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慰小孩子一般,暗叹一声。原来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想困住锦绣才是今天真正的目的。因为今天自己突然插了一杠,让她没能试探出锦绣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所以才在父亲面前摆出一副慈爱形象,为的就是将其长期圈在身边,慢慢观察。 “怎么,刚伸手打了你二娘,你二娘都不介意了,想亲自教导你还不愿意了?”李诤冷眼看向李锦绣,说出的话让人觉得如同掉进了冰窟窿。李锦绣眼里含着泪,抽抽搭搭地哭着。 李锦然见父亲起伏的胸口也知道气得不行,急忙说道:“父亲,教不好锦绣是我的错,您不要责怪锦绣。” 李诤狠狠地瞪了一眼李锦然,想到李锦然平日里不言不语,每天只窝在梅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是把李锦绣宠得不成样子,眉头皱得更深,怒道:“既然你也知道有错,就去禅房好好地闭门思过,想想该怎么当一个姐姐。给你十天慢慢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出来。” 他因练武的原因,身体本就魁梧,加上声音稍微大一些,便让人觉得气场极为压迫。李锦然此刻再想说什么都只能住了口,看了眼怀中的李锦绣,摸了摸她的头:“去二娘那里吧,要听二娘的教导。什么时候学好了,我再去接你回梅苑。”李锦绣慢腾腾地走到二夫人身边,又看了眼李锦然,极为不舍的样子。 李锦然转过头只当没看见,走到母亲身边,颇为忧伤地说道:“母亲,这些日子我跟锦绣都不能来看您了,要是下雨天冷,谁给你加衣呢?母亲您看,父亲今天专门来看您。您要是能开口,就可以跟他说说话。” 李锦然当然知道母亲早已不能开口说话,但她必须确保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能有人悉心照料母亲。她悄悄地将手伸进大夫人的被子里,伸手掐了掐她骨瘦如柴的身体,大夫人疼得咿咿呀呀地叫着。 李锦然故作惊喜地对李诤说道:“父亲您一来,母亲竟然能发出声音了。” 李诤本要走的步子又迈了回来,走到大夫人床边,看见她张着嘴,但又表达不清,微微一叹:“她既然是我的夫人,我还能亏了她不成?你放心去禅房,这些日子我会再来看她。” 李锦然见目的已达到,乖巧地答了一声是。李诤也不多言,只对二夫人交代了给屋里添置一些新物品后转身出了房门。 二夫人笑吟吟地握住李锦绣的手,又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素雪,开口道:“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去浣衣房领罚,做事机灵点儿。” 素雪连连道谢,却没有再起来,直到二夫人带着李锦绣远远地走出了海棠居,连那些跟班丫鬟都走远之后,才站了起来。一抬头便看见李锦然正歪头细细地打量着她,被她这种审视的目光看得极为不自在。她正要走出去,便被李锦然拉住了胳膊。 “你叫什么名字?”方才因为众人皆在,李锦然不方便仔细看这丫鬟。现在才看清,这丫鬟年纪倒也不大,顶多不过十三岁,眼睛看着清澈无比。但她也知道,有些人太擅长演戏,假的也能成真。 “奴婢叫素雪。”她诺诺地答道。 “方才都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李锦然面上笑着,却未达眼底,声音冷淡。 “奴婢未曾看见,也未曾听见什么。”素雪回答得极为谨慎,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退下吧。”李锦然做了个让她退下的动作。她便如获大赦般小跑着出了门。李锦然却像被抽了力气般倚在门框上,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又落在躺在床上的母亲。 李锦然踏进屋里,将壶里的茶倒到门外的花圃里。她怎能睡得好,这些年来父亲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母亲是能感受得到的。她虽聋哑,但不代表眼也是瞎的。她怎么能看不见原先富贵荣华的住所此刻已是清寒不已,又怎能看不到她如今的两个女儿,过的是怎样朝不保夕的日子。 李锦然迈着沉重的步子返回大夫人的屋里,一直发愣地坐在大夫人的床边,待有人将饭菜送来时她都浑然不觉。 “小姐,您又发呆了!”紫鹃端着饭碗,又在盘子里夹了几筷子菜,走到大夫人面前,正要去喂时,李锦然却接过手来。 “紫鹃,至少我有十天都不能来看母亲了。”她满是忧伤,但更多的是忧心。 “小姐,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身边。”紫鹃安慰道。 李锦然仔细地给大夫人喂饭,看了眼紫鹃,被她简单又直白的几个字所感动,不由感叹:“我身边有的,也只有你跟锦绣了。” 第二章 赵氏之死(上) 窗外雨潺潺,偶有阴风阵阵刮过,窗子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禅房外的守卫打着油纸伞昏昏欲睡。 轰隆……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让守卫打了个哆嗦,从蒙眬睡意中惊醒过来。一只老猫扯着嗓子“喵呜”了一声,听上去煞是凄厉,让侍卫不由皱了皱眉。 “小哥行行好,就让我进去吧。”说话的是一个身着淡粉衣裙的姑娘,年纪看上去有十七八岁。 守卫打着灯笼往她身上照了照,见她浑身被雨淋了湿透,不由开口劝道:“紫鹃。不是我不让你进去,而是老爷有命,要让大小姐禁闭禅房十天,这十天不得让任何人探视。” 紫鹃听罢此话,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眼泪涟漪,无不悲戚地道:“我家小姐早年就失了母亲的疼爱,老爷对小姐的身体又不上心。但我是知道的,小姐身患隐疾,每逢阴雨天,她都要我寸步不离。如今下这么大的雨,我很担心我家小姐。” 侍卫听此话当下不知如何抉择,放她进去怕老爷怪罪,虽说关进去的小姐是大夫人孙湘所生,可现今的大夫人最多只算个活死人。当年孙家家大业大,孙夫人也曾在李府上风光无限,却不知十四年前中了什么邪,变成了只能呼吸、没有任何感知的活死人。这大小姐也可怜,当年可是掌上明珠,怎知孙夫人一病之后,她也失了宠。 “求您了。”她狠狠地给守卫磕了一个头。侍卫实在看不下去了,将她扶起来说道:“紫鹃,半个时辰够了吧,看了就赶紧出来。” 她连连道谢,急忙拜了拜,踉跄地站了起来,用被雨水浇透而发白的手打开了房门。一进到禅房内,她立刻将门关上,号啕大哭了起来:“我家小姐怎么这么命苦,明明是嫡出的,偏不如庶出的金贵。”紫鹃一边放声大哭地喊,一边将湿透的粉色衣衫脱下来,嘴里仍然不停,“小姐,你有没有事?身体是不是发冷?” 待将粉色衣衫脱下后,她又撕开身上包裹的一层油纸,油纸下是一身浅绿色长裙,因为油纸包裹,还算干爽,然两只袖口却还湿答答的在滴水。 李锦然见状,立刻从黄花梨木的小桌上拿了青花瓷碗,将液体丝毫不差地接了起来。 未过多久,侍卫又从门外听到紫鹃悲戚地哭喊:“小姐,小姐,你有没有事,怎么浑身这么冰冷?” 禅房内李锦然不动声色地将碗拿起来,刚要开口喝,便被紫鹃拦住。她抬头看了看紫鹃,微微笑道:“放心,这药既然是我让你找来的,就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紫鹃急了,悄声说道:“小姐,你要想清楚再喝,你怎知今晚就是四夫人的死期。万一不是,你冒着性命去搭救,要是被二夫人知道,落下的把柄就更多了。” 李锦然拍拍她的头,语气不急不躁:“我算过的事,什么时候出过差错?倒是你,今晚表现还不够卖力,差点就进不来了。敢坏我好事,看我扒了你的皮。” 紫鹃被她这一说,当下红了脸,小声嘀咕:“我怎知门外那侍卫如此小心谨慎,苦肉计都用了……小姐!” 李锦然眼看雨越下越大,也来不及听她再抱怨什么,端起碗一口灌了下去。间隔时间太短,紫鹃来不及跑到她跟前去搀扶,她便倒在了地上。原先红润的肤色即刻变得惨白,嘴角也渗出血迹。紫鹃的心一凉,没想到这药力那么大,万一小姐真有个什么事……当下乱了方寸,急忙将脱在地上的衣衫穿上后也顾不得擦眼泪就往门外跑,一拉开门指着方才让他进来的守卫就骂:“都怨你,我在外面求了那么久你都不开门,原先我就说了小姐的身体弱,你偏不信。” 那侍卫被紫鹃这一通哭骂也不知如何是好,进禅房看了李锦然一眼,脸色大变,急忙将李锦然从地上扶起来,连忙说道:“是我疏忽职守了,我立刻送大小姐回房休养。” 那侍卫手脚还算利落,将李锦然打横抱起,一脚踹开禅房的门,在雨中疾步走向李锦然的院子。紫鹃紧跟在身后,心中忐忑不安,方才在屋子里时看着小姐因服下药后变得毫无生气,生怕有个闪失她就再也回不来。 那侍卫将李锦然放在床上,便果断地退出了门外。紫鹃急忙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几颗药丸,来来回回地数了几遍,直至确定无误后才放进她的嘴里。 “小姐,你可一定要醒过来,不然紫鹃就真的无依无靠了。”紫鹃紧张得不由双手紧握,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锦然。 “咳咳咳!”李锦然忽然醒了过来,捂住胸口猛烈地咳起来,脸色较从前的惨白稍有了血色,“快给我拿个手帕来。”紫鹃急忙去取了手帕递到她面前,见她接过手帕后立即捂住口,不一会儿整个手帕都染上了鲜红。 “小姐,你怎么样?”紫鹃看见李锦然这么痛苦的样子,不由急红了眼,“都叫你想好了再喝的。” “我没事,那侍卫必定在门口还没走,我们得支开他。”李锦然将手帕捏在掌心,略微虚弱地说道,“你去告诉他,就说我醒了。” 紫鹃依言走到门口,将门打开,焦急地说道:“我家小姐醒了,你快去看看。” 那侍卫一听,立刻踏了进去,只见李锦然躺在床上似有若无地呼吸着。正想问她身体是否还好时,便听见她猛烈地咳嗽,刚要上前去扶,猛然见她手中拿着满是鲜血的帕子去擦嘴角,心下大惊。 “你不必紧张,每逢阴雨天,我都会有些不适。这会儿因为禁闭禅房,环境湿冷才会严重了些。”她似是安慰的口吻,却让侍卫心里更加愧疚。 李锦然见他满脸的歉意,继续说道:“现在我这身体是请不了大夫了,紫鹃又要照顾我。可不可以劳烦你帮我去张大夫那里取下药?” 那侍卫见李锦然已虚弱至此,又礼数有加,当下点头便出了门去取药。紫鹃见他走远后立刻将李锦然扶了起来:“小姐,我们不去救那个四夫人了好不好,你现在看着那么虚弱,好不容易出了禅房……” “解药喝了自然没事,那虚弱是装给外人看的。我们赶紧去湖边,再晚就怕来不及了。”李锦然并不打算听紫鹃喋喋不休的唠叨,将三千青丝只用一根粉色发带随意捆扎后,换了身淡青色织锦长裙,裙上绣着点点梅花。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十分精神,毫无半点方才那副将死之人才有的死气,这让紫鹃顿时放下心来。 “从我这儿到张大夫家来回要一个时辰,所以我们得赶快。”李锦然迅速打开门,左右望了望,确定没人后立刻领着紫鹃向清荷池走去。 此时阴雨比原先更大了一些,去往清荷池的路上并未铺就青石板,小路上一片泥泞,稍不留神就会滑倒。李锦然捞起裙摆大步向前走,紫鹃也学着她将裙摆捞起来,亦步亦趋。 忽然几道闪电劈过,将漆黑的夜瞬间照得大亮。正要继续前行的李锦然因闪电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一位女人正与黑衣人纠缠在一起。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捂住紫鹃的嘴,然后示意她别吭声。紫鹃点了点头她才松开手。 “你要做什么?”满是惊恐的声音从那个女人的口中发出来,“你不要过来,要是老爷知道了,他一定会杀了你。” 那个女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李锦然听之,眸中颜色深了几分,原以为四夫人赵氏会在清荷池,怎么来这半山腰上。莫非二夫人周氏料到自己会去清荷池救人,于是临时起意,将人带至半山腰,除之后埋葬山中?不可能,二夫人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此山乃是去往禅房必经之地,人来人往众多,不说杀人时机太难挑,就连尸首掩埋之地都太难选。依照二夫人的心思,杀害四夫人最佳场所必是清荷池。那眼前的黑衣人又来做什么。 “不好,我们快走。”李锦然忽然想到什么,拉着紫鹃就要往后退,紧接着就听见有有脚步声从树下的方向朝她逼近,与此同时,树下打斗的声音也停止了。她心中不由暗叫不妙,来人必是发现了她与紫鹃在此地,所以来杀人灭口了。是自己这次救人心切太过大意,未能料到二夫人会派人在此地演戏。前面的四夫人不需多说必然也是假的,真正的四夫人现在是凶多吉少了。 离的进了,李锦然才看清,近在咫尺的人正是方才与那女人做戏的蒙面人,那蒙面人手握长剑,杀气腾腾。拿着剑就往她身上刺过去。 李锦然狼狈躲开,在一旁狠狠喘着气。 那蒙面人猖狂的哈哈大笑,以为李锦然是个厉害的角儿,没想到竟然是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人,要杀她简直易如反掌。 “一点意思也没有,我以为还能再演一会儿,谁知道你这么快就发现了。”那女人依旧用赵氏的口吻说着话,娉娉婷婷走到李锦然的身边,看着李锦然大口喘气的模样,亦是得意一笑,然后冲那蒙面人说道,“这次做就要做利落点,一个活口不留。” 蒙面人点了点头,拿起剑再次向李锦然刺了过去。能躲开一剑已是她的万幸,而这一剑就是刺向她心口的位置。 她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还有生死一线的母亲等着她去照顾,还有可怜的妹妹等着她去救。她不甘心,伸手抓住那蒙面人即将要刺向她心口的剑,死死地握着剑刃毫不松手。蒙面人见她赤手握剑有片刻的呆愣,然迅速回过神,一个使劲将剑从她手中抽出来,血顿时染红了剑身。她来不及喊痛,整个人扑上去就要与他决一死战。 紫鹃被这番场景吓傻了,眼看那女人就要走了过来,却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紧接着她看见一个身影快如闪电地移动到李锦然的身边,将身上那黑衣人迅速拉起来狠狠地丢开。那身影并未与那人多作纠缠,只从腰间掏出一把精致的小刀,准确无误地向蒙面人的咽喉刺了过去。只听蒙面人闷哼一声,便没了声息。 等那身影转过来时,紫鹃才看清楚,来人正是苏照。正想跟苏照打个招呼,却见他径直走到李锦然身边,一把将她拉起来,满是焦急的口吻:“锦然,你有事没有?” 李锦然愣愣地看着苏照,见他也是一身夜行衣,风尘仆仆的样子跟平日慢条斯理的模样差别太大,忽然问道:“你怎么会回来,不是让你走了吗?” “我若真的走了,连替你收尸的人都没有了。”苏照一眼看见她手心里全是血迹,不由皱了皱眉,欲要送她回去。 李锦然却拉住了他的胳膊,焦急地说道:“你来了正好,由你护我们去清荷池,我们赢的几率就更大一些,也许四夫人还有救。” 苏照点了点头,见紫鹃惊魂未定,安慰道:“放心走吧,路上跟梢的都被我解决了。” 紫鹃听罢此话,缓缓呼了口气,向前迈了几步紧紧跟住李锦然,小声说道:“小姐,我不明白,为何这次你要刻意支开苏先生,他跟咱们是一起的。” 李锦然看了眼离她们没有多远的的苏照,方才他从剑下救下她时,她清楚的看见他身上的夜行衣沾染些许泥土,怕是来得匆忙,黝黑的发丝被雨水淋个湿透,毫无半点往日神采奕奕的模样,叹了口气,明明不想让他搅进来的,可他还是来了。 清荷池此刻阴雨连连,伴有阴风阵阵,树木被风吹得呜呜作响,让人望而生畏。李锦然紧紧地搂住自己的肩膀,想借此让冰冷的身体暖和一些,脚步却未曾停下,向一处蜿蜒不绝的小道走去,越向前走,心里越忐忑。 依二夫人缜密的心思,四夫人赵氏必然是熬不过今晚的。父亲这大半月来从未离开李府半步,今晚却被皇上连夜召进宫中彻夜长谈政事,二夫人怎会放过这一绝佳时机。原先的一切自己都可以不计较,二夫人千不该万不该,对妹妹动了心思。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不争,唯独不能让人欺负了妹妹。如果在这个时候再不和身边的人联合起来,怕自己在府上的日子也会所剩无几了,想到此她暗暗地握住了拳头。 在哪儿?四夫人你到底在哪儿?李锦然忧心忡忡,南亭处没有,清苑没有,还有哪儿?还有哪里是杀人灭口的最佳场所?你不能死,我不能让你死。她在脑海里急急地思索着,忽然想到小别苑。那里周围环境封闭,却有一处活水。若四夫人掉进湖中,便会因这阴雨天而急剧涨潮的活水冲走。好一招毁尸灭迹的方法,李锦然加快了脚步朝小别苑走去,全然不顾后面跟着的苏照和紫鹃。 此时雨渐渐停下,乌云也逐渐淡去,月亮从云层里爬了出来,将树木的影子拉的很长,下过雨的夜空十分美丽,数不清的星子在夜空闪耀。如若不是今夜四夫人凶多吉少,她必然会忍不住欣赏这月色明亮的夜晚。只可惜世事无常…… 她垂下了眼帘,加快脚步往小别苑走去。 待走到小别苑时,明亮的月光下果然看见真正的四夫人与一个蒙面人纠缠,最先跟上来的苏照也看见了。正要上前去帮四夫人摆脱那黑衣人的纠缠,便被李锦然一把拉住。苏照一脸愕然,不解地看向她。 “你不要去,没有人知道你会武,你的身份就是教书先生,我不能让你冒险。”李锦然语气沉着冷静,“我不能拿你的生命开玩笑。” “你不是铁了心要救四夫人吗?”苏照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来不及了。”李锦然眼睛忽然变得沉重,紧紧回握苏照的手。苏照回头看向四夫人,见她原先还与黑衣人拼死纠缠,此刻却变得异常安静,连被黑衣人一直往水中的方向拖都浑然不觉。 “小姐,四夫人是不是吓傻了?”紫鹃也发现了四夫人的不对劲,小声地问着李锦然。 “她被下了毒。”李锦然一字一句地说。她心里再清楚不过,此刻再去救人,四夫人不仅不会活过来,反而会惹祸上身,二夫人会将这出戏嫁祸到自己身上。到时候再反咬一口,说是自己设计杀害了四夫人。 李锦然叹了叹,却不再多说话,知道不能在这里耗下去。欲要拉住紫鹃回梅苑,却看见不远处又来了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急急地走到湖边,对着湖边的那个人抬腿就是一脚。那个人被这一脚踢得痛叫不已,整个人缩在地上打着滚。后来的那个黑衣人紧接着单手掐住了那人的脖子,腾出的一只手对着那人的天灵盖就是一掌。那人即刻七窍流血,异常恐怖。 李锦然吓得大叫了一声,苏照捂住李锦然的眼睛,不让她再多看下去,安慰道:“怕是他们都要抢着立功,起了内讧,我们走吧。” 苏照揽着李锦然瑟瑟发抖的身体,紫鹃倒还算比较镇定,只是拉着李锦然的手秀眉紧蹙。李锦然转过头想记下四夫人赵氏落水的位置,却看见七窍流血的人还没有死。她顾不得惊吓,脱口而出:“那人没死!” 声音过大,就连后来的那个黑衣人也听见了。那个黑衣人却并未转身,只往身后的方向甩了四根银针,那人便彻底没了声息。 李锦然才发觉自己已暴露了身份,当下脸色变得惨白。苏照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害怕。只见那黑衣人转过头看了一眼他们所在的方向,又跳下了湖水。 紫鹃紧紧地握住李锦然的手,颤抖地问道:“小姐,他方才瞧见了我们,我们要不要……”说完这句话,她举起手在自己脖颈一划,做出杀人灭口的动作。 李锦然摆了摆手:“要杀我们必然方才就动手了,我们静观其变就好。走吧。” 苏照将她们一路送到梅苑的附近,却一直没有走的打算。紫鹃见苏照看着李锦然的眼神,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快走了好几步,将他们甩在了身后。 苏照见紫鹃已走远,拉住李锦然的胳膊,迫使她双手呈现在她眼前,满是鲜血的双手刺疼了他的眼。他深呼吸了口气,问道:“四夫人与你没有半点关联,为何你突然要救她?” 李锦然并不想将他也卷入这场无休止的女人斗争中,只笑眯眯地问他:“苏先生相不相信我?” 苏照点了点头。 李锦然又问:“既然相信,便无须多问。我做的一切,都只为了守护自己在乎的人。” 苏照何尝不明白她这番话的意思,他心疼她,想守护她,见不得她这么苦。他不敢想,若是哪一天他不在她的身边,她又会是怎样的境地?他皱了皱眉,沉声道:“若我能将你母亲跟妹妹安全地送出李府,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走?出了这李府,又能去哪儿,二夫人能轻易地放过她们吗?她笑了笑,调皮地对他吐了吐舌头:“苏先生,我从小到大都在这李府生活,去了外地怕是不适应。人总是要长大的,总不能因为坎坷就不敢往前走。今天你能救我,那明天呢?” 苏照还想要再说什么,却见李锦然提着裙摆已朝着紫鹃的方向跑去,步履轻快,仿若受伤的人不是她。但那沾满鲜血的手却映在了他的脑海,他叹了口气,一直目送她们回到梅苑时才转身离去。 再说李锦然回房后,立刻脱下方才出去穿的衣物,换了干爽洁净的衣裤,平躺在床上。让紫鹃去隔壁屋里拿了平时李锦绣玩耍用的小短剑,让紫鹃握住剑柄,咬了咬牙,将手上血液还未凝固的伤疤再次对在了剑刃上,手一抽动,血液飞溅出来,染红了紫鹃的手。紫鹃吓得一把丢掉短剑:“小姐,四夫人您已经尽力了,你又何必这般自残?” 李锦然笑了笑,依旧用原先吐血的那块帕子缠在伤口上:“戏要做,就要全套的。接下来我要你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能差,否则明天死的也许就是我们两个。” 紫鹃见她脸上虽镇定无比,但却少有的严肃认真,慌忙点了点头。两人在摇曳的烛火中窃窃商量着,未过多久,便听见窗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不时还有几声咳嗽。李锦然心下了然,周大夫来了。 “小姐。”紫鹃心下大乱,慌慌忙忙抓住李锦然的手,不料她太过用力,先前的伤口裂开来,鲜血直流。她大惊,李锦然急忙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出声。 而后投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语气丝毫不见紧张:“莫要慌,这两个人都不足为惧,等下你若忘记该说什么,只管哭便是,哭声越大,戏就唱得越好。” 紫鹃见她胸有成竹,深深呼吸了好几下,静待侍卫与张大夫进门。门刚有被推开的响声,紫鹃便立刻从地上捡起短剑,紧紧握住刀柄,嘴唇惨白地哭泣,嘴里呢喃:“小姐,你怎么这么傻,咱们又不是头一回经历阴雨天,从前都熬过来了,怎么今儿非要寻死?” 侍卫与张大夫还未踏进屋里便听见小姐要寻死的话,慌忙打开门。一进来两个人都呆住了,只见李锦然面色惨白,两手去抓紫鹃手上的短剑,用极为虚弱的语气说着一些话,不细细听是听不太清的。然侍卫却是练武之人,一听到小姐命令紫鹃将那短剑递过去时,急忙快步走上前,一脚踢开了紫鹃手上的短剑。 “你真胡闹,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万一出了什么事,你拿什么去赔小姐的命?”那侍卫言辞犀利,似是相当害怕李锦然真的会出事。 “你行行好,就让我去了吧。我浑身没有一处不是冰冷的,骨头都快结成冰了。把那短剑给我,给我个痛快吧。”此话说完,她又使劲咬了下舌头,顿时疼得她发出痛苦的声音。待舌尖有血迹渗出时,她向那侍卫露出一个微笑:“这位大哥,您是练武之人,必然会懂断了筋脉是何滋味,现在我正尝着比那还要痛一百倍的滋味。” 那侍卫见李锦然开口说话,竟然能看见鲜血,手心捏了一把汗,竟不知道当下该做什么,愣在了原地。 “好啊,你们口口声声地喊我小姐,可没有一个人听我的。你们不拿剑来,我自己去取。”李锦然试图从床上坐起来,因为两手用力的原因,原先缠着伤口的帕子上就鲜红一片,此刻更是被鲜血染了湿透。 “大小姐,你不可起来,不可起来啊。”张大夫原先站在侍卫的身后,并未看得清李锦然到底病成了什么样子。然待他看清时,立刻惊慌起来,急忙从药箱里取出白纱布,再拿了瓶止血散,步子慌乱地走到李锦然的身边,“快躺下,这伤口那么深,怕是要留下疤痕了。” 侍卫见张大夫又是给她裹纱布,又是上止血散,不由眉头皱得更深了。又听紫鹃一直在旁边哭哭啼啼,心里更是烦躁不安。他在李府当差十年有余,女人的小伎俩他看得也不算少,原先只以为那小姐说什么阴雨天会发病只是想逃出禅房的借口,而现在看来是真的了。倘若再晚出那禅房一会,怕小姐不是病死在里面,而是被病痛折磨得自杀身亡。 “张大夫,麻烦你了。”李锦然咬了下唇,嘴唇因染上鲜血显得更加诡异,这让侍卫看上去,更为可怜这位小姐。他叹了口气,走到那短剑的位置,弯腰捡了起来,却并不是递给她,而是塞进了自己的袖中:“小姐再别说什么活不活死不死的,我将你放出来,明儿还要去领罚。你要再死了,我的罚就算白领了。” 李锦然等了半天,就是在等他这句话,有他为自己作证,那禅房就可以不用再进去了。只要自己自由了,就可以想办法将妹妹接到自己身边了。又看了眼张大夫,见他的眼神还在一直盯着伤口看,不由冷笑,还真是只老狐狸。 她一把推开张大夫,将手上的纱布再次撕开,又使劲咬了下舌头,原先还算清澈的明眸此刻疼得满是眼泪。她颤抖地指着张大夫:“你是不是怀疑我,怀疑我为了逃出禅房就故意将自己弄伤?” 紫鹃听李锦然说这番话,吓得连哭都忘了,原先的戏里是没有这段词的。只见她努力走下床,步步紧逼张大夫,满眼都是委屈无奈:“你要看,我就让你看得清清楚楚。” 她将伤口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张大夫面前,两只手的掌心均有一道长长的血印子:“看清这伤口是什么所伤吗,要不要让我再来演一次?”她摇摇晃晃地走到侍卫跟前,无限凄凉地说道,“请这位大哥将短剑拿出来,咱们做一次比对。” 那侍卫早已认定李锦然是个可怜的弱女人,心生怜悯之心,又见张大夫将李锦然逼迫至此,当下勃然大怒,冲着张大夫喊道:“不过一个给人看病的郎中,竟敢要亲自验伤。小姐已是重病在身,岂容你再胡闹?” 那侍卫随着李诤出生入死,又在战场中救过李诤的命,李诤早已把他当作自家兄弟一般对待。张大夫自然不敢多做得罪,连连赔着不是。对于李锦然的伤口看都不敢再看一眼,半弯着腰将李锦然慢慢地扶到床榻上,只伸手去探了探她的脉搏,发现几乎没有跳动的迹象。为方才怀疑她的样子感到万分羞愧,向她拱了拱手,满是歉意地说道:“请小姐见谅,老夫这就开几服药材,您只管按时吃便是。这几日切不可随意下床走动,也断不可再有寻死的念头。体寒虽难熬,但过了这湿冷天气,也就不会难受了。” 他说完这番话转身去案桌拿起毛笔写药方。侍卫走了过来,看了眼她虚弱的脸,也劝慰道:“你安心养着吧,二夫人那边我去说。这短剑我拿去了,等你什么时候没有寻死的念头了,我再还给你。” “请问大哥姓甚名甚?”李锦然虚弱地问道。 “你不认识我?”那侍卫诧异地问道。 李锦然疑惑地愣了半晌,说道:“我该认识吗?” 侍卫很快反应过来,也不多做解释:“我叫周正。” “原来您就是周正。”她惊讶地看向周正,想下床一拜,还未起身,就已被周正制止住。见他眉头紧皱,李锦然连忙道:“请您不要误会,我听闻父亲出门在外,您跟周大夫皆是他的左膀右臂,早就想去拜访你们,奈何母亲病卧不起,妹妹又……” 提及伤心处,李锦然两眼闪烁着泪光,周正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 李锦然吸了吸鼻子,见张大夫拿了药方走了过来,躺下去不愿见他。张大夫尴尬地站在床边,手里拿着药方,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周正倒是不说话,将药方拿了过来,只看了眼紫鹃。紫鹃倒是也有些眼色,跟着张大夫一起去了侧房。 周正看了看背过身去的李锦然,开口说道:“大小姐不必生那郎中的气,要是再将自己气坏,那才真叫不值得。” 李锦然没应他,只哼了一声,又不做声了。周正也不在意,只当是她在耍小孩子气,正想开口再劝些什么,便看见紫鹃随了张大夫出了侧房。张大夫被方才周正的怒意吓到,仍是战战兢兢。 “走吧,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想再气着大小姐?”周正讽刺地说道。 张大夫连忙摇头,连连说着不是,抓起桌上的医药箱连滚带爬地出了门去。对于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周正向来嗤之以鼻,冷笑了两声,也出了门去。 过了片刻,紫鹃站在门口望了望,见两人都已走远,才小心地走到李锦然的床边,轻声道:“小姐,他们都走了。” 李锦然转过身来,朝她眨了眨眼睛:“戏演得怎么样?” 紫鹃对她竖起大拇指:“绝妙。” 她笑得黛眉弯弯,两个眼睛亮若星辰。她心里知道,这一仗打的虽然漂亮,却让二夫人更加注意到自己。若说原先只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那么经过这次的事后,恐怕免不了一场明争暗斗了。 第三章 赵氏之死(下) 翌日,经过昨夜的一场大雨,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混合着泥土的香味。沁心苑的牡丹大朵大朵地开得正旺盛,还带着点点露珠,看上去煞是喜人,一片富贵祥和。几只画眉叽叽喳喳地叫着,好不热闹。 然一声巨大的瓷器落地声打消了这一派宁静祥和之气,几个布衣丫鬟小心翼翼地低着头,一字排开站好,一副等人训话的模样。 “让你们给我做件像样的衣衫,你们却连个花样都要照抄别人的。”随着话落,又一件瓷器被摔碎。几个丫鬟的头比先前低得更甚。 “承欢小姐,这花样已是当下最流行的了,您要穿着这身衣裳去见二殿下,他定是被你迷得睁不开眼,就别再生气啦。”一个年纪略大的女音好生劝慰。 “张妈妈,你说的可是真的?”李承欢虽是不太高兴跟别人一样的花纹衣衫,却听张妈妈此话,内心愉悦无比。 “那是自然,您快消气吧,少爷马上就回来了,看您又耍小姐脾气,自然要数落你了。”张妈妈挽起袖子,蹲在地上将瓷器碎片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一边捡一边念叨着:“小姐,前些日子我专门打听二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那人跟我讲呀,他喜欢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的。” 李承欢心想,温柔善良我也会啊,只要二殿下肯娶她为妃,她可以一辈子都对他温柔如水。正浮想联翩的她也未注意到有人进门来,等注意到时就看见了她不怎么待见的脸。这三月未见的他依旧是一袭黑衣,腰间挂着一把玄色长剑,眉目间永远都是冰冷严肃。她不由皱了皱眉,揶揄道:“我说我那好哥哥,我们李家欠了你多少银子,要是不高兴,你就别回来啊。回来了,你板着这么张死人脸做给谁看呐?” 张蔚然冷笑道:“就你这副刻薄嘴脸,能讨得二殿下欢心,才真是活见了鬼。” 李承欢被说到痛处,当下恼羞成怒,随手从桌上拿起东西就要去砸。张蔚然极为迅速地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快步走上前,将她的手腕狠狠捏住,再往她背后一扣。她痛得大叫一声,手里的东西也掉在了地上。等她定眼一看,发现那是昨日母亲叫人送来的上等玉簪。本来想戴着它去见二殿下,如今这么一摔,碎成了两截,一生气便不管不顾地骂了起来:“到底是乡下野人生的,行为粗俗鲁莽,一辈子难登大雅之堂。亏得父亲对你照顾有加,要不是看在你是我母亲生的份儿上,你以为我愿意喊你一声哥哥,你也配?” 张蔚然手上的劲加重了几分,她疼得脸都变成惨白,身边的下人却没一人敢上前去劝。张少爷的身份府上大大小小都知道,他并非是老爷的亲生子,但二夫人却为老爷生下了李承欢。如今二夫人在府上呼风唤雨,对张少爷更是疼爱有加。传闻老爷与二夫人当年青梅竹马,不知怎的娶了大夫人。后来大夫人得了怪病,老爷便寻回了二夫人,连她已成婚有子也丝毫不介意,甚至把张少爷当成亲生儿子来养。所以张少爷一旦动怒,掀起的波涛风浪丝毫不输于发怒的老爷。 原先聒噪的李承欢见他眉间怒意,不由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深知他虽没有李家半点血脉,但现在正是得宠时,不由得放软了口气:“既然回来了,也不去看看母亲,她前几日正念着你。” 张蔚然冷哼了一声,松开了她的手,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极为冷淡地说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满脑子都只想着个男人。早去看过了,来就是奉了母亲的命,让你去拜见二殿下的。” 李承欢正想骂他说话难听,却听见他后面说要拜见二殿下,当下高兴得不知所以,兴冲冲地就往门外跑。张蔚然见她这副样子,不由得眉头皱得更紧了。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她在府上见到前来做客的二殿下,便一门心思地要嫁给他,真以为穿得奢华美丽就能引起他的注意? 张蔚然低头看了看碎了一地的瓷器,满脸的不屑与冷笑。他连一刻都不想多待,便抬脚出了门。看了眼院内开得正旺盛不已的牡丹,不由觉得俗气,脑海里闪现的是满院子的君子兰,忽然意识到是时候去看看那个人了。 刚踏出沁心苑,他便看见自己的贴身侍卫脚步匆忙地走了过来,俯身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皱了皱眉,急匆匆地向清午阁走去。 都说李府家财万贯,平日里吃饭用的碗筷都是最精美的瓷器细细打造,连出入李府的丫头身上穿的也是质地柔软的上等料子。这些丫头出了李府,也颇受人尊敬。 梅苑是李府上下最为清贫的一处,凡是进了梅苑的丫头,个个都藏着心思。连打扫的丫头都未尽其责,清晨落叶到了午时依旧存在,若不是李锦然跟紫鹃自个儿动手去打扫,怕是连落脚的地都没有。 这会子紫鹃正拿着扫帚在李锦然的房里做打扫,一双秀眉紧紧地皱着,一边打扫一边小声嘀咕着:“真不知小姐是怎么想的,那些丫头明明不做事,你却权当没看见。” 李锦然躺在床上见她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从床上拿了个枕头丢向她,说道:“平日你鬼精鬼精的,怎么这会犯浑了,也不看看这些丫头是谁送来的。我若再送回去,岂不是打她们主子的脸?” 紫鹃站在原地想了片刻,似是终于转过弯来,又埋怨道:“小姐,既然你知道她们是谁的人,怎么还把她们留下,不是诚心给自己添堵吗?” “这些人都是好对付的,若我把她们赶走,二娘再找几个厉害的茬,我看到时候你还有心思在这想七想八的?”这番话刚说出口,又觉得语气有些重,不由向紫鹃解释道,“既然是二娘送来的丫头,必然心向着二娘。她们在我这不做事,定是二娘刻意为之的。我若贸然去责罚她们,便会中了她的计。” “小姐,刚才我又意气用事了对不对?”紫鹃放下手中的扫帚,向李锦然的床边走去,看了一眼她满手缠着的纱布,不由得眼里又湿润了,“你的命怎么这么苦。” 李锦然笑嘻嘻地看着她,完全不受她的情绪影响:“快去扫地,尘土等会儿别倒,客人来了我要用它招待。” 紫鹃呆愣了片刻,对李锦然忽然冒出来的话尤为不解,脱口问道:“梅苑哪会有客人来?” “让你做你就做,把尘土倒在凳子上,仔细铺开,别让人看出来。”李锦然说此话时两眼放光,一直盯着缠着纱布的双手,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紫鹃将地扫干净之后,依李锦然的吩咐,将尘土倒在凳子上细细地铺开。做完这件事后便打开房门,正要将剩下的尘土倒出去,却看见平时闲得要死的那几个丫头此时都集聚在老梅树下,交头接耳地不知在谈论什么。她正想上去打听,她们见她来了立刻都住了嘴,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你们在聊什么,怎么见我来了就都停了嘴,继续呀,都别停。”紫鹃冷笑道,平日里见她们一个个的都不把小姐当主子,本就藏着气。如今她家大小姐正生着病,这些人更是肆无忌惮,让她更加气恼。 “说就说,谁怕谁,反正议论的又不止我们几个。”一个看着稍微大一些的丫头提了口气,看向紫鹃,“她们都说我们的主子是鬼小姐,把亲娘克得半死不活,把妹妹克成痴傻呆儿。前阵子只有主子跟四夫人走得最近,然今天一早,整个李府都传开四夫人失踪了,大家都在说肯定是主子克的。” “对,而且……而且他们还说前两年五夫人的死,也跟主子有关。”另一个丫头随口跟着附和。 这番话让紫鹃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本就是个压不住脾气的人,当下挽起袖子,上前拽住那两个丫头,一人给了一巴掌,扇得极为响亮,却仍觉不解气,破口骂道:“你们既然喊我家小姐为主子,就该知道凡是跟主子有关的话,不能随便说,什么鬼小姐,纯粹子虚乌有。” “你怎么敢打人。”原先只站在一旁看戏的丫头忽然开了口,“我们在二夫人身边做事时,二夫人都未曾打过人,你凭什么打人?” 紫鹃听那丫头一口一个二夫人,心里更是气愤不已,拳头捏的咯吱作响,狠狠地看着那丫头。这股子狠劲儿让原先还有些气势的四个丫头此刻都不敢吭声。她抬手狠狠地给了那丫头一个耳光,比方才扇那两个丫头的还要用力几分:“二夫人宅心仁厚,不舍得体罚你们,所以你就欺负到现在主子的头上了。主子要是鬼小姐,怎么都没把你们这群人克死啊?” 紫鹃的声音太大,让躺在床上的李锦然也听见了,暗叫不好。若是紫鹃打了她的人,就意味着不给二夫人脸面,何况那些谣言并非只有院子里那些丫头在传。这么冒失地去打人耳光,二夫人肯定要治紫鹃的罪。 当下不敢多想,急忙从床上坐起,走到红木柜子边拉开抽屉,取了一服药,也不咽水,就那么急匆匆地吞了下去,不一会儿浑身都开始发冷汗,脸也变得苍白无比。只觉药效已开始起了作用,便扶着墙壁慢慢地走了出去,一踏出门就看见紫鹃气势汹汹,如一头小兽般恶狠狠地看着那几个丫头。 “都没事做吗?”李锦然有气无力的声音传了过来。紫鹃急忙回头看她,见她面容惨白,便知她服了那药。但二夫人还没来,此刻服下不是太早?正疑惑间,就听见方才说小姐是鬼小姐的那丫头跑到她面前,两眼都是泪。 “什么事哭得那样伤心?”李锦然使出全身的力气抬起手,去给那丫头擦眼泪。这一幕让紫鹃看见了,更是看不过去,径直走过去,欲出手再打那丫头。李锦然忽然将那丫头护在身后,犀利的眼神看向紫鹃。 紫鹃从未见她对自己这般厉害过,满腹委屈,撒气地说道:“小姐,你不分青红皂白,也不看看是谁在背后嚼舌根,我替你出气,你还护着外人!” 李锦然见紫鹃正在气头上,担心她说得越多,错得越多,抬起手使劲给了她一巴掌。紫鹃被她打懵了,站在原地半晌,忽然号啕大哭起来。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愣住了,她们都知道李锦然跟紫鹃关系最为要好,然李锦然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甩了她这么一个响亮的耳光。 “知错没有!”李锦然扶着墙壁,大口喘气地问她。 “不知。”紫鹃扭过头,根本不看她。 只听“啪”的一声,李锦然又给了紫鹃一个耳光。这一下用尽了全力,她扇了紫鹃之后,整个人也向后倒去。紫鹃摸了下已是肿了半边的脸,握紧了拳头,并未上前去扶住她,只是冷眼看她在地上喘着气。 “小姐,我扶您去床上躺着。”躲在她身后的丫头被这番场景吓到,小心翼翼地扶起李锦然。待李锦然刚躺到床上,便看见二夫人周氏款款地走进院子。 这二夫人平日喜欢附庸风雅,极爱穿淡粉色的长锦衣,锦衣上用棕色细线绣着枝干,再用水红色细线绣出犹如冬日绽放的梅花朵朵。一根素白腰带系在杨柳小腰上,一根梅花簪斜插在云鬓间,怎么看都不像已过了四十的年纪。她的母亲年纪分明与这二夫人相差无几,却早已鬓生华发,犹如枯木。她呼出一口浊气,欲要起身下床行礼,便被二夫人一双手轻轻按住。她抬眼看向二夫人,见她满目慈善,笑容温暖。 “生了那么重的病,就不要起来了。”二夫人伸手去摸了下她的被子,满是惊讶地问道:“怎么这么凉?” “回二娘,每逢阴雨,我这身体都不争气,半天都焐不热被子。本想身体好些就给您请安的,没想到您先来了。是锦然未尽礼节,还请二娘不要怪罪。”李锦然满目愧疚地看着她,满脸的忐忑不安。 她摸摸李锦然的头,满是疼惜的口吻:“既然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下雨天怎么不跟二娘说。在你眼里二娘就那么心狠,能让你眼睁睁地在禅房受冻?虽你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也把你当作自家孩子疼爱。有什么病,就要跟我说;有什么委屈,也只管跟我讲。我就不信,堂堂李府家的孩子,还能叫外人欺负了去。” “二娘。”李锦然一副感动不已的样子,伸出双臂想去拥抱二夫人,刚一动就发出“嘶”的一声。 二夫人看了一眼她的手,皱了皱眉:“怎么搞成这样的?”李锦然眨了眨眼睛,怎么搞成这样的,难道周正早上没跟你说吗。这戏做的绝妙啊。 “紫鹃,给二娘搬个凳子来坐。”李锦然看了眼正依旧站在门外的紫鹃,正声吩咐道。紫鹃不情不愿地进了屋,将凳子搬到二夫人面前,转身就要走,却被二夫人一手拉住。紫鹃看了眼李锦然,见她黛眉微皱,便停住了脚步。 二夫人看了眼桀骜不驯的紫鹃,开口训斥道:“是不是跟了自己主子年份太久,就忘记了谁才是真正的主子?方才在大门外就听见你对锦然极为不尊,莫不成忘了李府的家法了?” 说话间,二夫人极为优雅地坐了下去,几个丫头很有眼色地端了茶,双手捧到她的面前。 “二娘,这丫头被我妹妹带坏了,常常‘姐姐’地叫她。我若体罚的重,妹妹连我都要骂的。”李锦然不动声色地说道,“二娘就不要跟这丫头一般见识了,方才她跟其他几个丫头发生了一些争执,动手打了人。我瞧见的晚了些,谁知这丫头性子又烈,就扇了她两耳光,她还在跟我闹脾气。保不准等妹妹回来,见她脸肿成那样,又要跟我闹。”李锦然说完这番话再看向二夫人的脸,那可叫一个千变万化啊。 二夫人将原先放置手中的茶杯狠狠往桌上一扔,几个丫鬟都站在原地不敢吭声,只有紫鹃冷笑了两下。二夫人将视线移到紫鹃的身上,眯着眼问道:“因何事争执?” 不待紫鹃开口,李锦然淡然说道:“不过几个丫鬟听信了一些话罢了。说我克了母亲跟妹妹,还说四夫人失踪了也跟我有关。二娘,四夫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呀?”她一脸的不知情,满脸疑惑地看向二夫人。 “这些下人越来越没规矩,什么话都敢说,我看真是皮子痒了。”二夫人霍的一下站了起来,冷冽地看着那几个站在眼前的丫鬟,似是对疯传的言论极为不满。 “二娘,您不要生气,要是气着身体那就太不划算了。”李锦然劝道。 “这伤势要不要紧,要不叫周大夫过来瞧瞧。”二夫人看着躺在床上的李锦然,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开。 李锦然一脸的受宠若惊,像是得到了极大的恩赐。这番姿态自是全落在了二夫人的眼里,二夫人的笑意更深了。 “周大夫是父亲的专用大夫,我贸然去请,怕会失了礼数。父亲万一怪罪下来……”李锦然面露难色,微微地垂着眼睛。 “你这孩子,有我给你做主呢。老爷怪下来有我给你顶着,伤的这么严重,不好好看看怎么能行?”二夫人摸了摸李锦然的头,和蔼地说道。 “那就有劳二娘了。”见二夫人这样说道,她也就不再推辞。 二夫人做事向来利索,当下指使一个丫鬟去了周大夫的住所。那丫鬟刚走出梅苑的大门,便“哎哟”一声叫了出来。李锦然从窗子里向外望了望,见到那丫鬟冒冒失失地撞在了张蔚然的身上。张蔚然是长年练武之人,岂能被她撞倒。不想一个反力,反而让那丫鬟摔了个仰面朝天。那丫鬟正想破口骂人,待看清来人后喏喏地闭上了嘴。 李锦然想起方才她咄咄逼人跟此刻胆小如鼠的样子形成鲜明得对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二夫人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只是皱了皱眉头,并不多做言语。那丫鬟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连连给张蔚然鞠了好几个躬,才继续向外跑去。 李锦然又看见张蔚然身后跟了几个侍卫,那些侍卫手上提着些大包小包的盒子。她心里一暖,都道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其实也不尽然。想那二夫人心思阴险狡诈,但她的儿子却为人耿直,心思细腻。不由想到这些年来,虽与那张蔚然甚少来往,但他却一如既往地对待自己如同亲生妹妹一般。 亲生妹妹,她一想到这个词,眼眶就红了起来。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对自己真心好的话,怕是除了李锦绣与紫鹃,就只剩下他了吧。 张蔚然一脚踏进门,就看见李锦然躺在床上,整个眼眶红得像个小兔子,看上去可怜不已。原先拧着的眉也疏散开来,满眼都是疼惜,软了口气说道:“真是个娇气包,连个病都生不得。昨夜里要死要活的是你,怎么今儿才知道疼,看下次你还想不想再寻死。” 明明是最寻常不过安慰人的话,听在李锦然心里却更加感动,一时间竟没能控制好情绪,眼泪就流了出来。她刚想抬手去擦,张蔚然却伸出手替她擦掉,又道:“这么大了还容易哭鼻子,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想哭就哭,有什么好丢人的。锦然再大,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小孩子。”二夫人不动声色地把话接过来,又对张蔚然说道,“你拿的都是些什么药,有没有问过周大夫。锦然这是体寒,很多药都吃不得。” 张蔚然点点头,说道:“母亲放心,我刚从周大夫那过来,这些药都是他开的。” 二夫人听此话,像是极为满意自己生了这么懂事的孩子,笑容比先前更加明显,又对李锦然说道:“看看,有这么多人都在关心你,把你当成宝一样疼爱,你就不要再使小性子了。” 李锦然面上感动不已,心里却对二夫人这话寒凉一片。李府上下对她好不好,二夫人心里最清楚不过。可如今二夫人在张蔚然面前拿这话说给她听,就是想在他面前树立一个好母亲的形象。 过了良久,李锦然才抬起头,哽咽了几下,点了点头。 张蔚然吩咐那些侍卫将拿过来的礼盒放在案桌上,又亲手将其中一个盒子打开。李锦然闻道一阵香甜可口的味道,是她再熟悉不过,从小就爱吃的桂花糕。她心里一阵暖流划过,看了看张蔚然,带着些哭腔:“大哥……” 二夫人转过身,看到张蔚然将桂花糕细心地装到盘子里,眼里透露着让人说不清的情绪,却在面对着李锦然的时候,又恢复了满脸疼爱的样子。待张蔚然将盘子端到李锦然身边的时候,二夫人说道:“知道的,明白你这大哥的亲妹妹是李承欢,不知道的都以为你们才是亲兄妹呢。” 不知道为什么,这番话让李锦然听起来,总有种让人心里极为不舒服的感觉。她抬起头再去看二夫人的眼神,只见她满眼笑意。 李锦然笑了笑,说道:“二娘说的是哪里话,明明是你教子有方,大哥对谁都是一样好的。” 二夫人听见此话,眼睛亮晶晶的,满面笑容,再看向张蔚然时,眼里皆是疼爱之色。李锦然的心沉了沉,倘若二夫人待自己跟李锦绣也如这般……她不能再想下去,正想要说什么,就见张蔚然抬腿往外走。 “大哥,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她脱口而出,不知下一次再见到他是何年何月。她声音带着些撒娇的口吻,竟是连自己都未察觉。 张蔚然看了看她,见她这次大病后如此依赖自己,不由觉得好笑。想到从前自己来看她,基本都是摆着一张冷脸,他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大哥最近这些日子都不再外出办事,只是最近这几天可能会很忙,不能常来看你。你别多想,先好好养着身体。” 李锦然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捏了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又问:“是因为二殿下的事吗?” 张蔚然一愣,似是没料到从未出过李府大门的她竟然懂这些事。他皱了皱眉,语气也硬了几分:“身为女人,就不要操心男人的事了,只管养着病便是,过几****再来看你。” 那些政治纷争,国家战事,本就与她没有关系。只是因为这些事里有了他的参与,她才会多嘴问一句。既然他不高兴,她也就不再多问,只垂着眼,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二夫人半晌才道:“你这么凶她做什么,她好不容易关心你一回!” 张蔚然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向门外走去。跟着他最亲近的侍卫看了眼李锦然,摇了摇头,暗示她不该惹公子生那么大的气。李锦然好像浑然不觉,看着张蔚然走出梅苑时,才抬头看了眼二夫人,歪着头轻声道:“二娘,周大夫怎么还没来呀?” 二夫人从案桌上端了茶,轻轻地抿了一口,说道:“周大夫年纪大了,自然走得慢。” 李锦然想到前些日子父亲大发雷霆传唤周大夫时,他一路小跑的样子,自知看人说话,分人办事是周大夫的常态,也不再多说,只闭着眼睛全当安神养息,一时间整个屋里都陷入了沉静。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李锦然都要睡着的时候,听见门外一阵慢悠悠的脚步声。她在心里冷笑了两声,却仍然闭着眼,权当没有听见。 “锦然,你睡了吗?”二夫人如同暖流一般的声音穿进她的耳朵。明明应该是让人听了如同走进三月的春天,可李锦然却感到后背一阵冷汗。她知道,这样的温柔,只有在人前的时候,二夫人才会这般对她。 “锦然?”二夫人又轻声唤了一声。 “二夫人,小姐这些天都未睡好,怕是这会儿已睡了。”一直在旁边从未出声的紫鹃见小姐似是已睡去,实在不忍心二夫人打扰她的睡眠,才斗胆说道。 二夫人仍是笑意盈盈,丝毫没有因为紫鹃的唐突插话有任何生气的迹象。看了眼已在凳子上就座正喝着茶的周大夫,徐徐走到他跟前,小声道:“人虽是睡了,但总不能让你一直等着,我看不如就现在再次诊断吧。” 周大夫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瞥了眼躺在床上的李锦然,用没有温度的声音问道:“张大夫不是昨夜已确诊了吗,为何又要我再诊一次。” 他虽回着话,但却一直没有要再诊的意思。这让二夫人心中十分不快,但碍着她在李铮心中有着不能取代的地位,才隐忍着没有发作,咬了咬牙,堆着笑容说道:“张大夫虽是常用大夫,但锦然这次大病一场,也马虎不得。在李府没有人比你的医术高明,才请你来。” 周大夫听了这番话心里很是受用,才站了起来,走到李锦然床边,伸手号了号脉,又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确是体寒所致,张大夫诊断属实。” 二夫人呼出一口气,像是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了下去,看了眼李锦然手上缠的白纱,仿佛想起了什么,又道:“烦请周大夫将锦然的伤口再次检查一番。” 周大夫回头看向二夫人,见她似对自己医术没有信心一般,不由拔高了嗓门:“怎么?我陪在老爷身边已有十五余年,他对我丝毫不见怀疑,你在怀疑什么?” 二夫人面上再也挂不住,又担心李锦然被吵醒,忍下了这口气:“周大夫这是误会了,今早我见了张大夫,仔细地询问了伤口,知道这伤口极深。现如今这天气炎热,我担心伤口昨夜处理不好,会导致病情恶化……” 周大夫才将纱布解开,看见两道深深的伤口,隐约还翻着白肉。任凭他看过无数次伤口,但这样的伤口出现在女人的身上,还是叫他第一次瞧见。他暗叹能让伤口烂成这样,怕是刻意为之:“短剑所致,什么样的剑,我没有见到,也不妄作评断。” 二夫人自然也看见那道伤口,却不见有任何表情。只从袖子里拿出一把短剑,拿给周大夫看,小声问道:“是这把的吗?” 周大夫将短剑拿着跟伤口仔细作了比照,点了点头。 二夫人将剑收好,又将周大夫送出了门,看了眼站在床边的紫鹃,问了一句:“你家小姐待你如何?” 紫鹃微微呆愣了片刻,伸手摸了因被打而红肿的脸,原先还算清澈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阴沉,只答了两个字:“还行!” 二夫人颇有意味地笑了笑,也不再跟她多说什么,起了身,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出了门。紫鹃站在李锦然的床边看了很久,也转身出了门。 就在房门关上的瞬间,李锦然睁开了眼睛。想到二夫人问紫鹃的那些话,又想到紫鹃答的那两个字,原本瞒过了二夫人跟周大夫,此刻她应该感到高兴的,但不知怎么,她却无法笑出来。 二夫人出了梅苑,抬头看了看艳阳天,心情极为舒爽,不由笑出了声。几个丫鬟见二夫人心情这般好,也都开心不已。 其中一个丫鬟道:“二夫人,您这一笑,看上去更显年轻美丽了。” 另外一个丫鬟紧接着话:“谁说不是呢,尤其是二夫人今儿这身打扮,任谁看上去都以为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呢。你们说是不是呀。” 其他几个丫鬟连连点头,将二夫人夸上了天。二夫人心里乐开了花,走路更加婀娜多姿,笑容可掬。心情一好,她也忍不住跟这些丫鬟开了玩笑。丫鬟们平日哪里得到过这样的待遇,一时间一行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进了琉璃阁。 这些丫鬟一进来,皆是有眼色的各去做各的事儿了。二夫人进了正房,笑盈盈地将房门关上。张妈妈早已等候多时,二夫人一来,就急忙将桌上的茶水端了过去。二夫人接过茶,细细地喝了起来。 张妈妈到底是个急性子,半天不见她说话,问道:“夫人,那李锦然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二夫人看了一眼张妈妈,不紧不慢地说道:“自然是真的。” “那昨晚那件事……”张妈妈说道这儿,顿了一下,目露凶光。 “想来与她也没有关系,要是真被她撞上,怎么可能逃得过黑衣人的刀剑,看来不过是巧合罢了。”二夫人看了眼张妈妈,见她额上有大颗大颗的汗珠,不由笑了笑,“张妈妈,跟了我这些年来,这种事不是头一次做,怎么这些天你竟紧张成这样?” 张妈妈拿着帕子随便抹了两把,小心翼翼地开口:“不知怎么了,最近我瞅着李锦然,越发觉得她不好对付了。可她瞧着我的眼神,还是跟从前那样,但是我总感觉她好像是知道些什么。” 二夫人神色一凛,放下手中的茶:“杞人忧天不是你的性格,只要按我说的去做,保准不会有事。” 张妈妈手一抖,帕子掉在了地上。二夫人叹了口气,弯腰替她捡了起来,又塞到她手里:“张妈妈,一个小丫头能有何能耐,任她闹也翻不了天。她若要真知道些什么,又怎会敢将李锦绣放到我的手里,你真的是多虑了!” 张妈妈听罢此话,一拍额头,说道:“夫人说的是,看来我真是老糊涂了。” 二夫人嘴角扬了扬,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门外有响声。她当即示意张妈妈不要出声,走到门口,猛然将门打开。一只穿着上等丝绸的小狗朝着她摇了摇尾巴,她舒了一口气,又将门关上。才一转身,便看见张妈妈神情奇怪地盯着她看,她还从未见过张妈妈这般表情。 “想说什么说便是,干吗这样盯着我做什么?”二夫人皱着眉说道。 “夫人,您的衣衫脏了。”张妈妈不自在地说道。 衣衫脏了,这怎么可能,哪一天她不是穿得光鲜亮丽方出门的?可张妈妈这么说,她还是将自己浑身上下看了个仔细,未见哪里有脏的痕迹。正要问出口,张妈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屁股,对着二夫人比画了一下。 二夫人的脸白一下红一下,拿了铜镜在屁股上照了又照,只见原先淡粉色的长锦衣上此刻一团灰色的尘土盖在上面。想到方才自己这番模样兴许让大多数人都看见了,她脸色一沉,将铜镜重重地摔在桌上。 张妈妈急忙小跑过去,顺着她的后背轻轻按了起来:“夫人,那些丫鬟现在不能留在梅苑了,看来现在她们都是一条心,竟敢叫你难堪。” 二夫人见她这番话正说到自己心里,点了点头,说了句:“你去办吧,别露出马脚便是。” 第四章 将计就计 夜黑沉沉的,雨越下越大,她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条路何时才能走到尽头。那双脚被石头割的血淋淋,手上的一盏灯笼眼看就要被雨水浇灭,前方隐约能看见有个人影。她心下一喜,急忙上前去追。眼看就要追上,那人却转过身,笑得花容月貌,任谁都不免掉入美人的陷阱。那美人拿着剑,明亮的眼里被杀气侵染。她吓得拔腿就跑,却被另一个人拽住。那美人一剑刺入她的胸口,另一个人阴森森地笑着。 “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头发都湿透了。她抬眸看了眼漆黑的夜,雕花床冰凉一片。 也不知怎地,她忽然想到二夫人周氏与紫鹃的对话,莫非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紫鹃会有一天与周氏联合起来谋害自己吗?她摇了摇头,扯了扯嘴角。天下谁都会背叛她,唯独紫鹃不会。 她觉得很有必要跟紫鹃好好地谈一谈,至少要让紫鹃明白早上打她那几巴掌实际上是为了救她。思及此,她掀开芙蓉帐子,只随意地披了件衣衫走到紫鹃的屋里门口,正欲伸手敲门,却不想门从里面打开。 紫鹃显然未料到李锦然会来,惊讶了片刻,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小姐,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晚吗?李锦然倒不觉得,想到从前她们两个跟锦绣在梅苑疯玩到半夜的场景。可是自从梅苑来了二夫人周氏的眼线之后,她们就很少能有说真话的机会。此刻紫鹃说话冰冷的态度她不是感觉不到,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拿出药膏,递给了她。 紫鹃瞥了一眼,冷哼了一声,欲把门关上。 李锦然眼疾手快,一脚踏进她的屋里。紫鹃索性把门打开,说出口的话就如面对一个敌人:“都说人心能够焐得热,我看也未必。有些人你对她再好,她反倒是觉得理所应该。想来也是,谁叫我是个丫鬟。丫鬟就该挨打,丫鬟就该遭人欺负,丫鬟……” 李锦然再也听不下去,伸手堵住了她的嘴,紧紧抱住她:“紫鹃,在我心里你从来就不是丫鬟,我与你生死与共。这府上还有谁能比你对我更好,我再也找不出,你又何必说这番话来让我伤心。早上若不是我先下手为强,二夫人早就将你以不分尊卑之罪打你八十大板。我不想你有任何闪失,那八十大板就算是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也难以承受,更何况一个弱女人。打你巴掌疼在你身,可我的心比你还要疼一万倍啊。” 紫鹃哇的一声哭出来,将她一把推开。李锦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扶住了门框才站稳。紫鹃又冲上去狠狠地捶她的背:“你怎么就这么坏,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把我当成敌人,我怕你以为我站在二夫人那边……” 李锦然任她捶打自己,声音柔软得就像一团棉花:“你真傻。” 紫鹃揉了揉红了的眼眶,还带着些哭腔:“中午那会儿你睡得沉,二夫人问了句你待我如何。我那会儿被你打得正生气,就说了句还行。小姐,我不是想要故意气你的,我只是……你知道我管不住自己的脾气。” 李锦然拍了拍她的肩膀,难得幽默了一把:“我家紫鹃就是厉害,随便说的几句话就让那老狐狸放松了警惕,这回你可帮我大忙了。” 紫鹃听这番话,抬起头看向李锦然,月光下她的眼睛透明得就像水晶一样。每逢她有了主意,就是这番表情。紫鹃继续等待她的下文,却见她颇为神秘地说了四个字:“将计就计。” 李锦然见她仍是云里雾里的状态,笑眯眯地问她:“想锦绣了没有?” 紫鹃点了点头。 李锦然又问:“想不想跟她一起住一阵子?” 紫鹃使劲地点了点头。 李锦然笑道:“明儿早,你去找二夫人吧。” 紫鹃完全傻了,带着不可置信的眼光看向李锦然:“小姐,莫非那药不能乱吃,怎么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李锦然道:“若二夫人问起,你只管说你觉得跟我没有多大前途便是。” 紫鹃正要说些什么,梅苑门外忽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令两人忍不住都打了个寒战。还是李锦然反应最快,迈开步子就往门口走去。紫鹃紧接着也跟了上去。 此时门不知被谁打开来,门里坐着两个吓瘫的丫鬟,门外还坐着一个人。李锦然皱了皱眉,踏出门欲要去扶,待走近时才发现门外坐着的人正是昨夜被人杀害的四夫人赵氏。银白色的月光下,赵氏被水泡过一夜的脸显得更加惨白。饶是李锦然再有心理准备,也吓得连连后退。 紫鹃自然也看到这一幕,紧紧地捂住嘴巴。谁也想不到,明明该随着河水冲走的尸体,此刻却坐在自家院子门口。 那两个丫鬟早已没有早上跟紫鹃吵架的气势,此刻哆哆嗦嗦地哭泣。李锦然叹了口气,想要将她们扶起来。谁料想,这两个丫鬟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看都不敢再看李锦然一眼,离了约有两丈远。 李锦然心里冷笑,却仍装作不知,慢慢地向她们靠近,带着疑惑的口气问道:“我好心要扶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呀?” 那两个丫鬟就像是被人事先训练过一样,跪在地上频频磕头。紫鹃此刻也明白她们是什么意思,正要发话。却见李锦然给紫鹃使了个眼色,她方闭了嘴。 李锦然又要再靠近,那两个丫鬟头磕的比方才更响亮。其中一个身穿紫衣的丫鬟开口说道:“小姐,我们自知在梅苑什么事都没做,做丫鬟也不够格,还请小姐将我们发配到别的地方才好。” 李锦然哦了一声,转头看向紫鹃,问道:“你也要走是不是?” 紫鹃看了眼李锦然的眼色,答了句“是”。 李锦然仰天大笑,笑得令那两个丫鬟不自觉地在发抖。她指了指门外的四夫人,高声道:“你们都以为是我害死她的,是不是,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上前抓住紫衣丫鬟,严厉质问,“这么着急地想要离开梅苑,是不是怕被我克死?” 紫衣丫鬟张了张口,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不停地流泪。李锦然见此景,扬了扬嘴角,反倒是冷静下来。她指了指赵氏的尸身,温柔地说道:“最先发现尸身的人是你们,如今你们却要走,莫非她的死与你们两人有关?” 那两个丫鬟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哭得昏天黑地,连连解释说自己跟赵氏的死没有半点关联。李锦然充耳不闻,转过头看着紫鹃,说道:“去请父亲、大哥前来。” 紫鹃应了声,便向门外走去。待紫鹃走得远了,李锦然又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别有意味地说道:“你们是二夫人送来的丫鬟,做事勤快与否我都不好多作评论。可在你们来之前,我院子里也没有这么多的是非。你们来之后就……哎,也不知四夫人的尸身在此,又是个什么意思。” 那两个丫鬟被李锦然这几句话说的心里一颤一颤,出口的话带着股央求的口气:“小姐,求您一定要相信我,四夫人的死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刚回来便看见了四夫人的尸身。” 李锦然点了点头,又道:“这么晚你们去了哪儿,为什么才回来?” 那两个丫鬟此刻再不敢有所隐瞒,老老实实地回答:“奉二夫人之命,出门采购一批物资。回来时马车坏在了半路上,才回来得晚了。” 身为自己的丫鬟,却任凭二夫人差遣,这话要是说出去还不被外人笑掉大牙。都以为李府大小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实际上连身边的丫鬟都只是摆设,她冷笑了两声。 那两个丫鬟才发觉说话有失妥帖,眼前小姐再不济,仍是李府的大小姐,面子还是要过得去。正踌躇怎么圆话,李锦然又开了口,这一次声音冷到了极致:“倘若父亲问起来,你们就将这番话如实禀报。至于四夫人的死与你们有没有关系,父亲自然会有法子去查。倘若敢有半点隐瞒,莫说你们再没有荣华富贵可言,就是小命能不能保住,那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那两个丫鬟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李锦然已转过身不再多看她们一眼。她们跪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有嘈杂的声音离梅苑的方向越来越近。李锦然眯着眼看着不远处移动的火光,知道这是李铮等人过来了。她笑了笑,若不是自己门前出了人命,就算出了天大的事,父亲也不会来多看一眼。 那李承欢与自己分明都是他亲生的女儿,待遇却有天壤之别。她仰起头努力地将眼泪忍回去。待那些人都离得近了,她才进屋提了一盏灯笼,走到门口去迎人。 “怕不怕?” 原先一直低着头的李锦然听到这三个字,猛然抬起头去看李铮。有多久没有听见他这样待自己说话了?自从母亲瘫痪在床,他再未对自己有过一丝好脸色。 李铮看了看双眼发红的李锦然,以为她是被赵氏的死所吓倒,走上前将她揽在怀里,安慰道:“人死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先进屋再说吧。”待迈进梅苑时,又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将四夫人送到仵作那里,孙止就留在验尸房。” 李锦然心下了然,知道他这是要严查四夫人的死因。那孙止心思细腻,明察秋毫,又是李铮身边信得过的人。仵作一看见孙止,验尸必然心细万分,不敢马虎。然她仍面上装作一无所知,只一动不动地看着四夫人的尸身。 李铮也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并未发现有任何异样,遂问出口:“这会儿又不害怕了?” 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李锦然吓了一大跳,紧紧拉住李铮的胳膊。他转过身去看她,表情可怜兮兮的,才发现她的手都在发抖,想来是怕极了。 李锦然点点头,将头埋在李铮的臂弯里:“父亲。” 李铮叹了口气,说道:“别怕,你大哥等会儿也过来。” 李铮忽然想起什么,问李锦然:“你什么时候发现四夫人死了的?” 李锦然一五一十地将来龙去脉告诉李铮,只见李铮的眉毛紧紧地锁在一起。原先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早已面色惨白。那紫衣丫鬟倒是有些胆量,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李铮跟前,又将先前对李锦然说的那些话说了一遍。 李铮听得极为仔细,似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细枝末节,说道:“你主子如今是锦然,怎么你们却在为二夫人办事?” 紫衣丫鬟稍稍犹豫了一下,只听李铮严厉地说道:“还不从实招来,还想掩饰什么?”此刻李铮的口吻如同审问犯人。那丫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竟忘记了该怎么说。 李铮见状,更加不耐烦,眼里透出的光让那丫鬟浑身感到害怕。李锦然见状,搂紧了他的臂弯,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父亲,我们回屋吧,我什么也不想听了。” 李铮看了眼黯然神伤的李锦然,平日里待她再不好,可总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去。想来这些丫鬟敢骑到她的头上,与他对她的怠慢是脱不了干系。没想到二夫人的眼线这么长,竟然伸到了梅苑。他又看了眼坐在门口的赵氏尸身,揽着李锦然往屋里走。 “将这些丫鬟换了可好?”李铮试探性地一问。 “父亲,二娘心疼我,才会将自己的贴身丫鬟送给我。是那些丫鬟没有体谅主子的心,才恃宠而骄。我若是换了,会伤二娘心的,这样不好。”李锦然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这让李铮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这番话却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李锦然听到那丫鬟的说辞,心里巴不得将她们扫地出门,谁料她竟然如此识得大体。 他起身打量梅苑的布局,只见屋里摆设极其简单,案桌上放有诗书词谱、毛笔砚台。一瓶开败了的水仙,屋内淡雅清香,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府上隔一段时日就会分发吃穿用度、屋内摆放物件,怎地没给你送来?” 李锦然红了眼睛,像是要哭了出来,两个眼睛泪汪汪的:“不知道去哪里领。” 不知道去哪里领,怎么可能,她不过是想要他心生愧疚。她看着他的眼,见他眼里闪过几分愧色,紧接着又道:“父亲,那些摆设不过身外之物,只要您得空常来看我跟锦绣,我们就会很开心的。” 李铮像是被什么所打动,摸了摸她的头。 张蔚然跟着紫鹃来到梅苑时,一眼就看到死去多时的四夫人。李铮的侍卫自动给张蔚然让开了一条路。他踏进院子就看见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凑近了瞧才发现那紫衣丫鬟竟然是早上将自己撞倒之人。他完全不理会她们哭得死去活来,冷冷地笑了几声。 正要推门进入李锦然的屋里,却从门缝中看见李铮半拥着李锦然,嘴角不由勾了勾。若是李铮待她能如同待自己的妹妹,想来她的日子在李府也会好过许多。这场景他实在不忍心打扰,遂又退了出去。 他身后也跟了几个侍卫,见他又退出来,有点不解。张蔚然挑了挑眉,语气无比轻松:“都这么看我做什么,办事啊。” 那几个侍卫急忙走到门口,拉开架势准备将四夫人抬起来。李铮那边的侍卫却挡在了他们的前面,因为彼此都认识,反而不好下手。这些人都看着张蔚然。张蔚然倒也不生气,笑了笑:“既然你们不放心我的手下,那我们想个折中的法子,如何?” 孙止见状终是开了口:“少爷,四夫人死因过于蹊跷,这次我等奉命,要严查此事。” 张蔚然听此话,反倒觉得放心不少。先前听紫鹃说四夫人尸身在梅苑,他担心有人恶意散布谣言,因此才匆忙赶来。而此刻若有李铮插手,想必旁人也不敢再胡言乱语。 他正要让开路,忽然被什么光刺了一下,让他有些睁不开眼。他再睁开时,顺着光源找过去,走到赵氏身边,弯腰将她的手指掰开。那手中的东西让他颜色大变。好在他也是个能稳住性子的人,而后又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说道:“以为是什么重要的玩意,不过一枚破戒指。” 此话说完,李铮将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看了眼张蔚然:“既然你来了,好生看着锦然,我带人去仵作那里。” 张蔚然看了眼李锦然,见她两个眼睛略有些水肿,想来最近都没有睡好,再加上这些天担惊受怕的缘故。他“哎”了一声,答应了下来。 待李铮带人将赵氏的尸体抬走时,张蔚然用颇为复杂的眼神看了眼李铮。李铮自是知道他有话要对自己说,命那些侍卫先行抬着尸体远走。他二人走到梅苑外有三五丈远时,张蔚然方才开口,声音不冷不淡,倒叫人听不出什么情绪:“要小心你身边的人,也许有了内鬼!” 李铮对他没大没小的称呼早已习惯,但这句话还是让他极为不舒服。他衣袖一挥,显然是生气的前兆。张蔚然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只将方才在赵氏手中发现的戒指递到李铮眼前。李铮看见戒指整个脸色都沉了下来。张蔚然接着说道:“这戒指有老鹰图样,是你部下之间互相联络的信物,怎么会在四夫人的手上?” 李铮沉着声音道:“你以为赵氏是我杀的吗?” 张蔚然见他生气,一点也不害怕:“至少是你这边的人。” 李铮听见此话,怒气才消了下去,将戒指从他的手中拿过:“这件事我要好好查一查,你就不要插手了,最近多看着点儿锦然。能将赵氏的尸体放到锦然门口的,怕是不止想要嫁祸我那么简单。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张蔚然点了点头,见他要走,略微思考了一下,还是说了句:“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你对锦然她们姐妹一直不闻不问。但她们也是你亲生的,过去的我就不说什么了。但是现在锦然这边发生了这样的事,昨天闹的要自杀,今天又有尸体出现在她的面前,作为父亲……” 李铮迈出去的步子一顿,又大步向前走去。张蔚然自然知道很多话点到为止就好,也没有喊住他,转身走进梅苑。刚一进梅苑,就看见那两个丫鬟还跪在地上。他向她们走了过去。那两个丫鬟看见张蔚然,原先还在发抖的身体竟然控制不住地就要倒下去。张蔚然满眼都是厌恶:“四夫人出事前,你们都去了哪儿?” 紫衣丫鬟哭道:“少爷,二夫人让我们去采购物资。” 张蔚然一声冷笑,将紫衣丫鬟从地上扯了起来:“这话骗骗父亲就行了,胆敢拿来骗我。我再问一遍,酉时之后卯时之前,你们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与哪些人有来往?” 这番话让李锦然一愣,原以为那两个丫鬟经过赵氏这件事后,定是把所有的事都交代了个透,谁知道竟然还隐瞒了一些。她从里面靠在门上,既然张蔚然决定要问出个所以然,她再出去反而显得多余。思及此,她反而坐在书桌前拿起书认真地看了起来。 张蔚然看了看李锦然所在屋里的方向,低了几分声音:“还不拿出来!” 粉色衣衫的丫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是张妈妈让我去的。”她一边哭一边从衣袖里拿出一沓厚厚的纸。李锦然戳破了窗棂纸,细细看了眼。因是有着灯笼光才叫她看清,那一叠厚纸不是普通的纸,竟然是黄表纸。买黄表纸用来做什么?她歪着头正想着,张蔚然就替她问了出来。 只见张蔚然拿着那一沓黄表纸,脸色差到极致:“为什么买这些?”黄表纸是用来画符的,可李府如今蒸蒸日上,需要符咒来祈祷保佑什么?他略一思考,忽然想到了刚死去的赵氏,难道有人能未卜先知,知道府上死了人? 还不待张蔚然将心中疑问问出,紫衣丫鬟急急开口:“少爷,张妈妈只让我们去买这些纸,至于用来做什么她没有告诉我们。我们这些做丫鬟的也不好随意打听。” 李锦然听到这话,嘴角勾了勾。那紫衣丫鬟倒是个聪明人,知道将问题抛给别人。可见张蔚然此刻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她将门打开,大大方方地看着那两个丫鬟。张蔚然见李锦然出来,不动声色地将黄表纸装进了衣袖。李锦然自然是看见了,但也没有多问,开口道:“大哥,天色太晚了,你是要回去休息还是?” 张蔚然看了眼那两个丫鬟,说道:“在你这!” 李锦然似是想说什么,面露难色,半天方才开口:“大哥,我是没什么意见。只怕外面乱传我们有什么,毕竟咱们没有血缘关系。” 张蔚然自然知道李锦然这番话的意思,眯着眼睛看着那两个丫鬟。那两个丫鬟立刻齐齐说道:“小姐放心,梅苑出了这样的事儿,少爷在这帮衬着是少爷好心。” 李锦然笑了笑,指了指院内靠右边的房门:“大哥,委屈你先在那间房休息,明早我再亲自给你收拾一间像样的房子。”李锦然说这话时黛眉弯弯,两只眼睛亮若星辰,让张蔚然越发觉得李锦然可爱起来,不由得笑了笑,朝着右边的房子走去。 待张蔚然进了房门,李锦然才收了笑容,对着那两个丫鬟说道:“如今我院子里出了人命,怕是你们都要被牵连。先前不肯放你们走,是因为父亲还没有来,你们若要提前走,会有逃脱罪名的嫌疑。而现在你们既然已经将实情禀报,大可以选择去留。”她说这话时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都抬起头,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向她。她们都以为这个大小姐一定会将人命的案子安在她们身上,却没有想到在这节骨眼上,她居然让她们走掉。 李锦然面对她们的不解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些银两,放在她们手中:“你们都知道,我在府上的日子并不好过,能拿出这么多已是尽了全力。” 紫衣丫鬟见此景,急忙将银两推了回去:“大小姐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在梅苑也未曾做过什么事。” 粉衣丫鬟也接了话:“就是就是,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李锦然也不矫情,把银两装了进去之后,又问:“那你们是如何打算的,是继续留在梅苑还是?” 那两个丫鬟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李锦然心里明白了,她们即便想走,没有二夫人的命令她们也不敢走。果然,那紫衣丫鬟开了口:“小姐,既然二夫人把我们送来伺候你,你就是我们的主子了。” 李锦然看了看已是挂在半空中的月亮,深呼吸了口气,缓缓说道:“夜里凉了,跪了那么久,也该累了。回去睡吧。” 说完这句话,她也不再看她们有什么样的表情,一步一步地向自己的屋里走去。每走一步,都像是耗费了极大的力气。直到关上房门,李锦然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今天说的那番话能不能让那两个丫鬟有些改变。 又想到赵氏的尸体,她只觉得此刻脑子里一团乱麻。到底是谁将二夫人的尸身搬到自己的门口,如果猜测的不错,搬尸体的人既不会是二夫人的人,那会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她看了眼放在桌子上凉透了的茶,吹灭了灯,躺在床榻上睡了过去。 第五章 流言蜚语 第二天清晨李锦然睡到自然醒,拿起扫帚准备要去清扫院落,发现院子里洁净无比。笑了笑,看样子昨夜里那番话打动了那两个丫鬟。她站在门口望着天发呆。才站了一会儿,紫衣丫鬟就跑过来递给她一件加厚的衣衫:“清晨天凉,大小姐身体还没好,多穿些。” 李锦然知道这些关心并不代表着她们会跟自己在一条战线上,这些好不过是因为昨夜发生那样的事,她们也都求个心安罢了。她也不戳破,将衣衫披在身上,又走进了屋里。 那紫衣丫鬟也跟了进去,李锦然才回头又看向她。见她来回搓着手,似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轻声地问道:道:“有什么事要说吗?” 紫衣丫鬟看了看满脸迷茫的李锦然,还是下定了决心说道:“大小姐这两天就不要出梅苑了,以免出去了心烦。” 李锦然听到这话倒是笑了,看着紫衣丫鬟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紫衣丫鬟道:“兰芝。” 李锦然接着说:“兰芝,还怕外面人说什么,不是早都开始说了吗?” 兰芝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好半天又开口:“锦绣小姐最近过得不太好,夜里总是哭。” 李锦然轻轻一叹,拿起抹布去想要去擦案桌。兰芝见状急忙接过手去擦,李锦然站在原地没有给她让位子。兰芝抬头去看她,才见她双眸里早已被泪水染得湿透,还来不及去拿手绢去给她擦,泪水就顺着脸颊滚了下来。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大小姐可怜过,可是现在瞧着她这样子,心里竟然也有些心疼。 “小姐,你别担心,锦绣小姐也就是夜里哭一哭。白天有苏先生教她诗书,下午有二夫人教她礼仪,她的生活过得可充实呢。”兰芝这样安慰道。 李锦然似是这会儿才有了反应,接过她手上的帕子擦了擦眼泪,哽咽地说道:“那承欢呢,承欢对她好不好?” 兰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哎哟,承欢小姐跟锦绣小姐经常一起玩,别提多热闹了。” 李锦然也笑了:“那就好,我就担心锦绣痴傻,不肯迁就承欢。承欢那性子,又是个不肯吃亏的。” 兰芝给她沏了杯热茶,递到她手上:“小姐就放心吧,前两天我还听说承欢小姐要去见二殿下,死活拉着锦绣小姐一起去……” 砰的一声响打断了兰芝的话,兰芝抬起头看她,只见她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上。李锦然将舌头伸出来吸了好几口凉气,才道:“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兰芝又起身倒了杯茶水,拿出一个空杯子,将茶水倒了进去,再将茶水倒在原先的杯子里,重复了十来次,直到茶水不烫的时候才递给她,接着说道:“那二殿下长得极为俊俏,又文武双全,承欢小姐一见到他魂都要飞走了。锦绣小姐就更可爱了,拉着二殿下的手不愿意他走。可二殿下来咱们府上只是来找少爷的,跟少爷谈完事之后就要走,锦绣小姐当下就哭了。二殿下没办法,就说下次来一定去看她,锦绣小姐才放手。” 李锦然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有开口说话,过了许久又开口问:“那承欢见锦绣这么无理取闹,又是什么态度?” 兰芝见李锦然这番表情,以为她担心李锦绣会给李府丢人,连连宽慰道:“承欢小姐自然知道锦绣小姐有些痴傻的,知她喜欢二殿下就像喜欢苏先生那样,当他们是大哥哥呢。” 李锦然只觉得心里那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快喘不过来气。她完全没有想到,有些事情不能按照她的预料去发展。外人眼里锦绣是痴傻,但她不是真的傻啊。她拉着二殿下的手,意味着什么?她只觉得冷汗涔涔。如果真的如她预料的那样,锦绣怎么可以喜欢二殿下,喜欢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喜欢皇室中的人,这注定是没有未来的啊!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那么努力想要保护的亲妹妹,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往那一座皇城里走去。她看了眼仍盯着自己看的兰芝,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才说道:“锦绣一般什么时候得空,我想去看看她。” 兰芝想了想,又看了眼窗外,确定没人时才说:“西河太守夫人明日要来李府,二夫人定然不会有时间对锦绣小姐进行礼仪教导的。” 西河太守夫人指的是二夫人同父异母的妹妹周秀,她们一年总要见那么两三次,这点李锦然自然也是知道的,心中暗暗思量了下,对兰芝说道:“明日下午你跟我一起去琉璃阁吧。” 兰芝头低了下去,明显不情愿,李锦然也不强迫她,开口向门外喊了几声:“紫鹃,紫鹃。” 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兰芝才回道:“昨夜她去喊了少爷过来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李锦然想起来了,是她让紫鹃去投奔二夫人的,摇了摇头,怎么一遇到锦绣的事儿脑袋就犯糊涂。她勉强打起精神,喝了一口茶,又道:“昨夜跟你一起的那个丫鬟呢?” 兰芝小心翼翼地开口:“清早出了门,不知去了哪里。” 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去二夫人那里传递消息啊。她心里清楚得就跟明镜儿一样。但她知道有些事自己明白就好,说出来反而就不好了。她正要说些什么,就见梅苑的大门从外面被推开。她起了身站在房门口向外看过去。 只见一个身穿一袭白衣,束着高发的男人站在门口。那眼里透着一股坚韧不拔,还有一丝冷肃。五官俊朗的就如画里走出来的人一般,这样好看的男人,李锦然是第一次见到。只是她有些不太适应,这个男人唐突地站在自己的门口是个什么意思呢。 刚欲开口,便看见兰芝急忙跑过去行了礼。这一行礼她才明白,这就是二殿下赵灏。原先就听说这二殿下长相俊美,想来锦绣也是被他这外表迷住了吧。她眯了眯眼,站在原地上下打量着他。 赵灏自然能够感受到她这种打量的眼光,他也好奇这个传说中的李府大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梅苑虽然里里外外看着清寒无比,但却没有卑微的感觉。他竟然觉得这梅苑有一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世外桃源样。 “二殿下来我这儿,就是为了看梅苑的一草一木?”李锦然开口问道。 赵灏很快发现自己的失神。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一个女人的住处而失神,咳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接着说道:“我是来找蔚然的,这些天我们都在一起商量事情。今天早上去找他才听他的侍卫说,昨晚在你这儿。” 李锦然坦然一笑,指了指张蔚然住的房子:“既然都找到这儿,自然也听说了昨夜的命案。若不想惹上什么流言蜚语,就请速来速回。” 这番话让赵灏又看了两眼李锦然,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明明自己的院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外面又将她传言成那样可怕,她却丝毫不见慌张的模样。 李锦然被他看的心生不耐,奈何他又是二殿下。她转过身想要进去,又想起了什么,换上满面的笑容,婀娜多姿地走到赵灏跟前:“早就听见大家说,二殿下长得好,文采更是一流,不知何时有幸能够得二殿下赐诗一首,要是能有秉烛夜谈的机会,那就更是美事一桩了。” 赵灏微微地皱了皱眉,尤其是李锦然说到秉烛夜谈这几个字的时候。有太多女人喜欢他,明着暗着想要嫁给他,可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敢这样勾引他的。秉烛夜谈,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谈到最后能谈到哪里去?本以为住在这样院子里的人应该品行高洁,举止端庄,想不到竟然是这种女人,看了眼满院子的君子兰:“可惜了。” 李锦然微微一愣,问道:“什么可惜了?” 赵灏冷哼了一声,向张蔚然的屋里走去。兰芝也是一头雾水,又问了句:“小姐,为什么二殿下会突然说一句可惜啊。” 李锦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答他,转身回到屋里继续看书去了。 赵灏将门打开,看见张蔚然在一只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在地图上勾画描绘着什么。他凑近了去看,叹了一口气。 张蔚然才发现赵灏来了,将位子让了出来,指了指地图中心的位置,锁着眉头说道:“这个位置已经看了三天了,还是找不出任何办法能阻止瘟疫蔓延,物资根本送不进去。当地百姓在官道半路埋伏,我们总不能跟他们真刀实枪的硬拼。私道就更不用说,道路泥泞不堪,路上又有那么多死尸,很多士兵还没走到一半就被吓得连连后退。” 赵灏一直没有做声,倒是看不出他有什么想法。这让张蔚然更是急了,声音也大了三分:“这可是人命,三万条人命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 赵灏拿起笔在地图上又勾了一处地方,看了眼急躁不安的张蔚然,像是认定取舍:“灾情如果不能控制,我们就只能采取非常手段处理了。江曲的百姓得的是瘟疫,既然他们不想我们去医治,那就在此处设关卡,凡是出去的人,杀无赦。” 张蔚然听此话都快跳了起来,大声道:“这怎么可以,皇上让咱们去救人,现在反而变成了杀人。” 赵灏眼睛沉了下去,极为认真地说道:“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我们都没有更好的办法。倘若江曲的人出了城,就会去旁边的九龄。九龄人口不下五万,倘若再被传染,那会失去更多的人。” 赵灏说出口的话让张蔚然安静了下来,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人命关天,又牵扯到这么多条命,他下不去手。他眼前浮现出那些被病痛折磨的灾民,仿佛苟延残喘、生不如死,却仍然想活下去。是啊,谁不想活下去? “殿下,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多给一些时间,容我再想想。”张蔚然在房中踱着步子,像是找不到方向的困兽。赵灏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那张已经看了很多遍的地图。 他们二人心知肚明,江曲百姓顽固不化,当初病发的只是一个小镇。但病情没有得到及时控制,乃至扩展到整个江曲。这病情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只要能够将官府配发的药物及时服下,倒也能控制疫情。奈何那些百姓不相信官府,竟然相信巫师。他们千里迢迢送去的药物,竟被那些巫师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赵灏脑海里闪现的都是江曲百姓如何与官府抗衡。他就没有见过这么迂腐的百姓,有人将药物白送上门来的竟然不要,居然相信什么巫师。人生病不吃药反而靠祈祷上天保佑!他看了眼在屋里转圈的张蔚然,知道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个什么所以然,便转移了话题:“她就是李锦然?” 张蔚然还在为江曲之事一筹莫展,忽然被赵灏这么一问,半天才缓过神,点了点头。 赵灏想起前些日子手下人提到这个名字,说她天生就是一个灾星,先是克得母亲要死不活,又将妹妹克成了痴傻呆儿。府上四夫人赵氏与她才有些走动,昨夜也死在梅苑门口。他从来不信这些被人传的神乎其神的东西,但还是问了一句:“她这个人怎么样?”问完之后,又觉得有些唐突,可话不好收回,就又加了一句,“对府上的人?” 张蔚然倒是认真地想了一想,才答道:“我这个妹妹,对人倒是不热情。如果你不去找她,她是不会来找你的。就好比昨天吧,如果不是四夫人的尸身被人搬到了这里,她肯定不会来找我的。” 赵灏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喝了几口,又问:“李锦绣跟她是什么关系?” 张蔚然对这个问题倒是直言不讳:“亲生姐妹,锦然疼着呢。” 赵灏心里有了数,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袍,向门外走去。还未打开门,就被门外的人撞了个满怀,他正欲发火,待看清怀里的人,硬生生地将怒火咽了下去。他不动声色地将怀里的人推开,语气尽量放得又轻又柔,让人听上去就像一个邻家大哥哥:“锦绣,你又不懂事了,哪有这么往人怀里钻的。这让下人看见了,岂不要笑话了去。” 张蔚然见这情景倒是什么也没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是跟着承欢偷偷跑出来的吧,苏先生呢?” 李锦绣扬起清秀的脸,笑嘻嘻地说道:“苏先生跟二娘告假回家探亲了。”刚说完话就牵着赵灏的手,撅着嘴颇有些埋怨地说道,“灏哥哥你怎么说话不作数啊,说好来了肯定就去看我,结果到姐姐这里来了。” 赵灏摸摸她的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你这丫头,我到你姐姐这儿,是来找你大哥商量事情的。” 李锦绣向屋里探了探,看见案桌上放的地图,咦了一声,疑惑地问道:“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呀,线不是线,圈儿不是圈儿。” 这一句话让赵灏跟张蔚然都笑出了声,到底是孩子性格,无忧无虑。 “好哇,我不在你们就那么高兴。”赵灏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见到李承欢挽着李锦然的胳膊。李锦然满眼笑意地看着李锦绣。这样的眼神赵灏忽然想到一个词:爱女如命。明明这种眼神应该是母亲对着女儿才该有的,可偏偏却出现在李锦然的身上,她看上去也只有十五六岁啊。 李锦然走到赵灏身边,将李锦绣搂在了怀里,轻斥道:“有了大哥还不够,有了苏先生还不够,还要二殿下做哥哥。你还要多少人关心啊,这么快就把姐姐忘记了。回来了就知道去看二殿下,怎么不去看看姐姐啊。” 李承欢扬了扬眉,笑嘻嘻地说道:“大姐,你别怪锦绣了,要怪就怪我吧。要不是我,锦绣才不会认识二殿下呢。” 李锦然看着一脸天真无邪的李承欢,又哪里舍得去怪罪什么。她只是笑眯眯地凑近李承欢的耳朵,悄悄说了句什么话。李承欢的脸立刻就红得像个大苹果,转过身向门外跑去。 张蔚然这茶再喝不下去,厉声道:“回来,没大没小的,像个什么样子。” 李承欢才不肯听他的话,平日里最不喜欢的就是张蔚然,恨不得事事都与他对着干。她在门口做了个鬼脸,跑向李锦然的屋里去了。 张蔚然欲出门去追李承欢,赵灏开口劝道:“难得承欢有着童趣,保留着不好吗?” 张蔚然哼了两声,坐了下去:“也不看看外面的人把她传成什么样子,恃宠而骄,蛮横无理,刁蛮任性,看看,哪一个是好的。都是母亲将她惯得。” 李锦然被他这话逗得笑了出来,三个人齐齐地看向她。她倒也不掩饰什么,开口就道:“要是管外面人怎么说,那我是不是不活啦。昨儿个四夫人的尸身在梅苑门口,今日就有人说是我害死了她。还有更神的呢,说我跟谁走得近,谁就要倒霉。你们一个个的,可都要小心了,保不准哪天啊……” 张蔚然迅速打断她的话,语气也冷了几分:“好了,不说了。” 李锦然没有因为张蔚然的打断生气,只是牵起李锦绣的手,想拉着她出门。但李锦绣却站在原地不肯走。李锦然顺着李锦绣的目光看过去,才知道她在看案桌上的地图。她余光瞥了眼勾着圈的两个地方,捏了捏李锦绣的手,示意她跟着走出去。可李锦绣却好像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还对她眨了眨眼,可怜兮兮地问道:“姐姐,那两个圈起来的地方代表什么意思啊。” 李锦然使力捏了捏李锦绣的手,暗示她不要再说了。可李锦绣依然喋喋不休:“姐姐,你告诉我嘛。” 她叹了一声,说道:“二殿下跟大哥在商量大事,又岂是你我能知道的,走吧。” 李锦绣不依,想要再说些什么。李锦然甩开她的手,声音也冷了几分:“锦绣,不要再闹了。” 李锦绣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往门口走。李锦然因为凶了李锦绣几句,心情变得非常差,也没有跟他们二人道别,就出了门。 李锦然追上李锦绣,拉住她的胳膊。她不愿意看她,李锦然压着声音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此时梅苑空无一人,李锦绣自然也不用装成傻子。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锦然:“姐姐,这个时候是你逃离李府的最好时机,倘若你这次解了赵灏的燃眉之急,就会引起他的重视。到时候你让他带你走,他肯定会答应的。” 李锦然听她这样说,反问她:“赵灏凭什么答应带我走,你了解他多少?” 李锦绣头低了下去,没了底气:“我知道他很好。” 李锦然深呼吸了一口气:“有多好?” 李锦绣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儿,说道:“他是这世上能够带给我温暖的男人,我相信他。” 李锦然因她这句话,差点没站稳,急忙扶着院内的老梅树,才没让自己摔倒在地上。如果锦绣说看上他的外貌,看上他的才华,看上他的权势都好,她总有法子让锦绣明白外貌会变老,才华不可靠,权势也会倒。可是她居然说,他让她感到温暖。这样美好的词,听的她的心都要醉了。可是她却要敲醒她的美梦,不能叫她一步步错下去。她拉过李锦绣的手:“你看到的赵灏只是表面上的,你真的了解他吗?这次江曲的病灾百姓有三万余人,可他为了控制灾情蔓延,竟然要封锁官道。这种办法虽然能够阻止灾情不扩散,但牺牲的却是三万人的性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锦绣傻傻地站在原地,她不懂什么国家大事,也不懂什么政治谋略。她只知道李锦然说的这番话,就是在告诉她,赵灏是不适合她的。可是天下又有谁是适合她的呢?她咬了咬了咬唇,没有再说话。 李锦然见她将下唇咬的快变成了青紫色,心疼万分。她就这么一个亲妹妹,能拿她怎么办。她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搂紧怀里,轻声说道:“你也看出来了,承欢喜欢赵灏喜欢得紧,二夫人自然也有意让她做皇妃,还要我多说吗?” 李锦绣在她怀里摇了摇头,脸上挂着泪水低声呢喃:“我知道,我只是个傻子,傻子怎么能喜欢他。就算我不傻,喜欢他的人那么多,又怎么轮的上我,我就只是做个梦罢了。” 李锦然还想说什么,却觉得说得再多也没有用,只能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锦绣,姐姐向你保证,早晚有一天会让你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你可以想笑的时候大声笑,想哭的时候大声哭,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不好?” 李锦绣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她,将泪水都抹在了她的衣衫上。 李承欢在屋里等李锦绣等得不耐烦,从屋里走出来时就看见李锦然抱着李锦绣。李锦绣脸上还挂着泪水。她摸了摸鼻子,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桂花糕,递给李锦绣:“你怎么总是哭鼻子啊,这桂花糕又香又甜,张妈妈特意让长阳最好的厨子做给我吃的。你只要不哭,我就把这个给你吃。” 李锦绣原本被李锦然所说的那番话弄得情绪很失落,又见李承欢将她当成五六岁的孩子,更是觉得委屈不已,说起来她比李承欢还大上几个月了。想着自己在李府的处境,竟然要扮演个傻子才能活下去,泪水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李锦绣是李锦然看着长大的,她的想法又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在李承欢面前她又不能说什么,看了眼李承欢。李承欢被她这个眼神弄得慌张不已,连忙说道:“大姐,我可没欺负她。我还把二殿下介绍给她呢,我是把她当朋友才介绍的。” 李锦然明显地感到李锦绣的身体绷紧了很多,心里忽然作了一个决定,将李锦绣微微推开,拿过李承欢手里的桂花糕,捏了一小块,塞进了嘴里,细细品尝道:“甜而不腻,松软可口,确实好吃呢。”她又将剩下的桂花糕递给李锦绣,“尝一尝。” 李锦绣不知此刻李锦然的用意,却还是将桂花糕接过吃了起来。李锦然见她把桂花糕吃完,才转身对李承欢说道:“等不住了?” 李承欢诧异地看着李锦然,不知她何出此言。还没将疑问问出口,就见李锦然用手指了指张蔚然的屋里,她当下脸一红,急忙用手捂住。 李锦然嘴角扬着好看的弧度,说道:“看上二殿下的女人应该数不胜数吧。” 赵灏是长阳女人争相追逐的男人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被人这样放在台面上说,她脸上的笑容褪了不少,嗯了一声,也没了话。 李锦然看她这副模样,摸摸她的头:“据我所知,上卿之女郑蓉蓉、尚书之女孙月、丞相之女王子善,都对他芳心暗许,是不是?” 李承欢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看着李锦然:“大姐,你从来没出过这院子,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啊。” 李锦然被她的表情逗得哈哈一笑:“这些事早都传开了。” 李承欢看了眼还挂着泪珠的李锦绣,上前牵着她的手,故作豪爽地说道:“算啦,二殿下应该也瞧不上我。锦绣,咱们回去吧。再晚点母亲看见我们偷跑出来,说不定要罚我们了。” 李锦然随口问了一句:“要是二娘只罚锦绣呢?” 李承欢不假思索地就回她:“那我就跟锦绣一起罚,昨天晚上我们拜了把子,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李锦然看着李承欢此刻信誓旦旦说的话,忽然想上前抱抱李承欢。她没有多想,走上前将李承欢轻轻抱了抱,在她耳边低语道:“挑个二娘教锦绣学礼仪的时间来,我能让二殿下对你刮目相看。” 李承欢高兴得差点没蹦起来,激动地回抱李锦然,连连点头。 在她们二人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李锦绣紧紧握住双手,看上去既孤单又可怜。她在心里想着:如果自己不用装傻该有多好,至少可以像承欢这样明目张胆地喜欢一个男人。正想着的时候,就看见张蔚然的门打开来,风度翩翩的赵灏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立刻飞奔到赵灏的身边,像第一次见到他那样,毫不顾忌地牵着他的手,嘟着嘴道:“灏哥哥,下次你什么时候来啊?” 赵灏还在为江曲的事头痛不已,哪里想回答她什么问题,瞥了眼盯着他看的李承欢,正想随便找两句打发她,却感到左前方有人在看他,不用想都知道那个人是李锦然。他微微向后退了退:“这阵子太忙,等过了这阵子,灏哥哥带你去狩猎,怎么样?” 李锦绣不可置信地看着赵灏,二殿下从来不许诺给女人什么话,更别说要带女人去狩猎了。赵灏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刻意遮掩,自然李锦然和李承欢都听见了。 李承欢像是不相信似的,情不自禁地想要再确定一遍:“二殿下说的可是真的?” 赵灏爽朗地答道:“自然是真的。” 李锦然才看了一眼赵灏,颇有所指道:“现如今东有战事未平,西有瘟疫未解,二殿下不为国家分担一份力,反而在梅苑空口许诺,要是让外人听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赵灏目光灼灼地看向李锦然,避重就轻地问道:“你可有妙计?” 李锦然冷笑一声,说出口的话都带着些轻蔑的口吻:“难道你现在穷途末路到了需要依靠女人的地步吗?” 赵灏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就不该对这个人提起兴趣,更不该去问她有什么对策。她能有什么对策,他看了眼长势旺盛的君子兰,实在想不出眼前这个说话刻薄的女人,用了什么能把君子兰种的这样好。 李承欢见这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不太愉快,又不敢去劝赵灏,只拉了拉李锦然的袖子。这个动作像极了李锦绣害怕时经常做的动作,李锦然心里立刻变得柔软了下来,轻声道:“带锦绣回琉璃阁吧,要是二娘罚锦绣……” 李承欢不待李锦然把话说完,就将右手举起来做发誓状:“我保证有我在,母亲就不会罚锦绣。” 这样认真的表情让李锦然眼底盛满了笑意,她将李锦绣又抱在怀里:“你要乖啊!” 李锦绣因为李锦然方才得罪了赵灏而闷闷不乐,只嗯了一声,又看了眼赵灏,还来不及道别就被李承欢牵着走出去了。 李锦然目送二人出了梅苑,转过身就要进屋里。赵灏不冷不热的声音就从后面传了过来:“你在玩欲擒故纵,也不对,刚见我的时候,又说什么秉烛夜谈。你到底什么意思?” 李锦然压根不想跟他说话,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她进门就要把门关上,不料赵灏却大步走向前一把扯住她的手。她要甩开却被他握得更紧。她死死地盯着他,这种厌恶的眼神让他一愣,随之松开了她的手。 赵灏退出了门,李锦然立刻就将门关上,像是在躲避蛇虫一般。赵灏脸色变得更为阴沉,却没有地方发作。头一次被人这样对待,又想起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做,只能将心中不快压下去,大步向门外走去。 李锦然从窗子里看见赵灏走了出去,缓缓吐了一口气。她不会自恋到认为赵灏对她有什么想法,只是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让他感到好奇罢了。她不会傻到在李府的斗争还没有解决掉,又把外面的斗争引进来。 “小姐!”兰芝将方才从钱管家那里领来的一些银两放在了桌子上,不解地问道,“二殿下怎么啦,我在门口瞧见他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这世上恐怕她还是第一个给他脸色看的人,他能高兴到哪里去。李锦然自然不会傻到将这话说给兰芝听,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我身体还未好透,府上可有什么新鲜故事说给我听?” 兰芝一提说故事,两眼炯炯有神,将府上这些日子小到鸡毛蒜皮、大到人员调动都说给李锦然听。 李锦然丝毫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可是听着听着却起了疑心。府上的安全保卫这些年来一直是吴越负责,可就在昨夜却变成了孙止。看来四夫人赵氏的死让府上有了这一变动,只是为何要孙止负责府上的安全护卫呢?她皱了皱眉,有些想不明白。 李锦然见兰芝说得吐沫横飞,笑道:“这有何稀奇,不就是换了人嘛。” 兰芝眉头一扬,像是说书人把最精彩的话都要放在最后才讲:“大家都在传四夫人的魂回来了,昨夜仵作验尸,今早就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大夫瞧了也只是叹气,说活不长了。” 李锦然很是配合地装作害怕的样子:“那还有人敢给四夫人验尸吗?” 兰芝摇了摇头:“会验尸的都不肯再碰四夫人的尸身,都怕命丧黄泉。” 李锦然叹了叹,事情变得好像更复杂了。如此一闹,李府必定人心惶惶,只是闹到最后,是闹到谁头上,又是对谁有利?她的心沉了下去,感觉到有人在她面前挖了一个大坑,只等着她往里面跳。赵氏之死,她管也不对,不管也不对。现在这种局面,她极其的被动。二夫人周氏在她这里安排了众多眼线,可她居然没有一颗棋子能够送到二夫人面前。紫鹃虽然去了二夫人那里,可二夫人却不一定会信任紫鹃。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没有一条是对她有利的。她看了眼仍在兴致勃勃讲故事的兰芝,暗叹道:那么多人想做金丝鸟,却不知好命的金丝鸟就那么几只。 第六章 见招拆招 赵氏之死闹得李府人心惶惶,大家面上不提,仍然井井有条地做着事,但只要到了黄昏时分,就会彼此心照不宣地早早散去。赵氏的住处香榭苑更是大家闭口不谈的地方,原先门口挂着的红色灯笼,此刻也被人换上了白色的。香榭苑的门口站着个身形高大,健壮有力的男人,正是周正。 李锦然提着一篮纸钱、元宝蜡烛、还有一些新鲜的水果缓缓走来。她又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周正,轻声咳了咳。周正才看见她,又看见她手里的东西,大步向她这边走来。 “好些了吗?”周正个子高大,要微微弯着腰才能与她视线保持平行。这让李锦然对他又多了些好感。想起她是趁着梅苑没有人盯着独自走出来时,一路上竟然没有看见一个人。在假山处遇见了两个正在闲谈的婆子,她还未上前。她们就发现了她,看着她就像看见了什么凶猛怪物,脸色都吓得变成了青色,转过身拔腿就跑。她才知道,原来府上的人为了躲她,都已到了这种程度。 “好多了呢。”她仰着头,目光清澈的能照进人的影子。 周正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篮子,侧开了身:“尸体还没验,入不了棺,在院里拜拜就好。” 周正引着李锦然进了香榭苑,苑里前些日子还开得正鲜艳的牡丹,因这两天没有人打理有些蔫了。四夫人平日没有什么爱好,只有一只鹦鹉拿来当宝贝养着。此时院子里的脚步声让鹦鹉听见了,它在笼子里拍打着翅膀,欢快地叫着:“有人来啦,有人来啦。” 鹦鹉这一喊,让李锦然仿佛看见她第一次进香榭苑时,四夫人拿着鸟食站在笼子前逗弄鹦鹉,不冷不热地说道:“如果自己不变得强大起来,那你不管到任何地方,搭理你的就只有鹦鹉。” 那时候离母亲瘫痪在床已有半年之余,她每日每夜都赖在母亲床边不肯离开,哭喊着求李府上所有的大夫给母亲治病。大夫只是怜悯地看向她,摇着头就要走。她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扯着一个大夫的衣角死死不肯放手。四夫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她将李锦然的手硬生生地掰开,然后指着床上的人说:“李锦然你看清楚,床上的人已经这样了,无药可治了,懂吗?可外面的人还小着呢,她还指着你活下去呢。” 李锦然那时候也小,以为能跟着她住也好,可赵氏从来没让她踏进过香榭苑。曾经她不懂,可慢慢长大就明白了。四夫人是个聪明人,府上所有人都不敢养着她与锦绣,自然是有原因的。她从未找过她,唯一的一次是锦绣高烧不止,去拍大夫的门不开,她去求四夫人。四夫人将鹦鹉喂完,给她指了条明路,于是就有了锦绣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可从那之后,她也听从了四夫人的话,再未与她见过面。即便四夫人这般小心,也逃不了被人暗算。她叹了叹,进屋拿了铜盆,将纸钱扔进铜盆里,跪在空棺前,什么也不说。 周正见她神情忧伤,好心劝道:“你能送她走,她会很开心的。” 李锦然将元宝蜡烛插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口棺材,良久道:“来送她上路的没几个吧。” 周正也不隐瞒,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谁敢送呢,这两天已经死了三个仵作,都说冤魂索命来了。” 李锦然忽然笑了起来,眼睛亮得就像是星光,说道:“冤魂索命,先索的也应该是我吧。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怎么跟仵作沾上关系了呢。” 周正眉头皱了皱,声音也冷了几分:“这玩笑哪是随便开的,时间不早了,拜也拜过了,快回去吧。” 李锦然看了眼叫得欢快的鹦鹉,眼里闪过一丝情绪,转过头时又隐藏得极好,起身出了香榭苑。香榭苑向右转便是通往紫阳阁的方向,若是在平时,她断然不会往这个地方来。可是如今四夫人已经死了,她不能让她白死。 通往紫阳阁的路上一路百花盛开,红的、紫的、蓝的,她知道红色的花有木槿、芙蓉、月季、扶桑,紫色的是蔷薇、杜鹃、蟹爪兰,蓝色的有鸢尾、桔梗、紫罗兰。那些花有些是本地种植的,有些是从外地移栽过来的。二夫人喜爱将各地的花移来栽培,说足不出户便可观赏各地名花,这点李铮倒是不反对,还在人力物力上给了极大的支持。花开的这样美丽,她却撇开了眼。 通过百花盛开的道路,便到了紫阳阁的门口。李锦然进去之后,一直往前走,穿过紫檀架子的大理石屏风,往中间的正房走去。 从外面办事回来的孙止看见李锦然要推门,急忙上前将她拦住,压低了声音道:“别进去,老爷正发怒呢。” 李铮本就是个急躁的性子,有心要查四夫人赵氏的死因,没想到一点没查到不说,又死了三个仵作。整个李府都人心惶惶,他不生气那才叫怪呢。李锦然却只摇了摇头,一脸茫然地看向孙止。 孙止看着满脸纯洁毫无杂念的李锦然,忍不住还是多了一句嘴:“四夫人之死还没一点头绪,老爷久经战场,习惯运筹帷幄,哪里遇到过这种事。” 李锦装作恍然大悟:“是不是真的有鬼?” 孙止急忙捂住她的嘴巴:“千万别乱说,老爷最听不得这句话了。” 然而李锦然刚才那句话还是被李铮听见了,他忽的把门打开,一眼就看见惊慌失措的李锦然。府上发生的事已经够乱了,如今她正在风口浪尖上,不好好待在梅苑反而到处乱跑。他怒意未消,又添新火,怒道:“你来干什么?” 李锦然被他这一吼,眼睛立刻红了起来,头低了下去,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李铮忽然想起昨夜她怕得快哭的表情,以为她又要哭了,叹了一声。 李锦然才抬起头,从衣袖里拿出一块手帕,小心翼翼地递给他。 李铮拿起帕子看了看,似乎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有一股淡淡的味道。虽然不够浓烈,却也足够让他察觉出来。他将帕子放在鼻尖细细嗅了嗅,脸色整个沉了下来,两手攥紧了帕子,目光沉沉地盯着李锦然,咬牙切齿地问道:“帕子从哪里来的?” 李锦然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丝毫不放过李铮任何一个表情,沉着冷静道:“下午去看过四夫人了,这个是在她屋里发现的。” 李铮听了此话,眼皮都跳了几下。那帕子所绣之物为木槿,据他所知,府上唯有二夫人周氏最为喜爱木槿。这帕子他之前也是见她用过的,难道四夫人的死与二夫人有关?他的目光布满了阴沉,又看了眼满脸疑惑的李锦然,深吸了几口气,才道:“去四夫人那儿的事儿,几个人知道?” 李锦然直言不讳道:“只有周大哥一个人。” 李铮又问道:“那帕子的事周正知道吗?” 李锦然犹豫了下,想说什么又不太敢说的样子。 李铮摸摸她的头,尽量让语气变得温柔了许多:“你只管照实说就好。” 李锦然听了此话,才道:“我是在地上捡的,怕周大哥发现了不让我带出来,所以就偷偷拿来的。” 李铮点了点头,将手帕塞进自己的袖子里。此刻天色已晚,想到府上出了人命,李锦然这时候回去也不太安全,略微思考了片刻,说道:“孙止,你送大小姐回梅苑。” 孙止对李铮的命令向来只做不问,他对李锦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锦然大步向前走,嘴角扬了扬,不知道那些一直跟在她背后的人,此刻看见送她回来的人是孙止,还会那么迫不及待地有所动作吗?她装作心事重重的样子慢吞吞地走在孙止的前面,耷拉着头。不一会儿孙止便与她并排行走,发现她不开心的样子,以为她是因为四夫人的死在害怕,好心劝慰道:“大小姐放心,四夫人的死与你没有半点儿关系的,老爷已经在查了。” 李锦然头低得更狠了,看了眼魁梧的孙止,说道:“方才父亲在,我不敢说什么,但是我总觉得四夫人的鬼魂以为是我杀的她,要不她怎么谁的门不去,偏生要来我的那里呢?” 孙止低头看着身体柔弱的李锦然,今晚的夜色特别好,月光洒在她脸上能将她所有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那里面有害怕、有孤单、有可怜。若是换作别的人在他面前说这番话,他定是掉头就走,可是今晚叫他遇见了李锦然。这个从小到大都没有人疼的孩子,还用这种恐惧的目光瞧着他。他想了想,说道:“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何来鬼魂一说?” 李锦然一副不相信他所说的样子,扭过头看看身后的路,又看了看前面的路,极为小声地凑到他耳边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总感觉四夫人的鬼魂在跟着我。” 孙止拍拍她的头,安慰道:“今晚我一直送你到梅苑门口,若是有人跟着你,我定然能发现。走吧。” 李锦然走在他前面,脚步不快不慢,似是在等待什么。果然,走到离梅苑还有一小段路的时候,孙止忽然快步拉住了她的胳膊迅速地转过身。 李锦然迷惑地看着孙止,孙止想了片刻,又放开李锦然,说道:“走了这么多夜路,居然还叫我看错了,明明刚看的是一个坑,这会儿又没有了。” 李锦然笑了笑,也为他开脱道:“我也经常看错呢。” 彼此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孙止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待孙止将李锦然送回梅苑的时候,忽然问道:“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李锦然双手往后背了背,笑道:“没事啦,大夫给的药特别好用,已经不疼了呢。” 孙止方才拉她的时候发现她手上还缠着纱布,听说伤口很深,怕刚刚动作太大,她的伤口又裂开,才多问一句。现在看她一脸没事的样子,也不打算多说什么,欲转身离开,忽然发现地上有几滴血。他快步走上前挡住李锦然关门的动作,然后将她的手捧起来看,见那洁白的纱布上被鲜血染红。他皱着眉,忍不住质问道:“流了那么多血还说不疼,为什么不说呢?” 李锦然依旧只是温温柔柔地笑着,看着他傻里傻气地说道:“比这还疼的我都尝过呢,没事的。”她说这话的口气透着一丝骄傲,好像在告诉孙止她很能承受这些伤痛。可越是这样,孙止心里就越觉得她可怜。 孙止往梅苑里看了一眼,里面黑灯瞎火,想李承欢那边定然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他在心底叹息一声:没有想到四夫人的死牵扯了这么多事出来。眼前这个大小姐越看越可怜,疼不知道说出来,苦也只知道自己吃。他想了片刻,终究还是多说了一句:“最近要是很想出门,就把少爷叫上一起去吧。” 李锦然拧着眉苦着脸,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孙止也知道李锦然平时都喜欢独来独往,只是眼前这个非常时刻,出于下策也只好如此。他又加了一句:“少爷下个月要出去带兵打仗,这一去你再想见到他就难了。趁他没出去,就跟他多待一会儿。” 李锦然才点了点头,进了梅苑,待将门关上后,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的屋里想要进去。刚打开门,兰芝屋内的灯就亮了,她苦笑了一下,怎么就忘记梅苑里还有一个眼线呢。她也不打算进屋,就在门口等着兰芝出来。 兰芝揉了揉惺忪的眼,确定眼前的人是李锦然时,才道:“小姐,卯时张妈妈来过了。” 李锦然嗯了一声,继续等她的下文。 兰芝一五一十地道:“张妈妈问你去哪儿了,我跟她说你去了香榭苑祭拜四夫人。她就将治手伤的药膏放在了你的屋里然后走了。” 李锦然靠在门边依然不说话,兰芝只好继续说道:“小姐,张妈妈走的时候将咱们这儿的其他四个丫鬟都配到浣衣房了。” 李锦然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那天她故意让紫鹃将灰尘撒在凳子上,就是要让二夫人坐上去的。想那二夫人衣着光鲜美丽,每日装扮得就如天上的仙子,又怎会受这种窝囊气。她丢了人,自然会联想到是梅苑里的这些丫鬟跟她串通一气。 二夫人这般聪明,只要稍作思考就能发现这不过是自己跟她玩的一个小把戏。只可惜,涉及脸面的事她就不可能静下心来去处理,就这样轻易地打发了她的眼线去浣衣房做苦工。二夫人不会不知道,这样做只会让她的那些眼线慢慢远离她,继而变得不再愿意为她提供任何线索。培养眼线就跟培养自己的女儿一样,需要细水长流、细心呵护,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如今她将自己的兵都发配到了别的地方,想要再派别的人来,恐怕也需要耗费一些心思才行了。 李锦然仍是浅浅地笑着,靠在门边上看着兰芝。兰芝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却不好说什么,看到她手上纱布上的血迹急道:“小姐,你伤口裂开了。” 兰芝脸上焦急的表情看上去倒是不假,李锦然侧开了身体。兰芝疾步走到李锦然的屋里,将灯点亮,又将床铺铺好,做这一切既迅速又有条不紊,仿若给李锦然铺了多年床一般。李锦然原本就知道二夫人身边的人都是手脚麻利之人,可现在亲眼见到,还是经不住要感叹一番。 待兰芝将床铺铺好后,才去拿桌上的药膏,心细地将李锦然手上的纱布一层层揭开。虽然先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到里面隐约泛起的白肉,还是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又睁开:“小姐,伤成这样怕要留疤了。”这声音中,隐约带着些惋惜。 李锦然也不回她,静静地看着她给自己上药。待药上完之后,她一副困意已来的样子,打了个哈欠。兰芝赶紧站起来扶她到床边坐下,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李锦然将头上的饰品摘下,又褪去衣衫。兰芝才开口道:“小姐,你把我留下好不好?” 李锦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去看她,见她满脸紧张的样子,说道:“跟着我有什么好,我在府上没有地位,做我的丫鬟更是低人一等。” 兰芝听她这番话明显有要拒绝她的意思,急忙跪在了地上,带着些哭腔:“我从十岁就跟着二夫人,可她对我没有任何感情,我就是她手中的一颗棋子。她把我安插在梅苑,叫我监督着你。可我瞧见了你对紫鹃那么好,就像是姐妹一样。我……我很羡慕,又嫉妒。” 李锦然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长长地叹了一声:“对她好又怎么样呢,人都要往高处走的。她已投奔了二娘。” 兰芝连忙摇头,语气坚定无比:“小姐,我……” 李锦然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语气有些疲惫地说道:“二娘那里你要怎么说?” 兰芝听了她这话,高兴得不知所以,兴奋地说道:“二夫人有意留我继续做眼线,让我先取得你的信任。不过小姐放心,我的心如今是向着你的。今后她的事,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锦然心里冷笑着,看来这一招大家都喜欢用啊。她面上风平浪静,点了点头。兰芝见她已是困到极致,将床幔替她拉上,又将灯吹灭,才退了出去。 李锦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满脑子想的都是李铮会如何处理那块手帕。也不知自己头一次用迷药下的量够不够重,能不能让他发现其中玄机。她不希望自己蹚了这趟浑水,还是让这件事毫无起色。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孙止回到紫阳阁的时候,已是半夜,紫阳阁正房里仍然亮得如同白昼一般。孙止也没敲门就这么走了进去。 李铮面前摆着帕子,目光阴沉。桌子上的茶早都凉透,也不知他这么盯着看了多久。他抬眼看了看孙止,又转回目光看着帕子。 孙止见他这番表情,定然知道问题出在了这帕子上。他将帕子拿起来看了看,倒是没看出异样,又闻了闻,脸色变了变,说道:“老爷,这是迷魂香的味道。” 李铮站起身拿起茶杯就往地上砸过去,茶杯顷刻间被摔得粉碎。孙止见状也不敢再多言,李铮胸脯被气得起起伏伏。他看着孙止,又是气又是觉得羞耻道:“战场杀敌我最厌恶什么,就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现在倒好,别人不敢对我用,家里人倒用上了。用来干什么,用来将赵氏迷昏,然后趁其不备下手除掉。”李铮越说越气愤,他甚至能想象出赵氏是怎么被人先用迷魂香迷晕,然后被人杀死之后,又搬到梅苑。 这些年来,他在战场上杀敌无数,身上本就带着一股戾气,一旦动怒底下的人身心都要为之一颤。孙止是李铮多年的心腹,见他这般动怒,径直走上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李铮。 李铮见他手心里的尖锐暗器,疑问地看向他。 孙止将送李锦然回去路上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李铮握紧了拳头,怒气冲冲地就要向外面走。孙止见状急忙将他拦住:“老爷,送大小姐回去的时候天色太黑,我也没有看清楚那人的长相。况且证据不足,你这般冒昧前去,反而会让二夫人不开心。” 李铮停住了脚步,不甘心地问:“那这帕子又怎么解释,上面的迷魂药又怎么解释?” 孙止思考良久,说道:“周良在朝廷根深蒂固,你与二夫人倘若不和,反而会影响你。现如今西凉又在边境作乱,这个点上若是周良在皇上面前说些什么,咱们也许就会被点名驻扎西凉……” 孙止欲言又止,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李铮也明了四五分。周良是二夫人周氏的兄长,官至御史大夫,又是皇上信得过的人。二夫人这件事要是不能妥善处理,引火上身也不是不可能。提到西凉,李铮就觉得头疼。西凉原本是个不起眼的小国,但这些年来靠着肥土青山,加上西凉王治国有道,迅速发展成一个不容小觑的国家。倘若这时候真的要跟西凉作战,便宜拿不到不说,还有可能长期被困于此。他不是一个怕事的人,可如今府上后院起火,他得先处理好家务事才行,更何况牵制住了二夫人,相当于牵制住了周良。 这么一想,让他急躁的心安静了下来,看了眼手上的暗器,问道:“锦然知道这件事吗?” 孙止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说道:“不知道,我找了个借口把她骗过去了。” 李铮揉了揉眉心,想到这些年来对李锦然的不闻不问,让她卷入到这些事情里来,心里也不太好受:“这些日子你暗中跟着她,别叫她发现。看看能不能找出点证据,倘若真是二夫人……” 孙止见李铮似是作了什么决定,不由得多问一句:“要真是二夫人,老爷又如何处理?” 李铮脸色一沉,冷哼了一声:“集齐证据,料他周良也没话说。” 孙止点了点头,知道他的立场之后也就明白该怎样做,看了眼满脸皆是疲倦之色的李铮,退了下去。 待孙止退出房门之后,李铮又将帕子拿在手心里看了看,神色又气又怒。 这一夜李铮睡得极不安稳,梦里梦到大夫人孙氏泪眼婆娑地站在他跟前,一遍遍地埋怨他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孩子;又梦到四夫人赵氏笑语嫣然地走到他跟前,手里却拿着一把刀子。 第七章 美人心计 因为二夫人妹妹周秀要来,琉璃阁上上下下都开始忙碌起来,先是将原先早就准备好的上等客房打扫的一尘不染。考虑到周夫人来自南方,北方现在夜里还是有些凉意,下人又多添了丝绸床褥,再将大红金钱蟒引枕小心放好。出门前将还不忘将几上的文王鼎点上熏香,待屋里有了淡淡香气时,下人们才退出去。 张妈妈远远地就看见了紫鹃也站在这些下人中间,原先还喜气洋洋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挪着步子往这边走来。紫鹃自是也看见了,不敢得罪她,只好将头低了下去。张妈妈见状颇为得意,说道:“不是听说挺厉害的,敢打别人耳光来着。” 紫鹃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张妈妈怕是要翻旧账了呢。她脑子转得飞快,想要说什么将这一页翻过去,还没开口,就听门外犹如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进来。这笑声犹如天籁,实在是……太好听了。 “张妈妈,您上了年纪,怎么还动不动地发脾气呀。”说话间,一个身姿曼妙的美人款款走来。她上身着淡黄色云烟衫,衫上绣着空谷幽兰,下着同色双蝶云形千水裙。青丝如绢,鬓发斜插一支云凤纹金簪。这样的装扮让她看上去清丽淡雅,毫无庸俗脂粉气。 众人被她的美惊倒,都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美人见此情形莞尔一笑,两片朝云飞上脸颊,看向张妈妈:“张妈妈,他们怎么都这样看着我啊?” 张妈妈被美人的笑容感染着,也笑了起来:“擦亮你们的眼看看,这是二夫人的外甥女周荷小姐,怎么都不认识了吗。” 众人才恍然大悟,早知道二夫人的外甥女美若天仙,如今见了只觉得魂都要被吸过去。直到张妈妈咳了咳,她们才意识到该做的事儿都没做完,急急忙忙地去做自己的事。 周荷看了眼紫鹃,对她温柔地说道:“张妈妈刀子嘴豆腐心,别怕!” 紫鹃抬起头去看她,见她眉眼皆是淡淡的笑意,说出的话也让人觉得犹如春风拂过。此刻仍然没有能从她的美貌中缓过神来,只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周荷被她这表情逗得再次笑了出来,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就向屋里走去。紫鹃眼疾手快,急忙将她手里的行囊接过,替她将门打开。 周荷来了不到一天,李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个美人。对她的形容皆是赞美之词,有人夸她是天上下凡的仙女,有人夸胜过人间所有佳人,甚至更传神地将她的一颦一笑都拿来细细评说。 兰芝将在府上听到的有关周荷的事也说给李锦然听。李锦然听了只是抿着唇微微笑着,兰芝见她没有太大反应,又将周荷替紫鹃解围一事说了一遍。李锦然说道:“表妹不远千里来李府做客,做表姐的怎能怠慢避而不见。走吧,随我一起去看表妹。” 兰芝的目光在李锦然的脸上停了良久,直到确定她这句话不是开玩笑的,说道:“小姐,咱们真要去,也得先去看二夫人的妹妹周夫人,长幼有序啊。” 李锦然心里暗暗想着:兰芝看似表面替自己着想,却不知她内心到底想着谁,真心与否还有待进一步试探。她将缠着纱布的手朝着兰芝晃了晃,笑嘻嘻地说道:“我这么重的伤,就不要让长辈看见了,免得他们操心。就跟周荷随便叙叙旧而已。” 兰芝张了张嘴吧,见她已往外面走去,也只好跟了上去。一路上兰芝将二夫人如何喜欢周荷事无巨细地告诉她,这点倒让李锦然有些意外。不过有了兰芝提供的这些消息,她也好做足准备来应付。 琉璃阁院内铺就大理石地板,洁净无比,她踏了过去。看了眼紫鹃站在门外守着的时候,心里隐隐地痛了一下。紫鹃何时受过这样的罪,自从跟了自己,都是与自己同吃同睡,真的是委屈她了。 紫鹃看到她,直接将目光转到了别的地方。兰芝在李锦然耳边说:“她有什么好气的,明明是她投奔了二夫人。” 李锦然颇为忧伤地说道:“是我打了她两耳光在先。” 兰芝这下不说话了,紫鹃因为什么挨打,她最清楚不过。她又朝周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小声道:“小姐,其实紫鹃是中了我们的计,那天我们都是故意气她的。如果她把我们打的严重一些,二夫人就要严厉处罚她。她还不知道,其实你打她那几巴掌恰恰是保护了她。要不我去跟她说,让她别再为你怄气了。” 李锦然摇了摇头,兰芝这番话让她大为意外。她没有想到兰芝竟会对自己讲这些话,不由多看了一眼兰芝,见她表情极其认真,似乎只要她点头,兰芝就会跑过去将紫鹃从二夫人身边拉回来。她无比认真地对兰芝说道:“由她去吧,强得来的不会好到哪里去。”说完这句话,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兰芝,又道,“更何况,对任何人我只信任一次。” 兰芝原本还笑意盎然的脸,此刻布满了紧张之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可愿相信我?” 李锦然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她。今日的李锦然穿的是淡紫色衣裙,上着淡粉色栀子花。兰芝被她这样的笑看得竟然痴了,不由说出口:“小姐,你这样可真美。” 紫鹃相隔她们并不多远,此番对话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却没做任何表示,只轻轻地扣了扣房门,说道:“周小姐,大小姐来了。” 周荷放下正在阅读的书卷,走到门口去迎她。还未走到门口,李锦然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妹妹就不要迎了,舟车劳顿很是辛苦。” 李锦然看了眼兰芝,兰芝立刻将手上的礼盒放到了花梨木桌上。周荷微微笑着:“姐姐,来就来了,怎么还送这些东西,多见外啊。” “妹妹说的是哪里话,来了也不告诉姐姐一声。要不是兰芝机灵早早地打探到你要来,我还蒙在鼓里呢。”李锦然当然知道这是周荷随口说的话,是当不得真的。 果然,再看周荷时,她笑意比方才更深了。 李锦然轻轻地打了声哈欠,兰芝上前将她扶起来。李锦然歉意地看向她,声音带着疲惫:“最近身体欠佳,大夫让好生休息着,我就先回了。” 周荷自然也看见了李锦然手上的纱布,关于伤口的由来她自然也是听到了一些,清秀的眉轻轻蹙着,说出口的话仿佛像清泉一样甘甜:“姐姐快回去歇息,姨母总是在我面前提你,要是知道你病着身体来看我,指不定要怪我了。” 李锦然爽朗一笑,起了身跟她告别。一路上她故意走得很慢,待走到一个拐弯处的时候,她将袖子里银两故意掉在地上,然后回过身弯腰去捡,目光向不远处树丛一瞥,看见了孙止的身影。 她心里终于放松了下来,将银两捡起来时,嘴角勾了勾。看来父亲也不是完全不关心她的,至少现在已经派孙止将她暗中保护起来,那就说明昨晚孙止已经将暗器递给了父亲看。一想到昨晚她将自己的命赌给孙止,还是有些心惊胆战。如果孙止没有及时发现,或者孙止是二夫人身边的人,那么今天自己一定不会好端端地活着。 “小姐,周小姐不是那样简单的人。”兰芝见李锦然有些出神,在她身旁小心提醒道。 李锦然继续慢慢地向前走着,漫不经心地答她:“大家都说她美若天仙,菩萨心肠呢。” 兰芝轻轻摇了摇头,有条不紊地跟李锦然分析:“小姐,二夫人的心思咱们都知道,周荷是二夫人最得意的外甥女,疼她甚至超过承欢小姐,这说明了什么呢?” 李锦然歪着头,装作很仔细地想了想,满是不解地看着兰芝。 兰芝顿时急了,这时候还不忘压低了声音,说道:“承欢小姐倾慕二殿下,但二殿下对她无意。周荷生的这样美……” 李锦然笑道:“天下男人,谁又能抵挡住美色呢?她这样美,二殿下又怎能装作视而不见。若是只有美貌,倒不一定能抓住二殿下,可她又是蕙质兰心,对不对?” 兰芝一拍脑袋:“哎呀,小姐,你居然套我的话。” 李锦然看她拽耳挠腮的样子,再也忍不住捂住肚子就笑出了声来。兰芝见她大笑,上前去追她。李锦然有好久都再没有这样笑过,见她来追,忽然想到从前跟锦绣还有紫鹃也是这般玩耍,一时来了兴致,跟她开起了玩笑:“我就是在笑你啊,有本事你来追我啊?” 兰芝见她已跑了好远,笑着去追她。这条路上此刻空无一人,两个人欢笑的声音飘荡在上空。 李锦然一口气将这条路跑到头,喘了好几口气,回头看兰芝,见她居然还没有追过来。想到方才有两条路都可以通往梅苑,那丫头一定是朝另一条路追去。她想起有一次紫鹃也是这样追她,结果路太黑,紫鹃跑得又快,居然跑掉了一只鞋。她又哈哈大笑,不知道兰芝这次会跑掉什么。 “什么事这样好笑?”身后传来好听的男声。李锦然脸上的笑淡了下去,转过身看向赵灏。 赵灏见她还微微喘着气,方才明明笑得开心,此刻却少了几许笑意。这么短的时间能让她不高兴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见到了他! “我之前是不是做过得罪你的事?”赵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和一些,有些压抑地问道。 李锦然将手举起来给他看,赵灏皱了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李锦然叹了一声:“看来一定要说开了,你瞧,我手上的纱布是昨夜换的。昨天中午你那么大的劲儿抓我的手,肯定没想到我伤口会再次流血吧。” 这伤口哪里是赵灏弄伤的,可这会儿她实在不想跟他再纠缠些什么,只好将伤口赖在他身上。赵灏显然信了,表情也变得不自然起来,瞧她的眼神也变得多了些许歉意。李锦然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说道:“我伤口好不容易才结疤,可你又叫我多痛了一次,倘若现在见到你还能对你笑,你说假不假?” 赵灏点了点头,对她这番话毋庸置疑,只是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伤口,说道:“我那里有上好的药……” “不必了。”李锦然快速地拒绝了他,不由后悔表现得太过明显,又道,“这两天看着药都犯晕,二娘给了药,大夫给了药,大哥给了药,如今你又要给药……” 赵灏听了这话,终于笑了笑:“伤口不好快些,怎么出去狩猎?” 李锦然心里一叹,看来狩猎一事,是逃不掉了,只好将话题移到别的地方来:“大哥这些天跟你忙的事有眉目了吗?” 赵灏见她对自己的事过问,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将事情的进展说给她听:“官府的人现在仍然在跟江曲的百姓沟通,可百姓仍然冥顽不灵,多次沟通无果,瘟疫开始扩散了。” 李锦然哦了一声,问:“二殿下可有妙计?” 赵灏叹了一声:“目前还没有更好的方法,如果不行只有封城了。” 李锦然心里不满他的做法,却不想点破,转而从旁提醒:“二殿下有没有想过招纳贤士献策,或许有比封城更好的方法。” 赵灏看了看一脸认真的李锦然,道出了心中真实想法:“自然想过,只是人都去了老大那里。” 李锦然自然知道赵灏这番话的意思,太子赵漳这两年广招贤能人才,皇上对他更是青睐有加,奏章都已交他批阅。据说赵漳阅后的折子皇上看了十分满意,所以说当今的天下是赵漳在治理一点也不过分。李锦然装作对此一无所知,傻乎乎地说道:“既然太子有那么多的人才,你干吗不去问太子应该怎么办,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吗?” 赵灏对她的回答颇为失望,却也没表现出来,随着她道:“是啊,老大真的很优秀。” 即便太子再优秀,作为皇子总是想要再皇上面前表现一番的,尤其像赵灏这样带着心思去做事的。他想得到皇上的重视,自然不会去问太子计策,如此一来劳苦是自己的,功劳却成了太子的。赵灏不会打一盘吃力不讨好的阵仗。只是可惜啊,他能用得到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李锦然这次是真的困了,对他说道:“我好困,想回去睡了。” 赵灏嗯了一声,李锦然便往梅苑走了。他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总觉得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同。看起来她好像很聪明,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失望到底。 李锦然回到梅苑时,兰芝仍没有回来。她也不打算再等,也许真的是上次服用的药副作用太大,让她的身体变得虚弱了很多,再加上最近伤口流血过多,容易困乏。她进了屋里,刚将门从里关上,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她惊讶地想要叫出声来,嘴巴立刻被人堵住了。她抬手就想要去打。 “别喊,是我,让我抱抱就好。”这声音透着浓重的伤痛,他在痛。李锦然原本要打人的动作变成双手环绕在他的腰上。 “好,我不喊。”李锦然心里十分不好受,还从来没有见过苏照这般脆弱。以往的他总是一身白袍,儒雅宁静,在她心里,他一直是风轻云淡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想分担他的痛苦,像哄锦绣一般轻轻地说道:“今晚给你做芙蓉糕好不好?” 说到芙蓉糕,李锦然忽然想起苏照来李府教书时,最初并不像现在这般关心她。只是后来有一次知道她会做芙蓉糕,便让她做了一份。自此之后,他对她的态度就完全变了。 也许这般对任何事都似不在意的人,心里也会有一处地方珍藏着一些事吧。李锦然这样想到,又添了一句:“我多做一份,你还可以带回去吃。” 谁知这话一说出口,抱她的人又将她抱得更紧了,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在发抖。她意识到他的伤痛肯定不是一点点,将他轻轻地推开,才发现他的眼眶都红了,像是想哭,又在努力忍住。 李锦然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轻轻地在他的后背拍着:“要不要说给我听?” 苏照任由她轻声哄着,过了良久才道:“大哥死了,之前家里什么事都是大哥扛着。可是现在他死了,我都没能及时赶回去看他最后一眼,他就去了。”他声音变得哽咽起来,“大哥对我是极好的,我不愿做的事他都替我做了。可是他走了,我该怎么办?” 李锦然静静地听着。他抬起头无助地看着她,明明比她高了一个头还要多,此刻却显得自己更需要她来保护。那双眼里充满了忧伤,还有一丝慌乱。她将身上的玉佩揭下来,递到他的手上:“先生,这玉佩是我母亲神智志还清醒的时候给我的。她说这块玉佩叫勇气。我现在把它给你了。” 苏照盯着她看了良久,将玉佩收了起来,又郑重其事地从自己手上取下一枚玉扳指,说道:“你把玉佩送给了我,我总要给你些什么的。” 若是往常李锦然自然不会要的,但这时的苏照不同以往。她想还回去又怕他心情变得更糟,只好将其收下,想着改日再还。 “不要把它再还给我了,这东西让我看着就伤心。”似是看懂了李锦然的心思,他急忙说出了口。 李锦然点点头,问道:“什么时候走?” 苏照的手捏了捏眉心,叹道:“锦然,你这么想让我走?” 李锦然打开窗看了看外面,见兰芝依旧没回来,又关上窗,说道:“先生……” “叫我苏照,以后没人在,你都叫我苏照行吗?”苏照此刻的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又透着些让人无法忽视的忧伤,李锦然哪里舍得去拒绝他。 “苏照,你听我说,李府表面上风平浪静、富贵荣华,实际上盛极必衰。更何况我父亲位高权重,有太多人想拉他下马。你若这时候走,我替你去求白银万两,拿回去将你大哥好生安葬。李府这个是非之地,就永远不要再来了。”李锦然看着他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地说道,“而且你也需要这笔钱,不是吗?” 苏照闭上眼,努力不去看她满眼的关怀,虽然已经极力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但仍旧透着股淡淡的苍凉:“锦然,我这一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李锦然温凉的指尖抚上他的眉梢,轻声道:“来日方长,若是想见面,自然会有机会的。你这般模样,让我有种今生再也不能相见的错觉。” 苏照听见此话,原先清澈的眼睛顿时暗了下去,说道:“锦然,其实我……” “什么?”李锦然仰起头,眼里的光美丽得就像璀璨的星辰,他不由多看了好几眼。 他不能再看下去,担心自己过不了李锦然这一关,收起了缥缈的思绪,正声道:“虽然你足够聪明,但你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不够果断。我这次回去不同于以往,而你身边总得有那么一个能够任你差遣,听你命令的人。”说完这句话,他走到案桌边,拿起毛笔蘸了墨,在宣纸上写着什么。李锦然转过头不去看他,眼睛却红了。他要走,其实她最舍不得。只是她知道,他从来都不属于李府。 苏照将写好的信折好,递给她:“出了长阳城左拐三里处,找一个叫沈信的人,把这封信给他。他是我的人,你可以放心地用。” 李锦然接过信,有些哽咽:“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苏照这次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里面有太多叫李锦然看不清的东西。他打开门,临走前道:“好好对待自己,若是还能再见,我带你跟锦绣出了这李府,替你寻一个简单温暖的地方安定下来。倘若不能再见……倘若不能……”他呢喃着这几句话,走出了梅苑。 李锦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伸手摸了摸脸上,有些凉凉的东西烫伤了她的手。 待兰芝回来时,李锦然已经将所有的情绪都处理好,正坐在屋里看着诗书。兰芝见她认真专注的样子,没有去打扰,将门轻轻地带上。 李锦然盯着诗书再看,其实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满脑子想得都是苏照这些年教锦绣跟承欢两人念书的场景。她瞥了一眼诗书,看上面写: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像极了他啊。 她不能想,苏照对她来说,像极了黑暗生活里的一道光。可这道光走了,她怕以后难过的时候没有人陪着她。都以为她勇敢不怕疼,可只有他会看见自己带笑的眼睛背后的痛。 “大姐!”门外有人喊她。她站起来将诗书放回原位,深吸了几口气,站起身来去开门。看见李承欢手里提着盒什么东西,扭扭捏捏地看向她。 李锦然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李承欢偷偷地向后看了眼兰芝,说出口的话语无伦次:“我在门口等了快半个时辰了,你昨天答应我,让二殿下对我刮目相看的。我一上午都紧张得要死……兰芝不让我进门,说你在看书。”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声音比方才更小,“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啊?” 李锦然还没开口,兰芝抢先说道:“三小姐,大小姐对你的事儿很上心。今早才去看了周小姐,一回来就在看书给你想点子,所以我才不让你进去的呀。” 李承欢听了这话两眼放光,将手上的盒子送到李锦然跟前,讨好地说道:“锦绣说你喜欢吃这个,我悄悄从厨房偷的,你尝尝?” 李锦然也没有做作,大方地将盒子收下,心里却对兰芝的表现十分满意。倘若承欢在自己出神时闯了进来,定然会发现她的异样,到时候反而对苏照极为不利。她带着感谢的目光看向兰芝。兰芝只是抿嘴笑笑,转身去做别的事了。 李承欢踏进李锦绣的屋里,迫不及待地拉着李锦然坐下,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她。 李锦然也不拐弯,对她说道:“现在让二殿下最头疼的莫过于江曲瘟疫之事,这事你是知道的吧?” 李承欢点点头,傻傻地笑着。 李锦然又道:“若你在江曲之事上为他献出良计,你说他会不会看你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呢?” 李承欢扒拉了下乌黑的头发,懊恼不已:“我哪有那本事,要是有,早就去给他出谋划策了。” 李锦然看了她一眼,笑道:“之前你不懂,不代表现在你不懂。” 李承欢顿时明白了什么,当下像学子拜见先生那样,对她行礼,说道:“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李锦然凑在她耳边,不疾不徐地说道:“如今瘟疫已开始扩散,二殿下想要封城,实际上这治标不治本。他们最多只能保证江曲的人出不来,却不能保证外面的人进不去。只要看一眼地图就知道,江曲地处交通要道,来来往往的船只每日不下五百条。在这样人口流动大、贸易往来频繁的城市,封城只会让谣言四起,让心怀不轨的人造势说朝廷不管百姓死活。” 李承欢一脸崇拜地看着李锦然,叹道:“大姐,你真的太厉害了。” 李锦然敲了敲她的头,继续道:“如今尚有一计,我说给你听,你且仔细记住。”李锦然将早就准备好的地图打开,将江曲的位置与九龄的位置指给她看,又在地图上面勾勾画画,细细地说给她听。李承欢连连点头。 等李锦然将江曲瘟疫一事所有的注意事项都说给李承欢之后,李承欢早已哈欠连连。李锦然看了眼窗外,才发现已是深夜了,难怪她会这样困乏。 “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李锦然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语气温柔地说道。 李承欢看了眼地图,小声问道:“大姐,我能把它带走吗?” 李锦然点了点头,她高兴地将地图像个宝贝一样揣在怀里,一步三回头地看向李锦然,走到门口终于说道:“大姐,你对我为什么这么好?” “大姐对你好,是因为你对锦绣好。”李锦然对这点也不隐瞒。倘若哪一天承欢对锦绣不好,她必然也不会再帮她。 李承欢好像明白了什么,语气坚定地答道:“我会一辈子都对锦绣好的。”她转身向门外走去。李锦然眼里变得十分复杂,承欢对锦绣好,是因为她们没有矛盾。如果承欢知道锦绣喜欢的人跟她是同一个,又会对她如何呢?提到锦绣,李锦然好看的弯眉微微皱了皱,看来要做一些什么事情,让锦绣对赵灏的心彻底死掉才好。 “小姐,三小姐走远了。”兰芝将纱布解开,拿药膏细心地给她涂抹,将方才看到的跟她一一道明,“只是才走出梅苑不多久,便碰见了周小姐一道回去了。” 李锦然像事不关己一般,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兰芝故意拔高了嗓门:“瞧着就不像是偶遇的。” 李锦然淡淡地看了眼兰芝,笑道:“你是不是想说什么啊?” 兰芝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道:“周小姐下午去看过四夫人,这会儿又跟承欢偶遇,可香榭苑跟梅苑明明不顺路,她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来看看你。” 李锦然没想到兰芝观察细微到如此境界,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小姐,说来也奇怪,周小姐来了之后,府上好像就不再议论四夫人了。大家都在赞叹周小姐国色天姿,举止端庄!”兰芝不满地撇撇嘴,又盯着李锦然看了一会儿说道,“小姐,你明明比她美啊。她们都眼瞎了?” 李锦然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叫兰芝都没有办法好好给她上药。兰芝涂了好几遍,才将药膏放下,表情甚为严肃地说道:“小姐,二夫人最近好像有动作了。下午我特意去了趟琉璃阁,见张妈妈有些鬼鬼祟祟的。当然,也许她是故意做给我看的也说不定。毕竟在她们眼里,我只是一个棋子罢了,也许她们就是想让我传递给你错误的信息……” 李锦然不喜欢她将自己形容成一颗棋子,那会让她想到紫鹃的情形。她迅速地打断兰芝的话:“别再说什么棋子不棋子了,无论她们那边是想传达给我什么信息,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兰芝见她这样果断,脸上表情一滞:“小姐,我是不是在你跟前一点用处都没有?” 李锦然心里暗暗一叹,怎么身边的人心思都这么细腻。从前有个紫鹃,现在来了个兰芝:“周小姐这个时间来,又恰巧将四夫人之死翻过去,说明父亲对这个案子已经有些眉目。既然她们想要混淆视听,那我们就兴风作浪。”李锦然知道兰芝绝不像紫鹃那般,做任何事都要事无巨细地说给她听。她早就看出来兰芝这个人极其聪明,反应也很灵敏。从现在她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她是有心想跟着自己的。既然如此,不如就先让她去做一件事,至于以后会怎样,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果然,兰芝眼里闪着精明的光芒,笑容满面地出去了。 第八章 风光无限 在四夫人赵氏死后的第五日,她的尸身才被装进棺木中,被四个披麻戴孝的强壮男人抬进了禅房。其实这是不合情理的,但赵氏膝下无儿无女,再加上最近关于厉鬼索命的流言广为散布,去禅房看她的就更寥寥无几了。 禅房有住持整日念诵经文为她做法超度,一时间禅院里香烟弥漫,诵经声不绝于耳。 按常理来说赵氏尸身已安置禅房,只要在禅院停滞七七四十九天,然后再找个好日子好生安葬,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可赵氏尸身才放置禅院一天,替住持诵经的小和尚起身关窗时,看见外面有白衣女人飘过,吓得他魂飞魄散,生了一场大病。刚刚被翻过的这一页,又被人当作茶余饭后不可不谈的话题。都说赵氏是含冤而死,魂魄连经文也听不进去,变成厉鬼要来报仇了。 此番言论自然也传到了二夫人与张妈妈的耳朵里。张妈妈沉不住气,想要将那些在背后闲言碎语的人揪出来好好教训一番,被二夫人拦下了。 又过了几日,二夫人身穿麻衣,身后跟着张妈妈与周荷二人,手里提着些纸钱来到了禅院,只是静静地烧着纸,什么也没说。等出了禅房,周荷只是红着眼睛,拿着帕子小心地擦着泪。一时间李府上下又将周荷夸上了天,直叹周小姐有菩萨心肠。 当李锦然再一次进禅房替赵氏念诵经文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她们这一行人。周荷正低着头,李锦然含着笑瞧着她。张妈妈见不得李锦然这样的笑,好像她发现了什么似的。 周荷忧伤地开了口道:“姐姐,四夫人才去世没多久,你怎这般高兴?”这话分明带着些责备的意味,但让美人说出口,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李锦然眯着眼,见她一副梨花带雨的表情,真正是让人我见犹怜。 “你怎知姐姐高兴是因为四夫人之事呢?我高兴是因为瞧见了你们啊。这些天没见了,心里真的是很想你们呢。”李锦然看了眼一直站自己背后的兰芝。兰芝心领神会,从篮子里拿出红木盒子,双手呈给二夫人。 二夫人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当下变得铁青,那篮子里装的本是供奉死人的元宝蜡烛。哪有人将东西装在这篮子里再送出去的,更何况中间还隔着四夫人。一想到四夫人,她额上沁出了些冷汗,那些关于冤魂讨债的留言,多多少少还是影响到她了。 周荷见二夫人迟迟不接那盒子,看了一眼张妈妈。张妈妈哪里敢去接,生怕再跟四夫人有什么联系。周荷抿了抿嘴,接了过来。 李锦然笑了笑:“妹妹看看喜不喜欢?” 周荷将木盒子打开,见里面放了一块丝质的手帕。帕子上绣着美丽的木槿花,灰绿色的花萼,淡黄色的花瓣,做工实在是太精妙了。她有些转不过弯来,这样好看的手帕,李锦然竟然舍得送给她们。 二夫人跟张妈妈却吓得一身冷汗,这帕子跟丢掉的那块简直一模一样。她想起那晚去四夫人的屋里,就是用绣着木槿花的帕子捂住了四夫人的口鼻,紧接着让人悄无声息地扛到了清荷池。原本这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问题偏偏出在了这帕子上。本来一块帕子丢了不是什么大事,可她不知道丢在了哪里,会被谁捡到。她面上淡定地扫了一眼脸上仍挂着微笑的李锦然,心里却像老虎被拔了胡须一般躁动不安。 片刻后,二夫人淡淡地说道:“我正好丢了块这样的帕子,赶巧你又送了个相似的,真是个好孩子。不像承欢,就只会给我添麻烦。”二夫人脸上挂着极为不自然的笑,但说出口的话却像是真心实意的。 “二娘喜欢才好,我还要给四夫人念经,就不打扰二娘了。二娘慢走。”李锦然微微一笑,往禅院走去,兰芝紧跟其后。 待李锦然走进禅院后,张妈妈在她们背后唾了一口,脸上满是厌恶。 周荷仍然站在原地,似是还没有从刚才的情形中反应过来。二夫人咳了咳,她才回过神道:“姨母,李锦然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二夫人已从刚才的慌乱中走了出来,看了眼有些呆傻的周荷,并没有回她的话,说道:“走吧。” 李锦然将经文念完之后,已是黄昏时分。等她将经书合上,兰芝很有眼色地将茶水递到了她的手上,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李锦然被她这番贴心打动,想到方才她丝毫没有畏惧地将帕子呈给二夫人,终究是没能忍住叹了一声:“我让你给二夫人难堪了,你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兰芝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哼了哼:“就算我给二夫人做事,我的日子也是像走在刀尖上。梅苑里其他的几个丫鬟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想到那些丫鬟如今过的日子,她的表情有了些变化,自然是没能逃过李锦然的眼睛。 “你能将你心里的想法跟我说,我很高兴。”李锦然十分认真地对她说。 兰芝犹犹豫豫地想要开口,又不知该如何说。李锦然现在对她或多或少已有些了解,说道:“说吧。” 兰芝俯下身体将浣衣房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李锦然眉间也隐隐地透着些忧虑。这些日子她只关注四夫人之死,却忽略了浣衣房那边的动静。浣衣房居然也有人得了瘟疫,不向管家禀报便罢,居然还不按时发放药物。不知怎的,她立刻想到了二夫人。 “小姐,虽然我知道这时候让你出面实在太不合适,可是浣衣房还有我的亲妹妹在里面。最近我知道的很多消息,都是她替我打探出来的。如今她……她也得了瘟疫,我好怕!”兰芝说完这些话,已是泪流满面。这番话让李锦然想到了锦绣,她太明白做姐姐的心情,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妹妹! “明日你跟我一起去浣衣房看看,若有可能,让你妹妹跟着我可好?”李锦然拍了拍她的肩,向禅房门外走去。 兰芝喜极而泣,将带来的东西收拾好,小跑跟了上去。 李锦然与兰芝两人穿过郁郁葱葱的竹林,竹林下设有石桌石凳供人纳凉。此时已过五月中旬,石凳上坐着几个粗布衣丫鬟,石桌上摆着几盒点心。她们一边吃,一边高声聊着天。 “周小姐实在是太厉害了,只几句话就将二殿下的燃眉之急解决了。”一个丫鬟边吃着点心边说。 其他几个丫鬟配合地连连点头,那丫鬟见她们认可自己的话题,兴高采烈地继续说道:“二殿下瞧着周小姐的眼神,我看呐,保准有戏。” 其他几个丫鬟抿着嘴悄悄地笑,李锦然走路的声音故意放得很大。几个丫鬟顿时都停了嘴,端起点心小跑着离开了。 兰芝有一些焦躁不安,在李锦然耳边说道:“小姐,这些人我不认识。她们并非二夫人的眼线。” 那些自然不会是二夫人的人,倘若是,应该把周荷夸得比方才更要传神离奇。可越是这样,越能说明周荷这个人不简单。明明只见过周荷两次,可周荷做事的手段,却总让人找不到任何纰漏。 相比兰芝的焦虑,李锦然就显得淡定了许多:“随他们去说吧,传的越多,那才越好。” 回到梅苑时,李锦然将纱布拆了下来,如今伤口已不再疼,就是有些痒。她伸手想去挠,兰芝见状,急忙将她拦住。李锦然也知道伤疤不能挠,会留疤,可就是忍不住。她看了眼兰芝,轻声道:“就挠一下下,真的好痒。” 兰芝摇了摇头,丝毫不被她有些撒娇的口吻打动:“小姐,你手生的这样美,要是真的留下疤痕,多可惜啊。” “那我来的岂不是正好?”赵灏不知何时倚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笑,脸上神采奕奕,一扫前些日子因为江曲之事的烦恼。 “岂是来的正好,怕是就在这儿等着她回来吧。”张蔚然在赵灏身后笑着打趣,“我就说江曲之事明明已经解决,怎么你还老往梅苑跑,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赵灏没说什么,只看了眼李锦然。李锦然吩咐兰芝将茶沏好,将二人迎进门。赵灏这是第一次进李锦然的屋里,见桌上有诗书几卷,旁边放着一瓶当下开的正好的花。他凑过去闻了闻,只觉清香无比,心情更为舒畅,说道:“花很美啊!” 张蔚然凑热闹,说道:“那锦然呢?” 李锦然笑眯眯地抿着茶,说道:“自然是周小姐更美啊,而且周小姐才是真正的才女,听说帮殿下解决了江曲之事,是不是呀?” 赵灏挑眉,带着欣赏的口吻,说道:“她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女人。” 李锦然笑靥如花,啧啧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话刚落,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开。众人皆望去,只见李承欢满脸怒气地站在门口,两手攥着淡绿色的罗衣裙,那上面绣的牡丹都快没了形。 张蔚然啪的一声,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的礼貌呢?” 赵灏只是眉头蹙了下很快就展开,继续喝着茶。 李锦然起身,走到门口,冲着李承欢眨了眨眼睛:“姐姐欺负你了?” 李承欢摇了摇头,干脆利落地回道:“没有。” 李锦然将她揽过来,一起走了进来,将她领到张蔚然的跟前,笑了笑,说:“大哥,承欢不是坏孩子,她心情不好,也没人替她分担才会这样。你总凶她,她自然就更不好受了。” 张蔚然见赵灏在这里做客,实在不好多说什么,看了眼快要哭的李承欢,哄劝道:“别哭了!” 李承欢抬手抹去眼泪,恨恨地说道:“什么最特别的女人,明明就是个表里不一的小人!她是小人!”她声音太大,李锦然慌忙去捂住她的嘴,声音还是传了出来。 赵灏再也掩饰不住对她的反感,站了起来,目光冷冽地看向她:“周荷那么美丽,又那样善良,你怎能这般羞辱她?我看你是嫉妒她的才智,偏生你又没有,对不对?” 周荷善良?周荷有才智?李锦然在心里笑了。是啊,的确有才智,你很快就知道她的聪明才智在哪里了。她轻轻地拍了拍李承欢的肩膀,轻声道:“她是你的表姐,承欢,哪有人这么说自己表姐的。” 李承欢被周荷骗去了计策,本就心里难过不已,如今又被赵灏这样说道,哭得更厉害,还想开口说些什么。李锦然就轻轻地摇了摇头,虽然动作微不可查,可李承欢还是看见了。 “周小姐究竟是献了什么样的计策,能让二殿下这般袒护?”李锦然故作不知,一脸好奇的模样。 “依她之计,江曲百姓冥顽不化,不可采取强攻,改取怀柔政策,给予江曲百姓特别照顾。凡是自愿去朝廷领药的,按人头领赏,赏银二两,此为一。原先设在官道封城的人也下了通行令,欲出城须服用朝廷专门为瘟疫所配制的药方七日。七日后由大夫检查,确诊痊愈者方能出行,此为二。为防止瘟疫蔓延,以江曲为轴心,周边邻城均发放预防瘟疫的药物,由地方官员监督,如有不按时服药者,严肃处置,此为三。”赵灏说这番话时,两眼流露出的赞赏太过明显。张蔚然也跟着点头,似是对周荷之计也是相当满意。 李承欢急得跳脚,偏偏李锦然一再暗示她要冷静。她哪里还冷静得下来,冷哼了一声,掉头就走。李锦然看着匆匆离开的李承欢,略有些惋惜。就算她有意要帮承欢走进赵灏的心,可赵灏却未必肯正眼看她了。耐不住性子的人,又如何能走得进皇家人的心? 因为李承欢这么一闹,赵灏也没了喝茶聊天的心思,放下茶杯道了声告辞便走了。张蔚然对此满眼的不解,转过头看着李锦然,问道:“二殿下不是喜欢你吗?” 李锦然笑笑,心情大好:“二殿下哪里是喜欢我,分明是喜欢周小姐嘛。” 张蔚然想到方才赵灏因为李承欢说了句周荷是小人,便与她撕破脸,也转过弯来:“也是,小荷那样的女人,谁见了能不心动呢?” 小荷,多么亲切的称呼,李锦然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可当她听到张蔚然称周荷为小荷时,心里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周荷与张蔚然从未谋面,她来李府虽有多次,张蔚然却因为长年跟在赵灏身边办事而不在李府。可如今他们就见了一面,这么快就笼络住了他的心。 李锦然将茶杯轻轻放下,漫不经心地问:“大哥,周小姐好在哪里啊?” 铮铮铁骨的男儿脸上闪过一丝赞赏之色,毫不掩饰道:“玲珑心,剔透骨,可惜她是女儿身,若是男儿,定能成就一番大事。” 呵!玲珑心,剔透骨,这么美好的词都用在了她的身上。大哥,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她的真面目。 待张蔚然走后,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兰芝沉声说道:“小姐,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李锦然闭着眼睛,有些不自在地问:“她就这么好,好到府上所有的人都赞不绝口。我就这么差,差到天下人都避我如蛇虫?” 兰芝想去安慰她,却见她又摇了摇头,自说自话:“有时候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她布了这么大一盘棋,有心要我去看。既然如此,我便遂了她的愿。” 李锦然见兰芝一脸的迷惑,极为勉强地扯了一抹笑:“明日陪你去看你妹妹可好?” 第二天,兰芝早早地在李锦然门口等候,手搓着衣角来回地踱着步子。李锦然从屋里出来,就见她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安慰道:“走吧。” 兰芝见她今日穿着白色纱裙,腰间一条淡粉色丝软烟罗精巧地结成蝴蝶结,墨色秀发挽着一支薇灵簪,晨曦之下犹如仙子一般。她不由脱口而出:“今日的小姐,才配得上仙女的名声。周小姐哪里比得过您。” 李锦然嘴角扬起,走在兰芝前面。兰芝在后面紧紧跟着。 浣衣房是李府丫鬟们都为之害怕的地方,倒不是说浣衣房对丫鬟严厉苛责或者工钱低。恰恰相反,这里的丫鬟每月银两拿的都比一般丫鬟高出三倍还要多,手脚麻利的丫鬟甚至还有闲暇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明明应该是大家都争着去的地方,现在却成了惩罚丫鬟的地方,原因是什么?李锦然想到这个原因,冷笑着,不觉间竟走过了曾经种有千株海棠的花圃。她记得当年自己尚还年幼,母亲爱极了海棠,不管府上有多少事要她处理,她总要抽出一些时间来花圃打理那些海棠。每到春夏交替时节,海棠争相开放,母亲曾带着她赏花,对她说道:“看着这些花儿,能让我感到快乐。”可母亲的快乐并没能持续多久,那场病之后她再也不能起来。后来……后来府上迎来了二夫人周氏,父亲称她为绝世美人。她想起父亲将这位美人迎娶进门,春风满面。父亲洞房花烛良宵苦短,她陪着母亲暗暗流泪度过漫漫长夜。多讽刺啊,从来只闻新人笑,何时听过旧人哭。那一片花圃不久之后,全部换成了牡丹,一夜间被连根拔起。她躲在黑夜里远远地看着,哭都不敢太大声。她知道,她们的好日子到了头。 李锦然又回过头看了一眼盛开的牡丹,姚黄魏紫,国色天香,那么好看,却生生刺得她心口疼。 “小姐,不过牡丹而已,你要喜欢,可以在我们院里也种一些。”兰芝见她看着方圆几里的牡丹愣愣出神,以为她是被牡丹吸引住了。 李锦然回过了神,淡淡地说道:“若真的喜欢,就该让它留在那里。”她继续往前走,再也不多看一眼。 进了浣衣房,李锦然闻到了皂角的味道,还伴着一阵阵的咳嗽声。几个穿布衣裙的丫鬟在水井处摇着轱辘,旁边放着十几个大木水桶,木桶里已盛满了水。摇轱辘里有一个丫鬟像是极力忍住咳嗽,脸憋得通红。李锦然淡淡地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咳咳咳……咳咳咳……背后传来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声,紧接着李锦然听见什么人被推倒打翻了水桶的声音。她扭过头去看,见好几个丫鬟将那个倒在地上的丫鬟合力围住,一阵拳打脚踢。挨打的丫鬟似是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一阵一阵地咳嗽。 虽然李锦然一遍遍告诉自己,今天来这里,不能强出头,不能惹是生非。但是看到这个情况,还是没有办法做到熟视无睹。她疾步走上前,大喝一声:“住手!” 那几个丫鬟看了眼李锦然,却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就在摔倒在地的丫鬟即将又要挨一巴掌时,李锦然一把将打人的丫鬟推倒在地,满脸的怒气让几个丫鬟为之一愣。 兰芝怕李锦然吃亏,赶紧跟上前,开口就骂:“你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大小姐面前也敢滋事生非。大小姐今天要是把这件事跟管家如实禀报,你们就都卷铺盖走人吧。”兰芝长年跟随二夫人,自然也学会了二夫人的先声夺人,气势上压过了那些丫鬟。 那些丫鬟并没有见过李锦然,见兰芝的衣衫布料与她们并没有区别,说出的话却如此强势,一时不敢再下手,却都一个个看着李锦然。 李锦然看了眼地上的丫鬟,脸被打得肿成了一个包子,怒道:“你们都是一起做事的,因为她生了病,你们就要打死她?” 一个丫鬟满不在乎,说道:“你锦衣玉食,自然不在乎我们的死活。她得的是瘟疫,反正都是要死的。与其病死,还不如让我们打死。病死的上面没人管,被打死的才会报到上面去。” 李锦然手心里都是汗,挨打的丫鬟又开始咳了起来。咳着咳着她急忙用手捂住嘴巴,但众人都见有鲜血从她指缝间流了出来。兰芝见状急忙将李锦然拉开,惊慌失措地说道:“小姐,是肺痨。” 几个丫鬟看着兰芝的模样,嘲讽道:“以为有什么不一样,原来也是贪生怕死的。” 李锦然自然不会跟她们做口舌之争,拍了拍兰芝的肩,向那个丫鬟走去。兰芝拽住了她的衣裳,摇了摇头。李锦然冲回握了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橙衣丫鬟呵呵笑了一声,将地上的丫鬟扯了起来,厉声道:“想不到今天居然有人替你出头,你自己说说,是不是你自己想死的?” 那丫鬟用尽了力气,说道:“我一心想寻死,跟她们没有关系。” 李锦然停住了要迈出的步子,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有人要甘心寻死,还是用这种方法,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就在她往前走了几步时,她听到那丫鬟在自言自语地说:如今亲人一个个都去了,我一个人又怎能苟活,被人打死,才是我该有的下场。 虽然这声音不大,可还是叫李锦然听得一清二楚。她的心好像被什么牵绊住。原来都是可怜人,自己比她还好过许多,至少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还在。她终究还是走到那丫鬟身边,将手帕递给她:“把血擦掉,你那么想去死,可你死去的亲人,却一定想要你活着。” 李锦然说完这话,起了身,看了眼兰芝。兰芝将食盒里的糕点拿出来一些,小心盛好装进盘子里,放在石井边上,两人向前走去。 橙衣丫鬟见府上小姐居然给面前这个要死不活的人,分了这么精致的糕点,妒从心来,伸手要去拿。不想手刚伸过去,却被那丫鬟拽住了。橙衣丫鬟横眉,冷声道:“素雪,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配吃吗?” 素雪左手拿着李锦然给的帕子,细细擦着嘴角,喘着气道:“从今天开始,我不想死了。你们要打,就去打别人,我要活下去。” 旁边几个丫鬟从来没见素雪反抗过,之前一心想要寻死的是她,现在说要活的也是她,把她们当猴耍?那几个丫鬟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摩拳擦掌欲要再上前将她好好教训一番。刚走到她跟前,就见素雪将橙衣丫鬟的胳膊向后一扭,听见咯吱一声,顿时都愣在了原地。 素雪从地上爬起来,认认真真地又说了一遍:“你们都听好了,我不想死了。以后你们欺负谁,我都不管,只是别来招惹我,否则脱臼的就不仅仅是胳膊了。”她落下这句话,起身从水井边端起盘子,一瘸一拐地向着自己住的屋里走去。 李锦然从水井边一路走过来,见着数十位浣衣女拿着棒槌敲打着在水里浸泡的衣衫,那些原本美丽的手因长时间泡在水里变得惨白。她想到兰芝的妹妹,怕也难逃这样的结局。 兰芝引着李锦然继续向前走,走到一间上着锁的屋里时停住了脚步。李锦然诧异地看了一眼兰芝。兰芝解释道:“要是被人发现兰巧得了瘟疫,一定会被人打死再丢出去,所以我才将她锁了起来。” 李锦然心里一叹,也不多说什么,待兰芝将门锁打开后,她以手绢捂住鼻子踏进了兰巧的屋里。屋里的窗户此刻已全部被封死,没有一束阳光照进来。李锦然进门后并没有关门,躺在床上的兰巧看见了光,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却只动了动手指,便猛烈地咳嗽起来。 兰芝急忙上前将兰巧扶起来,轻轻地给她拍着背,两眼变得通红。李锦然不忍心去看,将食盒里的糕点端出来,递到了兰巧的面前。兰巧惊讶地看看李锦然,又看看兰芝。 兰芝哽咽地说道:“我新跟的主子。” 兰巧欲伸手去拉李锦然的袖子,手停在半空僵了下来,又缩回手去,说道:“小姐,姐姐很聪明。她是陪在二夫人身边最长的……咳咳……我已经活不了多长时间,只求小姐能让姐姐活下去。如今她跟了你,二夫人肯定容不得她,一定会想办法除掉她的。只要你答应我,我愿意将二夫人做的所有事都供出来!咳咳……”自从生病后,她还没有一口气说那么多话,这会儿又开始咳了起来。忽然她用尽全力翻起身,将床边一个痰盂抱起来,开始呕吐起来。 兰巧凑过去看了看,忽然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哑着声道:“血,怎么那么多血。” 李锦然看了眼痰盂,里面已装了许多血,头皮一阵发麻。如此看来,这个年轻的少女必然是死定了!可看见兰芝哭得那样伤心,她却说不出口。若是锦绣有一天也会遇到这样的情况,那自己又会怎样?她闭上眼睛,为什么该死的人不死,不该死的人却要一个个地去了呢? 她将兰巧扶起来,走到衣橱边上,从里面挑了件暗灰色的布衣,递给她:“穿这件吧!” 兰芝和兰巧都愣住了,兰巧现在根本不能做事,穿衣衫做什么? 李锦然转过身将房门关上,说道:“浣衣房现在瘟疫蔓延,少个人多个人谁也不会留意,更不会有人来查。这衣衫颜色暗,不会显得脸色苍白,等下再上点胭脂,从后门走!” 兰芝瞪大了眼睛,小姐这是要帮兰巧逃出浣衣房啊!她连眼泪都顾不上擦,急忙替兰巧更衣,接着又给兰巧打了腮红。李锦然时不时地往门外看一下,确定没人来时,她们才出了门。 浣衣房的后门离兰巧的房间不远,只要穿过杨柳成荫的小道再向左拐便是了。就在李锦然带着兰芝与兰巧走过小道时,前面响起了一阵阵喧哗的声音。李锦然眯了眯眼向前望过去。只见一群丫鬟像疯了一般围成个圈,极为动听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大家不要挤,人人都有份!”那人正是周荷! 周荷的声音婉约又温柔,丫鬟们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只顾着去抢东西。就在一双手要将东西抢过来时,被里面的人毫不客气地推开,后面的几个丫鬟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只听铮的一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这时候李锦然才看清站在周荷身边的人是大哥张蔚然。他手握玄色铁剑,指着那帮丫鬟,脸色十分阴沉:“要领药,就一个个来,要么就滚开!” 李锦然在心里冷笑,若真要做善事,怎么现在才来。何况此处离后门不远,后门一般是没有多少人来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选择带着兰芝与兰巧离开这里。没想到不是冤家不聚头,居然这样也能碰得上。 此刻后院的门口站满了丫鬟,有了张蔚然在一旁护着周荷,她们再也不敢胡来,一个个排着队。一个丫鬟领完了东西,急匆匆地咽了进去。李锦然心下了然,这位美人儿是来行善的。瘟疫闹到现在,总该有个人出面处理。前阵子江曲之事,有了周荷的献计,因此李府这次的瘟疫自然而然地由她来住持大局。 有几个丫鬟因拿上了药,激动不已,跪在地上连连喊着活菩萨。其他丫鬟见状,也纷纷跪了下去。 周荷放下手中的药材,急忙要上前去扶,被张蔚然拦住,在她耳边低低地说着什么。李锦然虽然听不到,但也猜得出来,无非就是前面那些人都有感染瘟疫的可能,最好不要接触……周荷根本不会真去扶跪在地上的人,她不过是想要借个台阶让外人以为她至仁至善罢了。果然,张蔚然在她耳边说完话后,她便不再上前去。 李锦然远远地看着她,今日的她白衣胜雪,就连发带都是白色的,可不就是那天上仙子吗?活菩萨,倒也应了今日的她了。 李锦然回过头去看兰巧,见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就连兰芝跟她小声说着话都浑然不觉,不由问道:“兰巧,你怎么了?” 兰巧指了指周荷的方向,哭道:“我见过她,一定是她!是她害变我成这样的……”李锦然拿帕子立刻捂住了她的口,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知不知道此刻在说什么。” 兰巧两眼皆是绝望之色,凄凉道:“人之将死,还有什么好骗的。半个月前我在浣衣房洗衣,在她的衣物里发现了一个红木盒。我不敢擅自打开,就交给了浣衣管事。浣衣管事却没有向上呈报,不久之后便患瘟疫死了。你说,为什么大家都不得瘟疫,偏偏管事得了瘟疫?问题就出在那个红木盒上。” 兰巧笃定的口气却让李锦然背后直冒冷汗,对于周荷的心计她以为只是算计,没想到竟然用人命来换一个好的口碑。她闭上眼,想到自己的处境。二夫人原本就已经很难对付了,现在再来一个周荷,日后不知道还有谁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她想要的安稳,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很难实现的美梦。 兰巧越想越觉得伤心,已哭得喘不过气来,忽然她用手捂住帕子,脸被憋得通红。李锦然暗叫不好,怕她又要咳嗽了:“兰芝,快扶她回去,万万不可让人知道她已病成这样,否则现在死的就是她!” 兰芝早已被兰巧的话吓傻了,又气又难过,被李锦然这一提醒,才将她扶住,一只手也捂住了她的嘴:“难受也要忍着,姐求你了。” 兰巧点了点头,往回走去。李锦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周荷抿着嘴微微笑着,脸上的表情是那样温柔,一颦一笑足够能牵住任何一个男人的心。她不是想让赵灏对她心动吗,如果赵灏知道她慈悲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残酷冰冷的心,又会作何感想。她冷冷地笑着,转身向兰巧的房间走去。 在兰巧的屋里一直待到夜晚,浣衣房嘈杂洗衣的声音静了下来,蝉鸣鸟叫声此起彼伏,李锦然与兰芝才将兰巧掩护着出了后门。 出了后门再向东一直往前走,便是梅苑。李锦然将门打开,院里冷冷清清,就连张蔚然最近长住的那间房此刻都灭着灯。他没有回来,一定是在周荷那儿了。也是,美人不辞辛劳为府上的人发放药物,安抚人心,那是多么大的功劳!可是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她在梅苑四处看了看,指了指原先另外两个丫鬟的空房,说道:“这两间你随便选一间吧。” 兰芝虽然很想让兰巧住进来,还是犹豫了下,说道:“小姐,兰巧得了瘟疫,怕活不长,倘若此时住进来,传染给了我们……” “瘟疫也并非什么人都会传染,我身体硬着呢。去吧,痰盂内撒一层石灰,窗子全部打开,门别锁死,临睡前点一把干艾草将屋里熏一熏!”李锦然有条不紊地说道,又看了几遍打了厚重胭脂却仍然脸色苍白的兰巧,也不再多说什么,走进了自己的屋里。 第九章 分辨敌友 周荷在浣衣房发放预防瘟疫药物一事,不过一天就传遍了李府。赵灏多日来在李府走动,对此事自然一清二楚。一向做事低调的赵灏,也向皇上禀报了周荷的菩萨心肠,并说明江曲之计,也是出自周荷之手。皇上龙颜大悦,赏美人黄金万两,册封郡主。 郡主啊……就连皇上都已经倾向于她,册封了郡主就相当于认了她为皇家中人。 册封当天李府上下张灯结彩,鞭炮放得震天响。二夫人眼角满满含笑,拉着周荷的手频频出现在李府各处,甚至还来过梅苑。李锦然自始至终只是淡淡地笑着,看着她们二人精彩的表演,脑子里却在算着周荷献计的时间,暗道:过不了多久,你们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般得意了。 二夫人与周荷走后,梅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李锦然看了眼大哥曾住过的屋子,眉间闪过一丝忧虑。孙止曾说要让她一直跟在大哥的身边,连他都发现了她在府上性命朝不保夕,可惜大哥却被周荷一步步地吸引过去。 也是此时她才明白苏照说得很对,她足够聪明,却不够狠心。她身边缺一个能为她办事,做事果断的人。她将苏照前些日子给她的信拿出来,装在衣袖里。事到如今她不能再耽误,只能去找沈信了。 原本她是想叫上兰芝,却见她抱着一大捆艾草,在兰巧的门口熏着烟。兰巧在里面撕心裂肺地咳着。李锦然多次跟兰芝说,让兰巧多晒晒太阳,可兰巧担心瘟疫会传染,说什么都不肯出来。想到兰巧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数,她实在不忍心再去打扰,加上沈信离长阳并不远,一天之内就能赶回来,于是带了些银两出了门。 梅苑到正门一路上挂着大红的灯笼,丫鬟们都换上了崭新的衣裳,一改之前四夫人去世时的阴霾,只是看见李锦然的时候仍然躲得老远。对此李锦然早已习惯,什么也没说。 出了李府,她小心谨慎,时不时地回头看有没有跟踪的人,直到确定并未有可疑之人,才雇了一辆马车。跟车夫谈好价,也无心欣赏一路的风景,只觉困意袭来,便撑着头在马车里迷了眼。 “姑娘,到了呢。”车夫在车外提醒,她才睁开了眼,不由一叹,到底是有多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她掀开帘子,又急忙放下,手心里沁满了汗。她告诉车夫只在长阳城门停下就好,可他居然将自己带到了郊外。她从包袱里拿出一把刀藏在袖子里,故作从容地掀开帘子下了地。 那车夫一改之前和气生财的面孔,周围也围过来几个健壮大汉,面目狰狞:“把银两都交出来!” 李锦然舒了口气,方才以为是二夫人身边的人,现在看来不是的。如此说来,这些人也不算太难对付。她将银两拿了出来,递给了乔装成车夫的人。那人放在手上掂了掂,眉头一皱:“李府大小姐,就带这么点钱?” 李锦然神情一愣,浑然不相信似的,看着那人高声道:“你怎这般言而无信,先前说好了让你将我放在长阳城门处,我已将明月珠给你了。现在你将我多带出那么远,还想多要价?”她佯作不知这帮人敲诈勒索,只站在原地一副喊冤的表情,“我那明月珠乃是当今皇上亲手赏赐,你还嫌不够?” 那人大骂一声:“呸!你敢诈我。我何时见过明月珠。” 他身后几个人看了眼李锦然,又看了看那人,其中身材最魁梧的男人道:“张三,你敢私吞?” 张三凶恶地瞪着李锦然,回道:“小六,你难道看不出这贱人是在挑拨离间吗?” 李锦然留意观察这几个人,除了小六之外,后面几个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似乎确定了张三只要私吞财物,就会立马扑上去杀了他。她低垂着眼,索性将包袱全部打开,除了干粮和水,还有一卷书。几个人看了看,目光又转向张三。 张三急得满头汗,从腰间掏出一把刀就要往李锦然脖子上抹:“你这贱人……” 李锦然左躲右闪:“你怕你朋友知道要私吞钱财,竟然想要灭我的口!” 眼看短刀就要刺到李锦然,小六拔剑刺进张三的胸口。张三瞪大眼睛,嘴角动了动,还来不及说话就闭了眼。李锦然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小六自始至终面色不改,将剑抽了出来,望着李锦然,手却在张三身上摸索着,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摸到。后面几个人有些等不住,一个人开口道:“小六,找到没有?” 摸了半天不见东西的小六比他们还急,杀气腾腾地看着李锦然:“竟然被你算计了。”他提着剑,怒冲冲地走向李锦然。 李锦然步步向后退,直退到马车边上,声音颤抖地说道:“我明明是给了他的,说不定他藏到哪里去了。”她将苏照临走之前送他的玉扳指悄悄摘了下来,待小六走到她跟前时,紧紧抱住小六的身体,“不要杀我,我真的没有说谎!”趁着小六推开她时,她将扳指塞进了小六的衣衫里。 小六将李锦然一把推倒在地,拿着剑就要杀她。李锦然要的就是这个时机,装作慌乱不已地站起来去抓他的衣衫。玉扳指从他的衣衫里滑落出来掉在地上,阳光下浑圆剔透。后面几个人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瞧。 李锦然故意扯开了嗓子喊道:“明月珠那么明显,你怎么可能找不到?” 小六满脸怒气,也不想跟她废话,举起剑来就刺向李锦然。李锦然迅速地往旁边躲开了,下一剑却没能躲开。一剑刺在了李锦然的肩膀上,顷刻间鲜血流出。小六恼羞成怒,一心要杀她,将剑拔出来又要往她心口刺。李锦然再也顾不上疼,从地上爬起来高声叫道:“一定是你想私吞,故意说没找到。” 那几个人方才见玉扳指从小六的身上掉出来,就各怀着心思。又听李锦然说明月珠极有可能是被小六私藏了,他们自然而然地想到从来没见小六提起的那个玉扳指。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将正欲杀李锦然的小六团团围住。 小六看了眼围在自己身边的人,骂道:“老余,该死的人在那里,围住我做什么?” 老余弯腰将地上的玉扳指捡了起来,不急不慢地说道:“私吞了这扳指,还想私吞明月珠吗?交出来,不然死的就是你。” 小六看着扳指,又看了眼李锦然,恍然大悟被眼前这个看着胆小如鼠的女人给算计了,勃然大怒:“那扳指是她放在我身上的,我……”几个人看着他。他却不知道说什么了,连自己都不相信,他们又如何会相信?总之都是要死的,还不如放手一搏。小六握紧了剑,趁那几个人还没动手之前,迅速地将剑刺进了其中一个人的胸膛。 老余见小六杀了同伙,高声道:“杀了他。” 其他几个人纷纷拿出刀剑,将他合力围住。李锦然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慢慢地挪向不远处的马车。从青丝上取下银钗,一手紧紧握住缰绳,一手拿着银钗狠狠地刺进马的后腿。马被刺痛长鸣一声,发了疯似的向前跑。李锦然立刻丢下银钗双手紧紧地握住缰绳。 “她都要跑了还不追,玉扳指,明月珠,谁知道她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玩意。”小六抵挡不住越来越凶猛的剑气,喘着气急道。 老余轻蔑地冷哼一声:“前面就是悬崖,我看她往哪里逃?你以为你还活的成?”老余再不想跟小六多说一句话,一剑刺进他的咽喉。将玉扳指擦了擦,塞进怀里,又将小六的尸身摸了个遍,仍然没找到明月珠,脸色沉了沉,说道:“我们都被骗了,根本没有明月珠。” “张三跟小六都白死了?”一个人问。 “给我追,杀了她,敢算计我们!”老余沉着脸,领着几个人向李锦然逃跑的方向追过去。 李锦然从未骑过马,又被这匹发疯的马一直拖在地上跑,裙摆早已被拖得凌乱不堪,脚上的鞋也蹭掉一只。她试过翻身跃马,但只要稍微一动,马就躁动不安。 眼见悬崖就在眼前,疯马却迟迟不见停下,她又无法上马将它安抚下来。情急之下,只好松开缰绳,重重地摔在地上之后顺着滑坡滚了下去。坡上有刺槐、秦椒、紫叶小檗等植物,她一路滚下去,只觉浑身都被刺的生疼。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什么地方停了下来,她想动一动,却已没有了任何力气。 “她睡多久了?”一个如清泉般清澈的声音问道,语气里倒是听不出任何情绪。 “三天了。”答话的人倒是回得干脆利落。 “要是再不醒,你就留下,待她醒了之后再跟上来。”那人井井有条地安排着。一旁的人点着头,继续给李锦然把脉:“身体倒是好得挺快,只是受了累,加上头部被撞,才一直昏迷不醒。” 李锦然感觉到一只手搭在自己手腕上,想将它移开,略微移动,便“嘶”了一声,浑身疼得皱起了眉头:“母亲,我没生病,你怎么又叫大夫来给我治病。” 把脉的人微微愣了下,转过头看向身后玉树临风的人。那人笑了笑,说道:“继续,怕是梦话呢。”那人将李锦然的手按住探脉。李锦然不高兴了,哼了哼,却也没再挣扎,小声道:“不给我蜜饯就不吃药,再病都不吃。” 把脉的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身后的人却转身出去了。那人把完脉又将她的手小心地放进被子里,放轻脚步出了门。 李锦然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紫檀雕云龙纹嵌玉石座屏风,屏风隔开了她的视线。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被子,见是用金线绣的团龙纹样,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房间,她躺的也不是自己的床……她作势要起来,刚有动静,骨头就像被人拆了一样。她努力地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自己从坡上滚下来之后就昏了过去,现在一定是被人救下。既然是被救,那生命暂时就不会有危险。她眯了眯眼,困意一来,又睡了过去。 不多久把脉的人端了盆水,将手帕蘸了水替她擦脸。李锦然感觉到湿凉的东西在脸上蹭来蹭去,睁开了眼。见他是在为自己洗脸,面色红了红,将手帕接了过来:“是你救的我?” 那人将她另一只手牵住,两指在她腕上探了探,说道:“好得很快,总算不耽误我们行程了。”又看了两眼皆是疑问的李锦然,又道,“救你的是三爷。” 三爷?李锦然想了想,长阳城里能让人喊三爷的必定是当今三殿下赵澈了。 这样的认知让她又惊又喜,她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能再遇见赵澈,她想起七年前上元节时,锦绣曾在安荣街与她走失,险些被人贩拐走,若不是赵澈出手相救,恐怕她再也不能与妹妹相见了。 时隔多年,或许赵澈早就将她忘了,可是她却忍不住打听有关他的一切。知道他自幼体弱多病,一直靠着珍贵名药才得以存活,所以这时候他理应在皇城里养病啊,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皇上怎会舍得让他出城受累?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由脱口问道:“三爷身体可还好?” 把脉的人脸色不变,但话却冷了几分:“你想让他死?” 李锦然也不理会他的这态度,说道:“皇上这般疼爱三爷,理当让他安心静养,三爷怎会来到这里,这又是哪里?” 把脉的人听她这样说,脸色才好看了一些,解释道:“三爷觉得周荷郡主的计策暗藏隐患,遂去了趟江曲实地考察才回来。” 李锦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计策就是自己出的,当然知道隐患何在,可有问题也不会是三爷去啊。除了太子赵漳,二殿下赵灏,还有四殿下赵翰,他们都身强体壮,没有病魔缠身。 正疑惑间,便见一个身穿深紫色华丽衣衫的男人走了进来,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她当即明白眼前人正是赵澈,想来也是,常年吃药的人,脸色能好到哪里去。 “醒了便好。”他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和煦地笑道。 但见赵澈对她陌生关切的口吻,李锦然便明白他对七年前的事毫无印象的,李锦然低着头,微微有些失落,转而又想,当年他们都尚且年幼,他能忘记过去之事一点也不奇怪,这才又抬起了头看着他。既然他已忘记了她,那她便装作不认识他便好。 赵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李锦然,见她醒了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捂住口咳了咳。李锦然将眼光又撇向了别处。赵澈上前询问道:“好多了吗?” 李锦然点了点头,正想回他,却见他背着身后的手里端出一个食盒,食盒里装着蜜饯。她回想起小时候有阵子经常生病,母亲要她吃药,她说什么也不肯,母亲就拿蜜饯来哄她。可转眼间什么都没有了,富贵没有了,母爱没有了,就连命都快没有了。她低下了头,努力将眼泪忍回去。再次抬起头时,她极为开心地去捏蜜饯,笑嘻嘻地道:“三爷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蜜饯啊。” 把脉的人刚想说什么,赵澈一个眼神让他闭了口。赵澈说道:“五妹生病,总是闹着要这个。” 赵澈口中的五妹指的是五公主赵月婵,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小公主,没想到居然也喜欢吃蜜饯。李锦然抿着嘴偷偷在笑,并未注意到赵澈的轻轻叹息。 把脉的人看了眼正在吃蜜饯的李锦然,说道:“你这姑娘真是狡猾,三爷救了你的命,你将三爷摸得一清二楚,却连名字都没告诉我们。” 赵澈蹙了蹙眉,冷声道:“行医……” 李锦然又捏了颗蜜饯,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李铮长女李锦然,你们听说过吧。” 行医面色变了变,问道:“你是二爷的人?” 李锦然眨着眼,故作不解:“什么是二爷的人,他最近不是一直去周荷郡主那里吗?” 行医又道:“可前阵子他在我们面前经常提起你。” 李锦然这下也不吃蜜饯了,将食盒随便一放,有些不开心地说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这边跟周荷谈情说爱,那边又在你们面前提起我。” 行医暗有所指:“也许是想纳你为妃。” 李锦然笑道:“想做他妃子的人都排到长阳城外了,我才不想跟她们争呢。我跟妹妹过一辈子就挺好。” 关于李锦然的事,赵澈多少也知道一些,又听到李锦然对行医说的话,总觉得眼前这个人,活的很不容易,就像自己一样:“既然醒了,就快回去吧,我们也要走了呢。” 李锦然想从床榻上坐起来,却被赵澈上前轻轻按住:“都等了三天,也不差这一会儿,再躺会儿。” 原来在这里竟然已经睡了三天,如果没有他的帮助,自己这会儿也许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想到行医方才说起他去江曲一事,她觉得很有必要帮他一些什么,轻声道:“三爷去江曲,可是发现了什么?” 赵澈叹了一声道:“周荷郡主的计策看似能够控制瘟疫的扩散,实际上却只是不让它发展到更坏而已。瘟疫之事还没解决,却又引起了新的问题。江曲四周的城市都对朝廷有很大不满……这真的是一个馊点子。” 李锦然暗笑,可不就是一个馊点子。江曲的百姓去朝廷那里领药,有赏钱可拿,还能治好瘟疫。而其他城市的百姓没有病,还要被逼着去领药,不去领的还要挨罚。同样都是百姓,得到的待遇竟然天壤之别,百姓心里没有想法那才怪呢。看了眼眉间忧愁的赵澈,说道:“三爷,你想帮助那些百姓?” 赵澈在一旁的红木桌边坐下,长长地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赵澈是三皇子,如今太子风头正盛,二殿下也极为活跃,唯有赵澈与赵翰两人按兵不动。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打算龙虎斗,渔翁得利;要么只想富贵荣华,图个逍遥自在。李锦然正揣摩赵澈的心思,却见赵澈开了口:“我跟大哥提了江曲之事。他却一心要夺下西凉,只将江曲之事告诉了父皇。父皇便叫我亲自去了趟江曲。” 李锦然当即明白了,夺下西凉与江曲瘟疫,自然是前者功劳更大。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赵漳自然着急立功,想要名声大震。至于江曲死了多少人,乱成什么样,他自然是不会关心的。可赵澈心思细腻发现了问题,又不好直说他不想去,只好将赵澈提出的问题呈给皇上。如果真如赵澈所言,那么皇上自然会将功劳算在赵漳身上。倘若没有问题,赵澈又去了江曲,一来显示朝廷重视民生;二来嘛,赵漳正好趁这个时机看清楚赵澈到底是如何打算。如果赵澈去了江曲,一路招兵买马,扩展自身势力,那么赵漳就会想办法将他除掉;如果他只是查看瘟疫,那赵漳仍然会装作一个好大哥。太子一直以来防备心就重,能这么放心让赵澈去江曲,怕也是想让他患上瘟疫有去无回吧。 这时候行医已经将凉了的药端上来,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奇地问道:“你想明白了多少?” 赵澈也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李锦然。李锦然端过药碗,闭眼一口气喝下,擦了下嘴角,说道:“太子面上对你疼爱有加,实际上却处处对你设防对不对?” 行医面色僵硬,都忘记将药碗接过来。赵澈却诧异地看向李锦然,眼里带着一丝欣赏。 李锦然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上,说道:“你们不必担心我知道这些,我从小在李府长大,对这些事自然也看得清楚一些。太子既然让你去江曲,自然安得不是好心。” 赵澈站了起来,两眼看着窗外,一片绿意盎然。李锦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到开的极为漂亮的海棠,忽然想到母亲也喜爱这花,思绪有些远了。又听赵澈伤感地说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可他是我大哥,将来又是要做皇帝的,防备心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知道归知道,可心里还是会难受。”他转过身,故作轻松地说道,“罢了,这些事提起来也没趣。说说你吧,怎会惹得一身伤。” 李锦然看了眼行医,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便不再多问,将自己如何受伤,又要去哪里说了出来。只是省去了周荷和二夫人的环节,她不是一个喜欢给别人惹麻烦的人 ,也不是容易相信别人的人。 赵澈也是明白人,她没说的他也不多问,只看了眼她肩上缠的纱布,说道:“即是去长阳城外寻人,我便捎带你一程。受了伤,路上多个人照顾也好。” 李锦然当然不会拒绝这一提议,于是答应了下来。 在这院子里又休息了一日,才踏上行程。赵澈虽是皇子,但却极为细心,不知从何处给她买了一套女装。担心她的伤口坐马车颠簸,特意嘱咐行医将速度行得极慢。不过,李锦然知道他们是要赶回去向皇上回复江曲一事,心里不免感动不已。 待要分别时,赵澈又给她一些银两,说道:“早些回去,若是日后真有什么麻烦,你到府上来找我。” 李锦然笑嘻嘻地将银两接过来,开玩笑地说道:“三爷要小心太子和二殿下,这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说完这话她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赵澈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笑了笑。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个人告诉他,你要小心谁。而不是告诉他,你应该防备谁。 回身上了马车,才发现车上多了一封信,信封隽秀雅致的小楷写着三爷亲启字样。他将信封拆开,细细地读。她首先将江曲一事分析得极为透彻,再将周荷之计弊端也剖析得针针见血,紧接着她重新提出了三个计策:第一,江曲百姓停止发放药物,夜晚改投放进百姓饮用的水井里。第二,面对江曲周围城市人心不稳,采取怀柔政策。凡有到官府闹事的百姓,严禁关押;聚集闹事的人,官兵监督却不抗压。第三,在江曲每个城门和人群密集的墙壁上贴上公告,传播瘟疫传染的危害,让百姓自主选择进城还是出城。 赵澈拿着这封信,抑制不住地抖了抖。这计策若是在之前,怕是行不通的。江曲百姓太固执,不说夜晚能不能投放药物,就是朝廷官员进城怕都有困难的。遑论朝廷官员守城门、贴告示?这说明她早就注意到周荷之计行不通,却利用她的计策又想了更好的方法。 他开始期待下次见到李锦然了,他明白,李锦然能将这条计策给他,并不是说她愿意相信他,只是因为他救了她的命。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她的救命之恩。他闭上眼,想到最初看见她昏迷不醒时手里仍攥着一封信的样子。那封信被他看了,虽知道这样做不对,却忍不住好奇是什么信,让她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仍然牢牢地紧握住。他知道她在李府有了困难,出李府是去找一个叫沈信的人。 他明明都知道,却装作不清楚,因为她不想让他知道。 既然你愿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助我,那我是不是也该帮帮你呢?他将手里的信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像握住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李锦然在一间茅屋前停了下来,有些忐忑。苏照离开李府已经半月有余,不知道这个叫沈信的人还在不在。她深吸了口气,扣了两下门,不想门就这样开了。 “有人在吗?”李锦然向里面喊了喊,却没人应。她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就看见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走出来,手上还有鲜血。她惊叫了一声,拔腿就跑。 那人也不理她,看着她的背影高声道:“信呢?” 李锦然转过头,警觉地看着他:“你是谁?” 那人不苟言笑,似是不爱说话,回答也极为简单:“沈信!” 李锦然又问:“凭什么相信你?” 沈信也不答她,只从怀里拿出一个用帕子包裹住的东西,走到她跟前,递给了她。 李锦然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见到是苏照给自己的玉扳指,满是惊讶地问道:“这个怎么会在你这儿?”她把信递给沈信。沈信接过来迅速看完,放进自己的衣袖里。 “有人将它拿到街上卖,被我发现自然要拿回来。”沈信淡淡地说道。 李锦然见他一身鲜血,小心翼翼地问:“你将那些人杀了?” 沈信点点头:“他们也曾要杀你,不是吗?” 李锦然暗道,这人消息这般灵通,幸好是苏照的人。 沈信看了她两眼,说道:“什么时候去李府?” 李锦然的肩上还有伤,倘若回去被人发现,不免要引起怀疑。又想到反正已出了李府这么多日,索性再待一阵子,将自己想要做的事都做完再回去。 沈信见她没有答自己的话,转身回了茅屋,将身上带有鲜血的衣衫换了下来。 再出来时李锦然见他穿着青衫,明显还不太习惯,跟刚才相比,差别太大了。 沈信对她惊讶的目光倒也没说什么,说道:“小姐出门在外,这茅屋可不适合你。要是还有事没办完,咱们还是另寻别处住。” 李锦然见他这就要出门,身上却什么也没带,说道:“你就这样出门?” 沈信道:“能用的东西都在身上,既然主子交代要照顾好你。我不会让你在我眼前有任何危险,放心跟我走吧。” 李锦然见他这般自信,也放了下心,与他一起走回了长阳城内。她竟然有种活着真好的感觉。这一次死里逃生让她明白了很多,她绝不会再姑息身边每一个想要她去死的人,无论如何她都要和母亲跟妹妹好好活下去。 长阳城热闹不已,人来人往,欢声笑语,而李锦然却笑不出来。穿过一条小吃街,她在棺材铺的店前停了下来,买了纸钱、寿衣、元宝蜡烛。 沈信自觉地提了过来,见篮子里装了太多,不是一个人的量,好奇地问了句:“府上不是只有四夫人死了吗,一个人用不完吧?” 李锦然望着天,忧伤不已:“很快就又有人要死了。” 沈信见她心情不好,也没再多问,找了间客栈住下,又去药铺买了些药,让她按时服下。这样又过去了几日,待伤口不再一碰就流血的时候,李锦然才收拾好包袱,带着沈信一起回到了李府。 走到李府正门时,李锦然才发现门卫换了人,不再是之前她见过的那些。她装作没有发现这一异常,竟自走上前欲踏进李府。然还未走进去,就被守卫拦了下来。 拦下她的侍卫手握腰间佩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若是一般人必然会被这气势吓倒,可李锦然不怕,慢悠悠地说道:“我是李府大小姐李锦然,不认识吗?” 那侍卫冷笑,冲着其他门卫说道:“她说她是李府的大小姐,你们信吗?” 其他几个侍卫哄笑一堂,目光看向李锦然时带着一股轻蔑劲儿。沈信受苏照嘱托,不能让李锦然受半点委屈。可李府连几个小门卫都要给李锦然脸色看,他握紧了拳头,再看向李锦然,见她浑然没有受委屈的样子,又将拳头放开。 李锦然又走上前,说道:“若是不信,可以去找周正或者孙止前来,他们都是见过我的。” 那侍卫明显不耐,手挥了挥,将她一把推开:“滚,周大哥跟孙大哥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那侍卫用力过大,李锦然连连后退。 沈信怒道:“就算她不是李府的大小姐,你们就这样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人?” 那几个侍卫哈哈大笑起来,流里流气道:“这么关心她,是你的姘头?” “放肆!你们算什么东西?”怒气冲冲的声音从府里传了出来。几个侍卫转过头去看说话的是何人,待看清了,一个个都低下头。 赵灏沉着脸从李府走了出来,负手而立:“你们一个个的,就知道欺软怕硬。”他转过身,看向李锦然时显得异常高兴,“你能回来就好。” 李锦然低着头冷笑了两声,这就是赵灏。她看着他先进了李府,那侍卫又是这般高声拦住她,赵灏必然是听见的。可是他非要在这个时候出现,是算好了时间,要让侍卫将她羞辱一番,再装好人解救自己,就是想让她对他感恩戴德。她抬起头,迎上赵灏的目光,微微地行了行礼,什么也没再说,只对身后的人说了句:“阿信,跟上。” 沈信快步地跟了上去。 第十章 引蛇出洞 刚踏进门,便看见周荷带着同情的眼光看向自己。李锦然忽然想放声大笑,今天一个个的,非要在自己面前演戏不成吗?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身心疲惫,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周荷,绕过她就往前走。 赵灏在后面叫住她:“周小姐知道你几日没回来,一直在担心你。你就这样走了?” 李锦然转过头看向他,一脸天真地问道:“你们都知道我不在府上,就没想过我要去哪里?” 周荷走到李锦然跟前,拉住她的手,好听的声音细细柔柔地说道:“大姐,你别生气。我们都特别担心你。” 担心?他们说的担心就是在她走之后换了不认识她的守卫,就是自己失踪数日仍然不闻不问,就是在自己回来后被人羞辱,只在里面看笑话?她看着周荷的眼睛,那么纯真那么明亮,她的笑容那样温暖,为什么说出的话就是让她高兴不起来呢? 李锦然呵呵地笑,笑着笑着眼泪都流了出来。她将周荷的手拉过来,放到自己的肩上,故作轻松愉快地道:“妹妹可曾发现姐姐这肩上有什么不同?” 周荷轻轻地摸了摸,疑惑地问:“是哪里不一样?” 李锦然冲她眨眨眼,也不答她,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竟叫赵灏看得痴了。他忽然想起来一句诗来:一枝梨花春带雨。可是他还没回过来,李锦然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看向他。赵灏自问没做过伤害李锦然的事,可为何她会拿这样的眼神瞧着他。他正欲问出口,李锦然就朝他走了过来。 “当日离开李府,有一辆银色马车从李府的门口一直跟在我乘的马车后面,对不对?”赵灏面色一僵,正欲开口辩解。李锦然迅速打断他:“你想说那不是你,可你的车夫是不会换的。你想知道我出李府要做什么,于是一路尾随至长阳城外,没想到遇到的是穷凶极恶的绑匪。你没有把握与他们硬碰硬,就离开了。”李锦然看着赵灏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欲要转过身。却被赵灏拉住了胳膊,她怒气冲冲地看向他。 赵灏向来不喜欢被别人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破天荒地向她解释道:“我知道你有危险,更不能鲁莽上前,只会让他们拿你做人质要挟,这样我们两个都会有危险。我只能回头去找城门守卫,等我带着人赶回去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我派人四处寻找,只找到一支你的发钗,还有悬崖下摔碎了的马车。” 李锦然冷冷地甩开他的手:“你以为你说的我会信?”她又转过头去看周荷,“我离开梅苑时,特意留有书信一封,告知家里我去了哪里。你说关心我,那信必然是看到了,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来找我?” 周荷似是被李锦然凶了几句,眼里闪着泪花,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说道:“我跟张妈妈说了,这些天我在浣衣房快要忙不过来了。张妈妈应该有派人去找你的。” 李锦然再也听不下去,多好的借口啊。府上几十条人命,与她这一条人命,她自然分得清哪个重要哪个次要,就是拿到父亲那里去,父亲也一定向着周荷。她自嘲地笑了笑,什么也不再说,向梅苑走去。 待离周荷跟赵灏两人远了后,沈信方才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小姐,那周荷说话不可信,但二殿下犯不着为这点小事骗你,你为何将他一棍子打死呢?” 李锦然看着沈信,反问:“你会跟一条蛇做朋友吗,还是一条有野心的蛇。纵然它现在不咬你,可他依然还是蛇,本性不会变。” 沈信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主子待李锦然与众不同了。 梅苑并未因为李锦然的失踪而变得满目萧条,李锦然回来时,见院子里君子兰开的比先前还要旺盛。在原先一直空置的地上,居然又栽了几株海棠,粉粉嫩嫩的,开得极为喜人。 兰芝从后院水井里提着水桶出来浇花时,便看见在梅苑门口站着的李锦然。她当下跑过去扑在李锦然的身上,惊叫:“小姐,你可回来了。” 李锦然“嘶”了一声,赶紧推开兰芝。兰芝也发现了不对劲,见她捂住左侧的肩膀,又见她身后站着个一袭青衣的男人,有点疑惑。 “叫我阿信,小姐的护卫。”沈信道,又看了眼李锦然,道,“我住哪里?” 李锦然看了下兰芝,实话说阿信能住哪里,她这么多天没回来,还真不知道。兰芝当下领着阿信往张蔚然曾经住过的屋子走去。李锦然心沉了沉,看来张蔚然这段时间都没来。 兰芝办事效率一向很高,将沈信住处安排妥当之后,立刻回到李锦然的屋里,将门关上:“小姐,按照你走之前信上交代的事,每隔几****都会去禅院后院装扮已死去的四夫人。二夫人面上没有任何动作,这几日却开始出门,去了哪里我没办法跟踪,但回来的时候张妈妈手上总是提着一个篮子。” 张妈妈提的篮子里能装什么呢?李锦然歪着头想了想,自然不会是纸钱。她不禁联想到之前兰芝还为二夫人办事时买的黄表纸,莫非是想要在家里做一场法会超度冤魂? 她随口又问了一句:“周荷可有什么动作?” 兰芝仔细想了想,说道:“除了每日去浣衣房发放药物之外,最近跟承欢走得很近。之前承欢很讨厌她,现在见到她也姐姐姐姐的叫了。”兰芝满脸厌恶地呸了一声,“我看她还能装一辈子啊。” 李锦然将兰芝的话在脑子里慢慢过了一遍,发现有些不太对。承欢是二夫人的女儿,周荷已经利用过她一次,不会傻到再去利用。承欢也不是傻子,让她对周荷有极大的改变,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周荷最近对她是极好的。为什么会对她好,难道是……她脱口问道:“承欢最近跟锦绣走得近吗?” 兰芝有些意外李锦然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愣了愣,说道:“承欢最近都跟周荷黏在一起,锦绣一直在二夫人那里学礼仪。怎么了小姐?” 李锦然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徘徊,颇为焦急道:“有多少日子了?” 兰芝掰着指头算了算:“十多日了。” 李锦然额上已有些汗水沁了出来,如今苏照已离开李府,没有人帮她里外照应。之前还可以半日装疯卖傻,半日做回正常人。可现在要在二夫人的眼皮子底下每天装疯卖傻,那该有多难。 “多日未归,父亲该是急了,如今我回来了,理当去父亲那里报一声平安。”李锦然心中已有了主意,唤上兰芝去了紫阳阁。 在紫阳阁见到孙止一点儿也不意外,意外的是居然见到了赵澈。她微微地惊讶了片刻,对他点了点头,朝李铮的书房走去。 孙止在后面道:“大小姐,老爷今天不在府上。” 李锦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温柔地问:“那他在哪儿呢?” 孙止脸上挂着得意,看了眼赵澈,说道:“多亏了三殿下,他听说咱们府上发生的事,愿意让自己的贴身侍卫亲自验尸。老爷现在禅院带人开馆,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自从给四夫人赵氏验尸的仵作接二连三地离奇死亡之后,不论是有经验的还是没有经验的仵作,都不敢给赵氏验尸,没想到赵澈居然敢。她歪着头带着好奇的目光看向赵澈。赵澈对着她淡淡一笑,也不多说话。身后站着的人是李锦然没有见过的,但他手上却抱着一个盒子,吸引住了李锦然的目光。 兰芝在李锦然身后,从未见过李锦然这般好奇过,不由得问了句:“小姐,那盒子有什么好看的。” 那盒子是没什么好看的,可是那盒子上刻的花纹居然是海棠。她极少见人能将海棠花刻在盒子上,每一朵怒放的花无不透露着向上的生命力。看完了木盒,才走到赵澈跟前,笑嘻嘻地道:“多谢三殿下出手相助。”一来是谢他救自己于危难之中,二来谢他愿意用亲信为赵氏验尸。 赵澈俊秀的眉挑了挑,问:“不喊我三爷了?” 孙止颇为惊讶地看着李锦然,能喊三殿下三爷的人必是他极为信任的。但李锦然以前并未出过李府,却不想这才出一次李府,竟然就跟赵澈认识了,不但认识,还很受三殿下器重。 兰芝对这些事并不懂,可看见李锦然见到三殿下很高兴,也跟着高兴,站在一旁傻乎乎地笑。 李锦然再看向赵澈的时候,目光里带着些感动。她不想给他带来麻烦,他却毫不在意,还将她纳入到他的保护范围。喊他三爷意味着什么,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三爷。” 赵澈满意地笑了笑,看了眼身后的侍卫。那侍卫将手里的木盒子拿上来,递到李锦然的面前。李锦然弄不明白赵澈的意思了,疑惑地看着他。 “好奇就打开看看,没准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赵澈眉眼间带着笑意逗她。兰芝捂住嘴偷偷地笑,还从未见过小姐这番姿态啊。 李锦然将盒子慢吞吞地打开,兰芝凑上前去看,见那么漂亮的盒子里竟然只装了一盘蜜饯,兴趣顿时没了。赵澈笑道:“看,你的丫鬟都失望了呢。” 李锦然将盒子关上,像捧着宝贝一样捧着它。扭头见孙止也难得好奇一次,她故作神秘地不给他看,惹得孙止哈哈大笑。紫阳阁气氛活跃了起来,连兰芝都开口说起了玩笑,直嚷嚷小姐将蜜饯当宝贝。李锦然只是低着头笑,想起当年自己心情不好,母亲也是爱拿蜜饯逗自己开心。可是赵澈是如何知道她不好的呢,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这时候正需要人帮助呢? “我道是谁能让将军府那么欢乐,原来是三弟啊。”赵灏看了眼站在李锦然身边的赵澈,心里十分不好受。就在不久之前,李锦然还对自己横眉冷对,可在赵澈面前,却像一个小女人。他赵灏难道就这么差? “周荷见过三殿下!”周荷缓缓走来,对赵澈行了礼。 果然是什么样的男人配什么样的女人,一个能装会算,一个心机深沉。李锦然冷笑,面上却仍挂着浅浅的笑,忽然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对一旁的兰芝道:“兰芝,我好困,咱们回去吧。” 兰芝也不想见到周荷,李锦然这番话正合她心意。正要扶着她往回走时,赵灏将她们拦住,眼里闪着怒火:“你是真的困了,还是不愿意见到我?” 李锦然一点也不生气,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你觉得我愿不愿意见到你呢?” 赵灏面色比方才更沉了几分,但看了眼赵澈,觉得自己为了一个女人动怒面子上太说不过去,极力隐忍着。 周荷见赵灏隐忍着怒意,走到李锦然跟前,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这动作是锦绣最爱对她做的,承欢也做过。每逢她们做这个动作,她的心总是变得又柔又软。可周荷做这个小动作,只让她从里到外觉得恶心。明明是一条毒蛇,却非要装作小白兔,她眯了眯眼:“周小姐,你比锦绣跟承欢可大多了,再做这么小孩子的动作,可就不招人喜欢了。” 周荷脸色红了白、白了红,咬着嘴唇,眼里闪闪带着泪光。赵灏被李锦然不冷不热的态度弄得十分不高兴,见周荷这样美丽善良的女人居然被李锦然气哭好几次,刚压下去的怒火又冒了出来。 赵灏快步走上前,按住李锦然的胳膊,见她秀眉紧蹙,以为她反感自己这么碰她,怕她向后退不让自己碰,便用力去按:“你对我有意见,大可以冲着我来。可周荷有什么错,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她。她也是你的妹妹,你就不能对她如同对待锦绣?” 欺负她?是啊,大家都以为她在欺负她吧。只有她会装可怜,只有她会掉眼泪。李锦然一点也不想再跟赵灏说话,现在只想离开,用劲去掰他的手。他却越用力地按住。 赵澈这才注意到赵灏按住的肩膀是她受伤的那边,走到赵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赵灏急忙将手松开,又气又急:“你有伤怎么不跟我说?” 李锦然一点也不想跟赵灏说话,只捂住自己的肩,转而看向周荷:“妹妹,姐姐这两天受了伤,情绪一直不太好,你不会介意的是不是?” 周荷被她这话问的忘记了哭,只看了看赵灏,点了点头:“瞧姐姐说的见外话,咱们是一家人啊。” 孙止见她们不吵,心才定下来。一个是三殿下,一个是大小姐,一个是郡主,得罪哪一个都能叫他吃不了兜着走。他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看了眼同样默不作声的兰芝。 兰芝立刻领会了孙止的意思,走上前轻声道:“小姐,该上药了。” 李锦然嗯了一声,向赵灏、赵澈两人行礼道别,捂住肩走出了紫阳阁。 兰芝看着四下无人,问道:“小姐,你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周小姐不和,倘若二夫人知道……” 李锦然眼里闪着精光:“这招叫引蛇出洞,就是要让二夫人知道,要让她们迫不及待地动手,这样才能瓮中捉鳖。” 兰芝又问:“那三殿下是来找你的吗?” 李锦然摇了摇头,若是赵澈来找她,大可以去梅苑。既然他能将四夫人之死探得一清二楚,又怎会不知她在哪里。她不是神,不可能将任何事考虑得面面俱到。 兰芝并不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又问:“我们到了紫阳阁,并未见到老爷,要不要去禅院?” “见到孙止跟见了父亲并无区别,孙止会告诉父亲我回来了。”她耐心地解释,视线却不离手上的盒子。 回到梅苑时,沈信已站在门口等候多时,目光却一直看着兰巧的屋子。见到李锦然回来,他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兰巧必须搬出去。瘟疫会传染人不是一两天的事,今天没有染上不代表明天不会。 兰芝只是低下头什么也没说,李锦然叹了口气。她知道沈信会说这番话完全是站在苏照的立场上,倘若苏照在,也会这么做。可她是做姐姐的,怎会不理解做姐姐的心情。又何况兰芝最近一直真心实意地为她做事,她从来不会亏待对自己好的人。 “这事再从长计议吧!”她吐出这句话,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兰芝迈向兰巧的步子一顿,背着他们擦了擦眼泪,走了进去。 沈信还欲再说些什么,李锦然挥挥手,示意他作罢。沈信皱了皱眉,又回到屋里去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天空还挂着几颗星星忽明忽灭的闪着,兰芝已哭得撕心裂肺。哭声将李锦然惊醒,她悲从中来,知道兰巧已去了。她随手找了件衣袍披在身上,朝着兰巧的屋里走去。 沈信是练武之人,一有风吹草动便警觉,这时候也醒了过来,却不习惯面对哭哭啼啼的场面,只是站在梅苑门口抬头看着月亮,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锦然见到躺在床上的兰巧,并没有穿着内衣裤,头上斜插支再简单不过的钗子,着一身淡粉的长锦衣,衣裳绣着展翅欲飞的蝴蝶,脸上还打了些胭脂,怎么看都不像刚死去的人。 兰芝趴在她的身上,早已哭得没有了声音,只有肩膀在剧烈地颤抖,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姐姐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你说你最想做蝴蝶,姐姐就给你绣了这件蝴蝶锦衣。你喜欢吗……你定是喜欢极了吧,要不怎么……怎么走了也穿上呢!妹妹在我心中最漂亮了,姐姐给你涂胭脂,咱要漂漂亮亮地上路。” 李锦然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兰芝给兰巧惨白的唇上涂抹胭脂,眼里早已含满了泪水。她忽然想起苏照的话,如果自己不那么仁慈,如果自己出手过快,周荷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张扬。她握紧了手,向兰芝保证道:“我会给你妹妹报仇的!” 兰芝早已没了声音,呆呆地坐在兰巧的身边,看着她,似哭似笑。就在李锦然觉得她傻了的时候,她忽然将兰巧身上的衣衫拔下来。李锦然上前拦住,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兰芝头也不抬地继续扒着衣衫道:“周荷也爱蝴蝶,可惜没人能绣出这么美丽的蝴蝶。我将这套衣衫送给她,你说她会不会很开心?” 李锦然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丫头居然想靠这种方法让周荷得上瘟疫死去,她真的是傻了。且不说周荷所穿衣物看似普通,每件却都是出了名的绣坊所出。就算周荷爱极了这件蝴蝶锦衣,依她缜密的心思,定会将送锦衣之人的里里外外了解得十分透彻。这时候她若出了头,将会连带着自己也免不了有杀人之嫌。若是换作以前,李锦然自然会将她的计谋联想到二夫人栽赃嫁祸的身上。可是现在她心里很清楚,兰芝只是绝望了,绝望到只要有一丝报仇的机会都想要去试。 兰芝像疯了般扒着兰巧身上的衣衫,李锦然巡视了屋里一圈,走到案桌边拿起桌上的茶壶狠狠地向地上摔去。瓷器破碎的声音成功地引来了兰芝的目光。李锦然将她从兰巧的身上拽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是给周荷送衣衫,让她将你查的一清二楚,不待你看到她死,你就先下黄泉。第二是听我的话,我让你亲眼看见她是怎样一步步由众人仰望的位置摔下来。我答应你,这天很快就要到了。” 李锦然眼里闪耀着明亮的光芒,这时候她对兰芝说话的样子,并不是一个大小姐,像是朋友。 兰芝也缓过神来,细细地想了下刚才的举动,有可能还会把小姐的命搭进去。只看了眼死去多时的兰巧,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李锦然见她回过神来,才松了口气,但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仍然很残酷:“兰巧虽然已死,我们却不能将她停在屋里,必须马上下葬。否则要是被发现,我们难逃蓄意散播瘟疫的恶名。”虽然李锦然非常想让兰芝守着尸身七日,可惜时间太紧迫,她们又很被动,还有很多话想跟兰芝说,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再也说不出口,叹了口气,走出了门。 李锦然正要回去,沈信高声道:“你想我主子了吗?” 李锦然微微一愣,完全没从兰巧的死亡里走出来。 悲喜从来不表现在脸上的沈信居然嘴角扬了扬,侧开了身体。苏照就站在他身后。李锦然惊讶地看着他,见他神色疲惫但仍然很高兴的样子。李锦然赶紧将他迎进来,把大门迅速关上。 沈信因为苏照来了,笑道:“你们且放心,有我把着门,谁也进不来。” 再次踏进李锦然的屋里,苏照眼里流露出温柔的颜色。他随意地打量着屋里的布局,一眼看见放在案桌上的红木盒,眼里璀璨的光芒顿时消失了不少,转过身漫不经心地问:“锦然,这盒子是谁送的?” 李锦然对他向来从不隐瞒,心思又在兰芝的身上,就没去看他的表情,只嗯了一声,眼神却一直看向窗外。 苏照见她无心回答,也不再多问,只走到她身边,满是关心的口吻:“肩还疼吗?” 嗯!她还是简单的这一句。 苏照又问:“想我了吗?” 嗯,还是这一句。 苏照轻轻一叹,她从来不会说想他,看来他问的是什么她都没往心里去。虽然知道李锦然这是在关心新来的那个丫鬟,因那丫鬟的妹妹刚刚去世。他也知道,李锦然向来都是这样善良,别人待她好一点,她总会一百倍好地去对待别人。可如今看见她一门心思都在兰芝那,他故意问:“锦然,你喜欢我吗?” 嗯,她如苏照料想的那般,还是这简单的一个字。苏照瞧着她温柔地笑了笑,只当她是真的在回答他这个问题。 李锦然忽然从窗子边转过头来看向他:“你刚刚问我什么?” 苏照面色不改,只将方才第一次问的问题又说了一遍:“肩还疼吗?” 李锦然满是惊讶,漂亮的眼里有些不解:“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知道我受伤了呢?” 苏照上前摸摸她的头:“有些日子没见,怎么变笨了。我虽不在,可还有沈信在呢。” 李锦然哦了一声,她以为沈信只是替苏照照顾她,没想到居然对苏照什么都说。她忽然想起赵灏对她的纠缠,不知道沈信有没有跟苏照说。一想到赵灏,她又有一些不耐烦,只听苏照在问:“可是因为二殿下?” 到底什么都知道,李锦然点了点头,说道:“好烦他!” 苏照笑道:“他是殿下,你不可把他逼得太急。” 这些她当然知道,只是他最近总是出现在自己面前,周荷又特意跟他走得极近。她反感的两个人总是在她面前晃荡,可偏偏又不能说什么。 “好了,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我想吃你做的芙蓉糕了。”苏照不愿看到她为这些事不开心,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开。谁知李锦然真的起身去准备做芙蓉糕。他急忙将她拉住:“我只是随意说说。” 李锦然想起那次他要离开李府,她将芙蓉糕做好,吃饭一向斯文的他狼吞虎咽地吃芙蓉糕的场景,拍拍他的手,说道:“我做的芙蓉糕就只有你喜欢吃,上次食材还没有用完,放着也是浪费。” 苏照眼神亮了亮,没去计较她的谦虚之词。待李锦然去厨房之后,他才出了门。沈信立刻走上前,对他就要行礼。苏照急忙将他扶起来:“何必在乎那些繁文礼节!” 沈信也不做作,迎上他的目光,一丝不苟地说道:“主子,据内线打探到的可靠消息,太子赵漳与李铮来往密切,与左思丞相也颇有来往。截留书信一封,记录贪官污吏百余名,受贿银两高达三千万两!这还是台面上的,台面下的不可估计。”沈信将怀中书信递出来,恭恭敬敬地交给苏照。 苏照眼睛变得极为复杂,他没想到李铮也参与进来。想到李锦然对李铮的感情,他揉了揉眉心,将书信迅速地装进衣袖中,又问:“书信还有多少人知道?” 沈信右手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抹,眼露杀机。沈信做事一向如此,凡是活下来的人,都是不知情的。 苏照见李锦然快要出来,对沈信道:“原先计划暂停,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沈信浓眉皱着,语气有些急促:“主子,红颜虽美,却难逃祸水之嫌啊!” 苏照怎会不知他这番话里隐含的意思,负手而立,看着满院子的君子兰,说道:“这君子兰种的可真好。” 沈信见他明显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想要将他点醒,说道:“主子,难道您忘记你的哥哥是怎么死的吗?” “永生不敢忘!”苏照答。 “当初我们愿意跟着您,是因为您答应我们……”沈信身强体壮,却也红了眼。 苏照上前拍拍他的肩:“所有死去的人,都将付出代价。计划暂停,不是不做,而是牵扯太多。官官相护,即使交到皇帝那里,也未必能扭转局面。打蛇只打七寸,否则再想抓住他就难了啊。” 沈信自知苏照做事一向有分寸,又见他这般自信,也不再多说什么。 李锦然将芙蓉糕已做好,从厨房里走出来时,正好看见苏照与沈信两人在说着什么。她将芙蓉糕端到屋里,又倒了杯茉莉花茶,等他进屋。 不多时苏照进来,见桌上摆放整齐的芙蓉糕,心中郁闷一扫而光。他捏了一块芙蓉糕,愉悦地看向她:“越做越好吃了呢。” 李锦然见他吃的正欢,将茶递过去:“慢点吃,这次我依旧是多做了一份,还可以带回去。” 苏照将茶一饮而尽,说道:“锦然,最近你过得好吗?” 李锦然原本要递给他芙蓉糕的手一顿,很快笑了起来:“还不错,如今二夫人也不再处处跟我作对,承欢又没什么心机,就是周荷难缠一些,可是我有法子对付她。”其实她想跟他说,她过的一点都不好,她有好长时间都没有见到妹妹了。没了苏照,在府上她越发寸步难行。可是她知道苏照有自己的责任,更有自己的未来。她不能把这些烦恼都说给他听,他看见的应该是一个自由自在的李锦然。 苏照见她不愿意与自己多说府上的事,而他最近又有太多事要去做,只觉得他这一走,她便离他越来越远了。他将怀中的药拿出来,递给她:“伤口上擦一些,不会留疤。” 李锦然将药接过来,小声嘀咕:“怎么都怕留疤,在里面又不会看到。” 苏照见她有些孩子气的模样,笑了笑,轻声道:“以后总要成婚,自然有人会看到的。” “成婚?会有那天吗?”李锦然长叹一声,忽然想起来什么,道,“苏照,李府以后别再来了,也别再让任何人看见你。” 苏照险些将芙蓉糕丢在地上,忍不住问:“你可知我来这一趟有多么不容易,你却说这些……” 李锦然急忙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别出声,起身将窗关上,说道:“我即使瞒任何人,也不会瞒你。我父亲与太子之间暗地来往密切,太子做事心狠手辣,无往不利,我父亲很可能蹚了浑水。你如今走正好,倘若再与李府有瓜葛,你也难逃罪名。倘若有一天,皇上得知太子的所作所为,届时太子自身难保,可能会舍卒保帅……” 苏照惊讶地问道:“这些事你如何得知?”如若不是他相信沈信的为人,他会认为是沈信将截留的书信给她看过。又见李锦然神色浑然哀伤,有些捉摸不透。 李锦然道:“太子虽征战西凉,每月却与父亲有书信往来。这本不是稀罕事,但奇在送信的人一月一换,有意要遮掩写信人的痕迹。我虽没有看过府上的账目,却见父亲开始收集古玩字画,价值不菲。大批量收购这些只有一个目的……变相聚财,这钱怕也是替太子守的。” 苏照知她心思细腻,当她顺着蛛丝马迹摸索到真相时,他还是忍不住赞叹一声,李锦然真的是太聪明了。他道:“如果你父亲果真如你所说,你会怎么办,是帮他还是……”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笑得像个孩子,声音也欢快无比:“倘若真是这样,父亲戎马一生,立下战功无数,就算皇上龙颜大怒,也不会伤他性命,只会削去他官职,收回宅地。到那时二夫人就未必肯与他一起生活,那时我养着他,母亲高兴,锦绣也高兴。”她笑得眯起了眼睛,也拿起一块芙蓉糕塞进嘴里,急忙吐了出来,眉毛拧在了一起,说道:“怎么那么咸? 眼见一盘芙蓉糕就要吃完,她有些不自然地看着苏照:“你居然吃得下?” 苏照很少见她这般模样,跟着也笑了起来:“咸的也很好吃啊。” 李锦然端起食盘就要将芙蓉糕倒掉,苏照拦住了她。她正想说要重做,就听门外沈信高声道:“张妈妈,小姐还未醒。” 李锦然面色立马变了,看了眼苏照,将后窗打开,示意他从那里跳出去。苏照还有好多话来不及跟她说,见她有些心慌,终是把所有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走到窗边一跃而下。李锦然见他身形轻快,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泛着鱼肚白的夜色里。 第十一章 是敌是友 兰巧刚死,张妈妈就来,这么巧,莫非一直在附近盯着吗?她将头上的发钗取下,稍稍揉乱了些,踏出屋门,走到兰巧的屋里时刻意停顿了下,对着门外的人懒洋洋地喊了声:“阿信,谁啊,大清早的!” 沈信极为配合,高声回道:“小姐,是张妈妈来了。” 兰芝一直跪在兰巧的窗前,将门外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紧紧地握住了手掌心,深深地看了眼兰巧,再磕了一个头,两眼依旧空洞无神。 李锦然走到梅苑门口,见张妈妈还喘着气,像是刚从哪个地方往这边赶来。她倚在门上,歪着头笑看着她:“张妈妈,这么早来找我,可是有事?” 张妈妈想绕过沈信往梅苑里进,奈何沈信身材健壮,挡在门口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张妈妈尝试了几次,怒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挡在这里做什么?” 沈信也不生气,说道:“我的命是小姐救的,自然是保护她的安全。” 李锦然心里笑道:这个借口真是好,一语双关,既说明了他在梅苑的理由,又给张妈妈一个下马威。倘若她敢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儿,沈信就够用了。原先觉得张妈妈实在是一个难缠的人,可现在看来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张妈妈碰到沈信,就蔫了。 张妈妈脸色很不好看,可她身后并没有跟着男仆,倘若硬来也怕吃亏。她不得不咽下这口气,扯着笑不自在地对李锦然道:“二夫人听周小姐说你受伤了,让我来看看。他挡在这里我怎么进得去。” 李锦然抿着嘴温温柔柔地对着她笑,转过身看了眼沈信:“阿信,还不让开?” 沈信侧了侧身,满眼厌恶地看着张妈妈。张妈妈很早就跟着二夫人,那些下人就算有讨厌她的,看在二夫人的面子上也不会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可如今竟然叫一个刚来的小跟班这样羞辱,她在心里骂了一句,面上却挤着一抹笑,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李锦然趁着张妈妈进去的时候,悄悄对沈信竖起了大拇指,又快步跟上张妈妈。见她在兰巧的门前停了下来,原先只是猜测梅苑被人监视,现在她能肯定了。难道父亲那边已经不再让孙止保护自己了吗,她有些拿不准现在的情况。 张妈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装模作样地说道:“这个房间我从前没来过,能进去瞧瞧吗?” 这梅苑哪一间屋子你又看过,怕瞧房间是假,瞧房间里的人才是真吧。李锦然面露难色,说道:“这间是兰芝的房间,那丫头昨夜做错事,被我罚跪才去休息,不知道喊她开门她能不能听见。” 张妈妈哼了声:“都这个点了还敢睡,过的比主子还舒服。”她走上前,用力地拍门,弄出极大的声响。许久不见动静,张妈妈似有所指,说道:“这么久不开门,是不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李锦然也不恼,说道:“张妈妈如何得知?” 张妈妈被问得一时语塞,也不理她,只继续拍门。 门忽地被打开,兰芝一脸困意,只穿着亵衣亵裤,似是极为疲惫道:“小姐,我已跪了六个时辰,阿信一直监督着,不信您可以问他。”她抬头看向张妈妈。这一抬头,众人才发现她脸上的巴掌印还十分明显,微微有些红肿。她疑惑地说道:“你也是来打我的?” 一个也字,让张妈妈傻了眼,莫非是李锦然动的手?她去看李锦然,没有发现一丝说谎的痕迹。 李锦然道:“打了你,还敢有意见?” 兰芝又低下了头,语气谦卑:“不敢。” 张妈妈在这两个人之间左看右看,半晌看不出个所以然,忽然想起自己还有要紧事要做,将两人甩在身后,一脚踏进屋里。直直向着床榻走去,她一把掀开被子,却见里面空空如也。 李锦然咦了一声,说道:“张妈妈这是在做什么?” 张妈妈也不回她,在屋里走了一个遍,又将柜子拉开看了半天,一层层地翻找着什么,就连案桌底下都不曾放过,却仍然没有找到想要的。 这时李锦然走到张妈妈身边,脸上也不再装客气了,声音也比先前冷了几分:“我看张妈妈不是来看我的,倒是来找什么的吧。你在找什么?” 张妈妈狠狠地看着兰芝,想看出她脸上有一丝一毫的破绽。可兰芝却静静地站在那里,任她盯着看。她明明闻到了淡淡的药草味,说明这里一定是有病人的,可她将屋里翻了一个遍,却没见到人。张妈妈毕竟是张妈妈,理由也顺口拈来:“二夫人的阿生跑丢了,我来这里找一找,它喜欢跟我玩捉迷藏。” 阿生是二夫人养的一条狗,二夫人除了疼承欢和张蔚然之外,就是对阿生最好了。可它若没有二夫人牵着,连琉璃阁都出不去,又怎么会跑到梅苑来?李锦然也不拆穿她,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很快张妈妈便受不了她这种眼光,随便找个理由出去了。 待张妈妈走出梅苑,兰芝早已发软的双腿再也坚持不住,一下子跪到了地上。李锦然上前将她扶住,问道:“你怎么样?” 兰芝轻轻地摇了摇头,双手紧紧地握住李锦然的肩,声音颤抖地说道:“我差点就害了小姐你啊,若是今天兰巧的尸体被人瞧见,那这场瘟疫定然是要扣在你的头上。” 李锦然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 兰芝将李锦然带到房里,走到床下,将床下箱子拖出来,李锦然才看到兰巧的尸体。李锦然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见窗外有声音。她转过头,问道:“谁?” 那人被发现,急忙跳下墙,只眨眼便不见了。 兰芝也发现了,拔高了嗓门焦急地说道:“怕是来监视的。” 李锦然两眼一暗,难道这次真要背黑锅上身了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心里已开始暗暗地想着对策。倘若二夫人与周荷二人联合起来,将李府发生的瘟疫扣在自己的头上,她会怎样做。 忽然门外传来打斗声,李锦然看了眼惊吓不已的兰芝,吩咐道:“待在这里,不要出去。”她见兰芝点了头,才迅速跑到院外,看见沈信拿着剑与方才墙上那人正在搏斗。那个人李锦然不认识,却见他招招都要置沈信于死地。沈信武功不俗,都挡了回去。李锦然站在远处,见沈信能将其拿下,便也放了心。 沈信出手又快又狠,那人身上不多时已伤痕累累。沈信也不恋战,正欲拿剑刺入他心脏时,那人突然从嘴里吐出一枚银针,直逼李锦然的方向。李锦然没有防备,沈信想出手相救已来不及,只能大喝一声:“小姐闪开!” 李锦然没有理解沈信让她闪开是什么意思,还在出神的状态,只看到一把扇子从自己面前飞过。扇子在她面前落了地,她低头看了眼扇子,有一根银针刺到扇柄上。 “好大的胆子!”赵澈身前的侍卫走上前将地上的扇子捡起来,恭恭敬敬地递给赵澈。赵澈噗的一声打开扇子,微微摇了摇,眯着眼睛笑着走上前,将沈信与那人隔开,说道:“明明只是李府的下人,却身怀绝技,又欲杀害大小姐,背后指使的人是谁?” 那人不说话,只是紧闭着嘴巴。 赵澈也不在意,对身后的人说道:“郑辰,去将将军请来,就说我来梅苑做客,碰巧遇到李府的仆人行刺大小姐,看他有什么法子叫这人开口。” 郑辰正欲踏出步子,那人身体忽然开始颤抖,紧接着七窍流血。赵澈脸色大变,却见沈信提着剑对他心脏狠狠地刺了一下,那人立刻断了气。 沈信从未被人这般暗算,气不过又在他身上补了一剑。 赵澈回头去看李锦然,只见她面无表情,只是呆呆地看着刺客的尸体出神。他走上前,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说道:“回神了,人已经死了。” 李锦然木讷地说道:“为什么都想要我死呢?” 赵澈疑惑,忍不住问道:“都有谁想要你死?” 李锦然忽然回过神,怎么能将这话在赵澈面前说出来。她也不再说话,走到刺客的身边,蹲下细细地查看他的尸体,发现他脖颈里挂着一条黑色绳子。她将绳子捞出来,见绳子上挂着一个口哨,将它取下来,紧紧地攥在手里。 “阿信,尸体绑上三块大石头,沉入后湖中。”她起身,只觉眼前发黑,有些站不稳,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她抬头看着眉间皆是担心之色的赵澈,语气颇有些无力地说道:“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好吗?” “或许我可以帮你!”赵澈看着她的眼睛,极为认真地说道。 李锦然迎上他的目光:“三爷,您救过我两次命,只要您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万死不辞。” “咳咳咳!”赵澈用手捂住口,轻轻地咳了几声。 郑辰在后面小心地提醒:“三爷,吃药的时辰到了,咱们该回去了。” 赵澈点点头,临走之前又看了一眼李锦然,微微思考了片刻,说道:“江曲之事……” 李锦然想也不想地答道:“如果可以,还请三爷再缓几天禀报皇上。” 赵澈又道:“也好,这些计策是你提出的,你也该得到封赏,我想……” “不要!”李锦然斩钉截铁地拒绝,“那些我都不要,我只想安稳地过日子。你是皇子,江曲之事你比任何人都上心,那些封赏你比谁都有资格去拿。我是为了报恩才跟你提的!” 这些赵澈当然知道,张蔚然跟赵灏关系极为要好,江曲之事也是他们最先提出要解决的。张蔚然待李锦然如同胞妹,她都未曾去帮过他们。可他不过与她相识几天罢了,如果没有救她的命,她必然也不会对自己说那些的。这个女人……实在让他弄不明白。 “三爷,您该回去吃药了。”郑辰见他仍没有要走的意思,又提了一遍。 赵澈又捂住口咳了几声,才准备走,却从怀中拿出一支金蝴蝶簪子,递给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小妹前些天总缠着让我买首饰,一件也是买,两件也是买,顺手给你带了一支,喜欢就收下,不喜欢就赏给丫鬟。” 李锦然见他这么说,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加上他方才又救过自己的命,只好将金蝴蝶簪子接下,道了谢。 赵澈才满意地笑了笑,又将身上的玉佩解下来,说道:“若是遇到麻烦,不要意气用事,拿着它到我的府上来找我。门卫见此玉佩如见我本人,没有人会拦着你。” “我……” “别再说你不需要,总有一天你能用得着它。”赵澈不等她再说什么,转身向前走去。李锦然拿着赵澈给的玉佩,叹了一声,现在还他肯定也不会收的,只有改天了。 郑辰一路跟在赵澈身后,见他嘴角一直挂着笑,琢磨不透自家主子这性格,好奇地问:“三爷,您来梅苑,就为了给李小姐送簪子?” 赵澈扬了扬眉,说道:“有何不可?” 郑辰啊了一声,满是不相信。 赵澈拿着折扇敲了一下他的头,说道:“她帮了你家三爷,你家三爷从她这得到的,可远远不止一根簪子的价钱。” 这一天的梅苑到底是不安生的,兰巧才死去不久,紧接着刺客又来了。李锦然心里明白,如果不赶快将兰巧下葬,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二夫人新派来的人盯上。 方才沈信已将刺客的尸体装入麻布袋中,趁着四下无人背着投入清荷池中。现在只剩下兰巧了,她看了眼兰芝,实在说不出让她把兰巧下葬的话。犹豫不决间,兰芝在门外轻轻地敲了敲。 李锦然将门打开,就见兰芝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厚厚的一封信。她将信接过拆开来看,越看越觉得事情不简单。如果说周荷只是设计让李府的人染上瘟疫,那二夫人就是在背后推波助澜了。 这算盘打得真是好,二夫人之前在承欢身上花了大价钱,想让她赢得赵灏的欢心。可惜妾有情,郞无意。而这时周荷来了,她聪明、善良,又给赵灏帮了大忙,赵灏怎能逃得过这样一位绝世美人。二夫人眼看周荷有望成为皇妃,于是默许了周荷的肆意妄为。她知道周荷将红木盒送到浣衣房,引得人心惶惶;再让周荷高调发放药物,就是要让她赢得府上每一个人的心。这里面自然还将张蔚然算在内,大哥的心若向着她,赵灏还会远吗? 她不由得想起张蔚然有些日子没来院里了,心里沉了沉,将信放在蜡烛上烧毁。兰芝急忙问道:“小姐,这信可作为供词,老爷见了一定……” “兰巧已死,死人怎么能作证呢。笔迹是可以模仿的,除了你知道兰巧会写字,府上还有谁知?就是有,也不会出来作证的!”李锦然无奈地笑了笑。 “如此说来,他们要逍遥一辈子了。”兰芝紧紧攥住衣角,咬住下唇。 “那倒未必,走一步看一步。”李锦然安慰道。 兰芝又道:“小姐,今晚我想将兰巧下葬,她在这里会让我们越来越危险。”兰芝心里不舍兰巧,却也分得清形势。小姐能让她与兰巧住在一个院子里这么多日子,她已感激不已。现在她也明白兰巧留在这里多一日,小姐的危险就多一分。 李锦然重重地呼了几口气,点了点头。兰芝见她神色疲惫不已也就退了出去。这些天她从没睡过一个好觉,刚又差点死掉,如今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反倒是困了。她和衣躺在床榻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梦到母亲带着她一起赏花,赏着赏着母亲突然开始不说话,脸色也变得苍白无力。她去摸母亲的脸,母亲忽然开始流泪说道:锦然,我好孤独,我总是一个人,怎么办? 等她醒来,明明知道那是梦,却还是哭了出来。有多久没有去看过母亲了呢,她感觉已经太久太久了。母亲一定是怪她了,可是她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分神。母亲不知道锦绣的处境,更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她只想活着,好好地活下去,有朝一日能带着母亲跟妹妹逃出这个地方。可是怎么就那么难?她将脸上的泪擦去,用了一点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才向兰巧的房间走去。 等进去时,才发现尸身早已不见。不待她问,兰芝便解释道:“见你睡了,就没叫醒你。有阿信帮忙,兰巧已经下葬,没有时间买棺木,我们也只能草草地埋葬。”兰芝没有温度地解释,却让李锦然更加伤感。联想到那个梦,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沈信从外面进来,见李锦然面色有些苍白,以为她又生病了,便道:“要不要请个大夫瞧瞧?” 大夫,生病?她忽然心生一计,说道:“对,我现在就是生病了。沈信,你去找个你信得过的大夫来。兰芝,你立刻去跟二夫人说,就说我吐了好多血,昏迷不醒。” 沈信和兰芝不明白李锦然此刻在想什么,却都按照李锦然的吩咐出门办事。李锦然回到屋里,想了又想,拿出在禅房时吃过的药丸,一口吞了下去。 二夫人得知李锦然吐血时,正拿着戒尺看着锦绣学走步。紫鹃在一旁给二夫人扇扇子。兰芝将李锦然早上的情况慌慌张张地说了一下,紫鹃手一抖,扇子差点掉在地上。二夫人瞟了一眼紫鹃,没说什么。 张妈妈呵呵地笑了一声:“早上我去梅苑时,倒没瞧见大小姐哪里不舒服呀,什么病来的这样怪异?” 兰芝什么也不说,手却攥住衣摆。二夫人见她这小动作,倒是颇有些意味地笑了笑,对身旁的紫鹃说道:“你跟着大小姐的时间最长,突然生病,是什么病?” 紫鹃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我……这些日子都跟着您!” 二夫人笑道:“今儿太热了,擦擦汗吧。” 紫鹃急忙拿着帕子擦汗,学走步的锦绣却走到二夫人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噘着嘴,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二娘,姐姐病了,我要去看姐姐。” 二夫人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伸手抹去她的泪,温柔地说道:“好孩子,二娘没说不去啊,咱们现在就去好不好?” 张妈妈在二夫人身后说道:“夫人,要不要去请周大夫。” 二夫人揽着锦绣,点了点头。张妈妈讽刺地看了眼兰芝,出去请周大夫了。 等二夫人带着锦绣来到梅苑时,李锦然躺在床上微微地喘着气。沈信只站在屋里门口,锦绣红着眼睛跑到李锦然的床边。她还从未见过姐姐这样,伸手想去擦李锦然嘴角的血,刚碰到她的脸,就被她伸手捉住。 “是妹妹吗?”李锦然虚弱地问,说话间深深地呼吸了下。 李锦绣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此时二夫人走了进来,看了眼李锦然,说道:“前些日子才好,怎么这会又病了呢?”这话倒像真在关心她。李锦然去看她的眼睛,那里面却没有任何温度。 “谁说不是呢,大概我的日子也快到头了吧。”她忽然拿着帕子咳了两声,然后打开,又急忙捂住。 二夫人却瞧见了,上面有血,莫非是肺痨。她一惊,急忙向后退了几步,装作不在意地问道:“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李锦然将帕子藏在被子里,虚弱道:“未曾出过梅苑,只有次兰芝不在,我去过浣衣房拿衣物……” 二夫人听到此话,又向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撞上身后的人。她回头去看,竟然是长阳城赫赫有名的大夫卫相。卫相她本不认识,还是因为兄长周良有一次得了怪病,她前去探望,才与卫相有一面之缘。她见兄长对卫相礼数有加,之前还从未见过兄长对人这般客气过。待卫相走后,她特意问过兄长,才知卫相医术高超,可看不看病,给什么人看病,完全属于个人喜好。 可眼前这个人,分明是卫相无疑,竟然能给李锦然看病,凭什么? 二夫人正疑惑间,卫相已写了药方,走到李锦然的身边,用袖口捂住口鼻,说道:“日服三次,切忌出门。” 李锦然抿着嘴笑了笑:“大夫,我这日子是不是要到头了。” 卫相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当她说话时,微微后退了一步,这些动作都落在了二夫人的眼底。卫相道:“这病,得看人。有的人活不过三日,有的人却能活一月,还有的人熬过去就好了。” 若原先二夫人只是猜测李锦然得的是肺痨,现在她就确定了。好你个李锦然,明知道肺痨会传染,还特意派兰芝去叫她过来看,是想让她也被传染吗?她笑容里带了些冷意,可话里却还是很温柔:“大夫,我们锦然得的是什么病?” 卫相叹了口气,说道:“吃了我这药,要是十日后还未见好转,就准备后事吧。” 锦绣听了此话,哪里还受得住,紧紧握住李锦然的手,哭得一塌糊涂。二夫人眯了眯眼睛,什么也没说。 张妈妈领着周大夫也到了,正要进门,被二夫人不动声色地拦住。张妈妈正想开口,只听二夫人道:“锦然已叫大夫瞧过了,就不用再看了。” 周大夫看到卫相,也有些惊讶,对卫相抱抱拳。卫相只看了一眼,眼神又回到李锦然的身上,说道:“你还想做什么,趁着这几天就都做了吧,只要不出梅苑。” 李锦然这会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看了眼李锦绣,半晌才道:“你走!” 李锦绣哪里肯,抱着李锦然不撒手。二夫人咬咬牙,向前走去,安慰道:“你这孩子,锦绣喜欢跟着你,还能跟几日?” 李锦然翻过身,不愿意再看她们。二夫人这会儿心情变得很好,也不计较了,说道:“锦绣礼仪不学也罢,跟着你姐姐好好过吧。” 周大夫是个细心的人,又见是卫相开的药,不免想看看开的是何药。不待问出口,卫相已将药方递了上来。周大夫细细看去,见着都是补身体的药,并未有能治病的药。莫非是病入膏肓,已是不治之症?他只能暗自揣摩,不敢问出口。毕竟卫相的医术也属上乘,他煞有其事地拿着药方,如卫相那般叹了一声。 二夫人见周大夫也在叹气,便笃定李锦然离死期不远,怜悯地说道:“你好生歇着,可还有心愿未了?” 都提到心愿了吗?背对着众人,李锦然冷冷地笑道:“我想我母亲了,特别特别想。” 二夫人说道:“这容易,我明儿就叫人把大夫人移居到此处。” 李锦然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李锦绣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痛得更厉害,小心翼翼地问:“姐姐,我想留下来,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也该是我报答你的时候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李锦绣气得哭了,反正大家都以为她是傻子。她索性装傻到底,说道:“反正你都要死了,我还活着干吗。你要是不让我留下,等你一死,我也去死。” 一旁的卫相看不下去了,开口道:“留下也无妨,只要别频繁接触,倒也不碍事。” 二夫人也跟着说道:“是啊,锦然,大夫都这么说了。” 李锦绣去牵李锦然的手,这次没被她甩开。她觉得有戏,感激地朝卫相看了一眼。 二夫人将李锦绣的动作尽收在眼底,暗道:还真是个傻子。她可不想继续在这个有传染病的房里多待上一会儿,开口道:“走吧,让病人好好休息。” 二夫人一开口,随从的丫鬟都跟着二夫人退了出去。 周大夫将药方已全部看完,抬头时才发现众人皆已散去。正想出去,便被卫相叫住:“大小姐这病有些奇怪,我行医多年也未曾见过。”卫相刻意将声音压低,像是不想让李锦然跟李锦绣听见。 周大夫也明白,这是医者对病患的尊重,于是也随之放低了声音,说道:“真没法子救吗?” 卫相望了望天,抬脚走出了房间。卫相前脚出了房间,沈信后脚就跟了上去。周大夫暗暗一叹:难得主子快死,还有个这么忠实的仆人在啊。 沈信一直将卫相送出李府,在一家酒楼前停下,随着卫相上了二楼。二楼有单独数十隔间,卫相一直走到隔间的尽头,在最后一间落了脚。沈信进门,立刻将门关上。 卫相嗤笑一声,说道:“莫不是跟着李锦然,做事都变得这般小心翼翼。” 沈信端起桌上早就备好的酒,仰头饮下,说道:“还是小心为好。” 卫相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小心,也意识到问题严重,说道:“李锦然的处境怎样?” 沈信将这些天李锦然发生的事细细地说给卫相听。卫相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忍不住问道:“主子对这些事都知道吗?” 沈信点了点头。 卫相又道:“真不明白主子为何不将李锦然直接接出去,现在他有这样的能力了,不是吗?” 沈信道:“李锦然的大哥是赵灏身边的人。” 卫相闻言不再说什么,将手中的酒也一口饮下,忽然想起什么,说道:“李锦然服这药,主子同意吗?”他也没有想到李锦然会将这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吃两次。这药是他做出来的,一般人自然不会发现其中的玄机,可他是知道的,药劲过后身体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沈信摇了摇头,又问:“要不要跟主子说。” 卫相反问:“你觉得这个时机,合适吗?” 孰轻孰重,沈信自然明白。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卫相见他这般着急,笑道:“才这么几天,就将你的心也勾去了吗?” “主子之命,不敢违背。”丢下这几个字,他走了出去。 李锦然生病这事,不知是谁刻意地传得府上都知。原先就将李锦然避如蛇虫的人,此刻更是避而远之。二夫人从梅苑回去后不过两日,果真将大夫人送了过来。那些送人的几个壮丁每一个都捂住口鼻,将人送进去后立刻就离开,生怕被传染上瘟疫。 府上闲着的丫鬟,更是将李锦然的病症描述得惨不忍睹。都说活不了几日,又是疑难杂症,才有本事将卫相这样的大夫引到李府来亲自确诊。 一天李锦绣去药房取药时,几个丫鬟见到她急忙跑开,远远地在说:原先总感觉是装傻,现在瞧着才知道是真傻。她姐姐得的是瘟疫,还跑去照顾,不是找死是什么? 另外几个听到这话,只捂着嘴偷笑。 李锦绣红着眼睛,自顾自地去抓药。周大夫怜悯地看了几眼,又额外给了她几根人参。李锦绣拿着药往梅苑走去。路上遇见了赵灏,周荷在她身边笑语嫣然。赵灏在她身边不知说了什么,周荷低头羞怯地笑着。 那画面很美,却叫李锦绣看红了双眼。她跟赵灏之间隔的,又何止是个李承欢呢。就算没有李承欢还有周荷,就算没有周荷,也不会是她。曾经还想着争些什么,可如今姐姐就要西去,再争那些又有什么用呢。 李锦绣抓紧了药,装作没有看见他们,拐弯就要向梅苑走去。 “妹妹……正巧说着你,竟就遇见了呢。”周荷甜甜地笑道,声音温柔无比。 李锦绣低垂着头,哽咽地说道:“说我什么呀。” 周荷想走上前去摸摸她的头,被赵灏微微拦住了。 李锦绣心里更为难过,如今连他都怕自己被传染了,唯恐伤害了眼前这位美人吧。她抬起头低声道:“姐姐还在等我的药,我先走了。” 李锦绣快步往前跑,只听见后面周荷带着颇有些遗憾的口吻说道:“我还想去看看大姐呢。” 赵灏语气温柔地安慰道:“这些日子李锦然总挑你的刺,不去也罢。” 李锦然倒不是想装病,只是这次服下苏照曾经给的那种药,真的让她身体有些吃不消。好在卫相给她开的都是一些补药,李锦绣将煎好的药端进来时,李锦然依然卧床未起。 李锦绣将李锦然从床上扶起来,吹了吹药,确定不烫了才喂给她:“姐姐,我刚给母亲喂过饭了,兰芝去领月钱了,阿信也不知去了哪里,我一起来他就不见了……”她一一的交代着,李锦然忽然觉得她长大了。回来的这些日子,她不吵也不闹,甚至也不再提赵灏。之前李锦然幻想过无数次李锦绣懂事的模样,可现在见她如此乖巧,心里不知怎么地却很不舒服。 李锦绣给她喂完药,又拿帕子蘸了水擦去她嘴角的药汤,然后起身将窗户打开。这些事做完,她就往门口走去。 李锦然虚弱地喊住她:“姐姐没病!”她不要看见锦绣这般乖巧。如果要让她长大付出的却是没有欢声笑语,她宁愿她一直都是个小孩子。罢了,就跟她说实话也无妨。 李锦绣慢吞吞地转过身,豆大的眼泪往下掉:“姐姐,到现在你还安慰我,连卫相都说你……” “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这么做是为了能让你回来,让母亲搬过来!”李锦然说完这话又捂住口咳了咳,接着说道,“所以你就不要再这般伤心了。” 李锦绣扑倒李锦然的怀里,委屈地说道:“你吓死我了,姐姐。你真坏,这次真把我给吓死了。” 李锦然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姐姐的事别声张,对外人你尽管像这些天一样做就好。姐姐这么做自有道理。” 李锦绣乖巧地点点头,心里却十分高兴她没生病。 兰芝进屋时,看见李锦绣嘴角挂着笑容,知道是李锦然将实情告诉了她。她虽有些惊讶,却也没说什么,将月钱放在案桌上时,看了眼李锦然,似是有话要说。 李锦然摸了摸李锦绣的头,说道:“出去玩吧。” 李锦绣见她们二人似乎要商量些什么事,站在原地不肯走,固执地看着李锦然:“姐姐,我已经这么大了,是时候替你分担一些什么了。” 李锦然满眼慈爱的口吻:“锦绣,姐姐这般跟人算计提防,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想给你一个安静的家啊。要是你再蹚这趟浑水,姐姐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思呢,对不对?” 李锦绣想了一会儿,又道:“可是姐姐,我还是想为你做些什么。” 李锦然笑笑,说道:“那就帮姐姐去照顾母亲好不好。你只管照顾好母亲,姐姐好一心一意地做事。” 李锦绣点点头,又看了眼兰芝,说道:“姐姐,我想紫鹃了。”李锦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一叹。李锦绣赶紧又道:“我去看母亲了。” 李锦绣出了门,兰芝将门关好,从怀里拿出一张符,说道:“小姐,你猜的果真没错。” 李锦然看了眼符,倒是没说话。早上她让兰芝以领月钱为由去账房。途经琉璃阁,顺道去打听琉璃阁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她拿着符看了看,冷冷地笑着。禅院一直在闹鬼,早就让二夫人心里发毛,加上最近父亲已借了赵澈的人去验尸,结果应该也出来了吧。可二夫人到底是能坐得住的,禅院也去了几次,只怕身上都装着辟邪的东西呢。 兰芝见李锦然不说话,又道:“小姐,那这符……” 李锦然抿着嘴微微一笑:“不用管它,我只管养病就好。” 兰芝摸不着头脑,特意让她去打听琉璃阁的是小姐,可不让管的也是小姐。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二夫人可不是善茬。” 李锦然的笑意更深,说道:“我现在可是病人,病人哪有时间四处奔走,应该等着人来看我。” 兰芝更是疑惑:“谁会来看你啊。” 李锦然毫不在意地说道:“也许有呢。” 李铮得知李锦然生病的时候,已是卫相给她看病之后的第五日。他站在书房,眉毛拧在了一起,桌子前面摆着赵澈贴身侍卫验尸的结果,服毒而死。 虽说跟赵氏的感情不深,却也足够了解赵氏的为人。她性子清淡,与人甚少往来,怎会好端端地去服毒?就算要服毒也应该死在自己的房里,又怎会掉入清荷池中?很明显,这是有人刻意掩盖杀人的真相。 他又想起李锦然上次来时递给他的那块手帕,眼里闪过一丝冷色。倘若真的是二夫人……要真的是二夫人所为,那他又该如何? “孙止!”他朝门外喊了一声:“去梅苑!” 隔了太久没见到李铮,等再见的时候,李锦然说要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才是假的。她捂住帕子轻声说道:“父亲,别离我太近,可能会被传染。” 李铮好像没听进去她这话,走到床前,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傻孩子!” 李锦然睁着大眼睛一直盯着李铮看,什么话也不说,手一直攥着他的衣角。在李铮看来,李锦然一直习惯独自生活,不依赖任何人。可如今李锦然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到叫他有些不自然。可来的目的是什么,他还是没有忘:“锦然,你还记不记得上次给我的那块帕子?” 李锦然点点头。 李铮打开门,让孙止进来,示意下面的话让孙止说,自己又出了门。 孙止是个直性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小姐,上次你送来的帕子上有迷香,又有人在暗处盯着你。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所以那时候有人要杀你灭口。” 李锦然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无从开口。 孙止说道:“但说无妨。” 李锦然说道:“兰芝去取月钱的时候,琉璃阁的丫鬟手上都拿着这个。”李锦然将上次兰芝拿来的符递给孙止,又问:“孙大哥,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啊,我怎么一点儿也看不懂。” 孙止接过符,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说道:“你安心养病,过些日子老爷再来看你。”李锦然原先闪亮的眼睛片刻间暗了下去。孙止不是看不见,只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李锦然在他身后,悲伤地说道:“其实父亲来看我,只是来求证一些事的对不对?他并不是专程来看我的。” 孙止脚步顿了顿,打开门向前走去。不一会儿,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她再也听不见。这个结果在她的预料之中,可还是有一丝丝难过。 李铮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是有一些了解的。如果之前帕子作为证物有些勉强,那么加上这张符,所有的矛头都将指向二夫人了。李铮从发现帕子上有迷香就开始怀疑二夫人,只是碍于其兄长周良,所以只能被迫选择按兵不动。加上所有亲自验尸的仵作都蹊跷死亡,他也不敢再冒险。而前些日子,赵澈的贴身侍卫又亲自验尸,才将赵氏之死又提了出来。 偏偏赵澈的侍卫验尸,什么事都没有,而其他人去验,都没了性命,这也能很好地解释那些仵作会死,只为了掩盖中毒的真相。这一点李铮自然也想到了,所以他才会在这个点来看她,只是想将心中的疑虑再确定一下。 她更明白,李铮要彻查四夫人之死,并非想要还四夫人一个公道,只是想要以此用来牵制住御史大夫周良。周良为人心狠手辣,对待政敌丝毫不留余地,而李铮恰好是他政敌中的一位。周良就算手段再硬,可面对唯一的妹妹,他倒是极为疼爱。如果他的妹妹杀了人,他势必要出面周旋。这一周旋,李铮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李锦然长长一叹,父亲其实最关心的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不是只关心自己的呢?她闭上眼,不知在想着什么。 李锦绣忽然推门而进,语气有些欢快:“父亲呢,听说过来了。” 李锦然从床上坐起,说道:“听谁说的,已走了一会儿了呢。” 李锦绣原先还仰着的头又垂了下去,所有的热情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大哥说的。” 大哥?李锦然眼睛亮了亮,问道:“大哥可来了?” 李锦绣嗯了一声,说道:“等下才进来,他跟阿信在聊天。” 李锦然的心情忽然变得好起来,起身下了床。因这些天一直躺在床榻上,她的脚一沾地便有些发软,她急忙扶住案桌才站稳。张蔚然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身后还跟着他的侍卫。他上前一把扶住李锦然,小声斥道:“生病了还下什么床。” 李锦然扬着嘴角,极为开心地笑道:“见你来了,我好高兴。” 李锦绣这些日子在李锦然身边,从未见她这般开心过,想了想,决定把时间留给大哥跟姐姐,悄悄地退了出去。张蔚然身边的侍卫也是个极有眼色的,看二小姐都退了出去,也跟着退了。 李锦然在桌边坐下,张蔚然给她倒了一杯水,说道:“听人说,你得的是瘟疫。” 李锦然握住茶杯,说道:“卫相大夫来瞧过,只说看着像瘟疫,但也不太能确定。” 张蔚然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好像怕将她吓住:“你看,连卫相大夫都不能确定是否是瘟疫,你就不要多想了,只管养着便是。” 李锦然喝了口茶,有些委屈地说道:“我以为你不关心我了。” 张蔚然疼爱地瞧着她:“胡说,我什么时候不关心你了。” 李锦然像是认真地想了想:“你好久没来了,还从我的院子里搬出去了。” 张蔚然好笑道:“明明是你看到我,就不想理我,不然我能这么快从你这搬出去?” 李锦然又道:“才不是,是周荷一来,你就只关心她了。也是,我又不是你的亲妹妹。” 李锦然故意将那个“亲”字咬得极重。张蔚然看着李锦然这般表情,倒不像是生病的样子,焦急的心也放下了一半,从袖子里拿出一道平安符递给她,说道:“我可不会去给小荷求平安符。” 李锦然看了眼平安符,知道这是从长阳城最出名的万安寺求来的。那里的香客每天都非常多,求平安符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大哥要求这平安符,怕也是不容易的。这份心意让她极为感动。她将平安符紧紧地捏在手里,又想起这些日子他与赵灏走得越来越近,而父亲却与太子赵漳有牵连,她的眼睛微微地暗了下去。 现在的大哥正是春风得意马蹄轻,可他跟的人毕竟是皇子。自古以来哪有皇子不争皇位的,何况赵灏现在面上是替皇上分忧,对太子亦是极为敬重。可他却与大哥走得太近,多次在李府走动,看似与大哥关系要好。又加上最近李府瘟疫一事闹得人心惶惶,他的到来,无疑是彰显皇家对家臣的关爱。实际上呢,她冷冷地笑着,实际上是在打探李府敛财数目。想必这些日子,李府何处有古董,价值几何,太子与父亲关系怎样,好到何种地步,他都再清楚不过。父亲虽没有周良那般深得皇上宠信,却一直手握兵权。赵灏虽想搬动太子,却也要忌惮三分。目前没有人能打破这一平衡。可要是有一天,赵灏与赵漳撕下交好的面孔,那父亲与大哥又会怎样呢? 李锦然轻轻地扯了扯张蔚然的袖子,颇有些撒娇的味道:“大哥,我不喜欢二殿下,以后你不要跟他来往了好不好?他只喜欢看美人,我觉得他好肤浅。” 张蔚然很少见她这样撒娇,以为她是因为生病的原因,才会变得心思敏感。想着平时也没有人疼爱她,她的心思一向内敛不喜张扬,这一次肯这样跟他说话,已是做了最大的让步了。他微微一笑,轻声道:“大哥答应你,这些日子好好陪着你。至于二殿下那里,我就暂时不去了,你看这样好吗?” 李锦然心想:所有的事情都得循序渐进,求急不得。反正时间还长,总有办法让大哥从太子之争中走出来。她十分乖巧地对着他甜甜一笑,又道:“大哥,你快走吧,卫相大夫说我这个病可能会传染人的。” 张蔚然点点头,说道:“那我明日再来看你。” 李锦然更是开心地说道:“好啊,别带周荷来,我不喜欢她。” 李锦然现在生着重病,或许活不了多久。现在张蔚然一切都以她为重心,她说什么,自然只有点头的份。他点了点头,看她有些倦容,又交代了几句注意身体的话,才向门外走去。 待夜色深沉时,李锦然一觉醒来点灯读书。兰芝进来将灯又拨亮了一些,见她捧着书看得正有趣,不忍心打扰,又轻轻地退了出去。然刚退出屋里,便看见三殿下赵澈站在平时沈信经常站的位置。 赵澈自然是看见了跟在李锦然身边的丫鬟,见她正要行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免礼,小姐在看书,就不要打扰她了。” 李锦然读书到兴起,不觉间已过了两个时辰。她看了眼兰芝放在屋里早已凉透的水,摇着头笑了笑,端起盆准备自己去重新烧一壶热水,一开门便被眼前的场景愣住了。只见三殿下一人坐在梅苑的石桌边,手拿一壶小酒在细细地品尝着。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赵澈会来,难道赵澈不知道自己得的病会传染吗? 赵澈见她发愣地看着自己,抿着嘴轻声一笑:“怎么,我来就让你那么惊讶?” 李锦然见自己失神,立刻要去行礼。赵澈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将她扶住,眼里透着股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怎的生了病,反而更在乎那些礼节了。” 兰芝本来从厨房端着一盘花生米和两碟下酒小菜过来,见三殿下与小姐这般亲密,这是眼前对小姐无害又有利的好事,就笑着又退了下去。 李锦然意有所指地暗示:“我这病卫相都看过,怕是治不好了,还会传染人。”她故意将“传染”这两个字放在最后说,就是想让他听清楚。 赵澈明亮清澈的眼睛瞧着她,说道:“那又如何,我这身体一样病着。每个来给我瞧病的御医都说活不长。活不长这几个字,我都听了二十余年,如今不还好好地活着吗?” 李锦然见他故意模糊自己的话,不得不刻意地重复一遍:“我的病是会被传染的。” 赵澈见她这般认真的表情,轻轻一叹:“好了,我知道你的病会传染人,可是我不怕。” 李锦然更是弄不明白这个三殿下了,他不怕死吗?现在所有的人都巴不得离她越远才好,可他偏要往自己身边靠。她可不认为是自己提出的那几条计策就将三殿下打动了,皱着眉,声音也冷了几分:“三殿下,这么做有意思吗?” 赵澈道:“没意思,可做什么又能有意思呢?哪个人生病了不是期望亲人来看自己呢。可就你没有人看,下午张蔚然是来了,可他回去之后,免不了要受他母亲的一番责骂。你得病会传染啊,锦然。” 等等,他怎么知道大哥来过,又怎么会知道二夫人会训斥大哥呢?二夫人这般疼爱大哥,又怎舍得让他挨骂?她带着审视的眼光看着赵澈,向后退了好几步:“你派人监视我?” 赵澈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人要暗杀你,我只是留下人保护你。” 这个道理倒是说得通,可是并不代表她需要借别人的手来完成自己的事。她冷声说道:“谢三殿下的好意,只是李府家事复杂,您贵为皇子,参与其中会有损皇家尊严,所以……” “所以让我不要管你是吗?”赵澈依旧温柔地笑着,好像她冰冷的神情他压根就看不见,说道,“你就快要死了,可在死前你还关心着自己的母亲跟妹妹。你这么善良,不该这样死去。不过一个卫相罢了,并不能代表天下所有的医者。你跟我走,我带你去看病。我要将天下的名医都请来给你看病,总能看好的是不是?” 呵!谁能想到,得知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要给她看病的不是她一心疼爱的妹妹,也不是一直疼爱她的大哥,更不是生她的父亲,而是眼前这个跟她只有几面之缘的三殿下。她所有竖起来的刺顷刻间都收了回去。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想让赵澈卷进来,就如同不想让苏照卷进来一样。她有些疲倦,说出的话也带着些倦意,说道:“生死有命,也许都是我的命呢。三殿下的心意我领了,时间不早,您请回吧。” 赵澈想了想,说道:“锦然,不是我要逼你,只是……只是你这样美好,怎么会看不透,你若走了,你的妹妹跟母亲又有谁来保护。” 李锦然从未想到赵澈会站在自己的立场去想这些问题。也许是她知道自己不会死,所以对这场病才表现得漫不经心,再看赵澈眉间有一丝忧虑,也许是为她。她心里一暖,多看了他几眼。 赵澈并未看她,只仰望天上那一轮弯月:“也罢,若你死了,我便替你照顾你的妹妹跟母亲。谁叫……谁叫你跟我一样,又孤独又渴望有人陪伴呢。” 这番话让李锦然想起赵澈早年的生活,传闻这位殿下从小享尽父辈疼爱,只可惜药不离身。可皇上要治理国家,赵漳与赵灏两人明争暗斗不分你我,而赵翰整日花天酒地,他身边没有人能跟他说说心里话,如此看来他们还真的很像呢。 不管赵澈说的这番话是真是假,却真的把李锦然感动了。她顺着他的目光也去看那轮弯月:“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赵澈笑道:“是啊,此事古难全。”末了,话锋又转,“锦然,你不该固执。” 李锦然装傻呵呵地笑,赵澈见她不想跟自己再说话,叹了一声,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有些微醉地走出了梅苑。李锦然目送着他离开,见他出了梅苑之后,有两个贴身侍卫扶着他慢慢往回走。 这一场装病,有她预料之中的人,也有意料之外的。她是想通过装病来试探出身边的人对自己好的到底有谁。大哥会来,她早就知道。父亲要来,出发点却只为他自己。赵澈会来又是为了什么?莫非真如他所说,只是因为他们都太过孤独了? 李锦然不信,她的心早就变得又冷又硬。可说到底,她终究是欠了他两条命。若有一天,他真的要利用到她,她也心甘情愿地被他利用,又何须费事说这番动听的话来打动她的心呢? 第十二章 美人失足 若说李锦然得了瘟疫,只是一小部分人知道,那么到现在,李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其实最开始传出去的并不是瘟疫,只是疑似。可传着传着,就变成了瘟疫,又说李锦然容貌尽毁,又聋又哑,整个是一丑八怪。 当外面谣传四起时,李锦然正悠闲地坐在梅苑里晒太阳嗑瓜子。那些原本奉了二夫人之命监视她的人,此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刺客也不见了。沈信跟兰芝两人无事做,便被李锦然拉着烧纸钱,念佛经。他们二人相当奇怪,小姐生病是假,当然不会死。这纸钱又是烧给谁,经文又是念给谁听?但疑问归疑问,他们仍老老实实地照做。 于是府上又有新的谣言,说李锦然命不久矣,已奄奄一息。梅苑的两个仆人已开始为她准备后事,纸钱都开始提前烧上,经也念上了,只等她西去。 这些天李府看似风平浪静,而二夫人心里却有些不好受。头天派几个丫鬟外出采购物资,却被门卫以没有老爷的口令为由拦了下来。第二次她派张妈妈带着几个丫鬟去采购物资,又被门卫以同样的理由将其拦下。张妈妈也是一头雾水,进进出出李府那么多次,哪有人敢拦她,谁不知道她是二夫人的人呢? 正在她们有些摸不清状况的时候,又有一件大事发生了。江曲百姓的瘟疫不仅没有得到根治,反而周围的城市发生了暴动。地方官员强力压制,导致矛盾激化,其中以九龄的百姓闹得最为厉害。九龄当地的官员用尽各种方法都没能将暴乱打压下去,最后只能提笔写了一道折子,将实情快马加鞭地呈给了皇上。 这道折子整整写了五页纸,从江曲的瘟疫到九龄的暴乱,直至其他城市的内讧。皇上看了这道折子,当夜召见赵灏。金銮殿金碧辉煌,雕龙画凤,皇上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不怒而威,将折子命太监递了下去,又令太监退了下去。 这一夜没人知道金銮殿里,皇上与赵灏都说了些什么。天亮时几个公公见到赵灏出了金銮殿,面色十分不好看。 赵灏来到李府,已是正午时分。进了李府大门,他直奔琉璃阁。院里几个丫鬟见赵灏来了,急忙起身行礼迎接。若是平常,赵灏定要表现出一番君子风度,说几句免礼之类的话。而此刻他却连敷衍都不想,直接向周荷的房间走去。 周荷听见外面有人来,正对着铜镜梳理云鬓。她将胭脂抹在唇上之后才缓缓地开了门。赵灏进门只觉得一阵香气扑鼻,迎面而来的美人让他心神微微荡漾。他缓缓地舒了几口气,语气放柔,说道:“周小姐,江曲之计果真是你一人所想?” 周荷拿着帕子捂住嘴角轻轻一笑:“自然是啊,这条计策可是我三天未睡,才想的万全之策。” 赵灏看着婀娜多姿的美人,实在说不出难听的话,又道:“这计策在当时看上去十全十美,可现在出事了。”他将折子上的话细细重复给周荷听。既然是她提出的计策,自然能有办法再想出应对的计策。 可周荷越听脑子越蒙,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她被算计了。那个李锦然看似温顺得像个绵羊,有时候又笨又傻,却给她摆了这么大一道。自始至终她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从自己刻意接近李承欢,到骗取计策最后呈给赵灏。这么长的过程,居然都被她把握得如此天衣无缝。她的笑变得极为不自然,可赵灏一门心思希望她能想出对策,并未去研究她到底在想什么。 周荷只用了一小会儿的时间,就变得淡定从容。她缓缓地走近他的身边,语气温柔地说道:“二殿下,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赵灏见她这般自信,问道:“几天?” 周荷倾城一笑:“两天。” 赵灏点点头,转而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江曲瘟疫,还有李府……” 话还未说完,周荷微微低垂着双眸,长长的睫毛遮盖住眼帘,更显得楚楚动人、温婉美丽:“我一个人受累,能让大家都活着,再多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动听的声音传到赵灏的耳边,只觉得心都要醉了,不觉间感叹道:“你这么美好,李锦然怎么那样,简直没有可比性。” 周荷抿着嘴轻声笑:“殿下可是想她了?” 赵灏想起前些日子见到她,对自己冷言冷语,一分好脸色都没有,反问道:“我可有表现出想她的样子?” 周荷倒像是认真地想了下:“其实,你还真该去看看她,听说现在她得了瘟疫,卫相说她也许活不过十日。我本想去看她,可是她对我又……”随着话落,她的头悄悄地低了下去,看上去好不可怜, 后面的话虽没有说出口,赵灏倒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叹了一声:“别往心里去,何必跟个快死的人计较。” 这话让周荷听着心里舒爽极了,但面上却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赵灏心里还装着江曲之事,面对美色难得没有想要再逗留的意思。他咳了咳,说道:“不打扰你了,我还有些别的事要办,告辞。” 周荷两眼盛着满满的笑意,将他一直送到琉璃阁门口:“二殿下放心,两日后我一定将计策给你。” 这一次赵灏难得地对她笑了笑,说道:“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说完这句话他急匆匆地离开了琉璃阁。周荷望着他的背影,脸上原本极其自然的微笑渐渐沉了下去。他今日来琉璃阁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让自己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可她到哪儿再去找这样的计策? “发生什么事了?”二夫人被张妈妈搀扶着,远远地看着周荷紧紧地皱着眉头,似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周荷有些牵强地笑了笑:“没事。”又见她似是出去有一阵子了,却什么都没买回来,问道,“还是出不去吗?” 二夫人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什么也没说,径直往琉璃阁走去。张妈妈赶紧将门全部打开,将二夫人迎进来,那些丫鬟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二夫人忽然叫道:“紫鹃,你留下。” 紫鹃背影微微一颤,转过身时却强装镇定,满脸疑问:“夫人有何吩咐?” 二夫人满眼慈爱地瞧着她,看似随心而问:“你这孩子,看着也可怜,父母死得早,只留下一个妹妹,叫杜鹃是不是?” 紫鹃的双手在衣袖里发抖,回她的话都带着些颤音:“是……” 二夫人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笑道:“杜鹃那么小,又无依无靠的。你看把她送到李府,做我的贴身丫鬟可好?你们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紫鹃扑通一声跪下,语气有些急促:“妹妹性子顽劣,给夫人做贴身丫鬟只会添堵。紫鹃一心一意地服侍夫人,必不会比妹妹差。” 二夫人看了眼张妈妈,张妈妈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将怀里的一个小人塞给紫鹃。小人上写着生辰八字,背后有几根银针。紫鹃接过小人,茫然地看着二夫人。 二夫人并未答她,张妈妈在她背后说道:“将这小人放在大小姐的房里去。你服侍了她这么多年,哪里是她最不注意的地方,总该知道吧。” 紫鹃还未表态,只听二夫人缓缓开口:“若是你做不来,你妹妹总能做得来的。” 紫鹃连忙应声:“我可以。” 二夫人将周荷揽在怀里,问道:“与二殿下可好?” 琉璃阁的人个个都是人精,见二夫人与周荷两人聊天,张妈妈含笑走到自己的屋里。紫鹃拿着小人,慢吞吞地往梅苑走去。 二夫人见她快要走出琉璃阁,又道:“这些日子你就不用回来了。” 紫鹃点了点头,出了琉璃阁,一行泪落下。 周荷秀眉轻蹙,叹道:“姨母,出事了。” 二夫人看她这个样子,倒不像是说笑的,将她领进屋之后才问:“怎么了?” 周荷将赵灏所说之事娓娓道来,二夫人眉头越皱越紧,再也坐不住,在屋里踱着步。如此说来,李锦然压根就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既然她能想出这么一个让她们当时无法看出漏洞的馊点子,让她们落入陷阱,那是不是意味着四夫人之死她早就开始怀疑呢? 李锦然都开始怀疑了,那就可以很好地解释李铮为何会封锁正门,不让自己进出。她恍然大悟,忙问:“今天是李锦然生病的第几日?” 周荷想了想:“第八日。” 二夫人再也待不住,推开门去李承欢的屋里。李承欢正歪着头看屋里摆的一株盆景。二夫人拉着她往外走,语气十分急切:“快去找你的舅舅,速度要快!”然她刚将李承欢推出门口时,眼前站着的人让她面如土色。 李承欢见到父亲来了,一脸的开心:“父亲……” 李铮不待她回话,对身后的张蔚然说道:“带着你妹妹出去。” 张蔚然看了眼母亲,什么也没说,牵着李承欢往琉璃阁外走。李承欢还从未见过父亲这般严肃,似乎看出了些什么端倪,站在门口不肯走。张蔚然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拉着张蔚然一路小跑走了。 李锦然在梅苑里赏花看书,日子过得潇洒自在。沈信被李锦然派出去买一些花种子,她想尝试在梅苑种一些各式各样的花。兰芝和沈信两人都发现了李锦然最近的状况,外面将她传的越各种不堪,她就越淡定自然。 李承欢喘着粗气跑到梅苑时,就看见李锦然在院里的石桌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书。她顾不得打扰她的宁静,缓了缓说道:“大姐,父亲和母亲好像因为什么事闹得不愉快。你快去劝劝吧。” 李锦然放下手里的书,笑了笑:“大姐这病会传染人的,你离我远点儿再说话。” 李承欢稍微一愣,立刻与她拉开距离,又道:“求你了,大姐。” 李锦然并未看十万火急的李承欢,对张蔚然说道:“我带病之身,怎能随意走动。你们来,我好茶好酒招待你们,然出这梅苑却断然不可。” 张蔚然也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带承欢前来,只是为了让她不要看到父母争吵的样子罢了。可李承欢是个急性子,她笃定李锦然是不想帮忙,急得都快哭了出来:“大姐,父亲看起来好凶,我怕母亲会吃亏。” 到底谁吃亏,现在还不一定呢。李锦然看着满脸天真的李承欢,心里却在想,二夫人将承欢保护得真好。她天真可爱,而锦绣却早早地明白深宫宅院里的明争暗斗,简直是天壤之别啊,可这又是谁造成的呢?李承欢眼里的泪水簌簌地往下落,那张小脸到底是让她心疼了,平日里最见不得的就是锦绣哭。她看了眼兰芝,兰芝将帕子递到李承欢跟前。李承欢压根不用那帕子,只用袖子一把抹掉眼泪,动作像极了锦绣。这让李锦然又有些心疼了,不由解释道:“父亲与二娘多日未见,难免会听人背后议论几句。加上父亲公事繁忙,没有时间去考证,所以误会是难免的。父亲既然去找二娘,就是想当面问清楚的。至于问什么,你不要问我,我也不了解,大人的事我们总是有太多不了解的,对不对?” 承欢抽抽搭搭的哭泣,听完她这番话总算止住了,又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父亲的样子让我好怕……” 到底只是个孩子啊,李锦然指了指锦绣的屋里:“锦绣在那里玩,你也去?” 李承欢看了看张蔚然,见他没有反对,才向锦绣的屋里跑去。 兰芝见张蔚然似是有话要单独对李锦然说,起身将石桌上的茶壶拿了起来,向厨房走去。 李锦然见他眉间忧虑万分,不解地问:“大哥,可是有事?” 张蔚然似是对即将要说出口的这番话有些拿捏不准,想了良久说道:“锦然,跟三殿下走得这么近,可是想好将来了吗?” 李锦然放下手中的茶盏,对他微微笑着:“那大哥跟着二殿下,可是也想清楚了?” 张蔚然没料到李锦然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他跟二殿下怎样是他的事,而他不能看着李锦然跟一个体弱多病,随时可能一命归西的皇子在一起。这些日子他虽没有常来,却也听说三殿下对李锦然似是与别的女人有所不同。他看着微笑的李锦然,心里有些微疼:“锦然,你好好想想,那三殿下得以活到现在,不过是靠着昂贵的药物维持。可若有一天他……” 李锦然站了起来,缓缓说道:“大哥,我分得很清楚,不是我的我不要,也要不起。可是大哥你呢?我若是你,至少不会这么快就摆明立场站在谁的一边。太子回来了……” 没错,太子赵漳回来了,还立了大功,射杀西凉太子拓跋纳兰。西凉皇帝本就垂垂老矣,拓跋纳兰尸身连夜运回西凉皇宫时,西凉皇帝痛失爱子当场病发气死。整个西凉一夜间失了皇帝,又失了皇位继承人。赵漳乘胜追击,一连夺下西凉城池十余座。可是他并不恋战,懂得见好就收,安固了新边界之后,率领大军凯旋。那场面气势恢弘,长阳城的百姓一直排到了城外去迎接。就连一向喜怒不言于表的皇上,都到皇城外亲自迎接。 从前的西凉大有与大庆抗衡的趋势,可如今西凉已成为一盘散沙。太子不乘胜追击,并非不想拿下西凉,而是他太狡猾,与西凉大臣签订友好合约,互通有无。西凉的百姓可以到大庆做生意,大庆的百姓也可以去西凉做生意。西凉已有人在夸,说大庆太子仁义道德可称为圣人。这话一直在传,竟然传到了皇上的耳里。皇上当着满朝文武百官,封赏赵漳百余封地,黄金万两! 如今的赵漳如日中天,蒸蒸日上,而赵灏虽有心参与政事,可皇上却只让他慰问灾民。这已让赵灏心里不平,却找不到可以发泄的机会。他只好借着与张蔚然的关系来李府走动,怕是已经准备从父亲这边下手,可大哥竟然看不出来。 李锦然知道张蔚然满腹宏韬武略,又有一番想做大事的男儿志气。可是他不该这么快就站定了位置,至少也要等局势稳定。她轻轻一叹,接着说道:“太子回来了,一切都不同了。” 张蔚然过了良久又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李锦然只是看着满园盛放的君子兰,悠悠说道:“太子或许几天后就要到李府做客。大哥,父亲一直待你不薄。你虽非他所生,却也比得过亲生。太子见父亲如此疼爱你,必然对你也会少一些顾忌,毕竟父子连心啊。” 李铮是赵漳身边的人,赵漳来李府做客理所当然。而张蔚然又是赵灏的人,以赵漳做事的手段,必然会从张蔚然身上下手。倘若张蔚然在赵漳面前表现出跟李铮是一条心还好,至少赵漳不会找他的麻烦。她不必说的这般透彻,只需轻轻一点。果然,她看见大哥两眼散发着精光。 张蔚然并不是不懂朝廷里的弯弯道道,只是身处山中难免会有些后知后觉,而李锦然恰到好处地提醒了他。他看着眼神清澈无比的李锦然,忽然觉得她看上去好像一无所知,却又比谁都看得明白,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你这般聪明,为何江曲之事……” “我本不想参与进来,只是我没想到太子会这么快得了权势。我担心你,很担心,怕你卷入纷争里出不来。我不信二娘,不信父亲,不信承欢,可我信你。你说关心我,就是真的关心我,不像他们只是随口说说。我这么说,你懂吗……”李锦然话还未说完,张蔚然便将她搂在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就像哄小孩一般。 “大哥答应你,不会让自己陷入政治纷争中!你也要好起来,等好了大哥带你游遍千山万水,带你去看大好河山。”张蔚然看着眼前的李锦然,只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疼爱。李锦然这般聪明,却一直没有表现出来。他明白她只是在自保,可他从来都不知道李锦然将他看的这样重。 张蔚然是个分得清场合的人,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来梅苑眼看已过了两个时辰,他自然不能再待下去。上次来看李锦然,已被母亲数落了一番。他心疼李锦然,也十分敬重母亲。所以他又跟她说了会儿话,才去叫李承欢。 李承欢见到李锦然时,不自觉地要捂住鼻子。张蔚然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训斥。李锦然悄悄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不要怪罪她。李承欢向门外跑去,张蔚然又看了李锦然一眼。李锦然说道:“也许过不了多久,我的病就好了。等我病好了,大哥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张蔚然不假思索地点了头,问:“什么事?” 李锦然苦思冥想了半天,有些懊恼:“还没想好,但大哥答应了一定要做到。” 张蔚然点了点头,这会儿是真的要走了,还不确定父亲跟母亲那边会闹成什么样。李锦然目送他到了梅苑门口,又继续翻看手中的诗书。 其实李锦然并没有对李承欢说谎,李铮跟二夫人周氏真的没有吵架。李铮站在琉璃阁门口时,自然也听见了二夫人对李承欢说的让她去找舅舅那句话。可二夫人到底是个能沉得住气的,跟李铮生活了这么多年,自然也了解李铮的性格。不待李铮询问,她就将这番话跟李铮解释了出来。 周荷站在二夫人身边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又将江曲之事全盘托出。对于江曲之事李铮也是知道一些的,毕竟周荷被封郡主这么大的事,他不想知道也不可能。因此二夫人说找周良纯粹是为了解周荷的燃眉之急时,他倒也信了。 张蔚然跟李承欢进来时,便看见二夫人笑吟吟地亲手在泡茶。待茶泡好后,二夫人又给李铮倒了一杯。李铮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笑容,但喝茶的表情却是极为惬意。这些年来他极爱喝茶,却只有二夫人泡的茶最得他的心。 李承欢挣开张蔚然的手,坐到李铮面前,撒娇地说道:“父亲,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跟母亲吵架。” 李铮哈哈一笑:“我跟你母亲那么多年的夫妻,怎会说吵就吵。” 二夫人满眼慈爱地瞧着李承欢,也附和着李铮:“你父亲就是埋怨我要将你舅舅接过来,却没先跟他说一声。” 周荷拿起茶壶,又将一个茶杯斟满,递给张蔚然,说道:“大哥,你怎么不坐呢?” 张蔚然接过茶,却没有喝,将茶杯又放下,看了眼周荷又看了眼门外。周荷心领神会,对二夫人说道:“姨母,刚刚大哥答应了我去外面散心,我想出去走走。” 二夫人所有的心思都在李铮身上,哪有时间管她去哪里,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周荷与张蔚然二人向门外走去。 “如今这里就只有你我二人,我问你,江曲之计,真是你所想?”张蔚然冷冷地开口,不复从前那般温柔。这让周荷心里诧异的同时,又怀疑张蔚然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转念一想,倘若他真的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她眼神坚定,铿锵有力地回答:“自然是。” 张蔚然又道:“这么说,你是装作献计,又将难题丢给二殿下?”他眼神就像刀子一样看过来。早上他与赵灏两人,来来回回地将周荷的计策思虑了半天,竟然发现那是一个阴谋。 面上看着像是帮了赵灏一个大忙,既解决了江曲瘟疫之事,又能防患于周围城市感染。而这计策实行了一阵子之后,江曲的瘟疫虽没有发展到最坏,却也没有压制住,而周围的城市却暴动不安,时不时地就会聚众大闹一次。官员百姓疲于应对,有些地方开始武力镇压。这就起了连锁反应,越镇压,百姓闹得越凶。 可是百姓却不管出计谋的人是谁,他们只管自己过得好不好。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知道负责江曲的人是二殿下,居然联名写信告御状。联名写信的人高达三千人,厚厚的信竟安然无恙地送到了皇上的手中。那信上若只是联合署名倒还罢了,关键是署名之后,竟然一致推荐太子赵漳出面治理江曲。这就是一个圈套…… 他冷眼看着周荷,周荷被他这种眼神盯得不自在,不由连连后退。张蔚然冷笑一声,抓住她的胳膊:“看不出来,你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你到底站在谁的那边?” 周荷的神情变得僵硬起来,不知道张蔚然为什么会突然对她这般,不过只是提了个计谋而已,当初不是连皇上都封赏了吗?张蔚然冰冷的眼神让她犹如掉进了一个冰洞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站在谁的那边?张蔚然的话她根本听不懂。她一头雾水,呆呆地站在原地,整个人失去了平日的光彩熠熠。 张蔚然冷哼了一声,也不再看她,掉头就走。周荷急忙上前去拉住他的胳膊:“大哥,你不要生气。等舅父来了,他会帮我想出更好的方法的。” 张蔚然讽刺地笑了笑:“你就祈祷能想到好法子吧。”说罢挣脱她的手,大步地往琉璃阁外走去。 周荷站在院子里,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李锦然的脸。她在李府步步为营,以为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没有想到……竟然还是没有算计过她。 第十三章 大病过后 如今的梅苑比从前已是好过许多,因为没人监视她的一言一行,她反倒是想做什么便去做。张蔚然走后不久,沈信与兰芝便将花种买了回来。李锦然细细挑选之后,选了芍药跟紫薇,叫来兰芝与她一起种在梅苑里的空地上。沈信见两人种花不亦乐乎,也主动去挑水将种好的花浇了水。 李锦绣不喜欢摆弄花草,只在一旁练她的短剑。忽然她咦了一声,丢下手中的短剑,向门外跑去。李锦然见锦绣跑得这样快,不由自主地向门口看去,也顿住了手中的动作。紫鹃站在门口,两眼红肿,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也不知是哭了多久。李锦然将手中的花种递给兰芝,示意她继续。 兰芝轻轻地拉住了她,眼色颇有些复杂,低声说道:“小姐,她是二夫人的人了。” 李锦然拍拍她的手背,对她微微一笑,向紫鹃走去。 李锦绣的速度比李锦然快很多,早已扑进紫鹃的怀里,高兴极了。 紫鹃虽拥着锦绣,但眼神却一直看着李锦然。见她走来,带着些哭腔,颤了颤:“小姐……我……” 紫鹃话还未说完,李锦然用手捂住她的嘴,摇了摇头,心疼万分:“什么也别说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紫鹃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沈信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给花浇水。兰芝虽将花种撒在土壤里,眉头却紧蹙在一起。 晚饭时,兰芝将饭端了上来,偏少了紫鹃那一份。李锦然对此什么也没说,只将自己眼前的饭递给了紫鹃。紫鹃拿起筷子正要吃,兰芝冷厉的眼神扫过来看向她,紫鹃吓得筷子掉在了地上。 李锦然心里一阵疼痛,曾经的紫鹃在自己身边想笑就大声笑,想哭也肆意哭。她没有看过谁的脸色,也未曾受过半点委屈。可如今只去了二夫人那里短短几个月,却变得这般胆小。她趁紫鹃蹲下去捡筷子时看了眼兰芝,示意她收敛。 兰芝因为失去了妹妹兰巧,对二夫人身边的人都恨之入骨。即便看到了李锦然的眼色,也当没看到。她看着紫鹃呵呵地笑,别有意味地问:“说说你这么快回来,二夫人都给你安排什么任务了?” 紫鹃也不答她,只埋头吃饭。李锦然见她狼吞虎咽,又看她瘦了许多,正要开口问。紫鹃便自说自话:“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这一晚,紫鹃果真吃的比谁都多,连一向对吃没有讲究的沈信也皱了皱眉。锦绣也微微地红了眼眶,说道:“紫鹃,你慢些吃,还有呢。” 兰芝见这里所有的人都向着她,也不再刻意找碴,哼了一声,坐下来吃饭。 饭吃完后,李锦然便让紫鹃住进了原来的屋里。里面的摆设一直没有动过,窗明几净,一看就知道有人经常打扫。紫鹃见了眼眶红了又红,想说什么,只看到了李锦然身后的兰芝像一头愤怒的狮子,随时都会把她撕裂的感觉,她只好闭了口。 翌日清晨,紫鹃早早起来准备为李锦然做饭,可刚到厨房就看见兰芝已将饭菜做好。她欲将饭菜端到案桌,兰芝眼疾手快,将她拦下,冷嘲热讽:“哪能让你做,万一下了毒可如何是好?” “放肆!”不知什么时候,李锦然听见兰芝的话,怒喝一声。 兰芝转过身去,看着李锦然,终究把所有的话咽了下去。 这一顿饭吃的比昨夜气氛更加不好,锦绣拿过碗筷,将饭菜夹到碗里,又给母亲盛了一碗,说道:“我去喂母亲吃饭,你们慢慢吃。” 沈信自顾自地吃着,兰芝扔下筷子吃不下,李锦然只当没看见,又给紫鹃盛了一碗汤,紫鹃咕噜咕噜地喝了。 接连几日都是如此,紫鹃回来后,李锦然对紫鹃越发得好。兰芝看不过眼,却也不再有任何小动作,每日里只与沈信两人种花浇水。 李锦然不舍得紫鹃再干重活累活,便将她安排到自己的屋里。从前紫鹃想学识字,却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李锦然身边有了兰芝,又有沈信,她有时间教紫鹃识字,便从案桌上拿起一本诗书,将紫鹃叫了过来,一个个的教她认字。 这一日李锦然教她背《关雎》,正念着: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门忽然被推开了。 赵澈一脸笑意,身后还站着他的三个侍卫。其中有李锦然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认识的那个叫郑辰。郑辰看李锦然,竟然对她也笑了笑。李锦然有些奇怪,不待问出口,只见郑辰身体微微让了让,后面一个侍卫便将一个盒子递了上来。 盒子上依旧是刻着活泼生动的海棠,李锦然揣着疑问打开盒子,里面果然又是蜜饯。她有些捉摸不透,疑惑地看着赵澈。 赵澈心情极好,笑得如沐春风:“庆祝你大病初愈,可惜我还病着,不然一定把酒言欢。什么时候等我病好了,我们一起喝酒庆祝,这次就只有蜜饯了。” 原来是给自己庆祝的,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病好了,莫非又让人监视她?她目光里看着他,充满了戒备。 “郑辰有一日给我买药,在街上碰见你的丫鬟跟侍卫买花种,我就猜大概是好了。”赵澈温柔地看着她,慢悠悠地说道,“这么久没见,你就没有想我?”想他?何来想他之说。李锦然正要开口,赵澈又道:“我与大小姐有些话要说,你们且退下。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这是李锦然第一次见赵澈用这样的口吻说话,到底是皇子,就算病着气势也不容小觑。不消一会儿,屋里便只剩他们二人。李锦然有些无奈地笑笑:“三爷……” “周良来李府你知道吗?”赵澈转过身看她,表情认真严肃。 李锦然点点头,表示知道。在李承欢告诉她父亲跟二夫人吵架的时候,她就猜到周良会来。二夫人知道自己可能处于不利的地位,自然是要搬救兵的。 赵澈又道:“你可知周良来李府,第一件事是什么?” 李锦然摇了摇头,这个她还真不知道。因为自己要生病,自然是不能随意外出的,否则就暴露了。 赵澈有些急切:“是见二哥。” 李锦然的目光看向赵澈时变得清澈明亮:“这并不稀奇啊,他是去替周荷郡主解围的。他可想出新的法子?” 赵澈叹了一声:“办法倒是有,只不过是破财破力罢了。” 赵澈将周良提出的建议告诉了李锦然,李锦然暗暗一叹。江曲百姓拿药领赏,为平息众怒,便将周边城市之前领药的人都追加封赏……这个主意真的是太糟糕了。可赵灏竟然也答应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赵灏也想用这次的机会试探李府究竟有多少钱。李铮官职再大,一年俸禄也就那么多,一旦赵灏发现李铮家底超过俸禄所出,便会将其治罪。她虽然希望父亲能解甲归田与她过安稳平凡的日子,但绝不是以贪污之罪让他下台。 周良是皇上宠爱的臣子,他这番建议是皇上之意还是受太子之意,她有些拿捏不准。可不管是出自谁的意思,那都明着让李铮的日子不好过。李锦然轻声道:“前些日子我给你的三条计策,可以禀告皇上了。” 赵澈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有些别扭地说道:“当知道周良的建议时,我就向父皇说了你的计策……”他又看了一眼她,“我听了你的话,说这建议是我实地考察得来的。” 李锦然呼了口气,心情变得轻松起来,捏了颗蜜饯塞进嘴里,有些满足:“不用谢我啊,当我还你的命了。” 赵澈站在原地看着她吃蜜饯的表情,笑得弯起了眼睛。他本就长得俊秀,眼睛黑亮,笑起来时眼睛越发明亮。他指了指蜜饯,问道:“好吃吗?” 这蜜饯是赵澈来梅苑前特意从御膳房拿的,当时从御膳房出来时正好撞见五妹。五妹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问他手上的蜜饯是给谁吃的。他当时想也不想,说自己忽然喜欢上蜜饯了。好在他从来没有骗过五妹,五妹也就信了。 可是他怎么会喜欢吃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呢,只是看到李锦然吃蜜饯又幸福又满足的表情,他觉得也很开心。这世上除了她,怕是再也找不到一个这么容易就满足的女人了。 李锦然眯着眼睛,惬意地说道:“与我吃过最好的蜜饯比,还是差了那么点。”她最好吃的蜜饯,自然是母亲亲手做的,那里有回忆的味道。自从母亲生病后,她就再也没吃到过那样好吃的蜜饯,也没有人再哄她吃这个了。 她陷入回忆里,双手撑着下巴,皮肤又白又嫩,乌黑的发丝微微地遮住了她的眼,看上去很美。赵澈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说的也就是她这样的女人。 李锦然吃够了蜜饯,笑起来时脸上有浅浅的酒窝:“三爷,您将人支开,怕不是只跟我谈论蜜饯好吃不好吃吧?” 赵澈还没看够李锦然满足惬意的表情,便被她的话又拉回了现实。他才想起自己今天来到底是干什么,尴尬地捂住手咳了咳:“周良来李府已过五天,如今你又痊愈,理当去看一下。他位高权重,莫要得罪了他。” 她要不要去看周良,跟赵澈有什么关系呢,值得他专门跑到李府来知会一声,还要瞒过手下?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李锦然不禁脱口问出。 赵澈只是轻轻一笑,语气极尽温柔:“我想要对谁好就对谁好,哪有为什么?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吃药了。” 他打开门,几个侍卫都站在门口没有半点逾越。他又回头看了眼李锦然:“要是想我了,就去找我。”几个侍卫面面相觑,暗道自家主子竟然喜欢上了李锦然,以后无论在哪里碰到这个女人,一定要小心地对待才行。 一向聪明的李锦然这回也有点傻了,她从来没说过想他啊。紫鹃也是好奇地盯着她看。李锦然想跟她解释,可是方才她跟赵澈两人在屋里的谈话并没有人知道,就算说出来紫鹃也不会相信啊。哎……李锦然心中叫苦,百口莫辩,索性就不去解释。 倒是兰芝放下手中的花种,一脸兴奋地跑过来,对着李锦然直眨眼睛,笑哈哈地跟她开玩笑:“小姐,原来你喜欢的是三殿下!” 李锦然心里更是十分复杂,估计过不了多久,大家都会认为她跟赵澈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 此时的琉璃阁,二夫人心里是最不好受的。周良坐在椅子上表情奇怪地看着周荷,却什么也不说。周良在朝堂上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越是沉默,她们也就越难猜测周良的心思。 二夫人思索了半天,才道:“大哥,你何必怪小荷,小荷……” 周良冷笑了两声,阴阳怪气:“怪她?我还要怪你。若不是你,周荷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二夫人脸上千变万化,疑惑地看着周良。 周良看了眼周荷,示意她先出去。周荷平日就算主意再多,却不敢不听周良的,内心忐忑地出了门。待周荷一出去,周良立刻猛拍了一下桌子。二夫人吓了一跳,也不敢再坐下去,站了起来。 周良脾气暴躁,说出的话有如嘶吼:“你还想给我惹多少麻烦?”今日早朝后,皇上独独将他留下,将江曲之事说给他听,后来他总算听出了名堂。皇上还特意问他,周荷跟太子是否相识。他一头雾水,太子长年征战,周荷一直待字闺中,何来相识一说。他立刻就明白了,皇上也看出来了,江曲之计看似帮助二殿下,实际上是在助太子。可太子哪里需要周荷帮助,他很快就明白周荷是被人给算计了。 “以周荷的脑子,必然想不出这个计谋。说,这是谁想的。”周良冷哼了两声,喝了口茶。 “李锦然!”周氏反应也极快,何况周荷又将张蔚然的话说给她听。她咬牙切齿,想将李锦然生吞入腹。 周良喝茶的手一顿,对李锦然没有什么印象,猛然想起她的母亲不就是那个躺在床上的活死人吗。没有想到,这么些年未见,她居然有这样的本事。若是可以拿来己用还好,如今她还未得势,就能给周家惹来这么大的麻烦。要是得了势,还有他们的好果子吃吗?他心里有了计较,眼里阴沉沉的。 “那个锦绣,李锦然是不是比较关心?”周良问。 “嗯,不过是个傻子。”二夫人应声。 “你这二娘当的真不称职,傻了要找大夫治。”周良冷声一笑,“治傻子的大夫,我府上正好有。” 二夫人听罢此话,忽然笑了。 翌日清晨,李锦然早早梳洗过,就让兰芝将锦绣从睡梦中喊醒。昨夜母亲忽然开始呕吐,锦绣一直照顾到深夜才睡,不免带了些起床气,从床榻上随手抓起睡枕向门外丢。兰芝不以为意,只当她是几岁孩童,好生温言哄劝着。 李锦然半天不见锦绣起来,亲自去她屋里,恰好见到兰芝哄锦绣的模样,又见锦绣眼睛泛红,想来昨夜没睡好的缘故。若是在平时她便由她睡,可今日不同以往,周良又不是省油的灯,不能掉以轻心。好在锦绣闹了阵子,便也乖乖穿起了衣衫。 考虑到紫鹃在二夫人那里受了不少委屈,若是一起前去,她必然尴尬万分,还会想起从前二夫人对她的种种不堪,索性让紫鹃留在梅苑照顾母亲。沈信见紫鹃留在梅苑,便也想留下,李锦然想了想,去二夫人那也不会遇到危险,顶多是拉家常。沈信是个男人,自然不喜欢听,于是将他也留下。 她只带着锦绣与兰芝去拜访周良。到了琉璃阁已是辰时,几个丫鬟见她们进来,将她们迎进屋,说二夫人带着承欢陪周大人去吃饭了,还要再等一等。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 吃个饭自然不会要两个时辰,这是周良给自己的一个下马威,想试试她有多大能耐罢了。可惜李锦然并不上当,依旧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等着。结果周良没等来,倒是等来了张蔚然。 张蔚然来琉璃阁就是见舅舅的,见李锦然也在这里,先是惊讶,最后转为喜悦。想起前些天他去梅苑看她,结果母亲发了好大的脾气,他才知道母亲是不喜欢李锦然的。而琉璃阁都是母亲的人,他担心表现得太明显,倒是什么也没说。 李锦然见他欲言又止,想起那夜赵澈说的话。张蔚然是李府唯一一个真心疼爱她的亲人,她自然不会让他在母亲与她之间难以选择,她也不要他选择。她连看都没有看张蔚然,只温柔地看着锦绣,轻声地哄着:“要乖啊,二娘一会儿就回来了。” 锦绣哼哼了两下:“那姐姐等下要给我做好吃的。”她与李锦然配合十分默契,装起傻来也很逼真。 兰芝捂着嘴笑:“二小姐,我做的就不好吃嘛,怎么总惦记大小姐的啊。” 锦绣噘着嘴,歪着头想了半天,傻气十足,惹得二夫人那边的丫鬟也都笑了起来。 然而这笑声却与兰芝的不同,那嘲讽的意味锦绣自然是听得出来,可是装傻就要装一辈子。她咧开嘴冲着那些丫鬟也笑开来,笑完之后还得意洋洋地看着李锦然:“姐姐你看我乖不乖,二娘教我,只要对着我笑的人,我也要对她笑,这叫礼貌。” 李锦然笑着摸摸她的头,内心却十分不好受。如今她们处在弱势,需要看别人的眼色行事,走错任何一步,都可能面临危险。 思绪万千间,外面传来二夫人的声音:“锦然生了病才好,怎能让她等这么久。”不过多时,门就打开来,张妈妈一脸讨好地对着二夫人笑。二夫人却不看她,目光看着李锦然,柔声问:“好透了吗?” 张妈妈小心地搀着二夫人,二夫人微微侧目看向李锦然,脸上虽挂着笑,却未达眼底。二夫人见李锦然面色红润,哪里有前些天要死不活的状态。当时将李锦绣跟大夫人放到她身边,不过是权宜之计,她甚至希望那一家子最好都得了瘟疫,结果李锦然居然好了。 二夫人站在屋里,并未就座。李锦然见状将锦绣拉了起来,十分乖巧地应着:“嗯。” 二夫人又道:“是来见舅舅的吧,舅舅在老爷那喝醉了酒,就在那边睡下了。”说完她看了眼张妈妈,“张妈妈,你也真是的,锦然要来看舅舅,你怎么也瞒着不报。” 这样一来,两个时辰都没回来的原因都怪在了张妈妈身上。可张妈妈就算再有本事,也只是个下人,做什么事到底还是要二夫人授意才行。李锦然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拆穿。她不能跟二夫人闹翻,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见张妈妈配合地赔着笑脸,顺口接道:“二娘,我们没有等太久,不必怪张妈妈的。” 果然二夫人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到她的衣食住行,看似嘘寒问暖,其实不过都在做戏,现在看戏的人只有张蔚然。就算张蔚然知道二夫人不喜欢李锦然,却不代表他知道二夫人对李锦然做的那些事。 李锦然受宠若惊地一一回了二夫人,说什么也不缺。二夫人满意地笑了笑。既然二夫人在张蔚然的心中是美好的,她并不打算让张蔚然知道那些事。有张蔚然在的地方,李锦然总是表现得很单纯。 因为没有见到周良,来二夫人这里的意义并不大,恰好锦绣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开始吵着要回去睡觉。李锦然很抱歉地对着二夫人笑了笑。二夫人早就不想留她们在此,又说了几句体面话,她们便也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李锦然没有说话,却将周良来李府的前前后后顺了一遍。按理说周良来了李府,不会单纯是替周荷想计策那么简单,否则他早就回去了。可如今他在李府住了下来,就不会不知道赵氏之死,而二夫人又在这个时间里被软禁,自然说明李铮开始怀疑二夫人。周良这般疼爱二夫人,怎会没有动作? 还是说周良已想到了锦囊妙计,所以对李铮的严查不足畏惧? 李锦然想不明白,她纵然再聪明,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女人。而周良却老谋深算,纵横朝廷多年。若是周良真要与她斗,她是没有几分胜算的。 穿过郁郁葱葱的竹林,她忽然回头,竟然看见了赵灏。周荷低着头也不知在说什么,赵灏一脸的不耐烦,最后袖手一挥,大踏步走开了。剩下周荷一人站在那里,这倒叫李锦然觉得稀奇。赵灏不是最吃周荷那一套吗,平日里见赵灏哪一次不是谦谦君子模样。她忽然笑了起来,看来这世上男人都爱美人,但若是美人给自己带来了麻烦,男人也会有脾气啊。 想到周荷给赵灏带来的麻烦,她眉眼笑得更弯了,又看了眼周荷。周荷似是也看到了她们,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泪珠。周荷立刻拿起帕子擦掉了泪珠,十分生气地盯着李锦然。李锦然对着她别有意味地笑了笑。周荷握紧了双手,身体气得不住地颤抖。 兰芝也回头看了眼周荷,自然明白她为何生气,发了一番感慨:“所以说,偷鸡啄米的事儿咱还是得少干,没有金刚钻非揽瓷器活,到最后还不是砸自己的脚。” 李锦绣虽然见周荷十分生气心里很开心,却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看向李锦然时带着些询问。李锦然并不想她也参与进来,摸了摸她的头:“有人想出风头,结果风头虽然出了,但麻烦也来了。” 而且这个麻烦还不小,从此之后她再想靠近赵灏,怕是比登天还难。赵灏本就心思极重,这次在江曲之事被人算计,再加上太子临时掺和进来,真是热闹极了。周荷就算巧舌如簧,也难以为自己开脱。 等李锦然回到梅苑时,赵灏竟然站在她的院子门口。方才还在竹林……他的速度来的可真够快的。怕是知道自己的病好了,刚巧与周荷又翻了脸,所以顺道来看看,这样也好在大哥那里有个交代。 有赵灏的地方,李锦绣总是六神无主,如失了心的木偶。李锦然又想,锦绣确实是将自己的心都给了赵灏,哪来多余的心啊。她担心李锦绣装傻的秘密会被赵灏发现,于是让兰芝带她先进了梅苑。 李锦然眨了眨眼,装作一无所知地问道:“二殿下怎会来这里?” 赵灏今日穿的是黑色暗纹番西花的金丝袍子,浓墨般的黑发用玉冠高高束起,整个人显得十分精神,只是脸上挂着的一抹笑变得僵硬起来。他好心来看看,她竟然问他怎么会来。难道赵澈能来,他就不能来?他想起前些日子里她只要看见他,就好像见到敌人一般,只好刻意跟她保持距离。可现在他特意来看她,她就那么不耐烦? 他努力压下心中的怒意,扯了抹笑,不自在地说道:“听说你生病了,来看看你。” 哈!李锦然看他隐忍怒意的表情竟然想笑,他所说的看,就是在确保你的病不会传染给他的时候,就是他突然想起你的时候,这就是赵灏的看。 她很认真地对上赵灏的眼睛,目光清澈如水,都能映出赵灏的影子。她一字一句极为清楚地对他说道:“从现在开始起,我不想再跟你演戏。无论你来找我有何用意,我都不想知道。从此以后,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赵灏生平第一次被人这么地无视,以前见到他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巴巴地讨好他。这个李锦然将他气得心疼,原来她是知道自己对她有意思,可是她竟然一直装到现在。既然能装到现在,为什么不再继续装下去?他忽然想起赵澈,这些日子他总是看见赵澈有意无意地来李府,李锦然只要一见到赵澈,那眼神就会变得温柔又乖巧。她何曾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他怒极反笑,冷眼看着她:“你以为有赵澈给你撑腰,就能飞到天上去了。不过一个病秧子,他凭什么和我争。我今天就告诉你,我要得到你,无论用什么方法,你只能是我的。呵!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思,我的为人想必你也了解,最好不要忤逆我。” 李锦然被他这番话激起怒火,她生平最讨厌两种人,以貌取人,唯利是图,可这两样赵灏都沾上了。她怒目圆睁,也不再管他到底是谁:“你是不是想自取其辱,我不喜欢你,你非要倒贴着往我这来。” 她说完这话也不管他有何反应,就要踏进院子,不想被赵灏反手拉住。他紧抿着唇,半晌才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讨厌一个人,我哪里招惹到你?” 李锦然实在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纠缠,索性一次性把话全部都说开。她冷冷地看着他:“周荷对你来说算什么?” 赵灏一时愣在原地。他想不通,怎么忽然将周荷牵扯进来。 李锦然见他发愣的表情,忽然笑了:“看,你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 他原先认为周荷长得美丽,又有智慧,为人善良。可江曲一事之后,他却看不透周荷。他不喜欢自己身边存在不能把握的女人,何况这个女人还有可能是太子赵漳的人。又看李锦然眼神中带着轻蔑,甚至嘲笑,他十分不喜欢这样的李锦然,却也意识到这次也许是坦陈心意的最好机会,于是带了几分诚意地说道:“周荷看似聪明美丽,却无法深得我心。目前为止,让我动心的只有你一人。” 李锦然哈哈一笑,赵灏因她这样的笑而迷惑,以至于她将胳膊抽回时都不曾发觉。李锦然仰着头看着他,这一次没有嘲笑,没有讽刺:“二殿下,你可知我要的是什么吗?我要的是:此生只为一人去,白首不相离。你能给吗?” 这番话让赵灏不禁后退了两步。他的人生字典里,从来就没有相携一生这个词。他需要李锦然来点缀他的人生,却不能让李锦然影响他的一生。他母妃自幼年便教育他,真正能陪他走到最后的人,不一定是自己最爱的,却一定是对自己最有用的。显然李锦然现在的处境对他并不能有所帮助。然而李锦然的神情却表示,这一次她是认认真真地告诉他这番话。他站在原地考虑了良久,终于作出决定:“除了正妃之位不能给你,其他的……我都给!” 李锦然眯起眼看着他,眼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锦绣小时候很喜欢吃桂花糕,可我偏就喜欢吃蜜饯。当年母亲身体还健康,总喜欢迁就着锦绣做桂花糕。虽然母亲做的桂花糕洁白如玉、清甜可口,可我就是不喜欢,因为它不是蜜饯!” 赵灏怎会不懂她这番话,可他却再也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了。她不喜欢吃桂花糕,就如同不喜欢他一样。因为他不是蜜饯,所以他给的再好,她也不要。他看着她离他这么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拥她入怀,可偏偏……她要的他都给不了。他深呼出一口气,转过身离开。 李锦然看着他的背影,暗暗一叹,只希望以后他不要再来纠缠就好。可刚踏进梅苑,便看见站在墙根偷听的李锦绣。李锦绣见她发现了自己,也没有任何尴尬之色,什么也未说,向自己的屋里走去。 李锦然将她拉住,轻声地叹:“锦绣,他的话你可听明白了?他喜欢周荷的美貌,你我都看得出来。他曾那样迷恋周荷,可一旦发现周荷对他无用,便果断地将她丢弃。如今又说最让他动心的人只有我……这样的男人,你还要喜欢吗?” 李锦绣没费多大劲儿就将她推开,眼底有些悲伤,声音低低的,叫人不细听便听不出:“其实你故意让他说出那番话就是想让我听见,让我明白他的心不会在一个人身上停留。可我就是喜欢他怎么办,姐姐,他是我一眼就爱上的男人。我试图去忘记他,可我做不到。他竟然喜欢上了你,我从来不认为我长得比你差。我也够聪明,为什么我一定要装成傻子。如果我不是傻子,我也能像你一样在他面前,说不定……说不定他就喜欢上了我。我从来没有这么讨厌现在这个样子的自己。”她紧紧咬住嘴唇,努力让眼泪不流出来。 李锦然想伸出双手去抱她。她因这个哄孩子般的举动更是连连后退,嘴里呢喃道:“我不是孩子,不是傻子,不是,我不是!”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屋里跑去,留下李锦然一个人站在院子里。 第十四章 挑拨离间 晚饭时,兰芝将饭端进来,对李锦然摇了摇头。李锦然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给紫鹃又夹了些她爱吃的菜,将兰芝放在桌上的饭端了起来,朝母亲的房间走去。 李锦绣听到赵灏与她的谈话后,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李锦然只当她在闹小孩子脾气,可过了好几个时辰,锦绣的房门就没开过。待晚饭时,李锦然刻意让兰芝炒了她爱吃的菜,结果她没跟大家一起吃饭,让兰芝送去,她又将兰芝撵了出来。面对外人李锦然总能想出办法来应对,可独独对这个妹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让沈信看着锦绣的一举一动,只要出门就告诉她。好在深夜时,沈信说李锦绣去母亲的屋里了。 李锦然立刻端着让兰芝又重做的饭,来到母亲的屋里前。就在要打开门时,她听见隐隐的哭声。那是锦绣压抑的哭声。 “母亲,你怎么说病就病了呢。除了姐姐,我连说真话的人都没有……” “我好难受,我不想再装傻了。我喜欢他啊,可是他只把我当傻瓜。” “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命运,二娘不喜欢我,父亲也不喜欢我。我是姐姐的累赘,我……母亲,我好想你疼我,想你做的桂花糕,想牵你的手去逛长阳城,看桥上耍猴的老先生。你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过得有多艰难。前些天二娘要我学礼仪,让我顶着一碗水,后面的丫鬟使坏将我绊倒在地,打碎了花瓶,把我的手割伤,我都不敢跟姐姐说……” 李锦然侧耳去听,再也听不到李锦绣的话,唯有哽咽哭泣的声音传来。她的双眸里已被泪水浸透,视线变得模糊一片。她以为能将锦绣保护得够好,可说到底还是让她受了委屈。她怎么就这么糊涂,在二夫人那里,没有了苏照的照应,锦绣必然是举步维艰,她应该早些将她接回来。锦绣那番话,也勾起了她小时候的回忆。她想起母亲手把手教她画梅,粗壮的老梅树干上,点点朱砂映染的朵朵梅花。母亲的话她至今犹记在心:野梅烧不尽,时见两三花。母亲希望她做野梅,无论多恶劣的条件都能开出花来。可是母亲不知道,她再怎样坚强,却始终是一个女人。自从母亲一病,她便失去了依靠的肩膀。 可是她不能倒下,她若倒下,母亲就真的没有人照顾,锦绣也会无依无靠。她伸手抹去了眼泪,踏入母亲的屋里。李锦绣见李锦然进来,倒是不怎么哭了,只一下一下地抽泣。见她手上还端着饭,也不再跟她怄气,将饭从手里接过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李锦然见她脸上还挂着泪珠,伸手将它轻轻擦掉:“锦绣,是姐姐对不起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姐姐带你出李府,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李锦绣没有回答她,将饭吃完后,又给母亲盖被子。孙氏却突然吐了起来。李锦然眼神慌乱,急忙起来要去找大夫。李锦绣却将她拉住:“姐姐,你不要慌,母亲这些日子都会吐一阵子。” 李锦然神情有些不解,目光也看向孙氏。李锦绣将孙氏扶起来靠在墙上,从床下拿起痰盂,一手轻轻地拍打孙氏的背,一手拿着痰盂接着呕吐物。李锦然看她做这些动作十分熟练,想来也做了很多次。曾经都是她在照顾母亲,锦绣如今真的是长大了。 “姐姐,我之前没告诉你,是我还不太确定,可我刚才发现母亲可以动了。”李锦绣将痰盂放下,拿起帕子小心地给孙氏擦着嘴角。见李锦然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又道:“母亲,姐姐不相信我说的话,你稍微动一动,证明我没有说谎好不好?” 可是过去了好半天,孙氏都没有任何动作。李锦然以为李锦绣在安慰她,便去收拾碗筷。等将碗筷放进食盒,又将桌子擦干净后。李锦绣却忽然跑过来拉住她往孙氏的床前带:“你瞧,我说母亲能动了。” 孙氏见李锦然过来,一直盯着她看,两行泪滚滚而下,似乎是想要冲她笑,可半天嘴角却不动,费了好半天的劲儿,终于扬起了嘴角,极其吃力地点了点头。然而这细小的动作对李锦然来说就是奇迹,她捂住口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孙氏。 李锦绣推了把李锦然:“姐姐,这些日子都是我在照顾母亲,每次喂完饭给她。她总是瞅着门口看,就是在找你。可你做事总有你的道理,我怕打扰你……若不是今天我难受,你又在母亲这里找到我,我还是会瞒着你的!” 李锦然坐在孙氏旁边,将她揽入怀里,眼里有些红,却是极为高兴:“母亲,你能这样我好开心。等过些日子,我带你出去转转可好?” 孙氏虽不能言语,却满眼慈爱地瞧着李锦然与李锦绣,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对李锦然来说就是春暖花开,她转过头去看李锦绣。李锦绣也是一脸泪花,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笑了出来。可笑过之后,李锦然心里也有了一番主意。母亲的身体虽有了好转,却不能掉以轻心。她要找大夫来给她再瞧瞧,可如今李府的大夫必然是不能用的。她可不想早上给母亲看病,下午就传到了二夫人的耳朵里。 李锦然又与孙氏偎依了一会儿,让李锦绣给孙氏活动手指关节,让她稍晚一些再将孙氏服侍睡下,交代完一些琐碎小事后,才出了孙氏的屋里。 此时已是繁星点点,月亮正挂夜空。她无暇欣赏夜景,只将碗筷送进厨房。途经沈信的屋里,见他还亮着灯,又想起母亲的身体状况,便将碗筷搁置在院里的石桌上,去敲他的门。却不想门没关紧,轻轻一敲便推开了。见沈信背对着她坐在案桌前好像看着什么,她有些踟蹰,怕打扰他。 沈信感到身后有目光注视,从桌下抽出剑转过身就要刺过去,待看清来人是李锦然,急急收了剑:“有没有伤到你?” 李锦然没想到他会随处放着剑,有些不太适应,却还是摇了摇头。她目光一扫,见桌上放着一封拆开的信。沈信走到她跟前,挡住了她的视线,问:“小姐有什么吩咐?” 李锦然见他说话爽快,便将孙氏的身体状况跟他简单说了一下。沈信本就是苏照安排来照顾李锦然的,只要是李锦然的事,他自然会办。于是当李锦然说希望他找一个信得过的大夫替孙氏看诊时,沈信立刻答应了下来。 李锦然想起上次自己装病让沈信找大夫时,沈信很快找来了,还是长阳城千金难求的名医卫相。她不由得多问了一句:“这次还能请卫相吗?” 沈信笑了笑:“自然能。” 李锦然见他如此自信,知道自然是因为苏照。她对苏照的身份忽然感到好奇,沈信是苏照身边的亲信,想必对苏照极为熟悉,不禁问道:“阿信,苏照的身份是……” 沈信反问道:“主子没跟你说吗?” 李锦然摇了摇头,跟苏照认识这么久。他从来没跟她说过他家在哪里,都有些什么人,就连他大哥的死,都是仓促之间提起。 沈信又道:“主子没跟你说的事,我们做下人的自然也不能多说。您要么等见到他的时候自己问,要么等他自己告诉您。” 苏照不告诉她他的身世,说明他们之间的信任度还不够,又或者苏照有不能说的理由。她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又见沈信一直挡在自己面前,显然不想让她看见那封信的内容。她也知道她与沈信的关系是因为苏照,他有他的事要做,她也不再打扰他,于是退出了屋子。 就在她要关上门的时候,沈信又开口:“小姐,我家主子是真心对你好,若是你有心,希望我家主子过得好,就该让他以为你过得也很好。他现在有很多事要做,那么大一个家族,每走错一步,就会招来许多人的不满,就好比你在李府。可现在你最起码还有你大哥,可我家主子就只有他一个人……倘若下次他再来看你,你若真为他好,就让他不要再来了,至少不要在这个时候来,好吗?” 沈信看着她的目光,眼里竟是带着一丝恳求。苏照跟她说过,回家要处理很多事,却没有想过他的家庭也是这样不如意,可偏偏他还要保护她,还关心她过得好不好。她的心忽然深深地被感动了。她比谁都希望苏照能过得好,既然现在对苏照最大的帮助,便是不再见他,又有何难呢? 她点了点头,语气十分坚定:“只要是对他好的,我都会去做。” 沈信见她没有问这样做的原因,缓缓地松了口气,又道:“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一定保你平安无事,除非我死了。” 李锦然见他一脸严肃地说着死不死的问题,好像明天就要死去似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沈信被她这一笑,硬生生地打断了后面要说的话。李锦然双手背在身后向前走,头也不回地说道:“谁也不会死,都能好好地活着。明天帮我找卫相大夫来给母亲看看吧。” 她这番话不是命令的口气,也非请求的口气,就像是跟朋友一样。沈信看她渐渐离去的背影,朋友……跟李锦然怕是永远也做不了朋友。 沈信办事效率很快。翌日下午,当李锦然正教紫鹃诗词的时候,沈信便将卫相引了进来。紫鹃一脸诧异地看着卫相,又看了眼李锦然。 卫相将手中的药箱放下,自顾自地拿起茶壶给自己沏了杯茶,慢悠悠地说道:“看你气色不错,好透了?” 李锦然将手里的书卷放下,正想说什么。卫相又将她打断:“我看诊不喜欢有人旁观,都出去!” 今天不是要给她看病啊,李锦然带着疑问的眼神看向沈信。沈信并不答她,颇有意味地看着紫鹃。李锦然心里一叹,这沈信平日对紫鹃不闻不问,装作不在意,可是真要做什么事,却要将紫鹃瞒住。看样子紫鹃日后在梅苑的日子,并不会那么好过。紫鹃变成今天这样子,与她脱不了干系。她实在不想对紫鹃有何隐瞒,一脸认真地看向卫相:“无妨……” 话还未说完,卫相站起来拿着药箱就往门外走。紫鹃急忙将他拦下,颇有些着急:“先生大老远地来一趟,我们听您的便是。” 沈信也随口附和:“是啊,先生有要求尽管提。” 卫相嗯了一声,看了眼仍站在门口的紫鹃,冲着沈信道:“青顶的味道我不喜欢,去泡壶高桥银峰过来。” 梅苑能有青顶泡茶还是李锦然特意买来招待卫相的,显然卫相并不领情。紫鹃抿着唇,想了一会儿道:“我去找!” 紫鹃说完这话,疾步往外走去。沈信见她走得远了,抬脚也出了门。 屋里只剩下卫相与李锦然,卫相将李锦然的胳膊放在案桌上,两指伸过去探李锦然的脉象,过了一会儿,写下药方。李锦然接过药方,却并未看上面的药材,疑惑地问:“阿信没跟先生说,是请您来看我母亲的吗?” 卫相才抬眼看她:“你是我的病人,上次的病有没好透,我总要探过才知。现在带我去找你母亲。” 卫相性子古怪,医术高明,看病问诊从来都爱依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李锦然虽然知道卫相跟苏照有一些关系,但也摸不清他们到底熟到何种程度,故而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将他迎进了母亲的屋里。 兰芝跟锦绣二人正在屋里打扫,兰芝拿着扫帚刚将地面打扫干净,锦绣正在擦着桌子,见李锦然身后站着卫相,都愣住了。 卫相面色不改,绕过李锦然走了进来:“听说屋里躺了个活死人,疑难杂症我最感兴趣了。”又看了看都在发愣的人,皱着眉说道,“我能来给大夫人瞧病,你们怎么都是这模样,出去,都出去。” 虽然卫相说话十分不好听,但兰芝却明白这对孙氏来说是好事,于是哄着锦绣出了门。李锦然向她笑了笑,出门时不忘将门关好。 兰芝见李锦然愁眉不展,以为她是担心大夫人,劝道:“小姐,卫相大夫医术高明,大夫人会好起来的。” 锦绣两眼滴溜溜地转,接着笑了起来:“母亲要是好了,我要吃她做的桂花糕。” 兰芝将锦绣搂在怀里,想了想,说道:“我也会做桂花糕,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锦绣傻乎乎地看着李锦然,模样却是馋坏了。李锦然满眼疼爱,对兰芝道:“少放些糖,去吧。”兰芝向厨房走去,见李锦然似乎心事重重,怕锦绣也跟着闷闷不乐,于是冲锦绣招了招手,颇为神秘道:“前些日子出门我见街上一个老大爷做糖人,稀奇得很,跟在旁边瞅了一会儿,居然学会了。你想不想看,我照着你的模样捏一个好不好?” 锦绣从小到大没出过门,对于这些稀罕的玩意自然十分好奇,年纪又还小,在母亲与糖人跟前她犹豫了下。李锦然将她的犹豫尽收眼底,她不喜欢这样的锦绣,太懂事的锦绣会让她觉得她没有照顾好她。 李锦然笑道:“想去就去看,还非要我答应?” 锦绣咧开嘴呵呵地笑,跟着兰芝走向厨房。两人走后,李锦然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母亲到底还能不能治好,几次站在门口想要进去看,却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一个时辰后,卫相从屋内出来,手里还提着药箱,似是准备要走,可他却连药方都没有写。莫非母亲已无药可救?李锦然顿时面色变了,抓住卫相的胳膊。卫相有些诧异地看着惊慌失措的李锦然,能感受到她微微有些发抖。他去看她的眼,里面的光芒里带着些无助和害怕,叹了一声:“小姐莫要惊慌,大夫人的身体变成这样也并非一两天造成的。原因可能有很多,我总得一个个排除,才能对症下药啊。” 原来是这样,她以为母亲真的有什么不测,松开卫相的胳膊,对自己冒冒失失的行为有些尴尬,搓了下手,语气有些不自然:“有劳先生了。” 卫相解释完之后,也不再打算跟她多说话,直走到了李锦然的屋里,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李锦然只好也在旁边陪着,半个时辰过去,仍不见他有开口要走的意思,以为他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正要开口问,便见他忽然站了起来,有些不高兴:“你那丫鬟什么态度,我要个高桥银峰,两个时辰快过去了,竟然还没有拿来。” 梅苑这些年来一直经济拮据,虽然每月李铮有给她与锦绣吃穿用度的银两,可人际关系总需要打点,一来二往真正剩下的也就不多了。而卫相开口便要高桥银峰,就好比是跟穷人要吃山珍海味,一时半会确实拿不出来。她只顿了顿,很快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玉手镯,抚摸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过身递到卫相跟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先生,是锦然考虑不周。您医好了我,又替我母亲治病,我却连个茶都没招待好。这镯子虽不值钱,但却也能换些茶叶,请您收下。” 她一脸诚恳,却让卫相不知道说什么好。正要进门紫鹃忽然看见了这一幕,立刻冲了过来,将镯子夺下,气喘吁吁地说道:“这镯子是大夫人没生病前送给小姐的最后一样饰物,就算我们再穷的时候,小姐都不曾卖过。你不要为难小姐,我已经将茶找来了。” 紫鹃疾步走到厨房,提了壶热水,将茶叶泡好递给卫相。卫相只抿了几口,问道:“陈年旧茶?” 紫鹃急了:“二夫人不喜欢喝你要的这茶,能找到去年的已经不容易了。” 卫相倒也不再说话,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提着药箱出了门。紫鹃在他走出梅苑后,立刻将门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锦然。李锦然见她这样盯着自己看,心里有些纳闷。紫鹃还是从前的紫鹃,可是却好像又不是了。她想找些话来说,紫鹃却开了口:“小姐,你要防着兰芝跟阿信。” 紫鹃一脸严肃倒不像是在开玩笑,脸上全写着对李锦然的关心。 这叫李锦然心里感到温暖,对着她温柔地笑道:“兰芝跟阿信都是我身边的人,我信她们,就好比信你。” 紫鹃见她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语气有些急促:“小姐,我虽待在二夫人的身边,可当初也是你叫我去的。为什么我一回来,你却不再相信我了呢?” 她这话倒让李锦然有些惊讶。她何时不相信她了,若是不信她,又怎么会将她留在身边,又怎么会教她读书识字?她正想去解释,却见紫鹃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紫鹃将信递给她,她打开来看,越看手越抖。最后她将信扔在案桌上,一手撑着案桌,一手扶着额头,才让自己能够站稳。这信里从她怎样设计周荷到发现周荷的阴谋诡计,连叫人在禅院装神弄鬼假扮二夫人之事,都详细地记录了下来,最后一行字是二夫人亲启。她只觉眼前有些发黑,幸而紫鹃将她扶住。 紫鹃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小姐莫慌,这信并未到二夫人手中。那天你带着锦绣跟她去拜访周大人的时候,我去搜了她的屋,才发现了这封信,所以她对我……”紫鹃不再说下去,可后面的话李锦然却十分明白,因为兰芝发现没了这封信,所以当天从琉璃阁回来便怀疑到了紫鹃的身上,才对紫鹃的态度比从前好很多。是怕紫鹃会向自己告密吗?细细想来,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可是还有哪里不对,她又问:“阿信那天也留在梅苑,你进兰芝的屋里,阿信没有说什么吗?” 紫鹃冷笑:“阿信?你确定他真的叫阿信吗。小姐,他连名字都在骗你。在你将他带回来的时候,二夫人就已查了他的家底,他所有的身份都是假的,而且他行迹诡异。你难道没发现他只有白天跟你在一起?”紫鹃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李锦然,见她示意自己继续往下说。她喝了口茶,继续道:“有一次我被二夫人差遣办事,很晚才回来。后院竹林一阵打斗声,我只好躲在暗处。小姐,那竹林里打斗的人一个是周正,另一人蒙面。等打斗声结束,周正胳膊上已是血迹斑斑,蒙面人腹部正中一剑。我一路悄然跟随,见他进梅苑时摘了面布,才认出竟然是阿信!” 周正怎么会跟沈信打起来,他们之间并无恩怨,李锦然微微蹙眉。紫鹃很早就跟着她,自然明白她这是不相信自己。她垂下眼,过了良久,再抬起头看向李锦然时,两眼已是泛着点点泪光,无不凄凉地说道:“我早就知道只要去了琉璃阁,你就再也不会相信我,可我心里还存着一点点希望。可今天……”她哭着哭着却笑了起来,好像是听见了非常有趣的笑话,“哈哈,你果然还是不相信我,瞧瞧,我将自己弄成这副德行,到头来却谁都不讨好。” 紫鹃捂住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目光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李锦然想上前将她拥抱她。然刚靠近她一步,她却如见了洪水猛兽似的向后退了好几步。 李锦然心里一痛,一直认为这府上对自己好的人为数不多,紫鹃便是她从最落魄时就待自己一心一意的人。可如今紫鹃看她的眼神却让她犹如打下十八层地狱。她不是不相信她,只是这一切来得太快,她需要时间去想明白。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柔,生怕紫鹃会有一点的不高兴:“紫鹃,你跟我在一起五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该最清楚不过。我不是不信你,可我至少要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才不会打草惊蛇,对不对?” 紫鹃狐疑地看向她:“你是在安慰我,还是信我?” 李锦然认真地对她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紫鹃脸色稍微好看了些,擦了脸上的泪。李锦然想与她多待一阵子,于是看了眼案桌上的书卷,柔声问:“今天还想学诗吗?” 紫鹃摇了摇头:“今日去二夫人那里拿茶叶,被张妈妈打了,我得回去上药。”她转过身往门外走,李锦然才发现她走路一瘸一拐的。李锦然将凳子搬到她身边,将她按住坐下去,将她的长裙掀起来看。那双腿上淤青一片,旧伤未好又添新伤,有些地方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往外溢。她再也看不下去,颤抖着双手将衣裙放下,半拥着她说:“紫鹃,我会给你报仇的。她们怎么将你弄成这样子,我就怎么还回去。我绝不心慈手软,绝不。” 紫鹃轻轻笑着:“小姐,只要你相信我,我纵然吃再多的苦都值得。” 李锦然紧紧地抱着她,什么也不再说。她将紫鹃慢慢地扶到自己的床榻边,替她脱了鞋,又转身拿来药膏在她腿上伤口处小心翼翼地涂抹。紫鹃为她吃了这么多苦,她不能再让紫鹃受苦下去。紫鹃的腿上受了这么重的伤,最近是不能再下床了。她让紫鹃躺在床上,紫鹃不肯,眼神有些躲躲闪闪。李锦然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叹了一声:“从今开始你与我同吃同眠,若是有人敢有意见,正好说明不是我李锦然的人,你睡下吧。” 紫鹃才安心躺下,不一会儿便睡去。李锦然看着她熟睡的脸,良久之后才轻轻地带上门走了出去。 还未到厨房便听见锦绣一阵阵的笑声,李锦然停住了脚步。锦绣大多数时的笑都是假的,她太久没有听见锦绣发自内心地笑了。待笑声渐渐弱下去时,她才走到厨房门口,见兰芝一脸的糯米粉,锦绣笑嘻嘻地往兰芝身边凑,双手抓了一大把糯米粉又要往兰芝脸上抹。兰芝装作害怕地向后退,锦绣见她后退更是得势地拉住她,接着又是她高兴的笑声。趁着两人都未发现她时,她悄悄地退了出去。 现在锦绣玩得正开心,她实在不忍心打扰,那就等稍微晚一些时候再来探一探兰芝的底。正如她对紫鹃说的那番话一样,她不是不信紫鹃,只是真真假假她总要试过才知道。 可她有一些问题想不明白,沈信是苏照的人。苏照连他自己的身份都要隐瞒,那么沈信这个名字是假的并不稀奇。这个假身份居然是二夫人查出来的,要知道动用户部的人查身份户口,这可是一件耗时耗力的事。二夫人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她这般操心沈信的身份又是为何。如今因为赵氏之死已让她焦头烂额,忙得连对付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了,还对沈信身份如此好奇,这很不正常。还有沈信与周正什么时候有了交集,又为什么打斗起来? 越想越觉得蹊跷,连快走到紫阳阁都未曾发觉。种在道路两旁的鲜花开得正艳,能看见蝴蝶在花丛中翩然起舞,几只蝴蝶追逐着飞来飞去,一只落在李锦然的肩上,她才回过神轻轻地甩了甩衣袖。 “哈哈,看来不止二弟喜欢你,就连这蝴蝶都被你吸引住了。”前方传来清亮的声音。 李锦然抬眸看去,见那人穿着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头上戴着束发镶嵌贵重珠宝的紫金冠,面如冠玉,眉如墨画,鼻如悬胆,是个世间少有的美男人。 这男人向她一步步走近,步子从容优雅,似是天下皆在他的掌握之中。待走近李锦然时,她才看清他腰间的玉佩,那玉佩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上精雕细琢几只大蟒,大蟒托起一个“齐”字。 李锦然低下了头,行了礼:“未曾见过太子殿下,如有冒犯还请不要见怪。” 赵漳哈哈一笑,问道:“你如何看出我是太子?” 李锦然看着他腰间的玉佩道:“此玉刻着栩栩如生几条大蟒,市井民间很难找到这样好的工匠,定是出自皇宫。加之你的字也在玉上,不难猜出啊。” 赵漳笑道:“看玉识人,这倒是个好办法,若我挂着二弟的佩玉,你岂不是要将我当成二弟?” 李锦然见他开玩笑,也笑了起来:“太子真是说笑了,您长年征战在外,练就一身好武艺。二殿下却有着书卷气,你们之间很好分辨的。” 赵漳笑着问:“可是来找你父亲的?” 李锦然点了点头,向紫阳阁的门看去,有些孩子气。赵漳见她眼神有些渴望,遂开口道:“不用看了,我刚从里面出来,周正跟我说你父亲去了禅院,你可愿与我一道?” 周正一向与父亲如影随形,怎会留在紫阳阁,莫非真是有伤在身?她脑海里忽然闪现出紫鹃说的话。迎上赵漳探寻的目光,她两眼亮晶晶的,怯怯地问道:“父亲会不会怪我?” 赵漳见她有些胆小的样子,笑道:“走吧,你父亲若是怪你,你就说是我让你跟着来的。” 第十五章 李府有鬼 禅院里原先种着大片的牡丹,因二夫人喜爱,所以禅院的僧人也会多花几分心思将花种的鲜艳旺盛。可自从四夫人的尸身停留在此,二夫人也鲜少再来,再加上禅院时不时地会闹鬼,大家都没有心思再搭理花圃。曾经茁壮生长的牡丹,如今看上去也蔫了。 李锦然轻轻地扫过一眼,便跟着赵漳进了接引殿。接引殿原先只是几位夫人平日听禅静心的地方,现在已被李铮单独隔开来,没有孙止的通报一律不允许外人进入。孙止见到赵漳时却直接将他引了进去,李锦然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跟在赵漳身后,孙止却将她拦住。 “为什么太子能进,我却不能呢?”李锦然一脸迷惑地看着孙止。 孙止也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只好往简单的说:“大小姐,太子这些日子与老爷来往密切,皆在讨论战事,所以无须通报便能自由进入。” 李锦然紧抿着唇,模样有些委屈:“可我有十多日没见到父亲了,好想他,我才刚刚好。” 孙止表情有些不忍,李锦然前些日子受了伤又生了重病,还被人暗地跟踪,他不是不知道。可是老爷却忽然让他不要再管,他也只好不再暗中保护。看着眼前这个想被父亲疼爱的孩子,他不知如何开口。正犹豫间,殿外走进一个身穿青衣的女人,乌黑的长青丝用一根竹簪挽在头上,右手轻捻着佛珠,一步步地向李锦然走来。 李锦然张了张口,不知要说什么。她有多久没有见到三夫人谭氏了呢?自从母亲那一场大病后,三夫人留在禅院终日不出,只以青灯古佛为伴。她也曾去看过三夫人,皆被她以心已不在红尘为由而拒绝见她。那是她的三娘,是母亲在李府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姐妹。那些年,母亲与她笑语晏晏,常在屋里谈论诗词曲艺……过去的事都浮现在她眼前,三夫人如今身姿一如从前,眼角却爬上了皱纹。是啊,她老了。 三夫人淡淡地看了一眼李锦然,并未有几分动容,转而向孙止开口道:“今日我向住持借经书抄佛法,未曾想到门外一眼看见了这丫头,隐约猜出是锦然,这一瞧才知果然是!” 三夫人与李铮也曾算夫妻一场,虽出家为尼,却一直未出过李府。孙止一直将她看作李府的人,加上李铮也从未说过废妾,时不时地还会命人从外地请有名的僧人来禅院讲佛法,面上是为了禅院的僧人,实际上却也是向三夫人投其所好。可惜三夫人却从未给过李铮一次好脸色,李铮偶尔来禅院,三夫人也是避而远之。是以孙止从三夫人身上看出了一股如仙子般的气质,因此三夫人说话时,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未打断。 “当年你想见我,我却不想见你,是我们的缘分还不够。可今日你我又相见,我想见你了,你可还想见我?”三夫人轻轻地转动手里的佛珠,淡淡地说道。 李锦然微微愣了片刻之后,重重地点了头。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三夫人,如今她既然给了自己这个机会,自然会牢牢把握。 三夫人又道:“斋饭吃得惯吗?” 李锦然又点了点头。 “这个点刚好是斋饭的时间,走吧。”三夫人对孙止微微笑了笑,向门口走去。 李锦然看了眼孙止,又向门里看了看。孙止当下明白她的意思,安慰道:“你去吧,待老爷出来,我跟他说你来了。”李锦然向孙止投去感谢的目光,这倒叫孙止不好意思起来,催促着她去追三夫人。 三夫人将李锦然领进她的屋里,屋内檀香缭绕,桌上还摆放着未抄完的经书几卷,笔墨还未干。李锦然上前去想将书案的毛笔洗干净放入笔筒,却被三夫人轻轻拦住,示意她坐下。这么些年没见,李锦然有些不了解三夫人了。 在她印象里的三夫人,屋里摆放的物件总是整整齐齐,不用的东西总是会及时归放原处。可如今三夫人的屋里看过的经书随意丢放,几支毛笔也掉在了地上,凳子也倒了几个。她想去扶起来,却被三夫人的目光盯得不好意思起来,只好安安稳稳地坐着。 “有时候眼前看到的乱不是真的乱,看不到的才是大乱。你以为你看到了全部,实际上却只是凤毛麟角。”她起身将从院子里摘来的青菜拿了出来,让李锦然拿到井边洗干净。李锦然想说什么,却见她吩咐完自己又转身去做别的事,只好将青菜拿去洗。待洗干净后,她又走到三夫人面前,见她有条不紊地起炊做饭。眼前的三夫人,早已不再是她印象里的人了。那个美丽如仙子一般的三夫人,现在竟然柴米油盐、吃斋念佛、就连屋里也凌乱不堪,她心里有些难受,想要回去。 三夫人轻声一叹,将饭菜麻利地端上了案桌:“现在这个时辰最应该吃饭,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李锦然哪里还吃得下饭,却只好陪着她坐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扒着饭,不甘心地问道:“三娘……” “我已带发修行,你怎还喊我三娘?”三夫人笑道。 “我……”李锦然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去饭。若不再是她的三娘,那她来这里又为了什么。 “叫我的法号念慈。”三夫人依旧笑着。可李锦然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那些她小时候认识的人都变了,母亲病了,四娘死了,唯一留在记忆里的三夫人,现在连三娘也不让她喊了。念慈,多么好听的法号,可她心里却觉得好像有什么被抽走了。 李锦然站了起来,语气感伤:“你将红尘都抛开,万事皆空,可我却还在红尘里苦苦徘徊。既然你已经万般放下,为何又叫我来这里,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一顿斋饭?” 三夫人依旧吃着斋饭:“心静则万象皆明,你心不静,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李锦然一愣,三夫人从进来开始就对她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再三强调眼前的事并不可信,她的心果真是太浮躁了吗? 三夫人已将饭吃完,自行开始收拾碗筷,将李锦然的碗筷也收了过来,意有所指道:“有时候时机也很重要,错过了再想有,也得不到,比如这顿斋饭。” 三夫人将碗筷收拾好后,去厨房洗干净了再出来时,见李锦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便明白她懂了。她也不留人,说道:“既然你已参透,将军想必还在等你,且回吧。” 李锦然却又不想走了,眼眶有些湿,依恋地说道:“我喜欢在您这,您让我多待一会儿好不好?” “我已是出家人,你在这里就是打扰我坐禅领悟,领你进来,只是让你参透禅机。如今你已明白,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儿呢?”三夫人说这话时,已开始打坐,闭上了眼睛默念经文。 这一副送客的样子让李锦然待不下去,只好起身告辞,轻轻地关上了门。三娘本就难见,如果不是她想见你,你根本是见不到她人的。李锦然一叹,不知这一别何时才能再见一面。她站在三夫人的门口,迟迟不肯离去。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她双脚有些麻木才准备离开。 就在要离开的时候,她听见门内传来一阵轻轻的叹息:“红颜弹指老,天下若微尘。阿湘,我好想你!”那声音很小,她却一字不差地都听了进去。 阿湘,那是三夫人曾经唤母亲的小名,她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听见这个称呼了。原来是她错怪了三夫人,她满脑子都是这句话。当年母亲大病之后,她求过四夫人,也求过二夫人,独独没有对她低头。她恨三夫人,母亲未病之前她们情同手足,可母亲大病后,她却独善其身进了禅院。曾一度以为她是为了避嫌,可如今看来她是真的看破红尘。 说到底人生不过百余年,与其陷入无休止的后院斗争中,倒不如陪伴青灯古佛,至少不用心思复杂算计别人。自从她开始与二夫人较量之后,她越来越明白三夫人的心境。可三夫人本就独自一人,了无牵挂,而自己呢……她低着头看着一步步踏过去的青石板,若是没有母亲,没有妹妹,她倒也想寻一处山水环绕的好地方,静静地过一生,可是……哪里有这么多的可是,她逃不了,只能去面对。 再去接引殿时,她已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了起来。孙止仍然在门口守着,见到她来,转过身轻轻地敲了敲门。门很快被打开,先出来的倒是太子赵漳。此时天气已有些燥热,赵漳拿着折扇微微地扇着风,见李锦然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笑着问道:“着急要来见将军的人是你,现在能见了反倒站着不肯进来,这是为何?” 李锦然低垂着眼,只去看自己脚上那一双鞋,什么也不肯说。 赵漳见她这模样,以为她是怕冒冒失失地前来会惹得李铮怪罪,转过身对李铮道:“在紫阳阁门口碰到她,见她想见你,才带来的。你莫要怪罪她才好。” 李铮将手上的茶杯放下,也走到了门口,见她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瘦小的人低着头,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大事,叹了一声道:“来找我什么事?” 李锦然抬起头看着李铮,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想父亲了,可是父亲都不来看我。” 李铮听到李锦然这话,不知怎地就想起当年大夫人孙湘来。她十分疼爱李锦然,只是后来孙湘病后,李锦然看谁都带着一脸冷淡。可今天李锦然这样说,倒是真的有些想他的味道。 他走上前道:“前些日子你生了病,要好好休养才是。加上四夫人的事我还没处理好,马上又要去打仗。很多事都凑到了一起,不是不去看你,而是还没有抽出时间来。” 就算李铮不忙的时候也没有来看过她,四夫人跟打仗只是一个借口,李锦然心里十分清楚。可是李铮这样说,她却乖巧地点着头:“我知道父亲忙,所以现在就只是来看看你。锦绣也很想父亲,她老闹着要去找你,被我拦住了。” 这样懂事的李锦然倒是让李铮心里很舒服。他摸了摸她的头,语气也温柔了许多:“过几天四夫人下葬之后,我去梅苑看你。” 李铮从来没有说过要去看李锦然的话,好不容易去了梅苑,还是因为四夫人的死。因此当李铮说完这话的时候,李锦然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笑弯了眉:“父亲说话算话,太子殿下跟孙大哥都可以作证的。” 赵漳斜靠在门槛上,见她像是极为依赖李铮,笑着点了点头。李锦然又看向孙止,孙止只好也答应了下来。李锦然笑得更开怀:“那你们继续忙,我回去看书啦。” 李铮跟赵漳如今确实十分忙,所以李锦然说要离开,他们自然没有挽留。当李锦然一离开接引殿,他们便继续进去商量战事去了。 李锦然出了接引殿,并不着急回去。这一次假病让她在梅苑足足有十多天都未曾出门,她也不知道四夫人的尸身现在是谁在看管。孙止一直跟李铮在一起,而周正……若是紫鹃所说属实,已是受了重伤,自然是不能再看管四夫人。 停放四夫人尸身的地方是禅院尽头最右边的一间房,李锦然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在不远处便能听见一阵念诵经文的声音。而这次她已快走到那间房处,却仍未听见任何声音。门口已生了杂草,看样子是很久没人来了。她皱了皱眉,将门打开,棺木就停在屋里的正中央,屋内还有檀香未灭,轻烟缭绕。屋里的布局倒是跟三夫人的一样,如果不是那口棺木,她还真要认为自己是来了三夫人的屋里。 巧的是这停尸的屋里,里面也有凳子倒了几个。她探头去看,看见地上躺着几个男人,桌子上有几瓶酒,看样子是喝的酩酊大醉睡过去了。原来不是没人看守,只是没有人来查,所以他们偷了懒。 李锦然看着棺木,想到四夫人在临死前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再看着这些守棺木的人,不知道他们这般醉生梦死了多久。她走上前将酒坛子高高举起,狠狠地摔在地上。 那几个守卫被瓷器摔碎的声音惊醒,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见李锦然横眉冷眼看着他们,酒也醒了大半,一时都愣在那里。 桌上还有几盘小菜,一只未吃完的烧鹅,几张银票散落在已被喝的差不多的汤碗里。如今四夫人尸骨未寒,而这些人却喝酒吃肉。她冷笑道:“四夫人还未下葬,你们这般痛快畅饮,可是在为她庆祝?就不怕四夫人从棺木里跳出来向你们讨要一杯酒喝?” 原先那几个守卫只是呆愣地站在原地,而李锦然说完这话,立刻吓得变了脸色,稍微胆小点的守卫眼光开始不住地向四周看。这一幕落在李锦然眼里,嘲讽道:“看你们这样,莫非真是见到了四夫人。” 那几个守卫互相看了几眼,都保持着沉默。李锦然见他们不说话,冷淡道:“既然都不说,那我就去告诉父亲。我就不相信你们疏忽职守,父亲会视而不见。” 胆子最小的守卫见李锦然真的要往外走,高声喊道:“大小姐,我们喝酒也是有原因的。四夫人的魂时不时地就会过来,起先只是在门外徘徊,可最近……最近一到夜晚,屋里的烛台全部都会熄灭。我们……我们都看见她飘进来了。所以没办法才酗酒喝醉,醉了就看不见了。” “胡说,何来鬼魂?若是有,为何你们还活着?”四夫人死后不久,为了逼急二夫人出手,她曾让兰芝假扮四夫人在禅院晃了一阵子。待二夫人去道观求符之后,她就让兰芝收手了,毕竟二夫人太过精明,做得多了会让她起疑心。可现在这些守卫却说又看见四夫人,这怎么可能? 其他几个守卫见李锦然浑然不信,也开了口:“大小姐,小六说的是真的,自从周哥受伤派我们守这,我们就感觉不对。说难听点,四夫人就这一口棺,没有必要让我们五个大老爷们守着。四夫人这事儿我们也向周哥提过,可周哥什么也没说,反而给我们每夜送来几坛子好酒。我们就想着他是不是也遇到过这事儿……” 小六使劲儿点了点头,怕李锦然不信,又指了指四夫人的棺木。李锦然围着棺木走了一圈,才发现正东面顶端的棺木头上贴了一张符,符的形状她看不懂。另一个守卫接着道:“这符是二夫人求来的,叫往生符,大家都希望四夫人早日投得富贵人家,别再留恋人间了。” 这两人所说出入太大,却都透露了一个信息,这几日闹鬼的事,二夫人却是知道的。李锦然笑道:“什么符不符的,我也看不懂。还是二娘有心,四夫人泉下有知,必然安心了。” 看来这几日闹鬼的事连二夫人都知道了,她有些疑惑,是谁会在这个时候假扮四夫人呢,这个人到底是谁的?她看了几眼守卫,想必他们是不会说谎的。只是这符竟然是给四夫人求的往生符,难道二夫人忘记了,四夫人可是被她活活害死的呢! “四夫人既然只是晚上出来,你们为何白天不做事,门外杂草丛生,也未有人念经诵文。我在一本书上看见过,越是杂草丛生的地方,越容易有不干净的东西。四夫人的魂没准就是门口这些草招来的,而你们都没人念诵经文,她的魂又怎么安定的下来?”门外那些杂草让李锦然心里很不舒服。四夫人从前极爱干净,她不想让四夫人的尸身停在这么脏乱的地方。那些守卫没读过几本书,又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想来心里是怕极了。这些守卫听完李锦然这番话便主动地去除草,又将桌上的残羹剩汤收拾干净。一个守卫见檀香快烧完,急忙重新点了一根。 看来以后这里不会再脏乱不堪了,她心里稍微吐了一口气,才出了门。 离开禅院时,她想起四夫人已死,她之前所住的香榭苑不知又是何种光景,想必也是荒草丛生了吧。都说人死如灯灭,其实也并非如此,如果没有四夫人那日的指点迷津,也许就没有锦绣现在的安然无恙,又或许自己早就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她心里有个地方,一直住着四夫人。如今她去了,她得为她保留一些什么。她记得四夫人生前极喜爱女红刺绣,想必香榭苑定是留下一些刺绣。先前不是没有时间就是香榭苑里有人,现在正是个好时机。 去香榭苑时,路上碰见了几个丫鬟,见到李锦然时都停下手中的事,有礼貌地喊了声大小姐。这让李锦然忽然不习惯起来,从前那些丫鬟哪一个不是远远见了她就躲开的,怎么忽然转性子了?心里正疑惑不解,就看见赵灏跟张蔚然站在西子亭里正聊着什么。 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他们,她皱了下眉头,想绕道回梅苑。刚转过身赵灏就喊住了她,她只好转过身笑脸相迎。 赵灏早就看见了她,见她时刻想躲着自己,心里有些不快:“见到我就想躲,我有这么让人讨厌?” 前面不是该说的都说了,为什么他还要缠着自己,她从没认为自己有什么魅力能将他吸引住。可是张蔚然却是赵灏的人,她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难堪,这样也许会对大哥不利。她只好牵强地扯了一抹笑:“不是要躲你,只是忽然想起来还有别的事要做,就准备回去了。” 赵灏也不拆穿她,转而问道:“方才正跟你大哥讨论去狩猎的事,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你有时间,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张蔚然也跟着道:“锦绣从来没出过李府,有这个机会正好可以让她看看外面的世界。有殿下在,自然不会出事的。” 李锦然见大哥这样说,反而不知要怎么推辞,何况大哥正好说到了她的心里。锦绣确实对于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上次赵灏只是随口一说她竟高兴成那样,她也想让锦绣开心。何况大哥说的没错,赵灏身边的侍卫都有一身好武艺,有他们在,锦绣不会有什么危险。想到此她笑道:“那就有劳你们费心了,只是这两日恐怕不行,我身体才刚好,不能舟车劳顿,等过一段日子好吗?” 赵灏本以为她会拒绝,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下来,眉梢上挑,愉悦地说道:“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 张蔚然责备道:“知道自己大病初愈还跑出来,真让人不省心。” 李锦然小声道:“那还不是因为想父亲了呀。” 赵灏还未见过李锦然在张蔚然面前撒娇的样子,如今见到了只觉得她有千般模样,每一种都是那样特别。他不觉间盯着她看了很久,若有所思。 李锦然自然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浑身不太自在,却又不好当面说出来,只好转移话题:“大哥,我真的要回去了,锦绣总是不好好吃饭,我得盯着她。” 张蔚然笑了笑,温和地说道:“回吧,改日我去找你。” 李锦然又向赵灏行了行礼,才往梅苑的方向跑去。由于跑得过快,衣摆飘了起来,从后面看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赵灏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流露出难得的柔情,连问出口的话也未察觉出有何不妥:“你说她这样特别,心中可有喜欢的人?” 张蔚然看着他有些痴的眼神,笑道:“应该是没有的,前些日子我提醒过他,让她离三殿下远一些,她跟我说她看得很清。锦然是个聪明的女人,既然她说看得清,自然不会跟三殿下在一起。就算他们要在一起,我也不会允许,锦然要嫁给一个能正常生活的男人。” 正常生活的男人,赵灏嘴角勾了勾,又问:“是锦然提醒你暂时离我远一些的吗?” 提到这个,张蔚然脸上写满了骄傲,眼神带着些许赞赏:“是啊,咱们都急过了头,太子来李府,必然不是只商量战事那么简单。他也是来探探虚实,看你家底如何。” 赵灏眯着眼,笑了笑:“锦然心思细腻,这些日子我们是该少来往。但是我们又不能不联系,怎么办?” 张蔚然疑惑地问:“那依二殿下之意?” 赵灏笑意更浓:“锦然这般聪明,她自有法子,只是这段时间要多多地麻烦她了。” 张蔚然跟着也笑了:“只怕她高兴还来不及,总怪我没有时间陪她,以后陪的时间就多了。” 赵灏站了起来,看着艳阳高照的天空,只觉心情格外的好。他不会因为赵漳来就放弃自己的计划,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李锦然。他要坐拥江山,也要美人在怀。他眯着眼睛,嗅到了淡淡的花香。想到不久前李锦然跟他说的话,当时他真是急过了头。倘若天下在他的手上,又何愁她到不了自己的怀抱? 李锦然回到梅苑时,兰芝正在给花草浇水,前些日子种下的花如今已破土发芽。她想了想,去厨房又拿了一个舀子过来,将袖子挽起来与兰芝一同浇水。李锦然本就是吃苦长大的人,以前她做这些兰芝还不习惯。可如今她跟兰芝一起做,兰芝反而会兴冲冲地跟她聊天。 以往兰芝跟她说话时,李锦然总要时不时地附和两声,可今天她没有这样的心思。兰芝跟她说锦绣今天很乖,在屋里练习写了好几篇字,她也只是点了点头。兰芝见她好像藏着心事,便将舀子放下,蹲在她跟前轻声地问:“小姐,我能帮你分担什么吗?” 那一双眼里全是真诚,真诚的让李锦然不知要如何开口。她不想问出那些伤感情的话,可紫鹃的话犹如在耳,她不能放一颗危险的棋子在自己身旁。她犹豫不决,迟迟没有开口。 这般表情让兰芝更是认定她有心事。她握住李锦然的手,语气十分认真:“小姐,当初我既然选择背叛二夫人来到你的身边,就决定了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所有的心事都跟你说,你有事也不要埋在心里,就算我帮不到你,至少你说出来也会好受一些是不是?” 她既然能背叛二夫人,是不是也会背叛她?看着兰芝毫无杂念的脸缓缓开了口:“这些日子我教紫鹃读书写字,她的字十分不好看。于是我就在想,我是不是也该教你写字,会读点书写点字,总是好的!” 她希望看见兰芝哪怕是一点躲闪的样子,可兰芝只是愣了片刻,便十分高兴地站了起来,将李锦然也拉了起来,兴奋地说道:“小姐,你对我简直太好了。你来,我念给你看,我不仅认字,还会写字。当年没卖到咱们府上时,我也曾是当地知府家的小姐,爹爹请过先生教的。” 李锦然被她牵着往她的屋里走去,她从箱子里随手拿出一本书,指着上面的字:萚兮萚兮,风吹其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萚兮萚兮,风其漂女。叔兮伯兮,倡予要女。那些难念的字,她真的一个都没有读错。她闪着灵动的光芒看着李锦然。李锦然心里觉得有些堵,又道:“你写点字让我瞧瞧。” 提到写字,兰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太久没写字了,小姐别见笑。”她转过身又去箱子里拿出毛笔砚台,抽了张宣纸,待研好了墨后仔仔细细地写了起来,写完之后她递给李锦然。李锦然拿着信,见那字迹与紫鹃给的丝毫不差。她再去看兰芝的眼神,里面清澈地没有一丝杂念。如果不是兰芝太单纯,就是她太有心机。到底是谁在说谎,她心乱如麻。 “小姐,你怎么不说话,莫非是我写的字太难看了?”兰芝见她盯着字看了半晌,却迟迟没有说话,不由开口问道。 “前些日子,我让你假扮成四夫人在禅院闹鬼之事,你可曾对外人说过?”李锦然忽然问道。 “不曾,小姐交代我做的事,我谁都没有提起过。”兰芝十分认真地看着她,“兰巧死时我立誓跟随小姐一辈子,若违背誓言不得好死……” 看来紫鹃那封信并非出自兰芝之手,不然她不会把话说得这样圆满。否则把信拿出来与她对质的时候,她会毫无退路,这不是兰芝的作风。可这个结果让她心里更不好受,兰芝没有说谎,说谎的人就是紫鹃。 “小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病了?”兰芝见她脸色苍白,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我只是累了,你的字写的比紫鹃的好多了。这字我就先拿回去了,让紫鹃跟着你学学。”李锦然从来没有这样疲惫过。不等兰芝送自己出门,便拖着步子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她进屋里时,紫鹃已从床榻上醒来,坐在书案前认认真真地练着字。见她进来,便想起身为她沏茶。李锦然将她拦下,自己倒了杯茶。 紫鹃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轻声地问道:“小姐,是不是紫鹃来这给你添麻烦了?” 李锦然有些累,不太愿意说话,可见她一直看着自己,只好开了口:“你怎么会是我的麻烦,只是大病刚好,刚才又去看了父亲,走得多了容易困乏。” 紫鹃想扶她去休息,李锦然又道:“我自己来吧,你还伤着呢。”她走到床榻边,有意地将兰芝写的字丢在地上,躺下后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阵儿,她听见紫鹃放下毛笔,站在自己的床榻边,轻声地喊了两声小姐。见自己没有反应,又起来不知做了什么,顷刻间屋里飘有一阵淡淡的清香,她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待听到一阵关门声后,她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见书案上放着一个香炉,香炉里有一根香在燃烧,想必屋内的香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 她将帕子上倒了些茶水,盯着香炉出了会神。紫鹃,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才好,否则我真的不知该拿你怎么办。 她打开门走到沈信的门口,犹豫再三,还是敲了敲门。门很快被打开,沈信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却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李锦然对于他在无人时的举动已经习惯,也没有要进去,开口说道:“来我屋里一趟。” 沈信将门关上,很快便与她来到李锦然的屋里。沈信进了门,也闻到了淡淡的清香,却没有太大的反应,看向李锦然,问道:“你最近睡不着吗?” 李锦然很快反应过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信走到书案前,看了眼香炉里的香:“眠香确实能让人睡着,但是这一根香要是都用完,你能睡一天一夜。” “对身体有害吗?”李锦然又问。 “没有,就是睡得时间长点罢了。怎么,睡不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再请卫相来看看?”沈信见她真的有些疲倦,继而问道。 “不用,我就是想好好地睡一觉,睡一下就好了。”她见紫鹃插的这根香对自己没有害处,缓缓地吐了口气,才觉得自己真的是困极了。沈信见她状态十分不好,便退了出去。 李锦然在窗子前见沈信回屋之后才将眠香掐灭,方又回到床榻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十六章 初露锋芒 这一觉李锦然睡得十分深沉,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她。她努力地睁开了眼,随后又睡了过去。再次睁开眼时,便看见一脸担心的兰芝,见她拿着帕子在自己的脸上仔细地擦着,抓住她的手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小姐,你都睡一天一夜了,怎么喊也喊不醒你。我没办法,就喊阿信去请卫相来,这样你才醒的。”兰芝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刚哭过。 她竟然睡了那么久,明明她将香都掐灭了啊。她扶住兰芝,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书案前,见香已燃尽,只剩下灰。这屋里在自己睡后还有人来过,会是谁? “兰芝,我好渴。”见兰芝也在看着香炉,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她的视线。 兰芝很快倒了杯水给李锦然。李锦然接过水猛喝了两口,问道:“我睡后可有人来过我的房间?” 兰芝仔细地想了想,说道:“我在的时候没有人来,但是昨夜就不知道了。” “将阿信找来,我有话要问他。”李锦然又想起还有卫相在,又道,“跟卫相先生说,让他不必急着走,我还有事相求。待先生答应之后,你去买些上好的高桥银峰。”她走到梳妆台前,将一根簪子拿出来递给兰芝,“将它变现应该够买高桥银峰了,去吧。” 兰芝接过簪子,立刻去办李锦然交代的事。 沈信进来的时候,李锦然双手撑着下巴在发呆。他咳了咳。李锦然才回过神看他,示意他坐下来。李锦然问道:“如果有人夜闯梅苑,你会不会没有发现?” “不可能!”沈信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我夜间不睡,就在梅苑里。” 他的回答出乎李锦然意料之外,就算再身强体壮也是人,怎能不眠不休呢。李锦然见他并未有熬夜的疲惫,不由问道:“那你白天了?” 沈信见她不信任自己,有些不悦:“白天你很少出梅苑,就算出了梅苑也只是在李府活动,又不会遇到危险,所以我白天补眠。”见她有些诧异的眼神,他冷哼了声,“你要是不信,可以问兰芝。有时候你单独出门,兰芝一直在梅苑。” 李锦然并非不信他,只是一时还没回过神。她不希望别人因为她变得这样辛苦,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太软弱了,所以保护她的人才会那么费神。她握紧了手,目光看向沈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只要还在我身边,就说明我是相信你的。” 沈信脸色才好看了一些:“那你方才问我有人夜闯梅苑……”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是不是有人潜入你屋里了,你快看看少了什么没有。主子的扳指呢,还在不在?“ 李锦然见他有些紧张,想那扳指一定不是寻常之物,连忙道:“扳指还在,我也没有弄丢东西。只是最近总感觉有人进来,所以一直睡不着。”夜里没有人闯进来,那点香的人必定是紫鹃无疑。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有我在你尽管睡便是,真要有人夜闯梅苑,也得过了我这关再说。”沈信见她脸色确实不好,又道,“卫相就在门外,你让他给你看看?” 她点点头,出了门。卫相已在院子里等候多时,正低头看着君子兰。李锦然扯着一抹笑:“先生,锦然有个不情之请,我想将母亲移送到您那里去进行长期医治。” 原先她并未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开始分辨不清紫鹃到底是谁的人,她不能让别人知道母亲有好转的可能,否则母亲也许会是下一个四夫人,她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可以。”卫相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这让李锦然有些惊讶,道谢的话还未说出口。只听卫相又道:“上次给你母亲看病,对她的病情也有些好奇。我只医治感兴趣的病人,就算你今日不提,我改日也会提出的。如今你肯把你母亲交给我医治,甚好。” 沈信在一旁跟着说道:“其实上次卫先生来看过大夫人,就有这个想法,只是怕你心思重,才没有开口。今日他听兰芝说你有事相求,就知道你是要将大夫人交给他,才一直等着你的。” 卫相笑道:“你该感谢你母亲得的病是天下大夫都治不好的,否则我绝不会插手。” 李锦然对着卫相深深一拜,无论卫相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来医治她的母亲,对她来说都是大恩一件。卫相也非矫情之人,受过她一拜之后,便开始商量将孙氏接走的日子。待日子商定妥当之后,李锦然又道:“先生,无论最后我母亲能不能治好,希望您最后告诉大家的消息都是治不好!” 卫相一愣:“这么说,你是打算长期不见你母亲了。” 李锦然见沈信也是疑惑地看向自己,说道:“是,我想将自己身边的事都处理好了再接母亲回来。” 卫相也没问她为何要这样做,却也答应了下来;又给她号了下脉,疑惑地看着她:“你何时开始睡不好的?” 李锦然想了想,说道:“有一阵子了。” 卫相当下大怒:“睡不好你可以让李府的大夫开安神药,为什么要用眠香,用眠香也就罢了,竟然还用了这么大的量。你不想活的话,也别败坏我的名声。” 李锦然心下一惊,急忙问道:“先生,这眠香不是对身体无害吗?” 卫相正在气头上,声音也高了几分,浑然不似平时的清冷性子:“你莫要骗我,当初我给你看病时,就知道你是吃了药装病,我不拆穿是念在你有难言之苦。可你知道你所吃的那些药也会有无穷后患,眠香就是引子!” 李锦然面色早已变得苍白,向后退了好几步,幸而沈信在后面将她扶住,见她前所未有的害怕,以为真的吓着了她,对着卫相说道:“她是你的病人,你何必吓她。” 卫相冷冷地看了李锦然一眼:“我哪里是吓她?你何不问问她是不是不想活了?” 沈信与李锦然相识也有一段时间了,她想不想活他自然再清楚不过。只是他也没见过卫相这般生气过,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眠香要是再用几天,你们就等着给她收尸吧!”卫相也不再多看李锦然一眼,拿着药箱就往梅苑门口走去。 李锦然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冲上前抓住他的胳膊,语气急切地说道:“先生,我想要活,我再也不用眠香了。你给我开个方子,我要把身体补回来。我还有好多事要做,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她眼神空洞,好像被什么事情打击到了,只觉得心上被人狠狠地刺进了一把尖锐的刀子,她疼得不能喊出来。 卫相见她此时无助又可怜,叹了一声,又给她号了脉,从药箱里拿出药,嘱咐她按时服用,才走了出去。沈信见她一个人站在梅苑,显得孤苦伶仃,不由开口劝道:“小姐,纵然现在你的日子再苦,可总会有苦尽甘来的一天的。” 苦尽甘来?她紧紧地抱住肩膀,极力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她简直不能回想,从紫鹃回到梅苑后就开始给自己点眠香。她总觉得近来身体容易感到困乏,以为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哪里知道是紫鹃做的呢。当初服药也只有紫鹃知道,所以她才会用眠香来对付自己吗? 为什么背叛自己的人会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她宁愿这些事都是二夫人做的,这样她不会觉得心痛。可是现在,她的心好疼,就像身上的肉被刀一下一下地割了一样。 她紧紧地捂住嘴唇,背对着沈信慢慢地往回走。她什么都不想去想,也什么都不想再去猜。紫鹃曾对她说,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可如今这个姐妹却想要她死。 沈信见她细瘦的背影,更觉得她可怜无比。他轻轻地叹了下气,向自己的屋里走去。 紫鹃回来的时候,李锦然单手撑着头不知在读什么书。李锦然看书时,不喜被人打扰,因此她小心翼翼地倒了杯茶,放在李锦然的手边,站在一旁看着她读书。 李锦然看着看着,忽然笑了出来。 紫鹃见她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小姐,什么书这么有趣,竟然让你笑成这样?” 李锦然笑容满面地看向紫鹃,将手里的书卷举起来给她看。 紫鹃满眼地不解:“三十六计,这有什么好看的呀。” 李锦然紧紧地盯着紫鹃,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正看的这一计,叫作瞒天过海。”紫鹃的每一个神情她丝毫都不放过,故意慢慢地道来:“《左传》里记载,在春秋时期,齐姜和狐偃设计,将晋公子重耳灌醉,打发他离开齐国。无独有偶,《隋书》也曾写道,隋朝大将贺若弼三番五次、大张旗鼓地进行换防,用来麻痹敌军。乘敌军掉以轻心时,率领大军对陈国南徐州进行偷袭,结果大获全胜。这样的胜利确实很诱人对不对?” 紫鹃满脸的倦容,笑得有些勉强:“小姐,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懂。” 李锦然将书卷合上,站了起来,自顾自地说道:“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想要的结果,怎能不诱人呢?只是这计用得好便罢了,用不好,失掉的可是一颗心啊。”紫鹃低垂着头,让李锦然看不清她有什么情绪,“紫鹃,你跟我的时间最长,我们的感情也是最深的。你不会做让我失望的事,对不对?” 紫鹃这时候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神情有些讶异:“嗯,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姐好。” 呵,若是换作从前,李锦然肯定会握住她的手,为有这样一个好姐妹感到开心。可是现在,她只是笑了笑,便没了声音。 “前两日周大人来李府,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去拜访。今日得了空,一定要去一趟了。”紫鹃听她要去琉璃阁,也准备跟她一起去。便听李锦然又道:“你腿上有伤,就不要去了,留在这儿好好休息吧。” 李锦然从未用这般陌生的口吻跟她说话,她有些接受不了,语气哽咽:“小姐,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你对我冷淡了。” 李锦然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看向紫鹃:“我睡了一天一夜,你去了哪儿?” 紫鹃两眼已有了些泪水,眼眶泛着红,颤抖地问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腿上受的一百下竹条,难道还不能证明我的心吗?” 李锦然只要闭上眼睛,紫鹃鲜血淋漓的伤口就浮现在眼前。她说得不错,她确确实实为自己受了很多苦,可如今……如今她要她死啊。她攥紧了手心,头也不回地说道:“谁打的你,我会替你打回来!”说完这话,她再也不看紫鹃有怎样的神情,只要她多看一眼紫鹃受伤的神情,就会不忍心去怪罪她。 出了屋里,正巧碰上兰芝,见她手里还提着高桥银峰,努力地缓了缓心情,说道:“你来得正好,就等着你回来一起去拜访周大人。” 兰芝摸了摸自己的头,有些纳闷:“你想见他,他未必想见咱们啊。上次去,不是就给咱们吃了闭门羹吗?” 李锦然笑道:“让你去就去,把阿信也叫上。” 兰芝应了一声,正要去喊人,却又回头看着她:“小姐,不叫锦绣吗?” 李锦然问道:“这几****可见锦绣有出来过?” 兰芝想了想,还真是。最近这几天,锦绣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从未见出门过,那样耐不住性子的三小姐,怎么就忽然安静下来呢。她不解地看向李锦然,三小姐不出门,定然是大小姐吩咐的。在李府,三小姐只听李锦然的话。 李锦然笑眯眯地说:“锦绣忽然对画画感兴趣,这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为了学画画。反正大家只当她是个孩子,不去也罢。”之所以不让锦绣去,是因为周良并非二夫人,她担心周良能看穿锦绣装疯卖傻,对于周良这类人,离得越远才越安全。沈信从屋里出来见到李锦然冥思苦想的模样,以为她还为早上的事伤心,出言劝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想再多也没用啊。” 这次去琉璃阁的路上,遇见的丫鬟皆对她十分客气,有那么一两个大老远见到她便先露出了笑容。不管那笑容是真是假,都让李锦然心里疑惑重重,连跟在她身旁的兰芝也感到奇怪得很,不时地看向她。她心里笑道:自己在李府过得是有多么不如意,连丫鬟给自己好脸色,都成了稀罕事。 琉璃阁在梅苑的正东面,中间被一处不大不小的假山隔开。每每经过这处假山时,总让李锦然心里觉得压抑。这假山曾是她跟锦绣小时候最爱玩耍的地方,可后来锦绣有一次从假山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她们就再也没有爬过假山了。她永远都记得锦绣当时委屈地看着她,再三保证自己会小心,只希望再爬一次假山。可她没有答应,因为她亲眼看见了当时将锦绣推下去的张妈妈。她闭上眼又想起满身伤痕的紫鹃,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变得无比犀利。当年年纪尚小,她无力自保,可如今这一切,她定要都讨回来。 “哈哈哈,姐姐你不要闹,我会掉下去的。”一阵无比欢快的声音传了过来。 “瞧妹妹说的,姐姐定能将你照顾好,来啊,来抓我啊。”那声音很是甜美,让李锦然想忘记都难。她继续往前走了一会儿,穿过假山时,便看见身着橙色锦衣的承欢眼睛上蒙了一块布,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脸上洋溢着欢笑。对于承欢能跟周荷关系这么好,她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周荷那般聪明,眼看在张蔚然那已讨不到好,必然会向承欢这边靠近。见她们玩得这般高兴,她只是扫过一眼就瞥开。 “姐姐,你还在不在前面?”承欢双手向前慢慢地摸索着,一步步地向前挪动。 “在啊,来抓我啊。”周荷笑容满面,在承欢面前的不远处。 李锦然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欲往前继续走。假山尽头有一处向外延伸,造成曲径通幽的效果。李锦然身后跟着沈信与兰芝,即将要穿过假山时,承欢忽然迎面撞了过来,眼看就要撞到延伸出来的地方上。沈信眼疾手快,立刻向前将承欢扶住。 承欢只觉脚下一软,掀开了遮住眼睛的布条,有些迷惑,再看自己离假山那么近的距离,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只差那么一点点,她今天就可能会毁了容。这假山为了达到逼真的效果,故意做的怪石嶙峋,棱角锋利。她回头去看周荷,见周荷也是大惊失色。 “妹妹,你怎么样,我没想到……”周荷欲上前去扶承欢。承欢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李锦然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周小姐,这假山有棱有角,承欢蒙着布随便撞到哪里,留下疤痕都算轻的。如果要是毁了容,啧啧,想要再寻个好人家,那可就难了。” 周荷见承欢看向她的眼神都快要变了,急忙将她拉在怀里,语气有些急促:“妹妹,我一直在你前面的,只是没想到你会往那里去,是姐姐不好。” 李锦然笑道:“这倒是奇了,方才你分明是站在她左边的呀。”她又看着兰芝和沈信,疑惑地问:“莫非是我看错了?” 沈信与兰芝摇了摇头,再看向承欢时,眼里都带着些怜悯。承欢不是傻瓜,她自然能读得出来。她正前方的左边正好是一块空地,正前方与右边都有假山,如此说来是周荷故意设计的。难怪她最近对自己这般好,原来是想趁着自己掉以轻心的时候害她毁容,就因为她也喜欢赵灏吗?她从周荷的怀里挣脱出来,面无表情地看向她,过了良久头也不回地走了,那方向正是琉璃阁。 承欢走后,周荷立刻变了脸,目光凶煞地看着李锦然。李锦然见她越是沉不住气,就越笑得灿烂无比,走到她耳边悄悄地说道:“四夫人是二夫人杀死的,对不对?” 周荷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又转瞬而逝:“你胡说,姨母做事光明磊落。” 李锦然也不再多说话,只笑眯眯地盯着周荷看。这让周荷心里发毛,却又不能奈何她。就在周荷欲要说话反驳时,她又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我大病时父亲冒着被传染的风险来看我,他说让我小心二娘。你说这是为何?”李锦然故作疑惑地看着周荷,见她目瞪口呆的表情,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大步向前走去。 待绕过假山时,沈信方才开口:“那周荷心计颇深,在假山时见我们来就故意让承欢小姐走到假山拐角的地方。若不是我动作快,她回去一定会跟二夫人告状,说我们明明见到承欢小姐撞上假山却不搭手。她这是在挑拨是非呢。” 兰芝听沈信这样说,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就觉得奇怪,分明蒙着布的承欢只是在空旷的地方玩,好端端地突然去拐角,唾骂了一声:“贱人!” 对于周荷的伎俩,李锦然到不觉得稀奇。周荷深得二夫人欢心,必然是有些本事的。只是今天这一计她太过着急,何况承欢本身并不讨厌自己,再加上她们都喜欢同一个人,呵!承欢本就没有周荷生的美丽,若是毁了容,赵灏就更瞧不上了,承欢心里不气才怪。她都能想到依承欢的性子,回去该弄出多大的动静。她嘴角扬了扬,你们不让我的日子好过,那你们的日子也别想好过。 刚走进琉璃阁,便看见周荷的房门此刻敞得大开。张妈妈站在门前来来回回地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李锦然站在大门口,不进去也不出去,就这么看着。张妈妈转过身就看见李锦然含笑看着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这让兰芝心里不平衡,同样都是奴才,她凭什么这么跋扈?李锦然不计较不代表她能咽得下这口气,正要破口大骂。被李锦然轻声拦下:“一条狗咬了你,你还要咬回去吗?”兰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沈信听力绝佳,这番话自然也落入了他的耳里,也强忍住笑意。 张妈妈见她们在笑,心里更是生气,却又无处发火,恰巧从周荷屋里走出来一个丫鬟。那丫鬟手里还拿着周荷的衣衫,张妈妈走上前伸手打了那丫鬟一耳光。那丫鬟似是没料到会挨这一巴掌,完全没有防备,倒在了地上,左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张妈妈打完犹不解气,恶言恶语地骂道:“周小姐喊夫人一声姨母,夫人没让她走,你敢擅自做主?”将那丫鬟拉起来作势又要打。 李锦然眼睛冷了几分,是不是紫鹃在琉璃阁的时候,也是这样无缘无故地被人打?她对沈信使了个眼色。沈信当下会意,疾步走上前捏住张妈妈的手腕。张妈妈痛得大叫,狠狠地瞪了一眼沈信:“你敢管我?” 张妈妈话音刚落,屋内便扔出来一个包裹,紧接着承欢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看了眼张妈妈,冷嘲热讽道:“谁敢管你?呵!张妈妈,有人要毁我的容,我只不过将她赶出去,怎么,还要征得你的同意?捏住你手腕的大哥,如果不是他扶着我,现在你见到的李承欢,就是一个面目全非的人了。” 沈信冷哼了一声,松开了张妈妈的手,又走回李锦然的身边。 李承欢冲着屋内命令道:“给我收拾,不要停,今天必须让她滚出去。” 张妈妈见李承欢一脸怒容,又不知该如何去劝。这些日子她见承欢跟周荷多有来往还开心不已,可今天承欢一回来就要让周荷走人。她看了眼似笑非笑的李锦然,猜测是她在其中作梗,在承欢耳边小声道:“前几日你们不是还好好的嘛,小姐,咱别气坏了身体。夫人那么心疼你,等夫人回来让她替你讨回公道好不好?” 不提这个还好,提到这个她就更生气。自从周荷来了之后,每日都与母亲在一起,她何曾跟母亲好好说说知心话。她冷笑道:“只怕母亲来了,该走的便是我了。”见屋内没有动静,她又往屋里跑去,只听砰的一声,是什么被摔碎的声音。 张妈妈急急地跟了进去,见碎了一地的瓷器,心疼地道:“周小姐最喜欢的花瓶……碎了可如何是好!” 随着话落,又一件瓷器被摔碎了。 …… 也不知摔碎了多少件瓷器,张妈妈原先惋惜的劝解,到最后不再发声。瓷器摔的越多,李锦然越觉得高兴,在兰芝耳边吩咐了几句。兰芝点了点头,向门外走去。 见差不多该她出场时,才向周荷的屋里走去。见李承欢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喘着气。她只得将承欢丢在外面的衣衫和包袱捡了进来放在案桌上,又将承欢从地上扶起来,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像安慰锦绣那般劝道:“张妈妈说得不错,周小姐是留是走,总得要二娘定夺。你擅做主张将周小姐的东西扔出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李承欢站在原地喘着气,看着碎了一地的瓷器,心里很是烦躁。李锦然说的也不差,分明是周荷做错事在先,而经过自己这一闹,反而变成自己的不是了。她双手握住李锦然的手,轻声道:“你会替我作证的对不对,分明是她要害我!” 不待李锦然开口,门再次被打开,李锦然眯着眼睛向外看去。二夫人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面,眼睛看向她时寒彻透骨。周荷在二夫人的左侧低垂着头,看上去小鸟依人,她的手轻轻地挽住面无表情的男人。那男人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她频频地点着头,模样毕恭毕敬。这男人,想来就是周良了。 周良目光忽地扫向李锦然,眼里有说不明的情绪,却没有停留多长时间,转而看向沈信,像是要从上到下将他看个仔细。李锦然在承欢的背后轻轻地拍了拍,轻声道:“去给二娘认个错,瞧你把这屋里弄成什么样子了?” 这屋里因周荷搬进来久住,每个角落都经过精心的布置。而经过承欢这么一闹,书卷扔的满地都是,几幅画卷已被撕得看不出所画何物。二夫人踏进屋里时,脸色变了几变,却碍于李锦然在场没有发作,只冷着脸看向承欢,沉着声音问:“知错不知?” 李承欢一声冷笑,却不答她。李锦然捏了捏她的手,暗示她不要惹怒二夫人。这周荷真是聪明,知道承欢的脾性,所以并不着急回住处,反而先将二夫人和周良找来。等承欢该扔的都扔了,该摔的都摔了,她再回来,二夫人必定是先治承欢的罪。可是承欢年纪太小,以为二夫人一定会向着自己,却不知她跑来大闹大家都亲眼看见,而周荷设计害她鲜有人知。 门外站着十来个丫鬟,一个个都低着头,冷不防二夫人将李承欢拽了过来,当场扬手给了她一巴掌。那些丫鬟头低得更甚,没一个敢上前来。张妈妈动了动嘴,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低下了头。 第十七章 合作伙伴 “姨母……那些东西不值钱,别怪承欢,她还小!”周荷朱唇轻启,好听的声音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李锦然心里冷笑,若不是知道她的为人,还真会被她宛若人间仙子般的模样迷惑住。 李承欢摸着自己的脸,像是不相信似的,眼里还有泪水直打转,瞪大了眼睛看着二夫人。其实二夫人那巴掌打得并不狠,承欢却伤心极了,忽然跑到周荷身边,对她又骂又打:“你这个贱人!” 周荷家境虽不如李府,却也算小家碧玉,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一不留神便被承欢推倒在地。她痛苦地喊了一声,手下意识地去摸后背,顿时变了脸色,惊慌失措地喊道:“姨母……救我,血,好多的血啊!” 在她身上拳打脚踢的李承欢也停下了动作,见她手上已染满了鲜血。她不自主地后退好几步。李锦然在她身后及时地将她扶住:“别怕,没事的。” 确实没什么事,比起兰巧的死,浣衣房里的瘟疫,流这点血又算得了什么?她冷冷地看着周荷吓得惨白的脸,二夫人慌慌张张地将她扶起来,朝着门外的丫鬟命令将周大夫请来。张妈妈朝门外跑出去,过了一会又端了一盆水,看样子是要给周荷清洗伤口。 李承欢紧紧地抓住李锦然的手,有一丝害怕。李锦然知道她这是在怕会将周荷害死,也是,她从小到大哪里见过有人流过这么多的鲜血呢。她轻轻地在身后拍着她:“不怕啊,那些瓷器碎片只是划伤了她的背,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 李承欢扑到李锦然的怀里,带着些哭腔:“我没想过会这样的,我……我就是想吓吓她。” “我知道。”李锦然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却感到身后有一道目光在看着自己。她转过头去看,是周良!他见她回头,仍旧大大方方地盯着她看。李锦然腼腆地笑了笑:“舅舅!” 周良是二夫人的兄长,按辈分来说,她确实该叫他一声舅舅,可哪个舅舅来李府从来不见自己的外甥女呢。她知道周良不喜欢她,正好她也不喜欢周良。见周良点了点头,她在承欢的耳边道:“舅舅向来疼你,你将今天发生的事跟舅舅说说,也许他就会明白你今天为什么会做这些事来。” 周良膝下只有一子,而承欢长的又与二夫人十分相像,因此周良每逢来李府,总是将从天下搜罗的稀罕玩意带给她。承欢跟锦绣年纪相仿,对锦绣也算大方,故而那些稀罕玩意有时也会被锦绣带到梅苑。若不是这样,李锦然断然不敢站在一旁看好戏。虽然她想让周荷吃苦头,却不代表她愿意让承欢难过。 只见李承欢有些胆怯地走到周良跟前,脸上还挂着泪珠,看上去可怜不已。周良冷着脸,却不见怒容。李承欢将在假山时的事一五一十地跟周良说了,周良不时地点点头。待承欢将原委都说明白时,已泣不成声。 周良转过身叫来了门外两个丫鬟,命她们将李承欢扶回去好生休息。李承欢站在原地不肯走,眼神带着些倔强。周良在她耳边又说了几句话,她才肯走。被丫鬟往回扶时,还时不时地回头看李锦然。李锦然朝她挥了挥手,她才肯老老实实地往回走了。 琉璃阁经过刚才那么一闹,更显得此刻安静无比。周良对这间屋像是极为熟悉,很快找了一处坐下来,正面对着李锦然。这让李锦然心里更加提防起来,下意识地掩饰好自己的喜怒哀乐。她只觉眼前正襟危坐的人是只老狐狸。 “瘦了,也漂亮了。”过了半晌,周良才开口,倒是叫人听不出什么情绪。 李锦然抿着嘴,轻轻地笑了:“女大十八变嘛。” 周良又问:“也好些年没见锦绣了,今儿怎么没见她来?” 好端端地怎么会提起锦绣,她手心不觉间已有些细汗,故作镇定地说道:“前两天我带着锦绣来拜访您,估摸着通报的丫鬟没及时向您说。我们等了好几时辰,锦绣以为您不喜欢我们,吓得不敢再来了呢。” 李锦然说话间,周良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她,见她举止端庄,笑容得体大方。对于她的这一番说辞,他显然十分满意,笑道:“真是个傻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得一样疼。” 李锦然乖巧地点了点头,这周良真不是省油的灯。明明周荷出了这么大的事,却不见他表现出半点关心的样子,反而对自己关怀备至。她可不认为周良会无缘无故地与自己说这番话来。她深知周良纵横官场多年,说老谋深算绝不为过,在他面前耍伎俩就是班门弄斧,反而会叫他看出破绽。面对周良审视的目光,她只温温柔柔地笑着,眼神清澈纯洁。 周良眯着眼睛问道:“听你二娘说,锦绣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可有这事?” 李锦然心跳慢了半拍,手心里的汗比方才更多,却轻声地笑了笑,眼里带着些伤感:“妹妹命不好,这是没办法的事。”她看向周良时,眼眶有些泛红,像是极力地在忍住眼泪,却很快又笑道,“好在虽然有些痴傻,却少了些大人的烦恼。” 周良站了起来,笑道:“谁说没有办法,之前锦绣的事是我不知道。如今知道了我岂能让她再傻下去?” 果然,她担心的事还是要来了。周良来李府这么多天未走,怕打的也是这个主意。四夫人马上要下葬,说明李铮已将四夫人死亡的原因查的八九不离十。二夫人不确定她知道多少关于四夫人的事,却也明白在这个时候只有握住她的要害,才不会从中生乱。再加上自己设计周荷现已被张蔚然和赵灏孤立,怕当皇妃已是无望,所以他们才更气愤。 周良将话说的这样圆满,她没有丝毫理由去拒绝。她的手在宽大的衣袖里早已紧紧地握住。她本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总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给自己找麻烦,可是现在她还不能反击,她还不够强大。但是她不是一只软柿子,任人捏扁搓圆。她心里暗道:周良,今天这一笔,我也记下了。 李锦然像是不相信似的,极力掩饰兴奋的样子:“舅舅,你说的可是真的?” 周良满眼的慈爱:“自然是真的,今日我就回府给锦绣腾一间上房出来。大夫这两日也该到了,让她先去熟悉熟悉环境,你看怎么样?” 虽是征求的口气,可李锦然却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她眼里流露出满满的惊喜,对周良千恩万谢后,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舅舅,您认识卫相吗?” 卫相在长阳城内家喻户晓,他自然是认识,只是此时提他做啥,他带着疑问看向李锦然。 李锦然低垂着头,饶是这样也掩饰不住兴奋:“前些日子卫相给我看病,无意间听说了母亲的事,说是要试一试。” 原来是孙氏,那个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女人,纵然卫相再有本事,也无法将她的怪病医治得药到病除。他笑道:“那是好事。” 李锦然笑意更加明显,又不时地往张妈妈扶住周荷的方向看,眼里有一丝犹豫,却不知该如何说。她的每一个表情都逃不过周良锐利的眼睛。周良见她欲言又止,以为她想耍花样,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客气:“你想说什么?” 李锦然向身边看了看,又不做声。 周良衣袖一挥,让丫环都退了下去。沈信站在门口,不肯离去。李锦然对他微微一笑,示意他安心,他才退了下去。 屋里此刻只有他二人,李锦然也不再兜圈子,在他耳边道:“舅舅,今日之事并不能怪承欢。承欢喜欢二殿下,因此才向我请教江曲之计。我原本设计让殿下将计谋拿去用,后面会发现问题所在,却无法解决,到时会再来找承欢的。这样一来二去,定能增加彼此的感情。却不知……这计策怎么到了小荷那里。我见小荷胸有成竹,以为她定能妥善处理,因此便再未过问江曲之事。可是承欢却因为这事对小荷心生不满,我多次劝过之后她才重新跟小荷关系好了起来。可这种好,并不能够让她们冰释前嫌。今天我恰好从假山路过,也许小荷一时疏忽,让她差点撞上假山。可承欢心里肯定不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话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下来,后面发生的事,周良已是亲眼看见。说的多了,反而会令周良心生厌恶。她一脸真诚地看向周良,似是略有惋惜:“前些日子殿下还说要带承欢出去狩猎……” 李锦然前面所说的话并未让周良有何变化,而最后那句却让周良的脸色变了几变,虽快得让人察觉不出,但李锦然依旧看到了。周荷虽然生的貌美如花、也聪明伶俐,可她的母亲周秀却与周良并非一母所生。虽有着血缘关系,在周良眼里不过是一个小妾的女儿。比起一母同胞的二夫人周氏来说,可就差得太远了。她在说这番话时,就已将周良的家世打听得一清二楚。若是承欢当不了皇妃,周荷能当自然是好的。可明明本该是承欢的位置,却因为周荷自作聪明地夺了去,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她轻轻地叹息,似是自言自语:“承欢真可怜,现在二殿下对她似是不如从前那般好了。她本就心里难过得紧,现在又认为小荷要害她……” 周良皱着眉没有说话,李锦然见他似是信了自己的话,也不再添油加醋,只微微地行了礼,便要回去,像是生怕给周良一个不好的印象,连连解释了半天,只听得周良心生不耐时才准备离去。周良起身送她时,她一副受了大恩的模样,又是连连道谢。周良暗道:这丫头能退能进,又识时务,说出的话又不像是假的,不是愚昧就是太聪明。 李锦然站在门口,见他一副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装作一副他不信任自己的样子,略有些委屈地道:“我跟舅舅自是没有小荷亲近,您要是不信,大可以去查。” 周良笑着看她,意有所指:“承欢确实受了惊吓,至于到底怎么回事,确实要查。” 李锦然自然知道他说这话不是没有原因的,周荷跟二夫人与周良待在一起那么久都未回琉璃阁,以她的聪明才智,再加上楚楚动人的神色,定是将自己说的蛇虫心肠见死不救。她再看向周良时,眼里带着些泪水:“舅舅,我什么都跟你说了,您还是不信我?” 周良见她一脸的泪,没有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冷着声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还要再查。不可能只有你们几个人在假山那里,事情的真相最终都会还原的。你说对不对?” 李锦然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便听见身后一阵爽朗的笑声传过来。她转过头去看,见是赵灏。李锦然心里顿时感觉到有些烦躁,不是叫兰芝去叫大哥来吗,怎么会叫来了赵灏? “说得太对了,事情的真相确实需要还原,好巧不巧,我正好经过假山。若不是李锦然的随从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李承欢,也许现在的李承欢脸上早已是血肉模糊了。”赵灏剑眉上扬,笑着看向周良。 赵灏的到来显然不在李锦然的预料之内,他说的话更是李锦然没有想到的。在假山时周荷名目张大地用李承欢设计她,必然是在四下无人时进行的。可这时候他却为自己作证,怎么可能?李锦然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如今有二殿下做证人,必是不用再查了。”周良扯了一抹笑,“在下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行告辞了。” 在周良转身时,赵灏又道:“莫要再怪罪李承欢了,比起周荷来说,我更喜欢李承欢,至少她心思单纯,对人无害。” 周良身形明显一顿,不由多看了几眼李锦然。李锦然自是知道赵灏的这番话已是让周良相信了她之前的说辞,估计连二夫人不久之后都会知道。原本皇妃之位非李承欢莫属,可周荷却抢了这个位子,还要害了李承欢。 周良走后,李锦然也不在琉璃阁门口逗留,大步地向梅苑的方向走去。沈信与她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见她要走,也跟了上去。 这让赵灏很是懊恼,自己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她连句谢谢的话也不会说?他正要开口,便听见她开口道:“兰芝,还不跟上?” 兰芝有些心虚地看着赵灏,小跑着追上了李锦然。 赵灏站在原地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下去,迈开步子追了上去。他身形高大,不一会儿便将她追上。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目光凶狠:“我替你作了证,你用完就走?” 李锦然一点也不怕她,仰着脸问:“我让你来的吗,你应该知道我叫的是谁?” 赵灏立刻变了脸色,当时他与张蔚然正在商议大事,见兰芝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便猜测到是李锦然遇到了什么事。他知道李锦然此时不愿意接受他,正好可以利用这次机会来向她示好。于是他立刻停止了正在商讨的事,让兰芝表明了来意。多么巧啊,连他都以为是老天都在帮助他。可她呢,他放下手中的事来了,她却一副不愿见到自己的样子。 “看来是我来错了?”赵灏捏住她的下颚,目光复杂又阴冷,“不知好歹,嗯?” 沈信见李锦然会吃亏,想要上前阻止。李锦然一声呵斥:“给我退下。” 李锦然果断的命令让沈信向后退了几步。李锦然又道:“再退,你与兰芝给我回梅苑。” 在李锦然没有危险的时候,沈信把她当成自己的主子。他又打量了几眼赵灏,见他不会让李锦然有性命之忧,才与兰芝一起回了梅苑。 四下无人,李锦然也不顾他是二殿下的身份,伸手想将他的手掰开。可她稍微一使劲,赵灏的力就用的多一分。她只觉得下颚痛得好像要裂开了,恼怒地看向赵灏:“你想怎么样?” 赵灏哈哈大笑:“我想怎么样,你再清楚不过了。别再跟我装单纯,装无辜。你知道我今天来的原因,也知道我的心思。” 李锦然冷冷地看着他,任由他捏着自己的下颚:“既然你这样了解我,那大家就把话挑明了说。我不想见到你,也不想跟你有任何的瓜葛。前些日子我已经说了一次,如果上次是我说的含蓄让你不清楚,那我今天再说一遍,我永远不想见到你!” 赵灏因她说的这番话脸色已是差到极致,下手也变得更重,直到她下颚渐渐变成了紫色。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却犹不解气,为什么自己已表现得这样明显,可她还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最近这些日子,他见到赵澈时不时地来梅苑,心情前所未有的糟糕透顶。在赵澈面前,她笑靥如花、娇娇羞羞。在自己面前,她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李锦然被他捏得很痛,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让赵灏更是气愤不已,他步步紧逼,她步步后退,不觉间已退到了人工修建的池塘边上。等李锦然察觉险些要掉了下去,情急之下她急忙抓住赵灏的肩膀。赵灏冷笑一声,顺势将她带进怀里,让她远离了池塘。 想到方才她差点落水,面色变得苍白。没有人知道她怕水,她又想起当年锦绣贪玩,夜色已深,她却在梅苑怎么也找不到。她顺着绿荫小道一直找,直到走到现在站着的池塘边上,忽然被什么人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扑通一声落下了水。那时正直盛夏,池塘水底密密麻麻地长着旺盛的水草,她拼命地向岸边游去。可水草却偏偏缠住了她的脚,她一次次地挣扎,却连连地喝了好多池水。苦苦地挣扎中,一行丫鬟提着灯笼缓缓走来,她大声呼叫救命,可她们却仿佛没有听到似的。走在最前面的人,在她筋疲力尽沉入水底的最后一刻终于看清了,是张妈妈!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连意识都变得模模糊糊,一双温暖有力的手将她带出了池塘。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苏照,是苏照救了她的命!可她活过来之后,再也不肯下水,就连四夫人赵氏被刺客推下水时,她都只敢远远地站着。为了锦绣跟母亲,她比任何人都要珍惜自己的命,可今天差一点她就又要掉下水。她忽然抬起头,如一头还未长熟的狼一般,狠狠地盯住赵灏。 赵灏嗤笑一声:“看看,这才是我认识的李锦然!用你的时候,喜笑颜开。用不着你的时候,恨不得离你千里万里。方才要不是我揽着你,这会儿早就成了落汤鸡。” 听他这句话,李锦然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说得不错,我就是这样的人。唯利是图,见人说话,你却还这么黏着我不放,是不是犯贱?” 赵灏被她骂,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道:“我就是喜欢你这样,越是这样便越能证明你足够配得上我。周荷算什么,我不过被她一时迷惑。哈!父皇连夜召我进宫不久后,我就猜到那计策出自你手。你用此计不过是为了让我与周荷反目,我便顺了你的愿,现在我的眼里只看得到你一个人。想来前些日子你说的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过是故意让我注意到你的话……” 他竟然以为她所做的一切,是因为想引起他的注意?她像是听了天大的一句笑话:“赵灏,不要在我面前自取其辱了。这世上想嫁给你的女人也许有很多,但绝对不包括我。” 赵灏脸上的笑顿时没了影踪,面色阴沉地冷着声道:“李锦然,因为我欣赏你,所以允许你偶尔的欲擒故纵,但玩的多了,就不可爱了。” 对于在他眼里自己是什么样子,她一点也不关心,无所谓地笑了笑:“看来我今天无论说多少话,你都不会相信,既然如此那只有告辞了。” 临走之前,她想起周良看她的眼神,还有他让锦绣入住周府,美其名曰给她看病,实际上相当于半软禁。她咬了咬牙,又转过头看向赵灏,笑道:“虽然我很讨厌你,可是大哥还跟着你,所以还是给你提个醒。周良来李府,太子也来李府,这事儿绝不简单,如果我是你,绝不会袖手旁观。” 赵灏神情明显因她这话愣了一愣,继而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李锦然不想再跟他装下去,何况她需要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做她的后盾。她从来没想过要利用谁,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能拿妹妹冒险,纵然不能撼动周良的地位,也要让他遇到麻烦,这样才能有机会将锦绣从周府接出来。面对赵灏询问的眼神,她丝毫没有闪躲,大大方方地看向他:“你想要当未来的皇上!” 赵灏正欲反驳,李锦然又笑道:“当今太子风头正盛,想扳倒他并不容易,可不代表毫无胜算。你这些日子跟大哥在一起,不就在商量着如何与太子抗衡吗?” 赵灏很快从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缓过神来,继而笑道:“我曾主动问你可有妙计,你却跟我装糊涂。可现在你却全盘招来,你有事求我?” 既然选择让他来做自己的后盾,她也不再对他隐瞒,坦言道:“我需要几名武功高强的人在暗中保护我,至于原因我暂时还不能跟你说。” 赵灏从幼年开始便一直攻读谋略书籍,故而在身手方面薄弱了许多,所以有许多暗卫,给她几个倒也不难。他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李锦然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是合作的关系。这几日太子在李府多有走动,你与大哥不便单独行事,以后改到梅苑吧。”李锦然眯着眼,又道,“是不是正合你意?” 赵灏见她这般坦率,对她也不再隐瞒:“此计甚好,我与你大哥正有此打算,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若不是她提出让他来梅苑,他永远也不可能告诉她,依他的为人,必然是利用张蔚然来梅苑。她只听说赵灏审时度势、以退为进,如今看来远远不止如此,他更懂得如何收买人心。他是二殿下,身份尊贵得高不可攀,说出的话却让人犹如对待一个朋友一样。朋友,想到这个词她笑了笑。伴君如伴虎,历来想要当皇上的人,哪一个不是心机算尽,他怎么可能会跟人做朋友? 这李府看起来风平浪静,风和日丽,她却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要来之前的片刻宁静。太子赵漳、二殿下赵灏,还有忽然到来的周良,这三股势力都在暗暗较劲,此刻的按兵不动,不过是更好地隐藏自己的实力。她眯着眼,微微地仰着头看着一棵枯朽的海棠树。已有几年不曾开花的它,此刻竟然开出了几朵海棠,粉中带紫,看上去煞是可爱。她在想,这海棠都能开出花来,是不是母亲的病也能治好呢?想到母亲这几日有了好转,她抿着嘴角轻声一笑,是要回去了。 她笑道:“二殿下,时间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日照当头,李锦然在骄阳下微微一笑,赵灏只觉得心都快要醉了。他不觉间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点了点头。他看着李锦然的背影,娉娉婷婷,袅袅娜娜,思绪渐渐飘远。若是让母妃知道这个女人,母妃一向疼爱他,会不会支持自己呢? 第十八章 良苦用心 在周良告诉李锦然要将李锦绣接到周府之后,翌日便有周府的家丁亲自到梅苑来接人。鲜少来梅苑的二夫人也来了梅苑,身旁还站着周荷。以往周荷总会挽着二夫人的手,宛如亲生女儿一般,可此时却只静静地站在一旁,脸色并不似从前那般红润。 李锦然牵着李锦绣从屋里走出来时,将锦绣往前轻轻地推了一下,语气十分温柔:“马上要去舅舅那里了,二娘跟周小姐亲自送你过去,你怎还不肯出门。” 李锦绣歪着脑袋,黑葡萄一般的眼珠滴溜溜地转:“我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李锦然微微低头看向她:“等你长大了就回来。” 相亲相爱的这一幕并未能持续多久,二夫人便走上前牵住锦绣的手,笑道:“夏河可是给皇上亲自问诊的大夫,医术自然高人一等,也许你只在周府待上几天就能跟锦然团聚了。” 李锦绣嘟着嘴,有些赌气地看向李锦然:“夏河的医术很厉害嘛,可有卫相厉害?他都将你的病治好了,我的病也肯定能治好!我要卫相给我看!” 二夫人似笑非笑,眼神透露着轻蔑,很快又掩饰住了。卫相虽医术高明,可无人能知他的行踪,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请得到他。李锦然能请到一次,是她足够幸运,还能指望请到第二次吗?这李锦绣,真是傻的太可爱了! 李锦然十分疼爱地瞧着李锦绣:“可是卫相大夫好忙啊,天下这么多生病的人,总得一个一个的医治对不对?” 李锦绣似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才不情不愿地被二夫人牵着走。快要走出梅苑时,忽然又挣脱了二夫人的手,直冲冲地扑进李锦然的怀里,哇的一声大哭出声。李锦然将她搂住,感到她浑身都在发颤。二夫人也转过身,打量着李锦绣。 李锦然悄悄地掐了一下她,李锦绣却不停地摇头。李锦然暗暗叹气,昨夜不是都说好了,今日无论谁来接她,只要乖乖地跟人走便是,她会想办法将她接出来。可现在哭成这样,怎么堵住悠悠众口。明明是个小孩子心性,却有十五六岁少女的悲欢离愁。她知道锦绣这般缠住她不肯放手,真的是怕极了。 “姐姐你骗人,昨夜你答应让我带上桂花糕再走的……”李锦然掐她的那一下,其实她就明白了。只是她从来没有与李锦然分开这么远,她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水,看上去可怜极了。 李锦然一颗悬着的心落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傻瓜,舅舅府上的桂花糕定是比我做得好吃多了。你去尝尝便知,没准以后再也不吃我做的了。” 李锦绣回头去看二夫人,二夫人笑盈盈道:“锦然说的是,周府厨子做的菜,当今皇上尝过都赞不绝口呢。” 李锦绣才笑开来,又多看了几眼李锦然,跟着二夫人往外走。周荷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静静地跟在她们身后。 周荷肯定想不到她也有今天,初来李府时,明明赢得了那么多人的心。可不过一天时间,她竟失去了二夫人的宠爱。李锦然嘴角扬了扬,她不知道的还在后头呢,真以为自己只敢看,不敢做?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机遇罢了,可这机遇马上就要来了。 她转过身,便看见紫鹃站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她,身上还穿着从琉璃阁出来的那身衣衫,浅紫色的长锦衣上淡淡的紫鹃花几乎已看不见。李锦然走上前,满是关切地问道:“伤口还疼吗?” 紫鹃见李锦然今天肯主动跟她说话,显得十分开心:“早就不痛了呢。” 见李锦然似乎还不太相信,她将裤脚卷了起来,上面的伤口已开始结痂,虽不再流血,却仍显得十分狰狞。这伤口倘若好透了,也是要留下疤痕的。李锦然只觉心里有些痛,缓缓移开了视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道:“这么久未曾出门,你可愿意与我一起出去逛逛?” 紫鹃显得比方才更加开心,连连点头,眼睛却看向沈信与兰芝的屋里,又问:“他们不去吗?” 李锦然笑道:“只有我和你不好吗?” 紫鹃面露惊讶,却很快挽住李锦然的胳膊,像还没去琉璃阁时那般。李锦然虽面上在笑,心里却感到难过。那时的紫鹃眼神清澈,性子直爽,与她好姐妹相称。可现在的她眼神躲闪,善用心机。她从屋里拿了一些银两,又留书信一封,带上紫鹃出了梅苑。 再次出李府时,守在门口的侍卫见她,无不点头哈腰。一个侍卫十分利落地为她找来了四人抬的轿子,又给轿夫了些银两,在一旁叮嘱务必要将大小姐送到要去的地方。李锦然只抿着嘴轻笑,并不言语。他们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不过是因为上一次挨了赵灏的训斥。他们错以为是赵灏对自己上了心。呵,她嘲讽地笑了笑,提着裙摆上了轿子。她看了眼紫鹃,示意她也坐上来。紫鹃面露尴尬,急忙摇着头。李锦然也不再勉强她,闭上眼睛任她跟着轿子。 许是侍卫找来的轿子,抬轿的人以为她地位尊贵不能怠慢,因此这一路极为平稳。李锦然听着轿外熙熙攘攘的叫卖声,竟有了些困意。 “小姐!保安街到了。”紫鹃在轿外轻声提醒。李锦然慢慢地睁开眼睛,下了轿。 长阳城最有名的街为保安街,当年因皇上偶尔微服私访,闻到了浓郁的酒香,顺着香味寻到了安保酒楼,便不时地来这里小酌几杯。保安街因此成名,围绕着安保酒楼的几处客栈茶馆,生意越做越兴隆。也是因为皇上曾来过保安街,此地负责治安的官员也格外谨慎小心。长久于此,保安街便形成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李锦然之所以选择来保安街,很大原因是去找沈信时遇到的盗匪。她可不想自己出一趟门,再遭遇什么不测。她挽着紫鹃的胳膊,朝着锦衣堂走去。 锦衣堂的门口一个小童坐在凳子上昏昏欲睡,见李锦然穿着朴素,又继续闭上了眼。李锦然笑着从衣袖里拿出一锭银两在小童的眼前晃了晃。小童尴尬地咳了咳,站了起来,急忙将李锦然与紫鹃引进了正堂。进了正堂,才见到掌柜,掌柜手中正拿着一匹布查看成色。 能进锦衣堂正堂的,非富即贵,掌柜将手中的布匹放下,将李锦然引到了后堂。后堂打开时,李锦然眯了眯眼,见堂内摆放着各种料子的布匹,有冰蚕丝、菱花织锦、红黄龙纹锦、白色生绢、纹罗、素罗、锦绮……这些上等的布料,单单就是进料,都需要花费巨大的财力,更别说要在这些布料上绣上精致的花纹,再加以珍贵珠宝点缀。 琳琅满目的布料无不显示着锦衣堂掌柜的家底雄厚,李锦然却只是淡淡一笑,侧过身体问了问已是瞠目结舌的紫鹃:“可有你喜欢的料子?” 紫鹃再次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睁大了眼睛看着李锦然:“小……” “我们情同姐妹,如今我有了钱,怎连给你做件衣裳的钱都付不起?”李锦然打断了紫鹃想要说的话,又看向掌柜,“这些虽好,却没有我妹妹看得上的。可还有别的?” 掌柜眯着眼,再次打量起李锦然的穿着。李锦然笑眯眯地走上前,在离掌柜很近的时候,低下头欲从衣袖里拿银两。在低头的一刹那,掌柜看清了她头上的金蝴蝶簪,脸上立刻笑出了花。金蝴蝶簪富家小姐戴上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簪子却有八只蝴蝶,翩然起舞栩栩如生。 这簪子一般人可看不出来历,可掌柜是见过世面的,这姑娘头上所戴的正是当今皇太后送给三殿下赵澈的簪子。这簪子三殿下曾说要送给心爱的女人,想必眼前这位就是了!掌柜想到此,脸上立刻带着满满的笑容,将正在找银两的李锦然轻轻拉住,颇为殷勤地笑道:“有!有!您要什么样的都有。” 李锦然转过身看向紫鹃:“妹妹想要什么衣衫,直说便是。掌柜这里要是再找不到你想要的料子,我还真想不出哪里有了呢!” 愣了半天的紫鹃,现在终于明白,小姐原来是给她买料子做衣衫。她顿时脸红了大半,焦急地说道:“不要了,我什么也不缺。” 掌柜以为紫鹃的推托是这里的布料入不了两位姑娘的眼,当即一拍大腿,高声道:“这样,三日后,保安街锦里小楼,午时我们再议如何?天下还没有我锦衣堂拿不来的料子!” 李锦然又看了眼紫鹃,叹了口气:“只有如此了。” 掌柜又问:“敢问小姐尊姓?” “李!”李锦然笑答。 “今日接见有所唐突,还望李小姐不要在意才好。”掌柜将李锦然送到了正堂,看了眼方才守门的小童。小童立刻从柜台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掌柜将木盒子递给李锦然,又道:“来锦衣堂的客人,都能收到这样的盒子作为见面礼。买卖不成,做朋友也是可以的。” 李锦然笑着收下了盒子,带着紫鹃走出了锦衣堂。紫鹃在她身后越走越慢。李锦然转过身,叹道:“想给你买些好料子做衣裳,你不肯要,如今我出来了你怎还这般不开心?” 紫鹃抬起头,缓缓开口道:“你是想赶我走了吧。先前我以为你真心想给我买料子,我知道你并没有钱,你却要买那么昂贵的料子,是想用全部的积蓄与我撇清关系!你总说相信我,却不再……” 李锦然见她已满脸的泪水,若换作以前,紫鹃早已朝她大喊大叫,叫苦不迭,可是如今她却只是暗暗流泪。紫鹃变了,变得越来越陌生。李锦然上前搂住了她:“你与二娘住了一阵子,很少来梅苑,怎知我的光景还如从前那般?” 紫鹃脸上还挂着泪水,疑惑地看向她。 李锦然又道:“不知怎的,父亲对我越来越好,时不时地会给我送些银两。锦衣堂我自然能进去,曾经你待我情同姐妹,跟锦绣关系又这样好,只不过想给你买些料子,你却如此多心!” 紫鹃眼睛暗了下去,没有光彩的眼睛少了灵动的光芒。她有些呆愣地自言自语:“曾经,是啊,我们再好都是曾经呢。现在这样算什么呢,小姐你告诉我,现在我们这样算什么?” 李锦然忽然笑了出来,拿着帕子擦掉她的泪水:“曾经情同姐妹,可现在我们就是姐妹。” 紫鹃突然紧紧抓住李锦然的手,语气有些急促:“小姐,二夫人允许我再回梅苑的时候,我每夜都会给你放迷香。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知道我每天都去了哪儿。” 终于肯说出来了吗,李锦然面上虽笑着,心里却像一根紧绷的弦此刻可以松开一样。她缓缓吐了一口气,轻声道:“那你最近几夜去了哪里?” 紫鹃眼神坚定,抓住李锦然的手又紧了几分:“小姐,现在我还不能说,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李锦然眼里流出一丝悲伤,拉着紫鹃的手慢慢向前走:“我身体越来越不好,一度有昏迷的现象!”紫鹃步子一顿,李锦然却像不知,只继续道,“有一次兰芝见我倒在梅苑,苦苦求了卫相先生来给我看病。卫相先生探了脉,将我训斥一番,说再乱用迷香,我就活不长了。” 紫鹃慌乱复杂的眼神不是没有逃过李锦然的眼睛,仍挽着她的胳膊:“可是我不怪你,你有你的苦衷,你说做的一切都为我好,我便信。”她只愿今日说的话,能让紫鹃明白,她做的那些事并未逃过她的眼睛,她不想揭穿,只是还留着些念想。毕竟那些与她在一起的时光,是那样的美好啊。 “走吧!锦衣堂的料子你觉得贵,我再去别家挑挑吧。”李锦然转而说道,向另一条小巷走去。此条小巷并未如方才那条热闹,连生意也冷淡不少。 李锦然一直往前走,紫鹃却在身后拉住了她:“就这家铺子吧,咱们以前都在这选料子的。” 李锦然点了点头,走进了铺子,紫鹃很快选好了料子,告诉掌柜需要多少料子。李锦然疑惑地问:“怎么买这么多?” 紫鹃笑道:“在梅苑闲着没事,想自己动手做衣裳。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再出门,索性多买一些,慢慢做。” 李锦然将一锭银子拿出来时,掌柜面露难色,这么多的钱足以将他这店里的货都买下来了。紫鹃见状便拿出了荷包,李锦然将她拦住:“今日出门我带上你,就是想给你买料子,你怎么还自己付钱?你在此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紫鹃没等多久,便见李锦然微微喘着气回来了。她将散银递给掌柜,又将已选好的布缎搬上了在门外叫好的轿子。紫鹃仍是不肯与李锦然同轿而坐。这回李锦然却坚持让她坐了进来,紫鹃有些不自然,李锦然却像变戏法一样,从袖口里拿出一支簪子,递给了紫鹃。 紫鹃将簪子拿出来细细看,掩饰不住地欢喜,那簪子上刻着几朵紫鹃花,她将簪子戴上了发鬓间,迫不及待地问:“好看吗?” 李锦然笑道:“只有它才配得上紫鹃,你说好看吗?” 紫鹃又问:“方才你出门,定是去将正银破开换散银了,这簪子怕花费不少吧?” 李锦然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认真地道:“我想认认真真地送你一样东西,就不要计较那些有的没的,好吗?” 紫鹃有些动容,嗯了一声,低下头不知再想什么。 再回到李府,已是申时。进了梅苑,兰芝已在门口等候多时,只将她迎进屋里,见了紫鹃头上的簪子,微微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再对她冷嘲热讽。李锦然坐下之后,兰芝才去厨房将早已做好的饭菜端上了案桌。 紫鹃自知兰芝与沈信都不喜欢她,于是只埋头吃饭。 兰芝见状,笑道:“以为小姐带你出门,能吃的着山珍海味,我这手艺还担心入不了你的口呢。” “兰芝!”李锦然低声喝道。 兰芝看了紫鹃良久,说道:“小姐,您走后不多久卫相先生来了,将大夫人接走了。” 紫鹃手中的筷子突然掉在了地上,慌忙起身去捡,将筷子捡起来后,见李锦然与兰芝皆看向她。她将手中的筷子轻轻放在案桌上:“我吃饱了,想去散散步。”她不等李锦然答应,便匆忙地出了门。 兰芝看着紫鹃用过的筷子,问道:“小姐,她会去哪里?” 李锦然自顾自地将菜夹到青花瓷碗里:“你不是想到了吗?” 兰芝满眼的惊讶:“那你还带着她出去玩,还送她簪子!” 李锦然放下手中的筷子,轻轻地叹:“在我一无所有无法自保时,她跟着我吃了很多的苦。如今我有翻身的机会,她却开始背着我做事。这说明什么?” 兰芝恍然大悟:“二夫人威胁了她。” 之前李锦然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可是今日的那番试探,她能够看出她并非蓄意要用迷香,只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她去了哪里。若她真是二夫人的人,大可以在她因迷香而昏昏睡着时,拿一把刀就让自己命归西天,可是她没有! 如今她已回了梅苑,却仍然对自己有所隐瞒,必定是二夫人抓住了她的弱点。李锦然不怕二夫人直接找上门来,却担心二夫人时时刻刻为难紫鹃。她想来想去,仍然想不出二夫人以什么原因让紫鹃这般为难。 她记得当年与母亲一起出门游玩时,紫鹃披麻戴孝地跪在长阳城门口,地上摆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卖身葬父。那时的紫鹃早已哭干了泪水。她心生怜悯,拉住母亲的手,母亲会意地给了她银子,她拿着银子放在了紫鹃的面前。第二日紫鹃便找到了李府,她才知道紫鹃的母亲早死了,父亲也已西去。 于是紫鹃留了下来,这么些年来,她从未见过紫鹃回乡探亲,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舍得让紫鹃去琉璃阁。可如今看来真的是她错了,紫鹃现在的命运是她一手造成的。她在为紫鹃的改变感到伤痛的同时,却更恨自己的大意。 兰芝见她伤感怅然,也知她这是想起了紫鹃的处境,安慰道:“一时半会儿紫鹃还算安全,只要她时不时地向二夫人提供一些你的消息,二夫人还不至于太过为难她。”她两眼闪过一丝精光,又开口道,“小姐,你与她同吃同睡,是不是正是此意。” 李锦然并未回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只是希望紫鹃能够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这一顿饭因紫鹃的突然离席吃的极为沉默。兰芝将碗筷收进厨房时,沈信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李锦然听见敲门声,放下手中书卷去开门,便见沈信受了一身的伤,眼中划过一丝诧异,很快将他迎了进来。 从柜子里翻出上次受伤时用的金疮药,见他脸色有些苍白,定是失血过多所致,当下不敢犹豫,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想帮他上药。 然手还未碰到他的衣衫,他迅速地躲开,从她手中拿过药,极为虚弱地道:“回去我自己上药,不碍事。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事情解决了。” 在跟紫鹃出门时,她特意留下书信一封,交代了兰芝与沈信要做的事。她让沈信去请卫相来接走母亲,出李府时兰芝留在马车上照顾母亲,沈信则暗中保护。她预感母亲不会这般顺利地出门,虽然紫鹃被带出了门,但梅苑少了孙止的保护,二夫人必然会再跃跃欲试。 沈信的衣衫被鲜血染的湿透,叫李锦然不敢再看下去。她转过头满是歉意:“对不起,我没有想到她会那般狠心。”她以为去跟踪的人只是记下母亲要住的位置,以后再寻机会除之。现在沈信伤的这样重,足以看出那些跟踪的人是下了狠心的,如果不是沈信……她简直不能想象,也许母亲现在已成为刀下亡魂。 “我……”李锦然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沈信见她愧疚的神情,反而笑道:“保护你是主子交给我的任务,你不必放在心上。只是这些日子你要万分小心,我这伤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他为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她自然不能让他再劳累下去。她极为认真地看着他:“阿信,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替你们都讨回来。” 沈信见她似是要哭的样子,想到主子临走之前叮嘱的话,有些不自在地安慰道:“小姐,主子最常说的就是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是个粗人,伤的比这重的时候多了去了……” 不说还好,沈信见她眼眶更红,有些不知所措,晃了晃手中的金疮药,表示自己该回去上药了,急匆匆地出了门。 沈信出门后,李锦然又愣了一会儿神,才将锦衣堂掌柜临走时赠送的木盒子打开。见是一叠银两,她数了数,竟然有一千两。呵!锦衣堂真是财大气粗,她还什么都没买,竟然先送了一千两的礼钱。她将木盒子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发现了一个夹层。她抿着嘴笑了笑,从夹层里抽出来一张宣纸,宣纸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她笑意更浓,将银两与宣纸又装进了木盒子,寻了个无人能发现的位置,小心地藏好。 接下来的几日,梅苑一日比一日安静,兰芝见了紫鹃也不再如从前那般冷嘲热讽,只是爱理不理的态度让李锦然颇为无奈。好在紫鹃早已习惯,每每有兰芝的地方她都避而远之。沈信虽受了重伤,却依旧时不时地在梅苑里站着。沈信再出现在梅苑时,李锦然多次以眼神示意让他回去休息。可沈信故作不懂,李锦然知道他这是为自己考虑,如果沈信不在梅苑,窥视梅苑的人更有机会下手。只有沈信站在梅苑,她才是安全的。她看了看天,算了算四夫人下葬的日子,还有五天。 紫鹃从外面回来时,走路的姿势与平日不太一样,兰芝将此事告诉李锦然。李锦然皱了皱眉,走到紫鹃的屋里。自从紫鹃腿伤好些之后,她便主动要求再搬回原来住的屋里。李锦然见她似是真心不愿意与自己住在一起,便也由了她去。再推开她的门时,便见她手中拿着一个布偶在发呆。李锦然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紫鹃没有想到李锦然会在这个时候来,想将布偶藏起来已来不及,索性就让她看。 李锦然进了屋里,转身将门关上,拿起布偶认真地看了片刻,问道:“这生辰八字我未见过,可是周荷的?” 紫鹃自知瞒不过李锦然,却也不想回她,只是坐在床榻上,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此刻她在想着什么。 李锦然凑得进了才看见她的右半侧脸有些红肿,顿时眼睛变了色,厉声问道:“谁打的?”见她不答,站在紫鹃的面前,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差点让我死掉,我都不舍得打你。她们凭什么,难道你给的消息还不够吗?” 一直面无表情的紫鹃听她这样说,眼泪忽然流了出来,没有哭声,没有抽泣,只是静静地看着李锦然。李锦然伸手去擦她的泪,却怎么也擦不完。她越是安静得不言不语,李锦然心里就越觉得疼。她想起什么,弯腰欲脱下她的鞋,紫鹃却忽然站了起来,将李锦然往门外推。 李锦然见她这样反抗自己,笃定她受了伤。她满脸的泪水让李锦然舍不得骂,却不知该说什么话让她静下来,只好抱住她,一下一下地拍她的背:“咱不哭,都会好起来的……”此刻她的语气温柔得不像话,紫鹃渐渐安静下来。李锦然复又说道:“我只是看看你的脚,兰芝说你好像受了伤,如果真是这样,那咱们得治,否则等我真正自由的那一天,你怎么跟我游遍大好河山呢?”她记得紫鹃说过,倘若有天能离开李府,她最想做的事就是将尘世间的美景一次看个够。眼下她没什么法子能让她给自己看伤口,只好将这话说出来。却不承想,紫鹃仍是不为所动。 李锦然将她推离了自己的怀抱,冷笑了两声:“我对你好,让你这般难为情,可是真受了二夫人什么好处?” 紫鹃腾的一下站起来,将脚上的鞋脱了下来。 当紫鹃右边的鞋脱下来之后,李锦然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脚踝处肿得很高,脚趾也被夹出了血。她缓缓走上前,不可置信般地自言自语:“她们居然给你用了刑……”她扶着紫鹃慢慢地坐在床榻上,又掀起她的裤脚,只看了一眼便撇过头去,原先已经结痂的伤疤,此刻又添了新伤。 “小姐,无论我做什么,我都只想让你相信我!”紫鹃垂下眼帘,已是不再流泪。 李锦然紧紧地抱住她,如果她真的投靠了二夫人,二夫人又怎会将她伤成这样。她哽咽地说道:“我信你,你且不要再这般藏着掖着。二夫人叫你做什么,你只管做便是,只要她不为难你就好。” 紫鹃却叹了一声:“她是要害你!” 李锦然疼惜地看着她,极为认真地说道:“你怎知一定会害到我,在你为她做事时只需告诉我一声就好。我做两手准备,不让你为难,我也保证自己的安全,好不好?” 紫鹃犹豫了良久,才答应下来。李锦然见她答应下来,将她手中的布偶拿走。不到半个时辰又回来,手里拿着剪刀和白纱布,将紫鹃的脚小心翼翼地上了药,又缠上白纱布,嘱咐她不要再沾水,也不要再出门,亲眼看见紫鹃点头后才走了出去。 李锦然出了门,看向站在门口的兰芝,缓缓开口:“今后,你可信她?” 方才李锦然故意让兰芝站在门口等候,兰芝早已将紫鹃腿伤和脚伤看得一清二楚。再提到紫鹃,她眼中流露出钦佩,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锦然又道:“她脚上的伤……很重,如果照顾不好,可能会瘸一辈子。可我最近还要做一些事,她就拜托你了。”她扶着自己的额头,似是疲惫不堪。 “小姐,把她交给我吧,你看这几日阿信也让我照顾得很好。”兰芝道。 “嗯!”李锦然道,“我相信你。” 李锦然回到屋里后,将布偶压在被褥底下。坐在床榻上,她只要闭上眼,满脑子都是紫鹃的伤痕。她猛地站起来,似是作了什么决定,向大哥的住处走去。 这几日因四夫人要下葬,禅院的门口又挂着几盏白色灯笼。她还未走到禅院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的诵经声。想来那些守卫也是怕四夫人的魂魄前来索命,才又是诵经,又是挂灯笼。 张蔚然住的地方在禅院的西面,她刚走过禅院门口,便见张妈妈扶着二夫人缓缓走来,身后跟着四五个丫鬟。周荷站在二夫人的身边,低眉垂眼,看上去很是乖巧。 张妈妈斜看了一眼李锦然,扯着一抹笑,捏着腔道:“这不是大小姐吗,怎么有空出来了?” 李锦然冷笑了两声,说道:“做了恶事的人都敢出来,我有什么不敢?” 张妈妈瞪着她:“你胡说。” 李锦然笑眯眯地看向周荷,别有意味地说道:“做了什么恶事,你最清楚了是不是。那么多条人命啊……” 周荷面色不改,淡然道:“我不知你说什么。” 李锦然哈哈大笑:“浣衣房,那些人怎么染上瘟疫的,还要我再说明白些吗?” 此话一出,二夫人原先挂着的淡笑,瞬间消失得无影踪,眼神像刀子一样看向李锦然:“还是留些口德,以免日后惹下麻烦。” 终于不再装贤妻良母了吗,李锦然眯着眼笑了笑:“二夫人说的极是,还是留些口德的好,保不准四夫人的魂儿哪天又去了什么地方,让什么人看见可就不好了。” 一向能言善辩的二夫人,此刻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李锦然见她哑口无言的模样,笑得十分开心,绕过他们直往张蔚然的住处走去。 张妈妈刚欲张口大骂,李锦然忽地转过头,眼神犀利地看向张妈妈。张妈妈心下一惊,这丫头怎会有这样的眼神。 “张妈妈,你年纪也大了,也许活不了多久,还是珍惜眼前的时光最好,那些伤人流血的事,还是留给年轻人做比较好。”李锦然抛出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张妈妈愣了半天,狠狠地骂了一句:“贱人!到最后死的是谁还不知道。” 见张妈妈骂人,周荷似是不满她的粗俗,微微皱了皱眉,轻声道:“姨母,李锦然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二夫人阴着脸,半晌吐出几个字:“待赵氏一下葬,她的日子便也不久了。” 第十九章 太子之势 李锦然来到张蔚然的住处时,门口的侍卫知道她跟张蔚然的关系,所以并未阻拦。李锦然踏进屋里,便看见张蔚然与赵灏正下着棋。两人见她来,皆是微微地向她点了点头,又将视线移到棋局上。李锦然站在一旁观棋。 赵灏捏住一颗黑子,轻轻一放,笑道:“蔚然,你要输了啊。” 黑子落下时,张蔚然捏着白子在棋盘盯了良久,似是犹豫不决,思了半晌欲要落下时,默默不语的李锦然却握住了他的手,将白子落在另一处。张蔚然有些不解,这步棋在他看来,无非是在浪费棋子罢了。赵灏却高声笑了出来,又捏一颗棋子落了棋盘。李锦然看了赵灏一眼,也走了一步。 张蔚然在一旁看了会儿,明白了过来,笑道:“锦然这是在布局呢,二殿下,我的输局怕是要扭转乾坤呢。” 赵灏眉梢挑了挑,浓墨般的眼睛不无赞赏地看向李锦然,捏了黑子落在白子的旁边。白子一方由原先的只攻不守变成了主动进攻,他落下黑子挡住她的攻势。李锦然佯装生气地看了眼赵灏,伸手捏白子落了盘。 她这颗棋下的绝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以为自己挡住了她的攻势,实际上先前那步棋不过掩人耳目,真正的意图却是……他看了棋盘片刻,大笑起来。这个李锦然实在太聪明了,只需要再走三步棋,他就输了。枉他认为自己是棋局高手,却输给了眼前这个小女人。 正要认输的他,却见李锦然忽然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拨乱,有些赌气道:“不下了,我都输了。” 张蔚然疑问道:“怎么是输呢,方才你都能吃二殿下的棋了呀。” 李锦然似是极为认真地想了想,说道:“能吃二殿下的一颗棋子,已是我最大的极限了。” 张蔚然觉得有些好笑:“那你也不能把棋子都弄乱啊。我还以为你能赢呢,原来只是招式唬人。” 李锦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赵灏,指了指棋盘:“是我不好,打扰你们的兴致不说,还把棋盘弄乱了。”赵灏跟大哥下棋时,她见大哥每走一步棋都在赵灏的掌控之中,心里很不舒服,于是将棋接了过来,想让赵灏知道自己能赢得这盘棋,却又要让他在大哥面前不失面子,才在最后关头毁了棋盘。 她的心思没逃过赵灏的眼,对她微微一笑。他越是跟李锦然接触,越觉得李锦然有趣。他拿起放置一旁的茶杯,缓缓喝了口茶说道:“来这里不是来看我跟你大哥下棋的吧。” 李锦然看向张蔚然,见他也有询问之意。她低下头娇羞地笑着,走到赵灏跟前,声音变得柔软无比:“上回你答应我,要带我游长阳城的。我都等了这么久,你怎么一直不来找我?” 每次李锦然见了赵灏,不是冷言冷语就是明嘲暗讽,何时有过这般小女人的模样。赵灏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她是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他故作思考了片刻,沉声道:“最近忙糊涂了,这就陪你去可好?” 李锦然眨着眼睛看向张蔚然:“大哥,会不会打扰你们谈事情啊?” 前些日子张蔚然见到李锦然与赵澈来往密切,担心她会喜欢上一个病秧子,现在见她含羞地看着赵灏,心里很是高兴,豪爽地笑着:“风和日丽,确实适合游长阳,去吧,别忘了回来便是。” 李锦然脸颊比方才更红了,小声道:“大哥别跟人说啊。” 李承欢与周荷都对赵灏有情,这两人都是二夫人极为疼爱的孩子,张蔚然知道这一点,自然不会随便说出去。李锦然已失了母爱,李铮对她又不冷不热,倘若能在赵灏身上找到一丝关爱,他自是替她高兴。他起身催促着她与赵灏离开时,又悄悄地给她塞了一些银票,示意她上街遇到什么好吃好玩的便去买。 李锦然跟在赵灏身后出了李府,一直笑呵呵的。赵灏见她有些呆傻的模样,笑着问道:“什么事让你笑成这样?” 李锦然仰着头看他,无不骄傲道:“我大哥真好。” 赵灏对她这话毫不怀疑,跟着道:“那是自然,我看重的人,都是有能力的。” 李锦然衣袖里还装着张蔚然方才给她的银票,只觉那银票好似有了温度,能将她的心都焐热了一般,笑得越发灿烂:“所以我愿意帮你夺得太子之位,并非为了你,而是为了我大哥。” 赵灏见她将话说的这样直白,哈哈大笑,越发觉得李锦然有一种令人难以言说的气魄。李锦然在他的左侧静静地笑,赵灏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心情大好。 路过三里桥时,李锦然四下张望,最后轻轻地叹了一声。锦绣一直想再看一眼桥上耍猴的老先生,不承想,太久没来已物是人非,老先生也不知去哪儿了。 赵灏站在她身后,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了?” 李锦然笑道:“锦绣曾经喜欢看桥上一个老先生耍猴,也许她以后都看不见了。” 赵灏也笑了起来:“究竟是小孩子,耍猴有什么好看。” 李锦然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听说水云阁的茶艺最好,说书人又会讲故事,我请你去喝茶。” 赵灏颇为诧异地看向她,据他所知,李锦然在李府上并不得宠,故而在衣食住行上都比较节省。他并非怀疑李锦然的品位,只是水云阁的茶钱就她目前状况来说,怕是负担不起的。可她请他喝茶的这份心思让他心情愉悦,故而扬着眉道:“今日我带你出来游城,茶钱自然也是我来出。” 两人往水云阁的方向走去,李锦然时不时地往身后看,总觉得有人在跟着他们,转过头却又看不到什么人。她疑惑不已,就在再一次转过头时,赵灏却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么机敏,连我的暗卫都瞒不过你。” 李锦然心下了然不再回头,只静静地与赵灏慢慢往前走。长阳城本地的爱茶之人,水云阁必是首选之地,外地来长阳城做生意的商贾也有不少慕名而来。因此,当李锦然与赵灏到了水云阁时,一楼已是宾客满座,小二在店里来回穿梭。李锦然站在店门口,闻到淡淡的茶香。 贵为皇子,每次来水云阁都有人早已打点好一切。他见到这么多人,不由心情烦躁了些,但见李锦然兴致高涨,只好忍住想离去的心思。他抬手想将小二招过来,李锦然却拉住了他的衣袖,指了指最右边的角落。赵灏抬眸望去,转身看着李锦然:“楼上有雅间,比这里安静许多,又有人专门沏茶……” 不待赵灏说完,李锦然却向他眨了眨眼睛,神情极为可爱:“可是我想听说书,若是去了楼上,可就听不清了。” 赵灏忍下心中不快,随她去了最角落的位置。小二已是忙的晕头转向,自然不会将每一个茶客照顾的十分到位,半个时辰之后,小二仍是没有上茶来。赵灏站了起来,欲往柜台走去。李锦然在他身后叹了一声:“成大事者,必先学会忍!” 李锦然说话间,说书人一拍敲板,周围茶客高声叫道:好哇!几个茶客站起来纷纷鼓掌。赵灏身后一位茶客拿着杯子也站了起来,与赵灏撞了个满怀。滚烫的茶水泼在了赵灏的身上,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那茶客却满不在意,见赵灏腰间并未戴有玉佩,手中也并无扳指,面目更加张扬。 从前赵灏来水云阁时,从来都不允许闲杂人等进来,图的就是清静舒适。他从未吃过这样的亏,更何况这还是在李锦然面前。只可惜他的暗卫都在门外,如若不然……他眼睛变得又黑又阴沉。撞到他的那人却丝毫没有害怕,转过身又坐下。 赵灏面如铁色地落了座,手放在嘴边欲要吹口哨。李锦然原本微微笑的脸立刻露出紧张之色,急忙上前握住赵灏的手阻止他的动作。她一直都知道赵灏与暗卫之间有个互相通信的暗号,只怕口哨一响,暗卫就要冲进来了。她贴在他耳边悄悄说着什么,赵灏脸色才好看了许多。 茶客中已有些人好奇地看向她二人,只见赵灏伸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掐,她脸立刻红的犹如天边的晚霞。众人看过去,都以为他是风流公子,她是美艳娇娘,二人之间在说着耳鬓厮磨的蜜语甜言。而李锦然在贴近他时,他清清楚楚地听到她说:“二殿下,后面的茶客来历不浅。” 赵灏当下会意,凑近她的面颊,语气轻佻:“看晚上我怎么收拾你。” 李锦然轻推了他一下,娇羞道:“你好坏,这么多人……我们喝完这茶,就回青城吧。” 赵灏与李锦然又小声地说了一些话,身后的茶客站了起来,向水云阁门外走去。李锦然见状也回到了赵灏对面的茶座。此时说书人已换了故事,茶客的兴趣又高涨了几分,却独独不见那位撞在赵灏身上的茶客。 赵灏因此知道那茶客在有意地试探自己,反而将那些怒火都压了下去,与李锦然一起细细地喝茶,听着说书人讲天南地北的奇闻逸事。不久之后,门外站了几个人,赵灏望过去,见是水云阁掌柜。那掌柜上楼不久之后,后面又进去了一个人,正是方才走掉的那位茶客。 李锦然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过去,见他眼中有一些疑惑,便低声道:“那位茶客看似在水云阁是闲来喝茶的,实际上却远远不止那么简单。”这位茶客如果她记得没错,应该是太子身边的人,在李铮与太子之间密切往来时,她曾远远看见太子的随从里就有他!前几天她带紫鹃出来买布料时竟然见到他与水云阁的掌柜在一起说着什么。她虽不敢贸然走上前去听他们说了些什么,但见掌柜频频低头,全然不见平日在水云阁里淡定从容的神态。她又见掌柜从衣袖里掏出一卷书,那茶客接过之后似是又嘱咐了他些什么,急匆匆地走了。 赵灏也陷入了深思,忽而问道:“他什么来历?” “太子的人。”李锦然轻叹一声。 “你早就知道?”赵灏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我又不是神仙,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只是偶尔遇见。”李锦然看着他半晌,又道,“这水云阁怕是太子开的,只是记挂在掌柜头上。” 赵灏忽而笑道:“这消息对我来说,可真是个好事情。 赵漳虽贵为太子,享受富贵荣华,而水云阁生意兴隆,日进金斗自是不在话下,这些年来仅靠水云阁的税收就可养活长阳城的百姓。皇上若是知道赵漳拥有这么多的财富,必然会考虑将其削减。毕竟太子已有了部分兵权,倘若再有了那么多钱……自古以来,财权两得的人最后都做了皇上。可当今皇上正是盛年,他眼下不需要有这么能干的儿子。李锦然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那茶客你从未见过?” 赵灏冷哼了两声:“若是见过,岂敢对我这般无理。” 这倒是符合赵漳的性格,他派来的人定是极少露面的,想来上次带他来李府,也是想让他们之间互相熟悉,不至于以后什么事都要太子亲力亲为。只是百密一疏,竟让她看出了端倪。她从衣袖里拿出一张宣纸,递给了赵灏。 赵灏接过之后,疑问道:“这是……” 李锦然在茶碗里蘸了一些水,在上面写下一行字:藏污纳垢、勾结官员之地。 赵灏有些疑惑,这地址看起来再普通不过,还是在长阳城的郊外,选址偏僻,怎么看也不像官员会去的地方,何来勾结一说。李锦然又压着声音将与紫鹃一起去买布料的事与赵灏细细道来,赵灏越听笑意越深。近年来太平盛世,又无灾害,应是大庆国库充足、粮饷满盈之时,但户部账簿却记载的并非如此。皇上也下了力度去查贪污腐败之事,能查出来的不过只是凤毛麟角。 倘若这次他立了功,皇上就会对他青睐有加,这样他就能一改江曲之事给他带来的不利。他看着手中的宣纸,心情极为愉悦。想到李锦然以游长阳为由出来跟他说这些事,他笑道:“你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李锦然想也未想,脱口而出:“那你许给我的暗卫,什么时候给我?” 赵灏有些愣住,似是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提条件,咳了咳道:“你回梅苑时,我就给你五个。”他忽然想起什么,又问,“这地址,我以什么身份去查呢?” 李锦然又在茶几上以水写就:官银。 民间生意往来,其中若有官银加入,便是官商勾结,这正是皇上最为不喜的。倘若有人揭发,可先斩后奏。皇上为了遏制官商勾结,曾在朝上金口玉言提过。赵灏恍然大悟,以前他也查过贪污腐败,哪怕是确定有这种现象,等彻查时却效果甚微。如此看来是自己没有先发制人,若如李锦然这般以犯法为由去搜查,必不会惊动大批人马,到时就只等瓮中捉鳖。他笑意更浓,看向李锦然时满眼皆是赞赏之意。这个女人足智多谋,有了她的帮衬,太子之位势在必得。 李锦然一手扶着茶案,一手托着下巴,一直盯着说书人的方向看。那说书人讲了什么赵灏并未注意,见李锦然全神贯注的样子,只觉十分可爱。他不由自主地想与她再靠近一些,然还未有所动作,李锦然却小声道:“低头。” 赵灏知她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说,于是佯作喝茶将头低了下去。片刻之后,李锦然从茶几处站了起来,狡黠地笑道:“走。” 出了水云阁,赵灏才发现方才那位茶客已是出了门,李锦然这是想要跟踪他。他步子迈开,与李锦然一道追了上去。 那茶客行色匆匆,不时地回过头往后看。李锦然与赵灏都有所防备,因而隐藏的极好。只是越跟着那茶客,赵灏的脸色越是难看。此时已来到长阳城郊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很容易暴露身份,他们只好在此停留。李锦然见赵灏阴沉着脸,安慰道:“你且放心,他还会再回来。” 赵灏只觉心间烦躁不已,将手中扇子打开来微微摇着,冷着声道:“没想到赵漳竟然这么大胆。”赵漳开了水云阁已是让他诧异,现在又知道他与锦衣堂有些关系更是吃惊。如果不是亲眼看见那茶客走进了李锦然说的那处宅子,他断然是不会相信的。如今他已是当朝太子,不久之后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又何必与贪污腐败、藏污纳垢之人染上关系呢?思及此,他将心中的困惑脱口而出。 李锦然却是轻轻地笑开来:“太子想要长久地坐稳这个位子,必然需要拉拢势力。倘若他想要的势力拿不到,便只有想方设法将其毁掉,锦衣堂的存在便是这样一个地方。”她也不是一下就能想得明白,当初从锦衣堂回来时,她也曾对锦衣堂的产生感到困惑。好在能到锦衣堂买布料的人在长阳城并不多见,再加上李铮在朝堂之上又有些权势,因而她对长阳城外的达官贵人有些了解。在梅苑无人问津时,她将这些人做了一个详细调查,发现这些人的家属女眷多多少少都曾出入过锦衣堂。这些人出了锦衣堂之后不久,在朝为官的亲朋好友有的平步青云、飞黄腾达,而有的却被贬流外地为官、甚至还有终身囚禁牢笼。 后来她发现,前者都曾给予赵漳在财力和物力上的支持,而后者……李锦然想到后者,眼里闪过一丝冷厉,因为赵漳得不到他们的支持,便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其发落。有了权势便可以指鹿为马,当今皇上并非昏庸之人,只是日理万机,又这样信任赵漳,大臣朝廷之上敢怒不敢言,敢言的都是赵漳的人。是以当今天下,实际上却是赵漳在操控。 李锦然只这么一说,赵灏很快便明白过来。他常年跟朝中大臣往来,那些蒙冤大臣有些曾与他关系要好。他曾在朝堂之上为其求情,却被父皇严厉驳回。想到赵漳的势力,他眼中隐隐透着担忧,赵漳如今这样强大,这太子的位子他能顺利抢过来吗? 锦衣堂的门从里面被打开,李锦然与赵灏两人都向墙角靠了过去。那茶客左顾右盼了片刻,才又走了出来。待茶客走出巷子口时,他们二人又跟了上去。从这里到长阳城的保安街,要穿过一片茂密葱郁的树林,树林地右侧是一条湍流不急的河道。那茶客似是焦急赶路,来到河边洗了把脸。 李锦然看着不远处河边的茶客,转过头问赵灏:“你的暗卫还在附近吗?”赵灏点了点头,却不知她为何忽然这样问。还不待他问出口,李锦然又道:“杀了他!今日他见了我们的面貌,以后认出你是二殿下,会后患无穷。” 他有些犹豫,以他目前的实力来说远远小于赵漳,在这时候动了赵漳身边的人,难免会惹祸上身。他皱了皱眉,却不肯有所动作。李锦然自是知道他所顾忌的,又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这般犹豫,难道要等到赵漳坐拥天下时再后悔吗?” 最后一句话猛然点醒了赵灏,他两指放入口中,吹出一个响亮的口哨。那茶客立刻警惕地站了起来,抽出腰间佩戴的铁剑。赵灏的暗卫动作十分迅速,只在李锦然眨眼的片刻,已有十来个暗卫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将茶客团团围住。 那茶客面色大变,拿着剑与暗卫厮杀了起来。茶客有些身手,今天来的若是几个山中毛贼,怕早已死于他的剑下,可惜他面对的是暗卫。很快的,那茶客似是发现眼前的这些人并不好对付,右手向上扬起。李锦然立刻惊道:“砍了他的手!” 话方落下,一个暗卫一剑下去,将茶客的右手生生砍了下去,茶客痛得大叫一声。李锦然这时已被茶客发现,索性也不再藏在树后,向茶客走了过去。赵灏自是跟了上去,见断了的右手上有一只还未来得及点燃的爆竹。倘若这个爆竹被茶客点燃,就要惊动这附近赵漳的人。他回过头深深看了一眼里李锦然,暗道:好一个观察细微的女人。 当下他不敢再让茶客活下去,那茶客已断了一只胳膊,身上伤痕累累,再无力气与暗卫搏斗。赵灏拿过暗卫的剑,毫不犹豫地朝他心口刺了进去。那茶客临死前瞪大了眼睛看向赵灏,死后仍未闭上。赵灏被这双眼睛盯得心里发憷,丢下手中的剑转过了身,吩咐道:“扔进河里。” 李锦然立刻打断:“别急,让我检查一下。”李锦然走上前,将手伸向茶客的衣袖里,并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又摸了摸那茶客的后背。赵灏见她这般有些不解,又想到方才爆竹一事,便什么也未说,只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此时李锦然却停了动作,忽然想到什么,走到方才那茶客在河边洗脸的位置,低着头看了阵,见有一处有被翻动的痕迹。看来那茶客在回程时已发现有人跟踪,只可惜他动作太慢,又这样轻敌,否则他早些点燃爆竹召集附近赵漳的人,必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他想要藏着的东西也不会落入她的手中。她抿着嘴笑了笑,将那一处的土壤挖开,将用丝绸包裹好的东西取了出来。才又走到赵灏身边,对他身后的暗卫道:“在他身上绑几块石头,再丢下去。” 赵灏不禁又多看了两眼李锦然,她做事可谓滴水不漏,将茶客绑上石头再丢下水中,那尸身必不会随水冲走,赵漳就是想找尸首怕也无处可寻。他哈哈大笑,一挥衣袖,只留下两个暗卫处理茶客的尸首,他便与李锦然又往前走去。 进入树林深处时,李锦然丝绸打开,见是两本书,她随手打开翻了翻,嘴角噙着一抹笑,又将书递给赵灏。赵灏也笑了出来,叹道:“真是天助我也。” 那书其实是一本账簿,详细记载出入过锦衣堂的人,密密麻麻的关系网,错综复杂的官员调动。赵灏注意到,那些用朱砂圈起来的名字,绝大部分都是已被打入大牢的。只还有几个现如今还安然无恙,李锦然笑道:“朱砂标记的大臣,定然不愿与赵漳为伍,正是你收买他们的好时候。” 赵灏扬眉笑道:“此计甚好。” 李锦然伸手指了指账簿上一个名字,又道:“他必须除掉。” 赵灏看了眼名字,王毅。他思了片刻,并不记得认识这样一个人。只是这名字的标记方式也有些奇怪,既非朱砂圈记,也非浓墨画横。他问道:“这人是谁?” 李锦然笑道:“锦衣堂表面上的掌柜。”想起初次去锦衣堂时,那掌柜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身姿婀娜,很难让人猜到她竟然叫王毅。因此账簿落入外人手里,任谁也会认为王毅是个男人。只是她出锦衣堂时,见柜台上放着一张墨迹未干的抄诗一首。落款处写有王毅二字,这本不是奇事,而她却看到掌柜走到柜台前将那诗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而今账簿上又有她的名字,又在名单上最后一行,如此不明显的位置,想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故意为之。 如今账簿已落入赵灏手中,加上那茶客已死,赵漳很快就会发现账簿丢失。如若此时不主动出击,到时太子察觉账簿在他这里,必然会有所行动,到那时赵灏也许自身难保。李锦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赵灏。 李锦然能想到的,赵灏自然也想到了。面对李锦然的神情,他倒是显得异常轻松、悠然自得,将账簿收了起来之后,又继续往保安街走去。 再回到保安街,因发现了账簿,赵灏心情十分高兴,与李锦然找了一处安静闲适的酒家点了菜,酒足饭饱之后又带着李锦然将长阳城内女人爱去的地方都逛了一遍。李锦然每逢出李府,都是有事在身,还未这般玩过。对满条街的胭脂水粉、撩人眼帘的美丽首饰,她的眼睛发出亮闪闪的光芒。赵灏见她对此地十分喜爱,便开口道:“只是好看罢了,东西也非上乘,你若喜欢我带你去买好的,我知道胭脂坊很不错,小妹所用的胭脂都是那家店而出。” 李锦然心里开心,不由跟他说话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并非真喜欢那胭脂水粉,只是喜欢这热闹的气氛,在李府一直都冷冷清清的。” 赵灏笑道:“那还不简单,倘若你肯做我的妃子,喜欢什么便做什么……”他还没说完后面的话,就见她似是不高兴了,急忙改口道,“我知你不愿意,也只是随便说说,我们继续向前走走。” 李锦然低着头不知再想些什么,赵灏跟她说话,她也只是时不时地答一句。路过一家卖翡翠镯子的铺子,李锦然忽然顿住了脚步。铺子上摆着的一只镯子跟早些年母亲送她的那只很像,只可惜幼年贪玩时不慎将其摔碎,后来她也曾四下找过与其相似的镯子,却四处无果,不想今日竟被她撞上。她拿出张蔚然给她的银两正要去买,赵灏却比她先付了银票,将镯子拿了起来戴在她手腕上。 李锦然只好将银票又递给赵灏,她不喜欢接受他的东西。 赵灏却按住她的肩,语气颇有些无奈:“暗卫一直跟着我,我又甚少给女人买首饰,倘若你把银票还给我,他们回头肯定会说,二殿下竟然连件首饰都送不出去,岂不是让我颜面扫地。更何况今日这些暗卫里,你回头也是要领走五个的。让他们知道我与你关系甚好,保护你来也更是用心,岂不是两全其美。” 倘若赵灏与她冷言冷语,她还能淡然处之。然而此时的赵灏却让她不知该怎么回绝,他后面的话让她也觉得很有道理,便将银票又收了回去。赵灏见状,心情更是愉悦起来,又与她逛遍这条街道,待日落十分,才将李锦然送回了李府。 李锦然进了李府,抬眼便见周荷站在墨竹亭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冰冷。李锦然心里冷笑,有人在时,她就如同人间仙子美丽温婉,无人在时,她就如同高贵艳丽的冷美人。只是这美人心底深处,却是蛇虫心肠。今日出去了一整天,原本因为紫鹃下了眠香而身体就不好的她,此刻只觉十分疲惫,淡淡地扫了一眼周荷,便向前走去。 周荷从墨竹亭里走出来,在她身后不冷不热地说道:“你莫要得意,二殿下对你也不过只是存了几分心思。你在李府里无权无势,当真以为他会让你为妃?” 李锦然转过头,见她极为认真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你明明生的比我漂亮,在李府又有二夫人为你撑腰,就连周大人也乐见其成你做二殿下的妃子。你有权有势,可如今二殿下连多看一眼都不想,你知道失败在哪里吗?” 周荷被说到痛处,每一步她都走的极好,唯一失策的是没想到李锦然竟然会利用李承欢。她将计谋骗去之后呈给赵灏,起先赵灏对她确实是十分好的。可她哪里知道李锦然将这盘棋下了这么长时间,待她发现上当之后又不能告诉赵灏真相,否则只会让赵灏更加瞧不起她。假山那一次设计陷害李锦然,明明四周无人对质,连二夫人与周良都已相信了她,可偏偏赵灏又出来为她作证。也不知赵灏说了什么,周良与二夫人对她越来越不好,她在李府都已待不下去。 她看着眼前的李锦然,见她笑得越发灿烂,怒意更盛一层。她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你的心比我狠,我怎会输给你。至少我不会利用真心待我的人。倘若承欢有天明白你当初不过是利用她对付我,呵!你看着她那双天真的眼睛,你也下得去手?”她见李锦然原先的笑容暗了一些,便笑了起来,又道:“你口口声声将承欢当作妹妹,锦绣也是你妹妹,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锦绣也成为你手下的一颗棋子……哈,我期待那一天到来。” 李锦然已没有了笑容,冷冷地看向她:“只怕你永远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周荷愣了片刻,继而笑道:“你除了会利用对你好的人,还有威胁你看不顺眼的人,你还会什么?” 方才周荷将利用承欢之事说出来已让李锦然心里不好受,她却还拿这句话来噎她。此刻她又说了一遍,就是在自己的伤口撒盐。她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如果不是利用李承欢,她根本不可能赢过周荷。周荷的眼神告诉她,她能有今天,都是踩在承欢的背上爬起来的。 突然的,李锦然哈哈大笑起来。此时斜阳已落了下去,月亮爬上了天空,墨竹拉长了影子,气氛变得十分诡异。李锦然笑过之后,眼神变得犀利起来,铿锵有力道:“我要是你,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向我挑衅,在李府你已失了地位,我再不济也是李铮名正言顺的女儿。你当真以为惹怒了我,你还有好日子过?你是不是忘记了,浣衣房是如何染上瘟疫的?”她的声音犹如一把锋利的剑,字字刺向周荷的胸口。周荷顿时觉得心慌意乱,却仍然装作镇定。李锦然忽然大喝一声:“周荷!我现在没有找你算账,只是因为还不到时机,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周荷从来没有觉得李锦然有这样的气势,手心里已沁出了汗,努力想说些什么驳回她的话,却发现此刻什么都已说不出口。她只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让李锦然发现自己在害怕,只能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李锦然。好在李锦然说完那些话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待李锦然走远之后,她才拿起手中的帕子擦掉了额上的汗,不确定李锦然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可明白李锦然绝非容易对付的角色,她不能再等了。 李锦然回到梅苑时,见自己屋里的灯已被点亮,笑着进了门。兰芝正拿着一本书,大大咧咧地坐在书案上,像个教书先生一样摇头晃脑地念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因兰芝坐在书案上,故而挡住了紫鹃的视线,只听紫鹃笑道:“虽不懂这意思,但你念的可真好……” 李锦然跟着道:“是啊,听的人心都碎了,是谁让你这般想念?” 兰芝转过头见李锦然倚在门槛处笑着看她,脸顿时变得红了个透,扔下手中的书,也不再管紫鹃,不敢正眼看着李锦然,只低声道了句:“小姐,我……我先回去了。”她拉开门,飞快地跑向自己的屋里。 李锦然在她身后又喊:“兰芝,你心中若是有意中人,可一定向我说啊,改天我便替你做主,将你许了那人可好?” 兰芝探出脑袋,嗔怒道:“你真讨厌。”又将门关上。 李锦然见她那般模样,哈哈笑了起来。 紫鹃见她心情好,轻声道:“小姐,明日四夫人就要下葬了。” 李锦然满眼笑意地走向她,弯腰将她的裤脚掀开来,见腿上的伤口已是上了药膏,又要去看她的右脚。紫鹃慌忙道:“小姐,兰芝已重新上了药。” 李锦然听她这样说,仍是觉得不放心,又仔细看了下右脚的纱布,只见不是中午自己出门前包裹的那样,才打消了去掀开纱布的念头。 紫鹃在她身边又道:“四夫人明日……” 李锦然站了起来,满是宠爱地看着她的脸,温柔无比地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从今往后,你要做的就是跟锦绣一样,好好地过每一天,不要让自己再受伤,不要让自己伤心,剩下的一切都交给我。我会让你们过上幸福的日子。” 紫鹃急道:“可是二夫人还……” 李锦然笑着打断了她:“好了不要说了,二夫人我自有办法对付,你就不要操心了。嗯?” 紫鹃垂头丧气,小声嘀咕:“我是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李锦然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你为我吃了那么多苦,我怎舍得再让你劳累。你不是没用,是我舍不得你受伤难过啊。”李锦然站了起来,见墙角处放着一根拐杖,笑着问道:“这是才做的吧?” 紫鹃点点头,说道:“阿信做的。” 今晚让她听到的消息实在让人高兴,兰芝肯教她念书,沈信又帮她做拐杖。她弯下腰,满是真诚地看向她:“所以兰芝跟沈信都不是坏人,他们都跟你一样,只是想保护好我罢了。你也放下心中的戒备,试着跟他们相处好不好?” 紫鹃还想说什么,见她眉眼间温柔的笑意,也只好就此作罢。 第二十章 除之后快 天还未亮李锦然就已睁开了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将四夫人来李府后的一生都回忆了一遍。她记得四夫人初来李府,不喜与人往来。母亲身体尚好时,曾带着她往四夫人的住处多有走动,可渐渐地便也不再去了。她这种性子反倒是吸引住父亲的目光,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仍会时不时地在四夫人那里住上一阵子。 只可惜,四夫人至今未能给父亲生下孩子,若是有孩子……想到此李锦然摇了摇头,幸好四夫人没有孩子。没有殷实的家庭为自己撑腰,有了孩子也是一种罪。生在这样的庭院,要有多难才能一步步地走过来。 今日一过,四夫人便入土为安,不久之后,就成为一堆白骨,到那时还会有谁记得她曾来过这世上呢。此刻她更觉得这些女人间的斗争没意思极了,迟早有一天她要飞出这李府,带着锦绣跟紫鹃赏遍大好河山,再不管人世间的纷纷扰扰。 待天空微微亮时,兰芝便打好了热水端了进来。李锦然洗漱过后,沈信已站在梅苑门口。李锦然想到沈信身上有伤,去了禅院便不似在梅苑这般自由,不忍去得太早,便叫兰芝又去做饭。这么一耽搁,等去了禅院时,院子里已是站满了人。 这倒叫李锦然觉得十分惊讶,四夫人尸身在棺内时,无一人愿为她守夜焚香,而今要下葬了,却来了这么多人。这些人李锦然大都没有见过,却见他们都披麻戴孝,禅内哭声一片。李锦然一行人进了禅院,见一女人跪在棺材前号啕大哭,模样十分悲痛。 兰芝冷哼了一声:“真假,连眼泪都没有。低着头哭的那些,就更不用说了。” 李锦然看了眼兰芝,兰芝立刻闭上了嘴。其实这些李锦然又何尝看不出,若不是入土为安时有哭得越凶,死者越会保佑那人升官发财这一说,这些人又怎会这般演戏。她淡淡地瞥过那些跪在地上痛哭不已的人,暗叹四夫人真是可怜。在李府时没有亲戚上门看望,死后来了这么多人,但没一人有真情实意。 她走到棺材正前方,见香炉内的烟快要燃尽,又换上一根香,地上的妇人凄凄怨怨说了很多话。李锦然忽然觉得有些吵,叹了一声:“若是当真感情这样好,怎会连轮回香也忘记点呢。你这是让她忘了轮回路,留在人间苦苦徘徊吗?” 那妇人头低得更甚,连看都不敢看李锦然一眼。李锦然见状,迅速将原先棺木上贴的往生符撕了下来,将袖子里原先藏的符又贴了上去。待做好这一切后,她又长长地叹息一声,在棺材前长长一拜,才出了屋里。 不久之后,李铮与二夫人也来了禅院。二夫人面上十分悲伤,手挽着李铮,不时拿着帕子擦着泪。李承欢在人群中看见了李锦然,想向她走过来,却被二夫人拉住。李承欢要挣脱二夫人,李锦然看着她笑摇了摇头,李承欢便安静了下来。二夫人朝李锦然淡淡地笑了笑,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自己的女儿如今心向着外人。 兰芝在李锦然身后嘀咕了一声:“承欢真是单纯,不知道这样会害死你。” 李锦然笑道:“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此时禅院里的哭声比先前更大,李铮身后站着几个披麻戴孝的健壮男人。进了门之后,那些跪在地上痛哭的人便主动让出一条道。待那些人走到棺木边时,李锦然只听有人喊了一声:起棺!她闭上了眼睛,四夫人,你且走好,我必不会让你白白死去。 随着棺木离开禅院,诵经声一路跟随,纸钱漫天飞舞,李锦然面无表情只静静地跟在后面。四夫人下葬的位置在李府不远处的墨山,山间有清泉,林间有鸟儿,隔了喧嚣热闹,正合了四夫人生前的性子。李铮骑着马走在最前头,后面是二夫人与李承欢,这情景又刺痛了李锦然的眼,怎么看她们才是一家人,那么自己跟锦绣呢?她低着头,慢慢地跟着往前走。 突然有人大喝一声:“何方鬼怪,还不速速现形!” 李铮勒住缰绳,让马停了下来,棺木也停了下来,整个送行的队伍也都跟着停了下来。李铮皱了皱眉,见来人身穿道袍,身后还跟着一个徒弟。李铮剑眉紧皱,却不能打发来人离开。近两年来,皇上迷恋长生不老丹,不知从何处得知一心向道便能长生,是以命朝中大臣见了道家弟子,一律以礼相待。 他实在想不通,在这个节骨眼上,怎地来了个道士,却也只好下马,好言好语地说道:“这位道长,这里没有什么鬼怪,棺中人是我的四夫人。” 那道士扬起手中的拂尘指向二夫人,说道:“贫道见此女气色不好,断定有鬼怪为非作歹。快快将棺木打开,贫道亲自断了这妖怪的退路。” 二夫人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却故作镇定道:“我没有任何不适,道长可是看错了?” 道士身后的徒弟小声道:“印堂发黑,分明是妖孽作乱所致,府上可是有冤魂不散。师父,她不让我们看就算了。此妖孽不除,必在李府徘徊不去。” 道长却没有听那徒弟的话,只围着棺木走了一圈,继而仰天大笑。 李铮见道士的目光一直停在棺木正前方的符上,问道:“道长可是笑这符?” 道长却不答他,又问一遍:“此棺中的确是你的四夫人?” 李铮道:“是!” 道长哈哈大笑:“想不到你们竟然这么狠,既然如此,我便放过这只鬼。她的戾气乃你们所致,今天来送她下葬的人,必都会被她吞食。” 那些原本前来哭丧的人听罢此话,立刻将脱下身上的麻衣想要离开。那小徒呵呵地笑道:“这会想跑已来不及了呢,这只鬼已有了灵气,将你们全都记住了。” 哭丧的人原本只是想来沾沾好运,谁知道棺内的人已成了厉鬼。他们都看向李铮,其中一人说道:“赵氏是你的夫人,她怎会变成厉鬼?” 平日只有李铮审问别人,别人何曾审问过他。面对众目睽睽质问的眼神,他目光凌厉怒道:“休得胡言乱语,你们可曾见过赵氏化鬼索命?” 哭丧的人沉默了下来,李铮说的没错,他们并未见到赵氏化鬼的样子,或许眼前的道士只是信口雌黄罢了。 那道士见众人不信,笑道:“可知她棺木上贴的是什么符,是镇棺符,镇棺符是专门对付那些已死之人鬼魂离体的。可惜你们却不知,她现在能耐很大,这镇棺符是治不了它的。你们既不信我,不妨拿着这符到棺材铺去问问。” 二夫人娉娉婷婷地走上前,对道士客气地说道:“道长想必是看错了,这符分明是我亲自求来,实乃往生符。” 小徒见二夫人语气淡淡,十分不悦地说道:“师父,想必害死棺木里的人就是她,明明她已撞鬼多次,却不肯承认。连镇棺符都说成往生符,这般蛇虫心肠的妇人,早晚有天会落得惨死下场的。”小徒又对着哭丧的人道,“你们快去处理后事吧,过不了几天,你们都会被冤魂索命。” 李铮一言未发,颇有意味地看向二夫人。然后在周正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只见周正往山下走去。约莫半个时辰后,周正身后跟了几个人上山来。那几人围着棺木转了一圈,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李铮摆了摆手,示意周正将人送下山去。 二夫人心里有些发毛,方才上山的那几个人,虽不认识,但她跟李铮生活了这么多年,想必是他找来确认棺木上的符咒的。她只觉背脊发凉,有人瞒着她在棺木上做了手脚。她在承欢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承欢便向李府方向走去。李铮冷笑了一声:“是去找周良吗,他今早有事回了周府,怕是不能来了。” 二夫人脸色大变,手有些不自主地颤抖,习惯地想去扶张妈妈,才想起张妈妈早上没有来。 李锦然眯着眼,将这场戏看够了,才向道士身边走去。在道士身边又说了些什么,道士不住地点头,又看向李铮,说道:“你这女儿也算生的孝顺,若有她在坟前跪上三天三夜,四夫人自是可以下葬。只是若不想招惹是非,还是应当尽快找出害死她的人,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才能彻底消除四夫人的戾气,也好让她早日投胎啊。” 李铮对道士十分客气地说道:“府上确实出了事,只是我并未见到,如今才知,还望道长在李府做客,让四夫人寻个好人家投胎,切莫再留恋这一世了。” 道长回礼道:“贫道云游四海,以降魔除妖为己任,施主愿化解厉鬼怨气,贫道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得到道长的允诺,李铮即刻跨上马背。有人喊了声:起棺。 李锦然因要守墓,走在了与李铮并排的位置。走上前时,她看了眼面色发白的二夫人,嘴角扬起一抹笑。二夫人见她对着自己这般笑,猛地反应过来,是这丫头……偷偷将棺木上的往生符换成了镇棺符。她果然知道了什么,那李铮是不是也知道了。她想起周荷曾说,李铮让她小心自己,先前她认为只不过是这丫头在危言耸听罢了。可方才李铮瞧自己的眼神,那是他审问囚犯时才会有的。这丫头,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哭丧的人只默默地跟着队伍向前走,因是听到赵氏化为厉鬼索命,他们无一人再存着哭的心思,只想尽快将赵氏下葬。 进了墨山靠近河边便是赵氏下葬的位置,落棺后那些哭丧的人都不敢上前。抬棺的人将棺埋好后,哭丧的人纷纷看向李锦然。李锦然自是明白他们的意思。她跪在赵氏墓前,兰芝与沈信二人自是也跟着跪了下去。 有三人守墓,这群人方才散去。李铮似是想到什么,问道:“你不怕吗?” 李锦然笑了笑:“我又没做亏心事,为何要怕她?” 李铮对她这回答很是满意,说道:“三天后我亲自接你回家,饭让你周大哥给你送。下午想吃什么?” 虽是简单的几句话,却让李锦然心头十分温暖。她在李府这么多年,李铮从未跟她说过家这个字,更未主动开口问她想吃什么。她以为也许一辈子都等不到他这句话,却不想一辈子其实也没那么长。她低头认真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想跟父亲吃一样的。”自从母亲生病,她再没有与李铮同桌而食。她仰起头看着李铮,流露出期待的表情。 李铮原先只是随便一问,想不到她竟会如此认真。他走上前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说道:“这几日辛苦你了。”李铮转过身体,见二夫人站在不远处等他,若是以往他必然会与她一起走,不知为何此刻却只想一个人回去。周正当即会意,将马牵了过来。李铮跃上马背,向李府疾驰而去。 二夫人面子有些挂不住,这是李铮第一次落下她一人离开。若不是中途出来个不知来历的道士,李铮必不会这般待她。想到此,她猛地看向李锦然,这道士怕是她找来的。她想不明白,明明赵氏之死滴水不漏,怎会让李锦然发现。李锦然既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又一直按兵不动,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时,却偏偏又一石激起千层浪。 李锦然转过头,却是满面笑容,二夫人却从她的眼里读出喜悦的味道。是啊,她怎能不喜悦,因为她赢了。二夫人如梦初醒,李锦然就是一只还未养熟的狼崽,她一味地装作弱者,让所有人都注意不到她,然后再出其不意地给你一击。 二夫人在心里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撕碎,她从来没觉得李锦然这样难对付过,此刻却不能将她怎么样。就算她说破天也没有人相信是李锦然找来的道士,遑论棺木上做了手脚的符。她从未吃过这样的亏,却只能生生地咽下。 李承欢在她身后,有些胆怯地说道:“母亲,我有些怕了。” 二夫人本就心中不悦,见她这样说,心间更加烦躁,高声道:“人都死了,你还怕甚?” 李承欢带了些哭腔:“可是昨夜我见到她了,呜呜……” 二夫人面色变得铁青,硬生生地拉着李承欢往回走,活见了鬼一般。 待二夫人与李承欢走远时,李锦然从墓前站了起来。因是身体虚弱,她觉得有些晕眩,兰芝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李锦然缓了缓说道:“这一仗我们算是赢了。” 兰芝有些不解:“可老爷必然不会将二夫人怎么样,他查这案子已有一个月多,必然发现二夫人是有问题的,却一直对二夫人和颜悦色。你怎能说赢了呢。” 沈信在一旁笑道:“二夫人自然不是好对付的,但今日老爷对她已是冷若冰霜,她在李府的日子只会走下坡路。何况今日这道士一闹,老爷必然会给众人一个交代,这就要看二夫人要舍弃谁了。” 李锦然眯着眼瞧着沈信,沈信倒是分析得极为透彻。二夫人确实不容易扳倒,这是因为她殷实的家庭背景。在李铮查四夫人死因时,周良在李府多有走动。在她装病时,李铮明明已来梅苑问过四夫人之事,自然说明他已是作了要将二夫人治罪的决定。可后来却一直不见行动,反倒常常与周良把酒言欢,想必那时他已与周良谈成了条件。至于是什么条件让李铮不再追究四夫人的死因,李锦然暂时还不得而知。 周良纵容二夫人杀人,李铮趋于某种利益任四夫人的死因不了了之。这让李锦然心中为四夫人更加难过。四夫人曾在她最痛苦艰难的时候帮助过她,现在却落得惨死下场,她势必要替四夫人报仇,更何况还有紫鹃如今所承受的痛苦。 李府有鬼,这已是府上每个人都知道的事。虽然起初是李锦然让兰芝装扮成鬼,但后来却有人一直装作四夫人在李府走动。李府闹鬼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她便让沈信出了李府寻找非长阳城的云游道士,特写书信一封,将四夫人死因极其详尽地列了出来。又在陪紫鹃买布料时,以换散钱为由,暂时离了紫鹃的视线。出门左拐一里路处就是一间棺材铺,她向铺子的掌柜求来一张镇棺符,恰好路过首饰的铺子,便随手买了一支钗换了零钱才折回布料店。 这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四夫人下葬。她原本还担心四夫人死时,前来送葬之人会寥寥无几,可她到了禅院时只觉信心倍增。人来得越多,声势也就会越大。为了不让李铮起疑,她与道士之间并无暗号,只让道士在墨山山腰处等待送行的队伍。 二夫人虽处事圆滑机敏,却奈何不了众人怨怒。前来哭丧的人本就唯利是图、贪生怕死,又听道士所言赵氏已化作厉鬼。呵!她都能想象得到二夫人回去之后会是怎样焦急了。 沈信说得不错,二夫人此时想必也明白要给众人一个交代,她必然不会将这罪揽到自己的头上,只能挑选身边的人。李锦然笑了笑,紫鹃,我为你报仇的时候来了。 李锦然仰起头,看着万里晴空,高声道:“既是跟了一路,不想前来拜拜吗?” 兰芝疑惑地向四周看了看,并未见四周有人,更是觉得诧异。 李锦然长叹了一声,说道:“四夫人还真是可怜,竟然没有一人在她坟前洒一杯酒,烧一张纸钱。” 李锦然此话方出,便见树林深处走出一女人,那女人面带纱巾叫人看不出是何模样。但见其穿着打扮,隐约能猜出是位妙龄女人。那女人手中提着竹篮,在赵氏墓前跪了下去,从竹篮里拿出酒,洒在赵氏的墓前,又向天空撒了一把纸钱。这一切做完之后,她在墓前磕了三个头,站了起来又向树林深处走去。 李锦然在她背后道:“在李府扮鬼的人是你对不对?” 那女人身形一顿,并不答她。李锦然又道:“我有事相求!” 那女人转过身,眼里并没有任何温度。 李锦然直言道:“赵氏之死看似已有了结果,其实不然,我还需要你再假扮一次四夫人,这一次直接进入张妈妈的房,让她喊出声来。” 那女人并未答应她做或不做,往树林深处走去。 兰芝冷哼了两声以示不满,李锦然笑道:“她自然会做的,而且由她来做,效果才最明显。” 兰芝表示赞同,不住地点头道:“她长得可真像四夫人。”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沈信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若此人能为你所用,必是如虎添翼。能跟着我们一路,却甚少有人发现,说明她的身手很不一般。” 李锦然急忙摆了摆手,颇为无奈道:“我有你们三个已够闹心了,想想你们跟紫鹃不和我就头疼。” 沈信和兰芝见她这模样,都笑了出来。 夜深人静,李府的人都已熟睡。琉璃阁却传出来一声惨叫。这声音将二夫人猛然惊醒,来不及穿衣衫就夺门而出。此时琉璃阁屋里的灯都亮了起来,丫鬟们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纷纷朝传出惨叫的屋里走去。 二夫人推开张妈妈的房门,只见张妈妈颤颤抖抖地抹掉脸上的泪花,浑浑噩噩地说道:“我没有杀四夫人,四夫人不是我杀的。”张妈妈见二夫人站在门口,从床上爬起来跑向二夫人,“夫人,咱们快跑吧,四夫人来索命了,她要杀我。” 张妈妈拉着二夫人要往琉璃阁外走,二夫人却站在原地不为所动,目光冷冷地看向张妈妈。张妈妈松开了二夫人的胳膊,唯唯诺诺地说道:“夫人,她来索命了!” 琉璃阁的大门从外面被推开,二夫人往外面看了一眼,又看向张妈妈。张妈妈,这次不是我不救你,而是救不了你了。她冷言道:“你在胡说什么,四夫人的墓前有李锦然长跪不起,她的魂怎会来琉璃阁?” 此时李铮与那道士已踏进了琉璃阁,张妈妈见到来者,脸变得异常惨白。她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今早被李铮叫去打扫书房,一直到日落方才回来。二夫人专门将她叫进屋里,一再叮嘱她无论今夜看见什么都不许声张,也跟她说了最近李府闹鬼都是李锦然设的圈套,压根没有四夫人的鬼魂。可是她方才明明瞧见了,那身段简直与四夫人一般模样。她在她耳边喊:还我命来。这声音她也认得,与四夫人如出一辙,否则她怎会惊慌失措地喊出了声。她满眼祈求地看向二夫人:“我……我没有……她,她也没来,是我,是我老糊涂了。” “张妈妈,你为何要害四夫人?”二夫人抓住张妈妈的衣衫,冷言问道。 张妈妈神情有些错愕,很快反应过来,大声哭喊道:“我没有害四夫人,二夫人你是知道的,我做什么事都是在你眼皮子底下,我怎敢……” 二夫人怒喝道:“大胆,你害了人,还敢往我身上推。你上有老下有小,哪一个不是我帮你打点的。可如今你杀了人,却还想拉我下水。张妈妈啊张妈妈,我就是太纵容你了。” 二夫人此言一出,张妈妈原先带有祈求的目光顷刻间变得暗淡无光。她跟着二夫人这么多年,二夫人这番话自然能听得出来。她此刻若不认了这罪名,她一家老小便不会有好日子过了。她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伸手抹掉脸上的泪,在李铮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磕着头:“老爷,四夫人是我杀的,是我杀的。” 道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张妈妈,笑道:“知错就好,明日一早,你亲自去官府认罪画押,我再为四夫人做一场法事,保佑李府相安无事,长久太平。” 李铮一直沉着脸,叫人看不出什么情绪。良久之后,他眯着眼睛看向二夫人。二夫人被他紧抓不放的目光盯得心慌,只好看向张妈妈。 李铮冷笑了两声,倒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向外走去。道士临走之前,又对李铮道:“若是此人能再到四夫人墓前拜上一拜,是有利于化解四夫人戾气的。” 李铮还未出声,二夫人急忙接道:“现在三更半夜,去墨山怕是不太安全。” 李铮转过身,冷笑道:“她连人都敢杀,墨山怎么去不得。就按道长的意思办吧,明日一早,周正亲自押她去官府。” 李铮言外之意,要让张妈妈在四夫人墓前跪上一晚。二夫人还想说什么,却见李铮已走远。她看了眼围在四周仍未散去的丫鬟,问道:“可是最近太闲了,你们都不困?” 那些丫鬟自是明白二夫人此言何意,自个都散了。待四下无人时,张妈妈跪爬着来到二夫人面前:“夫人,我这就去领罪。” 二夫人将张妈妈扶了起来,拿起帕子给她擦泪:“张妈妈,李锦然是记着仇呢,她恨我们将紫鹃罚的那样重,你且下去领了罪,我找机会将你从牢里赎出来。至于李锦然,你就不要再得罪她了,连我最近都要避上一避。” 张妈妈抬起头,眼神似是不太相信:“夫人,您是说我这次不会死?” 二夫人道:“这么多下人里,只有你是我用习惯的。我不会让你死的,只是这戏还得演下去。” 张妈妈面露喜色,又对二夫人拜了几拜,才出了琉璃阁。二夫人站在院子里,看着夜空中的月,不知再想些什么。 山中到了夜晚地面潮湿,自是不能睡人的,虽然周正在送晚饭来时留下了马车,可李锦然仍然毫无困意。她一直看着墨山的天空,月明星稀,树影婆娑,如果不是那边有四夫人的墓地,她竟有种与兰芝是出来游玩的错觉。 兰芝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见她有些出神地望着夜空,小声嘀咕道:“怎么还不睡?” 李锦然笑眯眯地看着兰芝,愉悦地说道:“等人啊。” 兰芝有些纳闷,揉了揉有些凌乱的头发,问道:“天都快亮了,有谁会来?” 李锦然十分肯定山中女人必然会按她的吩咐再扮鬼魂,道士只需顺水推舟将戏继续演下去。李铮因对四夫人之死心存愧疚,必然会应了道士的话,那么张妈妈想必也该来了呢。她颇为神秘地笑了笑,故意在兰芝跟前卖关子。 兰芝好奇心起,索性与她一起等人。不多久便听沈信在马车外高声问道:“谁?” 李锦然掀开帘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慢慢走近的那个人。 若在平常被李锦然这般盯着看,张妈妈定是要骂上几句方才罢休。可她来此时牢牢记住二夫人的话,李锦然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主,低着头想要绕过马车往墓前走去。 兰芝跳下了马车,将她拦住,挑衅道:“今儿个张妈妈怎么转了性子,莫不是没了二夫人保护,也懂得识时务了?” 张妈妈看得出兰芝在李锦然心中的地位,因此也不再对兰芝恶言恶语,只想往四夫人的墓前走去。 “站住!”李锦然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让张妈妈脚步一顿。 张妈妈转过头去看李锦然,只见李锦然缓缓地从马车里走下来。越是走向她,她心里就越慌,忍不住向往后退去,直到身后有人按住她的肩膀。她扭过头去看,才发现沈信已站到她的身后。她的额上头冒出一些冷汗,哆哆嗦嗦地问:“你们想做什么?” 李锦然微微笑道:“有一件事,我很早之前就想做了。” 张妈妈咽了咽口水,问道:“什么事?” 李锦然走上前,抬起手给了张妈妈一个响亮的耳光。她收了笑容,抓住张妈妈的衣衫,似是想将她生吞活剥:“张妈妈,你以为你做的事我都不知道?” 张妈妈想要辩解,还未开口,李锦然扬手又给了她一耳光,比方才还要用力。张妈妈年岁渐老,被人掌掴之后有些站不稳,摇摇晃晃间李锦然猛地推了她一把。她哎哟一声倒在了地上。李锦然又将她拽起来,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朝她大声喊道:“我八岁那年,夜深出门寻锦绣,河边推我的那人就是你对不对?锦绣五岁那年去假山玩耍,从山上将她推下来的也是你,是不是?” 李锦然步步紧逼着张妈妈后退,张妈妈急忙摇头想要否认。李锦然抬起手又要再去打她,却被沈信拉住了手。李锦然已是气到极致,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隐忍负重,从未将心底的事说出来,而今她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对象,却被沈信拦住。她怒视沈信:“为什么要拦住我?” 沈信十分平静地说道:“小姐被气昏了头,你若这般打下去,我们就暴露了。明日她要去官府,脸上不能带伤。” 张妈妈听见此话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对,我不能有伤。” 李锦然仰着头哈哈大笑,自言自语道:“不能带伤是吗,呵!”她嘴角噙着一抹笑,转过身离开了。 兰芝见李锦然离开心情也不好,狠狠看了一眼张妈妈跺脚离去。张妈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暗叹:只要熬过今夜,明日一早进了大牢,李锦然必不会再找她麻烦。她只要等着二夫人将她救出去就好。然她刚缓过来的心又提了起来,只见李锦然手中拿着不知从何处找到的竹条慢慢地向她走来。她惊慌失色,转过身想要逃开。然脚步还未迈出去,沈信就死死地按住了她。 李锦然踱着步子走到张妈妈身边,见她面色吓得惨白,笑意爬上了面颊。她凑近张妈妈的耳边,不冷不热地问道:“你在害怕?” 张妈妈颤颤抖抖地点着头,满脑子都在想着一些能够博取李锦然同情的话:“大小姐,我真的知错了。今后我一定痛改前非,大小姐,你饶过我这次吧。”她为了让李锦然能够相信她的话,指天为誓:“我若改不了,就罚老天……啊!”她的誓还未发完,李锦然的竹条狠狠地打在了她身上。她满眼痛苦地瞧着李锦然:“小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现如今我还能相信你说的话吗?”原先张妈妈说那番话时,李锦然只是淡然看着她。可张妈妈指天为誓时,让她又想起往年旧事。她扬起竹条又往张妈妈身上打,言辞犀利决绝:“张妈妈,你怎地来的李府你忘了我可是没忘。我母亲念你家中贫苦,给你吃穿用度,你曾发誓要照顾我跟锦绣一生。” 张妈妈硬生生地挨了李锦然这几下,大呼救命。李锦然好似没有听见一般,手中下力比方才更是狠了几分。那些从来不曾忘却的记忆此刻全部都浮现在眼前,眼里被泪水染得湿透。她扔下手中的竹条,狠狠地摇晃张妈妈的肩膀,撕心裂肺地哭喊:“我母亲一出了变故,你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她改认二夫人为主子。我从未怪过你,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害我。我跟锦绣在李府已是无依无靠,锦绣又那样小,可笑我竟然以为你是真心疼爱我们。十岁那年你亲手送来的银耳汤,若不是我失手打翻,叫院子里的野猫吃了去,恐怕我与锦绣早已成为这世间一缕亡魂。”张妈妈一时间连喊叫都忘记,以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李锦然都不知道,却原来她心如明镜。她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李锦然泪眼婆娑,狠狠地看向张妈妈,大滴大滴的泪水从脸庞滑落:“哈哈哈,你无情无义,恩将仇报!是你,是你磨灭了我对你最后一丝期望。”李锦然松开张妈妈的脖子,趁其不备将她推倒在地。张妈妈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奈何不了沈信的力气。张妈妈从未见李锦然带着浓浓恨意看过她,哆哆嗦嗦地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吓的竟然连话都说不出口。 李锦然取下发鬓上的银簪,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又将她的裤腿挽起来,狠狠地刺进她的小腿处。张妈妈痛得大叫起来。兰芝在不远处听见张妈妈的惨叫声,急忙跑了过来,怕她叫声太大让外人听见,急忙拿住帕子死死地捂住张妈妈的口。 李锦然一边刺一边哭道:“这是你欠紫鹃的,是你欠她的!”她嘴里呢喃重复着这句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妈妈已是痛的昏了过去。李锦然却仍旧未停手上的动作,早已泪流满面。兰芝见她已是失控,急忙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她的背。 沈信对李锦然从前的事一无所知,如今亲耳听到她口中之言,竟是觉得这样可怜,想要安慰却又觉得她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平安。曾经他保她平安不过是奉了主子之命,而他此时却觉得无论是不是主子的命令,他都要保护她。 李锦然有些呆愣了片刻,待缓过神来时便紧紧地抱住兰芝,悲戚道:“兰芝,我好累,那么多人都想要我死,我快要撑不下去了怎么办。兰芝,我……”李锦然的话还未说完,沈信在她脖颈处以手为刀砍了下去。李锦然只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兰芝惊道:“你这么大胆!” 沈信淡然道:“她甚少回忆往事,现在却想起那么多不开心的事,必然有些承受不住。她说得越多越会悲伤,让她睡一会儿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兰芝想了想,觉得他言之有理,便不再多说什么。沈信将李锦然抱上了马车,兰芝跟了进去,给李锦然盖了件轻薄衣衫,也跟着睡了。沈信坐在马车外继续守夜。 晨曦时分,沈信将马车内二人叫醒。李锦然睁开眼睛,只恍惚了片刻便下了马车,兰芝在一旁将她扶住。三人一起走到四夫人的墓前,张妈妈不知跪了多久,见李锦然犹如活见了鬼,吓得想要躲闪。李锦然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也跪在四夫人的墓前。 兰芝还记得昨夜李锦然悲恸欲绝的样子,有些不放心,想要开口劝慰,却见沈信暗暗地摇了摇头,便不再开口。 李锦然将铜盆里的纸钱点燃,又在墓前洒下一杯酒,缓缓道:“我没事。”她又看了一眼刻意与自己拉开距离的张妈妈,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与你恩怨已了,只是你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你有多大的本事了。” 张妈妈昨夜已彻底领略了李锦然的厉害,自是不敢再多说什么,只频频地点着头,模样十分谦卑。曾经仗势欺人,如今胆小如鼠,惹得兰芝嗤笑一声。张妈妈明明听见兰芝的取笑却也不敢抬头去看,只一心期望周正能快点将自己接进大牢。 是以周正来的时候,张妈妈面露喜色,一瘸一拐地走向周正。周正面露疑惑,昨日离开琉璃阁时他还未曾发觉张妈妈身体有恙,不由开口问了一句。她清楚自己的腿为什么能成这样子,却没有胆子将实情告知周正。比起自己的瘸腿与图谋杀害李府两位小姐,她当然要遮掩过去。她称自己年老跪了一夜潮湿的地面关节有些疼。李锦然听到她编的谎话,冷冷地笑了笑。 周正将早饭递给李锦然之后,又将昨夜李府发生的事跟李锦然说了一遍,才带着张妈妈下山。张妈妈临走时那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让兰芝非常不满,她将食盒中的饭递给李锦然时厌恶地说道:“从来没见过去官府还这么高兴的。” 李锦然却呵呵地笑,张妈妈走得这般开心,无非是以为进了大牢后二夫人还会将她救出来罢了,二夫人能想到的她也能想到。只是二夫人必不会料到,一旦张妈妈认罪画押,再想救她难如登天。因为她身边还有一个人,赵灏! 再说周正将张妈妈送至长阳衙门时,连连敲了几下摆放在衙门口的鸣冤鼓。鸣冤鼓一响,就有官府衙役将二人领进衙门。知府吕生正襟坐在高堂之上。周正将李府四夫人之死详细禀报了一番,坐在知府右侧的师爷写好罪状后,张妈妈急忙画了押。周正见事情已办妥,便先行离去。尔后两位衙役将张妈妈押往大牢。张妈妈心存侥幸,故而进大牢时,全然没有半点伤心难过之态。 吕生见案子已是了结,便欲起身回去休息。师爷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吕生两眼大放光彩,急急地走向花厅。花厅乃是吕生与重要来客会面之地,待看清来人时,连连作揖赔礼道歉,暗道:二殿下从未来过我这里,不知今日所来何事。不待他问出口,赵灏已将来由全然告知,吕生只得连连点头。待赵灏走后,吕生即刻招来师爷,将赵灏的吩咐传了下去。 张妈妈做梦都没有想到,午时进了大牢,傍晚狱卒便将她提了出来。狱卒将她押进密闭的牢房,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她大惊失色,大声喊道:“我已认罪画押,你们何故对我动刑?” 那几个狱卒并无一人回话,只将她按在冰冷的凳子上。一人从墙上取下木夹子,将她鞋子脱掉之后,将木夹子套在脚趾间,狠狠一拉。 “啊!”张妈妈痛得大叫一声。她明白了,一定是李锦然。她不是说恩怨已了吗,为何又让她受这些刑。她破口大骂:“贱人!” 上刑的狱卒以为她是在骂自己,手上多用了几分力。张妈妈脸色苍白,已是无力再叫,痛晕了过去。狱卒提起放置一旁的木桶将里面的冷水泼在了她的脸上。她立刻惊醒过来,一直站在旁边未曾开口的狱卒出声道:“处决!” 张妈妈睁大了眼睛,浑然不信眼前人所说的话。那狱卒从袖中拿出一个瓷器小瓶,恍惚间她竟然有些眼熟。狱卒掰开她的嘴,将瓷器小瓶里的东西倒了进去。张妈妈被呛得连连咳嗽,低声喊着:“水,我要喝水!” 那几个狱卒站在她跟前冷冷地看着,张妈妈只觉头越来越昏沉,眼前景象渐渐看不清楚。她张了张口说了句什么,却连自己都听不清了。她低头去看脚下的瓷器小瓶,忽然想起来,毒死四夫人的药用的就是和这一模一样的小瓶。果然啊,什么都瞒不过她,她沉沉地闭上了眼。 守墓三日期满,李铮兑现诺言亲自接李锦然下山。见她面色憔悴,心中很是愧疚。一直将李锦然送回梅苑,又吩咐厨子做了鳜鱼羹,见李锦然面色诧异地看向他。他摸着她的头,轻声道:“只记得小时候你爱吃这个。” 他竟然还记得她小时候爱吃的菜,心中一暖,满面笑容地看着李铮:“以后我能跟你一起吃饭吗,还有锦绣!” 李铮听之更是愧疚不已,声音也低了几分:“西凉与川河多有来往,如今对大庆边境已构成威胁。皇上几日前已下了奏折,命我带兵前去,我因四夫人之事久久未有回应。而今……孩子。” 西凉失了西凉王与太子拓跋纳兰,又与大庆打了败仗,川河怎肯与它有往来?李锦然有些想不通,却明白李铮在此事上没有欺骗她。她低着头有些难过,父亲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过了半晌,她又抬起头,眼里已无方才那些阴霾。她极为认真地对李铮道:“没关系,我等你回家跟我一起吃饭。”未了,她又加了一句,“我们一起等你。”她,锦绣,还有母亲。 经过四夫人这件事,李铮对二夫人已是失望不已。四夫人已死,承欢又不懂事,李锦然如今说这番话,倒是让他有些动容。他点点头,厨子将鳜鱼羹端了进来,李锦然欢喜地吃了起来。李铮看着她吃饭,问道:“听说你母亲被卫相接出去治病了?” 李锦然并不打算将此事瞒着他:“嗯,前两天的事。” 李铮站了起来,在屋里踱着步子:“能治得好吗?” 李锦然放下手中的瓷勺,有些紧张地问:“若真能治好,父亲会待她如初吗?”她要的并不多,他待二夫人有多好,她自是再清楚不过,这其中并非只有周良的原因那样简单。他看二夫人的眼神瞒不过李锦然的心,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声,却不露声色地看向他。 李铮这次却并未回她,只是看着李锦然的脸,轻声道:“你长得越来越像她了,也许你一直怪我没有常来看你。你可知我看着你的脸,便会想起当年的她,当年的她……”他忽然不再说话,站起身离去。 李锦然看着他离开梅苑的背影,竟然觉得他有些孤单。待李铮快要走出梅苑时,李锦然从屋里跑向他,紧紧地抱住他,有些哽咽地问:“父亲,你何时走?” 李铮与李锦然从未有过这般亲昵的举动,当年和孙氏在一起时李铮最多也只是牵着李锦然的手。他有些不太适应,却没有推开她,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后日。” 再抬起头来时,李锦然眼里已有些红。李铮见她这般模样,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往日出征说走便走,若不是四夫人去世,他也不会知道原来李锦然会对自己舍不得。正想说些安慰的话,便见李锦然往他手中塞了什么东西,又飞快地跑回自己的屋里。他将手打开,见手心里躺着一张平安符,微微有些动容。他那样疼爱李承欢,李承欢却从不曾送他任何东西,而一直被他忽略的李锦然,却要他平安归来。他紧紧地捏住平安符,大步往紫阳阁走去。 李锦然从窗子里看着李铮离开的背影,悄悄擦掉脸上的泪。她暗道:父亲,下一次你回来,我们便能一家团圆了。 紫鹃拄着拐杖推门而入,正见她拿着帕子擦泪,正要退出去,便见李锦然向她走来,搀扶着她在桌边坐下。她有些感动,自从腿瘸之后,李锦然对她越发得好。她回握住李锦然的手,轻声道:“小姐,这两天你守墓时,锦绣被周大人送回来了,但住在二夫人那里。”她似是怕李锦然会误会什么,急忙解释道,“我想去看锦绣的,可是……” 李锦然微微笑道:“你受二夫人威胁,离她越远越好,紫鹃你这么做是对的。只有保证你的安全,我才能认认真真地想办法将锦绣接回来。”她紧紧地握住紫鹃的手,像是想起了什么,两眼闪着兴奋的目光:“紫鹃,我曾答应要替你报仇。我做到了,张妈妈怎的欺负你,我都替你讨了回来。” 紫鹃捂住自己的口,满脸惊讶之色:“小姐你怎敢这么做,若是让二夫人知道,她定要对你再下狠手,紫鹃不要你处于危险之中!” 李锦然笑了笑:“张妈妈与二夫人永生不能再见了,除非二夫人也死了。” 紫鹃张了张嘴,一行泪流了下来:“小姐,你待紫鹃这般好,紫鹃这条命都是你的。倘若有天需要紫鹃用命换你的命,紫鹃决不推辞。” 李锦然擦掉她的泪,轻声斥道:“瞧你胡说些什么,什么死不死的,我们都不会死……”她还要再说些什么,门忽然被推开,她与紫鹃都向门口望过去。 兰芝靠在门上,急急喘着气:“小姐,不好了。浣衣房失火了,可是……” “我们走。”李锦然不待她将话说完,猛地站了起来。她怎会不知兰芝要说的是什么,为了不让兰巧的死引起浣衣房管事的注意,她们将兰巧接出来后,便再也没有去过浣衣房。想必里面定有对她来说十分重要的东西,以至于兰芝这样紧张。 紫鹃在她身后不解地问道:“不过是浣衣房失火,离梅苑甚远,你们何必这样惊慌?” 李锦然见兰芝一脸焦急之色,自是没有时间与紫鹃解释。只临出门时,她看了眼紫鹃,极为认真地嘱咐道:“阿信回乡探亲,待我与兰芝出门后,任谁来敲门,你一律都不许开。门外若有人来催,你便说等小姐回来之后再说,明白了?” 待此话一落,她便与兰芝一路小跑着往浣衣房奔去。紫鹃起身将梅苑的门关上,坐在院里的石凳上,似是在想着什么。 第二十一章 再出李府 李锦然与兰芝还未赶到浣衣房,便闻到了一股浓烟的味道。两人心下大惊,脚下加快了步子。浣衣房的门口都是来来回回进出提着水木桶的丫鬟。火势渐大,连附近的侍卫都惊动了,纷纷前来帮忙。待李锦然与兰芝喘着气站在浣衣房不远处时,火势丝毫没有削弱,反倒比之前高涨几分。浣衣房的门大开着,原先救火的人都已站在门口,任谁都不敢再进去。只听砰的一声,李锦然抬头望去,正对着他们的那间屋里,房梁塌了下来,砸在大火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兰芝见此情景更是着急,抬脚就要冲进去。李锦然抓住她的胳膊,皱着眉摇了摇头。兰芝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让李锦然放她进去,情急之下欲要向她跪下。 李锦然急忙将她扶了起来,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里面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舍身赴死去拿?” 兰芝面如土色,十分悲伤地说道:“我娘的画像在里面,小姐,那是我在这世上念想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李锦然拉着她大步向另外一个方向跑去,兰芝从未将家里的事说给她听,只依稀记得她也曾是官家小姐,后来父亲入狱母亲自尽,只剩下她与兰巧二人。可兰巧如今也已西去,想到这些不觉间眼眶有些湿了,她一边跑一边劝慰:“兰芝,不要难过,我跟你一起进去找画像。” 二人途经一口深水老井,李锦然停下脚步将二人身上都打湿,又匆匆地往前方跑去。浣衣房的后门被火烧的只轻轻一脚就能踹开,李锦然捂住口鼻正要往里面冲,身后却有人将她拉住。她扭过头去看,见这男人似是从未见过。她欲要抽回胳膊,那人却又施了几分力。 兰芝早已往里面冲了进去,李锦然担忧兰芝的安慰,冲那人怒道:“既是暗卫,在暗处待着便是,出来做什么。我不会有危险,你松开我!” 那暗卫见李锦然已认出自己的身份,更不肯松手让她进去,低声道:“小姐,我们的职责便是保护你的安全,浣衣房火势太大,进去就是送死。” 浣衣房后院种有一片竹林,此时已成一片火海,李锦然眼睁睁地看着兰芝冲进那一片火海之中。兰芝忽然转过头,对着她微微一笑。她看见兰芝在说:小姐,珍重。 兰芝明知道进去之后再难活着出来,却还要拼命去拿那幅娘亲的画像,那是她活着的念想。李锦然明白,倘若母亲与锦绣有一天不存在这世上,她也许也会如兰芝这般。可是这么久的朝夕相处,她早已将兰芝当作自己人,又怎么能亲眼看着她去送死。她忽然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推暗卫,竟将暗卫推的连连后退几步。她也奔向汪洋火海中,心中只有一个念想,无论如何她都要将兰芝带回来。 竹林被大火烧的噼啪作响,李锦然穿过竹林,右边曾郁郁葱葱的树木此刻被大火烧过后似是随时要倒下来。李锦然一路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每往前走一步,都能听见四周有什么在倒塌的声音。她在心里暗暗祈祷,兰芝一定不要有什么事才好。 烟雾迷蒙里她隐隐约约地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一路摸索着向前走去,待离的近了才看清是兰芝。她身上被一颗粗壮的老树干压着,嘴角有丝丝血迹。李锦然只觉心间隐隐作痛,上前欲要将老树干移开,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却挪不动半分。她微微喘着气,原先只是痛苦呻吟的兰芝却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身后,万分焦急地喊道:“小姐让开!” 李锦然扭头去看,是比兰芝身上还要粗的树干此时已是快要裂开来。李锦然心里清楚,要是彻底断了倒下来的方向必然是向着自己的。可兰芝此刻已受了伤,倘若再压上这根树干,必然凶多吉少。她咬了咬牙,再次尝试着挪动兰芝身上的树干。兰芝大声哭喊着让她离开,她却一步也不愿意走。 忽的身边来了一位蒙着面纱的女人,那又重又沉的树干被她一只手提了起来扔在一边。那女人默不作声地将地上的兰芝背了起来,向浣衣房后门走去。兰芝在她背上失声痛哭,李锦然握住她的手,不知如何安慰。 兰芝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号啕起来:“小姐,你怎么这么傻,我愿意随了母亲的画像去,你何苦要跟进来。你还有锦绣跟大夫人,只差一点你就要被砸死了,你若死了她们怎么办!” 李锦然微微一愣,以为兰芝此刻是因为画像而哭,却不知她原来是担心自己会死。她笑了笑:“兰芝,我怎舍得亲眼看见你死呢。纵然我知道里面很危险,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不去管你,所以你别再这么轻易就放弃自己的生命好吗,因为我也会心疼。” 兰芝趴在那女人的背上低低地哭泣。在二夫人身边时,她每日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做错事,担心会受责罚。被二夫人安插在梅苑时,她见李锦然待紫鹃那般好,早已心生向往。后来跟着李锦然,从不奢望她能待自己如同待紫鹃那般好。可李锦然总叫她惊喜,从不将她当成丫鬟,如今又为她舍身入死。她闭上眼睛,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小姐待她这样好,可她差一点就害死了小姐。 好在她们并没有离后院大门有多远,蒙面女人脚步轻快,很快便出了后门。那暗卫依旧站在门口守候着,蒙面女人将兰芝轻轻地放在地上,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幅画卷递给了兰芝。兰芝接过画卷,双手发着颤。她没想到她娘亲的画卷竟然会被这女人拿了出来,拖着一身伤痕的身体就要向那女人跪下。那女人将她扶了起来,开口道:“你们替四夫人报了仇,我只是报恩罢了,从今往后各不相欠。” 不错,救下兰芝的女人正是那日在赵氏墓前烧纸洒酒之人。那女人临走之时又看了眼李锦然,足尖轻点地面离去。李锦然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这人曾经在哪儿见过,却偏生又想不起来。兰芝紧紧地捂住口,却忽然咳嗽了起来。李锦然收回了缥缈的思绪,急忙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却见兰芝捂口的那只手指缝间流出的鲜血,她心下大惊,立刻将站在门口的暗卫喊了过来。暗卫见兰芝已咳出了血来,急忙将她打横抱起,急急地向梅苑走去。 离梅苑尚且还有一段路时,李锦然却忽然改变了主意,低声问那暗卫:“我能不惊动大门的侍卫离开李府吗?” 那暗卫不知李锦然为何这般问,却也点了点头:“我们随着你进来出去,李府无人能知,自然也能让你如我们这般。” 兰芝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裂开来,却忍着一声不吭,只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李锦然看了眼脸色惨白的兰芝,知道她若不能及时医治便离死期不远。她闭上了眼睛,终于下了决心:“你先将兰芝带出李府,分出我身边的一个暗卫保护她。待她出了李府,即刻来接我出去。” 只见那暗卫抱着兰芝纵身一跃,消失在李锦然的眼前。在去后院时李锦然将她与兰芝的身上都用井水淋了个湿透,虽然避免被大火烫伤,但脱离了火海时她仍觉得犹如在寒冬里一般。她环抱着自己蹲了下来,只等暗卫将她接出李府。她只觉浑身又疼又酸,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昏昏沉沉地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将暗卫等了回来。 那暗卫见李锦然脸色苍白,不由得问道:“小姐何不留在梅苑养着,那姑娘伤得很重,看你气色也很差。” 李锦然只觉身体越来越重,不由往后退了几步。那暗卫急忙将她扶住,欲要再说些什么。李锦然却打断了他:“送我出去。” 暗卫见她这般坚持,也不再多说话,只向她拱手作揖道了句:“得罪了。”而后将她抱了起来。李锦然只觉眼前比先前更是暗了一些,耳边听见有风阵阵,将树叶吹得飒飒作响,再抬眼时已是出了李府几里开外。 待暗卫脚一落地,立刻将李锦然放了下来。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那暗卫在她耳边低声道:“李小姐,兰芝姑娘在马车里。我们的身份不能让人发现,因此就不送你们了。若是遇到危险,我们自会前来解救。” 赵灏身边的暗卫自是不会抛头露面,否则一旦被人识出身份,对赵灏极为不利。李锦然自是明白这一点,微微地点了点头。那暗卫只在李锦然眨眼间隐了起来。李锦然揉了揉早已疼痛不已的额头,又缓缓地吐了几口气,才走向马车。 李锦然掀开马车的帘子,见兰芝面色比先前更是苍白,当下不敢再做停留,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向马儿,马儿哒哒地向前跑去。 长阳城正东面的方向一路繁花似锦,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只见一辆马车急匆匆地驶过安荣街,那马背上已有数条鞭痕,隐隐流着血。 李锦然扬起手中的马鞭,再次狠狠地抽了下去。她掀开了帘子,兰芝却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边驾着马车一边大吼:“兰芝,你给我撑住。我们马上就到了!” 兰芝张开了嘴,轻轻地动了动,说出的话却连自己都听不见。 李锦然又道:“我不准你死,你听见没有。咱们都要好好地活着,兰巧的仇还未报,你怎能就这样死去?” 是啊,兰巧是周荷所害,才不明不白地死去。兰芝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带着丝丝恨意。 李锦然小心翼翼地观察兰芝的神情,见她有了活下去的念想,才又专心致志地赶路。她从来没有觉得安荣街这样长过,不知马儿跑过了多少个酒家,也不知穿过第几片竹林时,远远地见到坐落于一大片竹林的宅子。那宅子大门两侧挂着两个灯笼,她记得上面写着个“赵”字。 马车停在宅子门口,她立刻跳下马车,急匆匆地往大门走去。宅子门口有两人把守,见到来人浑身湿透,并未将其驱赶,只沉着声问道:“来者何人?” 李锦然已没有时间跟他们多做解释,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守卫。个子略高的守卫将玉佩拿在手上看了片刻,立刻将玉佩还给李锦然,侧过身体让出大门的位置。李锦然连连道谢,又指向马车的位置:“这位大哥,麻烦将我妹妹抱进来好吗?” 那守卫方才见玉佩上刻有“澈”字,见玉佩如见本人,她所下达的命令两位守卫自是不敢违背,于是将兰芝从马车里抱了出来。 李锦然在他身后急急地问道:“三爷呢?” 那守卫道:“三殿下身体近日不太好,这会儿怕是睡了!” 睡了?这怎么可以,她带着兰芝来就是为了求他给兰芝治伤的啊。她看了眼气若游丝的兰芝,向守卫说道:“大哥,你先将她放在闲置的屋里,我去去就来。” 不待守卫答她,便快步地向幽静小院走去。她记得第一次来这里时,自己浑身是伤差点死去。不想再一次来这里,却是兰芝快要死去。她低着头一步步往前走,眼前浮现的是兰芝苍白的面孔,沈信沾着满身鲜血的衣衫,紫鹃腿上一道道被割开的伤口。她只觉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竟有些分不清方向。 她只记得一直往前走准没错,走了不知道多久,听见前方有人在说话。 “三爷,你念着兄弟间的情分,未必太子还念着,他以借调为由拿走十万精兵,明着是为了拿下西凉,却没有说归还日期。你明明知道他意在何为,却依旧给了他,那我们以后的处境不是更加艰难吗?”一道焦急的男音传入李锦然的耳里。她很想看清说话的人是谁,却只能看出模糊的影子。她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他既是我大哥,又是西凉之战的主帅,于情于理,我都该借他。”李锦然纵然看不清,却也知道说此话的人正是三爷,心下一喜,看来他还没睡,真是太好了。 待靠近二人时,她只觉天旋地转险些站不稳,身后有只手迅速扶住了她。她立刻反捉住那人的手,颇为焦急地说道:“三爷,求你一定要治好兰芝。她被树干压伤了身体。” 那人欲要抽回手,李锦然却不依他,颇有些委屈地说道:“我知道每次都给三爷添麻烦,可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你将兰芝治好,我也答应你一个条件好不好?” 那人似是不愿意与李锦然拉扯,只想将手抽回去。赵澈微微地摇了摇头,那人万般不情愿却也只能任由李锦然握着。赵澈抬起右手在李锦然的眼前晃了晃,见李锦然并未做出任何反应,眼里露出一丝担忧。 “三爷?”李锦然见赵澈半天没有回应她,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赵澈走到李锦然的身后,与方才交谈的那人站在一起,问道:“什么条件都答应吗?” 李锦然此刻全部心思都放在兰芝的身上,故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赵澈笑道:“记得你说的话!” 李锦然又抓紧了那人的手:“一定不能让她死。” 那人尴尬地看着赵澈,赵澈丝毫不理会,只出声安慰她:“我会跟行医说的!” 只要赵澈答应救兰芝,行医自然会竭尽所能。李府的人如今一个也信不过,她不能将兰芝的命葬送在李府,唯一信任的人便只有赵澈了。她心里只觉凄凉,面上却呵呵地笑着,好一会儿忽然道:“三爷,我好困!” 赵澈温柔地笑道:“困了睡便是。” 李锦然早已承受不住,此刻得知兰芝不会有事,紧绷在心中的弦砰的一声断开来,只觉眼前漆黑一片,彻底没了知觉。即将要倒向那人的怀里时,赵澈却将她抱入怀中。 那人如释重负,却道:“故人?” 赵澈看着怀中已昏过去的李锦然,轻轻一笑:“对!” 那人又问:“她怎知你会来这儿,又知道你我多少事,会不会对你不利。三爷,如今局势紧张,马虎不得啊!” 赵澈笑了笑,直言不讳地说道:“齐叔,她是李铮之女,其母瘫痪在床,其妹痴傻,在李府无权无势,能对我有何不利?” 齐云还想再说什么,赵澈却抱着李锦然走进小院。他疾步走到赵澈的面前拦住去路,语气急切道:“三爷,她是李锦然对不对?她与二殿下来往密切,若是真的无处可去,自然会去寻求二殿下的帮助,怎的会来找你。这其中必定有诈,以我之见她留不得。” 齐云自赵澈懂事起便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教他武艺、授他谋略。对赵澈而言,齐叔是他的良师益友,他自然明白齐叔反对的原因是什么。他轻叹了一声:“齐叔,我曾救过李锦然两次。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怎会加害于我。今日她的状况你也看见了,若不是真无去处,又何苦驾车奔波来此处。”他见齐叔面色复杂,继续道,“我累了。” 齐云见他确实倦容疲惫,昨夜行医替他诊治时,对他提起过赵澈的病症似有加重之疑,此时再想说什么,也得顾虑着他的身体只好都咽了下去。 赵澈打开门,将李锦然小心地放置在床榻上,见齐叔只站在门口不肯离去,只好又道:“方才我答应李锦然将她的丫鬟治好,可现在我又这般样子,自是不能去找行医了。你看……” 赵澈是他看着长大的,心思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想支开自己是真,但他的病情也是真,权衡之下还是走出了幽静小院去找行医。 待齐云走远之后,赵澈将门关上,站在床榻边上看了半晌李锦然,见她脸色苍白面无血色,嘴微微张合,似是在说着什么。赵澈心下好奇,弯下身体倾身细听。 李锦然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紫鹃被折断了双腿泪流满面地瞧着她;梦见兰芝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直至最后什么也吐不出来;梦见沈信浑身血迹斑斑。他们目光凶狠,一步步地向她走来。她一直往后退,退到门边上,孙氏也走了进来。她惊慌失措地想要躲进孙氏的怀抱,却见孙氏和他们一样恶狠狠地盯着她。她吓倒在地上,站在孙氏身后的锦绣将她扶了起来,却对她说道:“你看,紫鹃与兰芝对你这么好,你却害的他们一个受重伤,一个惨死。若不是为了保护你,阿信也不会变成这般模样。你道他浑身是血怎还能向你走来,你摸摸他的心跳……”锦绣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捏住她的手向阿信心口摸去,她吓得要缩回手。锦绣却露出白森森的牙冷冷地笑道:“他已经死了!”她想要躲闪,锦绣却不依,只继续说道,“你已害他们成了这样,还想害我跟母亲吗?”她使劲地摇着头满面是泪,苍凉凄楚地说道:“我没有!”锦绣冷淡地说道:“如此便好,你害他们至此,他们却还要来向你辞行。我与母亲也是要走的,你好自为之罢。”她顾不得去擦面颊上的泪,号啕大哭起来:“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她紧紧地抓住锦绣的手,“我会保护好你,保护好所有的人。我只需要时间,给我时间好不好?” 赵澈的眉紧紧地皱在一起,见她满是泪水的面颊,还有那撕心裂肺地叫着不要离开。他知道她在李府过得举步维艰,也曾多次暗示她有了困难随时可以来找他。她这般聪明,自是知道他在哪里。他一直在等,可从未见她来找他,反而数次听见她与二哥赵灏多有来往的消息。他以为她不来找她,便是去找了赵灏,只要她过得好,自是为她高兴。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至少赵灏还不知道她在李府所受的委屈。她这样坚强,却让他为她心疼。他看了眼被李锦然紧紧抓住的手,只觉她手心里全是汗。他欲起身想去拿帕子给她净手,然刚有动作手却被她又紧紧握住,她比先前哭得更甚。他心中一软,只好坐在床榻边上陪着她,轻声地安慰:“不要怕,我们都不会离开你。你要时间是不是,多久我们都会等,所以你要尽快好起来啊。” 李锦然由原先的大声哭喊渐渐地变得小声抽泣,不时还哼哼两句。这声音太小,任是赵澈如何听也听不清楚,却见她有些撒娇的模样倒也觉得宽心不少,想来是梦见谁正讨着安慰。他笑了笑,只等她彻底熟睡过去后,才起身拿帕子来给她净脸。手刚探上她的面颊,只觉滚烫无比,他又探了探她的额,难怪会昏过去,这丫头是发烧了。他低低地一叹,起身取来冰凝丸,又沏了杯温茶,将她从床榻上慢慢地扶了起来。浑身湿透的衣衫让他眉间锁得更深了一些,轻言轻语地哄劝着让她将药丸喝了下去。 李锦然此时浑然不觉,咽了药便又倒了下去。赵澈将她扶住,她病得不轻,怎能再穿着湿透的衣衫。可他来此地本就避人耳目,又怎会带着丫鬟。但见李锦然因热烧而红透的面颊,只好在她面前轻声道:“锦然,得罪了。”他将自己的衣衫撕下一块布,蒙住自己的双眸,轻轻地褪去她的衣衫,又将锦缎被将她盖的严实方才睁开双眼。做完这些他已是面红耳赤,这些年来他从未与异性有过这般亲密接触,看着毫不知情的李锦然,他笑了笑,起身向门外走去。想到她身边的丫鬟,必然是跟她一样的情形。唤来贴身侍卫,交代了下去。 既然李锦然肯来此地找他求助,定是信任他的。想到此他笑意爬上眉梢,拿了木桶走到井边打了水,将木桶提回了屋里。还好幽静小院本就是他修养之地,故而贴身侍卫只留一人在此,方才他又将侍卫差去给行医传话,否则若是侍卫见他亲自取水……他摇头笑了笑,将李锦然褪下的衣衫小心地洗了起来,若是让五妹月婵知道,怕是又要被笑话了。 不知睡了多久,李锦然终于醒了过来。她的头尚且昏沉,意识却极为清醒。她没有忘记来这里的初衷是什么,也不知兰芝情况如何。欲要起身找人询问,却见屋里暗黑一片,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这么黑也不见点灯。” 她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抹黑想要将灯点亮,慢慢地摸索着往前走,却扑通一声撞到了前面的凳子。 赵澈睡眠极浅,两人只隔着一道屏风,听见里面发出了声响便知她已醒了过来,便将已晾干的衣衫拿进去想要让她穿上。他站在屏风外面,隐隐约约地见到坐在地上的李锦然,急忙闭上了眼。她怎会走下床榻,怕是还未发现自己不着寸缕吧。可现在室内这般亮,她怎还会……他更为心疼了。 她已是这般苦,若是让她发现自己看不见,又该怎样伤痛欲绝。赵澈不忍再想下去,闭着眼睛走到她身边,迅速地点了她的睡穴。她只觉困意瞬间袭遍全身,便又睡了过去。赵澈将她放置床榻,又替她穿上了衣衫,向门外走去。 李锦然并不知道,她已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两夜,醒来时是她来到此地的第三日正午。兰芝已被救了过来,睁开眼便喊着要小姐。行医跟她道明李锦然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正在休息,兰芝才肯躺在床上安心静养。 行医听从赵澈的吩咐,将上好的药材拿来给兰芝治伤,见她背上有大片的烧伤痕迹,终究不忍心再看下去,上了药后便退出了屋里。 赵澈已在门外等候多时,行医有些诧异,正要问出口,便见赵澈看了眼兰芝的屋里。行医当下明白此事便与李锦然有关,随他慢慢地走出怡心苑。赵澈将李锦然双目失明的情况告知行医。行医不敢耽误,便来到幽静小院亲自给李锦然问诊。却未查出有何异状,只好开了些利于双目复明的药材,又列了几味补药,差人去安荣街买了回来。 对于李锦然失明一事,赵澈只告诉行医一人,兰芝自是不知情。下人将药买回来之后,行医亲自煮药调理。赵澈担心李锦然随时会醒过来而发现自己失明,因此寸步不离她的床榻。待她一有要醒过来的意识,便继续点了她的睡穴。好在行医所开的方子有补药为辅,将其喂下去之后并不见人有多憔悴。 如此又过了五日之后,行医便让李锦然停了药。行医看着面容已不再如刚来府上那般没有血色的李锦然,笑道:“三爷,得你这般贴身照顾,李小姐就是双眼失明,也是有福之人。” 赵澈有些担心,说道:“若是她失明了,这世上繁华美景大好河山,她又怎能再看得见?我倒宁愿她能饱览河川,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李锦然睡意蒙眬间听见赵澈这番话,心里万分感动。若是没有赵澈,想必她早已成为世间的一缕亡魂。她想起前些日子装病时他来梅苑曾说过的话,说若是她西去,他会替她照顾母亲与锦绣。这世上从未有人对她说这般话。她睁开眼睛去看赵澈,见他一袭白色衣衫站在床榻边,许是近日照顾自己,竟然有些憔悴。她凝着一股认真劲儿对他道:“三爷,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 在李锦然盯着自己看时,澈便知道她能看得见东西了,心里一喜,笑道:“既然无以为报就不要报了,好好照顾自己便是,莫要下次来找我又是一身伤痕。”他将案桌上的药端起来递给她,“既然醒了,就自己喝药。” 李锦然接过药碗,将药喝了下去,却在忧虑,来赵澈这里这么久,紫鹃在梅苑会不会有危险。她颇为忧心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不待赵澈回她,一旁的行医就已开口:“已是七日有余了。” 竟然睡了这么久,那紫鹃在梅苑会不会有危险。她是二夫人手中的棋子,现在自己又不在梅苑,二夫人失了张妈妈,难免会将恨意转移到紫鹃的身上。她一想到紫鹃便不能安静下来,急匆匆地下了床榻就要回李府。赵澈却按住她的肩。李锦然不明所以,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不要着急,我已差人去李府说了你在我这跟着寇株学习茶艺,待李将军戎马归来,你会亲自为他泡茶献艺。”赵澈温和的目光瞧着满脸惊讶的李锦然,笑了笑,“不要谢我,谁叫你跟五妹那么像,看着就让人想要去保护呢。” 李铮虽是武将,却极爱喝茶,二夫人能赢得李铮的心,也与她有一手好茶艺有关。寇株乃长阳城有名的茶艺师,却一直住在赵澈府上。除了当今皇上,任谁想要喝寇株所沏的茶,都要来他的府上才能讨要一杯。如今赵澈却说她要跟着寇株学习茶艺,用这个借口李铮自是不会怀疑,反而会对她更好。她谢谢的话还未说出口,又让赵澈抢了去。如今她在赵澈的面前,好像除了谢谢,便再也没有其他的话可以说。一时间她沉默了下来,只一动不动地看着赵澈。他的眼神清澈,透露出关切。会用这样的神情看着她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苏照,一个是他。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苏照,不知他如今在何处,家里的事有没有处理好。 “你看着我在想谁?”赵澈微笑着,将她又扶回床榻上,将引枕搁置好,让她躺了下去。 李锦然带着些怀念的口吻,轻轻地说道:“一个朋友。” 赵澈又问:“我很像他?”方才她的眼睛虽是看着他,却在想着另一个人,不禁有些好奇。那个人是不是也对她很好,在她生死关头会第一时间出现保护她。若是这样,那个人为什么不一直保护下去呢?莫不是他出了事而不得不离开此地。李锦然眉头微微地皱了皱,似是让她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他不想见她这般模样,继而转过身询问行医:“兰芝醒了没?” 行医一直站在赵澈的左侧,心里有些纳闷。他们二人才从兰芝那里过来,兰芝的伤情赵澈再清楚不过,虽不明白赵澈为何多此一举,却也老老实实地答道:“已无大碍,只需再静养些时日。” 听见兰芝的伤势好转,李锦然弯了弯嘴角,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赵澈:“你果然没有骗我,我就知道只有来你这我们才不会死。” 赵澈微微地点点头,语气温柔:“很高兴你能在最危险的时候想到我。好了,你才醒不久,也要正经吃顿饭。想吃什么,我让厨子做。” 如今有赵澈为她开脱,她可以暂时不用回李府,那些让她不开心的人暂时都可以不用考虑。在赵澈这里,她只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笑眯眯地道:“什么好吃我想吃什么。” 李锦然这句话让赵澈笑得更深,转而看向行医:“这里可有什么好吃的?” 行医愣了愣,却问李锦然:“小姐偏爱吃什么?” 李锦然倒是认真地想了想,方才咽下去的药在口中还残留着丝丝苦味,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吃些酸甜的东西。刚想开口,只听赵澈替她答了去。 “她是想吃蜜饯了,去厨子那里瞧瞧,看厨子能不能做,若是不能,让人去街上买些回来吧。蜜饯不能当饭吃,除了蜜饯,可还有想吃的,嗯?”赵澈见她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笑道:“你那心思都摆在脸上,我猜得出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些日子赵澈的身体有恙,夜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可自李锦然来了后,赵澈的笑容也比之前多了几分。这让行医十分高兴,在赵澈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赵澈点了点头,行医便退了下去。一时间,屋里只剩两人,李锦然想到什么,忽然问道:“我这身上的衣衫是谁换的?” 赵澈有些不自在,只觉脸颊微微有些烫,故作掩饰地咳了咳。 李锦然却慌了,赶紧从床榻上坐起来去探他的额头:“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到你这里的时候,就听守卫说你最近比之前病得更重了。要不要紧,都是我不好,尽是给你添乱,这些日子想必你也****不少心,你说我怎么报答你才是……” 李锦然的手指若削葱,柔若无骨,赵澈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不由想起那****跌撞在屏风后面未着寸缕的美丽倩影,面颊又烫了几分。他不能再想下去,只将她的手从额上缓缓移开,故作平静地说道:“我的病急不得,只需要慢慢调理。与你来不来没有关系,你不必自责。” 李锦然有些焦急地说道:“可你额头明明很烫,定是病的严重了。” 赵澈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将自己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跟她说出来,只好顺着她道:“嗯,我生病了,所以要去休息了。你也睡一会儿,等醒来就可以吃些东西了。” 李锦然见他抬腿已往屏风外面走,急忙喊道:“这屋是你的,你要去哪里睡?” 赵澈转过身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你这几日都睡在我这里,我自是有去处,且安心睡吧!”他越过屏风,却没有再睡下,只是坐在桌边拿着一卷书翻开来看,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摇着头笑了笑。李锦然啊李锦然,为什么你一出现就扰乱我的心呢? 行医去厨子那自然没有找到蜜饯。蜜饯是女人爱吃的甜品,跟着赵澈来到这里的都是男人,厨子自然也没有带蜜饯出门的习惯,无奈之下他只好叫来侍卫去安荣街买。正好碰上齐云,齐云见他吩咐侍卫去买蜜饯,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行医有些纳闷,正要跟上去问缘由。齐云又转过身看向行医,眼里满是不屑,嘲讽道:“跟着二殿下的女人,能有几个是好的。看看之前的周荷,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要不是三爷最后献计,那江曲能这么快就恢复?” 行医笑道:“你怎这般看轻李锦然,三爷如此敬重你,喊你一声齐叔,你却诋毁他看重的女人。” 齐云眼观四方,见四周无人,便道:“这里无外人,我只与你说。李锦然那日昏倒在幽静小院,三爷跟我说过她的身世。她的父亲对她不闻不问,母亲又是活死人,可她却与二殿下相处甚欢。你我都知道二殿下是什么人,若是没有利益计较,他怎会一门心思放在李锦然的身上。据我所知,那李府还有个李承欢。”齐云说到此故意停了下来,与行医相处多年,有些话他不必说得太透彻。 行医叹了一叹,低声道:“我又何尝不明白,那李承欢在李府正得宠,周良又是她的舅舅。李锦然与李承欢之间,自然李承欢是最好的选择,可二殿下却……这个李锦然必然不简单。”行医似是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齐云有些急了,说道:“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行医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前阵子李锦然得了瘟疫,三爷瞒着你我去看她,喝的微醺才回来。三爷身体一直不好,甚少喝酒,可为了她……” 齐云这些年与赵澈可谓寸步不离,几乎将毕生所学都毫无保留地教给他。在齐云眼里,赵澈相当于他的半个儿子。他希望赵澈将来能找一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女人相伴一生。且不说李锦然家世复杂,单单她跟二殿下走的极为紧密时还能让三爷这般上心,他就非常不喜欢。他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几步,看向同样面色复杂的行医,开口道:“那兰芝什么时候可以走?” 兰芝的伤势目前已稳定下来,随时都可以走。行医自然明白齐云问这番话的目的,不假思索地说道:“就是兰芝能走,李锦然也不能走。她的身体很弱,倘若这次调理不好,会落下病根,到时再治可就难了。” 齐云眉头皱得更紧,紧紧握住地挂在腰间的佩剑,一言不发地走了。行医则一直在门口等着侍卫从街上买来蜜饯。他拿着蜜饯往幽静小院里走去,想起一句诗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可不是吗,古代帝王为了讨好美人,哪怕再难得的东西都要想方设法弄来给美人开心。而今三爷却为了李锦然特地让人买蜜饯,只因为李锦然喜欢。倘若李锦然日后喜欢上别的呢,他心思又沉了几分。 李锦然再次醒来时,赵澈便让人将饭菜端了进来。他将碗筷递给她。她欲要接过碗筷,却在拿起时掉落地上。她坐在凳子上愣愣地发呆,表情有些哀伤。赵澈弯腰将碗筷捡了起来,又重新给她换上新的。李锦然见黄花木桌上还摆着几只瓷碗,喃喃地说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赵澈笑道:“你只是太久没醒来,所以不习惯拿碗筷,多练练就好了。”将碗筷又递给了她。 她双手颤抖地接过,毫无疑问再次掉在了地上。她惊得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动不了,想到方才赵澈扶她到桌子前的场景,脸色更加苍白起来。她以为一切都能好起来,母亲已被卫相接出去医治,紫鹃回到梅苑,兰芝没有死。只要再过些时日,她就能将那些阻碍她幸福的人铲除,再将锦绣与母亲接回来,她们就能一家团聚了。可是……她闭上眼睛,一行泪流了出来。她怎么也没想到,如今自己竟然虚弱成这般模样,连一双碗筷都拿不起,她还能做些什么。原来自己想要幸福,终究是那么难得到。 “咳咳!”赵澈捂住口,连连咳嗽了几声,好半会儿过去,又给她换了新的碗筷,“你是知道的,我身体很弱,曾经数位御医都说我终身只能与床为伴。可你看我如今哪有半点颓废之态?病魔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没有胆量去战胜它。” 赵澈的话方落,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李锦然抬眸看过去,行医愣了愣,见她脸上还挂着泪,地上还有摔碎的瓷碗。行医了然,将蜜饯放在桌上,正准备往外走。赵澈却看了他一眼。行医跟随赵澈多年,自然是明白赵澈是何用意,说道:“你躺了这么些天,才醒来难免会觉手脚无力。只要按我的方子按时用药,必然会好个彻底。” 李锦然听罢此话,才将碗筷又拿了起来,仍是托不住,很快又将碗筷放下。赵澈拿起筷子给她布菜。行医还想说什么,赵澈却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第二十二章 涌泉相报 接连几日赵澈亲自照料李锦然的饮食起居。起初她有些不愿意,赵澈只笑着说将她当成五妹看待。她不知赵澈是否真对赵月婵照顾得如此贴心,却知道他是殿下,而自己只是大臣之女,他怎能放下身份做这些事。可她稍有拒绝他的想法,赵澈便摆出了一个事实,此处宅子里皆为男人,兰芝又重伤还未痊愈不宜劳累,唯一心细的行医又要照顾三个病人。她想想也是,遂只好放弃了最初的想法。 与赵澈相处的时日越多,李锦然便越发感到无以回报。她知道自己并非美貌到让赵灏迷恋的地步,与赵灏在一起只是相互利用。而对于赵澈……她看着赵澈轻轻地扶着自己在幽静小院里练习走步的样子,心里感到十分温暖,这是跟之前任何人都不曾有过的。 许是身体太弱,没走几步额上便出了细细一层汗珠。赵澈拿着帕子替她擦去。李锦然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去,却看见齐云如老鹰一般的眼神直直地看向她。她知道齐云不喜欢自己,在赵澈出门时,总是冷着一张脸,好像十分容不下她。她只快速地扫过一眼,对着赵澈笑道:“我想去那边走走!”她指的方向正是与齐云相反的。 齐云冷哼了一声,直直地走过来,对着李锦然说道:“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害怕我听见?” 赵澈有些无奈,对于齐云不喜欢李锦然他一直都知道,却没想到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他低低地叹了一声:“齐叔!” 齐云心直口快,这些日子见赵澈对她越好就越有必要提醒一些什么,高声说道:“三爷,你莫要忘记你身体这样可是谁害的!” 李锦然满眼不解地看向赵澈,却见赵澈原先温柔的面容顷刻间冷了下来,语气有些不悦:“齐叔,莫要再说了。” 齐云心里燃烧着熊熊怒火,狠狠地盯着李锦然。若不是这个女人,赵澈怎会如此虚弱。他拔出腰间佩剑,直指李锦然。 赵澈见之,立刻将李锦然护在身后,语气硬了几分:“你这是干什么?” 齐云言辞激烈,一字一句地说道:“三爷,我早就怀疑李锦然当初是装病,只为刻意将你引诱过去。你身体抱恙原本就该滴酒不沾,可为了她,你竟然喝了那么多的酒!若不是行医告诉我,你还想瞒着我是不是?” 齐云越说越觉得痛心疾首,只觉得这些年悉心教出来的孩子一步步走在钢丝绳上,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李锦然。他疾步绕到赵澈的身后,手握长剑向李锦然刺去。赵澈极快地反应过来,扳过李锦然的身体藏在自己身后。齐云急急地收了剑,怒道:“看看你今天成什么样子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红颜祸水。当初我怎教的你,你全都忘了吗?” 赵澈面色不改,向齐云解释道:“那日与她没有关系,是个误会。” 李锦然看得出赵澈十分尊敬齐云,不管是何原因不希望齐云与赵澈之间发生不愉快的事。她从赵澈的身后站了出来,赵澈有些惊讶地看向她。李锦然对他微微一笑,走向仍然拿剑指向自己的齐云。面对利剑在前她丝毫不惧:“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更不会相信我,可我只要做过的事便不会否认。三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只求他健康快乐,怎会加害于他。”她早就听出来了,齐云与赵澈之间的误会是来自于她,只要她将事实说清楚,他们之间的误会自然会解除。赵澈虽看上去风光无限,可因为身体弱,怕是信服他的人少之又少。她希望跟在他身边的人都忠心耿耿地为之效力。 齐云冷笑道:“你敢说你没跟二殿下串通好,只为将三爷灌醉,好乘人之危!”乘人之危?李锦然更是疑惑重重。齐云见她满是不解的眼神,冷笑了两声,继续道:“那日三爷醉酒,出了李府便遭到刺客追杀。三爷一人带着一身伤回来,那刺客你可知是谁的人!” “不可能!”李锦然迅速打断了他,“二殿下怎会要了三爷的命。三爷体弱多病,怎么会碍着他的前程!”她又看向赵澈,见他目光如水,清澈如同明镜。她简直不敢相信,那一夜她亲自看着他出了梅苑,紧接着他就遭遇了追杀。她记得那日扶他出门的有两三个侍卫,可齐云却说只剩他一个人回来,那些侍卫都死了吗?她拒绝他的好意,只是不希望他卷入自己糟乱如麻的纷争里来,从来没想过要害他啊。她语气有些颤抖,向赵澈问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赵澈微微笑道:“今日出来很久了,累不累?” 李锦然见他试图打断自己的问话,又道:“我一辈子生活在谎言里,你是不是也打算骗我?” 赵澈身体微微僵了僵,轻轻地安慰道:“那日确实喝多了,可与你没有关系,好了,可以去休息了吗?” 李锦然连连退了好几步,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姑且不论是谁想要杀他,可他那日确实是在梅苑喝醉的。倘若他没有喝酒,凭他的身手必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她想起在大病初愈之后,他还来到府上提醒自己赵灏与周良的关系,还有那一盒蜜饯!她眼眶变得湿润起来,赵澈待她这般好,可她却为他带来了什么。 齐云见她低着头,以为她是心虚,冷声道:“你或许还会否认,可你扪心自问对得起良心吗?” 李锦然抬起头,已是将自己的情绪缓缓地收了起来,变得冷静下来:“赵灏与太子合谋的,对不对?” 赵澈与齐云皆是一愣,似是都没有想到她会将这件事联系到太子身上。 李锦然并未打算瞒着他们,缓缓道:“那****来幽静小院,听你与三爷谈论十万精兵之事。”李锦然闭上眼睛,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皇上为彰显对皇子关爱平等,是以将兵部交给太子,将政事交给赵灏,又将兵部之外的十万精兵交给了赵澈。皇上这么做还有另一个原因,三者之间相互制约、相互平衡。只要三人之间无一人强盛,那么这种平衡关系就会永远保持下去。赵灏若要得到太子之位,必然不会安于现状。皇上将政事交给他,实际上真正做主的仍然是皇上。太子想要声名鹊起,欲要在战场上立功,一路征战,收买的兵力自然不可小觑。如果没有这次西凉之战,他本可以不用拿赵澈的十万精兵。可是他太想表现了,若拿下西凉,大庆百姓自然对他更加拥戴。赵灏也看出他这一点,于是两人合计,待赵澈醉后离开梅苑,赵灏的暗卫便对赵澈下手。赵澈一心向善,就算知道是何人加害于他,念及手足之情,只求能够自保,也不愿追究下去。因此瞒了此事向皇上告了重病,此时太子再以为赵澈分忧的理由将精兵接手,一则确为西凉之战用,二则将精兵接手之后,再安插自己的人手,不久之后这十万精兵将任凭赵漳差遣。这算盘打得实在是好,李锦然紧紧握住双手,竟然不知要说些什么。她跟赵灏来往日益密切,事情发生得又这样巧合…… “哼!今日我不杀你,不是杀不得你,而是有三爷在我无法动手。若是叫我遇到能对你下手的机会,定叫你尸首异地!”齐云眼里蹦出的怒意熊熊燃烧着她。他将剑又装进剑鞘,回头便要向门外走去。 李锦然急忙去追,却因身体还没有好彻底,小跑了两步便因体力不支而跌倒在地。赵澈疾步走上前欲要将她扶起。李锦然轻轻地推开他,对着齐云说道:“我不知该怎样做才能让你相信,我并无加害三爷之意。可在这个关键时刻,你不该将心思放在我身上。太子与二殿下联手,对三爷起了杀意,必然还会再找机会将三爷除掉的。” 此话不说便罢,一旦提及齐云心中好不容易咽下去的怒火又燃了起来。他自然也知道赵澈如今尚能安然,不过是那二人除掉他的时机未到。可现在少了十万精兵,倘若有朝一日太子与二殿下当真合谋害他,他又能如何!齐云转过身,眼神似利剑看向她,恨不得将她万箭穿心。 李锦然凭借自己的力量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迎上齐云的目光,有条不紊地说道:“三爷如今手上没有精兵,未必见得就是坏事!” 齐云怒道:“你是不是非要害死三爷才肯安心!” 李锦然苦涩地笑了笑,接着说道:“三爷如今空有皇上的疼爱,手中却无兵权,太子与二殿下自然不会对他兵戈相向。可三爷如今知道他们已动了杀机,他们自然也不会放过三爷。听闻太子长年征战在外,对于异域奇毒甚是了解,行医如今责任重大,理应寸步不离三爷的身边,对三爷饮食起居定要格外留心,以防小人投毒害他!” 齐云满是惊讶地看着李锦然,她明明身在李府足不出户,却如同对赵澈所做之事犹如亲身经历一般。若不是他时刻跟随赵澈身旁,此刻李锦然的话必然会被他认为她亲眼所见。她所说一点不错,赵澈如今来了此处宅子,正是为了避人耳目。赵澈每日所用的食材自然也由行医细心检查,确认无毒之后方才给赵澈食用的。齐云看向赵澈,见赵澈对李锦然知道这些仿佛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正欲再说些什么,赵澈便挥手打断了他。 只听李锦然继续道:“光有这点还不足够,不能只被动地防守。”李锦然看向赵澈,眼里清明一片,“下月十五,乃皇太后的生辰。皇上必然大赦天下,普天同庆。那是个十分好的机会,不知三爷可愿意相信我?” 齐云越听越糊涂,还没有将大赦天下与赵澈的生死联系起来。却见赵澈十分温柔地看着李锦然,将她扶着往屋里走去。齐云也看得出李锦然自是疲惫不堪,可还是想问清楚,遂高声道:“之后呢?” 赵澈头也未回,答他:“之后的事我都已知晓,她已累成这般,就不要再说了。” 赵澈将李锦然扶进屋里,李锦然还欲要说些什么。赵澈笑道:“不累吗?” 李锦然微微一愣,第一次有人问她累不累。身在李府她处处留心怕被人抓住把柄,怕锦绣活得不快乐,从记事时她便少了天真。她从来不敢考虑自己会不会累,怕自己会撑不下去。这么些年来,她用精心计算的局赢得她与锦绣的平安无事,早就累了! 赵澈见她有些出神,也料到她在想些什么,柔声道:“你明明身为女人,却总将男儿的担子压在肩上,自然会累坏了。我的事自己来处理就好,你只管安心养病,待身体好透彻了才能回家啊。” 赵澈对李锦然越是温柔,李锦然越是觉得对他亏欠。想到他曾因她受伤,有些心疼。她不能将他的十万精兵还给他,却能给他另外的东西作为补偿。她开口道:“先皇在世,曾得到一片富裕辽阔的土地,奈何语言文字不通,难以进行商贸往来,因此未能将其物尽其用。先皇没有寻到解决的法子便驾鹤归去,时至今日这片土地已成为当今皇上的心头病。你可愿去那里?” 李锦然口中的富裕之地指的是廓山。廓山在大庆最西面,那里夏日异常炎热,冬天寒风凛冽,春秋日瞬间而过,几乎与大庆隔绝,只有边境的士兵宣示着那里为大庆所有。可那片土地无人肯去接管,气候恶劣是一,语言不通是二,真正的原因却是当地百姓固执迂腐,有自己的官职体系,即便派了人去也只是形同摆设。赵澈有些猜不透李锦然此刻的意思,遂开口问之。 李锦然将廓山的情形仔细地分析给赵澈,从大庆去的官员未有人能真正进入廓山。倘若赵澈的人能够进入廓山,那么,在那里培植起来的势力都是赵澈自己的,此为一。廓山百姓愚昧无知是真,淳朴善良也是真,从大庆去的官员,只要不触犯当地百姓的利益,他们也都未曾主动挑起事端,此为二。廓山气候恶劣,土地却肥沃,粮草充沛,因此牛羊肥美,在大庆旱涝寸草不生时,廓山百姓却无人食不果腹,此为三。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廓山虽是一块肥肉,赵漳与赵灏二人却无一人欲将势力融入进去,他们都想吃现成的。因此赵澈如果在此时提出去廓山,他们必然不会反对,还会让他们二人彻底放松对赵澈的警惕之心。这一招以退为进,是目前让赵澈最安全的方法,一旦到了廓山,便脱离了二人的势力范围。 待李锦然分析完毕,却并未看见赵澈有任何动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赵澈站了起来,叹道:“你对他也是如此之好吗?” “谁?”李锦然不解地问道。 “二哥!”赵澈从桌上拿起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缓缓开口道。 李锦然刚欲开口说不是,她与赵灏两人之间只是互惠互利。她会利用赵灏杀掉张妈妈,会从他那里要一些暗卫,却不关心他会不会生病,心里会不会难受。就如同赵灏利用她得到有用的信息,会采用她的计谋一步步夺得天下一般。倘若有一天要用她的命换取天下,她相信赵灏会舍弃她的。可赵澈却不一样,他多次救她,倘若他要的是整个天下,她为了报恩,也会如同帮助赵灏这般去帮赵澈。她忽然想到什么,急忙问道:“三爷,这天下你可有兴趣?” 赵澈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紧紧地盯着她,声音犹如清泉流过石上沁人心脾:“若是有呢?”李锦然刚欲开口,他却又笑道,“你也能站在我身后为我出谋划策,就如帮助二哥那般?”他笑着摇了摇头,“你不会,因为你要的是只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李锦然忽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他怎知她想要的是什么,记得当时她对赵灏说出这番话时,赵灏只说可立她为妃。呵!在赵灏的眼里,能给她一个妃位已是对她最大的让步。谁又能相信她从不求荣华富贵,只想寻一人共生华发。她忽而扯了一抹苦笑,想必赵澈也是在心里笑话自己的不识抬举。 “你可知若真想与他一生一世,便不该为他夺得天下。他若为帝,未必肯立你为后。深宫内院,嫔妃众多,你所面临的将会是女人之间更多的斗争,到那时你还能活得轻松吗?”赵澈不愿意她面临这样的结果,可这条路却偏偏是她自己选的。他叹道:“为了他,当真值得?” “我既然喜欢他,自然是值得的!”李锦然此刻已是平静了下来。赵澈被刺杀,令她失去了冷静。她只差那么一点便要将事实说了出来。倘若赵澈知道自己与赵灏之间只是利用关系,凭他对自己现在这般好,必然会插手李府的事。她欠他太多,至今为止已让她无法回报,怎又忍心让他再踏足那深渊境地。 赵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过了良久缓缓说道:“即使他要杀我,即使我救了你的命,你依然会助他得到天下,对不对?” 李锦然抬起头,十分认真地对他说道:“是!” 赵澈点了点头,从衣袖里拿出地图,递给李锦然。李锦然接过,面色大惊,满是惊讶地问道:“三爷,这图……”李锦然拿着地图久久不能回神。地图上勾勒出大庆最新的版图,上面用毛笔标注出赵漳与赵灏二人各自的势力范围。她一眼望去,长阳城上写着两个大字:赵漳。 这地图对赵澈来说十分重要,怎会平白无故地给了她。她欲将地图还给他,只听赵澈笑道:“这天下任他们去夺,我只想求个自由身,如今你需要,便拿去吧!” 李锦然内心感动得已无法再说出任何话,思绪良久,终于还是开口道:“三爷,您若去了廓山,我保日后即使江山易主,也无人能动您分毫。” 赵澈却像是对此并不热衷,笑道:“锦然,你不懂我,你不知我想要的是什么。” 李锦然有些疑惑:“三爷想要什么?” 赵澈见她问得认真,却不知怎样回她,只好起身欲要离开。 李锦然似是不放心,在他身后高声说道:“三爷,无论你想要的是什么,总得先护着性命。且不说你身体每况愈下,就那太子与二殿下便是害你的毒蛇,你虽不除,也要远离。” 赵澈开了门向外走去。李锦然托着下巴长长的一叹。三爷啊三爷,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我想方设法也会给你弄来。 自赵澈离开后,她便甚少见他再来幽静小院。这本是他修养的地方,如今因为她反而没了去处,心里更加不安。她算了算日子,来此处半月有余,也该是时候回李府了。 彼时的幽静小院海棠花开的正好,似是有人细心打理。她在海棠树下站了片刻,又想起多日不见的母亲,不知这种亲人相守不能相见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叹了一声,向幽静小院外走去。 出了小院她隐隐地察觉到了些与往常不一样的气氛,侍卫明显要比先前多了。那些侍卫见到她十分有礼,她压下心中的疑问向兰芝养伤的院子走去。 身后隐隐传来两个侍卫的声音,其中一人小声说道:“好端端的三殿下怎会又受了伤,看来这次齐大人难逃护主不周的罪名啊。” 另一个人随口附和:“谁说不是,听说三殿下昨晚回来,浑身的血……” 随着那两个侍卫越走越远,李锦然已听不清他们的话,只知道三爷又受了伤,这就能解释为何院子里突然来了这么多侍卫。迎面走来一个侍卫,她上前问赵澈如今住的地方,得知他在养心苑便匆匆地赶了过去。 齐云站在养心苑门口,李锦然见他右手缠着纱布,眉目冷肃,却还是向前走去。 齐云见了来人,破口大骂:“我不找你,你竟还有脸来。”左手抽剑,就要刺向她。 李锦然急忙躲开,担心他一怒之下又要取自己的性命,上前抓住他的剑柄丝毫不敢松手:“齐大人,您也许怀疑是我通风报信,可也要拿出证据。”李锦然见他不问缘由便要杀她,知他定是以为三爷受伤,是自己将赵澈住的地方泄露给赵灏。她见齐云已是怒到极致,不由放低了声音:“齐大人,给我两天的时间,我能证明自身的清白。倘若两天后我找不出罪魁祸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齐云冷哼了声,将剑收了回去,冷厉地看向她,丝毫不信她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李锦然向院子里走去。院子里此时空无一人,她轻轻地打开赵澈的门,见行医站在床榻边上。她正要开口问话,便见行医做了个制止的动作。她心下了然,又对行医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到院子里再叙。 行医才出了屋里,李锦然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三爷受伤可是严重?” 行医甚是严肃:“只差一点便能要了他的命。” 李锦然内心慌乱不已,面上却仍是镇定自若,问道:“三爷在何处受的伤?” 行医似是不愿与她多有提及,只开口说道:“二里外的竹林。” 那竹林李锦然是见过的,茂密葱郁,夜间行刺倒是个遮掩的好地方。问题是谁在竹林处设下埋伏,又如何得知赵澈会在昨夜去了竹林的。她看向行医,又问:“三爷昨夜出府可是有事?” 行医面色变了变,却不再多说什么。李锦然顿时明白,他不信她。他与齐云一般,都认为害赵澈到这般境地的人是她。她也不再问下去,站在院子里等着赵澈醒过来。 院子门口站着齐云,身边站着行医,看似陪着赵澈,其实变相地在监督她。她心如明镜,却没有为他们这般举动感到任何不悦。赵澈身边幸好有这两位忠心耿耿的人,方能死里逃生化险为夷。她又看了眼齐云受伤的手,想起行医说的话,只差一点便要了赵澈的命,恐怕他的手是为了救赵澈硬生生地挨下那一击吧。 齐云虽甚厌恶她,可她却十分欣赏齐云。见齐云充满警惕地看向她,不由笑道:“我的脸难道比齐大人的手还要好看吗?” 齐云冷嘲热讽地说道:“红颜祸水!” 李锦然呵呵地笑:“那也要有人稀罕才称得上,倒是你这只手若不好好医治,怕是要残废了吧。不知三爷醒来后知道他的大将竟是连一把剑都举不起来,还会不会继续重用。”方才见齐云刺向她时,用左手拔剑,想来右手必是伤的严重。她若好心劝他,他护主心切反倒会坚决要留下来,倒不如刺激他一下。 果然齐云暴躁地跳了起来,怒冲冲地吼道:“三爷知人善用,必不是像你种这狼心狗肺之人。” 李锦然浑不在意,依旧笑道:“你右手完好时,尚且都不能护得三爷周全,遑论残废后!” 齐云面色差到极致,左手再次抽出剑,气得发抖:“老夫这就取了你的狗命!” 行医急忙上前将他劝住:“齐大人这是何苦,再留她两日性命,待三爷醒来自有定夺。走吧,你这伤是得好好治,否则……” 齐云阴沉着脸,任由行医将他带出养心苑。临走之际,齐云狠狠地看了一眼李锦然,目露杀意。李锦然依旧笑着。这世上想取她性命之人数不胜数,若她有心计较,怕早已心神俱疲。 待行医与齐云离开,李锦然站在院内才露出一丝伤感怅然。她走投无路之际投奔赵澈,却给他惹来了麻烦。赵澈的行踪虽不是她透露给外人的,却一定与她逃不开干系。 咳咳咳!屋内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李锦然再不顾他想,急忙向屋内跑了进去。一进门便见赵澈面色苍白地坐在床榻之上,黑发凌乱地披散开来,看上去虚弱不堪。她心中一痛,轻轻地走到他的身旁,慢慢地拍着他的后背:“你受了重伤,想要什么就跟我说。” 赵澈微微喘着气,过了良久方才说道:“你走吧。” 走,他的身体伤的这样重,她怎能将他丢下。她缓缓开口道:“要走也得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赵澈苦笑了一声:“我原是想多留你几日,可我已自身难保,你若想活的命长点,便回李府吧。我已不能……” “三爷,我不走,我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你。”李锦然轻轻地打断他的话,眼神坚定地看着他,“你也知道若不是我来这个地方,那些人怎会找来,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赵澈眉头紧皱,捂住帕子又咳了几声,正欲开口,却见李锦然站了起来。她走到桌边倒了杯茶,递到他手上。赵澈接过茶,抿了几口。 李锦然才开口道:“在三殿下的府上,我向寇株拜师学艺,奈何寇株嫌我天资尚浅,不识茶艺。昨夜寇株说了几句重话,我便从你的府上跑了出去。可月黑风高,我不慎迷了路,走到竹林却遇上山中绑匪……” 赵澈又重重地咳了几声,紧紧握住李锦然的手,气喘吁吁地问道:“锦然,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正是因为她十分清楚,所以才捏造了这样的话。若她所料无误,暗杀赵澈的人应该是赵灏的暗卫。她实在是太大意了,以为赵灏一门心思地想要对付赵漳,故此才向他要了暗卫,却不想他早早地就对赵澈动了杀机。他算准了赵澈不会弃她于不顾,如今赵澈无了兵权,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赵澈已是山中病虎,早无反抗之地。他失了十万精兵,罪魁祸首是她。昨夜险些丧命,又是因她而起。枉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下自己的性命,而自己却三番五次陷他于水火之中。李锦然,你不义!她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声,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换下他染了血迹的帕子。她又开口道:“醒来之后的我,才发现自己躺在这个宅子里,枕边留有书信一封。宅子的主人将我救下之后却云游四海,我念及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好在这里等他回来当面拜谢!” 赵澈隐忍着怒意,冷冷地看向她:“荒唐!” 李锦然却不看他,自顾自地说道:“这里没有三爷,没有任何人。三爷一直在府上修身养性,疗养身体。” 赵澈眯着眼睛已是气到极致,大怒道:“李锦然,你这是在找死!”他怎看不出她欲要将昨夜发生的所有事都揽到自己一人身上。她以为这样做,他就能逃过一劫吗?他忍不住又开始咳了起来,只觉心肝都要被咳出来。 李锦然伸出手在他后背轻轻地敲打去。叹了一声:“三爷,青山常在柴不空,与其留在这里做垂死挣扎,不如回到府上,那里是你的地盘,任凭他们再猖狂,仍会顾虑颇多。”她只想让他好好地活着,见赵澈面色发白,不忍他继续气下去,讨好道,“你怎知我就会死,赵灏喜欢我,必不会让我死的。” 赵澈还欲说些什么,门突然被闯开。李锦然抬眸望去,见行医、齐云二人站在最前,身后还有四五人,是她从未见过的。那些人此刻全都跪了下去,李锦然闭上眼睛不忍去看。只听众人皆高声喊道:“恳请三爷离开。” 赵澈深吸一口气:“你们这是在逼我。” 行医再叩首,字里行间满是诚恳:“我等忠心耿耿长年跟随在您左右,不求能荣华富贵平步青云,但求与您同生共死。李小姐这一计可让您性命无忧,我等怎忍心您再冒险舍命。”行医说话间,看了李锦然一眼,目光竟带着些祈求。 李锦然故作轻松欢快,笑道:“我这一计,不用你们任何一人冒险,怎的却不答应了?若不放心,大可留人在暗处便是。”她见赵澈身体已吃不消,佯作生气道,“莫不是小看了女人,不信我能将此事处理好?” 赵澈微微地摇了摇头。他只是不愿她去冒险,就算失了兵权,又害他被刺杀,可他就是无法责怪她,更无法眼睁睁地看她去送命。 李锦然冷哼了下:“那你就是怀疑我是奸细。” “没有!”赵澈如实答道。 李锦然看了仍跪在地上的那几人,语气十分不好:“你不这样想,不代表他们不这样想。你有所不知,在你昏迷不醒时,他们一个个对我可厉害了,必然把我当作奸细。现在我好不容易想到一个法子证明你非我所伤,你一个劲儿地护我。这下倒好,明明不是红颜祸水,也要落人口实了。” 跪在地上的那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弄不清状况。这李锦然方才出谋划策时沉着稳重,此刻却机敏活泼伶牙俐齿,活脱脱两个人。众人忽听行医高声道:“既然李小姐肯有心证明,我等愿倾力相助。” 这些人原本就跟着行医而来,见行医如是说,便皆又再拜,众口一致:“望三爷成全!” 赵澈紧抿着唇,右手攥紧了帕子。眼前所跪之人都是与他出生入死的亲信,他自是了解。倘若继续留在此地性命堪忧,他不是没有想过再回府上。可留一座空宅在此,一旦入夜,便会叫潜藏在暗处的人有所发觉,怕是还未走远,就要被人追杀。而此刻李锦然所提之计他也考虑再三,却不愿任何一人冒险。 赵澈深深地看了李锦然一眼。她这般聪明玲珑,怎会看不出留在此处凶多吉少。他不愿他的亲信有任何一人涉足犯险,难道就愿意让李锦然去吗?他微微地动了动唇,刚欲开口,便见李锦然已走到众人面前。 李锦然弯身将行医从地上扶了起来,亲手拍去他膝间的尘土,沉着冷静地说道:“还有三个时辰入夜,还请行医为我准备一些药材,我留着备用。” 行医方才听见李锦然那一番话,自是明白她此刻所用的药材必与赵澈回府有关,是以连连答应下来。 李锦然来到齐云身旁,在他耳边低低地说道:“你与三爷位置互换,入夜后你坐马车先行离开。”齐云面色变得十分不好看,主仆有别,他对李锦然的安排十分不满,还未开口反驳。便见李锦然又开口说道:“齐大人,我留在此地,三爷的性命就全部掌握在你的手上了。” 齐云见她脸色沉重,也知事态严重,兹事体大,遂应承了下来。 李锦然站在众人面前,高声说道:“今日众位以下犯上打扰三爷静修,若按以往必是重罪处置。然三爷今日虎落平阳,幸得你们不离不弃。三爷今日若能平安回府,你们均是大功一件。三爷心地善良,多次救我,我李锦然以性命起誓,今日必将来犯之人拖住一个时辰,请诸位务必在一个时辰内赶回王爷府上。” 赵灏所派之人必不是泛泛之辈,她能拖住他们一个时辰已是最大极限。她将利害关系摆在台面上说,就是希望他们能牢牢地抓住这一个时辰。她再转过头去看赵澈,见他神情冷肃地盯着自己,知道他因自己这番话不高兴,却别无他法。她比任何人都更爱惜自己的性命,倘若有第二种选择,都不会走这条路。 “尔等退下!”赵澈忽地开口,一向和颜悦色的他此刻声音冰冷。众人面面相觑,行医见赵澈当众动怒,不敢惹他,遂带头退了下去。众人见之,纷纷离去。李锦然正随着众人向外走,忽听赵澈又道:“李锦然留下!” “你这是要气死我!”待众人离开,赵澈满是气愤地说道,“你明知他们都想找一个人留下来,你却……”她却在众人面前将话说的那样满,他连驳回的余地都没有。 李锦然微微一笑:“三爷,你待锦然这般好,锦然自然也要对你好才是,便是舍命也甘愿。” 赵澈眼里渐渐变得温柔起来,语气也好了许多:“你可愿为他这般?” 她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并未直接告诉他答案,却将他的手牵过来放在手心,说道:“锦然这辈子将命看的比任何东西都重,若不是对我极为重要的人,我自是不会这般相待的。” 李锦然柔若无骨的手覆在赵澈的手上,使得他心猿意马,不自主地就想起为她换衣衫的场景。他反握住她的手,却发觉她往自己的手里塞着什么东西。他摊开手掌心看了看,所有的柔情顷刻间烟消云散。那是他曾给她的玉佩,紧紧地攥在手里,努力使自己变得平静下来:“因为不是他给的吗?” 李锦然明亮的眼睛充满笑意地盯着他看,语气又轻又柔:“若没有这块玉佩,兰芝也不会活下来。它给我带来好运,我把这好运再带给你。” 赵澈握紧玉佩的手松了下来,重重地呼吸了几下:“我这一回府上,怕许久不能再出来了。” 李锦然轻轻地点了点头,赵澈回府后需要安心养伤是一,提防赵灏与太子二人更为重。她看着满是倦容的赵澈,轻声安慰道:“这有何妨,你将身体养好了,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赵澈欲再要说些什么,却忽然又咳嗽起来,这一回比任何一次都来得凶猛。他捂住帕子咳了几下,再拿下帕子时,上面沾染了鲜血。那鲜血让李锦然触目惊心,微微有些发抖地说道:“三爷,你不要吓我。” 赵澈笑道:“我久病不愈并非一两日,咳嗽也是再正常不过。好了,我有些困乏,你回去吧。”他慢慢地躺了下去,侧身而眠。 李锦然从屋里退出,并未离去。忽的她听见屋内又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咳嗽声。果然他将自己赶出来,就是为了瞒着她。那么他会不会瞒着大家,行医知道他病得这样重吗?她轻手轻脚地出了养心苑。 行医与齐云二人早已在外面等候她多时,见她出来后急忙迎上前。李锦然还沉浸在赵澈所患的病中,见他二人一时愣在原地。只听行医十万火急地说道:“李小姐,出事了。” 李锦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由地问道:“出了何事?” 行医满头是汗:“今日一早,陈良出了此地便没有回来。” 陈良李锦然倒是见过一眼,她初来此处时,他曾远远地站在门口,当时只觉眼熟,现在回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的。陈良……她想起来了,那****跟赵灏二人在水云阁喝茶,那个已被杀掉的茶客曾与水云阁的掌柜一起上楼拿账本,陈良便是在水云阁外。她暗叫不好,他是赵漳的人! 李锦然盛着满腔怒意,狠狠地看向齐云:“齐大人,出入此处的人都有记录在案,何以你现在才发觉!” 齐云低着头闷声不响。李锦然说得不错,他负责宅子里所有人员的出入,陈良在此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名侍卫,何曾想到他竟是奸细。倘若不是行医在上药时问道早上可曾将出宅的人登记下来,他还不知有人已出了宅子。他咬牙说道:“我自断手臂,作为惩罚。”他左手拔剑出鞘,就要往右手砍去。 李锦然冷笑了两声,语气似是轻蔑:“若是所有人做错了事,只要断条手臂就能抵了过错,是不是太便宜了。” 陈良一走,必然是去找人来此处杀赵澈灭口。他自知这错犯得不可饶恕,如今又听李锦然说自断手臂不能抵过,遂萌生了以死谢罪的念头。然剑刚举到脖子处,便见李锦然握住他的剑柄。 李锦然开口道:“不过就是人来的多一些罢了,这有何惧!” 她又看向行医:“只怕要你提前准备好药材。”李锦然将所需要的药材一一说给行医听。行医一一记录了下来,有京大戟、海藻、芫花、丹参、玄参、苦参、细辛、芍药等,这些都是补药,想着李锦然的身体是虚弱畏寒,他又暗暗地加了一味细辛进去。如此一来,就凑成了九味。 这九味药材需要到行医的住处去取。行医见齐云面色差到极致,李锦然对他又毫不客气,怕他随时又要举剑轻生,只好将他也拉了一道去取药。 既然她要留下,必然还要再做一些准备的。她回到幽静小院,取出笔墨宣纸细细地作起画来。因时间太过仓促,她只画了三卷,第一卷为衣带翩翩的仙人驾鹤西去,第二卷为一个小童坐在梅花树下静静地听着老者弹琴,第三卷为一位年过七旬的老者手拄拐杖乘云驾雾。画毕,她将画拿到院子里晾晒,又以刚劲有力的笔锋伪造书信一篇,放到枕头边上。 待此事忙完,她欲将已晾干笔墨的画拿进来,却见兰芝正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她。她见兰芝气色还算不错,心里很高兴,对她笑道:“你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找你的。等下你便与他们一起走……” 兰芝原本有些红润的面色,因她这番话顿时变得毫无血色。她踉踉跄跄地走上前抓住李锦然的胳膊,浑身颤抖地问:“咱们要死一起死,你别丢下我好不好?” 李锦然见她这般紧张,笑了几声:“谁告诉你我要去送死?” 兰芝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向她:“可是我听说……” “那也只是听说啊。”李锦然轻声打断她的话,“不过眼下情形对我确实十分不利,我要你跟着三爷一行人出了宅子后,在安荣街与他们分开,乘快马赶到李府。无论用何方法,务必要在酉时之前找到张蔚然。” 此刻所有人都忙着收拾所带的物品准备离开宅子,故而幽静小院无一人把守,李锦然也不拐弯抹角,将为何要找张蔚然的缘由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她现在能相信的只有张蔚然了,只暗暗祈祷张蔚然能在得知她被刺客误伤之际能够将她带回李府。 张蔚然是赵灏的人,若是前来追杀赵澈的暗卫见到张蔚然,必然会以为张蔚然的所来出自赵灏授意,也许今晚她便有惊无险了。 兰芝在来看李锦然之前就已从别人口中听到李锦然的计策。她与李锦然相处已有些时日,自知她从不打无把握的仗,又见要她去找张蔚然帮忙,便明白她此番举动并非去送死,故而放心了不少,只紧紧地握住李锦然的手恳求道:“小姐,我在李府等你回家。” 李锦然微微地笑了笑,便让兰芝也回去收拾东西。她看了看慢慢暗下去的天色,目光变得不复先前那样轻松。这是一场比以往都要难打的仗,她没有丝毫把握会赢。可她一定要让赵澈活下去,只有他们离开她留下,才能为他们赢得逃离的时间。 第二十三章 黑云压城 未时,斜阳渐沉。赵澈乔装成侍卫站在养心苑门口。行医站在左侧,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壮着胆子走上前微微提醒道:“三爷,快入夜了。” 赵澈仰天长叹:“事到如今,竟需要一名女人来护我周全,呵!” 行医自是知道赵澈内心所想。赵澈对李锦然本就比一般女人上心,但凡李锦然有了伤痛必会出手相救,如今却要让她一人孤身犯险。行医抬头见赵澈眉间紧蹙,正想要说些什么,便见李锦然从不远处缓缓走来,不觉间松了口气。 李锦然满眼笑意,直直地走向他:“三爷,我来送你走。” 赵澈眼色复杂地看向李锦然,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讲,却终究一句话未说,与三个侍卫向外走,行医紧跟其后。待赵澈快要走出宅子时,忽听见李锦然在身后喊他。他缓缓地转过头,只见她目光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李锦然疾步走向他,语气沉着坚定:“锦然有一句话一直没对你说……” “那就等到下次见面时再说吧!”赵澈毫不犹豫地将她的话打断,头也不回地向外面走去。他心间只觉隐隐不安,李锦然要说什么此刻他一点儿也不想听,竟有种她似是要做临别遗言的错觉。他紧紧地握住泛白的指尖,倘若李锦然真出了什么事,那些新仇旧恨他要一并算个清楚。他重重地呼出几口气,加快步子往前方走去。他怕自己反悔已作好的决定,几个侍卫立刻跟了上去。行医回头又看了李锦然几眼,示意她安心,才跟了上去。 待赵澈走后不久,宅子里所有的侍卫便立刻起程,护送着一辆车帷挂着五彩琉璃珠的马车向相反的方向驶去。马车里坐着穿深紫色花茧绸袍、头带羊脂玉发簪的男人,身旁坐着一个领口绣柳叶素白衣裳的女人。 马车的帘子微微地掀起卷角,男人虚弱无力地靠在女人身上,从外面看隐隐地像是受了重伤。侍卫似是为了照顾马车里的人,刻意放慢了行进的步调,直至出了宅院约有五里路,才渐渐加快了步子。 齐云感到马车比先前快了许多,立刻离开李锦然,坐直了身体,满脸尴尬之色:“姑娘……” 李锦然看着齐云涨红的脸,自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笑道:“无妨,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齐云似是有些不放心,问道:“会中计吗?” 李锦然十分自信地说道:“自然会!” 齐云还想再问什么,便见外面有侍卫禀报道:“前面就是紫竹林了。” 如今夜色已彻底暗沉了下去,一路走来都相安无事,而紫竹林中紫竹长势茂盛,此处若是埋伏有暗卫,定能将他们杀个措手不及。何况出了这紫竹林,前方二里处便是灯火通明、治安良好的安荣街。那些暗卫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明目张胆地杀人,是以李锦然让侍卫在经过紫竹林前通报一声。 马车停了下来,李锦然下车向紫竹林看去。一阵风吹过,紫竹林沙沙作响。几个侍卫不自主地发着颤,李锦然余光一瞥,几个侍卫都羞愧地低下了头。李锦然只是轻声一叹,径直往最后一个侍卫走去。 最后一个侍卫见到李锦然立刻跪了下去,李锦然将其扶起,笑道:“怎还行如此大礼。” 那侍卫似是激动不已:“大小姐肯让我办事,荣成万分荣幸!” 荣成能变成赵澈的侍卫也出乎她的意料。当年母亲孙氏身体尚好,荣成只是母亲院子里的一个仆役。后来母亲得了重病,院子里的丫鬟仆人大多数都分散到其他的院里。这荣成当年大概十五六岁,一心想伺候孙氏,奈何孙氏衣食住行哪一样都得女人贴身照顾,荣成自然毫无用处。李锦然年纪尚小,却也明白他不想再跟着其他主子,便偷偷地将他送出李府,又给他拿了些银两做盘缠。 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忘记当年的事,却在今日从养心苑出来时见到了荣成。荣成当时就要下跪,表示愿意留在宅子里,让她随赵澈一起离开。她细细盘问才知荣成的来历。感叹重遇故人时,不忘要他准备一些她一直想要找的东西。好在荣成经常来此,对周遭的环境不陌生,便立刻应了下来。 李锦然见荣成满面自信,笑道:“看样子你都准备好了。” 荣成将身上的包袱取了下来递给李锦然,李锦然将包袱打开,见到厚厚几包硫黄粉,笑意更深。她将硫黄粉又分成几包,让荣成分给每个侍卫一份。侍卫接过硫黄包不知是何用意,皆是疑惑地看向李锦然。 李锦然看向前方紫竹林,高声说道:“想必此时情形不必我多说,大家心里都已明了。我李锦然手无缚鸡之力尚且还想活下去,你们呢?” 那些侍卫互相看了看彼此,异口同声地说道:“自然想活!” 李锦然点了点头,沉着冷静地说道:“好!如今敌在暗我在明,我们毫无胜算可能。”李锦然扫了一眼士气低落的侍卫,见他们的头低的比先前更甚,又道:“倘若我有法子让这种情况改变,大伙儿会不会拼死一搏!” 侍卫们原先认为此刻已是死路一条,却没想到李锦然说能够改变当前的情况。这些侍卫原本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死在敌人阴险的算计上自然都心有不甘。若是能看得清敌军形势,他们未必就会输的惨败。因此李锦然话一落音,他们都抬起了头,眼里燃着熊熊火焰。 李锦然见之心中便有了数,高举手中的硫黄粉包,说道:“此乃硫黄粉,待靠近紫竹林时,将其撒在紫竹上,再以火把点燃。等会你们将衣袖用水沾湿捂住口鼻,待大火燃起之后,立刻离开十丈远,过后再慢慢地靠近紫竹林!将敌人逼出紫竹林,倘若他们要在紫竹林决一死战……” “我等必齐心协力将其斩杀!”侍卫们士气高涨,有些已跃跃欲试向紫竹林靠近。有大火助阵,灯火通明下他们便有信心一决高下。 紫竹林长年未有人修剪,老朽紫竹一撒上硫黄粉点燃,顷刻间便噼里啪啦地燃了起来。所有侍卫手举火把,纷纷投向硫黄粉,不消片刻,紫竹林外围已燃起熊熊大火,将夜空照得大亮。李锦然站在马车外静静地看着,齐云在马车内疑惑地问道:“李小姐有此妙计,何不早些提出,好让我等放心。” 李锦然叹道:“你怎知再没别的奸细!” 齐云稍稍一顿,很快又道:“能留在此地的人,必然都是忠心之辈。” “小心驶得万年船。”她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向宅子的方向走去。 齐云见之,恨不得从马车里出来,却想到现在不方便现身。他在马车里高声喊道:“李小姐,既然能安全回府,你何不跟我们一起走?” 李锦然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最多只能送你们走,后面还有人要来,我得为三爷争取更多的时间。” 齐云从帘内见着李锦然步履决绝地走向宅子时,竟然老泪纵横。他不喜欢李锦然,总觉得她接近赵澈别有用心,甚至一度怀疑赵澈受伤乃是她精心设计的。可今天她的一举一动都表明并非是他所想的那样。枉他口口声声一切为了赵澈,却在赵澈真正危机四伏时,能救他的人却是一个女人…… “杀!”马车外侍卫忽然奋起发出强劲有力的呐喊,打断了齐云的思绪。他将帘子放了下来,隔断外面的一切。 原来马车已渐渐行至紫竹林内,一切都如李锦然所料。这场大火果真引导着他们慢慢地往前走。眼看就要走过一半时,紫竹林内忽然出现一批身着黑衣蒙面之人。这些人个个手执长剑,目露杀气。 侍卫队见到黑衣人顿时怒红了眼。赵澈平日待人友善,对跟随自己的侍卫更是好上加好,是以跟他来宅子的侍卫都愿意为他出生入死。侍卫队无不使出浑身解数跟黑衣人拼杀。黑衣人似是没料到侍卫队会这样斗志昂扬,一时间竟无法分出胜负。刀光剑影间,只见一黑衣人脚一跺地,离地约有一丈高,在空中一个翻转,手中银剑便向马车内刺去。 齐云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在马车内感到一阵杀气向他袭来,却不动声色。剑快刺入他的心脏时,一个闪身躲开,又迅速抬手掐住马车外黑衣人的咽喉。那黑衣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齐云走下马车,将那黑衣人的蒙面揭开,目光凛冽:“陈良,你好大的狗胆!” 陈良见马车里的人是齐云,顿时明白中计了,正要咬舌自尽。齐云一记手刀便劈昏了他。那些黑衣人死的死伤的伤,又眼见陈良已落入齐云手中,只觉大势已去。侍卫队却恰恰相反,又有齐云亲自上阵,很快地,黑衣人便渐渐开始向后撤退。齐云右手有伤,左手拿剑却又快又狠地将他们一一刺杀。 这一场仗赢得十分漂亮,待黑衣人尽数被灭之后,侍卫队只有几人伤得较重。齐云看了下侍卫队,眼底闪着胜利的喜悦。他指了指荣成,说道:“陈良交给你押送,加快速度回府!” 荣成有片刻的惊讶,押送陈良回府算功劳一件。他方才在打斗中因不胜武力一直站在最后,不料想齐云会将陈良交给他看押。 齐云似是看出荣成所想,不作掩饰地说道:“你与锦然小姐是旧识,又暗助姑娘寻得硫黄,乃是大功,想必今日之后必将飞黄腾达,走吧!” 荣成从不敢想有朝一日能够出头,只将昏死过去的陈良五花大绑扔进马车,与侍卫队一起继续前行。 这些侍卫队往前面走了一阵,便见到一些黑衣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齐云让侍卫退后,上前探了探。见那些黑衣人都是断气不久,便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人跟上。待走出紫竹林时,他回头看了眼仍旧燃烧着熊熊大火的紫竹林,映照着前方华灯初上的安荣街。他们胜利了,可这场恶战若是没有李锦然出谋划策,想赢简直是天方夜谭。他在出紫竹林的路上估计了下未战便死去的黑衣人,大约是方才侍卫队的三倍还要多,这全都归功于李锦然。硫黄只是寻常人家用以助燃的东西,但大规模的使用释放出的烟雾却容易让人中毒。李锦然心思细腻缜密,算到夜晚作战需要灯火大亮,又算得黑衣人数众多。她只一招便让大部分黑衣人死去,又让侍卫队摆脱了敌暗我明的危险境地。他暗道,这姑娘如此机敏聪慧,回到宅子必定会有万全之策。 过了安荣街,他丝毫不敢多做停留,刻不容缓地回了三王爷的府上。郑辰早早地就在门口等待,见齐云率着侍卫队归来,心下大喜,急忙就要向赵澈去禀报。齐云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郑辰脸色有些不好看,却也没多说什么,往怡心阁走去。 待郑辰再回到怡心阁时,便见院内站着几位陌生的面孔。那几位男人见他打量的目光显得十分不悦,身穿青色衣衫的男人欲要翻转手腕,被旁边褐色衣衫男人制止住。那褐色衣衫男人沉声地说道:“秋风,忘记三爷交代了?” 郑辰听力极佳,心道眼前这几位既然喊三爷,自然是自己人。他正要问他们来此目的,却见赵澈的门从里面打开。行医与那几位点了点头,便又看向他。他压下满心的疑问走到行医跟前,行医示意他赶紧进去。他才想起赵澈昏睡过去之前给自己的交代,务必在大门口将齐云等来,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去禀告。他本就是来禀报消息的,却因见了这几位陌生人而误了时辰。 他暗骂了自己两句,急急忙忙地往门内走去。他听见那褐色衣衫的男人又道:“他能进三爷的房门,必是三爷的亲信,你若误伤了他,岂不是枉费了三爷的悉心栽培?”郑辰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秋风。只见秋风低头诚恳地说道:“属下知错。”在门关上的那一刻,那褐色衣衫男人的声音毫无温度地传了过来:“既是知道错了,便下去领五十棍!”郑辰眼底露出惊讶,暗道那褐色衣衫男人倒是下手毫不留情,五十棍下去人都要残的! 咳咳咳……赵澈躺在床上,咳嗽声让郑辰立刻收回了目光,将放在桌上的茶急忙端到了赵澈的面前。赵澈却微微地摇了摇头,喘了几口气后复又问道:“死伤多少?” 郑辰如实地答道:“无一人死去,只有五个受了重伤。” 赵澈有几分惊讶,还未问出口郑辰便将齐云对他所说的话,毫无隐瞒地禀告给赵澈。赵澈的眼睛变得十分明亮,气色仿佛也比先前好了许多,郑辰不觉间舒了口气。 “那……她也回来了吗?”赵澈轻声问道。她既然能出谋划策,又赢得这样漂亮,必是跟着一起回来了吧。 郑辰只觉刚缓过来的气此刻又被提了起来,支支吾吾地说道:“还……还没有,齐大人说她回了宅子里!” 赵澈刚接过郑辰手上的茶,因是听见她未回来不觉间手一松,茶杯掉在地上砰的一声碎裂开来。她明明可以回来,却偏要回去宅子里做什么,难道他不知道要杀他的人绝不止赵灏与赵漳吗?连他此刻都不计较了,她还计较那些做什么。她一人留在宅子里可如何是好?她能摆脱赵漳的埋伏,怎敌得过那狡猾如狐狸一般的赵翰。他从未如此刻这般紧张过,欲要从床榻上坐起来,却试了几次无果。 郑辰站在一旁吓得连话都不敢再说,壮着胆子压住他的肩膀发着颤音:“三爷,使不得……使不得啊!”他眼睁睁地看着赵澈身上的纱布,因挣扎着起来而染个红透,急得不知所措,随口道:“李小姐冒死回去宅子里,定然是希望您能平安健康。李小姐用命换您回府,您却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要是她有天知道了,必定会生你的气。” 郑辰的一番话点醒了赵澈,是啊,现在自己能活着,是她冒死换来的,可自己现在做什么?他安静地躺回床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看着满目焦急之色的郑辰,叹道:“出去吧,将外面的几个人叫进来。” 郑辰恭恭敬敬地答了句是,退了出去。 不多时,那几位男人便进了门,见赵澈一脸苍白,心下大惊。他们只听行医说赵澈受了伤,却不知如此严重。秋风忍了又忍,终究没能咽下这口气,提着剑欲要往外面走去。却被身后的赵澈喝道:“站住!” 秋风站在门口,看着那褐色衣衫的男人,仿佛只要那男人开口允了他出门,便手持长剑去杀了那帮人。 褐色衣衫男人难得没有训斥秋风,却也见不得赵澈受这份罪,只背对着他说:“任凭三爷差遣。” 赵澈喘息地说道:“秋雷,召集长阳城周边城市的所有兵马,若是李锦然今夜命归西天,待天一大亮,我便将欠我的、欠她的账,一并都讨回来!” 秋雷浑身一震,目光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么些年来,赵澈将他与秋风、秋雨、秋雪分散在大庆的天南地北,暗中培植势力。他们一直认为赵澈的目的是为了太子之位。可这么些年过去,他们不过做着正经的商贸往来,只在私下里养着兵力。若不是每隔一段时日,赵澈会与他们接头会面,他们都要认为赵澈已忘记他们的存在了…… 如今赵澈令他们召集四方兵马,让他们的目中闪现一丝兴奋的光芒。此刻已是入夜,突然召集兵马必定会招来他人注意,是以赵澈给他们一夜,这样时间足够。在进来之前,行医已告诉他们李锦然对赵澈来说举足轻重。他们内心担忧赵澈会为了李锦然失去理智,而今看来他依旧能保持着冷静。 秋雷、秋风、秋雨、秋雪四人跪在地上深深一拜,高声说道:“三爷放心,我等定不辱命。” 赵澈将身上所戴的铜牌从腰间解下,冷静地说道:“秋雷上前接令牌!” 秋雷将令牌接过,双手有些颤抖。拿此令牌者如赵澈本人亲临,赵澈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要秋雷代他打这一场仗。 咳咳咳……赵澈忽地又猛烈地咳嗽起来,紧紧握住口中的帕子:“尔等退下吧。” 四人又拜了几拜,方才退了下去。他们四人来赵府,本就趁着夜色无人知晓,此刻离去更快如一阵风。站在院内的郑辰只觉眼前闪过几个人影,再看时已空无一物。 再说李锦然将齐云与侍卫队一行人送到紫竹林后,迅速回到宅子里换上与赵澈昨夜相同的衣物,又将行医所拿的药材都一股脑儿丢在锅里煮。趁着药还没开时,她将原先所画的三幅画卷,一张挂在幽静小院休憩的屋内,一张挂在正对着大门的屋内,另一张挂在赵澈所住的养心苑内。赵澈一行人走后,宅子里除了平日生活所用的家具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她在赵澈的屋里站了片刻,黄花梨木案几,雕花镂空红木格子窗,紫蟒金线引枕,处处透露着住在屋里的人地位不凡、身份尊贵。她看了眼微风中摇曳的烛火,走上前打翻了它。在她出去的那一刻,烛火已将黄花梨木案几烧了起来。 估摸着汤药该是煮沸已久,她又走回厨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的是甘草、藜芦,她将这两味药材丢入汤罐中继续熬。脑海中回忆的是赵澈身上所受的伤,她记得左肩有三道伤痕,接近心脏处有一道剑伤,腹部、左腿皆有深浅不一的伤口。她从袖口里拿出短剑,照着印象中的模样,一剑剑地刺向自己的身体。 直到她身上所受的伤如赵澈一般时,方才停手,又将短剑塞进衣袖中。此刻汤罐里最后加入的甘草、藜芦亦已煮好,整个厨房都弥漫着苦涩刺鼻的药味。她盛了一碗待凉却后一饮而尽,又走回幽静小院。 她躺在床榻上静静地闭上眼睛,回忆着母亲教她念诗写字、锦绣在梅苑欢快地玩耍……慢慢地她连回忆都变得吃力起来。隐隐地,她听见有什么人破门而入,再有人将她抱在怀里。她很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她听见有人在耳边恨恨地骂道:“李锦然,你真是好样的!” 这声音她十分熟悉,是赵灏。她没有想到没等来张蔚然,却等来了赵灏! 再次醒来时她看了一眼陌生的环境,又闭上眼。此处的奢华绝不逊色于赵澈的宅子,由此可见便是来到了赵灏的府上,她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如今他没有要自己死,便是躲过一劫了。 “想不到二哥竟如此爱美人!”门外忽的有人说道。 “四弟说的是哪里话,哪有男人不爱美人啊,哈哈!”这声音李锦然倒是熟悉,是赵灏的。赵灏口中的四弟自然是四殿下赵翰。她躺在床榻上眸色变得复杂起来。传闻赵翰只顾寻欢作乐,可这个时间点来赵灏这里,怕不是好奇美人的! 李锦然正这么想着,门忽地被人打开,继续假寐。只听赵翰又道:“二哥,她怎会受得这一身伤,这么个妙人,啧啧,二哥好情趣啊!” 赵灏笑道:“她怎的受了伤,待她醒来便知。” 赵翰唰的一声将扇子合上,用扇柄将侧过头的李锦然扭过去面对着他,笑道:“这位小姐是哪位大人的千金?” “李铮长女。”赵灏的声音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赵翰将扇子收了回来,别有意味地说道:“原来她就是李锦然。” “嗯!”赵灏有些不悦。 “哈哈,真是巧了,前些日子我听五妹说,三哥也经常提起她。我早就好奇她长什么模样,如今见了,竟也喜欢得紧。二哥,我们可真是好兄弟,连喜欢的女人都一样!”赵翰两眼放着精光,伸手就要去摸她的面颊。 赵灏阴鸷的眼睛沉了几分,语气硬了:“四弟莫要乱来,李锦然性子比寻常人刚烈,你若碰了她……” 赵翰哈哈大笑起来:“碰了她便纳她为妾,岂不正好!” 李锦然暗道赵翰实在太狡诈,简单几句话便加深赵灏与赵澈之间的矛盾,同时又试探了她在赵灏心中的位置。 真是可笑,赵翰表面上装成一个对太子之位毫无念想的人,背地里却打着自己的算盘。想必此刻他也是等不及了,便急着来找人合谋! 果然,赵翰又道:“可惜美人再好,若是二哥瞧上的,四弟绝不做夺爱之人。” 赵灏面色缓了几分,说道:“那二哥就先谢过!” 赵翰微微地摇着扇子:“如此,便不打扰你与美人独处了。”说罢,一脸笑容地出了门。 赵灏看着床榻上双眸紧闭的李锦然,双手紧紧地握住。若不是念及她身上有重伤,他怎会忍她到这般地步。他咬牙忍了再忍:“他已经走了,就不必再演戏了吧!” 既然已被识破,她再装下去也没多大意思,遂睁开了双眼眨也不眨地看向他,目光中带着些讽刺。这让赵灏心中的怒火迅速燃了起来,一时间再难顾忌她身上有伤,猛地从床上将她拉起来,单手捏住她的脖颈,恨不得将她生吞入腹。 李锦然冷笑两声,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来,疼得微微地蹙了下眉头。赵灏以为她不喜自己碰触,联想到她这几日与赵澈多有往来,甚至都愿意为他而死,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将她揽进怀中去扯她的亵衣。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了她!她是自己先遇上的女人,赵澈凭什么跟他争? 昨夜他抱着李锦然回来就已看见她身上的伤口,每一处剑伤都让他想亲手杀了她。他知道,李锦然这么做只是在替赵澈遮掩。他的暗卫埋伏在那宅子附近,却叫赵澈逃了出去。若不是李锦然,谁敢冒死献计让赵澈乔装侍卫出了宅子。他当时就在暗卫的身边,眼睁睁地看着赵澈出了宅子,却没有认出! 昨夜紫竹林那场大火,他就在不远处观望。太子赵漳的人伤亡惨重,反倒是赵澈的人相安无事。待大火燃尽,他去了紫竹林才知道其中的玄机。能将硫黄粉当作杀人暗器的计谋,那齐云是想不出的。月光之下他紧紧地盯住地上残留的硫黄粉,李锦然啊李锦然,当初你说助我夺得太子之位,可如今有了赵澈的庇护便转投他的怀抱吗?当他赵灏是何人,置他颜面何在? 思及此赵灏更是用力地撕扯她的衣衫。她挣扎躲闪得身上血迹斑斑,因伤得太重躲闪片刻便再无力气。她紧紧地握住衣衫,缩在床榻一角:“赵灏,难道你不想要太子之位了?” 赵灏的眸色已是深沉得紧,听她这番话反倒是笑了起来:“太子之位,我要。你,我也要!” 李锦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虚弱地说道:“不,太子之位与我,你只能选一样。” 赵灏哈哈大笑,手上力道不减,将她从床榻边捞回怀中,沉声地说道:“时至今日,你以为你还能做得了主?” 原先的伤口早已再次裂开,她只觉腹部疼痛难忍,低头去看,竟是染满了鲜血。她轻叹了一声,将藏在腹部的地图拿了出来。她将地图打开,赵灏看了过去,只一眼,便再难移开。只见地图的长阳城上写着赵漳二字,他的脸色蓦地变了。这地图他倒是明白的,标注着各个城市间太子与他的势力范围。可长阳城明明是他的地盘,怎会…… 李锦然指着长阳城的位置,缓缓地说道:“苏年老奸巨猾,在你与太子之间周旋,显而易见,他如今跟了太子!” 苏年手中握有长阳城的兵权,天子脚下能得此人才能后方不乱,是以赵灏近些年来与他走的极近。这苏年平日里与他相处犹如忘年之交,可暗地里却是太子的人。赵灏看着地图,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李锦然却笑了出来,毫无血色的面容微微一笑,却让赵灏心乱了片刻。他欲将她揽得更紧,却听李锦然开口道:“太子虽有权势,却有了正妻。无论他允了那苏年何种条件,都不及正妃之位更具诱惑力!” 苏年膝下无儿,只有一女名为苏悦,年方二八,尚未出阁。苏年对苏悦疼爱有加,若是赢得苏悦的心,那苏年未必就不肯真心实意的投靠。更何况赵灏至今未娶一人,先娶了谁,谁便能坐得正妻之位。苏年若有心比较,定能看得清形势。 李锦然只略微一提,赵灏便停下解她衣衫的手。但很快地,他便欺身而上将她压在身下,眯着眼睛笑道:“若是你成了我的人,自然为我办事。何须担心你叫赵澈骗了心去。”他再度欲解她的衣衫。 李锦然却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身上早已染满鲜血。她拔下头上的发钗,指向自己的胸口:“你若再碰我,我便死在你的面前!” 赵灏气急,横眉冷对:“不过跟了他几日,便整个心都向着他。你怎就看不到我的好。我待你不好吗,你要暗卫,我便允了你。你不要我娶你,我便慢慢来。那赵澈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个病秧子,多活一日都是老天恩赐给他的。你这般聪明,怎不知跟着谁才能享荣华富贵?你如此不知好歹,倒不如死了吧!” 李锦然见他慢慢地靠近自己,握紧簪子向自己的胸口刺了进去。她疼的面色惨白,却不吭一声,双眼燃着熊熊怒火,喘息地说道:“我若是死了,你以为你能逃得掉?李铮长女死在二殿下的府上,太子想必能利用这个大做文章吧!” 若是李锦然真的死在他的府上,依赵漳的手段,必然会来一个先发制人,到时治他一个强抢臣女之罪,足以让他名声败坏。而张蔚然又极疼爱李锦然,现如今他正需要善谋之士,更何况……他看了眼被逼到墙角的李锦然,眯着眼睛,看着她因害怕而颤抖的双手。那簪子只需再刺进一分便入了心脏。权衡之下他从床榻上起来,退后几步,将手中的金疮药扔到她身边,转身朝门外走去。 门在关上的一刹那,李锦然便如同抽去了筋脉一般倒在床上。她拿起药瓶,小心翼翼地给自己上药。无论发生什么事,她还是想要活下去。 赵澈府上,怡心阁内,秋雷跪在地上,头未敢抬起。赵澈沉着面色半晌未发一言,忽地将床榻上的书卷狠狠地扔在秋雷的脸上。同跪在地上的秋雨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赵澈,见他面色差到极致,壮着胆子小声地说道:“三爷……”然话还未落,赵澈便将放置手边的茶盏也扔了出去。秋雷与秋雨二人互看一眼,再不敢随意开口。 “滚出去!”赵澈冷冷地开口,眼睛射出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各领五十军棍回自己的去处。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踏入长阳一步,违令者,斩!” 秋雷大惊,从地上爬起来:“三爷,那姑娘是死是活尚且不明,加上不明势力突然进入,我等贸然发兵必定引起其他势力猜忌,才只好静观其变。” 赵澈闭上眼睛,满脑子想的都是李锦然双目失明地站在屏风前惊慌失措的模样。他从未如此疼惜一个女人,可这个在他心间的女人,昨夜为他去死,今日又下落不明,只留下被她布置得如同隐士高人居住的宅子。他听行医来报,宅子每一处都透露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淡高雅。冉冉檀香、仙人下凡图,都在暗示他该有怎样的说辞。她的话他都还记得,她说要他留着青山,所以他活了下来,但可知他更不想她死? 他自幼失去母妃,长年跟着皇祖母生活。皇祖母虽疼他到骨子里,可他很早便明了,皇祖母是众多兄弟姐妹的,他从不愿多接近皇祖母一分。皇祖母只道他性子清冷,不喜与人接近。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那是怕,怕将感情越放在一个人身上越容易失去。他亲眼目睹五妹赵月婵的母妃是怎样由宠爱被打入冷宫。他抱着五妹坐在冷清的宫殿门口,五妹凄惨凝噎:“三哥,母妃说最好的爱便是远远的守望,是她的贪心才让父皇对她不念旧情,是不是这样?”那时他却连一句话都回不上来,只紧紧地抱着年仅五岁的她。 一直以来,他都将感情藏得极好,对喜欢的物件,从不表现出过分的在意;对要做的事,也从未让人看出端倪。他认为在李锦然的身上,自然也能做到更好。可显然超过了他的意料,所有跟在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在意李锦然。他想细心呵护的女人如今却下落不明,只留下一床的鲜血。行医说此话时神情虽掩饰得极好,眼中却慌乱不已。连行医都认为凶多吉少,那她自然是活不成了!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努力忍下心中的烦乱,只开口道:“退下!” 那二人见赵澈态度坚决,只好跪拜后退了下去。门外站着秋风、秋雪,待二人出了门,立刻迎了上去询问结果。一听让各回自己的地方,都面如土色。暗道莫不是因违了三爷的心,便从此再不得重用了? 四人正揣摩着赵澈是何用意,便见行医从院外端着汤药缓缓地进来。这府上,四人只见过行医,见三爷去何处身边都有他的陪伴,猜测三爷的心思行医该是能懂个八九,于是将他在门边拦下,把心中的困惑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行医见这四人甚是苦恼,也不卖关子,开口道:“那不明势力许是冲着三爷来的,倘若你们此时不走,那不明势力可能会忌惮你们而不肯再动手。若此时你们与三爷弄僵了关系,那不明势力反而会浮出水面,倒时三爷便能一网打尽。” 四人恍然大悟,方才明白赵澈是何用意,当下便与行医辞别出了府。 行医只见四人身形如闪电一晃而过,叹道:幸好这四人为赵澈所用,否则以这样的身手若是成了敌人,真是不可小觑。他将汤药端进屋里,便见赵澈躺在床榻上愁眉不展。 赵澈在行医进来时就有所发觉,故而说道:“我这伤几时能好?” 这番话问出口,行医便知他欲要有所行动,只是他身上伤口极深,若是此刻再不修养,容易导致旧疾复发。他略微沉思半晌,说道:“最快十日!” “不行,我等不了那么多时日!”想到要在床榻度过这么久,赵澈不假思索地否决道。 行医叹道:“三爷总该为自己考虑!”他跟着赵澈数年,知他这般着急自然与李锦然脱不开干系。只是好不容易脱离危险,他实在不愿赵澈的身体再有任何闪失。为了让他安心养伤,他只好将在宅子里发现的细节向赵澈如实告之:“三爷,我一个时辰前潜入宅子,在厨房内发现一只汤碗,碗内装有残留药汤。经我检查,发现正是我之前给李小姐的药材,只是里面又加了甘草、藜芦这两味药。” 李锦然向行医讨要药材时,他在宅子里正生她的气,遂未曾注意是何药。正欲问出口,行医便将药名一一报出。京大戟、海藻、芫花、丹参、玄参、苦参、细辛、芍药,若单独用药可谓滋补,而加入甘草、藜芦却成了十八反,轻者晕眩,重者伤亡。她这般聪明,怎会不知其中利害……很快他便反应过来,眉间皆是笑意。他明白床上的血迹是何而来。之前李锦然与他对好了证词,她在紫竹林被刺客所伤,必然要有伤口,而床上的鲜血必是她刻意留下掩人耳目的。而十八反表面上看是她为受伤所熬的补药,实际上却是演给赵灏看的一出苦肉计。她赌赵灏见她虚弱至极,必不会再严加逼问。如此看来,想必她也猜到暗杀他的人并非只有赵漳与赵灏。 赵澈忽然想起,在他乔装成侍卫离开时,她有话未曾说出口便被他打断,此时却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当时要对自己说些什么。他看向行医,颇有些急切地说道:“她可向齐云交代过什么话?”当时走的匆忙,能捎话的人便只有齐云,若是她有心想留下口信,必只对齐云说了。 行医见他脸色较之前有了些气色,便放心了不少,想起在为齐云医治右手时,齐云曾提及李锦然所托之词。本应该齐云当面将此话说给赵澈听,然齐云因疲劳过度,昨夜躺在床榻后便昏睡至此时还未醒。此刻赵澈提了出来,他便替齐云开了口说道:“小姐曾留有一言:下月十五,皇宫见!” 下月十五,正是皇太后的生辰,她曾提过一次。如今再度提起,必是让他安心养伤,托他人之口让自己明白,她非但不会死,还会与自己再相见。他只觉内心温暖无比,看了眼仍被行医端在手里的汤碗,将它拿了过来一饮而尽。此刻起他要养精蓄锐再不想其他。李锦然,我会与你再相见的! 第二十四章 放线钓鱼 在赵灏的府上已有三日,李锦然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这两天她因失血过多,很容易感到疲乏,再加上十八反的缘由,只觉沾着床便一动也不想再动。好在她摸清了赵灏来探她的大概时辰,只在他来时保持着清醒便好。 想起赵灏有几次来探时,她皆昏昏沉沉地睡着。他知她身上带伤也未多言,昨夜却将为她诊治的大夫推倒在地,沉着面色斥道:“若她明日再不好,你一家老小便都不要活了!”那大夫吓得顿时痛哭流涕。她虽说不出话却意识犹在,本就不想因自己而牵连他人,只好挣扎着醒了过来,在他面前装作已好了大半,他才罢休。亲眼见她喝下大夫送来的药,才出了门去。 她顺着门口看去,见到赵翰嘴角噙着一抹别有意味的笑。她淡淡地看了一眼便侧过身体面向墙壁睡了过去。不想这一睡,便睡到了日上三竿。日光斜照进木格子窗,落在左边的小几上。小几上搁置着一卷书,离她并不远。想到如今受了伤,哪里也去不得,便将书拿了起来翻看。那书恰好折至一角,上面写道:如捻青梅窥少俊,似骑红杏出墙头。她将书合上,又丢回小几上。能将《西山一窟鬼》拿来放到此处的人,想必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红杏出墙,这是暗示她要做一枝红杏啊!她叹了一声,忽听门外有什么被打碎的声音。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将李姑娘的药膳打碎,是何居心?”门外传来赵翰的声音。她有些好奇,这个时辰赵灏怕还在皇宫上早朝未归,赵翰就算有心要来探望,必不会挑这个时候,除非是……他特意挑个赵灏不在的时候来找自己的。她心底一沉,莫不是这人也沉不住气了? “奴婢该死,请四殿下饶了奴婢这一回。”门外的丫鬟诚惶诚恐。她听见扑通一声,该是那丫鬟跪了下去。 “也罢,再去重新煮一碗端来。”赵翰不冷不热的声音,倒让她有些拿捏不住他的心。只听门外丫鬟急匆匆地离开,紧接着门被他打开。她睁着眼睛瞧着他,似要看穿他的来意。 面对李锦然毫不掩饰的目光,赵翰似笑非笑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见她面色比前两日好了许多,便意有所指地说道:“二哥还真是心疼你!” 在赵翰没说明来意之前,她以不变应万变,客气地回道:“若是五公主受了伤,二殿下自是比救锦然更为上心。”言下之意,赵灏虽疼惜她,她却只当作兄长间的关爱。 赵翰颇有兴趣地说道:“听姑娘此话,莫不是未看上我二哥?” 李锦然眨着眼睛看向他,似是极为不解:“我只是将军之女,还是个不受疼爱的,无权无势,能带给二殿下什么好处,二殿下怎会放着聪明伶俐的承欢而注意到我!” 赵翰站了起来,哈哈大笑,继而道:“看不出,你倒是个明白人。” 李锦然也跟着笑道:“若是不明白,又怎会受得这一身伤呢!”从赵翰进来到现在,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她的身体,想必早就对她的伤势好奇不已,却按捺住不去问她。这只狐狸的火候还是不到家,许是有几分忌惮赵灏,故而要问出的话还是会有些犹豫。 “姑娘这伤是为何而来?”赵翰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余光却未曾离开李锦然的脸。 这样的目光李锦然自是能感受得到,她心里有些底,至少赵翰在赵灏的府上纵然想将她除掉,怕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乱来,否则此刻他必定会凶神恶煞地直接质问。她看得出,赵翰在她入住赵澈府上的当夜就已对她起了疑心。当时她不敢确定刺杀赵澈一事他知不知情。不过,当他的视线在自己的伤口徘徊时,她便笃定,赵澈被刺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可即便他怀疑她,却依旧装作毫不知情地询问她伤口的由来。他的装模作样是因为赵灏,他不确定赵灏此时对赵澈到底是何想法,故而小心谨慎。呵,都说赵翰花天酒地浑然度日,可他却从未招来杀身之祸。这人精明得很,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从不轻易出手。 至于身上伤口的由来,想必赵灏已对他说过。他再次前来询问自己,便是想探探两人的口径是否一致。她不会傻到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却仍面色不改地看向他,说道:“四殿下这是何意,是想让我把伤疤再次揭开给你瞧吗?” 赵翰皱了皱眉,故作不明白她的意思,反问道:“姑娘何出此言,本殿下不过是看着你盈盈弱女人,却受了这一身的伤,心下好奇,怎就是揭你的伤疤呢?” 李锦然忽地从床榻之上坐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抓住亵衣,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眼中皆是浓浓的恨意。 赵翰见她方才还安安静静乖巧的模样,此刻却犹如受了极大的伤害,不由问道:“姑娘这是……” 李锦然冷着声说道:“我去三殿下的府上跟随寇株学茶艺,因被她骂了几句心中不快出了门。谁料想月夜风高迷了路,半路上遇见刺客。他们一个个的都想要杀我,我拼命躲,他们却像受了谁的命令一样,活活地要将我杀死!”她闭着眼睛,身体有些颤抖,似乎看见赵澈在那些暗卫中左躲右闪,避开了一剑,却避不开下一剑。他浑身是血,心中困苦。那些杀他的人可是他的同胞手足。他怎会不痛,怎会不心寒?思及此,她早已止不住哽咽,再次睁开眼睛时,一行泪就落了下来。她顾不得去擦,只开口问道:“四殿下,你说我瞧不上二殿下,为何不问我是何缘由让我冷落他至此地步?” 赵翰这几日虽未时刻跟在赵灏的身边,心里却装着明白事。他必是看得出她对赵灏无情,再加上赵灏每逢出入她屋里的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他坐拥美人不胜枚举,自是能看出些许端倪。李锦然双眸含泪,看上去好不悲戚。 “二哥为人俊朗,又不似我这般贪恋红尘美色,你为何不爱?”面对李锦然凄楚面色,他并未动容。 “那些刺客是他派来的,他要杀了我。”话落时,她咬紧了下唇,似是不愿再多提及。 赵翰手中摇晃的扇子微微一顿,很快又摇了起来,极为同情地看向李锦然,叹道:“想必你与二哥之间有什么误会。” “误会?是什么样的误会,能让他派人将我刺伤四十八处;什么样的误会,能将我逼至没有一条活路。若不是遇见一个神仙老者恰巧路过紫竹林,将我从那些刺客手中救出,我怎还能好端端地活到现在?他如今待我好,不过是怕有朝一日,我将他的恶行揭露出来罢了!”李锦然嘲讽地笑道,眉间皆是不屑。暗道赵翰虽不如赵漳那般精明算计,却也是个人物。好在她与赵灏相处时日颇多,对赵灏的处事手段自然也略知一二。如今赵澈已回了府上,他一时半会再难出手除之,自也想为自己寻一条退路。此刻她身上有伤,又有伪造的书信一封,赵灏自是顺杆而下自圆其说。 赵翰已发觉赵漳与赵灏二人皆有将赵澈除掉的想法,却发现他们二人此刻都按兵不动,自然想一探究竟。赵灏心思细密,怎会不知赵翰来他府上的用意,是以将她的计谋再次利用,欲瞒过赵翰。赵翰虽嗅觉灵敏,嗅到了三兄弟间的明争暗斗,却在手段上差了几分。从他的言语便能看出他已是信了她的说辞。紫竹林的埋伏、伤口、书信,她字字属实,又与赵灏所说出入不大,这令他找不到破绽。 “也罢,今日打扰你许久,你也该好好休息了。”赵翰忽而开口,欲要出门去。 李锦然自是明白他的目的已达到,不再多做停留,只在他即将开门的一刹那缓缓开口:“或许你无法体会那种痛苦,被人捧在手心里,然后高高地摔下去。你若能明白我的苦,便能理解我此刻的想法,我留在这里不走,只是想让他尝一尝我曾经过的日子。” 赵翰的脚步明显一顿,很快便出了门。李锦然嘴角轻轻地勾起,脸上泪水还未干涸,她轻轻地抹去。赵翰啊赵翰,你在我面前替赵灏美言,不过是想离间我与他的感情。此刻我便遂了你的愿,看看你意欲何为。 赵翰出门不久之后,那丫鬟便开了门,小心翼翼地将汤药端到她的面前。待李锦然接过汤碗,她战战兢兢地向后退了几步,便欲出门。李锦然忽然叫住她:“抬起头来!” 那丫鬟以为李锦然要责罚她,吓得再次跪在了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赔罪。李锦然见她紧张至此,微微笑道:“不过打碎一只碗罢了,快起来!” 那丫鬟颤抖地接过李锦然喝完的汤碗,站在原地半晌不敢动弹。李锦然也不催她走,只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那丫鬟站了约莫半个时辰,轻声地问了句:“小姐,我能离开吗?” 李锦然忽然睁开眼睛严厉地看向她,不复之前的温婉柔和:“你并非二殿下府上的丫鬟,说,你送药的目的是什么?” 那丫鬟低垂着头,语气好不可怜:“求小姐不要杀我,我是四殿下派来的。他只让我在你身边留意你的一举一动。”那丫鬟说着说着,再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若我是自由身,怎会受他要挟。他将我家小妹接去府上,借此威胁我做他的眼线。只求小姐让我留在你的身边,我只给他一些对你无害的消息可好?” 李锦然神情有些恍惚,未想到这丫鬟的身世竟如此可怜。是啊,若是在乎的人都活得好,谁又愿意去做逼不得已的事,她眼里渐渐褪去之前的狠决之意。想起如今锦绣的处境,那周良将锦绣接到周府,不就是在变相地威胁自己吗?再看已哭红双眸的丫鬟,声音变柔和些:“即是如此,那你就留下吧!” 那丫鬟慢慢地走到她跟前,欲要跪下向她一拜,李锦然心生怜悯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却未见到她眼底有任何悲凉之色,反倒有种计谋得逞的快意。她心里隐隐不安,这个丫鬟未必如她所说的那般,那套说辞想来不过是用以博得她的同情心而已。她掩饰好自己的慌乱,面上不露声色,在她即将靠近自己时,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身上的被子掀开蒙住那丫鬟的头。她环顾屋里四周,见墙壁上挂着一把铁剑。她咬咬牙,欲拖着身体去取那把剑。却见被子快要被丫鬟掀开,当下她再不敢耽误,将放置在案桌上的药碗狠狠地摔在地上,捡起地上的碎片在丫鬟掀开被子的那一刻狠狠地刺进了她的右眼里。那丫鬟痛得大叫一声,捂住被刺的眼睛,用左眼恶狠狠地看向李锦然。 李锦然受了重伤早就虚弱不已,稍微一动便气喘吁吁。她每走一步都只觉艰难无比,眼看着就要走到墙边。那丫鬟已将眼里的碎瓷片拔了出来,身形一闪便来到她面前,轻蔑地笑道:“想拿这剑?”她徒手捏住李锦然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我本想给你个痛快的,你却害我失去了一只眼,今儿个我就叫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那丫鬟的手劲又加重了三分力道,李锦然只觉呼吸不上来,连连咳嗽。丫鬟从衣袖中拿出一把小刀,将刀面贴在她的脸上:“我要一刀一刀地割下去,直到让你容颜尽毁鲜血流尽!” 丫鬟被刺伤的眼睛有鲜血渗出,流成血泪,看上去狰狞无比。刀面折射出她血泪的眼睛,暗黑一沉,迅速将手中刀子翻转过来,在李锦然的脸上划了一道口子。 李锦然只觉脸上传来阵阵疼痛,因被她死死地掐住,便连疼也喊不出口。丫鬟见此十分兴奋,欲再划上一刀。门在此时却被人忽然打开来,丫鬟朝门口望去,当下一惊,再不敢浪费时间折磨李锦然,扬声说道:“要怪就怪你生得太美丽,偏还是三殿下的人,四殿下的命令我不得不听。”说罢此话,扬起小刀就朝李锦然心口刺去。 赵灏眼疾手快,毫不犹豫地将腰间所挂的佩剑拔出掷向丫鬟的脖颈处。那丫鬟不过眨眼间便人头落地,睁大了双眼看向赵灏,那一只流血的眼睛显得血淋空洞,然身体还维持着刺杀李锦然的动作。李锦然吓得大叫了一声,脸色变得异常惨白。只觉脚底发软,眼看着就要倒了下去,幸而腰间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揽住了她。她面无血色地看着赵灏,撑着最后一口气道:“此人非赵翰之人,她在说谎……”再也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赵灏将她拦腰抱起放置床榻,见她脸上一道血淋淋的刀痕,眼色变得复杂起来,却也只是一瞬间便又恢复了常态。他双击了手掌三下,门外有人低首进来。他沉着声吩咐来人将丫鬟的尸身处理好,便走了出去。 从李锦然的屋里出来,他回到自己的别院。别院此刻已有来人等候多时。那人身穿玄色阔袖蟒袍,沉着脸饮茶。见赵灏来他站了起来,却并未像往常那般笑意相迎。 “可是在怪我未将李锦然照顾好?”赵灏自顾自地为自己沏了杯茶,端在手中正要品尝。 “二殿下何出此言,要怪便怪我妹妹命不好。”张蔚然冷声道。 赵灏见张蔚然十分不悦,叹道:“我怎知锦然会为了赵澈连自己的命都不要,若是知道她有心护着赵澈,我怎会……” 张蔚然猛地站了起来,将茶盏重重地摔在桌子上:“你知道我并非为此而来。”张蔚然看着平淡如常的赵灏,心中更是气愤。当日李府浣衣房失火,又有紫鹃亲自作证她去了浣衣房,他内心焦躁不安,生怕她一去无回。后来知道李锦然去了赵澈的府上学习茶艺,他的心才落下,方与赵灏二人合谋策划赵澈一事。得知赵澈在长阳另有落脚处,且随身的侍卫并不多,便欲下手杀之,却自始至终并不知晓李锦然也在那个宅子里。赵澈救过李锦然的命,凭李锦然的性子,必然也会舍身相救。倘若他知道李锦然也在,必会阻止赵灏这次的行动。他愤怒地看着赵灏:“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也在那里!” 赵灏见他因生气而发红的眼睛,知此时若不给他一个合理的交代,也许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也就到此结束了。他想了想,说道:“实不相瞒,我喜欢李锦然。” 张蔚然十分惊讶:“什么?” 赵灏面色诚恳地说道:“李锦然这样优秀,喜欢她的人必不会只有我。你我都知,赵澈曾救过李锦然的命,可这不足以成为他多日去李府的原因。想他在未遇到李锦然时,李府之地从不踏足,而现在……” 张蔚然皱着眉问道:“莫非他也喜欢锦然?” 赵灏面色凝重,微微地点了点头,又道:“现在事情变得复杂起来,若是锦然不喜欢赵澈便罢。可她一旦喜欢赵澈,将来成为赵澈的妃子,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赵灏此话说的极为委婉,张蔚然却听得完全明白。若是李锦然嫁给赵澈,就算此时他张蔚然能劝得动赵灏对赵澈留下一条命在,可一旦赵澈病逝,李锦然与她的孩子日子必然不会好过。思及此,张蔚然也有些不知所措。 赵灏见他面露困惑之色,说道:“你对我没有告诉你李锦然在那宅子里的一事耿耿于怀,你又怎知赵澈是否有意留下李锦然在宅子里,只为能掩人耳目呢?” 张蔚然的脚步微微后退两步,有些不解地说道:“他既然救了李锦然的命,又怎会让她陷入危险境地?” 赵灏冷笑了两声,反问道:“身在皇家,能有几个是怀了真心待人的。同样都是皇子,何以皇祖母偏疼爱他一个。为什么李锦然好巧不巧,偏就在我们要动手的时候出现在宅子里。赵澈既知道我要取他的性命,为何独独留下李锦然一人在宅子里?你可知那夜最先进去的人是我,倘若是赵翰,李锦然早就没了性命!赵澈不过也在赌,他赌我喜欢李锦然,必不会舍得让她死!可现在呢,我将李锦然的命救了下来,她却对我视而不见,为什么?因为她在怨我要除掉赵澈。可她为什么就不想想,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地要除掉赵澈。若不是她自从赵澈出现,便一次次地向他靠近,我怎会将大好的时光浪费在除掉一个病秧子的身上。哈哈,我为了她未来的命运操碎了心,可她现在却连一句话都不愿跟我多说。” 赵灏平日从未与张蔚然说这番话,张蔚然只道是赵灏对李锦然的几分疼爱是看在他的分上,如今才知赵灏原来怀的是这份心思,不禁有几分动容,便道:“锦然只是一时看不清,可谁对她真的好,时间久了她自然能分辨的清楚。” 赵灏叹了口气:“也罢,我不与她计较便是,只是有一事,不知与你当说不当说。” 张蔚然这时已不在因李锦然的事怪罪赵灏,于是点了点头。 赵灏道:“只怕我们要提前动手了。” 张蔚然疑问道:“你所指何事?” 赵灏示意张蔚然坐了下来,又亲自给他斟满一杯茶,才将李锦然方才遇刺一事详细说了出来,又将那丫鬟手中的小刀递给张蔚然看。张蔚然仔细看过后面露忧心之色。这刀材质上乘,做工精细,刀柄处刻有镂空大蟒纹案。他并不陌生,在与赵漳暗地交锋时,曾见过他的人佩带此种刀具。如此说来,李锦然在赵灏府上,也并不安全了。 “太子手上可是有十万精兵,要动他并不容易。”张蔚然虽有心动手,却也知自己这边兵马不足,倘若兵戈相见,得不到便宜不说还会功亏一篑。 赵灏将李锦然曾给他的地图又拿给张蔚然看,地图上清晰地标注出赵漳的势力范围。张蔚然两眼闪着精光,倘若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与赵漳斗上一斗,谁输谁赢就不一定了。张蔚然将地图细细地看了几遍,待牢牢记住在脑海里以后,才还给了赵灏。 赵灏心中已有计策,此刻见张蔚然自信满满,便将心中的计划托盘而出。张蔚然听后连连称赞。他原先只想到以自己的长处夺赵漳的短处,却没想到自己的人可以乔装成赵翰的兵马与赵漳斗上一斗,倘若赢了便是将来的天下,倘若输了……还有赵翰做一个替死鬼!这主意实在好得很。 张蔚然站了起来,以茶代酒,与赵灏碰杯,笑道:“此计妙哉!” 赵灏端起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爽朗笑道:“需与你相得益彰,方才有胜算的可能。”张蔚然自然知道他此番话之意,正欲开口表明自己决心,却听他又道:“若是我赢了天下,我便让她做我的皇后,三千宠爱,都给她一人。” 张蔚然欲要饮茶的手一顿,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从古至今的帝王,他找不出任何一位能独宠皇后一生的人。可他与赵灏合作甚久,自是分辨得出他的真假之意。但见此时他满面认真、眼里露出少见的温柔,张蔚然便信他所言之意不假。想那李锦然前半生命运不济,在李府不得疼爱,倘若有了赵灏这道坚强的堡垒,也许她的后半生真能幸福快乐。张蔚然坚定地看向赵灏,坚毅地说道:“不破此战终不还!” 赵灏哈哈大笑,将腰间虎符取了下来,说道:“从此刻起,三万暗卫任凭你差遣,希望你速去速回!” 张蔚然接过虎符双手颤抖不已,他知赵灏身边暗卫武艺精湛、又忠心耿耿。若是他带离了暗卫,那赵灏的身边便少了强有力的保护。赵漳如今又在长阳,那只狐狸一旦发现他离了长阳,若是对赵灏下手…… 赵灏似是看出他的顾虑,笑道:“凭他还不能奈我何,你且放心去吧!” 张蔚然见他胸有成竹,便不再多言,走出别院时,却停住了脚步,转过头对他说道:“不知今日一别,何时才能再回来。锦然她……” “我在她在。”赵灏信誓旦旦地说道。 张蔚然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待张蔚然慢慢远去,赵灏仰天叹了一声。他本不欲这样急切地对张蔚然表露心迹,在他的计划里,本应拿下整个江山登上皇位后,再将李锦然纳入后宫。可现在却出现了赵澈,赵澈比他温柔、又救过她的命,李锦然待他与自己简直如天壤之别。他闭上眼睛,想起那夜他抱着李锦然急匆匆地赶回府上时,她的嘴里反复呢喃着的那几个字,颠来倒去不过是:三爷你不要有事。他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扔在地上。站在不远处的丫鬟听见茶杯碎裂的声音,吓得通通跪在了地上。 赵灏见之,更觉烦躁不已,挥了挥手让丫鬟都散了去。想起李锦然脸上的刀伤,还是起身从住处拿了上等金疮药,往李锦然的屋里走去。 途经回廊时,忽地想起他曾听张蔚然提及她喜欢吃蜜饯,便又亲自去保安街有名的蜜饯铺子买了蜜饯回来。这来回一耽搁,便不觉过了一个多时辰。 再回府上时,已到了用膳的时辰。想到她此刻定是不能下床,便去厨房吩咐厨子做了清淡小粥,待粥稍稍凉却下来,便放进食盒向李锦然暂住的房子走去。然才走到和苑,便见李锦然披着浅粉缎子毛披肩站在水塘边上,静静地看着池中开的旺盛的荷花。明明此刻炎炎夏日,她却犹如在过着冬天。 李锦然自是能感受到有人在看她,这般毫不避讳的目光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顿时没了观荷的心思,便向屋里走去。然门才关上,便又被他推开。她圆睁着眼睛看他,似是嘲讽又似讥笑。赵灏难得没有与她计较,伸手欲要抚摸她脸上的刀伤。她向后退了几步,刻意避开了。 赵灏的手停在半空中,眼里看不出是何情绪,很快将食盒打开,将蜜饯与粥放在桌子上,开口道:“来吃点东西。” 李锦然看了一眼他送来的东西,知他是刻意打听自己的喜好,便坐了下来。赵灏原本以为劝她用膳要花些心思,没想到她这回竟如此听话。他将调羹递给她,眉间带着笑意。 李锦然接过调羹慢慢地喝着粥,因心里装着事,尝不出是何滋味,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一碗已尽,她又从食盒里再拿出一碗又开始吃了起来。 赵灏见她有些狼吞虎咽,以为她是饿极了,说道:“中午没用膳吗?” 李锦然停下来看了他一眼,又埋头喝粥。 赵灏觉得无趣,便打开地图细细地看了起来,欲从地图上再看出一些对自己有利的地方。因看得入迷,连李锦然已将带来的粥喝尽都未曾发觉。 李锦然单手撑着下颚,看着赵灏眉头紧皱,笑道:“一张地图能有何玄机,值得你研究这么久?” 赵灏才发现她已吃完了粥,将碗收了起来。李锦然神情有些恍惚,以他这般尊贵的地位,想来很少做这些事吧。她将地图拿过来,指尖落在长阳城的位置,说道:“太子将此处必然看成重中之重,你将周边城市连在一起看……”她又指了指周围几个城市,说道,“川州、香章、泰和、供茗这几座城,看似非他的势力范围,然而它们都有个共性!”她顺着这几座城往上画了几笔,停在顺河的位置上,“依河而建的城,多有防涝措施,以免在汛期时淹没农庄致使百姓颗粒无收,一般防洪堤坝会建在河道上游!”她指尖沿着顺河继续往上移了几步,说道,“真是巧,这几座城的上游却只有一个安吉城偏偏被太子掌控。或许在你看来,你手上的这几座城对安吉城形成包围之势,倘若你出兵攻打赢的胜算很大。然而若是上游堤坝尽毁,河水淹没农庄,你的兵是愿意继续为你效力还是重修堤坝护住农田,可就真的不好说了。” 李锦然话才落下,赵灏猛地站了起来,十分气愤地说道:“如此说来,他早就知道我有夺他太子之位的打算,却一直按兵不动,怕是早就在看我的笑话了吧!” 李锦然将地图放下,又道:“将大哥派去与他周旋,是你走的第一步棋,也不算差。” 赵灏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却还是问了出来:“你大哥被我派去以赵翰的名义与他暗地里争斗,只怪我没看出安吉暗藏玄机。你怎还说走的不算差?” 李锦然笑了笑,说道:“如今你的一切都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倘若你不派大哥前去,他反而会疑心阵阵。如今赵澈未死,陈良又被齐云活捉,已有了把柄在赵澈手上,他自然不会在此时对赵澈动手。只剩下赵翰与你,显然你的威胁性更大,他自会对你多加留意!” 这些事赵灏自然知道,只是他还想不到这与他派张蔚然与赵漳暗斗有何关联。 李锦然见他有些困惑,解释道:“你走的这步棋让他十分得意,他笑你看不出他的意图,而这恰好可以让他放松警惕。大哥前去与他的人交手能让他分神,此时我们在长阳有所动作他必不会快速察觉。” 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长阳才是重中之重,之前他怎么会被赵漳的布法混乱了心思。赵灏看向李锦然,褪去原先的躁动不安,笑道:“你怎能看得如此透彻,若你是个男儿身,必定能有所作为!” “我能看得清,只因为我是个局外人。”李锦然意有所指地说道,“就如同绘这地图的人,想必你们二人的明争暗斗他早就了如指掌,却不参与你们的争斗!” 赵灏见她替赵澈说话心有不悦,却见她脸上有些狰狞的刀伤,终究没有表现出来。不知怎地又想起她昏迷时口口声声地喊着三爷,只觉心中的那团怒火又烧了起来,再待下去怕又要惹她不快,便提了食盒就要出去。然还未走到门口,李锦然却在身后叫住了他。 “二殿下,请放我回李府。”李锦然不卑不亢地说道。 赵灏转过身,问道:“你身体还没好透,这会儿回李府做什么?” 李锦然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西山一窟鬼》不是你让我看到的吗,我已明了你的意思。你不放我回去,我怎能给你钓上那条鱼呢?” 赵灏脸色变得十分复杂,张了张嘴欲要为自己辩解一番,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那本书确实是他让她看的,凭她聪明必定明白自己意欲何为。只是此刻被她说了出来,他便觉得好像有什么堵在自己的心口处。他见她脸色苍白,心有不忍,说道:“不差这一时半刻,你先养好伤再说吧!” 李锦然却摇了摇头,笑道:“既然要演戏,便要做的让自己都信以为真。你让我伤好才回府,赵翰难道不会起疑心吗?”她见赵灏抿着唇不说话,又道,“更何况,你接连几日不在府上,除了每日去早朝,恐怕还有别的人要见吧,比如苏悦!” “你都知道?”赵灏原先也并未打算瞒她,本想挑个合适的时机再与她说。此刻她却主动提及,他不禁解释道:“我与她只是逢场作戏,做不得数的。” 李锦然笑眯眯地看着他,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说道:“二殿下,苏年手握重兵,这一步棋乃迄今为止下的最妙的一步。” 赵灏见她夸赞自己非但没有感到有一丝愉悦,反倒是心里十分不舒适。他以为她至少要问一句为什么,可她这般通情达理、善解人意,让他觉得自己对她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他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眸,终究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 李锦然依旧手撑着下颚,看着桌上他送来的蜜饯,微微有些失神。赵灏对自己也许是有那么一丝的在意,只是比起江山社稷,她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吃了蜜饯她困意来袭,便合了衣衫在床榻歇息,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破门而入,她惊得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来人是赵灏的两个贴身侍卫,偏瘦的人叫刘守真,高壮的人叫刘守忠。李锦然知道这二人是亲兄弟,赵灏曾对她说过,这二人是他的亲信。他们的出现便意味着是奉了赵灏之意。 李锦然心里笑道,晌午才说不差这一时半刻,才不过两个时辰,便派人要将她撵回去,这般着急是做给谁看呢。她低着头正想着,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那笑声离自己越来越近,李锦然正猜测来者何人,便见门被什么人打开。开门的那人悄悄地塞进来一个头,头上的金雀钗发出叮叮当当轻快的声音。李锦然暗道,这女人能随意进入赵灏府上的屋里,身份必尊贵无比。待她进来,见到李锦然脸上的刀伤,啊地叫了一声,吓得连连后退。紧接着有人从外面闯了进来,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慰:“没事的,让她吓到你是我的不对,等下我就让人把她送回去。” 李锦然嘴角噙着笑,看着他轻声细语地哄劝那女人。只见那女人娉娉婷婷、身穿淡紫色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真是个美人。这美人秀眉轻蹙,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赵灏的手便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动作温柔无比。她认识赵灏日子已不算短,知道他什么时候认真,什么时候在装模作样。她抬眸去看他,但见他轻拥着她身体,眼底却如一潭深水,叫人看不出波澜情绪。她就知道他只将美人当作一颗棋子、坐拥江山必不可少的手段。呵!这就是他赵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不动声色地将面纱戴在脸上,双手撑着床沿慢慢地走下床榻。刘守真见她脚步不稳欲要上前扶她一把。李锦然却如惊弓之鸟,端起桌上的蜜饯向刘守真砸了过去,声嘶力竭地喊道:“既然要我走,又何须再虚情假意。”她捂住心口喘着气,慢慢地走出门去。 刘守真看了一眼赵灏,见他脸色阴沉得十分厉害,不敢贸然上前,正欲开口问。便见赵灏怒道:“你们两个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把她给我送回李府,从今往后若要再来我的府上,唯你们是问。” 原本走出门的李锦然听罢此话,转过头去看他怀中的美人,见她小鸟依人、眼里方才的惊慌还未褪去。她摸了摸脸上的疤痕,自嘲地笑道:“你曾经不是与我花前月下、举杯邀月对酌吗?你曾说过,今生今世,唯我一人。就因我脸上有了这个刀痕,你就与我越来越远了?” 美人从他的怀里探出头,见李锦然神情哀伤,有些同情地说道:“灏哥哥,她就是李锦然吧!” 灏哥哥?李锦然暗暗笑了笑,赵灏凭着这副好相貌,倒真是为他行了不少方便事。她看着满脸皆是同情之色的美人道:“莫要为我忧伤,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今日他能因容貌而将我抛弃,明日你人老珠黄,又能比我好过多少?” 美人咬了咬唇,顿时低下了头,看上去委屈极了。李锦然冷笑两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然还未走几步远,赵灏忽然放开怀中的美人,疾步走到她的面前,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曾天真无瑕、活泼可爱,可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如同深闺怨妇、整日怨天尤人。如今苏悦小姐不过是要来府上取个物件,你就闹成这般,你叫我怎么待你好,叫我如何将你领到母妃面前?” 李锦然抬头望天,忽地哈哈大笑起来:“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你爱上苏悦了,对不对?”她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苏悦,冷声说道,“你曾指天为誓,若移情别恋那一天,定不得好死。赵灏,我会好好地活着,看你如何死去。” 赵灏面色铁青,周围的人大气不敢出。他阴鸷的眼睛盯着李锦然半晌,突然将她往后推了数步,直至她的后脊抵在冰凉的墙壁之上。他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 李锦然仰着脸挑衅地看向他,却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僵持良久后,直到她已渐渐没了呼吸,面色比先前更加苍白时,赵灏才松开了手,却像是碰到厌恶的东西一般狠狠地擦了擦:“送她回去,这辈子我再也不想见到她!”他说完这话,再不管她是何姿态,转过身走向苏悦,将因害怕而瑟瑟发抖的苏悦揽入怀里,朝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灏哥哥,为什么你对锦然姐姐那么凶。”苏悦的声音从前方低低地传了过来。 “她这般不可爱,我哪再有好脸给她!”赵灏语气似有些不耐。 “有朝一日,你也会待我如她那般吗?”苏悦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会每日见到我,就如同见到仇人那般吗?”赵灏反问。 “不会,你待苏悦是好的,苏悦能感受到。”苏悦略微羞涩地答道。 “那我怎会用对待李锦然的办法对你呢。”赵灏的声音又轻柔,似是怕稍微重一些就会吓到美人一般。 李锦然倚靠在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听见他们的甜言蜜语,看着赵灏的手紧紧地牵住苏悦,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却不想因笑扯到了脸上的伤口,她将手伸进面纱里轻轻地摸了下刀伤,待手拿出来一看才知道,原来赵灏方才将她推到墙壁上时用力过大,竟然使她的伤口再次裂开。她靠在墙上微微地喘着气,只觉这么些天快要好起来的身体因为这么一闹,反而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站在不远处的刘守真见她身体摇摇晃晃,似是随时要倒在地上,犹豫再三还是向前走去,欲要扶住她。李锦然忽的抬起头,满是愤怒地看向他,似是要将对赵灏的恨转嫁到他的身上。他只好转过头去看刘守忠。刘守忠上前对李锦然拜了一拜,说道:“李小姐与二殿下关系匪浅,必然也明白我们这些做奴才的都是听命于主子。倘若主子的交代我们没完成,回来挨板子算是轻的。我们命贱值不得几个钱,可心里都有牵挂的人。二殿下心里不舒爽,也会让我们亲人遭罪。李小姐你不可怜我们的奴才命,也请可怜可怜我们那些无辜的亲人啊!如今二殿下又伤透了你的心,我们兄弟二人这就带您离开?” 刘守忠说罢此话,李锦然不由多看了他几眼。这哪里是奴才会说的话,他分明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这个刘守忠倒是个通透的人,看了这么久的戏,居然也看出个大概来。没错,他猜到自己方才与赵灏的闹剧纯粹是演戏,以为是只演给苏悦看的。赵灏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明着暗着都在告诉苏悦,想要做自己的正妃,必须要乖巧懂事、贤惠端庄,否则她面临的下场便是此刻的自己。她想起苏悦临走时回眸看着自己的表情,那里面有怜悯、有惋惜,而更多的是不解。她明白苏悦不解地是为何赵灏已宠爱她到极致,自己却毫不珍惜。当赵灏的手牵住苏悦的手时,苏悦眼里的神采奕奕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想到此她又笑了笑,赵灏想要的是江山,苏悦想要的是正妃,如此说来,这二人还真是有些般配。 等了半晌的刘守忠见李锦然并未有所动作,目光有些疑惑,方才他分明看出二殿下与李锦然二人不过是在苏悦面前做戏。可让李锦然离开是做戏之前二殿下就已下了命令的,想来李锦然也是明白的。他有意提醒李锦然该离开了,可李锦然却不为所动……正想要再劝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哈哈大笑起来。 能在这府上笑的如此猖狂的人,除了赵翰不会再有别人! 听见笑声,李锦然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这只狐狸可终于让她等到了,不枉她做了这么久的戏。她故意撇过头去不看来的是何人,将那印有血迹的面纱迎向赵翰。 赵翰见李锦然脸上的伤,啧啧道:“虽然你算不上倾城倾国之色,却也算面容姣好。如今脸上有了这刀伤,想要嫁个如意郎,难啊!” 李锦然眨了眨眼睛,故作不知地问道:“四殿下是如何得知我脸上的是刀伤?”她早知赵翰在府上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当日被丫鬟行刺,赵灏将她救下后,在昏迷前的那一刻看见窗外有人影晃动,身形与赵翰无异。或许赵翰没有想到,暗地观察她会让他发现意想不到的事,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哥居然也玩起了心计。 李锦然凑近他,在他耳边轻声地说道:“被你大哥算计的滋味如何?比起被亲兄弟算计这件事,我这刀伤倒是小题大做了。” 赵翰皱了皱眉,似是不习惯将这些暗处的事儿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只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刘守真与刘守忠,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李锦然忽地转过身,看向那二人讽刺道:“主子是个以貌取人的,奴才又是些不会看脸色的,难怪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刘守真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先前被她用蜜饯砸了一身压下了的怒火,此刻又被她挑了起来,拔高了语气道:“就你这般泼妇模样,难怪二殿下会看上苏悦小姐,你被抛弃。” 刘守忠在一旁好心劝道:“小姐,二殿下对你有情有义,你莫再诋毁他了。惹他不快,又要对你发脾气了。” 刘守忠的话才落,李锦然疾步走上前,狠狠地打了刘守忠一个耳光,眼底已燃起了熊熊怒火。她抓住刘守忠的衣襟,咬牙切齿地说道:“若是真有情义,又何必将我赶出府去,又何必将苏悦找来气我,不就是嘲笑我没了美貌吗,你们这些狗奴才!” 刘守真见大哥白白挨了个耳光,想到他在府上深受二殿下的信任,府上谁不给他面子,此刻却叫一个失宠的女人打了去,理智早就冲到九霄云外。他欲要拔起腰上的佩剑,却被刘守忠喝住:“放肆,怎敢在李小姐面前无礼,跪下!” 刘守真似是不信刘守忠会说出此话,高声说道:“大哥,她不过是二殿下不要的人,怎还能欺负到咱们头上……”然此话还未落,只见刘守忠不知从袖中掷出什么东西砸向他的膝盖。只听扑通一声,他便硬生生地跪在了地上,前方正是李锦然。 这一幕让赵翰也感到震惊,这兄弟二人感情极好,甚少有事能让他们二人不和。他也看得出刘守真拔剑,可刘守真也并非真想对李锦然怎么样,不过是吓唬吓唬她而已。哪知刘守忠却当了真,竟让他对李锦然跪下。思及此,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却瞬间掩饰了起来,走到李锦然跟前,似是询问似是做主地说道:“不愿让二哥的人送你,那我送你回府可好?” 李锦然收回紧紧抓住刘守忠衣襟的手,似是疲惫地点了点头。看了下脸上有着手掌印的刘守真,头也不回地向赵翰走去。然才走到赵翰面前,便觉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在地,赵翰急忙将她扶住。李锦然对他笑了笑,轻声地说道:“谢谢!” 刘守真并未听见李锦然对赵翰说了什么,但见她方才对二殿下横眉冷对,此刻对四殿下又笑靥如花,心里很不痛快。奈何赵翰身份高贵说不得,只哼了哼便不再做声。李锦然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笑他心思单纯,看不懂这些心机谋略,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就是要做一枝红杏啊! “我好想回家,再也不要来这里了。”李锦然闭着眼睛,扯着赵翰的衣角,似是委屈极了,“他们都对我不好。” 不过片刻,赵翰就将李锦然与兄弟二人互相对待彼此的态度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心中已有了计策。这会儿听她说要自己送她回家,压下心中的喜悦,不露声色地说道:“好,咱们这就回家!” 咱们,这个词用的还真是亲近啊。李锦然心里暗暗地讽刺着,不过是想利用自己对付赵灏罢了。她睁开眼看着赵翰极天真地说道:“你会不会也嫌弃我相貌丑陋?”既然他装作对自己很关心的样子,那她就继续陪他演一出温情的戏码。 赵翰摇了摇头,语气颇有些认真的味道:“不会!”牵住李锦然的手,陪着她慢慢地向府外走去。 刘守真看着早已离开的两个人,想要从地上起来,只稍稍一动,便觉得膝盖处疼痛不已。他摸了摸膝盖,脸色顿时变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哥竟然为了让他给一个女人下跪,向自己膝盖射了几枚银针,若是再深一些,这膝盖怕是要废了。他不甘心地脱口问道:“为什么?” 刘守忠淡淡地瞥了眼刘守真,直言不讳地说道:“以你的性子,惹急了还有什么事是做不来的!” “我只是想吓唬她……”刘守真解释道。 “笑话!”刘守忠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她岂是一般寻常女人,你要真伤了她,到时二爷问罪,可就不是这几枚银针能解决的事了!” 刘守真想起方才赵灏对待李锦然的态度,满脸疑惑:“二爷对她不是已经厌恶到了吗?” 刘守忠叹了口气,说道:“二爷与李小姐曾往来密切,倘若此刻两人互相仇恨,龙虎斗的下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可二爷此刻的态度明显是想让李小姐活下去,哪怕李小姐早已对他恨之入骨。若是此刻有人别有用心地接近李小姐,利用她对二爷的恨,让二爷身陷囹圄,这就不好办了。” 刘守忠口中的旁人刘守真自然知道是谁。赵翰虽花天酒地,却对太子之位一直图谋不轨,曾经只是在背地里做些小动作,有意无意地在赵漳面前挑拨赵灏的是非,可最近却拉拢着赵灏一起谋害赵澈。如今李锦然来了府上,赵翰又比先前来得更为殷勤。他原先一直没有想明白原因,此刻被刘守忠这么一提,豁然开朗,却有些不放心地说道:“那李锦然可会中了四殿下的圈套?” 刘守忠笑了笑,满眼自信地说道:“她不会,咱们二爷何时看人出错过?” 第二十五章 清算旧账 李锦然再次回到李府时,看见正门口挂着两个大大的红灯笼,门外侍卫原来的黑衣装束,此刻全部变成了青衣。她暗暗地笑了笑,这府上谁不知二夫人喜欢青色的事物,如今连守卫的衣衫都换成她喜欢的了。现在李铮出兵打仗,她在府上的气焰越发高涨了。 她淡淡地瞥一眼侍卫的衣衫,低着头任由赵翰牵着手缓缓地往大门走去。那些侍卫手握佩剑表情冷淡,看她的样子犹如看待下人无异。眼看着就要走进门去,赵翰却突然拉住李锦然,将她面上的薄纱摘去,高声说道:“你们这群狗奴才,睁大眼睛看清楚。这可是你们家大小姐,你们竟连礼数都不懂了吗?” 就算李锦然未戴面纱,但她今日打扮与往日并无不同,这些侍卫之所以对她冷淡,自然是奉了二夫人的命令。碰巧她脸上又蒙着面纱,这些侍卫更是有了借口对她视而不见。可现在她的面纱被揭开,又有赵翰为她撑腰。这些侍卫自然不敢怠慢,连连地低头道歉,模样甚是诚恳。 李锦然面上对赵翰感动不已,紧紧牵住他的衣袖,任凭他带着自己走进李府。心里却知道赵翰这是在暗示她,若想在李府生存下去,必须得依附他。看来赵翰在决定利用她的时候,就已经了解了她在李府的地位。她低着头沉默不语,看着府上的一景一物。明明她走了没几天,很多东西却都变了样,那几株母亲喜爱的海棠,如今竟连根也被人拔了去。 赵翰拍了拍她的肩,在她耳边低语道:“莫怕,有我在。” 这句话若是放在她不了解他的基础上,真会被他这一番认真的模样所打动。可她知道他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回来的目的何在。她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想起多日不见的母亲与锦绣,神色哀伤,眼眶不觉地湿润起来。 赵翰见她柔柔弱弱的样子,嘴角勾起,就在欲将她揽入怀中时,却听身后一道娇羞的声音传来。那声音犹如天籁之音,让他再难忘记。 “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锦然姐姐,听说你跟着三殿下去拜师学艺,怎的回来也不打声招呼,我好跟承欢妹妹一起去接你。”周荷站在不远处温柔一笑。 李锦然回头看去,见她身穿白衣,高贵典雅地站在那,身旁还有满脸笑意的承欢,看样子两人心情颇好。 承欢见到李锦然显得十分高兴,正要向她走去,却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不再去看她。李锦然见此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迎着周荷看似关心模样,说道:“我一声不响地离了府上,自然也不好多加打扰你们。只是……”李锦然故意停顿了下,又道,“我为什么会离开李府,周小姐莫非不知情?” 原先洋溢着欢声笑语的周荷顷刻间低下了头,李承欢略微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拉了拉她的手,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周荷在抬起头时紧咬着下唇,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眼眶里的泪水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看上去真是可怜极了。 李锦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精湛的表演,见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就在她要拉住自己的手时,摆出厌恶的样子避开。周荷的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珠子,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哽咽地说道:“姐姐……” 李锦然冷冷一笑,讽刺地问道:“你可有把我当姐姐?” 一直站在旁边的赵翰见周荷满脸泪水,不由动了恻隐之心。此刻周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间看了他一眼,他只觉得三魂七魄都被勾了去,心中的话脱口而出:“她既喊你姐姐,就算有再大的矛盾也该尽释前嫌,怎还揪着过去不放?” 哈哈,赵翰这一番英雄惜美人的戏码,李锦然都要拍手叫好了。看来美人关是任何一个男人都过不去的。赵灏曾为了周荷与她敌对,赵翰又为了她来指责自己,再看承欢那一双灵动的眼里失望地看着她,怕是全天下的人都要认为自己就是个欺人太甚的恶毒女人了。也罢,反正这出戏迟早都要唱的,索性现在就将它唱完。 她转过身看着赵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怎样的人,你不是早就了解了吗,何必现在来责备我。都说是我的不对,你可知在我对的时候,又有多少人在我身边。我跟你说过我累了,是真的累了,你若想留在我身边就什么都不要说,要不然就离开,寻找你想要的美人。”她的话说完,刻意看了一眼周荷,便头也不回地向梅苑走去。 赵翰看了眼轻声低泣的周荷,又向李锦然的方向走去。周荷紧紧地握住衣袖里的手,低垂的眼里蹦出几丝妒意。李锦然凭什么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之前有赵灏对她疼爱还不够,如今又有赵翰对她垂怜有加。明明她现在是个毁了容的女人,论姿色自己胜她一筹,论智慧也不输她,为何自己总得不到男人的欢心,直到掌心传来刺痛,才将她唤回现实。她忍了忍心中的怒意,带着几分委屈地说道:“承欢,姐姐是不是一直都会这么讨厌我?” 承欢摇了摇头,有些不解地说道:“我曾经也总惹大姐生气,可她从来没有对我这样绝情过,如今连我也看不透她了。” 当承欢说到大姐时,周荷将手中的一枝牡丹忽地折断了。她冷冷地看着地上的残花,面无表情地说道:“我都看不透她,遑论你?” 李锦然低着头一直往前走,赵翰没用多久便将她追上。上前拉住她时,才发现她脸上的刀伤又裂开来,拿出帕子想递给她擦掉脸上的血迹,想了想又将帕子装进了衣袖中,亲手拭去她脸上的血,叹道:“若生气拿我出气便是,何故又将这伤口弄破,受罪的不还是自己?” 李锦然扭过头去不看他,任他擦掉脸上的血,赌气地说道:“反正已是毁了容,再坏又如何。你们都是口是心非的人,他曾说爱上我的聪明智慧。可我一破了相貌,他便迫不及待地赶我出府。你说不嫌弃我的容貌丑陋,可一见到周荷,便心都向了她去。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赵翰非但没有离开,反倒将她搂在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轻言轻语地说道:“好了好了,我认错便是。我原见她泪流满面以为她心有悔改,看你身边又无亲人相伴,怕你一人孤单,就想让她陪着你。” 李锦然不是傻子,赵翰的每一句话都在告诉自己,他做的事目的都是为了她好。可他既然调查过她在李府的事,就不会不知道周荷的阴谋伎俩。他必然明白周荷与她水火不相容,这番话不过是为了掩饰他一时冲动说出的话罢了。呵!纵然美人再重要,又哪里比得过他心中的雄图伟业。她也不拆穿他,只哼了两声。赵翰又低声哄了几句,她才又笑开来。 这画面远远看去,竟像是一对璧人。男人有貌,女人恬静,若不是脸上那道刀伤,赵翰看了眼李锦然脸上的伤,迅速地移开了目光。李锦然自是有所察觉,赵翰爱极了容貌绝佳的美人,就算不是美人,必然也要洁白无瑕。可如今叫他面对一个脸上有伤的女人,还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倒真叫他为难了。她勾着唇微微一笑,便再不多说一句。 赵翰将她送回梅苑,一路上与她说些体己话,无非是想护她一世,让她安心在李府养伤,待他寻个合适的机会,便将她接回自己的府上。她站在梅苑的门口,一双眼睛透着无比的认真看向他,试探性地问接她回府的日子。赵翰眼中闪过的一丝犹豫没有逃过她的眼,只回答会很快。李锦然偏头去看院里之前亲手种下的花草,如今都已破土,一派生机盎然,不由开口说道:“四殿下,我这院里的花草在我走后无人照料尚能长势茁壮,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为自己好好地活着呢?” 赵翰一拍手掌,笑道:“二哥若是知你有这样的一面,必会后悔选择了苏悦而抛弃你。” 李锦然也跟着笑了起来,抬头去看赵翰笑意满面的脸。那刀伤毫无掩藏地展现在赵翰的眼中,血迹未褪的面颊显得尤为诡异。赵翰不由自主地想将面纱替她戴上。李锦然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这样的神情让赵翰有些拿不准李锦然此刻的想法,却听李锦然忽然发出愉悦的笑声。李锦然的笑与他见过的女人有着极大的不同。以前那些女人,从未有人敢这么光明正大地瞧着他看,更别说这样放声开怀大笑。他看着李锦然笑弯的眼睛,原本就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在阳光的照耀下大放光彩,不由被迷住了,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可很快他又回过了神,开口道:“你以前在李府受了些委屈,不过也是没有人给你做主。从今往后若是有人敢再欺负你,你尽管去争取自己想要的,出了什么事有我在。” 李锦然微微抿着唇,眼里有些湿润,轻声地说道:“四殿下这般待我,叫我如何报答。” 赵翰笑了笑,问道:“是不是接近你的人,都抱着一些目的呢?”李锦然眨着迷茫的眼看向她。赵翰却不再多言,径直转过身向梅苑外走去。 李锦然望着他的背影,忽然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垂头丧气的兰芝在进梅苑时,正巧看见她愉悦的面容愣了片刻,似是不相信眼前看到的,皱着眉闭了闭眼睛又再次睁开。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家小姐真的回来了。她紧紧捂住口生怕哭出声来,一行泪落在脸颊。 李锦然目光温和地看着兰芝,对她微微地笑道:“我若一直回不来才该哭,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她说着这话张开双臂。兰芝什么也不说,只飞奔着朝她跑过去,一把扑在她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她。 李锦然摸了摸她的头,叹了一声:“回了府上,怎的还变瘦了。” 兰芝忽然咬住唇,眼里的泪比先前流的更多了。李锦然想要推开她仔细瞧瞧,兰芝说什么也不肯,只埋头在她的肩上。李锦然的目光瞬间沉了下去,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说道:“不要怕,这次我回来,就是要将新仇旧账一起清算的。” 兰芝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似的,哽咽地说道:“小姐,梅苑再也不是从前的梅苑了。二夫人叫了好多仆人来将梅苑的物事都搬走了,我拦也拦不住。他们要将院子里你种的花草也一并铲除种上牡丹,我别无他法只好拿着锦绣留在梅苑的短刀放在脖子上以死相逼,下毒誓死后必化厉鬼报复来梅苑的人,他们才有所收敛。”兰芝说到此处,忽然哭出声来,泪如雨下。李锦然心情复杂地看着兰芝半晌,发现她脖颈处一道已结痂的疤痕,她的手轻轻地摸了上去。兰芝浑身变得僵硬起来,怕她多想连忙道:“小姐,不疼的。” 不疼的……李锦然满脑子都是兰芝的这句话。怎么会不疼,那可是兰芝亲手划上去的刀痕啊,只要再深一点儿,今天她回来可就再也看不见那个敢爱敢恨的兰芝了啊。她握住她的手,良久开口问道:“阿信什么时候走的,有没有说去了哪里?” 她既然让兰芝回梅苑,自然是因为有阿信在的缘故。且不说二夫人周荷有无将阿信的底摸熟,单就阿信能将周正打伤这一事,二夫人必然是有所忌惮的。可如今二夫人大张旗鼓地命人肆意搬动梅苑的东西,必然是阿信不在府上。她看了眼仍在低声哭泣的兰芝,只随口一问,却见她目光有所闪躲,似是刻意掩饰着什么。李锦然见她不愿多说,也不愿强迫她提起,便进了梅苑。 兰芝跟在她身后,像一只找不到方向的流浪猫。李锦然见此情景再次叹了一声,将自己的房门打开,终于明白兰芝缘何紧紧地跟住自己。若不是她未曾失忆,她会有种走错地方的感觉,曾经摆放在屋里的简单物件全被无比贵重的替代。她轻轻地瞥了一眼搁置在黄花梨木上刻有缠枝莲的玉壶春瓶,嘴角扯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忽的几步上前,将那瓶子从案桌上拿起又狠狠地摔在地上。 兰芝睁大了眼,还未回过神来便听见门外有什么声音。她急急忙忙地向外跑去,却被李锦然拉住。兰芝满脸焦急之色,喊道:“小姐,外面肯定有什么人,若是发现你摔碎了瓶子,定要叫咱们赔偿。” 李锦然点了点头,笑道:“随他们去,闹得越大效果反而越好。咱们只管坐下慢慢看戏。”方才与赵翰进梅苑时,她察觉到身后有人一路跟随。连她这般毫无一丝武力的人都能知晓,那赵翰必然也是知道的。他却装作视而不见,必然是想让暗地跟随她的人给她一些苦头吃,然后再出场救她。呵呵,赵翰啊赵翰,你既然这么会演戏,我何不陪着你一起好好地唱下去。李锦然坐在椅子上,抿着嘴轻轻地笑了起来。反倒是兰芝站在一旁,来回搓着衣角。李锦然越悠然自得,兰芝越焦虑不安。李锦然看着兰芝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着,笑道:“若是害怕,便去找紫鹃说说话吧!” 兰芝听罢此话,忽然安静了下来:“小姐,紫鹃……” 兰芝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大门被人推开的声音。她回过头看去,见四五个丫鬟簇拥着二夫人迎面走来,紫鹃正站在身旁搀扶着她。 二夫人似是有意要让李锦然看见这一幕,待走近李锦然时,开口道:“许久未出来,天竟然这样热了!” 紫鹃急忙拿着早就准备好的扇子,在她左侧轻轻地摇晃。这般讨好的样子让二夫人脸上挂满了笑意,轻轻地拍了下紫鹃的手,当着众人的面,说道:“自从张妈妈走后,便再也难见到像你这般体贴的人了。如今锦然回来,我倒不舍得将你还给她了。” 紫鹃原先只低眉垂目,二夫人这番话方落。她就抬起头,眼里掩饰不住喜悦之色,语气变得轻快明亮:“一切全凭夫人做主。” “你毕竟是锦然的丫鬟,这……”二夫人故作犹豫,转头看向李锦然。见李锦然不可置信的神情,心情只觉畅快无比,又道:“锦然,你可愿将她给我?” 李锦然并未回她,只一步步地走向紫鹃。紫鹃并未有丝毫躲闪之意,一动不动地看着李锦然。李锦然站在紫鹃的面前,满是哀伤地说道:“我自问待你如同亲生姐妹,生怕你受了半点委屈。可如今你却要跟着二娘,为什么?” 紫鹃指了指自己的衣衫,笑道:“小姐可认得这衣衫的料子,冰蚕丝啊。我最喜欢这料子了,可跟着你这么多年,竟然一件也买不起。”紫鹃提着裙摆在李锦然面前转了一圈,裙摆飞扬的样子刺痛了李锦然的眼,口口声声说要同生共死的人如今抛弃了她。她只觉眼前一黑,有些站不稳。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兰芝见状,急忙将她从后面扶住。李锦然缓了一缓,却见一直微笑的紫鹃从衣袖里正拿着什么东西。待她看清时,却半晌说不出话来,那是紫鹃的卖身契。二夫人为了留住自己身边的人,竟然舍得下这么重的血本。 “小姐,二夫人为我赎身了,如今紫鹃终于成为自由身了。二夫人对紫鹃的恩情无以为报,紫鹃想终身跟随服侍她。小姐对我的恩情,紫鹃便在这一并还给你了。”紫鹃跪在地上,朝着李锦然磕头,咚咚咚的声音成为李锦然心口的一道伤。如今紫鹃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却离她这样遥远,远的她再也不想多看她一眼。 “够了!”李锦然捂住疼痛不已的心口,哑着声说道,“你想留在二娘身边,我不拦你便是。”她从腰间取下一枚如意结绳编织的铜钱,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将其斩断,将铜钱递给紫鹃,悲戚地说道:“这枚铜钱是你身无分文时送我的最后家当,我一直留存至今,只因那是你的一颗真心。如今我把你的真心还给你,你且留给二娘吧!” 李锦然这番话说出口,兰芝睁大了眼睛看向她。小姐怎会做得如此绝情,将铜钱还给紫鹃不就意味着要与紫鹃割袍断义,断绝往来吗?她自从跟着李锦然,就明白紫鹃在李锦然心中有着怎样的地位。她张了张嘴,想说些劝慰李锦然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因为她看见李锦然的手在衣袖底下不住地颤抖。她的心骤然疼了,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叫道:“小姐……” “瞧这孩子!”二夫人忽地打断兰芝的话,上前将李锦然拥入怀中,安慰地说道,“知你跟紫鹃关系好,可紫鹃如今跟了我,看你这模样我又心疼得紧。要不这样,紫鹃每日依旧在梅苑与你为伴,晚上再回琉璃阁可好?” 二夫人温柔的语气犹如春风拂面,李锦然原先黯然失色的眼睛添了几抹亮色,哽咽地说道:“会不会给二娘添麻烦。” 二夫人佯装生气地说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二夫人转过身又看了眼紫鹃,责备道,“锦然就算不是你的主子了,可名分还摆在你面前,不念旧情也要念着她是大小姐,怎地说这些话让她伤心!” 待二夫人话落,紫鹃便又再跪下去向李锦然道歉。李锦然转过头不再去看。二夫人甚少见李锦然这般难过,暗暗地笑了笑,别有意味地看了眼紫鹃。紫鹃从地上爬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到李锦然的屋里,看了眼已被摔的四分五裂的玉壶春瓶,冷声地说道:“这瓶是当今皇上赐给老爷的,老爷喜爱至极。夫人见小姐这里没有像样的摆设,特意拿来给小姐的,怎好端端地就摔碎了。” 李锦然看着紫鹃待她的态度犹如陌生人一般,心如刀绞。早已忘记该说些什么,悲恸欲绝地看向她,连连问道:“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紫鹃仿似没有听见她的话,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这瓶碎了倒是不要紧,只是皇上亲赐的东西没了,怕被人听了传出去,以为我们对皇上有所不满……” “我跟你拼了!”兰芝扑上前去,将紫鹃按倒在地,狠狠地打了紫鹃一巴掌。她见李锦然伤心欲绝的样子,内心早就充满了怒火。紫鹃又说出这番话来伤小姐的心,以为她看不出来这些话都是二夫人教的。她狠狠地瞪着紫鹃,怒道:“若没有小姐,你早就流落街头客死异乡了。小姐心善替你葬父,又给你容身之所。你是怎样报答她的,我早就该杀了你。” 兰芝与紫鹃在地上扭打成一团,周围几个丫鬟无一人上前阻拦,二夫人自始至终只是淡淡地看着。兰芝看着衣着鲜丽的紫鹃满心愤恨,对于紫鹃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李锦然为难,早就看不下去。如今紫鹃明目张胆地站在二夫人的身边,又伤李锦然这样深,她只觉应该替李锦然做些什么。紫鹃若是留在梅苑,会一直成为二夫人的眼线,李锦然又对她始终下不了狠心,长久下去,李锦然便会因为紫鹃而被二夫人拿捏掌控,最后被莫须有的罪名害死……她不能再往下想,紫鹃如今无论如何是再也留不得了。她以手作刀,就要往紫鹃的头顶劈过去。却听李锦然大喝一声,她急急地收了手。 李锦然身体本就不好,又是带着伤回来的,如今这么一喊已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踉跄地退了几步,扶住了桌几才站稳:“跟着我这么久,怎还做事莽撞。紫鹃如今是二娘的人了,罚与不罚自有二娘做主,何时轮到你了?”李锦然捂住心口缓缓地说道。 兰芝冷笑了两声,不再与紫鹃争斗,走到李锦然的身边,不卑不亢地看向二夫人:“那瓶子是我打破的,怎变成是小姐做的了?” 紫鹃一脸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跑向二夫人身边,急切地说道:“夫人,我亲眼看见是小姐打碎的,紫鹃不会骗您!” 紫鹃对二夫人屈膝卑躬的样子深深地刺痛了李锦然,就在出李府前,她还对自己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她,所以投向二夫人周氏,只为了让她跳入火坑吗?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紫鹃了,她的紫鹃不会做这些令她难过的事。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二夫人微微地皱了皱眉,似是不解何以她转变得这样快。 李锦然看向紫鹃,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说亲眼看见我打碎了瓶子,可有人作证?” 紫鹃低着头默不作声,半晌过后摇了摇头。 李锦然看了眼满地的碎片,笑道:“既无人作证,你怎可平白无故地诬陷我。” 紫鹃猛地抬起头:“可明明就是你摔碎的。” 李锦然原先的哀伤之色不复存在,言辞犀利地说道:“我前脚回了李府,回梅苑也不过半个时辰。可你就这么巧看见我摔碎了瓶子,你在跟踪我!” 紫鹃浑身变得僵硬起来,眼神躲闪地不敢看向李锦然:“我只是关心你,所以才在门口等你回来。” “是关心我有没有摔这瓶子吧!”李锦然冷声打断了紫鹃的话,转而看向二夫人,“只是可惜的是,这瓶子确非我摔破的。回梅苑后见这个瓶子造工精艺,自知价钱不菲,上面却染了些许尘土,知二娘定是疼爱锦然才将贵重物品放在这屋里,因此欲让兰芝打水来将瓶子擦洗干净。可我发现门外有人鬼鬼祟祟,情急之下大吼了一声,不料惊吓了兰芝,才不慎将其打破!” 紫鹃面色发白,额上冷汗涔涔:“你在说谎……” “还嫌闹的笑话不够大吗?”二夫人沉着声打断了紫鹃欲要说出口的话,“给我回去。” “这是要回哪儿去啊?”梅苑门外传来一道让人分不清喜怒的声音。众人皆往门口看去,见那人身穿大红色直裰斜倚在门框上,嘴角带着不明意味的笑意。 呵!看戏的人终于肯出来了吗,李锦然故意低着头默不作声。 赵翰毫不避讳地走向李锦然,将她揽入怀中高声说道:“锦然身体有伤,我出门不过给她买些药材,转眼回来你们一个个地站在她的门口意欲何为?” 二夫人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不明白李锦然何时又与四殿下赵翰扯上了关系,却很快变得淡定从容,笑道:“四殿下,不过是个误会。紫鹃那丫头说锦然不慎摔碎了玉壶春瓶,我才赶过来看看的。” “那实际情况是怎样的,总要说明白,总不能让锦然背了这黑锅!”赵翰不冷不热道,眼神却未曾离开李锦然一步。 赵翰流连花丛无数,凡跟着他的女人皆为他死心塌地,富贵荣华只是其一,他很疼爱女人也占了大部分的原因。长阳城达官贵人都知此事,是以跟赵翰有染的女人他们从不招惹,这点二夫人也知道,不由得头疼起来。李锦然本事还真是不小,才几日不见,她就找了这么个靠山! “锦然方才已说得一清二楚,玉壶春瓶是兰芝打碎的。”二夫人咬着牙说道。 “若我刚才没有听错,兰芝打破玉壶春瓶是因为锦然看见门外有人在跟踪。真是巧啊,这跟踪的人才走没多久你们就到了,怎么看着像是商量好的呢?”赵翰笑看着二夫人,不急不缓地说道。一向能言善辩的二夫人被赵翰这么一问,半晌竟是答不上来。赵翰又看着李锦然,轻声地说道:“瞧你,受了委屈还不跟我说,还好我回来的及时,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赵翰不知道心疼人了。” 李锦然轻轻地扯了扯赵翰的衣袖,低垂着头满腹委屈地说道:“你回来又有什么用,有谁会相信我呢?” “我自会还你一个公道的。”赵翰笑了笑,又看向二夫人,“你说是不是?” 二夫人拿捏不住赵翰说此话的目的,又不敢得罪他,只好连连点头。 赵翰安抚地拍了拍李锦然的背,朝门口喊道:“既是要替锦然小姐作证,为何还不进来?” 此话落,门外缓缓地走进一个女人。这女人虽低垂着头,但一踏进梅苑便让二夫人手心立刻沁出了汗。那女人抬起头看向二夫人道:“小姐是冤枉的,一切都是您的计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二夫人高声打断她,努力维持着镇定,可她眼里的一丝慌乱却没有逃过李锦然。李锦然暗暗地笑了笑,二夫人何时这样慌张过呢? 那女人并未因二夫人的打断而有一丝的气愤,从衣袖里拿出一沓厚厚的银票,递到二夫人的面前:“二夫人可还记得这个?” 二夫人正欲开口辩解。 那女人却笑道:“不认得这个也没有关系,可二夫人总还记得这封信吧,当时是您写给我的呢。”那女人又从衣袖中拿出一封信,却并未交给二夫人,而是递给了李锦然。 李锦然接过信读了起来,信上的字并不多,很快便将信看完。她一步步走到二夫人的面前,将信递给她,不信地说道:“二娘,这信上说的不是真的,是不是?” 二夫人接过信,脸色大变,却仍旧死撑着,说道:“这不是我写的!”二夫人转过头狠狠地看向那丫鬟,“你知不知道自己此刻在说什么!” 那丫鬟笑道:“青莲自是再明白不过,这就去官府自首。玉壶春瓶是奴婢放进小姐屋里的,可下命令的人是您。奴婢自知说话没有分量,可这封信已将您交代奴婢所做的事都列了下来。”青莲转过头看向李锦然,满脸认真地说道,“她让奴婢放玉壶春瓶在您的屋里,奴婢照做了。可她又让奴婢在您的屋里放置蛇虫,奴婢胆小不敢,她就拿奴婢的爹娘作要挟。奴婢无奈之下,只好放了一条蛇在您的被子里。”未了,她似是担心李锦然不相信自己,便走进屋里将床榻被子掀开,一条蛇吐着信子缓缓地爬出。李锦然啊的大叫一声连连后退。赵翰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怕。 李锦然不由想起信上的内容,确实有交代青莲放玉壶春瓶和蛇虫在自己的屋里一事。可青莲做了这些事后又出来自首,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她正要开口询问缘由,便见青莲忽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她说做完这些事便放奴婢回家。可奴婢回到家乡,娘已经死了,爹躺在床上苟延残喘。可笑的是,奴婢还问夫人为什么。她竟然跟奴婢说,怪只怪奴婢没有听她的命令,只放了一条蛇!” 只放了一条蛇,这也足够要她的命。呵,她以为回来后能找时机对付二夫人,可现在看来,她永远都比二夫人晚一步。若是今天她掉以轻心,也许此刻已经是个死人了。她看了眼青莲,轻声说道:“你去自首吧。” 青莲点了点头,满面泪痕地看着赵翰:“四殿下,您答应奴婢的事……” “我自会给你的爹请郎中看好他的腿!”赵翰开口道。 青莲又对赵翰拜了拜,才向梅苑外走去。 待青莲离开后,赵翰忽然笑出了声。二夫人不敢正眼看他,也知道此刻不说话才是明智的选择,故而沉默不语。 “李夫人,锦然叫你一声二娘,你却想方设法地要谋害她的性命,若不是叫我们发现得早,锦然会不会已成为世间一缕亡魂呢?”赵翰看了眼惊慌失措的李锦然,又道,“我的女人,自是不能叫她受了半分委屈。你是自己去府衙,还是等衙役来接你走?” 二夫人哪里料到会有这番局面,原本来梅苑是想给李锦然难堪的,却没有想到会落入别人设计的局里。李锦然如今可是越来越难对付了,原来有赵澈,现在又来了个赵翰,往后还有谁就说不定了。她虽是心里恨得牙痒痒的,却看得清目前的形势。若是衙役来李府带她走,不出半日整个长阳城的人都会知道她犯了罪。与其这样倒不如默默地去府衙,只是这罪如何定,定的轻重与否,还要看李锦然追不追究。她握住李锦然的手,语气不自然地说道:“锦然,二娘不会做这些事的。你可以去问承欢,我经常在她耳边念叨你,想你快些回家。你不在李府的日子里,都不像个家了!”二夫人说罢此话,便向梅苑外走去,临别之际又回头看锦然,“孩子,二娘这一去府衙,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老爷不在府上,你便是李府的主人了,李府交给你我放心。” 二夫人走后,跟着她的几个丫鬟都没了来时的气势,一个个都低着头,无一人敢去看李锦然。李锦然倒是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道:“都以为自己是聪明人,却不知世事无常。今日种下的恶果,有朝一日终究会自己尝到,青莲不就是个例子吗?” 这几个丫鬟因李锦然的话,头低得更甚,大气都不敢出。兰芝站在一旁看着面不改色的紫鹃,阴阳怪气地说道:“有些人恩将仇报,嫌贫爱富,迟早也是要遭报应的。” 紫鹃身体微微地颤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李锦然:“小姐,紫鹃……”紫鹃张了张口,欲要说些什么,却见李锦然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将话都咽了下去。 “都下去吧!”李锦然依偎在赵翰的身上,疲惫地说道。 几个丫鬟如临大赦,连连跪谢,半弯着腰退出了梅苑。 紫鹃正要随着丫鬟一起出去,却被李锦然喊住,只好又转过身等待李锦然吩咐。李锦然却跟着赵翰一起进了里屋。兰芝站在门口噙着一抹嘲讽看向她。紫鹃被这眼神看的心里发慌,却又受了二夫人的命令白天留在梅苑。她转过身欲要到梅苑的别处,却听见李锦然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既然决定要做个丫鬟,就要明白做丫鬟有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我何时叫你挪动半步?”李锦然的声音又冰又冷,叫紫鹃不由自主地收回了步子。 兰芝见此景,刻意扬声说道:“活该!” 站在窗边的李锦然收回了看着门外的目光,将窗户关上,捂住心口轻轻地咳了几声,面颊上的伤口再次裂开。赵翰拿出帕子欲要将血迹拭去,李锦然却转而握住了他拿帕子的手,认真地说道:“谢谢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若不是你,今日我定难脱身。”就算知道赵翰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在演戏,可她依旧被感动。替二夫人做事的人绝不止青莲一个,可能如青莲这般敢将二夫人的恶行揭发出来的人少之又少,赵翰必定也是下了番工夫的。 赵翰回握住她的手,语气极温柔地说道:“既要让你跟我,又怎舍得让你受这些委屈。周氏如今去了府衙,我只需知会一声便能让她这草菅人命的罪落实,将她在牢狱里关一辈子,你看这样可好?” 能让周氏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永生地待下去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可如今周氏身后的家族势力太大,周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周氏承受牢狱之灾。她还没有糊涂到以为周氏去了官府,就能画押认罪,毕竟周氏还是当今御史大夫周良的亲妹妹!赵翰自然也是明白这点的,只不过说些漂亮话哄她开心罢了。 李锦然低着头似是颇为认真地想了想,轻轻地摇了摇头,良久才道:“四殿下,她如今还不能动,不仅不能动,我还得从府衙里亲自将她接回来!” “哦?”赵翰疑惑地看向她,故作不解地说道,“她害你与妹妹不能团聚,又设计杀害赵氏。此等歹毒之人,你怎还心存善念?” 赵翰这般问她,无非是想让她把话往明里说。李锦然也正有此意,遂不再与他打哑谜,直言不讳地说道:“周良在朝中势力不容小觑,周氏又是他的亲妹妹,他不会放任不管。更何况,周良可是皇上的人。”李锦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赵翰。 赵翰眉头紧锁,恍然大悟地说道:“若要让二夫人不得善终,必须得让周良倒台。可周良是个软硬不吃的人,他这个人聪明得很,与我们几个兄弟都甚少来往,一直抓不住他任何把柄。” 李锦然看着赵翰似是所言一切为她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说什么让二夫人不得善终,其实不过是他想压垮周良罢了。其他几个皇子或多或少地在朝中都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可他的人却始终官阶低下。从前他还能装作毫不在意,可如今赵灏在朝中势力日益壮大,这让他红了眼。周良官至御史大夫,负责起草朝廷诰命文书,他有意无意地向他推荐的人选却都石沉大海。一筹莫展之际,他只好从周良身边的人下手,无意间发现周氏与自己的关系。他必然知道自己恨不得将周氏碎尸万段,又认为自己此刻已被赵灏伤的体无完肤,是以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想要扳倒周良,找一个听他安排的人做御史大夫,又想通过自己来牵制赵灏。想到此她不禁笑了起来。人前他待自己千般好,实际上却是怀着目的的。 赵翰见她笑意浓郁,不禁开口问道:“可是想出了什么好法子?” 法子确实有,可还得看他舍不舍得美人。李锦然笑道:“是人总有弱点可寻,只是怕你下不去狠心。” 赵翰轻轻地拥住她,在她耳边低语道:“如今我只对你下不去狠心。” 如此甜言蜜语李锦然非但没有喜悦,反而有些悲凉的感觉。赵灏说喜欢她,却将苏悦拥入怀中,因为他要的是江山社稷。赵翰如今对她也犹如心间宝,因为可以通过她达到他的目的。她渴望在这世上能有一份真情,可这真情真难得,也许这辈子都无法得到吧!她不由得低下了头,借此掩饰眼里的失落。 赵翰见她低垂着头,将她有些凌乱的鬓发以手作梳轻轻地理了理,笑道:“可是害羞了?” 李锦然抬手轻轻地捶了他一下,嗔怒地说道:“才不是。我是想到你如今待我这样好,曾经待那些女人也必然是这般好的!过往之事我无法掌握,可未来我想跟你在一起。所以……所以我要对你很好才可以。”她捉住赵翰的手,内心苍凉凄楚,面上却饱含真心地说道,“四殿下,我知道你现在为什么烦心,可我有办法帮你解决掉。” 赵翰内心欣喜不已,面上却皱着眉,语气故作不悦:“你只好生留在我身边便是,你若好好地,我才有更多的精力去考虑那些让我不快之事。” “四殿下,只有做成了这件事,我才能好好地。”李锦然对他眨了眨眼睛,带着几分俏皮道,“周良这人虽软硬不吃,可并不表示没有空子可以钻。”李锦然看了看满眼不解的赵翰,解释道,“若是二夫人进了牢狱,虽有人证物证俱在,但知府吕生却碍着周良的面子也不敢真拿二夫人怎么办。就算最后你出面让她进了牢狱,周良势必也会想出万全之策,最后将二夫人从大牢里捞出来。” 周良做事滴水不漏,赵翰与他打交道时日不短,若周良有心将周氏救出来必然是让他抓不到把柄的。可他又不甘心,好不容易捏住了周良的弱点,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溜掉。他见李锦然满眼自信,不禁开口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李锦然笑眯眯地看着赵翰,轻声地说道:“二夫人若是进了牢狱,周良势必会救她。但若是周荷进了牢狱,周良就未必会耗费心思去救了。” 赵翰忽地笑出声来,不住赞赏地说道:“对!周良虽是周荷的舅舅,可她的母亲周秀不过是个妾生的。如今盯着周良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他比谁都明白,绝不会为了周荷而舍身犯险。只是……”赵翰略微停顿了一下又道,“周荷看着倒也是个聪明人,怕是不会这么轻易上钩。” “能不能上钩,那可就要看你的了。”李锦然颇为神秘地说道,“你且靠近些,我细细地说给你听。” 赵翰倾着身体凑近李锦然,李锦然将心中早就想好的计谋细细地说给赵翰听。只见赵翰不时地点头,眼睛大放光彩,似是对李锦然这条计策大为赞赏。待李锦然将计策说完,赵翰第一次认真地看向李锦然,说道:“你比我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特别,你这般睿智聪明,怎还会在李府受到这样的委屈。”先是她母亲孙湘家道中落,紧接着瘫痪在床,后来是李铮迎娶周氏。这周氏又是个见不得她人好的,她这一路走来想必是吃了不少苦的。赵翰看了看她脸上的刀伤,轻轻地摇了摇头。 李锦然见赵翰有些许真情流露,心里难免有几分感动。却知身在皇家的人本就没有几个心思单纯的,何况他本身就带着目的接近自己,故而只是微微笑了笑,不再多言。 赵翰见她似是不愿与自己多谈,便起身告辞。李锦然将他送到梅苑门口,满目不舍的样子,待赵翰渐渐走远时,她忽然跑向他紧紧地扑进他的怀里。赵翰对李锦然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十分不解。正要开口询问,便见她用口型对自己说道:有人监视。 赵翰当下会意,带着一抹宠溺的笑摸了摸她的头,大声地说道:“我这还没离开,就这么舍不得了吗,明日再来看你可好?” 李锦然似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赵翰又低声对她说了几句。她又笑开来,对着他挥了挥手,赵翰才向前走去。 直到赵翰彻底消失在李锦然的视线里,她才转过身朝梅苑走去。 不远处的竹林轻轻地晃动了几下便没了声响。李锦然垂着头故作不知,却暗暗笑了笑。二夫人方才在梅苑时,自己就料到她那些眼线都在梅苑附近。因此青莲出现后,她刻意地将自己的每句话都说的大声,就是要让外面的人知道。如今二夫人去了府衙,那些眼线又都是墙头草随风倒,为了不惹祸上身自然不会再在梅苑待下去。可方才竹林里的人却一直未曾离开,在李府上对她不利的人,除了二夫人便是周荷……李锦然眼里闪过一丝狠决。周荷,你的好日子不远了。 第二十六章 请君入瓮 对于二夫人周氏的去向,李锦然让紫鹃带话到琉璃阁,声称二夫人外出游山玩水,归期未定。紫鹃低首领了话便出了梅苑。 如今李铮外出打仗,二夫人也不在,李锦然便成了一家之主。再加上那几个曾跟着二夫人一起来梅苑的丫鬟们亲眼见识到四殿下赵翰对李锦然的疼爱,心知肚明二夫人是因为得罪了李锦然而进的府衙,对李锦然十分害怕,故而无论在何处见到李锦然,皆是又跪又拜。李府的下人见二夫人的贴身丫鬟对李锦然尚且如此,便纷纷效仿,是以李锦然在李府得到前所未有的待遇。她冷冷地看着这些见风使舵的人,自知这些人能将你捧上天,也能让你尝到地狱的滋味。 倒是兰芝心情大好,仗着二夫人不在府上的这些时日里,整日去保安街的药铺里买各种各样的补药,换着法的给她炖着喝,她的身体倒也好了不少。 这一****正喝着兰芝炖的补汤,就见赵翰又进了梅苑。这些日子赵翰每天准时前来探望,是以兰芝对他好感不少。前阵子还总提三殿下赵澈为何不来看小姐,这几日便将他忘记在脑后,怕是再也想不起来了。这丫头可不管对方身份是谁,只看是否对小姐好,她都巴不得让对方天天来,李锦然想到此忽然笑出声来。 兰芝坐在凳子上百无聊赖地翻着诗集,见李锦然笑靥如花,不禁问道:“什么事让小姐这样高兴?” “让我猜猜,可是因为我来了?”赵翰踏进屋里,温柔地看着李锦然轻声说道。 兰芝蹭地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用诗集捂住嘴偷偷地笑,随便找了个借口出了门去,临走时还冲着李锦然眨了眨眼睛。也不管李锦然让不让她出去,笑眯眯地将门从外面关了起来。 李锦然看着赵翰觉得有些好笑,此时心情甚好,不由语气变得轻快起来:“这丫头,我一点都管不住,你何曾见过对着主子这般没大没小的丫鬟。她就是看我脾气好,让你看我笑话。” “这有何妨,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我的关系,若是笑话怕是天下人都在笑了。”赵翰说这话时声音轻柔,如一阵春风吹进李锦然的心扉。李锦然知道他说的话大部分都是假的,因为他对自己有利可图,可她从未受过这般疼爱。 自从回了李府,赵翰每日来李府与她做伴,会跟她说一些外面有趣的事,也会讲一些近日来朝堂上发生的事,甚至不惜放下尊贵的身份跟兰芝一起煮药熬汤。看他端着亲手熬的补汤递到自己面前,就算明知道是假的,也依旧会觉得有一丝温暖。赵翰越是待自己好,就越说明自己对他的利用价值越大。忽然想到这一点,她收回了缥缈无边的思绪,转而问道:“计划什么时候可以施行呢?” 赵翰微微一愣,似是未明白李锦然所问何事,但很快反应过来,笑意还停在嘴角,但面色却有几分不悦,却还是回了她:“周荷做事谨慎小心,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赵翰有过多少风花雪月的事,怕是连自己都数不清楚了,李锦然自问能不被人轻易迷惑心智,却依旧被他为她所做的事或多或少的感染到,更何况那一心只想做皇妃却未曾识破赵翰目的的周荷呢。说是没有把握不过是被周荷的美貌吸引住,想多与她来往些日子罢了。赵翰到底比不过赵灏,赵灏永远都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李锦然轻轻地叹了一声,别有所指地说道:“你我可以等,可赵灏未必会等。我认识有些时日,自认还是了解。他必然知道我要做什么,若我们的动作比他慢,那先机就被他抢占了去……” 赵翰听见李锦然提及赵灏,脸色变得十分不悦,说出口的话也不复方才那般温柔,沉声说道:“可周荷只有一个!” 哈哈,周荷只有一个,李锦然听见他这话差点要笑出声来。赵翰白白混了这么多年的风月场,连周荷的伎俩都看不出。若是此刻与她走近的是赵灏,周荷照样来者不拒。她要的是皇妃的位置,至于是谁给的并不重要。李锦然看着脸色不悦的赵翰,十分认真地说道:“当初她来李府,为引起赵灏的注意,故意从我这骗走江曲之计讨好他。如今见在赵灏的身上没戏,你又主动去接近她,她不可能放着到嘴的肥肉不吃。你以为她对你上了心,不过是她退而求其次的计策。倘若赵灏此刻再来李府去找她,再等着他用我们的方式扳倒周良,再用他的人坐上御史大夫的位置,你想赢赵灏,就更没指望了!” 赵翰的脸色变得铁青,似是被人拆穿心中所想愤怒至极,再无好脸色地看向李锦然,道:“女人太聪明了会惹人厌恶,你难道不知这点吗?” 若不是赵翰难过美人关,李锦然大可以继续做一个温顺乖巧的小女人,只可惜她等不到赵翰拖延时间了。她对赵翰说的话并非危言耸听,虽然她故意与赵灏决裂,可赵灏的暗卫却依旧在暗中保护她。赵翰的心思复杂比赵灏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总要留着暗卫在身边以防不备之需。如今她的动向皆被赵灏掌握在手,若是赵灏猜到她要做的事,自然会抢先下手。她与赵灏合作多次,知他做事不喜拖泥带水。他会等到周荷被人救出之后再将其暗杀,可她觉得这样的死法太过便宜周荷。她想自己亲手解决她。面对赵翰怒极的模样,李锦然丝毫未见生气,反而笑道:“四殿下,我明知说这些话会让你生气可还是说了出来,你难道不知这是为什么?那周荷每晚与你甜言蜜语、花前月下,可若有朝一日你失了权势,她必会投向他人怀抱,有舍才有得啊!” 赵翰并不知李锦然心中所想,却叫她这番话触动了心弦。他怎能被周荷的美貌所迷惑,真正能让他得到想要东西的人在就在眼前。他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毫无怒气的李锦然,语气略微僵硬地说道:“方才我说的话你不要介意,我……” “我知道你是无心的。”李锦然坦诚地说道,“周荷生的美貌,又温柔可人,很少有人能不喜欢她。” “这些日子我与周荷多有接触,她对我看似十分真心。再过五日便是赏花大会,我会想办法喝下她的酒,至于其他的,你看着安排可好?”赵翰已从刚才的情绪中缓和过来,带着些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看向李锦然。他一直都明白眼前的女人是与众不同的,方才他说了那样重的话,换作别的女人可能早就泪流满面连连叫屈,可她却沉稳如常。越是与她相处,越会发现她的独特,不经意间他又看到她脸上还未消退的刀伤,不由开口道:“改日我找个大夫给你看看,也许这印子能消下去呢。” “我倒觉得这样挺好,反正长得又不美,何必在意多一道疤痕,可是四殿下嫌弃了?”李锦然倚在床榻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赵翰走上前轻轻地握住李锦然的手,轻声说道:“你既是将我看得透彻,必然也看得明白我的心意。我有意拿下这江山,可我还没有这样的能力。若你肯帮助我,待我有朝一日坐稳了江山,便……” “便如何?”李锦然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赵翰,似是极为期待他的答案。 赵翰知道眼前的女人并不像他从前接触的那般容易欺骗,甜言蜜语说得再多不如亲手为她做一件事。这些日子他每日坚持不懈地探望已让她心生好感,此刻断不能前功尽弃。他揉了揉她的青丝,认真地说道:“便许你皇后的位置,让你成为六宫之首,从今往后再无一人敢凌驾于你之上。你不必看任何人的眼色,寄人篱下。可以将锦绣接到皇宫里,宫人将对她敬畏有加,无人再敢笑她痴傻。你的母亲也不用再时刻担心她能不能活过明天,她会得到最好的御医诊治。还有那些曾让你吃过苦、受过委屈的人,你可以将他们满门抄斩。我让你当一个世人皆为羡慕的皇后。” 赵翰揣摩着李锦然的心,知她在李府吃苦受难,还要照顾一个瘫痪在床的母亲,带那长年痴傻的妹妹。他认为提出的这个条件,定能让李锦然感动得无以复加,从而踏踏实实地为他做事。 赵翰提出的条件的确足以让天下间任何一个女人动心,可并不包括她。李锦然早就恨透了尔虞我诈的生活。当初赵灏就曾对她说过,除了正妃之位不能给,其他的都允诺给她。如今赵翰又说给她绝世宠爱,连那皇后的位置都送给她。如此看来,赵翰开出的条件的确比赵灏好太多。可惜的是,她这辈子都不想踏入那是非之地。二夫人与周荷尚且让她难以对付,更何况入了后宫,那将会有更多的明枪暗箭,她又怎么会将母亲与妹妹送进那钩心斗角的深宫中。 李锦然淡淡地看着赵翰的眼睛,笑道:“我不过一介女流之辈,怎有滔天本事助你取得天下江山。您如今待我这般好,我尽其所能帮助你便是。” 李锦然这话说得极为委婉,却叫赵翰听得十分明白。他以为这段时日已将李锦然看得透彻,凭他要给她皇后的承诺,她必定会答应他。可李锦然竟然拒绝了他,又将话说的这样漂亮。他找不到任何理由不对她好,可心里明白,李锦然的尽力,必然是在不触动她底线的份上。他略微沉思地说道:“锦绣如今在何处?” 提到李锦绣,李锦然缓缓地低下了头。出李府前她亲手将锦绣送到周良的府上,如今想看她一眼都难如登天。二夫人游山玩水一说定然瞒不过周良,兴许周氏一踏进府衙,吕生就向周良禀报了。周良老谋深算,必然明白是自己在设计要他跳进去,他怎会这般容易出面。而锦绣又迟迟不回李府,他是想拿锦绣与周氏交换。她明白这点却不能这么做。一旦放出周氏来,周良绝不会让自己好过。他没了软肋,便可将自己揉扁搓圆。 赵翰见李锦然神情黯然,顿时明白李锦绣所在何处,目光复杂地看向她,道:“你不会是想拿周氏与锦绣做交换吧?”他不假思索地问出此话后,立刻反应过来不妥。李锦然最在乎的就是亲情,莫说是要交换周氏,就是要她的命,也会毫不犹豫。他见李锦然似是有了些许怒意,急忙改口道:“周良为人精明得很,李锦绣当着众人的面住在他的府上,他断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你只管放心便是。” 李锦然忽然面对着墙壁侧躺过去,这令赵翰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正欲再说些让她宽心的话,她却缓缓地开口道:“我这会儿乏了,四殿下也该到出去的时间了。外面还有美人在等候,莫要让她等急了才是。” 赵翰虽未曾与李锦然说过他与周荷之间的事,可李锦然十分明白周荷的伎俩。这梅苑外又有她的暗线,必是将赵翰与她的一举一动都一一禀明。周荷聪明,故作不争不抢,只与赵翰偶遇几次。周荷美貌又善解人意,赵翰与她相处多日,必然会对她心生好感。呵……美人啊美人,在你最得意之时,便是你好日子到头之日。李锦然闭着眼睛,佯装熟睡的样子。 赵翰站在她的床榻边,看了她的睡颜良久,终是叹道:“若我是寻常百姓多好,这样我就能像正常人一样卸下所有防备,放下打打杀杀的生活,再好好地寻一个人过一生。但现在完全不由我,我不害人还是会有人来害我,三哥不就是个例子吗?你早就看出我别有用心地接近你对不对,可你聪明地不戳破。你让我利用,却也在利用我。呵呵,我们都是同类人。”赵翰替她掖了掖被角,自嘲地笑了笑,转身走出了门。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李锦然轻轻地睁开了眼睛,想到赵翰方才那番话,竟是半晌没有回过神。想不到他心心念念地要拿下江山,也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 赵翰出了梅苑,刻意地在亭子里纳凉,闭上眼睛故作疲惫之态,手指轻轻地揉捏着额头,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嘴角微微地扬了起来。 “四殿下可是累了?”周荷轻轻地问道,将手中的食盒递到赵翰面前,两片朝霞飞上了面颊,只看了一眼赵翰便又垂下了头,羞涩地说道,“我才学会不久,你尝尝看。” 周荷的声音又轻又柔,让人听了心旷神怡。赵翰不由得睁开眼睛多看了几眼娇羞不已的周荷,打开食盒捏了块点心细细地尝了尝,笑道:“小荷不但人美,手也这样巧,这如意糕做得甚得我心。” 周荷微微一笑,说道:“四殿下喜欢就好。” 赵翰似是极为满足,又捏了块如意糕,吃了几口却放下来,轻声地叹了一口气。 “四殿下可是有烦心事,不知愿不愿说给小荷听。”周荷在赵翰身边坐了下来,又将食盒里的粥小心翼翼地盛了出来,将调羹递给赵翰善解人意地说道。 赵翰接过调羹,眉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他看了眼周荷,开口道:“是不是天下间所有的女人都贪得无厌?” 周荷微微一愣,眼里蒙上了点点泪光,语气哽咽地说道:“小荷可是做了有何不妥的事,还请四殿下明言。” 赵翰见过周荷笑语晏晏,见过她温柔可人,可这般梨花带雨倒是头一回。若不是李锦然提醒过他自己要做什么,还真会被周荷这楚楚可人的模样迷惑住,但现在周荷对他来说不过也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他轻轻地握了握周荷的手,又很快地移开,宛如翩翩公子:“你这般好我怎舍得说你,不过是在说锦然罢了。” “姐姐惹你生气了?”周荷拿帕子轻轻地擦掉泪水问道。 赵翰点了点头道:“她想要的太多,我已给不了了。” “我认识的姐姐识得大体,四殿下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会。”周荷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地说道,“要不我去跟姐姐说说。” 赵翰看着周荷的双眸,见里面流淌着满满的真情。若不是她对付李锦然的那些伎俩他早已知晓,必然会认为她一心向着李锦然。不知怎地看着周荷的倾城容颜,他忽然心生厌恶。眼前的美人分明犹如蛇虫,却偏偏要装作梨花带雨。他闭上眼,脑海里竟然浮现出李锦然的脸,她大笑时的豪迈,狠决时的冰冷,有那么一刻他想要再回去看看李锦然。可他明白,眼前这出戏无论如何也要演下去的。 “她亲口对我说她要正妃之位,也要我这辈子只娶她一人。”赵翰说到此处,忽地站起来将桌上的食盒挥袖扫至地上,如意糕与碧梗粥散落一地。 周荷面上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赵翰在她面前一直谦谦有礼温润如玉,何时这般大动肝火。可她心里却兴奋至极,暗骂李锦然不识时务、痴心妄想。她从没听说过历代有哪个皇子,愿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三妻四妾。 “四殿下,姐姐或许只是太喜欢你……”周荷话说一半,见赵翰嘲讽地笑着,故作害怕不敢再说下去。 “她喜欢我?哈哈,她喜欢的是正妃的位子。”赵翰仰天大笑,“枉我为她做了这么多的事,以为她真心待我,原来都是假的。”赵翰看了眼地上的如意糕,有些许的动容,自嘲地说道,“想不到我赵翰竟也有今天,该值得珍惜的原来一直不是她!” 周荷心里一喜,以为李锦然与赵翰走的这样近,自己定是要再多用些努力才能接近他,却不料如今李锦然亲手推开了赵翰。想到不久之后李锦然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她只觉得畅快极了。赵翰低头看如意糕的样子并未逃过她的双眼,她知道此时什么该说什么该做。她弯下腰将散落的如意糕一块块地捡到食盒里,神情伤感怅然,泪如玉珠般滑落在脸庞,低声泣道:“小荷生性愚钝,学东西又慢,为学做这如意糕已两日未睡,心想只要你能吃到小荷亲手做的,什么都是值得的!小荷自知在你心里比不过姐姐,可如意糕哪里惹到你了。”她不用帕子去擦眼泪,只任它流淌,继续说道,“吃了如意糕,万事如意。可你不要它,就是不要小荷。” 地上的如意糕还未捡完,周荷便被赵翰紧紧地抱在怀里。周荷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却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推赵翰。赵翰哪里能被她推开。周荷拗不过,只一个劲儿地流泪:“小荷只想跟你在一起,姐姐若是要那正妃之位,你给她便是。” 赵翰忽地紧紧地拥着她,将头抵在她的发上,似是不信地问道:“你只想跟我在一起,哪怕我一无所有?” 周荷点了点头,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说道:“姐姐不想你再娶别人,你可以不娶我,只要那个人是你,哪怕让我一辈子只能暗地里与你在一起,也都心甘情愿。” “小荷,你怎这样好,若是锦然……”赵翰的话还未说完,周荷便踮起脚尖吻住了他。 “四殿下,小荷只想对你一人好。”她面色潮红未褪,提起裙摆就要往亭子外跑去。然才有动作便被赵翰拉住了手,周荷嘴角扬了扬,却低着头故作害羞。 赵翰从她身后环住了她的腰,语气温柔地说道:“再过几日便是赏花大会,你会来吗?” “你可会去?”周荷娇羞地问道。 “会,到时候我跟二哥都去,人多才热闹。”赵翰说道。 “我才不管别人去不去的,只要你去,我便去。”周荷眼里光华璀璨,从衣袖里递给他一个木盒子,便挣开了他的怀抱向前跑出去。 赵翰将盒子打开看了看,竟是一个绣着祥云图案的荷包。他嘲讽地笑了笑,为了正妃之位,周荷可谓煞费苦心,想到她刚刚与自己的亲密接触,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嘴唇。正欲抬腿走人,便听见身后一阵笑声传来。赵翰眉头皱了皱,似是对这笑声心生不悦。 “看不出周荷对你倒是存了些心的。”因赵翰是背对着李锦然,所以她并未看见他有何表情,见他面对着周荷离去的方向,竟连身后有人都未曾察觉,忍不住暗讽地说道:“可是在她的温柔乡里出不来了?” 赵翰不知李锦然在他身后站了多久,也不知周荷方才吻他时有没有看见,只听着她冷嘲热讽的语气,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从前都是女人奉承讨好他,何时受过这种气。这些日子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本就打破了自己的底线,如今又被她这样这说。他转过身一脸怒容地看向她,正欲开口。便见她蹲在地上环抱着自己,低垂着头不知再想些什么。他正在气头上,哪里想到要去安慰她,只冷冷地看着她。 “她总有那样的本事,才来李府就能赢得所有人的心。赵灏初次见她便被迷了心智,甚至为了她跟我对立。我只当他未曾经历过女人,被她迷惑实属正常。可你呢,如今连你都与她郎情妾意缠缠绵绵,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李锦然自嘲地笑了笑,“若不是我亲眼看见,你还想骗我到什么地步?” 赵翰心中的怒火因她这番话瞬间熄灭。他以为李锦然当真刀枪不入,却不想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女人,见她此刻消沉的面容,叹了一声将她扶了起来,轻声地说道:“明明是你让我用此计将她卷进来的,怎的她上了套,你又开始埋怨我。” “我只怕你到时舍不得了。”李锦然怅然地说道,“她连吻都给了你,必是做了一番挣扎,你却不曾推开她……” “我说你怎地忽然发起脾气,原来是看到这个。呵!周荷虽有美貌,可到底是个藏着心思的狠毒角儿。若不是在她身上有利可图,这种女人我向来是避而远之的。”赵翰看着她面色疲惫,又道,“不是睡了吗,怎又出来了?” “做了个噩梦,不敢再睡了。”李锦然本是在他走后确实睡了过去,却反反复复地做着同一个噩梦,从床上惊起再也无法安睡,就想随意散步,来到凉亭就看见他们亲密相拥的场景。她是真的有些怕,怕赵翰经不住美人的诱惑而毁了她的大计。 “什么梦,可愿跟我说说?”赵翰拢了拢她垂至耳畔的发,语气轻柔地说道。 想到那个噩梦,李锦然的泪水忽地夺眶而出。她紧紧地抓住赵翰的衣衫,哽咽地说道:“我梦见母亲死了,锦绣含泪离开了我,就连兰芝……兰芝也不要我了。” 赵翰见她面色苍白、双肩轻颤,眼里所有的光华都沉了下去。他将她揽入怀中,有些不忍她意志消沉的模样,叹道:“明日我与你一起去周府,将锦绣接回来可好?” 李锦然在他的怀里摇了摇头,泪水早已将他的衣衫打湿。赵翰也知她不愿让锦绣回来的原因,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李锦然虽舍不得这个妹妹,却也不会打破她的大局。她要将周氏与周荷二人以自己的力量去铲除。明明是一介女人,却背负这样重的包袱。若是他,怕是早已支撑不住了吧。不知怎的他忽生怜惜,又道:“不如将你母亲接回李府,让她回家陪着你可好?” 李锦然再次摇了摇头:“有卫相替母亲问诊,对母亲只有好处。何况周氏与周荷二人一日不除,母亲就一日不能回来。” 赵翰再次叹了一声,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第一次面对女人他词穷,只好握住她的手,却感到她手心里细汗密布,想来真怕极了。他牵着她向梅苑的方向走去。曲径通幽处满是芬芳的鲜花,蝴蝶翩翩起舞。明明美极了的风景,李锦然却一直低头不语。赵翰将她失落的样子尽收眼底,说道:“你且不必难过,待周荷进了监牢,周良垮台,周氏的日子便也到了头。你与母亲、锦绣便能一家团聚。相信我,这天不会等多久的。” 赵翰的话深深地触动了李锦然。他很少用这种不带目的的口吻与她说话。不可否认,赵翰确实明白李锦然心中最想要的是什么。若是没有那些相互利用,或许她也会如那些女人一样爱上他的吧。只可惜生在这样的世家,又能有几分真情实意呢。 到了梅苑口,赵翰似是对她极为不放心,又叫了兰芝陪她。此时天色渐晚,他不宜在梅苑久留,只好起身告辞。 待赵翰走后,李锦然坐在凳子上傻傻地发着呆。兰芝见她这般模样,知道她这是想锦绣与大夫人了。她想了想,将衣袖里的信拿出来递给了李锦然。李锦然接过信,上面的字迹再熟悉不过,嘴角终于露出了几抹笑容,心道锦绣终于长大了,知道在周府给她写信报平安。可这信是如何送到兰芝手上的,李锦然有些疑惑。不待她问出口,兰芝便开口说道:“多亏了三殿下,不知他是从何处得知锦绣小姐在周府的,竟买通了锦绣小姐身边的丫鬟银铃。这银铃隔三岔五地便会将锦绣小姐的信送到我的手上。所以小姐你放心便是,锦绣小姐在周府被人好生照顾着呢。” 为什么又是赵澈,李锦然微微有些失神。他救了她数次已无以为报,可她却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他不仅没有因此疏离她,反而暗中给她帮助。她不禁喃喃地说道:“为什么他要这么好。” 兰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姐,他不是对谁都这么好的。” “此话怎讲?”李锦然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就好比咱俩受伤那一回,同样都是昏迷不醒,我由他的侍卫照料,而他对你却是不眠不休地整日守在床榻边啊。行医给我包扎伤口时,多次向我问起你跟二殿下的关系。我守口如瓶一字未曾向他透露,可我看得出,行医是想你跟他在一起的。”兰芝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又道,“小姐,无论你跟谁在一起,只要你高兴就好。但我总觉得二殿下心思太重,四殿下之前又与太多女人有染,就只有三殿下我最中意。只可惜他是个病秧子,不然我一定站在他那边的……” 什么二殿下、三殿下、四殿下的,好像所有的男人都围着她转一样。若是让兰芝知道,她跟赵灏、赵翰二人走的这样近不过都是互相利用,她会不会惊讶到下巴掉在地上。被兰芝这么一搅和,她心里的阴霾散去不少。见兰芝兴趣高昂,分析得头头是道,只抿着嘴轻笑着并不多作解释。 兰芝见她心情好了不少,才将提着的心放下。 夜色已深,外面传来关院门的声音,知道这是紫鹃离了梅苑去往琉璃阁。兰芝的脸色沉了下去,道:“小姐,这紫鹃你如何处置?” 在兰芝面前,李锦然从未有过半分遮掩。提及紫鹃,她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是悲痛:“如今她是二夫人的人,我怎好随意处置。” 兰芝知李锦然与紫鹃曾经情谊深长,虽前些日子有割袍断义之举,可若是真能做的下狠决之事,便也不是今日的李锦然了。然而有些事无论李锦然喜不喜欢听,她还是要说的:“紫鹃曾跟着你,如今又跟了二夫人。若是她不曾将你做过的事跟二夫人说便罢,倘若说了出去,以二夫人睚眦必报的性子,恐怕会对我们不利。” 二夫人是怎样的性子李锦然再清楚不过,可要处置紫鹃,她无法下得去手。对她来说紫鹃如同锦绣一般,是陪着她一起长大的亲人。何况紫鹃又为她受过伤,她永远不能忘记紫鹃在琉璃阁所吃的苦。若说紫鹃今天跟着二夫人,她也有无法逃避的责任。当初是她将紫鹃送到琉璃阁的,是她教紫鹃那一套享受富贵荣华的说辞。她心里不好受,可紫鹃是她推给二夫人的。李锦然叹了一声,语气有几分低落:“兰芝,试问这个世上,又有谁不爱金银财宝。其实她说的没错,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连件像样的衣衫都未曾给她买过,所以她这样做我不怪她。” 兰芝就知道李锦然会说这些话,愤愤地说道:“明明就是她不对,你还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你这般纵容她,她可记得你的好?二夫人是何等精明的人,哪怕是去了府衙仍将她留在梅苑,为的是什么。紫鹃这是在监视你啊,小姐,她知道我们这么多的事,万一倒戈相向……” “那就等那天到来再说吧。”李锦然不想再聊这个话题。她相信紫鹃不会做出背叛她的事,如果真的有,她会将她的想法扼杀在最初的时候。而且二夫人的好日子也没几天了,她也不会给紫鹃这个机会的。 兰芝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李锦然挥手打断。兰芝只好闭了嘴,可心中那口气咽不下,站起了身欲要出去。可门刚一打开,她“啊”的一声尖叫出声。李锦然往门口看了一眼,立刻跟了出来。 只见沈信一身夜行衣沾满了鲜血,手持长剑撑着地面,粗重地喘着气。兰芝早已吓得不敢言语,傻愣愣地看着沈信。李锦然很快回过神,向兰芝叫道:“快去烧些热水来,把院门从里面反锁。”她看了眼沈信血迹斑斑的衣衫又道,“去杀只鸡,将鸡血放干留在碗里。” 兰芝惊慌不已,看了沈信浑身是血,眼睛都变得红了起来,站在门口看着憔悴不堪的沈信,颤着声地说道:“他会不会有事。” “若是有事卫相怎会让他过来,你快去烧水,这伤口要及时清理。”李锦然将沈信搀扶着往屋里走去。兰芝听罢此话才急急地往厨房跑去。 李锦然将沈信扶到床榻上,欲替他解了衣衫。沈信皱着眉按住衣衫表示抗拒。李锦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强求,只开口道:“不想让人发现你在这里,就把衣衫脱下来。” 沈信知道李锦然聪明无比,自然瞒不过他被人盯梢的事,可他无法做到当着一个女人的面脱衣衫。李锦然叹了口气,暗道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拘泥于小节,却还是背过了身子。沈信见状咬了咬牙,将一身沾满血迹的衣衫褪去。待李锦然转过身时,见沈信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满面羞红,想到他平日里威武不能屈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信沉着一张脸,故作愤怒地说道:“我伤的这样重,你还笑得出来。” 李锦然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笑道:“伤的这样重,你冒着被人跟踪的危险还要来梅苑找我,就说明你知道自己死不了,也知道我不会让你被跟踪的人发现。既然你好端端地活着,我为何不能笑?” 知道李锦然伶牙俐齿,沈信自知说不过她,只将头撇到一旁不去看她。 李锦然见他嘴唇干裂开来,起身为他倒了杯水。沈信一身刀伤快马加鞭地连夜奔波数百里,滴水未沾,见到李锦然端来的水便想起身去喝,奈何刚起身刀伤又裂开来,他皱着眉一声不吭。李锦然见状叹了几声,将茶杯送到他的唇边示意喝下去。沈信却又不依她,裹着被子躺了下去。 兰芝从厨房将水打好端了进来,正好看见沈信别扭不肯喝水的样子。她连忙将热水放下,接过李锦然手中的茶杯说道:“小姐你身体才好,怎能再做这些劳累的事。我来便是!”兰芝将水送到沈信的嘴边,沈信不再犹豫一饮而尽。 若是继续站在这里,恐怕沈信也不会让她替他擦洗伤口。李锦然将带血的衣衫拿了起来向门外走去。也许过不了多久门外就会有人敲门,她必须要将衣衫藏好才行。她看了眼院里这两日兰芝重新打理过一遍的花圃,在花圃的中间挖坑将衣衫深埋,又去厨房将事先吩咐兰芝备好的鸡血倒进盛满水的木桶中,将木桶的水倒入花圃里。才回到屋里,见沈信已换上干净的衣衫,不由揶揄地说道:“怎的兰芝能给你换,我就不能?” 沈信并不回她。兰芝却急了,嚷道:“你是小姐,怎能给下人做这些活。” 李锦然笑了笑问道:“你问问沈信,他可有把我当成小姐?”李锦然正说着话,大门忽然有人拍的咚咚作响。 兰芝急的从床榻上跳了起来:“小姐,怎么办,一定是跟踪阿信的人来了?” 李锦然看着沈信,毫无半点慌张,沉着冷静地说道:“母亲被卫相接去诊治,奈何她瘫痪在床,我担心卫相一人照顾不来,便让你前去帮忙。卫相医术高明诊治初见成效,母亲已有了笑容,你连夜赶来向我通报!”且不论沈信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单拿卫相做借口再好不过。卫相长年在外行游,想得到他的行踪简直天方夜谭,派人跟踪的人定然无从查起。李锦然看着沈信苍白无色的脸,问道:“可还能站得起来?” 沈信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兰芝急忙将他扶到凳子上坐下。李锦然拎着兰芝擦洗沈信身体的水,又倒入了花圃中,将两只木桶清洗干净后,站在梅苑的正中央,却一直未去开门。猛然间门被人撞了开来,李锦然眼神陡然变得犀利无比,眼神如箭一般射向那些人。 门外约莫有五六个壮汉,皆手持长剑短刀,凶神恶煞地盯着李锦然。站在最前面的人开口道:“大小姐,李府有刺客。我们亲眼见到刺客闯进梅苑,为了你的性命着想,我们要查上一查。” “若不是你这一声大小姐,我倒以为梅苑来了地痞流氓。”李锦然冷笑一声,“若我记性不差,李府家规曾说得明明白白,无论何人皆不能携带兵器,否则家法处置。” 那几人听见李锦然的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前面那人道:“那刺客武功极高,我们不拿兵器怎能生擒活捉他?” 李锦然面色一变,大声骂道:“你们这群狗奴才,本小姐自酉时至子时未曾离开梅苑半步,何来刺客之说。若是再敢向前一步,我定向父亲如实禀告。” 那几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再考量李锦然说的话。忽而有一人道:“这丫头精得很,故意拖延时间让人逃跑,还不进去抓人!” 这几人不由分说,纷纷踏进了梅苑。李锦然大喝一声:“没有我的允许,你们竟敢私闯梅苑,难道你们眼中没有家法了吗?” 领头的人冷笑了一声,命令道:“给我一间间房子找,刺客受了重伤,跑不到哪里去。” 那些人领了命就要开始搜查,然才走到李锦然身边。李锦然疾步挡在他们的身前,目光冷冷地看向来人:“若想进我的梅苑搜查,除非从我的身上踏过去。” 这几位壮汉停了步子看向首领,似是在等他作决策。那首领别有深意地看向李锦然,说道:“大小姐可知刺客为何人,他杀了周正与孙止二人,又险些伤了老爷。边境战地部署严密都叫他逃了出去,我们一路跟随,与他周旋至今,死的死,伤的伤,二百精兵到如今只剩五六个人。如今亲眼见他来了梅苑,怎能放过这大好时机。”那首领见李锦然眼里犹豫不决,又道,“如今大庆与西凉开战在即,此人夜探我大庆军营,必是西凉人无疑。我说的这样明白,大小姐再不放行,莫非是与西凉人有所勾结?” 这首领虽恶言相向,却不会傻到拿大庆与西凉之战说事。只是周正与孙止二人武艺不俗,怎会被人杀害,难道刺客果真是沈信吗?她从未了解过沈信为何人,只因他是苏照的人便一门心思地信任他。她忽地想起紫鹃尚在她身边时,曾有一次提及周正与沈信二人在竹林处打斗,那时她因怀疑紫鹃而忽略了此事。如今孙止与周正二人皆被他杀害,沈信一向内敛沉稳,从不惹是生非,能让他连杀二人到底是家仇还是国恨?她心中一沉自知这其中利害,开口道:“可否借令牌一看。” 首领将腰间的令牌解下递给李锦然。李锦然看了一眼将其还之,微微地欠了欠身体,满含歉意地说道:“锦然少不更事,妨碍诸位办公,还望几位见谅。”说罢此话,李锦然让开了身体,再不阻碍那些人进屋搜查,只向自己的屋里喊了句:“阿信,母亲的事容后再说,几位官爷说梅苑闯进了刺客,你领着他们将梅苑能藏人的地方好好搜一搜。” 第二十七章 夜闯梅苑 沈信从屋里走出来,带着那些人一间间地搜了下去。李锦然站在院子中央,感到背后的目光如芒在刺。她暗暗发笑,就知道这些来人追查刺客是真,要嫁祸她也是真,否则为何不在他进入李府时就将其抓获,反而眼睁睁地看着他进了梅苑才大声喊叫抓刺客。看来这些人并不认得刺客的真容,不然沈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也不会这般风平浪静。对于沈信的身份,在将这些人处置之后必然要好好地问上一下。至于现在……她目光陡然转冷,想让她死的人,她必不会让他们活得安生。 须臾后,领命搜查的人又回到了梅苑中央。首领见一无所获当即变了脸色,满脸杀气地看向李锦然:“好大的胆子,竟敢窝藏刺客,把她给我抓起来严加审问。” 那几人便按住李锦然的胳膊将其压在地上。沈信目光变了几变,欲上前出手相助,便被兰芝从后拉住了手。沈信正要挣开她的手,只听兰芝用极小的声音说道:“莫要坏了小姐的计策。”沈信忍耐再三才没有出手。 李锦然跪在地上睁大了眼睛看向首领,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说梅苑有刺客,我已让你们进来搜查。如今没有找到,却又说我窝藏刺客。我看有刺客不过是你们的说辞,你们根本是来抓我的,为什么?” 那首领冷冷地笑道:“我们亲眼见到刺客闯进梅苑,如今跑了进来却不见踪影,你还说不是共犯。老爷有命,凡与刺客有关的人,宁可错杀一百,不可勿失一人。” 李锦然挣扎着要从地上站起来,身体却被那些人牢牢地按住,高声说道:“你们想利用刺客之由杀我,是二夫人指使的,对不对?” 那首领眼睛里杀气徒增数倍,摸向手中的剑就要刺向李锦然。然剑还未出鞘,只觉心口一阵剧痛,猛然吐了两口鲜血。他还来不及往背后看过去,便瘫软地倒了下去。李锦然头也未抬,便知伤首领的为何人,心道来的真是时候。只听赵灏怒喝一声:“还不放开李小姐!” 那几人未曾看见赵灏身后的侍卫如何使出招式便将首领打倒在地,便知若要硬来怕是自己吃亏,何况眼前的人还是二殿下。当下不再犹豫,将李锦然松开。赵灏几步走到李锦然的身边,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见她洁白的裙摆上尘土点点,当下转过身将先前压住她肩膀的人狠狠地一脚踹倒在地。那人痛哼了一声,却不敢有半点怨言。 赵灏欲将李锦然扶进屋里,李锦然却撇过头不愿看他。赵灏脸色一沉,声音冷了几分:“你一出事我便带人赶了过来,怎还怨我前些日子将你赶出来吗。” 李锦然头也未抬,一人往屋里走去:“让他们看见了不好,传到苏悦耳里,怕要坏了你的大计。”李锦然将苏悦二字咬得极重,扯了一抹苦笑道,“如今美人在怀,又能助你得到想要的,却还能想起我,我是不是该感激涕零?” 若是赵灏再晚来一些时辰,见到的就是李锦然的一具尸体。是以面对李锦然的冷嘲热讽,他并未生气,只看了看欲要杀害李锦然的人,说道:“我将这些人交给你处置可好?” 李锦然知道赵灏是想拿这些人给她出气,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才看向赵灏道:“杀了他们,别在我的梅苑里。” 赵灏点头表示答应,让身后的暗卫将这几个人带了出去。赵灏欲要再与李锦然走的近一些。李锦然皱了皱眉头,说道:“来之前可是与苏悦亲近过?” “什么?”赵灏心有不解,今日他特意挑出时间来李府,就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没想到跟暗卫在一起,竟让他看见她与赵翰卿卿我我,虽知道两人是逢场作戏,却依旧感到不悦。只是方才李锦然情况危急,他才将怒气压了下去。如今被她提及苏悦,他倒是想起暗卫禀告的,这些日子来她是如何与赵翰形影不离的,忽地冷笑起来:“怎么,只允许你与赵翰花前月下,倒不许我与苏悦情投意合了?” 赵灏本想拿话噎她,却见她眸色顿变。他不知李锦然气从何来,正想问她,却见她冷声地说道:“我与赵翰缘何在一起你最清楚不过,我与他虚情假意互相利用。可是你呢,只怕再过不久,便要娶了那苏悦吧。” “胡说什么,我与她清清白白的……” “哈哈,好一个清清白白。”李锦然哈哈大笑,指着赵灏道,“你身上的百合香是从哪里来的?” 赵灏被她这一问,倒是举起衣袖在鼻尖嗅了嗅,果真有一股淡淡的百合香味。他皱了皱眉,似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这香味从何而来。 李锦然淡淡地瞥了一眼他出神的样子,径直往前走去,再不回头看他。 赵灏的身上有香味已是事实,此刻再说什么也是徒然,可他还是想要解释一句,再不顾及兰芝与沈信二人尚在跟前。他急急地走上前,拉住她的胳膊,语气急切地说道:“你信我一次,我与苏悦当真没有做别的事。我一心只想着你,要娶的人也是你。” “再许我皇后之位?”李锦然只随口一问,却叫赵灏皱紧了眉头。李锦然笑道:“知道赵翰许我什么吗,他要给我皇后之位,一世宠爱,你能给我什么?” 赵灏抿紧了唇,眼里怒火盛极,却什么都说不出口。若是得了江山天下,皇后之位必不会给李锦然的,他要从朝中寻一个能稳固江山的丞相之女做皇后。可赵翰却什么都许给了她。他抓住李锦然胳膊的手又紧了三分力道,说道:“山盟海誓谁都会许,可不见得每个人都能做到。赵翰的话你也信?” “谁的话我都不信,我只信我自己。”李锦然挣开他的手道,“赵翰已开始有所动作,欲在周良垮台后换自己的人做御史大夫,目前他信任的人为数不多,你去查查一个叫郑夫的人。” 郑夫乃当朝左丞相,与周良面和心不和。倘若周良倒台,周良身后的人必然都落马。赵灏皱了皱眉头,郑夫在皇上面前也是红极一时的人物,想不到竟然是赵翰的人。这个四弟掩藏得够深啊。可他暗中查赵翰已久都未曾有果,怎被李锦然轻易地看出呢。他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李锦然。 “呵!赵翰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手上有一枚玉扳指,上面刻有夫字印。那扳指质地上乘,岂是一般人能送得起的,顺着夫字去查便是了。”李锦然淡淡地说道。 赵灏点了点头,无意间瞥见李锦然脸上的刀疤,想起那****在府上遭受的刺杀,枉他以为只要她到了自己府上便能安全度日,想不到竟会引来赵漳的人。他眼里闪过一丝愧疚,说道:“你这刀疤……” “不碍事!”李锦然迅速打断了他。她担心沈信站的太久会支持不住,到时候会暴露了身份,也不再跟赵灏多说,只开口道,“你且先回去,再有消息我让暗卫及时告知你,回去太晚怕会引起苏悦的怀疑。” 李锦然这番话已是下了逐客令,赵灏面色不悦,却又知道此刻是时候离去。他不能因为儿女情长而坏了大事,见李锦然眼中对他毫无留恋之色,便沉着脸往梅苑院门走去。 “二殿下!”李锦然在他即将出梅苑时叫住了他。 “什么事?”赵灏面色稍稍好看了一些,却没有回头看她。 “方才要杀我的那些人……”李锦然故作犹豫道。 “凌迟。”赵灏面色冷到极致,冷哼几声往梅苑走去。他心中的怒意难消,竟以为李锦然喊住他是想与他说些贴心的话。 赵灏走出梅苑,暗卫便带他离了李府。一路上他心中不快,想到方才救下李锦然时,她的眼里分明是有些感动的,但是发现他身上的百合香后,就没给过自己一丝好脸色。百合香是从哪里来的,他闭上眼睛细细地回想了下,在怀里摸索寻着什么,片刻后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出来。看来苏悦也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单纯善良,他心中冷冷地笑了笑。敢利用他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 沈信在赵灏一行人离开后就往后倒过去,兰芝眼疾手快将他扶住。李锦然打量着沈信,毫无往日的关切之态。沈信自是知道原因,正要开口解释,却见李锦然转过身避开了他的目光。 “难受也得撑着,还有人没到。”李锦然看了眼院子里的石桌道,“兰芝去拿些酒来,咱们对饮。” 兰芝哎了一声,急忙将沈信扶在石桌边坐下,焦急地往厨房跑去。此时梅苑寂静无声,唯有蝉鸣。沈信面色苍白声音依旧有力,说道:“那几人所言属实,周正与孙止的确是我杀的。” 李锦然脚步一顿,明知道是这个结果,被沈信说出口时依旧有些接受不了。她在沈信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不要跟我说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受了伤,不知道你与西凉有什么关系。你是苏照派来帮我的,是我的仆人,才从母亲那里回来。”李锦然语无伦次地说着,手却紧紧地抓着石桌,六神无主地看向沈信。 “小姐,我确实是……” “你确实是小姐的仆人,与西凉没有任何关系。”兰芝将端来的酒放到石桌上,迅速打断了沈信要说的话。她满眼慌张地看向李锦然:“小姐,没有人看清阿信长得是啥样,知道他受伤回李府的人又死了。小姐,阿信对你一心一意,又请卫相给大夫人治病,咱们总得知恩图报不是。” 只听砰的一声,李锦然手中的酒杯掉在了地上,她微微有些失神。是啊,沈信待她这般好,苏照曾经对她无微不至,若没有他们,她在李府寸步难行,可为什么他们要与西凉有关系呢。如今大庆与西凉水火不容,连商贸往来都已强制停止,现在大街上再难看到一个西凉人,为什么沈信还要回来。若是让人知道他与西凉有关,他必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李锦然看着沈信,开口问道:“苏先生是西凉的什么人?” 沈信听命于苏照,杀害周正与孙止二人必是苏照的意思。她内心慌乱不已,只愿苏照只是帮西凉做事而已,否则真不知要怎么办。 沈信正欲开口将实情告知,兰芝却忽地站了起来,双眸闪着泪花:“不是说好对饮的吗,来,咱们喝酒。” 何止是兰芝不想知道真相,就连自己也不想知道。李锦然举起手中酒杯,正要一饮而尽,便听见外面有狗吠阵阵。她将酒杯放下,找回了些许理智,看向沈信道:“记得你回来的原因吗?” 沈信点了点头。 李锦然将杯中酒仰头喝下,沉声地说道:“兰芝去开门。” 兰芝方才起身,便听见门外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响起:“不劳你起身了,老身只来看看就走。” 李锦然身体僵硬了片刻,很快缓过了神,从桌子边站了起来,迎着笑向门口走去:“锦然真是罪过,祖母何时回的家锦然竟然不知。” 李锦然看着祖母吴氏银发满头,眼神却锐利无比。周荷挽住吴氏的胳膊,看上去显得格外亲昵。李锦然心中一痛,当年母亲孙氏也如周荷这般挽住吴氏的胳膊,带着她在李府的各个角落散步游玩。欢声笑语犹还记得,可如今一切都变成了另一番光景。 汪!汪!汪!狼狗的吠声将李锦然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笑吟吟地上前挽住吴氏右边的胳膊。周荷诧异地看了一眼李锦然,似是未曾料到她会做出这般举动,就连吴氏也不由多看了几眼她。李锦然心里明白,这是多年已不曾与吴氏亲近的原因。 母亲当年瘫痪在床不到一年,吴氏便大张旗鼓地让李铮再娶他人。她一直心存怨恨,故而渐渐疏离了吴氏。二夫人周氏嫁到李府后吴氏便不再过问府上的事,只在长阳寻了处宁谧的地方吃斋念佛,故而她们祖孙二人的关系越来越远。 李锦然故作不知吴氏对她的冷淡,笑道:“祖母,可是今晚回来的?” 吴氏嗯了一声,便往梅苑里直奔李锦然的屋里,狼狗紧跟在吴氏身后。周荷贴心地搀住吴氏的手,语气温柔地说道:“您慢些走,当心脚下的路。” 吴氏走到石桌边时停了步子,上下打量着沈信道:“你是什么人?” 沈信低首回道:“回老夫人,小人是小姐的仆人。” 吴氏看了眼李锦然,又问:“来这多久了?” 沈信道:“约三月有余。” 吴氏说话间那狼狗已在梅苑转了一圈,停在花圃处汪汪大叫。周荷咦了一声往花圃走去,李锦然眼睛一沉,看来想要今晚让自己死的人,周荷也有一份。 她走到吴氏面前,将她迎进了屋里,扶在桌边坐下,从柜子里拿出一幅山水人物刺绣。她将刺绣双手呈给吴氏,语气掩饰不住的欢喜:“祖母,知您这一生去了很多地方,喜爱饱览天下美景,锦然便将心中认为最美的景色绣了出来。锦然不才,手又笨,还请您笑纳。” 吴氏接过刺绣,见刺绣上远山近水十分有趣,亭台楼阁栩栩如生,所绣画中人高瞻远眺犹如真人,花鸟极尽绰约之态。这刺绣意境传神,构图精巧,她不由得被震住了。她平生极为喜爱刺绣,从各地收集刺绣无数,却从未见过这般上乘的作品,眼里惊喜不已,不由问道:“这得绣上段时日吧?” 李锦然抿着唇轻轻地笑了笑:“只要祖母喜欢就好。” 这刺绣的确出自李锦然之手,没有跟吴氏说的是,这刺绣并非为吴氏所绣。这刺绣的风景是当年她与母亲在为数不多的出游时见到的,母亲见之极为喜欢,曾对她说若有一天老去,必会选此处颐享天年。只可惜母亲还未老便生病,她只好将这风景绣出来,时不时地拿给母亲看。 可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眼下还是要先赢得吴氏的心。她知道吴氏喜爱刺绣,便投其所好。以前是她少不更事不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吴氏虽上了年纪却是李铮的母亲。李府之事虽不过问,但依旧是能做的了主的人。她给吴氏沏了杯茶道:“祖母,以前是锦然不懂事,做了很多伤你心的事,锦然在这以茶代酒给您赔罪了。”说罢此话她双膝跪地,将茶杯高高地举在头顶之上。 李锦然说这番话时吴氏有几分动容,心道这孩子也是吃苦长大的,又是她的亲孙女。李铮长年征战在外,母亲又成了那副样子,定也是心里难过。她接过李锦然手中的杯子将茶喝尽,又将李锦然从地上扶起来,语气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冷淡:“你这孩子!”李锦然抬起头去看吴氏的面庞。吴氏才看清她脸上已挂满了泪水,拿着帕子去给她擦:“好端端地哭什么,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我欺负自己的孙女。” 吴氏的一举一动仿若与李锦然从未疏离过。李锦然想起年幼时母亲对她甚为严厉,被母亲当面训斥不敢哭,事后跑到吴氏面前哭哭啼啼,吴氏也是用这样的口吻对她说道,竟是再也忍不住地哭出了声。多少年了,她再也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暖。 吴氏见她哭得更甚,叹了一声道:“当年让你父亲另娶他人,知道你一直怨着我,故意与我处处作对。可你父亲不娶别人,又怎能将你跟锦绣照顾妥当。我看敏和心思细腻,待人又周到有礼,才让她进了李府的大门。” 李锦然听见吴氏这番话,扑进吴氏的怀中再也不肯松开。她真傻,竟不知吴氏让二夫人周氏进李府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她一直以为吴氏是看上周氏的家族。 吴氏犹如儿时在李锦然哭泣那般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满目慈祥地说道:“可是有谁让你受了委屈,怎这般伤心。” 李锦然摇了摇头,哭得更加伤心起来。 这些年来李锦然虽与她关系冷淡,可她知道李锦然的性子,无缘无故地绝不会轻易落泪。她正要细细问之,周荷忽然双眸含泪地跑了进来,模样好不可怜。 李锦然轻轻地离开吴氏的怀抱,一面擦泪一面笑道:“祖母,您不用担心我,我就是太高兴了。”她转过头看向周荷,疑惑地问道,“小荷,可是阿信和兰芝欺负你了?” 周荷含着泪水委屈地说道:“刚刚黑贝站在花圃边上叫声连连,我好奇地跟了过去,以为它发现了什么,结果……夜色太黑,我竟把四殿下送我的信物弄丢了。” 呵!这周荷为了给她按个罪名也算煞费苦心了,怕是在花圃里没找到东西,想再看清楚些吧。李锦然并不拆穿她的把戏,故作体贴地说道:“妹妹别着急,我让兰芝与沈信一起帮你找找。” 周荷急忙开口道:“不用麻烦了,他们不知四殿下送我的信物是什么,我自己来就好。” 李锦然暗暗笑了笑,是怕他们就算发现了什么也会隐瞒吧。能让祖母带着狼狗黑贝来,显然是要搜到什么才肯安心离去的。她将屋里闲置不用的一盏灯点亮递到她手里道:“妹妹说的是,既是四殿下送的信物,可一定要找到才好。” 周荷提过灯便又向花圃走去,吴氏面色微微变了变对李锦然道:“去看看小荷丫头在找什么,我倒是好奇得紧。”吴氏说罢此话就要从椅子上起来,李锦然见状便将她小心搀了起来,待走到门口时便见吴氏养的黑贝围着花圃绕圈口中狂叫不已。 周荷提着灯在花圃里细细地寻找,暗道这花圃一定有问题,否则黑贝也不会这般反常,压下心中的喜悦将每一个角落都不曾放过。然而令她失望的是找了一遍后一无所获,提着灯又凑低了一些,才发现土是湿的,竟还有些许血迹。她弯了弯唇,李锦然,窝藏刺客的罪名你逃不了了。她故作害怕地将手里的灯扔在地上,大叫了一声。 吴氏听见周荷地叫声当下甩开李锦然的手,拄着手杖往花圃走去,语气极为关切地说道:“丫头,你怎么了?” 李锦然站在吴氏身后,吴氏果然是不信她的,心中原先的感动一点点消失。吴氏来之前必然听见周荷的一番说辞,可是吴氏也不信周荷,所以带着自己养的黑贝亲自验证。若是当真窝藏了刺客,吴氏必然将她交给府衙处置。可若是周荷诬陷她呢,她愣愣地看着被吴氏挣开的手,很想知道若是吴氏发现周荷是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又会怎样待她。 周荷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白兔,扑进吴氏的怀中,惊慌地说道:“有血,地上有血!” 吴氏将地上的灯捡起来往地上照了照,顿时沉了脸色,拄着拐杖的手不住地颤抖。她抬起手中的拐杖指向李锦然气道:“哪里来的血,你给我解释清楚。” 周荷心里已欢呼雀跃,走到吴氏身边将她搀扶住:“您别动怒,小心气着身体。” 吴氏看向李锦然的眼里皆是失望之色,由周荷搀着胳膊缓缓走到李锦然跟前,忽地拿起拐杖往李锦然身上打过去。锦然似是未曾料到吴氏会有这个动作,站在原地硬生生地挨了一下,顿时疼得白了脸。站在她身后的兰芝见李锦然挨了打,欲要上前将她扶住。吴氏狠狠地看向兰芝,兰芝吓得不敢再有所动作。 李锦然看向吴氏将兰芝护在身后,吴氏见之更是气愤地拿起拐杖又要再打她。李锦然不躲不闪,倔强地说道:“我以为您来梅苑是来看我的,原来您就是想教训我的。” “蛮不讲理,你还不认错?”吴氏手中的拐杖眼看就要落在李锦然的背上。兰芝见状急忙抓住吴氏的手,说什么也不肯让李锦然再挨一下打。吴氏看着一个小小的丫鬟都敢阻拦她,气道:“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小荷,去府衙请知府来,我治不了你,难道国法还不能吗?” 李锦然抿着唇,已是泪流满面,却不肯再去擦:“阿信千里迢迢回府上禀报母亲病情好转,我命兰芝杀鸡庆贺,难道这也做错了吗?” 吴氏手中的拐杖停在半空,又看了眼周荷,才问道:“这么说花圃的血迹是鸡血。” 李锦然点了点头,似是满腹的委屈无处可诉,声音变得又弱点:“您不信可以去厨房看看,兰芝刚将酒摆上,还未来得及做。” 吴氏不再犹豫向厨房走去,果然见到一只咽气不久的鸡,面色才好看了许多。再回到院子中央时,看向周荷的眼神变得冷淡疏离起来,说道:“回去吧!” “祖母,为何方才见到花圃的血迹,要去请知府来,府上可是出了什么事?”李锦然故作不知地问道。 吴氏并未回她,只是抓住她的手道:“孩子,疼吗?” 李锦然知道吴氏已信了她的说辞,心中一口气放下,轻轻地摇了摇头。 吴氏见她这样乖巧,受了委屈挨了打竟连一声都不吭,想到来梅苑之前周荷所说的话,心里有了计较。锦然是她的亲孙女,如今竟被人扣上一顶通敌叛国的罪名,而自己竟想也不想地就怀疑她,心中难免愧疚不已,再看向李锦然时,语气变得十分慈祥,说道:“这些日子我都不走了,有空多来我这走走,莫要让人以为你失了依靠。” “谢祖母。”李锦然脸上还挂着泪,却笑得开心。 吴氏见她仅这样便轻易满足,又联想到周氏进门后,李锦然似是从未有过笑容。若是周氏当真待李锦然好,她的心早就被焐热了吧!又想到方才进李锦然屋里时,看到里面的物件摆设皆是上等精贵易碎之物,眼色又沉了几分,暗道若是失手打碎任意一件东西,都有可能遭到周氏的怪罪。锦然这丫头明明吃了这么多苦,却连自己都瞒着。她叹了一声,转身对周荷道:“锦然屋里的几件摆设瞧着都不错,明日叫人送到我那儿去吧。” 周荷知吴氏此刻已信了李锦然,心中烦躁不已,明知梅苑处处透着不寻常,此刻却又不能再说什么。她看了眼兰芝,见她站在阿信身边扶着他。阿信面色又有些苍白,透着夜色她看不太清。正欲走上前看个仔细,便看见吴氏冷着脸看向自己,只好停了步子答道:“小荷记下了。” 吴氏又看向李锦然道:“孙氏可是能说话了?” 李锦然想到母亲,嘴角露出一抹笑:“还不能,但已能开口笑了。” 孙氏是吴氏亲自挑选的媳妇,未病前又持家有道,府上无人不对她称赞有加。孙氏得病后,吴氏也曾郁郁寡欢了一阵子。如今听见孙氏病情好转,也有几分高兴,连连说道:“好了就好啊,等她回来了,我要亲自去迎接。”她抬头看了看已爬到夜空中的月亮,拄着拐杖往梅苑门口走去。周荷欲上前搀扶,吴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讪讪地收回了手,只跟着吴氏身后出门。黑贝见吴氏出了门也不在梅苑多待,吠了两声也跑了出去。 梅苑此刻安静了下来,李锦然起身将梅苑大门锁上,沈信已隐忍得大滴大滴汗珠滑落。兰芝紧紧扶住沈信,生怕他随时会倒下去。李锦然转过身便看见兰芝眼里对沈信疼惜的这一幕,微微思索了片刻开口道:“这些日子你便在梅苑安心住下,待身体好透后便从哪来回哪去,永远不准再踏入李府半步。”她不想知道沈信到底从何而来,身上背负着怎样的使命,却明白他杀了孙止与周正二人,在李府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待下去了。他又与西凉有莫大的关系,她也留不得他。 沈信因她这话受了刺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兰芝颤抖地拿出帕子去擦他嘴角的鲜血。李锦然淡淡地看了一眼道:“如今梅苑只我一人,不需要这么多人手,二夫人未回之前我在李府还是说得上话的,去管家那里领些银两走吧。” 兰芝转而看向李锦然,似是不信他所言之辞:“小姐,你怎么舍得?” 李锦然不再言语,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兰芝这般聪明,定会明白自己让她离开的缘由。她希望兰芝跟沈信一起离开。她看得出兰芝对沈信有情,沈信对兰芝有义。她希望自己这辈子无法得到的东西,他们能够得到,但愿他们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沈信站在原地剧烈地咳嗽,兰芝小心翼翼地扶着他。沈信捂住胸口道:“小姐在李府无依无靠,身边信任的人不多。无论我能不能再留在此地,你都要陪着她,明白吗?” 兰芝紧咬着唇点了点头。她早在跟了李锦然之后,就发誓要与她同生共死,自然不会离开。只是此话被沈信说出口,只觉心中万分疼痛。 沈信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叹了一声道:“生在乱世,我又有使命在身,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我都明白的。”兰芝扶着他往他屋里走去,“你好好休息便是,明日我再来看你。” 兰芝一路上都沉默不语,沈信知她心中难过,却也找不到什么办法,任由她扶着自己回屋里,在她离开后独坐桌边饮着一杯杯烈酒。兰芝回到屋里,拿着方才为沈信擦拭嘴角鲜血的帕子愣愣地出神,片刻后又抱膝痛哭。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透,兰芝起来准备早膳,听见门外有响声传来,以为有人暗闯梅苑,迅速将门打开要去抓人,却见李锦然的门口放着一个木盒子。她将木盒子从地上捡起来,欲等李锦然起来后再转交给她。然才转身,门便从里面打开。 李锦然因为心里装着事,睡眠极轻,门外稍有动静便惊醒,起身开门时正巧看见兰芝手上的木盒。兰芝见她已醒来便将木盒交给了她。她打开木盒见里面装了五根手指,皱了皱眉将木盒又关上。兰芝好奇心强也想凑过去看一眼。李锦然怕将她吓到,开口笑道:“有人送礼物讨我开心,不过寻常的首饰罢了。” 兰芝撇了撇嘴觉得没趣,便转过身去忙自己的事了。李锦然关上门拿着木盒笑了笑。赵灏动作真够快的,不过一夜时间便已将那几个闯梅苑的人都处理掉了。李锦然并未瞒着兰芝,赵灏此举确是在讨她欢心,为的是赢取她的信任。这个节骨眼上他需要她的帮助。 李锦然将木盒收好时,沈信已站在门口看了她好一会儿。李锦然没有理他,只随手拿起书卷看了起来。她未让沈信进门,沈信断然不能随意踏入。如今他身体又有伤,她希望他承受不住伤痛时便自讨没趣离去。谁知他却死死地站在门口看着。她知道他冒险回李府自是有事要与她讲,可如今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她怕听见的消息是她无法面对的,只好狠了狠心继续将心思放进书本里。 兰芝将已做好的饭端了过来,看见沈信面色异常惨白地站在门口,李锦然故作悠然自得地读着书卷。她微微一叹,不忍沈信受着重伤还要强撑站着,试探地问了一句:“小姐,叫沈信与我们一道吃饭可好?” 李锦然将手中书卷重重地扔在桌上,看向沈信的眼里带着恨意:“若不是有孙止与周正二人护着我父亲,他早就将我父亲杀了。你却叫我与他同桌而食,安的是何居心?” 沈信的身体微微地颤了颤,知她所言句句属实,不做丝毫辩解。 兰芝从未见过她对着自己人发脾气,如今见她看沈信的眼神就如同一个仇人,心乱如麻,欲要再度开口替沈信求情。李锦然眼神如同一把利剑看向她。她缓缓地低下了头。李锦然再次看向沈信,丝毫不给他一丝好脸色,怒道:“你还不出去,我没把你交出去便是对你最大的仁慈,是不是要我赶你出去?” 沈信见她怒意难消,很早之前就料到李锦然知道自己做的事后,便永生也无法原谅自己。他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可他没有忘记自己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也不能就这样离开。他看着李锦然一步步地朝自己走来,知她是要亲自赶自己离开。他想也未想地就跪了下去,只要能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他纵是死也值得。 兰芝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沈信虽与她同为仆,可他性格孤傲冷淡,何曾有过这般姿态。她急忙将手中的饭放到桌上,又疾步走到李锦然的面前挡住,焦急地说道:“小姐,我们先好好地吃完这顿饭好不好?” “小姐,我杀了周正与孙止,你连缘由都不问便定我的罪,这不是我认识的你。”沈信跪在地上,所以并未看见李锦然眼中的惊慌,继续说道,“主子有好些日子未曾来看你,怕是你早就将他忘到九霄云外了吧。” “不要说了。”李锦然连连后退。她不想听,也不要听,为什么一定要逼着她知道真相。 “主子对你照顾有加,哪怕离开你有千里远,也要知道你过得好不好,甚至不顾生命安危回来看你。为什么他如今不来了呢?”沈信抬起头去看李锦然,才看清她眼里的慌张。他说道:“主子战场杀敌,身中数箭,至今仍昏迷不醒。” 李锦然听见沈信说出这个消息,再也无法站稳脚步,险些向后倒过去,幸而有兰芝将她扶住。她的脸色比沈信还要苍白。她想起赵翰这些日子探望她时,曾无意间提及大庆与西凉的战事。太子赵漳与父亲李铮二人带精兵良将上战场杀敌,赵漳身中一箭,退下战场后父亲持弓射箭连连击中西凉主帅。西凉失了主心骨作鸟兽散,大庆大胜。她不信世上竟有这样巧的事,却还是心存侥幸地说道:“苏照可是……” “西凉主帅,拓跋照!” 沈信简单直白的几个字,却让李锦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她深知苏照自幼习武,尤善骑射。她不信若是在战场上,他不会射不中父亲,可他却迟迟未曾下手,为什么?他曾问她此生最期待何事,她笑答母亲病愈、父亲解甲归田,寻一处静谧的好地方安度此生。如今苏照与父亲二人同在战场为敌,他却牢牢地记住了她的话。若是没有她这番话,也许身中数箭的人便是父亲。苏照啊苏照,为什么你要待我这般好?她忍着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心中思绪万千。 可苏照也不是她所认识的苏照了,他姓拓跋,西凉皇室的姓。她就说他怎会有这么大的本事,武艺超群的沈信甘愿为他卖命,医术高明的卫相也听之差遣。他的身后一定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为他做事。他回西凉后,将西凉治理的这样好,必是人人爱戴的开明国主。可她没有忘记,自己是大庆的人。大庆与西凉开战,西凉败,她应当把酒祝贺。可是……她缓了半晌,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缓缓地说道:“要我怎么做?” “让他死了这条心吧,小姐。”沈信抬起头,铁骨铮铮的男儿眼里竟是泛了红,“主子与你有缘无分。他是西凉王,你是大庆重臣之女,两国交战早已让双方百姓互生厌恶。他虽明白这一点,却屡屡在战场上仍心慈手软。若是不断了他对你的这份念想,只怕他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沈信说罢此话,对李锦然再叩首。李锦然神情恍惚,满脑子都是沈信那句让他断了对她的念想。原来他喜欢她。她想起他离开李府后,有几次深夜来梅苑看她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来是想对她表明心意吧。可他又明白当今局势,他不舍得她两处为难。难道她就舍得他命丧黄泉吗?她仰着头呵呵地笑着。原以为她今生今世都再寻不到疼惜她的人,却没有想到那人曾经就在自己的身边。她将沈信从地上扶起来,语气苍凉地说道:“你身负重伤偏要来梅苑,就是想让我再见他最后一面,对不对?” 沈信点了点头,衣衫因伤口裂开而再度染上鲜血,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兰芝低下了头不忍去看。 “为什么他们在逼我,连你们也逼我。”李锦然看着沈信道,“你明知我对你冷言冷语,就是不想让你对我说出真相。可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知道呢。” 李锦然如今的处境他一清二楚,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该让她分心,可主子的命在他心中比任何人都重要。他心中对她有愧,却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他见李锦然神色憔悴,欲要出声安慰,却见她向梅苑外走去。他担心她会想不开,在身后叫道:“小姐……” “我没那么脆弱,只是需要一个人静静。”李锦然头也未回地说道,“待你能回西凉时,便是我断他念想之日。”她缓缓地往门外走去,泪在踏出门口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来。她蹲在梅苑外的墙垣边哭出了声。为什么他是西凉王,为什么要放过自己的父亲,他待她越好,她越无法偿还。他若是死了,她这一生都要在无边无尽的悔恨中度过。 “可是有人给你气受了?”如清泉般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满脸泪水的她抬起头,见那人身穿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嘴角带着温柔的笑看着她。她慌慌张张地擦掉泪水,摇了摇头急忙否认:“没有。”她看了看他身后,未见带随从过来,想到前些日子他受的重伤,关切地说道:“伤好透了吗?” 赵澈见她方才还哭得那样伤心,这会儿又像没事人一般,知她不愿让自己看出她的难过,也不拆穿,只笑道:“行医的医术甚好,还没有他治不好的外伤。” 李锦然见他气色比从前是要好很多,便放心不少,心情也跟着好了些。她看了看梅苑,微微地叹了一声。赵澈见她眉头深锁,猜到惹她哭泣的原因许是跟梅苑有关,故作遗憾地说道:“我来李府多次,却不曾将李府好好地游览一番,你可愿意带我四处走走?” 赵澈这番话正合李锦然的心意,点头应允下来,便带着赵澈在李府闲庭漫步。一路上遇到的丫鬟频频行礼,对李锦然的态度十分恭敬。赵澈虽心中为她感到高兴,却也知她在李府能有今天,必是付出了许多才能得到,这其中还有外人的暗中相助。他心中苦涩,为何她肯找外人相助,却不肯找自己,莫非在她心中他连外人都比不过吗。他见李锦然在前方走得极快,动了几分心思,捂住心口连连地咳嗽了几声。 李锦然听见身后的咳嗽声便放慢脚步,转过身去看,才发现方才面色红润的他此刻脸色变得异常惨白。她不由生气地说道:“不是说好了吗,怎咳的这样严重。” 赵澈见她因自己生病而带着些几分怒意,心中舒畅了不少,暗道此招果真有用,继而又咳了几声。李锦然走到他跟前,替他轻轻地捶着后背。赵澈嘴角微微地扬了扬。 “好些了吗?”李锦然关切地问道。 赵澈并未回她,只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他料到李锦然会躲闪,也并未强求,语气里满是落寞:“你可是嫌弃我这半死不活的身体,所以才拒绝我?” “才不是,你不要多想。”李锦然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是因为我没有二哥上进,也没有四弟会讨人喜欢?”赵澈语气温柔地问道。 “你认识我这么久了,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是那样的人?”李锦然抿着唇看他,带着股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孩子气。 赵澈心中荡起一片涟漪,笑容更加明显,只想将这孩子气的她拥入怀中,却知道此时火候未到,只笑着看向她。李锦然后知后觉地知道被他戏弄,羞红了脸,不再理他欲转身离去。赵澈却像是知道她的心思,在她还未有动作前便拉住了她的手,说道:“好了好了,我跟你赔不是,看在我过几日就要走的分上,你就不要跟我计较了可好?” “走?你要去哪里?”李锦然疑惑地看向他。 “去廓山。”赵澈有些不舍地放开她的手笑道,“你送我如此厚重的大礼,我只好笑纳了。” 想不到他竟然真答应去廓山那样艰苦的地方,想必也是明白廓山之行不仅能保全他的性命,还能赢得民心。她相信凭他的能力,假以时日一定能有一片自己的天地。她笑了笑,轻声地说道:“谢谢你这般信任我。” “你可会等我回来?” 赵澈问她的话跟她要说的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李锦然一时半刻没有反应过来。正要再问,便见赵澈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要藏在心里,带着我的玉佩到皇宫去找皇太后。” 李锦然惊讶万分,睁大眼睛看向他,说道:“三爷此话怎讲?” 赵澈依旧笑如春风:“我如今要离开,不知何时会归来,有些事不能再装作视而不见。二哥对你虽心有眷恋,可到底抵不过他想要的江山,四弟优柔寡断又是个成不了气候的。若你最后有了难处又找不到人帮衬,去找我的皇祖母。我已将你跟她说了……” 李锦然看着赵澈,未料到他在府上养伤多日,却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她只觉得自己犹如在光天化日之下没穿衣衫一般,在他面前毫无秘密可言。她缓缓地低下了头,在他看来自己就是那依附着男人才能向上爬的人吧,心中忽然感到无比失落。赵灏讽刺她,她可以一笑而过。可赵澈说的这番话,她却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赵澈见她低头不语,以为她在为自己私自做主感到不悦,急忙解释道:“我只是不想让你这么辛苦,并无别的意思,你可是怨我未曾和你商量便自做了主张?” 李锦然摇了摇头,慢慢地挪着步子往前走。他没有因她对别人的利用而看不起她,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怨他。她心中尚有一事不明,为何他料定皇太后会答应他的请求。她将心中的疑问脱口问出,却见他表情变得不自在起来。正疑惑间,便听他带着几分羞涩地说道:“我跟皇祖母说,我对你十分喜欢,有心想娶你做我的正妃。奈何你不肯答应,我只好强行占有了你,如今你已有了身孕……” 赵澈的声音越来越低,竟是连自己也听不见了。他知皇祖母十分疼爱他,却不见得能将李锦然好生庇护,只好用此拙劣计策,再看李锦然时见她的头低得更深。 李锦然哪里想到他会这样回复皇太后,只觉得面颊燥热不堪,有意要说些别的什么:“不是说好皇太后生辰那天,我们在皇宫会面吗?” 赵澈微微一笑,说道:“我既要去廓山,大哥与二哥必然不会再对我有防范之心,因此那些事就都让它过去吧。” 李锦然心中暗叹,赵澈心胸宽广。原先她有一计,欲要在皇太后生辰那日,给赵漳下一个圈套,却不想他不愿再追究前尘旧事。 “锦然……”赵澈轻声喊道她的名字,却又欲言又止。 “嗯?”李锦然抬眸看他,静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在我没回来之前,一定不要让自己有事。如果出了事,一定要去找皇祖母。”赵澈格外认真地说道。 李锦然知赵澈并非多言之人,如今他将这话重复说给自己听,必是关系到生死。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答道:“我答应你,在你回来的时候,定能看到活蹦乱跳的我。” 赵澈见自己来的目的已达到,又陪着她在李府散了会儿步,知她在李府未曾出过远门,便将自己看过的美景细细地说给她听,直到她满面笑容时才将她又送回梅苑。 出了李府正门时,齐云站在马车外已等候多时。待他上了马车后,齐云驾着车快马加鞭地向长阳城外驶去。赵澈闭上眼睛,脑海里皆是李锦然的一颦一笑。他没有告诉李锦然,今日便是他离开长阳城的日子,城外有他的忠诚良将在等着他一起去廓山。她的良苦用心他都懂,她既然希望自己平安无事,那他一定会好好地活着,也会用自己的方式让她好好活着。 第二十八章 借刀杀人 梅苑亦如往常般安静,却又与以前的安静大有不同。李锦然看着那些仆人将二夫人放在屋里的精贵摆件一件件抬走后,站在空荡荡的屋里发呆。就在半月前沈信还是她信任的人,如今却要将他赶出去,她心里难过却又无法言说。无论是拓跋照还是沈信,若非他们是西凉人,又或者两国之间并无国恨,她会竭尽所能地帮助拓跋照出谋划策,让他赢得战事胜利。可如今西凉的敌人便是大庆,大庆胜则西凉败,反之大庆败则西凉胜。无论哪一方输了,她心中都不会感到高兴。心烦意乱间只觉口渴难忍,她抓起案几上的茶壶欲倒些茶水出来解渴,却发现茶壶空空如也,才想起今日并未见到兰芝。沈信伤的那样重,她必是去了他那里。她微微一叹,再过几日,沈信回了西凉,又遣散了兰芝,梅苑必是比如今还要冷清。无论沈信能在梅苑待到几时,有些事情她还是需要提前做的。她放下手中的空茶壶,向沈信的屋里走去。 沈信的住处与李锦然相隔并不远,她才出门便听见兰芝隐隐的哭声传来。她放轻了脚步走近细听,闻得兰芝大声痛哭道:“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们,你明知道我们彼此是敌人,你为何还要待我们这么好。” 只听沈信压抑地说道:“若不是主子让我保护小姐,你以为我愿意来大庆。大庆皇帝心狠手辣,连那太子也阴险狡诈,若不是当初承诺与我西凉互通友好,让世子失了警惕之心,他赵漳能偷袭得了我西凉?是啊,你们大庆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赢得胜利,我们西凉却十里长街披麻戴孝,为西凉王与世子悲戚痛哭。若不是主子,我恨不得将大庆每一个人都千刀万剐……” 李锦然站在门外,将沈信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极为仔细,想不到大庆的胜利,竟是赵漳背信弃义换来的。拓跋照自是明白这一点,自他成了西凉王后,必是想过要将大庆欠他的一并都夺了回来。可如今他却没有这样做,他一再的忍让,成了大庆的连连战胜。他在西凉昏迷不醒的时候,想必也有许多人对他心生不满吧。李锦然不忍再听下去,正欲离开,便又听沈信痛心疾首地说道:“你以为我愿意保护小姐吗,我时时刻刻都希望她死掉。她若是死了,主子才能一心一意地治理西凉。你心里只有小姐,我心里也只有主子。你看着小姐受苦受难心里难过,难道我看到主子被奸臣评头论足就好过吗?红颜祸水,她就是红颜祸水啊……” 沈信的话还未说完,兰芝已是怒红了双眸,抓住沈信的衣衫高声说道:“不准你这样说我家小姐,我不准!” 沈信受了重伤,连推开她的力气都没有,只重重地喘着气,嘴角渗出鲜血,眼神悲痛万分。李锦然站在门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丝毫未见有生气的迹象。她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不需沈信提醒,自己都觉得是个红颜祸水。曾经是她不知真相,可如今知道了,她若是再让拓跋照两处为难,那就白白辜负了拓跋照对她这些年来的好。 李锦然走进沈信的屋里,拍了拍死死拽住沈信衣衫的兰芝,轻声地说道:“沈信字字句句所言属实,你又何须这般生气。” 兰芝撇过头不去理她。李锦然又道:“拓跋照是阿信的主子,他站在拓跋照的立场说话有什么错。” 兰芝低着头,声音小得不能再小:“我只是不希望别人说你不好,任何人都不行。” 李锦然心生温暖,拉过兰芝的手,说道:“嗯,我知道的。”见兰芝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才看向沈信,“既决定与拓跋照断绝来往,那就不必再麻烦卫相帮我的母亲诊治,还请你通知卫相将我母亲送回李府。” 沈信抬起头,眼中含着歉意,为方才说的话感到惭愧。他在李锦然身边良久,知道她的为人,若不是在气头上,断然不会说出让她难过的话来:“卫相医术高明,给夫人治病再好不过。何况主子也希望……” 李锦然找了凳子坐下,疲惫不堪地说道:“你是聪明人,知道怎样做对他最有利。倘若真不希望他与我再有所牵连,就该明白我不能再接受他的任何帮助。” 沈信在床榻上沉思良久,终是点了点头,咬牙道:“好。” 李锦然看了眼怒气未消的兰芝,见地上还有一盆鲜红的水,水中还一块染血的帕子。想来兰芝还在给沈信清洗伤口,她也不再多打扰便起身走出门。 自从赵翰在周荷面前做戏,让其误认为自己与他心生间隙后,赵翰便再没来过梅苑半步,算来已有两日。再过三天便是赏花大会,赵翰需要时间与周荷情意缠绵,让周荷放松警惕,好落入他编织的大网中。想到此,李锦然的嘴角微微地扬了扬。 当周荷挽着李承欢来到梅苑时,便看见李锦然嘴角边挂着浅浅的笑。不由想到那晚她搀着老夫人来梅苑时,老夫人先前明明对她十分信任,可被李锦然插足后,老夫人对她言语间已是疏离开来。她明明接到梅苑来了刺客的消息,却没有抓到人。不仅人没抓到,连通报消息的人也一并消失了。周荷的眼睛阴沉了几分,抬起头时却笑靥如花,在李承欢耳边说道:“不是说早就想锦然姐姐了吗,如今来了又站在门口不肯进去。” 李承欢看了眼李锦然,很快又看向别处。李锦然见她看自己犹如看一头凶狠猛兽的表情,不由觉得好笑。以前她在自己跟前总是粗枝大叶,现在小心翼翼起来还真是不习惯。她站在院子里笑吟吟地看向李承欢道:“大姐可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让你非要离大姐这么远。” 李承欢摇了摇头,还是不肯向她走近一步。 李锦然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声:“承欢现在长大了,也懂得藏心思了,大姐都看不懂你了呢。” 李承欢才又看向李锦然,说道:“张妈妈死了。” 李锦然疑惑地看向她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李承欢盯着李锦然看了半晌,似是在确定她话中的真伪。却听周荷笑道:“姐姐忘记啦,张妈妈进入大牢时可是从你这接走的,听说……” 李锦然的眼睛看向周荷时骤然转冷,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冷声地说道:“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话,以为装模作样与我亲近,我便能忘记你的所作所为。你可真是天真。” 周荷眼看着就要流下泪水,李承欢想为她说几句好话,然还未来得及说。李锦然就走到她身边,长叹了一声说道:“承欢可知农夫与蛇的故事,当初她想害你毁容时是谁救的你?” 李承欢低着头缓缓开口道:“是大姐。” 李锦然又问:“从小到大,你从二娘那里受了委屈,又是谁费尽心思哄你开心?” 李承欢双肩微微颤抖,声音哽咽地说道:“是大姐。” 李锦然冷冷地笑道:“很好,原来你都还记得。现在你来怀疑大姐,认为张妈妈是我害死的。你难道就不知你这样做,会让大姐有多伤心吗?” 李承欢抬起头看着李锦然,眼里已被泪水沾满,见李锦然神情哀伤,一定是被自己伤透了。她再也不顾多想,紧紧地扑进李锦然的怀中,连连低声道歉。周荷见到这一幕,恨不得上前将李锦然撕得粉碎。这样的结果远远超出了她的意料。原本按她的计划,李承欢应该是对她又恨又怕,她只需要再在旁边挑拨几句,就能让李承欢彻底失去对李锦然的信赖。那时候,李承欢才能真正为她所用。可现在……她眼里晦涩的光芒只一闪而过,再抬起头时恢复了往日温柔。 “姐姐,承欢年纪尚小,难免做事欠考虑,姐姐不要生她的气才好。” 周荷温柔如水的声音传进李锦然的耳边,叫李锦然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如今二夫人已进了大牢,周良此时必然知道二夫人入狱的缘由,故而不敢轻易得罪她。可笑周荷还自作聪明,当真以为二夫人离了李府只是游山玩水,还在承欢面前故作善人,极力扮演一个好表姐。她不是想让李承欢看见自己有多坏吗,今天索性就成全了她。 李锦然一步步地走向周荷,眼里的凶光让周荷不自主地向后退去。李锦然见之嘲讽地笑了笑:“我自然不会生承欢的气,她既喊我一声姐姐,我怎能欺负自家人。” 周荷眼看着她就要走到自己跟前,心没来由地咯噔一下。她甚少见到李锦然有这样的神态,不自在地说道:“姐姐说的是……啊!” 周荷还未来得及将剩下的话说完,李锦然疾步走上前抓住她的衣襟,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周荷的脸瞬间肿了起来,再无平日雍容典雅之姿,鬓发也散落在脸庞。她愣愣地看着李锦然,吓傻在原地。 李承欢见周荷此刻可怜不已,想上前将她扶起来。李锦然忽地转过头看向她,李承欢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周荷已从方才的震惊之下慢慢地缓过神来,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她凄楚哀怨地说道:“你竟敢打我,我要去找老夫人做主。”说完这话,头也未回地向梅苑外跑去。 她跑得那样快,生怕慢一步就又会被李锦然欺负了去,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李锦然冷冷一笑,周荷若将放在男人身上的心思分出一半来,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找祖母。她以为祖母见了她脸上的巴掌印便能心疼她吗。她冷声一笑,再去看李承欢,见她恐惧地看向自己,是怕挨打吗? “承欢,在你心里大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李锦然问道。 “爱憎分明,睿智聪慧。”李承欢扯着衣角,怯怯地答道。 “说的好,知道大姐为什么要打周荷吗?”李锦然不愿与承欢兜兜绕绕。见她不动声色地微微与自己拉开了距离,便拉住她的胳膊说道,“前几个月浣衣房突发的瘟疫并非偶然,就是周荷做的手脚。浣衣房里十几个丫鬟的性命,都葬送在她的手上,这样的人该不该打?” 李承欢张大了口,不可置信地看向李锦然,平日温柔恬淡的周荷怎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她还没来得急反驳李锦然的话,只见李锦然满眼充斥着怒火。她只觉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又用了几分力道,不由开口说道:“大姐,你把我抓疼了。” 李锦然听见她这话非但没有松开她,反而用尽所有力气地说道:“你也知道疼,可大姐此刻的心比你疼上百倍。你以为周荷与你走的这样近是为了什么。她机关算尽要让你我相看生厌,频频在你的面前故做善人,为的是让你在二娘跟舅舅面前替她美言、对我疏远。我念你年纪小,看不出她的心思,可你竟然信了她的话。如今你问问自己的心,可还像以前一样把我当大姐看?” 李承欢面色骤然苍白无比,低下头不再言语。她说的没错,时刻提醒自己大姐并非周荷口中那样的人。可当周荷告知她,张妈妈是大姐杀害的,就忍不住跑来梅苑想问是不是真的。她已经开始怀疑大姐了,她的心何时起竟离大姐这样远。李承欢欲要拉住李锦然的手,像从前那般对她微微示弱,她便会放下一切来原谅自己。可她还未拉住李锦然的手,就见李锦然松开她的胳膊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大姐!”李承欢在身后喊她,却又不知该怎样说才能让她好过一些,思了半晌道,“承欢之前不懂事,受了委屈总是来大姐这儿。如今又听信谗言,希望大姐能给承欢一个机会,承欢再也不会做让大姐伤心的事了。” 在李锦然心中,承欢跟锦绣一般重要,只要她说对不起,心中有再多委屈便都化为云烟。只是此刻她不能原谅得太快,否则以承欢的性子,过不了多久便又重蹈覆辙。她狠了狠心不再犹豫地踏进了屋里,关上门。 李承欢站在院子里傻傻地待了一会儿,脸上的哀伤清晰地落入站在窗边的李锦然的眼中。李锦然微微一叹。若是可以,她也不想让承欢伤心。可她不能再让承欢与周荷有任何瓜葛。看着承欢背影落寞地走出梅苑,她的嘴角上扬了起来。周荷啊周荷,如今你连最后一颗棋子都没有了,看你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李锦然走到柜子边,将早就装在盒子里的山河锦绣图刺绣又拿了出来,向吴氏的住处走去。昨夜吴氏因被周荷气急而没有带走这幅刺绣,可她没有忘。当时并未进屋里拿给她,就是想到有一天会用这个借口去看望她,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曾经她不明白吴氏的良苦用心,故而对她甚是疏远,如今知道了自然不会再任凭周荷在旁边使计谋。 吴氏的住处离梅苑并不远,可李锦然已有多年再未走过这条路。她垂眸看着小道两边依旧种着的茉莉与芍药,就好像这些年一切都没有变过一样。可她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表象,流逝的东西她再无可能去抓住,而往后她将自己想要的一并都要夺回来。因心里装了事,她无心思去观赏风景,加快了步子向竹苑走去。 竹苑种有一大片竹子,李锦然还未穿过竹林便见吴氏的老仆站在门口踱着步子。这老仆她倒是认得,性子温和甚少言语。只是这个时候,她不应该正跟在祖母身边吗?若是放在从前,她见到老仆必然绕而远之。可现在……她弯了弯唇走到竹苑门口,笑吟吟地看向老仆道:“王嬷嬷,可是祖母叫你出来的,怎不见你陪着祖母?” 王嬷嬷见来人是李锦然眼睛立马变得明亮,笑容满面地说道:“大小姐,哎,真是大小姐,让我瞧瞧,又长高不少呢,真是越来越漂亮了,看着与大夫人一模一样,只可惜她生了病。”王嬷嬷兴奋之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孙氏的病让李锦然大受打击,她急忙闭上了嘴,好一会儿才敢抬头去看她,却发现李锦然并没有难过,反而嘴角笑意更浓。 李锦然笑眯眯地说道:“母亲的病好很多了,也许过几日便能下床走路了。” 王嬷嬷一高兴话也多了起来:“那真是好啊,还记得大夫人当年一曲《云门》,舞姿翩跹婀娜多姿,天下再难找出像大夫人这般的妙人啊。”王嬷嬷眉飞色舞地提及当年往事,亲昵地拉着李锦然往竹苑里走去。李锦然瞧着竹苑的一景一物与当年并无区别,路过一株已有些年岁的海棠时,眼睛都红了,看向王嬷嬷道:“这海棠可是……” 不待李锦然问出口,王嬷嬷便狠狠地点了点头:“正是,当年大夫人这一病,老夫人整日念叨着,每每看到这棵海棠便泪流满面。我看着她难过,心里不好受,想将这海棠连根铲掉。老夫人见我此举,当时就要把我逐出李府,那时我才知道老夫人对这海棠看的有多重。她是念着你们母女俩啊,看到这海棠树,就仿佛看到当年你们三人一起栽这株海棠的场景。”王嬷嬷跟在吴氏身边几十年来,将吴氏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知她心里疼着李锦然,但这孩子性格孤傲,除了大夫人与锦绣,谁都接近不得。如今见李锦然肯主动来竹苑,便将所有的话一股脑儿地都掏出来对她说了。 王嬷嬷的一番话让李锦然不由回想起当年她三岁时的光景,她见母亲孙氏院里有海棠而吴氏的院里没有,偏生要在竹苑里也种一株,才将坑挖好,却又觉得没趣撒手不管了。吴氏笑眯眯地与母亲联手将其种好。当年尚且不过她腰间的幼苗,如今竟也长的这般高了。她仰着头看了海棠良久,笑中带泪地说道:“锦然太不懂事,让祖母这些年伤心了!” 王嬷嬷听她这样说,便知她心结已解开了,心里高兴不已,趁热打铁地拉着她的手向老夫人所在的屋里走去,然才没走几步远便又停了下来。李锦然不由问道:“是不是打扰祖母休息了?” 王嬷嬷摇了摇头说:“这倒不会,只是这会儿怕老夫人不肯见你。”王嬷嬷想到周荷跌跌撞撞地跑到老夫人屋里时的悲惨模样,倒真是让人心疼得紧。临她出门时,周荷委屈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才知那巴掌竟是李锦然打的。老夫人平日对周荷赞赏连连,怕李锦然此刻进去会挨老夫人的骂,又见李锦然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她缓缓地说道:“周小姐在老夫人的屋里。” 李锦然怎会不知王嬷嬷此言的意思,是叫她挑个好时机再来看望祖母,可现在对她来说正是绝佳的机会。她笑道:“我就不信祖母还能护着个外人去,咱们走。” 李锦然步子走得极快,王嬷嬷见她心急的模样,心情不由得高兴起来。 李锦然走到老夫人房间的门口时,哭泣声从屋里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李锦然弯了弯唇,戏唱了这么久她不累自己都感到累了呢。她轻叩了几下门,听见吴氏喊了一声进来后,换上一脸怒容地迈进了屋里。 周荷坐在吴氏旁边正擦着眼泪,见是李锦然来了哭得更厉害。李锦然冷冷地看了一眼周荷,径直走向吴氏,将锦绣山河呈给吴氏。吴氏淡淡地看了眼,将刺绣放到案几上,并无昨夜临走见她时的关切。周荷心中大喜,面上却梨花带雨,低垂着头哽咽地说道:“其实不怪锦然姐姐的,是小荷说话欠考虑,惹的锦然姐姐不高兴才挨打,请老夫人不要怪罪于她。” 李锦然站在周荷的对面冷冷地看着她,听了这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辞,忍不住在心底冷笑,明里暗里都在提醒吴氏,她脸上的手掌印是李锦然打的。 吴氏看了眼被泪水打湿面庞的周荷,朝王嬷嬷看了一眼。王嬷嬷心领神会地拿了干净的帕子递给周荷。周荷接过帕子擦了擦泪,说道:“承欢做事惹姐姐不开心,小荷替承欢说了几句好话,姐姐就……”周荷说道此,泣不成声,泪水涟涟,看上去好不可怜。 吴氏看了眼从进来便一直站着的李锦然,见她看周荷的眼神似是恨不得要将她千刀万剐。李锦然忽然转过头看向吴氏,眼里倔强无比。吴氏不动声色地撇开了目光,继续问道:“是何原因让承欢惹的锦然不高兴?” 周荷擦拭眼泪的动作有所一顿,老夫人的问话虽不是站在她这边,却也没有站在李锦然那边,一时之间难以揣摩老夫人的心思,思虑了半晌,说道:“许是中间有什么误会吧!” “误会?我与承欢有什么误会,不都是你挑拨出来的吗?”一直冷眼旁观的李锦然看向周荷,冷声地说道,“如今见了祖母,你倒是黑白颠倒过来了。” 周荷抱着微微颤抖的双肩,紧咬住嘴唇沉默不语,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锦然见她这般模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周荷怒骂道:“你竟然也会觉得委屈,真是天大的笑话,难道浣衣房那么多人的命白白丢掉,他们就不会感到委屈吗?” 周荷听见浣衣房的事被李锦然当着老夫人的面提及,脸顷刻间变得一场惨白,却仍故作镇定地说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锦然冷笑了几声,走到周荷的跟前,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欲要往门外走去。周荷抵不过她的力气,被她拉的踉跄了几步。李锦然趁机将她狠狠地一推,周荷向后倒了下去重重地跌倒在地。她疼的连叫喊声都发不出来,正要从地上爬起来。李锦然抬起腿狠狠地踹了她一脚。周荷低低地呻吟了几声,两眼哀求地看向老夫人吴氏,期待她能出声阻止李锦然。却见吴氏自始至终都只是旁观,她瞬间明白了,原来吴氏从她进来就是打着这个算盘,没有赶她走的原因,不是等着李锦然来替自己做主。恰恰相反,吴氏是替李锦然留住自己,好在无人旁观的情况下,给自己这个教训。莫非吴氏知道自己派人跟踪李锦然的事了吗?她心中一沉,正欲开口为自己寻个借口脱身,便见李锦然弯下腰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手伸进衣袖里拿出个红木盒。她吓得向后爬去。李锦然将红木盒缓缓地递到周荷的面前。周荷如避蛇虫般,惊得花容失色。 李锦然讽刺地说道:“这盒子上可是染了什么东西,竟叫你这般害怕?让我猜猜,是瘟疫对不对?” 周荷惊吓得放声大哭,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吴氏将此情此景尽收眼底,目光顿时变得犀利无比。浣衣房闹瘟疫的事她略有耳闻,只以为是管事的不注意,有人得了瘟疫没有及时发现,才使得浣衣房里的人都染了病。如今看来却大有文章,她真想不到,素日乖巧温柔的周荷竟有滔天大胆,害死了这么多人。 李锦然抓住周荷的衣襟,怒道:“就因为你要在李府立足,就因为你想引起二殿下的注意,周荷,你真是好样的!” 吴氏听见周荷竟是为了俘获人心而滥杀无辜,哪里还忍得住,猛拍下桌子站了起来,拿起手边的拐杖狠狠地朝周荷的背上打了过去。周荷发出凄厉的惨叫,吴氏心中气不过欲要再打,却被李锦然拉住。吴氏气道:“你这孩子拉着我做啥,让我打死这蛇虫女人。” 李锦然替吴氏顺着气,俯视着蜷缩在地上的周荷,道:“祖母,浣衣房的人已经没有了,再去追究已是枉然。如今府上除了你、我与王嬷嬷,再无人知道这件事,我们只需将它永远埋在心底。” 吴氏不解地问:“你这是何意?” 李锦然叹道:“祖母,小荷可是二娘的亲外甥女。小荷若是出了事,二娘心中定是万分难过。依锦然之见,莫不如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若她下次再犯,将她再送去官府不迟。” 提及二夫人周氏,吴氏的面色才好看了一些。李锦然此话倒是提醒了她,周荷是周氏的外甥女,打狗还要看主人。纵然周荷犯下大罪,可看在周氏在李府功劳、苦劳上,也当先知会她一声再动手。可想到承欢是受了周荷的挑拨而与锦然不和,她看向李锦然道:“孩子,你受委屈了。” 李锦然知吴氏所言何意,低垂着头如孩童般生气地说道:“锦然没有受委屈,受的委屈都还回来了。” 吴氏见她这般模样心疼得紧,开口道:“祖母今天给你做主,你只管拿她出气,出了事自有祖母替你背着。” 李锦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将吴氏扶到椅子边坐下,笑道:“哪有祖母这般说话的,叫外人听了去,会说你教坏晚辈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锦然提及晚辈时,吴氏看了看狼狈不堪的周荷,冷冷地说道:“如今我们祖孙俩叙话,你还待在这做啥?” 周荷颤抖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未干涸的泪水,因方才跌倒而沾染了泥土,哪里还有往日的仙姿卓越。吴氏的言外之意她怎听不出来,低着头一直退到门口。欲要转身出门,便听见吴氏怒喝一声,她吓得浑身哆嗦。 “平日里的教养都去哪里了,锦然难得不跟你计较,又替你求情饶你不死,你怎连道谢也不会说一声?”吴氏怒道。 周荷紧紧地握住双手,指甲深深地刺进掌心里,才忍住满心的恨意。她怎能这般大意,这样轻而易举地就中了李锦然的圈套。她那一巴掌分明是让自己往坑口里跳,怪只怪自己急于求成,会错了吴氏对李锦然的心思,好一招借刀杀人。 周荷努力地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说道:“小荷谢过姐姐。”想必李锦然此刻定是畅快极了吧。她打开门欲向外走去,然才踏出一只脚,便又被吴氏喝住。她心中万般不愿却不得不停下。 “少动些损人利己的心思,莫要以为所有人都看不穿。今日我们能放过你,来日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吴氏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周荷微微地点了点头,乖巧地地说道:“老夫人教训的极是,小荷这辈子都不会再忘。” 吴氏严厉地斥道:“退下吧!” 周荷缓缓地退了下去,却并未立即离开。她侧耳细听,屋内传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她眸色越来越沉,最后转过身走出了竹苑。 回到琉璃阁时,喜欢与她亲近的李承欢,也远远地见到自己就绕道避开,心中更觉烦躁。周氏不在府上,琉璃阁的丫鬟一门心思地讨好李承欢。原本李承欢与她关系亲近,那些丫鬟也把她当作主子。可如今承欢给了她脸色看,丫鬟们也自然对她不如从前,只在屋里待了片刻不到又走出门去。然刚出了琉璃阁的院门,却见赵翰恰巧站在琉璃阁门口,见到她时眼睛亮如天上的星辰。她暗暗地笑了笑,天下哪有不喜欢美女的男人。她计从心来,朱唇微启:“四殿下来琉璃阁所谓何事?” 赵翰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丝丝喜悦,道:“不知怎的,走着走着就来到这儿了。” 周荷向前走了几步,面对着他说道:“可是因为姐姐的事烦心,想找小荷解解闷?” 赵翰点点头,看见她脸上的巴掌印,伸出手抚摸着她的面颊问道:“谁打的?” 周荷垂着眼眸,柔声地说道:“见你最近为姐姐黯然神伤,小荷想替你分担忧愁,便找姐姐说了你的事。姐姐却以为我要抢她的正妃之位,气过了头才打的小荷。” 赵翰眼中流露出疼惜之色,叹道:“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叫我越来越想将你留在身边。”周荷轻轻地偎依在赵翰的肩上,故作娇羞地垂头不语。若是在平时,这样的周荷必能将赵翰的心勾了去。可此刻周荷半肿的面颊,让赵翰侧过头不想再看,只开口道:“若是没有锦然,我愿将正妃之位给你……” 周荷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将他的话堵在唇间,半晌道:“小荷喜欢你,不是因为什么正妃之位。” 赵翰忽地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周荷在他怀中心事重重,若是没有李锦然,正妃之位就是自己的了! 李锦然从竹苑出来时,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想到吴氏方才明显站在自己这边,竟高兴地如同小时候得到母亲的夸赞一般。当脚步轻快地回到梅苑时,见赵翰正坐在屋中安静地喝着茶。她抿着嘴对他笑了笑,眼里光华四溢。 赵翰从未见过这般恬静温柔的李锦然,有瞬间失神,继而温柔地笑道:“可是打了周荷解气了?” 李锦然本就不想与赵翰过多接触,故而点了点头不作解释。赵翰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看向李锦然,认真地说道:“若是打她能让你开心,你尽管打,有我给你撑腰。” 李锦然听罢此话笑意更浓,方才吴氏也跟她说了同样的话。 赵翰道:“瞧你开心的,还有比这更开心的事要说给你听。周荷已将我的话听了进去,赏花大会上,就一切看你的了。” 李锦然眼里精光闪闪,笑道:“事成之后,四殿下想要的,锦然定竭尽全力助你得到。” 赵翰只看了看李锦然,并没有接她的话。可李锦然却能感受得到,他现在并不开心。是啊,他明明不喜欢尔虞我诈的政治权谋,却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做一些自己都讨厌的事,又怎能开心得起来呢。 第二十九章 赏花大会 两日后,李锦然坐在梳妆镜前细细地描着眉,朱唇轻点胭脂。兰芝在她身后看迷了眼,只见李锦然身着粉白撒花金色滚边缎面对襟褙子,鬓间插一根金蝴蝶簪,看上去简直美极了。 李锦然见她痴迷的模样,不由笑着打趣道:“我可比阿信还好看?” 兰芝嗔怒地看了一眼李锦然,脸顿时红了半边。正想说些什么,便见李锦然的眼睛一直看向自己的身后,她转过身也好奇地看了看,见来人是李承欢与紫鹃,冷哼了一声,站在李锦然的身边不去看她们。 李承欢试探性地向李锦然走近了两步,见她没有开口拒绝,不由喜道:“姐姐,我将紫鹃还给你,你就不要生承欢的气了好不好?” 紫鹃忽然抓住李承欢的手,满是焦急地说道:“三小姐,奴婢生是二夫人的人,死是二夫人的鬼,奴婢除了二夫人谁也不会再跟。” 紫鹃极为诚恳的模样惹得承欢十分不满,想也不想地说道:“曾经你不是跟大姐关系最要好吗,后来跟着我母亲,不就是因为贪图她能给你荣华富贵吗?你只管跟着大姐便是,以后母亲给你的,我一样不少的给你。” 紫鹃见李承欢铁了心地要将她送到李锦然身边,抽出腿间的短刀放在脖颈间,说道:“紫鹃心意已决,除跟随在二夫人身边哪也不去。紫鹃只一心在琉璃阁等二夫人回来。若是三小姐逼迫紫鹃,紫鹃也只好以死明志了。”说罢此话,她拿起短刀就要向脖颈处割去。 李锦然哈哈一笑。这笑声让紫鹃不由地停了手,转而看向她。李锦然走到李承欢的跟前,对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姐今天还要教会你一件事,对于背叛自己的人,只相信一次便好。”是的,她对紫鹃所有的信任都化为云烟,曾以为她有莫大的委屈,总是试着去原谅。可她的原谅却换来今天紫鹃要为二夫人自刎,她只觉得自己站在紫鹃的面前,便是个天大的笑话。她冷冷地看向紫鹃,说道:“你说对不对?” 紫鹃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答道:“是!” 兰芝站在李锦然的身后,知道紫鹃如今是李锦然心里的一道伤,微微一叹,走到李锦然身边,小声地说道:“小姐,客人已来齐了,咱们该去会客了!” 李锦然点了点头,对承欢道:“你这心意大姐就领下了,走吧,与我一同前去大厅。” 李承欢十分欢喜地牵住李锦然的手朝花园走去。 花园里百花争艳、竞相开放,有木槿、草石竺、蛇目菊、千日红、茉莉等。李锦然闻着这沁人心脾的花香,不由想到母亲孙氏曾主持赏花大会的场景。她每往前走一步,往事便更加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当年牵她手的母亲,也曾走在这绣着花团锦簇的地毯上,也曾笑谈人生畅快事…… “哈哈,瞧瞧李府,今年是谁来主持赏花大会呀。”一道戏谑的声音传了过来。 “哎呀,竟然是个孩子,难道李府没人了吗?”旁边的人附和道。 …… 不远处的议论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抬头看了看放在花园正中央的数张客席。东面客席依次坐着赵灏与赵翰二人,西面坐着一些达官贵人,有些看着面熟,绝大多数是她未曾谋面的。李锦然只淡淡地瞥过一眼,在正东面的主席位上落了座。 兰芝站在李锦然的身后替她捏了一把汗,历年的赏花大会均由二夫人主持,这些夫人小姐说话何时这般不堪过,都是些看人说话的。想来她们来赏花大会也不过是图个热闹,兰芝气红了眼正要开口,却见李锦然对她微微地摇了摇头,只好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李锦然从主席位上站了起来,端起放在案几上的酒杯对着坐在正东面的赵灏与赵翰道:“今日有幸请来二位殿下参加这赏花大会,锦然先干为敬。”李锦然仰头将杯中酒一仰而尽。 赵灏只看了一眼李锦然,端起手中的酒杯将其喝尽,又将目光移向了西面的坐席。李锦然的嘴角勾了抹笑,若没有看错,苏悦今日也来了。 “美人配美酒,甘之如饴。”赵翰遥遥举杯,笑如春风拂面,眼底的柔情蜜意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 赵灏紧紧地握住手中酒杯,低垂的眼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锦然命兰芝将酒杯斟满,面向西面的坐席说道:“两位殿下已喝了锦然所敬之酒,诸位随意。”李锦然再次仰头将杯中酒喝尽,笑吟吟地看向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暗道眼前这女人虽小,处事却有几分手段。这酒若是不喝,就意味着自己的面子竟然大过两位皇子,这样大的帽子若是扣到头上,任谁也担待不起,遂只犹豫了片刻,众人便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杯喝了下去。 酒毕,赏花大会开始,坐席间的客人便可在花园中随意漫步,品茶赏花。李锦然坐在主席位上看着花园中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男人间攀交求富,夫人间攀比吃穿用度,小姐们则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衣着鲜丽地在花园一角独处,或吟诗诵词,或填词作对,实则是想吸引二位殿下的目光。她顿觉无趣,站了起来欲要绕开这些人到别处走走。 “承欢,姐姐要去梅林,你可愿跟我一起去?”李锦然问坐在身侧的李承欢,良久没有听见她的回答,转过头去看才发现她的目光一直在赵灏的身上徘徊。她轻声一叹,怎么会不明白承欢有意要跟自己和好,便是为了能够与她坐在一起,只为了能从这个位子去看赵灏的神态。 “二殿下英姿飒爽,喜欢她的女人有很多呢。”李锦然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啊,那边的小姐都在看他呢。”李承欢指了指不远处在赏牡丹的小姐们,垂头丧气地说道。 “他有这么好吗?”李锦然微微地摇了摇头,“承欢,你心性单纯,不适合跟二殿下在一起。” “大姐,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李承欢低着头轻轻地抿了一口酒,沮丧地说道。 承欢的固执让李锦然哑口无言,该说的她都说了,她执迷不悟自己也无可奈何。李锦然叹了一声,从主位起身,与兰芝一道去往梅林。因是花期早已开过,梅林宁谧安静,无一人前来。李锦然站在梅树下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兰芝担心她因为早上紫鹃一事而忧伤,挖空心思地跟她讲许多有趣的事。 “姐姐……” 兰芝正说着话忽然被来人打断,听见来人的声音她的心沉了几分,只要周荷出现的地方,就没有过好事的。 李锦然淡淡地看了一眼周荷:“什么事?” 周荷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丫鬟,只见那丫鬟从食盒里拿出一壶酒,将酒杯斟满后递给周荷。周荷端起酒杯看向李锦然,满是真诚地说道:“大姐,小荷之前不懂事,定是做了许多让大姐伤心的事。这两日小荷闭门思过,才发现自己罪大恶极……小荷不求能得到姐姐的原谅,只求姐姐能喝下这杯酒,算了了小荷的心愿。从今以后小荷当痛改前非,再不做任何伤害姐姐的事。” 李锦然略微地沉思了片刻,正要接过周荷手中的酒杯,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抬起眼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哈哈哈,我说是哪里来的酒香,二哥,原来是在这里。”赵翰笑着走进梅林,见丫鬟手中持的酒壶道。 “隔着这么远都闻得到酒香,果然是好酒。”赵灏看向周荷,笑道,“我们能否向周小姐讨杯酒喝?” 周荷故作镇定地看向赵灏与赵翰二人,背上冷汗涔涔。她方才见他二人在客席上谈笑风生相聊甚欢,才脱身来到梅林找李锦然。可谁知酒还未让她喝下,他二人却来了。 赵灏见周荷犹豫不决,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冷声说道:“怎么,这酒李锦然能喝我们就喝不得,莫不是我们二人连喝杯李府酒的资格都没有?” “哈哈,不就是讨杯酒喝吗,何必为难一个女人。”李锦然落落大方走到二人面前,将手中的酒杯递给赵翰道,“前些日子我有伤在身,幸得你细心照料,锦然借花献佛敬四殿下一杯,还望不要嫌弃。” 赵翰端起酒杯正要饮下,赵灏将其拦下,十分不悦地看向李锦然道:“若不是我将你从隐世高人的住处救了回来,你早就一命呜呼了。怎的敬他却不敬我?” 李锦然微微一笑:“这有何难,再命人取酒就是了。”她转过身看向周荷身后的丫鬟,吩咐道:“再给二殿下倒一杯。” 那丫鬟从食盒里拿出另一个酒杯,斟了满杯后递给李锦然。李锦然接过酒杯笑道:“这杯锦然敬你。” 赵灏脸色稍稍好看了些,欲要饮下,却见周荷面色苍白额头上布满细汗,眼神徘徊在自己手中的酒杯上。他眸色暗了几分,赵翰似是未曾发现周荷的异样,杯中的酒已喝了些许。赵灏突然出手将赵翰的酒杯打翻在地。赵翰微微一愣,垂眸去看地上的酒杯,满是不解地看向赵灏。 “二哥,不过是一杯酒,你怎的……” 赵翰忽然捂住腹部连连后退,李锦然见之大惊,急忙扶住赵翰惊慌失措地说道:“四殿下,你怎么了?” 赵灏拔出剑直指周荷咽喉厉声问道:“酒里下了什么东西,说?” 周荷被赵灏这声质问吓得站不稳脚步,双腿发软地跪在了地上。旁边的丫鬟早已被这场面震惊,手中的食盒掉在地上,也跟着跪在地上哭道:“奴婢不知周姑娘胆大包天,竟敢毒害二位殿下。” 赵灏抓住周荷的衣襟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沉声说道:“此时不说,若是四弟错过救治,毒杀皇子罪名一旦成立,你这是要诛九族的!” 周荷方寸大乱,从来没有想过要毒杀皇子,也没有那个胆子。她原本是想杀了李锦然,让赵翰一心一意喜欢她的。是李锦然,她回头去看李锦然,正迎上李锦然对她别有意味地笑。她的脑袋只觉轰的一声炸开了。原来她一直就在她的圈套里,可笑的是她自始至终没有发现,竟以为赵翰真对她心生眷恋。他们在接近自己时,就安排了这一出戏,苦肉计……她应该能想到的,若不是赵翰演戏太逼真,让她急于求成,也不至于功亏一篑再无法翻身。如今大势已去,她面如土色,只傻傻地看向满眼戾气的赵灏。 “断肠草。”周荷缓缓地吐出这三个字,却如同费尽了全身的力气。 赵灏以手做刀向周荷的后颈劈过去,周荷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赵灏看向跪在地上哭泣不已的丫鬟,冷声问道:“若是赏花大会大小姐不在,有人问起你知道该怎样说?” 那丫鬟被周荷牵连,生怕殃及池鱼连连答道:“大小姐身体不适先行回去休息,二位殿下只觉赏花大会无趣,也已离去。” 赵灏对她这个回答倒是颇为满意,嗯了一声,便走到李锦然身边将赵翰背了起来,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兰芝道:“你且先留在梅苑,若是有人去梅苑打探小姐的情况,也好有所应对!” 赵灏沉着冷静地安排令兰芝佩服,见李锦然也有此意,便点了点头向梅苑走去。 赵灏看了眼晕倒在地的周荷,高声叫道:“来人!” 刘守忠与刘守真一直在离赵灏几仗之外的不远处,遂听见赵灏的声音后疾步走进了梅林,见赵灏背着昏迷不醒的赵翰,地上还躺着一个未见过的女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赵灏冷声地说道:“此女人欲杀害我与四弟,带回去严加审问。” 刘守忠面色大惊,未料到看似柔柔弱弱的女人竟敢如此胆大包天,看了眼刘守真。二人将周荷从地上拉起来,拖拽着朝梅林外走去。 出了梅林左拐有一条羊肠小道,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赵灏一行人朝李府外走去,大门的守卫见赵翰虚弱地趴在赵灏的背上,昏厥的周荷被赵灏的侍卫强行拖拽着向前行进,就连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李锦然此刻都如受了惊吓的样子,脸色皆大变。正欲开口询问,便见赵灏一道冰冷的目光看过来,几个守卫都低下了头。 “周荷胆大包天,欲在赏花大会毒杀我与四弟,若不是李锦然急中生智拆穿了她的计谋,你们一个个的都要拿命为我们陪葬。”赵灏眼里严厉狠决的光芒让几个侍卫浑身一震,当下不敢再说话。赵灏冷冷一笑,走出了李府。 赵灏忽然想到什么,沉声说道:“今日之事,若有其他人知道,你们都保不住自己的项上人头!” 守卫吓得半个字都不敢提,赵灏见之心里微微舒了口气。 赵灏的马车本就停在李府的门口,车夫见赵灏背着四殿下,急忙将马车靠了过来。车夫将赵翰连扶带搀地放进了马车,待赵灏与李锦然二人上了马车后,向赵灏府上驶去。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百合香,李锦然微微地皱了皱眉。赵灏眯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跟着四弟半月不到,就这般讨厌与我在一起了。” 面对赵灏的冷嘲热讽,李锦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地问:“怕是苏悦不止一次坐过这马车吧。” 赵灏冷哼了一声:“是又如何?” 李锦然笑了笑:“对不起,我不喜欢闻百合香,何况是这么重的。” 赵灏面色沉了几分,却也没有再说话,只将靠近他的窗子打开。李锦然看向已无意识的赵翰,颇有些担心地说道:“他会出事吗?” 赵灏若有所思地看着赵翰,半晌道:“四弟若是被周荷毒杀,周荷满门抄斩,你既解了心中之仇,我又少了争夺太子之位的人,岂不快哉?”说罢此话,他欲打开马车的车门,手却被李锦然拉住。见李锦然眸光闪烁着有些他看不懂的情绪,疑惑地看着她。 “他可是你的四弟,你从小就教他练剑识字。他仗着有你这个好二哥为他撑腰天不怕地不怕,有一次他打碎了皇上极为喜爱的琉璃盏,被关禁闭三天不得出门。你偷偷地带着蝈蝈跑去看他,你都忘了吗?”李锦然抓住赵灏的衣袖悲痛地说道,“就算你忘了,他却依旧铭记在心。”李锦然看着赵灏眼里的杀气,想到她重回李府时赵翰陪在她身边讲起的幼年时光。她记得赵翰回忆当年往事时的满足神情,那些都不是假的,此刻赵灏却动了杀念。她知道若是他想让赵翰死不必再做多余的手脚,只需让车夫将马车停下来,不需多时赵翰便会毒发身亡。可她忽然不想赵翰就这样死去,或许是他在她受伤时细致入微的照顾,或许是他身在局中仍对自己万分宠爱疼惜…… 提及幼年时光,赵灏的脸上有几分动容,却以肯定的口吻道:“可他想要做太子,要与我争天下,我怎还能留得住他!” “他只是想要活下去,为了守住自己在乎的东西,我看得出他在这场争夺中心里的苦。你且信我一次。”李锦然伸出手抚上赵灏紧皱在一起的眉,温柔地说道,“你总觉得我离你很遥远却不知其中原因,如今我说与你听。你为了天下甘愿放弃一切,我怕你有天为了江山也会放弃我。” 赵灏回握住她的手,眸中的杀气渐渐退去:“我不会……” “别说你不会,别承诺得太快。”李锦然看向赵灏的眼睛满是真诚地说道,“之前你对赵澈痛下杀手是因为你与他感情本就不深,可如今你连与你关系要好的赵翰都下得去手,遑论是我。你埋怨我对你不够信任,可你做的每件事都让我无法去相信你。你放过赵翰,重新开始,我试着慢慢地去相信你好不好?” 赵灏看了眼面色苍白无比的赵翰,又见李锦然此刻敞开心扉与他说着从不曾表明的心事,心中犹豫再三,终于下了决定。他打开车门高声说道:“给我再快一些,四弟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车夫听罢此话,立刻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朝马背上打了下去,黑马长空一鸣发疯般地朝前方跑去。 马车疾驰在大道上,李锦然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心中巨石落下。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赵灏将赵翰从马车上背下来,吩咐车夫去叫大夫。李锦然紧紧跟在赵灏的身后,心中复杂万分。 赵翰明知酒中有毒却还是喝了下去,是因为担心赵灏会先行饮下吗?她心中忽然一痛,枉她与赵灏二人合谋欺骗他的感情,却没有料到他虽与赵灏一同争夺太子之位,却在危难关头为了保全赵灏的命甘愿以身试毒,只为了让赵灏发现其中有诈。他怎会这样单纯,赵灏心思缜密,又怎会发现不了周荷的伎俩。 在赵灏将赵翰放在床榻不久之后,大夫便背着医药箱匆匆地赶了过来,听闻赵翰饮下的是断肠草,伸手探了探赵翰的呼吸,当下大惊,急忙掀开赵翰的眼皮看了看,见瞳孔光芒未散才稍稍定心,将医药箱里的马蹄草捣碎之后伴着茶油令其吞服。大夫隔一段时间便探一次赵翰的脉象,待脉象稳定后才退了下去。李锦然与赵灏见赵翰仍是昏迷不醒,各怀心思地坐在屋里未曾离去。 入夜后赵翰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了看屋里的摆设,苦笑了几下。 “身体可好些了?”李锦然见赵翰苏醒,急忙走到床榻边关切地问道。 “我竟然还活着,呵!他没让我就这样死掉。”赵翰看了眼李锦然,看似不痛不痒地说道。 “他是你的二哥,怎能真狠得下去心。”李锦然宽慰道。 赵翰闭着眼睛哈哈大笑,又捂住心口接连咳嗽了几声:“我输了,枉我做了这么多,竟然还没开始就输了。” 李锦然撇过头不忍去看,赵灏本就坐在屏风之外。赵翰所言之词他听得一清二楚,眸色暗了几分,抬脚出门去。 李锦然轻声问道:“只要能守住自己珍惜的人,太子之位要不要,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赵翰凄凉地说道:“你怎么会懂,你不会懂!”赵翰低低地重复着这两句话,两眼无神地看向李锦然,“若是他得了天下,母妃会死,我会以莫须有的罪名流放,这就是我的结局。” “我保你与你的母妃二人性命无忧,你且安心休息吧。”李锦然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只觉疼得无法呼吸,说了此话便离开屋里。 “关凭你怎么能够,他怎么会因为一个女人而留下我这个隐患……” 关上门的刹那,赵翰苍凉的声音传入了李锦然的耳畔。她轻叹了一声,无论赵灏会不会放过他,都要为此搏上一搏。 门外站着三个丫鬟,见李锦然出了门便走上前行礼。李锦然未从方才的情绪中缓过神,并未理会这些丫鬟。丫鬟们以为自己惹怒了李锦然,顿时吓得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李锦然才反应过来,将丫鬟们扶了起来,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方才是我失礼了。” 这些丫鬟平日面对赵灏一张冰冷的脸早就习惯了,李锦然带着歉意的温柔样子让丫鬟们顿时心生好感。 其中一个丫鬟开口道:“李小姐真是个不一样的主子呢。” 李锦然微微笑了笑,正欲离开此处。另一个丫鬟开口道:“李小姐,你可是要去找二殿下吗?” 李锦然点了点头。 那丫鬟机敏地说道:“二殿下方才从这里离开,朝着东面走了,定是去了书香阁。” 李锦然再次道了谢,向书香阁走去。 赵灏坐在案几前正看着从水云阁拿回来的账本,听见敲门声,便起身开了门。见来人是李锦然,侧身让她进来后,又捧起账本细细地看。 李锦然将门关上后笑道:“二殿下对这账本可真是爱不释手,想必此账本帮了你很大的忙吧?” 赵灏对她丝毫不做隐瞒,点了点头。自从手上有此账本,他便抓住了名单上的人的弱点,能威逼利诱的都已成为他的人,而不能收买的也自然被他这边的人以莫须有的罪名流放边境,或关押大牢。他一面不断扶持自己的人,一面与赵漳的人周旋。到了今天这个局面,他已能够与赵漳相抗衡了。 李锦然笑了笑,说道:“既是如此,大哥何时能够回来?” 赵灏将账本放在案几上,将目前的形势一一说给她听:“张蔚然带兵与赵漳留在安吉周旋,暗地招兵买马,如今安吉已有一半人是我们的了。”赵灏两眼大放光芒,似有天下皆在他手的信心。 李锦然看向赵灏,十分认真地说道:“若我能有计策让安吉城不费一兵一卒便成了你的领土,让皇上废除太子之位,你能答应我两件事吗?” 赵灏知李锦然聪明过人,与她相处已久,明白她并非信口雌黄之人。她所提之事太过诱人,让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 李锦然道:“第一,让我大哥回来;第二,有朝一日你得了天下,留赵翰与的他母妃一条生路。” 第一条对赵灏来说并非难事,可第二条却让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得了赵灏的应允,李锦然才又开口道:“太子赵漳心狠手辣,为防止各皇子争夺他的太子之位,欲将众皇子都杀害。先是谋杀赵澈未遂,又指使周荷毒杀你与赵翰二人。” 李锦然话才落音,赵灏便了然于心,不可思议地看向李锦然道:“这一切从开始,都是你计划好的?” 李锦然弯眉笑道:“这一计既能让我解了心头之恨,又能让太子落马,一举双赢。” 赵灏一拍桌子笑道:“有此妙计,你大哥不出五日便能回来。至于赵漳……” 李锦然眸光闪过一抹厉色,说道:“以绝后患,他必死无疑。” 赵灏眯着眼看向李锦然道:“同样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为何你为赵翰求情,却要置赵漳于死地?” 若不是赵漳接连攻打西凉,西凉王与世子便不会死,拓跋照仍旧可以做着他想做的事。李铮更不会在战场上射他数箭至今仍昏迷不醒,她与拓跋照便也不会成为相知相识的陌生人。她看着赵灏打探的目光,并未将心中的想法说给他听,转而开口道:“如今只需将周荷关进牢房,至于犯下何罪,你只需对知府吕生一人道明即可。让吕生将为周荷求情的人一一记下,一旦发现与周良有关的人,立刻向你禀报。而我需要你的亲笔书信,保我在牢房自由出入。” “周荷已入了牢,你还去做什么?”赵灏虽问着话,却提笔写了信,盖上自己的印后交给李锦然。 “我与她总有些恩怨未了,新仇旧账,是时候一笔清算了。”李锦然接过书信塞进衣袖中道。 赵灏不知她与周荷有着怎样的仇恨,设计让周荷背上这样的滔天大罪,却知李锦然是个不主动惹事的人,见她不愿与自己多说,便不再多问。 这一夜李锦然是在赵灏的府上度过的。天一大亮,李锦然便搀着赵翰从府里离开。赵翰知道李锦然此番举动的目的,心中一暖道:“你我之间不过相互利用,我本想借你报复二哥……” 李锦然慢慢地扶着他往前走,不时替他擦拭额上沁出的细汗,轻声说道:“那段时间,你曾用心照顾过我。不论感情真与假,你做的事确实让我感受到了温暖。” 赵翰脚步一顿,看向李锦然道:“你真傻,竟然为了这个替我向二哥求情。” 李锦然面色不改,只笑道:“我以为你会懂的。” 赵翰母妃惠妃在深宫后院并不得宠,皇上嫔妃众多,个个藏着心思待人。惠妃心思单纯,入宫后渐渐有了心疾,整日郁郁寡欢。皇上怎会喜欢一个连笑都吝啬的女人,皇上对惠妃的冷淡使得惠妃的宫殿变成了冷宫一样。这些事赵翰虽未对她提及,可也不是什么秘密。 李锦然扶着赵翰继续往前走,出府后叫来了马车,让人将他送回去。就在车夫扬起马鞭赶车时,赵翰忽然掀开帘子看向李锦然,眼里满满的都是真诚:“让锦绣跟着我可好?” 李锦然微微有些失神,却很快明白他此话何意,轻轻地点了点头。 赵翰苍白的脸上也露出几丝笑容,合上了帘子。马车向远处飞奔而去,李锦然站在原地目送赵翰,直到马车拐进胡同再也看不见。 第三十章 大打出手 李锦然再回到梅苑时,门口的守卫见她都行了大礼。李锦然急忙将他们都扶了起来,守卫们都愧疚不已,想到从前对李锦然的冷漠无礼又再拜了几拜。若是没有李锦然发现周荷的歹毒心思,他们守卫如今无论如何也活不成了。 李锦然知他们心中所想,对他们更是温和有礼。如今在李府她要奠定自己的地位,笼络人心是不可缺少的。见守卫对她恭敬谦卑,心里笑了笑,便踏进了李府的大门。 兰芝正在梅苑里徘徊,见李锦然走了进来抑制不住地开心,连忙将李锦然拉回了屋里,指着案几上各式各样的珍贵补品,兴高采烈地报着是哪家的名门闺秀送来的。李锦然只抿着嘴笑了笑。赏花大会时她借着赵灏与赵翰的肩膀爬了上去,前来赏花的人哪里是为了看自己才送的这些东西,不过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罢了。她不忍坏了兰芝的心情,于是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整理补品。 “阿信的伤势如何了?”李锦然只随口一问,却见兰芝整理补品的手顿了顿,很快又装作无事地忙碌起来。 李锦然将她手上的东西放在案几上,拉着她在一旁坐下,柔声说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阿信的伤已无大碍,也到他离开之日,是时候让兰芝走了。 “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兰芝想也不想地答道。 “可有这样跟主子说话的丫鬟?”她的意思兰芝明明知道却故作不懂,佯装生气道。 兰芝丝毫不怕,倔强地看着她道:“那好,兰巧死时你答应过要替我报仇的,可我还没亲眼看到周荷死去呢。” “改日你与我一起去牢房,待恩怨一了便离开吧!”就算兰芝不说李锦然也正有此意。她说完此话故作不见兰芝脸上的哀伤,起身向沈信的屋里走去。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若是离散能让她身边的人过好,那么就算再不舍离别,她也要亲自斩断这念想。 李锦然来到沈信的门前时,见沈信正从外面进来。她微微地点了点头,陌生又客气。沈信正想说什么,李锦然却挥手打断了他:“让堂堂西凉副帅纳兰信做我的仆人本就大材小用,如今你去了哪里,我更是没有资格过问。” 沈信明白她知道主子的身份后,必然能够猜到自己的身份。只是此刻她对自己的冷嘲热讽让他心里不太好受,却也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她是怕与自己再如从前那般,会舍不得让自己走。她勇敢坚强,坚忍执著。倘若她不是大庆人,又或者不是她父亲要杀害他家主子,他与她必不会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他看着李锦然,卸下往日仆从的样子,再不与她多言一句欲走进屋里。 李锦然伸手拦住了他,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道:“你将这个还给他,必能断得了他的念想。” 纳兰信低头去看,见是主子的玉扳指。他面无表情地接过,向屋里走去。 李锦然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心,痴痴地说道:“这样是不是就能救他了,是不是他就不会死了呢。” 纳兰信迈出的脚步一顿,转过身看向李锦然,认真地问道:“李锦然,我且问你,若是主子并非西凉的皇子,又与你先表明心迹,你可愿与他双宿双飞。” “若我是寻常百姓家的女人,豆蔻年华遇到那样美好的他,又怎会不心动?可我自小看透人情冷暖,他待我越好,我越明白自己配不上他。”李锦然侧过头去看花圃里的花,竟长的那样好了。当初拓跋照离开时,她与兰芝还未相知。如今她与兰芝情同姐妹越来越亲近,可他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李锦然突然想起什么,又将衣袖中一封信递给纳兰信,便转过身朝自己的屋里走去。纳兰信将信打开,见上面娟秀的字迹写道:还君明珠。李锦然不识这玉扳指为何物,可他明白,这是主子要登上西凉王位的信物。主子将扳指交给她,便是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将她带回西凉。主子一生长情,却生逢乱世。他将书信仔细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怀中。 两日后,李锦然亲自到了账房,查看李府每一笔支出的流水账目。钱管家也是看人说话的主,听说李锦然在赏花大会时的事,对她极为恭敬,主动将近年来的账目向李锦然禀明。账本过目完毕后,李锦然又细细问了每月丫鬟仆人们的月俸。当钱管家回答了之后,李锦然微微皱了皱眉,将月俸提高了一倍。 月俸提高不过一日便在李府传开,府上丫鬟仆人无不对李锦然感恩戴德。凡李锦然所到之处,丫鬟仆人必是拜了又拜。李锦然笑看着一切,知道差不多是时候去见见二夫人了。 想到兰芝说要亲眼看见周荷死,才能安心离开。她特意让兰芝随自己一同前去长阳城的府衙,纳兰信则去将母亲从卫相的住处接回来。出了李府的大门,李锦然和兰芝与纳兰信分道离开。兰芝看着纳兰信渐渐离开的背影,眼睛有些微红,却在面对李锦然时又故作欢快无比。李锦然装作没有看到她眼底的哀伤,与她一道向府衙走去。 长阳城府衙离李府并不远,李锦然与兰芝二人步行了约半个时辰便到了。府衙门口并未有衙役看守,李锦然直接向里面走去。师爷正坐在高堂之上闭眼假寐,听见脚步声坐了起来,正要询问来者何人。李锦然便走上前将赵澈留给她的玉佩在师爷眼前晃了晃。师爷眯着眼看了看玉佩,待看清玉佩后立刻堆着笑容从位子上跑了下来。李锦然道明来意后,师爷将李锦然迎到花厅便退了下去。 花厅里知府吕生正在听人唱曲,见师爷迎来个女人,虽未曾谋面,但见其举手投足间皆流露出大户人家之姿,故而不敢怠慢,挥手将唱戏的人打发下去,起身将李锦然迎到桌边。又命丫鬟沏了上等好茶,正欲再让丫鬟备些水果时便被李锦然拦住。李锦然只将衣袖中的信呈给吕生。吕生接过信,见写信之人乃是二殿下赵灏,当下变得恭敬起来,暗道此女看似盈盈弱弱,却是个智勇双全的奇女。她一人救下两位殿下的性命,日后必得皇上亲赏。他看着恬静温柔的李锦然,不由想到前些日子李府二夫人周氏来府衙自首的情形,试探地问道:“依我之见,周氏理当问斩,按大庆律法,杀人偿命……” “大人,二娘对我有养育之恩,必不会对我下杀手,这其中另有隐情,还望大人明察。”李锦然说罢此话欲向吕生跪下去。吕生急忙起身将李锦然扶住,叹道:“知人知面难知心,你可知替她求情,她不仅不会领你的情,再回李府便是放虎归山。” 李锦然低着头温温柔柔地笑着,轻声说道:“锦然不悔。” 周氏来自首后,他并未急急定罪,一是因为她的兄长位高权重不敢得罪;另一方面赵灏曾派人给他带了口信,要等到一个名为李锦然的女人亲自来府衙再作定夺。他以为李锦然来了会立刻让自己定周氏的罪,可看见李锦然此刻说着周氏被冤枉的话时,不由心中舒了一口气。倘若李锦然不追究,那他大可以将人放出。只是周氏来府衙时有青莲作为证人,又有信物做证词,如今又说周氏无罪倒真有些难办了。 李锦然捧起案几上的茶,轻轻地抿了一口道:“人证也有看错的时候,字迹也是可以模仿的。”她从怀里又拿出一封信,递给吕生道,“您看,这字与二殿下的字迹可是如出一辙?” 吕生接过信啧啧称奇,又拿出二殿下的信细细比照了良久,疑惑地说道:“此信难道不是出自二殿下之手吗?” 李锦然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信乃是我照着二殿下的笔记临摹而来。倘若大人不信,锦然还可当着您的面再写一遍。” 吕生天性胆小怕事,一方面担忧将周氏放出大牢有朝一日会被人诟病,另一方面又担心周氏出不去大牢,周良又会怪罪到他的头上。是以李锦然提出要现场验证笔迹时,他连忙答应了下来。倘若字迹都可以模仿,那物证倒也算不得什么。 吕生将李锦然与兰芝二人带往墨斋后取出文房四宝,为防止自己看的不够细致,特意将师爷也叫进来一起对比。李锦然拿起毛笔将之前临摹赵灏的字又重新写了一遍,交给了师爷。 师爷拿过信,又与二殿下的字迹比对了一番,不禁多看了李锦然几眼,才对吕生说道:“大人,此信当真与二殿下手记如出一辙,倘若不是亲眼见李小姐所写,在下实难相信。” 吕生挥了挥手,示意师爷退下,待屋中只剩下三人时,才又道:“字迹既不是二夫人所写,那又如何证明出自周荷之手呢?” 李锦然笑了笑,开口道:“大人,若是我杀了人,定然不会告诉别人。同样的,若是我伪造字迹指使杀人,就算有人揭发,我也不会承认。这道理我都懂,何况那已背上谋杀皇子罪名的周荷呢?” 对呀,这周荷连皇子都敢蓄意谋杀,遑论李锦然呢。他真是老糊涂了,这周荷背后又无靠山,不似周氏这般棘手,判重判轻都不好定夺。倘若真是周荷杀了人,事情就好办多了。吕生心里暗暗地算了一笔账,又看向李锦然道:“她不认罪,又怎能定案?”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周荷既然杀了人,定是逃脱不了的。还请大人让我与二娘见上一面,我需要问清楚当日发生的每一件事,这样才能找出破绽。”李锦然微微地对吕生行了行礼,态度极为谦卑。 李锦然手中分明拿着二殿下的信,就是不与他这般客气,他也不能阻拦她去牢房。他急忙站了起来道:“李小姐太客气了,我这就陪你一起去牢房。” 李锦然微微笑道:“有劳大人了。” 吕生又看了看李锦然身后的兰芝,问道:“她也要一同前去吗?” “我与这丫鬟情同姐妹,时刻形影不离。倘若她前往多有打扰,那……”李锦然看了眼兰芝,似是一刻也不愿与兰芝分开。 吕生混迹官场多年,早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李锦然本就与二殿下关系极好,如今又与四殿下赵翰多有往来,日后必定了不得!他笑道:“这倒是没有,只怕牢房湿气重,委屈了二位姑娘。” 她在还没来府衙时就打听过吕生这个人,此人贪生怕死做事小心谨慎,谁也不敢得罪,他巴不得能将周氏这个烫手山芋抛出去,对她这般客气也不过是看在两位殿下的面子上。她心里冷笑一声,不愿与他再多言语,礼貌客气地说道:“还请大人前面带路。” 吕生在前面走着,兰芝在李锦然身后慢慢地跟着,来回地搓着手。李锦然慢了脚步让她跟上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小声地说道:“莫要怕,如今二娘见我们去,要把我们当菩萨供着。” 二夫人在她们面前哪一回不是趾高气扬的,能将她们当菩萨供养那才真的好笑呢。兰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李锦然也扬了扬唇角。 墨斋一直向前走,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榕树,便可隐约可见高墙围绕的牢房。牢房门口有守卫值守。吕生将二人引到了牢房的大门口,又交代狱卒好生照看着,寻了个理由离开了。 兰芝暗暗不满,小声抱怨着吕生目中无人。李锦然却别有意味地笑了笑。这吕大人实在聪明得很,一来她有赵灏书信为证,出入牢房本就畅通无阻。倘若此时他再跟了进来,明显是对赵灏不够信任。赵灏多疑善变,若是知道此事必是再容不下他。二来他对周氏之事极为头疼,此时若跟着自己进去,怕自己有意袒护周氏而作伪证,让他骑虎难下,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任由自己放开手去做了。他只需离开便能讨好赵灏与周良二人,一举两得焉能不乐。 在两名狱卒的引领下,李锦然与兰芝走进了牢房。外面艳阳高照,而牢狱内却点着火把照明。狱卒在前方领路,引得囚犯双手扒着牢房的木门瞪大眼睛地往外看着。见来人穿着体面面颊洁净,心里很是不平,狠狠地往外吐了口唾沫。 狱卒监管这些囚犯已有些时日,对囚犯的神态十分熟悉。眼看着唾沫就要吐到李锦然的身上,高个子的狱卒眼疾手快挡在李锦然的面前。李锦然顺着唾沫的方向看过去,见那囚犯似是因吐到狱卒身上极为害怕,冷冷笑了笑,继续朝前走去。另一名狱卒急忙跟了上去。不多久关押那囚犯的牢房里便传来一阵惨绝人寰的叫喊声。兰芝紧紧攥住李锦然的胳膊。李锦然回握住她的手,不动声色地朝狱卒问道:“他犯的是什么罪?” 留下的那狱卒恭敬答道:“抢劫。” 李锦然笑道:“可是仍未招供?” 狱卒摇了摇头。 “即使如此,怎还又受皮肉之苦?”若她所听得不错,方才那叫喊声撕心裂肺,定不是一般的刑罚。李锦然正问着话又听见嘶嘶声,比方才还要痛苦百倍的哭喊声传了过来,紧接着她闻到了一阵皮肉被烧焦的味道。是烙刑!她微微地皱了皱眉。 狱卒在前面走着,并未看见李锦然的表情,只开口道:“这些囚犯在牢狱里欺软怕硬,但凡新来的囚犯没几个不被欺负的。小姐今日来得急,怪我们没有将这些人收拾妥当,险些让你受了罪,这点皮肉之苦就当给他们个教训了。” 兰芝早已吓得不敢言语,抓着李锦然胳膊的手颤颤抖抖,她也闻到了那股味道。狱卒又说了那样的话,令她再也不敢向前走一步。 李锦然将兰芝拥在怀中。这丫头平日勇敢得很,却见不得这般血腥残忍的场面。她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地说道:“不要怕,这牢房里关押进来的都是犯了大错的人。” 那狱卒倒是个会看人眼色的,见兰芝面色苍白,开口说道:“方才吕大人未来之前我们正在吃烤鸭,如今吃了一半肚子还饿着。你们看能不能快些走,前面就是周氏的牢房了!” 兰芝听见狱卒这番话后,心情稍定暗道原来不是烙刑,面色渐渐有所好转,却仍不肯松开李锦然的手。李锦然由着她牵着自己向前走。走过第五个牢房后那狱卒停了脚步,敲了敲面前牢房的门开口道:“周夫人,有人来看你了。” 随着狱卒的话落,李锦然已带着兰芝走到了牢房的门口。周氏仍旧穿着从李府离开的那一身衣裳,洁白的长锦衣上蒙了一层灰,金丝线绣着的点点梅花更凸显了衣衫的脏乱。李锦然暗暗发笑,这牢狱的滋味怕是不好受吧。 周氏听见狱卒说有人来看她,急忙从破旧的床上坐起来朝牢门处奔了过来,到了跟前才看清来人是李锦然,眼里希冀的光芒顷刻间暗了下去。尤其是在李锦然对着她微微笑时,她心里恨不得扒她的皮。可如今她身在牢房,就算喊破天也不能将李锦然怎么样。她只淡淡地看了李锦然一眼,忧伤地转过身向床边走去。 那狱卒似是担心李锦然会因为周氏的冷漠而难过,宽慰道:“周夫人来了此处,对谁都是不言不语,小姐不要多想。” 李锦然只轻轻地叹了一声,从衣袖中拿出一两银子塞到那狱卒的手中,对狱卒说道:“有劳小哥带路了,我想跟二娘单独说说话,不知可否通融一下。” 狱卒接过银子,对李锦然所提的要求自是百般答应,拿出钥匙开了牢门后,又以巡查牢房为由为二人留下。 李锦然见狱卒已走得足够远时,不再露出笑颜。她踏进牢房的门,看了看周氏睡过的床,故作贴心地问道:“二娘在这睡得可习惯?”不待周氏回她,又自顾自地说道,“在府上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又有人贴身伺候,在这儿真是受苦了呢。你说是不是?” 周氏面色气得铁青,冷声地说道:“你现在莫要得意,以为把我关在这里就你赢了?我在这已待了数天,可没有人真敢把我怎么样。你能将我弄进来,我大哥就能让李锦绣有同样的待遇,看看最后受折磨的到底是谁?” 看着周氏此刻依旧逞强的嘴脸,李锦然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她将周氏从上到下看了个遍,啧啧地说道:“周氏,牢房里的消息不够准确呢。难道你不知道锦绣已被四殿下亲自接到他的府邸了吗?” 当初,赵翰离开赵灏的府邸时说让锦绣跟着他,她回李府就提笔写了一封信,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详细地写了出来。她不再对锦绣有半点隐瞒,希望锦绣在这个关键时刻能寻一处安全的地方,自己好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对付周氏上。她将此信交给赵翰后,赵翰很快就去了周府,将她的信转交给锦绣。好在锦绣没有叫她失望,装作与赵翰情投意合。赵翰当着周良的面,亲自将她接离周府。周良虽气愤不已,却也只能暗自吞下。 想到此,李锦然笑意更浓,有意地说道:“如今没了锦绣威胁我,你还能怎么办呢?” 周氏哪里是肯服输的人,看着李锦然笑得灿烂的脸,咬牙说道:“我大哥不会让我在这里待一辈子的。一旦我出去,你要小心你的母亲妹妹,可别一个不小心哪天没了性命,再到我这里来哭着求饶。” 李锦然眼里冷光一闪,走上前抬手狠狠地给了周氏一巴掌。这出其不意的挨打让周氏险些摔倒在地,她瞪大眼睛狠狠地看着李锦然,正欲开口训斥。李锦然眯着眼用尽全力又打了一巴掌,周氏的脸腾的一下变得又红又肿。 周氏很快回过神,抓住李锦然的衣襟就要打还回去。兰芝眼看着小姐要吃亏,绕到周氏的身后以手做刀往周氏的背部劈过去。周氏惨叫一声,眼神犀利地看向兰芝,道:“你这个贱人,李锦然无权无势你偏生要帮她。待我出去,先死的必是你!” 兰芝恨极了周荷的蛇虫心肠,明白若是没有周氏的纵容,周荷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肆意妄为。她将兰巧的死也算在周氏的身上,如今听她说要自己死,心中更是气愤不已。她一直做苦力,力气比周氏大许多。她眸光狠绝地看向周氏,使劲一推让周氏连连后退数步。周氏一个踉跄没有站稳,向后倒了过去,只听扑通一声,头重重地磕在坚硬无比的地面上。周氏张了张口,却连叫也叫不出来。 兰芝已气红了眼,只想将这些日子来自己与李锦然受到的屈辱一并都讨回来,大步走上前将周氏从地上提起来,却被李锦然喝住。她气喘吁吁地停了手,冷哼两声便将头撇过一边,不再看周氏。 李锦然走到周氏身旁,似笑非笑地说道:“二娘,我这丫鬟不懂事,方才冒犯了你。锦然替她向您赔罪,还望二娘海涵。” 周氏目龇欲裂,生生地挨了这样的打,简直是奇耻大辱,却不敢再开口说话,生怕说了难听的惹得她们心中不悦再招一顿打,故而只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良久没有言语。 李锦然似是对兰芝方才做的事极为不满,转而看向兰芝,怒斥道:“好大胆的丫鬟,我方才打二娘是气不过她明知被人故意设计陷害入狱,却偏偏不告诉我,让她白白坐了这么多天的牢。你打她又是为何?” 兰芝与李锦然唱双簧已不是一两日,看也不看李锦然,沉着声说道:“你并没有跟我说她是被陷害的,按大庆律法,蓄意杀人乃是死罪。她方才又说让大夫人与三小姐死,我一时气不过……” 至于兰芝后面说了什么,周氏一点也没有心思去听。她在心里将李锦然方才所言琢磨了一遍,揣摩李锦然有意要放自己出去。明明是她大费周折地利用赵翰将自己关进了大牢,此刻又为什么将她放出去?她心中千般不解却没有抬头去看李锦然,怕泄露了自己的心思。只听李锦然在她耳边道:“二娘啊二娘,您叫锦然该如何说。平日您与小荷走得近,以为自己心地善良便所有的人也都存着善念。是您直至今日,怕也不会料到是小荷模仿您的字迹,然后亲自交到青莲的手上,谎称是您吩咐的。那青莲心思简单未曾想到其中缘由,以为是您欲要杀我,才向府衙作了假证……” “不是小荷,怎么会是小荷!”周氏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李锦然的话。她明白了,李锦然是想让周荷换自己出去。她冷哼了一声,周荷的背后可没有周良那样雄厚的靠山,倘若进了牢狱指不定还要吃什么样的苦头。张妈妈就是个例子,她以为只要张妈妈进了牢房,李锦然便会放过她。熟料几日后她派人去打听,张妈妈已服毒自杀。她心里明白得很,张妈妈是被人喂的毒,想不到李锦然的动作竟然这样快。她已失去了张妈妈这个能听话做事的人,周荷万万不能失去。她抬起头看着李锦然道:“你一定是弄错了,小荷心地善良,断不会做杀人之事。” 李锦然故作疑惑地说道:“如果不是周荷,莫非是承欢?” 提及承欢,周氏的脸色当即变得苍白起来:“这件事与她没有关系,你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李锦然似有所悟般笑道:“我倒是想让她远离这纷纷扰扰,可她最近总缠着我,问你去了哪里,又哭又闹的,唉!我也不知自己能坚持多久呢。若是我不忍心看她哭哭啼啼的模样,将您在这里的事跟她说了去,依承欢的性子怕是要以命换命也要将您救出去呢。” 二夫人听罢此话,犹如被人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般瘫倒在地,有气无力地说道:“承欢待你如同亲姐姐,你放过她,算我求你!” 李锦然仿似没有听见她的话,只继续说道:“二娘可能还不知道,祖母回来了,知道浣衣房瘟疫一事,拿着拐杖打了小荷一顿。若不是我替她求情,怕是要落下一身伤了。只是无论我如何劝说祖母,祖母还是将她送进了衙门。” “你说什么?”周氏浑身僵硬地看向李锦然,脸上的汗珠大滴大滴地滚落了下来。她紧紧攥住衣袖,半晌又道:“那小荷怎么说?” 李锦然将周氏从地上扶了起来,痛心疾首地说道:“二娘,小荷说浣衣房之事是您的主意……” 周氏气的一把推开李锦然,怒道:“简直是一派胡言!我何时让她做杀人放火的勾当。” 李锦然在一旁低声说道:“谁说不是呢,好在祖母并没有信了她的话。二娘,小荷之后又对我起了杀心,您还要袒护她吗?” 浣衣房之事传入了吴氏的耳中,周荷在李府也没什么用处了,何况又背了这么多条命案,总归是要坐牢的。周氏眯着眼想了想,明知道李锦然让自己出去是在给自己下套。可如今既然周荷跑不掉,她又不愿一直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不如就赌一把。她叹道:“只是人证物证俱在,想翻案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李锦然勾了勾唇,笑弯了眉地说道:“二娘只需按我说的向吕大人交代便是。”李锦然笑眯眯地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细细地告知了周氏。周氏将李锦然所言谨记在心,李锦然又与她亲密无间般地谈天说地、面上相聊甚欢,却都各怀心思。待李锦然出了牢房后,周氏冷眼看着牢房阴暗的墙壁,潮湿冰冷的床,目光变得越来越沉,走到床边将被褥一股脑儿地全部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又踩。过了良久她重重地坐在地上,看着李锦然离开的方向,手摸了摸被打肿的面颊,恨意决绝。 出了长阳府衙,李锦然只觉心中畅快无比,反倒是兰芝忧心忡忡。途经热闹的集市时,李锦然忽然在一个小贩的摊边停了下来。她挑了支石榴金步摇插在兰芝的鬓发间,笑道:“让你打了二夫人怎还不高兴,莫不是还未解气? 兰芝眉间隐隐带着担忧,叹道:“只怕二夫人回府后,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你跟着我还未曾看过这长阳城的景色,如今天色尚早,可愿与我一道欣赏风光。听闻站在水云阁的三楼远眺长阳斜阳,是文人游客不可错过的景色。”李锦然慢悠悠地说道。 “小姐,你怎一点也不担心二夫人,我怕……” “好了好了,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我们已经成为二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此时她再回李府,必会找尽一切方法要除掉我们。可祖母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些日子祖母必是将二夫人这些年对我与锦绣的情况,调查得清清楚楚。祖母这次回来,看得出她对我有愧疚之心,必不会再让二夫人嚣张下去。”李锦然笑道,指着水云阁的方向又问,“既然我们都没有性命之忧,二夫人回了李府还得看祖母的脸色,你可有心情去看斜阳了?” 兰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与李锦然一同朝水云阁走去。 当李锦然与兰芝二人站在水云阁三楼看斜阳美景时,周氏正拍打着牢房的门大声呼喊。狱卒对周氏有几分忌惮,知道她上面还有个周良,不多久便问其何意。周氏高声大呼冤枉,要吕生重新断案。狱卒见李锦然来时是知府亲自带路,进了牢房后对周氏极为尊敬,知道眼前这个人不能得罪,急忙出了牢房向知府禀报。 一听狱卒说周氏在牢房大呼冤枉,吕生立刻想到李锦然所言。他又命狱卒将周荷从牢房里押到公堂之上,待周氏来了之后再行审问。 周荷被狱卒押到公堂上时,正巧看见跪在地上的周氏,大为吃惊地说道:“姨母,你不是外出游玩了吗,为何会在这里,您犯了什么错?” 周氏冷笑两声,淡淡地看向周荷,道:“问得好,我所犯何事,你必是再清楚不过了。” 能让周氏这般生气的人,除了李锦然便再不会有别人了。她怒道:“李锦然这个……” 周氏生怕周荷将后面的话说出来,抬手给了她一巴掌,斥道:“逞凶杀人已是罪大恶极,还敢口出狂言。我真是白疼你了,竟把你娇惯成这样。” 周荷被周氏这一巴掌打蒙了,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张了张口,却见周氏怒目圆睁地看向她。她被周氏的气势吓到,半天不敢言语。 “还说你没有杀人,要欺瞒我到什么时候?”周氏大喝道。公堂之上鸦雀无声,吕生看了看师爷,见师爷微微摇了摇头,便在一旁看着堂下二人。周氏此时从地上站了起来,抓住周荷的衣衫,厉声质问道:“高堂之上岂容你信口雌黄,还不从实招来。” 周荷被周氏严厉的气势震慑到,不由自主地点头道:“我只是出了主意,但不是我下的手啊。”她不明白周氏为何突然会提起浣衣房的事,迷惑地看向周氏,却见她向高堂之上的吕大人跪了下去。 周氏看着吕生痛心地说道:“大人,我虽疼爱这个外甥女,却绝不容忍她知法犯法。请大人严惩不贷。” 吕生想了下,半晌道:“带人证。” 青莲在门口早已等候多时,听到有人传唤自己,便走了进来,与周氏一起跪在地上。她不待吕生问话,便深深地向其拜了拜,痛哭道:“臣女该死,不该替周荷小姐作伪证。” 吕生一拍惊堂木,怒道:“既是知道周氏非杀人凶手,为何要欺瞒本官。” 青莲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呜咽道:“周荷小姐许诺臣女若是作了伪证便还我自由身,再给我良田百亩。臣女一时财迷心窍,请大人责罚。” 周荷看着从未谋面的青莲,顿时明白周氏方才的话从何而出,急急开口说道:“姨母,你不要中了她的奸计,我被她害的已是犯了……” “来人,堂下所跪之人知法犯法,执迷不悟,阴险狡诈,给我杖责一百!”不待周荷说出下面的话,吕生抽出竹签扔在周荷所跪的地方。两个衙役将周荷押在地上,随后又有两个衙役拿着竹板走上前,往周荷的臀上狠狠地打了下去。 周荷惨叫不已,哀求地看向周氏。周氏却将头撇向一边。吕生暗暗捏了把汗。二殿下赵灏千叮万嘱交代自己,断不可将周荷所犯之罪对外人言明。他要自己在暗中从旁协助,将周荷背后主使的人一起找出来,没想到自己一个疏忽差点叫周荷抖了出来。倘若叫她得逞,他的官运就彻底走到头了。思及此,他又抽了一个竹签扔下去,喝道:“打,给我狠狠地打。” 周氏心生不忍,周荷心机颇深对她却还算真心实意,又听话乖巧。可她如今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弃车保帅。周荷一阵阵的惨叫声在她耳边不住地回荡,她忍不住站了起来,向吕生行了行礼,委婉地说道:“大人,如今已证明我是被冤枉的,是否可以放我回去?” 吕生堆着满脸的笑,道:“夫人说的是哪里话,我亲自送您出门。” 吕生将周氏亲自送了出去,周氏在府衙门口站了片刻,直到周荷的声音渐渐变得再也听不见为止。周荷的惨叫声令周氏想到了张妈妈,这两个人她都极为喜欢,却都没有个好下场。她抹了把脸上的泪,含着对李锦然满心的愤恨,朝李府的方向走去。 周氏走后不久,藏匿于茂林间的马车行了出来。帘子掀开后赵翰从里面走了下来,径直向府衙大门走去。听见公堂里竹板起落的声音,赵翰别有意味地笑了笑。有人在前面引路,花厅早已备好了上等云雾茶等着他来。 赵翰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杯,只轻轻地抿了一口,似笑非笑地说道:“吕大人的面子可真大,不知赵某要等到何时才能有幸得见一面。” 正在沏茶的丫鬟被他这阴阳怪气的声音吓得手不住地颤抖,赵翰见丫鬟极为害怕,不由想到那一张相貌清秀的容颜。她聪明伶俐,足智多谋,且不会因为自己是皇子就亲近他,也不会因为失了权势便远离他。他怒时她淡定从容,他喜时她安静聆听。他摇了摇头,想将李锦然的影子从脑海里甩出去。丫鬟却以为他不满意手中所沏的茶,沮丧着脸快要哭了出来。 赵翰只觉无趣便站了起来,吕生接到有人报四殿下赵翰来的消息,立刻寻了个借口结了案,将周荷又关入大牢,一路小跑地向花厅赶了过来。见赵翰未在喝茶,狠狠地瞪了丫鬟一眼,正欲开口训斥。赵翰却开口道:“青莲现在何处?” “仍在公堂之上,没有您的命令,属下不敢让人将她放走。”吕生恭敬地说道。 “即是如此,人我就带走了,可有令吕大人为难的地方?”赵翰笑道。 “这倒是没有,只是青莲作了伪证理应受罚,周夫人又白白关了牢房,只怕……”吕生低垂着头,欲言又止。 赵翰哈哈一笑,走到吕生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吕大人,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讨好了一方,总要让另一方不喜欢的,关键在于你怎么取舍。” “四殿下教训的极是。”吕生不住地点着头道,“是下官糊涂了。” “那青莲……”赵翰看着吕生道。 “自是您说了算。”吕生讪讪道。 “那就不多做打扰了,告辞。”赵翰起身离开,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看向给他沏茶的丫鬟道,“不要多想,方才我只是想起了一位朋友,只可惜这位朋友我很快就见不到了,故而惋惜地摇了摇头。你沏的茶我很喜欢。”赵翰说完此话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公堂走去。不知怎的他对这丫鬟忽然心生怜悯,担心在他走后吕生会为难她,便解释了方才的缘由。或许是因为兰芝吧,他暗地查过李锦然的一切,知道她与兰芝情同姐妹。李锦然啊李锦然,为何我们要在互相算计的时候相识,他为江山待她虚情假意,她却出手救了他一命。这叫他今生无论做什么都偿还不了她的恩情! 丫鬟抬起眼帘感激地看向赵翰渐行渐远的背影。 赵翰将青莲从公堂上带了出来,将她领出府衙。赵翰指着马车对她笑了笑:“去吧!” 青莲轻声道谢后,向马车走去。马车的帘子却被人掀开,她转过头去看赵翰,这马车难道不是送她离开长阳的吗? “丫头!” 极为熟悉的声音传入了青莲的耳畔。她又看向马车,见来人身穿粗布麻衣,手中拄着一根拐杖,满脸含笑地看着她。 青莲喜极而泣,站在原地哽咽了几声,半晌道:“爹!” 青莲忽然转过身,面对着赵翰跪了下去,感激地说道:“多谢四殿下将我爹带来,我这就寻一处二夫人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安度此生。” 赵翰上前将她扶起,从怀中拿出一些银票递给她道:“不必谢我,这都是李锦然之意,我不过是送个顺水人情罢了。” 青莲的眼里露出惊讶,喃喃地说道:“我曾害她差点丧命,她却还愿助我。她这般好,为何我就没有兰芝的好命。” 青莲自言自语时,赵翰已慢慢地向远处走去。 “丫头,走吧!”青莲的爹粗哑着嗓子喊道。 “唉!来了。”青莲回过神,坐在马车上,扬起手中的马鞭,只听啪的一声,马车奔向了远方。 第三十一章 翻天覆地 因对二夫人周氏大打出手了一番,李锦然与兰芝二人只觉心中多日来积压的怨恨与委屈都找到了发泄点。二人逛遍了长阳城的每一个角落。李锦然带着兰芝去吃儿时吃过的甜点,味道依旧如昔。她心情十分愉悦,与兰芝在水云阁喝茶聊天,待斜阳散去,夜色笼罩时方才慢悠悠地打道回府。 这夜月色极美,二人又起了赏月的心思,就这么一耽搁,回到李府已是子时。 曾经二人进李府的大门总要受守卫的脸色,而今晚归守卫见之皆是满脸的焦急。二人又是喝了些酒,守卫生怕两人在回梅苑的路上不慎跌入湖中,只留下两人守门,其余皆暗暗跟在李锦然的身后以防万一。 兰芝酒量甚浅,此时已醉得一塌糊涂。她笑眯眯地捏着李锦然的脸,嘟着嘴道:“笑啊,你要笑啊,知不知道每天看见你一个人孤单的样子,我就好心疼。唔,兰巧死了,我唯一的亲人就是你了,你要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的。” 兰芝喝醉了可李锦然并没有,母亲孙氏是爱酿酒之人,早些年她曾拿着筷子偷偷地蘸酒喝,因此今晚所喝的酒对她不过九牛一毛。兰芝说的话令她心头一热,眼泪险些流了出来,急忙低下头去擦。兰芝见她低着头以为又不开心了,酒上了头胆子也比平时大许多,狠狠地敲了下李锦然的头,怒道:“不准难过,给我笑!” 李锦然被兰芝这一下敲的,弄得哭笑不得,扯了扯嘴角对她笑了笑。兰芝才心满意足,将头靠在她的身上,道:“咱们后面有人跟着呢。” 李锦然扶着摇摇晃晃的她回道:“我知道。” 兰芝瞪大了眼睛看着李锦然道:“你也会武功,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呀。” 李锦然摇了摇头,她怎么会有那本事,不过是因为这些日子在李府的地位高了起来。今夜她们二人又喝了酒,守卫怕出事才会跟着她们的。看兰芝迷迷糊糊的样子,她也不打算解释,只是笑了笑。想到她说的也字,不由问道:“莫非你会武啊!” 兰芝对此很是骄傲,脸上的表情又幸福又娇羞,眼里露出李锦然少见的柔情蜜意,笑道:“是阿信教我的,她说女人在外总要学点什么防身。” “兰芝,阿信喜欢你吗?”若在平时,兰芝必然不会对她说这些。可她又想知道阿信对兰芝的态度如何,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说他的命是西凉的,只为西凉生,为西凉死。他说我是大庆人……”兰芝弯着腰忽然吐了起来,吐完后又笑了笑,豪爽地说道,“没有关系,我喜欢他就好了。小姐,我真的好喜欢他啊。” 李锦然将她扶起来,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道:“嗯,我知道,再等几日好不好。等周荷的事尘埃落定,你便与他一起去西凉可好?” 兰芝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满眼带着笑意,欢呼雀跃地说道:“小姐,你真好。” 李锦然温柔地看着兰芝,心里已作出了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将兰芝送出李府。阿信虽沉默寡言,却是个能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兰芝一路上说了很多话,许是感到疲惫了,只靠在李锦然的肩膀上,任由她搀着自己向前走,就连到了梅苑仍未察觉。李锦然轻轻地晃了晃她,兰芝皱了皱眉头。李锦然无奈之下将她扶到屋里躺下。看着兰芝熟睡的脸,她眼里皆是暖暖的笑意,将兰芝的手塞进被子后,悄悄地退出了门。 彼时月色清明,梅苑宁谧安逸,她坐在庭院的桌边等着纳兰信,算着时辰差不多也该到了。 门外有声音传来,李锦然立刻站起来急切地将门打开。纳兰信正要开门的手停在空中微微地愣了愣,似是没料到她已经回来了,很快又回过神侧过身。身后那人身着云霏妆花缎长锦衣,眉眼温柔地看着她。 李锦然久久地站在原地,似是不敢相信,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又缓缓地睁开朝那人看了过去。见那人仍站在原地,再也忍不住地扑向那人的怀里,眼里带着喜悦的泪花叫道:“母亲,我以为……以为再也看不到你站起来了。” 纳兰信见李锦然哭笑着,在一旁劝道:“夫人已病愈,你怎还这般哭哭啼啼的,让夫人以为你受了什么委屈。” 李锦然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笑意盎然地看着孙氏,摸了摸她的脸又围着转了几圈,生怕纳兰信说的病愈不过是个安慰她的假象。孙氏似是看出她的心思,笑着朝梅苑走了进去。李锦然眼睛又亮了,紧紧地跟在孙氏的身后。纳兰信甚少见到李锦然如同孩童般的模样,一时不忍打扰这对母女叙旧,向自己的屋里走去。 李锦然将孙氏拉到床榻边,在烛灯下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看着她发鬓上点点银丝,有些惆怅。孙氏见她微微蹙眉的模样,笑道:“你这孩子,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过几根白发就叫你愁眉不展。若到了这把年纪还如你这般青春貌美,那才叫奇怪。” 李锦然窝在孙氏的怀里,小声嘀咕了一句:“周氏就看不出半点老态。” 孙氏身体一颤,声音低沉了下去:“你说的周氏可是周良的妹妹?” “你认识她?”李锦然满眼皆是疑惑地看向母亲孙氏。周氏分明是在母亲大病之后才来的李府,按理说不该熟悉才对。 孙氏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仿若方才的恍惚不过是个错觉。她轻声地说道:“当年的旧事了,不提也罢。” 李锦然见孙氏神色疲惫,似是不愿提及当年的往事,却又怕日后她得知周氏如今在李府的地位深受打击,便婉转提醒道:“如今她已嫁入李府,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她在一手打理……” 孙氏的脸色越发苍白,让李锦然忽然止住了口,轻轻地扯了扯孙氏的衣裳。孙氏明白她的这个小动作。当年她郁郁寡欢时李锦然就曾做这个小动作来打断她的思绪,让她明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女儿陪伴在身边。她摸了摸李锦然的头,满眼慈爱地说道:“傻孩子,我没事。” 李锦然低垂着头,声音闷闷地说道:“母亲,以前是因为你生病了。如今病愈,周氏如今有的,你也都会有。” 孙氏摇了摇头,轻声叹道:“随她去吧,我只想和你跟锦绣守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孙氏在屋里看了看,并未见到锦绣的人影。李锦然怕孙氏担心锦绣的去处,急忙将锦绣与赵翰之事说了出来,隐去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孙氏听闻锦绣与赵翰情意相投,不免心中安慰不少。因是走了一天的路,孙氏只觉疲惫不堪,正要回海棠居休息,李锦然却将她拦了下来。孙氏问她缘由又不说,只微微一想便明白过来。人情世故她不是不懂,在李锦然面前,似乎毫不介意般笑道:“既然海棠居暂时住不了,那我就去锦绣的屋住吧。” 李锦然点了点头,目送孙氏离开后整颗心变沉重了几分。母亲如今病愈归来,纵然不争不抢,可属于母亲的东西她势必都要讨回来。 翌日清晨,李锦然仍睡意蒙眬,便听见门外兰芝兴高采烈的欢呼声。她揉了揉眼睛穿衣起来,倚在门槛看着兰芝笑容满面地拉着孙氏的手,兴致勃勃地谈天说地。兰芝性子活泼、直言豪爽,说到趣处,令孙氏开怀不已。见此情景,李锦然嘴角扬了扬。纳兰信正从门外进来,见气氛欢乐不由也笑了笑,却在看向李锦然时眼里的笑意又都隐了下去,露出一丝担忧。 李锦然捕捉到这一闪而过的目光,见纳兰信已朝他的屋里走了进去,她也跟了上去。兰芝神色几不可查地变了变,很快又与孙氏笑谈了起来。 李锦然关上门的那一刻,纳兰信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了她。李锦然接过信拆开来看了看,字迹倒是不陌生,当时她生病所开的药方正是出自此人之手。卫相信中先是交代了孙氏病情有所好转切忌饮酒,又列了日后孙氏所需服用的药材。她抿着嘴轻轻地笑了笑。卫相怕是急着回西凉为拓跋照治伤,又担心孙氏回府上照顾不周病情复发,故而留信一封。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卫相为孙氏治病,偶然发现孙氏除却病情之外,还中了一种连他都未见过的毒。这种毒慢慢地侵蚀着孙氏的身体,竟然已有十几年了。李锦然闭上眼睛,心中复杂万分。母亲到底惹了谁,要让对方下这样一种狠毒的毒。 李锦然将信合上,见纳兰信眉头紧蹙,便知此信所提之事已被他知晓。母亲能中毒数十年不死,想要再去查明真凶已是天方夜谭。可当初害她的人目的何在,又是谁?任凭李锦然再聪明此时也是一筹莫展。在她记事以来,母亲与她同食同行、形影不离。若是有人要投毒,她怎会好端端地没事。 纳兰信见李锦然冥思苦想仍一无所获,忍了又忍,终还是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在我接夫人走时,卫相曾怀疑夫人半身不遂也是由于中毒引起的。只可惜卫相未能将这毒找出来,主子又出了事。” 纳兰信的话方才落下,李锦然的目光陡然变得狠绝起来。她紧紧地捏住信,神情愤恨无比。此时的李锦然如同一只凶狠的猛兽,这让纳兰信眉间的担忧又添了几分。纳兰信想了想,又道:“小姐,卫相识得天下药草无数,天下奇毒皆有涉及。连他都查不出的毒,怕对方来头不小。卫相甚是担心你会查下去,才让我不要对你提及此事。可我也要走了,若是你仍被蒙在鼓里,稍不留意夫人怕是还会再惨遭毒手……” 李锦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半晌道:“你走之前,可还愿再为我做一件事?” 李锦然是拓跋照心心念念的女人,若是拓跋照在这里必也会帮她。他点了点头,无论李锦然让他做什么,绝不拒绝。 “把海棠居烧了吧,你也因此被我逐出李府。只是这样的离开,要让西凉副帅受委屈了。”李锦然看向纳兰信认真地说道。 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纳兰信的提醒,她已渐渐有了头绪。母亲孙氏自患病之后,便从紫阳阁搬到了海棠居,倘若有人下毒必是在海棠居下手。母亲这毒已有十几年,海棠居母亲如今再也去不得。她又不能光明正大地找人一处处寻藏毒之地,如今只有让母亲另择他处住了。 纳兰信明白李锦然的用心,也知法子虽鲁莽冲动了些,却是当下最有效的。 这一日李锦然与孙氏去吴氏那里走了一遭。吴氏心里也很高兴,对孙氏有说有笑,拄着拐杖又领着二人在李府慢慢地散着步。李锦然心里清楚吴氏这般做的目的,她是想让李府所有人都知道孙氏如今病好了,那些流言蜚语也该散了。 吴氏自从回了李府后甚少出来闲庭漫步,当府上众人见孙氏挽着吴氏的手时,皆连连行礼,看向孙氏的目光也变得小心谨慎起来。吴氏笑吟吟地看向孙氏,道:“如今你病好了,就可以陪陪我这老婆子。这么些年来,连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孙氏浅笑道:“以后我跟锦然都陪着你。” 吴氏笑容更甚,王嬷嬷在一旁也抿着嘴笑。 “母亲说的这话听着可真叫人寒心呢!难道我没陪着您吗?”众人说话间,不知何时周氏已来到了此地,话又被她听去了多少。 周氏此番话若在以往,定叫吴氏心里欢喜。周氏只要知她回了李府,总会陪着她聊些感兴趣的话题。可周荷却惹得吴氏心中十分不快,又派人查到这些年来,周氏对李锦然姐妹做过的事,越看越不喜欢,故而开口道:“你做的事,也让老身寒心不少啊。” 周氏脸上还挂着的微笑一时僵在原地,知道吴氏是在记恨着周荷做过的事,顺带也将自己恨上了,心里暗骂了周荷数次,又看了眼病愈的孙氏。孙氏当年就深得吴氏喜欢,如今身体好了,倘若不处理好二人的关系,只怕她在李府的地位是保不住了。她笑盈盈地走向孙氏,故作体贴地说道:“妹妹真是罪该万死,姐姐病好了我竟然还不知,该打该打……” 她说着这话,扬起手作势要打自己的脸。孙氏笑着将她拦住,满是真诚地说道:“妹妹不必自责,我病愈后将一切都看透了。人生在世,应当活个轻松。这些年老爷外出征战甚少回来,李府却井井有条,你功不可没……” “为姐姐分担是妹妹应当做的事。”周氏微微一笑,“如今姐姐好了,妹妹也是时候将李府的事交给你了。” 孙氏看向一直默默不语的李锦然,眼里流露出疼爱之色。她挽着吴氏的胳膊轻声地说道:“这些年我亏欠了母亲与锦然姐妹许多,如今一刻也不想再耽误下去,只怕还要妹妹继续操劳呢。” 孙氏此话令周氏颇为诧异,以为她好了之后必定会排挤自己。可她却不争不抢恬淡温柔,性子依旧如同当年。周氏微微笑道:“姐姐倒是乐得轻松,劳累的可是妹妹啊。” “不然,累累我可好?”一直未曾开口的李锦然忽地开口道,朝周氏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如同在说着玩笑话。 周氏面色变了变,正欲开口。孙氏便低低地斥道:“没大没小,这些年来你就是这样跟你二娘说话的?” 李锦然被孙氏这一训斥,低下头不再言语。一旁的吴氏见李锦然受了委屈,将她揽进怀中,看着孙氏说道:“不是你教的她,你有什么资格教训她。” 这些年孙氏不仅没有教过她,连嘘寒问暖都不曾有过,吴氏此话刺痛孙氏的心,她的脸色苍白了起来。李锦然见孙氏心中不好受,急忙道:“祖母,母亲教训的是,是锦然失礼了。” 周氏笑道:“姐姐,锦然不过是个孩子,你怎这般较真起来,瞧她都快哭了……” 孙氏今日见周氏一面,只觉她比当年更为厉害,说话处事滴水不漏。当年她都不是周氏的对手,遑论今时。李锦然是她的孩子,心中所想自己怎会不知。若不是她在府上受了委屈,又怎会不放过任何时机令周氏难堪。再站下去只会让她明白如今的遭遇,撑着额头疲惫地说道:“母亲,我有些累了。” 孙氏身体本就柔弱,又生了这么多年的病。吴氏见之心疼不已,让李锦然将她扶了回去,又不想与周氏待在一起,遂寻了个理由便让王嬷嬷搀扶着回了竹苑。 周氏若有所思地看着吴氏离去的背影,孙氏一醒过来吴氏便对她冷淡如冰。李铮对孙氏的感情犹在,倘若回来后看见她病愈,那自己的地位何在?又想到李锦然在牢房让她受的屈辱,她攥紧了手掌心。 李锦然小心翼翼地扶着孙氏。待四下无人时,孙氏便松开了李锦然的手,目光直视着她说道:“周氏心机深沉,你斗不过她。我也不想你变成一个终日算计的人,我要你答应,从今往后不要再与她争斗!” 李锦然见孙氏甚是严肃,倘若此时不答应只怕她身心不得安宁,想到她久病初愈受不得刺激便点头答应下来。孙氏才褪去严厉之色,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与她一道往梅苑走,柔声说道:“母亲不知还有多少日子可活,只想看着你跟锦绣安然无恙,再别无他求。” “您会长命百岁的!”李锦然宽慰地说道,“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孙氏看着李锦然灿若桃花的容颜,想说些什么,却又埋在了心里,只问了问现在是什么年份。李锦然回了她之后,她微微一叹,只觉时光如梭光阴似箭。她记得自己在大盛四十二年得了一场重病,整日瘫痪在床,在之后就如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没想已有十四年了。 孙氏又问及孙家如今是何模样,一直向前走的李锦然突然顿住了步子,犹如脚上被人绑了巨石般再难前行一步。外祖父战死沙场,外祖母无法接受这噩耗当夜便也跟着西去。同年冬,舅舅被查出贪赃枉法隔年处斩,曾经位高权重的孙家只两年的光景便烟消云散。李锦然再提起这些往事,眼里泪水涟漪。她永不会忘记那年外祖母死时仍未闭上的双眼,也不会忘记舅舅被装进牢车里押往刑场的悲戚。保安街两旁围着密密麻麻看热闹的人群,他们朝他扔污秽的东西,说着不堪入耳的话……往事历历在目,她闭上眼再不敢回想。 孙氏重重地一叹,擦去李锦然的泪,心疼地说道:“苦了你了。” 李锦然看着孙氏坚定地说道:“只要我受的这一切能换来我们的幸福,所有的都是值得。” 孙氏又叹了口气,却不再说什么,与李锦然一起向梅苑走去。 回到梅苑后,孙氏问兰芝要来绣花针与丝线,在屋里刺绣打发时间。李锦然如往日般拿起诗书细细阅读,兰芝在花圃里浇花除草,纳兰信神出鬼没令人找不到踪影,梅苑似乎又回到往日的安静。可李锦然心里知道,过了今夜梅苑将会变得不一样了,会比从前更加冷清。 是夜,海棠居的院门被人打开,来人进了海棠居撬开孙氏的房间,将金银首饰盗走之后,在海棠居放了一把大火。熊熊燃烧的大火将海棠居照的大亮,来人踏出门后戴在腰间的玉佩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天微微亮时,梅苑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李锦然一夜未睡,听见脚步声渐渐走近,嘴角微微扬起,却躺在床榻上假寐。门被人轻叩了两下,她未做理会。门外人并未有多大的耐心,直接推门而入。李锦然不紧不慢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故作睡意蒙眬地看向来人。 “锦然出事了,海棠居被人烧了。”二夫人周氏面色焦急地说道。 李锦然哗地从床榻上爬起来,急忙将衣衫穿好,故作惊讶地说道:“我去看看。” 二夫人拦住她欲出门的动作,将手上碎成两半的玉佩递到李锦然的面前。李锦然神色诧异地说道:“二娘这是?” 二夫人别有意味地笑了笑,说道:“在海棠居门口发现的,你说这是什么?” 李锦然余光瞥了眼玉佩上的信字,目光震惊地看向二夫人,惨白着唇说道:“不可能是真的……”她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二夫人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笑意涌出眼底。 二夫人每逢出门,身边总跟着几个丫鬟,见李锦然神色慌张地跑了出去,并未如从前那般露出讥笑的表情。二夫人看着这些丫鬟渐渐偏向李锦然,笑得极为诡异。再过不久,李锦然的身边再无一人,看她还如何能嚣张得起来! 李锦然狠狠地敲打着纳兰信的门。门久久未开,她微微地向后退了退,抬起脚用力地踹向那门。二夫人站在院子中央,看着一向镇定自若的李锦然也有狂躁悲愤之时,心中大为快意。 李锦然正要抬脚继续踹向那门,纳兰信揉着惺忪的眼睛从里面打开,见李锦然气喘吁吁地看着他,脸色变了变,开口道:“小姐找我何事?” “这么晚还没起,昨夜去了哪里?”李锦然冷冷一笑,推开纳兰信就要进去。 纳兰信身体横在门口,面色铁青地说道:“小姐这是在质疑我?” 李锦然将二夫人带来的玉佩狠狠地扔在纳兰信的身上,怒道:“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谁的东西,可还有何说辞?” 纳兰信瞥了眼地上的玉佩,原先的气势瞬间瓦解。李锦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连连地向后退了几步。 兰芝在厨房煮饭,听见院子里李锦然忽高忽低的声音,生怕她吃亏,急忙跑了过来。见李锦然神色憔悴,心里一疼走上前扶住她,轻声地说道:“不过是个玉佩罢了,也许是有人不安好心故意陷害的呢?” 落话间兰芝目光刻意地停留在二夫人身上片刻,眼里是满满的恨意。二夫人不禁想起兰芝在牢房里对她又踢又打的事,开口对李锦然说道:“玉佩不能证明什么,那总有其他的东西能证明。海棠居被人烧的精光,值钱的东西也被人盗走了,最早发现海棠居失火的丫鬟在门口也捡到了这个。”二夫人将衣袖中的银钗拿了出来,在李锦然面前晃了晃,别有用心地说道,“这还好,只是烧了海棠居。倘若姐姐在里面,那可就不好说了。” “你这是在挑拨离间,阿信行得正,岂看得上海棠居那些东西。”自从知道他在为拓跋照做事后,兰芝便明白他在西凉必是有身份的人。海棠居又多年冷冷清清的,怎会有值钱的东西。她狠狠地看向二夫人。 李锦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二夫人手里的银钗,声音冷得出奇:“谁说的我都不信,我会自己去查的。” 纳兰信脸色大变,勃然大怒:“谁敢进来?” 二夫人面色严厉,高声说道:“就知道你定不会从实招来,外面的人还不进来,要我请吗?” 门外几个高大的仆人进来,将横在门口的纳兰信五花大绑。纳兰信故作挣扎了几下逃不开,被仆人推到了院子里。兰芝见之心中更是气急,拉住李锦然的手道:“小姐,你怎不开窍了,阿信是我们患难与共的人啊。” 李锦然面无表情地挣脱兰芝的手,命仆人进去搜查。几个仆人进了纳兰信的屋里翻箱倒柜地找,未过多久便从里面抬了一个箱子出来,里面装了一些书画字卷、工艺精湛的刺绣,还有几只银镯子。兰芝面色一白瘫坐在地上,纳兰信头低了下去。 李锦然又命仆人去兰芝的屋里搜查,从里面翻出一只玉镯子。李锦然冷冷地看了兰芝一眼。兰芝摇了摇头,神色凄婉苍凉:“小姐,我不知这东西是哪里来的,有人要栽赃陷害我。”兰芝拉住李锦然的衣裳道,“我跟了你这么久,我是怎样的人你再清楚不过……” “不,我从不曾看清楚过一个人。我待紫鹃亲如姐妹,可她却背叛了我。我从未将阿信当作外人,可他却为了金银财宝泯灭良知。你呢,哈哈哈……”李锦然看着兰芝仰天长笑,“我将你当作亲人,待你不比锦绣差。你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是无辜的,那你告诉我,这玉镯从何而来?” 李锦然将玉镯狠狠地摔碎在地,满心凄然愤恨:“我待你们这般好,你们却狼心狗肺。给我滚,滚出李府,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们了。” 兰芝瘫坐在地,脸上一片惨白。她忽然想起李锦然曾说,要让自己与阿信一起离开李府的话,如今阿信被人冤枉火烧海棠居,又从她的屋里搜出大夫人孙氏的镯子……忽然明白了,李锦然这是在逼着她离开。她知道自己不会主动离开她的身边,便出此下策。兰芝忽然跪在地上号啕大哭,紧紧地抱住李锦然的腿道:“小姐我知错了,求您给兰芝一个机会,兰芝绝不再犯。” 李锦然将兰芝一脚踢开,转身回到屋里将门从里面插上。兰芝在门外敲打着李锦然的门,大声哭喊着求饶,最后跪在地上磕着头。李锦然在门内紧咬着唇面色不忍,却一直没有走出去。 二夫人在一旁起先看的心里舒爽极了,时间一久便也觉得乏味。但看纳兰信面色愧疚,似是要在梅苑留着不走,目光一动,斥道:“你们没听见锦然说的话吗,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来人,给我把他俩拖走。” 那几个仆人将兰芝架住就要往门外拖,兰芝看着纳兰信并未反抗,用眼神哀求着他。纳兰信神色微微地变了变,却还是看向了别处。兰芝一点也不想跟李锦然分开。周荷还没死,二夫人依旧过得那么舒坦,李锦然还需要她。她不能让李锦然身边空无一人,因此不做犹豫地抬起手就要往仆人的颈上劈过去,忽然被什么打到抬起的手顿觉酸麻无力。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阿信,他为何要阻止自己,难道他不知若是离开了,小姐一个人怎么跟那些人斗……一个恍惚间,便被人推出了李府的大门。 她要再闯进去,身后的纳兰信将她拉住。二夫人见之轻蔑地笑了笑,转过身对守卫吩咐道:“这两人合谋盗窃海棠居财物,又纵火烧毁海棠居,今日起逐出李府。” 二夫人转过身,走到兰芝面前笑了笑,挑衅地说道:“在大牢时,你怎么打的我还记得吗?” 兰芝咬紧唇不做声。二夫人心里高兴极了,知道她现在为何难过,不忘在她的心口再刺一刀:“不是与李锦然情同姐妹不离不弃吗,怎还为了那些小钱做出伤害李锦然的事来。你以为,只要哭着说几句好听的话,李锦然便会饶过你是不是?”她又看了眼纳兰信,讽刺地说道,“真是李锦然的好仆人,哈哈。” 二夫人步履款款地走进了李府。兰芝低垂着头,仿似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纳兰信不忍见她这般消沉,不由开口劝道:“她既然让你走,定是有她的道理。” 兰芝忽然抬起头看着纳兰信,凄凉地说道:“她让我离开李府是为了放我自由,我无父无母,唯一的亲人也去了,我要这自由又有何用。” “跟着我去西凉可好?”纳兰信在她一旁轻声地问。李锦然料得兰芝被逐出李府必然不会就此作罢,让他好生照顾她。他知道李锦然作出的决定从不更改,也看出自己对兰芝的心意。在处境艰难的时刻尚且要顾虑兰芝的安危,他又怎能让李锦然再有后顾之忧,更何况能照顾兰芝一生他甘之如饴。 兰芝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哭声更甚:“一定是小姐让你这么做的,她将我看的这么通透,我要去找她……”兰芝话未说完,纳兰信在她身后轻轻地点了她的睡穴,在她睡过去的一刹那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又看了一眼李府,头也不回地往李府相反的方向走去。 看热闹的人散去,李锦然从屋里走出来,坐在石凳上,看着纳兰信与兰芝曾住过的地方发着呆。大夫人孙氏从厨房沏好了茶端出来,在她身边坐下,倒了一杯茶给她。 李锦然接过茶轻轻地抿了一口,隐去方才的黯然神伤,跟孙氏讲了许多她从别处听来的趣闻,惹得孙氏忍俊不禁。只是李锦然回去之时,孙氏在她身后留下重重地一叹。 初少了纳兰信与兰芝的梅苑,让李锦然心里哀伤不已,好在孙氏陪伴在她身边,与她谈天说地。吴氏也听说海棠居失火的事,时不时地让她去竹苑走走,却从未开口提及纳兰信与兰芝之事。一来二去,李锦然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一日李锦然与母亲孙氏正坐在庭院里刺绣,便见赵灏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孙氏抬头看了眼赵灏,心神恍惚了片刻,不觉间绣花针竟刺进了指尖。她微微地皱了皱眉,血从指尖流出染到了布上。 “母亲?”李锦然见孙氏看着赵灏的脸似是在回想什么,轻轻地喊了下孙氏。 孙氏收回看赵灏的目光,笑道:“真是上年纪了,做事也容易分神,夜里也睡不太好,我进去休息,你们慢聊。”孙氏收起绣架与剪刀,起身向屋里走去。 赵灏眯了眯眼,说道:“你与大夫人长得真像。” 李锦然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与皇上长得像吗?” 赵灏哈哈一笑:“那是自然,大哥都不及我与父皇相像。” 母亲孙氏方才恍恍惚惚的样子,让她想起当年母亲在无人时也曾如这般模样,莫非当年母亲的郁郁寡欢与皇上有关?她为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母亲孙氏与父亲李铮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理当不是因为****纠葛。许是她看错了吧,微微地摇了摇头,见赵灏眉眼间皆是笑意,不由笑道:“可是周荷那边有了消息?” 赵灏点了点头,心情愉悦地说道:“吕生为讨我欢心,将所有为周荷来求情的人都一一记录下来,有一人曾是周良的学生。” 李锦然眼睛一亮,笑道:“你这般高兴,定是处理妥当了。” “那是自然,不出几日周良的好日子便到头了。”此时赵灏春风得意,看向李锦然自信满满地说道,“这将来的天下,定是我的。” 未来的天下由谁做主她一点也不关心,她只关心大哥何时归来,算起来离他许诺的四日早超出了许多。她正要开口询问,只听赵灏又道:“你大哥与我一同进的府,他先去给他的母亲请安了。” 听到张蔚然回来她微眯的眼睛笑了起来,模样乖巧极了。赵灏心神微微一荡,漆黑如墨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半晌道:“越是与你相识,就越觉得看不够你,这可如何是好啊!” “可有那苏悦美丽?”李锦然依旧笑靥如花道。 赵灏只瞬间便冷下了面容。他不喜欢苏悦,却又不得不与苏悦在一起。他看着李锦然丝毫没有妒意心里很不痛快,也不想让李锦然痛快,冷嘲热讽地说道:“三弟不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吗,怎还会去了廓山。他明知道你在李府处处被动、要看人脸色,可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就将你丢在这个地方。与你一同并肩作战的是我,可你却偏偏要提我不开心的事,你就这么喜欢看见我生气的样子?” 李锦然见赵灏横眉冷对,轻叹了下:“你与苏悦在一起的时日不算短了,苏年可有与你谈过长阳兵权之事,如今长阳城怕仍旧是赵漳的地方吧。” 赵灏面色阴沉了几分,心里烦躁不已,打开手中的折扇摇了摇。 李锦然又道:“苏悦聪明睿智心机又深,你若不全心投入地与她在一起,长阳的兵权你是拿不到的。” 倘若长阳的兵权拿不到手,那么扳倒周良的意义就不大。就算能诬陷赵漳为了皇位欲杀他与赵翰灭口,赵漳难保不会狗急跳墙地拼死一搏。倘若长阳在他手上……赵灏的眼睛又阴沉了几分,真要叛逆谋反,援兵无法及时调遣,赵漳长阳兵权在握,也未必没有一丝赢的可能。思及此,他啪的一声将折扇合上,心情烦躁无比。 李锦然笑道:“想要得到长阳的兵权就要得到苏年的信任。现在局势动荡不安,你没有时间慢慢来,只有娶了苏悦。正妃之位一到手,苏年必会全心全意地辅佐你。赵漳得到消息必然会赶回来,我们只需看着他自乱阵脚,然后让他不得翻身。” 赵灏不是没有考虑过李锦然的这个提议,只是明白李锦然与别的女人不一样。她本就对富贵权势没有兴趣,又对他若即若离,若是他此刻娶了别的女人,她定然会转身离开。但他想要在坐拥江山后还能抱她在怀,他早就在心底承认自己已经爱上了她。 “二殿下,时不可待。倘若此时不除了赵漳,让他得知你的想法,你必是他回大庆第一个要暗害的人。”李锦然在他身边好心地提醒道。 “我若娶了她,你可还愿意做我的妃子?”赵灏目光灼灼地看向李锦然,对她作出承诺,“能走进我心里的人只有你。你若成了我的人,我自然会对你好。” 李锦然避开赵灏的视线,笑道:“莫非二殿下是戏演得太久,分不清台上台下了吗?我与你之间只是合作的关系,何来的儿女情长。” 赵灏面色铁青地看着李锦然,手中的折扇硬生生地被掰成了两截。李锦然只三言两语便将自己与他划清了界线。他从未对一个女人如此上心,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她。将来的天下都是他的,她又如何能跑得出他的手掌心。他看着满脸温柔的李锦然,忽然开口道:“天下是我的,你也会是我的。” 赵灏说完此话,再不看李锦然有怎样的神情,踏门而出。 一生一世一双人,李锦然心里默默念着,却想起赵澈屡屡救她于危难之中,那如春风的笑,生病时带给自己的蜜饯。明明她不是孩子了,可在他的眼里,她总能看见自己幼年时的影子。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知道自己原来还可以像个孩子般被人疼爱。 回忆如潮而至,她提笔写了封信,又在宣纸上画出一位身穿淡粉长锦衣,云鬓间斜插一支金蝴蝶簪,眉目巧笑倩兮的女人。她将女人画好后只觉仍是不够,又提了一行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当年吴越王钱镠夫人戴氏回乡省亲,钱镠甚是念想,提笔写下这寥寥几字,却让李锦然只看一眼便再难忘记。那廓山景色壮美,廓山百姓心思单纯,怕赵澈这一去之后再不想归来。曾有拓跋照对她贴心照顾,只可惜那时她未能早些明白他的心意。可她不是傻子,赵澈为她做的这些事,她历历在目,时间越久就越在心头挥之不去。如今赵灏又说要让她做妃子的话,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赵澈。看着那一行小字,她低下头如娇羞的少女。赵澈饱读诗书,必会明白她的一番心意。她将书信与画像小心地装好,出了李府,再去赵澈府上转交他的贴身侍卫郑辰。郑辰开心地接过信,又送李锦然回去后,立刻找了匹快马连夜奔波数百里到了廓山。 赵澈到了廓山后,减免百姓沉重税收,鼓励牧业发展,严惩贪官污吏。如今廓山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百姓对大庆派来的使者非常爱戴,人人见到赵澈无不发自肺腑地行礼道一声三殿下。 这一日赵澈正在廓山府邸批阅当地官员呈报上来的卷宗,门外有人通报长阳信使来访。他放下卷宗急急地朝门外走去。他没忘记临走时对李锦然说过的话,若是她想找他,可以去他的府上找郑辰带信。 郑辰到了廓山府将信递给了赵澈。赵澈见他疲惫不堪,命他去后院好生休息,将信拆开后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信中讲述了她母亲病愈之事,锦绣如今与赵翰在一起,又说她如今过得安好,信中提及的事皆大欢喜。赵澈摇头笑了笑,她为了让自己安心,隐去了阿信与兰芝被她逐出府的事情。如今她与二哥赵灏走的这样近,先入狱的是二夫人周敏和,紧接着周荷便入了狱,周敏和被无罪释放。这些事看起来毫无关联,却又藕断丝连。他将前因后果连起来理了一遍,很快发现李锦然的目的。她既然想帮助赵灏拿下这江山,他便送她一份大礼。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他的指尖轻轻地抚摸过那一行小字,眼里流淌着柔情蜜意。李锦然,你可是将我当成那未曾归家的戴氏? 第三十二章 进宫面圣 五日后,长阳城张灯结彩,十里红妆铺遍,皇榜贺词张贴在每个城镇。天下无人不知当今二殿下赵灏与长阳都尉之女苏悦喜结连理,小巷茶坊间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述那日发生的事,说二殿下与苏悦两心相悦。当今皇上与皇太后见苏悦乖巧懂事十分喜欢,为此大赦天下。 赵灏与苏悦成婚那日,李锦然与母亲孙氏在梅苑一起绣着鸳鸯戏水。孙氏微微一叹,却什么也没有说。多日未见的二夫人前来看望,故作关心地说了些安慰她的话。她也一笑而过。 吴氏听过李锦然与赵灏的事,见李锦然无论谁来看望只微笑不语,心里怜惜,赏了些珍贵珠宝、又特意找厨子做了李锦然喜欢吃的甜点。她仍是不言不语。 二夫人周氏乐见此事,心情越发得好了起来,见承欢为李锦然茶饭不思而担忧,在旁故作惋惜地说明了来由。 承欢得知李锦然整日整夜地绣鸳鸯,是为了赵灏大婚的缘故,当下怒火冲上心头,到梅苑将李锦然绣好的鸳鸯戏水图,愤恨地扔在地上踩了几脚,目带挑衅地看向她道:“我怎说你一直劝我不要喜欢二殿下,原来藏着这心思。我怎会瞎了眼,将你当作亲姐姐!”承欢说着还不解气,又将李锦然屋里的东西能摔的都摔得粉碎,最后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有那么一刻看见承欢伤心欲绝的样子,李锦然很想将她扶起来,却只是微微地动了动便又沉默。承欢哭得累了,从地上爬起来萧索寂寞地离去。李锦然又继续将地上的鸳鸯捡起来,拍拍上面的尘土,如稀世珍宝一样藏了起来。 孙氏站在门边目睹李锦然痴情的模样,擦了擦眼泪无声地离开了。 李锦然为赵灏黯然神伤不知不觉被人传了出去,人人听之皆唏嘘不已。茶坊很快又有了新段子,那李府大小姐对二殿下痴情不渝,自二殿下娶了苏小姐后,锁在深闺不出门,****夜夜买醉,只愿长梦不复醒。甚至唱戏人编了唱曲,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长阳城爱极了这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故事,一时间《醉鸳鸯》世人皆知。 长阳城传神地演绎着李锦然与赵灏的唏嘘情事时,太子赵漳与李铮带着士兵凯旋。一路上各式各样的传言进了二人的耳里,两人皆是面色阴沉。士兵浩浩荡荡地穿过保安街向皇宫走去时,赵澈只身一人亦于同一时间到了长阳,却未回府邸,直奔李府梅苑。 得知李铮带兵回城,二夫人周氏带着张蔚然与李承欢二人早早地在李府门口等候。李锦然猜到二夫人的心思,欲让母亲孙氏精心打扮一番也到门口迎接。孙氏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仍旧坐在梅苑里刺绣。母亲不去,倘若她再不去,二夫人更要借题发挥。思及此,她起身去大门处迎接李铮回府。 如今她赶走了兰芝与纳兰信,紫鹃又投奔了二夫人,为她做事的丫鬟倒是一个都没有了。她往大门走去时,见二夫人身边站着张蔚然与李承欢,身后跟着数十个丫鬟,声势浩大,仿似宣告着李府是谁的天下。 二夫人忽然转过身看见了她,见她形影单薄,想到紫鹃对她的背叛,兰芝与阿信的偷窃,笑意直达眼底。她看向身后的紫鹃,故作一叹:“锦然这孩子也是可怜,你可愿再回到她的身边去?” 紫鹃双手捏着衣角,十分紧张地说道:“可是紫鹃这些日子做得不够好?” 二夫人看了眼胆战心惊的紫鹃,这紫鹃手脚利落,又会看人心思,本以为她从牢里出来,紫鹃已回到李锦然的身边。却听承欢跟她提及欲把紫鹃还给李锦然时,紫鹃听后欲以死明志。她喜欢死心塌地的丫鬟,赏赐了她比任何奴婢都要多的财物,果然这丫鬟你叫她往东她绝不向西。 紫鹃见二夫人良久未作表态,吓得又往地上跪去,连连磕着头。李锦然冷笑着看紫鹃低三下四的模样,张蔚然眉头皱了皱,正欲开口便见李铮的马车从正北面驶了过来。 “还不起来,老爷打了胜仗,莫要让她见到你这哭丧的脸心烦。”二夫人也瞧见了李铮的马车,转而说道。 紫鹃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胆怯地看了李锦然一眼。李锦然嘲讽地笑了笑,微微后退了几步。她只是来看李铮一眼就好。往年李铮打了胜仗回来,只愿意见二夫人周氏与她的孩子,何曾想过母亲孙氏与锦绣。 马车一停稳周氏便迎了上去,李铮从马车上走下来,任二夫人挽着他的胳膊朝李府走去。李承欢因李锦然对她的欺骗而伤心不已,并未像从前那般娇声娇气地讨李铮欢心,默默地走在李铮后面。 李铮下了马车,心思都放在站在角落里的李锦然身上,因此并未发现李承欢的异样。李锦然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李铮不由想到她与赵灏之间的关系,眼睛越发的阴沉,走到李锦然身边时,忽然冷声地说道:“二殿下没有娶你,可是伤透了心?” 李锦然抬起头看向李铮,有些难过:“你眼里没有母亲,没有锦绣,没有我。”她的眼眶有些红,看见周氏与李承欢站在他身边,张蔚然站在他身后,忽然觉得很讽刺。明明应该站在他身边位置的是母亲与她和锦绣啊,眼泪险些掉下来。原来见到他们相亲相爱的一幕,她还是会感到难过。 李锦然伤心欲绝的话不仅没让李铮心生怜惜,反而更加烦躁。若不是赵灏突然娶了苏悦,太子赵漳与他不得不急着回长阳,必会将西凉杀的片甲不留。一旦将西凉纳入大庆的版图,太子之位会更加巩固牢靠。待赢得大胜回长阳时,赵漳就会向皇上禀明与苏悦成婚之事。怎料得他们在沙场拼得你死我活之际,赵灏却突然横插一脚。他对赵灏现在恨到极致,可他的女儿却痴痴念念地想着他。看着李锦然眼泪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他越发得生气。这么多年来他都是如此对待她们母女的,从未见她有多脆弱。如今为了个赵灏,她便哭得梨花带雨……他抬手朝李锦然的脸上打过去。 原本一派祥和的氛围被李铮这一巴掌给搅散了,丫鬟们都低着头不敢出声。周氏显然也没有意识到李铮才回来就大动肝火,见李锦然挨了打,心里很高兴,却疾步走到李锦然的身前装作护着她的样子。 李锦然摸着脸忽然笑了出来,原来这就是痛的滋味。这巴掌她明明可以躲开的,可为什么没有躲开呢。她想,母亲没有出来迎他,就是心死了。她也要对他心死,以后就再也不会被伤着了。他与赵漳让拓跋照失去了最亲的人,如今又要杀了拓跋照。她曾因为他是自己的父亲,整日整夜地在他与拓跋照之间痛苦抉择。可现在她不会再犹豫了,拓跋照曾是她在李府唯一的阳光,又治好了母亲。而眼前这个叫作父亲的人,却只要他的丰功伟绩,要他与周氏的家。 李铮皱了皱眉,未曾见过谁挨了打还笑的这么开心。他多看李锦然一眼都觉得心烦,加快了步子回府。二夫人一行人也跟了进去,顷刻间门口只剩下她与看门的守卫。 李锦然看了一眼富丽堂皇的李府,忽然觉得浑身冰冷。此时已入秋,一阵风吹过带落了几片黄叶,不知怎的李锦然就想起落叶归根那个词。可她的根在李府,她却过得一点都不快乐。她缓缓地蹲了下去,双手抱膝低低地呜咽。 “对不起,我又来晚了!”清澈如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伴随着一道急急的勒马声。 李锦然眼泪迷蒙地抬起头去看,见赵澈依旧一袭白锦绣长袍,纵身跃下马,眉间隐隐地透着疼惜向她走来。她急忙从地上站了起来,明知道已来不及掩饰却还是故作无事般笑了笑。 赵澈见之,轻轻地一叹:“现在长阳满城皆知你与二哥的事,在李府门口到底不好说话,可愿意陪我走走?” 原本已渐渐平复下去的心因听见他这话,眼泪汹涌而落。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她点了点头。 赵澈看了眼守卫,开口道:“今日我来这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守卫忙不迭地点头。 待赵澈与侍卫说完话,李锦然已向前走了几丈远。赵澈见她低垂着头孤单可怜,牵着马走快了几步将她追上,从怀里拿出在路上买的蜜饯递给她。 李锦然打开包好的蜜饯,捏了一颗含在嘴里。父亲都不要她,他越对自己好越觉得委屈,默默地吃着蜜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赵澈跟在她身后,实在不忍见她哭的如此伤心,故作惋惜地说道:“千里迢迢买来的蜜饯,原来这么难吃啊。” 李锦然在前小声嘀咕道:“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赵澈神色越发温柔,笑道:“因为我喜欢你!” 李府朝前直走有大片桃树林。二人穿过桃树林时,李锦然闷闷地说道:“怎么就到秋天呢,又没看成桃花开。” 桃花一年一开,花期不短,李锦然却说又没看成,莫非是去年也没看到吗。赵澈只觉心中堵得慌,忽然将她紧紧地揽在怀中,轻声说道:“明年三月,我带你来看。”过了良久,李锦然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他意识到自己唐突了,欲放开怀中的她。她却环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膛里。 “别放开我,再抱我一会儿!”李锦然轻轻地说道。 赵澈揉了揉她的发,将她又拥入怀中,满是宠溺地说:“只要你说不放,我就一直不放。”李锦然抬手将眼里又流出的泪抹去。赵澈见之叹道:“怎么又哭了呢。” “只有在你的面前,只有你能让我卸下所有的防备,我……”话未说完她颤抖着双肩又哭了出来。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需要被人安慰,需要一个肩膀。可赵澈每次出现,她都觉得从此后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她紧紧地环住他的腰,对他说道:“我与他们都是逢场作戏,做不得数的。” 赵澈柔声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李锦然忽然想起什么,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来,问道:“你身体好了吗?” 赵澈突然面色苍白,扶着桃树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李锦然急忙帮他在身后顺气,焦急地问道:“行医有没有跟你一起回来,身体没好为什么要回来。你明知道现在待在廓山是最安全的,本就身子弱,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这下不等李锦然将后面的话说下去,赵澈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将她再度拥入怀中,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唇,眼里的笑意都要溢了出来。见李锦然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的心里只觉得欢喜极了。 李锦然看着他笑如春风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方才大病的状态。她一时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赵澈笑得更甚。她有些急了,正欲开口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听赵澈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这招连你都骗的过,那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李锦然又惊又喜,连连问道:“即是没这么严重的病,为何要装病呢?” 赵澈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说下去,揉了揉她的脸,笑道:“傻丫头,等我能说的那天一定告诉你。” 李锦然忽然笑不出来了,倘若赵澈不装作一副病态,怕早就被赵漳与赵灏二人联合暗害了。她想到对皇位并不热衷的赵翰,为了保命也曾奋起反抗过。可为何赵澈却只一味地退让,不禁开口问道:“示弱不是长久之计,为什么不争一次呢?” “因为你不喜欢啊。”赵澈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二哥对你的情义不比我少,可你没有答应与他在一起,难道不是因为他要夺下江山吗?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也知道你在怕什么,我不会让你再走你母亲曾经走过的老路。我要给你一片与世无争的净土,让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李锦然静静地抱着他,听见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地,竟然感到无比的安心。在父亲那里受的委屈,二夫人对她的阴谋算计,四夫人的死亡,兰芝与阿信的离开,紫鹃的背叛,曾经让她疼痛万分的事,现在都不再那么难过了。他要给她净土,无论多久她都等。 “等天下平定,世态安稳,我与你一起去廓山可好?”李锦然低着头,略微羞涩地说道。 赵澈没有回她,却将她更用力地揽在怀中。 梅苑里,孙氏焦急地站在门口等着李锦然。左等右等不见回来,担心她受了委屈,正要往李府的大门走去,便看见李铮与周氏伉俪情深地并肩朝她这边走来。她忽然忆起十几年前她身体有恙,周氏也如这般站在李铮的面前对她故作关心。那时她还不懂,竟以为她待自己好是因为她们是朋友。可她以心相待的朋友,却嫁给了自己的夫君,让她的孩子从小到大吃尽了苦头。 孙氏就这么一直看着她们越走越近,竟然挪不开步子。倒是李铮见她能站在梅苑的门口,露出了诧异之色,开口道:“既然好了就多走走,总在梅苑待着对身体也不好。” “锦然呢?”孙氏略过李铮的关心,看向他道,“为什么她没有回来?” 李铮面不改色地说道:“她不懂事,我打了她,不知到哪里去了还没回来。” “她是你的女儿,你就不怕她想不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听见李锦然挨打,她的心骤然变得疼痛不已。她捂住心口喘着气道,“你们这些年,就是这样待她的?” “锦然不会想不开的,你不要操那么多的心,好好养病。”李铮来见她,以为能看见当年温婉贤惠的孙氏,而此刻她咄咄逼人的口吻令他心生不悦,不由眉头深皱了几分。 二夫人走到孙氏跟前,替她顺着气说道:“锦然这孩子有分寸,姐姐放心便是。” 难道李锦然有分寸就该挨打吗,这是什么道理。孙氏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不停地咳嗽。李锦然远远地就听见一阵咳嗽声,急忙跑回梅苑。见到李铮冷眼看着母亲咳嗽不止,二夫人故作关心地拍着母亲的后背,她腾的一下火上心头,失了理智地冲到二夫人跟前将她一把推开。她扶着母亲在石桌边坐下,进屋倒了杯茶水给她,才又看向二夫人与李铮,冷笑道:“人既然已经看过,就请回吧。” “你看看锦然这是什么态度!”李铮气急抬手就要再打李锦然。孙氏将李锦然护在身后,不冷不热地说道:“妹妹也说锦然是个懂分寸的孩子,她这般说话定是受了谁的委屈。以前我不保护她是因为我不知道,可以后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再让她受今天的这个气。” “你病好后怎就这般不可理喻?”李铮放下扬在空中的手,颇为失望地说道。 “可我能站在这里,是锦然找人将我治好的。如今我的女儿挨了打受了委屈,做母亲的说几句话,你就觉得不可理喻,若今天的人换作承欢呢?”孙氏再不看李铮一眼,“锦然,送你父亲与二娘出梅苑。” 李铮气得面红耳赤,偏偏老夫人偏袒着孙氏。他冷哼了几声,与周氏一道出了门。 孙氏看着李锦然半边红肿的脸,眼里疼惜不已。李锦然嘿嘿地傻笑:“母亲,其实一点儿都不疼。” 孙氏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心里已作好了决定,轻声说道:“锦然,明日与我一起进宫可好?” “见谁呀?”李锦然好奇地问道。 “皇太后。”孙氏道。 李锦然只觉心中十分温暖,她听闻早些年皇太后还在当皇后时,对母亲十分喜欢,后来因为母亲生了病,为此还惋惜了好一阵。如今母亲说要带她去见皇太后,怕不止叙旧这么简单。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若母亲肯帮她一把,二夫人离死期的日子就更近了。 翌日清晨,孙氏将一件绣着海棠的淡粉色长锦衣拿来让李锦然穿上。李锦然接过衣衫时心里苦涩良久,这些天孙氏在梅苑绣的原来是这件衣衫。她将长锦衣穿好后,抚摸着衣袖上的一滴血迹,忽然想起孙氏见到赵灏出神时的模样,晃神间孙氏已将她推到了铜镜前。 孙氏亲自为她梳妆挽发,拿朱砂在她唇间轻轻一点,笑道:“见了皇太后不要拘谨,她喜欢活泼的孩子。” 待妆点完毕,二人才出了李府。一路上孙氏又向李锦然说了很多关于皇太后的喜好,李锦然一一地在心里记下。走了一个多时辰,马车渐渐地停了下来。 皇宫守卫森严,担心皇宫不容易进,李锦然特意将赵澈的玉佩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却见孙氏从衣袖中拿出一封手信递给了守卫。只见守卫见了手信后立刻跪了下去,双手将信举过头顶呈给孙氏。 孙氏将信小心收好,带着李锦然入了皇宫。李锦然心里疑惑不少,海棠居已被纳兰信烧得精光,从海棠居拿来的东西皆被李锦然寻了一处安全的地方藏好。在清点海棠居搬出来的东西时,她未曾见过有这样一封能自由出入皇宫的信啊。她疑惑地看向孙氏。 孙氏见她对信的内容好奇不已,将信又递给李锦然看了看。李锦然才恍然大悟,当年皇太后与孙氏十分投缘,遂时常将孙氏召进宫中陪伴。守皇宫城门的守卫轮流守门,时不时地就要对她进行盘查,她为此向皇太后抱怨过。皇太后提笔写信一封,特令孙氏能随意进出皇宫,信上有皇太后的印章,也就难怪侍卫会下跪了。李锦然心下了然将信还给了孙氏,心里却为孙氏的遭遇暗叹不平。依照皇太后对孙氏的喜爱,再加之当年有孙家的帮衬,理当不会过得这样艰难才对。她侧过头看了眼孙氏温柔的眉眼,微微地叹了叹。在这个钩心斗角的世上,人善被人欺,越是不计较,反而失去的越多。 孙氏领着李锦然走过一道又一道人工精雕细琢的白玉桥,穿过姹紫嫣红的万花林,在一座牌匾上用金漆刻着华清宫的宫殿前停了下来。孙氏站在门口神情怅然,似是回忆起陈年旧事,李锦然轻轻地拉了下她的衣袖。孙氏站在她的面前,将她鬓发间有些歪斜的蝴蝶簪重新插好,语重心长地说道:“锦然,母亲的命本就不长,如今能开口说话已是老天给的恩赐。你且记住今天母亲跟你说的话,无论路有多难,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李锦然拥着孙氏向华清宫走去,笑着安慰她:“母亲,你命长着呢,锦然要带着你跟妹妹一起游山玩水,踏遍大好山河。” 孙氏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她眼里流露出对未来向往不已的神态,终究没有再说话。 守宫门的奴婢将二人引到霓裳门后,向站在门口一侧的老嬷嬷低着头说了几句。便见老嬷嬷忽然朝孙氏这边看过来,似是再三确定后,急急忙忙地朝门内跑了进去。不一会儿,老嬷嬷笑容满面地将二人请了进去。 霓裳门内地板光可鉴人,李锦然低垂着头与孙氏一起拜了下去:“参见太后娘娘。” “起来,都起来,让哀家好好看看。”皇太后的看向地上所跪二人,语气隐隐透着些喜悦。 孙氏抬起头来迎上皇太后的目光。皇太后眼里流出疼惜,起身从榻上走了下来,扶起孙氏:“好了就好,有空常来坐坐。” 皇太后又看了眼跪在地上仍未起来的李锦然,见她穿着绣有海棠的淡粉长锦衣,不禁想起当年孙氏曾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衫陪她饮茶论诗。阿湘与世无争、淡泊的性子她甚是喜欢。如今她却叫女儿穿成当年的模样来引自己的主意,怕过得也是不如意的。 “抬起头让哀家看看。”皇太后拄着雕凤手杖站在李锦然的面前叹道。 李锦然将头抬了起来,簪子因青丝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皇太后听这声音觉得耳熟,朝李锦然看过去,才发现她头上所戴的蝴蝶簪竟是自己送给皇孙赵澈之物。她疑惑地问道:“你可是李锦然?” 李锦然轻轻地点了点头,皇太后能认出她,必是因为赵澈送她的这支簪子。她将它戴上原本只是存了分侥幸,如今皇太后连名带姓地将她认出来,叫她心里暖了几分:“臣女不请自来,请太后娘娘不要怪罪。”然后又盈盈一拜。 看着李锦然的脸,皇太后恍惚了片刻,将她也扶了起来,让宫女赐坐奉茶。皇宫不比李府,一言一行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李锦然从未来过皇宫,许多规矩都不懂,故而小心谨慎。孙氏与皇太后相聊甚欢,李锦然只在一旁笑着附和。 提及当年事,皇太后忽然怅然伤感:“阿湘,老天终究待你不薄啊。你虽病了多年,可却还有两个女儿在身边。若是当年枟儿没有喝醉跌入湖中,月华就不会痴傻成癫,更不会亲手杀了刚满月的远儿,可怜他还那么小……”皇太后说到此老泪纵横,老嬷嬷亦是跟着落泪。 陈年往事李锦然隐隐知道一些,皇太后口中的赵枟正是前太子,月华为他的太子妃。曾闻二人琴瑟和谐、鸾凤和鸣,生有一子乳名为远儿,连正名还未来得及取,便突生变故。当年的皇太后甚是哀伤,在禅院诵经接连数月,再出来时青丝变白发。 纵然皇太后位高权重,却终究是失了儿孙的母亲。当今皇上待她再好,到底不是亲生的。李锦然看着泣不成声的皇太后,忽然觉得没有来时那么害怕了。她大着胆子走向皇太后,跪在她的身前将头贴在她的腿上,柔声说道:“听闻前太子殿下十分孝顺,无论多繁忙,总不忘与皇太后一同用膳。太子妃无意间得知皇太后爱喝莲叶羹,便偷偷地学着做,多次在御膳房为皇太后做莲叶羹……” 皇太后心中悲痛不已,想起短命的赵枟与月华,视线早已模糊起来,却感到有一双手替她擦去了眼泪。待她看清时,见李锦然一双清明的眼睛带着笑看着她说道:“太后娘娘,前太子殿下生前舍不得让您受委屈,仙逝后更不舍得让您不开心。您在这儿悲伤痛苦,殿下在天上看见了,心里定不会好受。” 李锦然面对着皇太后又跪了下去,说道:“臣女未曾来过宫中,倘若有失礼之处……” “傻孩子,地上凉,怎说跪就跪了,真真儿跟阿湘当年一样。哀家免你不跪,快起来。”但凡在宫中的嫔妃皇子,未曾有人如李锦然这般说话,字字句句都让她感到温暖。她对孙氏又道:“这些年来,说到哀家心口的,除了阿湘就是你家这丫头啊。” 李锦然知皇太后是在夸她,腼腆地笑道:“若太后娘娘不嫌弃,锦然以后常来陪您解闷。” 皇太后甚是高兴,眼睛看向李锦然的腹部。李锦然忽然想到赵澈说她有了他孩子的话,脸刷地一下变得通红。皇太后只当她女儿家害羞也不戳破,看李锦然的眼神越发慈爱。 三人又聊了甚久,李锦然言谈举止大方得体,知皇太后对诗词歌赋甚为喜爱,又与皇太后对诗填词,不动声色地输给她。孙氏在一旁偶接几句,眉眼皆是笑意。这让皇太后恍若回到旧时光,不知不觉竟过去了两个时辰。 皇太后知孙氏来意何为,却见她迟迟没有开口,知道她到底不是个能求人的性子,便派老嬷嬷去请皇上来华清宫一叙。孙氏身体微微一颤,李锦然回头去看她,却见她又恢复了平常模样。若她没有记错,母亲这是第二次因为皇上而失神了。李锦然有些好奇,却不敢问出口。 皇上未过多久便来了,孙氏与李锦然起身便要行跪拜之礼。就听皇上爽朗大笑:“快平身,能让母后开怀的人少之又少,朕自惭形秽,还望……” 皇上还未说完忽然止住,看着李锦然道:“你可是阿湘的女儿?” 李锦然笑道:“臣女正是。” 皇上看向李锦然身边的妇人,半晌问道:“你是阿湘?” 孙氏未答他,却温婉地说道:“算来咱们已十五年没有见了呢。十五年前我们还曾邀约对酌,如今我醒来后还想再见见故人。这些年来皇上过得可好?” 重遇昔日故友,皇上显得十分高兴,龙袍在身却毫无威严之气。他亲自斟酒一杯递给孙氏道:“知你生着病,朕多次让李铮寻医为你治病。如今见你病好,朕从心里高兴!” 孙氏接过酒杯正要饮下,却见李锦然从案桌边朝皇上跪了下去。 “实不相瞒,母亲尚未痊愈,大夫提醒锦然说母亲不能饮酒。若皇上怪罪,请责罚臣女……”李锦然手心里皆是汗。眼前的皇上乃前朝二皇子赵构,传言心狠手辣。先皇在世时,其部下将领李山因违抗他的命令,而被他施以车裂。永固八年,朝中大臣直言进谏,所提之事惹他不快,不日便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其打入大牢凌迟处死。她不敢再想,身体因害怕微微颤抖。 “该罚!”皇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李锦然半晌不敢说话。 孙氏心中不忍,再次端起酒杯,却被皇太后拦下。皇太后看了眼皇上,笑道:“皇上,锦然吓得不轻,这孩子心眼儿实着呢。” 皇上哈哈大笑:“还不起来,朕不过是想着罚你喝杯酒,怎吓成这样?” 李锦然急忙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看向皇上道:“臣女该罚。”说完又自罚三杯向皇上赔罪。 因是与皇上一起用膳,李锦然不敢再如之前那般随意,只听着三人聊着往事,才明白原来母亲孙氏竟与当今皇上和前太子都关系甚好。后来太子薨,当今皇上继位,昔日情谊才渐渐远去。 她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暗叹人生如戏也不过如此。曾以为母亲一生坎坷,听了前太子之事后,却觉得母亲还能陪着自己真是幸福。 膳毕,皇太后看向皇上笑道:“锦然这孩子,哀家越看越欢喜。” 皇上也跟着笑道:“朕看着也喜欢,莫不如收她做义女,以后来宫里陪母后,也省了那些繁文缛节,您看可好?” 皇太后道:“甚好!” 孙氏与李锦然回府后,身后跟着宣读圣旨的太监。李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跪拜接旨。太监宣读完毕,将圣旨递给李锦然。李锦然双手接过高声谢道:“谢主隆恩。” 一片跪拜在地上的人将太监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曾经在府上毫无地位的大小姐,如今被皇上收为义女,封为长乐郡主。赏黄金千两,还有一些连听都没听过的珍贵珠宝。随着太监宣旨,李府进进出出或端或抬的宫人有二三十人,将皇上的赏赐之物一一地放进了李府。数量繁多,让跪拜之人迷花了眼。 待太监回去后,二夫人周氏拉过李锦然的手,笑得十分不自在地说道:“当初就看你这孩子是个富贵命,如今越瞧越觉得是了。” 李铮倒是没有想到李锦然一夜之间能有如此地位,想到昨日气急时打的那巴掌,走上前叹道:“昨日为父下手重了些,你可会记恨在心?” 李锦然心里只觉讽刺无比,曾经她无权无势,他除了能利用到她时将她当作女儿,何曾对她好过?她拿着一颗真心去讨好他,希望他能为此多看她一眼,可他却一次次地叫她失望。她看着李铮脸上挂着的僵硬微笑,轻声说道:“是锦然的不对,不该说那样的话让父亲伤心。”李锦然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李锦然这般知书达理倒是让李铮不曾料到,他与李锦然平日就不怎么来往,昨天又打了她,一时间也不知要与李锦然说些什么,只叹了一声,与二夫人一道朝紫阳阁走去。众人见之,也自行散去。 李承欢站在原地看着李锦然,又看了眼满头银发的孙氏,笑道:“真以为做了长乐郡主就可以长乐吗,不过是个义女罢了。” 李承欢本就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李锦然知她还在因赵灏的事生气,却不能将实情告诉她,轻轻地叹道:“承欢,大姐是不会害你的,有朝一日你就会明白大姐说过的话,二殿下确实不适合你!” 李承欢没有再反驳她,只是扬了扬唇,步履翩然地离开了。李锦然看着她的背影,几日不见她竟离自己这样远了。 第三十三章 风雨欲来 李锦然被封为长乐郡主一事很快便昭告天下,她隐隐觉得不安,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孙氏这几日仍在锦绣的屋里刺绣看书。李锦然见她悠然自得,也不忍心打扰,又担心周氏会来梅苑惹她心中不快,故而留在梅苑陪伴着孙氏。 这一日李锦然正在花圃浇水除草,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个满怀,瘦小的身体圈住她的腰。她的眼微微有些酸涩,放下手中的木桶,轻声说道:“母亲好了,总念叨着你呢。” 李锦绣朝门口的方向指了指:“他能跟我一起去吗?” 李锦然看着倚在门框的赵翰。他嘴角噙着一抹笑,好似世间只有李锦绣。李锦然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捉住李锦绣的手问道:“你想好了吗,四殿下见过母亲后,你就不能轻易反悔了。” 李锦绣重重地一点头,又急切地看向赵翰。赵翰走到她的身边笑道:“你先进去好不好,等我跟你姐姐说些事后,就去看大夫人。” 李锦绣小声咕哝了两句,一步三回头地往孙氏住的屋里走去。 待锦绣进屋之后,赵翰先前的温柔顷刻间消失不见,语气有些焦急地说道:“当初二哥不是与你情投意合,怎会娶了别的女人?你若做不了正妃,去了他的府上后必要过忍气吞声的日子,那苏悦城府极深……” 李锦然狡黠地看着他道:“若我图的是正妃之位,哪还有苏悦的这一天?” 李锦然的聪明才智赵翰是见识过的,何况赵灏认识李锦然在先,除非李锦然有意让这二人成婚,否则凭李锦然的心思,再有几个苏悦也不是里她的对手。他有些不解地问道:“你若是喜欢二哥,又怎会让他娶了苏悦?” 李锦然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转而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跟你说。今日待锦绣见过母亲后,明日便带着她寻一处山青水秀的地方住一阵子吧,离长阳越远越好。” 赵翰面色有些僵硬,缓缓地说道:“这么快就要动手了吗?” 李锦然点点头,这些日子虽与母亲孙氏寸步不离,但赵澈每日飞鸽传书将长阳城里的风吹草动,事无巨细地告知于她。如今赵灏娶了苏悦,苏年必为他效命。太子赵漳又从西凉赶了回来,只差周良这一步棋了。若她猜得不错,这几日周良必有牢狱之灾。赵灏想要太子之位太久,如今就差这么一步,早就急坏了吧。她看着赵翰眉间的不安,宽慰地说道:“你且放心,只是太子失势,不会乱及后宫。” 赵翰点了点头,又道:“大夫人要不要与我们一起走?” 李锦然何尝不想孙氏与他们一起走,只是孙氏的身体才好,舟车劳顿会让她的病情复发。她不想母亲才好不久,又要忍受病痛的折磨,故而苦涩地摇了摇头。 赵翰知她心中顾虑,正要开口劝慰,只听吱呀一声李锦绣从里面打开门,探出半个头朝他这边看来,语气欢快不已:“四殿下,母亲说要见见你,快来呀!” “快去吧,锦绣等不及了呢!”李锦然一扫方才心中的阴霾开口道。只是在赵翰快离开她身边时,忽然抓住他的衣角,十分认真地说道:“请一定要待她好!” “我在她在。”赵翰说完这四个字,便朝李锦绣走去。 李锦绣听不见她们二人所谈之事,好奇地问道:“四殿下,刚刚姐姐与你说什么了?” 赵翰笑而不语,只紧紧地牵住她的手。 李锦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觉间视线模糊一片。天下马上就要乱了,一向花言巧语的赵翰,没有向她表明他有多喜欢锦绣,却愿用生命来换她的安稳,这就足够了。为了锦绣,她也要让赵翰一世安稳。 一切都在李锦然的计划之内,赵翰看过孙氏后,隔日便带着李锦绣离开了长阳一路向南。沿途景色美丽至极,皆是锦绣心生向往之地。赵翰对锦绣,也算情深意切了。思及此,李锦然笑弯了眉。 赵翰离开后的几日,长阳城风平浪静,可李锦然却知道这不过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周氏时不时地带着李承欢来梅苑探望孙氏,说是探望却屡屡提及自己与李铮曾赏过的秀美山川,笑语晏晏间好似在宣告着孙氏这十五年来的失败。李锦然坐在孙氏的身旁,见她一脸倦色十分心疼,却知此时断然不是挑衅周氏的时机。才封为长乐郡主没有几日,倘若与周氏稍有不和的话传了出去,会被世人造谣说她仗势欺人。她心中忽然感到冰冷刺骨,为何长乐郡主如此高贵的身份给了她,非但没有为她带来好处,却成了处处牵制她的枷锁?她再看向母亲孙氏,见她眉间比病好之初又添了几分担忧,心中开始不安起来。 好在周氏见她二人默不作声觉得无趣,便带着李承欢离开了。李承欢在踏出门的那一刻,讽刺地看向李锦然。不知为什么,李锦然忽然觉得承欢不再是承欢,她变成了谁,也不晓得了。 一日,李锦然坐在院子的石桌前看着诗书,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她侧目看过去,竟是许久都不曾见过的大哥。她将手中的诗卷放下,起身迎他。 他却一直站在门口不肯进来,眼眶通红。 她微微愣住,轻声问:“大哥,出什么事了么?” 曾经在她面前神采奕奕的大哥,此刻颓废不已,好似几日的时光就将他变得苍老了好几岁。张蔚然在李府备受疼爱,又受二殿下器重,如今没什么事能让他烦心的,唯有一个人,李承欢。 李锦然面色立刻变了,看着张蔚然道:“是不是太子……” “太子妃病逝了了!”张蔚然苦涩地开口。 果然是!赵漳终于出手了,为了能坐稳太子之位,必然要拉拢父亲。唯一的筹码便是这太子妃之位。可他早已娶了正妻,所以只能让正妻死去,这样才能迎娶李承欢。 “父亲怎么说?”李锦然明明不该问的,可是这件事跟李承欢有了牵连,她忍不住地去关心。 “一直没有动静,可是锦然,你这么聪明,总该明白的,父亲是为太子做事的。”张蔚然痛心不已:“你说我该怎么办,该怎么选择?” 自古忠孝两难全,无论做什么选择,必然都会辜负另一方。李锦然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不想看见张蔚然难受,可是事已至此,他比她看的还要明白。 “也许父亲舍不得承欢呢?”李锦然忽而开口道。 张蔚然忽然有了希望,父亲最疼爱的就是李承欢,若有动静,不可能瞒住他。他转过身往梅苑外走去,李锦然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里难受不已。 当李承欢穿上凤冠霞帔风光嫁入太子府时,她竟恍若做梦一般。倘若李承欢信她,李锦然就绝不会让她蹚这浑水,可是来不及了。李府上上下下将李承欢出嫁之事藏得严严实实。她看着李承欢离开李府时,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你以为你嫁了个比赵灏位高权重的男人,却不知再过不久你就要从太子妃的位置上跌下来。现在有多高,将来你就会摔得有多惨。 一月之间,两位皇子纷纷迎娶长阳权贵之女,轰动了整个长阳城。李承欢出嫁之日,保安街的两侧围满了百姓,争相抢看太子妃的容颜。李锦然站在空前热闹的街道上,目送着李承欢出嫁。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就偷偷地送你一程也好。李锦然觉得心里苍凉,抹去眼角的泪,转身回了李府。 李承欢成了太子妃,有人欢喜有人忧。在李府张灯结彩把酒庆贺时,李锦然没有看见张蔚然。她想也未想,便向张蔚然的住处走去。 入秋的夜不似夏夜那般热,微风一过李锦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谁?”随着话落,紧接着有什么被撞倒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 “大哥,我是锦然。”李锦然未曾料到张蔚然会在此处,提着灯笼向前走了几步。 张蔚然听见来人是锦然,又闭上眼睛斜靠在桐树下,伸手去拿身边的酒坛子,提起一个发现是空的,扔在了一边,坛子咕噜噜地滚到李锦然的脚边。张蔚然皱了皱眉,又提起旁边的酒坛子,忽然将仍是空空的酒坛子狠狠地向地上砸去,坛子被摔得四分五裂。张蔚然喝得头晕目眩却仍觉不够,闭着眼还在到处摸酒坛子。眼看着他的手就要碰到碎裂的酒坛子时,李锦然按住了他乱动的手,轻声说道:“大哥,你喝醉了,我扶你回去睡吧。” 张蔚然扶着李锦然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哈哈一笑,醉醺醺地说道:“醉,我可清醒着呢,醉的人是承欢啊。” 李锦然认识的张蔚然永远意气风发、朝气蓬勃,何曾这般意志消沉。她只觉心中闷得快喘不过气来,扶着他慢慢地往回走:“大哥,那是她自己选的路,咱们都做不了主的。” 张蔚然抬头看着夜空中明亮闪烁的星星,回忆起承欢小时候缠着要他陪她看星星时的场景,红着眼眶道:“你说她嫁给谁都好,怎么就非要嫁给太子。可恨的是整个府上都将我瞒得滴水不漏,若不是从二殿下那里得到风声……可还是来不及了。我从来没打过她,昨夜好话说尽,她偏要嫁给太子,我打了她。从小到大她与我吵吵闹闹,却从没用那种眼神瞧着我。哈哈,她总觉得我对她不好,若不是我在身边管着她的一言一行,她早就被惯得无法无天了。” 呕……张蔚然忽然弯下腰,扶着小道旁的树干吐了起来。李锦然在一旁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张蔚然待李承欢的心思她看得明白。如今承欢成了太子妃,倘若赵灏夺了太子之位,承欢的好日子便也到头了。 “要变天了。”张蔚然倚在树干上喘着气,慨叹地说道,“不知太平的日子还有几日。” 李锦然欲扶住张蔚然的胳膊。他却摆了摆手,带着几分苦笑地说道:“我连亲妹妹都保护不了,醉死也是活该。”摇摇晃晃地朝回去的路走去。 “大哥!”李锦然在他身后高声说道,“承欢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我必竭尽全力护她安稳。” 张蔚然迈出的步子一顿,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声,又朝前走去。 这一夜二夫人周氏有多欢颜,孙氏就有多难过。在摇曳的烛火下,她再次翻看往日的书信,泣不成声。 李锦然蹲在孙氏的门口,隐约的哭声一阵阵地敲打着她的心。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去,让母亲隔了十五年仍旧泪流满面。她在门外守了一夜,待哭声渐渐止住才去厨房准备早膳。 自从将兰芝逼出李府后,她便负责起二人的饮食。想起母亲昨晚彻夜未眠,她将眠药碾成粉末放进了江米粥中。孙氏喝了粥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院子中央有只肥胖的鸽子在咕咕地叫,李锦然将鸽子从地上捉起来,把绑在鸽子腿上的信拿了下来拆开看,嘴角露出几分笑意。将鸽子放飞后她转身回到屋内将信放在烛火上燃尽,周荷啊周荷,你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 阴暗的牢房里,周荷蜷缩在墙角打着哆嗦,她没有想到在牢房的日子这么难熬。原先还有人给她送衣裳和吃的,可如今不仅没有人来,连一日三餐也变成了午时一顿。难道是死期将至了吗,她抬头看着湿冷的墙壁,不知道在牢房里待了多久,也不知现在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她从来没有觉得活着这样煎熬过,双腿已蹲得酸麻无比。她想换个姿势让自己稍微舒服一些,轻轻一动便传来一阵刺耳的铁链声。她低头看着脚上沉重的锁链,忽然发疯一般大叫了一声。 门外的狱卒坐在凳子上正打着酣,被她这一叫吵醒,气的操起手中的皮鞭打开牢门走了进去。周荷两眼慌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扬起手就往自己的脸上打去,一边打一边重重地磕着头,苦苦哀求地说道:“官爷我知错了,再也不敢打扰您的清梦,求您……啊!”周荷发出一声惨叫。 “知道错还要再犯的是明知故犯,得重重地罚!”狱卒将皮鞭在空中一甩,噼啪声让周荷抱头鼠窜。这番狼狈模样惹得狱卒哈哈大笑,笑过后继续朝周荷的身上打去,不知抽了多少皮鞭,令周荷疼得已喊不出声。 狱卒扔掉手中的皮鞭,上前抓住周荷乱如荒草的发丝,阴阳怪气地说道:“明天就是你的死期了,你还有什么不安分的,偏打扰爷的好梦!”那狱卒按住周荷的头往地上磕过去,已是昏过去的周荷如同死人一般闷不出声。那狱卒呸了一声,又踢了周荷一脚朝牢房门外走去。然刚转过身见到来人,立刻换了一副嘴脸,赔着笑脸作揖道:“小的有眼无珠,不知长乐郡主何时来的?” 长乐郡主?呵,若不是这狱卒提醒,李锦然倒忘记不靠赵灏的手信也能自由进出这长阳知府衙门了。她微微颔首道:“周荷喊我一声大姐,临行前我来送她最后一程!” 狱卒犹豫了片刻,开口道:“不是小的不让,只是这犯人乃朝中要犯……” “你好大的胆子,胆敢违抗本郡主之命!”李锦然大喝一声。那狱卒吓得跪在了地上,头也不敢抬。李锦然想到方才他对周荷毒打时的狠劲儿,嘲讽地笑了笑,又道:“本郡主即是来了这里,还能将她放出去不成?” 那狱卒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反驳李锦然,将她迎了进去。只听李锦然又道:“我与周荷有些私话要说,你且退下去。” 那狱卒连连点头,退离了李锦然的视线。 周荷进来时面色白皙、衣衫飘然,此刻却肤色蜡黄、衣衫脏乱不堪,看着她昏睡过去皱着眉的样子,李锦然微微地笑了笑。 李锦然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针,朝她手心狠狠地刺了过去。周荷猛地睁开眼睛,再次疼醒了过来。她迅速跪在地上又磕着头哭道:“求求您放过我,明日便是我的死期,看在我就要死的分上,求您不要再打了!” “我怎么能让你这么轻易地就死呢?”李锦然弯下腰抬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周荷。 周荷两眼愤怒地看向李锦然,双手就要朝她的脖子上掐过去,怒骂道:“你这贱人陷害我,我明明没有要杀两位殿下,都是你!” 李锦然任由她掐着自己的脖子,不做丝毫反抗。周荷心中的怒火已燃到极致,见李锦然毫不反抗,认定她做贼心虚,一把将她推到冰冷的墙壁上,拔下头上的发簪就要往李锦然心口刺去。然才举起发簪只觉脖颈处传来剧烈的疼痛,让她险些又晕了过去。她转过头去看来人,见是多日不见的二殿下赵灏。 她想到曾与赵灏初相识时的谈笑风生,他眼底曾对她流露出的温柔笑意。若是没有李锦然在其中作梗,赵灏如今必仍然喜欢她的。现在喜不喜欢都不重要了,她只想活着。她扶住墙壁让自己站稳,带着丝委屈地说道:“二殿下,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又怎会去害你。是李锦然在挑拨离间啊……” 赵灏看着蓬头垢面的周荷,冷冷地笑道:“事到如今还在演戏,你以为你说的话我还会信吗?”赵灏将靠在墙壁上微微喘气的李锦然扶在身边,见她脖子上被掐红的印子,眼睛变得阴沉无比。他一把将周荷推倒在地,怒道:“她岂是你能动得的?” 周荷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忽然发疯般地大笑道:“李锦然,就算得了赵灏的爱又如何,他娶的不是你,我在黄泉下看着你怎么被苏悦欺辱!” 赵灏因周荷这番话眉头皱得更深,将周荷从地上拉起来,看了眼地上扔着的皮鞭。周荷见之面色比先前更加苍白,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 李锦然走上前扯了扯赵灏的衣袖,轻轻地说道:“说好的我要自己报仇,怎么你先动手了?” 周荷的瞳孔突地放大。她被李锦然陷害入狱,已活不过明日了,难道还不够吗?李锦然明明笑的这样温柔,却让周荷感到如芒在背。 赵灏不知李锦然要用什么方式报所谓的仇,却也没有想要掺和进去,向牢门外走去,又将牢门关好。 门咔嚓一声上了锁,周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两眼防备地看向李锦然。李锦然见之笑意更浓,不紧不慢地将带来的盒子打开,温柔地说道:“知你明日要人头落地,大姐怎舍得让你这么快就死去,故而向二殿下与四殿下苦苦求情,让他们不要这么快就向皇上禀明你的杀人动机。他们给你宽限了半月。你还能再活半个月呢,你说大姐对你好不好?”她从盒子里拿出一串玛瑙珠子串成的手链,继续道,“这手链是我缩衣节食用省下的银子买来的,从未佩戴过,今日我将它送给你可好?” “大姐我不想活了,求您放过我吧!”周荷忽然爬向李锦然狠狠地磕着头,号啕大哭道,“从前都是我不好,我罪该万死,大姐您让我就这样去了吧!”周荷目光死死地看向墙壁,似是要撞墙自杀。 李锦然仿佛并未看见周荷满眼的恐惧之色,自顾自地说道:“兰芝有个妹妹叫兰巧,她倒是记得你有一串与我一模一样的手链,后来不知怎地就到了浣衣房。真是巧得很,不久之后浣衣房便染上了瘟疫。兰巧也得了瘟疫,你猜她死在了哪里?” 周荷瘫在地上,仿若被人抽取了魂魄,目光无神地摇了摇头。 李锦然笑道:“在梅苑,兰芝帮她穿的寿衣。” 周荷面色如土,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听李锦然又道:“你早就发现我们知道了浣衣房瘟疫之事,却找不到那串手链。你欲销毁证物便要烧了浣衣房。你猜到兰芝必要回浣衣房取东西,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她送死,所以对我们下了杀心!对不对?” “我没有……”周荷颤抖着身体,低低地反驳道。 “那杀手名叫阿凤,你怎么不再查仔细一些,她真正的名字叫素雪。她姓赵,四夫人赵氏的赵。”李锦然目光直视周荷笑道,“她的亲姐姐被你姨母杀死,我却替她报了仇……周荷,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周荷不可置信地看着李锦然,以为自己做事小心谨慎,必不会被人抓到把柄,却没想到她什么都知道。李锦然一步步地给自己布下天罗地网,事到如今才明白,就算没有谋杀皇子的罪名,她还是会被李锦然按上其他的死罪。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哀求地说道:“我输了,求你给我个痛快的死法。” “你可真是天真,既然输了,还有选择死法的权利吗?”李锦然将玛瑙手链套在周荷的手腕上,颇有意味地笑了笑,“忘了告诉你,若是你将这串手链取下来,进来陪你的可就说不好是谁了!也许是周秀,也许是……” 周荷空洞无神的眼睛暗淡无光,看着牢里的火把,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放声大哭起来。哭过笑过后,她歪歪斜斜地朝墙壁上倚过去,抓起扔在地上的皮鞭塞进嘴里,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哼哼地说道:“难吃死了。” 周荷疯癫的模样令李锦然看了半晌。周荷十分害怕李锦然的眼神,又哇哇地大哭起来。李锦然眯着眼,毫无半分怜悯地说道:“若不是你往日作恶多端,心思又这般复杂,我倒是能考虑饶你不死。可我怎知你是真的痴傻还是权宜之计呢,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就在这牢狱里度过最后的时光吧!” 那玛瑙手链在火把的照射下闪着夺目的光彩,周荷好奇地将玛瑙手链放在嘴里咬了又咬。李锦然叹了一声,向牢房外走去。赵灏在门外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对周荷所做之事厌恶不已,也明白李锦然今日所做之事不过是解心头之恨。他拍了拍李锦然的肩说道:“都过去了,今后你再不会过这样的日子了。” 过去了吗,李锦然苦笑了两声,还有二夫人周氏在呢。她看下赵灏道:“我要周良不得好死,你什么时候动手?” 赵灏的脸片刻间沉了下去,她报仇可以,决不能影响自己的计划。赵漳与李承欢大婚之际,他若有所动作,极有可能遭到周良的同僚以及李铮这边的对抗。如今他的势力虽然已足够大,可仍不能允许出半点差错。 “自古以来没有不流血的太子之争,你还在等什么,要让赵漳重新将长阳握在手中?”李锦然知赵灏心中所想,语气不无轻蔑地说道,“若是当初你够果断,在赵漳还未娶李承欢时就动手,李铮或许会退而求稳,可你的优柔寡断让赵漳的心腹为他誓死效忠。” 赵灏将李锦然的话想了片刻,良久没有说话。李锦然随着他一起向牢房外走去。待出了长阳知府衙门时,他才道:“明日。” 李锦然又道:“为避人耳目,让郑夫接替周良的官位再合适不过。” 废了好大一番周折才让周良垮台,继任的御史大夫却不是他想要的,却也明白推举父皇信任的臣子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只是郑夫又是赵翰的心腹,他眸色变得复杂阴沉。 “赵翰与锦绣游山玩水去了,天下太平前都不会再回来!”李锦然轻声一叹,“他对你构不成威胁!” 这几日赵灏在府上整日与苏悦小心周旋,那苏悦看似温柔乖巧,却藏着心思。他喜欢聪明的女人不假,但厌恶自作聪明的女人也是真。她明白他与她成婚有目的,便借此在他面前提出各种条件,颠来倒去不过是将来赢了天下许她皇后之位。他敷衍着答应下来,脑海里想的却是李锦然的样子。他要的皇后应当是足智多谋,进能与他共商政治谋略,退能打动他的心。李锦然离他这样近,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将她拥入怀中,却也只能想想。在没有拿到江山前,他不能再与李锦然有任何儿女情长。可他知道李锦然不似一般女人,花言巧语哄不到、权势富贵又不屑。她曾多次在他面前提过她想要的生活,一生只为一人去。他曾经只当是天大的笑话,可现在他有些拿捏不准了。暗卫告诉他近日来她与三弟赵澈走得极近,赵澈比他温柔,又救过她的命……他不能再想下去,似是做了一番心理挣扎,才道:“待我拿了天下,会对你好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找来。” 若是放在以前,赵灏这话定会被李锦然嘲讽一番,可李锦然知他此刻是在真心地表白。且不说她想不想要赵灏的心意,单是想到日后要与后宫三千佳丽生活在一起,就觉得无法忍受。赵灏若是对她强词夺理,她还能反驳回去。可他若是对她温言温语,反倒不知该如何将心中的所想告诉他了,只叹道:“若是没有苏悦,你这番话定说到我的心里去了。可我与你在一起,总是会想,这话你对她是不是也说过。” 与苏悦在一起,他从来都是假意虚情,对苏悦许诺过什么转瞬间便会遗忘,可与李锦然说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如今李锦然竟然不相信,他赵灏何曾对女人这样认真过。他怎么忘了,李锦然从来都是自私的,与自己在一起,从来不是为了什么正妃之位,是因为自己能帮她报仇雪恨。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利用完后就丢在一边,他赵灏也不是善善之辈。他眼里阴冷无比,朝自己的府上走去。 赵灏离去时眼里幽暗的光芒未能逃过李锦然的眼,她有些惆怅起来,若是他得了天下,会轻易放自己离开吗? 李锦然回到李府时,孙氏仍在熟睡。只有在她睡着的时候,才不会看见满眼的哀伤。李锦然抚摸着她已显衰老的脸,轻声说道:“母亲,你为我做的够多了,接下来该是锦然为你做一些事了。” 李锦然的头倚在孙氏的床榻边,细细回想起孙氏醒来后的一言一行。在皇宫用膳时,太后偶有提到前太子赵枟,孙氏眼中会露出不易察觉的柔光。面对皇上时,她又有些畏惧。皇上龙袍在身,不怒自威,换作平常人尚且说得过去。可皇上是母亲昔日的好友,何来畏惧之说呢?李锦然正在胡思乱想间,听见门外有人在敲门。她心生不悦,此时已是深夜,怎还会有人前来。 李锦然将门打开后,见来人是紫鹃,不假思索地将门又要关上。紫鹃在门外大声拍着门,喊道:“小姐你让我进去,我有话要跟你说。” 李锦然嘲讽地说道:“我可买不起冰蚕丝给你。” 门外忽然安静了下来,继而听见一阵低低的哭泣声:“我知小姐是不信我了,可紫鹃也有难言之隐。你若不将门打开,紫鹃便死在你的门口。” 李锦然透过门缝看见紫鹃果真将短刀放在脖颈处,短刀锋利无比,只轻轻一碰就有血迹渗出。李锦然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疼痛,比心狠,她永远不是紫鹃的对手。她以死威胁口口声声要留在二夫人身边,如今又逼着自己让她进来。她转过头不想再看下去,却在向前走了几步又转身将门打开,冷冷地看向着她。 紫鹃喜笑颜开,将短刀收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相信我的。” 李锦然声音不冷不淡地说道:“什么事?” 紫鹃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却如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般僵硬在原地不动。李锦然半晌没听见她说话,转过头去看,见她眼里竟然闪烁着泪花。好啊,她背叛了自己,如今因为自己说了两句难听的话就感到委屈了,那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委屈和愤恨又向谁说?她心中怒火腾的一下燃了起来,却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地方。是她自己活该,明知道紫鹃是二夫人的人,却还要让她进来给自己添堵,她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她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她不能动怒,不能打紫鹃,否则二夫人势必要大作文章。她一次次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待心中怒火消下去后,再看向紫鹃道:“可是二夫人给我传什么话?” 紫鹃从很早的时候就跟着李锦然,从未见过她这般痛苦。她擦了擦眼泪,点头道:“明日午时,二夫人在府上设宴迎太子与太子妃,请你跟大夫人一起前往。” 果然如此,为了传达二夫人的话苦肉计都用上了。李锦然冷笑了两声,又道:“明日我们去便是了,你可以离开了。” 紫鹃扑通一声跪在了李锦然的面前,再也忍受不住她的冷嘲热讽,哭道:“我怕你不信我,又怕你太信我。你对我好,我会难过。可你冷落我,我更加难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我只能这样做。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可也许永远都没那一天了。” 李锦然俯视着满脸泪痕的紫鹃,皱着眉问道:“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明日无论谁倒的茶,大夫人都不能喝,茶里已被二夫人做了手脚。”紫鹃站起来,缓缓地朝门外走去。待走到梅苑大门口时,她又转过身看向李锦然,颇为凄凉地说道:“求求你信我这一次,否则夫人就活不久了。” 紫鹃双眸含泪地看向李锦然,久久未见她对自己有所回应,对她深深一拜,哽咽地说道:“奴婢告退!” 紫鹃将门关上的那一刻,李锦然的泪簌簌而落。 第三十四章 前朝秘变 太子赵漳带着李承欢回到李府时,李锦然正将煮好的汤药递给孙氏。门外忽然响起噼里啪啦燃放爆竹的声音,孙氏又是轻声一叹,仰头将汤药咽了下去。 李锦然打从心底希望孙氏永远都不要知道李府里的阴谋算计,可今天必须要让她知道了,低着头在孙氏耳边将紫鹃的话说给她听。只见她脸色大变,捂住心口剧烈地咳嗽着。李锦然急忙去拍她的背,却想起赵澈前些日子在她面前装病时,也是这般姿态。 “锦然,你可曾见过前太子的画像?”孙氏喘着气虚弱地问道。 “不曾!”李锦然心中疑问重重,却见孙氏脸色惨白得十分骇人,当下急道,“母亲,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昨日我在你屋里见到一张画像,模样与前太子如出一辙,他是谁?”孙氏任由着李锦然搀扶着在案桌边坐下,开口问道。 “三皇子赵澈。”听到母亲说赵澈与前太子十分相像,她大为吃惊,转而又想起前太子乃赵澈的皇叔,模样相似倒不足为奇。 “他就是赵澈?”孙氏声音又高了几分道,“传闻他自小体弱多病,可是属实?” 李锦然不知孙氏为何今日会提起赵澈,却见她神色甚少有今日这般紧张,只好点了点头。见孙氏眉头深锁,以为她不喜欢赵澈的体弱,急忙解释道:“赵澈的身体不似传言说得那般严重,几日前我还见了他,身体比之前好很多了。” 孙氏将李锦然拉在身边也坐了下来,犹如她儿时那般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声音轻柔地问道:“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先背会的是哪首词吗?” 见孙氏的脸色不似先前那般苍白,她的心稍稍放了下来,笑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李锦然摇头晃脑地背诵着《相和曲》,有意要逗孙氏开心。孙氏抿着嘴轻声笑了笑,又道:“数过多少笔画吗?” 李锦然摇了摇头。 孙氏笑着打趣道:“若哪天我不在了,你数着笔画玩,倒是可以打发下时间。” 李锦然哼了哼,依在孙氏的肩上撒娇地说道:“若那一天来了,我会让你外孙数笔画的。” 孙氏捏了捏李锦然的脸,笑骂了声:“不知羞。” 李锦然朝孙氏吐了吐舌,扮了个鬼脸。 “爆竹也放完了,我们也该去赴宴了。”孙氏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李锦然忧心忡忡地跟在孙氏身后。 紫阳阁热闹非凡,李锦然与孙氏尚在门口便听见了举杯相庆的声音。待二人进了紫阳阁才发现宾客满座。张蔚然一眼就看见了她,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过来。她刚挪动了步子,便听见李铮高声说道:“夫人这边来坐。” 李锦然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今日要害母亲的人是父亲?她站在母亲的面前不肯离开。孙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有法子不喝茶,你且安心。” 有孙氏的保证,李锦然才在张蔚然的身边坐下。看着琳琅满目的饭菜,李锦然全然没有胃口。她装模作样地拿着筷子夹菜,眼睛却一直看着孙氏。只见李铮站了起来,双手端着酒杯面向孙氏道,“夫人,这些年苦了你了。你醒来后,为夫一直很高兴,这一杯我敬你!”他仰头将酒喝尽,将手边的茶杯递给孙氏,颇为关切地说道:“夫人身体不好,就以茶代酒吧!” 李锦然的心越来越沉,拿着筷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原来府上不只有二夫人这匹狼,竟然还有李铮也参与在内。可李铮一直对孙氏不闻不问,何以也起了杀心?她看着李铮的脸,见他情真意切,似与孙氏极为恩爱。 孙氏看着李铮轻轻地笑了笑,衣袖掩面将杯中的茶喝尽。周围一片拍手叫好声,传入李锦然的耳际时,她的手却越来越凉,低着头吃着碗里的饭菜,默默地听着周围的人将话题又转到太子赵漳的身上,夸他娶了如花美眷…… 孙氏在李铮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李铮微微地点了点头。孙氏刚站起身,却犹如没有站稳般向后倒了过去,幸而李铮将她扶住。李锦然急忙走到孙氏跟前,快要哭出来了,搀着孙氏往梅苑走去。 待周围无人时,李锦然急忙问道:“那茶您真喝下去了?” 孙氏将湿了半截的衣袖抬起来给李锦然看。今日孙氏穿的是深色的长锦衣,若不是如此近的距离,连她都未曾发觉,才舒了口气。 李锦然担心会有人暗中盯着她们,依旧扶着孙氏朝梅苑走去。待回到梅苑,她迅速将门关好,让孙氏躺在床上装病。她欲寸步不离孙氏。孙氏却摇了摇头,叹道:“昨夜梦见前太子,心里想念得很。赵澈与他又这样像,你让他来我这儿看看,让我解了这心疾可好?” 若是往常李锦然必会依她,可现在有人要害她,怎能随意离开。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见孙氏央求道:“不管是谁要害我,都不会在这个时间来看我,而只会让我静静地死在梅苑,你且放心去将他找来。” 李锦然想了想,只好依了她的意思去找赵澈。为避人耳目,她走的是李府的后门。后门的守卫已被李锦然收买,见她行色匆匆似要赶路,急忙将马车牵了过来。李锦然唯恐马车跑得太慢,将车身卸下,纵身跃上马背,狠狠地踢了下黑马的腹部,黑马长鸣一声向远方跑去。 李锦然虽未来过赵澈的府邸,守门的人却对她十分熟悉。自从赵澈有次受了重伤回来后,便将李锦然的画像给守卫看过。守卫接到命令,若是李锦然前来府邸,不得阻拦。守卫见李锦然下了马,立刻迎了上去,将李锦然带到赵澈的院落。 李锦然因心里装着事,故而未曾敲门便闯了进去,却见四个健壮的男人皆跪在地上。她神色微微有些吃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秋雷、秋风、秋雪、秋电四人皆互相看了看,秋风沉不住气,捏着暗器的手在衣袖底下微微动了动,手腕处却被突然射来的银针击中,暗器掉落了出来。 赵澈收了手怒道:“放肆!” 秋风捂住剧痛的手腕,低声说道:“属下知错!” 李锦然看了眼地上锋利的暗器,若不是赵澈及时出手阻止,定是没命回去见母亲了。她后怕地拍了拍胸口,道:“你们谈,我在外面等你。” 赵澈想也未想,向她走来,任由身后的四人跪着,道:“你从不轻易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身后四人面色各异,皆看向李锦然。李锦然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我母亲要见你。” 秋云蹭的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怒道:“你母亲是个什么东西,岂是想见三爷就见的。” 赵澈目光冷冽地看向秋云:“跪下!” 秋云心中不服,却不敢忤逆赵澈之意,跪了下去。 李锦然十分不自在地看着四个壮汉跪在自己的眼前,拉了拉赵澈的衣袖道:“让他们起来吧,哪有人动不动就跪的。” 赵澈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身,那四人再看向李锦然时,目光比先前更复杂。李锦然未曾料到自己说什么赵澈都听,脸色更是红了几分。赵澈半拥着李锦然出了门,毫无方才凌人之势,语气温柔地说道:“你母亲为何要见我?” 李锦然将缘由说给赵澈听后,赵澈的脸上满满地笑道:“我要谢谢父皇给我一张皇叔的脸,能让我提前拜见你母亲。” 李锦然自然听出赵澈话中的另一番含义,低着头不肯看他。赵澈见她已害羞到极点,也不再逗她。将马牵了过来,与李锦然一起朝李府的方向驶去。 再回到李府时,李锦然还未下马,便见守卫面色焦急地跑了过来,嘴里大喊着:“小姐你可回来了,大夫人死了。” 李锦然听后险些摔下马,赵澈急忙将她稳稳扶住,见她已六神无主,待扶她下马后问守卫:“大夫人两个时辰前还好好的,怎会突然死了?” 那守卫支支吾吾地半天答不上来,李锦然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梅苑现在可有人在?” “老爷跟二夫人都在梅苑,皇上也来了。”那守卫将亲眼所见向李锦然如实禀报。 “父皇怎么会有空来梅苑?”赵澈好奇道。他一回长阳,就将赵漳密谋杀害自己之事事无巨细地写进了奏折。为了让父皇信他并非造谣生事,还将赵漳的亲信陈良也一并送去。可事态没有像他想的那般发展……孙夫人死了,父皇来梅苑,孙夫人与父皇有什么关系? “走,你给我走。”李锦然忽然狠狠地推开赵澈,看着他的目光就如同看一个仇人。 赵澈毫无防备之下被李锦然推的连连后退数步,收回浮想,又朝她走了几步道:“锦然,你母亲死了,没有人帮你料理后事,我帮你好不好?”他见她慌乱不已,想要上前将她拥在怀中。 “若不是去找你,我母亲就不会死,我不想见到你,至少现在不想。你给我回去!”李锦然朝他大吼,将他留在自己身上的玉佩从腰间解了下来扔在地上,玉佩摔得四分五裂。 赵澈心中一痛,将玉佩一片片捡了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李锦然,头也不回地跃马直奔府邸。 李锦然蹲下低声呜咽,那守卫见李锦然此刻的模样,觉得十分可怜,咳了几声道:“小姐,大夫人死了,可她肯定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对,她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报复那些害她家破人亡的人。她站起来擦干眼泪,从衣袖中拿出一两银子塞到守卫的手里,步履坚决地朝梅苑走去。 梅苑门此时大开,隐隐传来阵阵哭声。李锦然故作不知发生了何事,看着满脸哀伤的二夫人道:“二娘,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周氏用帕子擦了下眼角的泪,指着孙氏的屋道:“姐姐去了!” 李锦然浑然不信似的朝屋里走去。李铮站在门口,看着李锦然叹道:“锦然,你要节哀啊。” 许是李铮面对着李锦然有几分愧疚,此时语气温柔了许多。李锦然忽然就哭了出来,李铮见她哭得伤心,又叹了几声。李锦然双眼含泪地走到屋里,见皇上身穿龙袍静静地坐在孙氏的身边,神色有几分哀伤。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李锦然双手伏地,哽咽地说道。 “快平身!”皇上将李锦然扶了起来,又坐回孙氏的身边。他低声回忆道:“阿湘性子活泼,年轻时经常跟我们一起有说有笑。那时我跟大哥说,若是以后她有了孩子,就叫她的孩子认我们做干爹。阿湘必是记得的,所以才带着你去见我,可她为什么不肯多留一阵子呢?” 皇上的话传进李锦然的耳际使她更是伤感。她站在孙氏的身边,见孙氏面色安详毫无一丝痛苦。这就奇怪了,孙氏分明没有喝下李铮递来的茶,按理说不会有性命之虞,怎会突然惨遭毒手,又怎会走得这般安静。忽然一阵风吹过,空气里传来一阵淡淡的香甜气味。她瞬间明白了,是奇龙香。卫相在信中提及过孙氏的病情,告知她孙氏体内余毒一旦接触了奇龙香顷刻间便会毒发身亡。卫相为了让她认识奇龙香,特地让纳兰信带了些给她辨识。可她识得奇龙香后便将其远远地丢开,孙氏的屋里又怎会有此香味? 李锦然思绪万千,皇上朝她走了过来,满眼疼爱地瞧着她看,良久道:“跟阿湘真像!” 李锦然低声哽咽,心里却害怕极了。皇上的身上竟然带着奇龙香,母亲是他杀的!她犹如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母亲带她进宫面圣,求得长乐郡主封号,却让母亲命归西天。她双眸含泪地看着皇上,见他眉目间皆是化不开的淡淡哀愁,这戏做得真好啊。 皇上突然拍了拍李锦然的肩膀。李锦双眸含泪地看着他,哭道:“就在方才母亲还叫我去保安街买胭脂,说要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要看着我出嫁,怎就这样走了。”她双肩轻轻地颤抖,带着几分委屈地说道,“如今母亲走了,李府再也没有我可以留恋的人。我想进宫陪伴太后娘娘,请皇上恩准。” 李锦然说罢此话,朝他跪了下去。她不能叫皇上看出蛛丝马迹,母亲身上的毒与皇上有关,是什么原因让皇上要对母亲下杀手。她一定要知道真相,但绝不是现在。 皇上叹了一声,怜惜地说道:“待她入土为安后,你再进宫吧。” 李锦然感恩戴德地说道:“谢主隆恩!” 皇上抬脚出了门去,李锦然跪在孙氏的床榻前,静静地听着皇上在门外吩咐李铮如何操办孙氏的丧事,一行泪落了下来。她以为孙氏醒来后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可孙氏只活了几月不到就这样去了。她在地上跪着不起,回忆着母亲醒来后带着她做过的每件事。进宫见太后,再遇皇上,不久之后李铮欲杀母亲,最后却死在皇上手里……她恍然大悟,无论李铮的茶母亲有没有喝下去,她都会死,因为皇上今天一定会过来的。 “丫头,地上凉,咱起来。”一道沧桑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是吴氏。李锦然转过头去看,见她泪流满面,拄着拐杖的手微微颤颤。若说李府还有谁对母亲与她是真心的,怕只有吴氏了吧。 李锦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扶着吴氏抱头痛哭。在梅苑的人看着祖孙二人悲恸欲绝的样子,心里各藏着心思。 皇上对李锦然又说了些体恤的话,李锦然连连感激,目送着皇上离开梅苑。待皇上离开后,李铮与二夫人对李锦然故作关心,李锦然却连戏都懒得再做下去,只低头不语盼着二人尽快离开。 吴氏见李锦然一人在梅苑,提议让她住竹苑,李锦然只说要留在梅苑陪母亲最后一程。吴氏听完此话不觉间又泪流满面。李锦然不忍见吴氏伤心,将她劝了回去。 梅苑彻底安静了下来,李锦然又回到孙氏的屋里,一人静静地落泪。 窗外忽疾风骤雨,噼噼啪啪地打着木格子窗。只听轰隆一声,一道雷打的震天响。李锦然忽然哭出了声,朝着孙氏喊道:“母亲您看啊,已经变天了,您怎么就不再多等一等呢,您只要再多等一下,我们的苦日子就熬到头了。” 可回应李锦然的,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长阳城下着瓢泼大雨,文武百官站在朝堂上皆低垂着头。门外雨声渐大,电闪雷鸣间龙椅之上的皇上猛然将奏折狠狠地扔在地上。大臣们心中万分惶恐,只听皇上喘着气说道:“周良胆大包天,给朕立刻押往刑场,处以极刑!” 一向沉着稳重的周良大呼一声冤枉,朝皇上跪了下去。可周良连头都来不及磕,便被几个侍卫合力将他拖了出去。 皇上看着手边还有两份奏折,心中才消下去的火顷刻间又冒了出来。赵漳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周良暗杀皇子。赵澈的折子早就递上来了,他故作不见,如今赵翰的折子,赵灏的折子都递了上来。他暗中调查过后,查证确有此事。他还没有死,赵漳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做皇帝了? 皇上面色深沉地看着站在朝堂上的赵漳,这个儿子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可他脚跟还没站稳就想夺他的江山了。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高声说道:“东有大日侵犯我大庆已久,太子赵漳屡立奇功,此番前去再适合不过。朕封太子为常胜大将军,即日起带五万精兵驻扎我东面领土,待赢得这仗回来,朕亲自接风!” 大日蛮横凶残,作战没有章法,不分昼夜的偷袭令大庆吃了不少苦头。莫说五万精兵,就是再有十万,赵漳也没有把握能赢,明摆着是让他去送死,这一点皇上心里再清楚不过。他想要自己死,赵漳心中一沉。这些年来他为大庆开拓疆土、攘外安内,吃了这么多的苦头,换来的竟然是要自己战死沙场! 纵然赵漳的心里平日再冷静,此刻亦是愤恨难平。若是与大日作战侥幸赢得胜利,回来后依然难逃一死。既然横竖都是死,他看着朝堂上的官员,多半皆是自己的心腹。若是皇上死了,他未免不可做皇帝。他握紧了手中的剑,脚蹬地面凌空而起向皇上刺去。 只可惜赵漳想得太过美好,他以为凭借自己的武功杀了皇上只是眨眼间的事,却没料到连皇上的身都没靠近,便被人扬鞭将他从空中打了下来。他回头去看,竟然是苏年。还以为朝中无人能及他的武功,原来苏年深藏不露,等的或许就是这个时刻;原来一切都早已有了安排,只等他自投罗网。 成败在此一举,他输了!他抬眼去看那些曾推心置腹的亲信,见他们全都跪了下来,请求皇上息怒。苏年将手中皮鞭扔下,朝皇上深深地一拜,痛心疾首地说道:“想不到太子竟有狼子野心,幸好二殿下担忧皇上安危,让臣不得离开皇上半步,否则这大庆的天下……” 皇上听罢此话更是龙颜大怒:“你弑君弑父,朕……”皇上指着赵漳,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对他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朕悉心栽培你这么多年,就教会了你心狠手辣吗?” 赵漳看向苏年,忽然间全部明白,一切都在赵灏的计划内,想不到这大庆的江山最终要落入赵灏的手中。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原以为他娶了李铮之女,能与赵灏抗衡,却没想到变故来的这样快,他竟然毫无时间去准备! “将太子送去宗人府,朕再也不想见到他。”皇上坐回龙椅上。一日中失去一名朝中元老,太子又要杀他。他有些无力地说道:“退朝!” 朝中大臣面对这惊天巨变,皆小心谨慎地退了出去。 太子进宗人府后,赵灏接连几日在宫中陪伴皇上,又推举郑夫做御史大夫,对皇上处理政事时偶有意见提出,皆令皇上刮目相看。 又几日过去,废太子的皇榜告示贴满了大庆的每个角落,大庆百姓见告示所言皆对太子骂声一片。 李锦然在梅苑听着路过门口的丫鬟讲述着近日来长阳城的变化,放下手中的手抄诗本,暗暗地叹了下。废了太子皇上就会立新的太子,那赵澈体弱多病不宜劳累,赵翰又醉心山水间,合适的人选便只有赵灏了。 天下定,她应该感到踏实了。可不知怎的,却越来越恐慌,又找不到恐慌的源头。她摇了摇头,继续拿着诗本看了起来。自从将母亲安葬后,她便一直研究这本诗。能让母亲临死前仍念念不忘放在床褥里的诗本,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想着想着,她竟趴在石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先背会的是哪首词吗?”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若哪天我不在了,你数着笔画玩,倒是可以打发下时间。” 数笔画,《相合曲》,她嘴里轻声呢喃着,忽然睁开了眼睛。对,她怎么没有想到这是母亲暗示的文字游戏。若真是个能惹来杀身之祸的秘密,母亲怎能随意让人猜出含义。她将《相合曲》每一个字都数了笔画,江字六画,手抄本第六页第一个字;南字九画,手抄本第九页;以此类推,她将抄本里的字挑出来念了一遍,吓得将抄本扔在了地上。半晌回过神来,怪不得母亲会死,怪不得赵澈会得病…… 前太子赵枟不是醉酒跌入湖里的,是被人下药后设计逼他而落水。太子妃月华也并非如后人传言那般痴傻疯癫,而是为了保住远儿不得不出此下策。可怜太子妃生前贤惠,最后竟落得如此凄凉下场。母亲当年与他们关系甚好,不忍看见赵枟无后,遂听从月华的安排,将远儿与当今皇上的妃子苏荷之子澈儿偷偷调换。那苏荷的孩子不知得了什么怪病,一出生便呼吸衰弱。为保住荣华富贵苏荷自是求之不得,与母亲里应外合趁着当今皇上不在宫中时暗地掉换了过来。 待真正的澈儿顶着远儿的身份享受荣华富贵时,乾清宫里的月华整日痴傻疯癫,最后任谁都不记得了。后来当今皇上确信月华是真的疯了,对她放松了警惕。恰此时苏荷的孩子也没了呼吸,她只觉孤苦伶仃地在这世上毫无指望,遂悬梁自尽。 老天眷恋,让这一切都做的瞒天过海。赵澈活了下来,可赵澈却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太后必然也不知情。这个秘密藏了二十余年,为何母亲会告诉她? 若她猜测得不错,当今皇上杀了前太子,也是为了龙椅。前太子死后,不久先皇病重,便也跟着去了。当今皇上稳稳地坐上了龙椅。可若前太子没有被当今皇上暗害,那今后的天下便是赵澈的。她忽然被这个认知惊得说不出话来。 当年母亲与他们兄弟二人关系甚好,皇上似乎查出些什么却又不能十分肯定,便对母亲暗下毒手。随着赵澈年岁渐长,模样与前太子越来越像。皇上疑心更重,便对赵澈也下了如母亲一样的毒,这便是赵澈体弱多病的由来。 皇上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会将母亲的病治好。他担心孙氏醒来后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遂再次下手除之。李锦然忽然感到背脊一阵冰凉,这些日子她与母亲走的最近,皇上若要斩草除根,接下来就该轮到她了。 “小姐!” 李锦然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失手碰翻了桌上的茶杯,热茶喷洒了一身,却因发现了前朝秘变之事而没有发觉烫手。 紫鹃眼眶有些微红,拉起李锦然被烫红的手低声说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李锦然僵硬地抽出手,弯腰将诗本捡了起来放进衣袖中,语气淡淡地说道:“二夫人又叫你带了什么话?” 紫鹃面色惨白,压低着声音道:“小姐终究是不信我的对不对,孙夫人若是不喝那杯茶,压根就不会死,你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啊!” 提及孙氏的死,李锦然心中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觉身体摇摇欲坠。紫鹃急忙将她扶住。李锦然正要推开她,却见她脸上簌簌而落的泪水,竟任她扶住自己在石桌边坐下。 紫鹃面向她而坐,给她沏了杯茶,从衣袖中拿出油纸包裹的白色粉末倒了下去。李锦然满心疑问正要问出口,却见紫鹃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茶里有毒,不能喝。 紫鹃被人跟踪了,李锦然的眼中闪现出从未有过的慌乱。有人要杀了她,可能是二夫人,也可能是受了皇命的李铮,无论是谁她都难逃一死。 紫鹃端着茶杯在李锦然面前跪了下去,言辞诚恳地说道:“大夫人对我恩重如山,安葬时奴婢却未曾去看她一眼,还请小姐赎罪。”紫鹃将茶碗举至头顶,高声说道,“奴婢以茶代酒,若小姐肯原谅奴婢请就喝下这杯茶,奴婢以性命起誓,此生服侍小姐不离不弃。” 李锦然深知紫鹃的一言一行皆在他人的掌握之中,故作镇定地接下茶杯,却见紫鹃手中还有一颗药丸。紫鹃张了张嘴,李锦然看明白了,假死药。 李锦然接过茶杯,效仿母亲接过李铮那杯茶的样子,以长袖掩面做出饮茶的动作,却将茶水泼在了地上,迅速服下假死药,又坐在桌边。紫鹃从地上站了起来,如从前那般与李锦然面对面而坐,讲起了锦绣尚在梅苑时三人一起共度的欢乐光景。面色有些许的动容,紫鹃说到兴处,李锦然也会回应几句。 因李锦然偶有回应,紫鹃显得高兴极了。李锦然忽觉呼吸急促,只怕假死药开始发作了。她紧紧地抓住紫鹃的手,压低声音说道:“等我救你。” 紫鹃愣在原地片刻,忽然笑出了泪,却一把将李锦然往后狠狠地一推。李锦然撞在桌上,将茶壶碰倒在地,晕染了方才泼在地上的茶。紫鹃俯视着狼狈不堪的李锦然,笑着讽刺地说道:“你问我为什么要杀你,何不问问是谁想要你死。要怪就怪你树敌太多,小姐,就让我送你最后一程。”紫鹃抽出藏在衣袖中的刀子,朝李锦然的心口处刺了进去。 李锦然只觉心口骤然疼痛,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她视线渐渐模糊起来,直到再也睁不开。她以为自己死了,却还能听见声音。只听见一阵脚步声近来,开口道:“死了没?”是二夫人,杀她的人是二夫人! “嗯。”紫鹃小声回道。 接着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了下来,二夫人的手在她鼻尖探了探,带着几分满意地说道:“不错。” 紫鹃有些后怕问道:“若是老爷知道了……” 二夫人哈哈一笑,得意地说道:“知道又如何,将她埋了吧,乱葬岗就不错。” 紫鹃唯唯诺诺地说道:“天就快黑了,我不敢去。” 二夫人阴阳怪气地说道:“杀李锦然的胆子都有,埋人的胆子就有。行了,不就是想再加钱吗?这事办妥后,再加白银万两。” 李锦然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拖着朝梅苑的门口走去,紧接着被人装进布袋中,又被一个壮汉扛着朝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她又被装上了马车,中途竟没遭到一个人阻拦。看来是都安排好了,在李府能有如此本事的,怕只有李铮了。她的心沉了几分。马车一路颠簸,心口处越来越疼,紧接着马车停了。壮汉开口道:“前面就是乱葬岗,我就不去了。” 李锦然感到被人有些吃力地拖了出去。乱葬岗荆棘丛生,她只觉浑身火辣辣地疼,却听见紫鹃小声跟她说道:“小姐你不要怕,再过两个时辰,三殿下就会来找你。现在全天下的人都以为你死了,你跟着三殿下出去后就可以……好好地过日子了。” 紫鹃的话越来越吃力,李锦然一行泪滚了下来。她认识的紫鹃粗心大意,不懂阴谋算计,却为了自己,让她整日活在尔虞我诈的生活里。可她却怨恨了紫鹃这么久,她很想开口跟她说说话,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锦然感到紫鹃的步子停了下来,听见紫鹃挖坑的声音。过了半个时辰,却没有如预期那般被扔进坑中。又一段时间过去,紫鹃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紫鹃只能陪你到这里了,若有来世,紫鹃还愿跟着你。” 李锦然张了张口,很想喊住她不要回去。那壮汉必是得了二夫人的命令,不会让她活着回去的。可她只能犹如死尸般不能动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希望自己不要听见紫鹃的声音。可她还是听见了,听见有人倒地的声音,心中悲痛不已,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彻底晕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谁主沉浮 月色正浓,乱葬岗阴风吹过,数十位身穿夜行衣的男人在尸堆里寻找着什么。半个时辰过去后,一人小心翼翼地说道:“三殿下,此处没有!” 赵澈捂住帕子轻轻地咳了咳,说道:“继续找,一定要找到她。”他不信紫鹃会无缘无故地冒死找自己,只为了让他来看乱葬岗的夜色。李锦然,你一定在这里对不对? 行医将一件貂裘披在赵澈的身上,道:“三爷,天快亮了。若是再找不到李小姐,我们必须得回去了。” 从府邸到乱葬岗之处乃赵灏的势力范围,若是待天大亮时回去,赵灏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太子已废,赵翰远在天边,目前能对赵灏构成威胁的只有赵澈一人。 赵澈忽然看向行医,义正词严地说道:“若不是锦然,我赵澈早就死了。她孤身犯险拖住了赵漳与赵灏的人,才有我的今天。现在锦然生死未卜,我知道她就在乱葬岗,你却让我放任不管回去?”赵澈忽然重重地咳了起来,帕子上有鲜血染出。 行医见之惊慌不已,跪在地上高声说道:“请三殿下务必回府,更深露重,会加重您的病情。” 那搜寻李锦然的人见行医如是说,纷纷停了下来,皆带着担忧之色看向赵澈。赵澈止不住地咳嗽,看向横七竖八的死尸堆说道:“找不到锦然,我赵澈绝不苟活,也不连累你们。”他指着西面道,“现在你们就可以走。”赵澈下了马车,脚步有些生硬地朝乱葬岗走去。 行医面色不忍,赵澈身体每况愈下,本已不能再随意下床走动,却偏要来这乱葬岗。一向没有脾气的他冲着数十位黑衣人怒道:“看什么看,想看着三爷死吗?赶紧找啊。” 黑衣人皆是赵澈身边的亲信,听罢此话更是用心地去找李锦然。然乱葬岗横尸遍野,要找李锦然实在是大海捞针。 一筹莫展之际,一位黑衣人忽然听见左前方有细微的呻吟声。他急忙跑向前,见一女人衣衫褴褛地躺在尸堆中,大喜过望,高声说道:“李小姐找到了。” 赵澈绷紧的那根弦松了开来:“快将她抱过来。” 那黑衣人脚步生风般将李锦然抱上马车,赵澈见到李锦然心口处的伤,目光瞥向了别处,对行医道:“寻一处风水之处,将那丫鬟好生安葬!” 行医点了点头,李锦然已找到,当务之急应当赶快回府。好在天色尚早,回王府时并未遇到任何阻拦。赵澈看着亲信将李锦然在抱到床榻上后,命行医先为李锦然查看伤势。行医见赵澈态度坚决,若不给李锦然看伤,必不会安生休息。他叹了几下,将赵澈扶到屏风外的床榻上,又进来检查李锦然的伤势。 他心下奇道:“李小姐的伤看似伤在心口,却偏了几分,昏迷只是失血过多造成的,那丫鬟为了保住主子的命可谓用心良苦啊。” 赵澈在屏风外得知李锦然没有性命之忧,安下了心,几日来未曾好好睡过的他,竟安详地睡了过去。 行医包扎好李锦然的伤,见赵澈睡得正好,也不忍叫醒他,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去。 阳光尚好,照进了屋里,李锦然的眼睛动了下,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忽然意识到自己能动了,她急忙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不顾心口的伤势跑到屏风外看着榻子上睡得正香的赵澈。昨夜她昏迷中醒过来了一下,将赵澈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知道赵澈来救她了,却发不出声。若不是他坚持要再多搜寻一阵,恐怕她无论如何都活不成了。 李锦然伸手抚摸着赵澈的眉,明明已经病成这样了,却仍然亲自来接。她轻声呢喃道:“真傻!” 赵澈睡眠极浅,李锦然过来时就已醒,却不愿打扰这片刻的安静。听她说自己傻,他低低地笑了几声。李锦然睁大眼睛看着他,惊讶地说道:“你何时醒的。” 赵澈摸着她的脸,笑看着她道:“活着真好。” 是啊,能活着真好。母亲受了一辈子的苦才换得赵澈的性命。赵澈又三番五次地救了她,这算不算因果循环。她贴着赵澈的心口处,有些哽咽地说道:“赵澈,我再也不要跟你分开了。” 赵澈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温柔地说道:“我也不想再跟你分开了,可我这身体怕也撑不住几天。再过几日,等你好些后,我让行医送你去一处鸟语花香之地,此生再无人能打扰你。” 李锦然有些不开心,闷闷地说道:“那你呢?” 赵澈笑道:“若是你肯来看我,每年清明给我上坟便足矣!” 李锦然心里哼了哼,有她在他才没那么容易死去。只将头在他的心口埋得更深,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她觉得是如此安心。 行医进来时,看到这画面竟不愿前去打扰。有李锦然在赵澈的身边,他的病好像也没那么严重了。正犹豫要不要出去时,便听李锦然开口问道:“该是三爷喝药的时辰了?” 行医嗯了一声,将汤药递给赵澈。赵澈仰头将其喝下,李锦然若有所思地看着赵澈,却闭口不言。行医将碗收回时又叮嘱赵澈多睡一会儿,转身出门去。 李锦然紧紧地跟了出去,三两步追上行医,低声道:“给三爷随便找一间侍卫的屋休息吧,他的屋里就暂时不要再住了。” 行医有些不解,见李锦然不愿多说,但知她对赵澈也无二心,便应了下来。 李锦然忽然又问:“府上可有奇龙香?” 行医掩饰不住惊讶,忍不住问道:“你怎知奇龙香?” 李锦然笑笑:“书上读过一些,遂好奇问问。” 行医心下了然道:“前几日皇上听闻三爷夜里睡不安稳,特赐奇龙香助三爷安睡。” 果然是皇上,母亲已死,皇上为求心安欲杀了赵澈。李锦然只觉心头压了块重石,让她喘不过气来,却淡淡一笑道:“奇龙香确实有安眠之效,然三爷病情本就古怪,难免会以物克物,此香暂时不要再用了。” 赵澈之病一直是行医心中的疑惑,多年跟随赵澈身边,耗尽心血去寻赵澈的病根,却一直无果。是以李锦然说此话时,他并未反驳。 李锦然又道:“听闻行医会易容之术,不知真假?” 行医看了一眼李锦然,想起她救过赵澈的命,开口解释道:“天下并无改变容颜之术,行医会的不过是用人皮面具覆在脸上罢了。” 李锦然笑盈盈地看着他道:“如此甚好,劳烦行医帮我做一张人皮面具可好?” 行医心下生疑,遂开口问之。李锦然却笑了笑,只说要回李府拿回孙氏的东西。行医知孙氏是李锦然心口的伤,只好叹了几声,应了下来。 很快的,赵澈搬去了别处,也不再用奇龙香,身体渐渐比先前好了许多。赵澈身体本就时好时坏,众人皆无疑问。李锦然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赵澈便拿着诗卷静静地陪在一旁。有时她也会惆怅黯然,赵澈便会将她拥入怀中。 这日子太过安详,令李锦然想要就这么过下去。可她知道若安于此,噩梦将再一次卷土重来,今夜她就要亲手斩断这根源。 是夜,待看着赵澈熟睡后,她悄悄地来到行医的屋里。行医已备好人皮面具只等她来。李锦然闭着眼,令行医将人皮面具覆在自己的脸上后出了府邸。李锦然并未去李府,而是在路口雇了辆马车向皇宫奔去。 在皇宫附近李锦然付了钱便下了马车,侍卫将其拦住。李锦然拿出母亲曾给侍卫看过的太后手信。守卫见之恭敬地跪在地上仍然递还。李锦然收过手信疾步走向华清宫。 华清宫灯火已熄,只留下宫女在外值守。李锦然拿出眠香将其点燃,不多久宫女便纷纷睡了过去。李锦然知这睡眠只是短暂的,遂加快了步子朝太后安眠之处走去。 太后正睡得安稳,李锦然走到床榻边将太后摇醒了过来。太后朦朦胧胧间看到有陌生人闯入惊得正要大叫。李锦然急忙捂住她的口,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太后娘娘莫慌,我是孙湘之女李锦然。”李锦然将人皮面具撕了下来,朝地上跪了下去。 太后在宫中生活了几十年,历经风浪无数,只看着李锦然的眼,见她对自己并无杀意,又戴着面具夜闯华清宫,知必有难言的苦衷,遂正了身子脱口问道。 李锦然将孙氏留下的手抄诗本呈给太后,又将《相合曲》笔画之事告诉了她。太后依着《相合曲》将诗本念完,掩饰不住震惊地看向李锦然,似要问个清楚。李锦然便将孙氏与赵澈的病由告知太后。太后顷刻间泪流满面,走下床榻抓住李锦然的手,哽咽地说道:“哀家如何能信你,这宫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哀家早已分不清了。” “实不相瞒,皇上前些日子送了三殿下奇龙香,我母亲也是被那香害死的!”李锦然想到孙氏的死,眼眶双红了几分,“母亲临死前将这秘密告诉我,必是知道皇上已有所怀疑。” 太后放声大哭了起来,想不到皇上杀了自己的皇儿,如今孙儿又要遭其毒害。这大庆的江山原本就是枟儿的,若不是皇上夺了皇位……现如今太子已废,该是赵澈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时候了。 太后擦了下脸上未干的泪痕,将李锦然扶了起来,说道:“哀家养仇人这么多年,不知苦命的孙儿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可哀家老了,能做的也不多。你拿着哀家这个扳指去诸城找前朝元老朱元,将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他,让他三日之内务必来见哀家。” 李锦然接过扳指将其收好,欲再言几句,却见太后神色憔悴,叹了一下,又将人皮面具戴上,小心翼翼地离开。 诸城离长阳并不远,李锦然快马加鞭只一夜便抵达。朱元拿着太后的扳指看了又看,听李锦然讲起前朝之事,竟是老泪纵横。朱元本是前太子赵枟的亲信,自赵枟死后便辞官回乡。得知赵枟惨死,太子妃费尽心思救下的孩子如今又身处险境,他将李锦然好生送出府时暗暗有了计较。 赵澈醒来时未见李锦然在府中,问行医行踪。行医将李锦然说给他听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赵澈。赵澈听后大怒,锦然好大的胆子,明知李府凶险还敢再回去。沉着脸看着行医,若不是他给李锦然做了人皮面具,李锦然也不会动这份心思。 行医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却不敢还嘴。 这一整日赵澈都坐在院子里看着门口的方向,行医在一旁不敢吭声。李锦然回来时就见到赵澈面色阴沉地端坐在院子里,脚步微微一顿,低着头如丫鬟一般装模作样地想要走出去。 赵澈怒道:“还想跑是不是?” 李锦然暗叫不好,被发现了,转过身讪讪一笑:“不跑了。” 赵澈走到她的跟前,把她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斥道:“再一声不吭地出去,就别再回来了。” 李锦然急忙讨好地拉住他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发誓再也不出去了,我才不要跟你分开。”赵澈面色才好了起来,带着她往屋里走去。 午时,秋雷在门外求见。赵澈见李锦然睡得正熟,遂出门去。院内,秋雷看向赵澈道:“皇上驾崩了!” “什么时候的事?”赵澈大惊,“为何秘不发丧?” 秋雷道:“辰时,死于华清宫。” “太后娘娘有没有事?”赵澈急忙问道。若父皇死于华清宫,被赵灏知道必要大作文章。太后一心向着自己,若将她搅和入皇位之争,性命堪忧。赵灏在朝中的势力日渐庞大,已不容小觑。他压低了声音问道:“长阳可有动静?”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赵澈见李锦然睁着眼睛看着他,不知他的话有多少被她听了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秋雷皱了皱眉,正欲说些什么,却见秋云与秋电二人从院外闯了进来,声音十分焦急地说道:“秋雷带着三爷与小姐从后门走,有刺客闯入,我们要应付一下。” “是赵灏的人!”李锦然脱口而出。皇上驾崩,太子被废,杀了赵澈,就再无人与他争皇位了。 赵澈紧紧地握住李锦然的手,安慰道:“别怕,跟我走。” 秋雷带着赵澈与李锦然从后院离开时,李锦然听见刀剑拼杀的声音,只觉心中疲惫不堪,上马车后闭上了眼睛。马车行到一半时突然停了下来,李锦然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看,见赵澈的人与突然而来的刺客打成一团,刀光剑影间血肉横飞。李锦然紧紧地拉住赵澈的衣袖,若今日便是死期,能死在他的身边也是好的。只是赵澈命不应该绝于此时,这江山应是他的…… “三爷,我们还有活路吗?”李锦然心中怅然。太后杀了皇上,绝没想到赵灏比皇上更心狠手辣。她明白太后的心意,是想让赵澈有这个机会夺了原本就属于他的天下。 赵澈轻拍了下她的肩道:“我不做无把握之事,有秋雷在。” 秋雷自始至终都只坐在马车上,并未与那些刺客纠缠。想来不到万不得已,秋雷也不想暴露身份。李锦然心中稍稍安定了些,便听赵澈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秋雷要是拿这些刺客没辙,还有我呢。” 赵澈满是笑意的模样,让李锦然笑出了声,不由开口道:“你比秋雷还厉害吗?” 赵澈却没回答她,握住她的手却紧了几分。 马车外赵澈的随从渐渐地都倒了下去,眼见刺客渐渐逼近马车。秋雷手中马鞭骤然握紧,眼神犀利无比,正准备朝刺客扬鞭而起,突有无数支利箭从山腰处射了下来。那些刺客毫无半点防备,不得不围成一团以刀剑劈开来历不明的箭。秋雷见情形逆转,放下手中的马鞭。 很快的,刺客连逃的机会都没有,纷纷中箭死去。有人在山腰处高喊请山下人等一等。秋雷虽不知来者何人,但见其暗中帮助三爷便在原地等候。 山腰上的人很快下来,秋雷才看清,有五六十人,来人中最前方的男人见了秋雷微微地点了点头,问道:“车内所坐之人可是三殿下?” 来人底细不知,秋雷并未有多动作,却见来人自报家门:“属下乃是朱元部下陈光。” 李锦然在帘内听得一清二楚,欣喜地看向赵澈道:“救兵来了。” 赵澈眼中有些疑惑,朱元与他互不相识,怎会前来救他。却见李锦然掀开帘子,高声说道:“正是!” 来人听罢此话皆跪了下去,高声说道:“属下护驾来迟,恳请殿下恕罪。” 李锦然扶着赵澈下了马车。赵澈看向来人,心里疑惑重重。只见跪在最前方的来人又道:“殿下不必惊慌,前方三里处属下已准备妥当,请殿下跟随陈光前去歇息。朱元将军明日便进长阳城。” 但见赵澈眉心疑虑,李锦然唯恐赵澈不肯前往,若是以往她定不会将前朝之事告知。可如今赵灏欲要置他于死地,她只好在他耳边将前朝秘变一一说出。 赵澈什么也未说,跟着朱元派来的人向前行进。却将秋雷留下,命秋雷将秋云、秋风、秋电三人在前方三里处与他会合。 待赵澈与李锦然走到目的地,见群山环抱之处有大批人马驻扎在此。李锦然暗叹太后将朱元找来,必是要帮赵澈夺取天下。赵澈若得天下,还会是她一个人的赵澈吗?心中微微怅然。赵澈似是看出她的忧心,对她微微笑道:“若不是你,我一辈子都无法知道前朝真相,也会死在皇上的手里。你待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李锦然却道:“这点兵力怕是不够,赵灏手握长阳兵权,又有周边城镇的兵力支持。若是仅凭武力,我们要吃大亏。” 赵澈拥着李锦然进了军帐,笑道:“我回长阳,原本是担心赵灏得了太子之位后,会将你禁锢在身边,是以命自己的人埋伏在他的兵力周围。倘若他敢动你,我便以此为筹码让他放你回到我的身边……” 李锦然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拉住赵澈的衣衫问道:“这么说我们尚有胜算。” 赵澈温柔地看向她道:“加上朱元将军,这皇位我势在必得。” 秋氏四人抵达军营时,陈光已与朱元将计划向赵澈一一禀明。赵澈心中有了部署,对秋氏四人道:“你们曾劝我拿下江山,我以身体不便为由屡屡推托。可这江山原本就该归我所有,又怎能拱手送人任他人拿去。” 秋氏四人听到赵澈这话,皆高兴不已。赵澈实力在四位皇子中最盛,却一直隐藏不露。曾经他们以为赵澈此番举动不过是掩人耳目,后来才知他对皇位确实没有兴趣去争。他们为此皆扼腕叹息,如今见他要争皇位,恨不得立刻提刀将阻碍他道路的人一一斩尽杀绝。 赵澈沉声说道:“我要在三日内长阳城不得进出一人,让赵灏成为笼中鸟。” 秋氏四人明白赵澈这是要他们盯住赵灏分散在长阳周围的兵力,不让他们有任何动作。他们相互看了一眼,摩拳擦掌地去往各自所带兵力处。 这一夜,山顶的月色十分美丽,李锦然看着月明星稀的夜空,不知再想什么。赵澈将一件衣衫披在李锦然的肩上,温柔地说道:“喜欢这夜色?” 李锦然靠在赵澈的肩上,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待你拿下江山,能饶我大哥与承欢不死吗?” 赵澈笑道:“这有何难。” 李锦然笑眯眯地看着赵澈良久,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脸。赵澈将她揽在怀里轻声呢喃道:“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李锦然不好意思地嘀咕了两声:“能不能放四殿下的母妃惠妃出宫,我答应他……” 赵澈揉了揉她的脸,温柔地说道:“这些我都知道了,就没有别的要求了吗?” 李锦然极为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赵澈轻声一叹:“要我对你一人好,不许有三宫六院啊。” 李锦然笑着去扯赵澈的衣袖,笑的欢快极了:“这是你自己说的,要是变了心,我就一辈子不理你。” 笑过后,赵澈摸着李锦然的脸道:“明日我去皇城,你在此地等我。待宫中平定后,我再接你回去。” 李锦然知此地对她来说才是最为安全,点了点头又道:“若赵灏没有酿成大错,能放过他吗?毕竟他也救过我的命,又帮我数次……”李锦然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了。他们之间是隔着杀父之仇啊,李锦然低着头,不肯再说下去。 赵澈微微一顿,却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说的,都依你。” 翌日,朱元只带着两人来到军营与赵澈会合,留下陈光在军营守护李锦然,三人一同向皇宫走去。朱元见赵澈眉宇间与前太子极为相像,不由感慨万分。拉住赵澈讲述了太子生平之事,不觉间竟到了皇宫墙下。 守卫见来人是三殿下,拜了下。赵澈与朱元等人进了宫。偌大的宫中此刻却看不到一个宫女太监,静谧得如一座坟墓。朱元皱了皱眉,握紧手中的剑走在赵澈的身前。 华清宫内,赵灏与太后并肩而坐,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宫门外站着十几个太监。 “皇祖母何时变得这般好兴致了,听曲竟然不叫我。”赵澈抬脚进了宫内,看向赵灏疑惑地说道,“二哥何时来的?” 赵灏阴沉着脸,随后笑道:“听三弟这口气,似是不欢迎我啊。” 赵澈在太后的身边坐下,见太后面色很差,开口问道:“皇祖母用膳了吗?” 太后看着赵澈,用眼神示意他赶快离开。赵澈却视而不见,又问了一遍,却见太后的眼眶里已有泪水流了出来。他看向赵灏,怒道:“你把皇祖母怎么了?” 赵灏冷笑了两声,道:“皇祖母不想跟你说话,跟我有何关系?” 赵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太后将他拉住,一滴泪落在赵澈的手上。赵澈再也按捺不住,拔起腰间的剑便朝赵灏刺去。赵灏早料到他会如此,快速地躲闪过后,朝门口大喊:“三殿下意图谋杀皇子,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那些太监身手敏捷,迅速地将赵澈团团围住。赵澈冷眼看向那些太监,扬起手中的剑与他们厮杀起来。朱元身后二人见之,立刻拔剑相助。戏台上的戏戛然而止,戏子皆拿出兵器与太监合力将赵澈三人困在其中。 赵灏站在外围扬扬得意地说道:“赵澈,你拿什么跟我争。就凭太后一人,也想得了天下?痴人说梦。你不是喜欢李锦然吗,哈哈,待我坐稳了龙椅,李锦然便是我的!” 太后张大了嘴跪在地上,浑浊的泪早已染湿了脸。她朝赵灏磕着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赵澈看见这一幕,心骤然疼痛起来。太后哑了,是赵灏害的。他一剑刺进太监的心脏又狠狠地拔出,红着眼睛看向赵灏,他要他死。 这些太监皆是赵灏的暗卫乔装所扮,每个人武艺皆为上乘,却见赵澈一人便杀了三个,都警惕地看向他,想不到赵澈竟然这般厉害。眼见赵澈的剑向自己袭来,赵灏抓起太后挡在身前,赵澈急急地收了剑。暗卫向赵澈身后刺了一剑,赵澈转过身以剑做刀朝那暗卫项上砍去,鲜血溅了一身。其他暗卫似是被赵澈的气势所吓倒,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赵灏在身后怒骂道:“今日他不死,你们就一个都别想活下去。” 那些暗卫提着剑又欲杀向赵澈,华清宫外忽然涌入大批士兵。赵灏哈哈大笑:“你们来得正好,将他杀了,你们就是开国功臣。我必重重有赏。” 那些士兵却纹丝不动,赵灏疑惑地转头去看,见带领士兵的将领却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朱元怒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将他给我活捉。” 转眼间胜负翻转过来,士兵分成两队,一队助赵澈杀尽暗卫,另一队将赵灏团团围住。有了士兵的加入,赵澈很快将赵灏的暗卫与乔装的戏子都杀死。赵澈提着满是鲜血的剑走到赵灏的面前,沉声说道:“放了皇祖母。” 赵灏掐住太后的脖子道:“待我出了皇宫必然会放了皇祖母。” 赵澈见太后已喘不过气,想也不想便应了下来。 朱元怒道:“放虎归山乃是大忌!” 赵澈比谁都明白不能让赵灏就这样离开,可太后的生死在他看来更为重要。他指了指门道:“我跟在你三丈开外,无人敢拦着你。我只要皇祖母活着。” 赵灏挟持太后慢慢地向门外走,还未出得华清宫,见太后欲咬舌自尽,他捏住她的下颚阻止。太后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使出全身的力气将赵灏推开,却没有逃走。她自知已成为赵澈的拖累,拔出赵灏腰间的剑朝自己的心口刺了进去。 赵澈心中大痛,提剑刺向赵灏的心口。赵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倒地而亡。 赵澈将太后抱在怀里,自言自语地说道:“皇祖母,你睁开眼看看,这天下终是回到你皇孙的手里了。” 太后以死为赵澈扫清了障碍,此等英明壮举令朱元心中折服。朱元叹了一声,朝地上跪了下去,高声说道:“臣等愿追随皇上左右。” 留在华清宫的人皆是朱元的亲信,随之跪拜在地上。赵澈看着怀中的太后,语气沉重地说道:“传朕旨意,先皇驾崩,二殿下预谋造反,朕……十分悲痛,早朝三日后再议,朕要好好地静一静。” 华清宫来时金碧辉煌、琉璃照耀,去时血流成河、横尸遍野。赵澈抱着太后的尸身往乾清宫走去。 子时,李锦然便被朱元接进了皇宫,与赵澈一同住在乾清宫。朱元一路上与李锦然讲了在华清宫发生的事。李锦然知赵澈与太后感情深厚,见赵澈在太后的尸身边寸步不离,只好握住他的手,陪着他一起坐在太后的身边。 三日后先皇与太后同一天下葬,赵澈登上皇位。朱元乃朝中元老,又有下属在朝中为官,是以他高喊着恭迎皇上时,朝中官员皆随声附和。曾追随赵灏的官员听闻赵灏杀了太后,皆临阵倒戈跪拜了下去。 第三十六章 尘埃落定 大历元年九月,先皇惠妃寝宫琼华殿失火。宫女纷纷提水救火,手忙脚乱间未有人注意到有一个女人匆匆逃出寝宫。那女人随太监趁夜逃出皇宫,手拿着一张地图朝赵翰落脚的地方奔去。这人正是惠妃。后有史料记载,惠妃死于琼华殿大火中。 隔日,先皇嫔妃皆入皇庙修行,与世隔绝。 大历元年十月,赵灏同党皆锒铛入狱,苏悦自缢于府邸中。 大历元年十一月,皇上赵澈迎娶李锦然为后,赏李铮黄金万两,命李铮为护国将军。李锦然封后那日,李铮竟不敢去看李锦然的眼睛。二夫人站在李铮身侧,额头上冷汗涔涔。李锦然笑靥如花,好似给她下毒一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封后五日后,李锦然头戴凤冠,身穿金绣龙纹诸色真红大袖衣与赵澈一同回了李府。吴氏早早地在门口迎接。半年未见,吴氏已满头银发。李锦然微微地红了眼眶,喊了声:“祖母!” 吴氏浑浊的老泪流下:“死丫头,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我以为你跟阿湘一样都死了。” 李锦然抓起吴氏的手作势往自己脸上打,哄着吴氏道:“祖母说的是,锦然该打。” 吴氏哪里舍得打李锦然,看向赵澈道:“锦然这孩子一生命苦,跟了你,莫要再让她受委屈了。” 赵澈温柔一笑,轻声说道:“祖母放心。” 吴氏又拉住李锦然的手,有些不放心地说道:“做了皇后,就该有皇后的样子,要母仪天下,统领后宫。你这孩子性子倔,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又多……” 吴氏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皆是对李锦然的关切,令她心里温暖极了。 赵澈见李锦然对吴氏感情甚深,有意要将吴氏接到皇宫生活。李锦然却微微地摇了摇头。皇宫规矩多,吴氏必不习惯。她只每日来李府陪伴吴氏,李铮与二夫人皆小心翼翼地陪同左右,宛如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一日李锦然坐在吴氏的身边,与她说起儿时时光,吴氏嘴角泛起笑意。李锦然说着说着,见她半晌没有动静,指尖在吴氏的鼻尖探了探,轻轻地将吴氏的眼睛闭上,轻声说道:“祖母,锦然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了。” 吴氏下葬那日,李锦然在坟前站了很久。 待赵澈将她接回寝宫后,提笔写下一封信,将近日来她了解的大庆对大日的战略部署以大日国的文字写进信中,在灯火通明的宫里看了良久。这是她最后的一招棋,她要让害死母亲的人都下地狱。 夜色正浓,李锦然密召朱元,将此信递给他,只说在陪伴吴氏时发现的,故作不知地问道上面的是什么文字。朱元见多识广,博学多才,将信打开后面色大变。 翌日清晨,有道秘折呈给皇上。秘折所写李铮与二夫人周氏通敌叛国,将大庆的作战计划泄密给大日国。赵澈见折子后,立刻将李铮与周氏打入大牢,凡代李铮求情之人皆严查治罪。 李锦然这些天心事重重,赵澈每日抽出时间陪伴左右。为了让李锦然高兴,赵澈将张蔚然提拔成御林军总统领,让其有机会能见面。 当张蔚然见到李锦然时,与她说了许多承欢的事。李锦然轻声一叹。赵漳失势,太子府里的人皆作鸟兽散。承欢又无心计,留在府上必过得不好。 待赵澈下了早朝回来,李锦然看着赵澈道:“我想承欢了。” 隔日,李承欢被宣进宫。再见李锦然,她已无当日棱角,双手扣地高声喊道:“参见皇后娘娘。” 李锦然将她扶了起来,多日不见,她竟消瘦了许多。李锦然命宫女奉茶,李承欢小心谨慎地坐在一旁,犹犹豫豫地不敢开口。待茶喝尽,她才开口道:“我想见见母亲。” 李锦然面露难色,李承欢见之急忙说道:“若是为难就算了,我只想让母亲知道我心里想着她。”她将腰间的玉佩解下,递给李锦然道,“大姐,若是你什么时候能有机会见到母亲,就把玉佩给她,告诉她我有了孩子。我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再不会像以前那般任性……” 李锦然拿着玉佩沉思良久,应了下来。李承欢喜极而泣,又连连谢过,欲回府邸。李锦然见承欢一身衣裳仍是出李府之前的,便赏赐了一些银两让她带走。 待李承欢离开后,李锦然拿着玉佩看向大牢的方向,是时候跟过去做个了断了。 湿冷的牢房里一个身穿鹅黄绸衫的妇人呆愣地看着暗无天日的墙壁,牢房外时不时地传来异常痛苦的叫喊声,铁链抽打皮肉声,还有烙铁烧热后烫在犯人皮肤上发出的嗞嗞声。 六十天了,她在这个牢房里整整熬了六十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也不知何时有人能来救她。 “周氏,该你了。”监狱小吏将牢门打开,不耐烦地喊了声。 牢房的门吱呀一声,周氏缩在墙角紧紧地攥住手里的帕子,额头上早已沁出大滴大滴的汗珠,惊慌失措地看着狱卒一步步向她走近。那狱卒面无表情,只将她从阴暗的角落里一把拽出,拖着她往牢房门口走去。 “不要,我不能出去,我不能死,我是皇亲国戚,当今皇后还得喊我一声二娘,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周氏死死地抱住牢栏门柱,任凭狱卒怎样拖她都不肯移动半步。 “你们都下去吧!”正待狱卒准备拿出鞭子再狠狠地教训下周氏时,便听见身后一道威严不容侵犯的声音响起。他急忙回过头去看是何人,待看清时立刻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喊道:“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后,所有人都面对着她半弯腰慢慢地向后退了出去。整个牢房顷刻间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周氏的叫声还在喊着。 “瞎了你的狗眼了吧,皇后娘娘是来救我出去的。我死不了,死不了。哈哈哈。”周氏看见皇后,像是见到了救星,两眼放光地看着她,“锦然,你快救我出去,我在这里快熬不下去了。” “你刚刚对狱卒说是我的二娘?”李锦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周氏。 “自然是。你快跟外面那些人说,我没有通敌叛国,你爹也是被冤枉的,你不能见死不救。皇上如今就只听得进去你的话,你帮帮我们。等我们东山再起,好处一定少不了你的。”周氏丝毫不看李锦然此刻是怎样的神情,只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李锦然的身上。 李锦然对她的话仿若全然没有听见,一脚踏进牢房,巧笑嫣然地看着她:“通敌叛国可是死罪,皇上又怎会因我三言两语就放人,二娘真是太抬举我了。”她围着周氏走了一圈,将她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个够。 周氏脸色一僵,不知该如何接她下面的话,思忖了半天才开口:“锦然,二娘虽对你不够好,可好歹没有害你的心思。我跟你爹都是被人陷害的,我们没有通敌叛国。 “我自然相信你们都是清白的,二娘,我都知道的。大日离我大庆数万里,单凭黑衣人的检举揭发,没有足够的证据,按我国法律是不足以定罪的。”李锦然有条不紊地说道。 “对,对。锦然,你就把这番话去跟皇上说,他一定会放过我们的。”周氏面露喜色,急忙抓住李锦然的手,一脸的讨好。 “然而,前些日子我在宫里乏味无趣,微服出游,有个人交给我这么个东西。二娘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李锦然从衣袖里拿出一块黄色绸缎,递给了周氏。 周氏接过绸缎,顿时吓得脸都变了色,一把将它丢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了几下,大声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这种字我跟老爷都不会写。你,一定是你,是你想污蔑我们。”周氏的手哆哆嗦嗦地指着李锦然,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锦然见她如此,笑意更加明显,一字一句地说道:“二娘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谁能证明这字是我写的,谁又能证明是我将这字给大日国的?你觉得皇上会相信他的皇后为了大日国的高官厚禄,而放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位;还是他会相信你们夫妻二人早就图谋不轨,意图将大庆国的作战机密告诉敌方,只为换取荣华富贵?” 周氏浑身一震,原先还存有希冀的光芒此刻暗淡下来,两手不停地来回搓着,额上汗珠比先前更多了,顺着脸往下滑落。她习惯性地想拿帕子去擦,却看见李锦然看向她的眼神竟带着浓浓的仇恨,这样的眼神令她后背一凉。 “锦然,说到底我们是一家人……”周氏双手抓住衣裙,努力维持镇定,手却在一直不停地颤抖。见此情景,李锦然勾了勾唇。 “我们是一家人吗?”李锦然冲她疑惑地问道,在牢房里不急不缓地踱着步子,哒哒哒的脚步声与隔壁牢房的凄惨叫声混合在一起,让本就手心全是汗的周氏心里越发忐忑不安。不待周氏想要解释什么,李锦然忽然仰天大笑,笑声犀利无比,顿时让周氏毛骨悚然。 “周氏!”她大喝一声,吓得周氏一个哆嗦,连瞧都不敢瞧她一眼。“是谁害我颠沛流离,有家归不得;是谁三番五次地对我下毒手,若不是我一次又一次巧妙地躲开你的计谋,你以为我还能活到现在?” 李锦然越说越激动,想起当年自己是怎样隐忍着周氏一步步地迫害,眼睁睁地看着她害的自己家破人亡。她也曾试图用家人这两个字去感动她,以为她是有心的。谁知道她的心竟然硬如石头,不仅没有被她焐热,反而用最尖利的刺将她伤得体无完肤。自己多少次想与她化干戈为玉帛,结果呢,结果只要自己稍微示好,她便一次次地对自己痛下杀手。 “锦然,我求求你。”周氏跪爬着走到李锦然的跟前,用脏兮兮的手扯住了她的裙角,“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你放过我这一次,我一定重新做人,努力当一个合格的二娘。” 李锦然听着这番话顿时像是听见了笑话,一脚将她踹倒在地。用力过猛,让周氏一个踉跄,后脑勺磕在了石壁上,鲜血往外溢出。她连擦都不擦,再次爬到李锦然面前,朝她磕着头,扑通扑通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不一会儿她的脑门上已是红肿一片,再无往日雍容华贵仪态万千的李府主母之姿,号啕大哭起来:“我错了,锦然我真的错了,我只想好好地活下去,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也不求了。你放过我,我和老爷带着承欢远走他乡,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李锦然冷眼旁观她如今的惨样,风水真是轮流转,此情此景几年前不也上演过吗。只是那时的自己,连在她面前磕头的机会都没有。为了活下去,她跪在琉璃阁前整整一个晚上。外面下着那么大的雪,连周氏的狗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袄。而自己呢,却只穿着件薄的不能再薄的棉衣,指头都冻僵了,嘴唇也变得青紫。可这一切她都不在乎,不能唤起周氏哪怕一点点的同情心。自己在门外等了三天三夜,可她却连个门都不出,只吩咐下人拿了一件衣衫出来。那衣衫是她的狗穿过不要的,随便裁剪缝补就拿来给她穿,府上任何一个下人都没她过得凄惨吧。呵!在周氏的眼里,她竟然还不如一只畜生。 这就是她的二娘,口口声声说把自己当作亲生女儿的二娘。好啊,好得很。李锦然看着周氏不停磕头的样子,满脑子都是这些年来她欺压自己的画面。这些年来的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爆发吗? “有没有觉得这一幕很熟悉?”李锦然走到周氏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淡漠冷冽。 “你说什么?”周氏惊愕。 “不记得了?当年我也这样给你跪过,你是怎么回我的?你说:锦然不是我不帮你,是每个人都有她的命。如果有人要害你,我不会袖手旁观。但若是你命该如此,我又怎么斗得过老天呢?”李锦然笑了笑,拍拍她的脸,末了又觉得会脏了自己的手,拿出帕子来细细擦着。 “是我作恶多端,但李诤他毕竟是你的父亲,看在他的面子上你也应该……”过了半晌,周氏才说出这番话来。 “够了!我没有那样的父亲。”然而话还未说完,便被李锦然厉声打断。她冷笑着,看周氏在墙角惊吓不已。她没有为了高官俸禄就可以亲手杀掉妻女的父亲。她紧紧握住拳头,努力平息内心的澎湃,方才平静地说道:“李承欢与她腹中的孩子,或者你与李诤的性命,两者选一个吧。”她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拿到周氏的眼前晃了晃,“李承欢带着腹中孩子来我这寻求庇护,让我拿着这玉佩来向你请安。” “我选承欢和她的孩子。”周氏瘫倒在地,愣愣地望着李锦然,不再做多余的辩解。 “按大庆律法,通敌叛国者,其罪当诛!明日午时,我会在法场送你跟他的最后一程。”说完这句话,李锦然转身走出了牢房。 翌日午时,长阳保安街挤满了人,看着押送犯人的囚车从前方慢慢靠近,议论声一片。但凡提到李铮名字的,皆大骂不知廉耻。待囚车穿过保安街,百姓拿起手中的东西向囚车砸去。大日乃大庆最痛恨的敌人,他们将气全都撒在囚车里的人身上。有幼童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扔向李铮的脸,李铮的脸被锋利的石头划出了个伤口。他感到背后有道目光在看着,努力扭过头去看,只看到百姓愤怒的目光。 李锦然从拥挤的人群里走出来,擦去眼角的泪。母亲,紫鹃,我为你们报仇了,自此以后,你们可以安息了。 李锦然的泪还未干涸,便见赵澈着一袭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她慢吞吞地朝他走去,赵澈似是等不及了,两三步走向她,将她拥入怀中,含着笑问道:“可解气了?” 李锦然靠在他的肩上,语气闷闷地道:“原来你都知道!” 赵澈摸着她柔顺的发丝,轻声说道:“李铮没有那个胆子敢与大日勾结,你这把戏骗骗朱元也就算了,怎能逃过朕的眼。” 李锦然抓住他的衣角什么也不说,赵澈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问道:“可是生气了?” 李锦然故意撇过头不去看他。赵澈揉了揉她的发道:“朕给你赔不是,气坏了朕的皇后,朕哪来的皇儿……” 李锦然眼里闪着晶亮的光芒看向赵澈:“有你真好。” 赵澈牵着她走向皇宫,温柔地说道:“此生只为一人去啊。”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看向她道,“想不想兰芝?” 李锦然有些不解,兰芝已去了西凉,岂是说见就能见得。 几日后,当兰芝站在乾清宫的门口时,她便明了赵澈所言之意。兰芝身边还站着纳兰信。纳兰信见到李锦然微微有些动容,开口喊了声:“小姐!” 兰芝再也忍不住,直直扑进李锦然的怀中。三人再见,兰芝又笑又哭,得知纳兰信已与兰芝成婚,李锦然心里十分开心。 西凉与前朝互相仇视,此番前来令李锦然高兴之余难免有些担心。纳兰信似是看出李锦然心中所想,遂将来意表明。当李锦然知道纳兰信是作为西凉使者,来与大庆签订友好合约时,又惊又喜。 赵澈知李锦然与二人关系要好,特意留二人在宫中多住了几日。待二人离开长阳后,李锦然在乾清宫郁郁寡欢。摇曳的烛火映衬着李锦然洁白如玉的面庞,赵澈不觉间看得痴了,将李锦然拥入怀中,低低地呢喃:“这些日子你冷落了朕。” 李锦然还在为兰芝的离开而怅然,随口回道:“我没有呀。” 李锦然睁着眼睛看赵澈的样子,令赵澈觉得可爱极了。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吻李锦然的眼睛,顺手熄了长明灯,笑道:“没有就证明给朕看,良辰美景,春宵一刻……” 大历二年,大日屡屡来犯大庆东面的领土,赵澈命张蔚然为主帅带兵十万与之作战。历时一年,大庆大胜,张蔚然带兵凯旋。赵澈与怀胎九月的李锦然站在城门外亲自迎接。 大历三年,李锦然生下一子,取名为赵珣。 大历四年,李锦然生下一女,取名为赵珏。 大历七年,赵澈立赵珣为太子,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全文完)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