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黑猫控)为您整理制作 ================ 《碧落长安》 作者:兜兜阿麦 ================   ☆、楔子(一)缘起   大成元年,北周宣帝宇文贇立长子衍为皇太子。二月辛巳,宣帝于邺宫传位授帝,居正阳宫太上皇。静帝衍即位,改元大象,时年七岁。七月,立司马消难之女司马嫣为皇后。   少年天子初长成,茫然不知愁何物,小小心中,只藏了一个娇俏小嫣儿。   宣帝沉迷后宫女人,朱太后痛心不已,只能以一己之力撑起全国政务。   北周对外战争连连失利,百姓怨声载道。仿佛一切,都为这曾风云一时盛世王朝的衰败埋下了种子。   同年,随国公杨坚异心突起,欺静帝年幼,觊觎大周河山。心腹杨素集结各方兵马,大周已成其囊中之物。   大象三年。宣帝后宫猝死,国丧七日。   一夜急雨。   杨坚于平阳宫内夺玉玺,杀朱后。小皇帝不知所踪。   公元581年,随国公杨坚废北周末帝衍,建隋,改元开皇。   诛皇室106人。      ☆、楔子(二)缘灭   ——黄金铺地,白玉为阶。   瑾儿,有生之年,我定许你一场最奢华的婚礼。   在瑾苏的记忆中,长安的秋天从未这般冷过。   不过才九月的光景,庭院里的树叶却已落了满地,一片一片的枯黄被风卷起,又重复着摔落在地。一圈圈重叠,围成一个巨大的,逃不开的光圈。   宁静,绝望。   “苏苏,你在想什么?”   一件雪白的素袍从背后披在那站在阶梯前发愣的许久的少女身上,男子温柔的声音响起。“天气凉,小心身子。”   女子缓缓抬头,极不自然的咧开她好似许久未动的嘴角,朝身后那挺拔的男子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苏苏,”男子无法忽视她苍白的脸颊,上前帮她束紧了衣袍。“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的不会照顾自己?”   “大师哥,你何必这般执着。”她叹气道,“瑾苏不过是一将死之人罢了,你知道,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你不会有事的,”男子抱住她冰冷的身子,手指抚过她的眉眼,像在抚弄着什么稀世珍宝,“钟姑娘会有办法,你的毒一定可以解的。苏苏,我不会让你死,你相信我。萧望他找不到这里的,他...”   看见面前女子突然放大的瞳孔,他才倏然愣住。   爱有多深,恨便有多深。   萧望。   若不是情急所致,楚云天从不敢在她的面前提起这两个字。他清楚地知道,她曾有多爱他,如今,又有多怕他。   如果说这辈子,瑾苏是他的在劫难逃。那么萧望,便是她的宿命轮回。   有些人,你注定是逃不开的。   “他不会放过我的,他不会的...”少女的双唇有一丝颤抖,好像又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病痛折磨,她的声音忽远忽近,“哪怕我从未背叛过他,哪怕我活不长了,他都不会放过我的,就算是死,他也只允许我死在他身边。”   晃神间,瑾苏竟又想起了那个男人冰冷的眉眼和嘴角露出那寡淡却残忍的弧度。   他最喜欢唤她瑾儿,他的声音永远都那般好听。   ——瑾儿,你走不走。我给你机会让你走,可若你选择留下,那么,就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瑾儿,你以为你是谁呢,你不过是我一时心善救下的玩物罢了。我有能力救活你,也同样有能力毁掉你。   ——瑾儿,你想嫁给我吗?告诉我,你是不是想嫁给我?不如我求皇上,让他封你做妾如何?   ——瑾儿,不要恨我,你知道的,我最怕的就是你说恨我。所以,爱我,好好地像以前一样爱我,不好吗?   ——瑾儿,你中毒了吗?怎么这般不小心。不过,正好可以帮我试一下这药的烈性。瑾儿,你疼吗?瑾儿,告诉我,你可愿意?   他站在人群中,看着她身披嫁衣的样子,像当初一般,轻柔的唤她。   瑾儿。   瑾儿,别闹了,和我回去。   萧望啊。   这两个字,也曾藏着她最轻,最缠绵的念想。   ☆、第一章 深夜围困   又是夜。   边疆的天似乎总是黑得特别早。   营帐内,年轻的将军正襟危坐,桌上摊着的是一本已然发黄的兵书。乌黑的发丝高高竖起,俊逸的脸上眉头紧锁。   此时距离被突厥围困,不多不少,已是整整一月。   “报——”   一探子匆匆而入。   “报告将军,十里外发现数百敌兵正朝我军前进。首领两人各持一黑袋,其余百人皆手捂口鼻,不知是何用意。”   话说当中,左右两副将已在帐外求见。   “将军,探子来报...”为首的左将军走在前头,神色凝重。   桌案前的男子挥一挥手,黑衣探子便已退出营帐。   “我知道了,”他开口,声音虽有一丝疲惫,却仍是清冷严肃。“两位将军急着找来,是否对此事有何想法?”   “突厥围困我们一月以来一直按兵不动,今夜忽出此奇招,末将两人商议此事一定有诈。突厥部落诡计多端,上次就因我们误中敌人奸计,才会被困于此地。而我军如今粮草不济,再加上多数将士不习惯这漠北生活,末将担心再这样下去,军心迟早会涣散。将军......”   左将军停住,似乎是有些迟疑,看向前方一直默不作声的主帅。   “有话不妨直说。”   “是,”左右将军互看一眼,才继续开口。   半年前护国将军萧安远离奇被杀,突厥又再次侵犯。老将军的独子萧望接过重任带军出征。半年来带领大军从关中打到这漠北,萧望此人智谋不输其父,勇猛更是青出于蓝,全军将士无一不服。而他们虽说是这军中的老人,但面对这战场上勇猛无谓而又谙熟兵法的新将军,心中还是有一丝敬畏的。   “将军,如今我们身陷漠北,后方军队无力支援。与其在此做困兽之斗,我们不如.......”   “退兵?”萧望抬起头来,凌厉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两人。   左将军被这目光惊的后退,深呼一口气,却仍是开了口。“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待我们返回长安,重整军备,再与其斗到底不迟!”   “放肆!”男子站起身,直直朝两人走去,“先父还在的时候,你们可曾在他面前说过退兵二字?我萧望自十六岁起随军出征,从不知道何谓退!除非你们认为本将军年纪尚轻,不够资历带领你们!”   “末将不敢。”左右将军连连后退道。   “我萧望尊称两位一句世伯,不是因为我怕了你们,而是敬重你们在这军中的地位!可你们别忘了,我才是军中主帅!”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传我命令,三军账外集合!”   “是!”左右将军不敢违抗,只能应着。   战争持续半年,到如今已然是深冬。重重将士一字排开,火把将天空照得一片火红。漠北天气从不似长安般稳定,夜里更是寒冷刺骨。大雁飞走了一批又一批,树上不知何物的一声声悲鸣,更是显得军中尤为肃静。   而在万军前方挺拔站立的,正是身披银白盔甲,手拿锋利长.枪的主帅萧望。   眉目如画,席卷万千流光。   那眼底三分坚毅,七分萧瑟。仿若上天尤其眷顾他一样,这大隋朝拥兵百万的一代将才,竟身姿挺拔,容貌冠绝。   红尘举世无双。   “众位将士跟随先父常年出征,个个流过血受过伤,都是我大隋的英雄。今日我萧望带兵不利,害得各位兄弟被困于此,是我愧对先父,愧对众兄弟。”   他面对着万千将士开口,声音不大,却是字字铿锵。   “将军,这与您无关,是那突厥部落诡计多端,我们才会误中奸计。将军您半年之内带领我们打到这漠北腹地,您的胸襟和才能,兄弟们佩服不已,能为将军死,是属下们的荣幸!”   “好!”萧望握紧手中长.枪,凌厉的目光扫过前方的左右将军,“为保我大隋不被外邦欺辱,哪怕要我萧望这条命!我萧家自古为将,哪怕面对再强大的敌人,也绝不会退缩!”   他抽出腰中的的长剑,银白色的盔甲在烛火下更多了几分迫人的气势。   “我若退一步,突厥必定跟进一步!这背后是长安,是我千千万万的大隋子民!今日我萧望滴血盟誓,不破突厥,誓不回长安!”   鲜红的血顺着手掌流入地面,很快便溶进了脚下皑皑白雪中。   “不破突厥,誓不回城!”   “不破突厥,誓不回城!”   “臣等誓死追随将军!”   众将士单膝跪地,洪亮的声音齐齐响起,一束束火把在夜里闪耀,染红了整片天空。   而军帐外,谁也未注意到那藏匿在茫茫的白雪后的两个身影。   “瑾苏,这样真的好吗?大哥知道了会怪我们吧!”   说话人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发束白玉,身着银色长袍,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开口时瞳仁灵动,嘴唇微扬,那棱角分明的脸庞还有着些许稚气,正是一副活泼的少年模样。   “有什么好不好的,难道你想让望哥哥被那些突厥人毒死啊,还是说你怕了他们不成?”   那被唤为瑾苏的女子一边盯着营帐前身姿挺拔的男子,一边回应着旁边的人。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粉色长裙外一袭轻裘锦衣。乌黑的发丝高高挽起,露出纤细柔白的脖颈,小小的翠绿珠子插于发上。弯弯的柳叶眉下两颗乌黑明亮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纤巧高挺的鼻下是粉嫩嫣红的唇瓣。许是近日赶路匆忙的原因,白嫩的小脸上还有些被风沙拂过的脏兮兮的痕迹。   “我说宇文成都,”女孩偏过头来看他,“你不是一直号称自己武功天下第一无人可敌吗?那依你看,那突厥兵的麻袋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毒?”   “你当我是江湖上测卦的老道士啊!”成都撇撇嘴道,“不过不管是什么毒,他们碰上了我宇文成都,就都别想活得过今夜!”   想他宇文成都天性勇猛,自诩武功冠绝天下,是最激不得的苗子。而刚听得瑾苏这般的看不起,自然是要一展能耐的。   “果真是孺子不可教也!”瑾苏无奈的摇头,“怪不得宇文伯伯总是说你空有一身蛮力,那袋子一开,你我都已成了活死人,还拿什么和人家拼?”   “那你有什么办法?”   “喏,”女孩手托起两颗黑色圆粒,“这是我离京前师傅给的避毒珠,只是突厥部落的毒物定不同于中原武林,所以我也不确定这珠子能否克制住他们。”   “不管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吧!”这宇文成都果真是个急性子,拿过瑾苏手中的避毒珠,就往嘴里送了过去。   “瑾苏你快看!”   宇文成都指向前方的军营。   只见那袋子里的毒气一释放出来,隋兵已然倒下了大半。而那左右将军虽是用内力封住呼吸来避免吸入毒气,可这消耗的大量力气却也使其行动缓慢,腹背受敌。而唯一可以正常行动的就只有隋军主帅萧望。那内力之深,连自诩武功天下第一的成都也是佩服不已。   “看什么看啊,还不赶快救人!”   瑾苏惦念萧望的安全,撕下裙上布料蒙住面容便飞身而去。手腕的银丝齐齐飞出,扼住突厥兵将的脖颈。粉裙被风扬起,卷起地上的白雪。另一手强劲的掌风扫射出去,瞬间便倒下了数十士兵。一旁的宇文成都也不甘示弱,银色长.枪在月色下更显锋利,打的突厥兵连连退后,毫无还手之力。   顷刻中,方才还气焰嚣张的突厥兵将已尸横满地。   天已微亮。   圆月隐退,日光重新笼罩大地,苍茫白雪中竟浮现了一丝暖意。毒雾渐渐散去,昏睡的隋兵也转而苏醒。   萧望看着面前这突然出现的两人,心中虽有疑虑,但仍是出声答谢。   “大哥你客气什么,咱们自家兄弟......”同样蒙着面的宇文成都率先出声,却又差点漏了底线。幸好被瑾苏掐了一下,才停住不语。   萧望深知战场残酷,是从来不许他们跟来的。若是被他知道他们又不听劝告偷偷来到这漠北荒芜之地,怕是又免不了几个时辰的教育了。   可瑾苏不懂,萧家世代为将,上阵杀敌本就是萧家儿女的宿命,哪怕萧望自己这十几年来不也是在做这样的事情?她着实想不出,究竟有何理由才能让他那般执着于这分坚持。   “他是想说兄台你不用必客气,在下兄妹二人正好路经此地,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瑾苏接过话来,她虽是极力变换着声线,却还是被对面的人听出了破绽。   打量着女孩脸上那粉色面纱,萧望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两位还真有心,这寒冬深夜居然路经这渺无人烟战场上来,萧二小姐和宇文公子还真是悠闲啊!”   女孩儿一愣,低下头把他的瞎精明暗地里骂了个千百遍。丧气的摘去脸上面纱,开始扮起了可怜,“望哥哥你不要生气,不要怪瑾儿,好不好?”   成都见事已穿帮,便自动见风使舵,跟着萧望训斥,“我就说大哥他一定会看出来,你还偏偏不信!”他举起了三根手指,一本正经道,“我发誓,我可是劝过她的!”   “宇文成都!”   瑾苏瞪他。   胆子敢不敢再小一点?两句话不到便什么都说出来了,还好意思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望哥哥......”   她看着那个抿紧了唇角不发一语的男子,谄媚的扬了个笑,主动认错道歉,“我知道不该以身犯险,可你走了快一年,半点消息都没有,瑾儿担心你,还有...瑾儿好想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话到最后,脸也红了个透彻。   萧望似乎被她的最后一句话惊的有些心神不定,只抬手,有些不自然的弹了弹她的鼻尖。   长安城内无人不知,那战场上令敌军闻风丧胆的萧大少爷最疼的就是这个古灵精怪的二小姐了。大少爷及冠那一年,不知从哪儿捡了她这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只知道她跟着萧望回府的时候是身受重伤的,大少爷遍求天下名医又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她数月,才得以痊愈。   老将军膝下无女,而这丫头又是生的玲珑剔透,惹人怜爱,所以夫妻俩便收了她当义女,对她视如己出。   “我......”   瑾苏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可刚刚开口,便被一声浑厚的中音打断。   “将军!”   萧望转过头去,看向一脸匆忙的右将军。“何事?”   “查可汗带领数万骑兵,把军营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指明要与将军您一较高下!”   查可汗?他微微蹙眉。   萧望年幼时便对这名字有所耳闻,听说他曾凭一己之力征服半壁漠北,而后来不知为何投靠了突厥部落。而近年来这北部蛮夷能够如此猖狂,乃至进军中原,大半便是仗着此人。   行军半年,隋军从未在战场上正面遇过他,而今夜突厥一再进犯,看来已是孤注一掷,势要与隋军周旋到底了。   “右将军听令!”   他手执虎符,语气清冷肃静。   “传我军令,众将士集合待命,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可出营迎敌,违者军法处置!”   右将军默不作声,似乎是有一些犹豫,“查可汗此人武功奇高,我们对他的为人又知之甚少,末将以为此战凶多吉少。将军,您真的要单独去见他?”   “若是硬碰硬,两军势必血流成河。众将士随我出兵以来已伤亡无数,萧望不愿众位兄弟再白白送命,所以一对一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他看向远方的皑皑白雪,“我想,将士们都该是想家了。”   “将军。”   右副将手拿长.枪单膝跪地,“您为了全军将士的安危不惜孤身犯险。末将今日才是真正的服了将军。我宋武对天起誓,从今以后誓死追随将军,绝再无半分异心!”   “想不到我跟随大军出征十余年,如今才算是得了众心。”萧望收回目光,看着跪在地上的右将军,玩笑道,“也罢,能得到世伯如此赞誉,萧望即便战死沙场也算不愧对先父了。”   “你胡说些什么?”瑾苏扬起小脸,急急道,“让我同你一起去,好不好?”   萧望见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只留下两个字。   “放心。”   半年来,隋军从关内一路打到漠北,边关的居民大多早已举家搬迁。   古道旁,长亭外只余星星点点的光亮。   极目远望,萧望能感到的只有满目的萧条与疮痍。   一人一马,融入这茫茫天地中,而他面对的却是黑色骠骑,千军万马。   “萧将军,你终于来了。”   说话的人年逾五十,身披盔甲坐于棕色骏马之上。他头发乌黑,两鬓却有一丝斑白。眼神深邃,面容上满是沧桑。   “查将军亲自要求,晚辈怎敢怠慢?”   萧望一字一句,虽面对的是这千军万马,语气中却无半分退缩之意。   “临危不乱,不愧是安远兄之子!”查可汗拉住缰绳,“说起来,你还该称我一句世叔呢!”   “萧望乃是大隋将领,而将军代表突厥,你我如今兵戎相见,又岂可叔侄相称?”   听到他这般说法,萧望心中对于他与父辈的关系已大致了然。其实若非身处敌对,他对这位戎马半生的前辈也是佩服的很的。   “二十年前,查某与安远兄在长安相遇,便一见如故。安远兄是我此生唯一的对手,没想到不过数年未见,他却已深埋黄土。查某此生唯一遗憾的,便是未能与你父亲分出胜负。”查可汗看向那个传闻中骁勇善战不输其父的萧望,一字一句道,“此次听闻隋军攻打突厥,我虽是极力避免着与你兵戎相见。可短短半年,你竟率军打到我方腹地。我虽百般不愿,却已是避无可避。”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而突厥查可汗戎马半生,却只为找寻真正能够与之匹敌的对手。   萧望看着面前这英姿勃发却面容沧桑的人,开口道,“将军与先父交好,想必也不愿见到士兵血流满地,百姓生灵涂炭。既然如此,你我做个交易可好?”   查可汗坐于马上,颇有兴趣的等着他继续。   “你我一对一决战,输的人便立即退兵,并保证三年内再不侵犯,如何?”   “好!”查可汗仰天大笑,“我已许久没有遇到过你这样不怕死的后辈了!”他翻身下马,抽出腰间弯刀,锋利的刀刃在苍茫大地中散发出嗜血的光芒。   而出乎意料的,萧望却抛下手中银枪,反而从衣袖中拿出随身携带的玉质长箫。   “这是何意思?”他万分不解,“江湖决斗本就是以死相搏,你以玉箫为器,是想我手下留情,放你一条生路?”   “你是家父故友,按道理,晚辈该对您礼让三分。”萧望言语锋利,却笑得温润,“晚辈不用银枪,着实是不想误伤了您。”   “你!”查可汗哪受过这般羞辱,挑着弯刀用足了全力便向他扑奔而来。   巨大的剑气袭来,萧望却不闪不避,拿起玉箫横放于嘴旁。   缓缓的箫声响起,内力一层层叠加,竟在他的周围形成了一个极强的防护圈。任查可汗如何在外挥舞兵刃,甚至都伤不到他分毫。   乌黑的发丝被风卷起,银色盔甲被茫茫白雪笼罩,仿若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一人。   那箫声愈加扩大,查可汗便愈发心神不定,招式若有若无,到最后竟已陷入癫狂状态。   萧望面对着已然不堪一击的查可汗,心中默念一声,玉箫前端便化作无数兵刃向他袭去。弯刀,已被打落在地。   落霞山上,紫玉道人。   玉萧剑法,出神入化。   “你输了。”   看着颓然趴在地上的一代枭雄,萧望收起玉箫,开口道。“望将军能遵守与我的约定。”   “哈哈......!”查可汗沉寂了许久,突然开口大笑了起来,“想我查可汗狂傲半生,今日却输在了一个晚辈手里!好!好!安远兄果真生了一个好儿子!”   “世叔,”萧望慢慢蹲下,扶起地上的那人,“两军对峙,不讲私情。侄儿今日冒犯之处,还请世叔原谅。”   查可汗转身,面对万千兵马,拾起地上的弯刀。一步步向远处走去,那背影竟多了一丝苍茫。   不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会遵守与你的约定,因为这一战,查某心服口服。”   看着那千军万马逐渐远去,萧望低头拾起地上的□□,而弯腰的那一瞬间,一口鲜血突然喷涌而出。方才的决斗中,他虽是用玉箫阵抵挡住了他的嗜血剑气,可内力抗衡间,他仍是被自己的力量所反噬。   深吸一口气,握紧长.枪向远方走去。   身后的天,已然大亮。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好久的文,终于开坑啦! 撒花~~~ 甜虐不定,结局会有惊喜 盼收藏盼支持盼拍砖!   ☆、第二章 大殿刺杀   隋开皇十九年,隋军骑兵大败突厥都兰、达头二可汗,降服突利可汗,稳定北部边防,迫使其臣服于隋。   阳春三月,众将士凯旋而归。   文帝设宴,含元殿内正是一片歌舞升平。   宫殿主座的老者眉发已有些斑白,双眸中透露着阅历与精光。他坐于龙椅之上,身着那象征万人之上的黄金衣袍。而位于左右两侧的,则是太子杨勇和尚书宇文化及。   一段歌舞结束,文帝举起酒杯。   “朕今日设宴,其一,是邀众卿家饮酒叙旧,共祝愿我大隋盛世繁荣。其二便是为庆祝我军半年内大败突厥,也感谢天佑我大隋,安远将军竟生出萧望这等少年将才。”   “是啊...是啊......”   “果真是一代将才......”   “比起当年的萧老将军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众官员你一言我一语,不知是真有此意,还是为奉承这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前途不可估量的少年将军。   “皇上和众叔伯严重了,萧望不过尽自己所能,只求所做无愧于先父威名。”   虽是谦卑,男子的声音却依旧清冽如昔。   脱去了军中盔甲,他一袭墨衣锦袍,紫玉束发。浓密的眉下黑眸深邃直射人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那五官拼凑在一起,竟是宛若雕塑般完美。许是重伤未愈的原因,他的脸上还有一丝苍白,却无碍于那分俊美。少了那战场上的凌厉与压迫,倒是更显得整个人平和了许多。   “萧望有伤在身,不能一一回敬,还望众位见谅。”   他端起桌上的酒杯,拱手一饮而尽。   文帝拍了两下手掌,乐声重新响起。只见身着红色轻纱的女子们步履轻盈,旋转于大殿之上。个个身段娇柔,美艳不可方物。一阵琴音响起,只见两条白纱红幔飞入殿中。   众人被那红光刺得睁不开眼,晃神间,只见一白衣女子随那红幔缓缓下落,身姿轻盈,容颜冠绝,仿若仙女误入凡尘。   白红交替,光影模糊,一颦一笑,让人心泛涟漪。   看惯了中原舞种的众大臣没见过这新鲜玩意,各个目不转睛,像是被摄去了魂魄一般。红幔在她的手中成了最勾人的利器。女子笑容魅惑,眼神清冷。   似仙,却更似妖。   看着众大臣色中饿鬼的模样,女子千柔百媚的面庞,突地浮现一丝讽刺的笑意。   “皇上小心!”   觥筹交错间,红幔突地翻开,一把不足寸长的飞刀竟直直的向那九五之尊的宝座上飞去。   文帝躲闪不及,只能一把抓过身旁的小太监挡在身前。   一刀封喉。   大殿内一片恐慌,舞女,乐师纷纷而逃,侍卫们冲进殿内,将整个含元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护驾!快护驾!”   近侍吓得心惊胆颤,围绕着皇帝向内殿逃去。   “杨坚,你以为你走得了吗?”   白衣女子冷笑着开口,拉起两条血红纱幔,将侍卫和众大臣纷纷挡在红光之外,任凭侍卫的刀刃在外如何挥舞,却硬是伤不到这红幔分毫,更别说是靠近她半分。   “来人啊!保护圣上!”   前方的小太监话音还未落,却已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危难间,一把尺长的玉器笔直的飞出,竟穿透了那坚韧的纱幔,打向刺客的咽喉之处。女子转而躲闪,而那玉器也回到了它的主人手中。   一系列动作之快,众大臣方才看到,那玉质长箫,正是萧望的贴身之物。   “宫闱重地,岂容你在此放肆?”   墨衣男子手持玉箫,站在红幔之内,面前正是那倾国倾城的女刺客。   众侍卫见红幔破落,一齐蜂拥而上,将两人团团围住。   “萧大将军果真是名不虚传,您的玉箫剑法,问柳着实佩服的紧呢!”白衣女子巧笑嫣然,丝毫感觉不到被众人围攻的恐惧。   “你是何人?为何要刺杀我父皇?”问话者三十多岁的模样,黄金束发,衣袍富贵,浓眉星目,正是隋朝太子杨勇。   “真是好笑,我在与萧将军在讲话,你又是以何身份打断我们?” 女子朝他的方向轻轻一瞥,即便是蔑视的眼神,却依然勾去了这太子的三魂七魄。   “你......”杨勇看着她娇媚的面庞,竟是无言以对。   女子看着他吃瘪的模样,突地笑出声,悦耳的声音甚至让众人忘了她如今正是要对天子不利的冷血杀手,她眼波流转,转向一旁的萧望,“你当真认不得我?”   “认得如何,不认得又如何?”男子声音低沉,“白问柳,你可知刺杀皇帝是何罪名?”   “诛九族还是五马分尸?”问柳笑着,眼底似乎还带着隐隐的喜悦,“临来的时候,我还和无欢姐姐打赌,赌你是否认得我。现在看来,倒像是我赢了。”   众人听着这女子的话语,心中虽有疑虑,却不敢造次出声,都在等待着圣上的反应。   “你来刺杀朕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要告诉朕只是为了求证朕的将军是否认得出你!”   “刺杀你,自然是要你的命。至于来见萧将军,不过是问柳一腔执念罢了。”女子娇笑声中又好似透露着几分狠厉,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不曾离开过萧望半分,水眸是毫不掩饰的情愫,却没有一丝惧意。   文帝横眉道,“你当真不怕死?”   “当然怕。”女子笑着,又向前走了几步,直到离萧望只半步之遥。   四目相对,问柳银铃般的笑声突地响起,“我敢来,便自然想好了脱身之道,只是,怕是要委屈了萧将军。”   话音刚落,一小小的银球便被掷于地上,一道刺目的白光发出,使得众人睁不开双眼,更看不到殿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而白光散去,被重重侍卫包围的两人竟就那样凭空消失了。空旷的大殿内,只留下女子梦呢的声音。   ——西域长生,无欢问柳。杨坚,总有一天,你要为二十年前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混账!”   文帝重新坐回龙椅之上,语气愤恨,“众目睽睽下竟让一女子这般轻易逃脱!还掳走了我大隋护国将军,真是岂有此理!”   众大臣被这一系列的变故惊诧不已,各个默不作声,更不知如何回应这失一言便可能性命不保的大隋天子。   “宇文卿家,你可知这女子是何身份?”   “回皇上,”开口的人年近五十,两条乌黑的眉目向上,声音低沉有力,“西域有一组织,号长生殿,自三年前初出江湖,便一直与我朝廷作对。据臣所知,长生殿的左右副使一为无欢,一为问柳,两人虽是女子,可功夫皆是深不可测。”   “长生殿......”文帝双眸微闭,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耳边似乎又传来那几百孩童啼哭呼救的声音,满目血光,他握住龙椅的手指又微微收紧。   “可知长生殿主是何人?因何要与我大隋为敌?”   “传说,他终日以黄金面具示人。没人见过他的样子,因为见过的人,都被杀了...所以江湖上的人,都叫他..地狱修罗。”宇文化及顿在此,不知是否该继续说下去。   “好个地狱修罗!”文帝听到他这般说辞,心中只增气愤,“朕就偏偏不信这个邪!”   什么叫做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他就偏偏不信什么因果报应,要做便要斩草除根,死人又岂会报应?   “越国公!朕命你带领十万精兵进攻西域,剿灭长生殿!”   “皇上,臣以为长生殿不能打。”   说话者年约六十,发鬓微白,眉眼粗犷,声音苍劲有力,也可算是老当益壮了。此人,便是当年帮助文帝剿灭大周,屠杀皇室的越国公杨素。   “杨素!”文帝怒道,“你是想公然抗旨吗?”   老者似是未被他的情绪所扰,仍是缓缓开口,“据臣所知,这长生殿四面皆绕火海,易守难攻。我们根本无法靠近,又如何将其颠覆?”   他一字一句,“反而臣现在担心的,是萧将军手中的兵符。”   “兵符?”文帝听到这话,才倏然由盛怒中恢复神智。   长生殿要与朝廷为敌,自然需要足够的兵将。而这女子或许从一开始便不是冲着他的性命来的,如此这般兜转,莫不是当真为了那边关三十万兵将?   “你担心萧望会妥协?”   “以萧将军的品行来说,自然是不会。”杨素话锋一转,“可如今他身负重伤,臣只怕他不敌歹人,恐会身不由己。”   “岂有此理!”文帝狠狠甩手,看向殿内一众大臣和侍卫,“一群废物!都给朕下去!”   众人看着这天子这般盛怒的模样,各个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能仓皇退出殿外。   “越国公,你留一下!”   偌大的宫殿内,整片空气都有些死气沉沉。   文帝屏退了左右,整个含元殿便只剩下了他与杨素二人。   “皇上留下老臣,是否有事情要交代?”   “杨素啊,”天子眉头紧蹙,声音是说不出的疲惫,“依你看,这长生殿之主会是何人?”   杨素低头不语,似乎对文帝的问题早已心中了然。   “有话就说,朕恕你无罪!”   “是,皇上。”杨素缓缓道,“那女子话指二十年前。而二十年前能与皇上结仇的,臣只想到一人。”   “你是说......”文帝闭上双眸,“周朝那失踪的小皇帝?”   当年他狠心灭大周,诸皇室。甚至为了寻找那九岁幼皇,不惜杀掉全城三百一十六个同龄男童。二十年来,他午夜梦回,却仍是睡不安宁。想不到,他杨坚机关算尽,终是棋差一招,独独留下了这个祸害。   “杨素,”文帝再睁开双眸时,神色已恢复狠厉的本性。“朕命你带上心腹,全城搜捕那女子,绝不可让那边关三十万将士落入他们手中!”   “那萧将军如何处置?”   “必要时,杀!”      ☆、第三章 问柳心事   仿若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萧望清醒时,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勉强抬起眼皮,才发觉自己竟置身于一个窄小的山洞中,而方才掳走他的女子就坐在前方,背对他生着火。   他想站起身来,可手只是支撑着地面,整个人却已剧烈的咳了起来。   “你没事吧?”   问柳听到这急促的咳声,急忙扔掉手中的柴棍,转过身扶起地上的男子。   “你不知道自己伤的很重吗?还敢乱用真气打穿我的纱幔!你不想活了是不是?那杨坚的命就有那么重要,值得你以性命相搏?”   “白姑娘。”   萧望自是听出了她话语里那掩藏不住的关切之意,脑中一愣,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你怎么不问我为何要掳走你?”女子美目上抬,看向面前那人,“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你想说自然便会告诉我,问不问又有何区别?”男子缓缓道,“至于生死,你若想杀我,又岂会耗费真气替我疗伤?”   萧望方才便感觉到,体内有股陌生的真气缓慢凝聚 ,而自己虽仍是没有半分力气,不过也绝无性命之忧。   “我讨厌死你永远都那么冷静的样子了!”问柳仿佛在恼怒被他看透了所有的心思,恨恨道,“总有一天,我要看到你为我慌乱紧张的模样!”   “白姑娘,你我以前是否曾相识?”   “你自己去想!”问柳瞪了他一眼,站起身子,“还有,以后不要叫我白姑娘!”   背对着他的双手紧紧攥着一块早已暗黄破碎的物什,思绪仿若又飘到了六年前的那个雪夜。这么多年来,她每每夜不能寐,想的都是能再见他一面,若是能再见他一面该有多好。可没曾想愿望终于成真时,却是方才在殿上与他的针锋相对。   问柳从未曾想,主人要自己捉拿的,竟是让她魂牵梦绕了几千个日日夜夜的男子。   果真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美眸紧紧看着男人平静无纹的黑瞳,她重新开口,“我要你手中的兵符。”   萧望静静的看着她,也不说话,似乎早就料到会是此事。   整个洞穴内的空气突地显得有些凝重。   “我已经封住了你的穴道,不要想着动用内力,你逃不掉的。”女子背过身去,似乎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那不该有的表情。“等你伤好了,我便带你回西域见主人。”   ....................................................   一夜无眠。   萧府大门外,黄衣少女仍站在那儿不停的张望着。   昨日在宇文成都口中得知萧望被刺客掳走的消息,瑾苏虽是担心的不得了,却又只能被迫留在府内等消息,自然是心急如焚。   “吁——”   从远处急急而来的男子翻身下马。   “有人看到她们向西北边去了,而且大哥好像还受了重伤。”   “重伤?”瑾苏着急道,“为何会受了重伤?”   “听说是为了保护皇上强行动用真气而伤了心脉,你说大哥也真是的,怎么就那么拼命,他自己......”   成都话还未完,就看到瑾苏已翻上一旁早已准备好的马匹。   “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救他,望哥哥是不会交出兵符的。”   “你一个人你打得过她们吗?至少也要等我调到御林军再去啊!”   “打不过也要去!”瑾苏拉住缰绳,“能撑多久就先撑多久!”   “喂!喂!不然你去调御林军,我去救大哥!喂!”   成都还在后面呼喊着,而少女却已经匆忙消失在他眼前。   “又是一个不要命的!”   成都见叫不住她,只能无奈的转身上马,向皇宫的方向奔去。   几日以来都是阴雨连绵。   山洞中潮湿的紧,问柳睡前点燃的火,总是在夜半时分便已熄灭。而偏偏她又是个睡眠极浅的人,一点风吹草动便会惊醒,这几日精神自然有些不大好。   夜半里,问柳的身子微微蜷曲着,衣襟拢的极紧。萧望看着她冻得瑟瑟发抖,却又因顾念自己的伤势而不愿尽早带他回去的样子,心头涌上一股怜惜之情。   伸手解下自己的外襟,欲披在她的身上。   “明明是一个女子,何必这般逞强?”   他轻轻叹息道。   不知是感受到身上那轻微的重量,还是听到了什么,问柳翻了个身,便又从梦中清醒了过来。   “这......”   看着身上那滑落的墨色锦袍,问柳竟有些恍惚,玉白的手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才转而看向身前的男子。   “近日天凉,小心身子。”   萧望又捡起衣服,盖在女子的身前。   “你......”亲昵的动作让问柳霎时羞红了脸,“你可是在关心我?”   看着他并没有否认,女子低下头呢喃着,“我、我抓了你,我以为你会恨我的。”   “我明白,你是身不由己。”   萧望站起身,背对着她,“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我的伤好了,你定是困不住我的,又如何能带我回西域去见你的主人?”   “我知道,”问柳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低声道,“可我做不到对你不管不顾。”   “我又何尝不知自己困不住你?可若就这样带你回西域,主人定是不会放过你。我不知道,那时的你又会受到多少折磨。”   她的声音很低,很哀伤,银色的月光照在她绝美的脸上,更是平添了一丝落寞。   “所以,等你的伤好了,要么选择杀了我,要么,跟我回西域。”   “那你希望是哪一个呢?”   萧望转过身来面对着她,黑眸直直落在她那张倾城的脸上,“是我杀了你,还是跟你回西域,让你的主人杀了我?”   问柳静静看着他,却不语。   看着她不同白日里那般的脆弱模样,萧望也不好再说什么,拿出袖口中的玉箫,横放于嘴边。   “第一次见你,你吹的就是这首曲子。”问柳自顾自的说着,也不期待他的回复,重新燃起火堆,抱着膝盖蜷缩着,“那时,我还没有认识主人,也还不是白问柳。”   “难怪你不认得我,若我是你,也不愿承认自己曾救过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箫声倏然而止。   “问柳姑娘。”   “我不许你叫白姑娘,你就叫我问柳姑娘。”女子垂眸苦笑,“你终究是不懂我的意思。”   “你我以前真的曾经相识?为何......”   “我乏了,”问柳打断他的话,似乎不想听到他的陌生话语,“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去山中采药。”   瑾苏一路向西边行进着打听他们的消息,却接连几天都一无所获。   不知不觉,快马已进入了山林之内。   “老伯,您最近有没有见过两个陌生人,一个很漂亮的白衣女子,还有一个发束白玉的墨衣男子?”   面前的老者采好了整筐的草药,似乎刚刚下山的样子。抬眼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道,“今日每天都会有一个陌生女子上山采药,好像是穿着白衣服,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至于你说的那男子,我倒是没见过。”   几日的失望早已让瑾苏身心俱疲,而如今听到老者这般说辞,她自然激动不已,一阵匆忙道谢后,便又跨上骏马向山中飞奔而去。   午时已过。   阳光直射在林中,将整片山林染上了一丝金黄。   走在前头的白衣少女擦着额头的汗,反复比较着手中的草药,才小心翼翼的将它放进篮中。   转头看向身后那默不作声又走的缓慢的男子,无奈道,“快点跟上啊,不然以你的速度,我们天黑都回不去!”   “你每日都这样吗?”萧望看着她细致的没有丝毫疏忽的动作,低声道,“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知道我对你好就快点跟上!”问柳转过身,声音有些闷闷的,似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眸。低头攥了攥自己的衣角,又加快了脚步。   而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什么珍稀的品种,而就在她弯腰采摘的时候,身子却好像突然有些无力,手里攥着那药草,整个人就直直的向后倒去。   “小心!”   萧望急急上前,扶住她下滑的身躯,却突然感觉到怀中女子那不正常的温度。右手向前拂过她的额头,发现那额头竟也滚烫得惊人。   “你病了?”   “没事。”问柳刻意回避他关切的双眸,站直了身子将手中的草药放进篮中,“我们走吧。”   “白问柳。”萧望也不跟上,反而在身后叫住她。   “你根本就没打算带我回西域对不对?你是想帮我治好伤后再回去以死谢罪是吗?”男子声音很低,“白姑娘,你何以要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   女子一愣,顿住了脚步。   “你知道这种草药叫做什么吗?”问柳手里攥着刚刚采摘的那株白色花瓣,“它叫曼陀罗花。”   她声音很轻,微湿的双眸看向身后的男子,“你知道吗?曼陀罗是有毒的。若是轻轻嗅便没事,可当你每日面对它,每日闻着它的香气,久而久之,便成了剧毒。”   “它能治好你的伤,却治不好我心里的毒。”   所谓医者却不能自医,这六年来,我早已病入膏肓了。   “白姑娘。”   萧望看着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而不远处,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   转头,看向那明黄的身影,“瑾儿?”   “望哥哥!”少女急急的向他跑来,大大的双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确定他真的没有受什么伤,才逐渐安下心来,“你没事就好了,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萧望看着眼前跑的气喘吁吁的小丫头,既好笑又心疼,“我何时让你担心过?倒是你,怎就自己一个人跑来了?若是有何危险怎么办?”   “哪里会有什么危险,”瑾苏抬头看他,咬着唇反驳,“你的武功那么高,不还是被人抓走了?还要靠本小姐来救你!”   “好好好,我们的萧二小姐最厉害了,好不好?”萧望弹了弹她的鼻尖,笑着。   问柳看着他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心里蓦地涌上一阵酸涩。   记忆中,他是不爱笑的。不知心里藏了什么,他似乎总是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她从不知道,原来还有人可以如此轻易的让他笑出声来。   她本就是个心思极细极深的女子,那抹笑容代表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萧将军,还未给我介绍呢,这位是......”   萧望转身,略微抱歉的笑了笑,“舍妹瑾苏,年少不懂事理,让白姑娘见笑了。”   “你就是白问柳?”   瑾苏抬眸,打量着面前这绝色的女子,想到萧望会受伤被掳都是因为她,心中难掩气愤,随即抽出腕上银丝重重向她挥去。   “瑾儿!”看着问柳不闪不避的样子,萧望心中一惊,伸手挡住瑾苏的攻击。而那银丝便深入了他的手掌中,勾勒出一道血丝。   “望哥哥?”   瑾苏大惊,急忙收回银丝,“你为何......?”   “白姑娘并没有为难我,”他收回手掌,看向身后神色淡漠的女子,眸色有些复杂,“若你为了我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让萧某如何安心?若然这样,我宁可同你回西域,也不愿见你如此!”   “围住他们!”   话还未说完,就见几十黑衣之士手拿弓箭,从山的一头,将三人团团围住。   黑眸淡淡扫过面前那带头的人,“你们是何人?”   带头首领并未说话,而是向后退去让出一条通路,让那锦衣老者慢慢走近。   “萧将军,别来无恙吧。”   “杨素,果真是你。”   萧望看向面前的人,却无太多吃惊之意。父亲生前向来与杨素不和,而如今他长埋黄土,自己必定成了那人的掌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越国公真是好兴致,您不在长安城中安心赏花,反而劳师动众,就只为了取萧某区区一条性命?”   “我隋朝堂堂护国大将军的性命,怎可以轻率而处之?”杨素冷笑,满脸只写着‘得意’二字,“再说,皇上有令,若你胆敢有反叛之心,便格杀勿论。即便老夫有意保你,如今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是吗?那敢问越国公是如何认为萧望有反叛之心的?”   “刚刚若我没听错的话,你是想跟着这位姑娘回西域吗?没想到萧将军倒是个多情之人,为了个女人甚至不惜背叛朝廷。”   杨素故意,颠倒黑白。   “你们当大官的都如此擅长断章取义吗?”瑾苏朝着杨素讽刺道,“还是您年纪大了耳朵不好,听不清楚我望哥哥说的话?”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子!”杨素笑道,“萧将军真是艳福不浅啊,有两个这般绝色的人儿陪你共赴黄泉,想必这一路上也不会寂寞了吧!”   他背过身,下令道。   “放箭!”      ☆、第四章 一世情起   你相不相信人生可以重来。   你相信报应吗?   问柳每次回想起那一年,脑中浮现的除了漫天火光,便只有无穷无尽的恨。   江南宋员外府远离皇城,向来不问世事,远离尘嚣。可那一年,不可一世的帝王却不知听信谁人谗言,断定宋府上下包藏祸心,竟派来钦差大人要将府内三十九口满门抄斩。   那个月圆之夜,贪玩的小姐因为晚归捡回了一条性命,她不曾想最后一次见到爹娘时,却是在漫天的大火中。她听不清爹爹冲她呼喊着的是什么,不过她知道,爹爹是想让她逃,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她确实逃了。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她便逃了三天三夜。   那一年,她还未满十四岁。   裹着不知在哪儿捡来的破旧棉袄蹲在路边瑟瑟发抖。   她很饿,却又没有银两来吃饭,饥寒交迫,抢过摊铺炉上的两个包子转身就跑。   这一逃,便又不知逃进了谁人的府邸中。   而他,便是那时出现的。   一袭白衣,嘴角温柔,倚靠着假山吹着好听的调子,谪仙一般闯入她的生命。   她脏兮兮的小脸上一片惨白,目光呆滞的看着他,竟忘了手中紧紧攥着的包子。   直到男子嗤笑的声音在她的头上响起。   他唤她小乞儿,他说小乞儿,你是从何而来,你的家在哪?   小乞儿,你饿不饿,怎么会狼狈成这样子?   小乞儿不要怕,哥哥带你去吃东西,若是觉得孤单,那便把我当做亲人。   他的手掌很大,很暖,牵着她冰凉的小手。   金黄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不真实的像一场梦。   而梦醒了,她就躺在一个昏暗的山洞里,面前是一个一袭黑衣的男人。   他带着金黄的面具,紫眸透露着冰冷。   你想报仇吗?   他说。   灭你全家满门的是朝廷的人,而只有我,才能帮你对抗朝廷。   于是从那日起,她便跟了他,做了长生殿的副使,做了白问柳。   而不再是宋玉落,不再是小乞儿。   世人都叫他魅皇。   邪如鬼魅,一代帝皇。   她没办法怪他让自己离开了那个会对她温柔的男子,因为她同样也心疼他孤傲背影里那化不开的痛楚。   有时候她会分不清楚两个人,明明是完全不同的性子,可她却无法忽视那人眼中那无意中露出的深不见底的悲伤。就像她不懂,谪仙明明是对她笑着的,可那笑却为何永远也到达不了眼底。   魅皇的心无疑是狠的,杀戮,复仇,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阻碍他成功的人,无论是谁。   而她也逐渐习惯帮他做这一切,逐渐习惯被所有人当做妖女。她只希望当梦想成真,大周复辟的那一天,能在他脸上看到一丝的笑容。   她忘不了心底的男子,却也放不下她跟随了六年的主人。她敬他怕他畏他,纵然萧望给了她少女的梦,可主人确给了她宋玉落的仇。   问柳很想知道,若她就这样死在乱箭之中,主人会不会对她有一丝的心疼。   她想若让她重新做一次选择的话,她还是会选择主人的。   即便她是那么的爱萧望,那么那么爱。   可他的身边有那么多人,他本就是天之骄子,又怎会在乎是否多她一人。可她的主人,一想着,畏惧中带着怜惜,如此诡秘而离奇的情感在脑中穿梭,心便密密麻麻的疼。   白问柳这个名字,或许就代表着想爱却不得。   这大概便是报应吧,是她曾杀了那么多人的报应。   可隋朝,杨坚,那些残忍的杀害她全家的人,何时才会有报应呢?   望那一日来的早些,此刻她怕是了无生机。   “白姑娘,小心!”   男子的一阵低呼,才唤回了她飘远的思绪。   问柳看向那前方那直直射向自己的箭头和对面那一脸佞笑的杨素,心中的恨意陡然升起,抽出腰中的红幔向前飞去。弓箭射在纱幔上却伤不到她分毫,她踏着红幔,暗器齐齐飞出,弓箭手便已瞬间倒下数十。   “好个妖女,看来是我太小看你了!”   杨素愤愤道,抽起一把弓.弩,竟朝着旁边那本就伤还未好的萧望射去。   那箭又快又狠,而他本就行动不便,如今又被问柳封住内劲,根本避不开来。   “望哥哥!”   瑾苏惊呼,却又无奈逃脱不了乱箭的牵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箭直直的朝他胸口方向袭去。   问柳心中一颤,飞快的将那红幔向他身上抛去,刺眼的红光便将那支箭挡在了纱幔之外。而没了保护的问柳一颗心全在萧望身上,未曾想一支箭竟在后面朝她袭来,生生插入了她的背上。   瑾苏心中一松一紧,对这白衣女子竟不知作何感想。   而就在这时,杨素那老贼飞身而起,一掌向地上的女子打去。两掌相接,问柳更是硬生生的退后了几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白姑娘!”   萧望看到她受伤,也顾不得自己不可以动用内力,强行冲破那被问柳封住的内劲,飞身向前托过她,抵住杨素的掌劲。   可他毕竟重伤未愈,再加上方才又消耗了太多内力,自然占不得上风。   “护国将军,也不过如此!”   杨素冷哼一声,又加注了一道功力。   “住手!”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大批御林军已飞快的把山林包围了起来。   杨素见势不妙,又击出两掌才恨恨收手,黑粗的眉毛上扬,看向那不速之客。   “宇文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倒是要问问你在做什么了?”成都语气不善,“堂堂的越国公如此这般,是要公报私仇杀人灭口吗?”   “皇上有命,若萧望胆敢有反叛之心,则不留活口。老夫只是在要完成皇上的旨意而已,又何来公报私仇之说?”杨素也丝毫不退让,“若你再横加阻拦,莫怪老夫不念同僚之谊!”   “越国公此言此举还真是一片忠心苍天可见啊!”成都冷声讽刺,右手伸向袖口,竟拿出了一张明黄的圣旨。   “杨素接旨!”   那老贼虽万般不情愿,可奈何这么多人在场,也只能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宇文成都前往西域营救护国将军,必保证其毫发无损。途中若有阻拦,杀无赦!钦此。”   宇文成都合上圣旨,看向面前跪着的杨素,“怎么,越国公是想抗旨不遵吗?”   “老臣不敢。”   白白错失了这样一个大好机会,他自然心有不甘。不明文帝为何做此改变,他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况且敌众我寡,也只能就此作罢,他无奈接过圣旨,带领手下之人走出山林。   看着黑衣人们逐渐走远,萧望才卸下防备,可霎时,却又因耗费太多真气而猛然后退几步。   “萧将军?”问柳带伤向前,欲去扶他,却有心无力,倒是瑾苏假手扶住他的身体。   女子语气急促,“我不是说过你不能乱用真气的吗?你为何就是不听?你可知这样有多危险?”   萧望闷声,只是朝她淡然一笑。   “白姑娘,你也受伤了,要不要紧?”   瑾苏感激她方才的出手相救,语气也温和了不少。   成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才注意到那白衣女子。   眉如春柳眼若盈波,虽脸色苍白,却掩盖不住她那倾城之姿,竟让宇文成都一时看的有些呆滞。之前虽是听过众人夸赞这女刺客的倾国之貌,可如今见了,方知想象匮乏。   “宇文成都,你傻了?”瑾苏看到他这般模样,顿时起了玩心,“怎么,看上人家了?要不要姐姐帮你做个媒?”   “闭嘴!”   宇文成都虽已既冠之年,但从小只沉迷各种武学,对于男女之情自然无半分了解,此时虽被瑾苏说中了心思,却是本能断然否定,“她是刺客,我只是想把她带回去给皇上复命!”   言罢,一把抓住问柳的手臂,“你跟我走!”   女子清冷的目光慢慢落在他的身上,“放手。”   成都只是被她瞧着,竟就有几分不自觉的别开视线,落在她肩上的伤口处。鲜血染红她雪白的衣襟,竟有些触目惊心。   他不懂,自己自幼习武,这点小伤在身上早已司空见惯,可如今只换了一人,感受就这般不同。   一狠心,拔掉她那锋利的箭头,封住她伤口旁的穴道为她止血。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问柳不禁低头闷哼。   近几日本就风寒入体,而刚刚又受了杨素一掌,她一个不稳,竟直直的扎进了宇文成都的怀里。   “你、你......”少年慌了手脚,脸也嚯的红了大半。他只觉得双手都没了放置的地方,竟是僵硬在半空中,任由怀中女子倚靠在自己身上。   “你有没有事?白、白问柳,你起来啊。”   萧望看着他这般别扭的样子,轻声叹气道,“成都,替她治伤,然后放了她。”   “可是,”成都瞧了瞧怀中女子,又看看萧望,语气有些犹豫,“若是皇上问起时该如何?杨素老贼一定又会借题发挥的。”   他自然是不愿捉拿她回去,可他却深知这般做法,萧望也必定脱不了干系。   “照我说的做,皇上那边,我自有方法。”   “萧将军果真有情有义,也不枉我这个妹妹这般痴情为你了。”   一阵空荡的声音在林中响起,众人皆向上看去,枝头随风微微颤动,却瞧不见半分人影。   “无欢姑娘,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相见?”   萧望听着这声音,心中已然有数。一年前,他曾与这长生殿的左副使许无欢有过一面之缘,她空谷传音的功夫,他自是见过的。   林中有一瞬间的静默。   突然,一缕青烟飘起,宇文成都怀里的问柳竟就随着这青烟消失的了无踪迹。空旷的林中,只留下女子悠远的声音。   “萧将军,我会再来找你的。你的兵符,长生殿志在必得!”   又是长生殿?   在白问柳出现之前瑾苏便对这邪教名号略有耳闻,听闻这教中人尽是残暴嗜血之辈,首领魅皇更是修罗在世,专与江湖正道为敌,可这长生殿竟会反叛朝廷,她还是如今才知晓。   “我们走吧。”   萧望收回目光,“朝中仍有个麻烦未解决,我想杨素此时必定已在等着我了。”   “恩。”   瑾苏应道,看了看那目光仍是呆呆傻傻的宇文成都,微微有些嫌弃。想着这男人平时不是摆出一副不近女色看破红尘的样子么?这不,才见到漂亮姑娘,便就原形毕露了吧。   她瞧了瞧那已走的老远的萧望,迈开小腿就追了过去。   “望哥哥,你等等我......”   “你身上不是还有伤吗,走那么快做什么?”   “望哥哥你是不是没有马,和瑾儿一副座驾好不好?”   “......”   瑾苏有些头疼的敲了敲脑袋,怎么这么久了,就改变不了两人间的相处模式呢?他们之间,向来都是他走,她便追。他稍稍停下脚步,她便欢天喜地的凑上前去。   可当真有一天,她能追的上他么?      ☆、第五章 邪帝魅皇   天色渐深。   天子书房内,身着明黄龙袍的老者坐在书案旁,漫不经心的抚弄着手中的奏章。余光看着一直站在前方闷不做声的臣子,开口,“你是在怪朕为何突然收回旨意?”   “老臣愚钝,不知皇上心中所想。”   方才在林中本可以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可半路却偏偏杀出了个宇文成都,还说是奉着圣上的旨意,杨素心中自然火大得很。   “杨素啊。”文帝闭上双眸,倚靠在坐椅上。“你最近和太子是不是走的有些近了?”   “皇上,”杨素心中一顿,迟疑道,“老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勇儿虽是长子嫡孙,可论才能,皇帝之位他还远远不能胜任。朕接到消息,他最近正在研习巫蛊之术,这件事你可知道?”   杨素心头一跳,未曾想陛下的话竟这般直白。   “老臣不知。”他断然否认,“只是臣不明白,太子之事同萧望有何关系?”   “若勇儿当真学习巫蛊之术,你以为他会想要针对谁?”老者低声开口,“他是怕朕迟早有改换太子之念,想先下手为强罢了。”   “萧望常年在外带兵打仗,朝廷对他本就没有太大约束力,自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若是杀了他,你说边关的三十万将士是会继续效忠朕,还是惦念着要帮他们的将军报仇,干脆跟了太子来推翻朕?”   “臣明白了。”杨素抬眸看向前面那心计甚深的文帝,不着痕迹道,“皇上是想利用萧望牵制太子,避免两虎相争,豺狼得利。”   “在你看来,萧望是虎,勇儿是狼?”天子微微抬头,凌厉的目光扫过面前曾跟随他打天下建大隋的开国元老,“你认为终有一天,这虎会咬死狼吗?”   杨素也不否认,反而迎上了那凌厉的目光。   “萧家自古为将,萧老将军的武功虽罕有敌手,可论文采便太过平常,可萧望此人却并非如此。且先不说武功,文韬也是天下冠绝,武林众人无一不服。他若只想当一名武将,为何要在这方面上花尽心思?”   杨素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天子,继续说道。   “边关大败突厥,他在军中的地位已然远甚其父。而太子常年养于深宫,在军民心中更无丝毫地位。皇上你认为,像他这样的一个人,会甘心永远屈居人下,只做一个小小的将军吗?”   多疑如他,杨素所说之话,文帝并不是没有考虑到。可现今看来,孰是孰非还不能妄下定论,一朝为天子,便不可能有亲人。   “这件事暂且放下。”文帝开口道,“下月初,我打算到江都走一趟,接广儿回朝。你就在京替朕看好太子,若发现他果真有异心,立刻向朕禀告。”   “臣遵旨。”杨素低头领命。   就在这时,一小太监匆匆而来。   “皇上,萧将军求见。”   “宣!”文帝挥手,看向面前的杨素,“你先下去吧,记住朕交代给你的事。”   “是。”   杨素应道,转过身,目光却正巧与走进书房的萧望相撞。   他不着痕迹的避开,黑色长衣下的手掌却握成了一个拳。   目前最主要的是通知太子这个消息,让他加强防备。至于萧望,就先让他快活几天,只等太子登上大宝,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萧府的厅堂内,众人还在焦急的等待。想那女刺客胆敢行刺,在大殿之上又言辞暧昧,而几百御林军倾巢出动,却留不住区区一个白问柳,皇上必定龙颜大怒。再加上杨素煽风点火难保陛下不会怀疑萧家忠心,萧望此去着实凶吉难料。   夜已极深,那墨色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口。   “你回来了,怎么样?皇上有没有为难你?”   瑾苏最先反应过来,冲上前去拉住萧望的手臂,焦急询问。   “是啊大哥,皇上有没有为难你?”   “他倒是没说什么。”萧望坐在椅上,拿过那已沏好的茶,“我也觉得奇怪,陛下没有一丝怪罪我的意思。只是要我调养好伤,下月初与他去江都接晋王回朝。”   “晋王?是那年轻时曾在边关带兵,如今留守江都的二殿下杨广?”成都问道,“皇上为何突然要接晋王回朝,莫不是当真有改换太子之念?”   “晋王一直节俭自律,爱护百姓,在江都深得民心,皇上有此想法也并不奇怪。一直以来,杨素皆依附太子,若此次晋王继位,对于杨素,我们便有了非杀不可的理由。”   萧望饮着手中的茶,目光无意中扫过身侧那清丽少女,却只见她小巧的贝齿咬着下唇,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瑾儿,你怎么了?”   “我......”瑾苏低着头犹豫,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萧望靠在椅背上,黑眸注视着面前的女子,“有话便说。”   “望哥哥,你、你能不能不走?”她声音很小,糯糯软软的,还夹杂着几分委屈,“我......你才刚刚回来,怎么又要走了?”   没想到她犹犹豫豫,竟是为了这个,萧望听着,心中一阵好笑,言语中也多了几分调笑之意。“怎么?舍不得我,不想我走是吗?”   “你......”   萧二小姐本就是个言语大胆思想却传统的不能再传统的主儿,向来都只有她调笑别人的份儿,又几时被人看透过自己心中所想?更何况那人,可还是萧望呢......   她耷拉着脑袋,红了脸,本能否定道,“你胡说些什么?”   “我说大哥,”成都实在看不过去这两个人,分明是郎有情妾有意,可中间那层玻璃纸却迟迟不肯捅破,也不知萧望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他接话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想想成家的事了吧。瑾苏虽然长相是差了一点,脾气也刁蛮了些,可好歹也算是个姑娘,我看你还是把她收了吧。况且你要是不娶她,我真怕她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宇文成都!”瑾苏被他的话惊的心中乱如麻团,一记拳头直直的朝他身上砸了过去。   “住手住手,我收回刚才那句话!”成都急忙求饶,向后退去。看到她停下了拳头,嘴角又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女人!”   “你!”瑾苏气急,扬着拳头便想教训他。   “好了,别闹了。”   萧望似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不着痕迹的别开了视线,笑笑道,“天色不早了,都早些休息吧。”   “大哥。”成都不满,看向萧望,“我刚刚说的话你还没给我答复呢,怎么现在就开始赶人了?你还没说,你到底喜不喜欢瑾苏?”   “我看着她长大,瑾儿在我心中就如亲妹妹一般,你说我喜不喜欢她?”萧望避开少女期待的眼神,饮了一口手中的茶,淡淡说道。   “你明知道我说的并非这个意思,”成都有些着急,声音也高了几分,“我是问男女之间的喜欢,我问你想不想娶她?”   “成都......”瑾苏拉着他的衣角,小声叫道,似乎在责备他不该说的这样直白。但眼角的余光还是不受控制的上扬,看向坐在椅上饮着茶,也不说话的萧望。   只是她实在太想知道,他对自己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想法。那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爱恋,甚至可以让她抛却女儿家的一切矜持,只为得到他的一句回应。   “望哥哥,”瑾苏觉得一百年也没有这一刻漫长,挣扎了许久细细的声音才响起,“我、我毕竟不是你的亲妹妹,你对我......”   “瑾儿。”萧望打断她,像是故意逃避。他闭上双眼,长指轻轻按压着自己的眉心,“我很累了,这件事改日再提吧。”   看着他的侧脸,瑾苏也只能应一声,转身回房。雪白的小手碾紧了衣襟,心中却暗暗下了个主意。   转眼便是月中。   天气渐渐回暖,京城热闹非凡。   问柳本就风寒入体,上次又受了内伤,这几日在无欢的照料下,身体才微微好转。   城东客栈内,身着轻纱的红衣女子一边为她背上的箭伤换药,一边忍不住的数落着,“为了个男人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让我怎么说你好?若我没有找到你,是不是打算把命也陪上?”   “我就知道我的无欢姐姐最好了嘛,”上好了药,问柳靠在她身上,撒娇道,“有你在,我怎会怕有危险?”   “你呀!”无欢抬起头,眼波流转,仿若世间万物都一瞬间失去颜色。   如果说问柳美的如一股清风,沁人心脾,而无欢便是美的让人窒息,却又无法抗拒。   轻轻替她披上衣衫,女子才开口,“柳儿,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把萧望带回西域?”   “无欢姐姐......”   问柳的目光有一丝躲闪,扯了扯她的衣角,犹豫开口。   无欢心中本就已猜到了七八分,此时看着她这般模样,更是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柳儿,你这又是何苦?”她轻叹一声,“方才我收到主人的讯号,他让你午时一过便去青云雅筑见他。”   “主人?”   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问柳纤细的脊背猛然一僵,不可置信的开口,“他为何会突然来京城?”   “主人行踪从来不定,即便你我,一年来见他的次数也只是屈指可数。”   无欢慢慢起身,背对着门口的方向,那声音里竟是说不出的落寞,“柳儿你记住,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你是有意放过萧望,若被主人察觉你心中的想法,我真不敢想象他会如何处置你。”   “恩。”问柳闷声应道,可眼睛一抬,面前突然闪过一道阴影。她堪堪回过神来,竟看到前方那不知何时到来的修罗般的黑衣男子。   “......主人?”   女子大惊,声音里更是多了一丝颤抖。   他几时来的?他又听到了多少?   “我似乎来的不是时候,好像无意中听到了你们的秘密。”男人嘴角微勾,一步步向前,金黄面具下的紫眸扫过一旁被同样惊吓到的红衣女子,“对吗?欢儿。”   “只是你们在说什么不想要我知道呢?似乎我来的又有些晚了,没听到前面那重要的部分。”在距离无欢只一步之地,他才停住脚步。低下头,玩味的目光盯紧了已然完全不知所措的女子,“可我好奇的很,欢儿,你愿意讲给我听吗?”   温热的呼吸打在女子的脖颈上,他的声音很低,很轻,还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无欢纤细的手指抓紧了自己的衣角,挣扎了许久才慢慢抬起头来,可尽管如何掩饰,也挡不住眸中的那许痴恋之意。   问柳明白,他愈是这般云淡风轻,便代表他愈是阴晴不定。看着无欢眼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心中隐忧,可此刻却不能露出分毫,她也顾不得自己此时衣衫不整,赤足跪在床前。   “是柳儿没用,没拿到兵符,请主人责罚。”   “责罚?”魅皇转头看她,紫瞳似笑非笑,“你要我责罚你能力不够,还是责罚你情难自控?”修长的手指扼住她的下颚,微微用力,“柳儿,你在怪我让你离开那个人吗?”   被迫对上他深邃的紫眸,下颚传来阵阵刺痛,“柳儿不敢。”   “是吗?”男子手一松,任凭纤弱的女子因过度疼痛而跌倒在地。   “主人。”无欢心一沉,挡在问柳身前,“柳儿的伤还未好,求你饶过她这一次。”   “我有说过要罚她吗?”他本就身姿挺拔,此时完完全全的站在她身前,只觉那压迫感愈加浓重。男人的眼角闪过一缕狭长的寒光,声音却带着低哑的暧昧之意,“在你心中,我当真如此暴虐不堪?”   冷血邪帝魅皇,没人见过他那张藏在面具下的真正样貌,无人知晓他被邪恶被血腥掩盖住的是怎样一张冠绝天下的容颜。这个男人的气场太过张狂,即便他永远一袭黑衣言语甚少,可那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仍是叫人忽视不得。   无欢整颗心都坠入他惑人的紫瞳中,抿了抿唇,竟不记得开口回答。   “这次先暂且记下。”   魅皇背过身去,语气骤然冰冷。   “柳儿,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既然选择了活在地狱,就别奢望什么感情。”   “是。”   问柳闷声应道。   “欢儿,随我走。”   看着无欢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样子,问柳的心中又突地涌起浓浓的悲伤。   说自己傻,而她又何尝不是?   她们心中,都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再怎么自欺欺人都无法掩盖,无论有多奋不顾身也永远触碰不到他的脚步。   只是姐姐,他是魅皇啊,是江湖上人人惧怕的地狱修罗,他怎么会有感情,又怎会为了任一女子停留?   他是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作者有话要说:  头号反派终于出现了! 撒花~~   ☆、第六章 初临江都      三月初,正是万物复苏之际。从长安一路南下,所见景色也愈加通透。此次江都之行虽名曰暗访,可依文帝的作风,依旧是耗尽了排场,军队官轿的威仪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宇文尚书等人也随天子出行。   而萧望不耐瑾苏的软磨硬泡,最终将她装成士兵带往江都了事。   一路走走停停,到达江都已是一月之后。   晋王杨广常年在江都练兵,本就节俭自律,不好奢侈,连所住府邸皆是与寻常大户无异。此番巡视,自然使得文帝对其大加赞赏。且不知是否被这江南美景眯了眼,还是对皇子们的考验,文帝遂令太子杨勇暂代朝政,三子为辅政,自己却要留在这江都半月。   将士们近年在战场厮杀,好不容易有了歇息的机会,各个如逃离了笼中的鸟般,日夜闲逛集市,赏江都美景。瑾苏自然也是闲不住的,她自小随父母长住在江南,九岁那年无故受牵,才辗转流落到长安。此时回到故里,心中定是感慨万千。不过萧望担着保护皇上的重任,平日出去也只能找宇文成都作伴。   都说江南商市繁荣,这江都比起长安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街铺林立,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瑾苏,听大哥说你自小长在江南啊。”宇文成都一边摆弄着摊子上的瓶罐,一边漫不经心的问。   “是啊,”瑾苏被这繁荣景象迷了眼,只随口道,“不过算起来,我也有七年没回来了。”   成都看着她,故意蹙眉,“只是世人都说,江南美女如云,各个如水般温柔,现在看来,怎么好像传言有误啊?”   “恩.......”瑾苏本来没太在意他的话,可半过了半响没听见他有动静,看又是张憋笑的脸才反应过来,心中气急,“宇文成都你除了挖苦我没有别的爱好了是不是?本小姐到底哪点不对你的法眼了?”   “恩,我想想啊,”成都故作思考的模样,看着身旁女子那涨红的脸,正经道,“从上到下呢,脸蛋平,身材也平,脾气呢......”   “闭嘴!”瑾苏斜了他一眼,好像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换了副玩味的语气,“和某位倾国倾城的白姑娘比呢,我的确是差得远了,没想到我们鼎鼎大名的宇文公子竟也会春心萌动啊。”   “喂。”听着她又提起那人,成都的语气瞬间便软了下来。“说好不提她的,你怎么还说?”   自那天后瑾苏便总是会拿问柳调侃他,他心中不坦荡自然没了平时的利嘴,只能任她调笑。少女转身看铺子上那些小荷包,一边低头嗅那香气,一边数落他,“喜欢人家又不好意思开口,真给你们宇文家丢人!”   成都语塞,便没了声响,而就在低头的一瞬间,却突然感觉好像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身边飘然而过,留下一股特殊的芳香。他心中一动,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那女子的手臂。   “白问柳?”   女子回头,竟果真是那让少年魂牵梦萦的倾城容颜,巧笑嫣然。   “宇文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抓着问柳成何体统?”   “我......”成都被那笑容迷了眼,竟不知该作何解释,心一慌,脱口道,“我是要捉你回去的,你刺杀皇上,还掳走萧将军,你可知你该当何罪?”   女子明亮的双眸看向面前一袭青衣的俊挺男子,浅浅笑道,“问柳不知,还望宇文公子指点。”   “你......”成都听着她这般说辞,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又不敢松开握住她的手,生怕自己一个眨眼,面前的女子就消失不见。   “你到底想做什么?”问柳看着他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挥出一掌,想迫使他放开自己。   宇文成都心头大乱,只能胡乱拿起一旁的胭脂接住她的掌力,既怕伤到她,可又控制不好力度。两人一来一回,竟在这街上打了起来。   瑾苏在正挑着东西,而一转身,宇文成都就不见了踪影。她蹙蹙眉,只能沿路找去。眼睛搜寻着前方,可在目光触及到某一铺前时,却突然发现有人正在摸索着什么,似是在偷那前方男子身上的钱袋。   她一个箭步上前,反手抓住他的胳膊。   那小贼正欲得手,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臂,自然吓得魂飞魄散。可一转头看见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便狠狠的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可瑾苏当然不吃这一套,一个后反手就将小贼扭送到了地上,拿过他手中的钱袋。   “公子,”她拍拍那似是还丝毫没有察觉的人,“你的钱袋。”   “你......”那人转过头来,瑾苏方看清楚他的容貌。   他大概三十岁的样子,剑眉下是一双细长的桃花眼,状似多情。身姿挺拔,一袭银白锦袍,翩翩风度,世间少有。   看见倒在地上的小贼和面前清丽少女,男人心中也大抵明白了八分,接过她手中的钱袋,还礼道,“多谢姑娘。”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瑾苏笑笑,眼眉弯弯的样子,“世道不平,你以后多注意些便是了。”   她并非绝色倾城,可少女的清丽却让人移不开目光。   那笑容很大,很暖,好像阳光般耀目,让男子看的有一瞬间失神。   “相识便是缘分,在下姓杨,敢问姑娘芳名?”   “原来是杨兄,在下......”瑾苏拱起手回答,又方觉不妥。   她自小便在云水涧拜师学艺,与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同,身上总免不了一丝江湖习气。虽因此总是被宇文成都嘲笑,可还是改不掉这个习惯。   看着面前男人似笑非笑的表情,脸一红,放下双手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女姓萧,名曰瑾苏,让杨公子见笑了。”   “瑾苏。梦似瑾瑜,细语流苏。”他摆弄着随身携带的折扇,念她名字的样子像是极认真,狭长的双眸看着面前这清丽少女,“姑娘应当不是本地人吧。”   “小女家住长安,此次是随家兄外出,”瑾苏心中疑问,“公子是如何知晓的呢?”   “有一美人,见之不忘。一日不见,思之如狂。”男子微微靠前,轻嗅着少女身上的淡香,“让姑娘见笑了,杨某最大的长处,便是记性出奇的好,尤其是对像你这般的美丽女子。若姑娘是本地人,在下定是见过的,又岂会记不得?”   “你......”瑾苏再怎样不拘小节,也毕竟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脸一红,急忙踉跄着后退几步,“杨公子,你怎可这般言语轻浮?”   “姑娘莫怪,”男子看到她惊慌的样子,好似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在下只是情不自禁,有感而发。若有失礼之处,我向姑娘道歉了。”   言罢,收起折扇置于胸前,向少女微微一鞠躬,那翩翩君子的模样让瑾苏也不好说什么,只推说,“公子多礼了,瑾苏还有事要办,便先走一步了。”   看着少女纤细的背影和红透了的耳背,男子的嘴角微微上扬。   “王爷。”待到少女已走远,一直跟随在男子身后的奴仆才上前,“小人无用,没有看到王爷的钱袋被贼人偷走。”   “不怪你,此事,我还真庆幸你没有看到,”男子看着瑾苏离去的方向,唇角微勾,笑言,“否则,我怎会结识到这般的可人儿?”   那奴仆看着主子脸上的神色,会心道,“王爷,要不要小的......?”   “不必,”男人回过头,脸上满是自信之色,“有缘定会相见的。”   瑾苏,萧瑾苏?我相信我们很快便会再见。   瑾苏一路向前寻着宇文成都,却好似还没从刚才的事情中缓过神来,满脑子都是那男人方才的话语,他居然念司马相如的凤求凰给她听,那可是相爱男女的定情之音,怎可如此轻浮的说给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就连萧望......他都从未对她说过这些话。   用力拍了拍自己混沌的脑袋,想着何苦和个路人浪费心思?她抬头,看到前方某处围了一群人。   瑾苏挤上前去,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定睛一看,竟是那宇文成都抱着个已然晕倒了的白衣女子站在中间,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你怎么了?这是......”瑾苏急忙走上前去,看向他怀里的女子,纤腰楚楚,虽然蒙着面纱可确确实实是白问柳无疑,一声惊呼险些脱口而出,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宇文成都,你就是再喜欢她,也不能把人家打晕啊!”   “我、我不是故意的,”成都慌乱回答,“我只是不小心打了她一掌,我也没有用力,她...她就昏过去了。我、我该怎么办啊?”   他抱着问柳,却不敢太用力,生怕又弄疼了她。高大的身子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去找大夫啊,你愣着干什么?”瑾苏看着他那呆笨的样子,一阵无奈,想着这还哪有当朝宇文大将军的风范,“先将她放置在前面客栈吧,她大概上次的伤还未好,就被你这愣子这般欺负!”   “我...我不是......”成都不知如何辩驳,而事实也正是他鲁莽所致,而白问柳到底是朝廷钦犯,他此刻确实顾不得了,只能抱起问柳快步向前面客栈走去。   成都不明,他与她不过只见过一次,可怎就像中了她的蛊毒一般?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只愿待她如珠似宝。   ☆、第七章 王府初遇   晋王府与其他王公府第相比,果真是平常极了。唯一可值得称赞的便是王府西侧那片碧波荡漾的未央湖了,湖前杨柳依依,散发着淡淡幽香,甚是宁静。保护皇帝本就是极累的,再加上文帝的防备心极强,而成都还小,又好玩乐,这段时日可苦了萧望。好不容易赶上忙里偷闲,自然便找到了这个放松心情的妙地。   倚靠湖旁的假山,悠扬的箫声轻轻响起。俊美的面庞与这箫声融为一体,连树上的鸟儿也仿佛为这美好所吸引,呆呆站立而忘记歌唱。   “砰!”的一声,不知谁人无意破坏,箫声戛然而止。   萧望抬眸,只见一个身着浅粉色衣衫的十七八岁少女被路中的石块绊倒,摔在地上。   他收回玉箫,上前几步,“姑娘,你没事吧。”   女子不好意思的转头,脸颊羞红如桃李。萧望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见她竟有着不符合莽撞举动的温婉眉眼。   “我、我没事。”她避开他伸过的手,自站起身来微微欠身还礼,“小女鲁莽,让公子见笑了。”   “雨后道路湿滑,姑娘不必责怪自己,”萧望礼貌的笑,“只是日后多加小心便是了。”   不知是被他的笑容所迷惑,还是仍沉浸在刚刚的箫声里,女子只觉得心脏在怦怦跳动,那感觉却是过去的十七年内从未有过的。   都怪自己,听得箫声入了迷,才会狼狈的摔在这里。只是,那男人是谁呢?王府中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也未听过这般好听的箫声。   “小女杨语兰,敢问公子......”她脱口而出,随即又突觉不妥,一个女儿家,怎可如此问初次相遇的男子名字?   “在下萧望。”他微微笑着,也不在意面前这狼狈少女的失礼之举,转而问道,“杨姑娘可是这府中之人?”   “大哥!”   语兰还未及回答,便被从远处跑过来的白衣少年打断,“我找了你一个下午,你怎么躲在这里同女孩谈笑?”   “不要乱说,”萧望看着的眼前鲁莽少年,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你又不是孩子了,怎么还是这般口无遮拦?”   “放心,我不会告诉瑾苏的。”成都转过头,朝一旁的女子眨了眨眼睛,道,“姑娘,我大哥已经有心上人了,你还是去另觅他人吧!”   “我......”语兰的脸更加红了,糯糯的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是痴痴傻傻的望着他,脑中突然就蹦出了诗经里的句子,‘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那一年,她刚满十七,仍是被呵护在父亲兄长身后的娇娇少女。   她怎会想到,彼年三月,他的莫名闯入,便注定了她这一世的魔障。   “别欺负人家,我们只是碰巧遇到,并不相识。”   “不过玩笑而已,”成都撇撇嘴,拉了萧望过来,“大哥,我是真的有事找你,是关于杨素的。”   听到杨素的名字,萧望才脸色一变,回头看向依旧站在那儿看着自己也不开口言语的杨语兰,抱歉道,“在下有事在身,请恕先行告辞,姑娘也早些回家吧,免得家人担心。”   语罢,便同宇文成都转身离开。   语兰还未回神,便只见得他离去的背影,她想他会不会就是皇兄口中那个传言中的护国将军萧望呢?萧望,萧望......她一遍遍念着他的名字,心中竟是莫名欢喜的不得了。   夕阳隐退。   将军房内,夜晚的凉风袭来,只吹得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   背对着书台,紫衣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依你看,杨素此般做法是想要骗取楚中南的兵符?”   “应当是这样,如今晋王深得皇心,改换太子也是迟早的事,杨素自然会有所行动。而且,我的人亲眼目睹杨素夜见楚中南,并且言语中均有提及此事。”   “你的人?”萧望转过身来,黑眸微眯,“我怎么不知,你何时在杨素身边安插人手的?”   “我......”成都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显然一愣,随即慌乱解释道,“自、自上次之后,我怕他会再对我们不利,所以刚刚安插了眼线。”   “是么?”打量着他不自然的神色,萧望低语,“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每次说谎的时候,眉头总是会蹙得很紧?”   “真的吗?”成都急忙伸出手,摸向眉间,可看着面前男子那神色,才又颓然的放下手,“大哥,你又骗我。”   萧望深知宇文成都生性耿直,一旦认定了的人和事便是几头骡子也拉不回来,可如今他竟对自己有所隐瞒,着实让他不解的很。   “成都,以你我的关系,还需要如此遮掩吗?”   “其实、是白姑娘告诉我的。”成都垂着头,只好实话实说。   “白姑娘?你是说白问柳?”萧望微微蹙眉,目光探寻,“你怎会和她有了牵扯?”   “就是前几日在江都碰上的,她本就伤病未愈,又因探听此事时被杨素重伤,身体如今还是虚弱得很。”成都慌忙解释,“她来此地本想告知你小心防范,可我却误打误撞的又弄伤了她,所以,她才托我跟你说这些。”   他顿了顿,又道,“大哥,白姑娘是好人,她是想帮我们的,你......”   “你很喜欢她?”   萧望打断他的话,沉声道,“成都,你可知白问柳是什么人?”   “我......”少年声音犹豫,还是开口,“我知道,她是长生殿的护法,知道她是武林人士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妖女,可这几日,我看到的白问柳却完全不是这样的。她很善良,很单纯,从不忍心伤害任何一个小的生命。她怕打雷,吃不了苦的东西,还怕疼,她很需要人保护。”   成都一句句说着,嘴角不自觉的上扬,“我是真的很喜欢她,我很想当那个可以保护她的人,不管她心里是否有我。”   才几天而已,他竟这么了解她了?怕苦怕疼怕打雷?只怕这个木头,是日夜守着人家姑娘啊。   “大哥,我知道白姑娘喜欢的人是你,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对她......”   “你不该这么问的,”萧望靠着椅背,黑亮的眸子在夜间更显深邃,“我的心思,你应当很清楚。”   “我不清楚,”成都正对着他的双眸,“伯母催了你多少年,可你却至今仍未成家。我曾经以为你一心扑在军中,才无暇顾及自己的事情。后来瑾苏慢慢长大,而你又对她那么好,我便以为你喜欢的是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等她。可是现在,我真的弄不清楚了。”   “大哥,你对瑾苏,是真的没有感觉吗?”   对面的人沉默了许久,右手按着眉头,好像在努力压抑着什么。再开口时,声音却有些沙哑。   “瑾儿,她还只是个孩子。”   “可是......”成都还想继续追问,可看见萧望似乎刻意回避的样子,只好止住口边的话。   “你放心,白姑娘曾救过我一命,我自然是不会伤害她。你既然对她有意,那便提醒她不要再与朝廷为敌,若有下一次,只怕我也帮不了你。”男子淡淡开口,“好了,继续说你的事情吧。”   “恩,”成都应着,“杨素狼子野心,若是被他拿到那几十万的兵符,恐怕不止你我,整个大隋都岌岌可危。”   “那依你看该如何?”   “楚中南此次也随圣上出行江都,杨素再老谋深算,也奈何不了我们近水楼台。”成都条理清晰,丝毫不乱,“素来听闻他喜好美色,而这江南又是美女如云......”   “看来,白姑娘正好弥补了你有勇无谋的缺点。”萧望抬头看他,一双黑瞳满是笑意。   成都垂眸,不好意思的挠头,“那明天我代你尽保护皇上之责,你就在柳烟阁宴请楚中南。”   翌日午后,天高云淡。   瑾苏在庭院中采摘花叶给萧望泡茶用,嘴里正念叨着,就见那心尖儿上的男子从大门而入,直直向里屋走去。   “望哥哥,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将篮子一扔,少女扬着个笑脸便跟了过去。可刚跟到门口,便‘砰’的一声被关在了门外。   “你为何把我锁在外面?”她咬着唇,不满的朝门里嚷嚷,就听到衣衫窸窣换下的声音,还有一声极低的呵斥。   “瑾儿,别闹。”   她怎么又闹了?   瑾苏背对着门口的石阶坐下,手拄着下巴,想着他不就是换个衣衫,怎么还不让人看了?反正,该看的,她早就看过了不是?不知又想到什么,柔白的脸颊慢慢浮起一片红晕。她敲了敲自己的头暗自骂道,萧瑾苏,你怎么着也是个女子,还能不能有点矜持了?就算你试图、恩,染指他,那也得糊弄的他先开口不是?   门被重新打开。   瑾苏回过头去,就看到那个换下盔甲的墨衣英挺男子,白玉束发,更显俊朗。她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望哥哥,你要去哪里?”   “我有事要办,便回来的早了些。”萧望向前几步,就看到那个脸色羞红的小丫头,微微蹙了蹙眉头,“你在想什么?”   两人离的很近,瑾苏踮着脚,也只到他的胸膛。鼻尖萦绕着他的气息,她的脸更红,撇过头去,小声开口,“没什么。”   男人自然不信,可许是时间当真有些来不及了,只是揉了揉身前少女的头发,低声道,“你乖乖在家,我晚上就回来,恩?”   瑾苏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愈想愈觉得不明,又奈何好奇心的驱使,便也随着出门,偷偷跟在他的后面。   ☆、第八章 痛心一吻   街上人来人往,瑾苏一路跟随,又怕前面的男子发现,一路遮遮掩掩,倒是累的自己满头大汗。好不容易看到他在一间酒楼模样的地方停下,刚刚想跟进去,却又被门口的护卫拦了下来。   “姑娘,你要找人吗?如果没事的话,便快些回去吧,这可不是你们女儿家该来的地方!”   “我为何不能进去?”瑾苏不解,随着那护卫的指示看向高高牌匾上那“柳烟阁”三个大字,一惊一羞一怒,后退几步。   她虽未曾来过此地,却也明白这地方并不是个干净地界,是女孩子不能来的。可萧望,他从来都是那般的正经严肃,竟也会来这种地方。   瑾苏心头酸紧,一发狠进了一旁的裁衣店,换上白衣男装,束起及腰长发。   花楼内的老鸨看见这身着富贵的俊俏少爷,自然像是见到了财路一般,热情不已,还自作主张的叫了几个姑娘陪酒。   瑾苏蹙着眉头,闻着她们身上那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胭脂味,任由那几个女子互相调笑,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前面那人。   桌上摆满了各式酒菜,墨衣男子对面那笑的一脸横肉的男人,正是大隋朝拥兵数十万的京城将领楚中南。他的两边各坐一名艳丽女子,任由她们向自己口中夹着菜,一脸享受的样子。   他的嘴里不断地被灌着美酒佳肴,男人说话时,还有些模糊不清。   “萧老弟,看你平日在军中的威严模样,还以为你不近女色。想不到啊,原来咱们是同道中人。”   “天下男人皆一般,萧某又怎会特别呢?”萧望揽着身旁女子纤细的腰肢,故意笑的邪肆,“江南柳烟阁扬名天下,现今好不容易来了,又怎能不见识一下这传说中的美人?”   喝下女子递过来的美酒,一手勾起那人的下颚,“你说对吗?”   女子故作害羞的低头娇嗔,“将军,您坏死了...”   “哈哈,看来萧老弟不只外表风流,这对于如何征服女人的心也是经验颇深啊!”楚中南看他的样子,心领神会,“只是以前在朝中却不知萧将军与在下喜好相同,真是可惜。”   “有何可惜的?”萧望笑道,“现在知晓也不晚,以后你我兄弟也可尽把酒言欢之乐啊!”   瑾苏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可看着萧望那般邪肆的模样,着实生气的紧。纤细的手指狠狠抓着自己的衣衫,推开一旁女子递过来的美酒。   “王妈妈!”   压低了嗓子,她呼喊道。   “公子有何吩咐?”   “你看看这几个姑娘!”瑾苏故意找茬,“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材没身材,连伺候人都不会,你让我如何满意?”   “这......”王妈妈心头一颤,生怕惹得这条大鱼不高兴,自己赚不到银子不说,还硬生生砸了招牌。可这几名女子都是精心挑选,容貌也属上等,怎就不对这公子的胃口了?   “那公子,你说你要什么样的姑娘?”   “我看那个就不错!”瑾苏向前一指,正对着萧望身旁的绿衣女子,“就是她,你让她来陪我。”   “可是......”王妈妈犹豫着,两人同是京城来的达官贵人,她自然哪个都不敢得罪。   瑾苏敲下一锭金子,向前一推,“这些够不够?”   那老鸨两眼放光,急忙伸手。   “慢着......”瑾苏压住她的手,“想要啊,就先把人给我叫来!”   “是,是。”王妈妈又看了那金子一眼,虽然犹豫却还是扭着身向旁边的桌子走去。   “你说什么?要我们的姑娘!”萧望还未开口,一旁的楚中南已是呵斥起来,“你当大爷是什么人,岂容你这般戏耍!”   “大爷息怒,大爷息怒,”王妈妈见委婉陈述还是惹得他们生气,声音更加诚惶诚恐,指向瑾苏的方向,“是那边的公子出了一锭金子,想请绿儿姑娘过去。”   “一锭金子?”楚中南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公子,敢跟我们抢人!”   随即愤怒起身,向老鸨指的方向走去。   萧望看着楚中南的反应,心中对他的了解又加深了一层,没想到他虽沉迷酒色,却也是一个仗义之人。嘴角浮起一抹轻笑,也懒得管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谁家公子,只是坐在那儿品着美酒。   大步迈向瑾苏的桌旁,楚中南呵斥出声,“就是你,在此大言不惭?”   “是又如何?”瑾苏也不抬头,只拿着筷子反复夹弄着盘中的菜肴,似乎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楚中南看着她的动作,怒火中烧,“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将军如此漠视!”   “将军?”瑾苏抬起头来,打量着身形魁梧的男人,嗤笑出声,“将军又如何?”   楚中南看着她那嫩白的小脸,光滑的脖颈,突地笑道,“原来不是什么公子,而是哪家贪玩的小姐偷跑出来了啊!看样子,好像还是个美丽女子吧!”   “你!”瑾苏没想到竟如此轻易的被看出来,心中一慌,立即否认,“你胡说什么!”   楚中南笑着向前,粗糙的手指摸上她的脸颊,“小姐真是越看越美丽,不知比这儿的姑娘好上多少倍!不如这样,你随我回京,我定会好好待你,如何?”   “放手!”瑾苏哪里受过这般轻薄,站起身来,用力打掉他放肆的手。   “你脾气真大,不过,我喜欢。”楚中南一步步向前逼近着,双手更是不安分的向她腰间摸去。   少女见退无可退,只能向前面放肆的男人挥出一掌。可还未等蓄积掌力,就被那人按住了双手。   “你还会武功?有趣,有趣......”   她虽然功夫不差,可奈何对方是长安城内数一数二的高手,又是个身姿伟岸的男子,自然是抵不过的。看着前方那白衣男子仍只低头喝酒的样子,瑾苏心中惊慌,只好张口呼救。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萧望转过头来,看到那正被楚中南当众羞辱的少女,急忙挤开围观人群,冲上前去。   “瑾儿?”   瑾苏推不开那人在她腰间放肆的双手,冲着男子大声呼喊。   “望哥哥!救我!”   楚中南有些惊诧的停了手,扭过头问,“萧老弟,这女子是......?”   “是我的妾侍,”萧望看着少女凌乱的发丝和那委屈的双眸,将她护在身后,“若是有何处冒犯楚兄,萧某在此赔罪了。”   “这是什么话!你我兄弟,还用说赔罪二字?”楚中南看着那瑟瑟发抖的清丽人儿,笑道,“只是不知这是萧老弟的人,为兄多有冒犯了。”   “真是可惜,我本还想跟你讨了这女子,不过看你这般呵护,想必也不愿意送给为兄吧。”楚中南一阵叹息,“看她狼狈成这样子,你还是带她去楼上清理一下吧。”   “让楚兄见笑了,瑾儿年少不懂事,我自会好好管教的。”   语罢,拉着少女的手臂,向楼上走去。   瑾苏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头一慌,想着她不听话偷跑出来,还敢改换男装来这种地方,他一定生气了。右手被抓的有些痛,但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胡乱跟着男子的脚步。   果然,一进房门,她便被他狠狠地甩进了屋内。   “望哥哥......”   她低着头,怯怯的唤,“我...我错了,我认错。”   萧望紧盯着她那一身凌乱,眉头蹙的很深,“你错在哪儿?”   “我......”瑾苏心头委屈,“我只是跟着你过来,却没想到会你来这种地方,所以我...”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的跟了进来?”男子语气凌厉,“萧瑾苏,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了?”   看着少女低头不语的样子,萧望更加生气,“一个女儿家,怎就敢这般胡作非为?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要是遇到坏人该如何?若是我不在,你是不是就预备好了被楚中南占便宜了?”   “我、我没有。”瑾苏拉着他的袖子,声音竟有些哽咽,“我刚刚好怕,可是我一想到你来这种地方寻欢作乐,找别的女人,我心里更难受。望哥哥,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好不好?”   从小到大,他最怕的就是她流眼泪,此刻看着她那委屈的样子,心中的气也消了大半。   “瑾儿,你已经不小了,总有一天要为人.妻子,何时才能不这般任性?”   “我......”瑾苏想开口,想说她不要嫁人,不要为人.妻子,只想陪在他身边,哪怕永远只能当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萧府二小姐。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看着她低着头,脸色苍白的模样,萧望以为她只是方才被吓坏了,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轻声安慰。   “好了,不要怕了,有我在,没事的。”   他的怀抱很大,很暖,就如初遇那日,她身受重伤,躺在崖下瑟瑟发抖。他那样抱着她,就好像驱散了所有的不安与害怕。   “望哥哥,我喜欢你。”   男子脊背一僵,极不自然的牵了牵嘴角。   “瑾儿,别闹了。”   “是不是在你心中,我永远只是那个不懂事理,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瑾苏垂着头,声音很闷,“可是为什么你宁愿来这里找那种女人,也不愿意接受我?”   “瑾儿。”萧望叹息,拉离少女的身子,向后退了一步,“你是我的妹妹,也只能是我的妹妹,不要......”   可话还未完,手臂便猛然一紧,唇上也被贴上了一个温润的东西。   萧望的眸中溢满了震惊,看到瑾苏紧紧闭着的双眼和猛然颤抖的睫毛。   她、在做什么?   她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瑾苏从未吻过别人,更不知该如何去做,只是凭借着本能,想要靠近他。   她的唇很软,很甜,许是两人靠的太近的原因,少女的馨香一阵阵袭来,萧望只觉得头晕目眩,好像刚刚真的有些喝多了,居然忍不住想要回应她。   抽起最后一丝理智,狠狠推开了身前的少女。   “你在做什么?”他呵斥道,“萧瑾苏,你一定要如此不知羞耻吗?”   “我、我没有。”瑾苏心中一痛,猛然后退几步。   她不顾女子的矜持一次次向前,可竟只换来他一句‘不知廉耻’!咬着红肿的唇,豆大的泪水急速滑落。   “不要哭了!”萧望看着她的样子,心中更加烦闷,伸手指向门口的方向,“现在立刻给我回去闭门思过,三天内不许出府!”   眼泪一滴滴砸落在地上,那一声声脆响更砸在了他的心上。   努力忽视她纤细又悲伤的背影,萧望背过身去。   他对她,到底什么感觉?   萧望不愿去深思,更加不敢去深思。   他的瑾儿,是那般简单的人儿。   可他?呵!闭上双眼,满目血红挥之不去,他拳心紧握,连呼吸都痛的不可思议。   ☆、第九章 试探   似乎是有意躲着。   自从百花楼回来,已经几天了,萧望都再未回到府内。而这宇文成都倒是来的勤快,此时还未及晌午,他已坐在石阶上嚼了几盒糕点了。   太阳炙烤着,成都擦擦额上的汗,将最后一块芝麻酥递到少女嘴里,“喏,”他鼓着腮,说话还有些含糊不清,“好吃吧,这可是我家柳儿一早就去市集买的。”   瑾苏递过去一记白眼,深表鄙夷,“人家还没应你,这称呼倒是喊得欢腾。”   “迟早的事儿,就你分的清楚。”少年抹了抹嘴,勾出了一个无比欠揍的笑,“我说,大哥这几天当真没有回来过啊?”   瑾苏挫败的点头。   “我说你还是另辟他人算了,都投怀送抱了还得不到回应,我看这件事,可不光是大哥喜不喜欢你这么简单了。”   “......”瑾苏愣了,“那是什么?”   “嗯,你想呀,伯母催了大哥那么多年,他连个侧室都没娶,更别说是和哪家姑娘走的近了,”他眨了眨眼睛,拉了瑾苏坐过来一些,又四面环顾了几圈,才小声道,“依我看,也许是大哥那方面有问题!”   少女红润的唇微微张着,也不知在想着什么,脸上的颜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良久,才用力推搡过宇文成都,“你说什么呢?!”她怒吼,耳尖还红的厉害,“我、我一个姑娘,你怎么和我说这些!”   “呦呦呦——”成都拖长了声音表示不屑,那尾音里还夹杂着几分街角老妈子的精髓,“换男装,上妓院,偷看男人洗澡,依您这么多年的品行,蒙上脸,谁知道你是姑娘?”   话音刚落,头上又被痛击了一拳,成都这才捂着头后知后觉的选择闭嘴。   “我、我那是形势所迫,”萧二小姐开始替自己解释起来,“我怎么知道他会去柳烟阁办正经事嘛......还有,我哪儿有偷看过他洗澡,那都是无意中撞上的嘛,多少年了,你还提个没完没了。”   成都不说话,递过去一个‘任君高兴,我自无谓’的眼神。   “可是,他不会真的、嗯,那个吧......”少女嘟着唇,秀眉微微蹙着,“可是不像啊,不过没关系,我不会嫌弃他的。”   萧二小姐很是大义凛然。   “你倒是想的开,”成都撇撇嘴,“不过,倒是还有一种可能.....嗯,”他对着瑾苏勾勾手。   少女没有原则的靠了过去。   “你听说过没有,城里的大官和商贾,好多都在身旁养娈童的......”   “娈童?”瑾苏摇头。   “就是,就是......”成都耸耸肩,趴在瑾苏耳旁,嘀咕了几句。   少女前几句似是有些不懂,可愈听到后面,脸色已正式由红转黑。   “大哥整天和那么多小将士混在一起,还有那个何护卫对大哥都是形影不离的,我看呀,说不定他们两个......”   “何、何大哥?......不会吧!”   她哀嚎出声。   萧小姐今日受的打击太大,一仰头,重重栽倒在石阶上。   ........................   夜里无月,星星倒是缀满了天。   今日文帝休息的早,晋王府很是素静。萧望这几日都住在王府里,名曰能更好的保护圣上,可归咎缘由,不过是那日柳烟阁内的一吻而致。一想到此,瑾苏就挫败的厉害,更加用力瞪了一眼身旁同样穿着侍卫服的少年。   “等一下就按我教你说的做,若你敢对他有什么多余的心思,莫怪本小姐宰了你!”   “是。”   少年抬起头,唇红齿白的一张容颜,水雾蒙蒙的大眼还夹杂着几分委屈的神情,倒真有几分让人怜香惜玉的味道。   但这个节骨眼,瑾苏自然是想不起怜香惜玉这种事的,看着面前这漂亮的脸,却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她拽拽宇文成都的袖子,“这样真的可以吗?望哥哥他......”   他怎么会喜欢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瑾苏简直不敢相信。   “放心吧,他可是头牌,一定能探出大哥的秘密!”   宇文成都很是自信的道。   “好吧!”瑾苏又瞧了那少年一眼,心一横,终于咬牙开口。   待文帝睡熟,又交代好夜里侍卫的轮换,萧望回到寝居已是很晚了。叫人打来一桶热水,正准备看完这几页书籍便去洗漱沐浴,而就在此时,门被人从外轻轻敲响。   “进来。”   他沉声道,并未抬头。   “萧将军......”   少年的声音,却带着几分酥酥软软,很是好听。   萧望抬起头,眸中闪过几许探究,“你是何人?”   “我、是二小姐叫我来照顾您的,他说您此次出行未带长随,又一人住在王府,身旁定是缺人照料的。”少年低着头,脸色微红,眼角眉梢还带着几分勾人的魅惑。   “嗯。”   萧望淡淡应了一声。   几日未回将军别院,本就想给两人一个冷静下来的时间,可没想到这才几日,那小丫头就撑不住了。他摇摇头,唇角却不自觉扬起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可这笑看在瓦顶上的瑾苏眼里可就完完全全变了一个味道,纤细的指头紧紧捏着宇文成都的手臂,乌黑的眼珠一眨不眨,狠狠盯着屋内的两个人。   不过这就苦了成都,既不敢推开她,又不能发出声音,只能哀怨的瞪着她,死咬着唇忍住痛。   “将军,您可要沐浴?”   “嗯,”萧望合上书,站起身来,走向帘帐后冒着热气的浴桶,“你先出去吧。”   少年看着面前那俊朗挺拔的男子,脸嚯的又红了大半。“让、让我服侍您吧,”他跟过去,“小的时候我也学过几招按摩的手法,也正巧可以帮您缓解疲劳。”   “这样也好。”   萧望这几日却是疲惫的很,也就不再推脱。   “那、那我先替您脱衣......”   锦袍,外衫,内衫,接下来是......   瑾苏的脸又青又红,当少年的手已摸上男人的腰带时,终于重重偏过了头。   “他,他居然让他脱自己的衣服!”她捏拳,恨得牙痒痒。   “这才到哪一步?”成都却是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的还评头论足一番,“不过大哥的身材还真是好,啧啧......好在我不是个姑娘,否则咱俩可真就成了情敌了。”   “真有那么好看么?”   瑾苏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捂着滚烫的脸,也不敢再向屋子里头瞧去。   看看上面就好了,萧二小姐告诉自己,她毕竟是个姑娘,要懂得节制。   “你不会是不敢看了吧,”成都偏过头,看向身旁那已红透了脸的女孩,玩心大起。“哎呀!”他故意叫了一声,“那个人在摸大哥的身子!你看你看,他们......”   “什么?”   即便瑾苏再是害羞一听到这话也决计是坐不住了,一把拉扯开宇文成都,透着那细细的缝向下看去。   好在男人已坐到了木桶里,她长舒了一口气,可......可他背上的手是怎么回事?瑾苏瞪大了眼睛,还有那人的唇,他,他们......   小掌狠狠握成了拳,不受控制的向石瓦上打去。   ‘哐当’一声,石块应声而落,不偏不倚,正中滚烫的热水之中。   “谁?”   屋内的人大吼出声。   瑾苏捂紧了嘴,慢慢向屋顶后退去,可也不知是瓦顶太滑,还是她心思都被方才那一望给勾走了,这脚底一个不稳,竟生生从房顶上摔落下去。   宇文成都还来不及消化这一系列的变故,也来不及抓住她,就只眼睁睁的看着那小女子从自己眼前滚落了下去。   一个房顶的高度自然是伤不到瑾苏这种自小习武的人,她揉揉被摔得有些疼的屁股,正准备逃走为上,而这时,眼前却渐渐袭来一束亮光。   男人的脸在烛火后有些吓人,瑾苏瞧着他,怎么看怎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何人,倒是男子的嗤笑声先在她耳旁响起。   “萧瑾苏?我们又相见了。”   他打量着以狼狈姿态倒在地上的少女和她身上脏兮兮的侍卫装,低低笑道,“就算是想接近本王,你也不必半夜入府,还采取这种方式吧?”   戏谑的语气一如初遇。   “你,你是那个杨公子?”   瑾苏终于记了起来。   只是他方才自称什么?‘本王?’他是王爷?瑾苏皱了皱眉头,可还容不得她细想,就听到那寝门被打开的声音。   “完了完了,现在跑定是来不及了。”   她低低的哀叫,爬起来勾住身前男人的腰,调转了一个方向,让他背对着门口,而将自己完全纳入他的身后。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轻笑道。   “你,你帮我挡一下,不要让他看见我。”   杨广回头,看见那还湿着几分发,衣衫也有些凌乱的男子,“萧望?”他目光微眯,怀中这女子,也是姓萧的......所以他们......   微微勾起少女光滑的下巴,“挡一下可以,不过,你要如何谢我?”   “谢你?”瑾苏摇摇头,都说大恩不言谢,这个人,怎么竟当面要起谢礼来了?   “既然你想不出,不如就用最老套的办法,以身相许好了。”他低笑出声,也不等少女的回答,转身,迎向萧望。   “王爷。”   “萧将军这么晚还未就寝?”杨广微微摆弄着手中折扇,开口问道。   “臣方才在沐浴时听到屋顶上有些动静,怕是有刺客,便出来看看。”萧望的目光沉静,轻轻扫过杨广身上,“不知殿下,可有见到过什么人么?”   “本王没有注意到,”他笑得儒雅,“王府四周皆是守卫,又如何会混进刺客?许是萧将军这几日太累了,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是,微臣谢王爷关心。”   萧望点头,又向前一步,对着杨广身后的人儿淡淡开口,“王爷该是也累了,瑾儿,就别缠着王爷了,随我进屋。”   少女的身子猛然一僵,她垂下头,有些丧气的咬了咬牙。就知道瞒不过他,从小到大,这种把戏从来都瞒不住他!   杨广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如此遮掩还能被轻易发现,看来这个萧望,着实不能够小觑啊。   “本王还不知,这位萧姑娘是......”   “舍妹瑾苏,年少不懂事理,让王爷见笑了。”   萧望回答,目光紧紧牵住少女的身子,一双深瞳晦暗不明,“瑾儿,还不过来?”   “......”   自知反抗无效,她闷头,心不甘情不愿的向男人的方向踱步而去。   “萧姑娘。”   温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瑾苏回头,朝向杨广,“我、我不知你是王爷,”她捻着衣角,声音有些小心翼翼,“若、若是瑾苏有何冒犯之处,还请您不要见怪。”   杨广被少女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逗笑,他向前一步,合上手中折扇,“本王是想说,明日父皇相约游湖,本王可有幸邀姑娘一同前去?”   “游湖?”她愣了愣,转头看向萧望,也不敢轻易应答。   “既然是王爷相邀,自然没有婉拒的道理,”他注视着两人,淡淡应道,“王爷放心,明日我自会带瑾儿前去。”   看着杨广离去的背影,萧望的脸色却愈加发黑,他转身,对着身后沉声开口,“还不进来?”   言罢,长指扫起地上的石块,向屋顶而去。   ‘噗通!’一下,瓦顶正看着热闹的人应声而落。   “老狐狸!”   摔得四仰八叉的少年暗自骂道,明明自己可以逃过一劫的,可这男人出手怎么就这么准!   谁知这话音还未落,小腿不偏不倚,又被另一石块击中。   痛上加痛。   成都心里很是挫败,却又吃了教训,再不敢多说些什么。他揉揉屁股,给跟在男人身后频频回头向自己眨巴着眼睛的女孩儿递过去一个任其自生自灭的眼神,起身,就这么一瘸一拐的回府了。   ☆、第十章 游湖      屋内的气氛压迫的有些难受。   男人坐在桌案旁,就这样望着身前低着头的少女,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着一个解释。   瑾苏的纤指捏着裙角,小心翼翼的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在那少年已经走了,死无对证。她信心顿时就足了一半,抬头,扬了个谄媚的笑,“望哥哥......”   她转到男人的背后,细细捶着他的肩背,“你今日忙了一天定是累了吧,来,瑾儿给你捏捏。”   萧望也不推开她,反而开始上上下下的指挥了起来。果然还是这双手舒服,他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方才在瓦顶,我的瑾儿看的可高兴?”   揉舒服了肩,笑面虎正式开始了三堂会审。   瑾苏笑容一僵,脑中又想起了方才他与那少年亲密的样子,胸口猛然就酸胀的厉害。   “你真的喜欢那种人吗?”她哭丧着脸,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后果了,“所以,你和何大哥是不是......”   “你认为呢?”   萧望不答反笑,黑瞳静静凝视那小女子脸上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怪不得方才那少年言行举止都那般奇怪,原来个中缘由竟是在这丫头身上。   等了又等,身前人儿却仍是不开口,而空气中竟流淌着少女细细抽噎的声音。   萧望苦笑的摇头,恐怕这丫头是把自己的态度当了真。   “别哭了,”修长的指头轻轻擦去少女眼下的泪痕,男人终于大发慈悲的开口,“你这颗小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捏捏她有些冰凉的鼻尖,有些无奈道,“还是你当真希望,我喜欢的是男子?”   “可是,”瑾苏吸了吸鼻子,哽咽道,“若非如此,你为何这么多年都不娶妻?”   “哦?”萧望抬眼,唇畔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看来我不娶妻,让我们的萧二小姐很失望么?”   “当然不是。”   瑾苏猛地摇头。   她当然不希望他娶妻,可、可也总不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好了,别再乱想了。”萧望揉揉她头发,轻声道,“方才有没有摔伤,嗯?等一下我叫人重新打一桶热水进来,替你净个身,再上些跌打药膏。”   “可是,我没有换洗的衣裳。”   瑾苏咬着唇,她很是嫌弃自己这身脏兮兮的侍卫装。   “我这里没有女装,等下人买来也要明日一早了,那不然......”   “不然我穿你的?”少女抢下他的话,可看着男人的脸色,瞬间又开始后悔了起来。   萧瑾苏,你的矜持呢,你的自重呢!   还挂着泪痕的脏兮兮小脸上扬起了一个笑,“嗯,望哥哥,你就是这个意思,是吧......”   萧望冷哼一声,“我的意思是,让你继续将就着穿自己的衣服!”   这丫头变脸怎么就跟变戏法儿似的,他今日可算是长见识了。   “我去叫人帮你打水。”   他起身向外走去,可刚迈出腿,衣角就被人细细拉住。   “望哥哥,你当真不喜欢男子吗?”   软软的嗓音,还带着些许的不确定。   “若你今日想睡在外面,便大可以继续说下去。”男人握拳,压住怒火。   “那那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瑾苏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念头,也算是彻底豁出去了。她踮起脚尖,靠近男人的耳边,小声道,“成都说,你不娶妻的原因,也可能是那、那方面有问题,是不是啊?”   她毫不犹豫的选择拉下宇文成都这个无辜垫背的。   这一下,萧望算是彻底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薄唇紧抿着,俊颜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瑾苏看他的样子,顿时有些慌了,“没关系的,”她安慰着他,“望哥哥,你说实话,我不会嫌弃你的。”   纤腰突然被一双大手牢牢扣住,然后,眼前是男人近在咫尺的一张俊颜。   “是否有问题,你可要同我试试?”   萧望咬牙切齿。   “不、不用了不用了!”   这下,瑾苏的眉头算是彻底舒展了,她推开身前的男人,一路蹦跳着向澡间跑去,只留下原地仍旧脸色铁青的可怜男人。   不娶妻也是罪过了?等回京后,他定要娶个十门八门妾给她看看!   萧望捏紧了拳,暗自想着。   游湖约定在午后。   萧望一早便去保护圣上,瑾苏便就在侍从的陪同下在王府内逛逛看看,等待时间。   来江都之前便听闻这晋王杨广不仅爱民如子,文采斐然,又十分朴素尚简,可此刻看着这素静雅致的庭院,却是无法和昨夜那个言语轻浮的风流公子联系到一起。   就快回京了吧,瑾苏想着。离家不过两个月,她就已甚是想念,而爹爹和望哥哥每次出征边关那么久,想必要忍受的更加不止是腥风血雨和性命之虞了吧。   如此想着,她对萧望的敬佩又更多了几分。   这一年来,她的功夫精进了许多,兵法谋略也读了不少,而究竟何时,自己才能和他们一样出征战场上阵杀敌呢?   不过在那之前,若能解决她与萧望的终身大事便更好了。   一想到此,瑾苏顿时有些头疼。   他对自己是有感情的,瑾苏知道。若非如此,便不会给她机会一次又一次的靠近,更不会时不时的不自觉流露出不同于兄妹之情的调笑之举。   可是,他究竟在犹豫些什么呢?   她时常觉得,他心底好像藏着什么秘密一样,从不为人知,甚至是最亲近之人。   ?? 她想,是否自己该更主动一些?   ?? 像是站在他面前,‘喂,萧望,本姑娘吻了你也看光了你,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 亦或是这样,‘告诉你一件事,本小姐喜欢你很多年了,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娶了我,要么,我嫁你,你选一个吧!’   不好不好,这样是不是太不矜持,还是先把娘亲搬出来比较好。   ‘望哥哥,看你一把年纪了还没讨到媳妇,娘亲又催得紧,不如瑾儿嫁给你算了。不过你可千万别我是非你不可哦,毕竟你救过我一命,权当我报恩,大不了日后我不收你聘礼便是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   .................   文帝今日午睡的时辰稍久了些,待摆驾未央湖,已过了申时。   好在江南气候温润,日落时分微风习习,众人散步在湖畔,也是别有一番风情。   也不知皇上是卖萧府一个面子,还是当真对瑾苏这个清丽少女喜欢的紧,这一路都把她唤在自己身旁,与她说话。从儿时趣事聊到萧老将军,话语却是三句不离杨广,让瑾苏很是奇怪,可又不敢追其缘由。   “你今年多大年岁了,可有婚配?”   “回皇上,臣女十六,并无婚配。”   “哦?”文帝笑着,宠溺的看向身后的爱女,“那只比语兰小了一岁,也该想想婚配之事了。”   瑾苏朝着文帝的目光看去,白裳粉裙的温柔少女正对着自己礼貌的微笑,她也回以笑容。   语兰今日好似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还一直不自觉的向右后方那俊雅男子飘去,一不小心,脚下便被石块绊了一下,她一个踉跄,幸得被一双手扶住了后腰,还带着男人低沉的声音,“公主小心。”   自那日湖畔初遇后,萧望才知这鲁莽少女便是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因自幼随其兄长留在江都,所以朝廷里鲜少有人认得。   少女的脸霎时羞红,纤细的小手攥着衣角,极不自然的侧过头去,“谢、谢谢将军。”   谁料这小小的动作一丝不差的落入了杨广的眼中,他看着她长大,语兰这温婉又害羞的性子他自然是了若指掌,如今看来,似乎是女大不中留啊。也罢,若是她欢喜,自己又能有一个萧望这样的妹夫作外援,岂不是一举数得?嘴角轻轻上扬,跟着几人向前走去。   ☆、第十一章 心意   夕阳缓缓而落,一轮圆月洒下,映在墨色的船身上,美似梦幻。   下人早就在船上备好了美酒佳肴,文帝同众人饮酒吟诗,气氛很是随意。杨广与瑾苏相对而坐,他今日一袭绸缎白衫,外搭藏青锦袍,手中一把折扇,俊朗挺拔的模样配着细长的桃花眼,那炙热的目光似乎从一上船便再也未从瑾苏身上移开过。   少女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只是低头握着手中酒杯,也顾不得自己不会饮酒,猛地便灌下去一大口。   墨色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有几缕碎发薄薄的散落在耳侧,脸颊酡红的可爱模样让杨广哑然失笑,未加控制的,他眼中的情愫又更明显了几分。   “皇兄,你别这样看着人家。”   语兰轻拉着他的袖子小声开口,“你看,瑾苏的脸都红成什么样子了。”   “怎么了?”   文帝看着这一双儿女,笑言,“广儿今日,似乎心情很好?”   微风徐徐,春意醉人。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男子打开折扇,再缓缓合上。一字一句,低醇的银色轻轻念出声来,“月色醉人,更有美酒佳人相伴,儿臣心想,父皇的心情也必定不错吧。”   “潮水带星来,好一句潮水带星来。广儿啊,看来你不仅军功过人,文采也着实没让朕失望啊。”   文帝笑言,黑眸轻轻扫过那个满脸红晕的娇俏少女,精明如他,又岂会看不出杨广对她的心思?不过正好,也中了他的想法,再转头看向一旁只顾饮酒不言一语的男子。   “萧望啊。”   “臣在。”   “若朕没记错的话,你应当还没有家室吧。”   “回皇上,先父尸骨未寒,突厥高丽又在外虎视眈眈,臣不敢想成家之事。”   他回答的极静,甚至言语中没有一丝情绪起伏。那深沉内敛的模样连阅人无数的文帝也着实猜不透他此刻内心的想法。   瑾苏听他这般说辞,心里先是一喜,可随即又涌上浓浓的挫败感。他不会娶妻,那她便不必担心自己会多出来一个娘亲口中无可避免又来者不善的嫂子,可是,他不要别人,连自己,也不要了么?   这么想着,内心又是一阵难过,就着衣衫的遮掩在桌下发恨似的捶了几下他的大腿。   “忠心护国自然是好,可本王看来,大丈夫理应家国两全。”杨广微微笑着,接过这声话语,“萧将军,你说是吗?”   “是,谢王爷提点,”萧望低应了一声,“臣会早日考虑这件事。”   “今日既是家宴,那朕便有话直说了,”文帝声音苍劲,“卿家认为朕的语兰公主如何?若朕将她指婚给你,你可愿意?”   “父皇!”只听得身旁声音极低的一声娇呼,“这种事您怎么也不和语兰商量一下就直接提出来,多羞人啊。”她低着头,话说不下去,脸也红了个透撤,手指抓着老人的衣角,目光潋滟,动人的不像话。   “哐当”一声,   那是杯盘掉落在地的声音。   瑾苏心慌,也不用下人帮忙,便自己低下了头弯下了腰去拣地上的酒杯。   萧望看着她明显故意搅乱气氛的举动,内心一阵好笑,狭长的双眸看着那缩在地上气鼓了一张脸的小女子,低缓开口,“公主自然是好,可臣只是一介武夫,又怎么配得上?”   文帝在想什么,他心里自然一清二楚。   自天子离京后,太子便全权掌管政事。可他却不思进取,在京都任意妄为,一来二去,文帝自然对其失望。而这晋王杨广二十岁那年便领兵灭陈,近十年来独自镇守江都,无论是文采、胆识、还是能力皆凌驾于太子之上。   即便不提,可一朝改换太子便只怕兄弟反目,兵戎相见。而萧家手握边关重兵,自然是两虎相争的决定因素,若是他娶了这杨语兰,便定会站在晋王一方。   而文帝想要的,不过也是如此而已。   文帝脸色一僵,但还是语气未变,“不急,这件事容后再说,只是朕在江都已停留数十天,是该回京了。”   “广儿,你也携家眷迁徙都城,对比江都,朝中想来是更需要你。”   “是,儿臣遵旨。”   等到文帝尽兴时,天早已黑了个透彻。   萧望送别了众人,便扛着那个已喝的晕乎乎的女孩儿向府内方向走去。   她黑乎乎的小脑袋埋在他的胸前,分明是喝醉了,可那一双黑亮的眼睛却仍旧十足清明纯净得不像话。   “萧望,你喜不喜欢杨语兰?”她拉他衣衫的下摆,软软的嗓子带着气愤的指控。   “别闹。”   男人捏捏她小巧冰凉的鼻尖,低声训斥。   瑾苏却不依不挠,“你说,你是不是要娶她?”   “瑾儿,听话,不许闹。”   这下瑾苏彻底生气了,拉下他的手便开始毫不讲理,“萧望,你不许娶她,不许娶别人!我告诉你,我早就已经把你看光光了,你是我的,你只能要我,你知不知道?”   “哦?”   萧望看着怀中那半梦半醒的女孩儿,狭长的双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与宠溺,“你说,你把我看光了?那我身上可有你的烙印?为何我非你不可?恩?”   “因为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   少女睁着亮晶晶的眸子,有些迷茫,又有些清纯的魅惑。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男人的身体,似乎在找寻着什么,“恩...烙印......有了,我知道了......”   说着,红唇一张,冲着他的鼻尖便啃了上去。   “萧瑾苏!”   耳边是男人的怒吼声。   一路上,兵荒马乱。   ☆、第十二章 密谋刺杀   休养了大半月,问柳的伤也已经好的差不多。   客栈内,青衣少年站在床边,接过女子手中已经见底的汤药放在桌上。   “其实你不必每日都来的,”问柳垂着头,低低道,“我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   “我要走了,”成都看着她,声音有些闷,“白姑娘,我要回长安了。”   “回长安?”女子抬眸,对上少年纯净的双眼,可却很快别开目光,“那、那很好啊,你一定很想你的家人吧。”   她的神色很淡,分明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可是我放心不下你,”成都心中难受,不受控制的上前,握住她纤细的手臂,“和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会照顾你,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少年语气急切,抓住他的手还有一丝颤抖。   问柳看着他,脑中突然就闪过一个久远却熟悉的画面,男人的声音温润又好听,他说小乞儿不要怕,我会照顾你,我会对你很好的。   他眸光温柔,清水一般纯净。   “唤我......”   “你说什么?”   女子轻起唇,声音喃喃,“唤我......”   “白、白姑娘,你怎么了?”   “小乞儿......”问柳看着他,眼神却毫无焦距,就仿佛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唤我,小乞儿。”   成都不知她为何会如此,拉住她的手臂一动都不敢动,左手抚上女子的额头,焦急询问,“白姑娘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他的手指温热,贴在她冰凉的额前。   女子几乎是一瞬间清醒。   “对不起,”她别开脸,冷淡出声,“是我失态了。”   成都看着她这番模样,心头一紧,像是突然间便明白了什么。他左手下滑,用力扣住了她的肩,眸中也多了几分不自觉的暗沉,“你在想谁?”   他问,声音沉着,似是带着隐隐的怒气,“白问柳,你到底在想谁?”   问柳被他的力道弄得有些痛,她挣扎着,却如何也挣脱不了男人的桎梏,“宇文公子,请你放开我。”   “我、我以为经过了这么多日,你已真正把我放在心上了,我......”成都的语气很急,扼住她的指尖却轻颤着,“白问柳,你告诉我,你一直不肯接受我,是不是因为你的心中还想着萧望?”   “宇文公子,我是很感谢你救了我,但感情的事,你又何苦强求?你应该去喜欢一个更好的女子,而不是我。”问柳转头,避开他炙热的目光,“你我以后,怕是不会再相见了。”   你我以后,怕是不会再相见了。   成都心头猛地一痛,随即不受控制的开口,“他不会喜欢你的!”   “白问柳你知不知道,你和他是没有可能的!”   “这不关你的事。”女子似是被他的话扰乱了某根本就绷紧了的神经,转过头,不再看他乌黑的双瞳。挣脱不开身前的桎梏,她的声音又高了几分,“宇文成都你放开我,我的事和你无关!”   “和我无关?”成都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高大的身子向前锁住她娇小的身躯。薄唇落下,狠狠衔住她苍白的唇瓣。   他的身子因愤怒而滚烫,双手紧紧扣住女子的纤腰,不允许她逃开一分。   女子的唇柔软的不可思议,成都被她身上的馨香彻底迷了心智,面对她本就薄弱的抑制力更是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大手抚上她纤细的脊背,眼底蓦然猩红的可怕。   “唔...放开......”   女子挣扎,更是感觉他的手已伸向自己的领口。问柳又羞又怕,用力举起被他压在身下的双手,狠狠挥出一巴掌。   “宇文成都!”   男子的脸被打向一边,那明显的五根指印分明是在嘲笑着他的荒唐。   整个人终于清醒。   “对,对不起,”他看向身下那委屈抽泣的女子,颤着手想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白姑娘,你、你别怕,我不会...不会再这样对你了。”   成都的声音很低,生怕再吓到女子分毫。可她却仍是蜷缩在最角落里,不说话,也不抬头看他。   他的手悬在半空中,良久良久,才颓然的转身,打开房门。   外面传来几个孩童的吵闹声,一句一句,更显得这屋内的冷寂。   “我不会再缠着你了,”男子的手停在坚硬的木板上,仔细瞧着,竟有一丝微颤。他声音很低,“白姑娘,我不会再让你为难。”   听着他离去的脚步,问柳才抬起头来,微湿的双眼看着那敞开的木门处。   宇文成都,他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只是为何,心底竟会涌上一种说不清的感觉?问柳不明,可只是看着他受伤的神情,胸腔某一处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碾磨绞碎,一股股蜷缩着。   她闭上眼,耳边陡然又想起魅皇冰冷的声音。   ——我要你接近宇文成都,让他爱上你,利用他逼宇文化及就范。   其实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命定,更不是何缘分,而是有心驱使罢了。她故意装病,故意让宇文成都打伤自己,也不过只是想接近他利用他。可是这个男人竟毫无防备,就那般轻易的掉进了她精心设计的陷阱里面。顺利的,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   她不该推开他的,她怎么可以拒绝他要带自己回长安的提议?   她的双手早已沾满鲜血,她本就不是什么干净良善的女子,可是为什么一看到他那清澈如水的眼睛,所有的谎话便就都说不出口。   他那么温暖,他和那住在心底的男人那么像,让她怎么狠得下心去伤害?   问柳愣愣的看着门口的方向。   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力气大到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成都,对不起。   ..................................   虽是北上,这天气倒是愈加闷热。晋王杨广举家搬迁,一路上,更是热闹了不少。文帝有心撮合萧望和语兰,竟将这护国将军调离自己身边,而只是去保护区区一个公主。   瑾苏每日看着他们走在一起,心中极为烦闷,而这宇文成都又不知怎么,整日摆着一张冷脸,也不再和她斗嘴聊天,更让她无聊极了。   这一路上,杨广倒是对她事无巨细,而他又是一个极富才情且极有见识的人,时常讲很多各地的风土人情和有趣的玩意儿给她听,逗得她前仰后合。虽然有时仍是不习惯他的言语轻浮,可倒也不如初遇之时那般介意,只是将此当做他的习惯。毕竟他是堂堂大隋朝的晋王爷,又是文采斐然之辈,即便天性风流也不会遭人诟病。   大军返回长安,又是一月之后。   文帝对杨广果真是极重视的,不仅将众多国家大事交予他管理,而且常常赐给他各种赏赐。此般做法,自然使得太子对这个久未见面二弟添了更多不满。   初入京城,自然有很多东西要置办。杨广本就喜好闲逛集市,无事时便常带着随从亲自上街添置。可晋王府坐落在郊外,一来一回时常要耽搁到很晚,这一日两日道路上难免生出事端,更何况是他的好大哥有心于此。   此时夕阳西下,集市上的人群慢慢散去,杨广才想起返回府中。   谁料刚走几步,几个黑衣男子便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杨广先是有些惊诧,随即又慢慢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几位兄台可是要求财?在下身上的金银钱物你们都可取走,但请不要伤害我的人。”   与其在这路上大打出手,他倒是宁愿破财免灾。可谁料那为首的黑衣人已拔出兵器,丝毫不为他的提议所动,很显然,这几个人绝不是拦路求财这般简单。   杨广虽自小在军中长大,可这多年的安宁生活却已使他对于这打打杀杀有些生疏,而来人各个凶狠异常,功夫更是不如普通盗贼般粗浅,甚至他精心挑选的众侍卫在他们面前都不堪一击,而他也自然占不得什么上风。   “没想到你还挺能打的,不过从来没有能在我们五兄弟手中逃出去的人,受死吧!”黑衣人狠狠道,一掌向杨广劈去。   杨广腹背受敌,根本腾不出双手去反抗,此刻只能认命的接受这掌。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一股强烈的掌风袭来,刚刚那个不可一世的人竟便轻易被打倒在地。   “云溪神掌?”为首的人大惊,看着这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黄衣少女,“你是何人?”   “萧姑娘?”   杨广转头,看见那熟悉的面容,不觉惊喜道,“你如何会在这儿?”   “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罢了,既然你找死那就和他一起下地狱吧!”   “是吗?”瑾苏头一偏,冷冷嘲笑,“你们这五个手下败将,不记得三年前我师父是怎么把你们打回山西的?”   她一身戾气,本是娇柔的侧脸此刻瞧着竟带了三分冷情。   “你.......”那人不可置信,“你是尘兮道长的徒弟?”   江湖上谁人不知,云水涧乃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而掌门尘兮道长更是文韬武略,众人无一不服。江湖龙头的地位虽未名言,众人却是心知肚明。三年前长生殿横空出世,武林中才有可与其抗衡的势力。而与那长生殿主喜好杀戮不同的是,这尘兮道长生性好静,几年前将门派迁入郊外一湖心岛上,目的便是避免江湖争斗。世人言,云水涧门下的弟子各个身手不凡,以一抵百也绰绰有余。   “我师父当年心软放了你们一马,可你们竟不知悔改!今日本姑娘就要替武林除去你们这些败类,出招吧!”   杨广从未看到过这样的瑾苏,一直以来,他只以为她不过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可如今这一身英气的样子,倒是又让他开了眼界。   “大哥,她再厉害也只是个小丫头,我们上!”   “对,杀了他可是有一万两的赏金!”   一想到钱财,五人不禁又红了眼,争相挥舞着短刀向瑾苏砍去。   “小心!”杨广看着那向瑾苏飞过来的刀刃,大声提醒道。   “放心,”她应,回头一个反手就将来者整个人压倒在地,随即抽出腰中的白色银丝,向前一抛便狠狠钩住了另四个人的脖子。   胜负,已然分晓。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挣脱不开那细细的银丝,几人只能跪地求饶。   “饶了你们,要你们再去四处作恶吗?”瑾苏收紧手中银丝,痛的黑衣人倒吸冷气。   “不,我们再不敢了,女侠,饶了我们一命吧,我们只是贪财而已,不会有下一次,真的,真的。”   “好,那你们告诉我,是谁要取王爷的性命?”   “是、是一个蒙面人,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何人,因为那人承诺事成之后给我们一万两,我们才,才昧着良心去做这件事。女侠,我们知道错了。”   “可有隐瞒?”   “我们的命都在您手上,当然不敢隐瞒。”   “好。”   瑾苏伸出两指,逐一点住几人身上的大穴,冷声开口,“我已封住你们全身经脉,不要再想着动用内力。若你们再敢四处作恶,必将自食恶果!”   “是,是,谢女侠饶命,谢女侠饶命......”   几人见身上束缚已解,急忙起身道谢几句,转身踉跄而去。   瑾苏回过头来,看向身后杨广,“王爷,你没事吧?”   “本王并无大碍,”他仍有心情抚弄手中折扇,玩笑着,“不知为何,见你的时候不是我被偷钱,就是被追杀。是不是本王以后想见姑娘一面,都要用这种办法?”   “你又胡说,”瑾苏被他逗笑,瞥过一记白眼,“那若是下次我不在该如何?你就预备为刺客献身了?”   “你会的。”   杨广看着她明媚的笑颜,心中一动,深邃的眸子紧紧锁住她的双瞳。   他眼神炙热,瑾苏脸一红,急忙岔开话题,“时候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府吧。”   “恩,”杨广看着她,心情大好,也不在乎他的太子大哥是否不顾兄弟之情要谋害他的性命,跟上她的脚步。   夜渐深,将军府的书房内,只燃着一盏昏暗的烛火。   白衣少年站在桌案前,对着那坐在椅上手持兵书的男子低声开口,“大哥,我听说今日山西五丑在郊外意图刺杀晋王。”   “是吗?那他可有事?”萧望似乎没有太多惊讶,毕竟杨广深受文帝重用,所谓树大招风,有人想害他也不足为奇。只不过山西五丑甚少在江湖露面,能请到他们也非一般人。   “没有,听说他是被一个,恩......”成都顿了顿,眼角似是闪过一缕狭长的笑意,“江湖侠女,给救了。”   “江湖侠女?”他似是有些不信,“是何人?”   少年眼角的笑意更浓,“这个人呢,恩,和我还算熟。不过和你呢,应该更熟。”   “很熟?”萧望半眯着眸,似是想到了什么,“你说的人......”   “就是你的萧二小姐啊,”成都笑着,那模样和几天前总是低眉冷脸的他大有不同,“我近日总是见她在院子里没日没夜的挥着那几条破银丝,没想到,还真有用。”   是瑾儿,救了那人?   萧望低眉,眸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划过,可却被很快敛去。他看向笑意浓浓的成都,心中疑问,“你没事了?”   成都当然知道他所指为何,脸色慢慢冷淡下来,强硬道,“一个女人而已,我是当朝宇文尚书的长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何必为她伤心?”   “你能这么想便最好,”男子低头,狼毫笔在纸上勾画着,“杨素一天不除,我都难以安心。成都,这几日,我打算去一趟邪剑山庄。”   “你要前去取得魔剑?大哥,除了魔剑,我们真的找不到降服杨素的方法了吗?”   “若是有,我也不必有此打算。”   魔剑有多大的危害,萧望自然心知肚明。可为了除掉这个祸害,却也只能铤而走险一次了。   “此次邪剑山庄之行定是凶险万分,还是让我陪你去吧。”成都仍是不放心。   “不,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萧望断然回绝,“杨素皆是倚仗太子才有今日的地位,所以你要帮助你爹抑制太子在朝中的势力。如此一来,杨素没有了倚靠,我们要对付他也就容易的多了。”   “你的意思是.....”   “我要你帮助晋王登上太子之位!”   ☆、第十三章 邪剑山庄   魔剑本由陈国皇室掌管,据传有摄人心魄之效,十年前,陈国覆灭后被邪剑山庄盗走。众多武林人士觊觎此剑,却又命丧庄内的重重机关。   老庄主育有一子一女,不久前他遭人暗算,命丧京城,其子钟宸继任庄主之位。   钟宸虽年纪轻轻,可他的阴狠却在武林上是出了名的。据说他不仅喜怒无常,做事也从不按常理。比起老庄主,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番入庄拜求魔剑,自然是危险万分。萧望本在考虑该如何应付瑾苏,不让她陪自己以身犯险。可没想她近几日都不在府内,也免了他再费心安抚。   忙完了军中事物,翌日清晨,他便独自前往落霞山。   还记得幼时随师傅习武,就在这隐居世外,可自十六岁那一年师傅病逝,他回到府内随大军出征,便再也未曾回来过。而没想钟宸当上庄主后,竟将山庄迁到山顶。   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藏着昔日的点滴回忆。   师傅是隐居世外的高人,他虽脾气古怪,要求严厉,却对自己倾囊传授,恩重如山。   萧望一路看过去,往事便齐齐涌上心头。山上那片桃林已不知何时被人迁走,那时春日他便在桃树下采风吟诗,在师傅的茶碗里偷放蟑螂,可画面的最后却是满目血红。他满手鲜血,红的可怕。那挺拔的身子倏然一颤,醒过神时,竟已到了山顶。   “你终于来了,比我估计的晚了两天。”   那熟悉的俏皮声音在背后响起,才唤回萧望已飘远了的思绪,“瑾儿?你如何会在这里?”   “当然是在等你。”她一袭浅黄色的衣裙,笑容大而明亮。   “是成都告诉你的?”   “难不成还等着你说吗?”瑾苏睁着圆鼓鼓的双瞳,似是有些委屈,“是不是我不粘着你,你就不会主动找我?望哥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帮你的。”   萧望看着她稚气未退却仍旧坚定的小脸,顿了顿,终于展眉微笑,“你这个□□烦,为何总是要跟着我?”   少女背过手,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请问萧公子,你和杨语兰是什么关系?你们走得这么近,是不是因为你喜欢她?”   男人似乎存心想逗弄他,“若我说是,你预备怎么回答?”   “不回答,”瑾苏挑眉看向他,“就直接把你绑起来,让你再也不能接近她!”   “瑾儿,你还是这般顽劣。”萧望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样子,轻声笑道,“若我说不是呢?”   “那我还是要把你绑起来,只让我一个人接近你。”双眸直直看向男子乌黑的瞳孔,她一字一句,“我想了很久,不管你怎么说我,怎么想我,我还是喜欢你,只喜欢你。”   她拉着男人的衣袖,却又不敢抓的太紧,一副患得患失的样子。   “你有没有怪过我?瑾儿,我那天......”   “当然有,”不提还好,一说起来,她心头就委屈的很,“不就是亲了你一口......”说到这儿瑾苏愣是倔强的仰起脸来,想掩盖犯红的耳尖,“我都没觉得吃亏,你一个大男人那么扭捏干什么。还罚我闭门,又不回来看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伤心?”   “对不起,是我错。”   他看着少女控诉的样子,深吸一口气,道,“瑾儿,你只有十六岁,这世上好男子那么多,你为何偏偏认定了我?”   “因为你最好,”瑾苏仰着小脸看向他,语气没有半分犹豫,“不管你怎么拒绝,我都不会放弃的。萧望,你说我霸道也好,善妒也罢。总之,我就是看不得你对别的女人笑,对别的女人好,只要想想,我就会很难过很难过。”   她的声音很轻,柔柔的在他耳边响起,男人的心蓦然便暖的不可思议。   “你呀!”   萧望弹了弹她的鼻尖,然后牵过她,“我们走吧。”   指尖传来那温热的触感让瑾苏不觉一愣,低头看向两人相牵的手上,他、这算是接受自己了吗?   心中一阵狂喜,跟上男子的脚步。   山庄为一片苍翠围绕,若非是顶部那个大大的“邪”字,倒真像是世外桃源一般。   庄外看守的身着白衣的四个童子,年纪不过八.九岁的样子,腰间别着同样颜色的佩剑。   “在下萧望,有事求见庄主,可否麻烦通报一声?”   “又是不自量力来求剑的,”其中一个童子看着几人,嘲笑道,“那就依照规矩,先通过我们的考验再说。”   “如何考验?”   “看到那个入口了吗?”男童指着隐蔽在山庄下的石阶,“这是我庄的地下迷宫,只要你们能走出来,便是完成了第一重考验。”   “不过你们可要小心呢,”另一个童子嘻笑道,“因为还没有几个人是能从这迷宫中走出来的呢。”   “当真有那么难?”   瑾苏不信,拉过萧望的手便踏下石阶。   室内灯光昏暗,到处布满了大小相同的石碑壁画。兜兜转转几个来回,却仍然还是像在原地打转。   “邪剑山庄果然名不虚传,”萧望开口道,“这里到处透漏着一股邪气,若非你我有内力护体,恐怕早已被邪气迷惑,丧命于此了。”   “再这般兜转也不是办法,既然说是迷宫,就一定有玄机在此。”   萧望看向四面墙上挂满的壁画,这些看来与普通画般无异,可其中又透露着什么不同。   “望哥哥你看,”好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瑾苏指着墙上的一幅壁画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一幅与其他的似乎有点不同?”   “双膝向后,两臂前伸,十指交叉,似乎是在炼一种武功。”   “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无目神功。”瑾苏说道,“所谓无目,就是在对敌时,不需要用眼睛来观察敌人的一招一式,而是全凭心灵去感应。”   “那这幅画又如何?”   “我曾在云水涧中看过此画,若不曾记错的话,整套无目招式,画中人的眼睛应是闭着的,但此画中他的眼睛却是睁开的。”   “你的意思是?”   “我想这玄机就应该在他的双目中。”   言罢,她抽出袖中的银丝,像画中人的双眼抛去。可未曾想,那兵器刚刚触及到画上,整座地下宫殿却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望哥哥!”   瑾苏大惊,后退了几步,转身缩进他的怀中。   “别怕,我在。”萧望拍着她的肩,轻声安慰道。   这丫头从来便坚强的很,可自小就独独害怕黑暗,这一点,他更是比谁都清楚了解。   “不要怕,我在,没事了,没事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怀抱太过温暖,或是他的声音足以给她安心的力量。瑾苏靠在他的怀中,柔白的小脸又偷偷向他的胸膛缩进去了几分,似乎在努力汲取他身上好闻的气息。   许是萧望太正派,不过更大的可能是他太过相信这丫头也是个正派角色,拍着她的肩安慰了许久,才发现怀中少女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眼睛一眯,将她缓缓拉离怀中。   男人的视力是极好的,透着画壁上幽暗隐蔽的光,竟看到这个小女子的脸上竟是酡红一片。她似乎...是在害羞......   “恩、望哥哥......你怎么了?”   “你不怕了?”   萧望看着她迷茫又清澈的大眼,只觉得怎么一不小心又上了这个丫头的贼船了?他竟是忘了,她从小到大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不分场合不分地点的,......染指他......   “萧瑾苏。”   “恩?”   “把手伸出来。”   恩?伸手?   瑾苏不解,却仍是乖乖的把手心摊了开来。   ‘啪!’的一声,男人重重的一打。   “好痛,望哥哥你做什么?”   “以后不许拿自己骗我,听到没有?”他低声训斥,大手却慢慢握住她纤细柔白的小掌,“闭上眼,和我走。”   她的手很凉,他的手却很暖。瑾苏闭上双眼,用力回握住他,笑靥如花。她想若是能这样一辈子牵着他的手该有多好,诗经里是怎么说来着,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对了,就是这句话。   奇怪的,这地下虽四面环墙,可向前走去却无任何阻挡之物。无目神功,其奥妙原来不在于画中人,而是如何化有形为无形。   一束亮光袭来,瑾苏才惊觉原来他们已走出了这地下迷宫,而前方就是出口。   “瑾儿,”他叫她,却仍是没有松开彼此紧握的双手,“没事了,我们走吧。”   少女看向他带笑的眉眼,“第一重考验,我们通过了是吗?”   “恩。”他应。   可谁料刚向前走了几步,两侧的石碑中突然射出大量的乱箭。   “小心!”   这箭多又急,瑾苏躲闪不及,眼看一支箭就要射向她的后背。萧望心惊,上前抱住她娇小的身躯,那只箭,便生生射进了他的肩上。   受了伤的那只手臂扶住她,另一只手仍在抵挡着乱箭的袭击。   “快离开这里,不然这箭会越来越多。”   “恩,”少女见他强忍着痛意的脸,心一慌,紧紧拉过他的手,向出口处奔去。可一不小心触碰了什么机关,还未来得及反应,两人竟落入一片巨大的冰窖中。   “望哥哥!”?   ? 瑾苏被摔得头昏脑胀,向左右摸索着,身旁却没了那男子的影子。她抬起头,惊慌喊道。   ? “没事。”   他的半个身子已深陷在冰雪中,眼眸却看向冰窖壁上正上方那凸起的一方,那里悬挂着一把厚重的墨色重剑,剑柄花纹繁冗。石壁下方,还有几摊血水,正慢慢融化在冰窖之中。   ? 瑾苏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在触及到那一片黑红时,整个人竟突然重重瑟缩了一下。这冰窖中邪气蔓延,比起方才的迷宫仍要邪门儿个十倍有余。她急忙摒心静气,稳住心神,避免被那邪气所扰。   ? 可再回头看见身后男子时,竟发现他一身乌黑之气,本是平和的双瞳蓦然猩红的可怕。   ? 瑾苏大惊。   ? 慢慢伸手将他从冰雪中扶起,想向石壁的方向走去,可就在这时,空荡荡的冰窖中却传来一句苍老声音。   ? “萧将军,老夫已在此等待许久了!”   四周冰壁传来空荡的回音,那声音邪佞,犹如鬼魅。   ?萧望眉头微蹙,向四周看去,却是四下无人。   ?“你是何人?”   ? “你不必管我是谁,你只需知道你来此地的目的是为了魔剑。而我,便是魔剑的守护者!”   ? 话落,冰雪上几个暗红色的字体慢慢凝结,悬荡在空气中。   ? 瑾苏低念出声,“要取魔剑,非大善者,必将大恶?”   ? 这......是何意思?   ? 她拧眉深思,那声音已再度响起,“那么萧将军觉得,自己该是大善,还是大恶呢?”   ? “大善也好,大恶也罢,总之今日,萧某是借定了魔剑。”   ? 男子冷声开口,“明人不做暗事,若前辈看得起在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明人?”   ? 老者大笑出声,“老夫向来算不得什么明人,不止老夫,萧将军着实也算不得一个明人吧!”   ? 男子眉间冷汗环绕,虽是强力压制着,可那声音中却仍是带着隐隐的暴躁,“萧某不懂您的意思,请前辈明示。”   ? “萧将军,同一个游戏玩多了,可就没意思了。”耳旁的声音愈发嘲讽,“此处虽是邪气环绕,可对于内心纯净之人却是影响不得什么。看看你身旁的丫头,再看看你,萧将军,你仍是不肯承认吗?”   ? 萧望不语,可倒是瑾苏先着了急。   ? “我望哥哥自然是大善之人,他又岂是你这种邪佞之徒可出言讥讽的?”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老者轻笑,“既然如此,那么萧将军,你便自求多福吧!”   ?言罢,随着一缕白烟的消失,那老者的声音也已然消失不见。   ? “望哥哥。”   ? 瑾苏转头叫他,可竟看到他额间溢满了汗,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已直直的向魔剑的方向走去。   ? 她伸手拉他,却扑了个空,只能勉强跟上他的脚步。   ? 萧望的目光已完完全全凝在那墨色的重剑上,似是当真被那邪气所控制,脑中竟有两个极致的声音在不断叫嚣着。冷汗一滴滴从额头上滑落,他闭了闭眼,面前竟又是一片刺目的血红。   ? 四周冰雪环绕,萧望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冷意,脚步向前,慢慢触及到那片冰墙,他伸出手,面前突地闪过一道亮光。瑾苏被那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而再看向前方,才发现面前那人竟已凭空消失了。   ? “望哥哥!”   ? 她大惊,向男子消失的方向直直追去。   ? “萧望!”   ? 可是,没有回应......除了那愈发冰冷的寒意,竟是无丝毫异常。   ? 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竟当真就这般凭空消失了吗?   ? “萧望!你在哪里!萧望!”   ? 四周邪气蔓延,那鬼魅的声音竟又再度响起。   ? “小姑娘。”   ? 瑾苏握紧了手中兵刃,朝向那道冰墙,听那声音继续着,“小姑娘,他可是你的情郎?”   ? “关你何事!”   ? 她吼道,“你究竟把我望哥哥弄到哪里去了,装神弄鬼,算什么英雄好汉!”   ? “英雄好汉?丫头,你如此紧张他,你又可知,他究竟是何人?”   ? “笑话!”   ? 瑾苏满眼讽刺,“谁人不知,他是萧家长子,是大隋朝堂堂护国将军。这些,还用得着你来提点我吗?”   “哈...哈哈!”   ? 那人大笑出声,“天真,丫头,你还当真是天真的厉害!一个正义凛然的护国将军,身上岂会掩藏着不输魔剑的邪气?又岂会在较量之间,反被魔剑所吞噬?”   ? “你.....你说他现在身处魔剑之中?”   ? “没错!而他能否从中逃脱,不仅取决于他的意志,还有你!”   ? “我?”   ? “向你的右前方走三步,有一道机关,若你将它开启,便能回到地上。丫头,老夫向来不愿与女人为难,这可是我给你的最大恩赐啊!”??   ? 瑾苏看向前方那隐秘的机关,道,“若是我走了,萧望又该如何?”   ? “那自然是永远被封存在魔剑中了!一命换一命,老夫从来都很公平。”   ? “你!”   ? 少女捏紧了拳,咬牙道,“一命换一命,若我留在这里,你可会放他走?”   ? “那便要看老夫的心情了。”   ? 他笑,“不过丫头,这冰天雪地,你又能逞能多久呢?即便夫妻,也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就该各自飞的,你何必执着?”   ? “废话少说!我不会走,只是请你遵循你的承诺!”   ☆、第十四章 凤求凰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   瑾苏已不知自己等待了有多久,只是感觉这冰窖的温度愈来愈低,甚至她将全身的内力凝结起来却仍是冻得厉害。她环紧了双臂靠着冰壁坐下,纤细的手指慢慢抚上那墨色的剑身,只觉得连开口都甚是费力,“萧望......”   ? 墨剑周身散发着冰冷的银光,瑾苏已然流失的内力自然抵挡不住四周蔓延的邪气,恍神间,一口鲜血又是喷涌而出。   ? 她撑着地面,重重低咳了起来。   ? 袖口慢慢擦去嘴角的血迹,头无力的靠在那冰冷的剑身上,“萧望,”她低念他的名字,“你快出来,快些出来好不好......瑾儿很冷,瑾儿就快撑不下去了,萧望......”   ? 眼皮愈来愈重,少女的意识也愈发的不清明。   ? ‘瑾儿...’   ? ‘瑾儿,我回来了......’   ? 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她睁大了眼睛向前看去,那俊朗挺拔的墨衣男子就站在不远处,向她伸手,浅浅微笑。   ? “望哥哥......”   ? 瑾苏苍白的脸上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她伸出手去想要触碰他,可手臂向前,却扑了个空。   ? ‘瑾儿......’   ? 他似是后退了几步,柔声唤她,嘴角仍是噙着笑。   ? 她撑着双臂用尽了全力支起身子向他走去,可刚迈出几步,便又重重摔倒在地。她不死心,手脚并用的向前爬去,可每当就快要触碰到男人的衣襟时,那身影又会猛地后退。   ? 少女纤柔的身子磕倒在坚硬的冰雪上,冰刺划破了她的手指,鲜血汩汩流出。   ? “萧望!”   ? 面前男子的身影渐渐模糊,摇摇晃晃,竟就消失不见。   ? “萧望!”   ? 她握紧了拳,大吼出声。   ? 萧望,你在哪里.......萧望.......   ? 仅存的最后一丝意志慢慢消散,她的眼眸无力的合上,终于重重昏厥了过去。   ? ...................................   待瑾苏再次清醒时,已不知过了什么时辰。   ? 她试着站起身来,可浑身上下却毫无力气,脸蛋更是惨白的可怕。纤指紧扣着坚硬的冰面,她一点点向那重剑的方向爬去,缓慢而坚定。   ? “萧望......”   ? 她握紧了那剑柄,试着去唤他,“萧望,你有没有听到,萧望......”   ? 少女一遍遍的唤他的名字,声音却愈来愈低,愈来愈无力。   鲜血顺着指尖一滴滴坠入那冰冷的剑身中,而此时,魔剑突然大力的颤抖了起来,周身白光刺目。瑾苏被那股巨大的力量反噬,手指再握不住那剑柄,整个身子也已被大力甩了出去。   ? 她重重磕倒在地,再也直不起身。   ? 疼,浑身上下便只剩下了噬骨的疼痛。   ? 再提不起一丝内力去抵御冰窖内刺骨的寒气,她甚至感觉得到周身血液在飞速流逝。   ? 她很疼,很冷,几欲支撑不住。   ? 魔剑周身的白光终于慢慢消散。   ? “瑾儿。”   ? 少女瘫软在冰面上,耳边又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   许又是幻觉吧,瑾苏想。她垂着头,嘴唇已冻得青紫,她没有一丝力气。可冰冷的身子竟猛然被大力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瑾儿,是我。”   ?男人的声音很低,却又清晰的不可思议。   ? 瑾苏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抬头,“萧望......”纤指触上他的薄唇,再慢慢向上,划过他的眼角,“是你,望哥哥,真的是你......”   ? “是我,我回来了。”   ? 萧望拥紧了她已然冰冷的不像话的身躯,低语,“对不起,是我让你等的太久。”他看着她,黑眸满是复杂,“你可以走的,为何不走?为何要留在这里代我受罪?”   ? “是,是瑾儿自愿,又何来受罪之说?”她嘴角扬着笑,看上去却虚弱的不可思议,“机关就在前方的冰阶下面,我、我们可以出去了。”   ? “恩。”   ? 萧望应了一声,抱起她向前方走去。可就在触及到那隐秘的机关时,那开关竟又是凭空消失。   ? 瑾苏不可置信,“这、这又是为何?”   ? 那人明明说启动此机关便可回到地面,而她也已等到他了。难道当真是一命换一命,两人中,必定有一人要难逃此劫吗?   ? 萧望看怀中女子那虚弱样子,心想若是再拖下去她定会有性命之忧。他抱紧了她,朝向冰窖四周,“前辈!”他高声喊道,“前辈,可否现身相见?”   ?四周空荡,却无一丝回音。   萧望仍不死心,还想再开口,可却被瑾苏打断,“没用的,不要再求他了。”她抓着他的袖口,低喃道,“望哥哥,瑾儿冷,你、你扶我坐下。”   ? “好。”   ? 男人慢慢坐下,将那纤细的身子完完全全纳入自己怀中,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缓解她周身的寒气。   ? 时间慢慢流逝,寒意却久聚不散。   ? “望哥哥。”少女嘴唇轻颤,喃喃叫他。   ? “恩。”萧望应。   ? “我,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 瑾苏想,再不问,她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 “什么问题?”   ? “你,究竟......”她顿了顿,似是犹豫了许久许久,才终于开口,“究竟有没有,喜欢过瑾儿?”   ? 男人不语,整个冰窖的气氛霎时更加凝重。   ?瑾苏突然就开始后悔开了这个口,她想他若是有意,又岂会对她这么多年的追随视而不见?他若是有心,又岂会屡次回避她抗拒她呢?   ? 答案,早已摆在眼前了不是吗......   ? 她垂着头,轻轻笑了,唇角苦涩蔓延。轻靠在男人怀中,眼皮却愈发的重,她想就这样也很好啊,能死在他的怀中,那么温暖的怀中......   ? 可就在意识已缓缓抽离时,耳边却突地响起淡淡的箫音。她蓦然瞪大了眼睛,看向男人刚毅的侧脸。   ? 那是.....凤求凰!   ? 是相爱男女的定情之音啊!   ? “望哥哥,望哥哥,望哥哥......”   ? 她一遍一遍的叫他,声音由惊喜,到不可置信,再到低泣。   ? 萧望已经分不清此刻应当是现实还是梦境,他看不清自己的感情,管不了其他东西。只知道自己不要她受伤,不要她死。那是他拼了命救回来的女孩,怎么可以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放弃生命?   即便要死,也只能死在他的手上。??   ? 音乐还在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可奇怪的,瑾苏却已不似方才般冰冷了,而这无边的冰雪竟也慢慢消失。可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茫茫火海。   ? 瑾苏被那灼热感俘获,轻咳几声,仰着头问,“望哥哥,怎么会这样?”   ? 萧望收起玉箫,触碰自己肩上的箭伤,才发现那里竟有着慢慢愈合的趋势,心中方才明白这里的玄机。   ? 扶着少女起身,“闭上眼,像刚刚一样,什么都不要想。”?????????????????????????   ? “你相信我吗?”   ? “恩。”   ? 他拉过她的手,一个转身,就投入了这茫茫大火中。   ☆、第十五章 表白心迹   刺目的阳光袭来,瑾苏睁开眼时,竟发现他们已经走出了这地下迷宫,而身上的冰冷感觉也似乎渐渐消失,好像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如梦一场。   抬眸看了看男子脊背上那已消失的伤口,还未来得及惊讶,面前四名童子已凭空出现,“护国将军果真是名不虚传,能走出这玄幻之境的,你还算是第一个。”   孩子的面貌,声音却带着冷冷的嘲讽。   萧望充耳不闻,却是温润的笑,“几位过奖了,不知萧某现在,是否可以求见你们庄主?”   “不急——”童子拖长了声音,“要想见庄主,可要先打败我们四人。”   “不过是几个小孩子罢了,”瑾苏本就不满他们的态度,此刻更是发出一声轻哼,“有没有胆量领教一下我的云溪神掌?”   “瑾儿,”黑眸细细的打量着面前几人,男人的声音有些低,“他们不是普通的小孩子。”   “还是萧将军有眼力,”男童笑的讽刺,“你这个黄毛丫头,我们纵横江湖时,你还在娘的肚子里呢,不自量力!”   “你们!”   “瑾儿,别冲动。”萧望向前一步,拦在她面前,转向几个男童,“江湖传言,邪剑山庄四大护法武功卓绝,迷幻琴音更是令人闻风丧胆。今日萧某得以见识,真是三生有幸。几位,出手吧!”   “既然萧将军这么说,那我们就得罪了!”   语罢,四人便飞速分散,将他们围在中间,并不断的变换着位置攻击,让瑾苏眼花缭乱,只能努力抵挡着他们的招数,更不要说如何反击。   “幻影移形!”萧望好似看出了什么玄机,从腰间扯下两片衣带,将其中的一片抛给瑾苏。   “蒙住双眼,听声辨位!”   果然,没有视力干扰,两人很快就取得了战场的主动权。   “护国将军果然非同一般!”男童停止了攻击,冷笑道,“连幻影移形也可如此轻易的破解,那现在就让你们见识一下迷幻琴音!”   萧望回头大声提醒道,“瑾儿,捂住双耳!”   “哈哈哈,没用的萧将军,这迷幻琴音的力量足以深入人的骨髓!”   这琴音果真十分厉害,听到后就如同百虫在身体内撕咬。没过多久,瑾苏就抵挡不住这邪气入侵,痛的跌倒在地。   “瑾儿,你怎么样?”   “痛......”她低语,“望哥哥,用、用你的玉箫。”   “玉箫?”   “它是千年玉石所制,定可化解这邪气之音。”   缓缓的箫声响起,正邪相撞,果真那琴音已有些抵挡不住。   “出——”   随着这一声大吼,玉箫前端已化成无数兵刃向四人袭去,那象征邪恶的琴弦也被打落在地。   “这...玉箫剑法?”男童不可置信,“你如何会这玉箫剑法?”   “这不是你们需要知道的。”萧望扶起地上的少女,低声道,“萧某承让了,只希望四位能言而有信!”   “那是当然——”   邪佞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萧望抬头看去,只见此人二十多岁的模样,一身白衣,五官分明,本该是俊美无双的模样。可那狭长双眸中却满是邪佞之气,高挺的鼻梁下两片薄唇勾勒出冰冷玩味的弧度。   “钟宸?”   “护国将军就是护国将军,能将我的四大护法如此轻易的打败,钟某着实佩服的很啊。”   “萧望此次入庄只是为了借取魔剑,至于打伤四位前辈,还请庄主见谅。”   “到这里借剑的人很多,可活着站到我面前的,你是第一个。”钟宸慵懒的笑,“借剑可以,不过你要先给我一个理由。我山庄的镇庄之宝,为何要借给你?”   “国仇家恨。”   “那一定是很重要了,”男人的笑容更大,“能让你冒这般危险来此,定是血海深仇吧。”   “是。”萧望也不隐瞒。   “那,”钟宸停顿了一下,手一伸,向瑾苏的方向指去,“和她比呢?”   “我?”   萧望抬眸,乌黑的瞳孔盯紧了他,“什么意思?”   “一句话,拿她去换魔剑。”钟宸唇角勾着,一步步向瑾苏走去,“蔽庄正好还缺一个庄主夫人,不知道用她来交换,将军可愿意?”   他笑着,虽是对着萧望说话,可那黑眸却是不规矩的上下打量着面前那纤细的清丽少女,“你要知道,她再重要,也不过一个女子罢了,怎么比得上你的血海深仇?我知你怀疑是杨素杀了你的父亲,而他在世一日,对你便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可若你能拿到魔剑,手刃杨素,便没有人能威胁到你堂堂护国将军了。他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会没有?”   “你......”   “怎么,想问我如何会知道这些?”钟宸仍旧笑着,回头看向他,“如何?这个交易你做是不做?”   “望哥哥!”瑾苏看着男子似乎在犹豫的神情,慌乱喊着。   “丫头,你的好哥哥就要把你送给我了,”钟宸看着她的柔嫩的小脸,低低的笑,“怎么说我也是俊朗不凡,跟了我你也不吃亏不是吗,来,先让夫君亲你一口,恩?”   言罢,手掌就不规矩的向她的腰间袭去。   “我萧望还没有沦落到如此地步,需要靠一个女人来成就自己。”   男子黑眸微眯,向前一步,在那人之前便伸出长臂揽过那纤细的身子,将她紧锁在自己怀中,“庄主若想威胁我,怕是找错了人。”   “果真是多情将军啊,”钟宸收回了手,突地笑道,“你可想好了,当真不要天下,要美人?如此这般,你可就拿不到魔剑,杀不了仇人了。”   “我不信,没有魔剑,我就动不了杨素!”他的力道,竟大的惊人,“我的女人,又岂可遭他人染指?”   “哈哈!”邪魅男子后退一步,随即大笑道,“伪君子我钟宸见得多了,可像萧将军这般肯为女人放弃天下的,我还是头一遭见,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语罢,便转身离开。   “望哥哥,”瑾苏反握住他的手,脑子里都是他的那句‘我的女人,岂可遭他人染指?’心中甜的像加了蜜,可是一想到魔剑没了着落,心中又隐隐担忧。   “他就这么走了,可是魔剑,爹爹的仇......”   “我会再想办法,”萧望低头看她,黑眸有些复杂,“瑾儿,你要做的,就是牢牢跟在我身边。”   一辈子也不许走掉。   “恩。”瑾苏用力的点头,跟着他向门口走去。   可还未出门,一个管家似的人便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萧将军请留步,”   “何事?”   “这是我家主人要我交给你的,”他恭敬的俯身,“希望将军可以早日手刃仇人。”   “魔剑?”瑾苏不解,“他不是?”   “我家主人佩服将军的胆识,更认可您对萧姑娘的情谊,因此借予此剑,助您大事。”   “替我多谢你们庄主,”萧望饶是心中疑问,仍伸手接过魔剑,还礼道,“择日,我定当再登门致谢。”   “这个人可真是奇怪,”走出山庄,瑾苏仍旧是一头雾水。   “江湖传言,钟宸行事乖张,做事全凭心情,如此看来真是一点都没错。”   “望哥哥,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萧望心情好,也配合着她开玩笑,“他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倒是你,怎么一直提起他?难不成你舍不得他,真要去当他的庄主夫人?”   “是啊,”瑾苏也不甘示弱,“我就是看上他了,要当他的夫人,你预备把我怎么样?”   “你说呢?”他拉过她的身子与自己靠近,温润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你觉得我应当把你怎样?”   她羞红了脸,“你、你别靠这么近......”   “我也好想把你绑起来,让你再不能接近别人,”萧望抬起手,点上她的鼻尖,上下打量着她,“瑾儿,你虽说长得不错,可这身材实在还是孩子模样,那些人究竟看上你什么了呢?”   他靠近她的耳边,“听说杨广很喜欢你吧,瑾儿,你最近...同他走得很近?”   瑾苏抬起小脸,大大的双眼狡黠的盯着他,“你嫉妒?”   “是,我嫉妒。”   他的声音很轻,可瑾苏还是清晰的听到他说的话。   心中一阵狂喜,狠狠抱住面前的男子,声音竟有些哽咽,“望哥哥,你...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我说我嫉妒,我很嫉妒。”深邃的眸子紧紧锁住少女白皙的脸颊,“我一直不敢正视对你的情感,可刚刚在玄幻之境,你舍命救我,我才突然意识到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无可取代的在乎。”   他低哑着嗓子,缓缓开口。   这句话,他想了多少年,却始终不敢说出口。因为他怕,有多在乎,就有多害怕失去。可那份情感不知不觉竟肆意生长,已到了无法藏掖的地步。   “瑾儿......”   他怀抱滚烫,紧紧束缚住怀中那清香的小小身子,那声音竟有几分颤抖。   “望哥哥?”她被那突如其来的力度拥的有些疼,柔柔的小手去拍他结实的后背,“你怎么了?你在怕什么?”   怕什么啊,我有多怕,怕你会离开我。   “没什么。”   拥着她的力道慢慢减轻,瞳孔也恢复了一片清明。他展眉微笑,不知从哪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串饰物放在她的手上。   “这是......”   少女愣愣的看着手中的那厚重的凤钗,黄金打造,珠玉镀边,奢华不可方物。   “喜欢吗?”   “喜、喜欢,”凤钗在阳光下发出刺目的光芒,刺得瑾苏眼睛有些疼。她抬起头,看向面前那伟岸的男子,“是给我的?”   “是娘亲给我,要我留给她未来儿媳的。”男子微微笑着,“你...要不要?”   “恩,恩......”少女用力的点头,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随即又害羞的低下头。手中紧紧攥着那奢华的凤钗,不敢看他一眼。   “是不是我每天送你一份礼物,你都会亲我一下?”萧望抬起手,指尖轻触脸上仍是湿热的地方,笑的如沐春风,“瑾儿,你的回礼还真是特别,不过,我喜欢,很喜欢。”   “不正经,”少女羞红了脸,小声说着,“我怎么以前都没发现你这么无赖?”   “你不喜欢?”他环抱着她,眉宇间尽是笑意。   “我...喜欢,”她没出息的开口,“不过你答应我,你只能对我无赖,你只许对我无赖。”   “好。”   他笑,修长的手指刮刮她的鼻尖,宠溺的不得了。   ☆、第十六章 陷害      月圆之夜。   文帝庆六十寿辰,设宴款待众臣。   酒过三巡,太子杨勇起身去花园中透气。父皇日益宠信杨广,这太子之位怕是如何也保不住。夏日晚风袭来,传来阵阵凉意,可他心中却更加烦闷。   穿过一片片林木,湖边竟传来一阵箫声。   一曲吹罢,杨勇走上前去,“萧将军好雅兴,竟找到了这般清净之地。”   “见过太子殿下。”萧望微微欠身,看向这不速之客。   “不必多礼,”杨勇看着这手握重兵的护国将军,计上心来。“你我在此地相遇也是缘分,将军若无急事,不妨和本宫一起探讨关于我大隋社稷之事如何?”   “太子殿下说笑了,”他声音清冷,似乎有意疏离。“臣只是一介武夫,又如何通晓天下大事?”   “谁人不知我大隋护国将军文武双全,举世无双,你又何必太过自谦呢?”杨勇笑道,“依将军看,   本宫为人如何呢?”   “臣不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请您明示。”   杨勇也不再打哑谜,直说道,“近日来,父皇宠信二弟,本宫着实担心,可奈何身边又没有可扶持的人,不知将军可愿助我登上大宝?”   “太子殿下怕是太瞧得起臣了,”他声音低沉。   一袭黑衣融在这夜色中,更比平日多了一丝冷情。   “若你愿为本宫办事,本宫保证,他日执掌天下,你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萧望低眉,声音更加疏离,“您本就是长子嫡孙,登基为帝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太子殿下又何须担忧呢?”   “那你的意思是不愿帮忙了?”杨勇看着他这般态度,也不再客气,横眉道,“萧将军,你可知拒绝本宫是何下场?”   “臣不敢,”萧望收起手中玉箫,向后退一步,“若太子殿下没有其他事情,臣便先行告退了。”   “你......”   杨勇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心中气急,一脚踹开湖前的石块,拂袖低骂着。可低头之际,竟看到那石堆中掩埋的人。   他大惊,踉跄着后退几步,方才看清了那女子的模样。   “琼花...!”   他伸手去探女子的鼻息,才发现她已没了呼吸。她的前襟被人扯开,身体还是温热,看样子应该是施暴未遂才遭人失手杀害。   杨勇慌张之后,看着那尚未走远的墨色身影,突然计上心来。   “萧望!你站住!”   “来人啊!琼花公主遇害了!”   “快来人,拿住这乱臣贼子!”   那声音之大,似乎要把所有人都吸引过来。   侍卫听闻其声,慌张跑来,把萧望团团围住。   琼花公主一向深受皇帝喜爱,此次竟葬身湖畔,文帝伤痛之余,自然龙颜大怒。   “太子,你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   “回父皇,”杨勇低眉,眼眸中却掩藏不住那份得意之色。“儿臣在花园内透气,无意中经过湖畔,竟看到萧望正在非礼琼花。儿臣急忙上前阻止,可奈何身手不济,拉扯中,琼花被这贼子推倒,头部撞击到地面......”   他故作哀伤,“父皇...儿臣没用,保护不了琼花。”   “萧望!”文帝看着他,虽是心中疑虑,却仍是被女儿的死蒙了心智,捂紧胸口之处,又看他一脸平淡的模样,拂袖拍案,“是否果真如太子所言?”   萧望冷眼看着这故意做戏的太子,心中明白他定是因方才的拒绝而怀恨在心,才故意陷害。   “臣没做过。”他低眉,语气不卑不亢。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说你没做过?”太子冷眼看他,一脸嗤笑之意,“是上天看你坏事做尽,今日才让本宫撞破你这正人君子的假面目!”   “萧望!你作何解释?”   “父皇。”   一直默不作声的晋王杨广开口道,“父皇不认为此事疑点重重吗?怎可这般轻易地下结论?”   “什么意思?”文帝抬眉。   “萧望贵为我大隋护国将军,又是少年将才,深受众多名门之女的爱慕,又岂会做出猥亵公主之事?况且父皇早有封他做驸马之意,即便是他贪恋公主美色,也不会在此地诸多放肆。”杨广眼眸一抬,看向本就心虚的杨勇,“更重要的是事发当时,并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所以无论大哥怎么说,萧将军似乎都没办法否认吧。”   杨勇目光闪烁,却仍是搬弄是非。“二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有意陷害?”   “臣弟不敢,”他否认,看向若有所思的文帝,“只是父皇,儿臣认为此事应当好好查问,不可这般轻易断定,免得冤枉好人。依儿臣看,不如先将萧望关进牢中,查明再做处置。”   “好,就依你说的办。”   文帝无力的靠在座椅上,丧失爱女的悲痛更让他心力交瘁,自然分不清孰是孰非,只得挥手让侍卫将萧望先关入牢中。   已过子时。   万籁俱寂,只有那潜伏在枝叶间蝉虫还在声声鸣叫。   瑾苏这几日新学了个掌法,正昼夜疲于练习。她想着若是自己的功夫可以再精进一步,那来年或许便可被萧望准允随军出征了。   金戈沙场,传承萧家风骨,她已期盼多年。   夜半合衣仰躺在榻上,瑾苏却有几个复杂的招式如何也想不透彻。正想着等萧望回来再问问他,可谁料还未等回他,却是先等来了晋王。   男人来的匆忙,锦衣下摆还沾上些许夜半露水,他的语气很是急促。   “萧姑娘,你尽快收拾行囊,随本王离开。”   瑾苏有些愣住,心头突然涌上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今日是皇上寿辰,萧望夜半不归,而这二殿下又出现于府内,莫非......   “是家兄,出了何事么?”   “琼花公主在寿宴上遭人杀害,现场只有太子和萧将军二人。而大哥又一口咬定是将军所为,父皇已将他打入死牢。”   “死牢?”   瑾苏不可置信,“那,可还有挽回之法?”她胸口一震,后退几步,又伸出手拽着面前人的衣袖,“望哥哥不会做出这种事的,王爷您救救他,他定是遭人陷害的......”   “你先别急,”锦衣男子看着她的样子,急忙安慰,“我自然知道他是被人陷害,可如今父皇震怒,只能先护住他的性命,待过几日再另找证据为萧将军翻案。”   他轻拍着少女的肩,“本王深夜来此,就是怕太子会趁此机会对萧家不利。萧姑娘,你还是先去本王府上暂避几日。”   “不,我不走。”瑾苏抬头,看向他真诚的眸子,断然拒绝,“娘亲如今不在府内,家兄又遭人诬陷,府内就只剩下我一人。若此时我随您走了,萧府出事,我该如何向先父交代?”   杨广看着她的倔强模样,轻叹一口气。   “你可知山西五丑是太子的人?上次你在郊外救本王,断了他的全盘计划,早就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萧府蒙难,他断然不会放过你的。萧姑娘,你还是随本王走吧。”   “王爷的好意瑾苏心领了,只是瑾苏不会在这个时候丢下萧家不管的。”慌张过后,少女的理智渐渐恢复。轻轻挣脱他的手掌,后退一步。   “既然你如此坚持,那本王也不勉强。”杨广收回手掌,双眸紧紧锁住她未施粉黛的小脸。那般清丽,他竟如何也止不住心底那愈发磅礴的情感。   “若是有需要,一定要来找本王。”   少女低眉,“瑾苏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王爷答应。”   “你想见他?”   “我知道这会让王爷为难,可瑾苏,真的很想见他。”   “好,我帮你。”   即便知道这可能会令父皇生气,可看着她期盼的眼神,他仍是说不出拒绝的话。也罢,想他杨广生性风流,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喜欢的女子失望的。   牢狱内潮湿又阴沉。   打点好了看守监牢的狱卒,杨广交代好瑾苏注重时辰,便在牢外守候。   瑾苏跟随狱卒一路向里走去,牢狱内便愈加潮湿,地上还依稀可见几只鼠蚁。男子坐在地上,挺拔的身躯背对着少女,即便身处此等环境,他仍是衣衫整齐,一丝不苟。   “望哥哥!”   瑾苏双手抓住牢门,轻唤道。   “瑾儿?”   男子回头看向她,“你怎么来了?”   少女看着他,心疼的厉害,一把拉过那狱卒,“快点开门!”   “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狱卒对这无权无势的小女子自然不会客气,可奈何她身后可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二殿下,也只能装作毕恭毕敬。   “你怎么样?”   一打开牢门,瑾苏便急忙冲上前去,紧张兮兮的查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   “我没事,”萧望抬手,抚过她有些苍白的脸,淡淡微笑。   瑾苏紧握着他的手臂,蹙眉道,“你还说没事,都被关到这种地方,怎么会没事?”   “我真的没事,”男人摇头,慢慢将少女拥入怀中,“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的怀抱很暖,一如既往。   昏暗的牢狱里,俊朗的男子和清丽的少女静静相拥,各揣心事。   良久良久,瑾苏才低声问。   “王爷说皇上要砍你的头,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太子不满我拒绝为他办事,才诸多陷害。”   “那你怎么不解释?任凭他陷害你?”   “愈加之罪,何患无词?”男人无奈笑道,“除非查出到底是谁害死了琼花公主,否则,这罪名怕是很难洗脱的掉。”   瑾苏听着他的语气,心中钝痛,急忙说道,“不会的,王爷说他会有办法救你的。望哥哥,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你去求他了?”萧望将女子拉离怀中,修长的十指抚过她的眉心,再慢慢向下,点上她嫣红的唇瓣。   “我只是怕你出事。”她懦懦的开口。   瑾苏知道,他向来不愿自己和杨广有所交往,因此也未说出他要她暂离萧府的事情。   萧望也没有多问,只是深深看着怀中女子,将一块令牌塞入了她的掌心之中。   “这是......”   瑾苏不解的看向面前男子。   “是我的将军令牌,凭着它可调遣边关所有将士。”   他低声道,“近日以来,皇上的身体越来越差,怕是离大限之期不远。太子如今囚禁我,无非是不想我以边关兵力辅助晋王,阻挠他的称帝野心。我不知道他会以何种手段逼迫我交出令牌,所以交给你,我才能安心。”   “可是......”瑾苏言语犹豫,看向他隐忍的双眸,“我带你出去好不好,我们冲出去,你知道那些狱卒是如何也拦不住你的。”   “若是那样,不就证实了我杀害公主,畏罪潜逃的罪名了吗?”他摇头,语气清冷肃静,“我萧家一脉忠烈,我又岂能只顾自身安危而弃萧家名声于不顾?”   “可是我怕你.....”   “萧姑娘,时间到了,你该走了!”   狱卒打开牢门,打断了瑾苏的话,急急的将她拉出门外。   “你做什么!”   瑾苏被拉的吃痛,不满的盯着他。   “时间到了,你快走,否则等一下有人来,我没办法交代!”   “瑾儿,记好我交给你的事,不要担心我。”   萧望挥挥手,对她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看着他的样子,瑾苏内心虽担忧的很,也只能恋恋不舍的回头,看向那讨厌的狱卒,没好气的开口。   “你记得对我望哥哥好一点,如果你敢让他吃苦,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萧望才转过身去,背对着牢门。   深呼一口气,松开刚刚一直用内力压制住的气息,左侧手心那黑色的印记便愈加扩大。   他抬起右手,封住周边的穴道,搔痒感却丝毫未减。   那分明是......毒。   ☆、第十七章 真凶   牢内一片昏暗。   瑾苏慢慢向牢门外走去,手心那厚重的令牌压抑的她内心愈加焦虑。她不是不知道,这令牌意味着什么。他一定是知晓自己凶多吉少,才会将这边关几十万大军都交予她。一想到他嘴角那无奈的笑容,瑾苏便心痛的厉害。   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见到光亮。   是杨广,提着一盏灯火,静静伫立在那儿。   “走吧,本王送你回家。”   看着少女微低的头,不用问,他也知她内心定是难过得很,因此也没有多问萧望的情况,只是静静看着她。   他声音温柔,低沉的嗓音在夜间环绕,眉间是说不出的深情。   瑾苏抬头看他,眸中微湿,竟直直跪了下去。   “王爷,我求求你,你救救他。”   她纤细的手指抓着男人的衣袖,声音里掩盖不住的哭腔,竟让杨广的心莫名揪了起来。   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即便武艺再高,再故作坚强,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萧姑娘,你不要这样。”他俯下身,急急拉起她,却对上一双红肿的眸子,“萧将军是我大隋国之栋梁,本王断然不会让太子动他分毫的。”   “不,你不知道。从小到大,他一直都那样运筹帷幄,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可刚刚,我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不安和无奈,他甚至连兵符都交给了我......”瑾苏声音哽咽,看向面前男子,对他竟无丝毫防备,“我知道,他一定是预料到什么,才会做出这般举动。”   “他把兵符交给了你?”   “是,”她只顾担忧,却并没有看到男人眸中那异样的神情。   杨广犹豫的伸手,扶住她的肩,“回去吧,你相信本王,无论如何本王也会保证萧望的安全。”   “恩。”   她低声应。   ................................   晋王府的书房,白发老者已经等待多时。   杨广回到府内,天已有些微亮。桌上只有一盏烛火微微点亮,发出淡弱的光,显得这屋内是说不出的诡暗。   “宇文卿家,你来了。”   越过那站着的老者,靠在书案上。奔波了一晚上,他的声音自然有些疲惫。   “二殿下,”宇文化及面对着他,恭敬道。   “恩,”他摆弄着手中折扇,眼眸抬起,漫不经心道,“对于今晚之事,你有何看法?”   “老臣不明,琼花公主究竟是......?”   “本王杀的,”他淡淡开口,那语气之轻,似乎在陈述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他眼眸平淡,甚至无一丝波澜,冰冷无情的让老谋深算的宇文化及都一瞬间呆愣在那儿。   “本王本想将她的尸体运送进太子府上,可没想到萧望却突然出现,本王只好将她就地掩埋。也不巧,他就那样着了大哥的道。”   看着一语不发的宇文化及,杨广抿唇,微微嘲弄着,“怎么?宇文卿家为何不说话?是被本王吓到了?”   “老臣不敢,”他开口,声音还有一丝轻颤。   他向来知道,这晋王杨广绝不是表面看来的那般温文尔雅,可没想到他心计之重城府之深,连自己都甘拜下风。   “你可知,大哥他为何要置萧望于死地?”   “老臣推测,他是怕萧望以边关兵力助殿下您取得皇位。因此,打入死牢是假,夺取兵符是真。”宇文化及开口道,“不如我派亲信,先行去牢中取得兵符。”   “不必,兵符不在他那里。”   “怎么会?难道太子已经拿去了?”他慌张道。   “他给了萧瑾苏。”杨广闭上双眸,声音慵懒,“这萧望也是个聪明之人,他一定知晓太子的目的是何,所以才有此举动。”   “瑾苏?”宇文化及点点头,“小儿成都与她一向交好,我可以让他前去替殿下拿回兵符。”   “不要惊扰她,”杨广淡淡道,“就放在那里,本王很放心。”   宇文化及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殿下...很喜欢她?”   看着他不说话似乎默认的样子,老者继续道,“老臣只是想提醒殿下,夺取帝位才是最重要的,不要为了一个女人打乱您的计划...”   “你是在教训本王?”他抬眸,语气漫不经心,可那眸色乌黑,却给人深深的压迫之感,惊得宇文化及连连后退。   “老臣不敢......”   “注意你自己的身份,”杨广背过身去,“别以为本王现在需要你,便不可一世的开始妄想教训本王。否则下场、你该知晓的!”   “是...是,老臣明白,老臣再不敢妄加无礼了。”宇文化及急急开口,声音诚惶诚恐,“二殿下,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杨广勾起嘴角,“听说父皇近日疑心很重,而朝堂中又深受巫蛊之术影响......”   “老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夜无眠。   瑾苏抱着膝,在大厅内呆坐着。她知晓,今日萧府一定不会太平。   果真,天刚大亮,太子杨勇便带着杨素和兵将数十人闯进府内。   “太子殿下前来,为何不通报一声,让瑾苏有迎接的准备呢?”她慢慢起身,眼眸扫过众人,语气不卑不亢。   “这不是萧二小姐吗?”杨素阴阳怪气道,“怎么,萧府如今连个管事之人都没有,还要你这个黄毛丫头来接待我们?”   “重要的人自然会有管事之人来接待,至于太子殿下和越国公大人,我这个黄毛丫头就足以应付的了。”   一想到是眼前之人栽赃陷害,瑾苏便心中愤恨,言语中自然也多了一丝不客气。   杨素横眉,“你的意思是太子殿下乃无关紧要之人?萧瑾苏,你想以下犯上?”   “何谓以下犯上?”瑾苏冷眼道,“难道像你这种搬弄是非,阴险毒辣之人才是忠心护主?”   “放肆!”   杨素气急,刚想伸手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又被一旁默不作声的太子拦了下来。   “越国公何必与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呢?”   他笑道,看向面前清丽少女,“萧姑娘,只要你交出将军令牌,本宫向你保证,会把你的大哥毫发无损的送回来。”   “太子殿下真是好笑,你以为大哥会将那般重要的东西放在我这儿?”   “不在他的身上,便一定在这萧府中。”杨素狠厉道,“萧瑾苏,你最好现在就交出兵符,否则,别怪老夫心狠手辣!”   “你何以知道不在他那里?”瑾苏瞳孔闪烁,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抬眸,“你对他用了刑?”   杨勇依旧笑着,“萧姑娘何必说的这么难听呢?本宫只是给了他一点小小的惩戒罢了。”   “卑鄙!”瑾苏也顾不得他是太子殿下,仰头骂道。   “萧瑾苏!”男人变了脸色,”本宫怜你一介女流,不愿与你计较,若你再诸多放肆,莫怪本宫不给萧老将军面子!”   “老夫和太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将军令牌!”   “休想!”一提到过世的老将军,瑾苏更加生气,言语中也是丝毫不退让,“莫说我不知道在哪里,即便知道,我也绝不会交给你们!”   “既然如此,就莫怪老夫不客气了!”杨素面对那数十兵将,挥手道,“搜!”   “你们敢?”   瑾苏向前一步,挡在众将士之前,“想动萧府,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哈哈!果真是将门无犬女!”杨勇抬手,让众将士退下,“不日之前,听闻萧姑娘你以一己之力擒拿山西五丑,本宫还一直不信,今日一见,果真巾帼不让须眉。”   他挑眉道,“杨素!”   “臣在。”   “你就替本宫见识一下这萧姑娘的功夫究竟如何了得!”   杨素应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萧瑾苏,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莫怪老夫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他的动作快且狠,当日在山上瑾苏便见识过他武功的厉害,如今正面交手,她自然更加敌不过。未打几招,便节节后退,只能以内力支撑着。   杨素知道她抵挡不住,心中更加得意,狠狠挥出一掌。   瑾苏躲闪不及,那一掌便生生落在她的肩上。   她支撑不住,向后倒去,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越国公,对待一个女子,也非要如此狠毒吗?”   温润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她回头看,竟是杨广。   长指轻轻拂过她落在耳鬓的发丝,他的声音沉静,低低响起,“放心,本王在。”   杨素收回手,看向这不速之客,“萧二小姐不懂礼法,还敢对太子不敬,因此老夫才忍不住出手教训他。殿下还是离开此地,不要管老臣的闲事了。”   “闲事?”杨广看向怀中面色苍白的少女,捏拳,咬牙道,“你打伤本王的人,还敢说本王多管闲事?杨素,你是不是以为本王就不敢动你?”   “你的人?”杨勇看着他紧张的样子,突地笑道,“二弟果真是风流成性,可你也应当知道什么人可以要,什么人不可以。这得罪了本宫的女人,你也要保护吗?”   “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都做过些什么!”杨广黑眸扫过面前之人,“郊外□□,朝内迫害忠良,若本王去父皇面前告上一状,会有什么后果?”   他声音冰冷,“瑾苏本王今日是护定了,若大哥想伤害她,莫怪我不顾手足之情!”   “你!”   杨勇看到他这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自然气极,可奈何他搬出父皇,而自己又有把柄在他手中,只能无奈拂袖,率众人离开萧府。   怀中传来女子的闷哼声,杨广急忙低下头,“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她轻咳着,“王爷,你何必为了瑾苏...当面得罪太子?”   “别说那些了,”他注视着她面无血色的小脸,心疼道,“本王先扶你进去。”   “等一下......”纤细的手指拉扯着他的锦衣外襟,“王爷,你、你能不能让我去牢里看看望哥哥,太子对他用了刑,我...我担心......”   “你伤的这么重,怎么去看他?本王先请大夫替你疗伤好不好?本王跟你保证,会救他出来,恩?”   “不、不要...我要见他......”   瑾苏只觉得脑中愈加晕眩,拉住他衣襟的手也慢慢失了力气,眼内模糊一片,甚至看不清面前男人的神情,只听到他着急的话语。   “萧姑娘!萧姑娘你醒醒!”   “来人!快去请大夫!”   ☆、第十八章 情断      不知昏睡了多久。   迷茫中,只听见众人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和耳边焦虑的一声声呼唤。   她发了高烧,躺在床上噩梦不醒。   梦中的男人衣衫凌乱,额上因疼痛冒出了层层冷汗。她站在牢外看着他浑身血迹斑斑,如何大喊大叫,都无能为力。   “你们不要再打了!”   “望哥哥...瑾儿在,你睁眼看看瑾儿啊......”   她低声呼喊,泪水顺着脸颊急急滑落,湿透了枕头。   “萧姑娘...萧姑娘你醒醒!大夫!你快来看看她!”   她浑身冷汗连连,小脸苍白,在胡乱说话。杨广握着她的手,温润的大掌轻抚在她的背上,想让她从那噩梦中清醒过来。   “大夫,你快看,她怎么样了?你不是说她并无大碍,为何还是一直昏迷不醒?”   “恩。”白胡老者将手放在她的脉搏之上,蹙眉道,“是没有伤及心脉,可这高烧不退倒是让人头痛。这样,我再开几服药,先喂她吃下再说。”   “好,”杨广应允,吩咐一旁的丫头,“你随大夫去煎药。”   回过头,看向床榻上的少女,紧紧握着她的手。   不知又梦到了什么,她眉头紧蹙,急呼着,   “望哥哥!”   “你怎么可以丢下瑾儿,你说过,要陪瑾儿一生一世的,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男子的脊背,猛然僵住。   一生一世......   这分明是情人间的话语,而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他们......   不是兄妹吗?   握住她的手瞬间冰冷,回过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屋内的管家。   “她和萧望,是何关系?”   “小姐是大少爷及冠那一年在山崖下救回来的,老爷和夫人疼惜她身世可怜,所以才将她收为义女。”   “所以,她不是萧老将军的生女?”   杨广的声音竟沙哑的厉害。   所以他们不是兄妹。   所以她才会如此依恋这个名誉上的哥哥。   所以她爱的人,根本是他!   杨广突然觉得自己可笑的很,他为之丢弃原则,甚至不惜得罪太子的女人,心里面一直竟藏着别的男人!   他永远记得,初次相见,她站在人群中,拿着钱袋对他巧笑嫣然的样子。   她说小女姓萧,名曰瑾苏。   梦似瑾瑜,细语流苏。   那天阳光那么大,打在她的身上,动人的不像话。   她会因他的逗弄而脸红,会在他遇到危险时以身相救,她也会在走投无路时,把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他的身上。   他一直以为她心中有他。   他一直以为,她心中是有他的啊。   瑾苏。   萧瑾苏。   他低哑着嗓子,一声声唤她的名字。   她脸上还挂着泪痕,小小的身子不停颤抖。   他冰凉的手指抚过她的眉眼,最后停在她的唇上。低下头,不顾背后那老管家的目光,以唇代手,慢慢贴住了她那苍白的唇瓣。   即便知道她不爱自己,那又能改变的了什么呢?从小到大,他杨广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   无论是女人,还是天下。   “瑾苏!”   怀中女子刚刚睡得安稳,一个修长身影就从外面喊叫着跑来。   杨广回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成都,你来了。”   “见过王爷,”他行礼道,看向床上女子。   昨夜在外宿醉,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下午回府,才听说萧望出了事,而且太子一大早便去了萧府大闹一顿。他急急赶来,就看到了面前这幅情景。   “瑾苏怎么样了?”   “高烧不退,还有些神志不清。”杨广替她盖好被子,站起身来,“成都,听宇文丞相说,你近日常常流连烟花之地,夜不归宿,是否确有其事?”   宇文成都低着头,算是默认。   杨广看着他,语气严肃,“本王不是要有意管你的私事,只是如今政局混乱,你应当知晓何为轻何为重,你不该在本王最需要你的时候,堕落至此。”   “是,臣明白了。”成都低着头,“只是瑾苏她......”   “你放心,有本王照料着,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恩。”成都看着杨广对待她亲昵的样子,虽觉得有些不妥,可这二殿下已经开口,他自然也不敢多言。   出了萧府,天色已有些泛黑,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一滴滴敲打在屋顶的瓦砖之上。   成都没带伞,又不愿骑马,只是一个人在雨中向前走着。他走得很慢,却又是觉得身后有个身影一直在跟随着自己,可回头看时,背后却空无一人。   不是怀疑,最近几天,这种感觉就从未断过。他眉心紧蹙,转过身,闪到巷子后方。   天色很暗,雨水氤氲了视线。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把银色□□已抵在了身后女子的咽喉之上。   “说,你是谁,为何要跟踪我?”   女子慢慢抬头,她脸上蒙着面纱,可那水润的双瞳直直盯着他,目光潋滟,却那么熟悉。   成都脚步一颤,颤抖着手解开女子脸上的面纱。   “白问柳?”   他不可置信,可那弯弯的柳眉,晶莹的眸子,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人。   还未等从震惊中平复,女子已直直的扑入他的怀中。   “宇文公子......”   她声音中带着哭腔,“你还爱我,还要我吗?”   “白姑娘?”   “我想你,我好想你,从你走后,我每天都克制不住的去想你。我知道我伤你很深,所以我不敢来见你,只能在背后偷偷的跟着你。”她紧紧抱着男子的腰身,脸埋进他宽阔的胸膛,“我每日看你醉酒,看你流连那些风月场所,我的心就很痛很痛,宇文公子,你不要这样,这不是你啊......”   “不是我?” 不只是哪句话触碰到了他绷紧的神经,成都黑眸深邃,紧盯着面前女子,满目嗤笑之意,“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是什么样子?是被你无数次拒绝,然后继续不要脸的跟着你?还是像如今这样,你说一句你很想我,然后我就心甘情愿的再替你做牛做马?”   “不是...不是这样......”她哭泣着否认,娇美的面容,梨花带雨。   “是我不好,是我一直不肯从那个梦中走出来,是我辜负了你。可现在我的梦醒了,我知道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幻的。我很想你,我真的很想你,成都...从你走后,我才明白,我在乎的是你,一直都是你。”   白衣下的手臂不受控制的轻颤着,她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魅皇那邪魅到极致的紫瞳,他声音低哑,一字一句,容不得她一丝一毫的反抗。纤细的身子僵硬着,更用力的圈紧了身前男子。   雨愈下愈大,黑暗中,成都分不清女子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就像他分不清,此时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你的意思是,你想和我在一起?”   颤抖着,抬起她的下颚,逼迫她正对着自己的眼睛。   “白问柳,你想好了,若是你决定了要跟着我,我宇文成都即便是死,也绝不会放过你。”   夜渐深。   床榻上的女子已悠悠转醒,昏暗的房间内只余一盏烛火。薄被从身上滑落,她抬起身,意识还不是很清晰,看着桌案旁的锦衣男子,便沙哑着嗓子要水。   “小心点,慢慢喝......”   杨广扶起她,将水杯递到她的嘴边,轻拍着她的背。   “你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我没事。”也许是昏睡的时间有些长,女子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她捶了捶还有些发涨的头,才渐渐恢复了意识,“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戌时。”   “戌时......”瑾苏看着桌上那微弱的灯火,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挣扎着爬下床,“望哥哥、望哥哥他怎么样了?王爷,我要去看他,求你让我去看他......”   她抓着他的衣襟呢喃着,却没有注意到男人脸上愈发幽暗的神情。   “别急,你的伤还未好,经不起奔波的,”杨广注视着她苍白的小脸,努力压抑着心头的醋意,“瑾苏,你看着我,告诉我,你相信我吗?”   “相信,我当然相信你。”瑾苏虽不明他是何意思,但还是点头。   听到她的肯定,杨广勾起了嘴角,微微笑着,“那好,你好好呆在府内养伤,本王现在就去狱中看他,本王跟你保证,绝不会允许大哥伤他分毫,嗯?”   “恩。”   瑾苏看着他,点头应。   今日的牢房似乎格外安静。   杨广站在门外,静静看着里面的男人。   看得出,他定是被严刑拷打过得,原本整洁的衣衫上多了一道道血痕,发丝还有些凌乱。可他坐在地上,静静微闭着双目,似乎未遭受过任何折磨,仍是那个英姿勃发的护国将军。   这般俊美无铸而又沉着冷静的男子,难怪瑾苏会对他一往情深。   杨广眼眸很深,看着一旁的狱卒,   “开门。”   “是。”   狱卒拿过钥匙,打开牢门,不敢有一丝怠慢。   萧望睁开双眼,看着面前锦衣男子。   “王爷?”他开口,想站起身来。   “无需多礼,”杨广向前一步,扶他坐下。   “王爷怎么来了?”萧望声音低沉,“是不是府中出了何事?”   “一言难尽啊。”杨广起身,背对着他,“今日一早,大哥便去将军府大闹一顿,还打伤了萧姑娘,幸好本王及时赶到,府内才幸免于难。”   “瑾儿受伤了?”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将令牌交给她,太子等人便不会对萧府善罢甘休。而会打伤她,他也并不是没有料想过,只是此情此景,他已没有了选择的机会。   “她、有没有事?”   “没什么大碍,多休息几日,便会好的。”杨广看着他,“萧将军,你很紧张这个妹妹?”   萧望黑眸抬起,看着面前之人,似乎在思索他问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自幼看着瑾儿长大,自然是在乎她的。”   “因为她是你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杨广向前一步,也不掩饰他知道的事实,“所以你这么多年一直未娶,就是在等她长大?”   萧望看着他,语气丝毫未变,“微臣很感谢王爷护我萧府,可臣的私事,就不必劳您费心了。”   “本王可以救你出去。”杨广低声道,“我可以替你洗脱嫌疑,保护你安然无恙,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要我拿瑾儿作为交换?”男子眸色渐深,“王爷认为,我会答应吗?”   杨广看着他,“我不会以她作为交换条件的,我的要求是,你必须娶语兰为妻。”   “她是我最疼爱的妹妹,而你若娶了她,便定可专心为本王做事了。”   “呵!”萧望轻笑道,“王爷果真心思缜密,也不枉费我舍弃太子的高官俸禄,而是选择辅助您了。”   “你想要瑾儿,却又不敢直接逼迫她离开我。如此这般,我娶了别人,那么她怨的,便只能是我了。王爷,你果真比我想象的要高明得多了。”   “你没得选择,”杨广声音微冷,“若本王放手不管你萧家,大哥定不会放过你将军府的。萧望,你想好了,你舍得弃你萧家多年的基业于不顾吗?你是萧老将军的独子,若父皇将你处斩,那世上便不会再有萧家,更不会再有将军府。而你的父亲,在九泉之下也定是不会瞑目的!”   “殿下认为,群臣之中萧某能指望的就只有你吗?”   “你大可一试。”他笑,似乎早就算准了所有的一切,“只是萧将军,要深思熟虑啊!”   萧望双拳紧握,黑眸氤氲着怒气。他竟以萧家相威胁,逼迫他放弃瑾儿!   他明知道,他不可能放弃萧家几百年的基业,他不可能置那些于不理。   眼前突然出现那双明亮又狡黠的眸子,粉嫩的唇微微嘟着,她靠在他怀里,说那些动人的情话。一句一句,一声一声,幸福的不像话。   那些甜蜜,以后,怕是都不会再有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双眼,看向身前那锦衣男子,绷紧双拳渐渐松开。   “好,我答应你。”      ☆、第十九章 赐婚      也不知杨广用了什么方法。   还不到三天,太子一家就以巫蛊之术谋害皇上为名被贬为庶民。而据宫女所言,当日也是太子在湖畔欲对琼花公主行不轨之事,被护国将军撞见,才狠下心杀人灭口后再栽赃陷害。   天子伤痛只余,应群臣要求,于含元殿立晋王杨广为太子,即日入主东宫。并亲自去天牢,接受冤入狱的萧望回府。   那日,长安城下了绵绵细雨。   瑾苏在灶房折腾了一个下午,做了一桌子的饭菜,等萧望洗澡更衣后一起用膳。   成都带着问柳很早就来了,瑾苏看两人相牵的手调笑,“你这呆子,终于抱得美人归了?”她看向一旁目光轻柔,只是看着宇文成都静静笑着,也不说话的问柳,心想若是能一直如此多好,有情人都可以在一起。   可是.....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方才萧望那冷淡的态度很是奇怪,心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是也未容她多想,男人换好了衣衫,从后堂走出。   瑾苏背对着他,倒是问柳,先看到了站在那儿一语不发的男人。   白玉束发,墨衣锦袍,英俊挺拔。   他的脸上还有一丝淤青,可他站在那儿,仍是那般的俊朗挺拔,让人移不开双目。   “大哥?”   成都回头,却恰好看到问柳那仍旧痴恋的双眸,心中一颤,站过去,狠狠握住了她的手,向自己身旁拉去。看着萧望,开口道,“刚才太子来了,他在大堂等你,说皇上有圣旨要宣读。”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只是萧望没想到,会那么快。   嘴角浮起了一记苦涩的笑容,顿了顿,他向屋外走去,直接越过瑾苏,忽视那期待的双瞳。   少女向他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她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当真、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太子殿下。”萧望看向那坐在凉亭中的人,低头行礼。   “不必多礼,”杨广勾起嘴角,似乎已等待了许久的样子,转过头,上下打量着他,“怎么样,将军的伤好些了吗?”   “谢殿下关心,这点伤萧望还受得起,”男子低头,与他目光相接,“太子殿下远道而来,不只是为了看萧某的伤吧。”   “将军认为呢?”杨广看着从屋内走出来的三人,满意的笑着,看向一旁的李公公,“宣旨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萧望接旨。”   李公公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臣在。”   “护国将军多年来镇守边关,忠心护隋。而朕不日前却听信谗言错怪爱卿,未达朕之歉意,特将语兰公主许配于卿,赐下月完婚,钦此。”   果真如此。   他早就知道,自己躲不过的。   萧望没有去看身后女子的眼眸,也不接旨,只是跪在那里,一语不发。   “大哥?”   宇文成都不可置信的开口,看向身旁的少女。   或许是她伤还未好,那本就白皙的脸颊竟染上了几缕病态,苍白的唇紧咬着。   她终于知晓他今日为何这般冷漠,他早就知道了,他根本早知道这件事情了。   不要答应,不要答应......   她握紧了拳头,一遍遍的想。   他们好不容易才可以在一起,她那么难才等到他的啊。   可是那是圣旨,皇上赐婚,又岂可抗旨不遵?   她,从来都明白的。   “萧将军,你还不接旨谢恩?”   他伸手,却是自己都控制不住的颤抖。   “臣,接旨。”   臣,接旨。   他的声音那般低哑,是她熟悉到极致的声音,可又说出如此陌生伤人的话语。   瑾苏有些站不稳,纤细的手指死死的扣进皮肉之中。脑筋混乱,再也听不清楚李公公那奉承的话语。   心那么痛,像破了一个口子,血汩汩的流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瑾苏,你怎么了!”   成都看着她目光空洞的样子,惊慌失措,“瑾苏,你说说话,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萧望回过头,正对上那双失了神的眸子,没有色彩,毫无生机。他想她不该是这样的啊,他的瑾儿,她的眸中从来都是神采飞扬的,又怎会是如今的苍白无力?   他想走过去抱着她,想像以前一样把她拥入怀里,可那双腿却怎么也迈不出。   “瑾儿,对不起。”   他低声说着,那声音那么轻,甚至连自己都听不到。   一直坐在那儿冷眼看着的锦衣男子突地站起身,眼眸深邃的厉害,抱过那直挺挺站着的绿衣少女,向屋内走去。   她扯着他的衣角,嘴里在呢喃着什么。   杨广凑过去听,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她说——   望哥哥,我不怪你。   .........................   “瑾苏怎么样了?”   宇文成都站在门外,看着刚刚从屋内走出的问柳,低声问道。   “刚刚睡着,”问柳轻轻道,“我陪了她好一会儿,可她还是不怎么说话,应该是受了太大的打击,一时还无法接受。”   “那你呢?”   “什么?”   “萧望要成婚了,对你的打击不大吗?”成都冷声道,“我看你刚刚的眼神,似乎也难过得很,不是吗?”   “你胡说什么?”女子别过脸去,“你先回去吧,我想再陪一下她。”   “陪她?”一想到她刚刚痴恋的神情,成都就恼怒的很,言语中更多了一丝讽刺之意,“是陪谁?他还是她?”   女子眉目上抬,看着他,却不语。   “白问柳我告诉你,他爱的是瑾苏,他要娶的是杨语兰,他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你白问柳三个字!”成都用力捏住她的手臂,不受控制的喊道。   问柳眉中似乎有痛楚在一闪而过,看着面前这已丧失理智的男子,“放开,你弄痛我了。”   “我对你不好吗?白问柳,我对你不好吗?”他的怒气愈加磅礴,手上的力气也在加大,“是你自己来找我的,是你求我和你在一起的。现在你后悔了吗?你想离开我了吗?白问柳我告诉你,我宇文成都是不会放过你的,我说过,即便是死,我也不会放过你!”   他用力抬起她的下颚,逼迫她直视自己的双眸,不顾她的呜咽声,狠狠吻上那水嫩的双唇。   女子大力拍打着他的肩背,似乎想从这屈辱又羞人的动作中解脱出来。看到墨衣身影愈来愈近,问柳更觉羞愧,拍打着他的力气也更加大,指甲甚至陷入了他颈部的皮肉中。   成都吃痛,从女子唇上离开,转过头,方才知晓她突然那般反抗的原因。   “他来了,所以你才这么激动的想要推开我是吗?白问柳,你有多在乎他?告诉我,你有多在乎他?”   嘴角勾起一记冰冷的笑容,薄唇再度侵上了女子的双唇,双手下移,落在她前胸上,似要探入她的衣襟之内。   “唔...放开......”   女子呜咽着出声,巨大的屈辱感袭来,她的泪水一颗颗滑落,滴在两人的唇齿间。   “成都,你在做什么?”   萧望走近,才看见两人的动作。女子脸上的泪珠,分明就是被迫的痕迹。   成都松开手,朝着男人露出了一个顽劣的笑容。   “大哥。”   “你在做什么?”萧望蹙眉。   “在和问柳亲热啊,”他笑着,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大哥没去过青楼吗?我在那里都是和姑娘们这般亲热的啊。”   “你......”   萧望还未说话,一记耳光已直直落在成都的脸上。   女子紧紧握着手掌,力气大道她整个人都瑟瑟发抖。   “宇文成都,你变了。”   恶劣至此。   成都的嘴角泛着血,头偏向一边,也不再言语。   他变了,他是变了。当众羞辱,竟拿她同青楼女子相提并论。   以前的他,怎舍得如此对待她?   他只是想证明她心中有他,他只是再也忍受不了失去她了啊。   成都颓然的蹲在地上,看着白衣女子离去的背影,低下头,眉间满是痛楚。   “成都......”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伤害她的,我只是怕,我怕她会离开我......”少年抬起头,看着那墨衣男子,“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不会原谅我,她会恨我,会恨我一辈子的......”   “恨一辈子,至少是记得一辈子,”萧望看着他,笑的苦涩。“成都,去找她吧,我看得出,她心里是有你的。”   “恩。”他抬头,眼里有不同于他明朗性子的无助,顿了顿开口问,“大哥,瑾苏她......”   “放心。”   看着男子终于站起身,萧望嘴角笑意更加苦涩,向门口的方向一步步走着。   手轻轻抬起,放在门上,最后又颓然的落下。   闭上双眼,脑中便出现了她那哀伤的眸子,没有一点生气,揪的他的心一股一股的拧着难受。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懦弱,不敢开门走进去,不敢面对她清澈如水的双眼,不敢和她说说话,什么都不敢。   坐在台阶上,背对着那扇门。   从袖口中拿出那支玉箫,修长的手指轻触上那冰凉的顶端,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小小的身影。明眸皓齿,水瞳潋滟,可那娇俏的小脸上却满是血渍,嫣红一片,凄美的可怕。   二十年了,他无数次在睡梦中惊醒,身旁冰冷空荡的可怕。而日日夜夜陪伴着他的便只有那把玉箫,凭箫诉情。可什么时候呢?脑中女孩的模样已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张明媚的笑颜。巧笑眉兮,美目盼兮,相似的不得了。   他早就分不清了。   箫声轻启,本该是清冽的声音如今竟哀伤得不像话,声音断断续续,连不成调。   少女背靠着那扇单薄又厚重的门,眼眉无力垂下,轻颤着着身子,她多想又多怕,她想去看看现在的他,即将成为别人的他,将凤钗放入她手却将为另一个人披上霞披的他,在她门前......吟箫的他。   耳旁陡然想起玉碎的声音。   那是玉箫...他竟摔了他的玉箫!   那陪了他二十年,从不离身的玉箫!   瑾苏心一惊,颤抖着手推开了那扇房门,想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刚刚迈出一步,就被拉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火热的唇舌侵占了她全部的思绪,他紧紧扣着少女的纤腰,不让她从怀中逃开。   玉箫孤零零的躺在台阶上,前端摔碎了一角,竟像是一个人的脸,对着她露出丑陋的笑容。   似乎在嘲笑着她的不知廉耻。   瑾苏推不开他,那泪水竟流的更凶了。   男人双拳紧握,嘴里咸湿一片,终于离开女子温暖的唇,将头埋入她的脖颈中。   “瑾儿,你在乎吗?你可在乎我娶妻生子,可会恼我怒我?”   瑾苏低泣不语。   娶妻生子,家国两全啊。她想她怎会不在乎?怎么可能不在乎呢?只是她能怎么办?她曾经用尽力气去投奔那个她仰望了那么久的怀抱,可他的怀里有了其他人,她又算什么?   “为何,要摔断你的玉箫?”   她的声音脆弱到了骨子里,如鲠在喉。   乌黑的眸子紧锁住少女的水瞳,萧望不回答,而是更用力的拥紧了她,一遍一遍唤她的名字,声音缱绻又低哑。   “瑾儿,我可有和你说过,我放不下你?”   放不下......只是放不下吗?   可他放不下的太多了。放不下萧府,放不下朝廷,放不下他的兵将.......瑾苏的眸又黯淡了几分,抬起头,手指抓紧了他的衣角,“那你,可有几分爱我?”   他疼她宠她,对她说在乎,说放不下,可却从来未提及过爱。瑾苏怕,她毫无信心,从一开始付出了全部真心的人是她,逼他正视对自己的感情的人是她,如今死心失望却放不开的人也是她。   可他呢?除了在乎,他可有几分爱她?可有几分,不同于其他人的爱?   萧望的眸子有一丝恍惚,他想,他早就忘了爱人的感觉。   他早就没有爱人的权利了。   大手轻抚上少女脸颊上的泪水,一点点擦去,“你可愿等我?”他说,“我解释不了原因,即便我不愿意,可我没有办法不去娶她,这一切,更不仅仅是为了萧府声誉那般简单。若你愿等我,总有一日,你会明白一切。”   “那个时候,爹爹就是这样说的。他说要我在庙里等他和娘亲,可他们,却再也未曾回来过。”   瑾苏闭了闭眼,轻喃出声。   那一年,爹娘遭仇家追杀,一路从江都逃到长安。   那一年,长安城下了很大很大的雪。   她穿着单衣缩在破庙的最角落,饥寒交迫,足足等了一天一夜。圆月初升的时候,她冒着风雪一步步向山上寻着爹娘,直至跌落崖下。   奄奄一息。   等,她已等了那么多年,可是她,当真等的到吗?   “萧望,我很胆小,我也会怕,你可不可以对我说一句爱,你可不可以多给我一点信心,告诉我我当真可以等的到你?”   没有人知道,渺无希望的等待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最绝望的事情。   她要的不多,她只想要他多一点点的在乎罢了。   可竟全部是奢望。   ......................................................   雨声淅沥,一滴滴敲打在客栈的门窗之上,夜已深,风呼啸着吹过,整间屋内未添一盏烛火,只有窗外月光倾斜洒入,幽深的可怕。   黑衣男子靠窗而立,紫眸微闭,修长的手指重重弹着窗上的积尘。他身后便是那身着红色轻纱,容颜冠绝的女子。   他开口,嗓音低沉,“可追查到杨素的下落了?”   “自太子被贬后,他便被杨坚已年纪大的缘由驱逐,被迫告老还乡。但我查到,他并未回到家乡,而是躲在长安郊外的一家农庄里,足不出户。”   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看来他倒是不认命,随时准备造反啊。”   “那萧望该如何处置?还有,长久的让柳儿留在他们身边,我怕不仅控制不了宇文成都,反而她自己会有危险。”女子犹豫着开口。   “先不动他,萧望既然已经取得了魔剑,那就正好让他替我们消灭杨素,也免去了我们自己动手。”魅皇淡淡说道,“至于柳儿,告诉她先不要轻举妄动,听我的指示。”   “是。”无欢抬起头应道,却又发现男人似乎有一些不对劲。   他的声音比往日更加低沉,说话的尾音有一丝轻颤,好像在用力压抑着什么。   无欢急急向前几步,“你受了伤?”   “滚!”   男人突然背过身去,冷声道,“我的事情,还用不到你来管!”   “主人!”   听他这般说,更验证了无欢心头的猜测。可他的武功那般深不可测,究竟是谁,能够伤的到他?   “出去!”   身上痛楚感在加剧,魅皇扶着窗,朝身后女子吼着。   “你中毒了?”无欢看着他的样子,心头大惊,也顾不得什么后果,向前几步,用力扣住他的手腕。“是七月流火?”   “出去......”这毒发作时毫无规律,魅皇眉间冷汗直绕,咬牙道,“我自己会处理。”   “我不要!”无欢从不敢违背他的指令,可这次却格外坚持,“主人,欢儿替你解毒,你知道,欢儿最精通毒术的。”她紧握着男子的手,不顾他的反对,伸出一支银针向他的头顶刺去,封住他的内劲。   “你!”魅皇动弹不得,被无欢扶到座椅上。   “主人,欢儿得罪了。”   她知道魅皇向来不允许任何人接近他,自己这样做,已是犯了他的大忌。可这七月流火之毒非同小可,它从不定时发作,又无药物可解,更不是凭内力便可逼出来的。   从怀中掏出一个贴身的锦盒,单手解开他的衣襟,露出据心脏七寸那已然发黑的伤口。坚实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之中,无欢看到,他的前胸上竟有着几处乌黑的青紫,那分明是被人伤过的痕迹。纤细柔白的手指轻触在上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冰凉的泪不住的滑落,融在那方青紫之上。   她只知道她心疼他,心疼的快发了疯。即便他是武林上人人惧怕的魔头又怎样,即便他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又怎样?他对别人有多狠,便就对自己有多残忍。而造成这一切的不是他,是隋朝,是杨家!   而她,她跟了他那么多年,爱了他那么多年,那份深情,早已融化在她的骨血之中了啊!   无欢拼命抑制着泪,一手向男人体内输送着内力,一手打开那盒子。锦盒已开,竟从中爬出来一条黑色的蠕虫。它附在魅皇的伤口之上,很快便开始吸收那里的毒液。   男人闷声哼着,果真,身上的痛楚慢慢减少,直到最终消失。   无欢收回手掌,低头替他整理好衣服,然后拔下他头顶上的银针,“主人,对不起。”   魅皇站起身,看着地上那一动不动的蠕虫,“为了救我,牺牲了你养了那么多年的圣蚕,值得吗?”   无欢瞪大双眸,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愣了半响,只是被他看着,脸却已红了大半,“值得,只要能救你,什么都值得。”   男人紫眸闪烁,似笑非笑,“欢儿,你对我,似乎已超出了主仆的范围了。”   “属下不敢逾越。”无欢急忙低头,不敢再去看他。   当他的属下,从来都只能无欲无求,这件事,她走进长生殿的第一天便已知晓。   所以这么多年,她拼命压抑住心里的感情,努力做事,只为让他对自己另眼相看。到如今,她做了他的副使,她成为了他最看重的人,可离他越近,对他的感情便愈发磅礴,甚至已不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一生一世,白首不离。她每天都在想,想的快疯了!   “很好,”魅皇声音清冽,“你果真是我最得力的下属,柳儿脑筋若能有你一半清醒,也不必你再为她忧心了。”   他转过身,向屋外走去,“你就先留在长安,随时监视杨素的动静。还有,这次,我会记住你的功劳。”   ☆、第二十章 当街侮辱      一夜未眠,早膳也吃的食不知味。   瑾苏坐在庭院中,低头的摆弄着园中的花花草草,毫无生气的样子。   “瑾苏!”   宇文成都一进萧府,便看到那个蜷缩在凉亭中双手环膝的女孩儿,他试探着开口,“你......你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吃得好,睡得好。”瑾苏头也不抬,手中还在胡乱的折腾着。   “果真如此?”成都不信,“是不是大哥他,和你解释什么了?”   “解释?有何好解释的?”她咬牙,气他昨日那不明不白的态度,“木已成舟,我萧瑾苏再不济,也绝不会去染指一个有妇之夫!”   成都斜眼看她,似乎对她的说辞表示鄙夷,那双眸子中是毫不掩饰的‘不相信’三个字。   “是真的。”   少女瞪了他一眼,又重新低下头,语气中是浓浓的挫败。   “他把他最宝贝的玉箫都摔断了,分明已经打定主意要娶杨语兰,当驸马了,他根本就是想和过去一刀两断!”   “你说什么?他摔了玉箫?”成都一脸的不可置信,“那可是一个故人留给他的东西,大哥向来把它看得比命还重的,又怎会摔了它?”   “故人?什么故人?”   “很长时间了,有一次大哥喝醉了,喊着什么烟儿,什么他箫仍在,人归何处的,就那么一句......我也记不清了。不过大哥难得醉酒,所以我还有点印象。”成都回忆着,“我记得当时我还问过他烟儿是谁,不过他不愿回答,我就没再问下去。”   “烟儿......”瑾苏的眸子有几分迷茫,“是个女子么?”   “我怎么知道?不过,先别说这件事了。”成都挠挠头,道,“瑾苏,我今天可是来求你帮忙的。”   “什么事?你又惹问柳姐姐生气了?”   “我昨天也不知哪根筋错乱了,对着她胡说一气,”少年低了低脑袋,声音很是后悔,“我昨天去她住的客栈找她,可她却完全不理我,甚至都不愿意见我。瑾苏,我该怎么办?”   “你不是号称大隋第一勇士吗?怎么遇到感情就迟钝的像一根木头?她还住在原来的那间屋子,就说明她根本没有真正生你的气,只是想让你去哄她啊。”   “哄她?”   “当然了,她若是真的生你的气,怎还会留在那儿等你去找她?”瑾苏看着他呆笨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就去集市买点胭脂水粉之类的送给她,再好好道个歉,一定就没事了。”   “胭脂水粉......”成都想了想,拉起仍坐在那儿的少女,“那我们现在便走吧。”   “我去做什么?”   “当然要你帮我了,我哪里懂得挑什么胭脂水粉?”男人拽着她的手,无赖道,“瑾苏,你就帮我这一次嘛,大不了你以后说我我再也不还口好不好?”   少女无奈,只能不情愿的起身。   市集的人很多,挤压压的一片,让瑾苏本就很闷的胸口如今更加难受。把宇文成都甩到一个脂粉摊儿上,她便寻个僻静处呆着。   低着头,还在想着萧望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一不小心却撞上了别人。   她急急道歉,可一抬头才发现,那人竟是上次在江都百花楼中调戏她的粗犷男子。   “这不是萧将军的侍妾吗?怎么今日这般憔悴呢?”男人似乎也认出了她,手不规矩的向她的脸上摸去。   “走开!”瑾苏打下他的手,别过头去。   “你脾气还是那么暴躁,不过,本将军着实喜欢得紧呢!”楚中南也未生气,仍是邪笑着。   “将军?”少女轻笑,“难道将军每日的事情就是在街边调戏良家女子吗?”   楚中南脸色一暗,却要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讽刺道,“是,我自然是没有萧将军那么忙了,因为他不仅要忙于军中事,还要忙着...大婚呢!”   看着女子突变的脸色,他满意的笑道,“怎么,我戳到你的痛处了?是萧望太忙,没时间怜爱你,所以你才这般闷闷不乐的吧。不过没关系,本将军有的是时间,不如让我代替他,好好爱抚你啊!”   “无耻!”瑾苏看到他向自己腰间伸来的手,仰头骂道。   “无耻?你敢说本将军无耻?”楚中南气极,狠狠钳住她的手臂,“你不过是一个残花败柳,还装什么清高?本将军今日就是在这儿办了你,我就不信萧望能耐我何!”   瑾苏挣脱不开,一掌向男人挥去。谁料楚中南动作更快,一只手就按住了她的身子,把她向后压着,形成一个屈辱的姿势。   少女用力挣扎着,抬起头竟看到了周围黑压压的人群,对着她指指点点。   一瞬间所有的力气全部消失。   她低着头,眼角不可遏制的酸疼起来。   满心满眼就只剩下屈辱。   “瑾苏?”   耳边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少女睁着雾蒙蒙的大眼,穿过层层人群,向前看去,目光停留在那白衣锦袍的英挺男子身上。他黑色的眸看着那被人钳住的委屈人儿,怒吼出声,“楚中南,你给本王放开她!”   “太子殿下!”   男人大惊,脸色也瞬间白了几分。手臂急忙松开那女子,后退一步。   杨广上前一步,将那颤抖的纤弱躯体重重拥入自己怀中,低声安慰,“好了,没事了,本王在,别怕。”   他看向楚中南,黑眸满是怒气,“谁给你的胆子,连她你也敢碰?”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太子殿下向来待人温和,彬彬有礼,楚中南又几时见过他这般失控的模样,声音诚惶诚恐,“萧将军已经答应将这女子送予我,所以,所以臣才敢......殿下息怒,臣着实不知她是您的人......”   “你说什么!”   话还未完,便被一声怒吼打断。瑾苏从杨广的怀中挣脱出去,冲着他大吼出声,“什么叫他把我送给你了,你再说一遍!”   她不信,绝对不信......   “是真的,若非如此,我又岂敢对你不敬?”   杨广看着身侧那情绪失控的人儿,眼眸不自觉的暗了一暗,却没再说话。   宇文成都方才挑好东西,拨开重重人群,就看到这对峙的一幕。   少女眼眶红肿,脸色苍白的不像话。   “瑾苏?你怎么了?”   他急急的冲了上去,又看到她身旁的杨广,行了个礼,“见过太子殿下。”   “恩。”   男人应了一声,伸手揽过女子纤细的脊背,“我们走,本王带你离开这里。”   转头,看向那个仍是一头雾水的少年,“成都,替本王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楚将军,记得,不必手软!”   “是!”   成都爽快应道。   天知道,他看这个狂妄的楚中南不顺眼很久了,此刻有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又岂能错过?   瑾苏满脑子都是他那句话,也不知怎么就被这太子殿下拉走了。而意识稍稍回笼时,已被男人置于自己身前,驾上了马匹。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回头看他,惊慌出声。   “怎么?怕我把你卖了?”   杨广伸手刮刮她仍有些红肿的鼻尖,低笑,“放心,本王还不缺这点银子,而且看你这发育不全的样子,应当也卖不了多少钱。”   瑾苏低下了脑袋,本就不好的心情此刻更差了,“我真的有那么糟糕么?”   “你说呢?”   杨广不答反问。   马鞭一扬,又加快了几分速度。   “啊!”   瑾苏被他猛然加速惊吓出声,头一偏,狠狠撞入男子怀中。“你是故意的!”她气愤指控,“你这个登徒子,你就是想占我便宜对不对?”   “你说是便是吧。”   薄唇轻贴着女子的细耳,他笑的如沐春风,“坐稳了!”   说着,马鞭又是一扬。如愿以偿的,他听到了身前女子惊慌失措的叫声,眸中的笑意愈发厚重。   骏马停在城郊的某处湖边上。   杨广扶着她下马时,瑾苏浑身早已酸软的不像话。她瘫在草地上,水瞳瞪着那仍是一脸笑意的男子,也不去接他递过来的水。   “你不渴么?”   他看着少女气鼓了一张脸的可爱模样,低声笑,“你不喝,本王便都喝了。”   瑾苏的嗓子早就干渴极了,想了又想,还是选择了没出息的伸出了手。   “怎么?生气了?”   男人俯身,坐在她身侧,看她闷闷不乐的一张脸,问道。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心情不好。”瑾苏低着头,答。   “不是因为本王,那是因为......萧望?是因为楚中南说萧望要把你赠予他的事情吧。恩,我也觉得妹夫此举太过分了,看他那肥头大耳的模样,哪里配的上你?不如这样,你跟着本王可好?论长相论文才论家世论风度,本王可都远胜楚中南,你说呢?”   他叫妹夫,分明亲昵自然的语气,可在瑾苏听来,却是要命的刺耳。   “你不要闹了,我没心情。”   “看来本王可真是太失败了,每次同你说正经事,你都觉得本王在开玩笑。”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也罢,能轻易得到,便失了许多乐趣了,不是么?   “看你虚弱的样子,是不是饿了?这样,本王去给你烤鱼吃,可好?”   “你会烤鱼?”   瑾苏抬头,眸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她想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又岂会亲自做这种事情?   “你信不过本王?本王带军出征时,可大小事情都要自己做,更别说区区烤条鱼了。等着,让你尝尝本王的手艺!”   言罢,伸出手,竟开始去解自己的腰带。   “你做什么!”   瑾苏惊慌失措,猛然别过了头,“你不是要烤鱼,怎么脱起衣服来了?”   “下水捞鱼啊。”   杨广理所当然的回答。   “捞鱼只需挽起裤脚便好,你、你怎么还脱衣服!”   “恩,”杨广抬头,看着烈日朝朝,“阳光正好,本王想着烤鱼之前不如先洗个澡。”他脱下外衫,长腿一迈,向那小脸通红的少女走去,趁她惊慌之际,长指已轻轻碾磨上了她柔嫩的脸颊,“本王很热,你呢?似乎也流了很多汗吧。”他低哑开口,语气魅惑,“怎么,要不要和本王来个鸳鸯戏水?嗯?”   男人每说一个字,瑾苏的脸便红一分,伸出手,狠狠将他推开,“色狼,走开!”   杨广低低的笑,转身向湖边而去。   将衣衫层层堆落在大石上,男人的身体浸泡在水中,露出的臂膀上有水珠不断滑落,有种难以言喻的魅惑,锋利的黑眸紧紧锁住那个背对着自己缩成一团的小女子身上。   怎么办,萧瑾苏,你让本王,愈来愈有兴趣了。   瑾苏埋着头去拔地上的草,既不敢走,也不敢回头,心中更是把这个不正经的太子骂了千百遍。   脑海中楚中南的话语挥之不去,她想回府,想问问萧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她又不敢回去,生怕真相会如想象中不堪且残忍。   恍恍惚惚之际,后背突然传来一阵凉凉的湿意。她回头,看着那不远处正笑意盈盈的男子,怒吼出声,“你做什么?”   杨广一脸无辜,“本王只是想提醒你鱼快烤好了,让你快过来吃啊。”   快烤好了?他分明连火还未生起。   瑾苏又瞪了他一眼,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杨广,你快把衣服穿上!”   “好了好了。”   男人看着她羞的通红的鼻尖,终于不再逗弄她。   在湖边生起火堆,烤上两条肥美的鲜鱼,很快,便传出了浓浓香气。他拿起那条稍大一些的,给瑾苏递了过去。可少女仍低着头,不接过来,也不说话。   “在想什么?嗯?”他挑挑眉,道。   “在想你为何这么讨厌,总是欺负我。”瑾苏把头埋进膝盖里,闷声开口。   欺负?   杨广很是无辜,这可从何说起。   “喂。”   过了良久,她开口叫他。   “嗯?”男人应,随即后知后觉的想,这称呼怎么就成毕恭毕敬的‘太子殿下’变成‘喂’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也不气,“何事?”   “我听成都说,你有好多侧妃,可你为何一直未娶正室?”   “能让本王动情的女人不少,可她们之中,却没有一个能让本王心甘情愿去在乎的人,所以,又何来正室之有?”   “那你......都不曾爱过任何一人吗?”   杨广顿了顿,仍是笑意盈盈的开口,“有啊,本王爱你,这么说,你可满意?”   满意什么啊?   瑾苏暗骂了他一句,道,“我们才相识多久,你怎么能把爱说的这么随意?”   随意?   何为随意?   杨广轻笑,眸中又不自觉的暗了几分,他说,“瑾苏,本王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什么故事?”少女有几分好奇。   “恩,你先坐过来,”男人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示意她坐下,然后把那烤好的鱼递给她,“一边吃,本王一边同你讲。”   ☆、第二十一章 再忆往昔   风儿细细吹着,撩动起男人半干的发,他静静讲述。   “十年前,本王领兵攻陈,在最后一场战役中,不幸被俘。敌军说愿以本王之命换陈国皇室一族,本王的部下不敢轻言答应,便休书至长安,给当时的皇帝,也便是本王的父皇。”   “本王当时想着,且先不论我所立战功,就说我与他血浓于水,他也不会对我置之不理。可事实是,呵......”   他低笑着,敛去了满眼阴鸷。   “皇上他,没有管你?”瑾苏试探着询问。   “两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就算他不肯为了本王区区一人而留有祸患,本王也不会怪他。但你可知,他竟派人来暗杀本王,以免我部下心软,放虎归山。都说虎毒不食子,可他?这又算作什么?这便是所谓的父子之情?”   “本王不信爱,本王更加不信有无关利益的爱。这世上唯一可以使人立足的便是权利,只有站在权利最高峰,才不会向从前一样,可以任人宰割!”   他说任人宰割,那么强烈的四个字。   瑾苏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哑,“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本王被软禁在皇宫里,陈国的一个小宫女,名唤璃儿,她常常来给本王送饭......”就是那么简单的故事,一个十五六岁春心萌动的少女,爱上了英俊的落魄皇子,再也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我诱她带我出宫,才与我的部下会合。”   说到此,杨广重重的闭上了眼。   “那,璃儿姑娘她......”后来呢?瑾苏想问,你应当早就和她在一起的不是么?   “本王不知。”   他抬眼,眸中似是迷茫。   她在那场混战中失踪了。   杨广想,她或许觉得愧对陈国,以死谢罪。或许她不能忍受被心爱之人利用,一走了之。   “我想,璃儿姑娘一定很爱你。”   瑾苏的声音很闷,“那你呢,你可有几分爱她?”   “或许吧。”   男人叹了一口气,道。   可那又如何呢?她生死未知,并,再也不曾回来过。   这便是他的故事,残忍,黑暗,不堪卒读。   但这全部是事实,没人可以抹去它的存在。   这世道根本就是如此,他若软弱一分,便早已尸骨无存。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有几分轻颤,周身散发着满是空落冷清的寂寥,瑾苏看着他,心头竟涌上了几分心疼。她想,他是孤单的吧,偌大的太子府,妃嫔无数,却没有一个能和他说说话的人。   “你.....你不要难过了,”少女开口,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更欢快一些,“现在一切都好了啊,你是太子,未来便是皇帝,再不会有人伤害到你了。恩,你要相信爱,你要相信,未来肯定会有一个像璃儿一样的女子不顾一切的爱着你的。无关身份,无关地位。”   只是爱而已。   “你不要不说话嘛,这样,我们玩猜谜,好不好?”   看着那小女子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杨广想,明明是自己要安慰她的,怎么就反过来了呢?   也罢也罢。   他笑,“好。”   “那,我们猜字谜好了。鸟落山头不见脚,四处皆水无处找,是什么?”   “岛。”男人很快回答。   “恩......山上有山归不得,湘江暮雨鹧鸪飞。”   “出。”   “以口为姓,承之以天。”   “是卓。”   “啊,你为何什么都猜的到?”少女的心头涌上浓浓的挫败感,“不玩了不玩了,我差点都忘了,你本来就是个写诗的,我怎么玩的过你?”   杨广哑然失笑。写诗的?   那么风雅的事情,怎么在她口中说出来就变成了一个写诗的?   “那这样,本王出,你猜?”   “不要。”   “那,我们就改吟诗作对好了。”   “不要不要不要!”   瑾苏猛地摇头,吟诗作对?不如给她一剑来的痛快。想到此,她看着旁边那男子,嘴角咧开了一个狡黠的笑,“不如,我们比剑可好?”   杨广,“......”   吵吵闹闹,已是日落西山。   也许是昨日一夜未眠,驾马回萧府时,少女竟已在她怀中睡熟了。杨广无奈笑笑,伸手点了点她光洁小巧的鼻尖,心头突地涌上细细长长的满足。   他也不忍心叫醒她,只是轻柔的抱她下马。刚刚站于地面上,便对上了一双冰冷的毫无温度的黑瞳。   杨广笑,低头微微梳理了一下怀中少女凌乱的发丝,然后大步上前,“萧将军,近来可好?”   “承蒙太子关心,萧望一切安好。”   男人的目光紧紧落在他怀里的纤弱身子上,虽是温润的笑着,可眼底眉梢,却满是冷意。   他就怕这丫头因为昨日的事情不开心,今日早早的便回了府,可未曾想竟听闻她被太子带走的消息。如今看着她卧在他怀里的亲昵模样,竟是要命的刺眼。   萧望冷笑,这就是她口中的爱?口口声声说离不开他,而一转身便可同其他男人浓情蜜意?   “我家瑾儿年纪尚轻,若有何麻烦殿下之处,微臣在此赔罪了。”他伸手,将那女孩儿细细揽入自己怀中,那微重的力道让那睡梦中的人儿不满的轻喃了几声。   “怎是麻烦呢?”   杨广仍旧笑着,“你是本王的妹夫,那本王与瑾苏便也算作一家人了,又有何麻烦之有?”   一家人?   不,他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   萧望的眸又暗了几分,冷言开口,“天色已晚,太子殿下若无其他事便尽快回复吧,免得路上不安全。”   “妹夫可是在赶本王走?”   杨广挑了挑眉,也不再强留,只看着那熟睡的女孩儿,道,“对了,记得提醒瑾苏不要忘了她与本王的约定,本王会在太子府等着她。”   言罢,也不再看那浑身冷厉的男人,转身上马。   心情,愈发的又好了几分。   一夜好眠。   瑾苏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她的口有些干,便侧着身子去找水喝。可未曾想一偏头,便见到那个正一脸冷凝盯着自己的墨衣男子。   “望...望哥哥?”   少女的声音有些哑。   她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已回到萧府了。捶了捶头,想着她昨日怎么就在杨广的怀里睡过去了,而这一睡又便是那么长时间。而他?瑾苏看他眸中微微的血丝,心想他不会就这样坐在床边陪了自己一夜吧。   “睡得可好?”   萧望看着她微微的笑,声音分明柔和,可那眼底却凉薄一片。   瑾苏身子一颤,竟莫名的有些怕,小小的身子微微向床脚缩了缩,“你那么凶做什么?”她糯糯的声音指控,“你不知道我昨天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了,你非但不帮我讨回来,反而一大早便吓我,萧望你好可恶!”   男人的眼神晦暗不明,“楚中南欺负你了?”   他记得柳烟阁内,他为了防止楚中南多加纠缠,便谎称她是他的侍妾。而如今护国将军要娶正妻的消息已传遍整个京城,他知道那人定是以此为由,才诸多羞辱。   萧望没曾想当日的一句呵护,竟成了如今伤害她的理由。   可即便此事是他的错,她不能也不该,同那姓杨的走的那般近。   “你还说!”   一想到昨日所受的委屈,想到楚中南的指控,她心头就委屈的很,当下便也忘了该对他彻夜守护而感动这一说。只是咬了咬下唇,背过身去,也不再看他。   “瑾儿。”   身后是一声缱绻的叹息,男人修长的手指慢慢梳理着少女有些凌乱的发,“我知你怪我轻易答应皇上赐婚,我也明白,你心中难过,可我,......”   “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   瑾苏的声音闷闷的,她明白的,任他家世显赫军功无数,可天子赐婚,又有谁能改变得了?   她只是觉得难过,觉得痛,几天以前,她还能够以一个情人的姿态依偎在他的怀里诉尽衷肠,可现在,却只能被迫的再次回到那个妹妹的角色上去。   你不会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就像在心头最深处细细剜去一块血肉,外表依旧平整,却足以痛入骨髓。   她舍不得,她曾有多么幸福,如今便有多么舍不得。   “望哥哥,”   她转过身,小小的头靠在男人坚实的胸膛上,手臂也细细的环住他宽厚的背,“你,你可曾想过,若你成婚了,我,又当如何?”   屋内是长时间的静默,萧望看着她,良久良久,才重新开口,“我的确给不了你名分,除非你不介意,做我的侍妾。”   瑾苏的身子一僵,然后,她听到他继续说着,“你该清楚的,名分代替不了一切,我是萧家长子,嫁娶婚配给的只是利益,我没得选择。”   他说,嫁娶婚配给的只是利益......   那一刻瑾苏突然就觉得原来这么多年,自己当真一点都不曾看懂过他,护国将军萧望,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又岂会说出如此残忍冷绝的话语来?   只是她想嫁他,想当他的新娘,那么那么多年的夙愿,又何来利益可言?   “那你曾对我做出的承诺,又算些什么呢?萧望,我身上又有何利益,能值得你为了我不惜出卖你的感情?”   她只是觉得可笑,更觉得讽刺,面前的这个人,他的发他的鼻梁他的眉眼,一切的一切还似往昔,可他,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人么?   “瑾儿,你不一样。”   男人叹气,长指慢慢抬起少女冰凉的脸蛋,薄唇轻轻印在了她颤抖的眼角上,他说,瑾儿,你和他们不一样。   是么?瑾苏想,她有什么,是和那些人不一样的呢?眼睫上的温热仍在,她睁着大眼,看着男人转身的背影,向他伸出的手还生生悬在半空中,勾勒出一个可笑的弧度。满脑子都是他的那句话,   “这段日子,我想我们彼此都该冷静一下。”   冷静一下......   他的意思是,这一次,当真要断了么?   ☆、第二十二章 心如死灰   客栈的房间外。   白衣少年手里攥着已经被捏变了形了的脂粉盒子,拍打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问柳,你开门好不好,我错了,我和你道歉,你就原谅我吧...”   “问柳,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那天是气糊涂了,我跟你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对你了...”   “白问柳你出不出来,你再不说话,本公子可要砸门了啊!”   “问柳我求你了,你快开门吧,我在外面站的好累啊,你就一点都不心疼我吗?”   .......................   白衣女子站在床边,听着外面的男人一声声的道歉,嘴角不经意的勾起一抹笑容。其实从他第一次来道歉后,她心中便已原谅了他,不过一想到他那日竟那样对待自己,总该是让他受点教训的。   问柳想象着他吃瘪的模样,脸上笑意更浓。   可不知怎的,外面男子的声音却突然不见,她正想朝着门缝偷偷看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刚刚还好好地,怎么现在就昏过去了,呀,你流血了,大夫,快叫大夫!”   问柳大惊,一个箭步冲向门口,却没注意到那女子声音似乎......不太正常。   “成都!”   她冲出房门,却撞进了一个英挺的怀抱,狭长的眼眸中闪烁着笑意。看着怀中女子紧张的样子,压着嗓子开口,“公子,奴家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才出来?”   那声音竟与刚刚的女人声音无异。   “宇文成都,你骗我!”问柳才意识到自己上当,心中气急,一掌朝男子打过去,可还未等触碰到他,已被男人握住双拳,压在自己胸前。   “你是在乎我的,不是吗?”成都笑意愈发浓厚,紧盯着怀中的人儿,“否则,你也不会这般紧张,怕我出什么事了。”   问柳对上他深邃的黑瞳,脸不受控制的泛红,“放开,你...不害臊!”   “我不放开,我就是不害臊。”   “瑾苏让我去买胭脂水粉送给你,可我挑了好久,才买了这个东西......”成都摊开手掌,“可是我刚刚心急,又把盒子弄坏了。”   问柳看着那已然破烂的脂粉盒和男人局促的神情,哑然失笑。   “问柳,”男子看着她,低低道,“对不起,我之前是妒忌疯了,才会做出那种事情,我发誓,我再不会那样对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我害怕你被别人抢走,我怕你心里没我,”头埋入她的脖颈中,成都的声音愈发低沉,“问柳,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第一次相见,她站在万军之中,身受箭伤。山林雾气缭绕,她眼波流转,美的像一个仙子。   他便知晓自己此生注定是逃不开了。   问柳看着他低沉的样子,心中难受,手指用力回握住男人的大掌,“成都,是我不好。”   “是我还忘不了萧望,我不该再对他痴心妄想,是我让你失望了。”   “嘘......”成都放下她的手,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只发簪插于女子发丝之上。   白玉在阳光下更显透亮,那发簪最上方的珍珠更衬得女子的倾城之姿。   “我会等你,等到你心里只有我的那天。”   心里某一角,倏然融化。   整整三日,萧望都未曾回过府内。   自萧老将军离世后,府内就未曾办过喜事,此次少爷要迎娶当今皇上最宠爱的语兰公主,整个萧府自然一派喜气。   瑾苏躲在房间里,看外面张灯结彩的样子,心里难过的一塌糊涂。   那日明明是他的错,是他理亏在先,可如今避而不见的竟也是他。她想自己就该洒脱点放下他算了,可却仍是没出息的去想他,吃饭的时候,练剑的时候,盯着凤钗发呆的时候。   是啊,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人,怎能说断就断了。   萧老夫人两日前刚刚回府,儿子一直不在府内,这女儿又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闷闷不乐的样子,着实让她担忧的紧。那日午后,瑾苏又吃的很少,老夫人很是心疼,便端着一盘点心去看她。   “瑾儿,娘可以进来吗?”   敲了半天,也不见回应,老夫人推门而入,便见到那个坐在梳妆台前发呆的女孩儿。   “瑾儿?”   老夫人又叫了一声,瑾苏这才堪堪回过神来,“娘......”   “在想什么?”   将点心放在桌子上,她走到少女身边,慢慢梳理着她微微有些凌乱的发丝。铜镜映着她苍白的脸颊,很是憔悴,老夫人心疼道,“你前几日方才受了伤,可是未加好好调理?”   许久未听到这般关切的声音,瑾苏鼻尖一酸,便扑向了她的怀里,“娘,”她闷闷道,“瑾儿心情不好,瑾儿很难过。”   “是因为......望儿?”   老夫人并非不知,这丫头从小便对她名义上的兄长依赖的紧。而这儿子这么多年都没有成婚的念头,瑾儿又渐渐长大,生的更是玲珑剔透,乖巧懂事,她也不是没想过让她嫁入萧家,由义女变成儿媳。可如今皇上赐婚,这件事已是铁板钉钉,断然无法改变的。   想到此,她又是低低叹了一口气,“瑾儿,娘、并非反对你和望儿的事,可你要知道,他毕竟要成婚了,你......”   “我知道,可是我...我就是放不下,我不怪他要另娶他人,可他怎么能,怎么能连回来看看我都不肯?”   瑾苏想,他怎能如此狠得下心呢?   她怨他,又控制不住的去想他,每日每夜对着那支凤钗发呆,活像个怨妇。   老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左手轻轻执起那奢华厚重的钗,“这是?”   “您不认得吗?”瑾苏不解,“望哥哥说,这是您给他的,要留给您的儿媳的,您......忘了么?”   “儿媳?”   老夫人细细打量着那支钗,蹙眉道,“我并未见过这支钗,也从未给过望儿什么东西,这......”   瑾苏的手臂仍悬在半空中,“您的意思是,望哥哥在骗我?” 她瞪大了双眸,随即又不可置信的摇头,“不、不会的,他从不会骗我的。”   是的,怎么会呢?他的在乎是假的,爱是假的,就连这信物......也是假的吗?   老夫人的目光好似被钗上的什么东西所吸引,手指轻轻抚上,“是西域的玛瑙?这,应当是宫内才有的稀有之物啊,望儿他,怎会有宫里的东西?”   “娘......”   瑾苏只觉得连声音都颤抖的厉害,究竟这么多年,自己到底了解他几分?她的望哥哥,不会说出他的婚姻给的只是利益这种话,更加不会拿定情信物来骗她!   这一切,到底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   .................................................................................   月上眉梢,萧望才回到府内。   推开门,踏着一地银光与落寞。他将外袍解下,放在一旁的屏风之上,不知为何,鼻尖好像又萦绕起了那丫头身上的淡淡香气。   摇摇头,苦笑。   逃避吗?他问自己,可你当真,逃得开吗?   沐浴,更衣,许是累极了,回到内室,便仰头躺在榻上。   可是........   身子却触碰到一抹不属于自己的温热,他眯着眸,透着月光便见到那张日思夜想的俏丽容颜。她眉头颤动,似乎睡得很不安稳,也许是有些冷,整个人无意识的便往他怀中缩去。   “瑾儿......”   他叫她,声音满是缱绻的叹息,“为何还要爱我?就让我慢慢的放下你,不好么?”   “唔......”   睡梦中的女子呢喃一声,手臂又圈紧了他一分。   萧望面对她本就薄弱的抑制力终于全然崩塌,翻身猛地将她压在身下,长指挑起她的下颚,低头,重重噙住了她嫣红甜软的唇瓣。   他有多久没有尝到这种焚心噬骨的滋味了,久到整个身体都痛的厉害。   她早就给他下了蛊,中了毒,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叫嚣着要他一辈子也别想逃开。   瑾苏被他吻得喘不过气,睁开仍有些迷蒙的眸子,这才看见自己身上那不知何时回来的双目猩红的男子。   四目相对。   萧望的眸子有一丝闪躲,却仍是未放手,反而用力压住她想推开他的手臂,薄唇吻得更深。   瑾苏又羞又气,一狠心便朝他唇上咬了下去,在听到一声闷哼后,才用力推开了他,“萧望,你是何意思!”   她怒吼出声。   几日不见人影,一回来便如此对她,究竟他拿她当什么?   “我是何意思?”男人低笑,反问,“是谁半夜三更衣衫不整的爬上我的床,还问我是何意思?我的瑾儿,你不觉得你很可笑么?”   “我,我......”   瑾苏红了一张脸,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被单,心想自己明明打定主意要等他回来问清楚事情真相的,怎么就没出息的睡了过去,还、还连肩上的衣衫滑落下来都不知。   她伸手,拢了拢衣领,迎上男子玩味的目光,咬牙道,“我、我今日不是来染指你的,我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清楚你!”   一把抓过那支放在床畔上的凤钗,推到他面前,“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   “这根本不是娘亲给你的!”她瞪着他,“萧望,你骗我,你从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要骗我,对不对?”   “瑾儿。”   他抿唇,握住了她的手臂,黑眸直直撞入她颤抖的水瞳,“我没有骗你。”   “所以,你的意思是娘亲骗我?”   “她也不曾骗你。”   “那、那......”不是他的问题,也不是娘的问题,......又怪谁?   瑾苏咬牙,眼眶不可抑制的泛红,“萧望,你这个骗子!”   “你明知我爱你,又为何用那这种事情来骗我?”许久也等不到他的回应,她愈说愈委屈,“你、你对我根本就是玩玩的对不对,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和我在一起,你那么多年不娶妻为的也不是我,其实你心里早就有了那个名为烟儿的女子了对不对?!”   男人本就凉薄的目光在她提及‘烟儿’这两个字的时候猛然又黯淡了几分,他开口,虽是极力压抑着的语调却仍是止不住那隐隐的阴鸷,“你说什么?”   瑾苏自然没发现这细微的变化,只是冲着他,吼道,“你既然爱她,又为何不去找她?你为何还要来招惹我?”   “闭嘴!”   他微眯着眸,声音沙哑的可怕。左手向前,狠狠扼住她尖细的下颚,“是谁告诉你这个人的?是谁允许你提她名字的!”   “你......是真的......”   瑾苏从未见过他这般骇人的模样,颤抖着双唇,喃喃开口,“萧望,你....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原来他心中并非不会爱,而是他的爱,原本早就给了另一个人。   她的泪不可遏制的流出,一颗颗,砸在身下雪白的软被上。   “不许哭!”   长指重重碾磨去她颊上滚烫的泪水,他低吼,“萧瑾苏,我叫你不许哭,听到没有!”   少女的瞳孔满是水雾,在触及到男子神情的一刹那,整个人突然重重瑟缩了一下。   他......是谁?   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从前的萧望,不会有这种暴戾阴狠的神色。从前的萧望,怎会因一个眼神一句话语就让她生生感到惧怕?   是否‘烟儿’这个名字,触碰到了他心底牢固不破的禁区,彻底释放了一头凶恶异常的猛虎野兽?   她指尖轻颤,慢慢触上男人因愤怒而紧绷的俊颜。可还未等开口,萧望已率先扯开了她的身子,起身扯过一旁屏风上的外袍,推门而出。甚至,再未看她一眼。      ☆、第二十三章 放手   月如钩,细细挂着。   午后刚下了一场大雨,可夜晚的月色也并未因此黯淡半分。   男人倚着府内后院的石山,望着那皎洁的月色,心情愈发烦躁。伸手进衣袖内,却并未如愿找到那支熟悉的玉质长箫,那故人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是啊,他这才想起,那把箫早已被他亲手摔断了。   他以为,他可以忘却的。   他也想忘却。   可那一切就如一个噩梦,将他牢牢禁锢其中,死死碾磨不放。那是他心头的一道屏障,他出不去,也从不曾有人能够走近。   没人帮的了他。   身后好似传来窸窸窣窣的光亮,萧望转过头去,竟见到一个摇桨泛舟于湖上,美艳绝伦的红衫女子。小船上亮着几盏烛火,飘飘荡荡,正向他划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醉人的芳香,女子巧笑眉兮,“萧将军这么晚仍未就寝,可是心情不好?”   男人半眯着眸,回道,“无欢姑娘深夜造访,不只是想为萧望排解愁绪的吧。”   “若我说是呢?”   小舟慢慢停泊在湖边,女子提着一盏烛火和两坛美酒缓缓向他走近,“萧将军可赏脸,和欢儿聊聊心事?”   “姑娘想同在下饮酒?”   萧望看着她,低笑,“长生殿这次想要的不再是萧某手中的兵符了么?”   无欢闻言,轻轻笑道,“萧将军,我早就说过,你的兵符长生殿势在必得。不过欢儿着实不想与将军那么快便兵戎相见,如此让你我留下个美好的回忆,不好么?再说,古语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将军,你说是么?”   风儿静静的吹着,树枝沙沙作响。   男子接过坐在身旁女子递过来的酒坛,仰头喝下一口。   入口带着淡淡的苦涩,可吞咽下腹,却是香醇无比。   女子轻轻笑了,“萧将军如此爽快,就不怕欢儿在酒中下毒?”   “下毒?”   萧望的眼角勾起一丝笑纹,浅浅道,“若萧某能死在江湖第一美人的手下,也算不枉一生了。”   “这似乎不像是我所认识的护国将军能说出来的话,”无欢低笑,道,“萧将军,你今夜着实给了欢儿许多惊喜。”   “是么?”   男人轻嗅着那坛中的香气,漫不经心的开口,“这酒谓之何名?”   “梦嫣然。”   “梦嫣然,嫣然梦,是否这尘世种种,当真只为红尘梦一场?”萧望仰头,又喝下一大口。   “此酒是我家主人亲手酿制,若将军喝的欢喜,主人他定会觉得很高兴的。”   “你家主人?”男子眯着眸,轻笑,“能喝到那地狱修罗亲手酿制的美酒,萧望可也算是有福气了。”   万籁俱静,已不知过了什么时辰。   无欢不再开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流淌在两人之间的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一坛酒,很快便见了底。   “萧将军,你可还记得,你我一共见过几次?”   女子的声音似乎少了平日的淡漠疏远,反而有些微醺的醉意。   “算作今日,正好三次。”   “是么?”无欢道,“可为何,我竟总感觉好像与你很熟悉似的,仿若,认识了有十年之久了。”   她只觉得自己该是醉了,也或许,是酒不醉,人自醉。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和他,真的好像。”她看着身侧的男子,自言自语,“好奇怪,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我为何会觉得你们,那么相似呢?”   “姑娘指的人是谁,亲朋好友,或是夫婿情人?”   无欢顿了顿,亲朋好友?夫婿情人?   良久,她轻轻笑了。   那个人啊.......她心底眷着的男人,那是她倾尽一生也等不到的人。   手中的酒坛摇摇晃晃,她闭了闭眼,几乎分不清此刻是虚幻还是现实,“我记得他身上的味道.....你们的身上,都有一样的气息,清冷,孤傲,难以接近......”   “若你是他,该有多好......那该有多好......”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仿若风一吹,便就散了。   萧望甚至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她声音中有多少的委屈和心痛,他叹了口气,轻轻叫她,“无欢姑娘。”   “姑娘?”   他的手臂有些僵硬,看着那个倒在自己怀中似乎已因醉酒而睡熟的女子,无奈的摇头。他又岂会不知她深夜来访,必定是有何种计划的,可若将她置于此处不管,似乎也不太从道义。   左右思量下,仍是慢慢抱起那抹纤弱的身子,向客房走去。   怀中女子似乎睡的很不安稳,红唇喃喃,似乎一直在重复些什么。袖口被她紧紧拉着,萧望听到她破碎又绝望的呢喃,“主人,你可愿.......等等欢儿?”   你可愿......回头看看欢儿?   萧望的瞳孔有一分不自觉的暗沉,他问,“执着的去等待一个毫无可能的人,值得么?”   “谁知道呢?”   无欢呢喃。   是啊,谁知道呢。   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   萧望没有想到,翌日清晨差人去她房内送饭时,那女子竟已经离开了。   他看着她留下来那张写着‘多谢’的字条,百思不得其解。他想她当真只是来与自己把酒言欢的么?可府内一切正常,除此种情形之外,他再找不到其他理由来解释。   摇摇头,也不再多想,转身出门。可未曾想刚刚回头,衣角便被一只冰凉的小手紧紧拉住。他低头,见到一张苍白的少女容颜。眼眶红肿,整个人凌乱憔悴的不像话。   她......哭了很久么?   若非如此,又岂会虚弱成这个样子?   瑾苏扯着他衣角的手微微用力,沙哑着声音,“我...我听喜儿说,你要我今夜随你去太子府参加晚宴,陪......陪杨广,望哥哥,你、当真不要瑾儿了么?”   她问,“你当真觉得瑾儿碍眼,迫不及待的要把我推出去么?”   “太子很喜欢你,不是么?”   萧望不着痕迹的避开她的目光,冷淡出声,“嫁给他,当太子妃不好么?我给不了你的名分,他通通都可以给你。”   苍白无力的眸对上他乌黑的双瞳,瑾苏的心又凉掉了半截,她哽咽,几乎是崩溃的落下泪来,“我...我不要名分,我只要跟着你,不要把我送给他,不要残忍的把我推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昨夜、昨夜是我的错,我不该提及那个人惹怒你,望哥哥,我道歉,你...你不要再同瑾儿开玩笑了。”   “你觉得,我是在同你开玩笑?”   萧望轻笑,一双瞳孔晦暗不明。他掩藏的太好,以至瑾苏拼了命的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什么,可都是徒劳,只能颤着双唇,听他继续开口。   “事到如今,你仍不觉得我们从一开始便是一个错误么?瑾儿,也许是我错了,你是我的妹妹,是我放在心上疼了近十年的人。是我错误的以为对你的疼惜便是所谓的男女之情,而现在,一切都该结束了。”   萧望想,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么?   从一开始,便是个错误......   六月的天,燥热沉闷。可瑾苏突然就觉得冷,她抱紧了自己的身子,却仍是遍体生寒。   这就是她爱恋了那么久的男子,她从来不曾看懂过的男子。他可以那样平淡的站在她对面轻易的说出那些残忍的话语,他可以为了他想要的一切不择手段的去伤害,甚至去毁灭。   良久良久,她垂下头,轻轻笑了。   “我当了太子妃,对你的宏图大业很有帮助,对么?”   她知道,他从来便不是一个可轻易舍得下功名利禄的人,所以,同他的仕途相比,她....便是无足轻重的了,不是吗?   少女唇角扬着,滚烫的泪却不受控制的一颗一颗滑落在地。   “太子妃?呵......”   她轻声,慢慢咀嚼着这三个字,笑的嘲讽,“的确,太子妃的称号是比一个小小的将军侍妾来的风光多了呢,大哥,真是谢谢你为小妹铺好了后路。他日我嫁得良人,定牢记你今日羞辱遗弃之恩!”   语罢,转身出门。   她的头微扬,纤细的背挺的很直,却如何也止不住浑身的颤抖。   那一刻萧望突然就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骤然粉碎,再也拼凑不起。下意识的,他迈开腿,朝那女子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可就在手指要触碰到她的衣衫时,又颓然放下。   只是追上去,要说些什么呢?   是他先放手,他们之间,已被他亲手斩断。   “萧将军,你当真不追过去?”   直到那抹身影已彻底消失在男人的视线中,树梢后才传来女子淡淡冷清的声音。   萧望也未回头,只是道,“你一直未走?”   “欢儿的确是想走的,可是刚出门便见一个美丽女子泪眼朦胧的来找你,着实有些好奇罢了。”   无欢娇笑,水瞳一眨不眨的盯着那英挺男子的背影,“不看不知,萧将军,你还当真是绝情啊。你这么做,就不怕伤了佳人的心?”   “无欢姑娘。”   萧望沉声叫她。   “恩?”   “你可知,你家主人为何可以在这短短几年内从一个无权无势的前朝幼皇攀爬到如今的位置?”   他闭了闭眼,淡淡道,“因为他足够狠,他从没有过弱点。”   “为了避免那已扎在心头的一根芒刺终将成为自己的弱点,只能忍痛,亲手将她拔掉,不是么?”   ☆、第二十四章 晚宴   晚宴设在新太子府,杨广为晋王时便尚简,此次宴席只有几个相熟的同龄人,更是随意。   杨广居于主位,身旁的语兰公主一身淡紫长裙,精心修饰过的细眉搭配发上流光珠钗,更别有一番江南女子的韵味。?   自那日从皇兄口中得知与萧望的婚事,语兰就一直在盼着今日。而如今这个让她心神不定的男子就坐在自己的旁边,她心中更是紧张。端臂正坐,手指却一直在撵着衣角,也不敢抬头多看他一眼。   萧望倒是很自然的样子,不时向她碗中夹着菜,与众人谈笑风生。   与他相比,瑾苏倒显得沉默了许多,除却与杨广寒暄几句外,大多时间都闷头不语,菜也吃的极少。   “你不舒服么?”   杨广极少见到她这个样子,本该是清秀灵动的一张小脸上却苍白的像是丢了魂。杨广自是知晓缘由的,可却也不动声色的关怀询问。   “没事,”瑾苏摇头,勉强挤了个笑容,“只是今晨有些伤风,休息一下便好。”   即便极力回避着,可眼角的余光仍是不听话的望向身侧的两人。男人不知在少女耳旁说了些什么,惹得她脸颊微红,目光潋滟,不时回呛几句,男人也温润笑着。   瑾苏的眼眶猛然一酸,急忙低下头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都说酒可忘忧,可这情,也可如此轻易便断了吗?   菜上三巡,众人也初现醉意。   杨广的朋友大多是些文人雅士,酒桌上的玩意不过吟诗作对尔尔。论学识,瑾苏自是比不过这些书画大家,她也无心参与这风花雪月的事情,只静静听着众人你来我往,言笑晏晏。   “美酒,佳肴,若得太子殿下赋诗一首,便是更好不过了。”有位公子这般建议道。   “是啊是啊......”   这个主意自然是得到了众人的点头呼应。   杨广也不拒绝,只是微笑起身,端起酒杯道,“今日多谢各位挚友赏光前来赴宴,本王先干为敬。”他饮下一杯,目光却移到身侧的清丽少女身上,“若说作诗,那本王今夜的诗,便赠予一人。”   瑾苏被那目光惊得有些慌乱,纤指微微捻着自己的衣角,“你......”这一个字还未脱口,男人已是先出了声。   “雨从天上茫,水从桥下流。”   长指微微划过少女雪白的衣带,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男人目光如炬,深深注视着她有些慌乱的小脸,“拾得娘裙带,同心结两头。”   “好一句拾得娘裙带,同心结两头!”   “太子殿下是在送情诗予萧姑娘啊!”   话音刚落,自然得来了一片起哄声。   “这护国将军娶了公主,若萧姑娘能嫁给殿下便是更好了,两家亲上加亲,可是几世的缘分啊!”   那位提议作诗的公子哥儿,更是如此说道。   杨广闻言笑道,长指也覆上了她的手,“本王自是愿意的,可就不知萧姑娘的意思了。”   “我......”   少女慌乱的抬眼,下意识的去找寻那能让她安心的人。可目光所及之处,却是男人悉如平常的一双黑瞳,那眸中没有怒火,没有不允,似乎方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甚至她作何选择他都会欣然接受。   是了,她苦笑。   是他要她前来参加宴会,也终是他选择将自己推入他人怀抱,所以这个场面便也在他预料之中了,不是么?   只是现在的一个点头代表了什么,他又可知?   “对不起。”   四周热闹的气氛霎时宁静,杨广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   瑾苏知道这种场合不该失态如此,更不该置太子殿下的脸面于不顾。   可她控制不了自己,她怎有决心当着心爱之人的面接受另一男子的爱意?   她垂下头,不发一语,只是对着众人鞠了三个躬,转身离开。   男人的拳头微微收紧,却仍是毫不犹豫的追上去,只留下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众人。   原以为郎情妾意,可原来这太子殿下,竟是一厢情愿啊………   夏日里本该是极为闷热的,可风吹在身上,瑾苏感受到的却只有刺骨的冷。好像从心底涌上的寒意,不断蔓延至身体各个角落。她想那个人,他当真能够如此绝情么?他当真舍得将她交予另一人之手,再无半分留恋?   眼眶酸涩的厉害,她顿下脚步,对着身后那人开口,“您,就不生我的气吗?”   他将那么多人晾置在那里不管,反而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也不开口言语,到现在少说也有一盏茶的时间了。   瑾苏想,听到自己这般的拒绝,他怎能不气呢?   “玩笑而已,有何值得生气的。要怪,也该怪本王鲁莽,才让你措手不及。”   杨广扬唇,摆出了一个自认十足风流倜傥的笑容,可看那女子似是一点也没有回头欣赏的意思,只能暗暗拧眉,快速跟上她的脚步。   “你走慢点好不好?”   “喂,瑾苏,你倒是和本王说句话啊。”   “前几日本王的丫鬟小翠满了十五岁,本王已替她找了个好夫家。”   “还有啊,去年本王替柳儿筹办了婚宴,昨日从江都传来消息,她的孩子都已满月了。”   “对了对了,前年的......”   瑾苏终于忍无可忍。   “您到底想说什么?”她回头,似是由于喝了酒的缘故,脸颊还酡红着,秀眉紧紧拧起,“莫不是太子殿下平日里的兴趣就是为府中的丫鬟当媒婆?”   “本王只是想告诉你,你该做好婚配的准备了,要知道人家十六岁可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你嫌我老?”   瑾苏捏了捏拳,毫无意外的怒了,“你都年过而立了还不娶正室,还嫌弃我?”   男人眨了眨眼,笑的很是欠揍,“所以嘛,你我都不小了,不如你将就将就,答应做本王的太子妃如何?”   少女轻瞥了他一眼,“娘说这世上有一种人生来便会说情话,目的便是哄骗良家妇女,说的就是你吧。”   杨广挑了挑眉,他有么?再说,这妮子也实在算不上‘妇女’不是??   “可是,你究竟看上我什么了?”瑾苏很是不解,要说他们之间有些频繁的偶遇外,也着实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他这深情究竟是源于何处?   “嗯......”杨广想了想,道,“本王看上你武艺高强,可以保护本王。”   “......那你干脆把你府内的一众侍卫全娶了算了,他们不是能更好的保护你?”   “可和他们比,你好歹算是个姑娘啊,而且还略有姿色,对吧。”杨广脸不红心不跳的接话。   略......略有姿色?   瑾苏瞪他,明显被这四个字刺激到了,“本姑娘虽不算什么国色天香,可好歹也是天生丽质,你居然说我略有姿色?”   “是么?”   杨广捏捏下巴上上下下打量着那气的小脸涨得鼓鼓的少女,噗嗤一声便笑开了,这个丫头,怎么可爱的想让人一口吞咽下腹?他上前几步,跟上她的脚步,“你今日是不是心情不佳?看上去,像是又同妹夫生气了。”   “我才没生他的气。”   瑾苏抿抿唇,撇过头答。妹夫,妹夫,她厌恶透了这两个字!   杨广抚弄着手中折扇,轻笑着,“看你们这样子着实不像兄妹,倒更像是一对闹了别扭的小情人。”   少女的脚步顿了顿,然后,声音哑哑的开口,“我们本就不是兄妹。”   她本就不想做他的妹妹,她根本从未将他当作自己的哥哥看待过。   杨广有些微愣,似是没想到她竟这么快便承认了两人的关系,可就在这时,不远处却传来一阵打斗声。他向前看去,皎洁的湖面上竟有两人腾空而战,搅起阵阵波纹。   瑾苏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向前一步,看向湖面上的两人。   那一袭墨衣,分明是......   ☆、第二十五章 王府大战   今夜的太子府注定无法宁静。   仔细瞧着,那原本碧绿的湖水上竟是氤氲着一股乌黑的热气,相对而战的两人在内力抗衡间早已各自到达了极致。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白眉老者朝着面前男子,嘴角勾起一丝佞笑,“听闻萧将军不日前才去邪剑山庄取得魔剑,想必这几日没少遭到反噬吧,怪不得这内力也虚弱了不少。不如这样,你求老夫,或许我一个心软便会饶过你呢。”   “求饶?”男人眉间冷汗直绕,却依旧笑的轻蔑,“萧望当真不明这两个字究竟何解,还请越国公指点。”   “敬酒不吃吃罚酒!”   杨素冷哼,又加注了一道掌力。   可就在凝聚内力时,脚下一个不稳,竟是被人用银丝勾勒住脚踝,向水中拉去。   “臭丫头!”   他双手紧紧握拳,怒视着水下那白衣倩影,一掌凶狠而出。   水下霎时激起层层波纹,还有几缕鲜红,凝结在湖面之上。   “瑾儿!”   萧望惊慌失措,急忙潜入水中,托起那抹纤细,“你怎么样?”他拍着她冰冷的额,哑声低唤。   “我、咳......我没事。”   瑾苏轻咳了几声,仰头道。   萧望看的出,方才杨素因为她的突袭而乱了真气,所以那一掌的威力尚不算大,否则以这丫头的修为,早已当场毙命了。只是,他蹙了蹙眉,“怎么我叫你那么多声都不回答?你故意惹我担心?”   “不是,我......”瑾苏顿了顿,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个头,“是我为了躲避那一掌,不小心呛了几口水......”   萧望,“......”   杨素似乎当真内伤不轻,看着面前的两人,捏紧了拳头道,“今日算你们走运,下一次,老夫定不会放过你们!”   言罢,便要飞身而去。   可就在这时,湖上四面八方的小船层层涌近,众侍卫和弓箭手早已准备待命。杨广就站在最前头的船只上,冷声开口,“杨素,你最好束手就擒,或许本王还可考虑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就以你朝廷钦犯擅闯太子府这一条罪,也足够判你个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   杨素冷哼,“好,既然如此,便别怪老夫心狠手辣,今夜我们便在此同归于尽吧!”   言罢,心中默念了一声,周围紫色光晕蔓延,他狠狠抬起一掌。   “瑾儿,后退!”   萧望心一慌,急忙将她推至自己身后。他所使的是那致阴致毒的迷魂掌,普天之下根本无人可破!   众侍卫似是也被萧望这一声怒吼所慑,急忙挡在太子面前,拔刃相向。   紫光慑天。   船只上被波及的护卫像是突然间被慑了心智,竟挥舞着兵刃争相向对方砍去,一瞬间,人群中惨叫声四起。   “望、望哥哥!”   瑾苏像是被这惨像惊吓住,用力握紧身前男人宽厚的大掌。   这世上,当真有这般阴狠至极的功夫吗?? “快走!”   萧望双拳紧握,浑身上下颤抖的厉害,他会控制不住,他就快控制不住了!   “你.....你出了何事?”   瑾苏似乎这才发现他的不正常,用力将他掉转过来,却对上了男人猩红嗜血的一双眸,她的身子蓦然冰凉,“你,你也中了他的掌法?”   “走,快走,我会杀了你,我会杀了你!”   萧望甩开她的手,重重捏拳,怒吼出声。   “不,不要!”   他掌心的热度,几乎要灼伤了她,瑾苏摇头,她执拗的厉害,“我不信,我不信你会伤了我。”颤抖的手,狠狠拥住男子宽厚的脊背,“我信你,我等你,我不要放弃你,我不要!’   船只上的侍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小船血流成河,她知道,她这一放手,他定是凶多吉少了!   男人眼底猩红的可怕,一掌,狠狠向湖面上打去。   他脑中混沌的厉害,他几乎没了意识,然后,他竟看到自己的手臂慢慢抬起,向身前少女的颈上伸去,慢慢用力。   那个女子,她眸中似是有泪,唇瓣惨白,她想说话么?她到底想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头疼的几欲炸开,蓦然地,他手中的力松了半分。而就在这时,高大的身子一软,连带着他怀中拥着那女子,一同陷入冰凉的湖水中。   他闭上眼,面前是重重深渊,幽暗的可怕。   薄唇被人重重封上,好像有咸咸的泪,落入他的口中。   耳边女子的声音忽远忽近,她说,他好像听到她在说话。   ‘萧望,我不信,你是不爱我的......’   呵......他轻轻笑了,不止她不信,就连他.....他根本连自己都骗不了。   瑾苏闭上眼,放任自己虚软在他怀中,就在意识慢慢消亡之际,耳边却传来一阵笛声,缓慢的,带着上升的调子。而随着这阵笛声,萧望的意识似乎慢慢回笼,他的眸子渐渐清明,拥着那已然昏过去的少女慢慢浮向岸边。   稍远处,一抹绿衣裙摆摇曳在湖水之上。水光潋滟,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只瞧见那约是十五六少女的身段,明媚的眸子,言笑晏晏。   杨素的内息被笛声打乱,他凝了凝心神,看向湖面上那抹绿衣。   “迷幻琴音......!你是邪剑山庄的人?”   “算你有眼力!”   少女的声音极清极甜,唇角一抹浅笑,夹杂着七分不谙世事的天真,还有三分隐隐的轻蔑。   “素来听闻越国公一双迷魂掌无人可敌无法可破,如今看来,也是名不副实啊。”   杨素提气凝神,怒目而视。   若不是在对战萧望时消耗了太多内力,方才又被那萧瑾苏扰乱了气息,就凭这丫头那点功力,怎么可能那般轻易就破了迷魂掌?他看了看不远处渐渐凝聚起的太子府兵,怕是双拳难敌四手,又不甘的重重捏了捏拳,终于飞身离去了。   少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角勾起一道细细的笑纹,踏水向岸边,细细打量起那好似已身负重伤的俊朗男子。   “萧某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原来你就是闯过玄幻之境,打败我山庄四大护法的护国将军萧望啊,看起来,也不如我兄长口中所说的那般特别嘛......”   男人乌黑的眼眸极轻极淡的扫过她,原本刚毅的脸庞也因受伤而染上了几缕苍白,“姑娘是邪剑山庄少庄主,江湖上有名的妙手神医,钟瑶?”   “你既知晓,又可有胆量和我较量一下?”   “既然钟姑娘有此雅兴,萧某自当奉陪。”   萧望开口,却只觉得脑袋愈来愈重,面前少女的容颜也渐渐模糊。他凝住心神,却不料内力竟反噬的愈加厉害。高大的身子摇摇晃晃,而意识的最后,只剩下那绿衣少女略带惊慌的尖叫声。   “喂,萧望,你不能因为怕与我对阵就装晕过去!”   “你......你起来啊,你不会当真晕过去了吧!”   “喂......萧望,萧望!”   ................   男人已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只是醒来时,天已破晓。   他喉咙干渴的厉害,侧了侧身子,想要找些水喝,可一抬眼便看见那趴在自己床边,正端着一碗汤药细细研究着自己的小女子。   “钟姑娘......?”   他极不自然的别开了眼,偏过头道,“是你救了我?”   “是啊,”钟瑶搅了搅手中的汤匙,递过去那碗乌黑的汤汁,“喝了它。”   萧望没有接过,只是拧了拧眉,看向门口的方向,“瑾儿呢?她伤的如何?”   他昨夜被杨素控制了心智,下手难免重了些,而她虽说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也难免伤的厉害。   “她没事,方才喝了药就睡下了。”   男人掀起被褥就要起身下榻,“我去看看她。”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许是重伤的缘故,萧望本就没什么力气,被钟瑶一推,竟也直接就仰躺在榻上了。   “也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瑾苏刚醒来也是叫着嚷着要找你,压都压不住。既知有本神医在,还有何好担心的?”   萧望也不再坚持,只是接过少女手中汤药,一口饮下,才道,“你与瑾儿,似乎曾相识?”   钟瑶轻瞥了他一眼,“若不曾相识,本姑娘又岂会耗尽心力的救下你们?”   “医者本心,岂非悬壶济世?”   “我自小生长在邪剑山庄,心中自然没有什么胸怀天下的气概。该与不该,不过顺从本心罢了。”钟瑶看着他,唇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纹,“听萧将军的意思,似乎心中甚是大义?”。? 萧望抬眼,轻笑,不置可否的样子。? “你和瑾儿是如何相识的?”? “一年前我曾因伤重被尘兮道长所救,在云水涧住了数月,与瑾苏便是那时相识。我并未透露自己是邪剑山庄之人,而你们来访时我又正好外出,如此便错过了。”? “那姑娘今日又是因何而来?”   “探访旧友,顺道,......”钟瑶顿了顿,下巴微扬,点上男人的胸口,“救你的命。”   许是方才一心挂念瑾苏的安危,经她提醒,萧望这才发现自己胸前的青紫,胸口七寸处也被扎下几根银针。   “这是......”   “你练了魔剑?”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萧望,你该知道的,为何我钟家之人从不肯碰这威力无尽的神兵利器。”她看向那神情淡漠的男子,一字一句道,“欲伤敌,必先自损,你何必执着?”   “我没得选择,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绝不会让杨素继续活在这世上,而有机会对我萧家不利。”   他语气很轻,似乎并未把这性命攸关的事情放在心上。   “但你可知,即便耗尽了你这条性命,也未必练得成魔剑?”   “我知道。”   萧望闭上眼,哑声道,“可我必须去做。”   屡次劝阻无效,钟瑶有些急了,“要杀杨素有很多办法,暗杀,甚至下毒,为何非要魔剑不可?”   “暗杀,下毒,岂非君子所为?”   “是做君子重要,还是保命重要?你这个木头,怎么这般不懂变通?”   钟瑶本就不是好多管闲事之人,听着他这般回答,就更不想撒手不管,可奈何方才答应了那小女子要劝阻他,此刻也不得不冷声,再次开口。   “这事没得商量,我是邪剑山庄的少庄主,我有替大哥拿回魔剑的权利。”   言罢,施力收回男人身上的银针,便要起身向外走去。   “等一下。”   萧望挣扎着坐起身来,在背后叫住他,俊颜仍有一分不属于他的苍白,“萧某想知,钟姑娘可有破解魔剑之法?”   “我......没有办法。”   钟瑶的眼角闪过一丝犹豫,几乎转瞬即逝。   “你的身子还很虚弱,还需在府内静养几日。”   她交代道。   萧望点头,也不再坚持,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便闭上了眸。   睡意清浅。      ☆、第二十六章 阴谋再起   日头渐渐西去。   城郊的一片山林中,遍地树木枝条的残垣。男人轻轻抬指,面前又一颗粗壮笔直的树干应声而断,四分五裂,甚至再找不到一根完整的枝干。   “主人。”   女子纤长的手指托着一条雪白的丝帕,从后递与他的手中。   “主人的魔功,似乎就快大功告成。”   男人接过丝绢,轻轻擦拭着衣上沾染的灰尘,“就差这最后一步,我却迟迟参透不破。”   “这最后一步是......”无欢问道。   “魔剑。”魅皇抬起右掌,紫瞳静静凝视着上头一颗小小的树木残屑,“若能破解此剑用于魔功之中,才可做到真正的无坚不摧。”   “那魔剑,不是在萧望手中?”   “没错,但那柄剑还缺少一把最重要的钥匙。”   “什么钥匙?”   男人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个嗜血的弧度,他开口,一字一句道。   “钟家人的血液。”   “主人的意思是,可要欢儿,前去邪剑山庄走一趟?”   “不必了。”   他以指尖捻住那快残屑,轻轻碾碎,“别忘了,我们还有萧望这颗最有用的棋子在手。我想他,应当比我更想练就魔剑,如此一来,我们坐收渔人之利,岂不更好?”   “对了,”他转过头,“柳儿这几日,同宇文成都进展如何?”   无欢呼吸一滞,“主人......”   柳儿她,多么不容易才觅得良人,而主人,当真不可放过她吗?   “告诉柳儿,准备行动。”   男人唇边的笑残忍的几近冷绝,让无欢已准备好求情的话霎时僵硬在喉口,再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点头,敛下所有情绪,转身离开。   .......................................   在钟瑶的调理下,萧望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毕竟他身强力壮,而那又是他第一次发病,自然没什么大碍。而他也不知是想通了还是如何,也暂时打消了要回魔剑的念头。   瑾苏似是在躲避萧望,白日里大多时间都见不着人影,只有在夜里,才会偷偷的推开他的房门,坐在榻旁,握着那已睡熟的男人的手,一坐便到天明。   不足一月便是他的婚期,萧府内外一片喜气,就连大门上也高高挂起了红灯笼。瑾苏不知,哪怕是这样偷偷摸摸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在瑾苏的威逼利诱下,钟瑶便承担起了日日给萧望送药的重任,而这一来二去,两人倒是慢慢熟络了起来。也时常在一起谈谈心事,讲讲武学上的造诣。   夜渐深,昏暗的房间内,只有桌案上的烛火忽明忽灭。   男人端坐在座椅上,桌上是那本摊开的兵书。他低眉沉思着,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进来。”   他抬起头,以为又是钟瑶来给自己送汤药,可出乎意料的,却是一抹白色的身影。   “问柳?”   他看着那女子,不解的蹙眉,“你怎么会来的?”   “我来府里找瑾苏,可她又不在,我听管家说你受了伤,所以想来看看你,”她低眉,声音轻柔,“正好厨房煎好了药,我就替你送进来了。”   “是这样啊,”萧望点点头,对她并无防备,自然也没注意到那白衣女子额上的虚汗和眸中一闪而逝的抱歉。   接过女子手中的药碗,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问柳,我还有事要做,你先回去吧。”   “恩。”她应着,转过身,一步步走的缓慢,听着身后男人的动静。   果真,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到药碗落地的声音。她转过头,不出意外地看到滑落在地的男人。   “将军,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她刻意惊叫。   萧望眼眸腥红,那黑瞳的颜色比平日更深,看着那抱着自己的倾城女子,满脑子只剩下她柔软的身体和那身上发出的阵阵幽香。   他拼命压制,手却丝毫不受控制的撕扯下那层薄薄的白衣,将头埋入她纤细的脖颈中狠狠吸吮。   “不要!不要!萧将军,你怎么了,你快停手啊!”   问柳用力推着在她身上肆虐的男人,却也知晓如何也推不开他。   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身上的疼痛远远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纤细的手指抚上他已因欲念疯狂的俊颜,伏在他耳旁开口,声音轻不可闻。   ‘萧望,对不起。’   为了主人,我不得不这样做。   她认命的闭上眼,脑海中却浮现出那笑的一脸没心没肺的男人,他握着她的手,就像拥有了所有的稀世珍宝。他的声音那么温柔,他说柳儿,你放心,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我会给你幸福,我会给你所有的幸福。   她轻轻笑着,身体巨大的疼痛却一瞬间将她拖回现实。   不会有幸福了,什么都没有了。   成都,我们......   覆水难收了。      ☆、第二十七章 覆水难收   天已大亮,男人才悠悠转醒。   头痛欲裂。   他只记得昨晚喝了那碗汤药后便很不对劲,浑身像火烧般难受,好像......有一个女人,她在拼命地抗拒,求饶,她的泪水湿透了满脸,然后,他...他做了什么!   耳边传来一阵低声抽泣的声音,他认命的转过头,那被撕成碎片的白衣散落一地,女子抱着薄被瑟缩在床的另一侧,在触及他目光的一瞬浑身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问柳。”   他试探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别碰我,不要碰我......”她脸色苍白,左颊上还有明显红肿的涨起。   他...打了她!   萧望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手掌,他到底做了什么?他竟还打了她!   “你别怕,别怕。”   她眼睛红肿,颤抖着身子不断后退,直到退到墙角,再也退无可退,“求求你,不要过来,别过来。”   女子手指陷入着薄被,紧紧将自己围住,可那裸.露在外的脖颈上还依稀可见到几个红色的印记。萧望看着她身下那一抹处子的鲜红,薄唇紧珉,再说不出一句话。   是真的,他真的做出了如此天理难容的事情......   只是为何会如此,他怎会突然不受控制的狂性大发?   莫非是药...有问题?   他眉头紧蹙,眼眸无意扫过门口,却看到站在那里浑身戾气的宇文成都。他眼眸深沉,早已没有了平日的明媚模样,似乎已站了许久的样子。   他颤抖着双腿,一步步向前,看着那披散着长发低声抽泣的女子,声音低沉的如暗夜魔魅,“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问柳慢慢抬头,眸中先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想狠狠扑进男人怀里,却不知顾忌什么,只是一味的后退,蜷缩,无意识的重复着不成句的词语,“成都,成都...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她的哭声那样悲切,委屈的泪水湿了满脸,支离破碎,我见犹怜。她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可正是这样却逼迫他不得不认清这个事实。宇文成都别过头去,看向那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男子,只觉得五雷轰顶,这就是他的好大哥,是他宇文成都从小听命的好兄长!他毁了自己,毁了他最爱的女人!   “成都,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你解释给我听啊,你说你喝醉了,你说你是因为被下了药啊!”他怒吼着开口,“萧望,你这个无耻小人!混蛋!”   黑眸氤氲着滔天的怒气,他握紧了双拳,狠狠打上男人的左脸。   “不要,成都,不要......”怀中女子颤抖着身体,握住他因愤怒而青筋暴起的手臂,“不怪萧将军,是问柳福薄,这都是问柳应得的,是问柳应得的啊......”   她颓唐的滑落在地,衣不蔽体。   那原本清丽的嗓音如今却沙哑的厉害,悲切的哭声就犹如最锋利的刀子,一声声刻在宇文成都的心上。   捞起她的身子,紧紧箍进怀中,力气大到整个身子都在止不住的发抖,“不怪你,不是你的错,柳儿乖,我们走,我们回家,没有人会再伤害你了...”   他的声音那样温柔,问柳看着那熟悉的面容,心中竟只剩下绝望。   “成都,对不起,我配不上你了。”   语罢,用力挣脱他的桎梏,狠狠向身后墙上撞去。   “问柳!”   她整个人犹如风中枯叶,毫无生气的跌落在地。   男人的瞳孔倏然放大。   “你怎么那么傻,你为何要这么做?”   宇文成都抱她入怀,怀中女子额上的红肿让他心痛的难以言喻。她的睫毛颤抖如蝶翼,成都大力扯下自己的衣衫裹住她赤.裸的身躯,向门外走去。   “萧望,从今以后,你我兄弟之情恩断义绝,永无回头之地!”   他挑起手中银枪,声音决绝,如坠冰渊。   “成都!”   萧望站起身来,仍想追上前解释,可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一双熟悉的,黑白分明的瞳孔。她的眸中好似迷茫,白皙的容颜上是虚弱的苍白。   少女一步步迈进,直到走到床前,俯下身,将错落满地的衣裳捡起,再归放平整。   纤指微颤,一下下叠,一件件放。她在逼自己铭记,衣上每多一个折痕,她的心便重重下坠一寸。   “瑾儿......”   萧望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颤的厉害,他俯下身,狠狠将女子拉入怀中。长指抚上他的脸颊,却满是冰凉的触感。   她在哭,无声的抽泣,泪水却又急又凶,湿透了男人胸前的衣服。   瑾苏觉得自己可笑的厉害,她甚至不知,自己该是以何种身份在此悲伤泪流,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是他的妹妹,永远也只能是妹妹。   “问柳姐姐,是个好姑娘。”   泪水越积越多,她以手擦去,仰起头,对着男人道,“你做出此事,就该对她负责的。待娶了公主后,你纳她为妾,想必娘亲也不会反对。”   她声音哑着,一字一句,“是你对不起成都,他气你也是应当的,不过你不用担心,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从小便是如此。”   “那你呢?”   萧望声音低哑着,“你替我解决了所有的问题,而你,又当如何?”   “我?”   瑾苏摇了摇头,轻笑出声。   她已迷恋了他七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痴心相付,不悔不改。而这一切,或许早该结束了。   “前几日我收到师傅的书函,要我回师门一趟,我想着自己也许久未归,此次正好可以住久一些。”   少女颊盼仍有泪未干,却是笑着,“只是不巧,许是赶不上兄长的婚典了,不过贺礼,我会先前送上的。”   “萧瑾苏!”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紧了她单薄的肩背,男人薄唇紧抿,低吼出声。   萧望也不知自己怒气何来,只是盯着身前少女红肿的双眼和嘴角上扬的弧度,竟是怎么看怎么讽刺。他知自己不能,也不该再解释什么,这是断了她的念想的最好方式,只是理智尚可隐瞒,胸腔深处的刺痛却是骗不了人。   芒刺已种入心尖,要拔去势必要付出代价。只是他却不知,那方代价,那股痛意,竟已到了他无法承受之地步。   “别这样,瑾儿,不要这样......”   他低喃,声音缱绻而无奈。   不要这样?瑾苏已不知,不要这样,自己究竟还能怎样了。   红肿的双眼对上男人如墨般深邃的瞳孔,她就那样看着他,眼眸一眨不眨,似乎要望进他的骨血中,“是不是从一开始,我便错了?”   少女声音凉薄,脸上是令人心悸的苍白,“我本以为,若我够努力,若我一直等下去,总会有等到你的那一天。”   她一字一句,“可这一切,是否从一开始便是我太过强求?你没办法爱我,你可以要任何人,却终究不可能是我,对么?”   忍了那么久的泪,终是决堤。   心很痛。   痛到整个身体都在大力颤抖。   宛若刀割一般。   她从来便看不懂他。   落霞山上字字温柔低语不添一丝虚假,太子府湖底的舍身相护仍历历在目,他的真情有几分,她又岂会不知?   可她仍是输了,败给她从不曾真正知晓的,他无比确认的某种信念与坚持。   甚至那份确认,终究要用深情做代价,以倾尽余生为赌注。   “望哥哥。”   瑾苏闭了闭眼,轻喃出声,“若如此做法当真是你甘心情愿,那瑾儿只盼,余生终不负你所愿所想,瑾儿只愿,望哥哥一生,喜乐安康,命途无忧。”   .......................................   帘布死死的挡住了硕大的太阳,整个房间一片昏暗。   萧望不知道自己坐了有多久,就保持着那个姿势,酸到指尖都在颤抖。   眸中一片暗黑,由绝望,再到清明。   他终于起身,拉开房门,看着门后的婢女开口,“去请钟姑娘来。”   “是。”   小丫鬟应答。   屋子并未被打扫过,床褥凌乱着,衣物大多散落于地面。钟瑶只是以目光轻扫过,脸便霎时红了起来,她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看向书案前之人,“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男人一袭黑衣,本就深黝的眸子今日看来更多了一分沉静。   “帮我看看,昨日的药中可加了些什么?”   他将药碗碎片递与身前少女,沉声开口。   “嗯。”   钟瑶也不知自己今日是怎么了,只看着他心头就莫名慌得厉害。她猛地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要乱想,伸手接过瓷碗的碎片, 可温热的手指却意外触上男人的长指,冰凉的触感。   “我......”   少女的耳尖突然就红的厉害,急忙收回手,低下头看起了那只碎碗。   这药许是极罕见的,她用鼻尖轻嗅,再以银针相辅,细细研究了许久才看出端倪。   只是这毒......   她愣了一愣,抬头看向面前男子。本以为他昨日之举是情之所至,可原来这萧大将军,竟是被那白问柳摆了一道啊......   “瑶儿,你可有看出些什么?”   萧望看着那只打量着自己却不说话的小女子,出声问道。   “长生殿,失心散。”   “长生殿......”   萧望眼眸微眯,低念着这三个字,即便早已猜测此事与白问柳脱不了干系,可此刻听着这三个字,仍是难掩心中愤恨。   “你打算怎么办?”钟瑶问道,“去找宇文成都说清楚,是白问柳下的毒?”   “我不会那么便宜了她,”男人勾唇,除却声音,看不出任何情绪,“我萧望最恨被人算计,她敢这么做,就该想到后果。”   先前擅闯皇宫禁内屡次抢夺兵符暂且不说,今次还以下药之手段乃至其与宇文成都兄弟反目,便着实不可原谅!薄唇紧抿,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茶水滚烫,尖锐的碎片刺进手掌之中。   细小的刺痛,却足以让他铭记今日之祸根。   “萧望?”钟瑶倒是先慌了,拉住他的手,撕下自己衣角的布料,细细替他包扎。“痛不痛?忍着点,是不是很痛......”   “我没事。”   萧望摇头,顿了一顿,开口问道,“瑾儿她......方才可有回房?”   “恩。”   少女点头,道,“瑾苏好像很伤心的样子,问是否出了何事她也不回答,只说尘兮师傅要她回师门小住几日,现在喜儿应当在帮她收拾行李。”   她动作极细致,将布料一层层缠绕上男人掌心的伤口,“这几日我一直很奇怪,你们不是兄妹吗,可她为何要一直躲着你,感觉就好像是闹了别扭的小情侣。还有今日你和白问柳的事情,她的表现怎会如此反常?若说难过的,也该是......”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脸颊微红,顿了顿,才仰起头问道,“萧望,你和瑾苏,究竟是何关系啊?”   “她不曾告诉过你么?”   萧望的唇边勾起一弯苦笑,他垂眸,看向身前正睁着一双大眼注视着自己的娇俏少女,“瑶儿,你可有,爱过什么人吗?”   水瞳直直撞上男人深邃的黑眸,钟瑶的心猛地便狂跳了起来。   情窦初开的少女,爱上一个人,本就是极轻易的一件事情。   况且身前这个人是堂堂大隋朝护国将军,江湖中无人不晓的翩翩公子,容颜冠绝,又待人和善,彬彬有礼。要爱上他,实在太过容易。   “萧望,我,我好像......”   “瑶儿,代我向管家说,要他准备好聘礼。明日一早,我要去尚书府提亲。”   “提...提亲?”钟瑶不可置信。   “没错。”   男人笑意凉薄,一字一句道,“白问柳,我定要给她一场,最特别的婚典。”      ☆、第二十八章 离家   已想不起那是几年前的冬日了。   长安下了第一场大雪。那时瑾苏还不满十三岁,小小的身子披着雪白素袍和同样也还是个少年郎的宇文成都在庭院弄雪为乐。   那一日萧望被皇上升为主帅,前来祝贺道喜的官员带着自家千金从日落开始便站了满屋子。其中有一个好像是赵尚书的女儿,十七八的年岁,长得倒是漂亮高贵的模样,可看她趾高气昂的样子就知道又是个跋扈嚣张的富家小姐。   老将军和夫人接待了许久,可只有这赵家千金是如何也不肯走,拉着萧望的手问东问西,故作亲昵,俨然一副萧府少夫人的模样。   瑾苏看不惯她这小姐脾气,拉扯这宇文成都对他使了个眼色。成都倒也机灵,跟着瑾苏到了后厨房,偷偷向招待客人的茶壶里放了一大把巴豆。   她端着那掺了巴豆的茶壶向内堂走去,那时爹娘正和赵尚书在书房谈事,内堂就只有萧望和赵家千金两人。也不知是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那赵小姐竟好似看出了端倪,端着茶杯就让她先喝一口。瑾苏小脸一白,又不敢惊动了爹娘,冰凉的小手去抓宇文成都的衣服,水灵灵的眸子一眨一眨的,求助的看他。   成都无奈,一张嘴,一跺脚便喝干了那碗茶水。   后来自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赵家小姐发现了她的小把戏,拉着萧望的手臂开始撒娇耍脾气,指着她冻的通红的鼻子得理不饶人,“你这个死丫头,真以为自己是将军府的千金小姐?我都听爹爹说了,你不过就是萧大哥在外面捡回来的野种!怎么?你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对二小姐的身份不满意,还想着要当上萧府的少夫人?”   瑾苏气急,又看了看她身旁那默不作声的锦衣男子,小脸通红,委屈的就快要哭出声来了。   她向来是认得清自己身份的,可她又何时被人这般羞辱过?而且那是她的望哥哥啊,是最疼她的人,竟也就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欺负?   刚从茅房跑出来的宇文成都回来看到的便是这种场面,当下也就忘了刚才被瑾苏连累喝下巴豆的事情,看着那一脸得意的赵家小姐,一掌就震碎了桌子,“给你下药又怎么样?告诉你本少爷就是看不上你又如何?你有本事冲着我来!找一个小姑娘的麻烦算什么英雄好汉!”   瑾苏低头,拉了拉他的衣服,声音糯糯软软的,“成都,她又不是英雄好汉......”   “你闭嘴!”   成都瞪她,转头看向萧望,“还有你!大哥,你今日是哑了啊,看着人家欺负瑾苏你也不说话!你就任凭外人欺负她吗?”   “是你们先对客人无理,还要我帮你们吗?”他看着那低着头红着眼的小女子,嘴角竟好像有些扬起。   他自然不是坐视不理,只是这个小魔女整日东闯西撞,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此刻看着她吃瘪受欺负的胆小模样,似乎也挺有趣的。   “大哥!”   成都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恩?”他笑,看着女子白皙的通红小脸,心想再不帮她这误会怕是会结大了,话锋一转,看向那还在得意洋洋的赵府千金,“我没有教过你们对待外人要礼貌客气吗?怎么能被狗咬了一口又转过身去咬狗一口?你们也不嫌脏?”   “望哥哥......”   瑾苏抬起头,似乎对此刻形势的峰回路转有些呆滞。   “萧望!”   那赵小姐不可置信的看他,嘴角的笑还僵硬在那儿,气急败坏的模样让成都止不住的想笑,“怎么了?没听清楚吗?我大哥在讽刺你是忠犬呢!哈哈!”   “成都!”萧望看他,一脸责怪之意,“怎么能这么说赵小姐?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又何必提出来?”   “你!你们!”赵家千金哪里受过这种奇耻大辱,看着那像是最好欺负的小姑娘,自然把气都撒在她的身上,“死丫头,你就是仗着有人护你是吧,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飞上枝头变凤凰!”   “你想看吗?”   萧望低笑,一把拉扯过那还有些僵硬的小身子,也不知是抽了哪门子风,对着她水嫩的唇瓣就不受控制亲了下去。“他日,我和瑾儿大喜之日,定会邀请赵小姐前来观看的。”   瑾苏吓呆了,整个人傻傻愣愣的站在那儿,直到那赵家千金气急败坏的出门都没有反应过来,身旁是同样呆住了的宇文成都。   “瑾儿......?”   萧望扯扯她的衣襟,也想不起刚刚是哪来的勇气就朝着这个单薄的小丫头下手了,只是唇上还有她香香甜甜的气息,这种感觉,竟是莫名的好的不得了。   “啊——”   成都终于反应了过来,对着萧望就不受控制的开始大喊大叫了起来,“大哥,没想到你是个假正人君子,居然对瑾苏藏着这种心思!”   他用力拉扯着他的锦袍,“什么时候举行婚典?定下来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   瑾苏呆呆的站在那儿,圆溜溜的双眼看着前面,唇上他的温度挥之不去。她想就是从那日开始吧,她对他才真正是变了心思,他也再做不了她的兄长。   所有的纠缠爱恋,都从那一吻开始,再也终止不了。   .........................................................................   夜半下起了毛毛细雨,清晨道路上仍有几分湿滑。   萧府大门前,钟瑶一边向瑾苏的马背上铺着软垫,一边絮絮数落,“我才刚来几日,你为何偏偏如此着急要走。大哥日日管着我,你不知我见你一次有多难。就连这次,我也是偷偷才跑出来的......”   “我也很舍不得你啊,”不知是否睡的不好,少女的眼下还有些发青,她穿着素白纱裙,笑容有些虚弱,“等以后有机会,我会去山庄看你的。”   “真的吗?那你也要记得叫上楚大哥,我很想他做的糖醋鱼。”   “好好好,”瑾苏笑着应答。   “不过在医好望哥哥身上的伤之前,你可不要急着离开,”她细细叮咛道,“他经常研习兵书到深夜,有时就会靠着书案睡着,你记得给他披一层毯子,否则会伤风的。还有,他常常不吃早膳,这样对身子不好,你要每日都叮嘱他。还有还有,他身上有伤,不能喝太多的酒......”   “好了好了,你就离开几日,怎么像个老妈子似的说个不停。”钟瑶有几分急躁的打断她的话,“而且这些话,你也该是和他那个未过门的媳妇说啊,怎么对我絮叨个不停,我和他,又没有什么关系......”   她低着头,愈到最后,声音愈小。   初情动的少女,满脑子只想着心头的意中人,却未注意到与身前的好友,竟也是各揣心事。   “不过瑾苏,你们兄妹感情还真是好。好像我自己,就从不知道大哥那么多事。”她无意说道。   兄妹?   瑾苏下意识的摇头,眼眸缓缓扫过门后的方向,良久良久,却仍未看到那个人。   她回过头,有些自嘲的笑笑,明知结果,却仍旧奢望。   罢了吧。   她想从今日起,她是该好好地学习,如何去当,一个真正的妹妹。   尚书府的书房内,身着朝服的老者从袖口中拿出一纸地图,递至书案之上。   “这是老臣近日得到的长生殿地形图纸,请太子殿下过目。”   刚下早朝便来到这府中,锦衣男子似乎仍有些倦意,他右手撑额,折扇漫不经心的一开一合,也不接过桌上的图纸,只淡淡道,“本王乏了,宇文卿家直言便可。”   “是。”   宇文化及应道,“近日以来长生殿妖人屡杀朝廷官员,早已招致圣上不满,可奈何总坛易守难攻,才迟迟未做打击之举。但不日前,老臣却发现了其破绽之处,”他以手摊开地图,指着某一方位道,“长生殿三面火海,只有这一处山头密道可入,若我们能在其中安插内线,打开地道之门,与大军再来个里应外合,定能一举擒下长生殿。如此一来,太子殿下立下头功,在皇上面前地位便会更加牢固。”   “恩,”修长的手指极有节奏的点着桌面,杨广若有所思,“可要想在长生殿安插内线,倒是着实不易啊。”   “老臣倒不这样认为,”宇文化及的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殿下可知,小儿成都近日以来和谁人走的最近?”   “你的意思是说,”男人抬起头,半眯着眸,“难道果真如线报所言,那女子便是当初刺杀父皇的长生殿白问柳?”   宇文化及点头,“老臣尚未反对此事,就是知晓那妖女尚有价值。”他的唇边闪过一丝冷意,继续道,“若能得那白问柳全然信任带回西域,那小儿成都,便是此事最重要的一步棋子。”   “听宇文卿家的意思,似乎已有了想法?”   “不过此事,倒是要先与小儿商议。”   他沉思道,眼看这些日成都与那妖女感情愈发深厚,倒是不敢确定,他是否肯同意此种计划了。   宇文化及低叹一口气,对着门外的小厮道,“去请少爷来。”   “是。”   侍从毕恭毕敬。   宇文成都这几日忙着照料开导身心皆伤的白问柳,本就心力交瘁,对于父亲的召唤自然是不愿听从的。可奈何他搬出了太子殿下的名头,只能对着小丫鬟左叮咛右嘱咐,细细交代好照料白问柳的事宜,才向书房而去。   “成都见过太子殿下。”   他低头行礼。   几日未眠,少年脸色很是不好,就连那声音也有几分沙哑。   “嗯,坐吧。”   杨广自是听闻了前几日在将军府发生的事,却也并未多问,只是提了几句要他注意休息的话,便转向宇文化及,“说说你的想法吧。”   “是。”   老者上前一步,细细私语。   因地而策,滴水不漏的谋划。   杨广静静听着,唇畔的笑意也愈来愈浓,可反观宇文成都,却是眉头紧蹙,几欲数次打断他的话语。   “成都。”   最后一字话音已落,宇文化及低沉的叫他的名字,“成大事者,当懂得割舍。”   “父亲。”   他捏拳,一字一句道,“我明白此事关乎太子殿下的大业,只是让我利用心爱之人,孩儿做不到。” “   “你这个不孝子!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心爱之人?堂堂尚书之子,竟真将那祸国妖女当做心爱之人?   “对不起,父亲。”   他垂下眸,双膝跪地,仍旧执拗,“成都已与柳儿订下三世之约,断不会利用背弃她。”   宇文化及闻言更是气极,正准备出言教训,却被锦衣男子以眼神拦下。   “此事不急,再给成都几日考虑时间倒也无妨。”   杨广俯下身,扶起地上的少年,淡淡道,“可是成都,你要知晓,长生殿对于朝廷来说终究是一个威胁。在公在私,本王都必须铲除它,而你,就是本王唯一信任之人。本王知你的为难才会给你时日考虑,只是本王希望,最终的结果,不会让你父亲失望,也不会,让朝廷失望。”   成都垂头不语,他何尝不知长生殿存在一日对朝廷来说便多一日隐患,可要以此种方法来铲除它,又如何对得起柳儿?   “当当当——”   书房的门被人敲响。   “什么事?”   宇文化及问道。   管家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是护国将军来了,他提着聘礼,说是来迎娶白姑娘。”   宇文成都的双拳顿时捏起,满腔恨意席卷而出,“他居然还敢来!”他咬着牙,脸色铁青的吓人,此刻也记不得什么礼数了,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这萧望下月便要迎娶语兰,如今竟又和白问柳纠缠不清,本王着实有些奇怪。”   杨广玩弄着手中折扇,轻轻笑道,可那话语中却又含丝丝嘲讽之意。他勾唇,看向身前老者,“不知宇文卿家,可有兴致与本王前去,一探究竟?”      ☆、第二十九章 提亲      杨广随宇文化及出府时,两人竟已是当街打了起来。   长长的路上站满了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窸窸窣窣的谈论猜测着,俨然已将这朝堂上高官重臣间的恩怨缘何作为自己茶余饭后的琐碎谈资。   宇文化及看着满地被打翻的金银贺礼,再看看人群中指指点点的目光,只觉得极为丢人,下意识便想出言制止两人。可又见一旁的太子殿下倒是饶有兴致的样子,也只能强压下心头的不满,静静看着事态的发展。   只见宇文成都一双铁拳凶狠的向男人的脸上挥去,他眸中的愤恨,似乎用了十成力气。   萧望的头被打偏在一侧,他伸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唇畔仍带笑意,“成都,你的功夫果真长进了不少。”   “你怎么不还手?萧望,拿出你的功夫,我宇文成都不需要你这个卑鄙小人让我!”双拳垂在身体两侧,怒到全身上下都在大力颤抖。   “卑鄙小人?”萧望黑眸微眯,似乎很是不满意他的说辞,“成都,你还真是单纯,被一个蛇蝎女子耍的团团转,是非对错都分不清了。”   “你说谁是蛇蝎女子?”宇文成都眸中的怒火愈加磅礴,“你毁了柳儿的清白,还几乎害死了她,现在还敢在此肆意侮辱,你这个无耻之徒,我今天非要替柳儿讨一个公道!”   语罢,也不顾宇文化及的劝阻恐吓,一记铁拳又直直的朝萧望袭去。   “冥顽不灵!”   男人也不再退让,闪过他的拳头,玉箫向他的肋骨处攻去,也没用七八分力,他便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   右手捂着肋骨的位置,另一只手挫败的支撑着地面。   眸中铺天盖地的愤恨。   枉他宇文成都总是自称第一勇士,竟如此轻易败在一个无耻小人手中!让他怎么对得起问柳,怎么还能替她报仇!   右拳紧握,他想要起身,却又被人牢牢从后抱住。   “别打了,成都,不要再打了,求你......”   “柳儿?”他震惊的回头,长指怜惜的覆上那张苍白的脸,“你怎么出来了?你的伤还没好,怎能出来吹风?你乖乖在屋里歇着,我会替你教训他。”   “不要,不要......”问柳也不松开手,只是哭着摇头,“我不要你再为我受伤了,他是冲着我来的,我不要你为我受伤......”   “你胡说什么?你放心,我不会让这个禽兽欺负你的,我会保护你,我一定会保护你。”   “果真是郎情妾意,感人肺腑。”   萧望看着两人依偎的样子,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成都,我替你算算,你今天都说了我什么。禽兽、无耻之徒、卑鄙小人......原来在你心中,你的好大哥就是这副模样的。”   他一步步向前,直到走进两人的身旁。   居高临下。   不顾男人的愤恨,修长的手指用力抬起那白衣女子的下颚,缓缓用力,“小乞儿,同我回家,嗯?”   女子纤弱的身躯抖动的厉害,握着宇文成都的手也不断用力。薄如蝉翼的眼睫缓缓垂下,长发盖住了唇上一抹自嘲的笑......他记得她,他竟是记得她的啊......   “混蛋!”   成都仰头骂道,紧握的双拳又要向男人脸上挥去,可却被他一手挡下。   “混蛋?又加了一个称呼。不知看了这个,你可还会如此认为?”萧望笑道,拿出袖口之物,狠狠抛向地面。   原本就破碎的瓷碗更加四分五裂。   问柳呼吸一滞。   “哐当”一声脆响,硬生生砸在她的心头。   不可置信的看着那眉目温柔的男子,心中溢满了层层绝望。他根本从未想过娶她,三媒六聘,不过要狠狠地羞辱她。   她早知瞒不过他,只是她也从未想过,那谪仙一般的男子,有一天,竟也会这么狠。   “这是......何物?”   宇文成都目光微愣,长指慢慢执住一块碎片。他问,声音竟有一丝颤抖。   “问问你的好柳儿啊,你还不知道吧,那晚她给我送的药里掺杂了什么?”   萧望低笑,一字一句。   “是世间最浓烈的催.情.药啊,长生殿的东西果真好用得很。你还没见识过吧,不如你再和她讨要一点,我保证,定是醉生梦死。”   女子的脸上一片惨白。   绝望流尽四肢百骸,痛的她整个人都站不稳,更加不敢去看男子脸上那会令她心碎的质问目光。   “怎么,成都,你不信?你不信你费尽心机爱慕和保护的女子是这般的货色?”男人笑着,可面上却冰冷的可怕,“可事实就摆在这里,由不得你不信。”   成都的脸上由震惊到绝望,到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已是一片死寂的凉薄。   可那女子却低着头,没有一句回应。   人群中,嘈杂细语。   萧望也不再看他,转而拉住女子纤弱的手臂,“走,同我回府。”   “不,不...求你......”   问柳颤着,不断后退。   她早该想到的,从接到任务的那一天起,她就该预见到如今的局面了。这一切,根本无法避免。只是如今看着他眸中的愤恨,她仍是难过的不可思议。   他曾是她的恩人,曾是她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人,却实实在在的恨上了她。   曾对她微笑,会给她温暖的面上,如今却只剩下了羞辱。   “不要?”薄唇上扬,轻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你费尽心机爬上我的床不就是为了这个?我现在不过正是如你所愿罢了,你又何必装作一副贞洁烈妇的模样?我将军府虽然不大,却也不在乎养你一个闲人。”   泪水氤氲了双眼,可她还是看得见人群中对她指指点点的那些人鄙夷的目光,听得见她们讽刺的话语。   颤抖着双手,拉住那跌坐在地男子的衣襟,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成都,救我......”   救救我,求你,不要放弃我。   可宇文成都只垂着眸,由始至终,再未言一语。   “求你,不要放弃我,求你......”   纤指紧紧握着男人的手臂,泪水不顾一切的淌出,湿透了他的衣裳。   冰凉,绝望。   “和我走!”   萧望终于没了耐心,一把拉起那跪坐在地上的女子,向前拖去。   握着宇文成都的手被无情的拉离,问柳的心中终于一片死寂,脸上再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亦步亦趋的跟着男子的步伐,像一个破碎的瓷偶。   “大哥,你放过她吧。”   低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男人顿住脚步。   “这句大哥,你已唤了我十年。”   萧望回头,黑瞳静静注视着少年微垂的头,沉声开口,“成都,你该知晓我今日来此的目的。”   是啊,十年了。   宇文成都苦笑,他怎会鬼迷心窍到为了一个邪教妖女而怀疑自己最好的兄弟,还衍致对他拔剑相向?   “大哥是想以最残忍的方式来逼我认清眼前事实,要我真正知晓何者为重,何者为轻。”他缓缓起身,目光紧紧锁住那抹纤细白衣,薄唇勾起一抹惨淡的笑意。   就为了这个女子,他屡次反抗父亲,甚至选择置朝廷置大义于不顾,可换来的竟是如此结果。既然如此,他又何须执着?又何须再为了那些本就虚假的情意舍弃一切?   他的梦,早该醒了。   “你若能想通自然最好。”萧望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坚持。   他转身,目光正撞上锦衣男子似笑非笑的表情。黑眸不动声色的暗了一暗,他俯身行礼。   “萧将军身上的伤似乎已全然好了?”话是关切,可杨广的语气中却听不出丝毫慰问之意。   “谢太子殿下关心,萧望已无大碍。”   围观的群众已被侍卫遣散,宇文成都也带着白问柳向尚书府而去。   “说到谢,倒是本王想要向将军致谢了。”   “殿下何出此言?”   “本王和宇文大人正苦恼着怎样能让成都狠下心来做朝廷攻打长生殿的内线,将军此番做法,正好解决了这一大难题,难道本王不该言谢吗?”杨广的眼角缓缓勾起一道笑纹,“也不知该说萧将军神机妙算还是如何,本王竟会觉得一切想法谋略尽在你的掌控之中。”   “哦?朝廷要出兵攻打长生殿了么?臣倒是不知此事。”萧望注视着他,笑意浅淡,“至于此番举措带来的后果,不过碰巧罢了。也或是太子殿下福泽深厚,命途有心护佑呢?”   “是么?那或许本王多心了吧。”   杨广轻轻笑道,“萧将军重伤初愈,今日又再动内力,还是尽快回府调养吧。今后大业,本王可还要仰仗将军呢。”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走,杨广唇畔的笑意也缓缓淡去。   “碰巧?”   本王怎么,并不相信呢。   半眯的眸淡淡扫过身后之人,“宇文卿家,似乎有话想说?”   “是,殿下。”   宇文化及上前一步,低声道,“老臣也觉得,此事太过凑巧了。”   “哦?”   杨广眉头轻抬,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首先是这长生殿地图,老臣便深觉得来的太过轻易,只是当时未做过多考虑。而今日之事,更是巧合的天衣无缝。这两件事情细细想来,就像是有人刻意为之。可若说主谋之人当真是萧望,他用意在何?若当真只为太子殿下建功立业而不图恩赏,老臣着实不信。可除了这个原因,老臣再想不出其他。”   “那便当他是一心只为本王好了,”杨广轻轻笑着,“再说,他既已布好了谋划,本王自当不能枉费他的一番心思。至于一些其他缘故,既想不通,又何必多费心思?”   长指抚弄着手中折扇,摊开,再重新合上。   这个萧望,可倒是,愈来愈有意思了。      ☆、第三十章 针锋相对   日头渐渐西去,闹市的人也少了许多。   瑾苏在路边的小摊买了两个包子,牵马慢慢向西而行。可还未到城郊,便听到一阵打斗的声音。   她心中好奇,躲在树后面向前方看去。   只见一白衣男子被十几个黑衣人重重包围,为首的女子身着火红衣衫,薄纱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可那水眸潋滟,仍可见她的倾城之姿。   “无欢姑娘,在下与你素无冤仇,更加不想赶尽杀绝,只要你将那孩子交还给我,并保证从今天起不在滥抓幼童,我便放你一马如何?”   “真是笑话!”   女子轻笑,饶是那话语中带着讽刺的意味,可美眸流转,仍是夺人心魄,“我长生殿做事从不需要人插手,而你现在该乞求我放你一马才是!”   “既然你不听劝告,就休怪在下无礼!”   语罢,男子便挥舞手中兵器,向前方攻去。   那人背对着他,瑾苏看不清他的长相,却只觉得他的背影和声音都熟悉的很。蹙着眉看着他那手中长剑,那是...尘兮剑!   她心中一动,向着那男子的背影喊道。   “大师哥!”   男子一怔,回头,看向她的方向,“苏苏?”   瑾苏飞身上前,替他挡下前方黑衣人的攻击,“你缠住那个妖女,剩下的交给我解决!”   “好,”楚云天应道,长剑一挥,向那红衫女子攻去。   无欢自幼擅长毒术,拳脚功夫本就不如那从小习武的楚云天,而他又招招迅猛,毫不留情,因此很快便落了下风。   看着那被打的节节败退的女子,他冷声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放了那些幼童,我今日可不娶你的性命!”   “做梦!”无欢后退一步,从右袖中抽出一记飞镖飞快的向男子袭去。   “冥顽不灵!”   楚云天向后闪躲,反手一推,竟将那暗器生生推回了女子左肩。   无欢向后倒去,可未曾想却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主人?”   她看着男人面上那黄金面具,不可置信的开口。   男人抱着她在下空盘旋,直到稳稳地落在地面,“怎么如此给我丢脸,居然败在一个无名小子手中?”   他身上很凉,似是全身上下都透漏着同那紫瞳一样的寒意。可此时真真切切地被他拥入怀中,无欢却仍是觉得暖,那是一种胸口最深处茫然迸发的情感。   浓烈,绝望。   那个男人,是她仰望了十年的人啊......   魅皇看着她肩上伤口处的血迹,紫眸渐深。大掌向前挥去,似乎都不曾用力,那刚刚还意气风发的男子便倒地不起。   他放开怀中女子,声音冷若寒霜,“有没有人告诉你,得罪了我长生殿的人,会是何下场?”   “魔头!”楚云天单膝撑在地下,却如何也站不起身,咬着牙愤恨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魔头?我喜欢你这个称呼。”魅皇冷冷笑着,“既然你决心赴死,我便成全了你。”   语罢,又积蓄一掌内力要向前攻去。   “不要!”   瑾苏刚解决完那群黑衣人,转过身便看到这副景象,自然心惊胆战。她飞身上前,挣开双臂挡在男子面前,“你这个魔头,要杀要剐冲着我来,放了我大师哥!”   她扶起地上的男子,小心翼翼的检查着他的伤势,“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我没事,你快走...苏苏,你打不过他,不要管我,快走!”   “不,要走一起走!”   那冷眼旁观的紫眸男子一步步向前,面容藏在那黄金面具下,让人看不出情绪,“萧瑾苏,给我离开这里!”   少女心里是说不出的怪异,水瞳带着探询的意味,“你、你是谁?为何会认得我?”   “他是长生殿的主人。”楚云天道,“他的手下从不留活口,可既然他让你走,你就快点离开这儿。”   瑾苏摇头,“不,我不能丢下你不管,大师哥,我们一同进退,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魅皇冷冷笑道,“真是感人肺腑,只是,你当真决心为了这个男人放弃一切,甚至......放弃萧望?”   “萧望?”瑾苏后退一步,不可置信的开口,“你怎会知道,你,你到底是何人?”   探寻的目光直直撞上男人幽深的紫瞳,身体陡然冰冷的厉害,心底那不祥的预感也愈加浓重。   眼前的这个人......   她猛地摇头,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一样,长剑出手,直直指向他。   男子看着她的动作,紫瞳愈发冰冷,“萧瑾苏,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走是不走!”   “不,我不走!你这个魔头,我今天就和你决一死战!”   她手握长剑,飞身向前,笔直的向他的方向刺去。   可魅皇只是站在原地,不闪不避,那长剑,竟生生刺进他的心窝处!   “你......!”   暗红的血沿着剑尖滑落,瑾苏的右手猛然大力颤抖了起来。   他为何不避?他分明可以避的开的,他为何不避?   “主人!”   无欢心一惊,急急抱住他纹丝不动的身躯,慌张开口,“你怎么样,主人?欢儿,欢儿替你止血。”   魅皇伸出右掌,捂住那长剑刺入的地方,紫眸看向身前的女子,“你真的,狠得下心杀我?”   他眸中无一丝波澜,可不知为何,她却听得出他话语中的颤抖。   不,他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她不能被他蛊惑,不能!   大力拔出手中长剑,狠狠抛掷地下,“我不知你为何不躲避,但我不会因此感激你,正邪不两立,若有下次,我还是一样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正邪不两立,若有下次,我还是一样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失去了剑柄的支撑,魅皇后退一步,突然疯狂的大笑了起来。   好一个正邪不两立,好一个决绝的女子!   “主人,主人你怎么样了,你不要吓我......”   胸腔那处的鲜血喷涌而出,他伸出两指,大力扫起地上的沙石。   尘土飞扬。   像是卑微的情感,破碎一地。      ☆、第三十一章 邪帝身份   看着那墨色身影从她的眼前消失,瑾苏直愣的站在那儿,心突然不可遏制的疼痛了起来。   他的紫眸那么深,染着绝望的色彩,他声音冰冷彻骨,却毫无情绪。   魅皇...他到底是谁?那感觉,为何竟是那般熟悉?   莫非......   她心头一颤,突然重重后退了几步。   不、不可能!   绝不可能!   身后传来楚云天的低吟,才唤回那已飘远的思绪。她急忙转过身,“大师哥,大师哥你怎么样?我带你去疗伤。”   “我没事。”   楚云天捂着胸口,还有些站不稳。   他抬起头,对着那眉头紧锁的女子微微一笑,可刚刚咧开嘴角,却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看不见身前人的面容,只听得到她惊慌失措的声音。   “大师哥,你怎么了...你醒醒啊!大师哥......”   瑾苏撑住楚云天的身体,那般虚弱,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生命流失的迹象。   右手向前,不断向他体内输送着内力,可那人却毫无反应。   “大师哥,你撑住,我们回去找师傅,你撑下去......”   幸而云水涧离长安城不远,瑾苏买下了沿途路过好心人的车马,一路奔忙,终于在入夜前便将楚云天送回了尘兮道长救治。   许是太累了,她靠在墙面上,缓缓闭上了眼。   男人黄金面具和那暗紫色的瞳孔在她的脑海中不断盘旋,竟是如何也抛不出。   ‘你当真要为了他放弃一切,甚至是,......萧望?’   ‘萧瑾苏,你当真,忍得下心杀我?’   魅皇,魅皇,魅皇......   低声,一遍遍念他的名字,脑中一片混沌,她只觉得自己的头疼的几欲炸裂。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门被缓缓推开。   一支拂尘先入了目,老者鬓发皆白,已看不出多少年岁。一袭白衣,分明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可白白的两道长眉,和颊上浅浅的笑窝,倒更像是一个极慈善有趣的老人。   “师傅。”   瑾苏站起身来,急急问道,“大师哥怎么样了?”   “云天经脉大乱,好在救治得早,再加上他内力不弱,倒也算捡回了一条性命。”许是深夜未眠,又耗费了太多精力,尘兮道长的声音听上去还有几分倦意,“我已逼出云天体内淤血,并替他打通经脉,调养数日便可痊愈了。”   “师傅......”   老人的衣角被拉了一拉,胖乎乎的小手递过去一张干净的帕子,“师傅,擦擦脸。”   □□岁的小道童,也不知是哪里跑来的,递出手帕后,便亲昵的蹭进了瑾苏怀中,“师姐,你总算是回来了,我可都等你好久了!”   “你这个小淘气,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瑾苏把他抱入怀中,左右端详着那张圆圆的小脸,“才几月不见,怎就长大了这么许多,师姐都有些抱不住你了。”   “小豆子听说师姐今日回来,就兴奋的睡不着。”他摇头晃脑,一本正经,红润润的小嘴更是‘吧唧’一口亲上少女的脸颊。   “这孩子!”   尘兮道长看他那迷糊的可爱样子,哑然失笑,“紫儿不过对他稍稍严厉了些,他就日日在我身后吵着要找你回来,我看啊,他可是快被你惯坏了。”   “才不是这样,小豆子很懂事的,”小道童圆溜溜的眼珠转了转,撒娇道,“我想吃葱醋鸡,师姐明日做给我吃好不好?师傅总说太油腻,都不许我吃。”   “好好好,”   瑾苏捏捏他的鼻尖,笑着应,“你这个小馋猫,可真是让人拿你没办法。”   “你呀,就吃定了你师姐心软这个毛病!”尘兮道长故作严肃的开口,“快从你师姐身上下来,她赶了一天路,哪里还能抱得动你这个小圆球?”   “好嘛,”小豆子撇了撇嘴,极不情愿的滑了下来,站在瑾苏身后,懵懵懂懂的听着两人对话。   “瑾儿,云天的伤究竟是何人所为?”   他听到师傅这样问着,“以云天的武功来说,虽算不上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可要想将他打伤至此,着实非常人可做到。”   “是,长生殿之主,魅皇。”   “是他?”   即便已隐居避世,尘兮道长对这魔教首领之事仍是略有耳闻,听人言他的功夫不属中原武学,且离经叛道,邪门儿的很。更有传言,地狱修罗手下从不留活口,而这两个徒儿既已与其狭路相逢,又怎会轻易逃脱的呢?   “瑾儿,瑾儿刺了他一剑......”   她闭了闭眼,竟又茫然想起那人幽深的紫瞳,暗红的血从剑尖滑落,胸腔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碾压破碎,再拼凑不起。   “我知道,此事听起来实在匪夷所思,哪怕徒儿现下想来,也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少女的声音有几分哑,顿了顿,她才道,“师傅可知,此人究竟是谁?”? “瑾儿心中既然早有答案,那为师知与不知,又有何重要的呢?所谓事实真相,理应遵从本心。”? 尘兮道长看着她,静静道,“你累了一日,该早些休息,无谓多想。?”? “是,师傅。”   瑾苏应。   “师姐,师姐不扰,......”   小圆球踮起脚尖,伸长了小手去够瑾苏的眉心,试图抚平那分忧虑。   “是啊,好好休息,明日可才能替为师多做几道好菜啊。”尘兮道长笑眯眯道。   “还有还有,师姐,我的葱醋鸡!”   “敢情你们这一老一小,是把我当成厨娘使唤了,”瑾苏看着那和小圆球一样做着流口水表情的老者,有些无奈的抚了抚额,“哪有您这么当师傅的,我看啊,小豆子就是随了您。”   “欸,又哪里有徒弟这么说师傅的,看来我该重新树立威严了,不然你们这帮徒儿啊,可都要向小豆子一样,非爬在我的头上不可了!”   尘兮道长哼了一声,低下头捏捏小圆球的鼻尖,“闹够了,快和你师姐回去睡觉!明日一早可还要做早课,要是又赖床不肯起,你紫儿师姐可又要打你了!”   小豆子一听‘紫儿’师姐的名讳,浑身一个激灵,便再不敢胡闹,拉着瑾苏的手向寝房去了。   本该是极为困倦的,可瑾苏倚在床头,却迟迟没有睡意。   她点亮手边的烛火,从换下的衣衫中摸出那支凤钗,细细观察着钗上冗繁的花纹。   ‘这是西域的玛瑙,望儿他,怎会有宫里的东西?’   西域......   宫里......   ‘瑾儿,我不曾骗你,娘她,也不曾骗过你......’   魅皇,他是谁?   而萧望,他又是谁?   她闭了闭眼,竟觉茫然的可怕。   那个人,是周国唯一幸存的小皇帝,而萧望,是大隋安远将军的独子,他们,又当真会有什么关系吗?   若是如此,那么他的一切反常之举便都有了解释,可若当真如此......瑾苏环住双臂,突觉得浑身冷意蔓延。   那人心机之深沉,又到了何种地步?   直到天际泛白,她才闭上眼睛,睡梦中昏昏沉沉。过往的一切,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   九岁的那一年,他第一次带她回萧府。她大病初愈,却独独惧怕生人。   那年,他刚刚及冠,却已经深得皇帝重用。   少年得志,自然会得到许多名门之女的爱慕。可他却为了护她,赶走了所有有权有势又貌美如花的女子。那段最艰难的岁月,布满她整个记忆的全部是他那温柔的话语。他说瑾儿,不要怕,一切都过去了,有我在你身旁,你什么都不要怕。   十二岁的那年,他做了大将军,有做不完的事,杀不完的敌人,而回家的时间更加变得少之又少。而那时的她,已然长成了一个性子明媚的阳光少女。那一年,为了帮他,她第一次离家去云水涧拜师学艺。   那次,他走了三个月,她便在那里苦学了三个月的功夫。   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她第一次杀了人。那夜,她偷偷潜入军中,杀了一个总是偷袭隋军的敌国将领。刀刃刺进他的腹中,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衣襟流下。她惊吓过度,甚至忘记要逃走,到最后竟成了敌军的俘虏。而那时的他,甘愿拿一座城池去换她的性命。   回到长安那日,他却因投降敌军被文帝罚奉降职且重打了一百军棍。她坐在他身后为他上药,泪水掉落在他红肿的背上,痛的他眉间冷汗直绕,却仍旧不肯闷哼一声。   上完药,她趴在他的怀里,一遍遍说着对不起。而他却只是紧紧的盯着她,大手抚上她受了伤的脸颊,目光中满是复杂。   他说瑾儿,我是真的很气你,可我又怎么舍得怪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若你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办?   十五岁那年,他带兵攻打突厥。临行那日,她打晕了一个士兵,拿了他的衣服便跟在队伍的最后。可不知为何,还是被他发现。   那也是他第一次对她发脾气。   他说萧瑾苏,你总是那么不自量力。你以为战场有多好?什么时候你能打得过我,什么时候再跟着我!   萧瑾苏,别再让我在军中看到你,若再有一次,我就直接打断了你的双腿,看你还能走去哪里?   他冰冷的话语令她错愕不已,只能默默的看着他,看着他的军队渐行渐远,最后彻底从她的视线消失。   而他这一去,便是大半年。   两百多个日日夜夜。   从九岁到十六岁,那个叫萧望的男人,占据了她生命的全部。那或心酸或甜蜜的过往,突然一瞬间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她在梦中又笑又哭,那俊美的面容挥之不去,他声音温柔,“瑾儿,这是娘亲给我的,要我送给她未来儿媳的,你......要不要?”   她拼命的点头,可不知为何,身前的人却慢慢消失,直到变成一张带着黄金面具的邪魅面容。他胸口的鲜血喷涌而出,“萧瑾苏,你真的,狠得下心杀我?”   魅皇低哑着声音,那紫眸深沉,哀伤的不像话。   他一步步向她逼近,身后是那百丈的悬崖峭壁,她重重跌落。   一直下坠,不断下坠。   万劫不复。   ☆、第一章 不伦爱恋   过了亥时,萧望仍是未回到府内。   钟瑶有些坐立难安,时不时透过窗子向外张望,像是生怕他遇到什么危险。   不过今日一早,他确是提着聘礼去了尚书府,该不会,他当真将那女子迎娶进门了吧......一想及此,她有些烦躁的揉了揉头发,而这时,窗外竟传来一阵异样之声。   “萧望?”   她心中一喜,推门向外跑去。   “你回来了,萧望?”   已是深夜,门外无一盏灯火,天黑得可怕。可她还是看到那一袭白衣融在夜色中,他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儿,高大挺拔。宛若雕塑。   那个人.....   “大哥.....?”   她有些不可置信的开口。   男子回头,黑眸闪烁,俊美的脸庞在月色下更显邪魅,“在这儿呆的可好?我还以为,你都已经忘了有我这个大哥了呢。”   “是瑶儿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钟瑶向前几步,嘴角扬起一个讨好的笑容,扑进男人怀中,撒娇道,“瑶儿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大哥你不要生气嘛。”   她踮起脚尖,双手胡乱的捏着他的脸,“来,让我看看,我的大哥真是越来越俊俏了,不知道又偷走了多少痴情少女的心啊?”   女子离得很近,身上有刚刚沐浴完的花瓣香味,让人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听说,你最近和萧望走的很近?”男子黑眸微眯,不动声色的将少女圈的更近,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耳畔,很痒,“瑶儿,是不是我从小太宠你了,你竟为了一个野男人就敢离家出走?”   “什么野男人嘛,大哥你怎么这样说?”钟瑶捶了捶他的前胸,不满的撅嘴,“人家可是堂堂的护国大将军,再说,我也不是为了他才离家出走的。”   “护国大将军?”钟宸一把抓住她捶打着自己的手,黑眸更深,“瑶儿,你很喜欢他?”   “我喜欢他有什么用,人家又不喜欢我。”   在这自小便疼宠着自己的大哥面前,她也未加掩饰,低着头,垂头丧气着,可却未注意到男子愈来愈黑的面容。   手被抓的有些疼,钟瑶抬起头,才注意到男子眼中那滔天的怒火。   “大哥?”她不解的蹙眉,“你怎么了?”   他修长的指尖微微颤抖着,眸中是如何也掩饰不住的醋意,“谁准你喜欢上他的?我教过你这些吗!我有说过你可以喜欢上别人吗?”   钟宸捏着她的肩,大力的晃动着。薄薄的素袍不奈他的摇晃,慢慢下滑,露出那纤细柔白的肩头,他的指尖满是滑腻柔软的触感。   男子眸中一片猩红。   连最后一丝理智也已燃烧殆尽。   双手钳住她胡乱摆动着的身子,薄唇轻轻贴近,声音魅惑的不像话,“我的瑶儿,你终于长大了。”   “大哥?你、你要做什么?”   女子慌乱的抬头,看向他猩红一片的双瞳,她甚至看不到他眸内自己的影子。   “瑶儿怕我?”绵柔的吻顺着她的额头下滑,一寸寸,直到落在那玲珑的胸前。他抬起头,大力勾住她的下颚,“说,萧望有没有对你做过这种事?”   “没,没有......”   那酥麻的感觉让钟瑶脊背一阵凉意,用力推搡着身前男子,“大哥,你做什么,你清醒一点!我...我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很清醒!”他紧紧扼住她的双手,不顾一切的开口,“我已经等了那么多年,我等不了了,我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粗暴的撕扯开她雪白的素袍,青涩的身子在月下洁白的宛若一块美玉。   他红了眼,放肆的啃咬着。   “大哥、大哥......”女子推不开他,只能慌乱的呢喃,“放开我,不要...大哥......”   “不要叫我大哥,你大哥早就死了!”钟宸怒吼着,“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大哥,不是!”   “你怎么了,你不要吓瑶儿!”   硕大的泪珠急速的淌下,那般炙热的温度彻底灼了那男子的心。   “别哭,瑶儿别哭,”大掌覆在她的脸上,急急擦着那泪水,可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你知道的,大哥最怕瑶儿哭了,别哭好不好?”   他慌乱的呢喃,温热的唇上移,吻去她冰冷的泪水,那般珍惜的动作,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有谁知道他的情感,有谁了解他心中的痛楚?   他们明明不是兄妹,却要背负上这个虚假的关系不得善终。要他怎么忍受,看着那心爱的女子一步步掉进别人的温柔陷阱中?   “瑶儿,你可不可以,试着爱我?”   脸上一片苍白,她双唇喃喃,甚至连话都说不出。   颤抖的手用尽最大力气推开那眉间满是痛苦与挣扎的男人,不顾一切的向远处跑去。   他疯了!他真的疯了!他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怎么可以?   钟宸的手还悬在半空中,看着少女逃窜的背影,双腿向灌了铅一样,一步都迈不动。苦笑着转身,胸腔溢出巨大的绝望。   少女一路向前跑着,满面泪水,整个人狼狈的不像话。   她不敢停下,更加不敢回头去看,生怕看见那张熟悉的绝望容颜。她就一直向前,直到撞上那温热的怀抱。   “瑶儿......?”   “萧望...萧望...萧望!”   感受到那熟悉的温度,钟瑶扑进他的怀中,不顾一切的呼喊着,低念着那男子的名字。   冰凉的小手触上男人的胸膛,却是一片粘稠的温润。   “你......你受伤了?”   “没事。”   萧望开口,声音还有一丝哑。浓眉紧紧蹙着,看着身前这一脸狼狈的少女。她的神情近乎崩溃,素袍凌乱的搭在身上,雪白的脖颈上,还有星星点点的吻痕。   那分明是被人侵犯过的痕迹。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指腹轻轻擦去她颊上的泪水,他一遍遍安慰,“别怕,有我在,没事的......”   “我......”   钟瑶抬头,却见到男人强忍痛意的一张容颜,眉心冷汗缠绕,薄唇也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有些惨白。   “别说了,我、我们先进屋,让我替你治伤......”   .............................   大雨来的毫无预兆。   电闪雷鸣,不知持续了多久。   昏暗的烛火下,少女手执一方药帕,细细擦拭着男人胸膛上一道道指甲大小的伤口。她抑住了泪,眼眶仍是红红的,“和上次的伤痕一样,你又碰上了杨素?”   “我害他被贬官位,他自是记恨我的。况且就算没有这一层的关系,杀父之仇,也是不共戴天。”男人声音暗哑,唇边一抹自嘲的笑,“只可惜我萧望功夫不济,不只报不了父仇,还一次次为他所伤。”   “不,不是这样,”钟瑶握住他的手,用力摇头,“是杨素练得魔功太过邪门,这不怪你,你不要自责。”   “那又如何?”萧望摇了摇头,轻笑出声,“我杀不了他,报不了父仇,这才是事实。”   “可......”   钟瑶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他,眼眶突然又酸涩的厉害。   ‘瑶儿,你可有,爱过一个人?’   是爱吗?   她不知,就像她从不曾想过,爱一个人,竟是会为他感到心痛的。   ‘瑶儿,你可不可以,试着爱我?’   耳边又传来那低哑哀伤的声音。   她茫然闭了闭眼,再睁开,声音浅淡,“萧望,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在你心中,究竟把我当作什么?”? 萧望静静看着她,似乎不知这话何意。   良久良久,才缓缓开口,“挚友。”   他说,瑶儿,你我相识时间虽不长,却已历经生死,在我心中,你早已是我萧望的挚友。   “挚友?”   钟瑶愣了愣,轻轻笑了,“终将不可能,成为心爱之人吗?”   “瑶儿......?”   萧望看着她,似是有些不可置信。顿了顿,才道,“我从不知,你......”   “不重要了,”   纤指贴住他的唇,挡住了或许即将脱口残忍话语。少女摇了摇头,静静看着他,“你想练魔剑吗?”双手向上,扶住他的脸庞,对上自己,“萧望,我帮你练魔剑好不好?”   “你可以帮我?”男子看着她,有些不可置信,“你有办法?”   “是。”   她点头,目光灼灼,“但我有一个要求。”   萧望不语,等着她开口。   “我希望你能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练剑时不可以有人打扰,而且,不要让我大哥发现我们,我......”   请允许我的自私,我只想单独和你呆在一起,我只想独自拥有你一段时间。   哪怕只有短短的半月。   即便下场万劫不复,我也甘之如饴。   “瑶儿。”   男子沉声问道,“你当真不会有危险?”   钟瑶顿了顿,“你、为何这么问?”   “因为今日的你,言行举止都太过奇怪。”萧望注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是很希望练成魔剑,杀杨素报父仇,可若代价是拿你来换,我不换。”   于是钟瑶想,那大抵是她一辈子,听过最动人的情话了。   伸出双臂,慢慢环上男子的腰身,他的怀抱那么暖,甚至想让人就这样天荒地老的赖下去。   “我没事的。”   柔柔的声音在男子耳侧响起,“你不知道吗,大夫可是最惜命的,我又怎会允许我自己有事呢?”   “真的?”   萧望仍是不信。   “是真的,”   钟瑶抓抓他的头发,声音有些无奈,“你这个大将军,怎会比我家的丫鬟还犹犹豫豫?”   颈间相对,萧望却看不到她眸中那渐浓的哀伤。   “好。”   他终是应。      ☆、第二章 牺牲   城郊十里,将军别院。   萧望站在房门外,听着屋内那愈发厉害的咳嗽声,眉头紧蹙,转身推开房门。   “瑶儿。”   女子捂着厚厚一层被子,蜷缩在床头,暴露在空气中的脸色苍白,整个身子还在瑟瑟发抖着。看到面前那挺拔男子,咧着嘴,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你这病怎就越来越重,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瑶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冷,我好冷...”钟瑶呢喃着,向他伸出一只手臂,“萧望,你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   窝在他的怀中,那般温暖的感觉,女子心中突然铺天盖地的满足。   冰凉的小手向上,一寸寸划过他的眉眼,鼻子,再到那好看的薄唇。   “别动。”   男子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哑,“冷就好好呆着,等一下就好了。”   “萧望。”   “恩?”   “最后一次了,魔剑今夜就会练好了。”   “恩。”   “你会记得我吗?”   小小的头埋在他的颈窝中,她轻轻开口,“萧望,若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他蹙眉,“傻丫头,你在胡说什么?”   “你可知,我每日给魔剑浇灌的是何物?”她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大哥说,洗去它魔性的方法,唯有以钟家人的血液。”   “你......”   萧望不可置信的抬眸,“瑶儿?”   “今日是最后一次。”   拉扯下身上的被子,她轻轻挣脱男人的怀抱,嘴角泛着苦涩的笑容,“好温暖的怀抱,可惜,我再没有机会拥有了。”   “不要!”   他拉住女子的手,声音暗哑,“瑶儿,不可以。”   “最后关头了,你怎能放弃?萧望,别忘了你父亲的仇,你没得选择。”   “若要以你的性命做交换,我宁愿从未拥有过它。”   掌心集聚内力,向那身后的重剑袭去。可手还未曾用力,就已直直的僵在那儿,动弹不得。   “瑶儿?”   颤抖的眉心看着女子手中那锋利银针,大声阻止着,“不可以!”   殷红的鲜血一滴滴注入那冰冷的重剑中,那周身散出强烈的红晕刺痛了男子的双眼。少女的身体不受控制抬起,慢慢上移,直到悬在房间上空。   宛如祭品。   血液随着手心的口子急速流逝着,本就毫无血色的小脸愈加苍白,整个人就如风中枯叶大力的颤抖着。看着地面上那嘶吼着的男子,缓缓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最后一滴血流尽,魔剑突然大力的颤抖了起来,发出一阵刺眼的红光,照得整个房间一片通亮。   女子重重的跌落在地上,衣角翻飞,扬起尘埃。   “瑶儿...瑶儿!”   萧望红了眼,不顾一切的冲开被她封住的穴道,在那大力的冲击下,膝盖重重的磕在地上,颤抖的手揽过女子冰冷的身子。   “瑶儿,你醒醒,睁开眼睛看看我,瑶儿,你听话,睁开眼睛好不好?”   “萧望......”   冰凉的手指缓缓上移,覆在他的薄唇之上,“对不起。”   “不要说,别说,你告诉我怎么救你,我怎么才能救你!”   “没用的...没有办法......”钟瑶对着他露出美丽的笑脸。   “不...不要!瑶儿,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大掌劈开那紧闭的房门,男人奋力的嘶吼着,“来人啊!叫大夫!”   “不要喊了...我、我只想静静和你待一会儿。”手指贴上他的唇,不要他再开口,“萧望,原谅我的卑劣吧,这是我能想到的...离你最近的一种办法。”   冰冷的额抵在他的胸前,男人的声音低哑的不像话,“瑶儿,我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对我?”   她摇摇头,苍白的脸上缓缓溢出一个的笑容,宛若清晨中最娇艳的莲,绝美无暇。   “我好舍不得你...没有我在,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受伤,不要中毒,因为我没办法再帮你了......”   手指慢慢下滑,她的声音愈加低喃,到最后几欲轻不可闻。   “萧望,你不要忘了我。你千万,不可以忘了我......”   “瑶儿,瑶儿...瑶儿!”   他一声声低唤着,到最后已变成了绝望的嘶吼。   冰冷的大掌紧紧将她扣在怀里,可那女子却没了一丝反应。身子渐渐冷却,那满头青丝竟慢慢花白,直至如雪般透彻。   抱着那怀中女子向庭院外一步步走去,风吹起那雪白的发丝,和男子的青丝交映,美的不像话。他一步步走得缓慢,直到那扇墨色的门前。   伸出一掌推开那紧闭的房门,屋内竟传来一阵寒气。他一步步向前,将女子轻柔的放在那房中的白玉床上,低下头,冰冷的薄唇贴在女子在白发下更显嫣红的唇瓣之上。   黑眸扫过那墨色的重剑,双拳倏的握紧。   心,冰冷彻骨。   .................................................   “师姐,我中午要吃糖醋鱼,你做给我吃好不好?”   湖畔树荫下,圆脸小道童有模有样的比划着一根木剑,时不时的朝凉亭中的方向望去,嚷嚷着叫她。   “师姐师姐,你快来帮我看看这个剑招该怎么出,我想不出,总是被师傅骂。”   “师姐,你在做什么嘛,怎么不理小豆子了......”   “师姐......”   瑾苏心不在焉的回应他几句,目光却久久停在碧波的湖面上,也未听到身后愈来愈近的脚步声,直到男子温润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在想什么?”   长指轻轻拂去少女肩上的柳絮,他柔声问。   “大师哥?”   瑾苏堪堪收回了目光,回头,看向身后的男子,“你怎么出来了?你身上的伤还未好,该好好在屋内休息的。”   “整天被你们当成菩萨供着养着,再重的伤也早就好了,”楚云天活动活动筋骨,有些难得的开起了玩笑,“倒是你,如何心不在焉的,连小豆子叫了那么多声都没有听见?”   “我......”   瑾苏顿了顿,却未开口。   云天轻叹了一口气,低缓开口,“苏苏,回去吧。”他说,“既放不下,又何必执着呢?”   “可今日,便是他的大婚之喜。”   她垂下头,声音有一丝落寞,“我却不知,自己该以何种身份出现在婚宴上,我更不知,此次一去,还能改变得了什么。”   “纵然一切无法改变,即便会换来死心的结果,也未尝不是一种新生。”   男子看着她,静静道,“我知晓你心中早已有了主意,只是还缺一个人能给你肯定的答案,不是吗?”他开口,一字一句道,“去吧,若是再晚一刻,便就当真赶不上了。”   “可,师姐,师姐!”   阻拦无效,小圆球可是急了,本以为大师哥能开导师姐理理自己,可懵懵懂懂的听着两人说的话,这事情竟好像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还有师姐,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小豆子乖,师姐过几日就回来看你,带给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好不好?”   “真的吗?”   一听桂花糕这三个字,小豆子顿时有些松了口,可一想到中午的糖醋鱼又没了,只能把无辜的大师哥瞪了又瞪,才肯作罢。   直到少女的身影渐渐走远,云天回过头,才看到身后树荫下的老者。他的眉心紧紧蹙着,眸中更有一分极少见的忧虑。   “师傅?”   他走近了几步,疑问道,“您怎么了?”   “瑾儿她,可是又回到萧府去了?”   “是,”云天点头,“这有何不妥吗?”   “唉,”尘兮道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声开口,“为师有一件事,一直瞒于瑾儿,却不知晓此番做法,究竟是对是错。”   “萧望的师傅紫玉道人,生前与我曾是旧交,十年前他因病逝世后我曾去落霞山祭拜过,也寻到了些许的蛛丝马迹。玉兄,是中毒而亡。”他闭了闭眼,哑声道,“玉兄的名剑和武学典籍都不曾丢失,那么很显然,这绝不会是外人所为。”   “师傅的意思是,萧望,才是杀害紫玉道人的凶手?”楚云天愣住,不可置信的开口,“可他,又为何要害自己的恩师?”   “对,没有原因,为师便是想不出原因,才一直没有重提此事。何况我十几年前曾见过那孩子,为人虽是冷漠了些,可也足以被称之为少年英才,用心雕琢他日必成大器。”   尘兮道长继续道,“可半年前,你师弟成风为长生殿所害,所中之毒与当初玉兄无异,如此,为师心中忧虑再起。这也便是我最近为何常常修书于瑾儿,要她回云水涧的原因。”   “可若此事当真,师父方才为何不出面阻止?”楚云天似是有些急了,“若萧望当真有问题,那苏苏岂不是......?”   “一切命数早定。”   尘兮道长摇了摇头,缓缓道,“我曾试图改变,可这结果却没有丝毫不同。瑾儿情根早种,这情结,只能自己来解。”   “可,若是她无法解开,又当如何?”   “若是她自己都没有办法,旁人又能左右得了什么呢?”   老者看着他,静静道,“云天,瑾儿已经长大了,她有权利自己选择命途。这一路是福是祸,就权看她的造化了。若要强求,必将付出代价。”      ☆、第三章 血溅   黄昏。   日落西山,吉时已到。   富丽的大殿内,前来祝贺的大小官员分在左右一字排开,文帝和老夫人作于主位,太子杨广就站于文帝身旁。   萧望站在大殿正中,一袭红服,眉目温柔的看着门口正被喜婆搀扶进来的那婀娜身影。伸出右手,牵过那女子,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眼底流光,席卷了大红盖头下女子的所有感官。她羞红了脸,温润的小手反握住男子的大掌。   十指相扣。   分明一对恩爱的璧人模样。   [吉时已到——]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萧望起身,扶起跪在地上的杨语兰,与自己面对面,嘴角噙笑,拳头微微收紧,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夫妻交拜——]   他微微俯身,不出意外的听到正门口那一声大喝。   “慢着——”   白眉老者一步步走入大殿,手上是沾满鲜血的兵刃,花白的头发有一丝凌乱。拿着兵器的将士随着他的进入逐渐后退,已逼入殿中。   英挺男子站直了身子,嘴角勾起,笑得嘲讽。他,果真还是来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便破了我在外埋伏的几百将士,越国公,你果真没让我失望。”   “萧望!你这卑鄙小人,想要我的命便直接来取,何必以我妻儿为饵?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卑鄙小人?”他黑眸微眯,轻笑道,“那你又有多高明,你在杀我父亲时可有想过你是否算是英雄好汉?杨素,别和我谈仁义道德,你配吗?”   他一身戾气,那浑身散发出的冰冷震慑了殿上众人。饶是文帝,此刻也静静坐于主座上一言不发,只能看着事态的发展。   “你放心,我萧望还没那么卑鄙,你妻儿我一根手指都不会动。不过要想救回他们,除非,你能先杀了我!”   “你的意思是要和我单打独斗?呵,萧望,你这是在找死!”   “是吗?”   他黑眸闪烁,嘴角泛着嗜血的笑容,“杨素,我会让你知道,何谓代价!”   “何平!”   他转身,看向一旁的贴身侍卫。   “是,将军。”   青衣男子将那墨黑重剑递过去,暗自退下。   “魔剑?”   杨素冷眉看向他手中那兵刃,“萧望,你还真狠得下心。怎么,你就不怕自己先被那力量反噬,还未等杀了我便提早归西?”   “你说呢?”他笑,冰冷的手掌拂过那墨色的剑身,脑中闪过那娇俏女子死时虚弱的样子,心中倏然疼痛,握紧那好似还带着她生命的重剑狠狠向前刺去。   他出手又快又狠,仿似带着滔天的愤恨。   杨素未曾想他会这么快进攻,还未来的及防备,便被那冰冷的剑气所袭。   他横眉,反手抵住那重剑,心中默念,周身发出一阵强烈的紫色光圈,将两人缠绕,周围的人只能在一旁看着,甚至完全插不了手。   “杨素,你的迷魂掌至今还无人可破吧。”   老者冷哼,仿丝已经抵挡不住,额前冷汗直冒,手中的力度在加剧。   萧望看着他那副样子,嘴角勾起一记冷笑,手中一个大力,直直向他的前胸刺去。   鲜血喷涌而出。   “想不到你这魔头的血竟是红的?”他轻笑,向前几步靠近那已无一丝阴狠之气的老者,“杨素,是不是没想过你会有今天的下场?”   “放过我......”他右手捂着胸前的伤口,低声求饶,“你、你爹不是我杀的,放...放过我......”   “我知道。”男子靠近他的耳边,看着他苦苦挣扎的样子,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开口,一字一句,“因为我爹...是我杀的。”   “你!”   他双眸紧瞪,瞳孔中写满了不可置信。双拳紧握,却再发不出一声。   男子笑意狠戾,狠狠拔出他胸前的剑柄,鲜红的血溅在他的脸上。   溅了一地。   老者重重的倒在地上,手指着男人的方向,双眸瞪得硕大。   死不瞑目。   萧望转身,提着那还滴着血的重剑,右脸渡着一层血渍。   “夫君?”杨语兰掀起那厚重的盖头,急忙上前,“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没事。”   他微微笑着,转身向前,吩咐一旁的手下,“何平,替杨素收尸,婚礼继续。”   “是。”男子低头,向他走去,才看见那本是倒在地上的死人手上的动作。   “将军小心!”   他大声提醒,可还是来不及,一把飞刀已直直向萧望袭去。   “萧大哥!”   语兰心一颤,看着那飞刀的方向,大声呼喊着。   巨大的杀气袭来,男子脊背一僵,想躲却已来不及。可那身后却突然扑来一道温热,紧紧抱住了他的身躯。   “呃......”   冰凉的小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襟,却在那一声闷哼之后重重下滑。   他不可置信的回头。   “瑾...瑾儿?”   她怎会回来的?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白衣上那鲜红的血渍迷了他的眼,萧望抬起左手,颤抖着覆上她苍白的脸颊,“瑾儿,瑾儿,你怎么样...别吓我,不要吓我......”   “望哥哥......”她低喃着唤他,声音孱弱的不像话,唇角却缓缓勾起了一丝浅笑。   她想这大抵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了吧......   他说得对,她根本就不懂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她什么都帮不了他,从头至尾,只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累赘罢了。只是,若是她死了,若她再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他,可会再想起她?又可会忘了她?   她看着他的眸,那滔天的痛楚,是为了她么?   “望哥哥,不难过......瑾儿,不痛......”   少女嘴唇惨白,气若游丝,再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重重倚靠在男人怀里,握着他的手,像是抓住了她这一生所有的幸福。   望哥哥,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瑾儿爱你,爱的心都痛了。   哪怕,哪怕我最终也不能与你相守一生,哪怕,你并非我想象中的良人......   蓦然的,她笑了,哪怕,再没有以后了。   “不要,瑾儿......瑾儿!”   颤抖的手臂抱住那冰冷的身子,紧紧将她箍在怀中,萧望的眸中染着兽血般的癫狂。   “将军......”   “叫大夫!”   他双目猩红,发了疯的嘶吼着。   “可是婚礼......”   “我说叫大夫!”萧望抱着那纤细的身子,头也不回,“她不可以有事,绝不可以!”   语兰的身子微微僵住。   她从未在他的脸上见过此种表情,疯狂的,仿若下一刻便要毁天灭地。   难道就如皇兄所说,他们的关系,当真不如兄妹般简单吗?   她知晓的,即便数次交往,他都对她温柔体贴,可她却仍是知道,他不爱她,他心中,根本从未有过她.....可是她却想着,岁月悠长,她总会等得到他,可如今......她当真,等得到吗?   拳头微微握起,她垂下眸,不发一言。   侍卫看着主座上那蹙着眉头的天子,也不敢动作。   “父皇,救人要紧啊。”   杨广一直看着这殿上的变故,直到那女子突然出现在婚典上,甚至替那人裆下那致命一击,心中难言疼痛。   她,竟情深至此。   “婚礼迟缓,先去找大夫吧。”   文帝闭了闭眸,终是开口。   侍卫如同大赦,急急转身,向殿外跑去。   “将军,杨素该如何处置?”   萧望抱着少女,不顾皇帝那发黑的脸色,直直向里屋走去,挺拔的背影满是戾气。他开口,一字一句。   “给我杀了他妻儿,至于他,五马分尸,再丢出去喂狗!”   ☆、第四章 祸端      夜渐深。   房间内围满了人。   少女卧趴在床榻上,背上插着一把锋利的刀刃,伤口处还在不断冒着血。被汗濡湿的脸蛋苍白,没有一丝生气。   众御医站在那儿低声交谈,看着床前那暴怒的男子,却是谁都不敢先开口。 他们本就畏惧这大将军的身份,如今他已是皇上最宠爱女儿的驸马,众人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和得罪。   可谁曾想,这好好的一场婚礼,最后竟成了一场闹剧。   “她怎么样了?”   萧望压着即将喷涌的怒火,低声问道。   “回大将军,萧姑娘身子本就虚弱,这刀刃又插得如此之深,伤及了心脉,臣恐怕......”   “混账!”   一直不发一言的杨广重重开口,“小小的刀伤都治不好,朝廷养你们有何用!救不活她,本王让你们全家陪葬!”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御医跪在地上重重磕着头,“这刀伤不是最重要的,棘手的是刀刃有毒,这也是臣等迟迟不敢替她拔刀的原因。本来拔出兵刃,萧姑娘还有一线生机,可现在若是如此,那毒便会顺着伤口溢入血脉,下场恐怕,恐怕不妙......”   御医一字一句,重重敲打在男子的心头。他双拳紧握,阴鸷的瞳孔狠狠扫过面前的御医,“什么毒?”   “是...断魂钉。”   断魂之术,无药可救。   “你说什么!”杨广狠狠揪起地上的老者,迎头骂道,“本王命你马上找解药来,马上救活她,你有没有听到!”   “太子殿下息怒......”他声音颤抖着,“老臣、老臣确实没有办法。”   “废物!给我拖出去斩了!”   将他重重丢在地上,杨广转头拂袖,却看见站在那儿不言一语的萧望。他黑瞳闪烁,眉间写满了挣扎,仿似在压抑着滔天的情绪。   薄唇紧抿,他开口,声音低哑。   “拔刀吧。”   “你说什么?”   “我说拔刀。”他沙哑着声音。   杨广不可置信,“你疯了!断魂钉无药可解,若是拔刀,毒气沁入心脉,她定必死无疑。”   “我会救他。”萧望转过身,黑眸看向面前之人,“太子殿下,臣想向您借些东西。”   “何物?”   “天山雪莲,我需要时间替她续命。”   “好。”   他没有一丝犹豫,“我想知道,你打算如何去做?”   “长生殿,龙泉池。”   长生殿?   杨广微微蹙眉,“你不知长生殿之人正觊觎你手中兵符吗?而你要借那殿上的圣泉,即便成功,你还会全身而退吗?或者说,你还会活着回来吗?”   “呵!”男子轻笑着,黑耀的眸子在夜间倍显深邃。他开口,声音轻的不可思议。“若是你呢?殿下,若是你,你会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女人死去而无动于衷吗?”   若是你,你会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女人死去而无动于衷吗?   心死了,你还会活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吗?   杨广突地后退一步,声音有些恍惚,“我去取天山雪莲,你...”他犹疑着,重重叹了口气,还是继续,“萧望,你...一定要救回她。”   不知过了多久。   桌上的红烛燃了一根又一根,滚烫的蜡油重重滴落在烛台上,炙热到人心发慌。   素白的床榻上,身着红色嫁衣的女子还在端坐着,盖头挡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纤细的手指狠狠陷入身下的薄被中,压抑着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   “公主,别再等了。”   贴身丫鬟小蛮看着她这副样子,心疼道。   “我不累,你先去歇着吧。”   女子开口,声音竟有一丝沙哑。   “公主?”小蛮急急上前,掀开她的艳红盖头,凤冠下的容颜竟惨白的可怕。冰凉的泪水氤氲了脸上的胭脂,本是绝美无双的妆容此刻竟无一分残留。   “公主,你...你不要这样,奴婢...奴婢去找萧将军,奴婢让他来见你。”   小婢女从小便侍奉着主子,她虽贵为公主却待人和善,尤其对待身旁的下人,就像是对待家人一样。而她又几时见过自家主子哭成过这样。颤抖着双腿,就要像门外跑去。   “小蛮...小蛮不要去......”   素白的手抓住她的衣襟,语兰的声音低的不可思议。   “萧大哥正忙着救人,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打扰他,让他烦心,我不该的......”   “可今天也是你们的洞房花烛啊。”小蛮不知该如何反驳,闷声道,“公主,你不要总是这么善良,奴婢心疼公主啊。”   “小蛮。”   扑在她的怀里,女子哭的泣不成声。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他心中没我,他心中从来就没有我...可我放不下他,我真的放不下他啊......”,   小婢女看的心里难受,也不顾主子的意愿,急急向门外奔去,“公主,小蛮去找他,小蛮一定会让他来见您。”   ...................................................   “将军,刀刃拔.出来了,萧姑娘的伤暂时没什么大碍,至于天山雪莲,最多只可压制毒性半月。”   “恩。”   男子倚窗而立,高大的身子在月色下更显孤寂,“今日麻烦各位了,萧某在此谢过,时间也不早了,各位都请回吧。”   “是。”御医顿了顿,道,“还有萧姑娘的伤口,也是需要清理的,可她伤在背部,老臣......”   “知道了,我会处理的。”   他应声道,唤着守在门外的小厮,“阿福,送几位大人出府。”   “是,将军。”   众御医心中不解,即便两人关系再好,可这兄妹的礼仪还是要守,这大将军怎就无丝毫芥蒂?众人交头接耳,却也只能应声出门。   阿福带上房门,闷热的房间内就只剩他们二人。   萧望久久站在窗前,黑眸看着床榻上那昏着的女子,眸色深的不可思议。修长的手指重重弹着窗上的沉积,向床榻方向迈去。   斜坐在床前,手指向上,拂过女子紧闭的双眼,再慢慢下滑到她的鼻尖,最后停在那两片毫无血色的唇瓣之上。俯身,冰冷的薄唇印上女子的唇瓣,轻轻碾磨。   修长的指尖解开那素衣领口,露出一大片光洁细腻的肌肤,薄唇顺着手指的放下一路向下,仿若在贴着什么稀世珍宝。直到那雪白的脊背暴露在空气之中,血红的刀口烙印在白皙的肌肤上,如同一条丑陋的蠕虫。   大手越过前胸,落在那伤口之上。男子眸色更黑,拿起一旁的雪白丝绢轻轻擦着周围的血丝,一点一点,直到完全清理干净。   “瑾儿。”   他开口,声音很低,“你为何要替我挡这一刀呢?若是你出事了,我怎么办?我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瑾儿,你有多爱我,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爱我爱到什么程度?哪怕我不是你心中的萧望,哪怕我真的十恶不赦,我们之间,还会有结果吗?”   他重重低喃,一字一句,“我很怕,我从未不曾这样怕过。我不想带你去长生殿,我不要你接触那个暗黑的世界,你那么美好,可若你知道一切真相,你还会是如此吗?”   “瑾儿,你可知,我穷尽一生,不过是想换你,一世长安。”   埋首在她的颈窝之中,他闭紧双眸,却听见门外传来窸窣的声音。   “谁?”   萧望抬头,重重劈开那紧闭的房门,看见门外那瑟缩着的浅绿身影。   “说,你是谁,为何在我房门外鬼鬼祟祟!”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将军饶命......”   女子抬头,露出满脸泪痕的小脸。   “是你?”   萧望蹙眉,他认得出,这小丫鬟便是杨语兰的贴身婢女小蛮。只是她,为何在他的房门外?而她,又听到了多少?   “你怎么会在这儿?”   “将军您忘了吗,今日是您和公主的大喜日子,公主还在房里等着您呢,可您却......”她看了一眼床榻上那衣衫不整的女子,心中虽是害怕,但还是开口,“您却在这里和另一个女人暧昧不清,你、你怎么对得起我家公主?”   “你说什么?”   凌厉的目光扫过面前女子,他声音不大,却是字字逼人。   小蛮心惊,重重瑟缩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唇,朝着男人吼道,“本就如此?别以为你是大将军就敢欺负我们家公主,我小蛮就是不要性命了也决不允许你伤害公主!”   “伤害?”男人低笑道,“早就伤害了不是吗?你们家公主明知我不曾爱过她却还是铁了心的嫁给我,你说,能怨谁呢?”   “你......”   小丫鬟看着他的样子,竟不知带说什么。向前了几步,重重跪在地下,“将军,小蛮求您,您就去看看公主好不好?奴婢求求您了。”   “好。”   他疲惫的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我等一下便过去。”   “谢谢将军,谢谢将军。”   小蛮重重的磕了几下头,又道了几句多谢将军,顶着满脸泪痕,满心雀跃的往新婚的房间跑。刚刚得到了那人的应允,她心中高兴的紧,也不顾什么主仆礼仪,推开房门看着床榻上那端坐着的女子。   “公主,我去找过萧将军了,他在救人,等一下就会过来的。”   “真的?瑾苏她?”   “应该已经脱险了吧...”小丫头不敢将自己看到的事情说出来,惹公主伤心,只能胡扯道,“大将军还是惦念着您的,他说让奴婢好好照顾着您,等一下他就过来陪您。”   小蛮兴高采烈,却完全没注意到窗外那伸进来的几支迷烟。   夜,愈发深了......   ☆、第五章 梦醒   一.夜.欢.愉。   杨语兰醒来时,天已是大亮。   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脑海中又浮现出昨夜那羞人的画面,脸红的像滴了血。本以为他不会来了,可没想到他还是没有忘了他们的和袌之礼,一想到此,心中便甜蜜的发慌。   捡起身下那染着血的白绢,语兰轻轻抬眸,才发现身边竟空无一人。眨着水灵灵的双瞳,心中还是难免失落。   轻唤着守在门外的丫鬟,清洗梳妆后,便去了大堂向老夫人敬茶。   她身着喜衣,原本披散着的发丝被厚重的凤钗高高盘起,清雅的脸上微施粉黛,整个人看起来娴静温婉。   “媳妇给娘请安。”   语兰端着杯子,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向老夫人敬茶。   “快起来快起来。”   老夫人看着媳妇这温顺的样子,心中自是喜欢的紧,低下身搀扶起她。“饿不饿,先用些早膳吧。这儿不比太子府,吃的东西也粗糙了些,你不要介意就好。”   “娘您说哪儿的话,以后就是自家人了,哪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语兰淡淡笑着,抬起水灵的眸子不断瞧着屋子外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老夫人看着她这魂不守舍的样子,“语兰,你在看什么?”   “娘,萧大哥他?”   “这孩子一大早便带着瑾儿去西域求药了,他走的急,都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语兰啊,娘代他替你说一声对不起,希望你不要介怀啊。”   “怎么会呢,”她低着头,声音难免失落,“媳妇知道他是去办正经事的,又怎会介怀呢?”   语兰笑笑,“娘,您放心,瑾苏不会有事的,媳妇会帮助您打理好家事,安心等他们回来的。”   长安城外。   青衣男子驾着马车,正向西方快速前进着。   “何平。”   车帘从车里被撩起,低沉的声音响起。   “去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可歇脚的地方,瑾儿受不得旅途劳顿,先停一下。”   “是,将军。”   男子掉转车头,停在刚路过的那片丛林之中。   萧望扶着那白衣女子下车,将她安置于草地之上,靠在自己的胸前,伸出手微微整理着她那被马车颠簸的有些凌乱的发丝。   “小姐还是没有醒吗?”   “昨夜便醒了,我想让她多休息一下,所以便封住了她的睡穴。”   “将军您、是不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小姐?”   “何平,”冷冽的黑眸扫过面前那青衣男子,“你是不是觉得跟我的时间长了,说话便口无遮拦了。”   “属下跟了将军二十年,您的事情我比谁都清楚,我更加知道您对瑾苏小姐的情义。可那件事真的有那般重要,值得您不惜以放弃她作为赌注?”   “将军,过去的事您为何不就让它过去了呢?”   “你在教我如何做事?”   萧望的声音愈发低沉,“何平,你该知道忤逆我的下场。”   “属下不敢。”   他低眉,“属下只是不想将军后悔罢了。”   “会不会后悔由不得你来教我!”他声音冰冷,黑眸氤氲着滔天的愤恨,“血海深仇,我定要欠我者百倍奉还,哪怕牺牲一切,我在所不惜!”   “属下明白了。”   何平后退一步,“您先休息一会,属下为您和小姐去找些吃的东西。”   “恩。”   他应,低头看向怀中那女子,修长的手指抚过那动人的眉眼。   “我真想让你永远昏睡着,躺在我的怀里,那样我便能确定,你只是属于我的。”他低低道,“瑾儿,你想醒过来吗?哪怕面对这样的一个我?”   他从不曾那样不确定过,可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有些埋藏多年的秘密似乎破土而出,就快要埋不住了。   伸出两指,抵住女子的后颈,轻轻一点,却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瑾儿。”   睡梦中的少女似乎不满被人叨扰了美梦,蹙着眉,缓缓睁开那困倦的大眼,声音糯糯软软的,“望哥哥......?”   纤指缓缓触上男人的俊颜,熟悉却久违的温度。   “这是哪里?我...不是死了吗?”   “那么想死是不是?谁教你的,敢用自己的身子去替我挡刀?你是不是真的活腻了?我有说过要你来救我吗?”   “可你......”   瑾苏似是有些委屈,可反驳的话语还未出口,便被男子温热的唇舌吞没。他吻的那么深,那么重,似乎将所有的情绪都缠绵其中。   欣喜,惧怕,失而复得......   他那么怕那么怕,整整二十年了,从那件事后,他便不曾那样怕过。他以为他的心死了,他以为除了报仇之外没有任何事能再牵动他的情绪。可他却一直不懂,七年的陪伴,她早已深深融入他的血液中,是如何也割舍不掉的。   手臂狠狠箍紧女子纤细的身子,瑾苏被吻的喘不过气来,呜咽着要推开身前那放肆的男子,可他却不依不饶,伸出右手钳住她两只不安份的手臂,薄唇吻的更深。   不知过了多久,萧望才看到女子脸上那咸湿的泪水,水灵灵的瞳孔氤氲着控诉,似乎受尽了万般委屈的样子。   “瑾儿?”   他急急放开,大手擦着脸上厚重的泪水,可那泪却越积越多,竟是如何也擦不干净。   “别哭,不要哭,你怎么了,告诉我怎么了?”   “你、你为何要这么对我?你成婚了,成婚了啊。”   瑾苏沙哑着声音,低低的控诉,“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可以......”   “我可以。”   扶住她痛苦摇晃的头,逼迫她对上自己乌黑的双眸。   “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他的眸色深的像海,一字一句,却真实的不可思议。   “我爱你,无需置疑。”   “黄金铺地,白玉为阶,瑾儿,有生之年,我定许你一场最奢华的婚礼。”   “你想听的话,承诺和爱,我全部都说给你听。我只要你等我,瑾儿,你可愿等我?”   纤细的手臂猛地箍紧男子精壮的腰身,力气大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着,“望哥哥,望哥哥,望哥哥......”   她一声声唤,似乎用尽了所有的气力。   “我还能相信你吗,我还可以再信你一次吗?”   “你可以。”   萧望低喃,“不止一次。”   心中那绷紧的弦,倏然断裂。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不爱我了,我以为你真的要和杨语兰在一起。你这个混蛋,骗子,大骗子......”   滚烫的泪水湿透了他的前襟,瑾苏一句句的哭喊着,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和不平都发泄出去,不留一丝余地。   “是我,都是我,是我不好,我和你道歉,不要哭了好不好?”任由她捶打着自己的胸膛,萧望看着眼前那满脸泪痕的小脸,一声声哄着。   “大坏蛋,我恨你,恨死你了...”   她终于累了,将头埋入他的前胸,小声啜泣着。   “哭够了?”萧望见她没力气再骂,伸出手掌抚弄着她那细直的黑发,“瑾儿,你可知我昨夜在哪?”   “你......”   “所有人都看到了,我可是彻夜守在你的身前。所以,你毁掉了我的洞房花烛,是不是也要赔一个给我?”   “下流!”   瑾苏眼眸还肿着的,红着脸,低头骂道。   “你说,我放着一个大美人不理,反而去照顾你这个发育不良的小丫头,我都还没觉得吃亏,你有何不愿意的?”   “我哪里发育不良了?”   挺了挺自己纤细的身子,怒视着面前那男子,才发现他一脸得逞的表情。   “混蛋,你又拿我开玩笑!”   翻身压在他身上,心中又羞又气,竟丝毫没注意到这姿势竟是那么的...暧昧。   伸出小手捶打着萧望硬实的胸膛,可又却被他一把抓住。   “闹够了没?”   他声音暗哑,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你若是不介意周围有人观看的话,我倒是很乐意现在就向你讨一个洞房花烛。”   “我......”   水嫩的双瞳对上他暗黑的眸子,瑾苏看着身下的英挺男子,竟倏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抬眸,看到站在远处看着他们那双目含笑的青衣男子。   “何大哥?”   她急忙站起身,整理着自己凌乱的头发,对着那人,垂眸笑道,“何大哥,你怎会来的?”   “我当然知道你正在和将军亲热的时候是不想有人打扰了,所以看到我是不是很失望?”男人笑道,一脸无辜的表情。   “何大哥你别说笑了,瑾儿只是纳闷,你这大半年去了哪里,我怎么好长时间都没见过你了。”   两人一聊,竟是聊开了。   萧望军中事务繁忙,没空陪她,便派何平贴身保护着瑾苏。两人虽曰主仆,可这情义却并非只是那二字般简单。   这两人愈聊愈来劲,却没发现那黑衣男子越来越黑的脸色。   “何平。”   终于受不了心上人的漠视,萧望蹙着眉开口唤道。   “是,将军。”   “饭呢?”   “什么?”   这回倒是瑾苏不懂了,瞪大了双眼看着那打断她们叙旧的男人。   “你不是说要去弄些吃的来吗?现在我饿了,饭呢?”   何平方才明白过来,这大将军,是吃醋了啊......   后退几步,朝瑾苏眨了眨眼睛,保持着三步的距离,微微笑道,“饭菜我放在马车里了,将军若真的饿了,现在便可去吃了。”   “恩。”   他冷声应了一句,拽着少女的手臂向前拖去,“去陪我用膳。”   “这...那何大哥?”   话还未完,就被男子打断。   “我说我饿了。”   瑾苏从未听过他说过这种话,瞪大了眸子看着那不正常的人,才猛然发现一个问题。   他......的耳背竟有一丝泛红!   “你...吃醋了?”   跟在他身后,少女凑到他耳旁,不确定的开口。   “闭嘴!”   似是不满被她看透了心思,萧望回头低吼着。   “不要否认嘛,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瑾苏扬了个笑,追了上去,晃动着男子的手臂,分都分不开。   不远处的何平看着两人嬉笑的样子,站在原地淡淡笑着。   不知这种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可就算只有一天,也是幸福的,不是吗?      ☆、第六章 身份之谜      一路向西前行着,瑾苏睡着的时间远远比醒着的时间要长。萧望不肯告诉她究竟中了什么毒,可听着他和何平背着她的谈话,也明白了个大概。   不知为何,一想到长生殿,她脑海中便浮现出那个带着黄金面具的男人。那手掌捂着胸口处汩汩流出的鲜血,他声音低哑,紫眸哀伤的不像话,“萧瑾苏,你真的,狠得下心杀我?”   就连梦中,都不肯放过她。   她在睡梦中被惊醒,耳边传来萧望的低声呼唤。   “瑾儿,瑾儿你怎么了,快醒醒,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望哥哥。”   靠在他的怀中,双手紧紧缚住男人的腰,才逐渐安心下来。   “怎么了?”   .大手轻轻抚着她柔顺的黑发,他轻声询问。   “我......”瑾苏抬头,看着面前那熟悉容颜,竟突觉有一丝恍惚。颤抖的声音,低低开口,“我又梦到他了,魅皇...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男子的脊背,猛然僵住。   “你觉得,他是谁?”   “我不知道,”少女摇头,“他为何会认识我,为何要无故受我那一剑,他为何不躲...为何一想到他,我的心会那么痛?”   那么那么痛,像破了一个窟窿,里面汩汩的流着血。   “我不记得他,我真的不记得他...望哥哥你告诉我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男子抱着她的手臂有一丝僵硬,声音低哑,眸色愈发深邃,“你恨他吗?”   “恨他...我该恨他的啊,他是魔头,是要颠覆朝廷的人,我该恨他的...可我却做不到,一想到他因我受伤,因我流血,我的心就疼的不像话......”   “我们认识的是吗?”   她一声声低喃,却未注意到男子愈来愈深的眸色。并不锋利的指尖深深陷入皮肉之中,竟划出了一道道血痕。   “你有没有想过,若我并非你想象中一样,若我也是十恶不赦之人,若我曾满心颠覆朝廷,你会如何看待我?”   黑眸一眨不眨,似乎要探进女子的灵魂之中。   大手覆上她纤白的脸颊,好似在等待着一个最后的答案,他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完全泄露了他拼命压抑着的情绪。   “望......”   瑾苏不解的抬眸,可刚刚开口,却又被他打断。   两指覆于她的唇瓣之上,堵住那可能会发出的任何话语,“瑾儿,明日我们便可到达长生殿了。”   她点点头。   “瑾儿。”   “恩?”   “对不起。”   女子美目上扬,不解的蹙眉,可还未等开口,颈上便被一记大力的撞击,那未合上的口中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绵软的身子落在男人怀中,他心疼的柔上白皙脖颈上的青紫,黑眸深邃,似乎掩藏了滔天的情绪。掀开帘布,低声唤道,“何平。”   “是,将军。”   “走密道。”   “小姐她,”何平看向那躺在那儿昏睡的女子,叹了口气,“将军您,到底还是没有告诉她......”   “若是瑾苏小姐知道,该会有多难过。”   “我比任何人都不想瞒她。”   “那您为何......?”   “我赌不起。”   萧望看着怀中那清丽女子,哑声开口,“我宁愿让她永远活在假象中,也接受不得一丝一毫的闪失。”     “可......”何平仍想再说些什么。   “走吧,今日已是第十二天,瑾儿的伤撑不了多久了。”   他拉上帘布,似乎不想听到任何的拒绝之话。   “是。”   男子看了那紧闭的帘布一眼,无声的叹气,掉转车头,向身后的一条小路行驶而去。许是心中在思虑着什么,竟未注意到身后那紧跟着的马车。   天,似乎有些黑了。   .......................................................   太子府内。   锦衣男子靠坐在座椅上,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漫不经心的开口。   “你说,马车当真行驶进了那条地下通道?”   “回禀太子殿下,臣收到的飞鸽传书上的确是这样写着的。”   老者慢慢抬头,竟露出了一张本早不该在这世上出现的容颜。   “很好。”   杨广直起身,看着身前跪在地上之人,“杨素,你可知我为何要救你一命?”   “老臣愚钝,还请太子殿下明鉴。”   “萧望已毁了你的迷魂掌,你现在对本王来说就等同废人,可本王却偏偏要救你,让你以后只能以本王马首是瞻。”杨广一步步向前,走到那老者身前,“本王就是看上了你这心狠手辣的本事。”   “殿下的意思是,要老臣助您对付萧望?”   男子黑眸微眯,“他已是本王的妹夫,你认为本王为何要对付他?”   “为了萧府那二小姐。”   杨素抬头道。   “哈哈!”杨广笑道,“论老谋深算,果真谁都比不上越国公你啊。你还知道本王多少事,不如都说出来听听?”   “老臣的命已是太子殿下的了,什么是不该说的,老臣心中明白的紧。”老者垂眸道,“只是殿下,您难道不奇怪,为何萧望会知晓通往长生殿的那条密道吗?”   “你想说什么?”   “萧老将军,并非老臣所杀。”   杨广眯着眼睛,等待着他继续开口。   “婚宴之上,萧望曾亲口告诉我,萧老将军是他亲手所杀。”   “此话当真?”男子神色冷凝,似乎有一丝不信,“他为何要杀害自己的亲生父亲?”   “没错,他没理由杀害自己的亲生父亲。”   杨素的眉间闪过一道精光,“不过据臣所知,萧望自小便被送去落霞山拜师学艺。十六岁回京之前,没人见过他。”   “你是说......”   “若是他,并非真正的萧望呢?”   杨广手中的折扇微微一颤,黑眸满是不可置信,“他会是长生殿之人?”   “老臣不知。”   杨素后退一步,“太子殿下的想法老臣又岂敢妄加揣测。”   “妄加揣测?”杨广冷笑,“本王的想法你已完全猜透了吧,杨素啊,为何本王突然好似有些后悔救你了呢?”   “老臣会证明给殿下看,您不会后悔救了我。”   “很好。”   杨广看着地下之人,“关于萧望的身份不要和任何人提及,另外,派人盯紧他,有什么情况立即向本王报告。”   “是。”杨素应道,“太子殿下若是没事的话,臣便先告退了。”   “下去吧。”   杨广坐在座椅上,拂袖道。   修长的两指按压着紧蹙的眉心,想着刚刚老者的说辞。若他当真不是真正的萧望,目的又为何,莫非当真是颠覆朝廷?   那语兰呢?   他好似想到了什么,急急起身,唤着门口的侍卫,“备轿,本王要去将军府走一趟!”   夕阳已落。     杨广站在将军府的庭院中,看着面前那许久未见却依旧淡雅美丽的妹妹,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尖,“有了夫君就不要皇兄了是不是?多少日了,也不知回府看看,还要我亲自过来找你?”   “就知道皇兄你最疼我了嘛,”女子摇着他的胳膊,温婉的笑,“语兰初为人.妻,自然有很多事情要学习,怎能每日都往家跑?”   “你呀!”   杨广看着她这不谙世事的样子,无奈笑道,“皇兄带了你最爱吃的核桃酥,看你瘦的,是不是都没照顾好自己?”   “怎么会,娘照顾的我很好,只是人家......”   语兰低着头,满脸羞红。   “是公主太想萧将军了,每日都茶不思饭不想的。”在一旁看着的小丫头忍不住插嘴道。   “小蛮!”。   语兰轻声喝止,不让她再说下去。   杨广见笑,“你这丫头,果真是有了夫君就忘了皇兄,怎么样,有没有给老夫人添麻烦?”    “太子殿下哪儿的话,公主孝顺知礼,娴雅大度,府中众人都称道有加,怎会添麻烦呢?”从前院走来的老夫人听到他这话,忍不住替儿媳辩解。   “见过老夫人。”   杨广看着她,微微俯身,礼貌道。   “殿下不必多礼。”   老夫人见他这般客气,着实吓了一跳,“殿下万金之躯,该是我这把老骨头见礼啊。”   “您是语兰的婆婆,按理说也是本王的长辈,行家礼也是应该的。”杨广抬身笑道,“老夫人,本王刚好有几件事情想请教,不知您可否有空闲呢?”   “当然,殿下请屋内坐吧。”   老夫人看他彬彬有礼的样子,也不疑有他,转身唤着,“灵娟,替殿下奉茶。”   将军府的前厅很大,尚算素雅。   杨广饮了一口手中清茶,道,“您是说,萧将军十六岁前,连您也未曾见过他?”   “是啊。”   老夫人回忆道,“老爷铁了心的要他学好本事再回来,未有所成时不许任何人去看他。我耐不住想念,也曾偷偷跑去找过他,可不知为何,竟是从未找到过这孩子。”   她慢慢开口,“说来也怨我,望儿生来调皮捣蛋,活泼的不得了。可这一去一回,却不知怎的连性子也转了。有时候看着他冷漠肃静的样子,连我这当娘的都好似有些陌生。”   “不过也好,他孝顺,还有本事,从他爹死了之后,整个萧家就全靠他支撑起来的。有时想想,也许他这早熟的性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老夫人,您可知萧老将军是如何离世的?”杨广轻抚手中折扇,又问。   “大夫说老爷是中了慢性□□,那种毒已渗入他血液中有半年之久了,可却一直未被发现。本来也没什么证据,可望儿非一口咬定是杨素干的,而这一年来,他也想尽了办法要替老爷报仇,到现在,死者已矣,我也不在意这些了。”   虽已过去很久了,可说起时,老夫人似乎仍有一丝感伤。垂着眸,声音很低。   “对不起,提起您的伤心事了。”   杨广看着她的样子,道歉道,“其实本王今天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来向您提亲旳。”   “提亲?”   “是啊。”   男子微微笑道,“本王与瑾苏相识已久,更是对她一见倾心。所以,本王想等她伤好之后正式迎娶她,并立为正妃。”   老夫人似是有些犹豫,“这......”   太子殿下固然是好,可这瑾儿心中,可还容得下他人?   “你我两家亲上加亲不是更好吗?这太子妃的位置,本王可是一直在替瑾苏留着呢。”   “瑾儿这丫头自小倔的很,没得到她的同意,我也不敢替她做主应承了殿下您。”老夫人只能先敷衍道,“还是等她回来再说吧?她的伤......”   “也对。”   杨广心中虽有不满,还是礼貌笑着,“那本王就等她回来,再备好聘礼上门提亲。”   “今日天色不早了,本王就先告辞了。”他起身,朝老夫人微微低头,“语兰还要麻烦您多多照顾了。”   他迈开腿向门口走去,嘴角一直保持着笑容。   虽没有得到老夫人的认可,可他想听的,却已完全听到了。   至于瑾苏,似乎不用再着急了。   因为她,注定了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第七章 真相   西域的夜似乎来的比中原要早。   沉静,黝黑,落寞,一层层笼罩下来,宛若一只巨大且张牙舞爪的怪兽。   玉石桌旁,胡乱散落着几罐空着的酒瓶子。石凳之上,男人静静端坐在那儿,一袭黑衣,似乎要融入这夜色之中。   拿起酒坛,向自己杯中慢慢斟着酒,举止翩翩的样子让躲在门后的红衣女子竟看的有些痴呆。双手压着红廊,甚至忘记了他找自己许是有重要事情要交代的。   似乎感觉到身后那灼热的目光,男子缓缓勾唇,“欢儿,看够了吗?”   “主...主人。”   无欢红着脸,急忙向前几步。   摘去了平日常伴的红色面纱,她素白的脸上未施粉黛,可伴随着颊上两抹红晕,却更显得绝色倾国,让人完全移不开目光。   “都处理好了吗?”   “属下已将影卫调离出谷,明日午时是最佳时机。”   “很好,”他一杯接一杯的向口中灌着那辛辣的液体,浓烈的酒气弥漫了整个庭院,“柳儿方面又如何?”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无欢看着他桌上那东倒西歪的酒坛,微微有些蹙眉。   不知为何,今日的魅皇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尽管他看来仍旧邪魅冷血,可那双眸子中却包含了昔日没有的复杂。   那种情绪,她迄今为止也只见过一次,便是那日他毫无理由的受了那女子一剑。他捂着那兵刃刺下的伤口,紫眸孕育着滔天的愤恨,就连声音,都低哑哀伤的不像话。   无欢清澈的瞳孔怔怔的望向男人的眸中,那般炙热,似乎要探进他的灵魂深处。   空气中散发着厚重的酒气,她的头有些晕,双腿竟不受控制地向前一步,伸手拿下男子手中的酒杯,“别再喝了,酒会伤身的。”   “你在命令我?”   紫眸盯着女子那倾国容颜,他竟好似有些醉了,高大的身子摇摇晃晃,“欢儿,我怎不记得我何时给过你这个权利的?”   “属下不敢。”   对上男子那冰冷的眼眸,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是欢儿鲁莽了,请主人责罚。”   他紫眸微眯,看着女子那微低的头,薄唇轻抬,挑起一个摄人的弧度,“欢儿,你跟了我有多久了?”   “回主人,很久了。”   很久了。   那是她自己都不曾记得的时日了。   有十年,十五年,还是二十年了?   她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有的只是眼前这个主人。她随他读书、习武、学习毒术,为他杀戮、残忍、铲除一切阻碍他复国之路的敌人。   世人都说,长生殿的无欢姑娘枉然绝世倾城,可惜却是个无情无心之人。   可又有谁知,她并非无情,并非无心,只是所有的感情所有的希冀都给了眼前的男人。她痴迷于他孤傲冷峻的背影,心疼他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疼痛他紫眸中化不开的苦楚。   她总是在想,那张黄金面具下会藏着怎样的一张脸呢,是否如书中所说,面如冠玉,君临天下。她也不是没想过的,若有一天大周复辟,他三千功名,玲珑社稷,会否牵着自己的手低眉浅笑,看尽所有繁花盛夏。   她闭上眼,光是想想,都觉得幸福的不可思议。   “跟了我,后悔吗?”   魅皇看着眼前女子,又向口中灌入一大杯辛辣的液体,低哑道。   “若没有我,你现在该是相夫教子,过着很幸福的生活吧。而不是像现在,每日杀戮,脚踩在刀尖上度日。”   “欢儿不悔。”   女子垂眸,声音清澈动人。   “又一个。”   男人哑声失笑,“我究竟有什么好的,冷血,无情,残忍,有时候连我自己都那般痛恨自己。”   “主人,你醉了。”   无欢蹙着眉,淡淡提醒道。   “醉了?醉了有何不好?”他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声音魅惑的不可思议,“欢儿,来,陪我喝一杯可好?”   那低哑哀伤的声音让无欢无力拒绝,更加无法拒绝。扬起裙角,坐在他身旁的石凳之上。   是啊,醉了,醉了有何不好?   若是清醒着的他,又怎会允许她如此靠近?   长发被风吹散,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更是挡住了脸上如何也掩藏不住的浓浓情意。她垂着眸,听着身旁男子的一声声低喃。   “八岁那一年,杨坚发动兵变,我眼睁睁的看着母后在我面前被拷打至死,看着嫣儿摔落悬崖可我却无能为力,看着杨素为找到我的下落残忍屠杀我大周三百一十六名男童。那一日,我失去了母后,失去了妻子,失去了我整个国家。从那之后,我便告诉自己,我活在这世上就只为复仇。”   “我杀戮,我残忍,我无情,可我又得到了什么?有时候看着自己的满手鲜血,我甚至会想,为何当年老天不将我一并带走,而是残忍的留我在独自辗转,承受这本不该属于我的一切。”   “我不想再杀人了,我杀人杀够了,若这世上果真有报应,那我是不是就快被天打雷劈了呢?”   “我曾在嫣儿坟前发誓,此生绝不会爱上其他女子,可我......”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微微颤抖着,“我好像做不到了。”   “我曾说过,长生殿之人不可以有任何情感,哪怕一丝一毫。可却又是我,率先破了这个规矩。”   “她明明只是嫣儿的替代品,明明只是一个玩物的,可为何我会为她感到心痛,为何我会为她放弃我所有的原则?”   男人低低的笑着,声音愈发沙哑,“我也曾想过,若我没有出生在那战乱年间,若我不必忍受亡国之恨丧亲之痛,若我只是一个出生在平凡人家的普通人。那我是否也可以只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可我知道,我没有那个资格了。”   从那日起,从做了魅皇的那日起,他便没有这个资格了。   “别再说了,主人,你醉了。”   无欢心痛的难以自持,紧握住男子冰冷的大掌,低低的安慰,“都过去了,别再想了,一切都会好的,都会的。”   她声音很低,很轻,动听的不像话。   酒瓶被胡乱的扫落在地,男子抬起头,亮晶晶的眸子直直的看着身前女子那水嫩的瞳孔。手掌向上,撩开她乌黑的长发,修长的手指一寸寸拂过她光洁的额头,精致的眉眼,嫣红的唇瓣。   那般炙热的温度,似乎要烧灼了他的冰冷。   “瑾儿......”   他声音沙哑,紫眸缠绵着滔天的情意。   无欢沉迷的心,陡然清醒。   “瑾儿,瑾儿,瑾儿......”   男子一声声的低唤,手指停在她的唇瓣之上,那般珍惜的动作,像是在抚弄着什么稀世珍宝。可无欢明白,那却不是对她。   她的泪,险些滑落下来。   瑾儿,瑾儿。   那伤了他一剑的女子,那曾不止一次让他失控的女子,那,不是她啊......   颤抖的手指向上,落在他冰冷的黄金面具之上。她发了疯的想知道,这张脸上现在该有怎样的表情,那从来都毫无情绪的一张面具下,该是一张怎样的容颜。   只为见他一面,即便下场只能是死。   纤细的手指伸向那张面具,冰冷的金属滑落在地。   “哐当”一声。   震醒了那迷茫的酒醉之人。   女子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手指还立在男子的颊上,望着那面具下的容颜,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一般,竟完全动弹不得。   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男人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身上,空气中的酒气更浓。   震惊的瞳孔对上他冰冷的眼角,无欢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眉目如画,席卷三千流光。   她从未想过,那便是她跟了那么多年的主人,她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主人!   是他,竟是他!   他的心,竟是比她想象中还要狠上百倍。   慌乱的转过身,满脑子一片混沌,她只想逃!   罗裙下的双腿颤抖着前移,可还未等迈出一步,手臂便被那残忍的大掌抓住。那力度之大,竟让她整个人都跌向男子的怀中。   冰冷的薄唇轻起,他的声音低哑魅惑的不像话。   乱了。   什么都乱了。   ☆、第八章 三世诺言   午时。   太阳正好。   幽暗的山洞中,黝黑的池水正散发着浓厚的热气,让本就不大的洞中显得更为灼热。   少女额头冒着虚汗,许是已快到时日,她的脸色很是苍白,静靠在男人怀中,睁着困倦的大眼却仍是没什么力气。   “我睡了多久了?”   她喃喃着,纤细的手臂紧垮着萧望的腰身,调整着最舒服的姿势,声音糯糯的,绵软的不像话。   “你说呢,你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还要我背着你到处走。”男子捏着她柔嫩的脸颊,虽是埋怨的话语,可声音中却满是宠溺。   “望哥哥你好刻薄,人家是受了伤嘛......”瑾苏也不气,窝在他怀里撒娇道,“等我好了,就不会再让你心烦了好不好?”   他冷着一张脸,“不好。”   “恩?”   “我说不好。”   修长的手指刮过她小巧的鼻尖,他的声音低醇着,“我要你一直粘着我,粘我一辈子。”   少女的瞳孔亮闪闪的,看着男子冷着脸却一本正经的样子,噗地笑出声。   “你笑什么?”   萧望不满她的态度,蹙着眉冷冷道。   “笑你啊,喜欢我就直说嘛,我又没说过会拒绝你。”瑾苏抬起手,捏着他冷峻的侧脸,调笑道,“望哥哥,你怎么总是这么别扭?可是,你别扭的好可爱。”   别扭的,我好喜欢......   这向来正经的大将军又几时被说过可爱,不自然的打下她在自己脸上胡乱作弄的手,萧望的脸竟有一丝泛红。   “再闹下去,等你毒发了,看谁会救你!”   将她轻轻放置于池边,“水可能会有一点热,若承受不住便告诉我,我会在你身旁陪着你。”   “恩。”   瑾苏看着那黝黑的池水,点头应着,转过身看着身后那英挺男子,手上却一直没有动作。   “怎么还不去?”萧望盯着女子那白嫩的脸颊,“还是你没有力气,要我帮你?”   “你......”   她低着头,脸像是滴了血的红,“你,转过身去。”   “你害羞?”   男人有些好笑,“你这丫头,浑身上下什么我没见到过,刚捡回你那会儿,连沐浴都是我帮你,现在才想着害羞,是不是太晚了一点儿?”   “你...不正经!”   瑾苏的脸色愈发的红,“我...我那时还是个小孩子,现在...现在又岂比当时?”   “有区别吗?”萧望眯着眸子看她,上下打量着那纤弱身板,“你好像,也没什么进展。”   “怎么可能!”她挺了挺身子,抬头看他,却发现男子脸上那太过明显的笑意。红着脸,迅速的低下头,声音又小又细,“你...你又寻我开心。”   萧望看着她那害羞的模样,低低的笑,“怕什么?反正将来,我是要娶你的。”   反正将来,我是要娶你的。   瑾苏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双瞳对上他那深邃的黑眸。   他的眸中,满是认真。   “望哥哥......”   “恩?”   他嘴角的笑意,快要灼伤了她。   “可你不是说萧家人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吗?我们...真的可以吗?”   “你会等我吗?”萧望向前一步,手掌轻覆上女子的肩背,低声开口,“等我变得足够强大,等我扫清所有的障碍,你,愿意等我吗?”   “我会,我愿意,我当然......”   瑾苏拼了命的点头,可胸腔一痛,却又猛烈的咳了起来。   一声一声,似乎要将整个肺全部咳出一般。   “瑾儿,瑾儿你怎么样?”萧望拍着她纤细的脊背,慌张开口,“是不是毒又发作了?是我忘了轻重,来,让我先替你排毒。”   “我...我没力气了。”   少女额间冷汗直冒,挣扎着开口,声音虚弱无力。   萧望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别无他法,只能伸手扯下腰间缎带覆于眸上,遮盖住那深邃的黑瞳。修长的手指向前,摸索着解开她身上的衣裙。指尖所到之处一片滑腻,本就是极闷的洞穴中此刻更加炙热,女子温润的呼吸打在他的身上,更添了一分燥热。   男子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似乎拼命压抑着那不该有的心思。直到身前的女子已宛如新生婴儿,他两手抬起,将她轻轻放于池中,才摘下遮眼白布。   那暴露在空气外的肌肤泛着红晕,乌黑的发丝披散下来,额间汗珠一滴滴落在那黝黑的池水中,头上黑气萦绕。   许是受不了那热气,女子声音喃喃着低泣。   “忍一下,我会就好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声音很低,却好似什么魔咒一样,给人很安心的力量。   瑾苏那颤抖的脊背稍稍平静了一些,微湿的睫毛上沾着些许水雾,大眼静静闭着,只有黑红之气在她周身环绕。   萧望静静看着水中那纤细的背影,面上流露着的竟是自己都没发现的一抹柔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恍然回神,才听着洞外那极隐蔽的暗号之声。   他蹙着俊眉,看着洞穴外的青衣男子,“出了何事?”   “有人跟踪我们。”何平低声道,“很多人,而且来者不善。”   “此番出行极为隐蔽,怎还会有人知晓?”萧望微闭着眸,似乎想到了什么,瞳中一片冷凝,“莫非是,杨广的人?”   “可能听出,他们功力如何?”   “并非常人,”男子垂眸,“属下也没把握打败他们。”   “连你都没把握打败他们,看来杨广是下狠心,要置我于死地了啊。”他轻笑着,冷峻的脸上却满是嗜血的杀意,“我还在想,他怎会这般轻易的将天山雪莲给我?呵!原来他竟是还有后招。”   “属下该如何去做?”   “留在这儿,保护好瑾儿。”   “那您?”   何平抬头看他,似乎不解他的授意。   “不可以让他们接近这里三里之内。”萧望抬眸道,“瑾儿还需在池中浸泡一个时辰,若那时我还未回来,直接带她走。”   “不可以,来人如此之多,属下不能让您孤身犯险。”   “你是不信我的能力?”男子微眯着眸,声音冷若寒霜。   “属下不敢。”何平低头,“只是您万金之体,若来人用何阴谋诡计毒害您,属下该如何自处?”   “你觉得,我会怕他们的诡计?”   “将军!”   “无谓多言!”   “可......”   何平还不死心。   “宇文平听令!”   萧望转身,一字一句,背对着他开口。   宇文平......   何平有一丝恍惚,有二十年了吧,自大周覆灭后,便没人叫过他这个名字了。   曾经大周国的小王爷,曾经最无忧无虑的少年,在面对家国破灭,父母惨死后,只能忍辱偷生,跟着这世上唯一仅存的亲人,他的兄长,他的王,杀戮冷血,丢弃他所有的天真,才一步一步的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从西域到长安,他手上沾满无数无辜人的鲜血,身上背负着的又岂止是一个人的血海深仇?还有大周的兴衰,面前这兄长的喜怒哀乐。   复国,近在眼前。   而他的命令,自己又怎敢违抗?   “臣弟在。”   他单膝跪地,神色凝重看向面前那冷峻挺拔宛若天神的男子。   “朕以大周天子的名义命令你,保护好二小姐,若她被杨广的人带走,你便提头来见!”   “臣,遵旨。”   ☆、第九章 波澜再起   一个时辰已到,那大批人马果真不曾接近这龙泉池三里之内,而萧望,却也是没有回来过。何平心中虽是忧虑,可眼看时间已到,也只能应他要求,带瑾苏先离开这里。   瑾苏身上的毒性已悉数褪去,整好衣衫踏出洞外,却是不依不挠的要先去找他。   何平说不动她,心头又忧虑的很,也只能先依着她的性子,向山下一路寻找。   转眼,夕阳隐没。   瑾苏一天未尽食,再加上重伤刚愈,身体已有些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却还是锲而不舍的向前找寻着。何平看着有些心疼,开口叫住她。   “前面有间茅屋,先歇一下吧。”   “我不累,我担心望哥哥,我想快些找到他。”   “瑾苏。”   何平蹙眉,快走几步,绕道少女前方,“大将军功夫深不可测,没人会把他怎样的。倒是你,若还未找到人便先倒下了,你让我该如何和将军交代?”   “我......”   瑾苏还想反驳,可饿了一天的肚子却不争气的叫唤了起来。   “你看看你,”男子好笑的看着面前那满脸窘迫低着头的少女,无奈道,“我们先休息一下,可好?”   语罢,也不顾她的反对,拉着她便向前方那茅屋走去。   叫了许久,屋内都无人应答,何平轻轻推着那门闩,才发现这房门竟没锁。   茅屋很是整洁,似乎主人每日都用心整理,屋里屋外还透着一股草药的清香。他将瑾苏安置在椅上坐好,交代了几句,便去屋外找食物去了。   许是真的累了,她趴在桌上,竟就沉沉的熟睡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屋外一阵吵闹的声音,她揉揉惺忪的睡眼,转过身,“何大哥,你回来了?”   可未曾想,进屋之人竟是许久未见的宇文成都。   那原本整洁的白衣有些凌乱,手臂上似乎还印着几道泥土,在看到屋内那不该出现的女子时,浑浊的双眸急速的闪过一丝惊诧,可又迅速恢复平常。   那变化快到,瑾苏竟以为自己是眼花所致。   “成都,你......”   话还为完,男子竟已极深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转过身,拉过屋外绝色倾城的白衣女子。嘴角一咧,笑的傻里傻气。   “柳儿,柳儿你看我们的家里出现了一个陌生人,成都怕,你快,快把她赶走。”   “问柳姐姐?”   瑾苏直直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一系列的变故,双眸睁的比铜铃还大,“你们...他,成都他怎么了?”   女子眸中闪过一丝犹豫,转身拍着宇文成都的肩背,“成都乖,先去外面玩一会儿好不好,我和她说几句话就去找你,恩?”   “那你要快一点哦。”   男子极不情愿的向屋外走去,一步三回头,似乎生怕这陌生的女子把他的柳儿抢走一般。   转身带上了门,不大的房间内便只剩下她们两人。   没人先开口,气氛,有些冷凝。   问柳看着那满目不解的少女,低头笑笑,端过桌上的水壶,倒满一杯,“要喝茶吗?尝尝我们西域的千两茶?”   “问柳姐姐。”   瑾苏看着宇文成都那样子,心中着急的很,也没心思品什么茶,拉过那白衣女子的手,“问柳姐姐,你快告诉我,成都他到底怎么了?”   “如你所见,他现在只有五岁孩童的心智。”   女子放下手中茶杯,“我们现在很好,没有任何人打扰,也没有任何人破坏。”   瑾苏当然听出了她欲指何事,心头一酸,开口道,“我,我知道望哥哥对不起你,我代他向你道歉,可你也不能,不能把成都变成这样啊。”   “他是大隋第一勇士,是宇文伯伯的独子,怎么可以变成一个痴傻儿?”   “痴傻有何不好?若非痴傻,我们又怎可生活的像如今这般平静?”问柳对她笑笑,“至于萧将军,你不必代他向我道歉,毕竟是我对不住他在先,他要如何对我也是应该的。”   “可......”   瑾苏还想开口,却被外面的吵闹打断。   “柳儿,柳儿你快来!又来了一个好奇怪的男人,非抓着我的手说什么替我治病,你快把他赶走!”   白衣女子听着外面的吵嚷声,轻轻看了她一眼,便推开门向外走去。   “成都乖,不要怕,我在这儿,没人会欺负你的。”   宇文成都整个人都躲在她身后,露着一个头,看着面前青衣男子,“就是他,他非说我有病,他好讨厌,你快将他赶出去!”   “何大哥。”   瑾苏快步向前,挡在男子之前,“他现在的心智只有五岁,你不要吓到他。”   “五岁?”何平蹙着眉,满目不解,“宇文将军他,怎会变成这样?”   “我也不知为何,”她看着面前女子,“问柳姐姐,你一定要如此自私吗?你明知成都他爱你,可你又如何忍心毁了他的一生来成全自己?”   “白问柳?”   身后的何平方才见到那绝色女子,眼眸一暗,微张着唇欲言又止。而问柳的眸中竟同样也闪过一丝诧异,向前几步,拉过那青衣男子向稍远处走去。   这原地,便只剩了不明所以的宇文成都和瑾苏二人。   男人蹲在地下,手中拿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树枝比比划划,痴傻的模样让瑾苏一阵心疼。颤抖着步子上前,夺下他手中的枝条,焦急询问,“成都,你怎么变成这样,你看看我,你还记不记得我?”   他瞪大双眼,像是被人抢走了玩具的无辜孩童,伸着满是泥巴的手拍着她素白的衣裙,“坏人,大坏人,你还我东西,还给我......”   “成都,成都你别这样。”   瑾苏无奈,只能将那枝条交还给他。头痛的抚了抚眉心,却感觉到有人在拉她的衣衫,她低头,竟看到男子用树枝蘸着泥土写下一行小字。   “你......”   她吃惊的瞪大双眼,却又被他一个极深的眼神打断。   那字迹歪歪扭扭,可瑾苏却还是看出了那句话的内容。   ——我病假,为任务,无忧,速归。   她抬眸,看向一边虽在和人交谈却还是向这边打量的女子,低下头,蹲在男人旁边,“成都乖,姐姐陪你玩好不好?”   随即拉扯下一根枝条,扫乱成都刚刚的字迹,迅速的在地下写道。   ——为何?   “好啊好啊,姐姐你陪成都玩儿,你看,成都教你画画哦。”   ——太子之命,事关大隋,万不可轻忽。   “萧瑾苏,你敢占我便宜,这么多年你没称呼我一声兄长,还自称是我姐姐?待我回到长安,定要你好看!”   “成都你画的好难看,还是姐姐教你画好不好?”   ——占你便宜又怎样,给本姑娘好好受着。既然如此,你打算何时回京?还有,你和问柳姐姐...你可是在利用她?   “你认为呢?像她这般残花败柳,你觉得我还会对她真情以待?”   成都低着头,眉间闪过一丝狠厉,看着那已向这边走来的女子,迅速又在地下写道。   ——小心大哥,还有何平。他们,绝非你想象中简单。   ——我的事,不可以和任何人提起,尤其是萧望。   瑾苏蹙着眉,不明白他的意思,可下一瞬,他便用枝条迅速将那些字迹扫乱干净,后退一步,扑进那白衣女子怀中。   “柳儿,你看她总是欺负我,成都好讨厌他们,你快将她们赶走好不好?”   “好好好,成都乖,我这就把他们送走,你别怕...”   问柳向前一步,淡淡的看着那清丽少女,“你看到了,他现在很好,我们还会一直好下去。请你看在大家相识一场,不要再多作纠缠了。”   “可我......”   瑾苏还想说什么,可扫过男子那双深瞳,料想自己若多加阻拦怕是会坏了他的正事,只得转身出门。   “问柳姐姐,成都就交给你了,请你一定要照顾好他。”   “我会的。”   女子保证。   .......................   一路上,何平走在前面,瑾苏在身后低头沉思着宇文成都刚刚的话。   什么叫小心萧望,他会有什么问题?   她苦思冥想却仍是不懂,脚下一个趔趄,滑倒在路边。   “瑾苏!”   男子听着这身后不小的动静,急急回过身来,扶起地上之人,“山路难走,你怎还这么不小心?怎么样,有没有事?”   “我没事。”   瑾苏揉了揉发痛的小腿,朝男人安心一笑。   “你在想什么?宇文将军吗?”   “我......”   瑾苏看着面前这保护了她多年的男子,差点就要将刚才的事实对他说出来。可脑海中突然闪过成都那一行字迹,即将说出口的话,又吞咽下肚。   她笑笑,“我在想,等回了长安后一定要找一个好的大夫,把成都的病给治好。”   何平似乎也看出了她的犹豫,却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也不揭穿她的谎话。   “我们走吧,天黑前一定要找到落脚之地。”   “恩。”   瑾苏应。   ☆、第十章 身孕   深夜,静默。   漆黑的庭院里,墨衣男子倚窗而立,夜风很凉,吹起他墨色的衣角,整个人看起来竟平添了一丝孤寂。他修长的手指抚弄着手中的白玉长萧,轻轻放置于嘴边,却不肯吹出一字音符。   皎洁的月光慢慢滑下,打在男人刚毅的侧脸之上。   “属下见过主人。”   不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淡淡回头,乌黑的眸色在这夜间却是极为深邃。   “多少日了,为何还不带她回长安?”   “回主人,瑾苏小姐很担心你,每日在这山林间寻找,无论属下如何劝告也是没用。”   “那就把她绑回去。”   萧望转过身,声音冷若寒霜,“若是被殿中人找到她,你可知会有何种后果?”   “主人。”   何平后退一步,蓦然开口,“您这样做,对她很不公平。”   “不公平?”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何谓公平?”男子冷笑着,“让她知道一切事实真相,然后为了维持正义再杀了我这个大魔头?从此反目成仇天人永隔是吗?”   “您知道小姐对你的感情,她又如何会这么做?”   “那是因为在她眼中我只是萧望,那个忠心为国仁义无双的护国大将军。”   男子低低的笑道,右手向前,慢慢捂上胸口的位置,“你可知,我这儿受过她一剑。不,不是我,不是萧望,是魅皇,是宇文衍。”   他闭上眼,脑中浮现出那巧笑嫣然的清丽容颜,她手握利剑,直直的向他胸口处刺去。   鲜血,洒了一地。   红得可怕。   “我时常在想,我究竟是谁。萧望当久了,好人做久了,我真记不得这做坏人的感觉了。被万人唾弃,被心爱之人误会,这滋味,竟是比死还难受。”   “皇兄。”   何平不可遏制的上前,惶惶开口。   竟忘了有多久没叫过他这个称呼了。   幼时,父皇流连后宫花丛,母后心如止水,他便只依赖这唯一的亲生兄长。小小的孩子跟在他稍高一点的个子后面一声声唤着‘皇兄’,那时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娇俏女孩儿,司马丞相之女,也便是他的皇嫂。   大周覆灭那年,他刚刚四岁,而面前这兄长,也还不满八岁。   那一年,母后死了,皇嫂也死了,偌大的宫中,便只剩了他们兄弟二人。   何平知晓,眼前这大哥是极疼他的。即便他不如从前般喜形于色,把对他的疼爱全部表露在外,可他还是知道,那冰冷的面容下,有什么,是从不曾变过的。   “皇兄,你瞒不了她一辈子。”他低声道,“除非有一种药能让她忘却记忆,否则,那一天无可避免。”   “若有这种药,我会毫不犹豫的喂她吃下。”   萧望无声笑笑,看着面前男子,“无论何种手段将她带回长安,朝廷大军攻打长生殿,我无暇分心照顾她。”   “朝廷那百万大军,你打算如何应对?”   “你可听过,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微眯着眸,道,“正好,我还在苦恼着长生殿地势偏远,杨广率兵攻打这里,倒是恰巧给了我一个机会。”   “你要将长生殿迁向都城?”   “我想,该是时候了。”他拍着何平的肩背,“我曾答应过你,有生之年,定杀隋狗,兴大周,皇兄不会让你失望。”   “臣弟从不曾对皇兄失望过。”   青衣男子看着面前那挺拔身影,开口道,“还有一事,我不知该讲不该讲。”   “何事?”萧望问道。   “瑾苏小姐最近,一直有事瞒着我。”   “怎会如此?”   “她见过宇文将军。”   何平低声道,“属下怀疑,他并非完全疯癫。而且,他已发现了关于您身份的什么蛛丝马迹。”   “我知道了。”   男子转过身去,地下的影子拉得老长。他大跨步向门外走去,“这件事我会处理,无论如何,保护好她的安全。”   “是。”   何平应。   翌日清晨。   瑾苏起的很早,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她便已整理好衣衫,站在庭院里等待着要出发。   山路崎岖难走,她近日又不曾好好休息,未走几步,便踉跄了一下。   何平扶住她的肩,蹙着眉,“瑾苏,都一个多月了,我们还是听将军话,先回长安可好?”   “望哥哥那么久没有消息,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我怎能不管他?”少女直起身,看着身后男子,“何大哥,你天天劝我回去,总是说一样的话,怎么都不腻?”   看着她执着的样子,何平头痛的抚了抚眉心,“朝廷派人攻打长生殿,如今兵荒马乱,若是被那些贼人发现你我,再来威胁朝廷和将军怎么办?”   “瑾苏,你听何大哥的话,我们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她摇头,断然拒绝,“我不走,除非你拿绳子把我绑起来,否则我绝不会离开。”   “你......”   何平无奈,可又不忍心真的将她打晕绑起,僵持中,却听到前方传来的马蹄之声。   “快蹲下!”   拉着前方少女迅速隐藏在那草丛中,“有人来了,先别说话。”   那马蹄声越来越近,何平听得出,这该是隋军的一小支,甚至不足十人,可却是各个高手。   “太子殿下?”   瑾苏看着前方之人那熟悉的容颜,心中惊讶,竟脱口而出。   何平想阻止,却已来不及。   “谁?”   锦衣男子身旁的护卫断然不会放过这细小的声音,飞身下马,向这草丛的方向一扑而来。   两人,竟就打斗了起来。   杨广方才看到那素衣少女,急忙叫下那招招狠厉的随从,“住手!给本王退下!”   他翻身下马,向前几步,看着面前这完好无损的清丽女子,惊喜道,“瑾苏?你怎会出现在这儿?你的伤怎么样,可都好了吗?”   “谢殿下关心,瑾苏已无大碍了。”   她低头笑笑,看着那一身戎装的英挺男子,“太子殿下可是为剿灭长生殿而来?”   “你都知道了?”   杨广抬眸柔声道,“既然伤好了,怎么还不回京城?这里兵荒马乱,你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本王该有多担心。”   那目光中满是宠溺,让瑾苏身后的青衣男子不觉一愣。   向来听闻,太子杨广对女人的好是出了名的,可大多却是逢场作戏,喜新厌旧。那向来洞悉一切的眸中竟会出现这般宠溺心疼的目光,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看来传言说的没错,这杨广,早已对瑾苏是情根深种了。   人一旦有了感情,便就有了缺点。   无论萧望,还是杨广。   “一个多月前,望哥哥和长生殿之人打斗,便没有回来过。我担心他的安全,所以才想要留在这里寻找。殿下,您来这一路,可有遇到他?”   “打斗?”   杨广微眯着眸,似乎在思虑着什么,“你放心,萧望功夫那么高,没人能轻易伤害的了他。也许只是受了点轻伤在哪里修养罢了。”   他看着面前少女那忧虑的清丽容颜,压住心头酸涩,挑眉笑道,“看看你,才两个多月不见,怎么愈发清瘦了?你不知道本王不喜欢你为别的男人担心吗?瘦成这个样子,还怎么当我的太子妃?”   瑾苏正对上他眸中毫不掩饰的浓浓情意,极不自然的别过了头,“我何时说过要当你的太子妃?你...你又胡说!”   “你不是早已习惯了本王的不正经?”杨广无所谓的笑笑,魅惑的黑瞳紧盯着她,“再说,我可是都已去向老夫人提过亲了的。你不嫁我,要嫁给谁,莫不是你还想着萧望?”   “我......”   瑾苏不知该如何对他说出口,两人已结下三世之约的事。只垂眸,低低道,“太子殿下,这世上好女子那么多,你为何偏偏认定了我?瑾苏...给不了你想要的。”   “这世上好男子那么多,你又为何偏偏认定了萧望?”杨广的黑眸愈加深邃,一字一句的开口,甚至完全不顾身后众侍卫的目光。   “瑾苏,有些事情谁也说不清,甚至没有一丝道理。”   “我发现的太晚。”   “我逃不开了。”   或许从初次相遇,我便是逃不开了。   少女呆愣在那儿,似乎被他的话语所迷惑,直直的看着那深邃的黑瞳,不再言语。   “瑾苏,有件事,我不知是否该和你说。”   “什么事?”   她眨着双瞳,等他开口。   男子薄唇轻起,一字一句。   ——昨日,我刚刚接到消息,语兰她,有了身孕。   瑾苏方才还扬起的嘴角甚至来不及垂下,愣愣的悬挂在那儿,勾勒成一个讽刺的弧度。那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更显水润,原本嫩红的唇色在听到那话语时瞬间惨白。   唇齿喃喃,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胸腔铺天盖地的的疼痛。   “怎...怎么会这样,他明明说,明明说......”   “说什么,说他没有碰过语兰,说他一直为你守身?”杨广低声,似乎故意戳中她的痛处,要她认清眼前这鲜血淋漓的事实。   “不会的,望哥哥他不会骗我,不会。”   她整个人大力的向后退去,腰身猛地撞上身后那粗壮的树干。   “砰”的一声。   很疼。   蚀骨的疼。   整个人倏然清醒。   过去痛心的记忆滚滚而来,一瞬间吞没了那男子所有的温柔低语,所有的如梦承诺。   ——瑾儿,黄金铺地,白玉为阶。有生之年,我定许你一场最奢华的婚礼。   ——瑾儿,你可知我新婚之夜在哪里?我放着一个大美人不理,反而照顾你这个小丫头,你是不是,也要陪我一个洞房花烛?   ——反正将来,我是要娶你的。   一时间,天旋地转。   ☆、第十一章 大战前夕   西域的夜,黝黑,肃静。   夜幕一层层拉下,宛若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兽覆盖在苍茫的土地上。一阵凉风袭来,只留得林中不知何物的一声声悲鸣,好似在吞吐着什么天大的冤情。   空旷的林中,凄凉的人心发慌。   隋军营帐外,那炙热的篝火旁,素衣少女抱膝蜷缩在那儿,手持着枝条,胡乱在地下划弄着。   杨广带人围攻长生殿已一月有余,大军节节胜利,一路挺进敌人腹地,只差这最后一道屏障,却也是最难攻克的长生大殿。   冷风萧然,少女不禁打了个寒颤,双手抱臂,身后却被披上了一件银月锦袍。   “太子殿下。”   她回过头,看着那挺拔的男子,微微笑道。   “这里天气极寒,不比皇城,你大病初愈,怎么还出来吹风?”杨广坐在女子身边,手臂自然地搭在她的肩上,为她收紧了锦袍。   瑾苏看着他亲昵的举动,极不自然的咧了咧嘴角,轻轻挣脱着,“殿下,您这样,于理不合。”   “于理不合?”杨广眯着眸,却没放开手,“那你早日嫁给我,做我的太子妃,不就合情合理了吗?”   看着少女低头不语的模样,他也不再逼问,反而转向袖口,拿出一支玉制长箫,轻轻横放于嘴边。   “你......”   瑾苏抬眸,一脸惊诧的看着身旁男子。   他为何......?   熟悉的音律被风扬起,一丝不差的落入女子耳中。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凤求凰音,深情冠绝。   瑾苏的眸中有一丝恍惚。曾几何时,也有人曾为她吹响这动人音律,可如今?整整两个月,他不知所踪,甚至没有半分消息,而自己却被告知了那个致命的消息。   惊慌,失落,被背叛的情绪一拥而上,却仍是敌不过对他的担忧之心。   瑾苏从未像这般恨过自己的无奈,她想若是他死了,自己怕也不会独活的。即便她怨他怒他,气他恼他。可七年了,她的生命中只有他一人,她甚至不敢想象,若是没了他,她该以何种理由存活在这世上。   那箫音起伏,直至渐渐淡去,少女的眉间却仍是一片迷茫。   杨广轻叹一声,伸出手来抬起她的下颚,对上那清丽的双眸。   “在想什么?”   他低哑着声音,“没想到,我也会把玩这萧音之物吗?”   “是啊。”瑾苏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脑中又浮现出那人温柔的眉眼,箫声,宛若天籁。   ——瑾儿你坚持住,坚持住。你不是很喜欢我吗?你不是很想同我在一起吗?我答应你,若我们能离开这里,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他墨色的锦袍被风吹起,抱着她披荆斩棘,穿越这世间所有的风雪。   可她也知晓,那温柔却并非是她独享,他处处留情,似乎从不懂得拒绝任何一个女子的情意。他对她说在乎,许下一个又一个的承诺,可却从未实现过。   她不知道他的爱究竟可以分成几份,就像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冷冽的背影中深深埋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这世上最可悲的事,莫过于深爱。   爱到忘了尊严,失了所有骄傲。   “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认为,只有望哥哥,只有他,才会吹奏出那样动听的音律。”她轻轻开口,双眼看着前方,似乎透过那苍茫大地,那儿有人在向她低眉浅笑。   俊朗挺拔,宛若当年。   “那现在呢?你还是如此认为吗?”杨广低声开口,“这世上通晓箫音的并非他一个,你认定的,也并不是非他不可。”   “太子殿下,”女子抱着膝,声音清冷疏离,“瑾苏并非不懂,可你,终究迟了七年。”   杨广炙热的眸子好似瞬间冷却,双手紧紧握拳,指甲陷入肉中,很疼。他笑,声音薄凉,“萧望不在,你为何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哄哄本王?莫非你就如此不屑于本王对你的情感,连说些好听的骗骗我都不愿意?”   “瑾苏,”修长的手指向上,一寸寸抚过她的眉眼,他声音低哑,“你究竟给我下了什么蛊毒,我明知晓你心中没我,可我为何仍是放不开?”   想他杨广自认风流,拥有过的女子更是不计其数,可唯独只有她,那个心里眼里都只有别人的女子,却独独让他乱了心智,有了软肋。   他眸色渐黑,抚弄着她嫣红的唇瓣,一个转身将她压于身下,“告诉我,你迟迟不回长安是因为舍不得我,是怕我在这边疆之地有什么危险,告诉我。”   那黑眸一眨不眨,似乎要探进女子的灵魂之中。那极富侵略的神情让瑾苏一阵瑟缩,双手向上,想推开身上那伟岸身躯。   “太子殿下,你...你,不要这样......”   她面色苍白,瞳孔流露的惧意让杨广好似一瞬间清醒。他转过头,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松开手,撩起她鬓旁散落的发丝,“你看你,连个小小的玩笑都开不起,将来还怎可母仪天下?”   “母仪天下?我...不......”   “嘘...先别急着拒绝,”男人目光灼热,薄唇轻吐,一字一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嫁给我。”   夜愈发深了。   微热的篝火旁,那挺拔男子和年轻少女相对而坐,却静默无言。他低头沉思,瑾苏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抬起头遥望,可却看见远处一阵的红光,在空中红的刺目。   “太子殿下,这......”   杨广也注意到了那抹红光,站起身,将她拉起直直向军营方向走去   “是成都的信号,他成功了。”   “什么信号,成都做了什么?”瑾苏坐了太久,腿有些麻,跟不上他的脚步,只能在身后亦步亦趋,慌张询问。   “我派他跟着白问柳装疯卖傻,目的是在我军攻克长生大殿时来个里应外合。如今他以暗号相告,说明他应该已控制了那长生殿主。”   “长生殿主?是...魅皇?”   “没错,”杨广回答,“此人身份神秘,武功又深不可测,是阻挡我军的最大障碍。只要他一死,他的手下便会群龙无首,攻克长生殿便指日可待!”   好像想到了什么,男人顿住,转过身看向身后女子,“你认得他?”   “他...死了?”瑾苏脚步停顿在那儿,低着头喃喃自语,记忆中那邪魅的紫眸突然又喷涌而出,胸腔突然莫名传来巨大的疼痛,竟让她整个人都站不稳。   那行事乖戾的男子,那让她莫名心悸的男子,他真的会有那么轻易的死吗?   “不...我不信,他不会死的......”   她无意识的摇头   “瑾苏,瑾苏!”   杨广握住她纤细的肩膀,试图控制那极不稳定的情绪。   “你怎么了,他是我大隋头号敌人,是阻碍我王朝盛世的乱臣贼子,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认得他,你们是什么关系?莫非萧望......”   他倏地顿住,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那神情恍惚的少女,“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萧望同长生殿到底有何关系?”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望哥哥被他们抓走了,生死未卜,他还不能死,魅皇他不能死。”瑾苏不知自己怎么了,一听到那人有可能不在人世的消息自己竟会心乱如麻,却只能以这种理由来证明她不在乎他,一点都不在乎。   “太子殿下你带我过去好不好,我可以保护你,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你带我去,我求求你,瑾儿求你......”   她慌乱的呢喃,却未注意到杨广脸上那愈见发黑的眸色。他想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明知她此般做法完全是因为担心另一个人,可自己却仍在她说出那句‘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时,情绪轰然倒塌。   此生,他该是逃不开了吧。   “好,我答应你。”   ☆、第十二章 生死一线   已是深夜。   乌云一层层笼罩,将整片天空染成一片灰蒙。马蹄声,号角声滚滚而来,昏暗的山谷中,只余漫天尘土沙石。   天,黑得可怕。   率队的太子杨广一袭银白盔甲,迎坐于那毛发纯棕的高头大马之上,那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目光如今满是清冷,在那月色之下更是平添了几许杀意。   大军一路向长生殿而去,路上竟是未遇上丝毫阻拦。那长生大殿外,倒着横七竖八的尸体,血流成河。饶是那杨广看到此番现象,也是惊诧不已。   他翻身下马,带着数十名影卫,向殿内缓慢而谨慎的走去。   众人方才走近,便感到一股浓重的热气,这长生大殿果真四面环绕火海,而向那熊熊烈火中心,竟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   富丽雍容,堪比皇宫。   瑾苏站在火海周围,踮着脚向那宫殿处望去,她一步步向前,试图接近那熊熊大火。   “别过去!”   杨广拉住她,“这火势甚猛,纵使你功夫再高,也断然不可冒生命之危。你若逞强,必葬身其中。既然这迷在其中,就必定有入之方法,还是等下人找到入口吧。”   瑾苏心中慌乱的很,是如何也等不了的。她飞身向前,用力挥出腕上银丝向那宫殿处抛去,那丝线一层层叠加,竟将火海上架出了一座丝桥。   “瑾苏!”   杨广在她身后大喊着,却止不住她看似癫狂的举动。   “该死的!”他拂袖,对着身后的影卫,“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去搜寻入口,通通愣在这里做什么!”   “是,是。”   影卫不敢还口,急忙分散四周,找寻着出口。   “殿下这般生气是为何?”   何平嘴角噙笑,走到那暴怒的男子面前,“您气的是小姐的心中只有将军,还是气你自己没用,过不了这熊熊火海?”   “你说什么!”   杨广转过身,目光冷冽,“别以为你是将军府的人,本王就不敢动你!”   “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卑职又岂敢对您不敬?”何平微低着头,虽是谦卑的样子,可那嘴角一抹轻扬的弧度,却仍是出卖了他嘲讽的情绪。   “您在这里好生等着,恕卑职先行一步了。”   语罢,便一跃而起,甚至未借用任何工具,变向那火海飞身而去。此地,便只剩了杨广一人,他俊逸的脸上绿了又白,白了又绿,看着那茫茫火海,却也没了方法。   修长的手指狠狠握起,拳上青筋暴起,那乌黑的眼眸比平日更深,浓重的杀气直叫人不寒而粟。   “宇文成都,这么多日,你一直在骗我是吗?你假装痴呆,假装失去了记忆,都只要我相信你,为了你今天的任务吗?”   空旷的大殿内,女子持剑站在那火海旁,雪白的衣襟被烧灼的一片火红,她看着满地尸首,眸中满满的心痛与不可置信。   她不曾想到,那纯净如水的少年,有一天,竟会这么狠。   “为何要骗我,你为何要这样做?”她喃喃着,面上一片死寂。   “你认为呢?”   男子的脸上漫着残忍的笑容,不顾女人那惨白的唇色,一字一句,“莫不是你以为我还对你余情未了?白问柳,你真是天真,你以为我还会痴傻的跟在你身后任你玩弄,像你这种残花败柳,你以为我还会在乎?”   “不会,不会的...你不会这么对我,你不能...不能!”   问柳一步步后退,愈加迫近那熊熊烈火。那火光灼热,刺的她眼睛生疼,却一滴泪都流不出。   胸腔传来巨大的疼痛,竟是比那日被萧望当众侮辱还来的疼痛百倍。   原来不知不觉,她已如此爱他了啊。   哈哈...多可笑......   在她付出了全部的感情时,他却偏偏放弃了。   只差一步罢了。   他们偏偏只差了那最后一步。   可她接受不了,问柳不敢想象,竟是她的意乱情迷害了长生殿,害了那些待她亲如兄妹的殿内众人,害了主人的复国大业。   心如死灰。   她一步步逼近那大火,发上的绑带坠下,那乌黑的发丝遮住了她绝美的面容。   她笑,灿若桃李。   “若有来世,你还会选择爱上我吗?”   若有来世,我不是长生殿的妖女,你也不是与我敌对的宇文将军。若有来世,我从一开始选择的就是你,那么你,还会爱我吗?   成都的心头没来由的涌上巨大的恐惧,“你想做什么?”   她不语,只是笑。   “白问柳?”   她离那火海那般近,仿若一个闪神,便会万劫不复。   男人双拳紧握,看着那摇摇欲坠,无一丝血色的苍白笑容,心脏倏然疼痛。整个人不受控制的一颤,脚步虚浮,直直上前,却只抓住了那素白衣裙上的一角。   “问柳!白问柳!”   他拳心紧握,愣愣的看着那被逐渐大火吞噬的绝色面容,发了疯的嘶吼着。   “你为何要这么做?你为何要选择如此决绝的方式?柳儿!”   死死的握住那白色衣襟,上面仿若还有她留下的温度,冰冷,绝情。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暗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低沉的仿若暗夜鬼魅。   “你说什么!”成都猛然回头,手中银白□□直直的指向那邪魅男子,声音暴怒不堪,“都是你!你这个无耻小人,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是你毁了问柳,是你害的我们天人永隔!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真是笑话,害死她的明明是你啊,宇文大将军,是你让她心灰意冷,是你让她对尘世再无可恋,干我何事?”黄金面具下的嘴角勾笑,男子薄唇有些发白,看得出是受了重伤,可那声音却仍是冷彻骨髓。“想杀了我,来啊,我给你这个机会,可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魔头!”   成都红了眼,一记银枪直直向男人的方向冲刺而去。   快,又发了疯的狠。   “不要!”   电光火石间,一个娇小的身子却突然挡在了那人之前。   成都猛地收回那力度,“萧瑾苏,你疯了!你在干什么,他是魅皇,他是大魔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我不是......”   看着面前那暴怒的男子,瑾苏的意识突然一瞬间清醒过来。   她在做什么?她一定是疯了才会护着他!可为什么,为什么一看到他有危险,她整个人便不受控制的为他担忧,为他心痛,甚至做出这种毫无理智的举动?   瑾苏回头,正对上身后那人深邃的紫瞳。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那眸中,似乎竟有着千言万语要倾诉。   颤抖的手指一寸寸滑上他的黄金面具之上,她那么迫切的想知道,他是谁,他究竟是谁!   “别动!”   魅皇声音暗哑,趁她不备之际,修长的手指便扼于女子咽喉之上。   “你做什么?”   她不可置信的开口。   “你说呢?”男人低笑,“既然你对我有情,舍不得我死,那我何不好好利用一下?”   “你这卑鄙小人,快放开她!”   刚找到入口机关的杨广慌乱追随,看到的便是这动魄惊心的一幕,“你想要什么你说,别伤害她,只要你别伤害她我什么都答应你!”   “什么都答应我?”魅皇冷笑,看着面前那满目紧张之意的男子,倏然开口,“若我要你跪下,向我大周被你等屠杀的百姓磕上三个响头,你也愿意?”   “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他反问,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宇文衍就是喜欢欺人太甚又如何,你们呢?当初杀我全家夺我帝位时可有想过是不是欺人太甚?有没有想过要放我们一条生路?”   手上的力度倏然加大,女子喉间那破碎的呜咽声让杨广红了眼。   “你...你别动她,我跪,你若是敢伤害她,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不要...太子殿下,不要......”   瑾苏拼命的摇着头,看着那对她露出一记心安笑容,双腿慢慢下落的男子,发了疯似的摇头。他是太子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屈身下跪......   怎么可以。   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她喉间哽咽,再说不出一句话。   一滴滴泪水砸在魅皇的手上,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他的心倏然疼痛。   她哭了...她居然为了那个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流泪。   萧瑾苏,你真是让我失望透顶!   ☆、第十三章 葬身火海   大手向上,毫不怜惜的抹去她脸上晶莹的水渍,那般用力,似乎带着要把她融入骨血中的愤恨。冰冷的薄唇贴过女子耳边,他的声音带着嗜血的沙哑。   “你哭什么?萧瑾苏,你给我记住,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你的喜怒哀乐只能因为我,只能是我!”   “不...我不是!魔头,我恨你,我是发了疯的才会保护你,我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你再说一遍!”   大手用力钳住她的下颚,“把你刚才说的话通通给我重复一遍!”   紫眸的怒火喷涌而出,铺天盖地,不留一丝情绪。   她可知,她的泪水,她的情意,她的呵护,已经灼伤了他!   彻彻底底。   少女清丽的眼底一片灰蒙,水雾的眸子对上男人深不见底的紫瞳。他气息灼热,打在她的脸上,那般熟悉的感觉让瑾苏不禁重重瑟缩了一下。   “不可能...你不可能是他,不可能!”   男人面部的肌肉倏的大力抽痛了起来。   “什么不可能?我是谁?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人?”   “滚开!不要诱惑我!你不是,你不是他!闭嘴!你给我闭嘴!”   瑾苏突然发了疯的大吼起来,用尽全力拼命向男人肩上发出一掌。   不知有意或是无意,又或是没有预料到女子情绪会突然失控,他本就中了毒不慎虚弱的身子连连后退,直到火海旁,才慢慢稳住了身体。   他直起身,对着那少女缓缓微笑,三分邪魅,七分绝望。   “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口口声声说你爱萧望,那么你爱的是他的人,还是他的身份?他是什么人对你究竟有多重要?还是说萧瑾苏,你根本就不爱他,你爱的只是他大将军的头衔,只是他所有的财富和地位,所以现在有了个太子对你无微不至,你就理所当然的放弃他了?”   “不,你不是...你不是......”   女子慌乱的呢喃,蹲在地上痛苦的摇着头,“你不可能是他,不可能的......”   身后的杨广看着这一系列的变故,对着身后的影卫低声开口,“拿下他,要活口!”   可还未等影卫行动,一旁的何平竟已飞快的拉过了瑾苏,单手向前,一掌打向那直立在火海旁的男人,“卑鄙小人!即便将军不在,我也定要替他拿了你!”   魅皇本就中了毒,自然接不住何平这拼尽全力的一掌。身子踉跄了几步,便向后退去。   他擦着嘴角的血迹,勾唇笑道,“想不到我宇文衍如今竟落魄到如此地步,连你一个无名小卒都打不过,哈哈,要我何颜面去面对我大周的祖祖辈辈!”   他回头,看向那火海的方向,通红的火光照在他黄金的面具上。   濒临死亡的盛放。   男人张开双臂,缓缓向后倒去,冲着杨广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黄泉下等你,姓杨的,别以为没了我你们就高枕无忧,杀人偿命,你们的报应很快就会来的!哈哈,哈哈哈!”   他声音低沉,邪如鬼魅。   杨广不禁重重的瑟缩了一下。   男人直挺的身子缓缓下落,重重的抛在火海之中。   火光冲天。   瑾苏突然发了疯的冲了过去。   “魅皇!魅皇你出来,你不要死!不是的,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你不要死,不要死......”   她奋力的嘶吼着,可到最后却变成了绝望的低喃。   双膝下垂,重重的跪在地上,颤抖的手臂拼命挥舞着向前,“魅皇,你出来...你出来啊......”   “瑾苏,瑾苏,瑾苏!”   杨广狠狠抱住她逐渐失去控制的身体,“你别这样!你不要这样!你看清楚,他死了,他不会再回来了!你在做什么,你这是在做什么!他不是萧望,你看清楚,他不是萧望!”   瑾苏灰暗的眸子突然一瞬间清明。   她挣扎着起身,声音慌乱的不可思议。   “对,他不是望哥哥,他不是,我要找望哥哥,告诉我望哥哥在哪儿,对了,长生殿,他一定在长生殿内...”   “是,没错,他一定在。”   杨广安抚着她的情绪,慢慢将她带离火海,回头喊道,“把这里每个角落里里外外给我通通搜一遍!务必找到萧将军的下落!”   “是!”   天已大亮。   十几个时辰的不眠不休,众兵将已然精疲力尽。可这太子殿下没有发话,众人也不敢歇息怠慢,可即便是把这长生殿翻了个底朝天,也未发现萧望的一丝踪迹。   杨广自然不愿在此事上多做心思,可看着瑾苏那魂不守舍的样子,终究是狠不下心,对着众将士道,“都给本王痛快着些!找不到萧将军,谁也别想离开这儿!”   “报太子殿下!”   一士兵匆忙跑来。   “何事?”   “在殿内发现一地下密道。”   “密道?”杨广微眯着眸,“带本王与萧姑娘去看看。”   只见那窄小的入口处一间紧闭的石门,愈是向下走去,便愈发阴暗潮湿。   “把门砸开!”   那石门一开,一股厚重的霉气便扑面袭来,空气中都散发着浓厚的血腥气味。映入众人眼中的是悬挂在房间正中的男人,他原本雪白的衣襟上血迹斑斑,□□在外的大片肌肤上还可见未干的鞭痕、疤痕,发丝散乱不堪,整个人奄奄一息。   “望哥哥!”   瑾苏大惊的冲了过去,颤抖的手指覆上他俊眉紧蹙的脸上,声音慌乱哽咽,“怎么会这样?望哥哥你醒醒,你醒醒,瑾儿来救你了,是瑾儿不好,瑾儿来救你了。”   “瑾儿?”   男人缓缓睁眼,声音沙哑微弱,“你怎么在这儿?”   “望哥哥...望哥哥...望哥哥......”   她一声声呢喃,似乎要把这几个月来所有的份全部填平,那声音沙哑,看着他满身伤痕的样子,泪水一滴滴滑落,“都怪我,都是我害的,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望哥哥,瑾儿再也不离开你了。”   “傻丫头,”萧望摇摇头,嘴角微微向上,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胡说什么呢,你看,我不是没事了?”   话虽是这么说着,可他声音愈发微弱,话到最后,却猛烈的咳了起来,一声一声,止也止不住。   “望哥哥,望哥哥!”   瑾苏拍着他的背,可又不敢太用力,只能回过头大喊着,“来人啊,叫大夫!”   杨广心头酸涩的很,手心紧握,一步步向前,在背后握住她冰冷的手掌,“你别急,我们先把他带回军营,放心,他会没事的。”   “太子殿下,我......”   瑾苏抬头,水润的双眸直直看向那温润男子,那眸中似乎还有歉意,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别说了。”   他拍拍她的肩,“我都懂,是我心甘情愿,与你无关。”   语罢,便叫人帮忙将萧望解下束缚,摇摇头,又低头笑着,向前走去。   那本是冷峻挺拔的背影看起来竟有些许落寞。   他军装的双膝处还有一丝褶皱,分明是刚才下跪时留下的痕迹。太子殿下,那向来目空一切的晋王爷,竟为了她这样一个平凡女子,不惜在自己属下面前向敌人卑躬屈膝。   瑾苏心头一酸,又猛烈的颤抖着。   她开口,声音还带着些许哭腔。   “太子殿下。”   男子的脚步倏的顿住。   他回头,冲着那清丽女子缓缓微笑,“什么事?”   “谢谢你。”   她的眼神清澈如水,杨广心头突然升起一股浓重的负罪感。   若有一天,她发现了自己做的一切全部都是有预谋的,对她从来都是有目的的,她还会用如此清澈的眼神看着自己吗?   连想着,都那么痛。   杨广想,他终究是逃不开了啊。   也好。   总有一个人,是你逃不开的劫。   可若这世上不曾出现这样一个人,那么这短暂人生还有何意义?那唾手可得的皇位,悠悠江山,又有谁一起分享?   萧瑾苏,纵使得不到你的心,我也要得到你的人!   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   ☆、第十四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春去秋来,转瞬而已。   这一年过的太快,却也太不平静。   西域的深秋比长安来的要早,更加急迫的很。似乎只过一晚,树上的繁叶便完全枯黄,一片片,堆砌在苍茫的土地上。   煞是孤寂。   房间外,一个小小的身影端着汤药淡淡敲门,却无人应答。她推门而入,却看到那雪白的床榻上,墨衣男子和衣而卧,微闭着眸,似乎正睡得安稳。   轻轻将药碗放在桌上,瑾苏蹑手蹑脚的向床榻走去。手拄着下巴,痴迷的看着男子那俊美的侧脸。经过近半个月的调理,他身上的伤已然好的差不多了,可记得刚救回他的时候,那身上满是刀伤鞭伤,苍白的俊脸无一丝血色,整个人奄奄一息的样子让她至今想起仍是有些后怕。她不明白魅皇为何这般折磨他,可一想到他会被俘会受伤全是为了自己,心中就满是自责。   柔柔的小手覆上他英挺的的眉心,一寸寸下滑,感觉到那温热的触感,才逐渐安下心来。   对于他,她总是在怕。   怕他不属于她,怕有一天,她会抓不住他。   以前她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竟是没日没夜永无止尽的恐惧。   似乎被女子不知轻重的动作叨扰了美梦,睡梦中的男子微微蹙眉,睁开黑瞳,便看到身前那熟悉的小女子。   一股淡雅的香气萦绕在男子鼻间,萧望伸出手,狠狠握住了在他脸上胡乱折腾着的小手。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在做什么?”   “我......”   似乎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清醒,瑾苏的眸中一片迷茫,一眨不眨的盯着男子深邃的黑眸,也说不出话。   她的眸子水水嫩嫩的,嫣红的唇瓣微微嘟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萧望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握着女子的手向下,转了个身,紧紧将她压在身下。   “望哥哥。”   “嘘......”   修长的手指压在她的唇瓣之上,他的声音沙哑又魅惑,“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薄唇向上,吻过她的眉心,眼角,鼻梁,最后下滑到那两片嫣红之上。   缓缓碾磨,再深深探入。   瑾苏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小脸红扑扑的,呜咽着捶打着那男子的脊背,挣扎着要他放手。   他终于尽兴。   “瑾儿,”大手抚过她额前的碎发,他的头埋入女子的脖颈之中,“我好想你。”   抬眼对上那黑瞳,瑾苏却突然好似一瞬间清醒。   “望哥哥。”   她声音很低,闷的不得了。   “恩?”   “等你伤好了,我们就要回长安了。”   “是啊,”他抬头笑着,“也不知家中怎么样了,还真有些想呢。”   女子倏然抬头,眼神薄凉,声音满是无力,“你是想家,还是想家中的人?”   “胡说什么呢?”男子也不生气,掰过她赌气偏向一边的小脸,低低笑道,“吃醋了?你这个丫头,娘的醋你也要吃。”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瑾苏转过头,不肯看他一眼。   “我差点活不成了你知不知道?恩?”萧望低声道,“为何对我这般冷淡,我会很伤心,你知不知道?”   他的声音闷闷的,就像个不懂事的孩童在控诉着不给他糖吃的大人,满是委屈之意。   瑾苏的心霎时就软了。   “望哥哥...”她拉扯着他的衣袖,声音很低,“我不想回家。”   “我只想和你呆在这里,只有我和你。”   而没有别人,没有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没有你那即将出世的孩子。   你看啊,我就是这么自私,自私的,只想独自拥有整个你。   黑眸对上她满是期待的水瞳,萧望的心突然狠狠抽痛了一下。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愿得一心人,生死不相弃。   他过够了那种打打杀杀的日子,他更加受够了每天每夜永无止境的杀戮,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不好吗?   和她,只有她。   一生相守,生死不离,天涯远走。   可他,还有这个资格吗?   “瑾儿...”   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沙哑着嗓子,“别闹了,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是这般小孩子气?”   小孩子气?   难道在他眼中,她的爱恋,她的情意都只是小孩子气?   瑾苏眼角泛酸,眸中水汽上涌,却强忍着不让它掉落下来,她不愿,不愿在这男人面前泄露自己一丝一毫的情绪。她宁可独自黯然,也不愿像个傻子一样,明知得不到他的一丝回应,还傻到不肯放弃。   她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放弃。   直起身,狠狠推开他,向门外走去。   男人的手还僵在那儿,整个人一动不动,挺拔的身子宛若雕塑。   有谁能懂他的苦楚?有谁能懂他的心痛!   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倾诉!他是天子,是一代帝王,却也只是个孤寂的男人。他多想有一个人能懂他,了解他,而他多希望那个人,是她啊。   握紧了拳头狠狠砸在那雪白的墙面上。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可他,似乎已不知道何谓痛了。   “主人。”   门被人从内关上,萧望抬头,看向那青色的身影,眸子瞬间清明。他不动声色的收回血迹斑斑的大掌,低眉道,“事情进展如何?”   “众人已于昨日分批潜入长安城中,杨广寻找余党未果,已不了了之。”   “好,很好。”   他冷笑,“魅皇一死,朝廷势必不会对我长生殿做任何防备,届时我便可放心的将兵力调去长安,这步棋走的果真不负所望。”   “杨广手上的长生殿地图,是您有意让他得到的?”   “没错。”男人黑眸阴鸷,让何平不禁重重打了一个寒颤。   即便此番计划他并未全然参与其中,可终究其因果,何平仍是想了个透彻。   他有意使朝廷得知攻打长生殿的门路,并策划白问柳带痴傻的宇文成都回西域,让朝廷以其为打入长生殿内部的棋子,再顺水推舟,趁隋军大举进攻长生殿时置之死地而后生,将总部暗中转移至京城。   而这一切,不惜以白问柳的清白为代价,以瑾苏对他的误解为代价,只为造成宇文成都心中被双双背叛的怒火,迫使其为杨广所用。   而为了练就魔剑,他又诱使钟瑶对他钟情,甚至不惜利用她的性命只为促成最终的目的。而那目的,却并非是杀杨素,而是令他的魔功更进一步,终将无坚不摧。   何平甚至从来不知,面前这兄长的心,竟已冷硬到如此程度。   “对了。”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他微微蹙眉,开口询问,“柳儿近况如何?”   “不好。”   何平摇头,“她早几日才醒过来,身子虚弱得很,不过最忧心的是她的情绪很不稳定,整日躲在房间里不肯出屋,只是对着一盒胭脂流泪,属下也没有办法。”   “照顾好她。”   萧望的声音中很无力,“终究到尾,也是我对她不起。”   “主人。”   何平看着他那副模样,又想起方才那女子红肿的双眼,心中倏然疼痛。   他犹豫着,终是开了口。   “瑾苏小姐....您还不打算将您的真实身份告诉她吗?”   “告诉她?”男人反问,“你也看见了,那日,他是如何对待我的。”   他闭着眸,痴痴笑着,“她认得出我,若是她再想深一层,又岂会想不明白?可你看到了,她不愿认我,她不愿相信,不愿相信她一直以来信任的兄长竟是要颠覆朝廷的罪魁祸首。时至今日,你还是看不懂她吗?”   “您还在怪她?”   “怪?我该怪她什么?”   “即便您不说,我也清楚。”何平叹了口气,“您怪她不肯任你,更怪她为了杨广与你怒目而视针锋相对,可是她......”   “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男人低低的笑,“我该如何怪她?我该如何怪她爱上别人?!”   那眸中满是愤恨,铺天盖地,不留一丝痕迹。   他已经压抑的太久,压抑的快要疯了!   何平的呼吸猛然停滞,良久,才低低开口。   “你知道的,瑾苏心中只有你一人。”   “我不知道!”   萧望恨恨开口,“她竟为了杨广那卑鄙小人流泪,她竟为了他扬言要取我性命!你可知我当时作何想法?你可知我当时的心有多痛!”   有多痛?   挫骨扬灰之痛,剥茧抽丝之恨。   不过如此。   “皇兄。”   何平后退一步,闭紧了双眸。良久,才黯然开口。   “臣弟不愿见您如此痛苦,复国,报仇,已负累了你二十年。上一辈的仇恨,不该强加在你我身上。你可知,臣弟最想的不是三千功名,玲珑社稷,也不是踩着无数人的尸体登上那巅峰之位,而是你的幸福。”   你可知这些年来,每当夜不能寐时,我最怀念的,不过是当初大周皇宫中,你我的疯闹时光。无忧无虑,悠远的,好似地老天荒。   可是,还回得去吗?   “皇兄,这些年来,你已经过的够苦的了。”   他转身,也不再看男人眼底那化不开的痛楚与煎熬。只是向门外走去,他开口,不大的声音,一字一句。   “瑾苏小姐在怪你,因为杨语兰她,有了身孕。”      ☆、第十五章 回府   长安的秋,萧冷肃静。   黄昏而下,马车缓缓驶入萧府。驾车之人一袭单薄青衣,俊朗挺拔。他轻轻拉开帘幕,恭敬道,“将军,小姐,我们到了。”   “恩。”   男子低沉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他缓缓起身,去拉身旁少女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的移开。   她低着头,下垂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整个人哀伤的不像话。萧望苦涩一笑,沙哑着嗓子,低低道,“走吧,我们到家了。”   语罢,翻身下车。   他抬眸,看着前院那淡粉色纤细柔弱的身影。她的下腹微微凸起,风吹起她两颊下垂的墨色发丝。   “夫君......”   女子呆呆的唤,看着那俊朗的面容,欣喜的无法言语。   整整四个月,他终于回来了。   她眼眶红肿,也不顾自己是个有孕之人,飞快向前,一头撞进那男子怀中。   “夫君,你终于回来了,语兰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萧望的手悬在空中,望向女子下腹的凸起,眼眸深的可怕。   他抿紧下唇,木然的拍着她纤细的脊背,微微笑着,“哭什么,我不是回来了吗?”   “我......”   语兰脚步微颤,一个不稳,差点向地下倒去。   “小心,”男子扶住她的后腰,“你身怀有孕,怎么还是这般冒失?外面风大,我陪你进屋,好么?”   女子温婉笑着,握紧了男人的大掌,向屋内走去。   他没有回头,由始至终,都不曾回过一次头。   瑾苏心痛的不能自己,指甲狠狠陷入皮肉中,努力忽视着两人相拥恩爱的模样。   却如何也忽视不了。   再有几个月,那孩子便会出生了吧。   妻贤子孝,只有她。   只有她一个局外人。   记得那时老将军还在世,夫妻俩一有空闲,便想着为这独子安排婚事,可他只是笑笑,然后全部拒绝。老夫人很生气,站在房门口教训他,“你这孩子,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么多良家女子你不要,你到底想干什么?再过几年你看谁还愿嫁你,看你还如何替我萧府传宗接代!”   那时瑾苏还小,看着那生气的养母,腻在她身上,“娘亲不要生气嘛,望哥哥不会讨不到老婆的,大不了瑾儿长大了,瑾儿嫁给望哥哥,瑾儿替萧府传宗接代,好不好?”   老夫人原本的盛怒被这小丫头的几句天真话语给磨个一点不剩,无奈笑笑,弹着她的鼻尖,“你还小,你可知在世人眼中你和望儿只是兄妹吗?这层关系,娘也改变不了啊。”   她似懂非懂,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我们又不是亲兄妹,我喜欢望哥哥,他也喜欢我,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既然相爱,为何不能在一起?   只是她当时很笨,怎么都想不通,可现在才知晓,有些事,不是看你愿不愿意,而是由不得你不要。   这些年来,她终究什么都不是。   “瑾苏。”   身后传来一句低哑的唤声。   “我没事,”她回过头,对着那青衣男子扬起唇笑笑,“只是何大哥,你冷不冷?我感觉身子凉的很,我们进去好吗?”   “恩。”   何平应。   身子凉,是心凉罢。瑾苏,她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皇兄啊,你又怎能忍心如此待她?   看着这两个孩子平安归来,老夫人自然高兴得很。萧府上下忙来忙去,准备了一桌子的菜肴。   饭桌上,一片欢声笑语。   “望儿,既然没事了怎么不早些回来?你看,你留这个大了肚子的媳妇和我这个眼花的老太婆,你怎也放得下心?你不怕我手脚不麻利照顾不好你的心头肉?”   “娘,你胡说什么嘛,夫君在办正经事,语兰怎能打扰到他?再说,有娘亲您无微不至的照顾,哪里会有事呢?”   “看我的媳妇啊,娘这是在向着你说话呢,你听不出来?这望儿一回来,你就忘了娘亲的好了是不是?你这没良心的丫头......”   女子红了脸,“娘,您别和语兰开玩笑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望儿啊,你这媳妇娶的娘可是满意极了,贤良淑德,知书守礼,而且刚一进门,就怀上了我萧家的孩子......”   “好了好了,”男子微微笑着,“我才刚回来,您就要把这媳妇夸上天了,我可还是您的儿子吧,怎么,有了媳妇就不要儿子了么?”   ......   瑾苏的俏脸一片苍白,木然听着几人一来一回的其乐融融,自己却完全融入不进。   紧紧端着手中的碗,一口一口的向嘴里扒着饭,似乎是想要拼命堵住那些委屈与心痛,可那泪,还是不受控制的滴入碗中。   一声一声,啪嗒啪嗒的格格不入。   倒是语兰,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瑾苏?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她拍着她的肩,轻轻问道。   “我...我没事。”她摇摇头,慌乱的抹去脸上的泪,“我,我是高兴,嫂子你怀孕了,生的孩子一定很漂亮吧......会很像大哥,也会很像你......瑾儿很高兴,真的,真的好高兴......”   她的声音慌乱的不得了。   她不想的,她不想打乱这和谐的气氛,她不想让众人感受到她的伤悲。   可她做不到啊。   她才十六岁,只是个孩子而已,她做不到,做不到圆滑,做不到世故,做不到藏好自己的情感,不泄露分毫。   她就是这么不懂事,就是这么自私。   所以他会放弃她吧,放弃,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女子。   老夫人看了看媳妇那微凸的下腹,和这女儿满眼的红肿,叹了口气,慢慢道,“瑾儿啊,你走后没多久,太子殿下便来我这儿向你提亲了。你、你也该到嫁人的年纪了,这太子又是人中之龙,何况他一表人才,又对你情根深种,不知你......”   萧望的脸霎时铁青。   “娘!”   话还未完,便被一句低吼打断。   老夫人回过头,看向从一进门便心不在焉的儿子。良久,才悠悠开口,“望儿,你不该,耽误了瑾儿。”   耽误?   萧望黑眸的怒气愈加磅礴,捏着手中的瓷碗,几乎克制不住自己那即将爆发的情绪。   他直起身,低低开口,“娘,我答应过瑾儿,若我们能平安回来,我便......”   “他答应过我,若我们能平安回来,他便会好好照顾嫂子的。”沙哑的嗓音切入,突然打断了他脱口而出那三世之约的话。   瑾苏缓缓起身,眼眸红肿不堪,“娘,您放心,大哥、大哥他答应过我,他会做到的。至于,太、太子殿下的美意,瑾儿会认真考虑的。”   她低下头,不敢去看男子眼中那令她心碎的责问目光,“娘,嫂子,你们慢慢吃,瑾儿旧伤未愈,不奈旅途劳累,想先回去休息了。”   语罢,握紧了双拳,向里屋走去。   那背影的落寞烧灼了萧望的心,他呆呆看着,心脏猛然抽痛了起来,几乎就直直的跟了过去。   “望儿!”   老夫人在他身后叫道,“你给我站住!”   他脚步一顿,回过头,“娘。”   语兰一直低头不言语。   “你到底想做什么?”老夫人很是生气,“语兰已经怀了你的孩子,那些不该有的想法你还不准备断了吗?从前你不懂珍惜,现在又在做这些给谁看?瑾儿不是你的附属品,她是我一手养大的,我不会让她卑微到去当你的妾侍!她有权利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而这幸福,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才给得起!”   她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是字字有力。   萧望突然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有权利去幸福,可那权利,不只是他才能给,不是吗?杨广?哈哈!杨广?一想到他们站在一起的样子,他的心就好像碎成了几块,毁天灭地的疼!   他只知道,她是他的,永远都是。   不能让她嫁给杨广,绝不能!   握紧的双拳渐渐松开,他转身,坐在那眸色散乱不发一言的女子身旁,向她碗中细细夹菜。   “吃吧。”   他说,“语兰,你放心,我会好好对你。”   好好,对待你们杨家之人!      ☆、第十六章 兄弟反目   果真是很久没回家了,瑾苏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屋内熟悉的摆设,竟觉得有些陌生。叫丫鬟打来热水,可整个人浸在那水中,却愈发的头重脚轻。   热气萦绕在房间内久久不散,女子头脑迷茫的很,整个人昏昏欲睡。   男人的声音低沉,眉眼带笑,声音忽远忽近。   ——瑾儿,黄金铺地,白玉为阶,有生之年,我定许你一场最奢华的婚礼。   ——瑾儿,你可知我新婚之夜在哪里?我放着一个大美人不理,反而照顾你这个小丫头,你是不是,也要陪我一个洞房花烛?   ——怕什么,反正将来,我是要娶你的。   她双眸紧闭,眼前却突然闪过那娇美女子微凸的下腹,她美丽的容颜上挂着沉重的哀伤,“瑾苏,我求你,你离开他吧。”   “我能给他所有想要的,你呢?除了爱,你能给他什么?你为何非要如此自私,你一定要绑住他成为他的负累吗?”   萧瑾苏,你一定要绑住他成为他的负累吗?   少女重重惊醒,身下的热水已然冰凉。   小丫鬟坐在木桶前睡得正香,她也不忍打扰,慢慢起身,去拿挂在屏风上的衣服。   屋子很黑,她又找不到烛火,只能慢慢摸索着,可手指向前,却意外地碰上了一只冰冷的大掌。   “谁!”   瑾苏挣扎着想收回手臂,却被男人反手握住,不肯松开。   她慌了,“你是谁?你说话,你到底想怎么样?喜儿!喜儿你醒醒!”   “怎么了?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睡梦中的小丫鬟被这一声尖叫惊醒,摸索着去点亮手边的烛火。   房间一片通明。   “大......大少爷?”   “你先出去。”   男子声音低哑,虽隔着屏风,他也可以想象出看着那瑟缩在木桶中不着寸缕的雪白臂膀,那小小的人儿。他眸色愈发深黑,“我有事要和小姐商量。”   小丫鬟自然是知道自家小姐和这大少爷之间的事情,可毕竟少夫人已身怀有孕,小姐,她又岂能受如此侮辱?   她看着男人那阴鸷的眸子,又想起自家小姐的好,大着胆子,开口道,“喜儿不走!”   “你说什么?”   萧望抬眸,淡淡扫过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声音不大,却仍是让喜儿重重瑟缩了一下。   “你可知你在这府中是何地位?对我说不要,你可知会有何下场?”   “我......”小丫鬟一下子瘪了气,哀求的目光看向那不发一言的自家小姐。   “你先出去吧,我没事。”   小丫头有些不放心,可也只能诺诺答应,转身出了门。   房间里,寂静的可怕。   木桶中的水早已凉个透彻,而身后男子的目光又太过灼热,瑾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也不敢回头,只能闷泡在水中。   很冷,刺骨的冷。   “你还打算这样呆多久?”   男人终于没了耐性,迈开长腿绕过屏风,背对着她,“水凉了,你身子寒,再待下去会生病的。”   女子抬眸,脸色苍白的很,“你为何还要管我?”   “我怎么能不管你?”   他叹了口气,声音轻柔的不可思议,他说瑾儿,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对上那满是伤痛的黑瞳,瑾苏几乎一下就缴械投降了。冰凉的泪珠毫无声息的滑落,一颗一颗,掉落在身下同样冰凉的水里。   “别哭......”   “别哭,我会心痛。”   心痛?   女子大眼含泪,看着面前那白玉束发的硬挺男子。   原本意气风发的脸上竟有了些许落寞,钳住她的手微微颤抖着,瑾苏的泪突然不顾一切的涌出。   “你为何还要来招惹我?萧望,你为何要让我这般痛苦?”   “我时常在想,你真的爱我吗?如果你爱,怎么放任自己和白问柳发生那种事?若你爱我,又怎会娶杨语兰为妻,又怎会允许她、怀上你的孩子?”   她喃喃着,“萧望,我很自私,你从来都知道的,我有多么自私。我嫉妒杨语兰,很嫉妒,我嫉妒的都快疯了!你知不知道,我不是不想去抢,我是没有能力去抢。从一开始,我便输给了她的凤冠霞帔,明媒正娶,而如今,又加了个孩子...我失望了,我输了,彻彻底底,一败涂地......”   “瑾儿......”   他眼眸乌黑,前额滚烫,抵在她的颈窝之中。   “我放不开,我早就放不开了。”   “杨语兰她怀了你的孩子!”瑾苏红了眼,不顾一切的吼着。   “我没有碰过她。”   “你......”   “我说我没有碰过她,”萧望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你听好了,瑾儿,我没有骗你,我根本不曾碰过她。”   “所以说,所以说她怀孕了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吗?”   瑾苏愣了半响,突然发了疯的大笑起来。   “你现在是要告诉我你妻子怀孕的事情和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吗?萧望,你怎么这么可笑?为何我以前没有发现,你居然这么可笑!”   她开口,一字一句的指控。   “你曾经信誓旦旦,你说你没有碰过她,你说你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于是我信了,死心塌地。”   她整个人在木桶中,明知退无可退,却还是挣扎着向后,浑身满是冷意。   “你知道我不会怪你,你知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可能会怪你,可这不代表你能够一次又一次的欺骗我!萧望,我是爱你,爱的眼也盲了,心也瞎了,可我不是傻子,我不是!”   干涩的眼角,还是生生逼出了泪。   “你不信我?”   男子眼神薄凉,声音冷若寒冬。   “你要我拿什么来信你!”   “我要你拿你的心看我,萧瑾苏,我要你的心。”他声音低哑,一字一句。“难道你真的要嫁给杨广?你真的,爱上他了吗?”   “心?”   她笑着,清丽的眼眸没有了一丝焦距。   “心已经死了,嫁给谁还有分别吗?”   “哈!哈哈!”   萧望静默了许久,突然大笑了起来。   她不信他,她终是不信,他不会解释,从不屑于解释,可如今破了一切原则的挽回却只换来了她的一句不信任!   多可笑,哈!谁能告诉他,这一切究竟有多么可笑!   他向前一步,不顾那水中女子的赤.裸,狠狠得将她拉至胸前,“萧瑾苏,我警告你,你是我的,你的人你的心都只能是我的!除非我腻了你,除非有一天我说我不要你了,否则你休想离开我!你休想!”   修长冰凉的手指摩挲着女子肩上柔嫩的肌肤,再下滑道她胸前的嫣红,他的眸色愈发乌黑。   “就是这些东西,让那些男人对你念念不忘是吗?瑾儿,你说若今日我将它毁了,那么你,是不是就会永远属于我了?“   湿润的吻落在她的脖颈上,慢慢下滑,突然重重咬了上去。   粗暴与温柔的交替,他红了眼,不顾身下女子的拼命反抗,只是一味的掠夺,似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重重吻上她呜咽叫喊的红唇,将那些反抗全部吞入口中,似乎这样,便能减轻他的罪孽。   下唇被她咬破,男子抬手,擦着嘴角的血渍,听她呜咽着控诉,“萧望,你住手!若你真的这么做了,我会恨你一辈子!”   恨?   钳住她的手臂突然使不出一点力气,无助的,下滑在身体两侧。   “瑾儿,你怎么可以恨我?”   他说,瑾儿,你怎么忍心恨我?   松开手,任由女子因失去支撑而跌回木桶中。她清丽的双眼满是水雾,似乎受尽了万般委屈的样子。   门突然在外被人狠狠踹开。   “谁?”   他回头,看着门口那手持重剑的青衣男子,“何平?你来干什么?”   “将军。”   男子扫过木桶中那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重重捏着拳,低下头,“属下、属下有事向您禀告。”   “出去!”   “将军。”   “我说你给我出去!”萧望吼着,“何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你不记得你的身份了吗?我有给过你这个权利来管我的事吗?”   “将军。”   男人握紧的双拳慢慢松开,抬起头,对上那双阴鸷的双眸,“你不可以,这么对待瑾苏小姐。”   “我不可以?”   萧望低低的笑了起来,“我不可以,难道你就可以?”   他回过头,扫过身后那小小的人儿,委屈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惜,“萧瑾苏,这是第几个了?你总有这种本事,让所有男人为了你神魂颠倒是不是?你什么时候能安分点,你记住了,我捡你回来,不是要你给我招惹男人的!”   “将军!”   何平的声音陡然加大,看着那女子委屈到极致的样子,心狠狠得抽痛了一下。   他对她有情。   他一直知晓,自己对她是有情的。   可他何尝不知,她心尖上的男子,是他的兄长,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他不敢去想不敢去争取,他一直以为她们会很幸福,他一直以为看到她们幸福,他便无怨无悔。   可不去想不代表它不存在,初次相遇,那精灵般的女孩儿便深深刻在他的心头上。   一日一日,愈发磅礴。   他已然控制不了了。   “既然给不了她承诺,你何必还要苦苦纠缠?”   他抬头,直视男子的目光。   对这兄长,他向来是敬畏惧怕的,可如今,他也会为了一个女子,不惜和他剑拔弩张。   萧望突然重重低笑了起来。   他的皇弟,那个被欺负了只会躲在他身后哭的孩童,他终于长大了。   “我们出去说。”   月色通明,冷风瑟瑟。   “你是故意的是吗?”墨衣男子先开口,“你在外面听了有多久,才终于忍不住要冲进来?宇文平,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以下犯上了?”   “你究竟打算如何对她?”   何平低声道,“皇兄,这二十年来,臣弟从未求过你什么事。如今,就当臣弟求你,若你不想要给她一个名分,那么,就请让我照顾她可以吗?”   “呵......”   男子冷笑,“我从不知道她有这么大的魅力,不仅将杨广迷得神魂颠倒,还要皇弟你,对她念念不忘。”   “你不知道的又何止这些?”   何平抬头,声音满是苦涩,“当初你为何要不顾一切的救回她?你为何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而不是像欢儿柳儿一样养在长生殿?无非就是她的那张脸,无非就是她太像皇嫂。所以你不忍心,所以你不要她成为你我复仇的傀儡,不是吗?”   他一字一句,“你明知她爱你,可却还是一次次欺骗,一次次利用,说到底,你根本不曾相信过她,你根本不曾相信过任何人!在你心里,她除了是皇嫂的代替品还是什么?你可知,你这么做,再浓厚的爱终有一天也会消失殆尽的。“   “她是萧瑾苏,是活生生的人,她不是那个已经死了那么多年的司马嫣,她没有义务,陪你玩你的感情游戏。”   “皇兄,若你给不了她幸福,那么就请你,放手吧。”      ☆、第十七章 下药   萧望一早便去了军中,而老夫人昨夜在住在祠堂,早膳桌上,便只剩下了语兰和瑾苏二人。   “多吃点,你重伤刚愈,脸色也不太好,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又有些不舒服?”素衣女子笑的温婉,向瑾苏碗中夹着菜,那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   她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浓厚的罪恶感。   “嫂子,我......”   “别说了,我都懂。”语兰打断她的话,淡淡微笑,“是我先介入你们的感情在先,我明知萧大哥不爱我,却仍是执意要嫁给他,是我不好,你只要不生我的气就好了。”   “我、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只是瑾苏,” 杨语兰放下瓷碗,轻轻唤道,“不管之前如何,毕竟现在木已成舟,你......我知道皇兄对你情根深种,他是太子,未来更是一朝天子,我相信,他会对你很好的。”   “我知道。”   她声音很低,对着女子开口,“嫂子,我头有些晕,想先回房间休息了。”   语罢便起身,像屋内走去。   她低头,走的很慢,却未曾注意到身后女子那突然怨毒的目光和紧握的双拳。   似乎有什么事,就快要不受控制了。   ............................................   很热。   瑾苏全身上下只披一层单衣,却还是抑制不住浑身的燥热。喜儿这丫头也不知去了哪儿,她身子难受的很,却没有一丝办法。   乌黑的发丝散落在肩上的单薄衣襟上,门口却传来一阵声响,她抬眼望去,看见一抹青衣。   男子每走近她一步,那身上的燥热感便愈发浓烈,她慌张开口。“你、你怎会来的?”   “不是你唤我来的吗?”   何平看着少女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和那单薄的衣衫,眸色一暗。   “你怎么了?”   “热、我好热,”她喃喃着,“何大哥,不对,有什么不对。”   “瑾苏?”   男子一惊,黑眸扫过桌案上的檀香,“这香是谁点的?”   “我、我不知道。”   她胡乱撕扯着自己的领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男人的眸色愈发深邃。   “别动。”   他声音黯哑,“你中了□□。”   “催...□□?就是、就是上次、上次......?”   “是上次白问柳给将军下的东西。”   瑾苏瞳孔闪烁,突然拼命向后退去。   “不、不要...不可以......”   “瑾苏!”   何平上前一步,“你别乱动,催情散是没有解药的,除非、除非...我、你别急,我去找萧将军,我叫他回来。”   “不!不要去找他!”   “瑾苏?”   “不可以!嫂子还在,不能,不可以,我不可以......”   她挣扎着后退,身子撞上床前的屏风,重重跌落在地。   “你没事吧。”   男人急忙扶起她,手指沾上她滑腻的肌肤,喉头突地一紧,竟是有些站不稳。   该死!这媚毒竟如此之强。自己不过在这房内呆了这么短的时间,体内便涌上这强大的骚动。而她,她在这屋子中呆了有多久了?   不知被什么迷了心智,他指尖轻颤,不受控制的抚上她的左脸。   “瑾苏,你,可愿同我在一起?”   “何、何大哥?”   “我会对你好,我会一辈子照顾你,你...可愿跟我?”   “别过来,你不要碰我...望哥哥,救瑾儿,救瑾儿......”   男子双腿一颤,看着那面色绯红的少女,眸色深的不得了。   大抵是,覆水难收了吧。   她做了个很深很深的噩梦。   重新睁开眼时,窗外已是深黑,她转头,却对上一双暴怒的黑眸。   “望...望哥哥......”   她浑身□□,捂着薄被蜷缩着后退,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啪!”   脸颊被狠狠得扇向一侧,那嘴角的红印足可见男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你是在报复我吗?萧瑾苏,你还知不知道羞耻这两个字怎么写!”   “我,望哥哥,我、我没有......”   她颤抖着手去抓男人的衣袖,眼眸含泪,声音低低的,脸颊高高的肿起来,整个人凌乱的很。   “滚开,别碰我!萧瑾苏,你真脏,你脏的让我恶心!”   “我......脏?”   瑾苏的手悬在半空中,清丽的眼眸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的焦距,   “萧望,你说我脏,可你又有多干净呢?”   “你再说一遍!”   男人低吼出声,大掌高高举起,却重重落在一旁的屏风之上。“说,那个奸.夫是谁!告诉我!”   “奸.夫?”   瑾苏笑,却笑出了泪。   “那我是什么,在你心中,我是个淫.妇吗?萧望,你什么都不问,你什么都不知道,便定下了我所有的罪名?你给过我解释的机会吗?我说的话,你会相信吗?”   “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他眸中快喷出了火,“你敢说,你这一身的青紫是你自己所为?你敢说,你腿上的血迹是你用刀所刻?萧瑾苏,我真后悔救回你,我真后悔养了你那么多年!若我能想到你会是这般淫.荡的女子,我当初就该任你自生自灭!”   “你不信我?”   她眼神薄凉,声音低哑的不像话。   “望哥哥,你当真,不肯信我?”   “我瞎了眼才会被你欺瞒了那么多年!”   他背过身,指甲狠狠陷入皮肉中,不去看女子眼中那哀伤到极致的神色,“萧瑾苏,从今日起,你我之间恩断义绝!你不必再以萧姓冠名,你也永远不再是我萧府之人!你给我走,有多远走多远,永远别再让我看见你!永远不要!”   “你是说,我们之间,再无回头之日了吗?”   她眼角干涩,却是流不出一滴泪。空洞的目光看着身前那英挺男子,乌黑发上的紫玉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她快不能呼吸了。   那紫玉是她亲手所刻,他身上的衣袍是她一针一线缝制。   她跟随了那么多年,她无论如何都逃不开的男子,现如今就站在她面前,对她说着如此绝情的话语。   他不是别人,他是萧望啊。   原来,真正濒临绝望之时,竟是流不出泪的。   “那年的雪下得那么大,我真的以为,我会冻死在雪中,我以为,我会任鲜血流干再无明日可言。可你就那样的出现了,你救了我,我却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你。”   “或许从初遇那日起我便该知晓,我永远也走不进你的心中。”   “萧望,谢谢你给了我那么华丽的一场梦,即便结局是遍体鳞伤,最终只能黯然收场。”   她起身,颤抖着手指向自己身上一件一件裹着衣衫,低着头,甚至不再看身前男子一眼。   “你不是圣人,我也不是,你曾说过,不会让害你的人好过,今日我萧瑾苏同样在此立誓,我会让害我者拿命来还!哪怕,那人是你的夫人!”   爱到此,终究是生了怨恨。   她脚步虚浮,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路过男人身旁时,重重低喃道。   “你有你的骄傲,我同样也是。”她的骄傲终究要拾起,“萧望,你听好,我不会再来找你,我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无可救药的迷恋你。如有擦身而过,我定不会为你停留。”   她把话说的决绝,也走的决绝,没带走任何东西。似乎如此,便能和过去的七年彻底说再见,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彻底忘却那不属于她的男子。   只怕终究也只是似乎罢了。   天很黑,风吹过来,萧瑟的不像话。   瑾苏裹紧了单薄的衣衫,却再使不出一分力气。   身体靠着墙壁无助的下滑,那努力拼凑的情绪终于彻底崩塌。曾以萧姓,冠吾名,如今,连一个姓氏,他都吝啬的收回了。   她曾经用尽全部力气构造的幸福,终究只是梦一场。   似乎再也支撑不住,眼眸终于重重的合上。   有什么东西,再也拼凑不起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她再也无力弥补,宛如天堑。   ☆、第十八章 君已陌路   大雨倾盆而下。   重重敲打在结实的门窗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宛若林间野兽的嘶吼,在这夜间尤为瘆人。   将军书房未添一盏烛火,昏暗的房间内,黑衣男子已不知坐了多久,桌子上东倒西歪的几个空酒瓶,一路蜿蜒到门口。   借酒消愁,不过是酒不醉,人自醉。   “少爷。”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小丫头声音颤着,微微推开了了门,“少爷......”   “滚出去!”   “可是少爷...”那话里带着哭腔,“何、何护卫说他要见你。”   “我叫你给我滚出去!你听不懂是吗?”   他重重低吼。   “可何护卫,何护卫说......”   “他说什么!”   “他说,他说......”   小丫头喃喃着,又是不敢开口。   “那件事是我做的。”   男子低哑的声音在小丫头身后响起,那一袭青衣一步步上前,“若我说,我便是你要找的那个奸夫,那件事是我强迫她的,你还不愿见我?”   他对着身后那已吓破胆了的小丫头,低声道,“你先出去吧。”   “是,是。”   小丫头带上了门,落荒而逃。   何平向前一步,直视男子那骇人的目光。   良久,都没人开口说话,直到那把冰冷的银枪抵上男人的胸口之上。   “皇兄,你想取我性命?”   “你不该触碰我的底线。”   “底线?你的底线是她?”何平向前,更加贴近了那冰冷的利器,“我怎不知,她竟有如此重要?在你心中,她不就是皇嫂的代替品,不就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而我不过不小心碰了她,就至于你对我拔刀相向吗?”   尖锐的利器刺进他的衣衫中,渗出了丝丝鲜血,男人的声音带着嗜血的沙哑,“我再问一遍,你当真是逼迫了她?”   “你认为呢?”他轻笑,完全不在乎胸口的刺痛,“你以为,她会心甘情愿的跟我?”   “宇文平!”   萧望怒吼出声,“你是不是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舍不得?你有什么舍不得的?”何平抬眸,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这些年来,你杀的人还少吗!你杀了从小与你一同习武练功的好兄弟萧望,杀了将一身武艺倾囊传授给你的恩师紫玉道人,杀了对你视如己出的萧老将军!还有欢儿?她跟了你那么多年,爱了你那么多年,不就是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你又把她怎么样了呢?恩?宇文衍!你的心还不够狠吗?”   “你是在指责我?”   “我是想唤醒你!”   何平重重吼道,“皇兄,你的良知是否一点不剩了?你何时才能回到当初,何时你才能敞开心扉,相信身边每一个肯关心你甚至把心掏出来给你的人?”   “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碰过她,根本就没有人碰过她!”   “你......”   “不信吗?”他拔出胸前那银枪,向后退去,“若是可以,我也不愿相信。天时、地利、人和,我全部都占尽了,可我却还是得不到她。”   何平低低笑道,“她中了催情散,而当时屋内只有我一人,能救她的也只有我一人。我也想过,就这样算了吧,让她完完全全的属于我,这是我从你手中抢走她最好的方法了。可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她宁可咬舌也不肯让我动她分毫!她甚至用鲜血令自己清醒!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她究竟有多爱你。”   “不、不可能,那她的一身青紫,还有她腿上的血迹斑斑......”   “你有没有看到她床下的瓷碗已经四分五裂不成形状?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片片向自己身上划去,我看着她自残身体可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阻止不了!而你呢?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我前前后后派了多少人去找你,你为何不闻不问,你为何置她的生死于不顾?而你回来之后,又为何不听她解释就将她赶出府内?她身上的毒还未解你知不知道?她现在伤上加伤你知不知道?你睁开眼看看,外面的雨下的有多大?她无依无靠,你要赶她去哪里?是否她走投无路命丧街头,才真正的随了你的心愿?是否除掉了这最后一个可以牵制你心思的人,你宇文衍才能真正天下无敌无坚不摧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中毒的事,没有人告诉我,那时,那时我正和语兰......”   他倏地顿住,瞳孔闪烁,“是杨语兰,是她做的!”   脑中突然浮现出那女子临走时平静到极致,却也绝望到极致的目光。   “你不是圣人,我也不是,你曾说过,不会让害你的人好过,今日我萧瑾苏同样在此立誓,我会让害我者拿命来还!哪怕,那人是你的夫人!”   “语兰?叫的可真亲切。”   何平冷冷笑着,“你当真认为,这杨广的妹妹一如你想象中不谙世事贤良淑德吗?若没有今日之事,你是否打算带着她肚子里那个孽种,和她永远在一起了?”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后悔到极致的男人一眼,直直的,向门口走去。   “你去哪里?”   “我去找瑾苏。”   他声音疲惫,“若我先找到她,我定不会再放开,也或许,我不会再回来了。”   “那复国呢?我们的大计呢?你通通不要了吗?”   “说是复国,也不过执念而已。”他低低开口,“皇兄,为何你还是不明白,如今国泰民安,大隋远比当初周国时强盛百倍,我们岂可为了一己之私重新挑起战火,使黎明百姓又陷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一步步向前,走到门口时,顿住了脚,良久,才发出声音。   “皇兄,你真的回不去了吗?”   身后一片静默。   只有那雨滴敲打在门窗上的声音。   青衣男子苦涩一笑,转身出了门。   回去?   可那满手的鲜血洗的掉吗?积压了那么多年的仇怨又忘得了吗?   回到过去?   说得轻巧,只是谈何容易。   瑾苏不知自己昏睡了有多久,而清醒时,天色已是大亮。她睁开眼,竟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陌生却奢华的房间内。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这是哪里啊?”瑾苏揉了揉还在发胀的头,看着那绿衣丫头,“你是谁?”   “这里是太子府啊,我是太子的贴身丫鬟喜鹊,你昏睡了三日了,太子殿下抱回你时你浑身都是伤,还发着烧,你不知道太子殿下担心成什么样子了!”   小丫头惊喜着,看向门口那白衣身影,“你看,你一醒太子殿下就来了,一定是心有灵犀了!”   “太子殿下......”   她挣扎着起身,可奈何竟使不出一丝力气。   “别动,”杨广急忙上前,扶着她倚靠在床头,“你知不知道,我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失去你了,瑾苏,谢天谢地,你还在我身边,哪怕你终究不属于我,我还可以像这样每日都能看到你,我就满足了。”   “太子,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夫说,你中的催情散已因未及时交欢而转换成了媚毒,而你浑身又都是伤,你究竟经历过什么事?”他看着那愈发纤弱的女子,顿了顿,“你昏迷的这几日,我也去萧府打听过,听说你,是被萧望赶出了府。瑾苏,你......”   “是,”她低头,“所以,我现在无家可归了,你可要收留我?”   “萧望在找你。”   “是吗?”少女轻轻笑道,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太子殿下,你曾说过要娶我,现在,你还愿意吗?”   “你、你说什么?”他声音有些微颤,   “太子殿下,你可愿娶瑾儿?一生一世,再不分离?”   男人扶住她的手臂重重停顿在那里,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你不愿意吗?你嫌我身中剧毒就要活不长了是吗?还是你嫌弃我是个孤女,依靠无所,做不了你的臂膀?”   “你不会死,我不会允许你死,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愿意。”   他怀抱滚烫,紧紧将那女子箍在怀中,“瑾儿,瑾儿,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我等了多久才等到你说这句话。我不在乎你心中有别人,我会一点点把他从你心中拿走,只要你愿意接受我。凤冠霞帔,明媒正娶,我会给你一场最盛大的婚典,我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瑾儿,黄金铺底,白玉为阶,有生之年,我定许你一场最奢华的婚礼。   她一阵恍惚,看向身前那白衣俊朗男子,轻轻笑着。   苍白的容颜上,灿若星辰。   “太子殿下,瑾儿一生漂泊,这辈子最想的不过是有个家,谢谢你,愿意许我一个家。”   “是,是。”   杨广兴奋的无法言语,紧抱着那冰凉身子,喃喃着,“我这就去昭告天下,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萧瑾苏是我的了,你这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属于我一人,你是我的,我终于等到了你。你会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我们什么时候成婚?”   “你,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   “那快一点好不好,我好急,急着嫁给你,不许嘲笑我,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好,好,你说的我都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   杨广的怀抱愈发收紧,却未曾注意到少女的紧握的拳头,指甲狠狠陷入皮肉中,渗出了嫣红血丝。   似乎有什么,终究是回不去了。   ☆、第十九章 夜闯王府   瑾苏已不记得在这太子府呆了有几日了。   她不知道杨广用了什么法子,让皇上将已无将军府二小姐名分的她封为太子妃,并将婚期定为下月初六。   最开始的时候,何平来过,楚云天来过,连整日酗酒不理俗世的宇文成都都来找过她。好言相劝,威逼利诱,可他们说的无非也就是那几句话,什么幸福而言,什么怕她将来后悔,听来听去,磨得她耳朵生疼。   可那人呢?   一想起他,瑾苏就抑制不住满心的苦涩之意。这么多日了,她不信他没看到那全城布告,不信他一点都不知道此事。是故意不来的吧,也许是真的不在乎了。   ?也对,反正在他心中,自己不过是残花败柳,肮脏的女子,他又怎会在乎?   心密密麻麻的疼,疼的她快喘不过气。   ??   许是快要入冬了吧,最近天黑的格外早。   “姑娘,要掌灯吗?”   小丫头喜鹊虽然整日叽叽喳喳的,有些聒噪,可对待她却是事无巨细,有了她相陪,也少了些许孤寂。   ? “不必了,我有些乏,想先睡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 “好,那奴婢先出去了。”   喜鹊把门带上,月光洒进屋内,一室清冷。   她最近似乎很容易无力,更是无缘无故的全身发冷,无论盖着多厚的棉被都制止不住浑身的冷意。杨广命太医开了很多房子,并每日派人送来补品,他说就这样调理几日,很快便会好起来。可瑾苏知道,她中的媚毒有多深,她想她终于知道娘亲口中所说的那种大家闺秀是什么样子了,笑不露齿,足不出户。而不是像她从前那般,舞刀弄枪,活生生的像是一个假小子。   那人每每对她无奈,总是喜欢敲她的头,“瑾儿,你为何这般顽劣,何时才能像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呢?”   他便是喜欢那种大家闺秀的样子吧。   一想到此,她突然有些不恨自己现在这幅病怏怏的身子了。   裂开嘴,自嘲的笑笑,一步步向床边挪去。?   她走得很慢,不是没有走路的力气,只是前方没人等待,她找不到快的理由而已。   “瑾儿......”   好像有人在她身后低声呼唤,那声音之轻,竟让瑾苏有些恍惚。   只是是他啊,那般低哑哀伤的声音,除了他,又能有谁呢?   “瑾儿.......”   他又唤了一声,直到那女子僵硬的回过头。   “民女瑾苏,见过大将军。”她木然的屈身,不看男人脸上那疼痛到让她心悸的神情,脸色平静,毫无情绪的开口,“大将军夜闯太子府,不知有何要事?”   “不要嫁给他。”   他声音很低,可瑾苏却还是听了个真切。   “大将军是在说笑吗?瑾苏如今已不属于萧府,我是太子府的人,是未来的太子妃,你是以什么身份在和我说话?你阻碍天子赐婚,又算不算以下犯上呢?”   “瑾儿,一定要如此生疏吗?”   ? 大将军?   ? 他现在难道只是一个陌生的大将军?   她真的、全部都不在乎了吗?   “那将军以为,我们该是何关系呢?瑾苏这般肮脏的女子,又岂敢与您套关系?”   她轻笑,笑的眉眼弯弯,笑的心都疼了。   一股一股的拧在一起,抽痛的让她无力呼吸。   她其实还是在等他啊,她不过是想听他的一句后悔,想等他带她走啊。   离开长安,离开那些人。   只要他带她走,她就会原谅他,她还是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只是她一直不懂,有些事,有些人,不是你的,便终究不是。   眼前突然一片晕眩,瑾苏无措扶住了一旁的屏风,才慢慢稳住了身子。清丽的眼里一片浑浊,那死水一般的眸色让萧望的心猛然抽动了一下。   ? “瑾儿?瑾儿你怎么了?”修长的手指在她的眼前晃动着,“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出了什么事?”   ? “我的眼睛?”   她眉间一片迷茫,良久,才从胸腔内挤压出那碾磨到极致的沙哑声音,“和性命比起来,大将军以为,眼睛又算得了什么呢?”   ?性命?   那挺直的身体重重一颤,他双唇喃喃,却是再发不出一声。   他知道的,她中了毒,就为了护着自己那一丝清白,她如今又在忍受着多大的病痛折磨!   而那个时候呢,你又在哪儿?   啊?宇文衍?她不顾性命自残身体的时候,她绝望到极致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眼前似乎有了一丝亮光,她抬头,看着那模糊的容颜,一字一句,“若没有别的事,将军便请回吧,毕竟孤男寡女,也是会让人误会的。”   男人的意识已全然不受控制,还未加思索,那伤人的话已脱口而出。“让人误会,阻碍你嫁给你的乘龙快婿,当你的太子妃吗?”   “呵………”   浑浊的眼死死的瞪着那平整的地面,她鼻尖发酸,却强忍着不让泪流下。   她想怎么可以因为他的一句关心一句在乎就忘了他是怎样一个冷血绝情的人?那么多次了,她还可以指望什么呢?   “是!你满意吗?反正在你心中,我已经无可救药了不是吗?”   “我...瑾儿......”   看着她苍白的容颜,萧望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声音陡然一颤,从背后狠狠揽住她冰冷的身子,“瑾儿,对不起,对不起......”   “大将军,请你放手。”   “是不是错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了?瑾儿,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我怎么做才能不失去你?”   他低哑着嗓子,背影依旧挺拔俊朗,可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他此时全部的情绪。   ? “大将军,你弄痛我了!”   她挣脱不开,只能偏过头去。那声音冷冷的,满是抗拒。   “不要叫我大将军!”   萧望低吼道,“瑾儿,和我走,我带你走,不要嫁给别人,你不可以!”   瑾苏回过头,眸中突地闪过一抹亮色,“你想要带我走?天涯海角,你愿意带我走?”   “我......”男子的紧握着她的手臂似乎微微松动,“我带你回萧府。”   “回萧府?”   瑾苏突然笑出了声,声音满是指控,“我已经中了毒了,你不知道吗?回萧府,让你的公主再害我一次,让我彻底说不出话彻底破坏不了你们是吗?”   “瑾儿...我,我不会,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带我走,离开长安,你可愿带我走?”   她声音很轻,却是满载了全部的希望。   在长生殿的时候,她问过他可愿带她走,在回长安的路上,她也不止一次的开口。   不过是要他的一句话罢了。   她希望了多少次,便失望了多少次。这条路上,她不止一次的摔倒,不止一次的跌落,可却仍是像一个不肯餍足的野兽一次次爬起。   只是这次,还会有不同答案吗?   “对不起。”   她想她已经不知道绝望两个字怎么写,颤抖着手,指向门口的方向。   “萧望,你滚!”   可笑,多可笑。   她赔上一切,不过,是想换他一句带我走。   可却全部是奢望。   “瑾儿......”   他不肯松手,“和我回去。”   “哈!哈哈......!”   瑾苏笑,大笑出声,干涩的眼角终究是逼出了泪。   “萧望,我要不起你的爱,我明白了,我也认了。你知不知道我活不长了,我不想在我生命的最后一段路,还死守着一个不可能的你。我不想再付出了,我也想被人疼,被人爱,而这个人,终究不是你……”   “瑾儿……”   他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未开口,门已被人从外推开。   那站在门口,白衣胜雪的俊朗男子,一步步向屋内走进。   “萧大将军还真是有空,夜闯我未婚夫人的寝室为何不加通告本王?也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呢?”   他不动声色的向前,阴骘的眸子扫过男人钳住那少女的手臂,轻轻搭在上面。“本王倒是忘了,瑾儿从前也是萧府的人,尽管今时已不同往日,本王还是应当前去拜访的,毕竟你也照顾了她那么多年。”   杨广嘴角含笑,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不速之客的到来,“对了,不知语兰近日如何了?她腹中的孩子大概有几个月了吧,本王在此还要谢过将军对她的细心照顾了。”   满意的看到那少女猛然一颤,杨广收敛了笑容,细致的揽过她的肩,轻言细语,“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为何这么不乖,让你好好休息怎么不听?恩?”   “我好累......”   她声音细细小小的,头轻轻靠在他胸膛之上,不再看身后男人一眼,“让他走,我不想见到他。”   “好。”   杨广揉了揉她的发丝,转而看向那静静伫立在那儿看不出丝毫情绪的墨衣男子,“你听到了,我的夫人说不想见到你。萧将军,请回吧。”   “瑾儿。”   萧望冷眼看着两人亲昵的举动,双手狠狠握住了拳,声音沙哑的可怕。   “你会后悔的。”   他说。   萧瑾苏,你一定会后悔。   ☆、第二十章 再遇故人   许久不来,城郊别院似乎已有了些许破败。   自那人以血祭剑后,萧望便封了这院子,遣散了所有仆人。似乎如此,便无人会打扰那沉睡中少女的一切。   轻轻推开那风尘许久的厚重铁门,院中的藤蔓已延伸悠长,本是一片昂扬的苍翠如今却早已枯黄满园。小小的木槿在风中摇曳,盈白的花蕊像极了那日少女纤细虚弱的笑容。   ——萧望,你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   ——萧望,原谅我的卑劣吧,这是我能想到的...离你最近的一种办法。   ——萧望,你不要忘了我,你千万,不可以忘了我...   男人的心陡然疼痛。   他低笑,脑中她的影子愈发清晰。   记忆中的她爱笑爱闹,泼辣刁蛮,那爱憎分明的性子像极了嫣儿。可到头来却在他的一再招惹轻薄下失了心,甚至丢了性命。   他想,他终究是对她不起的。   转身,深呼吸推开那闭合的木门。   冰冷的寒气袭来,良久,那白雾渐渐散去,萧望才发现,中间那白玉床上竟是空无一人。   “瑶儿?”   他大步向前,黑眸锁住那似乎已空置了许久的白玉冰床,四方锦盒端正于上,萧望的心猛然一动,伸出手拿过那盒子。   单手打开那小小的机关,他方才看到那盒中竟是空无一物。他蹙眉,前后检查着会否还有别的什么机关,却未曾察觉到那盒中飘来的特殊气味。而待他反应过来,那香气已吸进去了大半。   高大的身子摇摇晃晃,他眼前一黑,竟是已没了丝毫意识。   怎么就忘了,这小丫头的拿手好戏了呢?   也不知她下了多重的分量,萧望清醒时,天色已昏暗的厉害。   他揉了揉还有些发涨的头,才发现自己躺在一方木质摇椅上,面前是一汪翠绿的湖水,银色的月光洒下,风吹起这方碧绿,更显出湖水的皎洁。   舒缓的弦音响起,男人慢慢起身,向那声音出处走去。女子乌黑的发丝被风吹起,和那墨色的古琴相互交映,一袭无暇白衣映着湖面,只显得她更加的清丽。   她背对着他,萧望看不清她的长相,可只看着背影,他却还是认出了那许久未见之人。   他早该知道的,这小魔女怎会那样轻易就失了性命呢?   一曲终了。   重重的鼓掌声响起,男人长腿向前,嘴角上扬,勾出许久未见的笑容,“没想到种姑娘不仅毒术了得,这琴艺也着实让萧某佩服的紧啊。”   似乎早已听到了身后男子的脚步声,少女转头,黑亮的瞳孔在月下更显水嫩。   “我等了你几个月都不见人影,我还以为你用完我大仇得报,就会忘了这世上还有我这样一个人了呢。”   他笑,看着少女那微嘟的唇,像从前一样的嬉笑顽劣,笑的如沐春风。   “所以你便在那盒中下了那么大的药量来惩罚我不来看你?瑶儿,你还是像从前一样顽劣......”   “是吗?你当真认为我还和从前一样?”   “难道不是吗?”萧望反问,向前慢慢靠近,“瑶儿你是如何活过来了?你可知,我还以为你是为我而死,我还当真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内疚?”钟瑶后退一步,似乎不愿和他靠的太近。尖锐的笑声响起,在这空旷的院中竟是格外刺耳。她一字一句,“大周天子,你也会内疚?”   男子脸上的笑容,猛然一僵。   “怎么,想问我是如何知晓的?”钟瑶笑着出声,“我还以为我爱的萧望是一个正人君子,是忠于大隋的英勇将军,可我却万万不曾料想,你便是那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魅皇,你便是我大哥口中冷血无情的大周天子。萧望,不,是宇文衍,你果真是厉害,骗得我还真是一点破绽都没有。”   “呵......”男子冷然一笑,“后悔了?你现在知道了,所以后悔曾为我牺牲你自己?”   “我钟瑶做事从来不会后悔!”双眸直直看向他乌黑的瞳孔,她目光无一丝躲闪,“我邪剑山庄同朝廷向来没什么关联,你是好是坏之于我又有何用?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我也没指望你是什么好人,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而我既然活了下来,便不会白白的活着,我要拿回我从前从不曾争取过的一切,我要的,也包括你!”   “要我?”   萧望笑的嘲讽,“瑶儿,你既然神通广大到连我的身份都调查到,就没理由不知道我已娶妻生子了吧。还是你不在乎所谓的名分,不在乎我还有其他女人,只想什么都不要的跟在我身边?”   “我要的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你!”   似乎听不得他不在乎的语气,钟瑶的指尖都有些轻颤。   “这就是你对待别人的态度吗?难怪瑾苏宁可选择去做一个她从未想过的太子妃,也无论如何要离开你。我甚至从不知,她竟也早对你情根深种,若然如此,我根本不会选择爱上你!你害我背叛友情在先,狠心负她在后,萧望,你简直可恶透顶!”   “负她?”他轻笑出声,眼神薄凉,“你可以去问问她,可有给过我挽回的机会?”   “啪!”   俊颜被狠狠扇向一侧,那脸上鲜红的指印足可见女子用了多大的力度。   “是谁负心娶妻在前?是谁一次次的欺骗让她心中凉薄?若不是你娶了杨语兰又让她身怀有孕,若不是你放任你的妻子下毒陷害让她绝望出走,她又怎会身中剧毒而被逼嫁给杨广?你可知她还能活多久?你可知这一切究竟是谁造成的!”   男人呼吸猛然一滞。   即便她说的都是事实,即便这一切后果都与他脱不了干系,可没人指责他便可以自欺欺人的骗自己,自我安慰的说这些都与他无关,他不曾做过如此残忍的事情。可当一切被鲜血淋漓的翻开掀起,他才真真正正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冷血无情。   心中剥茧抽丝,疼痛的几近无法呼吸。   他眼眸重重合上,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我就是如此寡情薄幸,你并非不知道吧。即便如此,你还执意是要我?还是你从来都不在乎,你只是打着为瑾儿抱不平的心思故意接近我?”   “是,我承认我抗拒不了你。”   她的声音满是无力,“不过那是从前了,那个死了的钟瑶把一切都给了你,她的情感乃至她的性命。她很傻,从不会去想这些是否值得,可我不会了,萧望,我不会再对你痴心妄想,我的这一世,我的命,早就是另一个人的了。我掳你来此,只是想和你做彻底告别罢了。”   “瑶儿......”   “别再说了。”   钟瑶低眉,不去看男子那令她迷惑的俊颜。   “当初你未达目的,不惜让白问柳给你下你失心散之毒,结果你成就了自己,却毁了她,毁了宇文成都。是不是没有想到,同样的招数有一天也会落在你的瑾儿身上?是不是没有想到,她竟爱你成痴,不惜以身试毒?”   “求你救她。”他声音很低,“瑶儿,我求你救她。”   “我会尽我所能的救她,而至于你的身份,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一人。”   钟瑶淡淡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泄露一丝情绪,“萧望,我只愿你善待自己,善待瑾苏。你要记得,在我心里,你们永远是我在乎的人。”   她转过身,一步步向前走去。   好似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她想她终于可以和过去彻底告别,即便内心有再多的不舍和疼痛。   夜凉如水。   轻轻推开那紧闭的房门,她目光柔情,落在静静躺在床上的挺拔身躯上。纤细的手指抚过他英挺的眉眼,鼻梁,声音轻柔的不像话。   “大哥,即便我知晓你并非是我亲生兄长,可你在瑶儿心中永远都无法替代。”   “你快些醒来好不好?瑶儿保证,何时你能醒过来,你我此生此世,生生世世便再也不分离了,可好?”   ☆、第二十一章 生不如死   已不知过了几更。   语兰绣好手中锦帕,才吹熄了最后一盏烛火。   她想她的夫君今日是不会来了。也对,似乎将那女子赶出府后,他便再没有来过。她低眉,自嘲的笑笑,一步步向床边挪去。   月光洒入屋内,落得一室清冷。   她走的缓慢,可还未等挨到床沿,便被人一甩身子,狠狠的丢在床上,身上也覆上了一具冰冷的躯体。   语兰险些惊呼出声。   透着月色,男人的眸色似是比平日更加深邃,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勾起一丝戏谑的弧度。“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公主莫不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我这个旧爱了?”   他满意的直视着女子惊慌的神情,笑的愈发邪肆。大手覆上她凸起的下腹,不轻不重的揉捏着,薄唇贴在她耳畔,低低道,“你的肚子愈来愈大了,还有几个月,孩子便就出生了吧。若是被世人知晓,这大隋天子外孙竟是个野男人的孽种,你猜会怎么样呢?”   语兰猛地抬起头,水嫩的眸子对上他深不见底的黑瞳,双拳倏地紧握,可只一瞬,便又直直的落下。无助的,下滑在身体两侧。   她的声音满是无力。   “你到底何时才肯放过我?”她说,“我已经听你的吩咐,把萧瑾苏赶出了府,她还只是个孩子啊,你已经害得她媚毒缠身,你还想怎么样?能做的,我都做了,你究竟打算何时放过我呢?我究竟欠了你什么?”   “你不欠我什么,怪就怪在你喜欢犯贱,偏偏要嫁给他!”   他粗暴的吻上去,不顾一切。   咸湿的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落在男人的口中,他突然浑身满是冷意,心中剥茧抽丝,一股股的揪着疼。大手用力钳住她的下颚,声音暴怒不堪。   “你就这么厌恶我?杨语兰,你有多恨我,啊?你凭什么恨我,凭什么!凭什么他能得到你的爱而我不能,你是不是天真的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他不知道你肚子里的种是另有他人?我告诉你,他只是不在乎,他只是要报复你们杨家!杨语兰你听好了,我才是你孩子的父亲,我才是你这辈子唯一的男人,从今以后,你心里眼里在乎的都只能是我,只有我!”   手中一个用力,扯下她单薄的衣襟,重重扔在床下。高大的身躯紧缚住她纤细的身子,那用力之大,似乎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语兰重重闭上双眼,不再看身上男子那令她心悸的俊颜。   泪水,泛滥成灾。   ————————————————————碧落长安————————————————————   婚期愈来愈近。   服了钟瑶送来的几次解药,瑾苏的身子已好了许多。这几日阳光正好,她便同杨广软磨硬泡,说要出来走走。杨广放不下心,又受不了她的哀求,本是要陪着她一起,可无奈文帝突然召见,只能吩咐了喜鹊几句,让她好生护着。   轿子沿着太子府一路向西郊而去,瑾苏拉开帘布,看那落叶枯黄,堆了满地。   煞是清冷。   马车停在城郊的一处山崖之下。   “姑娘,我们到了。”   喜鹊拉开帘布,为她披上白色披风,轻轻道,“您下车慢点,外面冷着呢。”   “恩。”   瑾苏笑笑,扶着轿身下了马车。   许久未来了,崖边的杂草似乎又多了不少。那隐没在杂草中的石碑上有了些许灰尘,瑾苏看的心头一阵酸意。   那年家内遭逢巨变,她同爹娘一路从江都逃往京城,谁料还是逃不过那些仇家的追杀。那个雪夜,爹娘惨死,而她,奄奄一息时终被人所救。   萧望派人将她双亲的尸身送回江都,而她不堪想念,就在这崖上替他们立了一座坟。   她不愿让喜鹊跟着,只是独自一人慢慢向前走去,扶着木牌上那自己亲手所刻的小字,缓缓跪下。   “爹,娘,瑾儿回来看你们了。”   她声音很轻,嘴角挂着笑。   “最近过的好吗?我好想念你们。”   “不许埋怨瑾儿总是很久才来一次,因为你们知道吗?瑾儿要成婚了呢。他叫杨广,是当朝的太子殿下。”   “我记得娘您同我说过,若要嫁娶,定是要与此生最爱之人,就像你和爹一样,可我好像做不到了呢。”   她的声音愈发低喃,“世人说若爱到极致却不能独自拥有,便只能是放手。瑾儿不愿与他人共享,而我爱的人,是不是便注定不属于我了呢?”   纤细的手指向衣内缓缓摸索着,拿出那支厚重的凤钗。   那算是,他送予她唯一的定情之物吧。   黄金打造,珠玉镀边,奢华不可方物。   他的声音好像还回荡在耳边,那般温柔,仿似天地间失去了所有的色彩,独留他一人低语,动听的不像话。“这是娘亲给我,要我留给她未来儿媳的,你...要不要?”   瑾苏低头看着那她曾抚摸过无数次甚至将每一条花纹都牢记于心的凤钗,自嘲的笑。手指慢慢拨开身下那厚重的泥土,将那钗缓缓放入。   泪水终于止不住的滑落。   再见了,萧望。   她唇齿喃喃,却说不出一个字。   冰冷的液体一滴滴跌入黝黑的泥土中,砸落在那方黄金之上,她的身子突然被人用力转过,唇上也贴上了一股温热。   瑾苏的泪流的更凶。   指甲狠狠埋入男人的臂膀之中,她不顾一切的拍打着那如何也推不开的英挺男子。薄唇被她咬破,咸湿的泪水混着血红,凄美的让人发慌。   “别哭......”   他紧紧的拥住身前女子,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就怕一松手,她便会逃得无影无踪。他声音低哑的不可思议,“别哭,瑾儿,你一哭,我的心都疼了。”   “为什么要埋了凤钗?你不要我了吗?瑾儿,你当真可以放下我吗?”   “萧望,萧望,萧望......”   粉拳一下下砸在男人的肩膀上,她喉咙哽咽,“你为何要来,为何还要来招惹我,我已决心要忘了你的,你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   “我不知你会来的,我只是约见故人,又恰好在此遇了你。你知道吗?这便是宿命,瑾儿,你这一生注定是我的,你逃不开,你也别想要逃开。”他怀抱滚烫,一字一句。“你想不想独自拥有我,你是不是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答应你,总有一天,你会是我唯一的妻,母仪天下,万里江山,杨广能给你的,我都可以,我全部都可以。所以,不要嫁给他,你不可以嫁给他。”   瑾苏的心陡然清醒。   她抬头,声音薄凉,“你想做什么?母仪天下,万里江山?萧望,你想要谋反吗?你许给我的,便是你密谋造反后换来的锦绣河山?”   “若我是呢?”他的手有着细微的抖颤,似乎下了什么重大决心。“瑾儿,若我当真要谋反,你可还愿跟着我吗?”   以前她总是埋怨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肯告诉她,所以才会一次次的误会,一次次的死心失望,甚至到了今日这种局面。   那现在呢,若我选择将一切事实告知于你,若我对你倾囊相告,你又能接受这个鲜血淋漓的事实吗?   黑眸一眨不眨,紧盯着身前女子的每一个表情。   “你在同我开玩笑吗?”瑾苏摇摇头,又笑了笑,“萧家自古为将,你如今更是贵为护国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为何要反叛?萧望,你别逗我了,这一点都不好笑。”   “我没有逗你!”   手中之力倏地加大,修长的手指紧扣住女子的双肩,“我是说真的,瑾儿,若我当真反叛,你可还要认我,还要爱我?”   骨节分明的大手微微颤着,似乎不想听到她任何伤人的话语,而此刻,却是永无回旋之地了。   瑾苏猛地抬头,看向他那幽黑的瞳孔,好似一瞬间有些恍惚,还未反应过来,那两个字已脱口而出。   她声音很轻,可萧望还是听到了。   她唤——   魅皇。   魅皇,邪如鬼魅,一代帝皇。   大周天子,宇文衍。   “你说什么?”他明知故问,“瑾儿,大点声,再说一遍。”   “不、不可能的!他死了,他早已葬身火海了!你不是,你不是他!你是大隋的将领,是忠君护国的大将军,你怎么会反叛呢?你怎么可能是那个逆贼?”   她喃喃自语,不只是在说服他,还是欺骗自己。   他的手重重垂下。   逆贼啊,她唤自己是逆贼啊。   如此清晰了啊,宇文衍,你还在奢望着什么呢?她怎么可能会接受,怎么可能会接受一个乱臣贼子?   心那么痛,痛的他快无力呼吸了。   他笑,笑中满是苦涩。   “我知道了。”   黑眸涣散,甚至不肯再看她一眼。他转身,声音低沉,轻不可闻,“若你离了我真能幸福,那么,便别让我后悔放你走。”   瑾苏猛地抬头,看着那已转身离去背影绝情的男子。   他是谁,萧望,他究竟是什么人?他怎么会反叛,又如何会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只是他可知,她并非无动于衷啊,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她刚刚甚至已经丢兵弃甲,只为了他一句承诺,就要放弃了那伪装了那么多天的冷漠了啊。   她想说要他带她走,天涯远走啊。   可他为何不听,为何要再度放开她的手?   一滴泪,重重垂下。   缓缓蹲下身,捡起那地上的凤钗,用力抹去钗上的泥土,泪愈发厚重。   后颈被猛地一击,她摇摇晃晃,终于倒地不起。   暗地昏天。   ☆、第二十二章 以命换命   地牢阴暗且潮湿。   墨衣男子紧攥着手中的凤钗,一步步向那深渊而去。原本一丝不苟的发丝有些凌乱,那墨色衣襟上还沾染着星点的血迹,嘴角未干的血痕仍可见他方才受过多重的伤。   从今晨收到那染着血的凤钗和那封挑战信,到如今看着那心尖上的女子被吊在高台之上,浑身血迹斑斑,奄奄一息的样子,心痛如刀绞。   他想他昨日若不是负气而走,留下她一人在那危险之地,又怎会受到如此折磨?   一步步向前,乌黑的深瞳看着面前那似曾相识的男子面孔,眸色愈发的深邃。   “想不到我精心设计的重重关卡竟被你如此轻易的破了,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啊。”男人嘴角勾起一方嗜血的弧度,声音低沉邪魅,“萧大将军还真是有情有义,为了你的红颜知己不惜单刀赴会,不过你的心上人也不遑多让,无论我如何严刑拷打也不肯将你的事告诉我分毫啊。”   “你究竟要做什么!”萧望愤然开口,“大丈夫明人不做暗事,你囚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你想要什么冲着我来!”   “大丈夫?英雄好汉?”男人重重的低笑了起来,看着那曾熟悉到极致,如今却也恨到极致的人,双拳倏地紧握,“谁都有可以说我,只有你没这个资格!你这卑鄙小人,你杀父弑师,无恶不作,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你到底是谁?”   乌黑的瞳孔对上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庞,萧望的心突然重重的颤了一下。   他开口,眸中突然满是挣扎。   “是你吗?”   他说,嘴唇喃喃,声音轻不可闻。   “我?我是谁呢?”   男人反问,鼻尖冷哼一声。“我也不知我姓甚名谁,我的身份又是什么,你能否告诉我,我曾经最好的兄弟抢走了我所有的一切,那么我如今,又是什么人呢?”   他笑,不顾一切。   十年了,他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了十年了,当时那把刀不仅插在他的皮肉上,更是插入了他的心里。他看着他残忍毒杀恩师,抢占他身份,他奄奄一息之际为人所救。是老天让他活了下来,是老天要让他活着看那些罪孽是怎样报复到他身上的!   满腔愤恨,铺天盖地。   “小望......”   他重重的合上了眼。   该来的,始终要来。那些罪恶,他此生偿还不了,已注定万劫不复。   “想不想知道,杨语兰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是你做的?”   “难道不该如此吗?”他重重的笑,“宇文衍,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那么你的妻子,不也该被我如此对待吗?还有她——”   男人反手一指,看向那还垂吊在半空中的女子。“听说她中了毒活不长了是吧,真是可惜了这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了,我本没打算要她性命,只是想要你尝尝丧心之痛罢了。不过没想到啊,她竟如此贞烈,宁可选择一死也不肯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可最后呢,她不还是被你赶出府外,对你终于死心?甚至不惜委身嫁给杨广?阿衍,心痛吗?看到她这个样子你心痛吗?”   “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他声音低沉,让人听不出情绪,“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什么?”   男人冷哼一声,“我要我父亲和恩师的性命,你能还给我吗!我要我失去的那十年的一切,你能寻回来吗!我要,宇文衍,我要你的命,我萧望发过誓,终有一日,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小望,我有苦衷。”   “别和我谈你的苦衷!”他声音愤恨,一个用力,伸出手中的匕首重重抵在那女子后腰之上。   宇文衍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你别碰她!”他嘶吼着,“你要什么都冲着我来,你想要我的命是不是?我都给你,我什么都给你,你不许碰她,你若敢伤害她一根头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是吗,你想怎样不放过我?”他笑的邪肆,从袖中掏出另一把锋利匕首重重丢到男人脚下,“刺啊,拿着它刺进你自己身体里面啊,我最喜欢看见血了,尤其是你的血!我答应你,只要你让我满意,我便放了她,如何?”   “你保证?”   修长的手指捡起那锋利的利器,他一个用力,向自己的右胸刺入。   “呃......”   喉间酸涩上涌,鲜红的血迹顺着匕首不顾一切的躺下,他的右膝重重磕倒在地。   男人突然疯狂的大笑了起来。   “刺啊,哈哈,继续刺啊!让我满意,我便放了她,宇文衍,继续啊!”   颤抖的手拔出胸前的匕首,又是一刀。   鲜血喷涌而出。   “继续,哈哈!继续!”   重重拔出,又种种刺入。   他已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有多少伤口,只是最后一次时,双腿重重磕到在地,眼眸,再也抬不起来。   “瑾儿,瑾儿......”   他重重低喃,眼皮拼命抬起,去看那浑身是血的纤弱身躯。   “想不到,你这魔头的血竟也是红的?”   不知何时,男人已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倒在地之人。“你对她可真是一往情深呢,可惜了,她如今似乎已移情别恋,爱上他人了呢。”   微微低身,薄唇贴近男子耳旁,“其实我刚才,一直在骗你呢,知道她为何浑身遍体鳞伤吗?我只是以杨广相要挟,逼迫她去行刺啊。你当真以为,她是为了你吗?恩?”   “我...你...你说什么!”   “怎么,你不信吗?”   嘴角勾起一方嗜血的弧度,他放出手中粗绳,狠狠勒住男子双手,拉着他向前拖去,双膝磕于地上,划出一道血痕。   可身体上的疼痛却远远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他看到了,女子双唇喃喃,她在说——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呵!   太子殿下啊。   他又是什么,又算什么呢!   地牢入口处,锦衣男子匆忙赶到,扶起那奄奄一息的女子,将她重重拥入自己怀中。   “太子,你终于来了?还等什么,还不快把你的好夫人带回去?”   杨广脱下外衫,包裹在她纤弱的身体之上,看了一眼那跪倒在地了无生机的男子一眼,低声道一句“别伤他性命”便转身而去。   她依偎在他怀中,如此般配,却又如此刺眼。   而谁都未注意到,女子微张的唇瓣那一字一句心心念念的名字——她唤的是,萧望啊。   “死心了吗?”   男人俯下身,“宇文衍,你终于尝到这种滋味了?怎么样,是不是无可奈何?是不是生不如死?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杀了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死的比谁都痛苦,我发誓!”   他重重转身,不再留一丝情绪。   昏暗的山洞中,便只剩下那心如死灰的男子一人。   手指狠狠磕到冰冷的地面上,满脑子都是女子嘴角冰冷寡淡的呢喃。   她唤杨广,杨广啊!   生不如死是吗?既然他已经生不如死,又凭什么让她一个人去幸福!   萧瑾苏,萧瑾苏!   就请你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作者有话要说:  真正的萧望终于出现了~~ 接下来是虐楠竹的节奏!   ☆、第二十三章 回忆   回忆那么重。   若是可以,他想他永远都不愿回忆起那段岁月。   那一年,落霞山上桃花开的那么大,好像绽放尽了它一世的灼灼其华。   白衣少年就站在林间最大的那棵桃树下,眉眼弯弯,朝他浅浅微笑。他说他唤萧望,江枫月影,萧水承望。   而彼时的他,不过也是八.九岁的少年。   他唤他阿衍,他便叫他小望,他们一起读书识字,一起练武,在春日里吟诗采风,向师傅的茶里偷放蟑螂。   他知晓他的一切,知道他是当朝大将军的长子,而他忠心的君主,便是害的他一无所有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可他对他,却是一无所知。他只知道面前的这个兄弟性子是极冷的,他的双拳总是紧握不放,眼中总有藏也藏不住的嗜血杀机。他也曾偷偷去问过师傅,可师父却只说他是故人的孩子,他告诉他,好好对他,因为他们是兄弟。   少年也确实这样做了。   他并非不知道,这个兄弟对自己是极好的,而他,也并非不愿珍惜,可那时的他满心满眼都只有仇恨,一日听着他侃侃而谈自己的父叔在沙场领兵作战手握重权,他看着他,心中却突然涌上一个疯狂的想法。   有些事,一旦被埋下了种子,便终会成长壮大,最终破土而出,万劫不复。   那一夜,他在他们的饭菜中下了毒。   尖锐的兵刃刺进他的身体里面,鲜血喷涌而出,迷了他的双眼。他发不出一言,只是睁着浑浊的双眼死死的瞪着面前的男子。   他墨衣长衫,高大挺拔,那般冰冷嗜血的神色,再不是当年桃树下那个神情淡漠却心地善良的小小少年。   可他不知道为何,临死,都不知道究竟为何。   而他。   他亲手埋了他。   他以为他可以忘记。   他以为不去想便代表这一切都不存在。   这十年来,他顶着他萧望的身份生活着,他做了一切他曾做过的事情,他不止一次的提醒着自己,他便是萧望,他们是好兄弟啊,他便是他。   可原来一想到他心脏传来那尖锐的刺痛,却真真实实的在提醒着他,一切,早已覆水难收。   ———————————————碧落长安——————————————————   不知昏迷了多久。   萧望清醒过来时,已躺在一方柔软的床榻上,身上那被鲜血染透的墨衣已换成一件雪白的的内衫,胸口的伤处也被人仔细包扎过,他微微一动,却还是有一丝钝痛。   他眯着双眼,眼前女子的轮廓由模糊到清晰,她忙前忙后,素白的面容上满是担忧之色。   “语兰。”   他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沙哑的不像话。嘴唇很干,苦涩的不得了。   “萧大哥,你醒了?”   女子奔至床前,“你终于醒了,你可知你昏迷了三日了,你那时浑身是伤,流了那么多血,语兰以为...语兰还以为......谢天谢地你没事,萧大哥,你怎会弄成这样?我好担心你你知不知道?”   你怎会弄成这样?   萧望有一丝恍惚,那太过残忍的画面久久不散。   ——你当真以为她是为了你?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心上人早已移情别恋了呢!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啊!   多可笑,他为了她弄成这样,可是她,呵!值得吗?   “是谁送我回来的?”   他问。   “我......”语兰眸中闪烁,拿着碗的手猛然一僵,声音慌乱的不像话。   “我、我不认识他。”   萧望眸中一暗,大手抬起,覆上女子下腹的凸起,那温热的触感,跳动的感觉几乎要灼伤了他。   语兰的指甲狠狠陷入肉中,她微张着口,声音有一丝颤抖。   “萧大哥......”   “知不知道是男是女?”他低声,自顾自的说着,“女孩儿好,会像你一样漂亮,若是男孩儿......”他眸光涣散,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笑的一脸没心没肺的少年面容。   ——我叫萧望,你可以叫我小望,我可以叫你阿衍吗?   ——阿衍,从今日起,我们便是兄弟了,我萧望这一辈子,只认你这一个兄弟。   ——阿衍,你为何不笑呢?你看我啊,你应该多学学我知道吗?来,你看我,有没有学会?   ——阿衍...你,你别碰我,我被下了毒了,有人要害我们,你...你别管我,你先走,去通知师傅,你一定要活着出去...   ——你做什么?是你下的毒?阿衍...你、你要杀我?   ——宇文衍,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鲜红的血溅了他满脸,挡住了他眼角的泪。   欠他的,他此生,已注定偿还不了。   “若是男孩儿,应该会很像他的,一样的开朗,爱笑,不知道比我,要好多少倍。”   他喃喃自语,不知是说给谁听。   “萧大哥...”   语兰心头一颤,已是重重的跪倒在地。   他真的知道,原来,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一滴泪,重重垂下。   她想他会休了自己吧,光是这不守妇道一条,她便没颜面再留在这里了啊。   “我都知道,”他说,“语兰,是我对不起你。”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好像初遇那日,落霞洒在他身上,那般温柔的神色,便注定了她这一生。   爱上他,从那一眼开始。   “萧大哥,萧大哥...”她再也忍不住,看着那熟悉的俊颜,泪水不过一切的涌出,染湿了男人雪白的衣袍,晕开了那一片血红。   她重重埋在他的怀中,“你可知,语兰最大的心愿不过是一辈子陪在你身边,一生一世,白首不离。我早就知道你心中有别人,我也知道那人不是我,可我还是选择嫁给了你,因为我放不下,我真的放不下。可如今,我却连爱你的资格都没有了,我是不洁之躯,我真的很想就这样一死了之,可我不能,我不能不为我腹中的孩子...萧大哥,你、你休了语兰吧,语兰不怨,求你,休了我吧......”   “我会照顾你们。”   他声音暗哑,一字一句,“语兰,别说傻话了,我会照顾你们,我保证。”   他想那大概是他能补偿的,唯一一件事了。   大手安抚的拍着她因为哭泣而抖动的肩头,他重重的合上了双眼。   “当当当——”   门外一阵敲门声。   “进来——”   小厮推门而入,“大少爷,朝廷有人来传话,说是皇上为迎接突厥使臣在宫内举办晚宴,还说使节要求,少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去。”   突厥使臣?   他眸色一暗,看向门口的小厮,“你回复他们,我会去的。”   “萧大哥,你的伤?”   “没事。”   他笑笑,“你与我一同去吧,正好去见见你的父皇和皇兄,你应是很想念他们吧。”   “恩。”   语兰应。   ☆、第二十四章 突厥使臣   文帝设宴,自然不是一般家庭宴会可比的起的。   文帝坐于主位,一袭明黄色龙袍却是掩饰不住他的老态之姿。大臣官员分两边而坐,凭官衔等级依次排开,蔓延了整个皇宫庭院。歌舞升平,热闹极了。   萧望来的有些晚,而离那主位最近的桌上,早已为他留出了空位。   他黑眸深邃,看向已坐在那儿那低着头心不在焉少女。一袭昙花衣裙外是一件月牙色的外袍,三千青丝绾成一个精致的弧度,素白的玉钗插于其上,眉间一点朱砂,竟让人完完全全的移不开目光。   他从不知道,有一天,她竟也会长成这般蛊惑人心的模样。   一步步走近,看着她身旁男子在她耳畔私语,一副郎情妾意的样子,他黑眸更深。   杨广微微抬眸,就看到了那向他们走近的墨衣男子,嘴角笑意更浓,不动声色的揽紧了身旁少女,“瑾儿,看看谁来了。”   瑾苏抬眸,看着面前那人,墨衣白袍,发束紫玉,身子一颤,下意识的想挣脱身旁男子的怀抱,却被箍得更紧。   “语兰,你也来了啊。妹夫,你也真是的,这妻子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你怎么也不护的紧一点?”   他叫妹夫,那般自然的语气,好像真的向在叫自家人一样。   少女的手冰凉的厉害,大眼含着水雾,不肯抬起头看那对璧人一眼。   “太子殿下多虑了,语兰怀着我萧家的骨肉,萧望自会护的紧实的。”黑眸不露痕迹的扫过那女子一眼,俯身坐下,正对着瑾苏的方向。   “瑾儿,多日不见,你怎么只顾着低头吃东西,也不和我说说话?”他笑,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可锦袍下的手掌却紧紧握成了拳。   “对了,我是不该再叫你瑾儿了,应当是......皇嫂?请恕萧望冒犯之罪了。”   女子纤细的身子,猛然一颤。   她抬头,苍白的面容上即便上了多精致的妆容都掩饰不住那病态之姿。柔白的手指紧紧抓着桌角的布,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皇嫂?   多可笑的称呼。   他和她,何时竟已到了这步田地。   “瑾儿?”   杨广拍着她纤细的脊背,向萧望投去一眼。   “我家瑾儿身子不好,怕是不能和你叙旧了,妹夫,你莫要见怪。”   “怎么会?”他无所谓的笑笑,“当然是皇嫂的身体重要,反正日后有的是机会的,皇嫂,你说是吗?”   瑾苏看着那熟悉的俊颜,鼻尖竟猛地一酸。   是她感觉错了吗?为何他看向她的眼中竟是藏着十足的恨意?   分明是那样明显的情绪啊,只是怎么会如此,究竟为何会这样?她想不通,竟是完完全全的想不通。   “望、望哥哥?”   她抬头看他,那几个字已是脱口而出。   萧望眸色一暗,乌黑的瞳孔紧紧锁住女子水嫩的双眸,久久不肯移开,似乎要探进她的灵魂深处。他不得已而为之,可她却不愿等他披荆斩棘,跋山涉水而归。   四目相对。   他们间早已有了太多沟壑,谁也跨不过去。一个不慎,便会被层层洪水淹没,万劫不复。   只是他做好了一切最坏的打算,却不曾想她的答案却是比任何一种都让人难受百倍。   不爱了?   呵!   那么多年的情意,怎能说不要就不要。   萧瑾苏,你的心有多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心究竟冷血到什么程度?   他苦笑,却终是冷冷的别开了眼,斟了满满一倍的烈酒,仰头喝下。   “萧大哥,”语兰握住他的手臂,“别喝了,你重伤未愈,不能喝酒。”   “小伤而已,无碍。”   “如何是小伤?”语兰看着他那云淡风轻,似是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性命的样子,心中担忧,语调也升高了几分。“你那时浑身都是血差点活不成了你知不知道?你当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吗?你不爱惜你自己,可是有人会心疼啊你到底知不知道?”   他受了伤?   瑾苏猛地抬头,看向那张还有些许苍白的俊颜。头部猛地疼了起来,好像发生过什么事情,她却是完完全全的记不起来了。   她起身,不顾杨广不解的目光。   “瑾儿?”   “我、我有些头晕,想出去走走。”   “我陪你?”   “不用了,”她笑笑,“皇上随时可能会找你的,我自己可以。”   “那你......”   “皇兄,我陪她走走吧。”语兰站了起身,对她笑笑,“瑾苏,正好、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夜很深。   一轮圆月洒下,照在御花园皎洁的湖水上,一片微波荡漾。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语兰走在后头,看着身前那愈发纤细柔弱的女子,心头一酸。记忆中,她明明是那般明媚的人儿啊,整日都在笑着,而不是现在的模样。那般脆弱,脆弱的好像风一吹就会倒。她身上还中着毒吧,而这一切,却都是她造成的。   “瑾苏。”她叫住她,声音很低。   女子顿住脚步,却是没有回头。   语兰向前一步,终是开了口,“对不起。”她说,“瑾苏,我、真的对不起。”   瑾苏看着她,半响,却是轻笑了起来。   “有何对不起的?如你所愿,我已是太子妃了,而你也终于不必再怕我介入你们阻碍你们的幸福了不是吗?我的好嫂子,难不成,你也会内疚吗?”   “瑾苏,我不是有意的,下毒害你,我是情非得已。你...你怨我吧,无论你想如何对我,我都受着,只是我求你,我求你不要那么对萧大哥,他是真的爱你,你不知道,他为了你受了多重的伤,他甚至差点都活不成了,你知不知道,你......”   “我不知道!”   她转过身,直直的看向身后女子,“杨语兰,别和我说这种话,现在就我们两个,你不用装作一副你很对不起我的样子!我从小就在江湖长大,早就习惯了有仇必报,你下毒害我,便不必指望我会原谅你!只是我恨透了你那副假惺惺的样子,你的目的不就是逼我离开萧望吗?你成功了啊,你还想要什么?你想要我的命吗?可惜我早就活不长了,不然你以为,你还会安然的活到现在吗?”   她一字一句,声音却愈发无力,“我不是不想报复,只是我不在乎了啊,杨语兰,你知不知道,我嫉妒过你,痛恨过你,可是现在...”   水眸扫过她下腹的凸起,她眸色愈发哀伤,“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你怀着他的骨肉,我又能对你怎么样呢?别再对我说这种话了,早就来不及了啊。你该照顾好他的,他总是没日没夜在军中操练,他从不会爱惜自己的身体,你是他的妻子,你要好好对他,不要像我一样,总是惹他生气,总是为他惹来一大堆的麻烦......”   “瑾苏,我......”她颤抖着声音,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该告诉她吗,告诉她腹中的胎儿根本和他无关的啊。可她要怎么开口,一想到那邪魅残忍的冷血男子,一想到他嘴角的冰冷弧度,语兰的整颗心就止不住大力的颤抖起来。   她没有办法,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抬起的手直愣在半空中,又重重垂下。湖边的空气好似凝结了一般,甚至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语兰抬头看,竟是一身着突厥服饰的英挺男子。他愈发走近,她才看到那人的长相。剑眉星目,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勾着慑人的弧度。那冰冷的眼角,更是让她身子大力颤抖了一下。   整个人,不可控制的重重后退。   “微臣哥舒瑀见过公主殿下,见过太子妃。”   男人上前一步,戏虐的看着那惊恐万分的女子,微微俯下了身,行着突厥礼仪。   “他、他是谁?”   语兰的声音慌乱的不得了,抓着身旁女子衣袖,颤抖问道。   “突厥使臣,哥舒瑀。”   “突厥使臣?他是突厥人?”她不可置信的后退,看向那熟悉到极致却又十足陌生的男人,浑身满是冷意。   男子直起身,一步步向前靠近,贴近女子耳边,声音魅惑的不得了。   “突厥部落以狼图腾闻名,每个突厥人胸口都会有狼的印记,而属下是不是突厥人,公主您不是比谁都清楚?”   “你、你下流!”   她伸出一掌,想推开那那人,却被他反手抓住,按于自己胸前,“公主这般激动是为何?若是被别人看到会误以为你我之间有什么私情呢!”   “放开,你放开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喊人,我、你再放肆,我会让父皇治了你的罪,我会让他砍了你的头!”   “砍我的头?”   男人轻笑,“你舍得吗?砍了我,你怕是会哭死吧。”   “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妻子竟也会为了别的男人有这么多的喜怒哀乐?”   低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那挺拔的墨衣身影一步步走近,“是你,我万万没想到,原来,你便是突厥使臣。”   ☆、第二十五章 一再退让   低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那挺拔的墨衣身影一步步走近,“是你,我万万没想到,原来,你便是突厥使臣。”   “是吗?”他笑,低声又张狂,“或许大将军有一天会发现,你想不到的会是万万不止如此呢?”   “小......”   “突厥使臣哥舒瑀,见过驸马爷。”   “哥舒?”他低眉,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何时,成了突厥人?”   “我何时成了突厥人?”   男人向前一步,直视他的目光,眸中满是嗤笑之意,“若非如此,我又岂可安然活到现在?”   墨衣男子黑眸一暗,看向那陌生的容颜,棱角分明的脸庞竟已完完全全不见了当初少年纯良的模样。眼角眉梢,满是冷意。   “护国将军就是护国将军,你若是不说,谁会看得出你在三天前还身负重伤,险些活不成了?若是赏脸的话,可否和在下再切磋切磋武艺,一较高下呢?”   “萧大哥不可以,你的伤还没好,不可以再和人动手了。”   “果然是自家人,这萧将军还没说什么,公主您就这般着急。我的语兰公主,你如此护着另一个男人,有没有想过我会心痛呢?有没有想过你腹中的孩儿,也是会心痛的呢?”他冷笑,黑眸扫过一旁那默不作声的少女,“太子妃,那么你呢?你也不打算说句话?”   “你......”   瑾苏俯下身,突然头疼的厉害。脑中场景极迅速的切换,那邪魅的男子,阴暗的地牢,还有满地的血迹斑斑......   他是谁?   那几日,到底曾发生过什么?   “你是什么人?今日之前,我曾见过你的,是不是?”   “太子妃何必装作不记得我呢?”他抬头,突地大笑了起来,“你我有过什么约定,有过什么过去,你自己清楚的很,还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何必因为今日有外人在你就将我们的关系抹杀的一干二净?你以为如此,萧将军就看不出你水性杨花的本性?太子妃,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你是谁,我想不起来,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瑾苏转过身,却对上萧望那深刻到极致,也冰冷到极致的目光,脚步一颤,伸出手去拽他的衣衫。“望哥哥,我、我没有,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没有水性杨花,你、你信我,我真的不认识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可那声音,却是抖颤的不得了。可纤细的手指还未触碰到他的衣衫,就被他狠狠的甩开。   他、不信她......   “萧瑾苏,你玩够了吗?”   他开口,声音满是凉薄,“一个杨广还不够,你还要费尽心机的去招惹上别人吗?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你还敢否认?那么我问你,你三日前在哪里?你这浑身的伤又是为何?你想解释什么?你解释给我听啊,你再说你不认识他,你说你没有见过他!”   那日,他浑身是伤,倒在血泊中,却看到她喃喃着双唇在叫另一个人的名字!有谁能懂他当日的感受?有谁知道他当时的心有多痛?你呢?萧瑾苏?你会懂吗!   “是,我承认,我是对你有过愧疚,可这不代表你能一次次触碰我的底线!萧瑾苏你知不知道,我萧望最后悔的事,便是当初捡回了你养大了你。我最不屑的事,便是一次又一次的为你动心为你失控!是我瞎了眼,才会一次次的被你欺瞒,是我像傻子一样的不断自责是我萧望对不起你!那个时候你呢?萧瑾苏,你在笑吧,是不是看我像个傻子一样的自责难过,你心里满是不屑?”   他一字一句的指控,可瑾苏却是一个字都听不清了,满脑子都是他那句话,“我萧望最后悔的事,便是当初捡回了你养大了你。我最不屑的事,便是一次又一次的为你动心为你失控!”   头痛欲裂。   只是一切,为何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他和她,真的覆水难收了吗?   纤细的身子摇摇晃晃,眼前忽明忽暗,终于支撑不住的重重跌倒在地,再也说不出话。   “瑾苏!”   语兰大惊失措,急急的扶起她,指控的开口,“萧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她?她根本不是这种人啊,你怎么能就凭一个陌生人的一面之词,就如此伤害她!”   “她是不是,我比你更清楚!”   他眉心紧缩,看着那纤细到让他心痛的女子,猛地转过了身。   他恨,恨她的寡情薄幸,他更恨,恨自己居然还会该死的为他感到心痛!   “怎么办?她呼吸好弱,她还中着毒啊,你怎能如此刺激她!”   “带她去找你皇兄,他会有办法救她。”   他拳心紧握,硬是不肯回头,生怕再看一眼,便会不受控制的将她不顾一切抢夺回自己怀中。   那是他的瑾儿啊。   他的瑾儿,他从小看到大的人啊。   ——黄金铺地,白玉为阶,有生之年,我定许你一场最奢华的婚礼。   只是若有一天,他终于三千功名玲珑社稷,她是否早已拉着别人的手看尽了一切繁花盛夏?   不能,她绝不能!   “萧大哥!”   语兰对他的态度不满,可又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模样,又看看那已撑不住了的女子,也只能照着他的话去做。   直到人已走远。   “阿衍,你未免,也太狠心了吧。这般美丽的女子,你当真忍心弃她不顾?”   “你心疼?”他抬眼看他,“若是心疼,你大可以追上去。”   “我自然是想追上去的。”   他舔舔唇,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你知道的,她的滋味有多甜,这般的窈窕淑女,我怎舍得轻易放手?”   “你说什么!”   长箫向前,直直抵于他的咽喉之上,“你碰了她?”   男人眸光向下,看向脖颈上的利器,倏地笑道,“我对杨语兰打的什么心思,想必你看得很清楚。我的好兄弟啊,难不成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若不是她主动贴上来,你认为我会去碰她这样的残花败柳?”   “别再说了。”   他的手,重重垂下,“我知道你恨我,可对不起你的是我,不是她。她是无辜的,不要把你对我的仇恨转移到她的身上,她不是这种人,更加受不起你这般肆意的侮辱。”   “可在刚刚的某一瞬,你还是相信了不是吗?”他笑,不顾一切,“若你不信,刚才就不会那般指控她了啊。”   “阿衍,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在遭受到巨大变故后,比如说你,再比如说我?”   “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以突厥使臣的身份接近我,究竟想得到什么?”   他不语,一把弯刀已是重重抵在了男子的前胸之上。   “阿衍,你记得吗?幼时,师傅总是说我耐力不如你,悟性也不如你。十年了,我是长进了不少,那么你呢?你我比试比试,可好?”   冷风萧瑟,卷起他身上的锦袍。   “小望......”   他双唇喃喃,良久,才从胸腔中发出那碾磨到极致的沙哑声音。   男人的心,陡然疼痛。   “别叫我这个名字!小望早就死了,他早就死在你手里了!别装作一副你很后悔样子,宇文衍,你只会让我恶心!”   他一掌向前,招招紧逼。   可他,却是步步退让。   结实的拳头狠狠砸在他的身上,带着十足的恨意。   “还手啊!你为什么不还手!宇文衍,你给我还手!”他发了疯的吼,一拳接着一拳,直到那男子已重重跪倒在地。   鲜血顺着嘴角流下,融入墨色的石板之上。   “你为何不还手?”   他低头看他,居高临下。“你以为你不还手我就会心软,你以为你受我几拳我就会原谅你吗?宇文衍你休想!”   “我伤过你一次,便不会有下一次。”他抬手,擦去嘴角的鲜血,声音依旧清冽如昔,“小望,你要什么,只要我有,我什么都会给你。我发过誓,绝不会再伤你,绝不会。”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的命!宇文衍,我要你生不如死!”   他双拳紧握,他很想一掌狠狠朝他的胸口打下去,却下不了手。   恨了十年,等了十年,他身中剧毒生不如死的时候告诉过自己,他要报仇,要让他付出代价!他身陷异族受人歧视欺辱时支撑他坚持下去的,就是对他的恨意!   他涅盘了十年,可终于面对他的时候,却是如何也下不了手。   一拳,重重砸在地上。   血肉模糊,让他陡然清醒。   “宇文衍,这只是开始。”他一字一句,声音冰冷彻骨,“我说过,欠我的,我要你百倍奉还!我发誓!”      ☆、第二十六章 出逃   太子府内,早已乱作一团。   床榻上的少女仍旧昏迷不醒,十几个御医站了满屋子,窃窃私语着却是谁都不敢抬头看那暴戾的男子一眼。   “说话啊,她到底怎么样了!都愣着干什么!”   “回太子殿下,太子妃她之前断魂钉的毒素未去干净,如今又中了媚毒,这两种毒在她体内久久不去,微臣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她前几日分明已经好了!不过是受了点风寒,本王叫你给她开药你知不知道?这点小伤都治不好,朝廷养你们有何用!”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众御医跪倒在地,“只是臣实在没有办法......”   “该死!”杨广重重握拳,看向一旁的侍卫,“去,给本王到邪剑山庄把钟姑娘请来!”   “是。”   侍卫转身出门,一小厮匆匆而入。   “殿下,哥舒大人求见。”   哥舒瑀?   杨广眸子一暗,交代丫鬟喜鹊照顾好瑾苏,他急急步入书房,那男子早已在此等候了许久。   “微臣哥舒瑀见过太子殿下。”   “你来做什么?”杨广向前,正襟坐下,“哥舒瑀,你我的交易已经结束,你今日来此,又想要图谋什么?”   “图谋?”   他笑,“在殿下心中,微臣便是一个只会图谋的卑鄙小人?还是殿下您怕,怕我将你所做的一切都告诉太子妃?”   “哥舒瑀!”   他起身,凌厉的双眸扫过面前男子,“莫要说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本王只是与你合作,就算所有的都为本王算计,也轮不到你在此威胁本王!本王还未问你,你到底给瑾苏吃了什么?她的确是没了记忆,可她的毒怎么又会反复无常!哥舒瑀你记得,若是她有什么不测,本王定要你全家陪葬!”   男人向前一步,重重低笑了起来。   “是萧望害她毒发,关我何事?微臣今日前来就是想送上解药的,不过太子殿下,似乎一点也不领情呢。”   “你有解药?”   “毒是我下的,我自然是有解药的。”他笑,看着那锦衣男子,“殿下何必用那般要杀人的目光看我?若非我设计逼她离开萧望,你又怎会抱得美人归?”   “你究竟是谁?”   杨广抬头,审视的看他,“你和萧望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令你不惜对一个柔弱女子下手?哥舒瑀,为何本王会觉得你很可怕?到底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要什么殿下不必知道,只要殿下明白,微臣和你的目标是同一个。至于其他,不是殿下需要担心的。”   他低声,从袖口处拿出一碧绿瓷瓶递上前,“殿下若不放心,大可叫人来检查这解药的真假。微臣还有事情,就先行离开了。”   语罢,优雅转身,大踏步离开。   “她怎么样?”   杨广回到房间时,满屋子的太医已被钟瑶赶走,四周门窗大开,冷风瑟瑟吹进屋内。   “刚才屋内人太多,她需要新鲜空气,”钟瑶蹙眉,“我分明已为她压制住了毒性,为何又会反复?我不是叫你照顾好她?你究竟给她吃了什么?”   “刚才有人送来的解药,你看看真伪。”他也不回答女子连珠炮的问题,只是递上那碧绿瓷瓶,要她查看。   钟瑶瞪他,还是伸手接过了那瓷瓶。   “是西域的还魂丹。”她打开瓶盖,精致的瓷瓶中只见一小小的褐色药丸。   “就是那传说中可解百毒的还魂丹?”   “是。”她点头,“只是传闻中,还魂丹早已失踪近百年,这药又是谁交给你的?”   “是一个故人。”   杨广避而不答,“既然失踪百年,你怎么肯定它就是还魂丹,而不是什么□□之类?”   “我不确定。”   少女低声,“只是瑾苏支撑不了多久了,用药还会有一线希望。”   “好。”   男人看着榻上那愈发纤细的女子,心中钝痛,他重重闭眸,“若是她撑不过去,大不了本王陪她一起走。刀山油锅,我绝不会放她独自一人。”   他声音很低,很轻,看得钟瑶一阵心酸。她想他心尖上的女子虽从不曾爱过他,可他却还是能时时守护着她,可他们呢?她的钟宸,她的冤家,到底何时才会醒过来?日日夜夜,她对着那冰冷的身躯,对他轻言细语诉说爱意,可他,会听得到吗?   她转身,低声苦笑。   “你先出去吧,叫人打一桶热水进来,我替她净身排毒。”   “好。”   杨广应,深深看了榻上之人一眼,转身出门。   瑾苏是被周遭的热气所熏得清醒,她揉了揉还在发涨的头,才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方宽大的木桶之中,而手臂的穴道之上还插着几根细细银针。   “你醒了?”   熟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瑶儿?”她蹙眉,“你怎会在这儿?我、我这是怎么了?”   “我也想问你怎么了。”钟瑶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是不是觉得有一个现成的神医在你就不用白不用了?萧瑾苏你长没长脑子啊,就是铁打的身体,也禁不住你这么胡乱的折腾!”   “不要生气嘛,我知道我的瑶儿最好了,对不对?”瑾苏回头,伸出手去摇她的胳膊,“我才不怕死呢,何况有你这个天下第一女神医在,我怎会有事?”   “你呀,”钟瑶无奈,点她的鼻尖,“你知不知道这次我险些就救不了你了?要不是杨广不知从哪儿弄来一颗还魂丹,你早就去见阎罗王了!你这几日究竟又吃了什么,为何你的毒会一再反复,甚至更甚从前?”   “我不知道。”瑾苏摇头,“从那日去祭拜爹娘后,我便昏睡了三日,太子说我是风寒入体才会体力不支,可我却觉得没那么简单,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我却完完全全的想不起来了。今晚在朝廷的晚宴上我见到了望哥哥,他的态度变得好奇怪,瑶儿,我甚至感觉,他在恨我。”   “恨你?”女子蹙眉,“你的意思是,其实这几日之内是发生过什么的,只是有人不想你知道,所以故意下药消除你的记忆,又因这药与你体内残留的毒相互催生,所以加重了你的毒性?”   “除了这个原因,我想不到其他的解释。”   “所以这个人,很有可能是杨广?”   “不,是哥舒瑀。”瑾苏声音很低,“就是突厥派来的使节大人,他很不寻常,我看得出,他和望哥哥是旧识,甚至连杨语兰都认得他。今夜,他更是处处针对我,似乎故意挑拨我和望哥哥的关系。可望哥哥对他,却好像一直退让,甚至退让的过了头,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总而言之,这一切都不寻常的很。”   “你要我去派人去查他的底细?”   “是。”她点头,“还有一事,我想求你。”   “你想去见萧望?”   “我想要问清楚他,究竟这几日发生了什么,我还要和他解释,瑶儿,求你带我出去。”   “瑾苏。”   钟瑶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今日已是初七了。”   初七,还有三日,她就是别人的妻了。   那些如烟过去,真也好,假也罢,是是非非,还有什么可辩白的呢?   瑾苏一愣,纤细的手指死死陷入皮肉中,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瑶儿,我是不是做错了?”她说,“我只是想逼他带我离开,离开这里,离开这里所有的一切,我只是想独自占有他罢了。可是我费尽了心思,赔上了一切,却换不来他的一句带我走。到如今,是否真的覆水难收了?”   她无声笑笑,声音愈发低喃,“还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我根本就及不上他的宏图大业,三千功名?你可知道,那日他竟对我说他要谋逆,他说要我等他。可这怎么可能,为何我觉得,我竟是愈来愈看不懂他了。”   钟瑶呼吸猛地一滞,目光有些涣散,看向她,那嘴边的话已是脱口而出。“若他当真如此,你又会如何?”   “瑶儿?”   瑾苏一惊,“你知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你该去亲自问他。”钟瑶后退一步,“瑾苏,你做错了,你的确是做错了,你不该不信他对你的感情,更加不该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去逼迫他。可未到最后一日,一切都有转机。你该和他好好谈谈,把你们之间所有的误会所有的秘密全部解释清楚,而不该是现在这样。为何你们心内明明都只有彼此,却不肯排除所有困难不顾一切的相爱?而不像我,想爱,却是爱而不得。”   “瑶儿,总有一天钟宸他会醒过来的,你别难过,我相信一定会有这一天的。”   “恩。”   她应,“我替你收针,然后我们去将军府。”   可话才刚完,门外就传来一阵动静,瑾苏抬头看去,那挡住了木桶的屏风已被人重重推开。水嫩的双瞳毫无意外的对上一双不同于平日温文的暴怒黑眸。   “太、太子殿下?”   ☆、第二十七章 阴谋   瑾苏抬头看去,那挡住了木桶的屏风已被人重重推开。水嫩的双瞳毫无意外的对上一双不同于平日温文的暴怒黑眸。   “太、太子殿下?”   男人一步步走近,高大的身子上氤氲了重重一层阴霾,那浑身散发出的冰冷寒意让瑾苏不觉重重瑟缩了一下。   她从不知道,那向来都如阳光般和煦的男子,竟也会有这样骇人的一面。   “你要去哪里?”   他的声音,冰冷彻骨,“瑾儿,告诉我,你想去哪儿?为何不让本王陪你一起去?”   “你......”赤.裸在水外的手臂不可遏制的颤抖着,她压低了身子,埋在木桶之中。“你先出去,我衣衫不整,与你...于理不合。”   “于理不合?你是我的人,还有三日,你就会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你我之间,还需要在乎这些吗?”   杨广步步逼近,黑瞳是压抑不住的怒火。“我以为终有一天你会被我感动,我以为我会等到你真真正正的忘记他。可是萧瑾苏,这么多日了,我待你不够好吗?你为何不明白?又是为何不愿意接受我?萧瑾苏,你究竟有没有心!”   他想他今日一定是疯了,若是正常的,他又怎会对着她说出这种话。可是她可知,他为了得到她又费了多少力气和精力,他从没有那么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即便是皇位。他甚至觉得千般锦绣万里江山都不如她一颦一笑,可是瑾苏,萧瑾苏,你到底懂不懂?   “太子殿下......”   “不要叫我太子殿下!”   他吼着,“萧瑾苏,你哪儿也别想去,我告诉你,你休想离开我,你休想!”   他转身,用力甩上门。   “哐当”一声。   屋内人清楚的知道,这门,被落了锁。   瑾苏从未见过他这般暴怒的样子,细细的手臂微微颤着,大大的双眼写满了不知所措,“瑶儿...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就知道这个杨广不是什么好东西,谁要你偏要招惹上他!”她瞪着门口的方向,“关你也就算了,他凭什么把我也囚禁在这个鬼地方!”   “瑶儿...”她乞求,“你知不知道,太子他对我很好的,成亲也是我提出来的,现在我这样对他,他一定很失望很伤心,不然,他是不会这样对我的。”   “萧瑾苏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是对他有负罪感,还是你舍不得他,你不会假戏真做真的爱上他了吧!”   “我...当然没有。”   “哼,有没有也是你自己说的。”她撇撇嘴,“其实如果没有萧望的话,杨广也不错啊,当朝堂堂的太子殿下,又是生得翩翩风度,最难得是还对你一往情深。其实这么想想,做太子妃也挺好的,是不是?”   “瑶儿!”瑾苏瞪她。   “怎么,我说错了吗?”钟瑶看着她,“你敢说你对他是完全没有感觉吗?若是如此,你为何会那么在乎他的感觉?”   “我只是对他愧疚而已。”瑾苏眸子一暗,声音也低沉了许多,“瑶儿,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他。”   “那又如何?”她反问,“瑾苏,你未免太天真了吧,你以为杨广真是什么翩翩佳公子吗?你认为,最近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当真和他一丝关系都没有?”   “我不知道。”   她摇头。   只是若是深想,又怎会不懂呢?有些事情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去查不愿去信。就像萧望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她怀疑了那么多次甚至肯定了那么多次却始终不敢去证实。又像是杨广,无论他做过什么算计过什么,可终究到尾,他付出了一整颗真心对她,她又怎能忍心戳破?   “好了好了,”钟瑶看着她的样子,无奈道,“我看看啊,其实你可以跳窗走的,不过就怕他在门口也设上守卫,我今日来的匆忙,又没有带迷药......”   “我可以硬闯。”   “你的功夫还能用吗?”她看了眼窗外,“就算可以,现在天都快亮了,你还是先等一日,待明夜天黑再出去吧。”   “可是我......”   “我知道你心里急,可是你也不想现在出去被杨广抓个正着吧!瑾苏,你就听我的,正好趁这段时间把伤养好,恩?”   “恩。”她只好应。   出逃似乎比想象中要轻易的多。   杨广并未在门口安插什么高手,瑾苏也没费什么力便出了太子府。夜已深,她一个人走在城郊,冷风阵阵吹来,她身上本就穿的单薄,如今更是渗透着一股冷意。   这深夜里本就是没什么人的,而她步步向前,竟看到一男子就站在不远处。他背对着她,银色锦袍,高大挺拔。他的身旁,还有一辆马车。   男人回头,乌黑的瞳孔在这夜间更显深邃。他看着她,嘴角泛起一阵苦笑,“你还是要走。”他说,“瑾儿,我还是留不住你。”   “太子殿下,我...”   “别再说了。”他摇摇头,嘴角笑着,“风很大,你穿的少了点。”修长的手指解下身上的锦袍皮挂在她的身上,“我为你雇好了马车,上去吧。”   “你......”   “明知留不住,何必勉强?”他低头,手指划过她的眉心,再到眼角,“瑾儿,我等你,我曾说过,我会等到你心里只有我的那天,若他仍是不会珍惜你,你随时都可以回来找我。太子妃的位置,我会永远为你留着。”   拉过她的手,放置于自己的心窝处,很暖。“还有这里,也永远会为你留着。”   瑾苏看着他,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本就没想要关住她的吧,他只是想最后搏一次罢了,可却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对不起。”她声音很低,似乎除了这句,她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话来回应他。   冷风萧瑟,阵阵袭来,缠绕在两人之间。   杨广久久的看着身前之人,甚至舍不得眨一下眼,却终于转头,“上车吧,别让我后悔,否则,我会不顾一切的把你绑回去。”   瑾苏转身上车,却未看到身后男子那紧握的双拳,和俊脸上一闪而过的嗜血杀意。   马车逐渐远去,融入在夜色之中。男人终于转身,看着那远去的方向,脸上竟已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失落与痛楚,取而代之的,却是满满的肯定。   不出一日,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   他说,抿紧了下唇。   ———————————————碧落长安—————————————————   将军府本就是重兵把守之地,瑾苏怕通报后萧望会闭门不见,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跳墙进去。她本是想直接去书房找他,可经过后院花园,却好像在石山旁听到他的声音。   她走近,只看到石山后一男一女好似在拉扯什么。   “少爷,不要......”   背对着她的墨衣男子嘴角勾起邪肆的笑,似乎早已发现她的存在,声音也更显放.荡,“为何不要?你看不上本将军的家事地位,还是容貌风度?”   “少爷,您明知道小倩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女子的声音甜腻的过了头,“你知道的,小倩从小就爱慕着少爷的啊。”   “是吗?那为何不要?莫不是你怕我给不了你名分?”   “不...小倩不要名分,只要少爷心中有我,小倩什么都心甘情愿的......”   “原来你是要我的心啊,你这个贪心的小东西,”他笑,大掌不规矩的在她的腰间摸索着,“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得到我的心了。”   怀中女子俏脸一红,身子一软,整个人都瘫在他的怀中,嫣红的唇印上他的薄唇,柔若无骨的小手去拉他的腰间缎带。   “你懂的倒是不少。”男人按住她的小手,嘴角勾起一记冷笑,“说,是不是在府中不耐寂寞,到处给我勾引男人了?”   “才没有......”女子美眸迷醉,“是、是人家又一次在窗外偷偷看到您和公主......小倩了解的,都是从少爷那儿学到的。”   “哦?”他笑,“那你该知道,我喜欢什么方式?”   “是......”   红艳的唇去描绘男人薄唇的形状,小手更加放肆的去解他的衣衫。   男人闭着眸,似乎很享受的样子,那般浪.荡.淫.秽的模样,让石山后的女子呼吸猛然停滞。她从未想过,她心头的男子,她爱恋的七年的人,那从来不染尘埃的人,竟会有这样不堪的一面!   萧望,他是萧望啊!   指甲狠狠陷入皮肉之中,她再也忍不住,积蓄了一掌的内力直直向两人倚靠着的石山打去。   石块七零八落,噼里啪啦的掉落在地。   “少爷!”   小丫头心慌,整个人扑在他的怀中。   “没事,别怕。”他安抚的笑笑,看着不远处那浑身都在颤抖的女子,一步步走近。裸.露在外的大片胸膛上还有嫣红的脂粉,那浑身上下散发的淫.靡气息让瑾苏胃中酸痛,整个人不可遏制的后退。   “你来了,”他笑的浪.荡,“是不是就快要嫁人了,所以今日才来找我温存一番的?可惜,我今夜已找到其他乐子了,不过,若是你不介意,我们可以来个三人行?”   “萧望,你混蛋!”   她伸出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他的脸上,那用力之大,甚至整个人都在颤抖。   俊脸被狠狠扇在一旁,男人的笑容逐渐敛去,脸上满是嗜血冷意。   “萧瑾苏,别以为我曾经疼你宠你你就可以一次次试图侵犯我的底线!你以为我对你承诺过几句话就算什么吗?你以为你是什么!”   他抓着她的手,又重重甩开。   女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她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满满全是绝望,“萧望,你我之间,真的再也无可挽回了吗?”   “你认为呢?”他看着她,居高临下,“我萧望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你又凭什么留住我?萧瑾苏我告诉你,滚去当好你的太子妃,对你,我早就玩腻了!”   “玩腻了?哈!哈哈!”   瑾苏后退一步,突然放肆的大笑了起来,一声一声,在这夜间更是尤为瘆人。   她想她是发了疯了才会对他心存念想,才会迷恋他那么多年。她七岁那年便失去父母,这世界带给她的从来都只有冷意,可为何,连这最后一道光束如今都会变得如此不堪?   她重重转身,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男人低笑,转过身,看向那靠在山上好像在看好戏的女子,“戏演完了,你可以走了。”   “还未用就想甩掉我?”她轻笑,“哥舒大人,你费尽心机易容换声就是为了让这女子负气出走?我说,这萧将军也真是可怜,招惹上什么人不好,偏偏要招惹上你?”   “你管的未免太多了吧。”   修长的手指移上右脸,在耳边竟拉扯下一张□□,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怎么,舍不得我,想真的和我共度一夜?只是计划成功了,你不用回去和你的太子殿下报告这个好消息吗?”   他冷笑,弹了弹身上的脂粉气息,向外走去。   夜,深的可怕。   ☆、第一章 抢婚   雨水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   瑾苏坐在窗前,看外面大雨瓢泼,打在光洁的大理石板上。似乎已想不起昨夜是怎样回到太子府的了,只是她哭倒在夜幕中,好像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圈起了她,那人的身上有着和他一样很好闻的味道,舒服的,想让人地老天荒的赖下去。   冰凉的小手捧起桌上的热茶,清雅的茶香好似更让她清醒。   “姑娘,宇文公子来了。”   小丫头喜鹊轻轻敲门。   “你怎么会来?”   瑾苏回头,看向那熟悉的白衣男子,嘴角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我以为宇文将军事务繁忙,都忘记我这个小女子了呢。”   “你哪里是小女子,太子妃殿下?”   成都也不和她客气,长腿一伸,直直坐在雪白的床榻上。“听说你前几日病毒缠身,太子为了你把当朝所有的太医都得罪了个够,所以我才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看到我现在活得好好的你很失望?”瑾苏瞪他,“还敢坐我的床,宇文成都,你这叫以下犯上你知不知道?”   “哼,还未成亲,你这太子妃的架势倒是摆的端正!不知当初是谁说爱萧望说的斩钉截铁,谁也阻止不了呢!”   “你到底来做什么的?”瑾苏心中钝痛,似是一点都不想听到关于那男人的一切,“宇文成都,你专门跑这一趟,不会就是来挖苦我的吧!”   “我才没那个闲工夫!”   成都撇嘴,从衣袖中掏出一物向女子跟前抛去,“喏,这是大哥让我带给你的。”   “这......”   瑾苏还未反应过来,一支奢华厚重的凤钗已直直抛在她的身上。   黄金打造,珠玉渡边。   钗上好似还有那男子的温度,有他温言细语的承诺,可如今,却是物还在,人已非。   “他是何意思?”她苦笑,“事到如今,他又何必将它送来?”   “他当然是用这个唤回你,叫你不要和杨广成婚啊!”成都看着那女子不开窍的样子,无奈道,“萧瑾苏你怎么不明白,他是想让你回到他身边。”   “是吗?”   她笑,眉眼弯弯,笑的心都疼了。   她想她永远都忘不了他昨夜是如何的浪.荡不堪,她忘不了他嘴角寡淡残忍的弧度,忘不了他说出的话是何等的让她死心失望。   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尊严,对他所有的爱意,似乎都在一夜之间消亡,剩不下半分。   哀莫大于心死啊。   “瑾苏,你怎么了?”似乎是看出了她浑身上下那不寻常的气息,成都走近一步,看到她苍白的像鬼一样的脸色,浑身一震。“你、你发生了什么事?瑾苏,谁欺负你了?你和我说,我、我杀了他!你不要不说话,你别这样,啊?”   他看着那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笑容满面的女子如今只是簌簌流泪面无表情的样子,愈发心慌,声音也多了一丝颤抖,“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我认错,我不该挖苦你的,瑾苏,你别这样,你说说话,好不好?”   凤钗深深陷入女子掌中,流出一片血红,她的泪却怎样也止不住。   “瑾苏......”   结实的大掌去拍她颤抖的肩头,纤细的身子倚靠在他的怀中,成都却是真真正正的手足无措。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习武读书,那层关系早已超越了男女之情,甚至是兄妹之情。无关风月,只为真心。他习惯挖苦她,看她生气嘟嘴冲着他破口大骂甚至大打出手,他也习惯被她讽刺追着她满街疯狗一样的大吵大嚷,而这些,似乎早已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如何也割舍不掉。   “成都、成都、宇文成都......”   瑾苏整个人埋在他的怀中,眼泪湿透了他胸前的衣裳。   “回不去了,我们回不去了,我丢了他,我还是弄丢了他......”   这一年过的太快,却也发生了太多,她再也当不了萧府那个无忧无虑的二小姐,再也不能什么事都躲在她的望哥哥身后,仗着他为她遮风挡雨,肆意胡作非为。   他成了婚,有了家室,他也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他变了,变的叫她认不清,更加不敢认清。她只知道,她终是弄丢了他啊!   她放肆的哭喊,似乎要流尽所有的泪。   泪干了,情也就断了,便没什么再值得挽回......   英挺男子呼吸猛然一滞,看着怀中那哭成泪人的小女子,心脏倏然疼痛。   有些事,他以为不去想就代表不存在,却怎样也忘不了。   那让他第一次动了心思的女子,那伤害了他欺骗了他最后却为他而死的女子,那让他午夜梦回却怎么也丢不掉的女子。她笑容空洞,一层一层,堕入他的灵魂中,折磨的他快疯了!   那日,她也是这般哭倒在他怀中,就像现在一样,可他,却那样狠心的推开了她。   他不想的,他怎么会忍心呢?他怎么舍得她哭泣流泪?   问柳,白问柳......   你还是赢了,从头至尾,我都是输给你。   “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他拍着她的肩,轻声安慰,温言细语,却又不知是说给谁听。   陪了她很长时间,终于哄得她睡着,成都走出太子府时,天已是深黑了。   他一个人走在夜中,雨水淅淅沥沥洒在他的身上,那般熟悉的感觉,就像那日白衣女子面对着他,眉目含情,她说她要跟着他,一辈子。   就算是假的又如何,有阴谋又如何?只要能拥着她,只要能再看到她对他笑和他说话,真真假假他又为何要在乎?   只是为什么,却只有真真切切的失去,才会明白这个道理?   冰冷的银枪在雨中发出嗜血的光芒,他用力向前挥去,一招一式,似乎用尽了全部情义,直到再也没有力气,双腿重重跪在地上,他仰头,雨水落入他的嘴角,再慢慢滴下。   “柳儿,柳儿你在哪里?我知道错了,你出来好不好?不要躲着我,不要不见我......”   他一字一句,声音满是无助。   “问柳,白问柳......”   他一声声低喃,雨水湿透了他的衣衫,却仍是不肯起身,直到在雨中重重昏厥。   树后的白色身影一步步走近,纤细的手指覆上她日思夜想的俊颜,一颗泪重重垂下,落在男人脸上,却好像唤醒了他的意识。   他伸手,一把握住了她落在他身侧的手臂。   —————————————————碧落长安——————————————————————   皇家似乎已很久没有办过喜事了。而此次太子大婚,正是前所未有的隆重奢华。   才正午时分,太子府内便坐满了前来道贺的文武百官。文帝也是一早就来了,衣着明黄龙袍,浑身喜气的样子。   瑾苏在房间梳妆,乌黑的发丝被朱钗高高挽起,露出纤细柔白的脖颈,身上是艳丽无双的大红嫁衣,从刺绣到缝制都是无可挑剔。精致的妆容完完全全遮盖住了还有些许苍白的面色,眉间一点朱砂更是显得她此刻的绝美无双。   身后的小丫头竟看的有些痴呆。   “姑娘,你今日好美。”她看着镜子里的绝世佳人,啧啧道,“我想太子殿下他一定会被你迷死的。”   “你这丫头,就会哄人开心。”   她笑笑,心头却酸涩的难受。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巧笑眉兮,美目盼兮,真的很美吧。可是凤冠霞帔,这般的明艳动人,她一直以为第一个看到的会是他啊。   “姑娘,你怎么了?”   小丫头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急忙询问。   “没什么。”   她笑笑,“官员们都来了吧,今日可真盛大呢。”   “是啊,太子殿下真的很爱姑娘你呢,一切都要做到最好,你看......他.......姑娘,我......”   “喜鹊!喜鹊你怎么了!”   瑾苏看刚刚还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一瞬间就晕倒在地,才闻到房内一股奇怪的气味。她急忙闭气,可那香气已吸进了大半,她摇摇晃晃,却是浑身动弹不得 。   大红的嫁衣铺落在素白的地面上,她重重跌落,终于没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那个啥…你们懂得…   ☆、第二章 大婚之夜   夜色渐浓。   坐在榻上的瑾苏意识逐渐清晰,可是身子却是一分也动弹不得。   她一直披着盖头,看不到房内的样子,更不知是何人将她掳来,只是透着盖头依稀可见到桌上的红烛,倒是像极了新婚之夜的样子。   “哐!”   门突地被人从外狠狠推开。那熟悉的感觉让瑾苏不觉浑身一震,他身上独有的清冽气息,她是如何也忘不了的。   “你要做什么?为何将我掳来这里?”   她开口,声音抖颤着。   他也不回答,只是一步步走近,抬手挑起她火红的盖头。“瑾儿。”他唤,浓郁的酒气喷洒在她雪白的脖颈上,“你今日好美。”   “萧望!”   瑾苏无力推开他,只是挣扎着出声,“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说呢?”   男人低低的笑着,似乎在讽刺她的明知故问。他一步步逼近,声音魅惑又冰冷,“洞房花烛,你说我要做什么?”   “今日是我和太子的婚礼!萧望。你明明已经放弃我了,你明明已经不要我了,为何还要如此羞辱我?”   瑾苏沙哑着嗓子,不顾一切的嘶吼着。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自七年前,他在崖底捡了奄奄一息的她,从那时起,他便占据了她的整颗心。他身着青衣负手立于崖顶的样子,背着她在陡峭的山峰中攀爬的样子,替她取水疗伤时温柔的样子,绚烂了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她不在乎他们相差十年,不在乎他是杨语兰的夫婿,甚至不在乎他是否爱她,只求可以陪在他身旁,一辈子陪在他身旁。可她不顾女子的矜持一次次靠近,换来的却是他眉间的冰冷。   他说瑾儿,你好天真,你以为我对你承诺过几句就能代替什么吗?   萧瑾苏,滚去当好你的太子妃,对你,我早就玩腻了!   一声声话语就像一把尖刀抵在她心头,痛的她喘不过气。   “我就是要羞辱你,就是要你被我羞辱致死,让你知道背叛我是什么下场!”   他看不见她的哀伤,感受不到她的心痛,只是嘶吼,不顾一切。   指甲狠狠陷入皮肉中,胸腔传来铺天盖地的疼痛。他从未这般痛恨过,绝望过,他用了一切去挽回,却还是败给了她的不在乎不爱了!一想到她要和别人成婚,一想到她曾只属于他的所有的温柔都要被别人占有,他就嫉妒的发狂!什么王权地位,什么国仇家恨,他现在通通都不想要!   他只要她,只有她!   他低头,重重将她向榻上压.去,那纤细身子上散发的淡雅馨香,更加迷了他的心智。   “你是我的,你给我记得,你只能是我的!你的浑身上下,包括你的心,都只能是我的!”   俊逸的脸上漫着残忍的笑容,将女子双手举过头顶,温润的气息打在她的耳侧,声音蛊惑,“瑾儿,别抗拒我,你不是爱我的吗?恩?”   “放开…放开…”   双手被狠狠压住,那屈.辱的姿.势折磨的她整个身子都在狠狠颤.抖,却如何都推不开身上肆.虐的男人。   她的泪不可遏制的淌出。   闭上双眼,满脑子都是那日萧府后院他和丫鬟纠缠在一起的浪.荡模样。他嘴角的笑容那样清晰的狂妄,却又模糊的不可思议。   “脏...走开,你好脏......”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冰冷的大掌狠狠扼住她已被泪水洗干的苍白面容,那破碎的抵抗终于拖走了他仅剩的最后一丝理智。抬手用力捏住她苍白的下颚,力气大到她甚至听见了自己骨骼错位的声音。“脏?我脏是吗?那你就陪我一起脏吧!萧瑾苏,你说的对,我早就不干净了,我根本就不知道我自己是谁!我根本早就认不清你是谁了!”   指甲狠狠陷入他钳住她的手掌中,划出一道血痕。   萧望,我恨你......只是我曾是爱着你的啊,那么那么爱,可究竟是为了什么,如今,我却实实在在的恨上了你。   红烛燃尽,滚烫的蜡.油垂下。   ——瑾儿,黄金铺地,白玉为阶,有生之年,我定许你一场最奢华的婚礼。   ——怕什么,反正将来,我是要娶你的。   ——你想不想独自拥有我?想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母仪天下,万里江山,杨广能给你的我通通都能给你!   ——瑾儿…………   记忆忽远忽近,一瞬间如潮水般紧紧向她涌来,沉闷到底,她快不能呼吸了。   “萧望………”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声,终于重重昏厥。   这两个字啊,也曾藏着她最轻,最缠绵的念想。   男人的脊背,猛然一僵。   “瑾儿......”   右手抚上她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他一声声唤着。   冰冷的薄唇轻轻印上她被自己咬的鲜血淋漓的红唇,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抬起女子纤细的指尖。   十指相扣,生死不弃。   他又伤害了她啊......只是这次,大抵是覆水难收了吧......   恨就恨吧,他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只要她还在他身边,爱也好恨也罢,只要她心中还有他就够了。   足够了!      ☆、第三章 沉沦   正午时分,瑾苏才悠悠转醒。   迷烟的毒性散去,浑身上下是撕裂般疼痛,而那凌乱的床褥及颈肩处的伤痕都在提醒着她昨夜的疯狂。情到深处,她一遍遍呼喊着他的名字,而他却在做出此事后将她一个人丢在这冰冷的屋子里。对于她,没有爱,没有尊重,没有怜惜,什么都没有。   瑾苏看着床上那点点嫣红,心中只剩悲哀。   大婚之夜啊,多讽刺,叫她如何对得起太子,如何对得起杨家?   “吱——”   房门在外被人推开,探进来一个小小的脑袋。   “小姐......”   “喜儿?”她很吃惊,“你怎会在这儿?”   “是少爷让我来照顾你的。”小丫头看着她浑身的青紫,心疼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小姐,少爷怎么能这般对你?”   “别再说了。”她微微向床脚缩去,以薄被掩着身子,“扶我去清洗吧,我好累。”   坐在宽大的木桶中,温热的水流才稍微缓解了她的酸痛。   “喜儿,这里到底是哪儿?”她开口,声音还有些哑。她看的出,这里绝非是萧府,阴潮的地面,大抵是某个庭院的地下。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今日一早我还未睡醒,就被少爷的人蒙着眼睛绑过来了,不过这里好像重兵把守的样子,你出不去的。”喜儿回答,“小姐,少爷是不想你离开的。”   “那就是要囚禁我?”她笑,浑身满是冷意。   “小姐,你不知道昨夜萧府闹成什么样子了,太子发现你失踪了,带了不知道多少人将府内包围的彻彻底底,连老夫人都惊动了,甚至最后公主出面求情,他都不肯离开。恐怕到现在,他还在府中等着少爷自投罗网呢!”小丫头绕到她的前面,一脸认真,“小姐,少爷他为了你甚至不惜得罪朝廷,喜儿看得出,少爷是在乎你的。也许,他是不想你被太子找到才把你暂时安放在这儿呢!”   “是吗?”   她笑笑,虽是问着的,却自己都不相信。   囚禁也好,报复也罢。事已至此,又有什么能够改变的呢?一个人,一颗心罢了,她什么都给了他,便什么也都不在乎了。   “喜儿,帮我,我要出去。”   “出去?你的意思是要离开这儿?可是小姐,这屋子四面都是守卫......”   “我等不了了。”她说,“若太子找不到我,一定会对萧府不利,我担心娘的安全,我更担心......”她脱口而出,又生生的停顿在这儿。   究竟在担心什么呢?是担心朝廷深入追查会牵扯出他的真实身份吧。   呵!萧望,魅皇,魅皇,萧望......   她为何就不懂呢,那般低哑哀伤的声音,那般邪魅深邃的瞳孔,还会有谁呢?她会为了那叛贼莫名心痛,会为了他一次次失控,根本是因为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啊!只是不愿相信,所以一直欺骗着自己,骗自己他仍是忠君护国人人爱戴的大将军。而不是那个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多可笑,当年爹爹就因揭露权贵谋反而得罪仇家,最后丧了性命。而她,却又阴差阳错的爱上了一个谋逆之人。若是爹娘泉下有知,怕是永远不会原谅她吧。   只是又是为何,他那般残忍欺骗隐瞒,她却仍是控制不住的会为他担心。   “总之,我不可以再呆在这儿。喜儿,你要帮我......”   “为什么不可以呆在这里?”   门突然在外被人狠狠推开,瑾苏抬眸,毫无意外的对上一双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双瞳,她的心,重重抖颤了一下。   男人一步步逼近,声音清冷的可怕,“怕杨广找你找得发疯,想赶快回去和他恩爱缠绵是吗?”   瑾苏撇过头,不言一语。   “大少爷......”小丫头有些害怕。   “出去!”他指着门口的方向,大手向上,狠狠抬起女子的下颚,“说啊,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是最擅长解释,为何不和我解释?”   “你已经通通想好了对白,定了我的罪名,我还需要解释吗?”她抬头看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肯泄露一丝情绪。   那般脆弱又倔强的模样狠狠刺痛了萧望的心。   “何时开始,你已经不再在乎我了?”他开口,声音满是无力,“瑾儿,为何我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你?”   他的眸中满满全是哀伤,瑾苏却很想笑出声来。   “是吗?你千算万算,却唯独算漏了我什么?事到如今,你再和我说在乎,你觉得我会相信,还是会被你感动?”她说,“你到底想得到什么呢?恩?萧望?魅皇?”   她唤他魅皇。   邪如鬼魅,一代帝皇。   男人钳住她下颚的手瞬间变得有些无力,“你知道了?”他说,“是从何时起,你才猜到的?”   “什么时候?我也记不清了呢,”她轻笑,“或许第一次吧,我的剑刺入你的身体里面,你问我是否当真舍得杀你。从那时起,就猜到了吧。”   “只是不愿相信罢了,我一直在对我自己说,你不是他,你怎么可能是他?我的望哥哥,是世上最好的人,是忠君护国的大将军,怎会是一个叛国逆贼?”   “我一次次欺骗自己,催眠自己,直到今日,直到我再也无法说服自己,我才认清这个事实,也终于认清了你。”   她说,一字一句。   “问柳姐姐是你的人吧,她给你下药也是你授意的是吗?是你让她以牺牲自己为饵,目的是引成都去长生殿,让朝廷以为你们已经瓦解,实则将长生殿的势力范围扩展到长安,对吗?”   “萧望,你何其残忍,你明知她和成都是真心相爱的,却为了一己私欲不惜拆散他们,害的他们阴阳相隔。成都拿你当他最好的兄弟啊,你这么做之前,为何就不能考虑他的感受?”   “说够了吗?”   他开口,沙哑的声音低沉的可怕,“瑾儿,你很聪明,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得多。我费尽心思审慎筹谋多时的计划竟被你一语道破。我该庆幸吗,你并非与我为敌,否则,我岂非会输的一败涂地?”   “你是在讽刺我吗?”   她转过头,自嘲的笑,“若我当真聪明,又岂会被你虚假的面目欺瞒那么多年?萧望,我从不知道你竟会这般狠心,不仅对别人,更是对自己。只是你想过吗?决绝到头,狠厉到头,你又能得到什么呢?三千功名?玲珑社稷?你踩遍了万人的尸体,就想要那把龙椅和无上的荣耀?”   “这一切本就是我的,是杨坚从我手上拿走的,我现在要把它夺回来有错吗?”他拳心紧握,“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你又知不知道当初杨坚是怎么对我宇文一族的!他杀了我母后舅父,杀了我族三百一十七人!甚至不惜对那些幼童下手!他的狠厉,你又见过几番?我宇文衍曾发誓,有生之年定杀隋狗兴大周,不惜一切!”   “不惜一切?”她笑,浑身满是冷意,“所以你就借用萧望的身份夺取边关兵符,甚至对你的仇人三跪九叩行皇帝之礼?所以爹爹,也是你杀的是吗?萧望,你怎么能,你怎么忍心!”   他的冷血绝情,他的心狠手辣,通通都让她惧怕!   “忍心又如何,不忍又如何?我早就没得选择了。”他看着她,却是重重低笑了起来,“从我迈出第一步开始,我就没有后悔的资格了。这些年,我做了一切丧尽天良忘恩负义的事情,我顶着萧望的名义生存时,便安慰着我自己说我是好人,可午夜梦回,在我戴回魅皇面具时,我又会重新堕入无边的恐惧中。我是狠心,可你呢?就不是如此吗?我问过你,我曾不止一次的暗示你,若我当真反叛,你可还要跟我?但你却始终不愿回应我,你可知,你的默不作声,你的移情别恋有多让我心寒?还是正因为你猜到了我的身份,认定了我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才转移目标搭上他人?”   因为太在乎,所以猜忌。   只是他忘不了,他永远都忘不了那日,他浑身是伤,倒在血泊中,听到的却是她在唤另一个人的名字!那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拔不掉,取不出,却只能任由它暗自生长,最后将整颗心碾磨的四分五裂,鲜血淋漓!   水嫩的双眸直直看向他深邃的双瞳,他的眉眼,再到他的薄唇。可也只是看着,却不说一句话。她不想解释,也不知道该从何解释。终究到尾,只是因为他们之间误会太重,沟壑太深,一层层叠加,早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啊。   “放我走吧。”   良久,她终于闭上了眼,低低开口,“萧望,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哪怕心中有再多的不舍,不甘,不愿。   “你就那么想走?那么不愿面对着我?”她的绝情终于扯断了他心中最后一根弦音,他胡乱拉扯过她的身子,眼眸直直看向她,甚至要堕入她的灵魂深处。他的声音,低哑哀伤得不像话,“萧瑾苏,你有多爱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究竟爱他爱到了什么地步?哪怕我费尽心机抢回了你,哪怕我肯牺牲所有,是否都唤不回你?”   瑾苏摇摇头,又苦涩的笑。她想怎么会唤不回呢?这段感情中,她永远都是输家啊。无论说恨的时候有多么斩钉截铁,只要他的一个蹙眉她就会心软,他一声抱歉她就会忘了所有。只是她过不了心里那关啊,她那么那么自私,接受不了他的花心薄情,更接受不了他新的身份。   “萧望......”   她站起身子,纤细的手臂环绕上他的脖颈,红唇轻轻印上他冰冷的薄唇。她知道他的痛苦,知道他的无助,她想她知道,通通都知道。   既然放不下,又何必逼迫自己放下?   若结局注定要走向末路,那么在炼狱来临之前,就让我们一同沉沦吧。   ☆、第四章 甜蜜      瑾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她还是那个十二三岁无忧无虑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跟着师兄弟们在湖心岛的云水涧上拜师学艺。   那时萧望很忙,又刚刚升做主帅,总是没日没夜的在军中操练,而他又不许她去看自己。瑾苏想他想的发慌,就偷偷的跑到杂物房偷了一个小将士的衣服,混到队伍的最后一排,就想着能在操练的时候能多看他几眼。也不巧,那日正赶上了军中比武检验的日子,她无奈上阵,却未曾想竟凭着那刚刚学习不久的三脚猫功夫打败了许多老兵。   将士们都在传,说军营来了个瘦弱矮小的小兵,功夫是一等一的好。   有的老兵不服气,似是不想被这新来的抢了风头,几个人团团而上,将她围在中间。瑾苏虽是腿脚灵活,毕竟年轻尚轻功力不够,很快便占据了下风,支撑不住。而这些人似乎也并不想就此算了,也不顾周围士兵的阻拦,出手反而愈加毒辣。   瑾苏躲闪不及,慌乱间,肩上已被推上了重重一掌。   她认命的向后倒去,却落入了那个久违又熟悉的温暖怀抱中。   “你们在做什么!”   男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乌黑的瞳孔氤氲着怒气,面对着那几个前一刻还是气焰嚣张的老兵,“有时间在这里自相残杀,就没时间勤奋练功吗?朝廷给你们军饷养活你们家人,就是要你们这样回报吗?”   “将军,是这小将......”   “对,是这小将先招惹我们的!”   他们低着头,还想反抗。   “通通给我闭嘴!”他黑眸像喷了火,银白盔甲在此刻更添了几分迫人的气势,“李运,周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几个平时在军中干些什么勾当,我不说,是给你们机会自己悔改!既然你们不肯珍惜,就给我离开军营!”   瑾苏倒在他怀中,肩上的疼痛袭来,刺的她小脸一阵青一阵白。可她仰头看他,那严肃的模样,威严的气势,竟让她就没出息的忘了浑身的痛楚,满脑子都想着她的望哥哥怎么这么厉害。俏脸一红,手臂抓紧了他的衣服,头更用力的向他的胸膛缩进去。   萧望似乎才发现这怀内小将士的不正常,拍拍他的肩,将他离自己稍稍拉远了点,低头问,“小兄弟,你没事吧?”   瑾苏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偷溜进来的,扯了扯嘴角,稍微抬了个头,“望哥哥......”   “瑾儿?”   男人似乎也吓了一大跳。“怎么是你?”   “我......”   瑾苏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肩上一痛,她半真半假就装晕了过去。   “瑾儿,瑾儿!”她想得好,一闭眼倒是逃得干干净净,不过可吓坏了萧望,看着怀中那装晕的人儿,冲着外面大喊着,“军医,叫军医!”   也许是他的怀抱太温暖,瑾苏又是个没心没肺之人,竟就那样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喝下了一堆苦涩的汤药,再清醒时,天已有些黑了。   肩膀伤处被敷好了药,疼痛也减少了不少,只是头还有些晕。乌黑的瞳孔滴溜溜的转,她掰着手指头就在想着该怎么和萧望解释。可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她喝了两口水壮了壮胆,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披着个外袍就向他的房间跑。   也不记得是他的房门没有掩好还是怎么样,瑾苏乱闯乱撞冲进去时,看到的竟是一副令她脸红心跳的美男出浴图。   他身上还滴着水,烛火映着他结实的前胸,在瑾苏的眼里更显的秀色可餐极了。   她的脸红的像是滴了血,脑子完全停顿在那一刻。而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萧望已是重重扯下一旁的衣袍遮在自己身上,怒吼着叫她出去。   她捂着耳朵转身逃窜,重重甩上了那扇房门,整个人便瘫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是早就忘了来找他的最初目的,满脑子都是他赤.裸的身体,小脸烫的有些吓人。可一想起他那从未有过的慌乱神情,瑾苏也就忘了会被他骂的事情,捂着肚子笑的不能自己。   那时岁月绵长,她是当真以为,他们便会那样天长地久下去吧。   可没想到,竟全是奢望。   ———————————————————碧落长安———————————————————   瑾苏醒来时,天已是大亮了。她揉揉自己的脑袋,心想着怎么又做了这个梦,无奈笑笑,想翻个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钳住,浑身动弹不得。   她转过头,就看到身旁那人的熟悉俊颜。他呼吸浅薄,似乎正睡得安稳。   手臂慢慢从他腰下抽出,纤细的手指慢慢划上他好看的眉眼,心中顿时铺天盖地的满足。她想若是每日都能这样该多好,在他身旁醒来,陪着他,安静的盼着地老天荒。   “你醒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低哑的声音响起,才唤回了她已飘远的思绪。   “我......”   她低着头,水嫩的双瞳对上那双乌黑的眸子,急急的想收回手。   可男人却不想她离开。   温热的大掌抓住她柔柔的小手,放置在他的胸膛之上,他的声音低哑魅惑的不像话,“怎么醒的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恩?”   “我做了个梦,就睡不着了,”她老实的开口,“我吵到你了么?”   “没有,”他揽过她纤细的身子,更密切的贴近了自己,那相贴着的肌肤温度高的有些吓人,“和我说说,你梦到了什么?”   瑾苏的脸刹那就红了。   “我、你...你别靠那么近。”   大手在她腰间游移着,男人不语,却是轻轻低笑了起来,“我怎么记得昨夜是你一直叫我再近一些的,怎么,你都忘记了吗?还是说,瑾儿,你才想起来要害羞?”   “你闭嘴......”她的脸更红,颤着小手就要去推他,却被他更用力的抓紧。“别动,”他低着嗓子,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你再乱动,我可不保证会不受控制做出别的什么事了。”   “下流!”她仰头骂他。   “我收下。”他笑的如沐春风,薄唇贴近她的额头,烙下一吻,手掌摩挲着她细嫩的肩头,“还没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呢,恩?”   “你记不记得我十二岁那年,有一次误闯进你房中那次?”   “你这丫头,整日乱闯乱撞,你说哪次?”   “就是那次啊,”她红着脸,“你刚刚沐浴好,我就闯进去了,结果,你还骂了我一顿......”   “你梦到了那次?”萧望看着怀中那羞成一团的小女子,心情愈发的好,言语间也更多了几分不正经,“我的瑾儿,说你是个小色女还真是一点都不为过,你那时才几岁,就对着我有那种心思了?恩?”   “你还说!”   她捶着他的胸膛,“你敢说,你就没那么想过?”   “你说呢?”他反问,脸上笑意更浓,“天知道,我那时多想就那样冲上去,不顾一切的把你压在身下,就像现在......”   话还未完,瑾苏的身子就被大力转了个圈,身上也被覆盖住一个健硕的身躯。   “望、望哥哥?”   “嘘...”修长的手指斜放在女子嘴前,“别说话,你这小魔女,我本没想着要做什么的,可谁叫你一大早便诱惑我?恩?”   “我哪有?”她委屈的摇头。   “还敢说你没有?”他抬起她纤细的指尖,一根根划过,薄唇贴近女子耳旁,“总之,你叫我等了那么多年,我现在自然是要一并讨回。”   “别、别...”瑾苏推搡着他,“那么晚了,你还闹,现在萧府闹得人心惶惶,你也不想想对策?”   男子蹙眉,似乎不满意她心中所想。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的红唇,再重重印上,他的话,缠绕在唇齿之间。   “放心,都交给我。我只要你安安全全的呆在这里,瑾儿,别去管萧府,也不要想着朝廷的事,一切有我。你只要知道只要记住,我在乎的,只有一个你。”   纤细的手臂缠绕紧他精壮的腰身,瑾苏心中突然平静的很。她想她还想那么多怕那么多做什么呢?一切有他不是吗?   天塌下来,还有他扛着呢。   ☆、第五章 入狱   折腾尽兴,早已过了晌午。   近日天凉的很,许是快入冬了,枯木一片凋落,连平日里叽叽喳喳的鸟雀也不知飞去哪儿躲避冬日,整个院子很是清冷。所幸太阳很大,透着窗户照进屋子里,才增添了几分暖意。   瑾苏站在木桌边,帮身前男子整理着衣衫。   一如平常的暗纹墨衣,腰佩玉挂。乌黑的发上紫玉束着,俊朗挺拔的模样一如当初。   她纤细的手指慢慢去抚着他衣上的褶皱,清丽的小脸微扬,直至为他束紧最后一件外袍。凉凉的小手轻触着他的衣衫,久久不肯移开,嘴唇动了动,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发丝如墨,松散的披散在颈后,却有几缕顽皮的落在颊上,她唇瓣小小嫣红的,萧望看着她,分明还是那般天真无铸的孩子模样。   “等我回来。”修长的手指拂去她颊上的发丝,他低语。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郁好听,瑾苏突然就想起了那年初夏,他带兵去往边关,也是这般的语气说辞,他说瑾儿,等我回来。她看着他,好看的眉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连初夏林中的纷繁花卉都一瞬间黯然失色。那时她便想,她等,等一辈子都等。   “好。”瑾苏应,抬头看他,轻柔的笑。   她的侧脸娇柔,眸色清丽,干净纯粹的不得了。   萧望深深凝视着她,胸腔却突然涌上了几分酸涩。   第一次见她,她还不满十岁,小小的身子伏在崖下的石缝中求助的看他,明明是充满胆怯的眼神却清澈的宛若冰山的一汪清泉,干净透明。他看着她,就突然想起了那年寒冬,他的嫣儿就是这样看他,她倒在血泊中,声音抖颤的不得了,她叫皇帝哥哥,她说皇帝哥哥,救我......   可他却救不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死去,看着她清丽的双眼变的浑浊死寂,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日,他捡回了剩不下半条命的她,带她回了萧府。   所有的大夫都说她伤的太重,大抵是活不成了,可却只有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他抓着她冰凉的小手,看着她那和记忆中太过相似的容颜,他对自己说,一定要救回她,那是他欠嫣儿的,无论如何也要偿还。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她还是活了过来。养好了那副病怏怏的身子,她性子明媚,脸上笑容飞扬,不知道和他记忆中的人儿有多像。   他站在榕树后看她扑蝶抚琴,习武嬉戏,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   他开始分不清两个人,尽管恶梦仍是无法驱散,可当他重重惊醒,眼前却会突然浮现出那张笑的没心没肺的清丽小脸,她嫣红的唇瓣,清澈的眸子,漂亮的不得了。   他抑制不住对她愈发磅礴的情感,又放不下他的嫣儿。   直至那日,杨广来萧府宣读赐婚的圣旨,他坐在房门外,听她在屋内哭的肝肠寸断,他才终于看清一切。那日,他摔断了玉箫,那是嫣儿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那便是证明了,他已彻底放下过去。   他想好好对她的,他甚至想把他的一切都给她。   只是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并不受控制,他算计好了一切,却独独算漏了她的不信任。那一日,他第一次以魅皇的身份面对着她,问她是否真的狠得下心杀他。他看着她慌乱无助,看她挣扎,心又何尝不痛?只是他知道她一定认得出自己,多年的陪伴,又怎是一个身份一张面具就阻隔的了的?他在逼她认清自己,她不敢相信,他便推她一把。只是他万万不曾料想,她居然真的刺下了那一剑。鲜血喷涌而出,疼的不是身体,却是心。四分五裂,拼凑不全。   也就是那日,他真正的对她失了信心。他太怕失去,所以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开口,只能看着她一步步的离自己愈来愈远,逐渐陷入别人的温柔陷阱中。   甚至最后,只能用这种方式抢回她。   温热的额头抵在她的前额之上,手臂更密切的圈紧了她,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沙哑,“瑾儿,你恨我吗?”   他说,“那日,你说你恨我,是真是假?还只是一时的气话?”   “望哥哥......”   他低头看她,眸色深邃,明明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如今看来却似乎藏着万般无助。瑾苏从未看过他这般的神情,心头陡然一颤,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别恨我,瑾儿,我可以失去一切,我可以忍受万人的唾骂侮辱,可我最受不了的,便是你说恨我。”   有些事,不去想,不去提,便可假装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他不曾成婚,她也并非是以这种方式被抢夺回来,所有一切的爱恋甜蜜还一如从前。   只是终究到底,也不过是假装罢了。   他不是萧望,他是魅皇啊……   “你会不会出事?”   小小的头埋在他的颈窝之中,似乎在用力汲取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与温度,良久,瑾苏才低低开口,“对抗朝廷,并非易事,对不对?”   萧望不语,抱着她的手臂更用力收紧了一些。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就从不曾想过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低,却宛若一剂最苦最涩汤药,重重抵入萧望的喉间,堵住了他所有想说的话。   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怎会没想过呢?再没有权利、争斗、鲜血、屠杀、仇恨。光是想想,就幸福的不可思议。   只是他放不下啊。   二十年了,习惯也好,执念也罢,他早已满手鲜血,回不了头了。   看着她清澈的眸子,他几乎是仓皇的别开了头。   “我该走了。”   他背过身去,拳心握的死死的,不敢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   瑾苏看他,嘴角却是抑制不住的苦笑。   她想,她还是留不住他......   挺拔的身子向前走去,在触及那扇门时,又猛然顿住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声音很低,瑾苏却还是听了个真切。   “龙泉池中,你曾许诺过会等我。如今,可还算数?”   她笑,眉眼弯弯的样子。   “早些回来。”手指擦去眼角的湿润,“我会备好晚膳等你。”   她说。   ----------------------------------碧落长安-------------------------------   回萧府,早已摆明了是一场鸿门之宴。   只是有些事就是这样,明明早已想的清楚,却还是不得不去做。   从落日到星辰漫天,桌上的饭菜早已凉的透彻。瑾苏就坐在桌旁,对着门口的方向瞧了一个下午。   “小姐,饭都凉了,您还是先吃一点吧。”   小丫头喜儿看她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好言劝道。   “我不饿。”她笑笑,“不早了,你不必陪着我,回房间歇着吧。”   桌台上亮着烛火,照着女子娇柔的侧脸。她身上只穿着一条单薄的白纱裙,发上朱钗摇曳在烛光之下,姿容美好。   喜儿看着她,竟好似有些陌生。   “小姐。”她吞了吞口水。   “怎么了?”   “喜儿怎么觉得小姐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小丫头糯糯开口。究竟有什么不同了,她也说不上来,许是比以前更漂亮了,可又多了几分什么,那是她看不懂的东西。总之是气质,小姐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好像不同了。   “你这丫头,又胡说八道。”   “才没有呢。”喜儿拄着下巴,打了个哈欠,“少爷不在,你就茶不思饭不想的,也不知他到底何时才能回来。”   话正说着,门口处就传来一阵动静。   瑾苏抬头看,竟是那久违了的一袭青衣,淡雅儒士的模样。   “何大哥?”她开口,“你怎么会来?”   瑾苏看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身子一颤,开口问道,“是望哥哥,他出了什么事吗?”   “将军被太子抓走,关入大牢中了。”   “什么?”   她小脸一白,竟是有些站不稳。   她早该知晓,早该知晓的。她怎么会让他回去,她想她无论如何也不该放他自投罗网的啊。   “你先别急。”   何平向前一步,扶她坐下。   她又瘦了,脸色也不好,可是不知为何,却愈发的明艳动人。他想他不该与她那般接近的,从一开始,一切便都不应该。   “这一切将军早就料想过,他既然选择回去,心中必定是有什么计划的。”   “是何计划?”瑾苏抬头看他,“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究竟在筹谋什么?对抗朝廷,一旦失败,后果必定是诛九族的大罪,如今国泰民安,你们究竟是为何不肯放下那些仇恨?”   “你都知道了?”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少女苦笑着摇头,“可以告诉我么,你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男人看着她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过了很久,才低低开口。   “大周钰王爷,宇文平。”   “宇文平......”她轻轻念,又突地笑出了声,“我原以为,我该是很了解你的。可没想到,连你的名字,我都是如今才真正知晓。”   她声音很低,很哀伤,可这话,却又不知该是说给谁听。   萧望,魅皇,宇文衍...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只是无论哪一个,她都放不下啊。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你能劝他放下那些仇恨。”何平声音低哑,“皇兄的执念太深,那种心情,不仅会烧灼他人,甚至足以毁灭他自己。”   牵扯到最终的结果,只能是玉石俱焚。   “我该怎么做?”   瑾苏抬头看他,清丽的双瞳雾蒙蒙的,此刻的她早已无法去想什么民族大义的问题,她只知道她心疼他,心疼的快要疯了。   她不能看着他的执念烧灼自己,毁灭一切,绝不能。   哪怕付出一切。   ☆、第六章 牢狱之刑   又是夜。   牢狱内未添一丝烛火,麻草胡乱的堆在角落里,隐约还听得到鼠蚁啃食的咯吱声响。墨衣锦袍的俊雅男子就坐在左方,微闭着眸,表情淡然,似乎一点未受这周遭恶劣环境的影响。   许是觉察到了什么,他勾唇,对着牢外的方向,“太子殿下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开门。”   杨广对着狱卒,哑声开口。   他还穿着大婚礼服,眼眸极深,似乎是整夜未睡,整个人照比往常的风度翩翩更是多了几分憔悴暗淡。   “你把瑾儿带到哪里去了?”他一步步向前,浑身暴戾之气,“萧望,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究竟把她藏到哪里了!”   “太子殿下想知道?”萧望抬眸,看着他身上那华丽的婚服,突然很想笑出声。而他似乎也不想要掩饰,眼里眉间,满是讽刺的笑意,“即便你找到了她又如何,改变的了一切已发生的事实么?”   “你碰了她?”   杨广眸中戾气更重,“萧望,你敢碰她!”   男人轻笑,却不语,似乎在讽刺他的明知故问。   杨广紧紧握拳,似乎所有的情绪都被他这一句话挑起,浑身的冰冷之气让人不寒而栗。“你信不信我杀了你!萧望,你是不是以为我就不敢动你!”   “你说呢?”   他低低的笑,直起了身子,与他平视。“你抓我入狱,皇上可知晓?太子殿下好像忘了,我如今不止是护国将军,还是当朝的驸马,我手中可是掌握着朝廷一半的军队。你杀了我,就不怕我手下的将士谋反,阻碍你的登基大业?”   “你威胁本王?”他眸子一暗,“萧望,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竟敢威胁本王!”   “微臣岂敢?”   “你不敢?你有何不敢?”杨广上前一步,黑眸直直对上了他还藏着几分讽刺的瞳孔,“萧望,本王告诉你,这皇位,本王势在必得,萧瑾苏,本王也绝对会夺回来!本王要的,无论如何也会得到,你改变不了,你从来都改变不了!”   他转向身后的狱卒,“把他吊起来,给本王用刑!”   “太子,这......”   小牢头似乎是迫于萧望的身份,左右顾着,也不敢动手。   “还不快做,一切事情本王担着!”   “是,是......”狱卒看着他这暴戾的模样,只好急忙应答。   高高的刑架上,男人双手反绑着被高高吊起,身上的长衫扬起,露出他结实的胸膛。右胸前还有几处新的伤疤,那是上次为救瑾苏自己捅入的,乌黑的疤痕刻在身上,似乎时刻在提醒着他曾是被如何的伤害过。   “萧望,你若说出瑾儿的下落,便可免去这一顿刑罚。”   他垂着眸,轻笑着,一脸的不在意,而那情绪中又似乎带着一丝对他的行为表示悲哀的意味。   “敬酒不吃吃罚酒!”   杨广转过身,将粗长的鞭子浸泡在盐水之中,狠狠的向后抽去。那结实的胸膛顿时多出了一条透着鲜血的红印。   萧望眼眸清冽,却是一声冷哼都没有。   一鞭接一鞭,杨广用力向前挥去,似乎要将所有的愤恨和嫉妒都发泄出来。   整个胸膛,血肉模糊。   不知打了多少下,杨广重重甩掉手中的长鞭,看着那浑身是伤却仍是闷声受着不发一言的男子,心中愈加痛恨,地上角落鼠蚁的咯吱声不断入耳,他突地转身,看向那早已目瞪口呆的狱卒,“你可知道,这鼠蚁喜欢吃何物?”   “是、是甜的。”狱卒的声音颤着,“殿下,不,不可以......”   “有何不可以的!”杨广怒吼,“去给本王拿一碗蜂蜜过来!”   “殿下......”   “快去,再耽搁信不信我灭了你满门!”   “是,是......”   萧望抬眸,冷眼看着他,“太子殿下还真是深藏不露,怎么微臣以前没看出来,你竟有这般的狠绝残忍?”   “你既怕了,便交出瑾儿。”杨广也不回头,冷声道,“说出来,我便放了你。”   “殿下认为我会怕?”   他嘴唇泛白,却还是笑。冰冷的,渗入骨髓的温度。   那一层厚厚的蜂蜜伏在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之上,浓烈的香甜气息弥漫了整个牢房。只一瞬间,几乎所有的鼠蚁倾巢出动,爬上他的胸膛,啃食着那香甜的蜂蜜,一口一口,去咬他胸膛上的血肉。   “呃......”   萧望眉间冷汗缠绕,胸膛上火辣辣一片,那细小的伤口,却是带着致命的痛楚。   杨广冷眼看他,“若是受不了,便立刻说出瑾儿的下落!”   “你...你做梦!”他撇过头,身上的痛楚让他几乎发不出一言,“杨广,你即便杀了我又如何,她是我的,你还是改变不了,她早已经是我的人了!”   “萧望!”   他怒吼着,嫉妒的情绪早已把他灼的没有了一丝理智!挑起手中的长鞭,他狠狠向前挥着。   血肉模糊。   那惨烈的景象竟让那看惯了残忍场面的狱卒都觉得这护国将军,就马上会在下一刻疼痛致死。   杨广抿着薄唇,修长的手指挑起火热的烙铁,一寸寸,向前移去,“萧望,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瑾儿的下落!”   “休...休想!”   “冥顽不灵!那你便休怪本王心狠手辣!”   他持着那方炙热,直直向前贴去。可就在离他胸膛不足一寸之处,门外竟传来一句低哑之声。   “住手!”   杨广黑眸微眯,转过头,看向那不速之客,“哥舒瑀?你来做什么?”   那英挺男子一步步走近,黑色锦袍上刻着暗色花纹,显得他整个人愈发沉静。他开口,看着那被挂在高台上奄奄一息的男子,黑眸渐暗,声音听不出情绪,“放了他。”   “你说什么?”   他似乎没太挺清楚,“哥舒瑀,你再说一遍!”   “我说放了他,”男人握拳,重复着,“太子,你不可以,就这样杀了他。”   “哦?你不是很恨他?”杨广看他,嘴角浮起一记冷笑,“哥舒大人,我以为你看见他被折磨致死,该是感谢本王的。”   “恨?我恨不得杀了他!”   哥舒瑀紧握着拳,努力不泄露一丝情绪,“我只是不甘心,我还要他尝试众叛亲离之痛,亲人丧生之苦,他的命,只能我来取!”   “你以为,本王为何要听你的?”   “你没得选择。”   他冷声,“太子妃余毒未清,若是没了我的解药,你猜她会怎样?还有我在突厥的势力,若我掉头与你为敌,而你又杀了萧望,两方夹击之下,你想要登上大宝便会比登天还难!”   杨广持着那烙铁的手有一丝松弛,却还是僵在那儿,不抬起,也不落下。   男人轻笑,看着他犹豫的样子,贴近他的耳旁,低声道,“太子殿下,难道就不想得到太子妃了吗?”   他猛然抬头,“你有办法?”   “那是自然。”他转过身,看着高台上之人,“现在可以放了他吧!”   杨广沉思着,看向一旁的狱卒,挥了挥手。   那小牢头如同大赦的急忙向前为他松绑,放下这借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得罪的护国将军。   哥舒瑀一掌挥去,震下他胸膛上还在啃咬着的鼠蚁,看着那一片的血肉模糊,黑眸愈发的深。双手撑住他已虚软的身子,脑中一颤,竟又想起了那年初夏,自己不小心坠入山洞,摔断了腿,奄奄一息的时候,是他救了自己。那时师傅不在山上,他便是这样撑着自己,不顾夜里林间危险,硬是走了几十里的山路,才寻得了大夫。   那时岁月悠长,回忆却那么重。   哥舒瑀总是在想,若自己记性再差一点,若他能装作遗忘这段过往,那么对于他,是否便不会一次次的手下留情了。   救他,到底藏了什么样的心思?他苦笑,愣是想不出一个可以真正说服自己的理由。只是一想到那些悲痛到极致的过往,对于他,便是不得不恨。   闭上双眸,不再看身侧那虚弱的将浑身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大力的将他向前拖去。   “你带他去哪儿?”杨广在身后问。   “回萧府。”   他头也不回,“答应你的,我自会做到,还劳烦太子殿下安心等待。”   ——————————————————-碧落长安————————————————————   马车驶入府中,已不知过了几更天。   哥舒瑀拉起布帘,一眼便看到那站在门口挺着肚子,身上却只披着一层薄薄衣衫的女子。他眉心紧蹙,翻身下车,一把握住她冰凉的手,“你在这儿做什么?几更天了,恩?你不考虑自己,难道也要你腹中的孩子陪你受罪?”   他语气急促,却藏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情绪。   “萧大哥呢?你答应我会救他回来的,他人呢?”   语兰扯着他的衣服,焦急询问着。   “你只在乎他?”男人看着她,语气凉薄,“你为何不问问我,你为何不想想要我对抗太子,他是否也会降罪于我?”   “我......”   语兰一愣,看着他那不同于平日的低沉样子,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双眸无意扫过他的衣衫,那锦缎上的血红让她呼吸竟是猛然一滞,“你、你受伤了?”   “你在乎吗?”   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下颚,强迫她对上自己乌黑的瞳孔,“杨语兰,你对我是否当真只有恨?若我受伤流血,你可会为我心痛?”   第一次见她,还是在太子府中。   还是夏日的光景,他等着杨广回府,又无事可做,便跟着老管家院中走走停停,而透过园中那一大片小小的木槿花,他便是见到了她。   她穿着粉衣,在林间和丫鬟扑蝶。阳光很大,打在她的身上,她回头浅浅微笑,便那样轻易的挑起了他心中的三千情丝。   他已记不得自己呆看了多久,只是在老管家的提醒下,才找回了意识。后来他才知道,那女子,早已被皇上赐婚给了护国将军,也便是这世上他最痛恨的人。   所以他恨,他嫉妒,嫉妒的发狂,只能不惜一切去伤害。   那日她成婚,他迷晕了她,强占了她的身子。而后的日子,又一次次的威逼利诱,甚至逼迫她怀上自己的孩子。   他知道她怕自己,从来都知道。   他想她怎会不怕呢?从来,他便就是以入侵者的身份闯入,他给她的只有屈辱与不堪。至于爱?又如何会有?   哥舒瑀苦笑着。   右手附上她凸起的下腹,那里孕育着他的孩子,是他们的孩子。   “究竟何时,你才能不恨我?”   语兰愣愣的看他,小手抓着他的衣服,“你是不是受伤了?是皇兄伤的你?你疼不疼?我...我帮你处理伤口。”   他抓住她有些冰凉的手,不允许她的动作,只是看着她,眼眸那么深,似乎想探入她的灵魂深处。他很想开口,很想问她,若他再不逼迫她,若他会好好对她,那么他们之间,还会不会有其他可能?   可还未开口,马车上便传来一声叫喊。   “公子,你到底何时把车上这个人抬下去?他的血都弄脏了我的车,小人可还要做生意的啊!”   “萧大哥?”   语兰心头一颤,突然重重甩开了他的手,向前跑去。掀开帘布,那嫣红的鲜血蜿蜒了一地,他衣服还敞着,人却早已昏厥了过去。那血肉模糊的胸口让她的泪就那样止不住的流下,“萧大哥,你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回头,红肿的双眼直直对上那人早已失了神的双瞳,“你不是和我保证你会救他,你会保证他安然无恙的吗?哥舒瑀,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你!”   男人本要上前的脚步硬生生的停顿在那儿。他看她,一句句的听着她的指控,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薄唇紧抿,竟是突地笑出了声,“我只答应过你会护他性命,不是吗?杨语兰,答应你的我做到了,你呢?你答应我的现在是不是也该兑现了?”   “你究竟要什么?究竟想要什么?”   语兰心头一痛,整个人无助的瘫在那儿,一滴泪,重重滑下。   “人给你了,心也给你了,我什么都没了。你为何选上了我,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   她的声音那么低,那么悲伤,就像一把刀,重重插在哥舒瑀的心上,让他疼的厉害,翻江倒海。长腿向前迈去,狠狠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别哭,不要哭......”   她的泪却如何也止不了。   埋首在她怀中,哭的像是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纤细的手指去拉他的衣衫,声音断断续续,“救他,求求你救救他。我都答应你,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别伤害他。”   男人拥着她的手臂,猛然一颤。   他想他还在奢望什么,又有什么可失望的呢?   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不是吗,他和她,一开始,便早已堕入地狱。   轮回不得,爱不得。   ☆、第七章 相见   萧望醒来时,已及正午。   前胸上的伤口已被人仔细包扎过了,原本染着血的墨衣也被换下,身上是干净的白色里衣。他咳了几声,胸口处还疼的有些厉害。   没想到杨广的手段竟是如此狠绝残忍,可长生殿刚刚迁入长安,势力还不足与朝廷对抗,所以他才不可因反抗而暴露身份。因此回萧府,他便是已做好了会被严刑拷打的准备。他虽是算准了杨广不会动他性命,可未曾料想,阻止这一切事情的,竟是哥舒瑀。   只是,他不是恨着自己的吗,又为何会救他性命?   小望......   他闭上眼,嘴唇轻轻动了一动。满目血红,连呼吸都那么痛。   前厅的饭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肴。   黑衣男子就坐在桌旁,看着面前的饭菜,执着筷子的手竟微微有一丝颤抖着。就坐在他对面的老夫人似乎没看出他的不对劲,还在向他的碗中夹着菜,“哥舒大人,谢谢你救了我家望儿,快,多吃一点,府内粗茶淡饭,就怕不和你胃口呢。”   “怎么会?”他声音有些抖,“老夫人哪里的话,我只盼日日能吃到这般好吃的菜肴。”   “哥舒大人若是喜欢,便一定要常来。”   “会的,若是老夫人愿意,我天天都来看您,好吗?”   他抬头看她,眸中竟涌上了几许水雾。   十年了,他竟有十年没见到自己的生身母亲了。有谁知道他多想扑到她怀中痛痛快快的喊一声娘,而不是像这样,疏远着距离,还只能叫一声老夫人。   她老了,头上也多出了几丝白发,只是她就坐在那儿,对着他温和微笑的模样,竟和十年前没有一点变化。胸腔翻江倒海的疼痛,修长的手指紧紧捏着自己暗黑的锦袍,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他开口,声音低哑着,“老夫人,萧将军,待您好吗?”   “恩?”   老夫人看着他,似乎是不懂他问这话的意思。   “我是说,”哥舒瑀深吸了一口气,“我从小无父无母,今日又与老夫人一见如故,不知可否认您为干娘,也尽尽人子的孝心?”   “好啊,当然好。”   她笑着答应。不知为何,一看到他,心中竟是有那般熟悉的感觉,好似这么多年来心中有什么空缺,如今竟全部被填满。   许是血浓于水吧,那刻入骨髓的血脉关系,又岂是一个身份便可阻挡的了的?   “娘。”   他开口,声音抖颤的不得了。   这一声娘,他足足等了十年,有谁知道,他曾受了怎样的千番苦楚万般苦难才终于等到今日。又有谁知道,只能看却不能相认的感觉,又有多痛?   “瑀儿。”   老夫人看着他,鼻尖竟有一丝酸楚的感觉。她声音也有一丝抖,眼眸扫过他的眉眼,鼻梁,下巴。一句话,脱口而出,“瑀儿啊,你和望儿他爹,长得真像。”   瑀儿,你和望儿他爹,长得真像。   哥舒瑀整个人呆愣在那儿,喃喃着双唇,说不出一句话。   锦袍被他抓破,指甲深深陷入血肉之中。那般脆弱慌张的模样,竟让一旁杨语兰看着有一丝心慌。她看得出,他今日有多奇怪。那向来都是那般邪魅无情,自信满满的男子,为何竟也会有这般脆弱的神情?   她颤着小手,不受控制的去抓他冰凉的大掌,不许他再伤害自己。   “哥、哥舒瑀,你怎么了?”   她的手柔柔软软的,温热的感觉让哥舒瑀陡然一颤,目光怔怔,看向那咬着下唇一脸不忍的小女子,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微臣没事,只是有些事情想的出神,多谢公主挂心了。”   “我......”语兰还想开口,可一转头,就看见了那个站在门口的熟悉面容,“萧大哥?你醒了?”   “恩。”   他开口,声音还有一丝哑,乌黑的双瞳扫过前方的男子,锦袍下的双拳不自主的握紧,又松开,“原来哥舒大人也在。”   “是啊,”   哥舒瑀还未开口,老夫人已是接过了话,“娘是想谢谢瑀儿救了你性命,才留他在府中吃顿便饭的。”   “瑀儿?”   他声音低哑,听不出情绪。   “微臣与老夫人一见如故,因而才认了她做干娘。”哥舒瑀抬头看他,嘴角弧度冰冷,“怎么,萧将军可有什么不满吗?”   “只要娘喜欢,如何都可以。”   萧望看着他们,低声开口。   从老将军死了之后,老夫人的心好像也随着他去了一般,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他已忘了有多久在她的脸上看到这般真心的笑颜了,而今日的反常,是否当真是血浓于水的缘故?   而他欠他们的,那些罪孽,是否已到了尽头,不得不去偿还了?   “喜欢,娘很喜欢。”老夫人的眼角还有些湿,“望儿啊,快过来吃点东西,看你,还站在那儿做什么?”   “不了,我还有事。”   他几乎是仓皇的别过了身,不敢去看老夫人脸上慈爱的目光。那会让他心慌,内疚,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脏正中央,疼的他无力呼吸。   他只能逼迫着自己不去想,不想,不听,不看,骗自己这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不知为何,从哥舒瑀回来后,他就太容易心软,太容易回忆过去,甚至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这不是什么好事,他深刻的知道,那种不该存在的情感会阻碍他的复国之路,可却又控制不住自己。   “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又要去哪里?”老夫人在背后叫住他,“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给娘省点心,娘和媳妇都担心着你,你为何就不明白?”   “我没事了。”他回过头,淡淡开口,“语兰,照顾好娘。”   “好。”   女子低着头应。她知道他挂念着谁,更加知道他心里想去找谁,她那么清楚的明白,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其实她本就没什么资格来阻止的不是么,她是不洁之躯,她早已连奢望的勇气都没有了。   此生,她最大的心愿,不过只是想护他安好。   颤抖的手覆上下腹的凸起,她甚至能清楚的感受到胎儿的呼吸,他的一切。他睡得安稳,也许会有和那人一样深刻的眉眼,凉薄的唇。只是他该是爱笑的吧,像自己一样,不要像他,永远都是那般冰冷淡漠的样子。   哥舒瑀啊......   一想到他,脑海中便全是那些难堪羞辱到极致的回忆。她怕他,惧他,恨他,可却又不可遏制的心疼他,她那么清楚的能感受到他冰冷面容下藏着的仓皇无助。她想他或许并非是绝情的吧,可他的手段终究那般残忍狠厉,要她又如何原谅的起?   老夫人收回视线,轻轻叹了口气,“太子那边的动静闹的那么大,也不知他究竟把瑾儿藏到哪里去了,语兰啊,我们萧家到底是委屈了你。”   “您胡说什么呢?”她笑了笑,摇摇头轻声开口,“语兰不求别的,只要能侍奉娘,语兰就很满足了。”   ————————————————————碧落长安——————————————-———————   窗外大雨瓢泼而下,屋内的烛火闪烁,忽明忽暗。   瑾苏睡得很不安稳,整个人缩进被子里,纤细的手指紧扣着床下的被褥,小脸苍白一片。   萧望脱下身上的墨色锦袍挂在屏风上,看着榻上那小小身影,眼眸暗了暗。坐在床沿上,手臂揽过她还有些颤抖的身子,贴近了自己的胸前。   她本就睡得浅,许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微微睁开还有些困倦的大眼,看向面前男子。“望哥哥,你回来了?”   “恩。”   他点头,更紧密的圈住了她,“做恶梦了吗?怎么连睡着的身体都在颤?”   “只是有些冷,不过现在好多了。”她闭上眼,声音糯糯软软的,小小的头向他胸前钻去,却又触碰到了那厚重的绷带。   她猛然惊醒,“你受伤了?”   “没事。”   他声音很低,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点。   “快告诉我,你是不是受伤了?”她拽着他的衣服,着急询问。浅浅的血丝从白色里衣中渗透出来,迷了她的心智。   颤抖的手不顾他的阻止解开层层衣衫,直到露出他伤痕累累的胸膛。鞭痕蜿蜒向上,右胸前还有几处刀伤,雪白绷带下的伤口还在渗着血,早已没有了从前平整光滑的模样。   她的泪,不受控制的垂下。   这一身的伤疤,全是为了她。   “都怪我,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回去受这般折磨的......”纤细的手指一寸寸抚过那些伤,她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望哥哥,疼不疼,你一定很疼对不对?”   “别看,不要看。”   萧望拉住她的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怎么总是在哭?你看,我一回来便惹得你哭,要我还怎么敢回来见你?”   “我在等你,我一直都在等你......”   “我知道。”他刮刮她哭得通红的鼻尖,温柔的笑,“所以我不是回来找你了?瑾儿,告诉我,你想不想我?”   “恩。”   瑾苏轻轻点头。   她想她,很想,分明只有十几个时辰而已,却想他想的发了疯。   “我也是。”他声音很低,薄唇轻轻印上她的额头,“瑾儿,你究竟给我下了什么蛊,为何我就是放不下你?”   “别离开我,答应我,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离开我。”   “好。”纤细的手臂紧紧缠绕着他的腰身,她的声音哑哑的,却清晰的不可思议,“除非你先厌了我,否则此生,不离不弃。”   萧望也好,魅皇也罢。她早就放不开了,从一开始,那个雪夜,他温热的大掌握紧了她冰冷的小手时,他们便已注定要缠绵到一起。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第八章 长生大殿   萧望醒来的时候,时辰还早。   他转过头,看着臂弯里那缩成一团的小女子,薄唇向上,轻轻吻上她光洁的额头,眸色愈发温柔。她的身体小小软软的,抱起来很舒服,甚至不舍得放开。   好像过了很久,他轻轻起身,拿过一旁屏风上的衣服,才准备要穿上,精壮的腰身已被人从后细密的揽住。她小脸温热,好像还没睡醒的样子,声音细细软软的,“你要去哪儿?”   萧望低头,看着胸前那纤细柔白的手,心中突然一阵地老天荒的满足。抱着她转了个身,将她压在榻上,“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还不是被你吵醒的,”她的脸红扑扑的,推搡着上方那俊美的男子,“快起来,你好重你知不知道。”   “哪里重了?是你太轻了。”他低低的笑,抬起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的,缠绵的吻,“瞧你最近瘦的,是不是又不乖乖吃饭了,恩?”   瑾苏的脸更红了,颤着小手去碰他的脸,他的眉眼,鼻梁,薄唇,一寸一寸。   “怎么了?”他抓住她胡乱动作的手,沙哑着嗓子问。   他的眸子乌黑,看着她,魅惑的不得了。   “望哥哥,我好喜欢你。”她毫无出息的被他蛊惑,呆呆的开口,“怎么从小到大,你都长得这么好看......”   “你这个小色女。”   萧望点着她的鼻尖,低低的笑,“原来你喜欢我,就是因为我长得好看。那若有一天,我变成一个糟老头子,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喜欢,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她拥着他,眸子亮晶晶的,“瑾儿最喜欢望哥哥了,最喜欢的,就是望哥哥了。”   萧望想,那大抵是他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了。他生而离苦,幸好,这世界对他还不算太差。幸好,他还有她。   “瑾儿。”   他眸色温柔的快溢出了水,看着她,哑声开口。   “恩?”   “你又诱惑我。”   “什么?”   她蹙眉,这男人......   “好了,不闹了。”他笑,捏了捏她的鼻尖,起身穿衣,“我要走了,你在家乖乖等我回来,恩?”   “你要去哪儿?”   瑾苏拉住他,赤足站在地上,裸.露在外的小腿冰冰凉的。   萧望回头看她,良久才开口,“长生殿。”   她拉着他的小手一颤,整个人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要求,“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他眯着眸,目光灼灼看向她,“为什么?我想知道原因。”   “因为我会想你啊,不在你身边,我会很想很想你的......”瑾苏低着头,眼眸无意识的胡乱扫着地面,那仓皇的并不高明的小动作自然一丝不差的落入了萧望的眼中。   他蹙了蹙眉,他想他的瑾儿,她根本从来不会骗人的,从小到大,她那拙劣的演技从来就骗不了他。他不在府中,并不代表他不知她见过谁,又说过些什么。   宇文平......他这世上唯一的手足,是否也与他愈来愈远了?   “好。”   他点头,拥着她的力道倏然加大。   这是一个赌局。   他在用她的爱做赌注,哪怕下场是以他的生命为代价。   只是他相信她,而你呢?萧瑾苏,你不会再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穿过一个一个迷宫似的地道,瑾苏才发现自己住的地方便是长生殿一角。她跟在萧望身后,四处打量着这富丽雍容的地下宫殿,冰凉的小手紧握住他的大掌,抬眼看着他俊颜上覆盖着的金黄面具,紫眸邪魅的可怕。   她还是不习惯他这般的装束,尽管清楚的知道他们是同一人,可她仍是觉得陌生,身体上的凉意蔓延进心脏正中央,她整个身子都在轻颤着。   “怎么了?”   男人回头看她,声音是熟悉的温柔。   “没什么,可能是昨夜有些着凉了。”瑾苏抬起头,笑的有些苍白。   聪明如萧望,自然是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却也不点破,温热的大掌微微握紧了她,“别怕,我在。”   “恩。”   她应,随他转身,面前已是那熟悉的茫茫火海。一簇簇火苗层层跃起,红光冲天,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口,似要将人完全吞噬,一分不剩。   萧望不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这片火海都是瑾苏的噩梦。   那人邪魅的紫瞳,脸上哀伤到极致的神情,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细细缠绕,无论她如何挣扎,也注定逃不开。   “望哥哥。”她叫住他。   “恩?”   “那日,你是如何走出这里的?”   她想他即便功夫再高,也不过一方肉身,又如何逃得出这熊熊大火?   “西域长生殿的火海不过是被精心布置过的假象,下面藏着一条地下通道,直达密室。”   “那这里呢?”   “是真正的火海。”他声音很低,黄金面具下的紫瞳深的可怕,“一个不慎,便会尸骨无存。”   瑾苏突然重重瑟缩了一下。   “我带你过去。”   萧望揽住她纤细的腰身,轻轻向上,悬在火海正上方。刺目的火光袭来,浓烈的炙热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只是用力缩进旁边人的怀抱之中,将浑身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   直到两人平稳落地,面前已是闪闪金光,宽宏的座椅上刻着皇龙图腾,蜿蜒到地面,整座宫殿金黄四射,那般的富丽雍容,竟是比皇宫还要恢弘百倍。   数百名黑影卫士沿着金黄台阶层层向下,蔓延了整座宫殿。   男人拥着她,飞身向上,坐落在那九五之尊的宝座之上。   俯瞰万物。   瑾苏挺直了脊背,看着面前俯身跪在地上的黑衣影卫,颤着手不知该摆放在哪里。她看不清每一个人的长相,却是感受的到所有人炙热的情绪。   他们就跪伏在大殿中央,朝拜着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皇。   那人有着世上最邪魅的紫瞳,冷血无情的性子和摧毁一切的能力。他拥有的权利更加是远非一个小小的护国将军可比拟的。   大周天子,宇文衍。   她从来不知,一个前朝无权无势的幼皇,有一天竟会达到如此呼风唤雨的地位。她甚至不敢想象,如今的这一切,他花了多大的心血才得到。她不敢去想,走到今日,他究竟承受过怎样非人的折磨与痛苦?   瑾苏一直在慌。   她听不清他们在筹谋些什么,左耳旁他冰冷陌生的声音层层缠绕,挥之不去。她看着他,那嘴角冰冷的弧度和浑身的嗜血杀意快要灼伤了她。   她想那不是他,他怎会是一个满手鲜血不在乎任何生命的冷血邪帝?   可何平的话语却一直回响在耳边,一遍遍,清晰的不可思议。   [他早就不是自己了,如今的他,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他早已被复仇蒙蔽了心智,那份执念不仅会烧灼他人,更会毁灭自己。]   是否果真如他所说,她不得不要阻止这一切吗?   指甲划破了雪白的素裙,她的双瞳溢满了水雾。她想若是他知道,知道自己一直在算计他,大抵永远不会原谅自己吧。   望哥哥......   她无声的念,只是,你还回的去吗?   只是她却不知,他根本什么都知道,从头至尾,她的每一寸心思,他通通知道。他没有阻止,却是挖了一个水洼,等她跳入。   甚至等她,将那水洼,变成一座坟。      ☆、第九章 算计   一整夜,噩梦连连。   瑾苏烧的厉害,即便盖了几层的棉被还是止不住的浑身颤抖。眼皮很重,她只看得到屋内像是大夫模样的众人来了又走,他们摇着头,看着坐在床前暴戾的墨衣男子,神情恐惧。   再清醒时,周身几处穴道已被扎上了细细的银针,她抬眸,看到面前熟悉的少女。   “你醒了?”   钟瑶坐在木椅上,手中似乎在捣鼓着什么药引,看着她仍是红的不正常的脸色,低声开口,“说吧,自残身体,又费尽心机引我来有什么事?”   “你知道?”   瑾苏咳了几声,眼眸扫过四周,未感受到那压迫的男子气息,才微微直起了身子,“果然,我什么都瞒不住你。”   “只有那些庸医才会被你欺瞒的住。”钟瑶扫了她一眼,又继续研究着碗中的药引,漫不经心的开口,“我猜你已经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了吧,所以,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纤细的手指抓着床沿,她顿了许久,仍是开口,“上次我托你帮我查的事情,我想知道哥舒瑀的身份,他和望哥哥究竟是什么关系?”   钟瑶抬头看她,眼神凉薄,满满全是不可置信。她又岂会不知,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知道我怎么来的吗?”她说,“被你的望哥哥直接蒙了双眼扛在肩上绑来的!萧瑾苏,你真是没有良心,你没见他那副着急的样子,甚至为了你连暴露身份都不顾了。若是被他知晓你连装病也是为了算计他,你猜他会怎么样?”   “瑶儿......”   “我猜他大概会想杀了你。”   钟瑶转过头,不再看她,“瑾苏,你到底想要什么?难道如今你还没有看出他对你的心思?你究竟是怎么忍心一次次的欺瞒他算计他?”   “昨日,我去了长生殿。”她低着头,指甲狠狠陷入薄被之中,“你一定想象不到,他过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   她声音很低,轻的不可思议,脑中一片空白,只有满满的刺目血红。“我很怕,你知不知道我多怕有一天他会死在自己的执念之下。我已经找不回他了,我不可以忍受再失去他了你明不明白?”   “所以,你宁愿他恨你?”   瑾苏看她,眸中却毫无焦距,透着她,不知在看向哪段最悠远的过往。他白衣锦袍,倚在假山旁,眉目如画,朝着她温柔的笑。   长生殿的日子,她几乎已经忘了那时他的模样。   只是谁知道,她究竟有多么想念。   “是。”   她重重闭上了眼。   “你想都不要想我会帮你!”钟瑶一愣,猛地站起身来。她根本就不懂她在想什么,就是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便可以不顾一切的去伤害去毁灭吗?   “这次的事,我只当你不是刻意为之,我也不会戳穿你。只是萧瑾苏,你最好收回那些不该有的想法,我不会允许你伤害他,绝不会!”   她愤愤起身,推门而出。却在推开门的一霎,见到那熟悉的一身墨衣。他长臂一身,狠狠将门推上,揽着钟瑶的腰将她困在自己和门之间。   脊背重重磕在坚硬的门栓上,痛到她的头皮都有些发麻,她看着他,良久,才试探着开口,“萧望...你、何时来的?”   他的眸子,猩红的可怕。   “告诉她。”   “什么?”   “她想知道什么,把你查到的通通告诉她。包括哥舒瑀的身份,包括我们的关系,我猜你已经很清楚了,对吗?”   钟瑶抬头看他,密道间点着昏暗的烛火,可在他的瞳孔里,她却看不见自己的影子。他钳住她的手臂那么无力,她几乎可以立刻清楚的感受到他有多少的挣扎和无助。如海水般层层向她涌来,淹没的她就快无力呼吸。   这个男人,究竟情深到了什么地步?   “萧望,你这是拿命在赌。”   “是。”   他说,“只是我会赢,瑶儿,你信吗,我赌我会赢。”   欠她的信任,他现在通通还给她,她说她羡鹣鲽情深,他便还她十倍长久,她说她怜南园遗爱,他便给她一世圆满,只是瑾儿,他的瑾儿,他再无一丝保留的那份深情,她又能否当真会懂?   “你会怕吗?”钟瑶看他,“萧望,若结果不如你设想,你可会怕?”   “你说呢?”   男人看着她,却是低低的笑了起来,“若是钟宸永远都醒不过来,你会不会怕?”   “萧望......”   “瑶儿,我也是人。”   他的声音那么低,分明是毫无情绪的话语,可钟瑶却能那样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哀伤。她想他究竟是谁呢?冷血邪帝魅皇,他从来不适合被付诸情感,可若是萧望,她曾将一整颗心都给了他的萧望?   “好,我帮你。”   她转身,纤细的手指停在门栓之上,“萧望,一旦开口,便回不了头了。”   “我知道。”   他哑声,背对着她一步步向前走。密道两侧的烛火无声熄灭,整个暗室一片黑暗。就好像他留给自己的,永远都是最绝望的漆黑。   钟瑶突然想到曾几何时谁和她说过,这个男人对别人有多残忍,就会自己有多么绝情。他的人生从来不存在退路,更没有机会去后悔。上天待他不公,只是这一切,根本就不该他来承受。   她推开门。   暗夜,足以把人逼疯。   喝下钟瑶开的汤药,瑾苏的烧才去了不少。她躺在床上,却怎样都睡不着。这房间太过空旷,她甚至不敢面对屋内冰冷的空气,一丝一毫,都会让她恐慌。   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她问自己。欺骗、算计、残忍、不堪...不被原谅......   将头缩进被子里,挡住那破碎的抽噎声。   “瑾儿。”   男人轻轻敲门。   瑾苏本就冰冷的身子又是猛然一僵。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被角,还未回应,他已推门而入。瓷碗被轻轻放在桌上,他走近,拉开她身上的薄被,“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温柔,她看着他,泪突然不顾一切的涌出。滚烫的温度,一滴滴砸在男人的墨衣之上。   “怎么又哭了?恩?”   萧望坐在床沿,将那纤弱的身子拉入自己怀中,“别哭......”   “我好冷。”她紧抓着那人墨色的长衫,整个人陷在他的怀中,用力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望哥哥,你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   “就算我不答应,你不也是正在做了?”男人轻轻的笑,手臂用力圈紧了身前的小女子,大手抚过她还有些微烫的前额,“发生什么事了,和我说说,恩?”   他不着痕迹,在等她自己开口。   他想只要她说,她还会感到不安,他便什么都不会计较。经过那么漫长的分和别离,又什么比在一起更重要?   ——咚咚咚。   敲门声适时响起。   “什么事?”   “主人,昨日出卖兄弟的叛徒已被抓到,该如何处置?”   萧望低头,扫过怀中女子一眼,她身子颤抖着,紧抿着下唇,那般鲜红的颜色,快要把他逼疯。   修长的十指倏然用力。   “杀。”   他说,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仿若取走那一条鲜红的人命在他眼中只如吃饭睡觉一般平常。   瑾苏的瞳孔猛然收紧,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衫,“不要杀人,”她声音低到了骨子里,“望哥哥,放过他,好不好?”   “放过他?”萧望看着她,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伸手用力抬起她的下颚,对上她那双因恐惧而溢满泪水的瞳孔,“放过他,要他继续出卖我吗?”   “背叛我的,下场只能是死,无论是谁。”   他的眸中染着绝望的紫,那在瑾苏眼中,是最烈的□□。   她很想问一句,若是她呢?若是她背叛了他,下场又会怎样?可她却不敢开口。只是若她能再聪明一点,读懂他眼中的绝望,若是她能想到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会因为今日舍掉的一句话被他以另一重身份囚禁折磨,她还会如此胆怯吗?   她反抗过,斗争过,用尽了一切办法,终是抵不过命运的残忍冷绝。它就像一张大网,死死的将他们捆住,挣脱不得,下场却只能是毁灭。   ☆、第十章 交易   忘了已有多久没感受到屋外的空气了,瑾苏下了马车,静静等待在长安城郊的山林之中。金黄的阳光透过林间的树叶,照在地面之上,林间风很大,树枝轻拂着沙沙作响,透着阳光,在地上晃出一个个小小的光圈,竟是美的不像话。   少女素白的纱裙外只披了一件淡青色的轻裘锦袍,三千发丝绾成一个精致的弧度披散在肩上,精致的面容上虽未添一丝妆容,看起来仍是清雅动人。她仰着头朝着树枝南飞的方向,阳光很大,刺的她有些睁不开眼,纤细的手指折下一片叶子,拂去上面还未干的露水,冰冰凉凉的温度,很舒服。   只是身后那扰人的脚步声却打破了这一切的宁静祥和。   “微臣事务繁忙,还劳烦太子妃殿下久等了。”   瑾苏转过身,笑容微微有些僵在脸上,捏紧了手中的翠绿,看向面前一袭中原服饰,同样俊朗挺拔的男子,“哥舒大人,别来无恙。”   “有劳太子妃挂心,还算过得去。”   男人轻笑,又向前了一步,“不知太子妃殿下要见微臣究竟有何要事?”   “你不知道吗?”瑾苏也不后退,两人离得很近,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温度,“若你不知,就不会独自前来见我了,对吗?萧望?”   “呵......”哥舒瑀听着那熟悉的称呼,微微一愣,却又很快收敛好了心思。他墨黑的瞳孔深不见底,看着面前纤细的清丽少女,“他什么都告诉你了?萧瑾苏,你可真该感到荣幸呢。”   他低着头,轻嗅着女子发间的清香,“有时候我还真是想知道,能让他看上的女人,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很好奇?”   瑾苏身子有些僵硬,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   “好奇?我自然是好奇的。”哥舒瑀看她,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精致的无可挑剔,那水瞳潋滟,似乎是最能蛊惑人心之处。“只是太子妃今日独自见我,不怕我把您的行踪禀告殿下或是捉你回去吗?”   “你不会。”   瑾苏迎上他的目光,语气肯定。   他饶有兴趣的开口,“哦?为什么?”   “因为你想恢复身份,想拿回原本属于你的一切,还有,你想要报仇。而这些,我都可以帮你。”   “是吗?”哥舒瑀轻笑,“你说你能帮我恢复身份,我可以信。可你要帮我报仇吗?你不是不知我的仇人是谁吧,帮我?你怎么帮?帮我杀了他吗?”   他眼角眉梢,满是讽刺,“萧瑾苏,你下的去手吗?还是我看错你了,他养大的人,原本就是和他一般的冷血无情?”   “他早已被仇恨抽走了所有理智和情感,而阻止他的方法,唯有置诸死地而后生。”   只有让他从云端跌落,不再站在权利的巅峰,而是回归平凡,他才有可能真正看清眼前形式,不再被复仇堪累一世。   瑾苏看他,良久,才轻声开口。“你是他唯一的弱点,他对你有愧,我知道,他一直都很后悔曾伤害过你,所以,你是这世上唯一可以救他的人了。”   “救他?你认为,我还会救他?”   哥舒瑀冷哼,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以泄我心头之恨!”   “你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的,否则,那日你也不会阻止太子杀他了。你救他,是因为你心头还有昔日的兄弟情份,对吗?”   “兄弟情分?一句兄弟情分就可以抹杀我十年非人的苦难?就可以不在乎我师父和父亲的生死吗?”   似乎所有的情绪都被他这一句话挑起,他双拳紧握,黑瞳像是要喷了火。十年前,那火焰便已烧灼了他全部的情感!   “对不起。”   低低的声音响起。   男人看着面前那半个身子伏在地上的少女,她双膝磕倒在地上,纤细的身子还有一丝轻颤,“萧瑾苏,你......”   “对不起,这是他一直想和你说的,为从前的一切。”   她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无力。纵然名不副实,她也是有着堂堂太子妃的名誉,竟为了那男人在这林中对一个臣子行这般礼节。饶是狠心如哥舒瑀,此刻都无法再冷然对她。   “我不奢望你会原谅他,只是求你,帮我救救他,求你。”   一阵冷风吹过,她突然重重咳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哥舒瑀竟是忘了,她身上的毒,似乎还未痊愈。   从衣内拿出一小小瓷瓶,抬着女子的下颚逼迫她张开嘴,将瓶内药丸倒入她口中。“吞了它。”   “是什么?”   瑾苏还未反应过来,那小药丸已是吞咽进腹。   “怕了?怕我会毒死你?”男人将她拉起,与她平视,黑瞳似笑非笑,“萧瑾苏,这只是个交易。你助我恢复身份,我便帮你救他。只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他平生最恨被人欺骗,若被他知道你一直在算计他,你猜他会如何对你?”   你可知他会如何对你?   瑾苏看着他,漂亮的眸子好像一瞬间失了所有焦距。   ——我猜,他大概会想杀了你。   她想她早就想的很清楚不是吗,爱也好恨也罢,她要的只是他好好活着。其他的,又何必多想?这条命,原本就是他给的,现在一并还给他,又有何不可以的?   “既然开了口,我便不会后悔。”   “很好。”哥舒瑀转过身,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明日一早,皇上要去南园狩猎,萧将军也会去。太子妃那般聪明,应该不用我提醒你该做什么了吧。”   “我明白。”   瑾苏低声开口,右手紧攥着那个他给的瓷瓶,看着他逐渐走远,才慢慢转身,向马车方向走去。而就在这时,耳边却听到周围逐渐接近之许多人的脚步声,那该是一批训练有素的侍卫,最少也有二十几人。动作很快,声音又轻。   瑾苏想躲,却已来不及。   只一个晃神见,四周已被重重影卫围绕,她认得,那是负责保护杨广的专属侍卫。只是他们如何会来,莫非是哥舒瑀......   “属下见参见太子妃殿下。”   黑衣影卫各个手持尖锐兵器,却是故作恭敬的行着下跪之礼。   瑾苏环顾了一下四周众人,右手不动声色的盖住腕上银丝,“你们想做什么?”   “属下是奉殿下之命,请太子妃回府。”领头之人回答。   “你们是如何知晓我在这里?可是有人相告?”   “自太子妃失踪,太子便派属下等人分批日夜搜寻,今日臣等恰巧在林中找到您的踪迹。还请太子妃不要推脱,尽快随属下回去。”   她看着那黑衣影卫,倒不像是说谎的样子,看来似乎并非与哥舒瑀有关,应当只是碰巧而已。水瞳扫过影卫们手中的锋利兵器,“若我说不呢?”   “太子妃请不要为难属下了。”   瑾苏后退一步,手中的银丝已是齐齐发出,勾住面前一个影卫的右手臂,“我不想伤你们,大人就不能行个方便?”   “若您一再反抗,便莫怪属下以下犯上了。”   那统领看她似乎想要反抗到底的样子,只能下令,“上!”   几十个黑衣影卫重叠着变换方向向前攻去,他们虽是不敢对这太子妃痛下杀手,可就算不用利器强攻,可每一个人的功夫都是极高的,更加远非普通的大内高手所比得起。   瑾苏的伤还未好,此刻自然是占不了什么上风。况且敌众我寡,她挥出一掌,身后便又会多出众多黑影,他们游动着变换位置,她早已眼花缭乱。而这身子又偏偏在此刻与她唱反调,一阵猛烈的咳嗽,鲜血已是喷涌而出。   “太子妃无需反抗,还是快与属下回府。”   影卫也停止了攻击,将她重重包围。   “休、休想!”她重重的咳着。   “那就莫怪臣等无礼了。”那首领手一挥,“去把她抓起来!”   “是。”   身后的影卫应答着向前,可未曾想还未靠近他半步,却已被一掌强烈的力度震飞出去。整个身子重重扑到在地,连鲜血都来不及流下,五脏六腑已被那强烈的掌风震碎。   “想抓走我的女人,是不是要先问过我?”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黑衣男子已是凭空出现,右手揽着地上的女子,黄金面具下的紫瞳邪魅的不像话。   “你是...地狱修罗!”   那领头人大惊,“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男人看着他,突然重重低笑了起来,“你想知道?不过,你够资格吗?”   “你......”   似乎被他那浑身骇人气息所惊吓,他握紧了手中兵器,“太子妃明明是被护国将军掳走,怎么会和你扯上关系,莫非,你......”好像想到了什么,他瞪大了双眼,“莫非你就是萧将军!”   “杨广一手栽培的,果然不算笨。”萧望笑。   “你、你这叛国逆贼,我要奏请殿下和皇上!”   “是吗?”他反问,向前一步,故作惋惜的摇着头,“可惜啊,你没这个机会了。”   语罢,一掌轻轻抬起,好像还未用什么力气,那人已是双脚腾空,全身向后仰去,四肢胡乱挣扎着却动弹不得,似乎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全部被抽空。男人看着他苦苦挣扎的样子,嘴角笑意更重,林中的阳光照射在他的金黄面具之上,勾勒出一个嗜血的弧度。良久,他终于腻了,收回一掌,那人头部已重重磕在地上,瞬间便没了呼吸。   瑾苏从未见过这般狠毒的杀人方式,方才还围绕在四周的几十名影卫,好像只一瞬间便全被肢解,男人只是微微一动指头,他们便已是骨肉分离,四肢残缺。   血流成河。   一片猩红,蔓延在她的白色纱裙之上,她看着那些影卫死之惨烈景象,惊吓的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她抬头,看向身旁那仍是泰然自若的冷血男子,心痛的快无力呼吸。   死亡、恐惧、惊吓、不堪......   是否这才是真正的他?冷血魅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地狱修罗。他可以那般轻易的取走一个人的性命,哪怕那人根本就并无得罪他之处?   疯了,他真的疯了,这个世界,当真是疯了!   他眸中的紫,嗜血的弯度,快要逼疯了她!   萧望转过身,去拉她的手臂,“瑾儿,我们回去。”   少女浑身一颤,突然重重瑟缩了一下,她浑身冰冷,就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厚重的凉意。   男人眸色一暗。   “你怕我?”   他的声音,带着嗜血的沙哑。   “你为何要杀了他们?为何要那么残忍……”她声音颤着,纤细的手指紧抠着地上的泥土,指甲被坚硬的石子划破,剜出了一道血痕。   “你这是在做什么?”萧望俯下身,轻轻把她拉起,将那纤柔的身子锁在自己怀中。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抚过她染着血的纤细指尖,试图止住她浑身的颤抖,“别这样,我们回去,恩?”   抱起怀中那抹纤细,她小脸苍白,轻的几乎没有重量。   他的心突然就疼了起来,像被细小却又尖锐的银针扎着,一股股的揪在一起。右手轻轻摘下脸上那片金黄,温润的唇烙刻在她冰冷的额头之上,“瑾儿,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一滴泪,重重落在男人乌黑的墨衣之上,她眼眸紧闭,拼了命的想挣脱那满目的血红。此刻的她,早已想不起去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他又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她只是怕,只是想逃,逃出这已被鲜血被罪恶完全颠覆了的宿命!   颤着身子,染着血的指尖印上他衣上纹印,“望哥哥,你当真回不去了吗?”   她的声音低哑哀伤的不像话,每一字都是那般的无力。   男子的脊背猛然一僵,脑中突然想起不久前,何平也曾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说皇兄,你真的回不去了吗?他低低的笑,回得去,回不去,根本又能改变的了什么呢?满手的鲜血洗不掉,身上的罪孽同样偿还不清。   呵!回不去,他当真,早已回不去了啊。   “若是累了,便睡一会儿。”他低着头,薄唇靠近女子耳边,声音很轻,“我们很快就回家了,望哥哥带你回家,恩?”   ☆、第十一章 南园狩猎(一)   南园自前年初开始修建,近日才真正竣工完成。   这深秋并非什么狩猎的好时节,奈何天子兴致盎然,天气也还算适宜,在众皇子大臣的陪同下,几千余人也就这般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南园离皇宫并不算近,文帝倒未与独孤皇后同去,而是带着那近日刚刚得宠的传闻中倾国倾城的宣华夫人,这一路美人美景作伴,倒也不显无趣。   杨广不想坐轿,一早便蹙着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他骑马率队走在最前,乌黑的发丝被一方紫玉高高束起,身上戎装整齐,墨色纹金腰带上一把纯银锋利匕首,黑靴跨在马上,似是比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公子模样更多了一份坚毅冷然。   “太子殿下。”   黑衣影卫从后赶上。   “可有查到些什么?”杨广示意那人上前与自己同行,低声开口询问。   “属下检查过山上死的兄弟尸体,四肢全部被分解,浑身经脉骨骼尽断,这般残忍的杀人方式,武林中只有一人,便是那地狱修罗。”   “地狱修罗?”杨广身子一僵,“你说的是长生殿之主地狱修罗?他不是早已葬身火海了吗?”   “这一点属下就不知了。”影卫看着他,又道,“还有一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便说。”   “我检查过众兄弟的伤口,在被那人一掌毙命前,他们身上还有被银丝勾过的痕迹,那银丝的大小痕迹和出招的手法,都很像一个人,是......”   黑衣影卫停顿在这儿,不敢继续说下去。   杨广眸子又是一暗,“是瑾儿?”   “属下该死。”男人低声,“西域之时,属下曾与太子妃交过手,恕属下直言,江湖上以银丝作武器之人本就寥寥无几,而看那人的武功路数及招数,应当就是太子妃无疑。”   “所以杀了他们的根本不是什么地狱修罗,而是萧望?”他瞳孔极黑,像是快喷出了火。   “萧将军的功夫纵然很高,但那二十几人也并非无能之辈,他们每一个都是殿下精心挑选,千中选一的好手,属下不信他可以这般轻易的杀尽所有人,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对朝廷有所隐瞒,或者说,他根本不想让人知道他真正的武功路数。”   “冉五。”杨广看向他,“若你是他,什么情况下会选择隐藏自己的真正功夫呢?”   “因为自己本身的武功阴毒的世间罕有,一旦用了,便极有可能曝露身份。”影卫的嘴唇微动,露在外面的一双黑瞳似乎洞悉了一切,“殿下,眼见未必为实,别忘了萧老将军是何人所杀,萧望此人,不得不防。”   “我知道了。”杨广拉住缰绳的手微微用力,声音听不出情绪,“很好,冉五,不枉本王费心栽培了你那么多年。找个时间,替本王试试萧望的功夫,下去吧。”   “是。”影卫应,调转马身,拍打马背向后而行,只留杨广仍在深思着什么。他似乎将一切想的太简单,那冉五的眼见未必为实似乎提醒了他,他以为的长生殿瓦解,他亲眼见到的魅皇葬身火海会否根本就是另一个圈套?‘萧望’,杨广重重捏紧了拳,他先是抢了他的女人,现在又在打这大隋天下的主意吗?他不会允许,绝不会允许!   浩荡人马到了南园已是正午,众人简单吃了些从宫内带出的糕点素食,便层层围绕在狩猎场四周。文帝在小太监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走上高台,坐在那早已被精心打造过的奢华座椅之上,而众皇子大臣就站在高台之下。   天子面对众人,率先开口。   “自朕登基以来,我大隋国力强盛,一统四方,边界安定,着实是上天庇佑,今日与众卿家相聚于此,朕甚是愉悦。难得现在秋高气爽,不如众大臣将士来场比试,谁若能在这南园猎得最多猎物,朕便赏赐他黄金千两,如何?”   “好啊。”   “如此甚好...”   “皇上英明.....”   高台下的众人群声附议道。   天子满意的看着高台之下,“哥舒大人,朕素来听闻你突厥之人无一不擅长骑射,今日,可要好好为朕展示一下你的身手啊。”   “皇上谬赞了。”男人笑的温润,他身上一袭突厥尘墨色戎装,腰带之上的金色弯刀在阳光下更显锋利,他微微俯着身,眉眼温和,谦谦君子的模样,“素闻大隋勇士高手如云,单单是这护国将军和宇文将军的马上功夫,便足以让臣自惭形秽了。”   “欸,哥舒大人又何必太过自谦呢,这样,以一个时辰为限,谁若猎得货物最多,朕不仅赏赐他黄金千两,更要赠一把宝弓予他,如何?”文帝仰天大笑,而一阵狂风呼啸而过,他又猛然咳了起来,一声一声,听得身旁的李公公一阵心惊。   “皇上......”李公公的手刚要扶上去,却被一旁柔柔的女声打断,“公公,我来吧。”   众人皆向台上望去,只见那女子淡红底色绣着牡丹的华贵裙摆拖了一地,漆黑的长发高高盘成云鬓,发上凤钗摇曳,眉间一点嫣红朱砂,桃腮带笑,肤色胜雪,那美目流盼,淡淡扫过台下众人,便已轻易勾走了所有人的三魂七魄。她美的窒息,却又高傲的不容人侵犯。   只是听闻宣华夫人这一月以来只凭貌美便深得皇宠,今日众大臣真正见了那传闻中的倾国倾城之貌,只觉得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别说已是风烛残年的皇帝,无论谁人被这绝世佳人看上一眼,大抵也会丢兵弃甲原则尽失了。   纤细柔白的手指轻轻抚上天子的脊背,她吐气如兰,声音柔和又清脆,动听的不得了,“皇上,注意身体。”   “好,好。”   文帝点头,右手反过来覆上女子细嫩的玉手,轻轻拍了两下,“还是爱妃懂得体恤朕啊。”   宣华夫人淡淡的笑,眉眼如画,樱色的唇瓣不点而赤,妍姿巧笑,婉如清扬。美目扫过下方那墨色的清冷身影,她的眸色不自觉的一暗,已是迅速的背过身去了。   目光在空中相接,男人握着玉箫的手陡然停滞了一下,他瞳孔极深,看着那天子身旁那纤柔的红色身影,黑眸让人猜不出情绪。   “众爱卿今日皆披戎装战甲,朕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啊,可惜朕年岁已高,不然一定要加入这场战局!”文帝开口道,“一个时辰为限,众卿家将士即刻出发吧!”   “是,皇上!”   台下众人各自挑选着宝马良驹,向林中飞奔而去,风扬起尘土,极是壮观。   天子笑着,又看向那似乎一直没有什么动作的墨衣男子,“萧望啊,你为何不去挑选马匹?”   “回父皇。”男人应答,“儿臣重伤未愈,恐无法参与这场比试了。况且此地并非皇宫,难保证不会有危险,所以儿臣还是留下保护父皇为好。”   杨广骑在骏马之上,“以妹夫的身手必定会拔得头筹,不去岂不太可惜了?”   “成都的功夫日益见长,况且还有哥舒大人在,这场争斗必定也是极好看的,又如何会差我一个?”萧望笑的温润,黑瞳扫过马背上看似不可一世的俊美男子,“皇兄还不快去?也让臣见识见识当年那战无不胜的晋王爷您的风采?”   “本王自然是不会让妹夫失望的。”   杨广冷哼一声,转身骑马向前奔去。而这原地就只剩了萧望一人,冷风卷起他身上的墨衣,他眼眸乌黑,对上高台之上那分明该是熟悉,却又极是陌生的女子目光,黑眸深的可怕。   宣华夫人那被天子攥在手心中的玉手猛然一颤。   他的目光,从来都会让她生惧。无论他是谁,甚至,无论自己早已脱胎换骨变成了谁。   “夫人,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许是感觉到了身旁女子的不正常,文帝拍着她的肩,轻声开口询问。   “可能是这儿风有些大,臣妾有些不舒服。”她轻咳了几声,束紧了身上锦袍。   “夫人身子向来柔弱,这一路又舟车劳顿,是朕疏忽了......来人!”   小太监急急上前。“奴才在。”   “扶宣华夫人去内室歇着,要好生照顾,知道吗?”   “是。”   女子抬起头,莞尔一笑,“臣妾劳烦皇上忧心了。”   “夫人说哪里的话。”文帝笑着,轻轻为她拂去锦袍上的风尘,那珍惜的动作宛若一对世上最恩爱的眷侣。   墨衣男子黑眸更深,看着那红衣身影转身向内堂而去。那纤细的身子愈发柔弱,她轻轻的咳,柔白的手搭在一旁小太监的臂上,脚步虚浮。看得出,她的身子似乎并不是很好。只是萧望不明白,他当真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   看那杨坚正与宇文化及等人商榷那些所谓的国家大事,萧望也不愿参与奉承,便以巡查猎场为由,独自一人辗转了几圈才慢慢向内堂走去。   还算素雅的房内,女子倚窗而立,水瞳直直盯着门口的方向,却是找不到丝毫生气。三千青丝柔顺的披在肩上,发上的奢华凤钗随着她的呼吸摇曳,墨色的门板映着她身上的红纱,妖娆的让人窒息。她重重闭上眼,又是那片阴暗的地牢,男人嘴角勾着冰冷绝情的弧度,她被钉在那片石板之上,逃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上的血液一点点流失,他幽暗的紫瞳,闪着嗜血的红光,那是最烈的剧毒。   她会在那行将就木的老男人身.下辗转成欢,日夜忍受着那几欲作呕的感觉,这一切,全部拜他所赐。   主人......   她喃喃着双唇,轻轻念出那两个字,尖锐的指甲狠狠陷入自己柔嫩的手心之中,心痛的几欲死去。纤细的身子慢慢滑落在地,冷彻骨髓。   门后那木质屏风突然被人重重推开。   女子猛地抬起头,正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男人高大的身子挺拔的站立在那儿,眉目冰冷,声音低哑又邪魅。   “微臣萧望见过宣华夫人。”   “萧、萧将军不必多礼。”她声音颤着,手指紧紧扣着窗板,努力不泄露半分情绪,“不知萧将军闯入本宫寝房有何要事?”   “无事我便不能来见你了吗?”   萧望向前一步,魅惑的双瞳扫过面前那瑟瑟发抖的纤细身子,手臂横在女子左侧,不许她逃脱一分,薄唇轻轻贴近她耳边,一字一句,哑声开口,“欢儿,你难道,都不想我吗?”      ☆、第十二章 南园狩猎(二)   [欢儿,你难道,都不想我吗?]   那太过邪魅的感觉似乎一瞬间侵占了女子的全部感官,那些熟悉的记忆突然一涌而上,如洪水般狠狠扼住她的咽喉,任她如何挣扎却也逃脱不出一分。   她突然就想起那夜月圆,幽深庭院中满地的桂花,空气中酒香凝重。男人就坐在白玉桌旁,他喝梦嫣然,一杯接一杯,瞳孔中染着最绝望的紫。他问她,   跟了我,你可后悔?   无欢清楚的记得,她说不悔,那时,连深爱都来不及,又怎还有心思去后悔?   可如今呢?   她问自己。   深宫之中,一墙之隔,她几乎快忘了曾经那个身着惑人红衣,杀人不眨眼的长生殿女魔头。可衣着华贵如何,深得圣宠又如何,左手臂上那狰狞的烙痕无时无刻不在加深着那段痛苦不堪的回忆。她的心早就死了,死在那冰冷嗜血的地下暗室,死在那日大红的花轿之上。   她喝梦嫣然,学他一样,趴在桌上,一杯接一杯的喝。喝的满目血红,喝的泪流不止。   冷血魅皇。   她从不知道,所谓绝情,竟能到如斯地步。   只是她却也不知,梦嫣然是醉不了人的,酒入肝肠,不过是酒不醉,人自醉。梦嫣然,嫣然梦,当真所有的过往情愫,都只是如梦一场,一隅之隔,他在那处红尘万丈,只独留她一人在原地秋光老尽,无处嫣然。   她曾以为的永恒,不过一叶桃花,一杯烈酒。她守不住,没人守得住。   “夫人为何不说话?莫不是微臣吓到夫人了?”   男人呼吸温热,清浅的打在她的脖颈之上,修长的手指沿着那层华衣向上,像是折磨似的慢慢拂过她的颈肩,下颚,最后落在那两片毫无血色的苍白唇上,轻轻碾磨。   那指尖的冰凉甚至让她整个身子都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恶魔。   “欢儿,你怕我?”   萧望嘴角勾着笑,更贴近了一分,将无欢整个人困在自己和墙壁之间,薄唇向下,越过她的左肩,轻贴在那方细耳之上,温热的舌尖细细描绘着女子耳廓的形状,那声音,魅惑的可怕,“为何跟了他?嗯?我的欢儿,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纤细的手指紧扣着冰凉的地面,生生划出了一道白痕。她慢慢抬起头,雾蒙蒙的双瞳撞向男人邪佞的深不见底的黑眸,一字一句的开口。   她说,“宇文衍,你究竟有没有心?”   宇文衍,你究竟还能冷血到什么程度?   男人钳住她的手臂猛然一僵,黑眸看不出情绪,他哑声,“你叫我什么?”   “宇文衍,你有真心爱过一个人吗?”   无欢低着头,双手环抱着膝盖,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不再去看男人那令人心悸的俊颜,“柳儿,我,我从不曾想过,原来我们爱的,竟是同一个人。可我们,又何其可悲?”   “可不可以告诉我,每一个爱着你的女子,又会有多可悲?”   她想她永远都忘不了那日,她在山谷中找到的那个从尚书府跑出来早已奄奄一息的白问柳,她衣衫凌乱,表情空洞,像个痴傻的活死人。她更加忘不了长生殿的地下密牢中,她被四根钢板死死的钉在墙上,她拼了命的嘶吼,求救,最终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周身的血液飞快流逝,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知不知道被人狠狠扼住咽喉却毫无反抗能力是什么感觉?   你有没有试过被最爱的人死死碾磨到角落中翻不了身的滋味?   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那个红衣长裙巧笑嫣然的女子,那个会为了他受伤而哭泣流泪的女子。   长生殿绝色倾城的无欢姑娘寻不回了,曾爱着他的那分坚信不疑找不到了,没人记得她的模样,就连她自己,也亦是想不起来了。   “你怪我?”萧望看着她,那清冷的女子,竟会有这般脆弱到骨子里的模样。“因为怪我,所以你宁愿选择这种方式糟蹋自己?”   “糟蹋?”   纤细的指尖深深陷入手心之中,无欢更用力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向墙角缩去。这身子那么脏,他该是厌恶的吧,可她呢,又何尝不是嫌恶的几欲死去?   宣华夫人,深得圣宠,呵!好一个深得圣宠的宣华夫人。   脊背重重磕到身后的桌角上,她先是轻笑,一声一声,手臂无力的垂在地上,整个人突然不受控制的大笑了起来。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那接近崩溃的笑声。眼角的泪不可遏制的滑落,一滴滴砸在地面,清晰的可怕。   “你在做什么?”   萧望向前一步,手臂紧扣住她的纤细腰身,试图止住那浑身的颤抖,“别这样,欢儿,不要这样,你看着我,看着我!”   “主人......”   似乎被那眸中一闪而过的心疼蛊惑,她喃喃的叫他,可纤细的指尖刚触碰到他的墨衫,却又猛地的收回。她的手拄着地面,拼命的后退着,“别碰我,走开,你走开!”   指甲划破了手心,磕下一道血痕,她沙哑着声音,不顾一切的嘶吼,“你为何还要来招惹我?宇文衍,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会变成如今这样?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不堪,你知不知道每次躺在那个老男人身.下的时候我都在想些什么?我恨你,宇文衍,你不会明白,我究竟有多恨你!我现在承受的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萧望的手臂僵在半空中,他不语,看着那蜷缩成一团的纤细身子,听她一字一句的低声控诉,“你为何不相信我,为何要将我锁在地牢之中,我不在乎你是谁,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是谁啊!宇文衍,你为何就是不肯相信我?你知不知道,你......”   无欢倏地顿住,听着门口的脚步声,猛地转身,将男人推到一旁的屏风后面。她的声音,抖颤的不得了,“他来了,你快点躲起来,不要留在这儿,不要被他发现......”   她慌乱的呢喃,手指紧紧攥着他胸前的墨衣,却又被他反手握住,“既然恨我,何不就让他来治我的罪?”   他的瞳孔那么深,让她的心竟再次沦落在那片无边无际的汪洋之上。   脚步声愈来愈近,她像是用尽了全力将男人向屏风里一推,颤抖着手趁他不注意之时突然点上男人身上几处大穴,将他放平在地面,“不要说话,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说话。”语罢,飞快的转过身,掀起一旁的床褥,直躺在上面。   门终于被人重重推开。   “夫人?”   无欢整个人在被中缩成一团,听那声音由远及近,身子颤抖的不像话。   “夫人,你怎么了?”   文帝轻轻掀开那方薄被,将那冰凉的身子拥入自己怀里,“出什么事了?朕刚刚...似乎听到屋内有男人说话的声音,不知夫人可否听到?”   “臣妾、臣妾不曾听到。”   “是吗?”   他反问,半眯着眸看向后处屏风的方向。刚要起身,却又被身前女子拉在床榻上。柔柔的小手环绕在男人肩胛两侧,她雪肩半露,吐气如兰,“四方守卫都在门口,又如何会有人?皇上,臣妾身子好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纤细的指尖轻轻抚过文帝喉间的凸起,那身上萦绕着的香气彻底迷了他的心智。   他眸色一暗,对着身后的李公公开口,“你先出去。”   “遵旨。”   那李公公似乎对天子的想法早已了然于心,转身并带上了门。   文帝看那再无人打扰,突然一个用力重重将女子压在身.下,“夫人,你定是上天派来折磨朕的!”粗粝的指头拉扯开无欢本就有些凌乱的衣衫,头深深埋进她的颈窝之中,“爱妃,你这身上究竟涂了什么香料?嗯?”   “皇上、皇上不可......”她挣扎着想反抗。   “为何不可?”男人压住她胡乱动作的双手,“分明是你先引诱了朕,现在又说不可?朕可不管你可不可以!”   “皇、皇上,众、众朝臣都在等着您,等回宫,等......”   那句话还未完,她的唇齿已被身上男人狠狠堵住,“爱妃不必忧虑,朕尽快结束,尽快结束......”   床前的帘帐慢慢垂下,风吹起那层薄薄的纱幔,女子的脸上一片惨白,竟是哭不出一分。苍白的身子被身上那肮脏的男人肆意摆弄着,她目光一片空洞,死死盯着屏风后的方向。   屈辱、不堪、下贱、生不如死......   她甚至想象的到那张脸上现在该有什么样的表情。会鄙视吧,他终于见到了那个传闻中深得圣宠的宣华夫人私下里是有多么的淫.荡不堪。还是会面无表情?因为他从不在意她的,从来都不在意......   无欢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被他撞破如此不堪的自己。   那会让她比死还难受。   指甲抓破了身下的床单,不知过了多久,男人重重压在她身上,粗喘着气。手指拂开她被汗濡湿的长发,才缓缓开口“夫人可是不舒服?是朕粗鲁了,不过朕也该去马场了,你先在这里休息,要不要朕叫人来陪你?”   “不、不用。”   她的声音已然沙哑的不像话,“皇上、皇上不必忧心臣妾。”   “好,那你先好生休息。”   文帝慢慢起身,整理好身上的龙袍,又向身后看了一眼,这才放心离去。   门又被重新关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床榻上的女子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死死睁着空洞的大眼。窗外的冷风呼啸而过,她才恍如隔世般的用力爬起,将身下的被单裹住自己凌乱不堪的身子,脚步虚浮,一寸一寸向屏风后挪去。   颤抖着手指点开他身上的穴道,她转过身,甚至不敢看向男人的眼眸,那眸中藏着她从来都看不懂的情绪,“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你看到了,我......”   “为什么?”   他打断她的话,哑声开口,“告诉我,为何要这样?”   “不要问我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她拳心紧握,浑身冰冷的不像话,“是我贪图富贵,我受够了跟在你身边打打杀杀的日子,你明不明白?这一切都是我,是我心甘情愿!”   纤弱的腰身突然被人紧紧揽住。“我带你走。”   他的声音那么低,却又清晰的不可思议,无欢的泪终于重重滑落下来。   那个男人,说要带她走的男人,他不是别人,他是她的主人啊。   她等了一辈子的主人。   身子被大力的扭转过去,湿润的眼对上他深不见底的黑瞳,他说,“欢儿,我带你走,我带你离开这儿。你是我的属下,是我的人,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辱你。”   “你的人?”   她后退了一步,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你已经亲眼见到了我有多么肮脏多么不堪,你一点都不在乎?”   浑浊的大眼死死盯着冰冷的地面,“我回不去了,我早就回不去了啊......”   那般脆弱的样子让他分明想忽视却毫无办法。   十年了。   她竟是跟了他十年。   萧望已想不起初次见面时的缘由,可他却忘不掉那张美到江山失色的小脸上为他流过的每一次泪。他有多少次都想问她,他想知道为什么是他,在她面前,他只是魅皇,是地狱修罗,他甚至从不曾掩饰过自己的冷血残忍,那个他,没有萧望的翩翩君子风度,没有他忠君护国的正义凛然,可她为何却还是要不顾一切的爱着他。   说是毫无感觉,或许连他自己都不会信。   毕竟她,是唯一一个明知他的身份他的残忍却还是肯背弃一切陪在他身边的人。   她不知道,他有多希望那夜自己是清醒着的,若是他没有喝醉,她又怎会发现那一切真相?若他是清醒着的,就不会分明百般不愿却还是不得不为了阻止意外将她囚禁起来。   他不想伤害她的,他本以为只要让隋军认为破了长生殿,只要她不会破坏那场精心安排多时的计谋,他便就会放了她。可他却万万不曾料想,那场混乱争斗中,她竟就那样凭空失踪了。他也曾不止一次的派人找过她,可却一直毫无消息。而再次相见,却真正应了那句物是人非,他的欢儿,竟变成了当朝天子的女人,那个他最恨的人的宠妃!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分明,是那般不愿的啊。   大手扶住她的双肩,将她牢牢固定在身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股暖意彻底烧灼了她的心,无欢抬头看他,终于缓缓开口。   “杨广他抓走了我的妹妹,逼迫我为他做事。”   “妹妹?”   萧望眸子一暗。   “隋军攻破长生殿那一晚,是他抓走了我。他告诉我,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在他手中,他要我接近皇上,取得他的宠信,伺机夺取帝位。”她一字一句,声音愈发低喃,“我不想的,我不想这样,可我没有办法,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衫,“你可不可以帮我救她出来,我求求你,若你对我还有一丝情意,求你帮我救她出来,好不好?”   “我答应你。”   他低声,“那你......”   “我没关系,”她道,“你快走吧,免得被人发现。”   “好。”   萧望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转过身向窗子方向走去,可在触及那窗前时,又被身后之人叫住。   “什么事?”   他回头问。   无欢看他,良久,才轻声开口,“地下暗牢中,你可有想过当真要杀我?”   “没有。”   他的眸子那么深,她知道,他从不会骗她。   “我知道了。”她莞尔一笑,未施粉黛的脸上却仍是美的江山失色。冷风呼啸而过,她慢慢走到窗前,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终于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第十三章 山林遇伏   狩猎场上,各大臣各个满载而归,看得出早已是等候许久了。   文帝姗姗来迟,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意。派人点算众人马匹上的猎物,犹然坐在高台上等着结果。   秋日以来天黑的也早,这还未及酉时,日头已慢慢有些落下的趋势。幸得众官员早已料想到今夜大抵是该要住在这南园的,也早就派士兵亲信带了被褥过来,不至于露宿在外。   官员护卫忙于点算货品,也没什么人注意到方才刚出现在马场上的萧望。   过了良久,猎物总算清点完成,点算官将清单呈递给天子,只见那清单榜首上赫然呈现的是宇文成都四个字,下方紧随其后的便是哥舒瑀和太子杨广的名字。   “哈哈——”   文帝放下密函,大笑了几声,对着台下那剑眉星目的英挺少年,开口道,“成都啊。”   “臣在。”   “朕早就听说这长安城中流传着一句话,说宇文将军乃我大隋第一勇士,可有其事?”   “啊?”成都看了看天子容颜,似乎还带着笑意,这才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回答道,“那只是坊间戏言,皇上还且不要当真。”   “哦?你叫朕不要当真?”文帝一脸遗憾,“朕可是还正准备正式封一个大隋第一勇士之类的封号给你呢,既然不必当真,那......”   “等等!”   成都一愣,又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皇上,臣、能不能收回刚才那句话?”   “你这孩子!”   一旁的宇文化及看这儿子这般浮躁的样子,无奈道,“皇上,成都还年幼,自然有些少年心性,不成大事,您别和他计较。”   “欸,宇文卿家,”文帝挥挥手,犹自笑道,“朕就是喜欢成都这少年心性!来,宇文成都接旨!”   “微臣在。”   “今日南园狩猎,宇文将军在众大臣比试中拔得头筹,现在,朕便册封宇文成都为我大隋第一勇士,并赏赐黄金千两!”   “谢皇上!”   成都磕头谢恩道。他当然不在乎什么黄金千两,不过大隋第一勇士这称号他可是想了多年了,一想到那小女子总是人前人后嘲笑他个子高功夫低,还总是自称什么第一勇士,他就气得牙痒痒,而现如今拿了这封号,可总算能堵上她喋喋不休的嘴了。可是瑾苏,那个吵吵闹闹的小丫头,似乎已经消失了很久了。想到这儿,成都低着头,眉间又难掩失落之意。他后退了几步,看到站在一旁的萧望,拉扯着他的袖子,“大哥...”   “什么事?”他看了看身边那已差不多与他齐肩的少年郎,那眼角眉梢似乎已有了成熟男子的风范。他从小看他长大,而这少年也粘了他十年,那份感情,从不只是兄弟两个字便可说尽的。   而不知不觉,他竟已这么大了。   手掌向上,拍了拍他的肩,“大隋第一勇士,终于如你所愿了,怎么样,开不开心?”   “大哥...”成都不好意思笑了笑,“怎么你也笑话我。”   “如何是笑话?”萧望淡淡开口,“看得出,你最近心情似乎不错?”   “是啊,柳儿她.......”成都下意识的开口回答,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倏地停顿在那儿。   男人看他那犹豫的样子,心中也明白了七八分。“你找到问柳了?”   “是......”成都有些迟疑,“你、不会反对我们吧。”   “既然你都不在意,我又有何反对的呢?”萧望笑笑,“既然决定要在一起,那便好好对她。”   “恩。”成都应道,抬头看天子正和众大臣谈笑风生,便拉着萧望稍稍往后,找了个四处无人的地方,低声开口道,“大哥,你究竟把瑾苏藏到哪里去了?”   “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那你就打算这样藏着她一辈子?”成都蹙蹙眉“我听说太子前几日还把你关进监牢严刑拷打了一番,你知道的,他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萧望顿了顿,眼眸猛然一暗,后退一步,声音冷着,“有刺客。”   “刺客?”   成都还有些发愣,而电光火石间,一伙黑衣蒙面人已从狩猎场四周层层逼近,他们各个腰佩弯刀,出手凶狠毒辣,还未反应过来,侍卫已倒下数十人之多。   “保护皇上!”   众内侍急忙簇拥着天子向内堂而去,而一把尖刀却已直直飞出,正刺入小太监的心脏正中。   人群一片恐慌。   “这帮逆贼,敢在我大隋第一勇士眼下闹事,看我不狠狠收拾他们!”   成都看这马场上的慌乱,恨恨抽出利器就向那黑衣众人挥去,那□□一出,瞬间扭转了形式。而这边的混乱才刚刚有些缓解,那高台之后竟又蹿出一方势力,将狩猎场死死围住。   皇上贴身内侍正着急的紧,可又见刺客首领竟带领众人调转了目标,竟朝哥舒瑀方向攻去。   朝臣看这场上风云变幻,无一不心想这幕后主使可真是心思颇深,刺杀突厥派来的使节大人虽不如对皇上下手来的直接,可他若一旦出事,隋朝和突厥势必大动肝火,这样一来,鹬蚌相争,得力的恐怕会是这居心叵测的渔翁了。   刺杀文帝的杀手还未击退,如今又横生事变,大内高手也不知该去帮哪一头,手中的兵器胡乱挥着,整个狩猎场乱成一片。   墨衣男子被数十影卫层层围在中间,他抬眼一望,手中弯刀已出,开口的声音却无丝毫变化,“你们是何人派来的?”   “等你下了黄泉,自会有人解释给你听的!”   “是吗?”   哥舒瑀冷冷笑着,弯刀嗜血,招招毙命。   那刀法快且狠,杨广从没想过,这哥舒瑀的功夫竟是出乎他意料的好。   可这杀手头目似乎也并非吃素的,见正面杀不了他,手向怀中一掏,竟摸出一包石灰粉,趁男人不备,一阵掌风将灰□□末向他眉间扫去。   弯刀猛地被打落在地。   石灰撒入眼中,他看不清形势,突然重重后退了几步。   萧望本以为凭哥舒瑀的功夫,这些人断然不会是他的对手,可不曾想他们竟背后出阴,又看男子倒在地面,心里一紧,飞身上前,替他挡住攻击。   “怎么,连萧将军都想来淌这趟浑水吗?”那头目冷然看他,下命令道,“既然杀不了这突厥人,就把他给主子抓回去!”   “是!”   一张渔网突然从天而降,死死罩住了他的身体,将他向后拖去。   萧望被那些刺客层层牵制着,又见哥舒瑀要被掳走,心中一惊,也顾不得露出真功夫会暴露身份,狠狠的一个扫指,刹那间,两排杀手竟同时毫无反抗能力的重重倒下。四肢分解,胸腔处,勃颈上血迹斑斑。   触目惊心。   一直站在后方观看这场打斗的杨广见这一系列变故,眸色愈发深黑。这手法和杀人的力度,除了那地狱修罗,江湖上根本无人能出其右。   “太子殿下。”   身后的影卫冉五在他耳旁开口。   “我知道。”   他挥了挥手,鼻间一声冷哼。早知哥舒瑀同萧望的关系非比寻常,而他今日设这个局,牺牲了这么多影卫,就是要调出一切真相。在牢狱那日他便看出了这男人对自己有多狠,若是派人攻击他自然是试不出什么结果的,可换了一个人,竟让事情进展的这般顺利。   呵!萧望,他可真是小看了他啊!   解决了那些杀手,他朝着哥舒瑀被掳走的方向,飞身向前追去。   天已有些黑了。   脚尖所到之处是苍绿的树林,越是向里追去这林间的树木便愈加粗壮繁茂,根根笔直,遮住了唯一仅存的日头。   黑衣人拖着那紧实的细网向前奔逃,随着身后之人越来越近,他的气力也逐渐用尽,脚步更是愈发缓慢。擦去脸上细密的汗珠,他低着头,才猛然察觉身前那逐渐扩大的影子。   墨色的衣袍被风鼓起,男人微歪着头,夕阳的余晖淡淡扫在他俊美的面容之上,鬓上的发丝似乎因追赶有些凌乱,却更为他添上了一股魅邪的气息。   “放开他。”   萧望低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许任何人拒绝的气势。   “你、休想。”   影卫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为何,这护国将军他并非不曾见过,而现在只是看着那不同往日的邪佞面容,他竟会没来由的感到惧怕。   “敬酒不吃吃罚酒!”   男人鼻尖一声冷哼,似乎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食指轻抬,扫起地上的一卷尘土,竟将那点点沙尘勾勒成一股细绳,狠狠缠绕上影卫的脖颈,“说,你是谁派来的?”   呼吸一瞬间被夺走,影卫拳上青筋暴起,却不言语。   “哼,骨头倒是挺硬!”   萧望指尖向上,又加重了一分力气,影卫的眉间顿时青紫一片。   “放....放开我,我说。”他挣扎着开口。可不曾料想,颈间的力度稍一放松,男人趁俯身之时,竟飞快的抓起一把沙土向上抛去。   “冥顽不灵!”   萧望又岂会看不出这小小的把戏,一个抬掌,瞬间了解了那人的性命。他向前一步,一掌震开束缚住哥舒瑀的细网,俯身将他扶起来,“你没事吧。”   “呵,护国将军就是护国将军啊,那么多的刺客,你瞬间就解决了?”   哥舒瑀眯着眸,勾唇轻笑着。他的双眼被石灰粉末撒入,可虽是睁不开,却也无碍他颊上那抹讽刺的笑意。   萧望看那笑中明显的敌意,轻叹一声道,“你的眼睛需要清洗,我记得这附近有水源,我带你去找。”   “怎么,施舍我?”男人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会感动?”   “小望......”他低低的唤。   “闭嘴!”哥舒瑀抬头狠狠道,“收回你这个称呼,小望早就死了!”   “你何苦这般固执?你我......”   萧望低声开口,可不知突然觉察到什么,话语倏然顿住,耳畔似乎传来一阵恐怖却并不陌生的嘶鸣。   “发生了什么?”   哥舒瑀慢慢站起,双眼的暂时失明让他的听力格外敏感。   越来越黑的山林间,远方那恐怖的绿光正慢慢接近。   “是狼群?”   ☆、第十四章 浴血厮杀   越来越黑的山林间,远方那恐怖的绿光正慢慢接近。   萧望向前一步,耳旁的嘶鸣声响渐渐清晰。他听得出,那至少有几十匹狼,不,是上百匹!若然哥舒瑀的眼睛没事,以凡人的血肉之躯,也断然逃不出这百匹壮狼的围攻,更何况他如今眼盲,又岂能安生逃走?   如今之计,只有自己拖住这狼群,才能换得他一条生路。   他拉过哥舒瑀,令他的身子调转了个方向,“向前行走百步有一汪泉水,泉水旁可采摘菜叶,你将菜叶碾碎敷在眸上,便能清洗你的眼睛。你先走,一直向西便可走出山林。”   “那你呢?”   哥舒瑀眯着眸,回过头,似笑非笑,“这里至少上百匹狼,你想独自面对?我的好兄弟,我以前为何不知,你竟是这般为我着想?”   那话中的讽刺意味让男人高大的身子不觉一颤,那些噩梦般的记忆久久不散,眸中一片血红。他开口,声音沙哑的可怕,“我说过,我不会再伤害你。”   四周的嘶鸣声越来越近。   “快走!”   萧望猛地一用力,狠狠将他向前推去,自己却飞身跃起,一掌劈向那匹头狼的头颅。   黑红的血流了满地,野兽的嘶鸣声震慑的人心发慌。   狼群突然不受控制的向那一方攻击而去。   一时间,尸横遍野。   没人看得清,这地上流淌着的究竟是谁的血。   短短几刻,竟过得像百年那么久。   湿润的水覆上哥舒瑀的双眼,他微微抬眸,眼前已是一片清明。天已黑的透彻,耳边的嘶吼声却愈发清晰。湖水皎洁,可他却看不清自己的影子。   闭上双眼,满脑子都是那人可能会受伤流血甚至葬身山林,胸腔某一处便不受控制的钝痛起来。   他想他一定是发了疯!   低下头,向脸上猛扑着水,试图止住那不该有的心思。可湖水冰凉,曾经的记忆却突然层层涌上,如洪水般将他死死围住,淹没的他就快无力呼吸。   ——小望?小望是我,你醒醒,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阿、阿衍?你来了......我不小心摔下来,腿、好像断了。   ——什么?你的腿?   ——别、别碰、痛.....   ——怎么办?你的伤不能耽误,可师傅又不在山上。那,不如这样,我带你下山去寻大夫。来,慢一点,我背着你,我们先从这儿上去......   ——阿衍,你、别再逞强了,天马上就黑了,山上野兽成群,更何况带着我?你......   ——闭嘴!我说会带你出去就一定可以,相信我,我不会丢下你......   我不会丢下你......   哥舒瑀早已想不起那日他背着自己究竟走了有多久,可他却清晰的记得他额前的汗,那一夜,天黑的有多可怕。   耳边的嘶吼声忽远忽近。   他不会丢下他,他分明承诺过的!可为何,为何那日!血流满地,兄弟情断......有谁能告诉他,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伤过你,便绝不会有下一次。我发过誓,我不会再伤你,绝不会。   眼前一片血红。   满脑子都是狼群恐怖的嘶吼和那人低哑疼痛的低吼声。   哥舒瑀突然发了疯的冲过去。   他不可以出事,不可以死!那是他欠他的,他的命,只能自己来取!   夜幕笼罩的大地,早已横七竖八躺了几十匹壮狼的尸首。鲜红的血融在黝黑的泥土中,方圆四周的树木杂草竟几乎被瞬间夷为平地,乌黑的林间,惨烈的可怕。   男人墨色的长衫不知何时被扯破,露出大片紧实的胸膛,那上面不知是狼血还是他自己的伤,可饶是只有星星点点的红印,还是让哥舒瑀的拳心不受控制的紧握了起来。   他看的出,他的精力已在这场毫无胜算的对抗中所剩无几。   拔出腰间弯刀,他在心中默念一声,那弯刀前端竟化作无数兵刃向狼群袭去。尖锐的利器□□萧望正后方那只壮狼的后脑,巨兽摇摇晃晃,终于倒地不起。   几十年前,紫玉道人便凭两种功夫名动天下,一是萧望曾凭一己之力击退敌兵的玉箫剑法,其二,便是哥舒瑀此刻方才显露出的圆月刀功。   “我不是叫你先走,你回来做什么?”   萧望抵住摆脱群狼的进攻,回头看向站在狼群之中手持弯刀神色冷峻的人,神色复杂。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那么轻易!”哥舒瑀一面抵住前方巨兽,一面冷声开口。可电光火石间,又见他晃神间,一只壮狼竟向他的后脑袭去。“小心!”他飞快上前,一掌劈向那野兽的头颅,而自己的后颈却在不经意间猛然被巨兽划开了一个口子。   “小望?”萧望不明,为何......   “闭嘴!”他声音低哑,一刀割下巨兽的头颅,后退一步,形势愈发危急,他更加无暇顾及颈后的伤口。   或许是方才打斗太过激烈,乌黑的山林间,远处竟又出现了一道恐怖的绿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萧望看他后颈上血迹斑斑,又见狼群愈加残虐,狠狠地一个抬掌解决掉哥舒瑀身后的巨兽,为他腾出一个出口,“你先走!若然再逞强,我们都会死在这儿!”   “我叫你闭嘴!”哥舒瑀反手一推,一刀刺进野狼的腹中,黑红的血溅在他的脸上,鼻尖满是血腥的味道,“我告诉你,我不会丢下你!”   男人挺拔的身子猛然一怔,肩上却立刻被撕咬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你不要命了!” 哥舒瑀嘶吼着,“你的箫呢,拿出来!”   “箫?”   “你不记得师傅说过了,玉箫剑法和圆月刀功的结合,可对抗比自己强大百倍的敌人!”   缓缓的箫声响起,巨大的内力一层层叠加,在两人周围形成了一个极强的防护圈,任野狼在外如何肆虐,也触碰不到他们分毫。而就在这时,男人低声默念,弯刀尖端的利器竟以超脱平时百倍的速度和力道齐齐飞出。   瞬间,尸横遍野。   满目血红,鼻尖上的血腥气味厚重的令人作呕。   终于解决了最后一头巨兽,两人已然精疲力尽,瘫软在地面。   “你怎么样?”萧望费力直起了身子,看向那人后颈上还在冒着血的伤口。“你的伤?”   “还死不了。”哥舒瑀一手撑着地面,气息有些凌乱,“先离开这儿再说。”   “现在天已经黑了,这山林中陷阱颇多,你我又都受了伤。我们还是先呆上一夜,待明日天亮再出山。”萧望想了想,开口道,“离此地不远有一间草屋,我们今夜可暂时住在那儿。”   “嗯。”   哥舒瑀应。   林间的星辰向来多于城里,可今夜却出奇的无星,却是满月。   萧望手中拎着两坛酒,向坐在屋外石桌旁走去。   “睡不着?”   他坐在那男子对面,将酒坛放在桌上,低声开口,“喝一杯?”   哥舒瑀拿起一坛,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梦嫣然,是你酿在这林间的?”   萧望笑笑,不置可否的样子。他不敢想象,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们还可以有机会像从前一样那般平静的坐在一起,对酒成双。   两杯相碰,玉石器皿中的液体微漾着,一轮圆月洒在杯底,更显得这碧玉的透亮。   夜已深,空气中酒香甚浓。   哥舒瑀手持酒杯,轻轻晃着,“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只喝梦嫣然?”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师傅第一次教我们酿制这它方法。”萧望仰头,又是一杯,“有时候我不得不需要酒精来麻痹自己,可我又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只有梦嫣然,是醉不了人的。   “是吗?”哥舒瑀自嘲的笑笑,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那你可比我幸运多了,若是可以,我倒是宁愿自己永远醉下去。”   十年了,他几乎快忘了这酒是什么味道了。   那偌大的突厥,他竟找不到一片能酿制它的桃花瓣。   落霞山,梦嫣然,那个十年,当真只是他的一场梦。   “我记得,师傅总是会在每个月圆之夜在树下埋上一坛酒,我就会趁他不在的时候把酒偷偷取出来偷喝一点。”   “可你总是贪杯,不然又怎会被师傅发现?”   “其实我那时并非觉得这辛辣的玩意儿有多好喝的,可爹说,喝了酒就是大人了,他说那些将士们出征前总是会喝上满满一壶的。你知道的,我有多羡慕那些人,来到落霞山上的每一天我都在想,若有一天我学得一身武艺,一定也要像我父亲他们一样,上阵杀敌,威慑四方。可最后......”   萧望不再接话,杯中液体摇摇晃晃,酒香更加浓厚。   ‘其实,我多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闭上眼,心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声音,‘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该多好。’   “快入冬了吧。”   哥舒瑀也不再接着说下去,到是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   “嗯。”   “娘的身体最近怎么样?”   “一直硬朗着,不过自从见了你,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是吗?”   ...............   谈话有一句没一句的继续着,圆月渐渐散去。   一夜无眠。   ☆、第十五章 身份败露   护送皇上和大臣安然回朝,萧望回到长生殿时,天已有些泛黑了。   密道两侧亮着微弱的烛火,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子静静站立在门前。修长的手指慢慢向上,取下附在脸上那冰冷的金属,深邃的眸子暴露在空气中。耳边,还萦绕着下属方才禀告的话语。   ‘夫人趁你不在,用迷烟迷晕了守卫,拿走了暗格中的密函。’   他紫眸微闭,烛光渐渐散去,似乎也是在嘲笑着他的自作多情。宇文衍,你究竟还想自欺欺人到什么地步?   那一身绛紫,就快要融在黑暗之中。   门突然从内被人推开。   小丫头喜儿端着一盆热水踏出门,没曾想正看到伫立在那儿宛若雕塑的俊朗男子,着实被吓了一跳。   “大少爷?”   她定了定神,才后知后觉的开口,“你回来了?”   “嗯。”   他抬眸,眼底漆黑的宛若林间巨兽,喜儿突然重重瑟缩了一下,就连手中的木盆甚至都有些拿不稳。   “小姐、小姐在里面......”   “我知道。”他声音低哑,黑眸看不出情绪,“你先回房吧。”   “是...”小丫头闷头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抬手挑起那薄薄的帘帐,身着素白纱裙的少女正坐在墨色古琴前,纤细的手指胡乱拨弄着那几根细细的琴弦,乌黑的发丝散落在脖颈两侧。好像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少女伸了伸胳膊懒散开口,“喜儿,热水好了没有啊,我好困......”   腰身突然被人从后揽住。   男子低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麻麻的,很痒,“天还没黑就吵着困,我快把你养成一头小猪了,是不是?”   冰冷的大掌贴在那柔柔的小手上,一下一下去碰前方的细弦。男人薄唇一张一合,贴在她的细耳上,轻轻的念,‘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饺入镏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瑾苏刹那就红了脸。   微微动了动身子,试图摆脱那令她心悸的邪魅男子的气息,“望哥哥,你.......”   可话还未完,唇舌已被那人全数侵占。   他吻的又急又凶,右臂牢牢钳住她胡乱动弹的双手,更向自己贴近了一分。那种吻法,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咽下腹,狠狠揉进自己身体里。   闭上眼,拼命想忽略方才下属禀告的话语,可越是这么想着,那声音却愈加清晰,折磨的他快无力呼吸。指尖紧紧捏住她瘦弱的臂膀,他想问她,发了疯的想问她究竟是为什么,他对她还不够好吗?她究竟为何要选择背叛自己?   大手用力扣住了她的后脑,忽视她低低的哀求声,他不管不顾,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是属于他的。   “放开...唔、放开.......”   下唇被咬破,他在自己口中尝到了鲜血的味道。睁开眼,正对上她那双委屈至极的双瞳,他终于松了手。   他想,他最终还是败给了不忍心三个字。   额头抵在她同样滚烫的前额上,他的声音,沙哑的可怕,“瑾儿,你拿了我的东西。”   “我......”   少女纤弱的身子猛然一颤,横在他身子两侧的手臂才想收回,可却被他拉的更紧。伸手抬起她的下颚,正对上自己乌黑的双瞳,他开口,一字一句,“瑾儿,你拿走了我的心。”   即便她屡次骗他负他,他却还是狠不下心伤害她分毫。他只是想证明,只是想赌,她究竟能背叛自己到什么程度?可谁又能告诉他,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他还需要陪她玩多久?   “你......”瑾苏的心几乎被吊到了嗓子眼,似乎没想到这情形竟会峰回路转,傻傻开口,竟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嗯?”萧望更用力拥紧了她,“你想说什么,莫不是你当真拿了我的什么东西?”   “没有。”   她急急否认,声音却轻的如同蚊虫叮咛一般。她垂下眸,纤细的手臂缠绕在他的颈上,“望哥哥,你昨晚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还没成亲,现在就开始想管我了?”他也不拆穿她,只是低低的笑,一把抱起怀中那纤弱的身躯,向屏风后的方向走去。   “喂、你、你做什么!”   身子突然被大力腾空,瑾苏一下慌了神,粉嫩的拳头一下下敲打着男子的脊背,“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你不是说要沐浴吗?正好,我也有此想法,我们一起洗。”   “啊?不、不是.......你洗你的,我洗我的,我才不要!”   “你不是说累?我可以帮你。”   “我不累,我一点都不累!”   “是吗?可是我累了,那换你帮我,好不好?”   “可是,可是木桶不够大!”   “我不会和你抢地方。”   ...........   多次反抗无效,瑾苏缩在木桶旁看着那个已经悠然自得开始宽衣解带的男人,还想最后再争取一下。   “可、可是......”   “嗯?”他微微抬了抬眼,看那缩成一团的娇小身子,一个眼神递过去,似乎是在示意她木已成舟,不要再做什么无用的反抗。   “色狼,混蛋,禽兽......”   她别过头,双手环着膝,暗自骂道。   “你说什么?”   瑾苏低着头,只能看到两条长腿像自己慢慢走近,她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可还未反应过来,胸前的绑带已被人悄悄解开,罗裙滑落在地,整个人终于被按在温热的木桶中。   桌上的烛火慢慢熄灭,素白的纱帐被风吹起,挡住了满室旖旎。   ———————————————————————碧落长安——————————————————————————   太子府邸。   昏暗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火。锦衣男子倚窗而立,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点着窗上的雾气,烛火映衬着他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诡暗。   他背对着身后那黑衣影卫,“你是说,萧望和哥舒瑀师出同门?”   “是。”那人接道,“虽然他们都极力隐藏着自己的武功路数,可昨夜两人在与狼群周旋时所表现出的招数、内功,定当是同门无疑。”   “这可真有意思,”杨广低声轻笑着,“分明是师兄弟,竟结下了这么大的梁子,冉五啊,你猜,是为了什么?”   “属下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如今的萧望就是地狱修罗。当初在西域他用了偷梁换柱这一招,误让我们以为长生殿瓦解,而他早已葬身火海,实则不过想掩人耳目将势力逼近京城。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当初太子妃会对一个祸国逆贼的死,反应那么大。而至于他和哥舒瑀间的恩怨,属下愚钝,暂时还想不出缘由。”   “呵!”男人重重开口,“偷梁换柱,遮天蔽日,有谁能想得到,我大隋朝的护国将军,堂堂的驸马爷,竟是一个叛国邪教的首领?萧望,我果然还是小看了他。”   他转过身,继续说着,“你记不记得萧老夫人曾说过,萧望十六岁之前没人见过他?而前几日,本王听语兰说,萧老夫人认了哥舒瑀做干儿子。你说,若非血浓于水,她怎会认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殿下的意思是,哥舒瑀,才是萧家真正的独子?就因为萧望抢了他的身份,两人才由此反目成仇?”   “你认为呢?”   杨广冷声开口,那语气带着对他毫不掩饰的噬骨恨意,“现在只要拉拢了哥舒瑀,让他在父皇面前道出真相,便可彻底铲除了萧望!”   “可属下认为,没那么容易,”影卫沉思道,“哥舒大人若想开口,他一早就说了,又岂会等到今时今日?”   “你以为他不想说?”杨广冷笑一声,“他只是没有证据罢了,别忘了,我们手头上还有杨素这个令牌在。若是他能证明萧老将军是死于萧望之手,再加上哥舒瑀的供词,本王便有把握让父皇相信这个事实。”   “属下一切听从太子殿下指示。”   “很好,”杨广低声开口,那黑瞳阴鸷的可怕。“十天后是宣华夫人生辰,父皇会设宴款待众臣,所有人都会在,那便是最佳时机。本王现在要你在皇宫四周安排人手,到时,我会让他插翅也难飞!”   他转身而去,墨衣下的大掌紧紧握成了拳,萧望!夺妻之痛,他定会让他百倍奉还!   ☆、第十六章 风雨欲来   瑾苏从未想过,时隔了那么久,自己还会再回到将军府。   纤细的身子上裹着厚厚的衣袍,她嘴唇泛白,苍白的颊上无一丝血色。她靠在马车内侧方,微微拉开帘布想向外看看,长生殿的日子,她几乎快忘了外面的模样。可一阵冷风吹入,身侧男子却已拉上帘布,将她整个人拥入自己怀中,“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温柔的不得了。   小小的脑袋又向他胸膛更贴近了一分,她手臂缠绕紧了他的腰身,似乎在用力汲取他身上的温度。咳嗽声突然想起,那本就苍白的小脸又白了一分,她低低的开口,声音很沙哑,“望哥哥,你说,我会不会死?”   “不会,”萧望心头一阵刺痛,更用力的拥紧了她,“我不会允许你死。”   “只是连瑶儿都没有办法......”   “我说过,我不会允许你有事。”萧望打断她的话,看着她,眼眸极深,“你的毒是哥舒瑀下的,他现在就在萧府。就算是求,我也会要他救你。”   “可是......”   可是你明知他有多恨你,又怎会救我?   否则那日,他又怎会狠心对原本就病毒缠身的她再一次猛下毒手?她只是希望,只是求,他能遵守那个约定罢了,哪怕,注定要以她的性命做交换。   苍白的容颜上泛起一丝苦笑,瑾苏抬头看他,纤细的手指抚上他的眉眼,鼻梁,最后落在他的薄唇之上。   这双唇大多时间是没有情绪的,可笑起来的时候会微微上扬,生气的时候会紧紧抿着。那么多年了,她能清晰的记得这双唇曾说出的每一句话,记得他每一次笑起时的弧度,记得他唇上的温度。   马车一直前行着,风很大,吹起帘布一角,映入鼻中的是浓郁的桂花香气。瑾苏突然就想起那年寒冬,他第一次带她回将军府,她靠在他怀里,隔着窗户看到一大片桂树,上面挂着小小的花骨朵,像是一片片金色的雪花。   她的手指一直停在他的唇上,四目相对,可她却渐渐看不清他眸中自己的影子。   意识愈加模糊。   “小的时候,我常听爹爹说,天上的月宫里有一棵很高很高的桂树,它日复一日的越长越大,渐渐地,就会盖住月亮的光芒。”原本清丽的眸子慢慢浑浊不清,她睁着大眼,努力想把他的样子记得深一些,再深一些,“你说,我现在眼前见到的,是不是就是桂树的枝叶?”   “是。”   萧望拉下她的手,修长的手指覆盖住她浑浊的双眼,他的声音带着致命的沙哑,“你累了,不要再多想了。先睡一会儿,到家了我就叫你,好不好?”   “那、你不骗我?”少女的声音糯糯软软的,绵软的身子压在她身上,轻的几乎没有重量。   萧望的心突然就疼的厉害。   “嗯,不骗你。”   薄唇向上,在她眉心上烙下一个吻,他轻声道。   马车驶入萧府时,怀中少女已睡得安稳。   老夫人正在大厅用膳,听下人告知少爷带着昏迷不醒的小姐回府,只是还未等出门看看,男人已抱着那抹纤柔身子闯进门来。   “望儿?这是......瑾儿、她怎么了?”老夫人看着他们,吃惊道。   “娘,”怀中女子的气息越来越弱,他也顾不得寒暄,焦急询问道,“我听说哥舒瑀在府中,他在哪儿,我要见他!”   “他和语兰在后院,这,究竟是出了何事?”   “瑾儿中了毒,我来不及和您解释了。”萧望转身,大步向后院迈去。   天越来越冷。   萧府的后花园中,落木已凋零了大半。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正在丫鬟的搀扶下摘采花圃中已所剩不多的花叶,准备为府中人泡茶而用。好像看到什么翠绿叶子,她微微向前,伸长了手想将那离自己稍微有点距离的花瓣摘下。   “公主,您慢一点。”丫鬟小蛮急急阻止,“您的肚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从前一样不注意自己的身子?”   “我没事嘛。”未施粉黛的小脸扬起,语兰微嘟着唇道,“整天小心这个,小心那个,我哪里有那么娇贵。”   “还说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小娃娃传染的,我看您呀,现在越来越小孩子气了。”小蛮看着自家主子那幼稚的模样,失笑道。   “我才没有小孩子气呢。”语兰摸了摸自己慢慢凸起的下腹,低头轻声抱怨道,“念儿,你看到了,你的小蛮姐姐又开始欺负娘亲了。你可要快些出来,快些长大,帮娘亲欺负回去哦。”   “我的好公主,您快别闹了,您看哥舒大人还一直在看着我们呢,小蛮猜,他肯定是在笑话您呢。”   语兰怔怔回头,正对上那道毫不掩藏的灼热目光,男人看着她,眼底满是玩味的笑意。   她的脸霎时就红了。   转过身,心想这个男人最近越来越不害臊了,天天跑来萧府蹭饭留宿不说,还总是找各种理由干涉自己。她低低念了几句,也不去理他,接着做自己的事情。   哥舒瑀坐在凉亭中,手中端着那杯清晨十分他威逼利诱才叫她泡给自己,如今却已冷掉了的热茶,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痴迷的目光紧锁在园中那抹纤弱的身子上,那是他的女人,还有,她腹中他的骨肉。   一想到这段日子自己死皮赖脸的纠缠,哥舒瑀一个指头已是重重敲上自己的头。什么时候,他也需要靠这种手段去得到一个女子的心了。而什么时候,他才能以萧家长子的身份毫无顾忌的抱着她,对她倾诉爱意,再无丝毫阻碍?   哥舒瑀算着日子,这一天,一定不会远了。   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回过头去,毫无意外的看到了迎面而来的男子面容。玩味的眸子对上那人被焦急溢满的黑瞳,他放下茶杯,起身笑道,“萧将军,许久不见了,今日怎么有空特意来与我叙旧?”   “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萧望俯下身,将怀中少女轻轻放在石板上,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解药呢?瑾儿撑不了多久了。”   “我的好兄弟啊,你这又是何苦呢?”哥舒瑀看着他,突自笑道,“我猜你是知道这丫头想要出卖你的吧,而我不过是替你教训教训她,怎么,你还想着要留下她,还是舍不得她死?”   “该怎么做,我内心有数。而她的死活,也只能由我来定。”   像是被他一句话戳到痛处,萧望垂着眸,咬牙开口,“你的条件是什么,说出来,我都答应你。”   “什么都答应我?”   哥舒瑀反问,从衣衫内层掏出一纸书信,“这封假密函是你故意留着,等着这丫头偷的吧,也只有她那么笨,才相信自己真的能将你玩弄股掌之上。”   萧望冷眼看着他,“你从一开始便什么都知道了对吗?你明知瑾儿不可能算计到我,却故意答应她的请求,就是想在见她之时借机下毒,威胁我就范?”   “何谓威胁?”他轻笑,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说到底,都是你自愿为她牺牲罢了。若你能狠得下心来,谁又能威胁的到你?嗯?”   萧望的双拳倏地紧握,他转头,看向那昏迷不醒的虚弱人儿,出卖,背叛,分明是她对不起他在先,可为何,自己仍是该死的放不下她?   拿出密函,自己的秘密就呼之欲出,那么多年在朝廷里的计划和部署便会功亏一篑。可若是不拿出来,便救不了她的性命。这么多年了,母后,嫣儿,师傅,小望......他的亲人一个个离去,在乎的人又死在他的执念下。他罪孽太深,追究到头,是否当真无可挽回了?而瑾儿,他的瑾儿......   他再也承受不住多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萧瑾苏,如果这就是你对我的要求,那么,我成全你!   修长的手指探入衣襟内,带出那张薄薄的纸,“我曾说过,我会把一切还给你。萧府,娘,语兰,你的身份,我都会还给你。”   “你当真肯为了她牺牲一切?”似乎没料到计划进行的这般顺利,哥舒瑀看着他,眉间竟有一丝犹豫不决。   “我想你不会知道,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萧望俯下身,黑瞳中的情愫灼灼,带着薄茧的指腹微微摩挲着她细嫩的脸颊。而你,瑾儿,你呢,你又会不会懂?   哥舒瑀低头,也不接石桌上的那封密函,从怀内拿出一个碧绿瓷瓶,伸手勾住女子下颚,将白色的细丸倒入她口中,迫使她吞咽进腹。他背过身去,蹙着眉不知在想着什么,萧望也不开口说话,凉亭间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一阵冷风吹过,空荡的园中,只听到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十天。”哥舒瑀突然低声道,“我给你十天的时间考虑,若你后悔了,想要拿回密函,便各凭本事。这几日,我不会把这封信呈给皇上。你我之间的恩怨,不该以女人相要挟,如此,我会觉得自己胜之不武。”   萧望抱起那尚在昏迷中的少女,应了一声。   “她现在身子还很虚弱,不适合长途颠簸,最好留在府中静养。”   哥舒瑀低头看了一眼,最后冷声道,转身而去。   ☆、第十七章 成婚   正午时分,街上人来人往。这天气虽冷,日头却很大,透过一片片金黄的叶子,照在地面之上。而萧府大门口的背阴处,却好似有一双男女在拉扯着什么。   “成都,我们回家好不好?我怕、我们不要进去了......”   白衣女子拉扯着面前那英挺少年的袖子,向回缩着。她发丝如墨,松散的披在肩上,风刮起几缕青丝,挡住了她的小半张脸。地上太阳的光晕映着她缀着流苏的白衣边儿,衣袂随风轻轻飘着。   “都到门口了,你不是要打退堂鼓吧!”   宇文成都握住她的手,蹙眉道,“明晚皇上设宴为宣华夫人庆贺生辰,我会在群臣面前求皇上替我们赐婚。那时,你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你也没办法躲着萧望一辈子不见吧。”   “可是......”问柳想收回手,却又被那他握住不放,她的小脸又白了一分,“可是、我和他.......你当真不在乎了吗?”   “你想我怎样回答呢?”男子的声音有一丝沙哑,“就是因为太在乎,才险些让我失去你。而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回了你,我又怎么敢再去重蹈覆辙?”   那一日,那片火海,是他永远都不愿回忆起的一个梦魇。她不知道,他有多少次从梦中惊醒,面前都会浮现那片刺目血红。它就像一个烙印,深深刻在他的皮肤之上,无论白日里在人前装作如何的放浪形骸,每每夜深人静,它就会刺破肌肤,像一根根刺扎入骨髓中,哪里会疼它就钻到哪儿去,一夜一夜,折磨的他不得安生,绝望过后,却如何也找不到出口。   这世间痛苦的事,不过生离,死别,爱而不得,与她相识还不足一年,他却已通通经历了个遍。从来他便不懂情爱,更不谙深情,只是,怕再失去她。   “柳儿......”成都向前一步,用力的拥紧了她,“你说过,长生殿的白问柳已经死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宋玉落,是我宇文成都的妻子,我不会去想以前的事,我们都不要再去想,好吗?”   “嗯。”问柳看着他,那双眸子亮晶晶的,纯澈的一如初见。她用力的点头,手臂向前,拥住男人宽厚的背,“成都,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有多庆幸,自己遇见了你?”   “我还以为你要说你有多么喜欢我呢,”男子笑的如沐春风,伸出手指点点她的鼻尖,“知道你害羞,我也不为难你,来,先叫几句夫君听听。”   “走开你,又胡说八道。”女子推搡着他,俏脸却不经意的泛起一股红晕。   “反正这辈子你跟定我了,早说晚说又有什么关系?”   “谁说我跟定你了,你,不害臊!”   “我就是不害臊,怎么样?”   “宇文成都,你好讨厌!”   .....................................   阳光穿透枝叶,斜照在两人身上,动人的像一幅画。   “宇文少爷?您来了怎么不进去?”   老管家刚从外回来,就在门口看到还在打闹的两人。   “刘伯。”   成都看看来人,后退了一步,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问,“大哥在吗?”   “正好,这几日少爷和小姐都在。”   “瑾苏回来了?我都好久没有见过她了!可是......”他先是惊喜,可随即又有些疑惑,心想着她若是回到萧府太子没理由不抓她回去,又怎会任她呆在萧望身边?   莫非......这其中有诈?   成都揉了揉头,又想反正这种脑力活从小到大都是交给大哥考虑的,想不通便等一下直接问问他就好。拉过身旁女子的手,轻声询问,“我们进去?”   “嗯。”   问柳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应。   许是感到了她的无助,成都用力握紧了她的手,“别怕,我在。”   他的手很大,很暖,问柳突然就觉得很安心。嫩白的手反握住他的大掌,嘴角轻轻上扬,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嗯。”   瑾苏的身体今日才稍稍复原了些,这几日在房间里闷得发慌。萧望不耐她的软磨硬泡,吃过午饭,便陪着她去后院透透气。虽是吃了解药,可她中毒颇深,自然没那么容易痊愈。一阵冷风吹过,她轻轻咳了几声,露在外的小脸还有些白。   “没事吧。”   萧望扶她坐下,帮她束紧了身上的衣袍,“大夫都说了你不能吹风,你还硬是要跑出来,怎么就是这么不乖,嗯?”   “那人家很闷嘛。”瑾苏吐了吐舌头,无赖的拉扯着他的衣袖,“再说,我都好久没回家了,所以才想出来转一转的。”   “家?”   萧望眯着眼,伸手摩挲着女子光洁的下巴,“这里是家,那、长生殿不是你的家吗?”   瑾苏伸出手来胡乱摆弄着他衣襟前的扣子,糯糯的声音指控着,“望哥哥,你好刻薄。”   “刻薄?”他握住她在自己胸前胡乱动作的手,低哑着嗓子。   “是啊。”她嫣红的唇瓣微微嘟着,“萧府是你带我来的,长生殿也是你把我绑过去的。明明都是我们的家,你干嘛要吃自己的醋嘛。”   “你气我在你的婚典上把你掳走?”萧望问。   “我气有什么用嘛,反正你都把人家......”小小的拳头捶打着他结实的胸膛,不知在想写什么,她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蛋竟越来越红。   “我把你怎样了,嗯?”   萧望低笑着,看着身前少女那羞成一团的模样,心情也好了一点。伸出手臂,将她揽入自己怀中,捏捏她的鼻尖,“我的瑾儿,你说,你这小小年纪就这么好色,是和谁学的,嗯?”   “就是和你学的!”瑾苏抬手去捏他的俊颜两侧,上下晃动着,“谁让我的身边就有这样一个绝世佳人在?来,姑娘,小爷买你一夜,多少钱,你开个价!”   “又想装大爷,忘了上次在百花楼怎么被人欺负了,嗯?”萧望拿下她的手,不许她乱动。   “还不是因为你。”少女窝在他怀里,无赖道,“要不是你总在外面拈花惹草,我才不会跟着你,被人欺负。”   “拈花惹草?”萧望挑挑眉,一脸无辜的样子。   “哼,你还好意思说,”瑾苏坐直了身子,背过手去,一副要审讯犯人的模样,“杨语兰,问柳姐姐,瑶儿......你说,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   “嗯......”萧望眨着眼,像是真的在数着似的。他眯着眸,余光扫着身前女子那气得圆鼓鼓的脸,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瑾儿。”   他抬手,弹弹她的额头,“你说,我当初是怎么想的,为何就捡了你这个难缠的小丫头回家?”   “你后悔了?”   瑾苏鼓起了腮帮子,抬眼瞪他,伸出手来一根根去拔他下巴上的细渣,“后悔也没用,反正我这一辈子都缠定你了,你一辈子也别想着逃开我。”   下巴被她弄的麻麻痒痒的,萧望手臂向前,更贴近了怀中那馨香的小身子,“一辈子?”   他声音很低,看着她,乌黑的眸色蛊惑人心。   瑾苏的手指还悬半空中,耳后的发丝被风吹散,散落在脸颊两侧。她还记得几年前,老将军身体不好,皇上总是会派萧望带军出征。那个时候她刚刚跟师傅学了些功夫,便总是偷偷跟着队伍想着要保护他,可却毫无例外的会被他发现。骂也不是,打也不是,赶又赶不走,他每每对他没办法,便捏着她的脸蛋垂头叹气,“你这丫头,那么多次了,你玩不腻吗?你还想着跟我多久?”   她嬉皮笑脸,抱着他的手臂扯都扯不开,“能跟多久便跟多久,最好是一辈子!”   一辈子啊.......   只是一辈子那么长,明天会发生什么?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谁又会想的到?   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后,他和她,还会有一辈子可言吗?   瑾苏抬头看他,那水曈潋滟,清丽的毫无杂色,“一辈子,你会不会厌了我?”   “不会。”   他的眼眸那么深,看着她,似乎要堕入她的灵魂深处,“那你呢,你可愿意?”   我可以不在乎你曾经的背叛,只是你可愿跟着我,一生一世,再不分离?   瑾苏被他盯的不自在,内心本就压制不住的罪恶感又层层涌上,吞噬了她所有的感官理智。纤细的手指攥紧了衣角,她低着头,声音慌乱的不像话。   “望哥哥。”   “嗯?”   “如果、”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开口,“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会不会原谅我?”   萧望拥着她的手臂有些僵硬,收回了些力,却没有松开,“既然明知对不起我,又为何要做?”   “因为......”   她垂着眸,可还未等开口解释,却已被人打断。   “瑾苏!”   宇文成都拜见过老夫人,便到园中去找两人。离得老远,他看见凉亭中的两人,便高声喊道。   “成都?”   瑾苏惊讶着起身,那白衣少年已是迎了上来,“你终于回来了,你不在的时候我都快无聊死了,都没人陪我斗嘴吵架了。不过,你离开那么久,怎么突然回来了?该不会......”   成都看看她后面站着的冷面男子,又看看她捂得严实的身子,再偷偷瞧瞧她的肚子,嘴张的老大。   瑾苏抬手猛敲了一下他的头,“喂!宇文成都,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一定是有了孩子,想不到大哥动作那么快,怪不得......”他捏着下巴自顾自的说着,可小腿又被她重重踹了一脚。“你胡说什么呢,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跟你开个玩笑嘛。”成都撇撇嘴,指了指身后的白衣少女,“喏,我是找大哥商量和柳儿的婚事的。”   “婚事?”瑾苏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皱着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男子,脸上的表情瞬间有些僵硬。   萧望自然知道她在顾忌什么,向前一步,伸手怕拍她的肩背,低声道,“成都已经和我说了要同问柳在一起的事情,她现在已不再是长生殿的人,过去的事,没有人会再提。”   “只是问柳是朝廷钦犯,若想要皇上赐婚,似乎不太容易。”   “你放心,我都想好了。”成都也没注意到瑾苏的反常,看着萧望道,“太子和众侍卫都可以作证,长生殿的白问柳已死在那场火海中了,而我要娶的不过是一个和她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平常女子。明晚是宣华夫人生辰,我就当着百官的面让皇上赐婚予我们。”   萧望应了一声,“既然你都安排妥当了,我也没意见。”   “真的?”成都似乎很高兴,拉着身后女子的手,“你看,柳儿,我就说大哥不会计较的,你还那么担心。”   “嗯。”   问柳抿唇淡淡笑了笑,却仍是不敢抬头,甚至不敢直视那男子的眼睛。不知为何,从那件事之后,她对他的感觉竟已变成了全然的惧意。而那种情绪并不陌生,甚至熟悉的可怕。   萧望......   他真的,只是萧望而已吗?   冰冷的指尖握紧了身旁男子温润的手心,心里的恐惧层层袭来,似乎,有什么事情,已全然无法控制了。   ☆、第十八章 失心散   整夜,阴雨连绵。   豆大的雨珠一颗颗敲打在太子书房紧闭的墨色门窗上,再慢慢滑落下去,噼里啪啦的砸在地上,清晰可闻。   透着门窗,只看到紫檀桌上的烛火微微浮动着。桌案旁,一个黑色身影手持纸扇,正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桌上摆着一本已有些泛了黄的书,书旁是一杯茶水,似乎还在冒着热气。   而面对他站着的是一个玲珑少女,她站的笔直,纤细的身子似乎还有一丝抖颤。虽是隔着窗户,看不清她的长相,可却能感觉到,她似乎...在面临着什么两难选择。   男人饮了一口手中茶水,修长的手指极富节奏的敲打着紫檀桌面,半抬着头,乌黑的双瞳似乎已洞悉一切。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他看着身前少女低头不言语的模样,嘴角向上,勾勒出一个弧度,似笑非笑,“解药就在我手中,要与不要,全凭你一念之间。莫非你真的忍心你的大哥像个木头人似的终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此残生?”   杨广站起身来,越过桌案,慢慢向她走去。折扇轻轻挑起她的下颚,他的声音,低沉的蛊惑人心,“钟姑娘,难道你就不觉得这世道,很不公平吗?”   “不公平?”她指尖动了动,终于抬了头。   “你为了帮萧望练魔剑不惜牺牲自己,可他呢?对你不过是利用罢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为了他放弃一切?”男子低下头,靠近她的耳边,低声道,“只差最后一步了,只要你将这失心散设法放入他的饮食之中,事成之后,我和你保证,我一定会还你一个活生生的钟宸,怎么样?”   纤细的指尖紧紧攥着衣摆的下方,她不语,可那颤抖的眉睫却出卖了她此刻全部的情绪。   杨广眼见她内心已然溃不成军,继续蛊惑道,“我知道你和瑾儿的关系很好,所以,我不会逼你,只是你眼见着他们幸福,就没有丝毫不甘吗?”   “这本就是一场阴谋,而你不觉得钟宸才是最无辜的一个?当日,为了完成你父兄的遗愿,他不仅接管邪剑山庄,甚至为了你付出生命,你呢?你就不打算为了他做些什么?你对得起他么?”   “我.,.....”   钟瑶愣了许久,终于低声开口,可那声音,却是沙哑的可怕。   “嗯?”   杨广抱着拳,等她开口。   “你同我保证,不会伤萧望性命。”   “你是大夫,这失心散的功效,你应当比我更清楚。”男人笑笑,背过身去,“我只想让他暂时失去功夫,以免他在皇上面前大开杀戒,弄得血流成河。到时,这下场恐怕更是覆水难收。”   修长的手指探入衣襟内,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这是一半的解药,只要明晚事成,我便将另一半也给你。”   迷茫的大眼看着面前的碧绿瓶子,少女拳心紧握,再松开,终于还是接过了那个瓷瓶。   “我答应你。”   手中小小的瓷瓶,此刻甚至有千斤的重量,那深深的罪恶感压的她完完全全透不过气来。她清楚的知道,这是在和魔鬼做交易。她甚至能想得到,明夜萧望会面临的将是如何的一场血雨腥风。可是她能怎么办?正如杨广所说,她再也忍受不了想爱而不得的苦楚了。日日夜夜,她对着那个冰冷的毫无感知的身体,有谁知道,她已然承受不住了。   所以,她只能对不起他,只有对不起他了!   清丽的眸子找不到一丝焦距,她转过身,向门口处走去,也不顾外面的瓢泼大雨。   “我派人送你回去。”   杨广在身后道。   “不用了。”   她低声,却没有回头。   冰冷的雨水敲打在她的身上,从心底涌上的寒意像一抔剧毒要彻底将她腐蚀。   她在做什么?她到底在做什么?那个男人,她曾誓言不需任何人伤害的人......谁能来教教她,到底该怎么做?为何她费尽心机寻找这世上唯一可救治钟宸的解药竟会在杨广手上?   大哥......   她重重低喃。   你告诉瑶儿,我要怎么做才是对的?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我该如何、才能不伤害他?   雨水滴在她的额上,在慢慢滑落在她冰冷的唇上,空荡荡的夜,没有一丝回应。   —————————————————————————碧落长安——————————————————————————   真奇怪......   瑾苏趴在桌上研究着钟瑶刚刚送来的碧绿瓷瓶,手拄着下巴想着刚刚少女离去时不同往常的局促神情,又打开瓶盖闻闻嗅嗅,似乎没什么味道。   不对不对,若这只是什么补身子的良药,她怎么不亲手交给他,还要自己代劳?可是瑶儿,没有理由要害他的啊。   皱着眉头想了想,又见这瓶底约莫着有六七粒小药丸,便摊开掌心先倒出一粒,瞧了半天,愣是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想反正自己最近也是病毒缠身,吃一颗也无碍,也可先帮他试试有没有毒。这么想着,便在右手边倒了一杯水,仰头咽了下去。   动动脖子....没反应。   伸伸胳膊...也没反应。   踢踢腿儿...还是没反应。   瑾苏敲了敲自己的头,心想自己一定是多心了,怎么能连最好的朋友都怀疑,真是太罪恶了。   昨日,萧望告诉她过了这几日便会把身份还给哥舒瑀,不会再觊觎边关的将士。瑾苏知道,他现在仍是放不下复国之念和血海深仇,可既然已迈出了第一步,她便有信心陪他慢慢改变。她更加相信,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放下执念的。   而她也终于知道杨语兰腹中孩子的真相,原来这么久,一直是自己错怪他了。   光是这么想着,她咧着嘴角,就又开始傻笑了起来。   昨天晚上,她就是因为这个一直赖在萧望身上咯吱咯吱笑个不停,他无奈,点着她的鼻尖教训道,“你这丫头,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疯疯癫癫的,嗯?”   她无赖道,“我才十六岁,跟你一比,本来就是个小孩子嘛。”   “哦?”他盯着她,眼眸一眯,“那你是嫌我老么?”   “嗯......”瑾苏咬着下唇,故意惹他生气,“你说呢?”她呼吸清浅,粉嫩的唇贴近男子耳边,轻声开口,“你知道,你同我在一起,叫什么吗?”   萧望没出息的被她身上的馨香蛊惑,眸色又深了一分,“叫什么?”   “叫......老牛吃嫩草喽!”   瑾苏笑的猖狂,却没注意到男子眸中的危险,而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整个人按在了身.下,“老牛吃嫩草?嗯?”他声音沙哑着,薄唇轻贴着她细嫩的脖颈,“大爷今日就是要摘你这株嫩草了,怎么样?”   “不要不要,大爷饶命啊......”   脖颈上麻麻痒痒的,她嬉笑着推开他,向床头缩去,可他却不依不饶,钳住她胡乱动作的双手又将她牢固在身.下。   “瑾儿......”   萧望低下头,慢慢靠近她,鼻梁轻触上她小巧的鼻尖。   四目相对。   “瑾儿,我们成婚吧。”   “啊?”   这回轮到她傻了,睁着迷茫的大眼看着眼前的英挺面容。   “我说,我们成婚好吗?等回到长生殿,我就命人为我们举行婚典。”   “为、为什么突然做这个决定?”她的声音有一丝轻颤。   “不是突然。”他轻声。   怎么会是突然呢?想娶她,想了那么多年,盼了那么多年,又如何会是突然?   “你不愿意嫁给我吗?”乌黑的双眸紧紧锁住身.下这娇小的女孩儿,她的眉眼,鼻梁,她的人,和她的心,他没有一天不想要占.有。   “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吗?”瑾苏抿了抿下唇,男人眸中情愫灼灼,炙热的她无力逃开,更加不想逃开。可是,这是真的吗?她真的,等到了这一天?   “望哥哥,你是在同瑾儿开玩笑对不对?”   “你很希望我和你开玩笑吗?”萧望看向她,眸中似乎带着些许不满。   “所以、是真的,你真的想要娶我?”   女子的指尖颤抖着,抓着他衣袖的手不知是松开还是放下,竟硬生生扯坏了那质地良好的布料。   “是真的。”   萧望拿下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瑾儿,嫁给我,好吗?”   她的泪差点决堤。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从来,爱也由他,恨也由他,这么多年,就像是鬼迷了心窍。   瑾苏拄着下巴回想着,头上的凤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差不多就快午时,她看看窗外,想着望哥哥应该快回来了,便兴致勃勃的起身,用清晨新摘的露水泡了一壶热茶。打开瓷瓶,倒了两粒药丸进去,摇了摇,盖上壶盖。   刚做好这一切,男子便适时的踏进了屋。   “在做什么?”   萧望一进门便见她忙活的样子,脱下身上外袍挂在屏风上,从背后拥住了她,低声问道。   “再帮你泡茶呀,现在外面那么冷,想帮你泡杯茶暖暖身子呢。”瑾苏放好茶杯,将它对着壶嘴。回过头,手指点了点他有些凉的脸颊,蹙眉道,“是不是很冷?你看你,穿的那么少,快点坐好,我去给你拿件衣裳。”   “我哪里有那么娇贵?”   “马上要入冬了,怎么能不注意点?”瑾苏嘟囔着,“看你,身上那么多伤还不注意着点,要是生病了,我可不负责照顾你。”   “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萧望低笑,握住她的手,将要往外走的她向自己的怀里拉去。   “像什么?”   他点点她的鼻尖,“唠唠叨叨,就像个小媳妇。”   “你、你才是小媳妇,不对,你是小相公!”瑾苏羞红了脸,伸出手推搡着他。   ——小姐,楚公子找您。   门外的丫鬟禀告着。   ——啊?你让他在后花园等我,我马上就来。   瑾苏瞧了瞧门外,朝着小丫头喊了一句。刚要起身,又被人拉住。   “不许去。”   身前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脸,“留下来陪我。”   瑾苏无奈,“人家大师哥好不容易才来一次,我怎么能不去见见他?”   “谁知道那个楚云天对你打的什么心思,总之,不许去见他。”萧望拉着她,看软的不行,又搬出硬的。   “你不说我倒是忘了,”瑾苏抿抿唇,瞪着他,“上次你把我大师哥打的没了半条命,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你上次还刺了我一剑,我也没找你算账呢!”他见招拆招。   “好啦,是我的错还不行嘛。”瑾苏低下头,‘吧唧’一声吻上他的额头,“我就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这个醋坛子,她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对了、”瑾苏走到门口,又嘱咐着,“你记得将桌上的热茶喝了喔,瑶儿说了,对你的身体有好处的!”   “噢—”   萧望见留不下她,又拖长了声音,似乎在表示自己的不满。   手指挑起桌上的茶杯。   一饮而尽。   ☆、第十九章 鸿门之宴(必看)   宣华夫人二十二岁生辰,文帝一改平日节俭之风,在含元殿设宴款待众臣,大肆庆祝。   独孤皇后并未出席,天子高居于主位上,而坐在他身边的女子,红衣罩体,袅娜纤巧,一头漆黑的长发高高盘成云髻,发上一支金步摇,步摇上金花玉兽,五彩珠玉下垂。细耳上一双镶着珍珠的流苏耳坠缓缓垂下,玲珑生辉。   她黛眉画得很淡,额上贴着云母花钿,嫣红的华贵裙摆拖了一地。杨柳依依,肤若凝脂,檀口点丹砂,一双美眸魄人心弦。   整个宫殿铺着厚厚的金丝地毯,房梁上挂着精致的彩绘宫灯,大小官员按官衔大小分两侧而坐,一直蔓延到宫殿门口。太子一行人当然是居于天子右手边第一桌,而宇文氏就坐在大殿正左侧一方。   问柳邻着成都而坐,似乎不太习惯这宴会上官员互相寒暄的虚假场面,只是偶尔起身被宇文成都热情的介绍给众人,大多时候,都只是低头看着杯中之酒发呆。众官员自然对她这与长生殿刺客如出一辙的长相惊诧不已,可见宇文成都对她呵护备至,宇文尚书又未露微言,虽是纳闷儿,也不好直言。   萧望与杨语兰同桌坐着,却未坐在太子及众亲王公主身旁,只是选择了个略微清净些的地方。他自顾自的饮着杯中美酒,余光扫过身侧女子欲语还休的模样,低眉开口,“有事么?”   她轻咬着下唇,“萧大哥,我......”   “怎么了?”他晃着酒杯,出声问。   “我、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该不该和你说,可是,我腹中的孩子越来越大,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也会耽误....你的幸福。”   萧望不语,等着她继续开口。   “娘对我那么好,可我却由始至终都在欺骗她,我觉得,自己很卑劣。所以,我们......”   “你想同我合离?”   “不、不是,你,你休了我吧。”她眉间满是挣扎,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在最心爱之人面前说出这种话,“本就是我不守妇道在先,你就算休了我,也不会遭人诟病。”   “你没有欺骗娘,是我骗了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的声音很沙哑,“你不必感到自责,是我的问题,过了这几日,我便会给你一个交代。”   “什么?”语兰睁着大眼,不知所措的看他。什么叫是他欺骗了娘,他的话,究竟是何意思?   “你马上就会明白的。”萧望看着她,这个女子,终究到尾都是善良的不染尘埃,只是他,辜负她了罢。“语兰,你会不会怪我?”   “怪你什么?”   “怪我娶了你,却又耽误了你。”黑眸扫过一旁离得很近的哥舒瑀,杯内酒香醉人,“我看得出,他很爱你。”   “他?”   “的确是我对不起他,如果可以的话,请代我好好补偿他。”他低声说着,也不顾女子不解的目光,眸色复杂,扫过她的下腹,“给孩子取名字了么,我上次听你唤他.....念儿?”   “是,念儿。”纤细的手指轻柔的抚摸着腹部的凸起,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他应该睡得香甜。嘴角挂着轻柔的笑,她轻声,“是想念的念。”   “念儿,萧念、萧念,......很好听。”   “他...他不该姓萧。”语兰咬着下唇,声音轻不可闻。   ‘不、没人比他更有资格以萧姓冠名。’   萧望苦笑了一声,仰头,又是一杯。   酒过三巡。   含元殿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可再是热闹,这场景在达官显贵眼中也是屡见不鲜,毫无特别的玩意儿。众大臣明面上互相寒暄着,可谁都看得出,人人都是无聊的紧。   内侍上前,不知在文帝耳边说了句什么。他拍了两下掌,舞姬歌女悉数退去。   众官员本正趁着这乐声互相寒暄巴结,没想到弦乐突然停止,整个大殿也突然安静了下来。官员们大眼瞪着小眼,一副不明原因的样子。   “众卿家不必惊慌。”   天子靠在软椅之上,看着左侧方稳声开口,“成都啊,朕听说你有事要求朕,说吧!”   “回皇上。”   宇文成都成都拉起身侧的问柳,站起身来,走到大殿正中,面对着天子慢慢跪下,“臣想请皇上,赐婚予我和玉落。”   “赐婚?”   文帝看着那跪在殿上的纤弱女子,似乎觉得很是熟悉,“抬起你的头,给朕看看。”   白衣胜雪,倾国倾城。   天子日理万机,本是不该记得一个区区刺客的长相,可她却是白问柳,生着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倾城面容。就算看遍花丛如文帝,也未见过世间几人能出其右。   不单是天子,就连刚才未被介绍过的众大臣,此刻也是满目吃惊之意。   “成都啊,”文帝眯着眸,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刚刚说,她叫什么?”   “回皇上,民女宋玉落。”倒是问柳先开了口。   她抬起头,眼眸直直瞧向大殿上方的天子,眉间没有一丝躲闪。她想她不该再懦弱下去了,这个男人为了她,甚至不惜以身家性命做赌注,只为给她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甚至是她从未提过的身份。他那样清楚地了解自己,在地狱生活了那么年,她最想要的,不过是一方光明。   那方光明,该是他们一起努力去得到的,而不该只是他,独自费力去撑着已坍塌下的那半片天。   “宋玉落?”   文帝上下打量着她,“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皇上指的可是那名叫做白问柳的女子?”她淡淡笑着,嫣红的唇不点而赤,水瞳潋滟,“方才已经有好多大人说我的面容与她很像,莫非皇上也识得她?不过我听成都说,她早前几个月却已葬身火海了。只是可惜,民女家中也并没有什么姐妹罢了。”   她目光清明,纯粹的毫无杂色,似乎蛊惑着让人不得不相信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你是哪里人,家中有些什么人?”   “回皇上,民女是长安人,家中只有父母二人。”   “是吗?那你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爹娘在经营着一个小酒楼,生意还算不错。”   她早已想好了应答,也决计是露不出破绽的。这长安城的酒楼不下千百,就算他派人调查,也很难一时查得出来。   “嗯......”文帝蹙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女子的言语没有一丝慌乱,甚至毫无一丝破绽,他也曾听太子等人提过,隋军剿灭长生殿那一晚,真正的白问柳已被宇文成都逼下火海。可是她的长相,嗓音,却太像那个刺客。莫非这世上,当真有两个如此相像之人?   “皇上。”   文帝还想说什么,却被身侧娇柔的女声打断。她轻声开口,“自古人有相似,而这位妹妹不过是一寻常女子,而且臣妾看着喜欢得很,您怎么能像是审犯人一样对待她呢?”   她眉目含情,红唇一张一合,而被那双美目埋怨着,文帝尽管多疑,此刻也还是退了步。“好,爱妃说的是,确实是朕的不该了。”   “皇上您看,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多相配,您还不快答应成都的要求,赐婚给他们?”   “好,好,”文帝对她向来有求必应,“宇文成都接旨!”   “微臣在——”   成都这方还在高兴着,可问柳的视线却已全然被文帝身侧的女子夺取,从进门到现在,她都没有好好看看这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宣华夫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可方才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她才真正注意到了那人。   无欢姐姐......   怪不得她会替自己说话,可是她,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又怎会成了皇上的宠妃?她该是陪在主人身边的啊!   一别数月,问柳没有想到,再相见时竟会是此情此地此景。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却谁都没有发出声音。无欢微微扬起唇,对她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可问柳却看得出,她眼中藏也藏不住的落寞,她想她该是有千言万语想要对自己说吧。   究竟是为何,这一切,会变成如今这样?   文帝宣了旨,成都拉着还在木然发呆的问柳回身坐下。而天子刚想命舞女乐师继续表演,却又是被人打断。   “父皇。”   那是太子杨广,慢慢起身,向大殿中央走去。他身着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带,上面挂了一块质感极佳的墨玉,金玉束发,白衣袖口缀着明黄缎边儿。俊美无铸的样子,可那微微勾勒起的嘴角下,却藏着一颗不为人知的狠厉心肠。   “方才成都这当众请父皇赐婚之举,可比舞姬歌女的表演要精彩的多。儿臣想着,众卿家该是看惯了这风花雪月的俗套,便也准备了些新鲜的玩意儿呢。”   他沉着声,微笑着开口,可那双黑眸中藏不住的嗜血之意却有能力让本是围观者的众大臣感到莫名恐惧。   今夜,注定会有大事发生。   而代价,是以血封喉。   “哦?你准备了什么?”文帝饶有兴趣的问。   “父皇别急,儿臣准备的节包您满意,只是在这之前,儿臣想让您见一个人。”   杨广拍了两下手掌,身后的影卫早已了然。   众人屏息,看着那缓缓走进含元殿的老者容颜。   是他?   杨素!   他不是早该死了,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萧望坐在位置上,黑眸盯着那明明早已死在他自己手上,而不该出现的男子,高大的身躯一动不动。   可衣下的手掌,却狠狠握成了拳。   ☆、第二十章 三堂会审(必看)   萧望坐在位置上,黑眸盯着那明明早已死在他自己手上,而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老者,高大的身躯一动不动。   可衣下的手掌,却狠狠握成了拳。   “杨素?”   天子黑眸一眯,转头将目光递至杨广一边,“这是怎么回事?”   “回父皇,此人确实是越国公杨素。”   “若朕没有记错,杨素早几个月已经伏法,如今为何会好端端的活着?”   “他的确差点死在护国将军手上,不过,儿臣又救了他。”   “救她?这又是为何?”   “因为此人并非是杀害萧老将军的真凶,而他的身上,还掌握了一个惊世阴谋!”   大殿上一片死寂。   “将军,用不用...?” 一直站在后方的何平向前一步,贴近萧望耳边,轻言问了一句。   “不必。”   男子低声,黑眸深不见底。   “惊世阴谋?”   文帝一愣,审视的目光重回杨素身上,“你有何要说的?”   “回皇上,老臣曾问过太医,萧老将军是死于一种慢性□□,名叫曼陀罗花。”杨素抬起头,毫不慌张,一字一句道,“这曼陀罗产自西域,本是剧毒的致命之物,只有加上一种特殊的水草,才会给人以慢性中毒的假象。而这种剧毒的水草,就是长生殿的稀有之物。”   长生殿?   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听的一头雾水。他们自然是不会忘记这‘长生殿’的名号,当初长生殿的白问柳以舞女身份入宫,不仅差点刺杀了天子,还当场掳走了护国将军。而这么想着,众人的目光又转向方才那位与那刺客太过相似的女子身上......   问柳心一沉,指尖用力抓紧了宇文成都的衣角,又被他反手握住,露出了一个安心的微笑。   “你是想说,是长生殿之人害死了萧老将军?”   文帝看着他,继续问道。   杨素冷声一笑,狠辣的目光扫过坐在众大臣中的萧望,才面对天子开口,“当日,公主的大婚之宴上,护国将军曾亲口告诉我,萧老将军,乃他亲手所杀!”   全场一片哗然。   长生殿、西域曼陀罗、萧望......   这代表的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全部向他涌来,有不明、愤怒、惊诧、不怀好意......   可只有他一人,安安静静的坐在椅上,仍是毫不在意的品尝杯中美酒,一语不发。既不解释,也不否认。   “你胡说些什么!”   倒是宇文成都先着了急,他直直站起身,冲着杨素吼了起来,“你这老贼,若是再敢胡说,别怪我一掌了结了你!”   “宇文将军是想杀人灭口吗?”杨素冷笑,“是为了你的好大哥萧望,还是为你身旁的女人?”   “你再说一次!”   成都叫嚣着就要冲上去,却又被一旁的宇文化及喊住。“成都,坐下!”   文帝看着这场上的混乱,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稳声问道,“杨素,你有何证据?萧望又怎么可能会杀害自己的生身父亲?”   “没错,萧望没有理由要杀害自己的生身父亲。”   杨广冷声开口,“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萧望!”   人群中,死一般的沉寂。   “你说什么?那他又是谁?”天子似乎也愣住了,过了良久,才开口问道。   “他就是长生殿主,地狱修罗!”   大周天子,宇文衍。   没人再开口说话,甚至没人敢用力呼吸。整个含元殿,连一支针掉落在地都清晰可闻。   ‘啪—啪—啪—’   一阵鼓掌突然响起。   然后,是男人低哑的毫无情绪的声音,“太子殿下,果真是想象丰富。”   他一身玄色窄袖锦袍,发束紫玉。那袖口处镶着金丝祥云,腰间一条白玉腰带,上面悬挂一块玲珑白玉。他坐在那儿,眉间似乎还带着笑,可就是那分笑意,却有着令人惧怕的压迫之感。   他是大隋朝文韬武略的护国将军,是江湖上无人不晓的翩翩公子,是长生殿杀人不眨眼的地狱修罗,更是大周国所有臣民的王。   他身上那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从来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   “看来,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杨广转过身,与他平视。   嘴角蔓着冰冷的笑,“你是想让本王在众朝臣面前列出所有的证据,你才肯俯首认罪?”   “谁不知道,长生殿的地狱修罗早已葬身火海,而太子殿下以为救活了一个死人,再胡乱编造几句话,就可以置我于死地?”   “胡乱编造?”   杨广冷笑一声,回过身面对着天子开口,“父皇,你可曾记得,儿臣大婚当日,是谁人把太子妃掳走的?”   即便没人开口,可众朝臣又有谁人心中没数?   当日太子妃被劫,太子暴怒过后,二话不说便带着军队包围封锁将军府,弄得人心惶惶,连公主殿下的恳求都难以入耳。而隔天萧望回府,杨广甚至不顾及他大将军的身份而将他关入牢狱内严刑拷打。   这件事,文帝不提,却不代表心中没数。   众朝臣没人敢说,却止不住坊间谣言。   兄妹痴恋情深,太子横刀夺爱......呵......这种话,杨广已听的太多,从愤怒,心痛,到漠视。万般锦绣,千里江山,他只是想要她一人,只有她一人而已!   文帝不语,等着他继续开口。   “半月之前,儿臣派人去山上寻找太子妃的下落,可隔天却发现,他们已全部被人灭口。”杨广转向萧望,冷声开口,“四肢分解,一招致命,血流满地,死相惨不忍睹!这种阴毒功夫,世间只有一人懂得,而此人,就是地狱修罗!”   人群中又是一片哗然。   萧望是地狱修罗?怎么可能?   可这太子殿下却是说的丝毫不乱,字字铿锵,根本不像是在说谎。   从头到尾,杨语兰脑中都是一片空白,水润的双瞳看着身侧这分明该是很熟悉的男子,此刻又感到分外陌生。耳边又想起方才他奇怪的话语,内心有什么东西,似乎要逐渐清晰了起来。   众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两人的对峙中,而谁都没有注意到,文帝身侧的那个倾国女子,脸色苍白的几欲死去。   “父皇一定在想,为何儿臣就断定了杀害众侍卫之人就是萧望对吗?其实,儿臣也曾怀疑过,所以那日南园狩猎,儿臣故意派人伪装成刺客来探萧望的功夫。结果,果真如儿臣所料,在山上杀害儿臣手下之人就是他无疑!现在众人的尸首还在儿臣府中,若是父皇不信,大可派人查看。”   文帝眼眸一暗,不动声色的开口,“你说的很有道理,只是,这些都是你的片面之词,不足为据。”   “那若是儿臣说,已找到真正萧望的下落了呢?”   杨广话锋一转,眼眸扫过坐在角落中独自饮酒,似乎一点不关心这场变故的哥舒瑀。   “父皇难道就不曾怀疑,为何这位突厥使臣会背井离乡甘心留在我大隋?您难道就不曾想过,他可能,并非是突厥人呢?”   语兰看着那人,纤细的身子突然重重抖颤了起来。   不、不可能的......   不可能是他,绝不可能!   指甲狠狠陷入皮肉之中,耳边那冰冷无情的话语却愈渐清晰。   [你以为他不知道?我告诉你,他只是不在乎,他只是要报复你们杨家,只是要报复你!]   [杨语兰你听好了,我才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我才是你这辈子唯一的男人,他所拥有的,通通都是我的!]   怎么会这样,为何一切会变成这样......   若他才是萧望,那坐在她身侧的男子,她的夫君,有谁可以告诉她,他究竟是谁!   而情绪已濒临失控的,不只是她,还有坐在对面,方才刚被天子赐婚的两人。   宇文成都一脸的不可置信,而问柳更是陷入完全失控状态,眼眸无意识的扫过文帝身旁那同样脸色惨白的女子,心底那万分之一的侥幸终于完完全全的消失殆尽,一分不剩。   萧望、主人......   她早该猜出来,早该看的出来的!只是为何,他要那么狠,他怎么可以那么狠!六年前,他一手将她推入地狱,让她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棋子,而六年后,他又怎么忍心让她再次重蹈覆辙!   命她在宴席上掳走自己是为了让文帝信任,接近宇文成都是为了将他带往长生殿,甚至连对他下药,都是他一手策划!   为什么......   这个男人,究竟还能够狠心到什么地步!   “你是说,哥舒瑀,才是真正的萧望?”   天子看向那由始至终都不发一言的男子,冷声开口问道,“哥舒大人,可有此事?”   他端着酒杯,杯中液体摇曳,酒气香醇。男子嘴角向上,慢慢勾勒出一个弧度,可还未开口,却已被人打断。   “他不是!”   没有人想到,开口的,是杨语兰。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知道此刻,自己是完完全全的慌了。她不要,就算潜意识里早已知晓这是事实,她也没办法接受。她接受不了眼前温文尔雅的萧大哥会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叛国逆贼,她更加接受不了,她腹中孩子的父亲,那个从来只会逼迫她威胁她的男人,才是萧府真真正正的嫡亲血脉!   哥舒瑀原本微扬的唇角,生生停顿在那儿,勾勒出一个冰冷的,讽刺的弧度。   心在滴血。   一点一点,一刀一刀的凌迟。   她恨你,看到了吗?她在恨你!无论做什么,无论多努力的想挽回,你也早已被判了死刑!错了就是错了,从一开始,就是错了,她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杨语兰,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狠心?   你比所有人都狠心。   “语兰,你闭嘴!”文帝站起身,冷眼看着已失控的宴会上众人,终于愤怒开口,“哥舒瑀,朕在问你,太子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护国将军,又如何处置公主?”   哥舒瑀低低的笑,那笑声,那么无力,那么悲凉。黑眸轻轻注视着那低着头,全身都在颤的女子,整个人,竟倏然失掉了所有气力。   就算恢复了身份又怎样,名正言顺娶了她又怎样?   她不爱自己,她不会爱上自己。而由始至终,动过心的,只有他一个人。   只有他一个人啊......   “你不必管朕以后的决定,现在,朕要你说出事情真相!”   “真相?”   由始至终,那双黑眸,都没有离开杨语兰半眼。   他终是开了口,“公主说的,就是臣要说的。”   众人又是一头雾水。   这该算是......峰回路转?   文帝一愣,又是杨广先反应了过来,他开口,声音中已有了愤怒,“你在说什么?哥舒瑀,你不想恢复身份,不想认祖归宗了吗?你难道忘了你曾经受过的苦?你不想报仇了吗?现在你的杀父仇人就在眼前,你怎么能无动于衷?”   杀父之仇?   哈、哈哈......   报仇?他怎么会忘记报仇?他活下来,就是为了报仇!他怎么可以软弱,怎么可以那么没有用?软弱到头,善良到头,就是被人踩在脚下,生生夺去一切!   可是那又怎么样,他下不去手,从头到尾,都下不去手!   他有无数次机会扳倒他,有无数个理由杀了他,却也有无数个借口放过他。   因为他忘不了他那哀伤到极致,后悔到极致的眼眸,忘不了他退让的每一步,忘不了那日被狼群围攻,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要以性命护他!   ‘我说过,我伤了你一次,便不会有下一次,我保证。’   他忘不了这句话,那是他用鲜血证明的一句承诺。   黄泉路上,九泉之下,就算他对不起师傅,对不起父亲,对不起自己曾遭受过的一切苦难。   萧望看着他,那般脆弱又无力的样子,就像是十年前,他在他们的饭菜中下毒,他躺在地上,大眼死死的盯着他,他说为什么,阿衍,这一切,究竟是为何?   他的样子那么哀伤,那么无力。   白的是唇,红的是血,沾染了整片土地。   那是他,一辈子都逃不开的梦魇。   他很想知道,那个人,明明那么恨他,此刻又为何选择去保护他?   其实,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他,狠心的,一直都是自己。   修长的手指紧握着那玉石杯子,似乎要生生将它捏碎。瞳孔扫过身旁女子凸起的下腹,他闭上了眼,终于站起了身。   是时候了,那些罪孽,已到了他偿还不了的地步......   “太子殿下,你说的没错,哥舒瑀,才是真正的萧望。”   震惊。   整个含元殿,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众大臣目瞪口呆,甚至呼吸都轻不可闻。而杨广,似乎也没料到,处心积虑审慎安排了这么久,最后,却是他自己开口说了真相。   而同样震惊的还有哥舒瑀,他抬眸看他,眉间满满全是不解。   视线在空中相遇,萧望却是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容纯粹,一如初见。   “我曾说过,欠你的,总有一天,我会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第二十一章 肝肠寸断(必看)   视线在空中相遇,萧望却是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容纯粹,一如初见。   “我曾说过,欠你的,总有一天,我会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因为,我们是兄弟。   我萧望这一辈子,只认你这一个兄弟。   “来人啊,把这个乱臣贼子拿下!”   杨广转头,下令道。   “你以为,你们留的住我么?”萧望冷笑,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我今日不想大开杀戒,所以你们,最好是离我远一些。”   他的声音,冰冷,绝情,嗜血。   地狱修罗,终于还是出现了!   衣袖突然被人死死拉住,萧望低下头,对上那女子绝望到极致的一张脸。她开口,声音沙哑的不像话,“萧大哥,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你不是什么长生殿主,不是别人,你是语兰的夫君啊。”   忍了一晚上的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她可以接受他不爱自己,可以接受他心里一直住着别的女子,甚至可以忍着心痛接受他休了自己。只是她接受不了,她爱的人,由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幻想。   那个人,不是他啊......   “语兰,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手上的力,一点一点流失,终于还是慢慢松开。她抓不住他,由始至终,都抓不住。腹部突然重重绞痛了起来,她紧咬着下唇,意识却慢慢模糊,整个身体不断下坠,一直下坠。   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   “语兰!”   “公主!”   “语兰!”   记忆的最后,她跌入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中,双手毫无意识的抓紧了他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双唇喃喃,她唤着,“念儿、念儿......”   不要有事,一定不可以有事。   大手抚上那张苍白的容颜,哥舒瑀靠近她的耳边,轻声道,“放心,没事的。”他抱起她,也不顾众人不解的目光,最后看了萧望一眼,便向门外走去。   这个地方,太过血腥,不适合她,更加不适合念儿。   “照顾好她。”   路过萧望时,他还是低声说了一句。   照顾好她,也照顾好娘,照顾好萧家。还有,原谅我......   “嗯。”哥舒瑀应。   “萧望,你当真以为,你走的了吗?”杨广看着他,冷哼一声。   “你说呢?”   萧望冷笑着反问,“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你的手下是我所杀,就不怕,我会用同样的方法送你下地狱?”   “你没那个机会了!”   杨广重重开口,递了个眼色给身后的影卫。   “是,殿下。”男人应道,拿出袖口宫玲,摇了几下,又默念了一声。   头痛欲裂。   萧望猛然后退一步,扶住了身前桌子,才稳住了心神。   “主人!”   何平急忙扶住他,“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功力被人锁住了。”他眉间冷汗直绕,努力想冲破那外力的束缚,却如何也办不到,“是、失心散......”   “失心散?怎么可能,属下检查过了,酒中并未下毒。”   “是不是想不通,究竟差在哪个部分?”杨广上前一步,轻笑道,“不知道萧大将军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家贼难防呢?你千算万算,却唯独,算漏了一个人。”   瑾......儿?   那杯茶!   萧望拳心紧握,眸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她算计他,她竟然还是算计了他!为什么,萧瑾苏,你告诉我,究竟为何要这么对我!   他们就要成亲了,她答应过要嫁给他,一世不离的啊!   [除非你先厌了我,否则此生,不离不弃。]   [瑾儿最喜欢望哥哥了,最喜欢的,就是望哥哥了。]   浑身一片冰冷。   他扶着桌椅,突然不可遏制的大笑了起来,笑他的自作多情,笑他的自不量力!相信她,放任她,换来的下场竟是如此?多可笑,谁能告诉她,这一切,究竟是有多么可笑......   萧瑾苏,如果今日我能活着出去,那么我如今的心痛,定会千倍万倍的返还给你!   何平见他那几近癫狂的模样,也大致猜到了几分,颤着声音开口,“皇兄,不会的,不会是瑾苏,你相信她,她从没有想过要害你......”   萧望不语,看着慢慢向他们逼近的侍卫,只是笑,笑的心上,都涂了毒。   “我带你出去,皇兄,我们冲出去,你相信我,我可以保护你。”   何平拔剑,挡在男子身前。从小到大,都是他在保护自己,而现在,皇兄,平儿已经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个什么时候都躲在他的皇兄身后任他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小小少年了。平儿可以保护你,我们一定,可以出的去!   满眼血腥,刺目的红。   眼前的侍卫兵将一个一个倒地,鲜血一汩一汩的流出。   何平的身上不是没有伤口,可他身后之人,已毫无反抗能力的人,却是毫发无损。   尸横满地,很近,就可以出了宫殿。   何平只剩一个念头,保护他的皇兄,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他!   “冉五。”   杨广吩咐道。   “是。”   黑衣影卫一掌向前,生生打在正奋力厮杀,毫无防备的何平背上。他眉间冷汗环绕,飞快解决了身后仅剩的两个侍卫,又和那冉五纠缠了起来。   萧望看得出,何平,不是他的对手......   可经脉,冲不破,功夫,用不得......此时此刻,他根本就连一个废人都不如!   “你这个卑鄙小人,我杀了你!”   从震惊,到绝望,再到满心满眼的恨!接受不了的,还有一个宇文成都!这就是他的大哥,这就是他的好大哥!是他,背叛朝廷,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挑起手中银枪,决绝的向前。   可他却不曾料想,一抹白衣,竟就那样,挡在了那个男子之前。   “不要杀他,成都,我求求你,放过他......”问柳的眸中已溢满了泪,低低的哀求,似乎要用尽全部的力气。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不是萧望,他不是!他毁了你,他曾经差点毁了你!”手中的银枪生生停顿在半空中,他怒吼着出声。   他想摇醒她,想打醒她,让她看清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那个人,早已不是曾经的萧望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颊上的泪止不住的滑落,她的脸色,苍白的可怕,“求你放过他,求求你,成都,我求求你......”   “白问柳!”   怒吼。   铺天盖地的绝望席卷了宇文成都所有的感官,侵蚀进他的灵魂深处。   不管萧望,或是魅皇,自己终究,还是比不过他吗?   就是这一声怒吼,震醒了还处于惊慌失措中的众大臣,他们的家眷中有妇人,有小孩,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睁着天真的大眼问,“爹爹,那个姐姐,不是叫宋玉落吗?”   是啊,她不是叫做宋玉落吗?   不是生命中只有宇文成都的宋玉落吗?   怎么又变成了白问柳,怎么会又变回那个长生殿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了呢?怎么又变成了,那个曾经放弃过宇文成都的白问柳了呢。   命运,兜兜转转,又和他们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   “让开!”宇文成都冷声道,“今日,我一定要杀了他!”   问柳挡住他的手臂一颤,慢慢回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   那一年,她走投无路,差点命丧街头,遇见了他。   那一年,她身负血海深仇,被他收留,带回西域。   那一年,她成了白问柳,一个心里眼里只有他的白问柳。   六年了。   阴谋也好,算计也罢,只是她,要有多狠心,才能不管他?   纤细的手指慢慢垂下,拉出一片纱幔,成都认得,那是她的兵器。他们注定,一定要兵戎相见吗?   “想杀他,就先杀了我。”   终于,她还是开了口。   银枪挑上那方雪白的纱幔,杀意,慢慢聚集。   这段感情,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   僵局,整个含元殿,陷入了一片僵局之中。   而就在这时,一句脆生生的呼唤却是打破了这方对峙。   “太子妃?”   “是她?萧府那二小姐?”   “是太子妃殿下,她不是失踪了,怎么会来?”   .............   众朝臣你一句我一句,疑问的目光看向这走近来的不速之客。   瑾苏本是在府中等他回来,可方才见哥舒瑀抱着已经晕倒的杨语兰回府,这才知道皇宫中出了什么事。她放心不下,便也就不管不顾的跑来了。   幸好皇宫中的守卫是认识她的,也就毕恭毕敬,领她进来了。   “望哥哥,你没事吧!”   瑾苏一路跑进来,直到看见那心尖儿上的男人还完好无损的站在那儿,才放下了心。   “你没事就好了,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担心?”   萧望看着她,终于不可遏制的轻笑出声,“担心到故意下药给我,唯恐我死不了吗?”   他在说什么?   瑾苏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萧瑾苏,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现在就掐死你!”   愤恨。   他的声音,带着噬骨的愤恨。   杨广的影卫聚集在身后,就在等他的一声令下。而他,看着大殿上那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女子,眼眸一暗,左手一抬,比出了一个动手的姿势。   影卫一拥而上,冲着如今那个已经毫无反抗能力的男子。   “瑾苏!”   何平挣脱不开这方的纠缠,只有回头大喊一句,“保护皇兄,他中了毒使不出功夫!”   中毒?他怎么会中毒?   瑾苏还在想着,那方何平却又因分心而导致肩上被重重推了一掌。   “何大哥!”   瑾苏想上去帮忙,可那群黑衣影卫已经向萧望攻去,她无暇分顾,只有抽出腕上银丝,一把勾住那黑衣人的脖子,飞身挡在萧望身前,替他挡下攻击。   萧望看着前方那女子,冷笑一声,“萧瑾苏,你这又是何苦?伤了我,又要救我,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   “望哥哥,你在胡说些什么?”   瑾苏一头雾水,可现今情况危急,也无暇同他解释了。   另一边,宇文成都和白问柳打的难分难解。而这一侧,冉五抬起手,又是重重的一掌打在何平的胸口。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他终于支撑不住的倒在地上。   “何平!”   萧望看着就倒在眼前的人,心头一紧,俯身下去,“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冉五看他自动送上门,刚想一并解决,可眼眸扫过一旁的瑾苏,却好似突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转过身,向杨广那里走去。   “你怎么回来了?本王不是要你杀了他?”   “太子殿下。”何平看着瑾苏眉间的暗红,低声道,“太子妃,也中了失心散。”   “你说什么?”   杨广看着他,“所以,你也可以下达指令到她的身上?”   “是。”   冉五点头,摇晃手上宫玲,声音鬼魅,“萧瑾苏,走过来。”   那些影卫本就不敢伤害这当朝太子妃,现在见她放下武器,也是自动让出了一条通道。   直到她,走到杨广面前,男人的头低下,贴在她的细耳之上。   太子的心思,冉五又岂会不懂?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做给萧望看罢了。既然他认为失心散是萧瑾苏下的,那便就是她下的,他认为她背叛了他,那么,就让她,真真正正的背叛他一次吧!   萧望看着她慢慢走向杨广,看着她毫不避讳的让他对着自己耳鬓厮磨。如果说之前还有侥幸,那么如今,已是完完全全的绝望了。   只是萧瑾苏,既然做戏,你何不做的完全一些呢?不要让我知道,不要让我知道你究竟有多么残忍!   宫玲声再次响起,“捡起地上的剑,杀了萧望。”   女子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可很快,又恢复了平常。   纤细的手指毫无情绪的挑起地上的兵刃,直直向二人走去。   “瑾苏?”   何平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看着她,仍是笑着,“你来了就好,记得,要保护好皇兄。”   “多话的废物!”   杨广冷哼一声,递给冉五一个眼神。他点头,捡起地上的半只银枪,一个用力,兵刃直直向前飞去。   那半截银枪,竟生生刺进了他的心脏正中央!   “何平!平儿!平儿!”   萧望一惊,怒吼着出声叫他,可怀中的男子,却已再也没有力气回应他。   鲜血流了满地,他满心满眼,只有那刺目的红!   瑾苏的身子猛然一颤,竟有一种痛苦,从胸腔中叫嚣着喷涌而出!为什么?面前的人是谁?她又为何会感到难过?   “平儿!你回应皇兄一声,你睁开眼,和皇兄说句话啊......”   手上满是粘稠的鲜血,萧望无力的唤他,一拳,终于重重砸在了地上。   那一天,也是这样,也是这种血红,他眼睁睁的,眼睁睁的看着嫣儿就死在自己面前,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他唯一的亲人,这世上,他唯一仅剩的亲人......   为何老天要这么对他,为什么!   他是个废物,看着他为自己拼命,看着他受伤流血,一点办法都没用!而这一切,都是她,都是她造成的!是她害死了何平,是她害死了他这世上唯一的手足!   萧瑾苏,我要你拿命来偿!   巨大的疼痛,屈辱,不干,愤恨!他不顾一切的一冲,竟生生撞破了被剧毒封住的经脉。   捡起地上的兵刃,他猛然站起身,可还未回过头,一把剑已从他的后背刺入,生生刺进了他的心窝处!   从来,便没有人能够伤得了他,除了她!   不可置信的回头,却看到了女子脸上平静到极致的神色,“既然你很心痛,何不随他去了?”   恨。   满心满眼的恨。   要伤到什么程度,才忍得下心,恨上一个人。   要绝望到什么地步,才狠得下心,真正恨上一个曾拿生命在爱的人?   “萧瑾苏!”   多少年以后,屋内众人都忘不了当初在含元殿上,萧望那句夹杂着血泪的怒吼声。他们忘不了,男人那已经完全疯狂的面容,没人忘得了,他满是鲜血的大手,生生扯断了那坚韧无比的利器。   他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要爱上她,承受她的残忍!   萧瑾苏,你是不是疯了?   她低着头,看着手中那断了一半的兵刃,看着男子胸膛上汩汩而出的鲜血,猛地后退了一步。   怎么会,怎么可能?   她刺了他一剑?她怎么可能刺了他一剑?   不、这一定是梦,一定是一场梦!梦醒了,什么都不会变,什么都不会变!   “冉五,把她带回来。”   “是。”男人应,摇着宫玲继续蛊惑,“回来吧,萧瑾苏,回来吧。”   是谁在说话?   是谁让她回去?可是,回去哪儿呢?她和望哥哥就快成亲了,是长生殿吧,对,她要回到长生殿去,那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的家......   眼眸一眨不眨,她直直的向门口走去,回家、回他们的家......   可后颈,却被人重重一击,她再也直不起身了。   望哥哥,你在等瑾儿对不对?等瑾儿回家,瑾儿很快,很快就回去找你......   ☆、第二十二章 地狱修罗(必看)   血。   满地的鲜血......   几十个影卫将他重重围绕,却没有一个人,敢再上前一步。   身上的玄衣已几乎变成了一件血衣,大掌紧紧握着那仅剩一半的断剑,发丝凌乱,紫玉摔落在地,四分五裂。他的眸中,染上了最绝望的紫。   膝盖重重磕在地上,他俯下身,染满血的手掌轻轻滑过那躺在地上已没了呼吸的男子的眉心,双眼。“皇兄带你回家,我们很快,很快就能回家......”   一把抽下腰间缎带,也不顾胸膛上流出的汩汩鲜血,绑住他的身子,背在自己的后背之上。   “上!”   一声令下,众影卫蜂拥而上,可随即,又一个又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倒下。   没人能看的清,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剩下的,只是断肢残臂,四分五裂。   他只是进攻,放任一刀一刀,一剑一剑砍在自己身上。他甚至不会疼,他根本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疼了!他只想杀,杀光他们所有人!   大隋朝忠心耿耿的护国将军找不回了,无数少女倾心那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不见了,不是消失,而是他们,根本就不曾存在过!活在这世上的,从来都只有魅皇,只有地狱修罗,那个满心满眼,只有仇恨的地狱修罗!   就是这些人,就是现在朝堂上站着的这些人,他们杀了母后,杀了嫣儿,杀了皇弟,杀死了那个曾经的宇文衍!他要报仇,他要他们,血债血偿!   人群中,尖叫声四起。   略小的孩子缩在他们的父母怀里,大声啼哭,“这个哥哥,是不是疯了?”   宇文衍,他是不是疯了?   他二十年前就疯了!从被他们夺走一切的那一天起,他早就已经疯了!   “冉五。”   杨广皱着眉头,回头叫他。   “没用的殿下,失心散,已经控制不了他了。”   男人低声。   “看见他背后那个死人了吗?就对他动手!”   “是。”   冉五握紧手中剑柄,趁他和众人纠缠之际,悄无声息的绕到他的身后。一剑,猛然割断了两人相连的那根缎带。   萧望背上的男子,重重摔落在地。   “平儿!”   他急急俯下身,而就在这时,一把坚刃,竟从面前穿透他的心窝深处!   千疮百孔。   “不要!”   问柳心惊胆战,高声呼喊着,狠狠推开钳住自己的宇文成都,“主人,主人!”   她想上前帮他,可却未曾料想,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肩上,已被人重重推了一掌。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她不可置信的回头,苍白的面容上早已干了泪,“宇文成都,你、真的如此狠心?”   后臂被人死死钳住,形成了一个屈辱的姿势,她挣脱不开,用尽了力气,也挣脱不开,水瞳对上身后男子早已猩红了的眼眶,她终于,重重闭上了双眼。   一生,就那么短。   区区二十载,她爱不了想爱的人,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   “来人,把他拿下!”   文帝站在殿上主位,一直看着这场厮杀闹剧,从头至尾,终于拂袖,重重开口。   “是!”   众侍卫急忙接旨。看这护国将军伤成那样,即便不死,也定是没有反抗的余地了,众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便握拳上前。   “都住手!”   谁都没有想到,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一支尖锐的发簪,却重重贴上了文帝的脖颈上。   没有人注意到,文帝身侧那倾国倾城的绝世女子的面容已经扭曲到了什么程度。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才能看着他受伤流血,看着白问柳同宇文成都决裂,看着何平死去,看着每一个人堕入无边无际的绝望!   “爱妃?你这是做什么?”   文帝毫无防备,此刻,更是惊诧不已。   含元殿,满是惊慌失措。   “皇上!”   “父皇!”   “皇上!”   身后的宫娥太监也是发了懵,急忙唤道,“娘娘,您快放开皇上啊,您在做什么?”   “都给我闭嘴!”   她发丝凌乱,不顾一切的嘶吼,“放了他,杨坚,你今日若是再敢伤他一分,我要你拿命来偿!”   此时此景,天子尽管不想明白,此刻,也不得不明白了。   “你究竟是谁?”   只是不管你是谁,难道你就看不出,朕对你是如何的吗?   “放了他,放了他......”   无欢拿着簪子的手不断颤抖着,“就算我求你,放了他......”   “呵......”   文帝回头看了她一眼,却是低低的笑了起来,“你也是长生殿的人?”他的声音似乎带着几分沙哑,“朕早该猜到了......只是朕还以为,这些天,你、都是真心的。”   “父皇!”   杨广也不敢放任动作,看着女子手上那已经沾了血的发簪,高声询问着他的意见。   萧望,他自然不想就这样放过,只是他竟是忘了,这含元殿里还有这个当初他在长生殿带回来的隐患在!   “若是朕今日当真杀了他,你预备怎么样,杀了朕吗?”   文帝看了杨广一眼,又看了看那浑身都在颤着的女子,低声问。   “会、会、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她声音颤着,浑身上下,冰冷的可怕。   只是绝望的,又何止是她一人?   身旁那苍老而无力的咳嗽声骤然响起,四周宫娥都慌了心神。   “皇上,皇上您没事吧......”   “娘娘,圣上龙体欠佳,您快些松开啊!”   凤钗上的白玉柱子有几颗因为握钗之人的大力而松弛开来,噼里啪啦滑落在地。   “放她们走。”   苍老的眸子扫过女子紧蹙的眉心,终于,文帝开了口。可那声音,却好似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父皇!”   杨广不甘。   审慎筹谋了那么久的计划,怎能因为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就轻言放弃!   “朕说放了他们!”   文帝怒吼,脖颈上青筋暴起,那凤钗前端竟又向肉中生生推进了几分。   “皇上!”   小太监胆战心惊。   杨广握紧了拳头,低眉,“儿臣、领命。”   即便内心再不情愿,毕竟现在,他才是皇帝,名不正言不顺,自己又能够如何?   妇人之仁!   这天下,根本总有一天会是他的!   只是今日放虎归山,就怕是后患无穷了。他低头,朝着冉五使了个眼色,那黑衣影卫眯着眸,在松开身前男子的一刹那,一根尖细的银针却已深深刺入他脖颈上的皮肉中。   “你们走吧。”   文帝低声开口,“半个时辰后,朕会派人追捕你们,能否逃得掉,就要看他的造化了。”乌黑的眸最后深深看了身后女子一眼,“朕可以为你做的,只能是如此了。”   他的声音那么无力,无欢从不知道,这个男人,那从来都是站在权利的最高端俯瞰一切的人,竟也会有这般脆弱的样子。   执住凤钗的手慢慢滑下,“谢谢你。”   生疏,漠然,冷淡,毫无情绪的话语......   只是她在谢什么呢?谢他放过那个叛国逆贼?谢他忍着心痛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妃子同别的男人天涯远走?   朕大了你三十岁。   朕曾经想过,会永远对你好。   朕真的很想,把一切的疼宠都给你的......   只是就在今日,当那把钗对上他的颈部动脉时,一切,便没有再可挽回的余地了。   天子的尊严,没有任何人可以触犯,哪怕朕比想象中,更加舍不得。   “走吧。”   他声音沙哑,闭上眼,整个人颓然的坐在软椅上。   无欢丢掉凤钗,跌跌撞撞跑下高台,颤抖的手指抚上男子染了血的俊颜,眼泪滴在裙摆的牡丹上,晕开了一片血红。   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主人,欢儿不会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你了,绝不会......   长安城,终于迎来了第一场大雪。   推开宫门,一整片绝望的白,映着女子血红的衣衫,无欢回头,看了一眼殿上的白衣女子。视线在空中相遇,她在问,要不要同她一起走?   问柳摇摇头,又笑了笑,能见到他们安然离开,已经没什么遗憾的了,而她,她是朝廷钦犯,又怎么忍心那个男子独自为她承担一切?   一场血雨腥风,终于到此终了。   众大臣拍着心口压惊,似乎还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杨广仍然站在大殿之中,面不改色,“父皇,长生殿的白问柳应当如何处置?”   “都交给你吧。”文帝挥挥手,声音很苍老,“朕很累,想要休息了。”   语罢,在宫娥内侍的搀扶下,慢慢向寝宫走去。   身心俱疲。   盛宴款待朝臣,可戏还未落幕,主角却已不在了。自己心爱的妃子,满心满眼竟都是别的男人,这世上有什么事情,能比这还要讽刺?   “白问柳,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情绪。   “本王怜你一介女流,若你肯说出长生殿在京城的落脚处,本王便免你一死,怎么样?”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你想逼问我,只有四个字,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杨广冷笑,上前一步,右手托起她那张美的江山失色的小脸,“当本王的鞭子抽到你的身上,将你这张漂亮的脸打的血肉模糊,就不会是无可奉告了吧。”   问柳轻笑,生死面前走过无数次,区区一张脸,她又岂会在乎?   “太子殿下,大可一试。”   “好!”   杨广松开女子的下颚,“你不愧跟了萧望那么多年,连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本王就要看看,你这幅倔强样子,到底还能撑多久!”   他转过身,对着四周影卫,“把她关到大内监牢里,本王要亲自审问!”   肩上的疼痛感愈发厚重,问柳一张脸惨白,咬紧了下唇,一言不发,也不再反抗。水眸轻轻抬起,看向那低着头没说过一句话的男子,看来,他是真的对自己完全死心了吧,否则方才,又怎会下那么重的手?   呵......   他和她,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太子殿下......”   直到影卫将她押送出门,男人紧绷的拳才慢慢松开,沙哑着嗓子,开口。   杨广眯着眸,回头看去,“宇文成都,本王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才没有治你的罪,否则的话,你可知道,包庇朝廷钦犯应当如何处置?”   “若、臣能领兵铲除长生殿,殿下可否放她一条生路?”   愤恨的发狂,却止不住内心的不舍,不甘,不愿。   “你先做到再说。”   杨广冷哼一声,不再看他。后退几步,拦腰抱起昏倒在地上的娇弱身躯,那个女子,是他唯一想要的。薄唇轻轻贴在她的细额之上,低声,“瑾儿,我们要回家了。”   你终于,又回到了本王的身边。   ☆、第二十三章 以血饲蛊   “说!你们哪一个才是大周幼皇?”   空旷的街道上,几百个幼年孩童被凶残的士兵团团围着,他们低着头,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   “不说是不是?你们可知不说有何下场!”   明晃晃的刀落下,刺入了离那人最近一个孩童的腹中。   鲜红的血渐在他的脸上,人群中,惊叫声四起。   “还不说是吗!”   又一刀砍下,又一个孩子倒在地上。   高高的草堆后面,一双哭泣的大眼死死盯着那个方向,他的嘴巴,被身后的男人死死捂住,止住了他崩溃哭泣的声音。“皇上,要留着命,才能报仇,你要记住他们,记住他们每一个人,才能为今天死去的孩子报仇!”   血流满地。   一个看上去稍大一点的孩子慢慢站出来,“是我。”   “不,是我!”   “是我!”   有一人便有第二人,第三人......慢慢的,越来越多的孩童站出来,高声呼喊。   谁会不怕死?何况只是一群七八岁的年幼孩童?   他们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不满,对杀戮的不满,对血腥的控诉!   将在外,根本不知这大周幼皇究竟长得什么样子,那个士兵看这乱成一团的局面,低声询问他们的主帅,“将军,怎么办?”   男人背过身,右手微微抚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粗黑的眉毛上扬,淡淡开口,“杀!”   干草堆后的男孩睁着空洞的眼睛,死死看着一刀又一刀落下,看着那几百的孩童毫无反抗能力的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连哭,都再没了力气。   他记得,记得那些施暴者每一个人的长相,他记得那个下命令的将军,他就是杨素!   杀戮,血腥,残忍,他们,根本就是一群毫无人性的恶魔!   “皇上,我们走,我们走......”   终于都结束了。   士兵撤走了,空荡的街道上,只有满地的尸体。血腥味刺鼻,侵入他的灵魂深处。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母后死了,嫣儿也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他,独自在这残忍的世上苟延残喘,一点一点蚕食着崩溃。   这么多年。   他爱的,他要的,亲人,兄弟,爱人,通通不属于他。   —————————————————————碧落长安——————————————————————————   很累。   眼皮很重。   萧望以为,自己会就这样一直昏睡下去。   耳边传来深深浅浅的呼唤,好像有冰凉的液体滴落在额头上,他蹙着眉,却怎样都睁不开双眼。屋内的人进进出出,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平静下来。   唇上一股温热,然后是浓重的血腥气味,他动了动唇角,又重新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夜渐深。   一阵冷风呼啸而过,吹灭了桌上微弱的烛火。皎洁的月光透着窗倾洒入室内,竟是亮如白昼。   床榻上,男子终于悠悠转醒。   他的嘴唇有一丝干裂,修长的手指压了压还有些胀痛的头,想翻个身,才发现胸膛上竟贴着一具纤弱的躯体,雪白的发丝贴在大红的衣衫上,轻的几乎没有重量。   大手抚上女子莹白的发丝,整个人倏然清醒。   “欢儿!”   男人慢慢支起身体,试探的轻唤,“欢儿,你醒醒......”   她的身子,冷的吓人。   纤细的手腕上是一条很深的刀痕,似乎还在淌着血,萧望突然想起昏迷时闻到的那股浓厚的血腥气味和唇上源源不断的温热感,身体突然不受控制的大力颤抖了起来。   以血饲蛊!   她究竟在做些什么!   “欢儿,你醒醒!醒过来,你有没有听到!”   不可以,他不可以失去她,他已经承受不起再多失去一个人了!   “欢儿,醒醒,你给我醒过来!我叫你醒过来!”   颤抖的手,不断向她体内输送着内力,却如何也唤不醒怀内昏睡着的女子。   “欢儿,你醒醒,好不好?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   胸口处的刀伤又剧烈的疼了起来,他突然猛烈的咳了起来,手臂重重垂下,浑身上下的无力感。他做不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眼见着他们一个个因他而死,却一个也救不了......   一拳,重重砸在榻上。   “你在怪我对不对?你怪我狠心将你关进密牢中,你怪我害你委身给杨坚,是不是?所以你才不想睁眼见我,所以你才不愿面对我......”   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细致却冰冷的面颊,他的声音很低,低到了骨子里。   “我不想失去你,我不可以失去你......醒过来,看看我好不好?”   “欢儿,你醒一醒......你不是很喜欢我吗,你很爱我对不对?我答应你,我不会再离开你,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十年了。   她跟了他整整十年。   三千多个日日夜夜。   他失意的时候,是她陪在身旁,无助的时候,是她安慰在侧,他受伤流血,每每悉心照料的也都是她。萧望不知道,若是没有她,这漫漫十年的光阴,满是鲜血的荆棘之路,他要怎么才能撑的过去?   “不要离开我,欢儿,不要抛下我......”   母后,嫣儿,平儿......所有人都抛下了他,只剩下她,只有她了.......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过无助,或是他的怀抱太过温暖,女子的唇角微微动了动,终于,慢慢睁开了双眼。   “主人......”   她想抬起手,想去抚平他紧蹙的眉心。他不知道,这世上她最讨厌的事情,便是见他蹙眉。她好想替他抚平眉心,好想替他除去所有的烦忧。   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她是妖女,她什么都不信,不信正义,不信命运,只信他,只有他。   “你醒了?”   萧望一颤,随即用力的抱紧了她,“欢儿,我不会离开你了,我答应你,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他的瞳孔那么深,深得像海,将她紧紧束缚住,逃不开一分。   苍白的容颜上缓缓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她蜷缩着身子,“可是欢儿,很脏......”   那些个夜晚,那些肮脏到极致的记忆,她丢不掉,放不下。   黑眸对上她清澈又哀伤的瞳孔,萧望的心突然重重的疼了起来。大手向上,一下下去轻抚她莹白的发丝,“你不脏,一点都不脏。在我心里,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变。”   “你知道吗?欢儿好想陪着你,一生一世。欢儿不想离开你,真的不想......”   她声音很轻,很虚弱,可那脸上却一直噙着笑,倾国的魅惑。她不要他记得那个虚弱的自己,那个苍白的像鬼一样的自己,她要他的记忆中留下的是她最美的样子。   手指慢慢抬起,抚过他的眉眼,鼻梁,薄唇。   她还想再好好看看他,想要记住他的样子。   一辈子那么长,可她却没有机会好好看清他的样子,他每一个表情。这张脸,笑的时候唇角也许会微微上扬,生气的时候也许会瞪起眼睛,难过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和她一样抿住下唇,不发一语。   “主人,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不戴面具的时候,比你带着,还要好看?”   纤细的身子越来越冰冷,就算被他抱着,被他注入所有的暖意,都怎样也止不住那方冰冷。   萧望甚至感觉的到,那生命一点一点流失的迹象。   他身体僵硬,更用力的拥紧了她,“你不喜欢,我便再也不会带它了,你喜欢见我不戴面具的样子,我便天天给你看。”   “真的吗?”   无欢笑着,声音越来越低,眸中的光亮也越来越弱。她很累,很想睡,却固执的睁着大眼,怎样都不愿闭上。她知道,若是闭上,便再也睁不开了,再也见不到他,那个一想到他,连呼吸都会痛的男子。   这样的一个人,老天究竟是怎么舍得如此对他?   “我好想抚去你眉间的忧伤,好想替你承担所有的痛苦,让你以后的生活,平安喜乐,......主人,欢儿想见到你幸福,欢儿想要你,一世长安......”   欢儿还想陪在你身旁,永世不离。   眼中一片浑浊,停驻在男人脸上的手指终于无助的滑落了下来。   萧望的头埋在她的颈窝处,他低喃,“为何要救我?你该是恨我的,又为何要救我?以血饲蛊,你会没命的......”   “欢儿,不恨.....”   手臂无力的垂下,她还想开口,还想和他说说话,可动了动唇,却怎样也抬不起来了。眼前最后一道亮光渐渐消失,她的眼眸,终于慢慢合上。   原来一生,竟是那么短。   男人的手臂僵硬着,死死抱着怀中那已全然冰冷的躯体,一动不动。   木然的脸上找不到一丝表情,哀莫,大于心死。   窗外的雪下了一夜。   他便抱着她,抱了整整一夜。   直到白雪盖住整片窗子,也再没有松开。   ☆、第二十四章 穷途末路   又是月圆之夜。   距离含元殿中那场血腥屠杀,已经半个月有余。   文帝派人全城搜捕萧望的踪迹,同时更加强了宫中布防,严防长生殿之人再对皇室不利。可尽管防范至此,却仍是止不住那人几近疯狂的报复举动。   五天前,他只身闯进皇宫大内,夺走了杨广作为诱饵的何平的尸首,屠杀侍卫数十余人。   三日前,大内监牢被毁,白问柳被救,看守监牢的狱卒无一人幸免于难。   同样也是那一日,有人闯进太子别院,救走了一直被关押着那长生殿副使许无欢的妹妹。   他不再已黄金面具掩盖容貌,下手杀人更加毫无顾忌,甚至眉头都不皱分毫。若是说之前的地狱修罗尚有一丝人性,那么如今的宇文衍,早已泯灭天良。   皇宫内外人心惶惶,众大臣除了上朝各个都不敢出府,生怕之前曾因什么事得罪过这护国将军,再招惹来杀身之祸。不过最令人忧虑的是军营将士,众人跟随萧望多年,无人不臣服于他身先士卒的果敢,将士们本就对那日含元殿中太子设局害他之事有着诸多不满。而那新来的将领楚中南又是个好吃懒做,颐气指使之徒,众人受不惯这气,早几日竟已纷纷离开军营。   长安城那场大雪一下便是几天几夜。   白雪高高挂在树杈上,月色皎洁如水,瑾苏隔着窗子向外看,可入眼处,却是满目萧然。   她还记得上一个月圆,他与她抚琴,为她梳发,在她耳旁轻念诗词,‘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他的声音那么深情,那么好听。   只是一闭上眼,面前浮现的又是那日血腥的梦魇。她手中握着一把沾着血的断刃,而利器的另一半,却深深插入那男子胸膛的血肉之中。她低下头,看见他胸前汩汩而出的鲜血,那黝深的眸中,带着噬骨的愤恨。   那目光,令她生惧。就像是从胸腔最深处剖骨割肉,糅合着千丝万缕的疼。   瑾苏昏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的时候,人在太子府。   她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他好不好,就像她不知那一日,自己为何会不受控制的刺出那致命的一剑。   纤细的食指轻触上窗上氤氲着的雾气,一笔一划的去写他的名字,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小的时候,教书先生叫她练字,她每每无聊,便就会在纸上一遍遍勾勒他的名字。有一次不小心被先生发现,他便拿着被她画的乱七八糟的宣纸去找萧望告状,说她不思进取。小小的姑娘低着头,红着眼,手里紧攥着那张纸,小声解释,“因为望哥哥总是不在家,瑾儿好想你,可又看不到你。我写你的名字,就好像你在我身边。”   就好像你在我身边一样。   滚烫的泪珠轻轻滑下,落在她冰凉的手指上,晕上那写满他名字的窗花上。   她知道他闯过皇宫,知道他从牢狱中劫走了白问柳,什么都知道。可是那么多日了,他为何还不来找她?   望哥哥,你为何,还不来接瑾儿回家呢?   门突然从外被人推开。   瑾苏一惊,慌乱的擦去窗上写满他名字的雾气,直挺挺的坐在那里,既不说话,也不回头。   “这么多日了,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男子低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手臂紧锁住她纤细的腰身,不容许她逃开一分。   “你准备何时放我回家?”   她垂眉,低低开口。   整整半个月。   她被囚禁在太子府,已经整整半个月。身上的内劲被人封住,甚至连逃,都没有办法。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还想去哪儿?”   男人钳住她腰身的双手不肯松开,高大的身子在月光下竟有几分无助,“瑾儿,算我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低,很无力,颓然的脸上早已没有白日在朝堂上意气风发的模样。   原来这些天来,不过是两相折磨。   “我知道你气我伤了萧望,可你为何不能替我想一想?我是当朝太子,而他是逆贼,他做的,是威胁我大隋社稷之事。我不可以对他心软,你明不明白?”   少女僵硬着身子,也不开口。   杨广低低的叹气,抬起头来,眼眸却无意中扫过面前被胡乱擦抹过的窗子。上面歪歪扭扭的‘萧’字,折磨的他呼吸钝痛。他究竟有什么,比不过那个叛国逆贼?!   心中的妒意破土而出,几乎要将他完完全全吞噬。   手上的力度猛然加大,将那张背对着自己的容颜大力转过来。“你到底想抗拒我到什么时候?你为何......”他低吼着出声,可在对上她清丽的眸中积蓄的泪水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可以对所有人绝情,却唯独对她,狠心不下分毫。   为什么?他也在问自己,究竟为什么?身边莺燕无数,为何就非她不可?   情不知所起,却一往情深。   “别哭了,瑾儿,不要哭。”   温热的手指轻轻擦去她颊上冰凉的泪水,“我不会逼迫你,我不会要你做任何事,不要哭了,好不好?”   眸中氤氲着泪花,瑾苏抬头看他,泪却越流越多。   这个男人,他曾为了她在众人面前屈膝下跪,他为了她的逃婚饱受坊间笑话谈论。他是太子,分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偏偏为了她承受那么多本不必存在的屈辱。   自己对他有愧,她一直知道。   “太子殿下......”瑾苏叫他,声音哑着。   “嗯?”   “对不起。”   杨广的手指一滞,随即低低的笑了起来,她知不知道,他最不需要的,便是她的抱歉。   “若有下辈子,你还要我,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同你在一起。”   瑾苏想,这是她能给他,唯一的承诺了。她的心很小,这辈子装过一个人,便再也装不下另外一个人了,而对于他,便只剩抱歉了。   黑瞳锁住她清丽的水眸,他低声开口,“瑾儿,我从不奢求来世,我只要今生。”   这辈子,他作孽太多,早已奢盼不起来世了,他只求今生。他多希望,若有一天他登上大宝,俯瞰万物,而站在他左手边的是她。陪在他身边一辈子的,会是她。   “那个雨夜,你曾说过,要同我在一起,永世不离的。”   窗外冷风吹过,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可皎洁的月光倾洒而入,她可以清晰的看到男人眸中的目光,那么深情,却也那么暗淡。“既然招惹了我,又为何不愿爱我?”   瑾苏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是如鲠在喉。   沉默,满室的沉默。   同一个姿势,不知僵持了多久,男人自嘲的笑笑,终于松了手。他转过身子,“很晚了,该休息了。不要站在窗子旁吹风,你会生病的。”   瑾苏木然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直到门被重新关上。   ‘咔哒’一声,就像在她心头落了一把锁,没有任何钥匙能打的开。   只是就算杨广肯放她走,她又要到哪里去找他呢?萧府已经不再是他的家,而长生殿,她根本就不知道长生殿在哪里。   纤细的身子,无助的滑落在地。   闭上眼,面前又清晰的浮现出他的轮廓。他笑着的样子,生气时候的样子,他敲自己的头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就站在月光下,一抬手一蹙眉,红尘万丈。她伸出手,就好像能抓住他的衣袖。   “姑娘,很晚了,您早些睡吧。”   小丫头喜鹊在身后轻唤道。   “嗯。”   瑾苏应,睁开眼,却还是满室的空荡。   费力的直起身子,刚想向前走去,屋内的烛火突然被熄灭,她一个不稳,竟撞倒了面前的炭炉。   “姑娘别动,奴婢为您掌灯。”   喜鹊急急的转身。   而就在这时,一只铁臂从后紧锁住身后少女那纤细的身子,温热的呼吸扫在她冰凉的耳畔,“和我走。”   她知道那是谁。不用回头,她也知道那是谁。   转过身,颤抖的手,轻轻揽住上男人的后背,那般真实的触感,几乎要灼伤了她。“望哥哥,你是来接瑾儿回家的吗?”   “回家?”   男人反问,冰冷的眉眼在月光下似乎还带着几分嘲弄。修长的手指轻轻擦过她嫣红的唇瓣,萧瑾苏,你真是一个天生的戏子。   清冷的目光向前扫去,“分屋睡?你们感情不好?”   “你在说什么?”   瑾苏大眼雾蒙蒙的,紧拥着他的手有一丝颤抖。这个男人,分明就是他啊。可是为何她会觉得这么陌生,究竟有什么,已经挽不回了?   小丫头掌好灯,回头看去,正看到两人相贴在一起的亲密模样。她惊呼着,“你......来人啊!快来人!”   “喜鹊,不要叫人!”   一句话,刚刚脱口,便见一把飞刀直直飞出,正中小丫头咽喉正中处。鲜血汩汩而出,那上一秒还活蹦乱跳的少女此刻已然倒地不起。   瑾苏的手僵在半空中,大眼死死的看着这一幕,浑身上下,冰冷的可怕。   “你、杀了她?”   颤抖的手,紧紧握住男人冰冷的大掌。她的声音,带着噬骨的沙哑。   她忘了,她几乎忘了,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一个毫无人性的恶魔。她可以要求他什么,她还能够要求他什么!   滚烫的泪,一滴一滴,砸在冰凉的地面上。   怪就怪在,自己早已爱上他,绝望的,深深爱上。   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带我走。”   月光下,她抓住他的手,低低的恳求,似乎要用尽所有力气。   纵使前方穷途末路,了无生机。   ☆、第二十五章 报复   夜闯太子府,掳走太子妃,又成了市井平民茶余饭后谈论的另一话题。听说太子调出所有侍卫军队,将长安城大街小巷围了个水泄不通,却是连两人的影子都没见到。   昏暗的房间里,少女双手环膝,蜷缩在床榻上。大眼一眨不眨,盯着紧闭的房门,不知保持了这个姿势多久。   三天。整整三天。   从回到长生殿开始,瑾苏便再没有见过他了。被锁在这幽深的地下暗室中,她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了另一个而已。他不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甚至现在,连想和他说说话都是奢望。   纤细的手指轻轻触上桌上的墨色古琴,哀伤的曲调,盖住了喉间那破碎的抽噎声。   她不知道,至始至终都不知道,门外有一抹绛紫,失神了多久。   “主人。”   身后一声低唤,终于拉回了萧望飘远的思绪。   “何事?”   “许姑娘醒了。”   “嗯。”男人转过身,一张俊颜似乎毫无情绪,“带我去看看她。”   长腿迈进屋内,萧望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一个缩在榻上似乎在颤抖着的娇小身影。乌黑的大眼中有几分惊恐,几分戒备,似乎还有几分木然。   少女纤细的十指紧紧抓着身前的被褥,她看着门口的方向,可那眸中却毫无焦距,不知真正在看向何处。   直到男人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身前。   “你叫什么名字?”   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少女身子一颤,突然重重瑟缩了一下。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额间碎发,他再问,“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许梦诗。”   少女垂着眉,声音细细小小的。   “梦诗?”萧望看着她,俊颜上似乎有一丝恍惚,“你和你的姐姐,长得很像。”   “你认识我姐姐?”她猛然抬起头,暗淡的眸子似乎闪过一丝亮光,手指想抓住他袖口的衣襟,可却扑了个空。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那你,是姐姐请来救我的吗?”   “我是。”萧望低头,眉间闪过一分不解,“你的眼睛.......”   她似乎,是看不见的。   “我六岁那一年发生过一次意外,从那时起便看不见了。”少女扬眉笑笑,小手慢慢摸索着向上,触碰到他袖口的花纹,“你是姐姐请来救我的,那你知不知道姐姐她现在在哪里呢?”   “你的姐姐......”萧望的声音有一丝哑,“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梦诗一愣,笑容随即僵在脸上。“你骗我。”她指责道,“小的时候,姐姐就和我说爹娘去了很远的地方,可是那么多年了,他们都没有回来。你说姐姐也去了很远的地方,是不是她也不会回来了?”   “梦诗。”萧望叫她的名字。   “不,你在骗我,姐姐答应过我,等西域下了初雪,她便带我去市集买花灯的,她不会骗我,姐姐从来不会骗我的。”   “这里不是西域,是长安。”   “长安?”她眼眸垂着,漂亮的瞳孔里找不到一丝色彩,“你是说姐姐她,不会回来了?”   “不、她会回来。”   黑眸扫过眼前这纯粹的无一丝杂质的清丽面容,萧望的眼底突地闪过一丝钝痛。与其彻底绝望,不如等待着一个明知不可能的期盼。   “梦诗,你的姐姐只是出了远门而已,她会回来的。你看,她走之前,还要我把你带回来呢。”   “真的?”   少女抬起头,眸中的亮光又慢慢聚集。   “大哥哥,”她仍拉着他的袖子,“你和姐姐,是什么关系呀。”   “我们是朋友。”   萧望愣了半响,才低声答道,“很好的朋友。”   “只是朋友吗?”梦诗的唇瓣微微嘟着,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那你认不认识另外一个人,他叫魅皇。刚才,我还以为你就是他呢。”   “魅皇?”   萧望看着她,“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人?”   “因为姐姐很喜欢他呀。”   梦诗睁着大眼,却看不到他的样子,只是自顾自的说着,“以前,姐姐总是和我说起他,她说,那个人有一双很漂亮的紫瞳,他不喜欢笑,整日板着一张脸,姐姐还说,他的声音总是冷冷淡淡的,却很好听,就像大哥哥你一样。”   “是吗?”   萧望看着她的脸,几乎要和那张容颜完完全全重叠在一起。“她还说过些什么?”   “姐姐在院子里酿了一坛酒,她叫它梦嫣然。她还说,那是魅皇最喜欢喝的酒,姐姐希望那个男人有一天会来到我们家里,喝上一壶她亲手为他酿造的酒。”   “姐姐身上,经常带着大大小小的伤。问她是怎么弄的,她又不肯告诉我,不过我知道,她会受伤,一定又是为了那个冷血的男人。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气他。”   “姐姐都二十一岁了,那天我问姐姐,为什么还不替我找一个姐夫呢?她梳着我的头发说,她在等一个人,等一个,可能一辈子也等不到的人。她的声音那么低,那么哀伤,那时我便想,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才能让她无怨无悔的付出,甚至觉得丢了性命也值得呢?”   甚至连丢了性命也值得?   许是感觉到身旁那太过平静的气息,梦诗抬手,晃了晃他的袖口,“大哥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呀?”   “有,我在听。”   萧望直直坐着,听着耳边一字一句,目光早已不知飘向了哪里。高大的身子,岿然不动。   “大哥哥,你在想什么?”   也许知晓了他是姐姐的朋友,梦诗说话也便多了分大胆,“为什么我觉得,你的心里好像装了很多事情的样子呢?我觉得,你虽然看着我,却好像在和另一个人说话。大哥哥,你不开心吗?”   “开心?”男人的眸,很深很深,“我为什么要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呢?”梦诗咬咬下唇,一脸费解,“那个时候,我被坏人抓起来的时候,我也很不开心的,因为我怕自己会死掉。但是现在,一切都雨过天晴了啊,我还活着,既然活着,又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活着,就该开心吗?   只是她知不知道,他的活着,是用多少人的死换来的?若是她知道,就因为他还活着,甚至她再也等不到她的姐姐了,那个时候,她还会开心的起来吗?   “梦诗,”   萧望看着她,低低叹了口气,“你还小,有些事,你不会明白。”   “我才不小,我都十六岁了,姐姐说,”她顿了顿,俏脸似乎染上了一丝红晕,“姐姐说,十六岁都可以嫁人了。”   十六岁了啊......   男人的眉间一阵恍惚,耳边又响起女子糯糯软软的声音,‘可是,我都十六岁了,娘亲说,女子十六岁就可以嫁人了。望哥哥,瑾儿嫁给你,好不好?’   萧瑾苏,我还以为,我可以狠得下心。   他自嘲的笑,大手抚过面前女子还有些微烫的额头,低声道,“你刚醒过来,身子还很弱,等一下我叫人给你送些吃的来,吃过了就先休息。”   “那、那你呢?”   梦诗抓着他的袖口,不肯松开。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乖乖听话养伤,嗯?”   萧望安抚的拍拍她的肩,松开手,转身而去。   “那你还会来看我吗?”   少女着急的掀开被褥,一双裸足,踩在冰凉的地上。她本就看不见,此刻又有些着急,双手向前摸去,险些打翻了桌上的烛台。   “你在做什么?”   萧望回头,险些被她吓了一跳。长臂一伸,将她抱入自己怀中,又重新放回榻上,“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我......”   梦诗咬了咬唇,一副也被吓到了的模样,“我只是怕你离开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很怕我离开吗?为什么那么信我,你不怕我是坏人?”   “我也不知道,只是你的手,好温暖。听你说话,我就会有很安心的感觉。也许你是姐姐的朋友吧,所以,我才会那么相信你。”   “梦诗,你和她,真的很像。”   一样的天真,一样的笑容,连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   只不过,那是十六岁之前的她了。   “和谁?姐姐吗?”少女小心翼翼的拉着他的袖子,问,“大哥哥,你不会喜欢我的姐姐吧。”   “不会。”   “那就好。”梦诗整颗心都悬起来了,等了许久才听到他的回答,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那大哥哥,你以后,会来看我吗?”   “你想我的时候,只要让下人转告我,我就会来看你。”   “真的吗?”   她扯着他的袖口,扬起的小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喜悦。   “是。”萧望看着她,黑眸闪过一丝复杂,“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他喝了酒。   不是梦嫣然,不是那种从来喝不醉的液体。   头涨的几乎要爆裂开,可心却仍是那么清醒,清醒的令人恐惧。   桌上的杯杯罐罐全部被扫落在地,整个房间未添一丝烛火,只有黑暗,永无止境的黑暗。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叫做...老牛吃嫩草!”   “怎么又穿那么少,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吗?你身上有多少伤你自己不知道?真等你扛不住了躺在床上那一天,我可不要照顾你。”   “望哥哥,你回来了?”   “瑾儿很听话,瑾儿会很乖很乖的,所以,不要抛下我,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望哥哥,不要杀人了好不好,不要再杀人了......”   “..........”   耳边纷纷扰扰的声音,全都是同一个人。嬉笑的、抱怨的、生气的、恐惧的、甚至是带着泪的。   七年前,他从崖底救回了她。   七年后,她还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剑。   如果没有那杯热茶,如果没有那杯掺着那致命剧毒的那杯茶......   何平,无欢,死去的每一个人,是不是所有的人命,都该算在她的身上?   他已经夺回了她,已经锁住了她,为什么还不动手,为什么还不去报复,要她偿还一切?   宇文衍,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凭什么她可以逍遥自在毫无忏悔的活着,而你却要堕入地狱独自承受一切?   萧瑾苏。   他念她的名字,一遍遍,细细的念。黑暗中,他竟在笑。冷酷,残忍,嗜血的弧度。   萧望做久了,好人当惯了,他似乎忘了,什么才是该遵循的生存原则。   起身,夺门而出。   .........   很冷。   房间很凉。   瑾苏盖着厚厚的一层被子,却止不住浑身上下的冷意。   噩梦像鬼魅一般缠着她,无论如何都驱散不净。好不容易睡着,额头上,却溢满了冷汗。   她是被一声踹门声惊醒的。   睁着迷茫的大眼,还未反应过来,面前就只剩下男人放大的俊颜。   一只冰冷的大手,陡然锁住了她的咽喉。   ☆、第二十六章 恨意   一只冰冷的大手,陡然锁住了她的咽喉。   他......竟想要杀了她!   瑾苏想过千万种的可能,他会暴怒,会死心失望,甚至会关上她一辈子折磨她一辈子,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他竟想要杀了自己。   身前的男人,他手心的温度,身上的酒气......她知道那是谁,屋内很黑,她看不见他的样子,可她仍是知道,那人是谁。   喉间的氧气越来越少。   瑾苏睁着大眼,黑暗中,男人眸中的恨意那么明显,明显到她不知所措,甚至不记得该如何去反抗他此刻的暴行。   何平死了,她清楚的记得,那一日,何平就是死在自己面前。他撕心裂肺,恨不得全世界都随着一起去了,可是她,竟在那个节骨眼上给了他一剑。她是如何下的去手的,她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疯了,怎么会丧心病狂的给了他一剑?   只是望哥哥,若我说我是被陷害的,你会不会信我?   冰凉的手指,费力的慢慢抬起,触碰上男人已然狰狞的面容。喉间的疼痛蔓延到身体上下各个角落,她唇齿喃喃,很用力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他,“望哥哥,你、不是说、要娶、瑾儿为妻的吗?”   你后悔了吗?   瑾苏的声音很轻很轻。她不知道男人有没有听到,只是在说出这句话时,扼住自己喉间的大掌有了一瞬间的停滞,可随后,却是愈加残暴的力度。   失了神的眸子木然的看着身前这个铁了心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脑中的意识一点一点的抽去。她好像看见一片桃花林,那颗最大的桃树下,俊朗挺拔的男子正在对着自己缓缓微笑。   那是二十岁的他,温和,儒雅,会对她温柔对她笑。   可面前这个呢?分明是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面容,一样的声音,可是为什么,她会感觉这么陌生呢?   他不该是这样的,不该那眼角眉梢全是毁天灭地的痛楚。   她怎么可以,眼睁睁的看他变成这样?   “哐当——”   那是杯盘落地的声音,然后,她听到了女子惊恐的尖叫声。   那人带进来的烛火照亮了原本黑暗的屋子,光线不亮,可足以让瑾苏看清身前男子的表情。他的脸上有迷茫,有钝痛,而多的,却是恨意。   那会让她无措,甚至深深恐惧的恨意。   瑾苏突然就想,如果能就这样死在他的手上,会不会稍稍抹去一些他的恨意?她那么舍不得,舍不得看他难过,甚至一分一毫。   “大少爷!你在做什么!”   就睡在隔壁房间的喜儿同样也被踹门声吵醒,她拎着烛台想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却见到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记得那个时候,小姐莫名其妙的中了毒,少爷便带小姐回府去找解药,后来好多天,都没有两人的消息。半个月前,少爷回了长生殿,带着很重的伤,可他的身边,却没有小姐的影子。从那之后,那个本就阴晴不定的男人更像是变了一个人,愈发变本加厉,甚至愈发残暴嗜血。   她不止一次的躲在角落里见到那些下人因为一句话触犯到他,被他一掌打死的场景,似乎那些人命在他眼里就如蝼蚁一般能够轻易的任他宰割,只要他一个不高兴,所有人都有可能变成他的祭品。   喜儿怕,他会变成这样,是不是当真小姐出了什么事。她也问了好多人打听了好多消息,却得不到一个答案。等待、心慌、恐惧,而直到三天前,小姐终于回来。   只是这三天,她常常见到大少爷就在小姐房门口木然站着,却不肯走进去一次,小姐也是一样,整日躲在房间里默默掉泪。喜儿看得出两人之间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可是小姐不说,她也不敢去问。   可她如何没有想到,她本以为的矛盾,竟大到会让少爷情绪失控的想要杀了小姐!   “大少爷,你快放手,快点放手啊!”   喜儿跪在他面前,两只手用力的去拉那男人紧扼住小姐脖子的手臂,哭的整张脸都花了,可身前男子却岿然不动,倒是她自己被狠狠的甩在了地上。   少女雾蒙蒙的大眼看着榻上自家主子痛苦的样子,颤抖的手,猛然敲碎了桌上的茶碗,然后像是不要命了一样将那锋刃用力划上了男子的手臂。   暗紫色的衣袖被她划破,深红的鲜血汩汩冒出,尖锐的刺痛终于唤回了男人已然癫狂的神智。   大掌终于松开,而床榻上的女子脸色已经惨白的像鬼。青紫的手无力攀在床沿上,一声一声,用力的咳。她的眼中没有泪,有的只是茫然失措,和苍白无力的绝望。   “望哥哥,你喝醉了是吗?”   所以,才失手想杀死我,对不对?   她的声音很哑,很难听。   她就那样看着他,那么深得瞳孔,那么重的绝望。   可是萧望醉了,他真的醉了。这醉意是谁给的,他记得,不想记也记得。他看不清她的质问,看不清她的痛处,也或许看清了,只是不想明白。   微弱的烛火,忽明忽灭。   他眼里倒映着她的瞳孔,那么纯净,不染一丝尘埃的瞳孔。   萧望突然就笑了。   冰冷的手指慢慢向上,当着她的面解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裸.露的,伤痕累累的身体。他抓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的抚上去,“记得吗?这道疤,当你认为我是魅皇的时候,为了救你的大师哥亲手刺进去的。”   冰凉的手指,又像左前方移去了一点,“这个疤痕我想你不会忘吧,我也不会忘。含元殿上,你对我说,既然心痛何平的死,何不随他去了?你从后背刺入,却在前胸留下了这么深得伤口,你用了多大的力气?嗯?萧瑾苏,你多想我死?”   他嘴角浮着冰冷的笑,一字一字,一句一句的说着。   男人抓着她的手向右,慢慢又将衣襟扯开了一些,“这一片,是被你那好夫婿吊在木板上用鞭子沾着盐水抽打出来的。而这里,是被虫蚁一口一口啃食了血肉。你知道有多疼吗?你知道被虫蚁啃咬是什么滋味吗?它们有几十只几百只,哪里疼便扎在哪里,哪里痒便往哪里钻。可那时候,我竟感觉不到痛苦,我只是满脑子在想,我要保护你,只有如此,我才能保护你。可你呢?萧瑾苏,你那时在做什么呢?你在计算着怎么逃开我怎么报复我是不是?你在想怎么在我的茶杯里下毒,神不知鬼不觉的害死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对不对?”   “不要说,不要再说了......我没有要害你,我真的没有.......”瑾苏想后退,想抽回那只手,却被他抓的更牢,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要她去承受他曾受过的所有的痛苦。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在说起那些事的时候都没有一丝波澜。可是他想告诉她什么呢,在这段感情中是她不忠在先,而他萧望,从没有对不起她分毫!   他该是喝醉了啊,可那瞳孔里却一片清明。瑾苏看不懂他,由始至终,她都看不懂他。   “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会不死呢?你这两刀,都插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我为什么还不死?萧瑾苏,因为我要看着你偿还,我要看着,这些罪孽是怎样一点一点偿还到你身上的。”   “一辈子很长,很无力,我想和你慢慢耗着。”   一辈子很长,我想和你慢慢耗着。   慢慢耗着啊......   那是什么意思?耗到他累了,恨不动了,还是耗到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先死掉呢?   瑾苏突然就丧失了所有的力气,浑身上下,冰冷的可怕。那是从心底最深处蔓延上来的寒意,甚至比刚刚他掐住她的脖子恨不得整死她来的更深刻,更痛苦。   她舍不得,她想拥有,所以她去争取。   争取不做兄妹,争取他爱上她。   只是这么做,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只短短不到一年,他们吵了大大小小无数的架,从伤心,到心寒,再到无可挽回。可这一切,又究竟是谁辜负了谁?   她突然就想起过去的那七年,平淡幸福的七年。   颤抖的手指,慢慢握上男人冰冷的大掌,“望哥哥......”   怯怯的声音刚刚脱口,手指就被男人反手握住,整个人被他硬拖了起来,狠狠向门口拉去。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喜儿。   “你要带小姐到哪里去?大少爷,你别这样拉着小姐!”   “闭上你的嘴!”   男人手上的力一分未减,那纤弱的身子被强拖在地上拉着向前走,裸足磕在冰凉的地面上,划出一道血痕。   瑾苏很疼。   一双大眼木然的盯着地上寡淡的血痕,她想开口求他,想叫他慢一点,可喉间的疼痛陡然加剧,她张了张嘴,却一声都发不出来。   只有承受。   无止尽的承受。   穿过幽深黝黑的隧道,男人的脚步,停在一间紧闭的房门前。   大手推开那门,入眼处,竟是一片令人心悸的白。   房间四周挂满了丧幡,一座檀木棺材放在前方正中央,而棺材上,是一个巨大的‘奠’字。   这里,竟是一间灵堂。   胸腔的无力感滚滚而来,瑾苏陡然闭上了双眸。   棺材里装的是谁,她知道,不用猜,她也知道那人是谁。   那个跟在她身后七年,保护了她七年的男人......   萧望看她的样子,冷冷笑着。薄唇慢慢向下,贴近她耳旁,“平儿,他很喜欢你。”他的声音,低沉却又鬼魅的可怕。   瑾苏突然重重瑟缩了一下。   “他现在走了,你会难过吗?”男人钳住她颤抖的身子,继续问,可却又不等她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哦,对,我差点就忘了,是你间接害死他的,你怎么会难过?没有心的女人,怎么会懂什么叫难过?”   少女闭着眸,指甲狠狠陷入手心中,心痛的几欲死掉。   他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从来不给......   “可是怎么办呢?我还是很伤心,毕竟他,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牙齿慢慢咬上她的细耳,他唇齿温热,可瑾苏能感觉到的,只有无数的冷意。“瑾儿,我很伤心,伤心到,恨不得你去陪葬呢。”   纤细的身子更加冰冷。   “你怕吗?瑾儿,你放心,我怎么舍得你死?我说过,我想你陪我慢慢耗着呢。”   瑾苏想,他是真的喝醉了吧。   醉到胡言乱语,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只要明天他清醒过来,等他清醒过来,一切都会好的。   只是她不知道,这么多年,她最擅长的,还是自欺欺人。   “平儿曾问过我,问我肯不肯把你让给他。那时候,我并没有同意。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明天我就要送他去下葬了,这最后一夜,你陪陪他,嗯?”   萧望一直靠在她耳边说话,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却冷入骨髓。   黑瞳对上她因震惊而恐慌的水眸,他安抚的笑,在她额上烙下一吻。随即,狠狠转身,将怀中少女用力甩落在地,两指向上,封住她身上穴道,将她拉去那棺木旁。   那残忍的大掌一把拉开透明的棺盖,瑾苏看见男人已然开始腐烂的身体和发黑的面容。   屋子很冷,而她,只穿了薄薄一层里衣。   四周的丧幡被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重重挂起,又重重落下。   身.下是男人冰冷的身躯,少女细嫩的脸蛋紧贴着他溃烂的面容。她想走,想逃,却连动都动不了。她想开口求救,却一个字的发不出声。   很怕。   满心满眼,就只剩下了恐惧。   忍了一夜的泪,在看到那扇门随着男人的离去而被无情的关上时,终于支撑不住的滑落下来。   屋内一片漆黑,无止尽的绝望。   所谓恨。   当真已到这个地步了吗?   她闭上眼,像是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永世不得超生。   ☆、第二十七章 折磨   冬夜,绝望又漫长。   明明该是互相抱着取暖的,可他们挨得那么近,身.下的男子身体却仍旧冰冷的可怕。那股冻彻骨髓寒意已然完全抽走了女子身上最后的生气,似乎在提醒着她,那个人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二小姐,我是何平,将军派我来贴身保护你的。”   “瑾苏听话,乖乖的跟在我身后,离得远了,我就保护不了你了。”   “你这丫头,整天东跑西窜,什么时候能有闲下来的时候?”   “将军又欺负你了?发生了什么事,同何大哥说,好不好?”   ................   “瑾苏,你....可愿跟我在一起?我会对你好的,你可愿跟我?”   泪水一颗颗滑落,砸在他已然溃烂的面容上,瑾苏的心又开始一股股的揪着疼。   “何大哥......”   她张了张嘴,试图发出什么声音,可喉间的疼痛愈发肆虐,她只是一开口,嗓子便火辣辣的疼。而那声音,也是沙哑难听的可怕。   “何大哥,我想和你说说话,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她一个字一个字很用力的说,嗓子很疼,可却不肯停下来。因为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同他说话,哪怕面对的是一个溃烂的他,残缺不全的他。   只是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何大哥,你现在会在哪里呢?又会不会想我?你应该很气我对不对,这些年来,你救了我那么多次,可这最后一次,明明我在的,可我却保护不了你,甚至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望哥哥说,是我害死了你。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说的次数太多,现在我竟然也开始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你,如果那一天我聪明一些,不要把那杯茶给望哥哥喝,或者不是自己先尝了一颗药丸,我就不会被控制,就不会救不了你,也不会、丧心病狂的给了他一剑......”   那一剑,不仅插在他的身上,更如一根芒刺,生生扎在她的心脏正中央。   她拔不出,只能任它越扎越深。   有些事,她不想去想,不敢去信。可事实就是事实,没人可以改变。下毒的人是谁,又是受谁的指示,她怎么会猜不到?只是瑶儿,她那般信赖的瑶儿......   “何大哥,我好怕,真的很怕。一闭上眼,我就会想起刚才他看我的眼神,冷漠,厌烦,恨意,他掐住我脖子的时候那么那么用力,你说,他是否已当真恨到想要杀了我?”   “我从未想过要背叛他的,他为何不信?何大哥,若是你在,你一定会信我,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瑾苏的声音越来越哑,喉间的胀痛滚滚袭来,足踝上的刮伤也因为冰冷愈发刺痛。委屈的泪水越积越多,模糊了她的双眼。   四周一片漆黑,而那个人明明比谁都清楚,自己有多惧怕黑暗。所以,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故意叫她惧怕,故意,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惩罚她。   “何大哥,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她想伸手触碰他,想要温暖他冰冷的身子,可全身上下几处大穴都被封住,根本动弹不得。她张了张唇,终于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何大哥。’   她闭上眼,在心里默念,‘若奈何桥上当真有孟婆汤,那么,就喝了它吧,把我们都忘了。下辈子,就不会再有仇恨,痛苦,挣扎不得的宿命......’   尽管我和他一样,都是那么的舍不得。   ............................   喜儿在萧望门前跪了整整一夜。   地下宫殿看不到太阳初升,她不知已到了什么时辰,只知道距离昨夜应当已经很久了,久到整个身子都有些软弱无力,连指尖也开始大力颤抖起来。   透着门窗,喜儿看见屋内的烛火一直亮着。她突然就想起昨夜那个男人掐住小姐脖子时阴冷的神情,整个人倏然颤抖了一下。她不敢想象,这几个时辰里,小姐已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喜儿再等不了,大着胆子,去敲那紧闭的房门。   “少爷!”   “少爷您开开门好不好?求您放了小姐,她的伤才刚好,求求您,放过她吧!”   “少爷,求求您开门,喜儿求求您了!”   头重重磕在地上,一下一下,可屋内却始终没有半点回应。不知过了多久,她前额一片红肿,沙哑着嗓子,无助的跪在地上,门,才终于被打开。   “大少爷......”   喜儿抬头看去,落入眼底的是一片死寂的白,他,竟是穿了一件丧服。   黑眸淡淡扫了一眼那跪在地上额头红肿的小丫头,长腿跨过她,就要向前走去。   “大少爷!”喜儿见他走了,急忙起身跟上,“大少爷,你放过小姐,放过她好不好?”   “放了她?”   男人冷笑,唇角微勾的样子。   放了她,那谁能放了我?   推开那间灵堂大门,密道的烛火照进那黑暗冰冷的屋内,喜儿跟着他往屋里走,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躺在棺木中的纤弱身子,下意识就尖叫了出声,“大少爷!你怎么让小姐和死人呆了一个晚上!”   “你说谁是死人?”   阴鸷的目光狠狠扫过身后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冷言开口,“若不是今天平儿出殡,我不想动手,你觉得,你现在还会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吗?”   长臂一伸,拉下那透明的棺盖,萧望看到紧紧相贴在一起的两人。女子细致的脸蛋紧贴在男人溃烂的面容上,那苍白的小脸上挂着泪痕。她紧闭着眼,却看不出是睡着还是清醒着,咽喉上一片青紫,裸足上的血迹已然凝固,那周身散发着的,是浓重的冰冷与死寂。   若不是还有清浅的呼吸,萧望甚至有种错觉,她,就要和她们一样离他而去了。   “小姐,小姐,你醒醒,醒一醒......”   喜儿看她那虚弱样子,心疼的厉害,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沙哑着声音唤着她。   ‘......喜儿?’   瑾苏睁开眼,水眸被那许久不见的亮光照得有些恍惚。   终于,天亮了吗?   刺目的亮光慢慢散去,然后,她看见那个站在她身前容颜冰冷的男子,和哭的泣不成声的小丫头。她张了张嘴,想唤她的名字,可脱口而出的只有薄薄的气音。喉间的胀痛滚滚袭来,那毫无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再发不出一丝动静。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喜儿见她醒来,才刚刚放下心,可又见她喉咙青紫说不出话的脆弱模样,泪流的更凶。   ‘......喜儿别哭。’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她以唇语安慰着她。   而由始至终,那挺拔男子都在一旁冷眼看着她受尽折磨的样子,他勾着嘴角,竟像是在看一场戏。   “还没死吗?”   冰冷的绝情话语传来,萧望上前几步,伸出手狠狠勾住她的下颚,满意的见她因恐惧而惊慌失措的瞳孔,冷言嘲讽,“失声了?还是因为我昨夜伤了你所以故意装病惹我心疼?恩?”   左手两指点开她身上被封住的穴道,将她从棺木中拎出来,再任由她狠狠摔落在冰凉的地上。伸手拉上棺盖,正命人抬起它去林郊火化,就在转身的那一霎那,衣角,却被一只冰冷的小手拉住。   ‘求你,让我去送他最后一程。’   瑾苏无声哀求。她的眸中溢满了泪水,那苍白脆弱的模样更是让人没办法不去心疼。   萧望突然就笑了。   低头看着衣角上那苍白纤细的手指,胸腔的恨意愈发膨胀。   “萧瑾苏,你不配。”   这世上最没有这个资格的人,就是你。   意识一点一点抽离,她无措的跪伏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那座棺木那个男人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自己眼前。纤细的手指硬生生的停在半空,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久久不变。   望哥哥......他,还未酒醒对吗?   “小姐,您别这样,我们回房,喜儿带您回去......”   “小姐?”   “小姐!你怎么了!”   绵软的身子不断下坠,意识的最后,只有一片惊慌失措的尖叫。   原来自欺欺人,早已成了习惯。   ————————————————————碧落长安——————————————————   文帝已有几天未上过早朝了。   自宣华夫人走后,他的身子也大不如前,只是以药物补品强撑着,而近日国事,也都是太子杨广来接手。   太子殿下向来沉着冷静,处理国事井井有序,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几日,他整颗心都悬在寻找太子妃下落的事情上,对待国事,也多了分懈怠。   被毁的大内监牢前,久久站着一个男子。   白玉束发,一身银色盔甲,手持长.枪。他笔直的站在那儿,周身一片死寂。冷风阵阵吹来,刮起了他的衣角,吹散了那本就有些凌乱的发丝。   一闭上眼,那日含元殿上两人针锋相对的画面便久久不散。她挺身护着那叛国逆贼的模样,流着泪求他放过那人的模样,拿着剑指着他的模样......   [如果有一天你弄丢了我,就回到我们最后一次相见的地方,因为我一定会在那里等着你。]   第七日了。   宇文成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这个地方,甚至不知道还在期待着什么。   她终究是和那人走了,走的彻彻底底,义无反顾。   白问柳。   你要我回来,只是,我还等的到你吗?   “成都——”   身后传来一句低唤。   宇文成都回头,“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杨广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行礼。“听宇文尚书说,你这几日一直呆在这里?”   “......是。”成都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   “怎么,缅怀旧人?”修长的手指微微摆弄着手中折扇,他低笑,“想不到我大隋堂堂第一勇士,也是个痴情种子呢。”   成都的拳心紧握,像是被他一语戳中了痛处,反唇相讥,“殿下生性风流,想必不会明白臣的心痛吧。”   “你说的对。”   杨广不怒反笑,“本王确实不懂,女人而已,丢了一个还可以找下一个,你说是吗?”   “太子殿下若当真可以放下,那么瑾苏在大婚庆典上被掳走的时候就该放下,在她被萧望毁了清白的时候就该放下,又何必等到现在?殿下放不下,殿下和臣一样,根本放不下。”   所以,我要夺回来,夺回来只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成都抬头看他,眉间竟氤氲着一股戾气。右手握紧那锋利长.枪,他单膝跪地,声音冷硬,“臣请命,请太子殿下准许我领兵攻打长生殿!”   “领兵攻打长生殿?”杨广低眉轻笑,“本王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臣和殿下一样,都对萧望恨之入骨!”   他的眸子很深,早已没有那干净纯良的模样。似乎曾经那个天真活泼的少年郎,当真已一去不返了。   “成都啊,你可知道,本王以前为何不对你委以重用?”杨广看他紧绷的侧脸和拳上青筋暴起,一字一句道,“因为你太过单纯软弱,难成大事。”   “你知道为何萧望可以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吗?因为他够狠。”   “成都,本王需要的,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隋第一勇士。”   “臣、不会让太子殿下失望。”   “好!”   杨广转身,背对着他。   “本王会罢黜楚中南的军务,从今日起,由你代替他掌管我大隋三十万精兵,替本王一举消灭长生殿!”   ☆、第二十八章 情起   萧望一走,就是一天一夜。   而从回到屋起,瑾苏就整整低烧昏迷了一天一夜。喜儿在屋内点了几个暖炉,又把自己的被褥铺过来,却怎么也止不住她周身的冷意。少爷不在,整个地下宫殿除了煮饭洗衣的下人,她竟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长生殿的侍从。   没有大夫,没有药物,连阳光都没有,她找不到这奢华的宫殿出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榻上的女子愈发纤弱苍白下去,什么都做不了。   屋内的烛火久久亮着,喜儿时时刻刻守着她,不敢离开半步。她甚至分不清白天黑夜,只能以下人的送饭时间来推算时辰。将身子在炭炉旁烤的火热,再去握着榻上女子冰凉的手,喜儿坐在榻旁,看着自家小姐病态惨白的脸,再听她昏迷时的委屈低语,泪水一颗一颗往下掉。   门外突然传来一行人而过的脚步声。   喜儿身子一震,飞快起身推门而出。   “大少爷!”   人群中,她一眼就看见那个走在最前英俊挺拔的男子背影。他身上仍穿着昨日的丧服,衣角上还有尘土拂过的痕迹。喜儿见他没有回应,又追上去高声呼喊。   似乎是被她叫的烦了,男人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转过身,“什么事?”   他的发丝有些凌乱,声音中也添了一丝不耐烦。   “求您救救小姐,她低烧昏迷,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大少爷,您不救她,她会死的......”小丫头跪倒在地上,抓着男人的衣脚,低声恳求。   “死?”   萧望倏地笑了,薄唇残忍的一张一合,“死了不是很好?省得整天到处乱晃,惹人心烦,你说对吗?”   他的眸子乌黑,泛着冰冷的温度。   少女拼命摇头,哭得泣不成声,“不是,不是,小姐真的病了,病的很严重,大少爷,喜儿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她......”   下颚猛地被人抬高,男人低哑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不要在我面前装可怜演戏,若当真惹火了我,我不介意让你走在她的前面!”   语罢,一抬手,狠狠将她的身子甩落在地。他转过身,对身旁的青衣随从开口,“把她带到后堂,看着她,不许她再出现在我眼前!”   男人应了一声,俯身拉起地上那个小小身子。   喜儿苍白的小脸上涕泪连连,纤细的手指死死抠着地面,也不肯随他走。她的身子颤着,大眼死死瞪着萧望,无力的指控,“你可以不管小姐的死活,可为何连我照顾她你也不许?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你明明就知道小姐喜欢你,为何还要这么对她?”   青衣男人看着她那模样,似乎有一分犹豫,“主人......”   “带她走!”   他的声音,暴戾不堪。   “是。”伸出两只封住她的哑穴,将她扛起在肩上,任凭那拳头在自己身泄恨似的一下一下敲打。   脚步声渐远,密道内,又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中。   男子面对着墙面,没人看得见他的表情,那衣下的大掌重重握起,又慢慢松开,不知重复了有多少次。   “子夜。”   终于,他开口低唤身后之人的名字。   “是,主人。”   “去叫大夫。”   萧望回过头来,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就连那声音,也是淡淡的,不分悲喜。长腿向前迈去,停到那虚掩的门前,手指向上,似乎犹豫了几秒,推门而入。   房间的气温很高,他抬眼看去,就见地上摆着六七个炭炉,榻上的女子盖了厚厚的两层被子,脸色却仍惨白的像鬼。纤细的身子不停的颤抖,毫无血色的一张脸上,还挂着几道泪痕。   她、又哭了吗?   连昏迷着的时候,都在哭吗?   她的眼眸紧紧闭着,大抵是因为冷的缘故,那长长的睫毛不住的轻颤,眉心也紧紧蹙着,一幅毫无生气的模样。   萧望就那样看着她,身体某一处突然传来一阵细小却尖锐的刺痛。像是被针扎进骨血里,再随着针尖上的毒性蔓延,流进四肢百骸,撕扯成一股冗长看不见尽头的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愣了有多久,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向上,刚要贴上她冰凉的额头,门突然被人敲响。   “主人,大夫到了。”   “恩。”   萧望才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木然收回手来,低低应,“让他进来吧。”   老大夫放下药箱,看着榻上脸色苍白的女子,微微蹙了蹙眉,将两指压于她纤细的皓腕上,眉头皱的更深。   “她怎么样?”   萧望没有开口,而问话的人,是刚刚跟进来的随从子夜。   “风寒入体,不过这姑娘似乎以前受过什么创伤,身子不算太好,再加上心中郁结难平,才会昏迷不醒。还有,她咽喉处的掐伤本就很重,如今又因为风寒开始感染。这样,我先给她开几服药,看看效果。”   老大夫皱着眉道,话到最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嘟囔了几句,“烧的这么厉害,也不知道早些请大夫,若是再晚了些,不仅变成哑巴,恐怕脑子都要烧坏。”   他的声音很小,可萧望却还是听了个真切。   脑子烧坏?   萧望突然就想,若是脑子真的烧坏了,她是不是就不会再背叛自己了?可随即又低低的笑了起来,宇文衍,你真的病入膏肓了。   子夜送走了大夫,折回房间看着正在一口一口向女子口中送着汤药的男子,微微愣了一下。直到那药碗见了底,他才道,“主人,您昨夜一夜没睡,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恩。”萧望应了一声,却还是没有动,复杂的目光久久停在女子脸上,低声开口,“你先回房吧。”   “是。”   子夜也没再多说,转身,带上了门。   大殿的后堂内,青衣男子挺直的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看着那缩在角落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女子,头疼的抚了抚眉。他宁愿主人把他推出去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想去面对‘女人’这种难缠的物种,更何况是一个这么爱哭的女人。   更何况都半个时辰了,哭声不停反大,这女子,当真是水做的吗?   “你别哭了。”   手臂僵硬的抬起,递过去一张干净的帕子。可男子的声音似乎冷硬惯了,就算此刻是安慰的语气,从他口中说出来倒是像极了恐吓。   喜儿被他一说,随即哭得更凶。   “喂,我叫你别哭了。”   男人无辜的很,也不知道她怎就怕了自己,上前一步,硬是把帕子塞到她手里,“把眼睛哭瞎了,就嫁不出去了。”   “喂,你别再哭了,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说啊。”   喜儿攥着手中帕子,又睁着雾蒙蒙的大眼抬头看他,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人没什么恶意,说话声音就大了几分,“你、你放我回去看小姐,我就不哭。”   男人一愣,“除了这个。”   “我就要这个,我要回去看小姐,我担心她。”喜儿瞪他。   “可是,”他皱了皱眉头,“主人说不想见到你,违背了他的意思,他会杀了我的。”   “那...我不出去,你去找个大夫给小姐治病好不好?”她想了想,退让了一步。   “......”男子不说话,心想着自己刚刚怎么就夸下海口说让她提条件了,这两件事,他可都办不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骗我。”喜儿瘪了瘪嘴,泪水又开始往下掉,“你根本和大少爷一样,都是见死不救的冷面人。”   “我、我没有见死不救。”他似乎有些委屈,无缘无故被主人弄来看管一个小丫头,而这丫头偏偏又那么爱哭,让他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可看她那鼻尖红红,小嘴委屈瘪起的模样,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青衣男人向前一步,问她,“喂,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喜儿。”她想自己该是还在生气的,可谁让她那性子自小就被奴役惯了,别人怎么问她,她就下意识的怎么回答。   “喜儿......”男人低声念了一次,然后像是很满足的笑了笑。他说,“喜儿,我同你保证,你家小姐一定没事的。我跟了主人那么多年,我很了解他,你相信我,恩?”   “你说真的?”   小丫头擦了擦泪,这才抬头看清他的样子。他穿着一身青衣,算不上俊帅的一张脸,更多的是阳刚。高大壮硕的身子,足以给人安心的力量。   喜儿握着那帕子,瞳孔对上那人黑黝的眸子,莫名就红了脸。   她转过头去,“喂,冷面人,你叫什么名字?”   “臣刚。”   他看着她,笑了开来。   ☆、第二十九章 离开   长安的冬日向来冰冷,更别说是这空旷的地下宫殿。   暖炉内未添一丝炭火,除了桌上烛火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整个屋子甚至感觉不到丝毫人气。男人就静静坐在书案前,手中一支浅灰色的狼毫笔,在纸上久久停顿。   烛火投在他暗紫色的长袍上,拉出了一道光影。   “主人,白副使要见您。”   敲门声骤然响起。   “嗯。”男人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应了一句,“让她进来吧。”   门被人从外缓缓推开,又重新关上。   仍是熟悉的一身白衣,三千发丝如墨般披散在肩上,挡住了她的小半张脸。女子走的很慢,屋内烛火摇曳,更显出她的苍白柔弱。   “主人。”   问柳一步步向前,直到停在离桌案三尺处,才低声叫他。   她的眸垂的很低,长长的睫毛微颤,甚至没有勇气去抬头看那人一眼。   “嗯。”狼毫笔尖挺在书上某一处,萧望抬起头,黑眸淡淡扫过面前的纤弱身躯,“身体怎么样了?”   “已经没有大碍了。”   “无大碍?那为何不抬头看我?”修长的手指轻轻碾磨书页上的褶皱,男人声音低沉着,“你不想见到我,是吗?”   “没有。”问柳轻声开口,“柳儿只是,不习惯而已。”   只是不知该用什么身份面对着他,那分明还是萧望的面容,却被冠以了魅皇的名字和身份。她不怪他,只是,再无法将他只当作主人看待了。   屋内有半晌的沉寂,然后,是男人低哑的声音,“说吧,有何事要找我?”   “柳儿想回江南去。”   “回江南?”   “是,柳儿思挂故土,余生,已不想在仇恨中度日了。”   “问柳。”   萧望沉声,叫她的名字,带着很陌生的情绪。   他做大隋朝护国将军时,唤她白姑娘,或是问柳,用清冷疏离的声音。而当他带上魅皇面具时,他便唤她柳儿,用很亲昵的语气,只是那骨子里,却是令人生惧的冷漠。   可如今的两个字,夹杂了什么,她听不明白。   长发从肩上滑下,笔直的垂在眼前,她耳边男人的声音很清晰,他说,“问柳,你知道,如今你想要什么,我都不可能会拒绝你。”   “只是你,当真想要离开我吗?”   女子低着头,大眼没有半分情绪的看着地面,桌上的烛火映在她的瞳孔里,眼中是酸涩的疼。   她突然又想起很多年前的冬日午后,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那折子里说的仙人是什么模样,她不知道,只是那日他倚靠假山吹着长箫朝她浅浅微笑的模样,却像极了娘亲口中说的谪仙。她一直觉得,没有人长的比他更好看了,可是,却也没有人能比他更狠了。   萧望。   这个名字,埋葬了她最初的少女情怀,承载了她一世的祸福喜乐。   她从不后悔跟了他,只是一切若能重来,她只希望远离一切是非血腥,平凡度日。   纤指轻轻碾磨着衣角的白布,她终是慢慢抬起了头,今日一别长安,她大抵,是不会再见到他了吧......   水瞳撞上男子墨黑的双眸,仍是那张完美到足以令世间万物失色的俊颜,只是他的眼底,却带着她不熟悉的疲惫和落寞。   是的,落寞。   这个男人,他的脸上从来都带着俯瞰一切的自信,他是长生殿主,是所有大周臣民的王。‘落寞’这两个字不适合他,也绝不该在他的身上出现。   烛火映着萧望的侧颜,他微微闭着眸,哑声道,“其实那日,我很奇怪你会出手帮我。”他一字一句,“杨坚同意了你和成都的婚事,你已摆脱了祸国妖女的身份,又为何为了我重蹈覆辙?”   女子静静看他,却不开口言语。眉间淡漠的神色在男人提及‘成都’两个字时有着细微的抖颤,可又迅速恢复正常。除了胸腔深处传来的细细长长的疼痛,她几乎以为,自己当真已经忘了他。   西域被他逼下火海那次,她日夜以泪洗面。可从这次从含元殿上的针锋相对,到被送入牢狱,再救出,她却已学会了用淡漠疏离面对所有人,甚至欺骗自己。   或许是知道这一次再也无可挽回了吧,一闭眼,便能想起那日他失望到极致的目光,他喊出她名字时的愤怒,和打在她肩上那一掌的绝望。   她被关在牢狱中那么多日,受尽折磨,可那人却从未来看自己一眼。   也许,是当真死心了吧。   也许,她早该看清的,一个终日生活在地狱,双手沾满鲜血的妖女,又怎么可以奢盼幸福?   意识有一瞬间的抽离,问柳只看到面前男子的薄唇一张一合,他的瞳孔很深,眼底,像是坠入了漫天星辰。   “你、说什么?”   “若是你愿意,我会娶你。”   问柳看着他,突然就笑了,眼眉弯弯的样子,很漂亮。她说,“你要娶我,可是因为爱我?”   萧望不语。   女子脸上的笑容慢慢散去,“你不必因为那次意外对我负责的,柳儿不需要主人因为愧疚而委屈了自己。”   “不是愧疚。”   男人慢慢起身,背对着她,看不见表情,“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我更不会因为愧疚而强迫自己去娶一个女人。”   “那又是为何?”   问柳轻声,“你在逼迫自己死心吗?你是大周天子,娶了我,就必须对我负责。所以,你只是想以此借口逼迫自己放下瑾苏,对吗?”   “只是主人,柳儿很累了。”   累到没有恨的力气,甚至,再没有爱人的能力。   “所以,你还是要走?”   “请主人成全。”   “好,我不强迫你。”萧望回过身,“若你要回江南,便带上梦诗一起吧,她身体不好,长生殿不适合她久住。日后有你照顾,我也能放心。”   “只怕梦诗不会肯随我走的。”问柳看着面前男子,声音淡淡的,“即便同我在讲话,她仍是半句话都离不开你,她的心思,主人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会让她跟你离开,”修长的手指按压着紧蹙的眉心,男人的声音很低,“我答应过欢儿,会照顾好她。她应该找一个两情相悦之人,而并非是我。”   “两情相悦之人?”问柳重复着他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眉间闪过一丝迷茫,而更多的,却是钝痛。   “我一直都觉得,若是你将来娶妻,那个人一定会是无欢姐姐的。”她开口,声音有一丝沙哑,“她不像我,朝廷于我有灭门之仇,我入长生殿是为了复仇。而她做这一切,目的却只有一个你。”   “无欢姐姐说过,没有人会比她更在乎你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眸子亮晶晶的,美的让人不敢直视。那时我便想,你要有多狠心,才舍得辜负她?”   “其实,若是无欢姐姐还活着,你会选择她吗?”   男人不语,那烛火微弱,问柳就快看不清自己眼中他的影子。她垂着眸,轻轻的笑,“我想你不会的,因为你的心里从头至尾都只有那一个人,爱也好,恨也罢,你心中再没有位置留给其他人了。”   她转过身,一步步向前走,细长的手指停在木门上时,仍是开了口,“主人,已经这么多年了,您,究竟何时才肯放下?”   话落,门被重新关上。   空荡荡的房间里,清冷的可怕。   瑾苏睡了很久。   意识稍稍恢复的时候,身子已不复之前的冰冷。口中一阵苦涩,她抬了抬眸,便见到床畔上坐着的那个白衣女子,她手中端着瓷碗,正在一勺一勺的向她口中送着汤药。   “你醒了?”   问柳看着她,轻声道,“瑾苏,你昏睡了三日了。”   ‘问柳姐姐。’   瑾苏开口,想叫她的名字,可刚发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喉间便传来滚滚胀痛,她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她想知道为何会这样,若是说那日的暂时失声是颈部受伤所致,可已经过了那么多日,自己为何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张着嘴,一个字一个字很用力的说,可流淌在空气中的,却只剩下薄薄的气音。   纤细的手指紧抓着身前女子的袖口,一双大眼中满是茫然失措。   “大夫说你风寒入体,喉咙有些感染,多休息几日,会好的。”问柳放下瓷碗,对着她安抚的笑。   “瑾苏,明日一早我便会离开了。”她牵过少女的手,将一块温热的玉器放在她的掌心,“若日后你再见到成都,请帮我将这块玉佩交还予他,并代我说一句抱歉。”   这是......   瑾苏摊开手心,一眼便认出这玉佩便是宇文一族的家传之物,是宇文成都从小便佩戴着的,她如今要自己归还的意思,岂非是要与他彻底划清界限?   她不解的看向她,‘问柳姐姐。’   女子只是笑笑,伸出手,轻触上她的额头,探了探温度,“烧差不多退了,再调养几天就会好起来的。以后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总是受伤生病,知道吗?”   她的眸色那么暗,即便是笑着,可那笑却是未及眼底。   瑾苏看着她,心中突然涌上细细长长的疼,她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向门口处探去。   “萧望不在。”   问柳一眼便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叹了口气,道,“瑾苏,我只问你一句,那日含元殿上他中毒的事,可是你所为?”   可是她所为?   那杯茶,那掺着致命剧毒的茶是她亲手泡的,只是,她却也同样什么都不知。这些话,她该怎么向那人解释?她该如何解释,他才会信?   纤细的身子僵硬在那里,她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只是闭着眼,泪水却已大颗大颗的落下。   “好了,不要哭了。”   问柳抱住她,柔声道,“都过去了,我知道你是无心的,以后的日子还长,他会原谅你的。 ”   是啊,以后的日子还长,他们,还要慢慢的耗一辈子呢。   只是一辈子啊......   那么长,绝望的,看不到尽头。   ☆、第三十章 交换   问柳走后的那几天,瑾苏也再没见过喜儿。   她被关在幽深冰冷的屋子里,整日整日的在黑暗和绝望中醒来,再沉沉睡去。   喉咙的伤时好时坏,还能发出声音的时候,她会坐在梳妆台旁看着铜镜里那个面色像鬼一样白的女子自言自语,而大多时间,她都是对着桌上那好似永远烧不尽的烛火,一坐便到天明。   她在等着那扇门的开启。   男人每日的这个时候都会亲自来喂她喝药,直到那碗汤汁见了底,他才会满意的离去。   那汤碗里装的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瑾苏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忍耐多久。   唇边被抵住了一个温热的木勺,她茫然的抬头,看到一张已被镌刻在心底的容颜。男人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摄人的弧度,他看着她,“瑾儿,张口。”   久久望着烛火的眼睛涩的生疼,她目光空洞,看着男人手中的瓷碗,一动不动。   直到他的声音再次响起,“瑾儿,听话,喝了药,对你的身体好。”   “对、我的身体好?”   她垂着眸,愣愣的重复他说过的话。沙哑破碎的声音在屋内响起,难听的像是林间野兽的低吼,再找不回曾经清丽婉转的模样。   微微侧过了头,勺中的汤药便滑落在少女雪白的衣领上,勾勒出一道暗色的痕迹。   男人的眼眸不动声色的暗了一暗。   “第七日了。”   瑾苏双手环膝,慢慢朝床头缩去了一些,低着头,喃喃自语,“还不够吗?”她说,“你当真恨我至此,非要彻底将我毒哑才肯罢休吗?”   罢休?   不。   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修长的手指轻轻擦去她衣上的水渍,瓷碗又向她唇边靠近了一点,“张开嘴,喝下去。”   “为什么?”   耳边是女子破碎的质问低喃,萧望勾起唇角,“我不喜欢你从前说话的声音,如此毁了,正合我意。”   “失心散,不是我下的,望哥哥,你信我。”   她试图解释。   “恩,我信。”   他根本不信。   瑾苏埋下头,突然就笑了,笑的眼角泛酸,笑的满心满眼的绝望。   尽管埋在厚厚的被褥里,手脚仍是冰冷的可怕,她不再说话,伸手端过那碗汤药,一饮而尽。   苦涩顺着喉咙一直蔓延到身体各个角落,末了,她放下药碗,抬头看他。苍白的面容无一丝血色,她无声开口,‘如此,你可满意了?’   不。   她那么清楚的明白,他心里的恨,甚至不会因此而减少一分。   将头埋在被中,她重新躺下,背对着他,闭上了眼。   身后的男人久久没有动作,只是无声站在床前。瑾苏没有睁眼,不知道他在以何种情绪自己,她甚至也不想知道。她很累,一夜未眠,再没有力气面对着那人,去承受他滔天的恨意了。   烛火一点一点的燃着,瑾苏以为自己当真会安然睡去时,敲门声却骤然响起。   “进来。”   她听到身后男子低沉的声音。   门被从外推开,那人的脚步声慢慢接近,直到停在床榻前。   “何事?”   “主人......”子夜见榻上那名女子,似乎有些犹豫。   “说吧。”   萧望压了压眉心,低声开口。   “白副使和许姑娘出事了。”他声音有些急,“据探子回报,大约两日前,她们在山林里被人掳走了。”   “被人掳走?”萧望转过身,冰冷道,“我不是叫你派人贴身保护她们,为何会出差错?”   “是,属下的确派了高手同行,可待属下赶到山林时,只见到了他们的尸首,而再无白副使两人的踪影。”子夜顿了顿,又道,“今日一早,城内的兄弟回禀,见白副使和许姑娘被朝廷的人高绑在了城墙上。”   “是谁做的?柳儿的功夫是我亲自传授的,世间能近的了她的身的不出十人,更别说朝廷里那群窝囊废了。”   “是、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   萧望眸子一暗,随即冷笑出声,“如此对待自己心爱的女子,他还真是狠的下心。”   “既然知晓她们被困,为何还不去救人?”   “城墙上有几百弓箭手对着她们,一旦行动,必将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萧望低声,“如此做法,便是想要挟我?”   “朝廷贴出了榜文,若想救人,要以...”子夜顿了顿,咬牙道,“要以太子妃作交换。”   “太子妃?呵......”男人低笑出声。   榻上的女子突然重重瑟缩了一下,即便是背对着他,瑾苏都感觉的到他看向自己的眸中有多么的冰冷讽刺。她闭着眼,胸腔深处又涌上细细长长的疼,整个世界暗月无光。   “子夜啊。”萧望就那样看着她,却在叫着身后人的名字,“你说,当朝太子与太子妃琴瑟和鸣,情比金坚,可偏偏却有一个人横档在中间,那么这个人,是不是很遭人怨恨?”   “主人。”   “你先出去吧。”他的目光久久停在她的身上,“我还想要好好的,和太子妃殿下,道个别。”   “是。”   门被重新关上。   整个屋子,又恢复了一派的死寂。   瑾苏整个人都缩在被褥中,内心一片慌乱,直到身后的男人将她狠狠翻转过来,手指也紧捏住了她尖细的下颚。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声,索性将头偏在一旁,不再试图言语。   “你很开心?”男子低沉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带着嗜血的沙哑,“要回到你的太子殿下身边,而不必再受我的折磨,你很开心是吗?”   “不说话?恩?”湿润的唇贴在她冰凉的细耳上,轻咬着,他自言自语,“对,我差点就忘记了,你被我毒哑了,说不出话的,是不是?”   修长的手指慢慢向她衣下探去,带着折磨的力度,一寸一寸的碾磨。瑾苏被他强压在身下,脸色涨红,双手也紧紧握成了拳。她试图去推开他,可全是徒劳。   “都被我玩了那么多次,现在才想反抗,是不是有些晚了?”男人残忍的笑,一口咬上她苍白的唇,“一个人尽可夫的女子,现在又成了个哑巴,真不知道那杨广是看上了你什么?”   衣衫一层层被他剥下,她发丝散乱,贴在雪白的玉枕上,甚至有几缕,被她咬在口中。   身.下是干涩的疼,男人的动作粗鲁的毫不怜惜,她张着嘴,努力想开口求饶,可流淌在空气中的,仍是那薄薄的绝望的气音。   手臂终于无力的垂下。   她睁着空洞的大眼,死死的盯着身前那残忍的冷血男子。他已决定了,要将她送还给杨广了,对吗?   所以才会这么对她,所以才会在将她送走之前最后一次这般羞辱她......   满心满眼的屈辱和绝望,不知持续了多久。   她重重昏厥,又被人叫醒,周而复始。   末了,她甚至再感觉不到疼,只是闭上眼,脑中电闪雷鸣,惶然,无处可藏。   男人终于餍足。   大掌钳住那个已被折磨的满身青紫的身子,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白衫,一件一件为她穿戴整齐。他动作很慢,甚至不管那纱裙方才才被他撕坏,衣衫的左袖口也是破烂不堪。   瑾苏知道,他是故意的。   故意让所有人看到,这当朝堂堂太子妃殿下,刚刚遭受过别人怎样激烈的对待。   这个男人从来都是这样,他的痛苦,势必要用所有人的幸福来陪葬。   替她系上最后一层衣带,萧望在她耳边轻轻低喃,“你说,杨广若是看到你这样样子,可还会对你一往情深?”   瑾苏垂着眸,不再看他,也不再试图言语。   如果折磨她,能让他内心少恨一些,那她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   “子夜!”   他低唤仍守在门口之人的名字。   “是。”男人推开门,慢慢走进。   “带她去换人。”   “......主人。”子夜抬眼,便见到那女子破烂的衣衫,似乎有些犹豫。   他并非不通人事,方才两人在房中的所作所为,即便不听,也猜到了八成。可见她那破烂的衣衫,和颈上青紫的吻痕,这样便将她带到众人前,主人,未免也太心狠了。   “我不想重复刚说过的话。”   萧望冷眼看她那淡漠的样子,拳头一握,将她拉近怀里,“别以为你回到杨广身边就能改变的了什么,我不会放过你,萧瑾苏,你给我听好了,即便我腻了,也绝不会放过你!”   少女抬头看他,微微张了张口,无声,‘我知道。’   她从来都知道。   男人似乎看懂了她的话,黑眸又是一暗,将她狠狠摔落在地,再不开口,转身而去。   ☆、第三十一章 中箭   马车走的很急。   穿着单薄白衣的女子垂着眸,就那样静静靠在车身上,似乎从出了那冰冷幽深的地下暗室后,便就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乌黑的发丝遮盖住了她大半的面容,浑浊的眸中一片木然。   一路颠簸,浑身上下的痛楚只增不减。   风刮起帘布一角,阳光穿透枝叶照入,刺的瑾苏的眼睛有些生疼。纤细的手指慢慢伸出车外,向那阳光的方向靠近了一点,让那片金黄落在她的手心之上,形成了一片淡淡的光晕。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停在一片嘈杂声中。瑾苏闭着眼,就听到车外男子清冷的声音,“萧姑娘,我们到了。”   到了吗?   该来的,总归会来。   风很大,扬起了她本就有些凌乱的发丝,喉口是火烧般灼热,噬骨的疼。   单薄破烂的衣衫根本无法抵御冬日寒风,肩上的布料被风吹起,露出了大片暧昧的青紫痕迹。不用抬头去瞧,她都猜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众人目光该是何种的轻视鄙夷。   瑾苏垂着眸,苍白的脸上未施一丝粉黛,长长的睫毛水雾弥蒙,虽是一身素衣白裙,却是美的让人无法直视。   不远处,紫衣男子看着她一步步向城楼而去,黑眸愈来愈暗。他竟是不知道,从何时起,当初那个干瘪瘦弱的小丫头,已出落成了如此蛊惑人心的模样。   直到立于城门下,子夜抬起头,对着城楼上那身披银色盔甲,身姿挺拔的男子开口,“宇文将军,太子妃我已带来了,你还不下令放人?”   “地狱修罗,果然守信。”   宇文成都冷然开口,目光淡淡扫过城墙下悬挂着的那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女子,一双深瞳看不出任何情绪。   似乎曾经的少年天真,已被岁月无声敛去。   “放人。”他对着身边将士,低声道。   粗绳被一点点向上拉去,几日未进食,又被垂吊了一夜,梦诗早已昏厥了许久。问柳的意识尚算清醒,只是那眼神木然,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   她身上的白衣被鲜血浸染,宇文成都看着她,突然就想起昨日他也是这般看着她被拷打折磨,看她深夜被带到城楼上,倒挂了整整一夜,用冷漠的近乎绝情的目光。   他低下头去,修长的手指向上,慢慢解开她身上的束缚,粗糙的麻绳紧勒住她细嫩的皓腕,勾出一道血痕,有些触目惊心。男人的目光不动声色的暗了一暗,手上的力气又轻了几分。   成都以为,她会抬头看他,用冷漠的,甚至是恨意的目光。可却通通没有,她没有抬头,由始至终,那眸中有的只是可笑的木然,似乎是在证明,她真的不在乎了,哪怕一丝一毫。   对于他,无爱亦无恨。   就好像她受的一切折磨都是为了偿还,等到将欠他的通通还光,他们便银货两讫,至此山水再不相逢。   宇文成都的内心突然涌上了一股强烈的不甘,他抬手,狠狠捏住了女子的下颚,用近乎是咬牙切齿的声音,“为什么不说?只要你说出长生殿的落脚处,只要你肯低头,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你不是答应过我会一辈子陪着我?你就那么爱他,爱到不惜一切也要保护他吗?”   耳侧男子的质问声带着嗜血的恨意,问柳眸光微微有些涣散,可仍旧垂着头,声音极低的开口,“我爱的是你。”她说,“很早以前我就说过,我爱的一直是你。”   淡淡的,她阖上了眼,“只要你不再逼问长生殿的事情,我们会生活的很好。”   “你爱的是我?”   成都一愣,随即冷笑出声,那样子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若你爱的是我,当初在含元殿上何以会为了那叛国逆贼与我针锋相对,若你爱我,又为何肯因为保护他被严刑拷打到仅剩半条命?白问柳,你想骗我,只是你骗得了你自己吗?”   “我不会骗你。”   下颚被他突然的力道捏的有些生疼,问柳睁开眼,慢慢抬头看他,“我保护他,只是因为,他是我习惯了拿生命在保护的人。”   “拿生命在保护?”   她的眼神那么纯净,不染一丝尘埃。   宇文成都捏住她下颚的手猛的一颤,他低低的笑,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后退了几步。   “既然如此,我便定要毁了这个你拿生命在保护的男人,看你的忠心究竟能到什么地步,看你会不会因为伤心也随着他一起去了!”   语罢,再不留恋的转身,对着一旁将士开口,“带她们下去换太子妃。”   “是。”   城门被慢慢打开,瑾苏还未走入,整个身子便被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他一遍遍的,唤她的名字,“瑾儿,瑾儿......”低哑的声音,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女子的手臂僵硬在半空中,不知该攀上去,还是垂下。翻飞的裙角被风卷起,环抱着她的男子那么用力,似乎要将她整个人捻入自己的骨髓深处。瑾苏突然就愧疚的厉害,纤细的手臂,终于扶住了男子宽厚的肩背。   她不知道,就在手指攀上去的那一刹那,不远处男子的俊颜,已经狰狞到了何种地步。   ‘太、太子殿下。’   瑾苏被他抱的有些喘不过气,挣扎着向后,想叫他放手。可张开口呢喃,流淌在两人中间的,又是那薄薄的气音,她眼眸垂下,突然就丧失了所有的力气。   “发生了什么?”   杨广似乎才注意到她的不正常,后退一步,微微拉开了距离。他目光向下,一眼便看到她喉上大片的青紫,“你的声音...到底出了何事?”   “瑾、瑾儿?”   他看着女子身上破碎的衣衫,目光久久停在被扯开的肩头上那片暧昧的青紫痕迹处,钳住女子腰身的力度不受控制的加重。眼前一片赤红,他几乎忘了如何呼吸,只是那声音,竟像是从胸腔深处碾磨出来,极致沙哑,“是他做的?你这一身的痕迹,还有你喉咙的伤,都是他做的,对不对?”   瑾苏的瞳孔一暗,却仍是垂着眸,不看他,也不试图言语。一阵冷风吹过,女子本就冰冷的身躯,又是重重瑟缩了一下。   直到男子解下身上那墨玉锦袍,披在她的身上。   “瑾儿。”   她抬起头,陡然撞上了一道深邃哀伤的目光。男人环抱着她,温热的额头紧贴在她冰冷的细额之上,“哪怕他如此对你,你却仍是要爱他?哪怕本王承诺会一辈子对你好,你还是不肯同我在一起吗?”   他的声音那么低,痛入骨血,“除了那迟到的七年,我有什么,比不过他?”   一生渴望,爱而不得。   杨广垂着眸,看着女子苍白的唇瓣,不顾一切就吻了上去。右臂钳住她纤细的腰肢,左手扣住她的后脑,不顾她的反抗,甚至不顾众将士的窃窃私语。他只是想要她,只想证明怀中的少女,那般真实的温度是属于自己的,完完全全,属于他。   “唔......”   女子呜咽,拳头捶打着那挺拔的身躯,却如何也憾动不了他分毫。   子夜载着两人的马车已走得很远,而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银光突然从后而出,宇文成都想提醒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弓箭生生插入女子的脊背之上。   “瑾儿!”   杨广的身躯猛然一颤,抱紧了怀中那慢慢下滑的身子,黑瞳向前,看见不远处那容颜冰冷的男子,怒吼出声,“萧望!你是不是疯了!”   他敢伤她,他居然敢伤了她!   女子本已抽离的意识在听到那两个字时猛然僵住,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回头,看到男人嘴唇角勾起,似笑非笑。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她,用极深极冷的目光。   瑾苏动了动唇,像是在低笑,又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就连控诉的权利,都已残忍的被他拿走。   男人站在城门外,看着女子因疼痛而惨白的面容,唇角却是勾着笑,一步步向前走。对着面前那满脸怒容的男子,淡淡开口,“太子殿下这幅样子,可是在心疼?”   “萧望!”杨广握紧了双拳,低吼出声,“你想报复便冲着本王来,如此对待一个弱女子,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报复?”   萧望把玩着手中玉箫,低笑出声,“我不想报复,我只是见太子和太子妃恩爱情深,有些看不顺眼而已。”他的声音很淡,虽是在笑,却是带着噬骨的冷意,“怎么样?我的瑾儿,唇上的滋味可是还不错吧。只不过,我倒是想知道,太子殿下您每次碰她的时候,就不会觉得脏吗?还是殿下与其他人不同,就是喜欢用别人用过的女人呢?”   满心满眼的屈辱和绝望。   瑾苏的意识终于完全抽离,纤细的身子慢慢向后倒去。而就在阖上眼的那刻,一滴泪已顺着眼角,重重滑下。   “瑾儿!瑾儿!”   杨广抱紧怀中那纤弱的身躯,一声声唤她。   “别再叫了,没用的。”   萧望冷然笑着,“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了,这箭头上不小心被我涂了毒,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人可解。若你不想她出事,最好三天之内将她完完整整的给我送回来。”   语罢,转身而去。   而就在这时,城楼上四面八方的弓箭突然向他袭去。男人抬眸,正对上站在那城楼之上宇文成都那愤恨的目光,他低声笑,“我的好兄弟,你终于长大了。”   终于学会了,何谓恨。   两指大力扫起地上的尘土,扬起那沙石,一个反手,向正对着自己的那密集的弓箭挥去。电光火石间,所有利器竟通通调转了一个方向,城楼上,惨叫声,不绝于耳。   男人的笑容始终不曾敛去,他转过身,慢慢向远处而去。   风卷起他暗紫色的衣袍,游离在那一片沙尘之外。   自始至终,不染一丝尘埃。   ☆、第一章 另觅生机   瑾苏醒来的时候,已回到了太子府。   肩上的箭伤被人处理过,身上也换了一件淡绿色的衣裙。不知刚刚喝了什么汤药,喉口已不如前几日般疼痛了,只是嘴里有些苦涩,她揉了揉发涨的脑袋,想去找些水喝。   一双裸足踩在地上,她慢慢下榻,只是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到门外传来似乎很激烈的争吵声。   “你说什么?你要把她送回长生殿?太子殿下,你是不是疯了?”   那是宇文成都的声音,带着一丝她熟悉的焦躁与怒火,可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人是杨广,当朝的太子殿下。瑾苏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竟会在那个人面前情绪失控到如此地步。   然后,她听到了杨广的低哑的声音,“她身上的毒撑不过三天,本王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   那个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男子,如今的一字一句,竟满是无力。   “眼睁睁的看她死?你以为我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她死?”成都的声音又拔高了一些,“可你有没有听到方才太医是如何说的,除了昨日那一箭,她的身上早本就被那个人种了毒,是毒!现在只是说不出话来,再过几日,等那毒素越种越深,她会失聪,会变瞎,甚至会失去意识!他恨瑾苏,他是铁了心要将她折磨致死!你懂不懂!你不可以把她送回去,不可以再让她承受那种痛苦了!”   “那你要本王如何去做?”杨广低吼,“你知不知道,要把她送回萧望身边本王有多痛?你知不知道今日在城楼下见到她身上的暧昧痕迹本王心中又有多难受?可本王能怎么办?本王要她活着,本王要她活下去!”   “......”   耳边纷纷绕绕,可瑾苏却已都听不见了。纤细的身子靠在门板上,不住的下滑,坠落,混沌的脑中,只剩下了宇文成都的那一句话。   ‘他恨瑾苏,他是铁了心的要将他折磨致死!你懂不懂?’   你懂不懂?   夕阳慢慢落下,金黄的余辉斜斜洒在女子娇柔的侧颜上,竟让瑾苏有些恍惚。长生殿的日子太过漫长和绝望,她看不见太阳初升,看不见星耀月落,每日每日,陪伴着她的,只有永无止境的黑暗。   她闭了闭眼,面前又浮现出那人冰冷的瞳孔和嘴角勾起那残忍寡淡的弧度,胸腔深处的痛意疯狂涌出,流向四肢百骸,形成一股冗长的,看不见尽头的绝望。   垂着眸,将头埋在膝盖中,小小的肩膀一颤一颤,沙哑难听的声音缓缓流出,像是在哭,却又像是在笑。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女子近乎崩溃的呜咽声。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争执声渐稀。杨广推门进来的时候,只看到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纤细身影,长发挡住了她的大半边脸,雪白的裸足磕在地上,周身一片死寂。   杨广突然就慌的厉害,上前几步,紧紧将那冰凉的身躯揽入怀中,“瑾儿,”他低低的唤她,“不要这样,我会心疼,瑾儿,别再让我心疼了。”   拨开那乌黑的长发,女子的目光中空洞一片,甚至没有了泪。   杨广不知,她该是绝望到了什么地步。   颤抖的手,慢慢抚上她冰冷的面颊,他的声音,低哑的不像话,“你都听到了?”他说,“瑾儿,你都听到了是吗?”   女子的瞳孔慢慢收紧,却抿着下唇,不言一语。   “你告诉我该如何去做?瑾儿,你想回到他身边吗?哪怕他不爱你,哪怕他只是为了折磨你,你还是愿意留在他身边吗?”   “我曾以为,只要能得到你,只要让你爱上我,那么我所做的一切便都是对的。可是瑾儿,我该放掉你吗?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才能再不伤害到你?”   温热的额头抵住她冰凉的前额,男人拥住她的手臂力道渐弱,他闭上眼,敛去眸间的痛楚。   她这一身的伤,她所受的全部的屈辱折磨,归根结底,都是那日含元殿上的栽赃嫁祸所致。杨广想,他该是爱她宠她护她一世的啊,又怎会将她置于如此境地?   “瑾儿......”手臂终于无力的垂下,他低喃,“对不起。”   直起身,拿过床下的鞋,慢慢替她穿上。目光所到之处是女子足踝上那已结了痂的伤口,修长的手指慢慢抚过,原本就晦暗的眼眸更加深了几分。   瑾苏的目光仍旧呆滞,只是任由他替自己穿好鞋袜,再抱去榻上,由始至终那眸中都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杨广不知那代表着什么,只是突然从心头涌上层层的无力感,就像是烈火,几乎要将他吞噬的一分不剩。   帮她掖好了被角,道一句,‘你好生休息,’便仓皇离去。   入夜时分,大雪缓缓而落。   太子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烛火,那锦衣英挺男子眼眸微眯,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左右两侧环绕着四个绝色女子,衣衫的前襟被拉扯开,露出大片裸.露的胸膛,浑身上下满是淫靡之气。   “殿下.....”   女子的声音娇嫩的似乎能滴出水,纤细柔白的手指慢慢像男人胸膛摩挲而去,“您今夜似乎不太高兴呢,可是有心事?能不能和倩儿说说?”   “妹妹你有所不知,今日太子妃回府,殿下还能抽空陪我们姐妹已是我们的福分了,你怎还计较那么多?”另一红衫女子巧笑嫣然,言罢,唇瓣就要向男人的唇上印去,可出乎意料的,却被他转头撇开。   “殿下!”女子跺着脚,一双媚眼中满是嗔怪之意,“您不是说蓉蓉的唇生得最美么?殿下,您最喜欢吻蓉蓉了不是吗?殿下......”   小小的唇瓣微嘟着,仔细瞧着,竟和那少女有着七八分相似。杨广的眸光久久停在那里,思绪有一丝恍惚,突然又想起今日在城门口吻上那人时那温热的触感。双手再不可控制的向前,一把揽过那纤细的身子,将她压在书案上,薄唇向下,紧紧印上女子粉嫩的唇,舌尖重重抵入,不留一分余地,大手也毫不客气的向她衣内摸去。   衣衫半退,女子媚眼如丝。   “殿下,您轻点,蓉蓉受不住了......”   男人的眉间好似迷茫,却又十足清醒,冰凉的唇顺着女子耳廓下滑,慢慢吐出一个名字,“瑾儿......”   杨广从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也会到了如此可悲的地步。   明明那个心尖上的女子近在咫尺,他却不敢去碰不敢去动,只能以这种方式欺骗自己假装得到。   闭上眼,逼迫自己不再去想,俊颜深深埋在女子前胸,他的动作愈发邪肆。   “叩叩——”   敲门声骤然响起,打破了这满室淫靡,男人的意识陡然清醒。   直起身,慢慢整理好身上的衣袍,声音中还带着情.潮未退的沙哑,“进来。”   黑衣影卫推门而入,眸光扫过男人身旁那几个衣衫不整的女人,面色一如既往的沉静,“殿下。”   “何事?”   “楚公子求见。”   “楚公子?”杨广黑眸一眯,“哪一个楚公子?”   “楚大人的长公子楚云天,听说,他还是太子妃的师兄。”冉五开口道。   “师兄?”男人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按压着紧蹙的眉心,“让他进来。”   “是。”冉五点头,就要向外走去。可刚刚迈出一步,就被身后之人叫住,“慢着——” 杨广顿了顿,眸光扫过身旁那几个女人,“把她们一起带出去。”   “殿下!”那还未被宠幸过的绿衣女子,不满的娇嗔。   “都给本王滚出去!”   ‘哐当’一声,茶杯被男人打翻在地,他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暴戾。   众女子何时见过那温润俊美的太子殿下有过此种举动?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可饶是再惊讶,此刻也只能不甘心的随着冉五出门。   门再一次被推开时,坐在椅上的男人已敛去浑身上下的淫.靡气息,俊朗的容颜在烛火的映衬下,更平添了一丝儒雅温和。   “云天见过太子殿下。”   白衣男子慢慢走近,直到立于桌案大约十步,才低头行礼。   “不必多礼。”杨广抬手,示意他起身,“你既是瑾儿的师兄,那便是本王的自家之人,又何必如此客气?”黑眸细细打量着面前男人俊美的面容,“不知楚公子来太子府有何要事?”   云天心内焦急,也不拐弯抹角,只是单刀直入开口,“我知道苏苏中了毒,我是来带她走的。”   “带她走?”杨广黑眸一暗,握住扶椅的手不动声色的用力了几分,“不知楚公子,想把本王的太子妃带到哪里去?”   “云水涧。”云天迎上他的目光,“连殿下都找不到解药,为今之计,只有师傅才有可能救得了她。”   “楚公子的消息还真是灵通,这才几个时辰,我太子府发生的事情你倒是清楚的很。”杨广勾勾唇角,低笑着开口,“本王猜测,是成都要你来的,是吗?”   “这是最后的一线生机了,太子殿下不会想看着您心爱的女子就此香消玉殒吧,”楚云天开口,既未承认,也不否认,“您可以信不过我,只是,我断然不会允许你再将苏苏送回萧望身边受辱。”   “本王的确是信不过你。”杨广声音沙哑着,“只是看你的眼睛,本王便猜得出你对瑾儿,绝非师兄妹般单纯,楚公子,在走进这扇门之前,你该学会收敛的。”   “只是你说的很对,本王确实没得选择。”他闭上眼,再不泄露一丝情绪,“何时出发?”   “今夜。”   ☆、第二章 林间羞辱   云水涧坐落于长安城郊,这一来一回虽是不远,可时间紧迫,却也容不得路上耽误。   楚云天一路驾车南行,从星辰漫天到日头初升,直到临近湖水旁远远可眺望到那片岛屿时,男人才拉住缰绳,将马车停在一旁的枯树下。   长指挑起帘布,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靠在车身上那纤细的少女,双眸微闭,金黄的阳光倾洒在她柔白的面颊上,看不出是熟睡还是清醒着。   云天那样看着她,心突然就柔软的不可思议。这个女孩,他十八岁那年第一次遇见她,到如今已是第五个年头。   熟悉楚公子的人都知道,他习惯了云游四海天地为家。可却无人知晓,他久不在长安,不过是为了躲一个人,躲一个,只要一见到她便会失掉所有理性的女孩。   他以为不相见便代表着不会想念,只是他却不知,有些事情愈是逃避,记忆便愈来愈深。   她躲在师傅后面睁着大眼看着他的模样,她跟在他的身后软软的嗓音叫他大师哥的模样,她在夏日午后裸着一双纤足在湖中捉鱼的调皮模样,明媚的眸子,言笑晏晏。   午夜梦回,桃树下的娇俏少女,那是他一辈子也逃脱不开的宿命。   “苏苏。”   修长的手指弹上她小巧的鼻尖,男人轻声低唤。   仔细瞧着,女子眼下似乎有一丝淡青的阴影,像是一连几日都未曾睡好的样子。不知又梦到了什么,她蹙了蹙眉,慢慢睁眼,“大师哥......”   即便喝了药,女子的声音却仍旧哑哑的,很难听。   云天看着她,温柔笑道,“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恩。”瑾苏看着他,嘴角向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想吃什么?我方才看到前面有一处人家,可以给你做几道小菜。”   “都好。”   少女哑声开口。   “......”男人见她眸中那一片木然,心又不可遏制的疼了几分。他顿了顿,不再多说什么,转过身,慢慢下车。   可刚刚迈开长腿,又被人叫住。   “大师哥。”   他回头,竟见到一张娇俏的容颜上,展眉浅笑。   楚云天不觉有些恍惚,“怎、怎么了?”   “前面可便是湖心岛?”   “恩。”   “那、我想吃鱼,你烤给我吃,好不好?”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变小,少女的笑容才终于僵在脸上,她闭了闭眼,一瞬间敛去了所有情绪。   马车很宽敞,薄毯上还摆放着几个小小的暖炉,可方才帘布一拉一合,冷风仍是呼啸而入。瑾苏环绕紧了双臂,意识渐渐模糊,可迷茫中,身前却好似突地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猛然睁眼,面前便只剩下了一张放大的俊颜。   黑瞳惑人,皓月星光尽失颜色。   “你......”   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她拼命的想后退,却是退无可退。四肢被男人固定在柔软的车身上,鼻尖萦绕着他的气息,铺天盖地,不留一丝余地。   下一瞬,下颚已被重重抬起,“不想见到我,嗯?”   冰凉的长指顺着少女光滑的脖颈向上,慢慢点上她粉色的唇瓣碾磨着,力度由小到大,像是要抹去什么令人生厌的痕迹。直到擦破那一层薄薄的皮,手指也沾染上些许妖艳的红,他才满意的勾起唇角。   黑眸静静凝视着身.下女子,那因病态略显苍白的面容缀着唇上点点嫣红,竟糅合成一缕倾国的魅惑。   “我的瑾儿,你终于长大了。”男人的薄唇贴近了她轻颤的细耳之上,低哑开口,“我以前竟是没有发现,从何时开始,你已美的让人移不开视线了。”   “你、你想做什么?”   纤细的手指抓紧了座椅下的软垫,瑾苏的声音慌张的不可思议。   “我想做什么?”男人轻声笑着,薄唇轻擦过她耳下的嫩肤,很痒,“我想把你紧紧锁在我身边,锁上一辈子。”   “我还记得,你九岁那一年身子总是病怏怏的,娘怕你福薄,便请来一个道士替你批命。结果那道士便赐了你八个字,你可知是什么?”萧望顿了顿,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未变,“那道士说,你将来会母仪天下,可却是命带.桃花。”   “那时我便想,一个干瘪的小丫头,哪里会有什么桃花命?可如今看来,我的瑾儿,你的确有魅惑男人的资本。”   他一字一句的开口,眼角眉梢满是冷冽,“至于母仪天下?杨广给不了你母仪天下,但我可以,因为这天下,迟早会落回我的手里。”   “母仪天下,命带.桃花?”   瑾苏怔怔的重复着他的话,涣散的瞳孔找不到一丝情绪,“所以,你曾说要娶我,只是因为我将来会母仪天下,不是、不是因为爱我?”   “你说呢?”   萧望低低的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修长又冰凉的手指却慢慢探入女子的衣衫之内,引起阵阵战怵。“看来平儿还未来的及告诉你,我当初为何要救你。”   “为、为何?”   “大周静帝衍七岁立后,司马皇后时年九岁陨殁,静帝痛不欲生。瑾儿,我在崖下捡到你那年,你刚好九岁。”   瑾苏的呼吸猛然一滞。   “你、你的意思是......”   “你以为我为何要救你,又为何要对你那么好?”   男子勾着嘴角,那声音温柔,却又好似冷进了骨子里。   “你不要说,你不要说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瑾苏捂着耳朵,拼命向后缩去。   他的恨,可以在她身上捅上千百刀来偿还,可是她不要,不要他以此种理由此种借口来将她的心狠狠碾磨绞碎,她不过只是想贪恋那一丝温暖罢了,可为何连这最后一丝祈求他都要夺走!   “你知道吗?”男人欺身向前,猛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臂,逼迫她对着自己乌黑的双瞳,“瑾儿,你可知道,你笑起来的时候,和她有多像?”   瑾苏只觉得浑身的力气突然一瞬间被抽空,手压着软垫,双眼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你可知,你笑起来的时候,和她有多像?   和她...有多像?   他心尖上的女子,宇文成都口中的嫣儿.....   而她?原来由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替代品,只是一个玩物。   只是一个玩物啊。   多可笑...哈哈...多可笑。   “我给过你机会让你安心当好你的萧二小姐,只当我的好妹妹。但你偏偏喜欢犯贱,偏偏要自己贴上来。瑾儿,你说,我怎能如此冷血,怎能不去回应你呢?”   手指抚上她嫣红的唇瓣。一字一句,声音魅惑又冰冷。   “不要...我不要......”   冰凉的泪珠一滴滴砸落在两人相贴的唇上,却浇不灭男子眼中浓烈的欲.火。   衣衫一层层被剥落,瑾苏满心满眼只剩下了害怕与屈辱。   她不要,不要在这山林中被他如此对待。   就好像自己只是他养的一只宠物,丧失了所有的尊严。   用尽全力狠狠咬在他的肩上,想阻止那肆虐的动作。可男子却只是闷哼一声,身下的动作却愈加癫狂。   “不要,望哥哥...我不要,求你......”   “嘘......”他抬起头,看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庞,“别哭,你一哭,我的心都碎了。”   埋首在少女的耳旁,语气那样轻柔,“嫣儿,叫皇帝哥哥......”   嫣儿,叫皇帝哥哥......   瑾苏终于明白什么叫绝望。   眼中一片空洞,甚至连泪水都流不下来。   萧望,你怎么能这般残忍。   怎么能。   胸腔那蚀骨的疼痛令她几欲昏厥,可身下巨大的疼痛又一次次的将她拖回现实。   她看不见男子的眉眼,只听得到他冰冷的声音。   ——瑾儿,你走不走。我给你机会让你走,可若你选择留下,那么,就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地狱。   她真的看到了地狱。   她看到,那里,杂草丛生。   一片荒凉。   她断断续续的开口,声音破破碎碎,连不成句。   望哥哥...你...杀了瑾儿吧。   瑾儿...不要再痛苦下去了......   男子脊背猛然一僵。   眼眸深邃,看向她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眸。   一场几乎血雨腥风的肆虐,终于到此终了。   “苏苏,鱼烤好了,我扶你下车去吃?”   楚云天拉开帘布时,那墨衣男子正背对着他慢慢的整理衣衫,他先是一愣,随即眼眸又扫过蜷缩在角落里那布满青紫印记的少女躯体。   大大的眼中满是木然,唇上满是嫣红的血迹,苍白的脸上甚至干了泪痕。   “苏、苏苏......”   云天猛然上前一步,颤抖的手指解下自己身上的锦袍覆盖住她纤细裸.露的身躯,慢慢收紧,“别怕,不要怕,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了,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他回过头,喷了火的眸子紧紧盯着身后那毫无愧色的冷血男子,“她已经被你折磨至此,你还不满意吗?萧望,你到底如何才肯罢休!”   “到我玩腻了那日,自然便会罢休。”萧望抿唇,冷然嘲笑。   “你说什么!你把她当成什么!”   楚云天双拳紧握,狠狠积蓄了一掌的内力便向那人抡拳而去,可还未触及到他面前,便被轻易拦下。   男人握着他紧绷的手臂,还未用三四分力,那腕上似乎已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他勾着唇角,笑的轻蔑,“想为你的心上人鸣不平,也该练好了功夫再来,莫不是你忘了上次谁将你打的剩不下半条命了?怎么,还想再重蹈覆辙么?”   手腕上传来阵阵刺痛,他的声音带着噬骨的愤恨,“魔头!我楚云天今日即便是死在你手里,也绝不会再让她回到你身边受辱!”   “是吗?”萧望反问,手上又慢慢的加了分力,“既然如此,那我便成全了你。”   言罢,左手向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勒住楚云天的脖颈,慢慢用力。   “不要.....”   少女跪倒在地,纤细的手指紧扣着男人的衣角,凌乱的长发挡住了她的大半边脸。一场凌虐,她的声音更是沙哑的可怕,“放了他,我和你回去,我求求你,不要杀他......”   楚云天咬紧了牙,“苏苏,不许求他!”   “怎么办呢?你的大师哥似乎不太领你的情呢。”萧望看着那跪伏在地上虚弱身子,轻声低笑。   “求求你,放了他,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我全都答应你......”   “全都答应我?”男人眯着眸,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好,那先把你身上的锦袍脱下去,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你身子沾染上别的男人的气息。”   “魔头,你欺人太甚!”楚云天低吼。   萧望淡淡扫了他一眼,嘴角却是笑意更浓,“瑾儿,脱掉,恩?”   银月锦袍慢慢滑落在地,破烂的衣衫根本遮不住她莹白纤弱的躯体,少女垂着眸,浑身上下满是死寂。   屈辱,下贱,生不如死......   萧望,不要再让我恨你了,求你,别再让我恨你了。   ☆、第三章 情深不寿   冷风吹起帘布,呼啸而过。   少女缩紧了身子,突然重重低咳了起来,一下一下,嫣红的血一滴滴砸在雪白的软垫上,沾染上一片绝望的红。   楚云天低垂着头,双目猩红的可怕,“萧望,你把解药拿出来,你快点把她身上的毒解了!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不顾一切要把她带回到你身边,最后只是想得到一具冰冷的尸体吗!”   一拳,重重砸在地上,血肉模糊。   “对了,她身上还有毒,我倒是差点忘记了。”萧望摇摇头,轻笑道,“怪不得你们要来这城郊湖畔,原来是希望尘兮道人可以帮她解毒,不过可惜了......”   “可惜什么?”楚云天心头猛然一颤,“你来云水涧做什么,你是不是把我师父怎么样了!”   “谁人不知,尘兮道长乃武林泰山北斗,世间从无敌手,我又能将他如何?”萧望反问,一脸无辜的样子,“不过不知为何,这云水涧门下弟子总是喜欢找我长生殿的麻烦,我看不顺眼,也只好出手教训教训他们罢了。”   “对了,我还记得你好像有个小师妹,叫......”萧望顿了顿,满意的看到男人倏然放大的瞳孔,才慢慢开口,“叫什么...紫依是吧,长得倒是还能够入眼,不过这看人的眼光着实差得很,就连临死前,还抓着我的袖口一直不断唤着她大师哥的名字呢。”   “紫依......你,你杀了紫依?”   楚云天猛地抬头,低沉的声音像是从胸腔中碾磨出来,已沙哑到了极致。指甲陷入手心,剜出一道血痕。   “这么愤怒?看来你对你那个小师妹也并非完全无情,是吗?”   萧望低头轻笑,修长的手指探入袖口,慢慢抽出一块宫玲,藏青的颜色还染着几缕血红。手一松,那宫玲便滑落在地。   ‘哐当’一声,清晰的可怕。   少女的呼吸猛然一滞。眸光久久停在那四分五裂的宫玲上,颤抖着双唇低语,“小豆子,小豆子......”   “小豆子?”男人半眯着眸,喃喃自语,“原来那男孩叫小豆子,呵......”   “七岁,他只有七岁!你为何残忍到连一个七岁的孩子都不放过!萧望,你还有没有人性,你是不是疯了!”   楚云天低吼出声。   “疯?对,我是疯了,我早就疯了。”他重复着那话语,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惶然,看着那跪倒在地纤细脆弱的女子,一字一句,哑声道,“从那日含元殿上被最心爱的人下毒害我开始,或者更早,从大周亡国那日起,我早就已经疯了。”   杀父弑师,无恶不作。他是疯了,彻彻底底,再无回旋之地。   “我没有害你,这是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没有想过害你。”   瑾苏摇着头,轻轻的笑,笑的眼里心里都涂了毒。冰凉的泪水一颗颗砸在马车的软毯上,雪白的臂膀暴露在空气中,她深吸一口气,拼命止住浑身的颤抖。   “萧望,你恨我,不信我,可以在我身上捅上千刀万刀作为偿还,可你不该杀害那些无辜的人,你不该。”   少女眼神薄凉,那死水一般平静的面容上泪水却缓缓而落。   彼时看她的眼泪萧望只觉得讽刺,可很长时间以后那个落满了雪的寒夜,她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去只留下一个寡淡的背影时,他才茫然发现,那似乎是她最后一次在他面前流泪了。   她的声音仍旧沙哑着,可一字一句,却清晰的不可思议,“萧望,总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后悔是吗?”   男人冷笑,扼住云天脖颈的手臂倏然用力,“那我便不介意日后再多后悔一些。”   下一瞬,是刀刃刺开皮肉的声音。   鲜红的血顺着冰冷的刀锋慢慢滑下,落在少女淡蓝的裙摆上,晕开一片血红。   萧望的手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你......”   “这一刀,是偿还紫儿的命。”匕首插入上腹,又被猛然拔出,瑾苏玉白的手沾满了血渍,脸色惨白的吓人。萧望只怔了一瞬,下一刀,又是重重刺入。   “我答应过小豆子,等他满了十岁,便带他回家乡寻娘亲,这是我欠他的。”   黑眸久久停在少女沾满了鲜血的身子上,男人的声音低哑的听不出情绪,“你以为如此,我便会心软?”   “心软?”   意识愈发薄弱,瑾苏抬头看他,竟是痴痴笑出了声,“你怎么会心软?没有心的人,又如何会心软?”   牙齿紧紧咬着唇,勾出一道血痕。她抬手,猛地拔出那刀刃,调转了一个方向,竟直直朝胸口正中央插入,那力度之大,似是不留一丝余地。   鲜血喷涌而出。   “苏苏!”   楚云天红了一双眼,猛然挣脱那人的桎梏,接住女子大力下滑的身躯。   指尖所到之处,冰冷的可怕。   瑾苏用力睁着大眼,却渐渐看不清男子的面容,她低喃,一个字一个字,很用力很用力的开口,“萧望,欠你的,我还了。今日若你敢伤害我大师哥一根手指,黄泉碧落,我定要你拿命来偿。”   再抽不出一丝力气,她慢慢闭眼向后倒去,耳边楚云天的低吼声愈发模糊,意识的最后,只剩下一个声音。低沉的,冰冷的,似乎还带着一丝惊慌。   “瑾儿!”   倾尽余生,却换不来情深不寿。   ——望哥哥,如果,如果我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既然知晓对不起我,又为何要做?   ——因为,因为......   其实萧望,为什么呢?   年少时我喜欢你,因为你温柔和煦,良善儒雅。可是我,却渐渐想不起那时你的模样了。   也许是我错了,我以为我会慢慢找回曾经那个你,我以为你会回头。   只是原来,这世上从未有那个人出现。   大梦十年,遥杳无归。   ———————————————————————碧落长安——————————-———————————————   城郊十里,将军别院。   墨衣男子倚窗而立,指尖重重弹起檐上灰尘,薄唇抿着,一张俊颜看不出情绪。背对着他的屋内,纤弱少女正躺在一方白玉冰床之上,眼眸紧闭,淡蓝色的衣衫已被鲜血染透。   大夫模样的老者正细心替她把脉,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怎么样了?”   开口之人,是侍从子夜。   放下女子纤白的皓腕,老者慢慢抬头,扫视着眼前那面容冷峻的青衣男子,“你可是她的夫婿?”   子夜怔了一瞬,又看了看从进屋到现在便一直沉默的自家主子,顿了顿,应着头皮开口,“我......”   “我是。”   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后传来,男人步步向前,不动声色的敛去黑眸中层层阴鸷,“她究竟如何?”   老大夫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是不满,轻瞥了他一眼,指责道,“看你的样子也不像不懂功夫,怎就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好?除却刀伤,她之前可是中过毒?你一个大男人,究竟是怎样照顾人的?”   “她方才已服下解药了,还有,我家少爷已及时替她止住了血,而且她那一刀并未刺中心脏,所以......”   所以,应该并无大碍吧。   子夜生怕这大夫再说下去,会激的自家主人动手,刚想解释几句,又被他打断。   “你以为未伤及命脉就没事了吗?你有没有考虑过她腹中的孩子?幸好未伤及下腹,否则岂非一尸两命?”   “孩...子?”   子夜表情倏然一变,转过头毫无意外的看到了身后那同样脸色铁青到了极致的男子。   老大夫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可萧望却再也听不到一个字了。   闭了闭眼,满脑子都是那句话。   孩子......   她,有了身孕...?   喉头干涩的不像话,他张了张口,却始终发不出一声。   陌生的无力感,从胸腔到四肢,野火般蔓延。   送走了老大夫,整个房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萧望背对着他站在那里,子墨看不清他的表情,却隐隐感觉到男人僵直的脊背似乎有些轻颤。他手里抓着那几张药方,抿了抿唇,犹豫的开口,“主人。”   “恩。”   “这方子......”   “拿去抓药。”   良久,他漠然开口,只是那声音,低的可怕。   眸光久久停在床榻上那纤弱的少女身上,“她这几日会先住在这里,你多派些人手保护。还有,”顿了顿,他哑声道,“回长生殿把喜儿接过来,方便照应。”   “是。”   子夜低头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第四章 怀疑   冬日里,天黑的很早。   还未及酉时,这日头已慢慢落下。房间内未添一丝烛火,只有夕阳的余辉斜斜照入,整个屋子很是昏暗。   床榻上的女子翻了个身,喃喃着开口,“水......”   刚泡好的茶,尚算温热。   半杯入腹,少女的意识也渐渐恢复。眸子由浑浊到清明,就见到面前冷峻的男子容颜。那黑瞳极深,目光中满是复杂。   她....还没有死吗?   对了,她差点就忘了,那个男人,他根本就不会放过她,无论生死。   微微侧了侧身,淡淡的,她阖上了眼。   “萧望,我大师哥在哪里?”   屋内是良久的沉默,即便是闭着眼,瑾苏也感觉得到男人看向她的目光有多么的深沉炙热。她扯了扯僵硬的唇,刚要开口,就听到极轻的一声低喃。   “瑾儿。”   薄被下的纤指有些僵硬,她抬头,对上他晦暗不明的瞳孔,“萧望,我在问你,你把我大师哥怎么样了?”   挺拔的身子又木然了一分,他微微抿唇,唇角勾勒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听你这样问,我已经开始后悔放走了他。”他垂头看她,声音极低的开口,“瑾儿,你是当真想要离开我吗?若你真的狠得下心,为何又那么碰巧会将刀刃刺歪了一分?嗯?”   “刺歪了一分?”   原来如此。   少女睁着大眼看他,随即自嘲的笑,“谁知道呢?可能是我当真怕死吧,你也可以解释为,我舍不得离开你。如果,这会让你开心的话。”   “你是在敷衍我?”萧望欺身上前,将那纤弱女子牢牢固定在身下,修长的手指隔着衣衫抚过她仍旧平坦的下腹。薄唇贴近她耳畔,哑声开口,“孩子是谁的,恩?”   “孩子......?”   瑾苏的眉间有些恍惚,“什么孩子?”   “你说呢?你有了身孕,你不知道吗?昨日太医替你治伤的时候不可能查不出,还是杨广压下来不肯告诉你?”男人的黑眸愈发幽深,“所以,这是谁的孩子?杨广,楚云天?还是......”   停顿在这儿,他不再开口。   “杨广...?楚云天?”   还未从震惊中缓和过来,瑾苏睁着木然的大眼,耳边便传来男人残忍的话语。她就那样看着他,良久良久,直到胸腔中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碾磨绞碎,再也拼凑不起。   扯着唇,莞尔一笑,苍白的容颜上,灿若星辰。   “怎么办?我也记不得了呢,只是,你要杀了他么?可你别忘了,萧望,他也有可能是你的孩子啊,你要残忍到杀了自己的孩子吗?”   “啪——”   脸颊被狠狠扇在一侧,那清晰的红印和嘴角的鲜血都在清晰的提醒着她,那人刚刚,用了多大的力气。   “怎么了?你在生气?”   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疼,瑾苏脸上的笑意却仍未敛去,反而愈发的明艳动人。她几乎是自暴自弃的开口,“你知道的,你的力气那么大,若是不小心害我流掉了孩子,而很不凑巧,这孩子又是你的......恩,你说,你会不会后悔?”   下一瞬,下颚被用力扼住,喋喋不休的红唇也被男人重重堵住。   纠缠,至死不休。   瑾苏只怔了一瞬,随即,闭上了眼。不回应,也不反抗。纤细的身子一动不动,像一尊了无生气的瓷偶。   下唇被他咬破,口中血腥气味蔓延。   一吻终了,男人埋首在少女颈窝中,良久,才声音极低的开口,“瑾儿,为何我觉得,你会比我还狠?”   看啊,你给我的痛楚,兵不血刃,却刀刀致命。   刻入白骨,深入髓。   “萧望。”   瑾苏被他压的有些痛,伸手去推。   “不要动,让我抱一会儿。”他呼吸浅薄,声音很哑,“瑾儿,我很累,不要再惹我生气了。”   很累,二十年了,他真的很累。   累到,已暂时不想去恨了。   只想拥着她,闭上眼,就那样地老天荒下去。   “萧望,我师父是不是在你手里?”   “萧望,你说话,你到底想把我师傅怎么样?”   “萧望......”   “不要吵。”男人密切的拥紧了她,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沙哑的声音似乎带着隐隐的不耐,“你乖乖的,我不会动他。”   乖乖的?   瑾苏扯了扯唇,突然就很想笑。   什么叫做乖乖的?乖乖的留在他身边,乖乖的看着他因为执念滥杀无辜,为祸世间?一个人,一颗心,她全部给了他,她什么都剩不下了。   纤细的手指慢慢摩挲上平坦的腹部,孩子...她真的有了孩子,那个人的孩子......只是,他可会认那孩子,可会对他好?   身上的刀口又在隐隐作痛,她侧过头去,眼眸终于无力的合上。   一夜无梦。   瑾苏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清晨了。阳光和煦,透过窗子照入屋内,增添了几分暖意。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才发现身侧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离开。   “小姐,你醒了?”   耳边传来一声熟悉却又久违的呼唤。   她直了直身子,就看到那个正端着一杯热茶朝她走来的小丫头,“喜儿?”   “小姐,我好想你。”   喜儿放下茶杯,一头栽进她的怀里,糯糯的声音似乎有些咬牙切齿,“小姐你又瘦了,脸色也不好,我看你身子上还有好多处刀伤呢。是不是少爷待你不好,我就知道,他一定又欺负你了。”   “喜儿。”   瑾苏哑然失笑,“我很饿,有吃的吗?”   “有有有,我现在就去拿,小姐你有了身孕一定要多吃一些,喜儿早就准备好了,都是你喜欢吃的,还有好多点心呢......”小丫头扒拉着手指头,絮絮叨叨个不停。   不知是因为受了伤还是有孕的缘故,即便肚子很空,可瑾苏却仍是吃不下什么东西。在屋子里呆的无趣,又见外头阳光明媚的样子,便想着出去透透风。喜儿拗不过她,只好给她多披了一件外袍,小心翼翼的扶她向门外走去。   瑾苏从未来过此地,只是看四周无人,院子里草木稀疏,想着这大抵是某个破败的院落罢了。胸口的刀伤未愈合,稍微牵扯到一丝便是火辣辣的疼,索性日头正好,打在身上柔柔的很舒服。   喜儿一路护着她的肚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出了什么闪失。瑾苏看她的样子,有些想笑,又有些无奈,“喜儿......”才想叫她不用如此紧张,身后就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丫头。”   她回过头去,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浓眉大眼,抿紧了的唇还微微有些木讷的样子。瑾苏想问问喜儿是否认识那人,这才发现身旁的小丫头大眼一直在愣愣看着那陌生的男子,一张俏脸不知何时已红了个透彻。   “丫头。”   男人见她不说话,捏紧了手里的小布袋,又叫了一声。   “人家再叫你,还不快过去?”瑾苏敲敲那仍在傻傻发楞的小丫头的脑袋,笑着开口。   看到自家主子眼底那毫不掩饰的笑意,喜儿的脸更红了,狠狠瞪了那无辜的男子一眼,低头小声道,“不要理他,小姐你身子不好,喜儿、喜儿陪着你。”   “真的?若你不想见你那个小情郎,为何脸会红成这样?”瑾苏刻意逗她。   “小姐......”   “口是心非的丫头,还不快去?”   喜儿低着头,向那男人的方向跑去,即便仍是隔了些距离,还是听得见两人轻轻浅浅的话语声。   “你怎么来了?”那是小丫头糯糯软软的声音。   “我、我想见你,正好主人这边要调集人手,所以我就跟过来了。”男人低着头,脸上竟有些不明显的红晕。   “哼,你不是说我很烦人很讨厌,干嘛又想见我?”   “我,我没有说你讨厌,你是挺喜欢粘人的,不过我喜欢你,我,我说的是我喜欢你粘着我。”   “臣刚哥哥......”喜儿低着头,脸蛋彻底红了个透彻。   “我给你买了天香楼的酥饼,恩,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天香楼?是芝麻口味的吗?”   “恩,给你,还是热的呢。”   .............   专属于情人之间的亲昵话语,瑾苏静静听着,展眉微笑。   冷风拂过,竟带来一片浓郁的桂花香气,她抬头,清丽的眸光慢慢向前扫去,正看到面前稀疏的草木中,一棵高高的桂树却生长的旺盛。   若没有树下那正拉扯纠缠着的男女,瑾苏想,也许她当真能提起兴致去晒晒太阳赏赏桂花吧。   其实从她的方向看过去,那两人似乎还算相配,娇俏的少女红着脸,踮脚去吻那俊美男子的唇,阳光斜照在两人身上,镀上了一层金黄。   唯美的不得了。   只是那男子深邃的眸,嘴角向上的弧度,竟是怎么看怎么刺眼。   瑾苏低着头,突然就很想笑,可扯着嘴角,却怎样也勾勒不出一个弧度。发丝如墨,松散的披在雪白的衣袍上,纤细的手指慢慢触上平坦的下腹,她就那样看着那个人,直到胸腔中溢满层层绝望。   不知是不是她无意间弄出了什么动静,萧望转过头,隔着片片枝叶,就看到那个静静站立着的纤细女子,她眼神薄凉,像是结了最厚的寒霜。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松开了身前少女的手。   “衍哥哥,你怎么了?”   梦诗红着脸,似乎还在为方才偷吻他的事而害羞。   “没事。”   他收回视线,低低的开口,重新牵住她,“外面很冷,我送你回去。”   ☆、第五章 恨意   将梦诗送回房中,萧望又交代了下人几句,才转身离开。   身上还残留着桂花香气,他脑海中满是方才那女子平静却绝望到极致的眸色,心突然就毫无预章的乱了起来。握紧了拳,向门口走去。   可又被人从后叫住。   “衍哥哥。”   少女低着头,捏着衣角,脸色仍是羞红着,“你、你现在就要走了吗?”她的声音细细小小的,“梦诗,梦诗还有话想和你说。”   萧望回过头,声音中似乎带了不知从何而来的隐隐焦躁,“什么话?”   梦诗似乎没有在意他的反常,只是继续低着头小声道,“衍哥哥,我、我方才吻了你。”   男人一愣,随即极不自然的应了一声。   “姐姐说过,吻是情人间才会做的事情。”她慢慢开口,声音中带着些许期盼,“我吻了你,那我们,是不是,就算是情人了?”   “梦诗。”   男人皱了皱好看的眉头,沉声叫她。   “衍哥哥,我喜欢你。”   少女抬起头,像是下了个什么重大决心,一字一句道,“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   “那、那你呢?你有没有,稍稍有些喜欢我?”   “梦诗,我不是好人。”   “我、我知道。”她垂着眉,声音有些哑,又有些委屈,“问柳姐姐同我说过,她说你很复杂,她还叫我不要喜欢上你,可、可我办不到。衍哥哥,我喜欢你,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我都喜欢你,只喜欢你。”   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我都喜欢你,只喜欢你。   多好听的一句情话。   萧望的眉间有一丝恍惚,似乎过了很久,才低低的叹了口气,“我答应过你姐姐,会替你找一个好的夫婿,护你一世。这些,我做不到。”   “我不需要被保护的。”梦诗的声音似乎有些焦急,“我虽然看不见,但我可以照顾自己的,我、我还能照顾你,衍哥哥,我......”   “你该休息了。”   男人打断她的话,“梦诗,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你若是觉得无趣,便让问柳来陪你。”   语罢,不顾身后人儿的挽留,转身出门。   子夜早已在门口等待了许久。   他脸色沉重,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见萧望出来,便跟了上去,“主人。”   “何事?”   “尘兮道长仙逝了。”   “你说什么?”萧望脚步一顿,不可置信的开口。   “今日一早下人去送饭时,便见到他自缢于屋内。”子夜低沉道。   “自缢?”萧望皱着眉,冷声道,“可是你们严刑,才逼得他要求死?”   “主人多次交代过不可对道长不敬,属下又岂敢造次?”子夜低头,从袖口拿出一封书信,递与身前之人,“这是道长临终前绝笔,属下想,他该是有话想和主人说。”   修长的手指挑开那页薄信,白色的楮皮纸上只有十六个字。   ‘凡尘种种,皆为虚妄。若能放下,命途无忧。’   萧望的眼眸不自觉的暗了一暗。   子夜继续说道,“即便长生殿已将云水涧收入囊中,武林各派中也无人再敢与我们为敌,可若是没有尘兮道长的振臂一呼,那些武林人士也未必会心甘情愿的跟随我们。”   “恩。”   男人应了一声,捏紧手中信封,“我会想对策,你先回殿中,务必将道长厚葬。”   “是。”   子夜应,转身而去。   萧望推门而入的时候,喜儿正在给瑾苏换药。   逆着光,看不清来人的长相,小丫头见有人闯进来,下意识就尖叫了一声。   “闭嘴!”   下一瞬,是男人声音极低的呵斥。   “大、大少爷......”   喜儿被他一训,这才认清那人,怯怯的叫了一声。   “出去。”   小丫头似乎有些委屈,“可是,我在替小姐敷药。”   黑眸淡淡扫过床榻上那缩在薄被中的女子,他沉声道,“我会处理,你先出去。”   “......是。”   喜儿自知反抗无效,犹豫了一下,只能转身离去,带上了门。   屋内是久久的沉默,瑾苏被他的目光盯的难受,冷声叫他的名字,可一句话还未脱口,身上的薄被已被那人掀开,温热的手指触上她冰凉的肌肤,抚过绷带下刺眼的刀口。   “疼么?”   长指轻轻解开她胸前绑带,他的声音很低,很哑。视线久久停在那雪白肌肤上的血红刀口,眸色深的不可思议。   “萧望。”   指尖所到之处一片颤栗,瑾苏颤声,想伸手推开他。   “乖乖的,别乱动,我给你换药,”萧望只用一只手臂便轻易的钳住了她,“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到处乱跑乱撞,你不疼么?恩?”   “到处乱跑乱窜?就因为我的乱跑乱窜所以打扰到你和新欢在亲热温存了是么?”少女看着他,冷言嘲讽,“你现在问我疼不疼,你在城楼上拿箭射向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疼?你在我身体上种毒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疼?你囚禁我师父杀害我同门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会疼?萧望,你在同我说笑吗?”   “瑾儿。”   男人声音极低的开口,“我不喜欢你牙尖嘴利的样子,我很不喜欢。”   “那又如何?”瑾苏偏过头去,自嘲的笑,“我不过就是你一时兴起捡回的替代品,哪怕再得你心也终将有一日会被你弃之敝履。欢不欢喜,又有何用?”   冰冷的薄唇顺着女子耳廓慢慢下滑到光滑白皙的脖颈,他呼吸渐重,却不开口说话。   身体上方那愈来愈重的压迫感让少女本就冰冷的身子更是重重抖颤了一下,“不要碰我!”她几乎是尖叫出声,“萧望,你走开,不许碰我!”   “不许?”萧望钳住她反抗的双手强压在头顶,轻而易举的便撕掉了她身上最后一件薄纱裙,“我不喜欢你和我说不许,瑾儿,我要你,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放手,你放手!”   红唇被重重堵住,破碎的呜咽哽在唇齿之中,她就那样看着他,桂树下他和那娇俏女子放肆亲吻的画面梦魇般挥散不去。指甲划破了他的墨衫,胸腔深处的恶心感层层涌上。   不知从何处爆发了一股力量,她抬手,猛地推开在身上肆虐的男子。纤细的手指紧扣着床沿,她俯下身,重重的干呕了起来。一声一声,似乎要将五脏六腑全部倾囊而出,一分不剩。   萧望的眸一点点的愈发幽暗,直到瑾苏终于平静下来,无力的攀附在床沿上,他才伸出长臂,重重将她捞回自己怀中。   “你是因为有孕呕吐,还是厌恶我碰你?”伸手挑起枕旁锦帕,慢慢擦去少女唇角的污渍,他动作轻柔,瞳孔却深的可怕,“萧瑾苏,光是这么想着,我就控制不住的想要弄死你。”   “你认为呢?”   少女的眸中满是干干净净的讽刺,她声音沙哑着,一字一句的开口,“萧望,我现在一看到你这张脸就会想起你是如何屠杀我云水涧满门,我甚至能想象得到你是用何种阴毒的招数杀害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你大概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么丑陋多么不堪。”   “何大哥说要我帮你,他说你总有一天会变回从前那个宇文衍,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那时的他有多天真。萧望,你大抵也不会明白,我从前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厌恶你。”   你大抵不知道,我从前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厌恶你。   男人钳住她腰身的手臂猛然一僵,深眸紧锁住少女黑白分明的瞳孔,随即,却是低低的笑了起来,“你说的对,丑陋不堪,我的确是丑陋不堪,可你又能如何?你再怎样厌恶我,现在也只能躺在我的身.下,任我糟践。”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念出声。冰凉的长指慢慢划过她的腹部,“不要在我面前说厌恶两个字,我会很不高兴。我不高兴,便不会让你觉得欢喜,更加不会,让你腹中的野种欢喜。”   他一字一句,嘴角漫着残忍的笑意。   “你想做什么?”   瑾苏的瞳孔猛然放大,不可置信的尖叫出声,“萧望,你是不是疯了?他是你的孩子,你想对自己的骨肉做什么?”   “我的孩子?”牙齿轻咬着她雪白的细耳,带着折磨的力度,“萧瑾苏,我昨日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是因为怕了,怕我杀了他,才谎称这是我的孩子?”   胸腔中溢满层层绝望,她睁着大眼,却仍是觉得整个世界暗月无光。不知是不是身上的刀口疼的厉害,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水瞳对上他冰冷的眼角,只能呆楞的重复着那一句话,“萧望,你简直是丧心病狂......”   “为什么不求我?嗯?”修长的手指挑起少女尖细到甚至有些空灵的下巴,他仍是在笑,“像从前那样,哭着求我,也许我一个心软就会放过他,你说呢?”   恶劣至此。   “萧望,不可以,你不可以这么对他......”   “你错了,我可以,没有什么是我不可以的。”   “我、我求你,求你放过他。”   瑾苏闭上眼,捏紧他的袖口,喃喃着开口,细软的声音里却没有任何哽咽的哭诉,苍白的面容上只有迷茫到极致的钝痛。   萧望似乎很喜欢她温顺的态度,“过来,吻我。”   指甲划破了身下的薄被,颤抖的红唇慢慢印上他的下巴,一寸寸向上,唇齿相依。男人钳住她纤细的腰身,一个用力将她压在身.下,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她苍白的眼角,“瑾儿,说你爱我。”   “我爱你。”   “说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迷茫的开口,毫无意识的重复。   “乖。”   男人缠绵的去亲吻她的眉心,再一寸寸向下。长指挑起身.下少女那紧抓着薄被的纤纤玉指,一根根重合,十指相扣。   萧瑾苏,你是我的。   他在心里默念。   不管你是生是死,痴傻也好恨我也罢,都只能是我的。   ☆、第六章 再回江都   日子一天天过的悠远而平静。   萧望白天的时候大都不在府内,每每到了天黑,他才会踏入瑾苏的房间,洗去一身劳累,然后抱着她,沉沉入睡。   他不再提及含元殿上的事情,也不会再以孩子相要挟,瑾苏在深夜里凝望那张睡得很熟的俊颜,银色的月光洒下,她突然就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太不真实。   就像是一场梦,梦醒后,猜忌、血腥、伤害、背叛、各自天涯。   男人醒的很早,他走的时候总是会在那看不出是睡着还是清醒着的女子额上烙下一吻,然后才轻声离去。   不知是不是有孕所以嗜睡的关系,瑾苏每每起床时,已是日上三竿。用好了膳食,便会在喜儿的陪同下去后院晒太阳,伤口不再疼的时候,她也会坐在亭中弹弹琴,甚至是练练剑。臣刚总是会去集市里买各种小吃和好玩的东西回来,瑾苏也便就随喜儿沾了许多光。   她后来才知道,问柳原来也住在这府中,她还见到了那日桂树下和萧望拥吻的娇俏少女。女孩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天真美丽,活泼烂漫。瑾苏听她拉着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去讲她的衍哥哥,那种憧憬的样子,心头突然就掠过细细长长的疼。   像被最细最小的毒针穿过,再逐渐渗透血脉。   就快到岁末,瑾苏的肚子也慢慢的大了起来。萧望最近不知在忙些什么,总是回来的很晚,瑾苏也不曾去问。事实上,从住在这别院之后,两人的交流便日复一日的愈来愈少。   那日,男人仍旧回的很晚。   命佣人备好热水,他沐浴后再回到里屋的时候,才发现榻上那女子捂着肚子,惨白着一张小脸,似乎正痛的厉害。   “怎么了?”   萧望几步便走了过去,将那纤细的身子捞入自己怀中,大掌覆上她的额头,“哪里疼?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孩子......”   瑾苏紧咬着下唇,声音中却似乎带着隐隐的欣喜,“他在动,我感觉到他在踢我。”   “才三个月,力气就这么大,一定是像你。”纤细的手指慢慢摩挲着肚子,那一瞬间的喜悦让她几乎忘了自己和面前的男人正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关系上。   “呀,”她又叫了一声,不过这次明显没那么疼了。拉扯过一旁还在呆愣中的男人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望哥哥,你听,我们的孩子在叫你,你听到了没有?”   “我们的孩子......”   手掌下清晰灼热的触感让萧望的心猛然抖颤了一下,黑眸凝视着少女脸上久违的笑容,他喃喃着重复,“我们的孩子?”   “当然是我们的孩子。”   瑾苏抬头瞪了他一眼,又不知感觉到了什么,随即更用力握紧了他的手,惊喜的开口,“孩子在叫你,他在叫爹爹,他在叫你爹爹,望哥哥你有没有听到?有没有听到?”   刚洗的发还未干,水珠一滴滴顺着脖颈下滑,萧望的眸又更深了几分。   右手扣住女子的腰身,将她紧紧束缚在身下,“瑾儿,瑾儿......”   她不知道,‘爹爹’两个字,究竟带给他多大的震撼。   “你......”   水瞳对上他乌黑的深眸,瑾苏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她几乎是仓皇的将头偏在一侧,“对不起,我......”   剩下的话语通通被缠绕在唇齿之间。她瞪大了眼,看着面前那放大的俊颜,他双拳紧握,甚至连身体都有几分不自觉的颤抖。薄唇吻得很深,很用力,似乎要将身.下女子完完全全吞噬,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瑾苏不明白,这些日来,虽是每夜同床共枕,可他却从未再对自己做过什么放肆举动。就算偶尔失控,也只是浅尝辄止,而今日,是怎么了?   肺部的空气一点一点抽离,她捏紧了拳,去捶打男子的脊背,“萧望,放开,唔...你放开!”   许是顾念到她腹中胎儿,男人最后只在在她柔软的唇上轻咬了一口便松了手。他呼吸很重,喷洒在少女雪白的脖颈中,“瑾儿,”他低低的念,“不要这样叫我,像从前一样,像从前一样叫我。”   ‘望哥哥’三个字方才从她口中不经意的吐出来时,萧望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怀念。   细细软软的嗓音,香香小小的身子,那是他的女孩,那是他一辈子都逃不开的牢笼。   瑾苏的眸子有一瞬间的失神,似乎是在想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或许,她明白的,只是不想叫出口而已。   她不说话,萧望也不开口,他只是在等,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等。   良久,她侧过头去,吹灭了桌上的烛火,整个屋子又恢复成了一片昏暗,“睡吧。”她说,“很晚了,我很累了。”   黑暗中,她看不到男人的眸子一点点的变暗,最后,满是死寂。   很久很久,直到身旁的人儿不再动作,似乎已睡熟了的样子,男人的声音才极低的响起,他抿着唇,像是在喃喃自语,“我舍不得,只是我们,还回得去吗?”   天亮的时候,萧望起床穿衣,照例在少女额上烙下一吻,才准备要离开,又被她从身后叫住。   “怎么了?”   他问,转过身,将她细细抱入怀中,“起的这么早,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没有。”   不知是刚刚睡醒还是什么原因,瑾苏的声音仍有些哑,“萧望,下个月,是我爹娘的忌日,我想回江都祭拜他们。”   男人只是看着她,用她看不懂的目光,像是在考虑,又像是在嘲笑她明知这是不可能的要求却仍是要提。   “瑾儿,你离开我,便没有人能保护你了。”   她埋下头,苦笑。早知结果,却仍是要奢望。   只是他昨夜在自己耳边呢喃的那句,让她当真以为,他是认真的。呵......   “我知道了。”她挣脱他的怀抱,闭上眼,重新躺下,“你去做事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身前的男子很长时间没有动作,一双黑眸深不可测。他替她盖上薄被,慢慢的,低声开口,“给我三日,等处理好长生殿的事情,我陪你回江都。”   临行前日,大雪飘了一整夜。   清晨路上湿滑,萧望几乎是一路半抱着瑾苏入了马车。车内很宽敞,下方还有几个小小的暖炉,软垫厚厚暖暖的,靠在上面很舒服。   “是不是很困?”伸出手,探了探少女微凉的额头,男子柔声开口,“我去驾车,你再休息一下。”   “恩。”她闭着眼,轻声应。   此次出行没有带任何随从,白日里马车行驶的不算快,天气好的时候,也会偶尔停下来欣赏沿路风景。入了夜若是赶不到客栈,萧望便会在林间燃起篝火,然后将野兔烤来当做膳食。他会在夜半轻轻吹响一曲箫,看着女子靠在火堆旁睡得安然的样子,心头慢慢掠过天荒地老的满足。   这样的日子,祥和,悠远,无忧无虑,似乎一闭眼便可瞧见岁月尽头。   到达江都已是半月之后。   萧望在城内很好的酒楼订了一间房,把车上的行李搬进房内,便带着瑾苏下楼去吃东西。小二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热情小伙子,一口一个萧大哥、萧大嫂,叫的很是欢腾。瑾苏被‘萧大嫂’这个称呼唤的有些尴尬,可看看身旁坐着的男子倒是一脸自然,似乎理所应当的样子,便也就捏着衣角,不做声。   很快便上了菜,那小二一边替二人添饭,一边看着瑾苏问,“萧大嫂可是我们江都人?”   “恩。”她点着头,又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呢?”   “长安女子艳丽,而江南女子美中又带着温婉,当了这么多年小二,我也多少会猜一些。萧大嫂一看便知是那种素净的美,就是,就是......”小伙子似乎有点词穷,看了看一旁饮茶似乎脾气很好的萧望,笑眯眯的道,“就是那种男人看一眼便会心生怜惜的喜欢上的那种美。”   瑾苏原本还有些苍白的小脸瞬间就红了个透彻。   低着头,几缕发丝轻轻垂下,眼角眉梢,动人的不像话。   “萧大嫂你不要不好意思,我说的都是实话嘛。”说着,小二便朝萧望挤眉弄眼,“不信你问萧大哥,萧大哥我说的对不对?”   “恩。”   萧望将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修长的手指拂过她散落在颊畔的长发,一记浅吻烙在少女羞红的脸颊上,“很美,”俊颜上挂着浅浅笑容,他声音很低,像是故意说给瑾苏一个人听的,“让人心生怜惜,一辈子也不想放手。”   “萧大哥你可真肉麻。”   年轻的小二捂着眼睛,装作受不了的后退一步,“你们慢慢吃,我可不敢再打扰你们了。”   ☆、第七章 瑾府诉情   离瑾苏爹娘的忌辰还有一段时间,这几日,两人也便算在这江都住下了。   江都的冬日比起长安要暖上许多,白日里阳光很好,萧望便会带着瑾苏去逛市集,买些不常见的玩意回来。不过瑾苏伤口刚愈合,又因为有孕而嗜睡,总是没什么精力,甚至日复一日的愈发沉默。   有一日萧望醒的稍稍晚了些,习惯性的想去将身侧少女揽入怀中,可手伸过去,才发现被褥已经冰凉。他心头一紧,直起身子,才看到那个穿着素白纱裙的女子正静静靠在窗前,一双大眼迷茫的望向窗外。风吹进来,吹散了她乌黑的长发,她就那样坐着,毫无生气的样子。   萧望没有开口叫她,只是默默在身后看着,许久许久,直到席卷了满身冷意,他才扯过屏风上的披肩,向前走去。   “很冷,我们回去。”   他关上了窗,将少女抱入怀里,才发现她的手脚已然冰冷的不像话,整个人轻的几乎没有重量。   “在想什么?嗯?”薄唇轻轻贴上瑾苏冰凉的额头,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将头靠在男人的臂弯中,慢慢的阖上了眼。   那淡漠的样子让萧望几乎以为现在躺在自己怀中的女孩儿已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毫无意识的尸体。   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男人苦笑。   萧瑾苏,我该拿你怎么办。   心底突然涌上一个可怕的念头,她不会再想要离开他,只是,他却要永远失去她了。扯了扯唇,去叫她的名字,“瑾儿。”停顿了一下,他慢慢低语,“你爱我么?”   瑾苏愣了一瞬,随即淡淡开口,“爱。”   “你会离开我么?”   “不会。”   呵......   早知结果,何必奢望?   男人低笑出声,转身,想要下榻,可衣角却突然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拉住,“萧望。”   他几乎是惊喜的回过头。   “你对我好,是因为我最近很乖很听话,和你的嫣儿很像么?”   她睁着大眼看他,呢喃着出声。可那声音里眼神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期盼,只有茫然,无穷尽的茫然。   嘴角的浅笑僵硬在脸上,勾勒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嫣儿?   他以为自己几乎快忘了这个名字。   “瑾......”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问你。”她开始有些后悔说这句话,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开口,“我想回爹娘从前的房子去看看,我...可以去么?”   我...可以去么?   萧望的眸子有些失神,“瑾儿,你从前不会这样和我说话。”   从前,从前的她该是怎样的呢?   她该是扯着他的衣角,巴巴的看着他,用细细软软的嗓音,“望哥哥,我想回家,你陪我回去好不好?”   只是那个时候,他是她的兄长,是她心底恋着的男人,是她用尽了一切方法想去靠近去追随的人,可是现在?他是恶魔,是仇人,唯一可称得上关系的,他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可那却是不曾被他承认的一个孩子......   “若是你不同意,我不会......”   “外面风大,你穿厚一点,我去叫人送些膳食上来,等一下我们就出门。”   昔日的江都瑾家,如今早已更名换姓,甚至连那府邸都有了些许破败。   府内女主子是个极好说话之人,道明了来意,她便应允了管家带着两人进府四处看看。   瑾苏年前随朝廷军队下江南时也来过此地,只是那次她在门口张望了一个下午却不敢进府,生怕勾起什么难受的念想,更怕见到物是人非的悲凉。   她走的极缓,目光一点点扫过庭院内的摆设,记忆本因久远模糊,此刻却清晰的不可思议。   杨柳旁的桂树是她亲手所种,那年她被迫离家时还未及一人高,如今却已粗壮笔直,枝繁叶茂。庭院深处有一片桃林,那是年少时她最喜欢的地方,每个夏日午后,她都会趴在花丛中,蹬着两条腿看娘亲坐在凉亭中为爹爹绣着丝绢,一绣便是一个下午。爹爹总是会在日落的时候回府,先是在那个温婉美丽的女子额上烙下一吻,一手牵着她,一手抱着藏匿在桃林中几欲睡着的小瑾苏。她记得,爹爹会念很好听很动人的诗给娘亲听,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瑾苏躲在一旁,看娘亲的脸羞红艳如桃李。   若是没有那年祸端,瑾苏想她该是永居江都,找一个像爹爹一样温文儒雅的男子,与他相伴一生。   可命运轮.盘使然,她不属江都,道人口中的倾国红颜,命途哪堪平静无忧?   只是寒冬深夜,怎偏遇上了他。   他容颜冰冷,轻易地便葬了她一世情劫。   “萧望。”   顿住脚步,她叫他。   “恩。”   他应,眉目温柔,回头看她,“是不是累了?我们休息一下再走?”   瑾苏点头。   她很累,不知从何时积攒下的疲惫,突然野火般蔓延。   萧望扶她在亭子里坐下,解下身上锦袍轻轻披在她的身上。管家送来两杯热茶,便也出了亭子。   瑾苏的目光久久停在男人揽着自己腰身的手臂上,低声开口,“以前,爹爹也会这样,一手抱着我,一手揽着娘亲。”   萧望静静看她,不开口言语,手中力度却更收紧了些。   “爹娘相爱了一辈子,即便是死,也不曾分开过。”她低喃,一字一句。   瑾儿,忘掉从前,我们也会过得很好。   萧望想开口,可话到嘴边,却如鲠在喉。   大手轻轻拂过她的下腹,低声道,“给孩子取个名字吧,你觉得叫什么好听?”   “名字......”   少女的目光微微有些涣散,“若是女孩儿,就叫无忧,若是男孩儿,便叫无战。”   无忧,无战。   “瑾儿。”萧望顿了顿,哑声开口,“你是在怪我。”   “怪你?”瑾苏的声音很轻,像是风一吹便就散了。“我怎会怪你?我怎敢怪你?”   手指轻轻贴着下腹,她喃喃自语,“萧望,你其实知道这是你的孩子,又如何忍心用他来威胁我?你无非是不想我离开你,可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我这张脸么?若是我将它毁了,你是不是便可以放过我了呢?”   贴着她下颚的手猛然用力,“你宁可毁了这张脸也不想留在我身边?”   “我知道,只要我继续很乖很听话,你便会一直对我好,就像对嫣儿一样对我好。可是萧望,我是人啊,我有心,被伤了那么多次,不会不疼的。再伤下去,我会死的啊。”   她的声音那么淡那么淡,萧望不知道她的绝望之深,竟可轻描淡写的说出一个‘死’字。   他真的,伤她到这种地步了么?   她竟说她会死,再留在他身边她会死。   “瑾儿。”   他叫她,声音杂乱无章。“你从何时开始,已恨我至此?”   “我不恨你,早就不恨你了啊......”   恨,只是因为还爱着罢了。   “那日站在人群中,看你身着喜袍迎娶杨语兰的时候,我在恨你。你误会我不贞将我赶出萧府时,我在恨你。你以为我向你下毒恶意囚禁我折磨我的时候,我也恨过你,可是后来,一次又一次......呵,萧望,不知怎么了,我开始没办法恨你,因为,我再也没办法爱你了。”   没办法爱一个,已经丧心病狂的你。   “萧望,我们有那么多那么多次机会,可以好好在一起的,可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竟已走到了这个地步。每次想到这些,我就会很难过很难过,你不会知道我有多难过,就像是剖骨割肉,我眼睁睁的看着周身的血液一点点流干,却没有任何办法挽回。”   “望哥哥,”她垂下头,这样唤他,声音很低,很轻,“我曾经,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只是一句曾经,却轻易斩断了所有。   “问柳姐姐说你前几日去过邪剑山庄,你已经知道真相了不是吗?萧望,我没有欠过你什么,你放了我,好么?”   她在求他放了她,可那声音里去没有一丝一毫的乞求意味,苍白的面容上只有迷茫到极致的钝痛。   萧望突然就慌乱的厉害。   “瑶儿,她已不再记得我了。她忘了曾经,忘了所有人。”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有着细微的抖颤,低哑的嗓音缓缓响起,“钟宸说,她不愿面对曾经做过的事,才会选择替自己封锁了记忆。她现在,不过六七岁孩童的智力。”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想去猜不愿去想。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我没有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伤害过你,我不曾....做过那样残忍的事情。”   他的声音颤着,“瑾儿,我不在乎了,我不在乎你是否背叛过我,我只知道我要你,我要我们的孩子,我不想放手。”   “不要离开我。”   他说,不要离开我。   江都桃花,常年不败。   瑾苏抬起头穿过萧望的目光向林间望去,眼前满是无尽的花树。白衣胜雪的英挺男子就站在最大的那颗树下,眉目温柔,朝她缓缓微笑,那些粉色的花瓣随着清风,落在男人的肩头,洋洋洒洒飘满了她整个年少。   听说江南有一处桃花岛,每日每日都会飘洒絮絮扬扬的花瓣雨,那时她沉溺在他的柔情里,心想最美桃花也不过眼前人万分之一。   后来.......   她垂下头,蓦然就笑了。   “萧望,你可知当初,瑾府为何会惨遭横祸?”   后来,她独自一人默默行走在没有他的花海中,永生永世,再无止境。   “隋开皇十二年,南方根基未稳,作乱频繁。与瑾家略有交情的一位故友不知怎地也卷入了那场阴谋反叛中,爹爹不忍战乱伤及无辜百姓,又不愿出卖朋友,便上报官府,只提了一句小心防范。可就因为那句话,瑾家连带仆人奴役,除了我的共十九口人,通通惨死在从江都逃往京都的途中。”   “我总是会做很深很深的噩梦,眼前尽是爹娘死前景象。我那么那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冷血残忍的一群人,竟忍心伤害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他们夜里梦到满手鲜血,不会觉得自己当真罪无可恕吗?”   罪无可恕......   男人的脊背绷得很直,却仍是止不住浑身上下的颤抖。   “萧望,为何你要反叛?为何你会是冷血残暴,杀人不眨眼的存在?为何,你要和那些人一样呢?”   他不语,只是听她一字一句说着,听她的声音慢慢变小,变轻,最后近乎绝望的低喃。冰凉的薄唇向上,从她眼角慢慢吻下去,一寸一寸,一点一点碾磨,落在那两片桃花般的唇瓣上,缓缓探入。   末了,他将她抱入怀里,“我不会放了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走。”   瑾苏闭上眼,不再试图反抗。纤细的手指慢慢垂下,任自己的身子瘫软在男人的怀抱中。她很困,很疲惫,几欲睡着。良久良久,她听到一句低喃,却不知是现实或是梦境。   “若我能放下一切,我们,还回的去吗?”   ☆、第八章 饮鸩止渴   瑾苏不知何时已躺在他臂弯中睡熟过去,只是睁眼时,竟已回到了酒楼的厢房内。   耳边传来很轻很轻的箫声,她直起身子,隔着一处屏风便看到那倚靠在窗前,背对着自己缓缓吟箫的墨衣男子。瑾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听那箫音,心脏某处竟又突地碾过细小却又清晰的剧痛。她茫然想起昏睡前听到那沙哑哀伤的低喃,‘瑾儿,若我肯放下一切,我们,还回的去吗?’   回的去么?   少女闭上双眸,眼眶突然酸涩的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箫声慢慢停了下来,她没有睁眼,却感觉得到身前愈来愈近的压迫感。   “瑾儿,睁开眼。”   长指慢慢拨开她侧颜上的发丝,缠绕在手心中。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我知道你醒了,不要逃避我。”   逃?   她从来都逃不掉。   黑白分明的瞳孔对上他幽深的黑眸,瑾苏竟莫名有些慌乱,她躲开他的视线,偏过头去,“萧望。”她的声音有些轻颤,“你不要这样压着我,很重,会伤到孩子。”   男人闻言,稍稍抬了抬身子,却仍是未起身。   “你想离开吗?”   他垂眸,注视着她有些苍白的侧颜,“瑾儿,告诉我,你很想离开我是么?“   瑾苏微微动了动唇,却不语,直到一把冰冷的利器放入她的手心,那尖锐的触感,几乎灼伤了她。   “你......”   “你恨我不是吗?”钳住她冰凉的小手,慢慢摩挲到自己胸口正上方,“杀了我,我就放你走。”   少女的身子不可控制的轻颤着,瞳孔满满全是不可置信,“你疯了!”她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放开,我很痛。”   “怎么了?你不是很想离开吗?”男人低低的笑,声音却满是苦涩,“我杀了你师弟师妹,灭了你云水涧满门,我知晓你恨我,杀了我,替他们报仇,恩?”   “你是在逼我。”   “没错。”他也不否认,握着她的大掌更用力了些,直到那刀刃抵入他的胸口内,渗出丝丝血痕。   瑾苏被那方鲜红迷了眼,几乎鬼使神差地在想,杀了他吧,刺下去,你就可以解脱了不是吗?你可以替师妹报仇,杀了他,杀了他!   纤细的手指慢慢握住那冰凉且尖锐的利器,却没注意到男人眼中愈发薄凉的目光。   她整个身子都颤抖的厉害,隔着单薄的衣衫,竟碰到他胸口上道道伤疤。   凹凸不平,像两条丑陋的蠕虫。   尖刃猛然调转了一个方向,‘哐当’一声,滑落在地。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瑾苏用力睁着大眼,面前却模糊的可怕,她流不出一丝泪水,只是拼命的摇头,不断用力低语,“走开,萧望,你知道我恨你就滚远一点,不要逼我,我求你不要逼我......”   她恨,恨自己的心软,更恨他的残忍冷血,她想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她刺过他两剑,她已经刺过他两剑了!他想要什么,他到底还想得到些什么!   下一瞬,身子已被紧紧束缚住。男人压下她的双手,想止住她浑身的颤抖。   “是你在逼我,”他说,“瑾儿,你不知道,你就快逼疯了我。”   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他近乎乞求的低喃,“忘掉那些,忘掉从前,我会对你很好,我会好好爱我们的孩子。不要这么冷淡,瑾儿,我很难受。”   他在等她的回应,可良久良久,只有满室的沉默。   萧望知道,那是最无声的拒绝。   她咬紧了下唇不发一言的模样,看在他眼中竟满满全是讽刺。长指不受控制的向上,挑起她尖细的下颚,重重亲吻上去。唇齿缠绕,他吻的那么急迫,满脑子就只剩了一个念头,他要她的回应!   瑾苏长长的睫毛轻颤着,纤细的手指无措的抓着身下的毯子,被动的去承受男人渐渐深入的亲吻。她可以那么清晰的感觉到他的无措他的痛楚,只是萧望,他究竟想要些什么呢?   她分明,什么都给了他啊......   心头那细细长长的疼,来的毫无预兆。   她不爱他。   她绷紧了双拳,一遍遍用力提醒着自己,她不爱了,早就不爱了!尖细的指甲陷入手心中,勾出道道血痕,可身体的刺痛却掩盖不住心痛的万分之一。   如果爱他是一场瘟疫,那么她,早已病入膏肓了啊。   “瑾儿,不要离开我。”   唇上的束缚终于消失,然后,她听到了一句极轻的低喃。   “瑾儿,别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   男人一遍遍重复,钳住她的力道忽轻忽重,声音杂乱无章。   绷紧的双拳终于慢慢松开,瑾苏看着他,手臂竟不受控制的向上,用力揽住他的脊背。   明知一响贪欢不过饮鸩止渴,可她要如何拒绝?   萧望,萧望,萧望......   她咬牙,一遍遍念他的名字,夹杂着血和泪。   “给我三日。”   她听到他说,“只有三日,忘了那些事情,我们还是从前。瑾儿,我爱你,只有你。”   下一瞬,唇舌被重新侵占。她身子很凉,任凭那长指所到之处激起层层颤栗,闭上眼,面前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就只有他。   若是没有明天,她便不要明天。   她现在只要他。   .....................   “瑾儿,起床了。”   耳边是一声声轻柔的呢喃,睡梦中的女孩皱了皱眉,用力拍掉在她脸上四处作恶的手,“别闹,我困。”   男人却不依不饶,用力捏了捏她有些冰凉的鼻尖,“乖,起床吃饭。”   “不要,望哥哥,瑾儿好累,你让我再睡一会儿嘛。”瑾苏被他闹醒,眨巴着还有些迷茫的大眼,躺在他臂弯中撒娇回应。   长指深入薄被中,轻轻重重的揉捏着少女柔软的腰身,他低笑,“都快午时了还困,是我昨夜累到你了吗?恩?”   “色狼,闭嘴!”   瑾苏羞红了一张俏脸,目光潋滟着,指控的说辞用她细细软软的声音念出来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萧望的眸又深了一分。   手上的力度更轻了些,从那腰间缓缓向上,挑上某一处,细细碾磨。   “不要闹,好累。”   少女眼眸羞赧,伸手去被褥中,想让他挪开,可纤指刚刚触上他的肌肤,便被他反手握住。   他的瞳孔那么深,满是蛊惑人心的色彩。   瑾苏偏过头去,脸色涨红,只能捏紧了拳,任由男人在她身上胡乱折腾着。   她闭上眼,融化在那片柔情中,没有过去,也舍弃了未来。   贪欢果真是极不好的。   男人稍稍尽兴时,午膳也已赶不及了。   少女浑身都酸软着,只觉得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圆溜溜的大眼怒视着身前那看上去一脸满足的男子,却只换来了他一声低笑。   薄唇向上,在她眉心处烙下浅浅亲吻,“饿不饿?”他声音轻柔,“我们出去吃东西?”   瑾苏咬着唇瞪他,“当然饿,都什么时辰了,你不饿?”   萧望看着她怒极的样子,轻笑,“瑾儿,我很饱。”   语罢,翻身下榻,为她拿过衣衫。   瑾苏蹙着眉去想他的话,很饱?   什么意思?   她垂眸,眼神无意识的扫过自己身上那点点嫣红,脸色突然涨红的厉害。   “萧望!你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男人拿了衣衫回来,正欲给她穿上,耳边便传来这么一句怒吼。他也不生气,反笑道,“要脸占不到便宜,再说,有了你,要脸还有何用?”   瑾苏只觉得那人脸皮当真厚的堪比城墙边儿了,偏过头去,咬着牙不说话。   萧望替她挑了件浅粉色的衣裙,配着亮色的花边儿,看上去很活泼美好的样子。大手轻轻拂过那被自己折腾的浑身青紫的纤细身子,微微有些心疼。不过心疼归心疼,手下那滑腻柔软的触感袭来,他意识正迷茫着,长指便顺着那漂亮的曲线又慢慢滑了下去。   “萧望!”   这下瑾苏彻底怒了,用尽了力一把推开那人,抢过衣衫将身体缩在被子里飞快的穿上。   闹闹嚷嚷,出门时,早已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瑾苏肚子饿的厉害,在酒楼饱餐了一顿后,又带走了许多小吃,这才心满意足的牵着萧望的手去逛集市。   也不知赶上了个什么特殊日子,本就热闹的市集今日更是人挨人人挤人,萧望一路上都用力拉着她,生怕两人走散。而细细一问,才知今日是江都一年一度的花灯节。   天慢慢暗了下来,人也越聚越多。   瑾苏看那路边挂着的许多灯谜,又想起小的时候和爹娘来时的场景,觉得怀念,而又有些新鲜。   拉着身侧男子的手,也顾不得自己还是有孕之身,穿过层层人群,就朝一处猜谜摊子挤去。   ‘双双恋人红线牵。’   她抬头看那挂在枝头的布条,轻轻念出上面的几个字,却是一头雾水。再看看周围同样毫无头绪的其他围观者,悄悄拉了拉萧望的衣袖,“望哥哥,你帮我猜这个灯谜,我想要那个紫檀耳坠,猜对了老板就会把它送给我们了。”   “小姑娘你真有眼光。”   老板是个约莫五六十岁的大叔,笑眯眯的看着瑾苏,道,“这坠子是小店的招牌,市面价贵着呢。”   “望哥哥,望哥哥......”   这话说的瑾苏又是一阵心痒痒,拉着萧望的衣角不依不饶的恳求。   男人看着那小女子的可爱模样,心情又好了几分,“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你,这么多人......”   少女的脸红扑扑的,羞怯漂亮的不像话,低着声音指控,“会被人看到的。”   “那,我也没办法了。”   男人偏过头,做出抬脚欲走的架势。   瑾苏着了急,一咬牙,一跺脚,也顾不得周围那层层人群,‘吧唧’一声亲在了男人的颊畔,嘟着唇道,“亲都亲了,现在可以猜了吧。”   “恩,可是我还没有想到,怎么办?不然你再亲我一下,可能我就会猜的出也说不定呢。”   “萧望!你又耍我是不是!”   瑾苏瞪他。   “好好好,我不闹你了,要是气坏了我的孩子,岂不得不偿失?”   萧望深刻的明白见好就收这个道理,转向那老板,轻言道,“双双恋人红线牵,细细点缀一弯月。这谜底便是一个‘缀’字,对吗?”   “没错,公子果真聪明,”老板仍旧笑眯眯的,摘下那一双精致耳坠递过去,“来,这是给您夫人的。”   萧望接过来,道了句多谢,便牵着少女转身离开。   瑾苏看着那坠子,愈发喜欢的不得了,拉着男人的手撒娇,嚷求着让他替自己戴上。   萧望看她那没出息的模样,低笑,“你要是喜欢,以后每日给我一个吻,我便每日都送你一个,恩?”   每日?   瑾苏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   他们,根本早没了过去和未来啊,只是三日,只有三日罢了......   萧望看着她那迷茫的样子,心头一痛,转头道,“天凉了,你不能吹风,我们回去吧。”   “恩。”   瑾苏应。   ☆、第九章 纠缠   夜凉如水。   出了市集,人也少了许多。   萧望解下身上的锦袍,轻轻给瑾苏披上。   前面一处不知为何围了许多人,少女有些好奇,便拉着男人的手又向那人群中挤去,才知这原来是一天灯铺子。只见那地上堆着层层各色的孔明灯,很是漂亮。   瑾苏付了钱,从那人手中接过两个淡色的天灯,又拉过萧望向不远处的河边走去。   风皱起一池清水,荡出层层波纹,在那月下愈发皎洁。   明灯上淡色的光晕映在少女精致美好的侧颜上,照亮了硫砂般纯净的年华。   她将一个孔明灯抱在怀中,把另一个递给萧望,“小的时候我常常听娘讲,孔明灯又唤许愿灯,娘说,双手合十许下一个心愿,再将这天灯放飞,愿望便会实现。”   “是吗?那你想许什么愿望?”   萧望问。   “我才不要告诉你。”瑾苏转过头去,闭上眼,低念了一句。双手合十,然后用力将明灯放飞。   “望哥哥。”   她抬起头,看着那闪烁在空中愈来愈高的灯火,眼眶微湿,轻声念他的名字。荣华谢后,繁华尽失,你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你,只是我却不知,我还会不会是过去的我。   ‘望哥哥,你身子真暖。’   ‘望哥哥,你不要急着娶亲,恩,你长得那么好看,就算老了,也不会没人要的。’   ‘望哥哥,瑾儿就快满十六岁了。娘亲说,女子十六岁就可以嫁人了,瑾儿嫁给你,好不好?’   ‘望哥哥,我会等你回来。我等你,等一辈子都等。’   ‘..............’   过往的一幕幕,一瞬瞬,就像一张巨大的细网将她牢牢捻住,任凭她如何挣扎束缚,却也逃不开半分。   昔日甜蜜,似甘醇似烈酒,夹杂着最烈的剧毒。   “恩。”   萧望应了一声,手中明灯缓缓飞上天际。   “你许的什么愿?”   瑾苏扬了个笑脸,拉扯着他的袖子问。   “想知道?”他看着她,笑的如沐春风,“先说你的,我便告诉你。”   “哼,小气鬼。”   少女佯装生气的背过身去,不再理睬他。   “瑾儿......”   腰身被人从后细细揽住,他的声音中满是缱绻的叹息。   瑾儿,我只愿你,一世长安。   折腾回酒楼的厢房时,天已暗的厉害。   瑾苏似乎是累极了,一进房便甩开身上他的锦袍,整个人扑向柔软的床铺,扎在那儿一动不动。   萧望无奈的摇头,摆好被她丢乱的衣服鞋子,一把捞起那个纤细的小身子放入自己怀中,“去沐浴?”他随意摆弄着她的长发,“水好了,先洗澡再睡觉。”   “我累,你抱我过去。”   纤细的双臂缠绕上他的脖颈,她大眼有些迷茫,软软的声音哀求。   萧望看着她那迷糊的模样,低声笑,伸手捏了捏她柔软的腰肢,“你确定要我帮你?”   “我只是要你抱我过去,你想什么?”瑾苏红着一张俏脸瞪他。   “我在想,该想的事。”   男人在她的唇上轻咬一口,趁她意识还尚不清楚时,已拦腰抱起了她。长腿一迈,向那装着温水的木桶中走去。   也罢,这样一来倒也是省了那年轻小二要再跑一趟。   外面的浴桶自然是不比家中的舒适宽大,不过看上去勉强也挤得下两个人。萧望只解下了外袍便伸手去脱瑾苏的内衫,惊的她小脸一阵青一阵白,就连方才的困倦疲惫也早就悄然无踪了。   “你做什么?”   她靠在摇椅上,推搡着那在自己身上不规矩的手,糯糯的声音指控,“我、我只要你抱我过来,谁要和你一起洗了?”   萧望看着那缩成一团,脸皮极薄的小女子,内心一阵好笑,“你害羞?嗯?”他钳住她的双手,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少女细嫩的玉颈上。   “我怎么记得某人小的时候最喜欢偷看我洗澡了?恩,似乎赶都赶不走呢。”   “我、我那时才多大,会被你的皮相迷惑也是理所应当的啊。”瑾苏纵然羞红了脸,还是咬着牙反驳,“再说,我也只看过你的,恩...”她抬头看他只穿着一件薄薄里衣的高大身躯,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声音愈来愈小,“就是,上面而已。”   “所以,觉得有些遗憾是么?”   萧望低笑,又上前一步,将那纤细身子紧紧固定在自己和那檀木花底的摇椅之间。轻咬着少女的细耳,声音低哑魅惑的不像话,“我今日不会再赶你出去了,想看哪里,都随你高兴,可好?”   语罢,大手轻轻一扯,那极好的衣料在他手下已成了片片碎布。   瑾苏偏过头去,看着那掉落一地的衣衫,默默无语向苍天。什么世人言护国将军温文儒雅不近女色都是假的吧假的吧,他明晃晃的就是一披着君子外衣的禽兽!   正这么想着,两条腿就突然腾了个空,整个人便被他完完全全塞到那温水中了。   满室春.色。   ....................   直到被一脸餍足的男人擦干了身体重新抱回软榻上时,已不知是何时辰了。   瑾苏躺在他的臂弯中,浑身酸软的厉害,虽是累极了,可却迟迟无法入睡。她睁着眼,看窗外月儿皎洁,心头突地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   濒临致死的快慰,换来的却是更深更空的孤寂。   “睡不着?”   萧望在身后轻揽着她,嗅着少女发上的清香,低声问。   瑾苏不语,只是看着那月光,良久良久,才开口叫他,“萧望。”   “恩。”   “你后悔吗?”   “后悔?”   “后悔走上了这条路,每日每夜,被仇恨负累。”   后悔杀父弑师,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走远,最后再也回不了头。   男人的手臂有一瞬间的僵硬,顿了顿,才回答,“瑾儿,我不后悔......只是,我会难过。”   只是,我会难过。   每每想到那些过往,想到小望,想到师傅,再想到你,我便会很难过很难过。心很痛,时常要痛的弯下腰来,甚至要用鲜血才能令自己稍稍忘却那些残忍。   “萧望,如今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富足,没有人再需要战火。”   她仍旧看着那弯明月,低喃着,“西域的时候,我曾问过你,可愿同我归田卸甲,永世不离。”   身后是长久的静默,然后,瑾苏听到了一句极低极轻的话语,“若我现在答应,你可愿意放下一切,而不再选择恨我?”   少女眼眶酸涩,无声的摇头。   她不知道,当真不知道。   这偷来的三日,那么那么快,她放不下又如何?谁能容许她放不下。   “瑾儿。”   萧望深深凝视着怀中那抹纤细身子,只觉得张口时连呼吸都疼痛的厉害,“我们说好的,这三日,不要过去,也不谈将来。瑾儿,我只要现在。”   我只要知道,现在的你,我怀中那抹最真实的温度,是属于我的。   只属于我。   将少女的身体轻转过来,大手抚上她如玉般的精致容颜,薄唇轻轻贴在颤动的睫毛上,慢慢下滑,点上那小巧的鼻尖。月光下,他就那样细细看着她,沿着那光滑柔软的肌肤一寸寸,缠绵的吻,手掌轻颤,像是倾注了他一生所有的柔情。   瑾苏闭上眼,用力抱紧了他,将头埋在他的臂弯中,呜咽着,仿若低泣。   这个男人,她九岁那年第一眼见到他。   十三岁那年第一次吻了他。   十六岁那年把一切都给了他。   “望哥哥......”   她在一波波强烈的快慰下去寻他的唇,慢慢吻上,声音破碎,“望哥哥,不要嫣儿......只要瑾儿好不好?”   不要嫣儿,只要瑾儿,好不好?   她还以为自己不在乎了,原来一想到,心还是会痛的啊。   窗外明月弯弯,烟火漫天。   萧望抬眸,看着外面那一瞬间灿烂过后便是永生永世寂寥的花火,用力回吻了上去。他声音缱绻而温柔,“恩,没有嫣儿,只有瑾儿。”   只有你。   瑾儿,我的瑾儿。   从来便只有你。   ☆、第十章 梦魇   翌日便是瑾苏双亲的忌辰。   昨夜又是折腾到很晚,萧望靠在枕上,在月下凝视那张累极而睡熟的容颜,大掌轻抚过她细嫩的肩头,直到天际泛白,也没有一丝睡意。   深夜里,他茫然听着身侧少女在睡梦中一声声时而凄厉时而低泣的梦语,抱紧了她一遍遍的呢喃,若我肯放下,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到过去,是不是,是不是?   执拗而疯狂。   他想他当真是病了,病的很严重。   瑾苏出奇的醒了个大早。   只是一睁眼,便见到身旁那个看着正盯着自己出神,眼睛一眨不眨的男子,着实吓了一跳。“你......”她小心翼翼的开口,声音还有些哑,“你是没睡,还是刚醒?”   转头看了一眼窗外,似乎还未完全天亮。   “没睡。”   萧望回答,顺着少女的目光看过去,“还早,我们再睡一会儿。”   “哦......”   瑾苏乖乖答应,可过了半响,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口问,“你为何一直没睡?”   “恩。”萧望闭着眼,揽着她柔软的腰身,淡淡道,“因为有个人一直在踢被子,说梦话,所以我睡不着。”   “踢被子...?说梦话...?”瑾苏很是无辜的抬了个头,小声道,“是我么?”   男人哼了一声,轻轻扫过她一眼,“你说呢?”   “我......”   少女把头藏在被子里,脸颊通红,小声呢喃,“我睡相明明从来都很好,你,你一定是又骗我。不然你说啊,我都说了些什么?”   萧望捞出她憋得通红的小脑袋,无奈开口,“是是是,你没有踢被子说梦话,是我在闹着你玩,好不好?我很累,我们睡觉,嗯?”   “哼,这还差不多。”   瑾苏看男人承认错误的态度还算良好,也不和他生气,闭上眼,又甜甜美美的沉入了梦乡。   萧望凝视着她和昨夜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完全不同的平静睡颜,无声苦笑。她想知道什么,知道她昨夜都说了些什么是吗?   [失心散不是我下的,我没有想要害你,你信我,相信我......   [望哥哥,瑾儿疼,瑾儿很疼。我怕黑,我说不出话,我很疼,放过我......   [你不要喜欢别人,不要把瑾儿当成替代品,不要这么残忍。   [萧望,你这个恶魔,你怎么能杀了她们,怎么能!   一句一句,一声一声。   就像是细细碎碎,密密麻麻的沾染着剧毒的银针狠狠扎入他的心脏,一下比一下更重,一次比一次更痛。   她挥舞着双手,浑身上下不停的颤抖,宛若一只受了重伤的小兽。   萧望想,他怎会伤她到如此地步。   他明明,是爱着她的啊......   颤抖的手用力抱紧了她冷极了的身子,“瑾儿,别这样,不要这样,你冷静下来,冷静,看着我!”   他怒吼,不知是在用怎样的情绪。   直到怀中的少女终于慢慢平静,她闭着眼,惨白的脸上满是茫然,甚至没有泪。最后,她呢喃着开口,声音中夹杂着无数的痛意和决绝,萧望,我恨你......   她说,萧望,我恨你。   那不是她第一次说出‘恨’这个字的,只是从前所有的一切和此时她口中斩钉截铁的恨意相比,都显得太渺小太无力。她是绕指柔,却生生折成了百炼钢。   于是那一瞬间,萧望突然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瑾儿,你怎么可以恨我。   他的声音满是茫然失措,瑾儿,你怎么忍心恨我。   “瑾儿,对不起....对不起,不要恨我,不要绝望。”他抱紧了她单薄的身子,几乎是乞求的开口,“我们还有孩子,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好好在一起,不要绝望......”   求你,不要对我绝望。   他就那样看着她,一遍一遍的说着,可良久良久,却没有一丝回应。   那是萧望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无力,他闭上眼,只觉得连呼吸都抽痛的可怕。   瑾苏再睁眼时,天已是大亮了。   侧过头去,看到身旁那似乎刚刚睡着的男子,他眉心紧蹙着,眼下还有淡淡的青色阴影,她突然就有些难受。不知从何处涌上来的层层心痛,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完完全全吞噬进去,一分不剩。   第二日了。   她提醒着自己,只是为何,竟会那么那么不舍。   纤细的手指慢慢碰上他英挺的眉心,努力想抚平那方褶皱,只是男人却是睡得极浅的,即便是很轻的动作也足以让他清醒。黑瞳注视着那在他脸上胡乱折腾小女子,哑声开口,“你在做什么?”   “不要蹙眉,” 耳旁传来少女独有的甜甜软软的声音,她咬了咬下唇,轻言,“望哥哥,不要皱着眉,娘说了,皱眉会变老的。”   “变老?”   萧望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本就蹙着的眉头更深了几分。他盯着身前那看上去很是无辜的少女容颜,一个翻身便把她压在了身下,“变老?嗯?萧瑾苏,你敢说我老,你是不是欠收拾了?”   “你...你昨晚才收拾过我。”   瑾苏心虚的偏了偏头,糯糯回应。   虽然,收拾的方式略显恩爱体贴了一点,恩......她的脸又不自觉的红了几分。   手一伸,她扬了个笑容,机智的选择了臣服在他的淫威之下,“谁说望哥哥老了,瑾儿去教训他!望哥哥才不老,瑾儿都没见过有谁长得比望哥哥更好看了。”   萧望眯着眼睛,冷哼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最后才慢慢放开她。   瑾苏乐了,甩了甩被他压得有些痛的胳膊,手指慢慢贴上他的眉眼,继续狗腿的奉承,“望哥哥你说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也怪不得那么多小姑娘对你情根深种不是?你说......你...唔.......”   话还未完,叽叽喳喳的嘴已被身上那人给重重堵上。   良久,萧望挑起她尖细的下巴,看着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的样子,淡淡道,“一大早就那么多话,精神很好是么?莫不是我昨夜还不够努力?还是我今日要再加强些?嗯?”   瑾苏一愣,随即万分明智的闭了嘴。   再加强......   她简直不敢想象。   小小的脑袋靠在男人颈肩上亲昵的蹭了几下,她软软的开口,“望哥哥,很晚了,我们该出门了。”   “恩,”萧望点头,道,“今日是爹娘的忌辰吧,我们该早些去。”   瑾苏轻瞟了他一眼,“那是我爹娘,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我的女人,你腹中怀着我的骨肉,你说和我有什么关系?”某人眯着眸,很厚颜无耻的开口,“还是说,只有成了亲才算作有关系,那杨广......”   他倏地顿住,看着怀中少女突然暗淡下来的眸色,僵硬的开口,“瑾儿......”   手臂突然被人大力甩开,萧望有些愣住,就听到耳旁那泄愤的声音,“去去去,找你的语兰公主去!人家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算什么,我什么都不算!”   她低头,对着自己微微凸起的下腹念叨着,“就知道你是个负心汉,怀了你的孩子都没用,你这个喜新厌旧的坏蛋,把人家吃干抹净了还不负责,我讨厌你,讨厌死你了......”   萧望苦笑,伸手将那纤柔的身子重新揽回自己怀里,“谁说我不负责了?恩?你怎么从小到大都总是喜欢恶人先告状?”   瑾苏瞪他,“谁叫你总是欺负我,从小到大你都欺负我!”   萧望看着她,一脸无辜的样子。天知道,这个小魔女可是从小就好惹麻烦,而那些糟心事儿可没有一件不是他摆平的,欺负?这罪名可大了。   “不管,我不管,就是你欺负我。”瑾苏赖在他怀中,晃着胳膊腿儿得理不饶人。   “好好好,是我的错,都怪我,可不可以?”男人亲亲她的眉心,压住她很不安分的小身子,威胁道,“别再乱踢乱动了,否则我等一下可当真要欺负你了。”   此‘欺负’自然非彼‘欺负’。   瑾苏一愣,随即红着小脸推开他,又低声暗骂了几句。   萧望笑笑,起身下榻披上衣衫,又想去给她拿过新的衣裙。可刚刚下地,精壮的腰身便被人从后细细揽住。   “望哥哥......”   她闭着眸,用力汲取着男人身上好闻的气息,柔声开口。   “从小到大,我只喜欢过一个人。”   她说,从小到大,我只喜欢过一个人。   所以,没有杨广,没有楚云天,一直只是你。   萧望蓦然就笑了。   眉眼如画,俊朗美好的不像话。   “从有了你的那日起,我便也是。”   ☆、第十一章 童言   正午时分,飘起了绵绵细雨。   方才祭拜完瑾苏的爹娘,两人也未曾带伞。萧望怕那小女子着凉,便脱下身上锦袍披在她的身上,一路拥着她想去找个小店避避雨,自己却被淋成了个落汤鸡。   荒郊向来人稀,更别说这阴雨连绵的日子。   走了许久才见到一间茶馆,此刻倒也顾不得这小店是否简陋了。叫掌柜准备了一壶热茶,萧望一边擦着发上的水珠,一边斜眼看着那低垂着脑袋暗暗发笑的女子,不悦道,“你笑什么?”   “笑你的样子呀。”   少女的身上似乎连一丝雨痕都没有,她晃荡着手中的热茶,啧啧道,“我猜一定没人见过萧大将军如此狼狈的样子吧,我还真有眼福。”   萧望忙着整理衣衫,也没空教训她,只是冷眼道,“没良心的丫头,你也不想想这是为了谁?”   瑾苏笑,眼睛像是弯成了一道新月,很漂亮。   “是,谢萧将军垂怜,小女子实在受之有愧了。”   “知道自己受之有愧还不过来帮我?坐在那儿想等着我去伺候你么?”   这个男人,简直得了便宜还卖乖。   瑾苏鼓着腮帮子,对着自己腹中的孩子念叨,“小战儿,你听到你的爹爹是怎么欺负娘亲的了,你要快点出来,快点长大,帮娘亲欺负回去!”   “什么小战儿?”萧望不满的睨了她一眼,“我说了,要女儿,应该是小忧儿。”   无战,无忧,多好的希冀。   瑾苏反驳,“不要,我喜欢儿子,就是小战儿。”   “男孩儿太闹,我就是要女儿。”萧望坚持。   而且我们的女儿,定是会和你一样漂亮。   “瑾儿,乖,我们生女儿,好不好?嗯?”   瑾苏低着头,看着那个不知何时坐过来,扯着自己的衣角一脸委屈的男子,无奈的开口,“萧望你差不多得了,一把年纪了还撒娇让你儿子女儿怎么想,你也好意思?”   一......一把年纪了?   少女说完之后便开始后悔,看着男人眼中那愈发幽暗的冷光,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扯了扯唇,讨好的去拉他还有些微湿的袖口,“望哥哥,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说完这句话,便俯着身子,想从那看似盛怒的男人眼皮底下先逃出去。   可谁料连腿还没抬起来,便被那人抓住了胳膊一个用力抬到了自己身上。   “想去哪儿?嗯?”长指挑上她尖细的下颚,轻轻抚着,一双那黑瞳晦暗不明,“谁教你的,惹急了男人就想跑?”   瑾苏被迫坐在他的身上,对上男人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再次选择了讨好的去扯他的袖子,一晃又一晃。   “别拉了,没用。”   萧望扯下她的手,“萧瑾苏,这似乎是你今天第二次说我老了。怎么,你还年轻漂亮,所以觉得跟着我委屈了?”   天知道,瑾苏可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这个男人可是长安城内大半数女子都觊觎着的翩翩公子,况且她,恩,想染指了他那么多年,又怎么可能有这种想法?   伸手捏了捏他发黑的俊脸,少女眨巴着眼睛,开口,“望哥哥,你对自己的皮相就这么不自信吗?”   萧望,“......?”   “难为我小的时候还被你这张脸迷的七荤八素的,你以为那些小姑娘迷恋你是因为什么?因为你才高八斗还是武艺卓绝?还不是因为你这身皮相吗?”   “皮相?”   萧望半眯着眸,缓慢道,“那你说迷恋我,也是因为这身皮相?”   “怎么会呢?”瑾苏自然是没有忽略他眼中危险的光,侧了侧头,谄媚的笑,“你看我像是那么肤浅的人么?怎么会因为你的美色就那么轻易把自己交出去?”   “是么?”   萧望直觉,这话太不可信。   从这丫头这么多年的行为来看,她不肤浅,可就没人配的上这两个字了。   揽住少女的腰身,将她向自己怀中又贴紧了些,长指碾磨着她柔嫩的粉颊,低着头就想吻上去。   “喂!”   瑾苏红着脸推他,“这是在外面,你就不能收敛点?若是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哪里有人?”萧望压住她胡乱推搡着自己的双手,不依不挠的浅吻。   “萧望,你个色胚,走开...唔......”   老板小二都在楼下煮茶,此时又没什么客人,自然是不会有人打扰,不过世事难料,也难免会有什么特殊情况呢?   就像此时。   ‘哐当哐当......’   那是有人踩着年久失修的楼梯上来的声音,瑾苏俏脸更红了,背对着扶梯,忙着从他身上跳下来,站到地面上去。   萧望眯眸,看着那从那扶梯跑上来的半大小子,内心更是不快,可还未等他先开口,那孩子已是惊喜的开始叫起了人。   “瑾苏姐姐!”   男孩儿大概十岁左右的样子,一身绸缎衣服,大概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子弟。个头不高,可稚嫩的脸上却意外的露出几分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之色。   “世民?”   少女刚回过头,男孩儿已飞快的扑在了她的怀中。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开始撒起了娇,“瑾苏姐姐你这么长时间都去哪儿了?你说过要交世民练功夫的,可世民在家等了你好久好久,你都没来,你是不是忘了世民了?”   瑾苏捏了捏他冰凉的鼻尖,哑然失笑,“姐姐怎么会忘了你这个小淘气?只是姐姐最近很多事,才没有时间去找你的啊。”   “很多事?”   男孩儿不信的蹙了蹙眉,转头看向坐在那儿的冷面男子,不悦道,“你的事情,就是每日陪着这个朝廷钦犯?”   “世民!”   瑾苏脸色一变,将他拉到身后,对着那已然脸色有些变了的男人,慌乱开口,“他,他还是个孩子,他的话都是童言,你、你别放在心上。”   “我不是个孩子了!”   身后的男孩儿踮起脚来,试图与少女平视,“我说过,瑾苏姐姐,我不管你是太子妃还是别的什么人,反正我就是喜欢你。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娶你的!”   “娶?”   萧望饮着手中的茶,看着瑾苏,轻笑道,“这莫不是也叫作童言?”   “不、不是......”   瑾苏看他的表情,心里霎时慌乱的厉害。拉扯下男孩儿揽着她的手,低声训斥,“世民,不要乱说!”   “我没有乱说。”   他正视着萧望骇人的目光,不知是年少轻狂还是怎的,竟毫无退缩之意,“他本就是个逆贼,无论是为了什么,报国仇也好争名利也罢,总之他打扰了百姓安定生活,就是罪无可恕!”   萧望勾着嘴角,看着那半大小子,低笑道,“世民?李世民?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就是唐公李渊的二公子?”   “没错。”   小世民将瑾苏推到一旁,走到那仍坐在椅上的男人面前,与他平视。   “很好。”萧望放下手中茶杯,上下打量着他,“坊间传言果真不错,好一个年纪轻轻却正义凛然的唐公二公子。你既然知道我的事,便也说说,我报国仇复大周有何错之有?”   “你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男孩仰起头,稚嫩的脸上却一本正经道,“像你这种为报私仇而至天下百姓不顾的人,就算被你匡扶王朝,不过也只会成为第二个昏庸无道的商纣王。像你这种人,根本不配为帝!”   “世民!”   瑾苏听他的言辞,秀眉紧紧蹙着,想要打断他。   “让他说。”   萧望冷眼,看向那不知死活的男孩儿,“我不配,那杨坚就配了吗?他反叛前朝,心狠手辣,他难道就配统治天下?”   “皇上夺取地位的方式难免令人不齿,不过隋开皇二十年,百姓生活富足,战乱比之大周少之又少,即便他不可称之为配,可功大于过,也绝不会遭后人诟病。”   “哦?那在你看来,何种人才足以配为帝?”   “很简单,就是四个字,以民为天。”世民仰头,一字一句道,“天下为公,自当以民为天。”   “以民为天?”   萧望细细念出这几个字,只觉得胸腔突然好似被什么猛然击了一棍。黑眸扫过那仍仰着头毫无惧色的少年郎,轻叹,“可惜,你并非君主,也做不到这四个字。”   “并非君主又如何?这几个字并非只有君主才做得到,天下为公是用双手创造出来的,我李世民愿带领天下人,用天下人的双手创造出一个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   这天下,当真可以有太平盛世?   萧望垂着眸,挑起手中茶杯,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重新看向他,“奉劝你一句,趁我现在还控制得住自己,你最好马上离开这里。否则等一下,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了。”   瑾苏听着这如同大赦的话,急忙拉过他的手,“你爹爹在哪里,快下去找他。”   男孩儿紧握着她的手不松开,“爹爹和大哥都在楼下,瑾苏姐姐,你和我一起走吧,我会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的。”   “世民乖,姐姐不走,姐姐答应你,一回长安便去找你,教你练武。”   “不要,姐姐和世民一起走。你不要和这个叛贼再在一起了,等世民长大,世民会娶你的!”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要娶她了,她可是没把这话当真,可身后那醋坛子...哎......她心里又是一惊,捂住他的嘴把他强拖到楼梯边上,“快点回去,你再不听话信不信姐姐以后都不去见你了。”   “我走,马上走,姐姐,姐姐不要生气。”小世民看她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这才慌了。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甘的看了萧望一眼,又拉住瑾苏的手,“你不要忘了,一回去就要找世民哦!”   “好好好,我答应你。”   终于送走了这个难缠的小祖宗,瑾苏挪着步,向那个周身满是戾气的男子走过去。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角,糯糯开口,“望哥哥,你不要生气。他还是个孩子,他说的话,不能当真。”   “你们怎么认识的?”   “啊?”像是没料想到他会问这一茬,瑾苏一愣,才开口回答,“有一次我和成都去集市,在路边看到他被几个同龄的孩子欺负,我看不过去,便上前帮了他。”   “是吗?”萧望冷声道,“他看上去不是很伶牙俐齿的样子?还会被人欺负么?”   “他就是书读的太多,没学过什么功夫,所以后来才总是缠着我让我教他习武的。”   “那他说要娶你又是怎么回事?”   “一个不到十岁孩子说的话你还当真?”瑾苏很是无奈,捏了捏他发黑的俊脸,挑眉道,“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吃醋了?”   “是。”   萧望也不否认,黑瞳注视着少女那清澈的水眸,声音满是缱绻的叹息。“我怕了,怕你被别人抢走,就算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我也会怕。”   他的眸色有些涣散,耳边突地想起那少年稚嫩却严肃的话语,‘天下为公,以民为天,太平盛世......’   一个不到十岁孩子都懂得的道理。   只是天下人,当真等得到这一天吗?   ☆、第十二章 围困   ?窗外雨声渐稀。   ?男人执杯的手微微用力,那本就不太结实的瓷杯竟裂出一条细缝,滚烫的茶水洒落,滴在男人的手掌之上。   ?“望哥哥!”   ?瑾苏慌了,拿过一旁的纱绢急着去擦他手上的水渍,只见那指头上似乎已有了几分红肿。将那破裂的茶杯放在桌上,她抬起男人的手,一边吹着气,一边抬眸瞪他,“你在想什么?这水有多烫你不知道吗?”   ?“我真的做错了么?”   ?萧望目光涣散,声音极低极轻,又带着些许迷茫,他说,“一味的强取屠杀,我真的,错了么?”   ?他不得不承认,方才那孩子的话语当真给了他太大的震撼和思虑。即便不愿去想,可那荒唐的念头竟已不受控制的从脑海中抛出,他已然控制不住。   ?少女有些微楞,看着男人茫然的面庞,良久,才轻声道,“天下不是杨家的,同样,也不该是你宇文家的。天下,是天下人的。”   ?她说,“萧望,其实你何必执着于皇位?照比一个虚位,你若有能力带给百姓安康喜乐,不是来的更有意义么?”   ?“那你呢?”   ?萧望抬起头,大手反握住少女微凉的手,他的声音很急迫,“若我放下,你会回到我身边么?你是否,会找回曾经?”   ?找回曾经?   ?瑾苏的面容上闪过半丝恍惚,眼前竟又茫然浮现出了那间幽暗冰冷的地下密室,她每日每日被束缚着,挣扎不得,逃不得,任凭心中的绝望越来越深,直至再也无可挽回。   ?眼眸扫过男人握住她的手,骨节分明,漂亮修长的不可思议。可就是这双残忍的大掌上,沾着她师弟师妹的鲜血,染了那么多人无辜的性命。她要如何,才能放得下?   ?“瑾......”   ?‘哐哐哐——’   ?楼梯上又有脚步声传来,还伴随着一声方才刚离开的少年声线,“爹爹,他们就在上面!”   ?看来今日,注定是不可能平静的了。   ?瑾苏转过头去,将那个跑过来的小世民接过自己怀里,又对着他身后的锦衣老者行了个礼,叫道,“李伯伯。”   ?“恩。”   ?李渊点点头,然后向桌后的方向走去,对着那墨衣男子,道,“贤侄,别来无恙。”   ?萧望慢慢站起身来,嘴角勾起一丝笑纹,“唐公既已知晓我的真正身份,怎么还称呼我一声贤侄?您不怕被朝廷的人听到,在您头上安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身后是一瞬间的静默,然后,是老者一声极低的叹息。   ?“我既已辞官回家,自然也便不在乎这些虚名。只是我与安远兄生前素来交好,而今日与贤侄恰巧在这茶馆相遇,有些话,我想我是该告诉你。”   ?萧望轻投去一眼,“唐公不会不知,萧安远,是死在何人手里吧。”??   ?“是,我很早就知道。”李渊道,“不仅我知道,连安远兄,也早就猜到了。”   ?他看着男子脸上有些不解的表情,一字一句,缓慢道,“安远兄曾托人带给我一封信,信上所言,他已知自己身上被种下了西域的慢.性.毒.药,恐离大限之期不远。其实安远兄早就猜到你并非是萧家子孙,他告诉我,若你有一天当真做出谋反叛逆之事,便让我找到你,将这一切的事实真相告知于你。”   ?大隋将军萧安远,曾是大周幼皇的侍卫统领,后随杨坚起义。可在隋军逼宫之时,若是没有他,静帝也几乎不可能在杨素的重重堵截追杀中活下来。   那日后,他辗转寻到了带走幼皇的小太监,并以他的名义请自己的好友紫玉道人来教那小皇帝和自己的儿子一同读书习武,并将他培养成才。   ?那孩子也果真没令他失望,他每每听到紫玉道人的夸赞,甚至会比自己打了胜仗来的更加开怀。   ?落霞山学艺的八年转瞬即逝,可他却万万不曾料想,最后被管家接回萧府的,竟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而是那久违了的大周幼皇。   ?他看着少年陌生又淡漠的容颜,再听他僵硬的喊出那一声‘爹爹’时,他几乎是仓皇而逃。   他去了落霞山,看到山后头那立着的两排墓碑,茫然,跪了一夜。   ?再后来,他回了萧府,将这件事至此长埋心底。   ?他带他上战场,叫他兵法,如同对待亲生骨肉一般培养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他在战场上英姿勃发,勇猛无谓,像一个胸怀天下的真正将领。   ?可他却也知晓,那少年心中的复国火焰却从未有一天熄灭过。所以,从长生殿的横空出世,再到自己身上无由被种了奇毒,他心里都早已有了数。   ?他不恨,曾经对大周的愧疚早已消散,而留下的,却只有对这少年的惋惜。   ?若他身上不曾背负着那似海的仇恨,必定成为国之栋梁,只是这一切,却已是无可挽回了。   ?话到最后,李渊再次叹了口气,道,“贤侄,其实安远兄这十几年来一直在为建隋灭周而良心不安,可他对你做的,早已抵偿了那些愧意了。他要我告诉你,国之栋梁,应以天下百姓为重,纠缠于曾经的仇恨,只会伤人伤己。”   ?他伸手于衣内,带出一张薄薄的却有些暗黄的信件,“那夜含元殿后,我本想找机会将这件事告诉你,可却一直寻不到你的踪影。现在,也算物归原主了。”   ?萧望挺拔的身子木然的立在那里,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情绪。若不是见到衣下那有一丝抖颤着的大掌,李渊甚至以为,站在他对面的男子,已真正成了一个无情无心之人。   ?“安远兄......”   ?老者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刚刚张口,便被一句吼声打断。   ?“李渊,你妻儿都在我手上,若你想给她们留个全尸,便速速出门投降!”   ?声音是从楼下响起,瑾苏闻声一愣,随即又惊讶开口,“是成都?”她转头,看向一旁的老者,“李伯伯,为何成都要来抓你?”   ?“哎......”   ?李渊低低的叹了一口气,“一切皆因我顶撞太子殿下而起啊,成公已经遇害,我本以为告老还乡便可躲过一劫,没想到,太子竟狠厉到要赶尽杀绝。”   ?他转头,看向那仍是一言不发的萧望,又转再看向那素衣少女,“瑾苏,我可否托你一事?”   ?“李伯伯,您说。”   ?“我若是躲不过此劫,请你把世民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并代我替他抚养成人。”   ?“爹爹!”小世民一张稚嫩的小脸上满是茫然失措,“若是爹爹有事,世民一人也决不苟活!”   ?“世民,听话!”李渊教训道,“你大哥三弟都在贼人手上,我李家世代相传,岂可到如今就断了香火?你切不可做傻事,明不明白?”   ?“爹爹......”   ?“瑾苏,麻烦你了。”   ?言罢,李渊扬头,便向外走去。   ?“姐姐,姐姐......姐姐救爹爹,救救爹爹!”世民看着父亲的背影,小手拉着瑾苏的衣角,大眼中已是噙满了泪水。   ?少女同样心急如焚,转头看着那个仍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男子,又听那男孩一遍遍的哭泣恳求,一咬牙,扯开了他的手,就要向楼下走去。   ?“你做什么?”   ?身后终于传来男人一声极低的轻语。   ?“我去救李伯伯。”瑾苏顿了顿脚步,却没有回头,仍是朝那阶梯方向走去。   ?“你觉得你打得赢宇文成都,还是想以太子妃的身份命令他罢手?”   ?“随你怎么想。”   ?瑾苏身子一僵,愣了一愣,才开口,“总之李伯伯是爹爹生前最好的朋友,我绝不会允许人伤害他一分!” 言罢,刚要向下走,可脚步刚刚抬起,便被重新拥回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耳边响起男子温和而宠溺的声音。   “怀着我的孩子就想和人家拼命么?乖乖在上面坐着,我会把他们安全的带回来,嗯?”   “姐姐......”   小世民从身后拉住瑾苏的手,眨着眼睛看着那已经向楼下而去的墨衣男子,不解的蹙眉。   “别怕,没事。”   少女蹲下身,安抚的拍了拍男孩儿的肩背。   长发垂下,遮盖住了她眼角溢满的不可置信。她没有想到,那个人,当真会出手相救。   “不要担心,你爹爹他们定会平安无事的。”   ☆、第十三章 恶意挑拨   小茶馆楼下的前厅内早已是一场针锋对峙的混乱。   年轻的黑衣男子背对着门口站立,高大挺拔,脸上满是阴冷的嗜血神色。他的脚下是倒在血泊中的店主夫妻,身后被影卫押着的妇孺,正是唐公李渊的家眷。   锦衣老者手持一把利剑站在众人对面,花白的发丝有些许凌乱。他双拳紧握,听着妻儿一声声哀求痛哭,声音沙哑的可怕,“宇文成都,是我李渊得罪太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祸不及家人,你以妇孺相要挟,算什么英雄好汉?”   “英雄好汉?”   男子扯唇,冷笑涟涟,“我宇文成都只知听父言,听君命,至于英雄好汉,我不在乎,也更加不稀罕!”   “听君命?你听的是谁的命令?是一个假仁假义,不忠不孝,杀害亲妹的太子殿下?”   “李渊!闭上你的嘴!”   成都眼眸一眯,冷眼开口,“识相的现在便交出那杨勇给你的信件,否则,我定要你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即便你杀我全家,也同样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而我若出事,定会有人将那封信呈交给皇上,届时,太子殿下便与琼花公主的死脱不了干系!”   “你在威胁我?”   男人冷笑出声,“不过可惜,我宇文成都生平最恨被人威胁。李渊,你不要不见棺材不落泪!”   言罢,银枪向上,调转了一个方向,那尖锐的利器霎时抵住了身后一个四五岁男孩的咽喉正中处。轻轻一挑,便勾出一道血痕。   男孩儿大哭出声,“爹爹!爹爹救我!”   “元霸!”   李渊红了眼,举起手中兵刃就要向他砍去,可那尖刀还未到男子眼前,便被轻易拦下。   “不自量力!”   宇文成都勾唇,手上只微微用力,就足以令他倒地不起。“李渊,本将军最后提醒你一句,交出信,也许我可以大发慈悲的放过你家人。”   “太子殿下想要杀人灭口不该收敛一些么?如此大张旗鼓,莫不是怕人不知道?”   一道慵懒邪魅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   宇文成都脸色一变,随即向上看去,只见那久违了的墨衣男子正嘴角勾笑,一步一步的向下走来。拳头倏地紧握,“萧望。”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念出这个名字。   “枉我每日在长安城内搜寻你这逆贼的下落,居然被你躲到江都来了,看来今日,是你我要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萧望站在众人对面,眼眸轻轻扫过那黑衣男子,心头竟没来由的涌上一缕酸涩。那个少年,曾经会跟在自己身后嬉笑玩闹,一声一声叫着‘大哥’的人,如今竟也会以同等姿态站在对面,对自己拔刀相向。   原来他失去的,竟远远比想象中更多。   他慢慢开口,声音极低,“我今日不想杀人,放了唐公一家,我会让你的人全部安然离开这里。”   就这一句话,让倒在地上的李渊眸中慢慢闪过一丝光亮,他没想到,那人竟当真会出手相救。也许正如安远兄所说,他,似是仍尚存一丝良知。   可也是这句话,却让本就红了眼的宇文成都更加情绪失控。   他不信,自己就会永远败在他的手里!   挑起手中银枪,便直直向男人刺了过来。   他出手快且狠,萧望侧身闪过,看着少年面上阴冷的神情,低笑出声,“你的功夫果真又长进了许多,不过可惜,你要想打败我,大抵还需要再苦练个几年。”   言罢,手掌调转了一个方向,抵住宇文成都胸前肋骨之上,微微用力。   那方才还气焰嚣张的男子已然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   指甲陷入拳头中,勾出一道血痕,他垂下头,却盖不住满心的屈辱和不甘。   ‘萧望’,他抿紧了唇,‘总有一天,我要你百倍奉还!’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宇文成都慢慢抬头,嘴角竟慢慢勾起了一个弧度,“萧望,瑾苏在哪里?”他看着男人抿唇不语的样子,轻言笑道,“你把一个怀着别人骨肉的女人绑在身边,就不觉得窝囊么?”   “你说什么?”   男人眼睫微颤,阴鸷的黑眸狠狠扫过那跪倒在地的人。   “你还不知道吗?”   成都啧啧道,叹息的摇头,“算一算,她现在怀胎也有四五个月了吧,怎会看不出?莫不是,你还天真的以为那孩子是你的,嗯?我说我的好大哥啊,你还真是可怜。”   “你以为你恶意挑拨,便会逼我相信?”   “信不信是你的事,与我何干?不过你难道不曾怀疑,若这孩子当真是你的,太子殿下又何故允许他活到现在?”在打斗中有些凌乱的发丝垂下,遮住了他嘴角阴冷的笑容。   太子殿下,你狠不下心下不去手来伤害来毁灭,便由我来替你结束这一切。   她腹中的那个孽种,根本不配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骨肉相残呢,一定很有趣,对不对?   “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出去!”   萧望重重转身,怒吼出声。   高大的背影阴鸷的可怕,可看在宇文成都眼里,竟莫名的让他感到兴奋。报复的快感袭来,以至于他竟忘了,这番言辞会伤害的不仅是他,还有那个同自己一起长大,那个最无辜的女孩儿。   再出门时,雨已小了不少。   黑衣影卫追上前来,在他身后焦急道,“放走了李渊,又没有抓住萧望,太子殿下知道了一定会怪罪我们,将军......”   成都顿了顿脚步,慢慢回头,勾起唇角,“你们刚刚都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骁勇的宇文将军,堂堂的大隋第一勇士竟不敌一个叛国逆贼,并臣服在他的脚下?   “我、将军......”   众影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下了头,皆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宇文将军残暴嗜血,早已是将士中心照不宣的秘密。   “都看到了,对么?”   成都重重低笑了起来,手中银枪突然猛地向众影卫的方向攻击而去。   兵刃相碰,惨叫声不绝。   男人看着那一地血水,嘴角的笑容却愈发扩大。   地狱修罗啊,那么不容易才出现一次,怎能不为他留下些什么?嗯?我的好大哥,你说是么?   小茶馆的楼下,瑾苏不知所措的看着那倒在血泊中老板夫妇的尸身,颤声问道,“这些,都是成都做的?”   不,不会的......那个纯净如斯的少年,怎会做出杀害无辜,泯灭天良之事?   “今时不同往日,他早已不再是当初的宇文成都了。”李渊叹了口气,无奈道,“如今的他,阴冷残暴,比起其父宇文化及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我不信!”   少女慌乱的摇头,一双水瞳中满是茫然,“成都不会是这样的,他不会变成这样!”   “瑾苏姐姐......”   小世民牵着她的手,一遍遍的摇晃,“姐姐,不要难过。”   “贤侄,今日多谢你出手相助,我们也该离开了。”李渊转向萧望,开口道,“朝廷的人既已知晓你在江都,必定会加派人马来缉捕,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恩。”   萧望的眸中似乎有些恍惚,过了良久,才应了一声,“你们要去哪里?”   “我想先躲过这段时日,再回家乡太原去。毕竟我的亲信都在那里,即便太子再想致我于死地,也绝不敢在明面上对一个朝廷命官动手。贤侄,保重。”   言罢,拉着妻儿的手,向后看了一眼,“世民,我们走了。”   “哦。”   男孩儿应了一声,看着那仍有些愣神的瑾苏哀求道,“姐姐,我要走了,你要记得来看我,一定不要忘了我。”   “世民!”   “我知道了。”听到身后的催促声,他这才松开少女的手,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瑾苏的目光久久停在血泊中的两具尸身上,她无法相信,也更加不敢相信,那个人,竟当真会冷血残暴至此!   眼眶酸涩,她俯下身,腹部突然绞痛的厉害。   她捂着肚子痛呼出声,苍白的小脸上冷汗涟涟。   萧望听到这一句低呼,才堪堪回过神来。向前几步,拥住少女不断下滑的冰凉身躯,焦急问道,“怎么了,哪里痛?”   “孩子......”   她似是痛的厉害,纤细的手指用力握住男人的手掌,似是要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他的身上,“我好痛,望哥哥,很痛.....”   “孩子?”   男人的眉间闪过一丝恍惚,长指慢慢摩挲上她凸起的下腹,掌心温热,几乎要灼伤了他。   ‘你把一个怀着别人骨肉的女人绑在身边,就不觉得窝囊么?’   ‘你难道就不曾怀疑,若这孩子当真是你的,太子殿下又何故允许他活到现在?’   ‘萧望,你真是可笑的厉害!’   眼底慢慢升起浓浓的阴鸷,他薄唇紧抿,手中的力气竟不受控制的猛然加大。   “啊!”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惨叫。   他松开手,就看到那孱弱的身子已重重磕倒在地,一张俏脸蒙上了死灰一样的惨白。   “瑾儿......”   男人的意识陡然清醒。   俯下身,颤抖的手,茫然触碰到少女白衣的下摆,却被她用力躲开。   双臂环膝,瑾苏紧咬着下唇,一双大眼里满是惶然失措。她看到了什么?她竟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恨意,那久违的,会令她深深恐惧的恨意!   指甲深深陷入手心之中,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一颗颗滑下,她茫然,恐惧,白裙上染着几缕嫣红,身下痛的几欲没了知觉。   “瑾、瑾儿......”   萧望的声音沙哑的可怕,他拼命抑制着浑身的颤抖,将那抹纤细的几乎没有重量的身子重重拥入自己怀中,“对不起,对不起,我......”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他怎么可以再伤害她?怎么可以再去怀疑她?瑾儿,他的瑾儿......他承受不了,再也承受不了有多一分闪失了啊。   右手揽上少女纤细的腰身,可指尖所到之处竟是一股粘稠的触感。   视线下移,血红的可怕。   “瑾儿!”   怀中的人儿,已不知何时彻底昏厥了过去。   ☆、第十三章 放弃   窗外阴雨绵绵,久下不停。   萧望坐在塌旁看着那仍昏迷未醒的少女,大手轻抚上她冰凉的额头,耳边又响起方才那老大夫的话,“这位姑娘之前受过很重的刀伤,再加上她自怀胎以来情绪一直不太稳定,身子也调理的不好,这胎儿已有了小产的迹象。若是再有何纰漏,着实会有危险。”   她身上已被换上了干净的白色衣裙,可萧望看着那衣衫的下摆,脑海中却满是少女那染着血的纤弱躯体。他一路抱着她,手上传来尖锐粘稠的触感,可胸腔中却犹然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惊恐于这个念头,却没有一丝办法将它从脑海中剜除出去。   杨广......   这个名字,仿若从来便是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一条鸿沟,他甚至不敢去想不敢去问,只能任心中的沟壑愈来愈深。   瑾儿,我该怎么办。   俊颜埋在女子的脖颈中,他一遍遍,无力的低喃。   “哐哐哐——”   门口传来敲门声,还伴随着一个极低的声音,“主人。”   萧望抬眸,飞快敛去周身的情绪,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进来。”   门被缓缓推开,走进来一个青衣男子。手持墨剑,眉目清冷。   “何时到的?”   “今日一早。”子夜回答。   “恩,”男人应了一声,又问,“她们都安顿好了么?这一路上可有阻拦?”   “路途尚算平静。属下正在为两位姑娘物色房屋,她们暂时也住在这家酒楼中。只是......”子夜停顿在这儿,犹豫着是否该继续下去。   “说吧。”   “梦诗...姑娘她,”他垂着眸,声音中竟有着几分不自然,“她在路上沾染了风寒,这几日一直高烧不退。”   “高烧不退?你没有为她请大夫么?”   “她喝了几服药,却都没用。梦诗姑娘在昏迷中一直叫着您的名字,属下想,主人可否...去看看她?”青衣下的手掌狠狠握成了拳,可那颤抖的尾音,却出卖了他此时全部的情绪。   萧望眸渐渐暗了下来,“子夜。”他沉声,叫他的名字。   “是,主人。”   “你对梦诗,是以何种情绪对待?”   子夜不语。   “我一直知道,你对欢儿的感情。”男人低声,缓缓开口,“她们两个,很像。”   他分不清,几欲迷失。   只是他却怕了,他答应过会守那女孩百岁无忧,可她的执拗她的美好却通通让他惧怕,她终究会重蹈覆辙。   “我以后大抵都不会出现在梦诗面前了,你安顿好她们后便也随着留在江都吧。”   子夜有些愣住,“那属下以后,都不再跟着主人了么?”他顿了顿,低声道,“主人,您想放弃了么?”   他已有许多天不曾去管殿中事宜了,就连曾指定好的计划也一再搁浅。而如今,他竟要自己长留江都。主人他,当真想放弃仇恨了么?   萧望沉默,长指轻轻碾磨着那沉睡中少女冰凉的嫩颊,良久,才轻轻开口,“子夜,你跟我了多久了?”   “回主人,七年了。”   “是么?有那么久了啊。”男人的声音哑着,很低,似乎也很疲惫,“你可曾想过离开我,去过些你自己的生活?”   “主人......”   “我累了。或许吧,我是想放弃了,有太多人死在我的执念下,我已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他说,“子夜,我也想替自己活一次。”   即便我已不知这一切,是否还来得及挽回。   在听到他说‘累’字的时候子夜只觉得恍惚,那个男人,那天神一般高高在上的人竟也是会累的么?   他的目光慢慢扫过塌上的纤弱少女,就是她,让你觉得累了吗?原来强势如他冷漠如他,也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   “梦诗很好,好好待她。”   “我会的。”   子夜点头,转身向门口而去。就在手指触及到门栓的那一刻,回过头来,轻言,“若是何护卫知道您愿意放下,一定会很开心的。”   萧望的身体倏然就僵硬的厉害。   平儿......   他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太久不曾去想。那个会跟在他身后一口一句叫着皇兄的少年,那个陪伴了他那么多年的至亲血脉,那个在最后关头挡在他面前为他而死的人。   若他肯早放下,那么那个人是否便不会离他而去了?   桌上烛火摇曳,映着男人的侧颜。前路漫漫,他如今只觉落寞。   瑾苏整整昏睡了一夜。   夜半的时候,她烧得厉害,苍白的小脸上冷汗连连,拧着秀眉不断在说胡话。   萧望用湿毛巾为她擦身子,听她一声声尖叫痛呼,长指由她的眉心滑下,落在那花瓣一般的唇上。俯下身,轻轻印了上去,挡住了她绝望的低吟。   宇文成都那几近残忍的话语在他脑海中久转不停,他闭上眼便可瞧见那日她和杨广在城楼下亲吻的放肆模样。   那个孩子......   他不敢想,他根本没有资格去想。   只是要如何,他才能够放的下?   .................   雨后太阳初升,透过窗子斜斜照入屋内,镀上了一层暖意。   瑾苏醒来的时候,浑身都酸软的厉害,下腹还有着微微的刺痛。她的手慢慢触及到凸起的部位,在感受到那处轻微的跳动,才逐渐安下心来。   她侧过头去,看到那个趴在床头好似刚刚睡着的男子,身体倏然紧绷的厉害。她仍记得那人被恨意充斥的双眸,她记得他压向自己腹中胎儿的那只手用了多大的力气。   那残忍的认知,令她生惧。   纤细柔白的手扣紧了身下的被单,她面色又白了几分,轻轻地,向床脚缩了过去。   男人睡得极浅,甚至一点点的动静便足以让他清醒。他的眸中仍有迷茫,可在触及到少女那惊慌的甚至带着恐惧的眼神时,整个人便倏然清醒。   “瑾儿......”   萧望只觉得自己连声音都沙哑的厉害。   顿了顿,他重新开口,用宠溺的声音。他的嘴角甚至噙着笑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仍好似平常,“饿不饿?我去给你拿些吃的?”   瑾苏不语,身体却不自觉又僵硬了一些。她垂下眸,缓缓向窗边靠去。   萧望的笑容有些僵硬,却仍是柔声开口,“一大早就不吃东西,若是饿坏了孩子可怎么办?”   “饿坏了孩子?”   少女愣愣的重复他的话,腹部又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脑海中满是昨日她倒在冰凉的地上看着身下鲜血汩汩不断,她恐惧,惊慌,无处可藏。   咬紧了下唇,缓缓抬头,“萧望,你还知道他是你的孩子?”   瑾苏的声音满是嘲讽,“你杀人杀惯了么?所以看到自己的孩子还好好活着便心中不舒坦,你很想摧毁他来满足你那变态的杀人欲望吗?还是说,”她顿了顿,又自嘲的笑,“从始至终你都不相信这个孩子是你的,你认定了我与其他人有染,才千方百计的想要除掉他对么?我以为你给我的残忍已经到此为止了,我以为你真的肯慢慢试着改变,可是萧望,你到底还能够冷血到什么程度?你到底还想欺骗我到什么地步?!”   她捏紧了拳头,几乎是冲着他喊出这一段话。   她只是觉得委屈,觉得痛,觉得冷,遍体生寒。   就算此刻被他强行拥进那个温暖的近乎炙热的怀抱中,她却仍是觉得冷。   那一刻,所有的坚持,轰然倒塌。   她突然就觉得不公,为何她的人生从来便在他的掌控中。他要她生她便生,要她死她便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很久很久了,那么久那么久,从被他软禁在长生殿,从被他一次次下毒伤害,她的世界漫无天日,黑暗与绝望并行。   只是因为她先爱上,她舍不得,她放不开么?   她不该再沉溺于最后一丝的温暖了么。   苍白的面容上满是木然,她闭上了眼,放任自己瘫软在那个滚烫的怀抱中。   萧望,你什么时候,才肯给我逃生的力量?   ☆、第十五章 故人再遇   萧望这几日很不正常。   本是祭拜过瑾苏的父母两人就该返回长安,可又过了许多日,那人似乎都不曾有过这个打算。只是无时无刻不腻在瑾苏身边,哪怕日夜面对的都是她一张淡漠冰冷到极致的面容,仍是好言好语,事无巨细的样子。最多被她漠视的实在过分时,也只是伸手去揉她的头发低低的叹声气,道一句,‘瑾儿,你还要和我闹多久别扭?’   只是闹别扭吗?   瑾苏想,她那么多次失望的时候他不知道,而在她已经绝望的时候,他竟以为她只是在闹别扭。   三日之期早就过了,他们不再是从前,他说过,不会再逼迫她了的啊。   这几日,萧望竟开始带着她大街小巷的找院落。他会对着城郊一处很大很漂亮后院有种满了桃树的屋子问她,“喜欢这里吗?虽然不够奢华,不过住我们两个和孩子正好,我知道你喜欢桃花,以后我们都一起种,好么?”   瑾苏抬头,问,“住在这里,我们不回长安了么?”   这几乎是她这几日第一次主动回他的话,萧望惊讶又欣喜,回答,“我很喜欢江南,我们以后都会住在这里,好吗?只有我们,瑾儿,我以后都陪着你。”   瑾苏看向他,几乎就要开口问,那你的复国大业呢,你通通不要了么?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停顿在那儿。是的,从初到江都那些天,他几乎每日空余时间都通过飞鸽传信来处理长生殿的事宜。可慢慢地,信件愈来愈少,最近几日,他连来信内容谓何都不再在意,甚至接到信时只是放在一旁,几乎不再翻看。   她不知道这种改变代表着什么,只是她却知,自己不该去问也不能去问,那个男人的想法,从来不是她能揣测到的。   趁少女仍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时候,萧望已从背后更加细密的揽紧了她的腰身,“怎么样?”他的声音轻柔着,像是能腻出了水,“喜不喜欢这里,你若点头,我便将这宅子买下了?”   “恩。”   瑾苏目光有些涣散,轻轻应了一声。   她想这不就是她一直想要的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为何,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呢?   晚了啊,当真晚了。   日子一天天过的很平静,瑾苏在夜半醒来时看着男人沉静的睡颜,她几乎当真以为,他们就会这样天荒地老的过下去。只是她没想到,竟会在这江都见到那个她以为这一生再不会有任何关系的男子。   那日午后,飘着绵绵细雨。   瑾苏撑着伞在路边等去给她在前面铺子买点心的萧望,绣鞋踩在水坑边儿的小石子上,咯吱咯吱的响。她的腹部已经有了一个很明显的凸起,可那柔白细腻的面颊看上去仍似少女般娇俏可人。黑白分明的瞳孔,清丽美好的不像话。   不知感觉到了什么,她的脚步突然踉跄了一下。低头看了看下腹,唇角勾起一丝浅笑,“小战儿,你又在踢娘亲了,怎么这么不乖,嗯?”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即便嘟着个气鼓鼓的脸,却仍是掩盖不住眉宇间的宠溺。   是的,她现在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这个孩子身上,连带着对那个男人最刻骨铭心的爱意,都完完全全的给了他。   “无战,无战......这个名字会不会显得太没学识?不如把这个当做你的乳名,娘亲再另外给你取一个好不好?”她对着腹中仍不安分的胎儿,自言自语。   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雨伞掉落在地的声响,还伴随着一句极低且不可置信的声音,“......瑾儿?”   瑾苏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缓缓回头,看到了那个许久未见之人。他仍旧是一袭白衣,挺拔俊朗的模样,可眼下却有一圈淡青的阴影,整个人看起来竟有些落寞与疲惫。   他这个样子,是......因为她吗?   瑾苏的心头突地涌上浓浓的歉疚,抿着唇,“太子殿下,我......”   话音未落,整个人便被大力拥入他的怀抱中,“别说,不要说,让我抱抱你,瑾儿,我好想你......”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杨广的声音竟颤的厉害,“我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可你为何不回来找我?若非成都说你再江都,是否要本王与你错失一辈子?”   瑾苏挣脱不开他的怀抱,手臂也不知该摆在哪里,只能出声叫他,“殿下,你,你先放开。”   “不放,我不会再放,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放开。”他身子一颤,手臂又更收紧了些,“瑾儿,和我回去,我们回太子府,好不好?”   回太子府?   瑾苏的眸光轻轻扫过自己凸起的下腹,苦笑,她这个样子,还怎么回太子府?   杨广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心脏突地像是被什么最尖锐的利器碾过,疼的鲜血淋漓。他闭了闭眼,低哑着嗓子,缓缓开口,“你舍不得他,我便会好好对他,我会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对待。瑾儿,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和我回去,好么?”   “可是我在乎。”   少女垂下头,声音很低,很轻,却淡漠的听不出一丝情绪,“是我配不上你,是我辜负了你,太子殿下,你不必,也不该再在瑾儿身上浪费心思了。”   他很好,真的很好,由始至终,都是自己配不上他罢了。   “瑾儿......”   “他就快回来了,走吧,若是被他见到必定会伤害你的。”   杨广的笑容里满是苦涩,黑瞳注视着女孩儿消瘦了许多的面容,低声开口,“他对你好么?”   “很好,他对我很好。”   瑾苏想怎会不好呢?他现在几乎要将她宠上了天,她曾经想要的重视她想要的荣宠已经全部都有了啊,可是为什么,心里却空落落的,堵得那么难受。   “可你并不幸福不是么?”   他总是会想起江都街头与她初相遇的景象,绿衫长裙的女孩儿举着钱袋轻拍他的背。金黄色的阳光照在她娇柔可人的面容上,她笑弯了一双新月般的眼睛,美好的不可思议。   杨广想,自己最初迷恋她便是因为那一双生动活泼的眼睛吧,可从何时开始呢,他的女孩儿,他用尽了所有手段不顾一切也想要得到的女孩儿,瞳孔里如今只剩下了满满的茫然与绝望。   他很痛,她有多少绝望,他便有多痛。   “瑾儿,和我回去,我会照顾好你和孩子,我会让你幸福的。我们回家,好么?”   “太子殿下想把我的女人带回家,可有问过我的意愿?”   耳边传来冷冷的嘲讽话语。   瑾苏随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到那个撑着一把纸伞站在不远处的男子。他的手里还提着方才为她排队买来的芝麻酥饼,可那俊颜紧紧绷着,眼底,像是结了最重的寒霜。   萧望一步步向相拥着的两人走来,突然就觉得自己似乎可笑的厉害。他费尽心思去讨好去宠爱的女孩,他为了她甚至放弃了一切的女孩,她心底的人,究竟是谁?   还有孩子,那个孩子...呵......   瑾苏对上他冷彻骨髓的双眸,心头猛地重重颤抖了一下。趁着杨广拥着她的力道稍稍放松了一些的时候,已大力从他怀中逃脱出来。   她想她怎就忘了,这个男人,无论表面上做的对她有多么温柔多么体贴,都改变不了他骨子里的那残忍嗜血的事实。   “萧望,你未免太过嚣张了。”   杨广看着那将自己推开的淡漠少女,眸色又更深了几分。抬起头,与他平视,“你如今是朝廷重犯,你信不信本王现在便调遣军队抓你回京?”   “信,我当然信。”   男人低哑的声音带着隐隐的张狂,“可你确定,就凭你那几个废物手下,抓得住我?”   杨广脸色一变,怒吼出声,“萧望,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   他笑,可眼底却满是冰冷的温度,“太子殿下现在应当考虑的是你自身的安全,你说是不是很巧,这条路上人并不多,我即便是杀了你,似乎也没人阻止的了。”   “萧望,你敢?你若伤了本王,朝廷绝不会饶了你!”   “是么?那在朝廷饶不得我之前,我是绝对不可能饶了你了。”   言罢,右手向上,微微积蓄了一道力量。可就在出手的那一刹那,又被人拦住。   少女纤细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绷直的手臂,还带着几分颤抖,“不要杀他。”她低低的哀求,“求你,放了他。”   “你为了他求我是么?”   男人的眼底满是薄凉的温度,他笑,大笑出声,“多少日了,我求你和我说一句话比登天还困难,你现在竟为了他求我?你要我留着他的命给你们机会双宿□□么?萧瑾苏我告诉你,今天我非杀了他不可!”   “你当真想要我恨你一辈子么?”   瑾苏垂下头,声音极低,极轻,虚弱的不可思议。“萧望,我累了,不要再让我继续恨你了。你为了你的富国大业赔上了爹爹的命,赔了整个云水涧,还不够么?你到底要怎样才会满意?”   “恨我?一辈子?”   他后退一步,嗤嗤的笑出声,“我想要什么,我要什么你不知道么?萧瑾苏,我要你,我现在只要你!你如今就是这么看我的,对么?在你心中,我早就十恶不赦了,是吗!”   谁都知道那假装幸福假装仍是过去的假象一旦撕破里面留下的便只剩下什么,猜忌,冷漠,背叛,伤害......再找不到鲜花盛开的场景,一点点都找不到。   她恨他,即便她不说,即便她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可他却仍是知道。她曾经有多爱,如今便有多恨。   “萧望,你杀了本王,放了她吧。”   杨广看着两人的对峙,垂下头,俊逸的脸庞上浮起一丝苦笑,他说,“含元殿上是本王用计害你,不关她的事,萧望,你放了她。”   男人偏头,冷冷嘲笑,“杨广,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君子?你以为如此,便可诱我放过你?”   “你若觉得本王是在装君子那便就是如此吧。”他轻笑,深邃的眸注视着那面色苍白如纸的娇弱女子,低哑的声音中藏着巨大的怜惜与爱意,“毕竟自己惹的祸要自己来负责不是么?就用本王这条命来换她曾在你手里所遭受的一切屈辱,本王甘愿。”   没有人知道他刚才见到那抹纤弱身子挡在自己身前是怎样一种感觉,震惊,喜悦,还有浓浓的抑制不住的心痛。他以为她是恨他的,可是她对他,也绝非没有一丝感情的,对不对?   就为了那一丝情义,即便当真是要他的命,他也心甘情愿。   什么千里江山万般锦绣,从来便不及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   只是那样的你,本王今生,还有机会拥有么?   ☆、第十六章 三世盟约   衣衫的领口突然被人大力扯了起来,杨广看着面前男子那怒到极致的容颜,低声轻笑,“除了用武力逼迫,你还会什么?”他的脸上毫无一丝惊慌之意,似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俊逸的脸上满是嘲讽的意味,“萧望,你让一个你爱的女人变成了行尸走肉,你就不觉得可悲么?”   “行尸走肉又如何?”   萧望怒极反笑,“即便是行尸走肉,她也是我的。而你之于她,除了那场尚未完成的婚典,根本,什么都不算。”   “是么?”   杨广注视着那苍白纤弱的女子容颜,眼前呼啸而过的是与她在一起的每一瞬画面,相遇,相知,相许.....一幕幕,一幅幅,够了,足够了。   他闭了闭眼,低低道,“那又如何?至少她已忘不了本王,本王,也会将她挂在心头一辈子。”   “萧望,她在最爱你的时候被伤的体无完肤,事到如今,你还有资格拥有她么?”   冰凉的雨,一滴滴落下。   空荡荡的巷子里,男子撑着墙壁,擦去唇角的血迹。黑瞳一眨不眨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他竟轻轻笑了,那笑中夹杂着心酸,和翻天覆地的痛意。   他没有想到,那人当真会放过自己,而是否如他所说,他已决定要放弃富国大业了么?   而他的瑾儿,他当真,已毫无挽回的可能了吗......   雨愈下愈大。   瑾苏穿的单薄,即便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慢慢走着,却仍是止不住浑身的冰凉。她的左手护着腹中胎儿,一路上,都不曾睁开过眼。   “瑾儿。”   萧望低声,叫她的名字。   少女的眼睫有一丝轻颤,却不说话。   “我已如你所愿放他走,你......仍是不肯开口同我说说话么?究竟要我做什么,你才会满意,你才会,不再冷淡对我?萧瑾苏,你真的没有心么?”   他僵直了身子在等,许久许久,却换不来一声回应。直到胸腔溢上满满的痛楚与绝望,他颓然,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这一切,原本就是他自找的,不是么?   “萧望。”   耳边传来一声极轻极低的呼唤,女子声音很淡,甚至仍未睁眼。   可那已足够让他欣喜若狂,“瑾儿......”   “孩子出生后,你会对他好么?”瑾苏问。   她忘不了那日他对自己腹中胎儿做出的残忍举动,她怕,她几乎每日每夜都在恐惧与绝望中度过。哪怕他对她很好很好,他快将她宠上了天,她却仍是怕,她觉得自己病的厉害,几欲疯癫。   萧望的瞳孔有一分不自觉的暗沉,顿了顿,哑声道,“会,我会对他很好。”   “是么?”   瑾苏反问,轻轻笑道,“你知道方才杨广同我说了些什么吗?他说他会带我回家,会好好的照顾我和我腹中的孩子。”她一字一句,眼眶酸涩的厉害,却流不下一滴泪。   “萧望,你可知道你们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就是他从不会伤害我。哪怕我为她戴上不贞的帽子,哪怕我腹中已怀上了别人的孩子,他却仍是不会伤害我。可你呢?你给了我什么?猜忌,怀疑,冷漠......你以我腹中胎儿要挟,甚至,你竟想过要亲手斩断你亲生骨肉的命。”   她想杨广说的对,自己在最爱他的时候却被伤害的体无完肤。如今的她,早已成了一个怪物。   一个不再有心,甚至不会流泪的怪物。   所以她看不到他的深情,感受不到他的痛苦和绝望,她只盼,只愿他能好好对待那个孩子。余下的日子,得过且过,再也无足重要。   瑾苏的声音很淡很淡,飘在风中,几乎只停留一瞬便就散了。   萧望注视着她苍白的额,心头像是猛地被什么东西重重碾过,掠过细细长长深入骨髓的疼。温润的唇轻轻印上她冰凉的眉心,“我带你回家,”他说,“睡吧,睡醒了,我们便就到了。”   睡醒了,我们便就到了......   他的怀抱温暖的近乎炙热,慢慢的,少女阖上了眼,睡意昏沉。   手中的酥饼不知何时已被雨水打湿,热气飘散,只留下瘆人的凉意。萧望看着那渗着水的纸袋,蓦然就笑了,他等,他们还有一辈子,他总会有等的到的那一天,不是么?   瑾苏醒来的时候,大雨初歇。   淡淡金黄的阳光洒在她纤细柔美的面颊上,很暖,很舒服。   入眼处是一整片的粉白的花海,桃花层层叠叠,嫣红的花瓣被风吹散,洋洋洒洒的飘着。她躺在桃林的最深处,而站在面前的,是那个笑容温和目光炙热的俊挺男子。   看到她醒了,萧望才轻声开口,“不想问问我带你来这里做什么吗?”   “你、要做什么?”   瑾苏的声音还有一丝哑。   “成婚。”   成......婚?   她有些愣住,看男人一步步向她走来,俯下身子,在她额头上烙下一吻,“瑾儿,我欠你一个婚典。所以,嫁给我,好么?”   他的眸色深邃,阳光斜照在他的脸庞上,投下淡淡光影。   瑾苏突然就想起了那年寒冬,冰雪环绕,他迎着阳光一步步向她走来,俊朗挺拔,宛若天神。   爱上他,从那一眼开始。   只是初遇心悸,爱的多深,伤的就有多痛。她已想不起那时单纯只爱着他的感觉了,她毫无办法。   缓缓地,她闭上了眼,“萧望,你爱的,当真是我么?”   那个名唤嫣儿的女子,从来都是她心头的一根芒刺,日夜辗转。她拔不掉,只能任由她一点一点侵蚀,一刀一刀凌迟。   “是你,瑾儿,只有你。”萧望笑容淡淡,更用力拥紧了她,“忘掉那些混账话吧,你想要的,以后,我都给你。”   她想要的?   瑾苏却已不知,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   像是温热的茶水早已冰凉,那夜花前月下,她的泪落在松软的泥土里,早已消失不见。   良久良久,她的手臂终于慢慢环了上去,“萧望。”   “恩。”   “你会一直对我好么?”   她的声音很淡很淡,却满满全是凉薄之意。萧望突然就难过的厉害,他怨她的冷漠,可他却清楚的明白那些冷漠她周身牢固不破的城墙是谁给的,他记得,不想记也记得。   他的残忍,他的伤害,是他亲手折断了她的羽翼她的锋芒,他怪不了别人,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将那女孩儿重重抱入自己怀中一遍遍说着对不起。他想抹去那些过往,他想忘却一切,可毫无办法。   他痛恨自己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他毫无办法。   她曾经的绝望,他如今的痛。   扣住她的纤指,他唇畔带笑,扶她一同缓缓跪在这桃林深处。   “天地为证,我宇文衍今生今世,生生世世。为卿一人,永不相负。”   今生今世,永不相负。   “瑾儿,你,可愿嫁我?”   他问,可又不等她回答,只是将一只凤钗轻轻系于她的发上,“这钗,是母后临走那日交予我的,是我北周皇室世代相传的信物。瑾儿,我不曾骗你,从一开始,我便打定主意要你嫁我,做我一生一世唯一的妻。”   “我一直不敢接受你,一直将你向外推,是因为我怕,我怕你终将成为我的弱点。像我这种人,一旦有了弱点,便等于有了失去一切的理由。”   “我一直不敢相信你,不敢告知你一切,直到那日在街头我遇你和楚云天在与长生殿人打斗,甚至,你竟给了我一剑,你说,正邪不两立,若有下一次,你仍是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也就是从那日起,我对你才真正失了信心。所以,我放任自己去完成那场婚典,我放任自己去伤害你,我甚至卑劣的在想,若终有一日你知道真相后会恨我,那么早恨一日晚恨一日,又有何分别?”   “含元殿上,我并非不愿相信你。可在那之前,我们有太多太多的误会,我以为你怨我在婚典上将你掳走,我以为你的心里已经有了杨广的位置......我、我知道你曾与平儿商议要阻断我复国之路,你曾自残身体装病引瑶儿来,目的,只为调查我,我甚至知道你与哥舒瑀见面,应他要求偷取我的密函......我一直对自己说,你是在乎我的,你是爱我的,所以我等,所以我通通都可以不计较,可我却未曾想,那夜,你却以那种方式给了我最致命的一击......”   “我恨你害死了平儿,我恨你背叛我,我恨你的移情别恋,所以我才不顾一切的去伤害去毁灭。我对自己说,不管生死,我要你生生世世只能在我身边......可从第一次开始,之后的每一次每一次,我以为报复你我会快乐,我会觉得心安。可看你病痛受伤,看你死心失望,我却比所有人都来的痛苦......”   他慢慢开口,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却止不住声音中的颤抖。   “......权利,皇位,复仇,我以为那便是我在乎的全部,可到如今我才发现,我放不下的,是你,从来便只有你。”   “瑾儿,我爱你,原谅我。”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颤抖的低念出声。   他从不擅长解释,也不屑于解释,可如今他努力将全部的自己一滴不剩的完全剖析开来,他只想要一个原谅,甚至一个可以被原谅的念想。   他要他的女孩儿,他要曾经的她,那个令他最初心动的她。   他想念的几欲发狂。   “萧望。”   “我在。”   “我病了,病的很严重,我不记得怎么去爱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痊愈......所以,请你用力爱我吧,请你,找回我......”   ☆、第十七章 远方来客   初春的时候,江都的桃花开的愈发娇艳。   不知朝廷的人已放弃了对他的追捕还是正准备有所行动,总之这段日子,一切尚算平静。   瑾苏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萧望初为人父,就怕那孩子会出什么意外,便极少带她出府。他会在每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在桃林中吟箫,看她抚琴微笑,也会在兴致上来的时候和她一起下厨做饭,洗衣晒被,宛若世上最平凡的一对夫妻。   少女依旧淡漠,可眉宇间的冷清已不似当初。她的噩梦慢慢消失,偶尔也会主动和他说几句话,露出久违的笑容。   萧望会在深夜里凝望着那张睡的安稳的精致容颜,一看便到天明。心头的某一块渐渐拼凑完整,可却也有另一部分,空荡荡的可怕。   这几日瑾苏醒来的时候,常常见到他俊眉紧锁,在对着一封信件发呆。她不明所以,却仍未开口询问。一连几次,倒是萧望先开了口,“你为何,不想问问我?”   “写了什么?”她问。   “是查可汗的信,信上所述,突厥要起兵攻打隋军。他问我,可愿意....随他一起......”他紧盯着少女每一个表情,声音犹豫,“瑾儿,我......”   瑾苏不语,却慢慢闭上了眼。   萧望想,那该是最无声的拒绝。轻叹了一口气,他放下那页薄薄的纸,用力拥紧了她,“你不愿意,我便不回去,就在我们的家,一辈子也不离开。”   再没有什么,比能在一起更重要了,不是么?   两人习惯在用过午膳后在后园摘桃花瓣来酿酒,瑾苏提着竹筐,去接男人扔过来的花叶。有时他会恶意的扔的很远,看她因为接不到而踉跄一下,然后再故作好心的去搀扶,顺道占个便宜,并且乐此不疲。   瑾苏也由着他幼稚,最多他闹的实在过分,便停下脚步将篮子扔给他,投去一记白眼。萧望似乎很享受她闹脾气的样子,揪过那气的鼓鼓的小脸蛋,重重印上一吻。   可一天午后,府内却来了不速之客。   那日,天高云淡。萧望刚刚出了桃林,便见到管家带着两个人正大步走进来。走在前头的那个人大概五十岁左右的样子,容颜粗犷,虽是衣着中原服饰,可那略重的胡须及一身的豪放姿态,都可看出其异族之姿。   萧望微微眯眸,声音有一丝不可置信,“查可汗?”   “萧将军,许久不见。”   男子又走近了几分,大声笑道,“漠北一别,如今已一年有余,这一年来,查某着实很是想念将军啊......对了,我险些忘了,如今已不能叫你做萧将军了,而是,地狱修罗?没有想到啊,这大隋朝堂堂的护国将军竟会是一个前朝帝王,这可真让人惊讶!”   萧望也不理会他的冷嘲,只是问道,“你是如何找过来的?”   与他通信向来是要通过子夜的传达,可如今他竟会找到自己的住处,莫非......   “说起来还真是奇怪,明明我与你通信的地址并非这里,若非查某的侍从日以继夜的盘查,我想见你一面当真是比登天还难呀。”顿了顿,他看向男子身侧那娇柔少女,蓦然笑道,“原来这便是你久不回信的原因,大周皇帝还当真是风流,竟会轻易舍弃天下,而选择在如此一个小的地方陪美人啊。”   瑾苏的身子有着细微轻颤,小手不自觉的握着男人的衣角,眼眸却久久停在查可汗后方的随从身上。   很奇怪,分明全然陌生的一张脸,却让她感觉到莫名的熟悉。   萧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同样粗犷的容颜,背后一把重剑,面色冷凝。他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道,“查将军,此人便是你的侍从?”   “是啊,他名唤小六,跟了我有一段时间了,办事可机灵的很。小六,还不和大周天子行礼?”   “小六见过周天子。”   他的声音有些哑,很低沉。   萧望应了一声,才收回了视线,看向查可汗,“我既未回你信,便说明对与突厥合作之事没有兴趣。不知查将军今日到访,又是所谓何事?”   “欸,周天子何必这么快拒绝?我的计划绝对可称之天衣无缝,若你肯与我合作,里应外合夺取天下,便可自称为帝,光复大周。如此,不是你想要的吗?”   他想要的?   萧望还未来得及犹豫,便感觉到手心中的少女的温度突然冰凉了几分。他心头一滞,慢慢握紧了她,“不必了。”他道,“我已决心不再管朝廷事,查将军,请回吧。”   查可汗见他这般说辞,也不再强迫,而是话锋一转,道,“此事先不提,不过我带人从突厥远赴中原,于情于理,你可都该尽一下地主之谊来招待我们吧。”   “查将军请放心,我会命下人带你们去住江都最好的酒楼,你若想在此游玩,我也会命人全程陪同。”   “游玩?”查可汗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那周天子,你我后会有期。”   语罢,转身出门。   他的嘴角由始至终都存着一丝笑意,而并未因他的拒绝合作而黯淡半分。精明如查可汗,又岂会看不出那人对他的提议是动了心的,若不是身旁的那个女子,怕是早已答应了。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只要他耗在这里,总会有办法将他说服。   看着两人慢慢走远,萧望才低缓开口,“瑾儿,我们回去吧。”   可身旁却没了动静。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仍被紧紧握着,身侧少女的眼睫竟有一丝微微的轻颤,“瑾儿?”他又唤了一声,“你怎么了?”   “你会随他们走么?”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犹豫了许久许久,却仍是开了口。   瑾苏想,终究到底,自己还是在乎的吧。   纤细的身子被重重揽入怀中,男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会。”他轻柔道,“你若不愿,我便一直陪着你。”   少女的手臂悬在空中,良久,终于慢慢回抱住他,“我、很喜欢这里,我不想离开。”   萧望惊讶于背上那温热的触感,他想他要多难,才能重新得到她的一丝回应?   “好,我们不走,我会陪着你,永远也不离开。”   .............................   夜幕缓缓拉下,万物寂静。   萧望极不容易哄得那小丫头睡着了,才披上外衫,轻声出门。   庭院内,青衣男子已等待了许久。在见到那抹墨色身影时,才低声开口,“主人。”   “恩。”   萧望应了一声,道,“查可汗近日可有去找过你?”   “大约五日之前,他曾来过一次。”子夜回答,“他曾问过我您的住处,属下照着您的吩咐回答,他便就不曾问下去了。”   “是么?”   男人半眯着眸,“那他是如何才得知我的住处?莫不是真如他所说,那个随从当真有如此大的本事?”   “随从?”   子夜顿了顿,道,“主人指的可是那名唤作小六的男子?”   “你认得他?”   “并非属下认得,而是白副使一直在说,他看上去很是眼熟,可又想不起是谁。属下想,此人绝非一个小小的随从般简单。”   “恩。”   萧望的眸色不着痕迹的暗了一暗,像是在思虑着什么,“查可汗还会来找你的,不过记得,尽量避免柳儿同他们见面。”   那个人,若当真是他的话,那么他易容成突厥人处心积虑接近自己,目的绝不会单纯。   “是,属下知道。”   子夜应。   ☆、第十八章 重堕轮回   萧望最近常常不在府内,甚至,日复一日的愈发晚归。   瑾苏白日里大多时间是睡意昏沉的,稍稍清醒的时候,她会坐在桃林深处望着自己的下腹发呆,脑海中不可抑制的就想起他那日的保证,他说,我们会永远住在这里。   眨眨眼,她轻轻笑了。   他的永远,可当真是朝生夕死。   幸好,本来就没想要过什么期盼,便也就少了失望。   院子前后有大量的暗卫守着,她出不去,也没人进的来。萧望说,那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可瑾苏却悲观的在想,这和长生殿内的软禁有何种区别?若非要说出一二的话,便是那时在地下暗室,如今,好在还能触及到阳光。   她伸出手,迎着夕阳的方向,烙下小小淡黄的光晕。   不过刚满十七岁的少女,她却只觉这一生大势已去,积重难返。   早已不复回头。   萧望回到府内的时候,夜已深。   屋内烛火未亮,漆黑一片,他向榻前走去,才发现那被褥竟也是一片冰凉。   四方守卫皆说她未离开过府内半步,萧望心一慌,大步向后院的桃林而去。   月色如水。   他一眼便看到了那静静躺在桃林深处已然睡熟了的女孩儿,她呼吸清浅,月光轻轻洒在她纤细柔美的容颜上,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晕。   萧望的心内暖意盎然。   他慢慢俯下身,伸手圈起少女纤弱柔软的身躯,在她额上烙下一吻,“怎么在外面睡着了?若是着了凉该怎么办,恩?”他低声,温柔开口。   抱着她缓缓向房内走去,他一路小心翼翼,生怕把那睡梦中的佳人吵醒。直到将她轻柔放在榻上,瑾苏的手却拉紧了他的袖口,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久久不肯移开。   她的小臂紧紧拥着他的肩背,嘟着唇依赖在他怀中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慵懒可爱的小猫。   萧望的眸深深注视着那张娇俏的容颜,他爱极了她现在的样子。可他却也知晓,只有在睡梦中,她才会全然卸下防备,只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才会稍稍撕去那冷漠的外衣包裹。   握紧了她的手慢慢置于自己的胸膛上,男人的眸色愈发幽暗,将她压在榻上,俯身便亲吻了下去。   薄唇狠狠噙住少女馨香甜软的唇瓣,修长的手指顺着她颈上的衣衫缓缓下滑,一寸寸碾磨。手下绵软滑腻的触感彻底迷了他的心智,他的吻渐渐下侵,带着不可抗拒的力度。   衣衫半退,少女半梦半醒间被男人堵住了呼吸,只能哼哼唧唧的咕哝几声,伸出小手想要推开他。   一阵冷风吹过,不着寸缕的身子重重瑟缩了一下,她拧着秀眉慢慢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何种境地上。   身上的男人衣衫凌乱,眼底,猩红的可怕。   她侧过头去,身体蓦然又冰冷了几分。   “瑾儿,瑾儿,瑾儿......”   萧望撑在她身体两侧,俊颜抵住了她的颈肩,眸光沉溺,一声声唤她的名字。湿润的吻顺着脖颈慢慢向上,再度侵袭上她嫣红的唇瓣,可黑眸无意中对上少女清澈淡漠的瞳孔,整个人才倏然清醒。   “瑾儿...你,何时醒的?”   他试探着开口,声音中还带着情.潮未退的沙哑。   “够了么?”   瑾苏看着他,声音微冷,“若你满意了,可以将身子挪开么?很重。”   萧望抿唇,缓缓移开了身子,却不松手,“我、瑾儿,我们是夫妻,你从前...不会拒绝我。”   “夫妻?”   瑾苏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眨了眨眼,低笑出声,“原来,你还记得我们是夫妻。”   她的眸中满满全是凉薄与讽刺,萧望突然就慌乱的厉害,颤着唇,一下下去亲吻她冰冷的额,“我、我知你怪我最近不在你身旁陪你,可我有苦衷,瑾儿,我......”   “我知道,你有苦衷,你堂堂大周皇帝的苦衷,又岂是我一个小女子可管的了的?”   她打断他的话,声音里竟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怨气,她想他所谓的苦衷,不就是为了他的复国大业?说什么放下,说什么陪她一生一世,通通是逢场作戏的鬼话,她根本一分也信不得。   “不、不是,我在查查可汗侍从的身份,他......瑾儿,我说会放下,我就当真会放下,可有些事情,不能凭我一人决定,你,你可知......”   他急着解释,可在触及到她满是抗拒的一双水瞳后,浑身上下突然充满了无力感。   手臂无力地垂下,他闭了闭眼,声音低沉的厉害,“瑾儿,”他说,“其实你从未相信过我对不对?无论我说什么无论我解释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我了,对不对?”   他怨,他恨,他委屈,他内疚。   可他怪不了别人,更怪不了她,只能日复一日的愈发痛恨着自己。他突然就想起了那夜幽深冰冷的地下暗室中,他的手掐上她脖颈的那一瞬间,她脸上苍白的绝望与死寂。   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他在想什么,他在坚持着什么......   所以这一切,通通都是报应,不是么?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苍白的,似有似无。   “瑾儿,你可知你多残忍,给了我希望,可又告诉我一切都是奢求。”   他低喃,一字一句。   “再信我最后一次,好么?我以生命起誓,这次,决不负你。”   .......................   瑾苏醒来的时候,身旁的被褥已然冰凉。她不知他是何时走的,只是恍惚间,又想起了昨夜那人在自己耳畔沙哑哀伤的低喃。她想,她当真还能再信他一次么?   下人早已备好了早膳,可她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便走出门去。   天气很闷,她坐在凉亭中摆弄着古琴,将散落在颊侧的发丝鬓到耳后,心情没来由的愈发烦躁。   “瑾儿。”   身后传来一句沙哑的低唤,瑾苏回过头去,竟看到那人浑身是伤,前襟还染着鲜红的血,正费力的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你......”   她倏然起身,身体不受控制的颤的厉害,“你、你怎么了?”   他怎会受伤的?他为何会伤成这样?   “我...我被人暗算......”   男人似乎连开口都很是费力,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下,“瑾儿...我......”他叫她的名字,可还未走近,便已仰头倒在了地上。   “你......”   瑾苏呆愣在那儿,身体却比意识先做出了反应,走下凉亭,俯身试探着去触碰他,“你怎么样了?萧望,你、你说话,你到底怎么样了?”   雪白的袖口慌乱的去擦男子脸上、颈上的血痕,可那摊血渍却愈擦愈多。瑾苏颤着声音,“你、你别吓我,你的手下不就在外面?你怎么不命他们来保护你?萧望......”   直到纤指停顿在他冰凉的颈,她的眸子猛然一暗,随即飞快的站起身来,后退一步。   “你是谁?”   她厉声质问。   那不是他,瑾苏记得,他的颈上是平整光滑的,可那人的颈后却有一条深凹的疤痕。   只是,那道伤疤......   “你、你说什么?”   男人声音低沉,长指紧扣着地面,压去一脸阴鸷,“我、瑾儿......你怎会不认得我?”   “别再做戏了!你易容成他的模样无非想骗过门口的守卫,而你装成身受重伤不过也只想消除我的戒心。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瑾儿......”   “你还不肯说实话么?”瑾苏的声音又高了一分,“你以为你能瞒得过所有人?宇文成都,从你第一次以查可汗侍从的身份出现在我眼前时,我早就已经认出你了!”   她叫他,宇文成都。   她说,宇文成都,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幼稚!   “你费尽心机接近我们是为了什么?你还想要来伤害谁?”   她知道如今的他是危险的,他杀人成性,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温润的善良少年。可是她却仍是觉得,就算他再丧心病狂,也决计是不会伤害她的。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啊,不是吗?   “宇文成都,你给我说话!”   男人的眼中又暗沉了一分,他慢慢起身,长指漫不经心的弹去膝盖上的尘土与褶皱,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说,“我的瑾苏,许久不见了。”   “我以为我的易容术已到达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了,可却仍是被你轻易识破。果然,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还是你,对么?”   瑾苏已不知该以何种情绪对待他,抿紧了唇,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什么?”成都轻笑出声,黑眸上下打量着少女全身上下,似乎只一瞬,他的眼神蓦然阴鸷的可怕,“我要,你腹中骨肉的命!”   “你,你说什么!”   瑾苏不可置信,捂着肚子重重后退了几步,高声喊道,“来人啊,来人......!”   可话还未完,后颈便被猛地一击,她摇摇晃晃,终于瘫倒在男人怀中。   紧闭的眼角溢着滔天的绝望。   宇文成都,连你,也当真狠得下心,伤害我么?   ☆、第十九章 堕胎   瑾苏醒来的时候,天已黑的透彻。   周围是陌生的环境,她透着窗子向外看去,月儿高高,挂在树枝上。   她的脑中一片混沌,伸出手指压了压眉心,这才堪堪找回了些许意识。猛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倏然直起身子,在感受到腹中胎儿平稳呼吸的时候,才终于安下心来。   她想那个人,终究是狠不下心来伤害自己的,不是么?   她的头很痛,喉咙也干渴的厉害,慢慢下榻,想去找些水喝。可足踝刚刚碰到地面,门已被人从外推开。   背着月光,黑衣男子端着一碗及仍旧冒着热气的汤药慢慢踏入房间。目光在触及到面前那呆呆坐在榻上的女孩儿时,又不自觉的暗沉了几分。   “成都。”   瑾苏叫他的名字。她努力让自己保持着一如平常的状态,可那颤抖的眼角和紧抓着床沿的指尖仍是出卖了她此刻全部的情绪。   她看不懂他,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是已完完全全的看不懂他了,眼前的这个人是陌生的,他的每一个动作说话的每一个语气,对她而言,竟通通陌生的可怕。   “你醒了。”   宇文成都嘴角的笑意不明,一步步向她走去。手中汤药的苦涩气味蔓延,融化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中。瑾苏的心尖猛然一颤,随即拼命的安慰自己,不会的,她对自己说,他再丧心病狂,也不会那样对自己,绝不会......   “我方才叫人替你把过脉,大夫说你在怀胎的时候中过毒,又受过刀伤,孩子的情况一直不好......”他一字一句,速度极慢的开口,“一个对你如此过分的男人,你为何还执意要留着他的种?瑾苏,我真是替你不值。”   少女看着他,却不语。   纤细的手指抚上自己的腹部,身子慢慢瑟缩了几分。   成都看着她的动作,嘴角的笑意仍未敛去,一双黑瞳晦暗不明,“大夫说,如果我执意要拿掉这个孩子,你也很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瑾苏的身子又僵硬了一些,她看着他,眸色清明,却是指控的意味十足。   “不过你放心,瑾苏,我不会让你有危险,我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你,一丁点儿也不允许,所以......”他扬唇,汤勺慢慢搅动着那碗滚烫的汤药,低低笑了,“喝了它,和我回太子府。”   “......是什么?”   瑾苏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竟沙哑的厉害。她问,那碗药......她是知道的,可她不信,她不愿相信,也不能够相信。   成都......   宇文成都。   “是什么?”男人轻笑,又靠近了一分,低声道,“是什么,你不会不知吧,我的瑾苏,还要我来提醒你么?”   “不、不......”   少女的瞳孔闪烁,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拼命的向后缩去,“成都,你不能,不可以......”   “我可以。”   宇文成都压住她的双手,又将那碗汤药向她靠近了一些。他说不,我可以,瑾苏,这世上从来便没有我不可以做的事情。   苦涩萦绕在鼻尖,瑾苏别过头去,突然重重干呕了起来。她一下一下的咳着,似乎要将五脏六腑全部倾囊而出,她很痛苦,很冷,很怕,全身上下都颤抖的厉害。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起身,想逃脱那人的束缚,可足踝还未触碰到地面,已被他重新桎梏在自己身前。   手心被剜出了一道血痕,她只觉得如今连开口都费力的厉害。   “成都,我求你,求你不要伤害他。我知你恨萧望,我答应你回太子府,我答应你从今以后再不会见他,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可是我求你,这是我的孩子和他无关,求你放过他,成都......”   瑾苏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抓紧了男人的袖口不断的恳求,一个字一个字的恳求。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她只有这个孩子,她的孩子......   她跪在坚硬的木板床上,头重重的磕下,一次又一次,一下比一下更重。额前一片红肿,可她却没有了丝毫感觉,只是一遍一遍的恳求,不断不断的呢喃。   她曾以为他会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为她遮风挡雨一辈子。   她以为他们会一直斗嘴斗到老,直到头发白了牙齿也掉光了。   她没有想到,从来都不曾想过,有一天会以这种姿态匍匐在他的脚下只为求一个放手,求一句饶恕。   男人的眸中有过一丝疼痛和犹豫,可却一闪而逝。他撑着少女纤弱的身体,慢慢扶起她,声音极轻极柔的开口,“我怎么会伤害你,就算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伤害你,我也不会动你分毫的。”他低喃,“瑾苏听话,我是为你好啊,喝了它,才能彻底断了那男人的念想,让我们回到过去,不好么?”   他的怀抱很暖,暖的近乎炙热,瑾苏抬眸看他,唇齿喃喃,“你说,你不会伤害我?”   她闭了闭眼,眼角有什么东西划过,却又很快消失不见,“可是宇文成都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对我做的一切,却比他更加残忍。”   “你恨他,可为何要把对他的恨意加注在我的孩子身上,他是无辜的啊,宇文成都,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无辜的啊!”   她低吼,她拽紧了男人的衣角,最终还是哽咽出声。   宇文成都,你知不知道,我也是无辜的啊。   若说我有什么错,便是错在不该爱上他,不该对他心存念想。若是说我有什么错,便是不该相信你,不该傻傻的以为,你是当真不会伤害我。   她半个身子磕倒在地面,手脚并用的向门口爬去,她站不起身,她毫无力气,只能拼命的向前爬,她没有一丝办法。   萧望......   她紧咬着唇,一遍遍念他的名字。   救我,萧望......   坚硬的门槛划破了她纤细的指尖,鲜血汩汩流出,可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门口的方向。快了,就快了......   可身子突然被人大力拖回。   “你在叫谁?你在想谁?”   宇文成都的大掌紧紧扼住少女的长发,将她调转了一个方向面对自己。   男人红了眼,在她口中一直呢喃着的那两个字已经完完全全吞噬了他的理智,一分不剩。   “萧瑾苏你别做梦了,他不会来救你,谁都救不了你!”   门大开着,冷风徐徐吹入。   她睁开了苍白的眸向窗外看去,下雨了吗,她看到雨水,她听到雷声,她的世界她的绝望泛滥成灾,杳无边际的蔓延。   在哪里,谁的声音忽远忽近。   ‘瑾儿,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会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   ‘再信我最后一次,这次,绝不负你。’   萧望.......   萧望,你在哪里......你在不在,萧望.......   骗子,萧望,骗子.....   ‘瑾儿...’   ‘瑾儿,我在,我在...我一直在......’   萧望.......   苦涩顺着唇角蔓延,她呜咽,叫喊,咬破了唇,发了疯的挣扎,却换不来男人的一丝丝心软和怜悯。   宇文成都......   你告诉我,我们怎么了,宇文成都,我们到底怎么了......   我做错了什么   到底做错了什么......   寂静,喘息,鲜血,绝望。   瓷碗碎裂在地上,割破了男人的手指,剩余的汤汁顺着地上的缝隙流入,缓慢的,挣扎不得,逃脱不得......   是命吗?   他们的孩子,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拼了命保护的孩子,注定仍是来不到这世上吗?   战儿,战儿,无战,无战......   身下的血愈来愈多,彻底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裙。她整个人趴在地上,纤细的手指紧紧扣着地面,将地上的血用力的向自己身上拉拢。   不要走......   战儿,无战....   不要走,回娘亲这里,娘亲只有你了,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求你......   下腹疼痛的几欲昏厥,她发丝凌乱,面色惨白如鬼,却仍旧发了疯的挣扎,嘶吼,不顾一切......   ‘瑾儿......’   ‘瑾儿,我在,瑾儿,我一直在......’   耳旁的那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折磨的瑾苏几欲疯癫,几欲崩溃。   萧望......   萧望...你在哪里......   你不知道我在经历着什么,你不知道我在遭受着什么......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阻止不了他,你也保护不了我...   你从来都保护不了我......   宇文成都的衣衫被她抓破,他低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倒在血泊中挣扎的纤弱少女。   瑾苏......   他的瑾苏.......   大手向下,颤抖的触上女子冰凉的身体,她在流血,她在哭,她在绝望......   大夫呢?   大夫在哪里?   他说她的身子很弱,他说堕胎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大夫呢?他要去找大夫,他要去给她找大夫......   他在抖,他无法呼吸,他站起身,几近仓皇的夺门而出......   绝望,无边无际。   身下的血还在不断地流淌着,触目惊心,她的发丝被血染红,衣衫已沦为了一件血衣......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明知已毫无挽回的余地却仍是垂死挣扎。   红,满眼的红......   原来一个人当真有那么多的血,那么多那么多,她的手触上下腹,眼前无意识的浮现出那日芳菲,他身着喜袍,俊朗挺拔,一步步向她走来,他伸出手,却牵住了另一个女子。她想起自己凤冠霞帔坐在梳妆镜前,镜中的女子眉眼如画,秀美绝伦,那时她等待的,又是谁?   他华衣似锦为谁,三千荣华为谁,繁华谢后悲喜散尽,什么都是空的,是假的。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不是不可说,而是根本说不出其他。   长裙曳地,染着最绝望的红。   最浓烈的惨白。   她快死了么?她想,许是快了吧,甚至她再也感觉不到疼,身下的鲜血汩汩流出,她却没了一丝感觉。没有人会来救她了,从来没人帮的了她......   爱情...友情....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是......   她闭了闭眼,嘴角无意识的勾起一抹淡笑,笑的嘲讽,笑的妖冶。有液体从眼角仓皇流出,再也擦不干净......   战儿,娘亲...很快,便去陪你......   ☆、第二十章 往事   大雨倾盆。   窗大开着,冷风徐徐吹入,帘布翻飞,墙角一片湿泞。   屋内很暗,墨衣男子就倚靠在窗前,任凭雨水大颗大颗地砸在自己身上。他脸色泛白,本是挺拔的身躯从后瞧着竟是有一丝微颤,甚至那衣衫还染着乌黑的血痕。死寂的眸在触及到那推门而入的身影时,才堪堪找回一丝光亮。   “怎么样了?”   他问,声音带着极虚弱的低哑。   “主人......”   子夜看着他胸前仍渗着血的伤口,抿了抿唇,道,“您重伤未愈,还是先顾好自己的身体重要。”   “还是没有消息么?”   萧望的眸又暗沉了几分,用力压抑住头部的晕眩感,执起桌案上的玉箫,转身便要出门。   “主人!”   子夜心惊,急忙挡在他面前,“您伤的很重,不可以身犯险!”   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脚步由窗边蔓延至门前,砸落在黝黑的地面上,男人的薄唇尽失血色。   三日了。   整整三日。   那日他中了查可汗的计,身负重伤,回府竟得知她被人掳走的消息。   瑾儿......   他念这个名字,一遍一遍,细细地念,重重地念,像是从胸腔最深处重重碾磨出那个低哑哀伤到极致的声音。   他怎会又将她一人留于险地......   想到此,男人的心头又猛地涌上一股最尖锐的刺痛,大力推开身前的人,一步一步,走的固执,谁都拉不住。   他要去找她......   他再等不了,再接受不了一分一毫的闪失了。   “主人!”   子夜再顾不了什么主仆之礼,大吼出声,“您已经三天三夜不曾合过眼了!您不肯我替您处理伤口,又不肯好好歇息,就算属下等找到了萧姑娘,您哪里还提得起力气见她?”   房间内是一瞬间的静默,子夜垂了垂眉,才为自己的鲁莽闪过一丝后怕。   从没有人,违逆过他吧......   子夜抿唇,像是认命的等待着他的发落。   可顿了顿,只听到那人声音极低的开口,他叫他,“子夜。”   萧望闭了闭眼,又再重新睁开。他无意识的朝门外瞧去,乌黑的眸竟是找不到一丝焦距,苍白的脸上只有迷茫到极致的刺痛。   “我好像听到,她在哭......”   瑾儿,她自小就最喜欢哭了。   他最舍不得她哭。   子夜的身体陡然便坚硬的厉害。   手臂终于垂下,他再没有一丝力气去阻拦,只能看着那人撑着虚弱的身体一步步向前,慢慢地,推门而出。   雨水冰凉,砸在男人染着血的墨衣之上,氲出一片血红。   高大的身子摇摇晃晃,终于重重跌倒在地。   再也直不起身。   一时间,暗地昏天。   .................................................   冷风萧瑟。   宇文成都出门买药时,竟在庭院中见到了一个久违的白衣身影。   女子背对着他,长发未束,纤美如初。   她并未撑伞,衣衫被雨打湿,已不知等了有多久。   男人脚步一顿,只是还未等他先开口,那女子已是率先出了声,“成都,”她叫他的名字,“你果真在这里。”   “白问柳?”   只顷刻间,宇文成都已敛去眸中那不该有的情绪。他大步向前,直至距那女子一步之遥处,才终于开口。他一袭黑衫,声音极低,看向她的眸色那么冷,竟茫然像是在对待一个陌生人。   问柳的身子有一丝不自觉的轻颤,她回过身,水瞳直直对上那人已深邃的让她再看不透的黑眸。   四目相对。   她终于明白自己究竟有多么想念。   只是那日锦水汤汤,与君长诀,他们,早已天涯陌路,再无回旋之地了啊。   “你来做什么?”   宇文成都率先别开了眼,“怎么,就你一个人?”黑眸扫视着门口的方向,他冷淡开口,“你不是和你的主人难舍难分寸步不离的么?我还以为......呵!”   他停顿在这儿,低眸,轻笑出声。   “你以为我会带他来伤害你?”问柳心中一窒,下意识的想伸手去触碰身前之人,可对上他嘴角勾起那似笑非笑的弧度,整个人顿失所有气力,纤指轻颤,只堪堪抓住了他衣角的布料。   “我,我没有,我不会......”她看着他,几近仓皇的解释,可对面的人却没有一丝回应。他勾着唇看她,由始至终,像是在看一场笑话。   问柳慢慢顿住,握着他衣角的手慢慢松开,“宇文成都,这里,是家父的故居。”她轻喃,一字一句的开口。   “所以呢?”   成都又向前一步,长指勾起女子小巧的下颚,低低的笑出声来,“你想问我是否对你旧情难忘?嗯?白问柳,你真是可笑的厉害!”   他的声音中是毫不掩饰的讽刺和鄙夷,勾住她下颚的长指时轻时重的轻碾摩挲,轻佻而张狂。   问柳抿了抿唇,对上他冷冽如冰的黑眸,也不再接话,只是扭头道,“我知道你带走了瑾苏,我求你把她交给我。”   “交给你?”   宇文成都眯了眯眸,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从不知你爱那个魔头竟已到了如此地步,竟可以为了他的女人来求你的前任相好?”   顿了顿,他又轻轻笑道,“我的柳儿,你可真是傻的可怜,若瑾苏一辈子再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你不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同他在一起了?嗯?”   问柳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她紧盯着男子的容颜,水瞳一眨不眨,甚至不想错过他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哪怕是极隐晦的,“是么?这就是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   男人钳住她的手猛然用力,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沙哑和愤恨,“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么?啊?是萧望,他毁了我所有拥有的和想要的!我想要,我现在只要他的命!我要他生不如死!”   他的眼神极深极暗沉,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紧紧锁住女子的每一寸容颜。   问柳的眼眶突然酸涩的厉害。   她真的做错了么?   他,怎会仇恨至此......   微湿的眸一眨不眨的看向那面容冷峻的黑衣男子,眼睫轻颤,良久良久,却不语。   他的发,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可又陌生的可怕。问柳几乎是自嘲的在想,他可当真没有半分不舍么?却只有她,想念的几欲癫狂。   男人似是终于没了耐心,再不看那女子一眼,只是转身,大步离开。   可后腰突然被人细细揽住。   “那我呢?”   咸湿的泪顺着女子苍白的面庞缓缓流下,打湿了他的衣裳,冰凉的触感,成都的脊背突然僵硬的厉害。然后,他听到一句哽咽地,细如牛毛的声音。   “宇文成都,你连我,也不要了么?”   他失去了兄弟,背叛了友情,成为太子手下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工具,事已至此,他当真决定,要背弃他们所有人了么?   男人转身,大手轻抚上女子精致的面容,长指缓缓擦去她颊畔的泪水,“别哭。”他的声音带着最致命的温柔,像是万千繁花茫然在她眼前炸裂开来,染着最浓烈的剧毒。   问柳的泪流的更凶。   她怎么会,傻到要放弃他的啊......   看着女子哭得泣不成声的样子,成都闭了闭眼,嘴角轻扯起一方嘲讽的弧度,“我们好聚好散不好么?嗯?”长指划过她的眉心,点上她苍白的唇,“你害死我们的孩子,我便也除掉了萧望的骨肉。很公平,不是么?”   他的声音很淡很淡,似是所有的一切对于他来说早已过去,包括所有的背叛所有恶意的欺瞒,包括那个孩子......那个还未来得及出生,甚至还未来得及被人知道便已流掉的孩子。   他忘不了那日冰冷幽深的牢狱,被拷打的奄奄一息的女人拼死守护着的那个名字,他忘不了她昏厥在冰凉的地面,身下汩汩而出的鲜血,那么多那么多,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裙,埋葬了他对她所有的怜惜和情意。   那片鲜红渐渐拧成一根牢不可破的藤蔓,冗长的缠绕在他心头最深处,日复一日,他越挣扎,便刺得越深。   于是他想,一个拼死也要护着另一个男人的女子,他究竟是为何,仍要把她当做心头无人可触碰的禁区,他为何仍要执着?他是当朝宇文尚书的长子,是大隋第一勇士,他何必,一次又一次地糟践自己?   女子脚步一踉,几欲站不稳。   孩子......   那是他们间一道最深最重的伤疤,无人能提及,无人可触碰。如今被他那般轻描淡写的提出来的时候问柳只觉得痛,那是一种从心底最深处不断蔓延涌上的疼痛和绝望,就像是一个巨大且深不见底的黑洞,她的泪落下,无处可寻,无人在意。   曾经那个最怕她伤怕她痛那个她一流泪恨不得杀了全天下的少年再也找不回了,她丢了他,那么愚蠢的,弄丢了他......   可即便如此,他不能也不该,如此伤害另一个无辜的女子啊。   她垂下头,她哽咽,再没有一丝勇气去看那面色冷峻的男子一眼。   良久良久,她开口,“瑾苏在哪里,我想见她。”      ☆、第二十一章 告别   问柳至今仍能清晰的忆起初见瑾苏时的场景。   那日林间午后,她为当时仍是护国将军身份的萧望采药治伤。犹记得那日天高云淡,迎着阳光,她见到了那个跨在骏马上身着明黄衣裙的俏丽少女,小脸被风吹的脏兮兮的,额上还有着细细的汗珠,迷茫的大眼在触及到自己身侧那英挺男子时瞬间明亮的不像话。   她看着少女亲昵的拥着他,笑容明亮,漂亮的眸子里找不到一丝阴霾。男人嘴角噙着笑,他看着她,用自己从未见过的宠溺目光。   问柳知道,萧望心头之人究竟是谁。她本就是一个心思极细的女子,即便他掩藏的很好,可那眼里的情愫却是如何也骗不了人的。他的目光向来清冷疏离,可唯独对那人,才会有一丝丝不同平常的情绪。   那时问柳看着她颊上的笑容便想,这样一个女孩儿,有谁拒绝的了。   只是此刻看见地上那被狠狠挣裂的绳索和蔓延至门窗的斑斑血迹,问柳甚至想象不到,该是怎么样的绝望,才能让她拖着一副孱弱的病体挣脱粗硬的绳子,哪怕舍了性命也不惜要逃离出去。   宇文成都大步向前,几乎不可置信的开口,“瑾苏?”   窗大开着,冷风呼啸,而屋内早已没有了那人的踪影。   “瑾苏!”   男人手中的药碗碎裂在地,他大吼出声。成都不懂,他当真不明白,他已斩断了那个孩子,他根本已断了她全部的念想,可她为何仍是要走,为何仍是要不顾一切回到那个逆贼身边!   他拳头紧握,指尖狠狠陷入皮肉中,划出一道血痕。   去煎药不过一盏茶时间,她走不远,绝对走不远!   问柳的目光久久停在地面的乌黑血痕上,白衣下的纤指不可抑制的轻颤。直到宇文成都转身向门外追去,她才恍若隔世般抬头。   “成都,”   她叫他的名字,嘴唇紧抿,“不要去了,就让她走吧,好不好?”   “不可能。”   男人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无可商量的残忍与冷绝。他背对着她,仍是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前。   “成都!”   “宇文成都!”   女子向前一步,终于不受控制的大吼出声。   “你只顾自己的仇恨,可你有没有考虑过瑾苏的感受!你已害死了她腹中的骨肉,究竟要做到如何你才会满意?她是无辜的啊,你有没有想过,由始至终,她都是最无辜的一个人!”   成都的脚步生生停顿在那儿,他的背挺得笔直,紧咬的唇齿带着噬骨的愤恨。   “我不管是谁无辜的谁不是!总之我恨萧望,我要他生不如死!”   那一刻问柳看着他冷峻的背影才终于肯承认,那人当真早已不再是曾经的那个热情良善的少年郎了,却只有她,固执的守着一个已然崩塌的回忆死死不愿放手。   “宇文成都,你简直丧心病狂的厉害。”   女子闭了闭眼,呢喃出声。   他会变成如此,根本全是拜她所赐。她本就没有资格怪他,从来没有......   ....................................   天愈来愈黑,大雨久久不停。   长长的路上,只有一个纤弱的身影在缓慢前行着。长发挡住了她的大半张容颜,原本清丽的眸子慢慢全是木然,染着死水一般的绝望。   瑾苏已不知自己走了究竟有多久,单薄的衣衫被雨打透,鲜血顺着手腕一颗颗滴在积水中,渲出一片浓郁的血红。   鞋子早已因长时间的行走而磨破,尖锐的碎石划破了她的足心,刺骨的疼。她再没有一丝力气,缓缓俯身,纤指慢慢触上自己的腹部,她低喃,“战儿不怕,娘亲带你回家,乖,我们很快就回家了......”   少女的手缓缓触摸着那已毫无生命气息的位置,她唇畔染着笑,苍白又绝望。   ‘瑾儿......’   她闭了闭眼,耳边又传来那个声音,熟悉的,好似带着亘古的悠远。   轻若蝉翼的睫毛动了动,她轻轻笑了,对着自己平坦的下腹继续开口,“小战儿想不想见爹爹?想不想?嗯,我猜你一定很想他对不对?因为娘亲也很想很想他啊......可是爹爹很不乖,爹爹总是欺负娘亲,爹爹甚至连战儿都保护不好,我们不去找他,所以我们就惩罚他永远也找不到我们,好不好?”   少女慢慢直起身,向夜幕中继续走着,她很冷,即便用双臂环紧了自己的身子,浑身上下还是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瑾儿......’   ‘瑾儿,我在......’   ‘我爱你,瑾儿,只有你......’   耳边的声音却愈来愈大,愈来愈近,宛若一道巨大的屏障将她死死束缚在其中,任她如何挣扎也逃不出一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股绝望慢慢侵袭,折磨的她永生永世不得安生。   萧望......   萧望,萧望,萧望.......   她念他的名字,一次比一次更重,一次比一次更痛。   刻入白骨,深入髓。   生生熬成了剧毒。   ‘瑾儿.....’   ‘瑾儿,我在......’   我在......   “滚开!”   她堵住自己的双耳,终于不受控制的大吼出声。   “不要叫我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早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什么都没了,友情,爱情,还有战儿,她的战儿......   她要怎么去见他,她还能拿什么去见他?   有液体顺着苍白的颊畔滑下,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哽咽,近乎崩溃的低喊,“我恨你,萧望,我恨你,不要再来找我,不要再来了......”   若是没有他,宇文成都便不会将一切的怒意都生生转嫁到她的身上。若是没有他,那么她所经历的所有屈辱和伤害是否便也就不复存在。   她恨他,曾经刻骨铭心的爱,如今鲜血淋漓的恨。   瑾苏很痛,甚至连呼吸都抽痛的可怕,双腿毫无意识的向前挪去,一步一步,没有方向,也再没有未来。   她种在府内后院的那几棵桃树就快开花了吧,不知这几日会不会有人记得给它们浇水,不知那人是不是又忘记了要照顾好它们。那日采摘的茶叶应当早已经风干了,放的久了,便就没有味道了。他最喜欢喝用清晨露水泡的茶,她不在的日子里,是否会有另一个女子取代自己的位置,为他煮茶,陪他练剑,会像曾经的自己一样照顾着他?   ‘瑾儿,我很喜欢江都,我们会永远住在这里。’   她仍记得他说这话时的神情,他拥着她,目光柔和又宠溺,那是她期盼了一辈子的在乎和荣宠。   永远么?   只是她,大抵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家,他们的家。   她曾用尽全力构造的幸福,就如黄粱一梦。梦醒后,早已遍体鳞伤。   怪么?可是,这一切又该怪谁?她那么清楚的明白,若没有在乎,便不会有恨,不会有挣扎,和逃脱不得的宿命。   她闭了闭眸,面前闪过很多人的面容。有爹娘,师傅,何大哥,小豆子......她想,她早该放下了,不是么?   望哥哥,这次,换瑾儿先走。   以往的日子,每次都是瑾儿偷偷的跟在你后面,看你披甲上阵,一去便是几个月。你懂那种感觉吗?你可知每日每夜等待着一个不知何时会回来的人心中是何种的酸楚和无奈么?   从小到大,我最喜欢看你为我焦急心疼的样子了。不许笑我幼稚,因为我只是不确定,因为只有你在为我慌乱紧张的时候我才能肯定,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啊。   所以,这一次公平一些好吗?这一次,换我先走。让我再见一次你为我紧张时候的样子,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她环紧了自己的双臂,意识渐渐模糊,一抹白衣,终于重重晕厥在大雨中。   ‘望哥哥,你可愿同瑾儿在一起,归田卸甲,永世不离?’   归田卸甲,永世不离啊......   是谁说的,最可笑不过少年言。      ☆、第二十二章 经年   又是七月的光景。   江南烟雨缠绵,丝丝络络缠绕在青石板路上。许是天黑的缘由,路上人烟稀少,街巷两旁尽是打烊的早早上了门板的店铺,唯有一间挂着旗子的酒家还微微透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一灯如豆,透开单薄的纸窗。空荡荡的大厅里,只侧身坐着一个墨衣男子在独自斟酒。额前的发丝垂下,遮住了他左侧容颜,只有那深黝的眸子暴露在空气中,却看不出他该是迷茫或是清醒着。   屋内酒香四溢,但落在有心人嗅间,竟满满全是苦涩。   ‘吱呀——’   门被人从外推开,一把淡青的纸伞先入了眼。女子长裙微扬,落在地面的是一双纤细柔白的脚踝,雪白的衣角被雨打湿了一部分,她侧头轻擦着发,露出耳上小巧的珍珠耳坠。   “白姑娘。”   老板娘记着帐,熟捻的唤她,“今日怎来的这么晚?萧公子都已喝了几觥了。”   女子微微抬头,礼貌的笑,一双美眸依旧魄人心弦,甚至没有因岁月的流逝而暗淡半分,“方才在路上耽误了些时辰,让您费心了。”   将纸伞挂在门后,慢慢向男人的方向走去,直到停驻在那木桌前,她轻轻唤,“主人。”   “你来了?”   男人听得那声音才抬起头,酒杯中的液体摇摇晃晃,透过烛火映着他的面庞,鬓上黑发中还有几缕不该属于他的花白。他依旧英俊,可眉眼中的沧桑却更甚从前。   他扬唇,对着那女子勾起一记浅笑,“来,陪我喝一杯。”   问柳慢慢坐下,低垂的眉心遮盖住眼角的酸涩,一梦四年,可固执的停留在过去宁愿沉睡不醒的又何止她一人?   只是......   她纤细的指尖攥紧了衣下明黄的布料,却不知是否该拿出来告知那人。   “怎么了?”   萧望半眯着眸,看着对面似是有些坐立难安的女子,眼角勾起一道浅浅的笑纹,仔细看着,竟已是生出了细细的褶皱,“出了何事?”   “主人,”   问柳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开口,“今日,是新皇登基的日子。”   “嗯。”   萧望应了一声,似是毫不关心的态度。是的,如今的他,早已不再惦念任何事了,哪怕他曾不惜付出一切也为达成的复国大业。那女子走了,也带走了他全部的喜怒哀乐,甚至他的灵魂。   纤指扣住他手中的酒杯,“别再喝了,你醉了。”她看着他,“已经四年了,主人,还不够吗?你欠她的,早已偿还够了。”·   问柳知道,他仍每日每夜沉溺在酒精中,不过为了偿还,‘死’对于他来说是最好的解脱,可他却不允许自己解脱,他选择痛苦,只是要偿还他曾犯下的一切罪孽。   萧望不语,只是推开她的手臂,淡淡的笑,仰头,又是一杯。   问柳闭了闭眸,眼眶猛然又酸涩的厉害。她想岁月早已磨光了这个男人身上所有的棱角和锋芒,如今的他,甚至连一个微笑都会让人觉得无限心酸。   手中的布纸又更握紧了一分,顿了顿,她轻喃着开口,“您可有想过以后的日子?您可有想过,离开江都,回长安去?”   “重回旧地,不过徒增伤悲。”   男人笑笑,长指挑起手中酒壶,慢慢向杯中倒下,他抬头看她,“若你思念故人,便不必顾及我的感受。”   “不,我......柳儿并非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若瑾苏还活着,您......可愿回长安找她?”   萧望执杯的手僵硬了一瞬,随即,又继续着方才的动作,他说,“问柳,那日,是我亲眼见到她跌落崖下的。”   是啊,万丈深渊,又有谁逃得过?   何况是刚刚小产后,身体不慎虚弱的她?   是他的错,是他没有保护好她们,他丢了她,丢了他们的孩子。而最后剩下的,只有无穷尽的忏悔,和度日如年的苦楚......   “可世事难料不是么?若有万一......”问柳深吸了一口气,紧攥着的手指终于松开,那张明黄的布纸铺陈在男人面前。   “这是何物?”   “新皇登基的布告。”   男人紧抿着下唇,长指在触及到中间的那一行小字的时候竟是止不住的重重抖颤了起来,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扩大,像是一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感官理智。   瑾儿......   他念这个名字,那个甚至连呼吸都会让她觉得痛的名字。   ——太子妃萧氏贤良淑德,仪态端庄,故封为萧皇后,为后宫之首......   母仪天下。   可当真是母仪天下?   久久被烛火映照的瞳孔被刺得生疼,他抿了抿唇,只听得身侧女子慌乱的呢喃,“柳儿,柳儿不想瞒您,可兴许,那人,也并非是瑾苏呢?我,主人...回长安,我们回去弄清真相,好不好?”   “真相?”   男人抬头,已是痴痴笑出了声,杯中液体摇晃,映着他的侧颜,竟有种逼近癫狂的绝望。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还有资格去探究么?我岂能狠得下心,再次,......夺去她的幸福?”   “可她若过得不好呢?谁人不知,杨广后宫妻妾成群,视女人为玩物,瑾苏跟了他又岂会有幸福可言?我不知她过得是否安好,抑或那根本就不是她,那甚至只是朝廷为抓捕你而处心积虑设的一个饵,可纵使希望渺茫,您也不该自断生机啊!”   问柳握拳,终于重重低吼出这一段话。   她只是觉得难过,看着曾意气风发的像是全天下尽在他掌握中的那个人因一个女子将自己折磨得几近疯癫,她便难过的不可思议。从知晓他真正身份的那一日起,从这四年陪他度过的每一日每一夜,他们之间,早已不再是主仆二字可述得尽的了,他们是朋友,是知己,甚至亲人。   这个男人,他变了太多,他的身上再找不到一丝地狱修罗的影子。他待人和善有礼,再不嗜血成性,他会把自己和子夜当作亲人般关心,他已完全变回了瑾苏心中曾经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就在她走后的第四个年头。   就在,她已许了别人的那个‘以后’。   “主人......”   问柳重重闭上了眼,“瑾苏她,爱的是你啊......”   爱么?   萧望笑,深邃的眸迸裂着毁天灭地的痛楚。   “我只知,她有多恨我。”   他只记得那些夜里她嘴里的恨说的有多么斩钉截铁,那一日,她站在悬崖边,发丝散乱,衣衫上满是血痕,她转身决绝而落,风沙迷了他的视线,他只看到她带着蚀骨的恨意与痛意的双眼,和衣角翻飞的白布。   那是缠绕他一生的梦魇,痛入白骨,森森见血。   断情,绝爱,她以死亡斩断了他们间所有的一切,让日后的每一日每一夜,他只能独自活在自己的炼狱中,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   连日阴雨,天黑的比往日更早。   屋内湿气甚重,男人久久坐在桌案前,修长的手指细细摩挲着冰凉的墨箫。许是长时间未进食的缘故,薄唇有一丝泛白,将那长箫细细靠近唇边,却是再吹不出一字音符。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萧后...   萧皇后......   他当真还有资格,去寻回他的凰鸟么?   萧望嘴角微勾,溢满了苦涩。   四年了,他的头上滋了白发,眼角也生了纹路,他已不再年轻,失去爱人,他身心苍老。这样的他,一个什么都没有了的他,可还有机会,再拥有她么?   烛火微弱,映在单薄的纸窗上,一室清冷。   ‘当当当——’   敲门声骤响。   “进来。”   门被人从外推开,女子走的很急,直到立于桌案旁,才气喘着声音开口,“主人。”   “出了何事?”   “梦诗,梦诗她不见了,我和子夜去到她的房间时,只看到桌上的书信。信上所言,她思念无欢姐姐,便孤身一人回京找寻了。...主人,梦诗的眼疾前些日子才刚好,京城又不是什么太平地界,柳儿着实担心,不如我们......”   “子夜在哪里?”   问柳话还未完,便被男人打断。他放下手中玉箫,抬头看向那似乎很是着急的女子,一双黑瞳满是探究的目光。   “他已先去找寻了。”   女子抿了抿唇,道。   “是么?”萧望站起了身,低声笑笑,“我猜,他们是一同上路的吧。”   他闭了闭眸,“问柳,你们不过想以此种理由,让我回长安,对么?”   “主人......”   “你说得对,我是怕了,我怕事实真相并非我设想,甚至比我心中最坏打算仍要残忍百倍,所以我宁愿,在这里守着一个没有尸首的坟,守着一间冰冷的屋子度此残生。至少如此,我还可以欺骗自己,她,仍是我一人的。”   爱也好,恨也罢,皆由他一人。   “可主人,”问柳仍不死心,“您就不想再见她一面吗?若那人当真是她,若她过得好,便不再打扰......如此,不是比留下一辈子的遗憾要好?”她顿了顿,看向那眼角眉梢满是痛苦神色的男人,低喃,“我知道,您只是怕,您怕再因私欲伤了她是么?可主人,已经四年了,您已经不再是从前了,柳儿信你,而你,就不能给自己多一分信心吗?”      ☆、第二十三章 旧地   马车驶入长安城郊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许是昼夜赶路的缘由,马夫也有些疲惫,这驾车的速度便慢慢降了下来。   萧望一夜未眠,他倚靠着车窗,从夜幕到天明。整整四年未踏足这片都城,而如今距离愈近,他只感觉心愈难安。重回旧地,太多他以为已遗忘的过往一幕幕重回记忆,如今想想,竟好似恍如隔世。   十月的长安已然入了秋,窗外下着小雨,风透过帘布而入,更多了几分凉意。   对面的女子似乎也睡得很不安稳,柳眉紧蹙,像是在被什么难缠的噩梦所扰。萧望解下外袍,轻轻披挂在她的身上,黑瞳注视着那张纤美如初的容颜。他不懂,他当真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在他如此待她,甚至一手毁去她所有的幸福后,她究竟是为何仍要选择留在他身边,至今也不肯背弃?   雨滴一颗颗敲打在车身上,再顺着帘布滑下,男人闭了闭眼,敛去所有情绪。   问柳睡眠是极浅的,路上一个颠簸,便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眼眶,慢慢起身,这才看到身上那披盖着的的墨色衣袍,“主人?”   她抬眼,目光落在那只着一件单衣,静静靠在车身上的俊朗男子。   “你醒了。” 萧望的声音有一丝沙哑,看着那欲解下衣袍归还自己的女子,开口道,“不必了,近日天凉,小心身子。”   “嗯。”   问柳收紧衣袍,轻轻应了一声,她抬眼,却撞入了男人一双漆黑的眸中,正以极细密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主人?”   问柳极不自然的别开了目光,“你……在想什么?”   “我想起了第一次见你的情形,整整有十年了吧,那个时候,你还是一个痴痴傻傻的小丫头……”   男人低声笑,低醇的音色缓缓开口道,“这才发现,我已有许久不曾这般仔细地看过你了,问柳,”他顿了顿,轻喃,“你可还记得十年前初见我时的样子?照比过去,我是否,老了许多?”   他知道的,他看得到自己鬓上的白丝和眼下的褶皱,他不再年轻,他已是而立之年,而那女子若当真还在世上,不过只是桃李年华,他怕,他几乎自卑的厉害,这样苍老的他,可还能以平等的身份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吗?   一把年纪了。   他仍记得那时候她缩在自己怀里的娇俏模样,她调皮的拔他下巴上的细茬笑话他一把年纪仍要老牛吃嫩草。   而现在呢?   她是否也在以同种姿态窝在另一个人的怀中美目流盼巧笑嫣然?   萧望笑的苦涩,他想,回忆当真是最烈的剧毒。   问柳看着男人的笑容愈发觉得心酸,她垂眸,有些慌乱无措的开口,“不,您没有老,你仍是像以前一样的俊朗年轻。”   “是么?”   他笑笑,不置可否的样子。将头重新靠在车身上,静静阖上了眼。   睡意清浅。   进城的时候,雨后初晴。   马车停靠在一处清雅幽静的院宅前,绿纱白裙的少女正四下张望着,目光在触及到那墨衣英挺男子时,已是惊喜的叫起了人,“衍哥哥!”   许是因为等的有些久了,她的大眼还有一丝迷茫,漂亮的长发松散的绑在肩上,绾成一抹精致的弧度。   问柳跟在萧望后面下车,答谢过车夫后便向那笑颜明媚的女孩走去,“有了衍哥哥就忘了问柳姐姐是不是?你这个见色忘友的丫头!”她故作生气的样子,纤指却宠溺的揉着她的发,“小心被子你的子夜大哥看到,他可是会吃醋的呢。”   “你,你胡说什么嘛,”梦诗的脸蛋有几分不自觉的泛红,眨着眼睛偷偷向后瞄去,在看到那青衣男子唇畔的笑意时,又极不自然的别过了头,“他,他才不会吃我的醋......”   她只是气那块大木头,朝夕相伴了整整四年,明明说过治好了她的眼疾便要正式在一起的,可这都过了那么多日,他却仍是不肯开口。梦诗恨恨的想,他若不是太过迟钝,便就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吃醋?她拧拧秀眉,她就是要他吃醋!这么想着,挽着萧望手臂的动作又更亲昵了一些,小小的头也毫不犹豫的向他的那侧慢慢偏了过去。   “你呀!”   萧望对于自己被作为这对小情人之间的感情调剂品很是无奈,弹弹女孩小巧的鼻尖,又向后方的男子投去一个求救的目光。   子夜同样很是无奈,他想定是自己太宠她了,让那个初遇时还是内敛娟秀小丫头如今已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小魔女,不过......他垂眸低笑,谁让自己爱惨了她呢?管她任性刁蛮,他也心甘情愿的陪她疯癫,不是么?   他上前,将那女孩儿细密的揽入自己怀中,“别闹了,”长指扫过她有些冰凉的脸蛋,“外面风大,先进屋再说,嗯?”   梦诗似是对他在众人面前表现的亲密有些不好意思,伸出小手胡乱推搡着,“你,你才不许闹。”她的脸颊酡红,羞怯又漂亮。   子夜笑笑,目光转向一旁的萧望,“主人,您近日舟车劳顿,还是先进屋歇息吧。下人已备好了膳食,现在便可享用了。”   “你们先吃,不必等我。”   萧望道,“我还有几件事要办,晚些会回来。”   “那,可用属下陪您?”   “不必了。”   他笑笑婉拒,回头看向那神态同样担忧的白衣女子,“问柳,你也累了,就先随子夜入屋吧,不必担心。”   “是。”   问柳应。   她几乎可以猜到他此行是去见谁,长安城对于他来说有太多太多不可割舍的过去,除却那女子,还有一个,他同样歉疚多年的人。也许重返旧地,当真能解开两人的心结,不是么?   ..........................   萧望已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未曾再回到萧府了,只是此刻看着那匾额上的几个大字,竟只觉有些陌生的可怕。   他侧身站在阴影处,深吸一口气,闪过门口的守卫,进入府内。   后院那棵最高的桂树仍旧枝繁叶茂,草木花圃,还保持着四年前的模样。他记得那女子最喜欢在林间下习武练功,累了,便睡在桂树下,然后等他傍晚回府的时候将她抱回房间。他在凉亭中教她弹琴,可她总是很笨,甚至练了半月有余,还是分不清二弦三弦。她会在他专心致志指点自己的时候,偷偷吻上他的颊畔,那个时候她最喜欢做的,便是无时无刻的想着染指他......   而如今,是否便应了那句老话,物仍是,人已非?   “爹爹,爹爹,......”   思绪被一道清脆的童声打断,萧望抬眸随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湖边草地上,一个娇俏的女娃娃手中拿着个小木棍,正在有模有样的比划着。她小小的个子,穿着粉红的衣裙,小脸有些脏兮兮的,却漂亮精致的不得了。   “念儿,不许闹!”   那是男人略带严厉的教训声,他纠正着女孩儿的动作,手指拨弄着她胡乱动弹的小脑袋。许是他的力道有些大了,女孩儿眼眶含泪,‘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娘亲,娘亲,爹爹欺负念儿......呜...念儿疼......”   “哥舒瑀!”   专心在一旁刺着绣的女子听到自家女儿又被那个粗鲁的男子弄哭了,用力瞪他,“念儿还小,你就不能多点耐心?你要是再如此,我便带着她回皇宫住,让你再也找不到我们!”   她轻轻抱起那哭的脏兮兮的女孩,柔声安慰着,“念儿乖,不哭,娘亲在,娘亲帮你教训爹爹,我们不理他,好不好?”   男人慌了,看着那一大一小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个女人同仇敌忾的样子,用力扶了扶自己的脑袋,开始可怜兮兮的低头认错,“别这样,兰儿,是我的错,你...你别带她回宫,你们走了,我怎么办?”   “哼。”   语兰瞥了他一眼,似乎并不买他的账。   “我道歉还不成吗?兰儿,你别生气好不好?”   哥舒瑀捏着女子的衣角,一副认罚认怨的模样。他想自己怎么就窝囊成了这样,被两个女人给收的服服帖帖,一点男子气概都不剩了......他咬咬牙,虽是这么想着,捏着她衣服的手仍是用力的摇呀摇,那委屈的模样让语兰终于不可遏制的轻笑出声。   “那,你同我保证是最后一次,若有下次......”   话还未落,便被他抢了过来,“没有了没有了,臣哥舒瑀向公主大人发誓,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了!”男人伸出三根手指头,一本正经的样子。   语兰这才满意,轻拍着怀中软软的小身子,轻声开口,“念儿乖,是不是饿了?走,娘亲带你回去吃饭,好不好?”   “唔......好,吃饭,吃饭饭......”   小丫头一听到‘吃’这个字眼,当下也就忘了自己是在生自家爹爹的气,从女子的怀抱跳下来,又捏住男人粗糙的大掌,一手一个,向饭堂而去了。   哥舒瑀唇角微微勾着,牵着那软软小小的手掌,跟着向前走去。他看着湖面上倒映着三人的身影,心头暖意盎然,可......远处那个身影是......   他回头,眸色不自觉的又暗了几分。   ☆、第二十四章 心结   繁茂的桂树下,静静伫立着一个挺拔的墨衣男子。风很大,吹散了他额前的发,衣角翻飞。   未等多久,身后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何时回来的?”   熟稔的语气仿若他们是日日相会的老友,而非多年不见的故人。   萧望回头,唇角泛起一丝淡笑,“今日一早,”他抬眸,细细看着那许久未见之人,“过得如何?你似乎,一点也没变。”   “是么?”   哥舒瑀笑笑,眼眸扫过男人鬓上的白丝,“你却好像老了一些。”   “怕是不止一些吧,来时本想着我现今也仍是朝廷钦犯,如何也该有官府士兵会注意我一下的。可你看到现在,仍是平静无波,我想,该不会我已苍老的面目全非了吧?”   “怎么?你还盼着朝廷的人来抓你?”   “太久未练功夫了,活络活络筋骨倒也好。”   “那,可愿赏脸同我比划几下?”   “求之不得。”   十月的长安,已然不再是花儿生长的旺季。风轻轻卷起一方枯叶,又重复的吹落在地,而林间最深处,相对而站着两个同样挺拔俊朗的男子。   一墨一白,一箫一刀,像极了许多年前落霞山上那两个情同手足的小小少年。   “小的时候,我曾偷偷问过师傅,为何你可以练刀,而我只能以箫为器。他回答我,是我身上的戾气太重,而玉箫方能微微化解一些。”   萧望轻擦去嘴角的血迹,低笑,“没想到师傅他老人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早知你如此认真,我便早该把这玉箫剑法教给你了,也挫挫你的戾气。”   “没办法啊,那时候被你压榨惯了,每一次比武都输给你,如今自然是要讨回来的。”   哥舒瑀也屈膝坐下,弯刀被放置在一侧,“那时的你,可是半分都不肯让我呢。”   “这不是,如今也得到下场了?”   萧望轻轻擦拭着手中玉箫,扬着唇,一个称呼已是脱口而出,“小望,你......”话落,他的手指蓦然僵硬了几分,顿了顿,低声开口,“你,还怪我么?”   对面是长久的静默,树叶沙沙刮过,整个林间的气氛突然尴尬的有些可怕。   萧望扯了一抹苦笑,他想,自己终究是要求的太多了,不是么?   “你走后不久,唐公来过萧府。”   哥舒瑀闭了闭眼,终是开口,“他将一切事实经过全部告知于我,我也知道了,你只是被仇恨蒙蔽双眼才会泯灭天良。况且爹他,也未曾怪过你,不是么?”   他看着他,低叹了一口气,“阿衍,”他这样唤他,“一切都过去了,我选择放下,希望你也一样。”   “那,你我以后,仍是兄弟么?”   “你说呢?”   我萧望一生,只认你这一个兄弟。   男人淡淡的笑,他想,他终是等到了这一天。   “对了,你这次回京,可是因为萧皇后的事情?”哥舒瑀问,口气仍有些犹豫,“你们,究竟发生了何事?”   “萧后,当真是她?”   萧望浓密的睫毛颤了一下,俊脸苍白无比,“我早该知道的。”他的声音低哑着,唇角慢慢勾起一方嘲讽的弧度。   尖锐的痛,仿若针扎般狠狠的刺入他的心脏,比起刀剑之疮,还要更清晰的痛上百倍。   他对自己说,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你宇文衍,太过可笑的厉害。   “阿衍......”   “那人,对她好么?”萧望问,“我想知道,她过的,是否安好。”   “她是两年前,皇上在一次南巡中才带回来的。没人知道她之前同何人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何事,甚至宇文将军。皇上后宫佳丽无数,可这几年来,却独独盛宠她一人,这是朝堂上人近皆知的事情。”   哥舒瑀缓缓开口道,“我也曾见过她几次,她的性情与从前大有不同,喜怒无常,几乎冷绝无心。昨日,宇文将军只因为一言顶撞了她,便被处以五十大板,到现在已一天一夜,他仍是跪在永安宫门外。甚至皇上亲自开口求情,都无济于事。”   萧望的眼底漆黑,仿若被重伤碾压过熬成一阵密密麻麻深入骨髓的痛楚,他不语,只是听那人继续开口道。   “我不明白,她与宇文将军素来交好,现今怎会闹到如此不可开交的地步?”   不可开交么?   萧望闭了闭眼,面前闪过她染着噬骨的苍白与绝望的眸,他想起了那个孩子,那个还不满六个月便被生生打掉的孩子。   “是我的错。”   他说,声音轻不可闻,“她该恨的,应该是我。”   她早已恨透了他们所有人,而最恨的,只有他。   是他先在她的心上捅了一刀,才会有第二刀,第三刀,直至千疮百孔。   “别再想了,都过去了。”   哥舒瑀低声安慰,“那你,可有想过再见她一面?”   “你有办法?”   萧望的眸子先是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慢慢暗淡下来,他想,她又岂会愿意见他?   “语兰说,宫内正缺一个琴师,说是皇后亲寻的,我想,这倒是一个机会。你也可......”   男人说着,可话还未完,便被一句略带抱怨的撒娇声打断,“哥舒大人,”他抬眼看去,那白衫长裙的美丽女子正牵着一个小小的粉色肉球向自己走来,“念儿找了你好久了,你怎么又躲在这里?”   语兰只念着自家女儿急着要找爹爹,走近才看到那背对着自己的墨衣男子,“夫君,可是有客人在?”   “这......”   哥舒瑀有些犹豫的看了她一眼,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怎么了?”   语兰拧拧秀眉,拉着小念儿的手调转了一个方向,这才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萧、萧大哥?”   她脚步一颤,竟是有些站不稳,那个男人......她是否看错了,那,那是,她最初恋着的人啊。   四年了吧,整整四年。   从含元殿上那夜起,从她被告知了那个最致命的真相。   他离开,她爱上哥舒瑀。   午夜梦回,她再会想起他的次数已愈来愈少,甚至她也曾想过,此生与他,怕是再不会相见了吧。   只是如今再见匆忙,她措手不及。   她的瞳孔有着细微的雾气,视线一寸寸拂过他的发,他的眉眼,他的鼻梁......最后,落在耳鬓花白的发上,“萧大哥,你老了......”   她开口,声音是茫然的低哑。   她想,是因为那个女子么?那个,已真正成了自己皇嫂的女子。   “能让你们这夫妻二人同时说出这话,看来,我是当真需要注意一下了。”   萧望站起身,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俊朗如初。   “语兰,”他这样唤她,“许久不见了,你,过得可好?你的哥舒大人,可有欺负过你?”   “没有......”   女子摇头,脸上扬着笑,拼命抑制着眼角的酸涩,“我很好,你,你呢?这几年,你过得可好?”她问,可话到嘴边便开始后悔。她想他怎会过得好呢?看他发上的白丝,不就早已说明一切了么?   “还过得去。”   男人笑笑回应,目光却被她手边牵着的小丫头吸引过去,“念儿?”   “是,”语兰深吸了一口气,俯身对着那女孩儿开口,“念儿,叫叔叔。”   “叔叔......”   小丫头乖乖叫着人。   “念儿,我、可以抱抱她么?”   萧望感觉到自己身体竟颤抖的厉害,手中是软绵绵的触感,怀中的小丫头脸蛋红扑扑的,正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若是,他们的孩子还活着,是不是,也该有这么大了?   这四年来,他夜夜酒醉,他每每在梦中惊醒,却不知自己是生是死。   若是活着,他所爱的,他曾拥有的,为何通通都寻不到了?   若是死了,那么深的痛楚,那么重的绝望,又要何时才能被救赎。   “叔叔,...好看......念儿,香香......”   女孩儿咯吱咯吱的笑着,肉呼呼的指头戳着男人的俊颜,嘟着嘴‘吧唧’一声印在了他的脸上。   “爹爹不好看么?你怎么不香香爹爹?”   一直被这母女两人无故忽视的哥舒大人终于忍不住,两大步上前,一把转过小丫头的脑袋,逼迫她看向自己,“快点,”他将头侧过去,“再香香爹爹。”   语兰哑然失笑。   这个男人,敢不敢再幼稚一点?   “爹爹,...爹爹也好看......”小丫头看看自家亲爹,又转过头看向那个陌生的叔叔,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那个稍稍新鲜些,这么想着,小手又用力揽住萧望宽厚的肩,“叔叔,叔叔抱抱......”   “萧念!”   哥舒瑀怒了,这娘俩真是一个比一个没出息,被那男人一副皮囊迷得七晕八素,亲夫君亲爹都不要了?   “爹爹不气,不气......”   天知道,小念儿可是最怕自家父亲大人生气了,急忙机灵的从萧望的身上跳了下来,扯着那冷着一张俊颜的男人衣角晃呀晃,摇呀摇,“爹爹抱,念儿香香......”   哥舒大人这才微微满意了些,低头亲亲女孩儿粉粉嫩嫩的脸蛋,转头对着身后女子开口,“兰儿,你上次说的皇后正寻求琴师一事,可有人选了?”   “也不知是不是皇嫂的要求太刁钻,至今也未能寻到她满意的。”语兰摇头,目光不经意的扫过那神情淡漠的俊朗男子,“你的意思是......?”   ☆、第一章 久违   又是一夜月圆。   这永安宫本就是极静的,入了夜后,更是鲜少有外人踏足。而今夜,似乎格外热闹。   开了半扇的窗前,静静站着一个身着淡紫色长裙的女子,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支玉簪轻挽起来,精致的玉颜上未施粉黛,只是眉间一点朱砂,美的摄人心魄。   她的神色是极平静的,唯独那暗沉的,略带讥讽的眸正透过窗子看向那仍跪在院内的英挺男子。他黑色的衣袍被鲜血染透,氲出大片深棕色的血痕,薄唇惨白,似是连衣下的双腿都颤抖得厉害。   男子的旁边还跪伏着一个仍穿着朝服的老者,两鬓斑白,正朝着女子的方向重重磕着头,许是求了多次的缘故,他的声音已然有些沙哑。   “小儿成都鲁莽触犯凤颜,求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娘娘,请开恩,老臣给您磕头了。”   “老臣求娘娘了,就算您不念旧情,也请念在成都伤重,再也经不起您这般的惩处了!”   “皇后娘娘......”   伤重么?   女子薄如蝉翼的眼睫微微动了动,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对了,她差点忘了,昨日下午那人才刚刚被拖去重重鞭打过呢,如今,已过了十二个时辰了吧。   纤细的指尖慢慢拂去耳边被风吹散的发,玉白的手抬起再放下,轻缓而勾人。   不念旧情......?   她笑,宇文成都,事到如今,你还有资格和我提那些可笑的旧情么?   一阵冷风拂过,女子突然低低咳了起来,纤细的肩轻颤着,染着惹人疼惜的纤弱。   身上突然被人从后披上一件明黄色的锦袍。   她回过头,看到那身着龙袍的俊朗男子,他看着她,大手细细帮她束紧那件衣袍,“天气很凉,你穿的少了些。”   “臣妾见过皇上。”   女子垂眸,语气恭敬又疏离。   “瑾儿......”   杨广微微叹了叹气,眸中竟闪过几许落寞。   “皇上今日怎么有空到臣妾这儿来了,莫不是......”瑾苏的唇角勾起一抹轻笑,看向窗外那仍跪在庭院的父子俩,“您,也是来为了宇文将军求情的吗?”   “还不够么?”   男人的眸细细注视着那神情淡漠的女子,“瑾儿,再这样下去,成都当真便性命堪忧了。”   “是么?”   瑾苏问。   妩媚的眸闪过一丝细细长长的嘲讽,只是,那又与她何干呢?   不过,死的太早,倒也当真失了许多乐趣了。   眨了眨眼,她扬头看他,轻轻笑了,“那,一切便凭皇上做主吧。”   杨广的目光有些微愣,深沉的眸良久也未从女子颊畔的浅笑移开。他仍记得那个时候,面前的这个女子,她是极爱笑的,他甚至能清晰的想起从初遇到如今,她曾为他绽放过的每一个笑容,温暖的,娇俏的,害羞的,......每一次每一次,而并非如今,并非如今的冷漠疏离,像是敷衍,又或是嘲讽。   从再寻到她的那日起,从将她带回皇宫的那天,或许更早,从四年前含元殿那日起,她再不是从前了。   他,再也寻不到她。   宫庭外人渐稀,瑾苏向窗外瞧去,只看到石阶上寡淡的血痕,她的眸又黯了几分。转头,看向那个仍在以极细密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的男子,“人已放了,皇上,您,还不走么?”   “朕,......”杨广的声音有一丝哑,顿了顿,他尝试着开口,“瑾儿,今夜,朕,让朕留在你的寝宫,可好?”   “臣妾若说不愿,您肯走么?”   瑾苏笑,玉白的手慢慢摩挲上男人宽厚的脊背,踮起脚,靠近他的耳侧,吐气如兰。   杨广的呼吸顿时又重了一分。   “瑾儿......”   “皇上留在永安宫陪着臣妾,就不怕您的辰妃杏妃会不开心么?”   “你,你这可是在吃醋?”   男人的铁臂又圈紧了她一分,他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喜与认真,“瑾儿,只要你说一句,只要你愿意,朕现在便遣散了后宫,朕只要你一人,朕只宠你一人,好不好?”   他问好不好,用他不熟悉的,甚至会令一个帝王难堪的几欲请求的语气。   只是瑾儿,两年了,已经整整两年了。   朕,究竟何时,才能真正走进你的心里?   女子静静看着他,却不语。   良久良久,她别过了眼,“何必呢?”她说,“臣妾不过一个残缺不全的女人,臣妾给不了您子嗣,甚至连您最正常的需求,都满足不了。您何必为了臣妾,放弃一切?”   “朕,朕不需要你为朕诞下子嗣,朕,朕也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杨广开口,他几欲仓皇的解释。“只要你心里有朕,只要你肯真正的接受朕,朕便不在乎,朕什么都不在乎。”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那碗堕胎药,并未夺走她的性命,却剥夺了她作为母亲的一切权利。所以她会那么的恨宇文成都,她恨,几欲发狂。   入宫两年,他从未真正亲近过她,杨广不知,她究竟是怕,或只是厌恶自己罢了。   呵......   厌恶。   他苦笑,即便她不说,他也知道,她究竟有多厌恶自己。   她,早已恨透了他们所有人。   满是痛楚的眸深深注视着女子如画般精致绝美的容颜,“瑾儿,你答应同朕回宫,当真只是为了报复么?等你觉得够了,便把朕丢至一旁,弃之敝履么?”   “皇上认为呢?”   女子的唇边缓缓溢出一记笑容,美若梦幻,“还是皇上觉得,待臣妾折磨够了宇文成都,也该报复报复您?毕竟没有您的默许,成都他,也不敢直接对臣妾下手,不是么?”   “瑾儿......”   杨广闭了闭眼,他一直不愿回忆,每回忆一次,便痛一次。   于是他想,就让她报复吧,若是能仗着他宠她,若是她觉得快意,即便是报复,也是好的,不是么?   “皇上,夜深了,臣妾倦了。”   瑾苏垂眸,轻声道。   “朕也倦了。”   杨广伸手,细细揽住她纤弱的肩背,淡淡笑着,“那今夜,朕陪皇后睡,可好?”   “皇上......”   女子挣扎,似是有些抗拒。   “不要动,让朕抱着你。”   薄唇慢慢吻上她的发丝,他的怀抱更紧,“毕竟皇后想要不受约束的做任何事,还是要仗着朕的疼宠的,不是么?”他的吻慢慢下滑,侵袭至她小巧的耳唇,“如此,朕会更疼你。”   “是么?”   闻言,瑾苏微微笑了。   纤细的手指慢慢触上男人衣上的纽扣,细细摩挲,“那,臣妾帮您宽衣,可好?”她的声音很轻,又有一丝暧昧的低哑。柔若无骨的小手顺着他的胸前滑下,解开了那冗繁的龙袍。   “你这次,又想用什么招数对付我?”   杨广低笑,大手扣住她的小掌,声音是满满的无奈。   他至今仍记得那夜,她初到太子府的时候。就像今日一样,她为他宽衣沐浴,做尽了一个妻子该做的任何事情。可最后,却是用迷药迷晕了他,将一个小侍女送上了他的床......   第二日他清醒,看着身侧那陌生的女子和床前那正备好了水准备伺候自己更衣的她,气到足足半个月没有再找过她。而后来,每一次每一次......   他根本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笑的苦涩,又将怀中女子箍的更紧了些,“睡吧,”他说,“朕只抱着你,什么都不做。”      ☆、第二章 相见   一夜好眠。   杨广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他的手习惯性的向身侧摸去,可所到之处还尚算温热,那床褥上,却早已没了那女子的身影。   “瑾儿?”   男人的瞌睡顿时清醒了大半,直起身子向四周看去,才见到那已穿好了衣正在梳妆镜前梳着秀发的女子。他披上一件外袍,慢慢下榻,从后细细揽住女子纤细的脊背,“怎么起的这么早?嗯?”   许是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声音是暧昧的低哑,轻嗅着女子发上的清香,从镜中深深注视着那张日复一日愈发精致美艳的容颜,“瑾儿......”   他,早已中了她的毒。   病入膏肓了啊。   “哪里还早了?”   女子回过头,美眸轻眨着,“内侍唤了您几次该去早朝了,都被您骂走,您可知现在已是何时辰了?”   “很晚了么?”   杨广轻轻笑着,抓过她的手摩挲着自己下巴上的细渣,“没办法,抱着朕心爱的皇后入眠,时间过得果真快了许多。”   “皇上睡得很好?”   瑾苏看着他,也并未收回手,只是随他折腾。   “嗯。”   杨广眨眨眼,“莫不是皇后睡得不好?”   “哼......”   女子冷哼,贴在他下巴上的纤指发恨似的一根根去拔那硬硬的胡渣,“你还好意思说?”她瞪他,“抢被子也就算了,还梦话说个不停,真不知道你的那些妃子都是怎么忍你的。”   “......?”   杨广很是无辜,他的睡相有那么差么?他自己怎么不知?   他皱了皱眉头,下意识也就忘了也许又是这丫头在整自己的一大可能,低眸亲了亲她的发梢,“朕保证今夜会乖乖的不乱动了,皇后不要生气,好不好?”   今夜?   瑾苏垂眸,唇边迅速闪过一抹嘲讽的笑,他,还想再有下一次么?   ‘叩叩叩——’   敲门声骤响。   “皇上,娘娘,公主殿下求见。”   语兰?   杨广蹙眉,她怎会来的?   “唤她进来吧。”   他对着门外的侍女道,然后站起身,也顺道拉起了那仍在细细梳着妆的女子,“瑾儿,帮朕更衣。”   “您......确定要臣妾帮忙?”   瑾苏眨眨眼,目光带着三分挑衅和七分劝告的意味。   杨广轻笑着,“又想像上次一样拗断朕的胳膊还是掰断朕的腿?”他的唇靠近女子耳边,低哑着声音缓缓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是么?”   “......”   “来吧,皇后,朕已做好准备了。”   “皇兄,皇嫂?”   语兰方才进门,便看到两人紧贴在一起的亲密模样,她一阵心慌,眼眸扫过身后那神色状似平静的白衣男子,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   “公主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永安宫来了?”   瑾苏只看了她一眼,又便重新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描起了眉,淡淡问道。   “我,......”语兰看了一眼一旁衣衫不整的自家兄长,心头把自己骂了个千百遍。她想着平日里皇兄几时在这永安宫过过夜,怎么就这么万中选一的一日,还被她给碰上了。她看到不要紧,可身后那人......唉.......   他等了她四年,守了她四年,多不容易见到了,竟是在如此情形下。   他......心中又该是怎样的痛?   “语兰?”   杨广看她像是失了神的样子,不解的开口询问。   “我,我听宫女说皇嫂前几日在寻着琴师,正巧驸马有熟识的好友,我便把他带过来了。”她回头,看向身后白衣男子,“秦公子,还不见过陛下娘娘?”   “秦箫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男人俯身,声音平静无波,可长衣下已被捏的青紫的拳头却出卖了他此刻全部的情绪。   瑾儿,他的瑾儿......   即便知道她与杨广已相伴两年,即便来时已做好了这种准备,可如今看着两人的亲密模样,方知事实更比想象残酷百倍。   “嗯,免礼吧。”   杨广看着他,挥手道。   奇怪,明明是一张极陌生的脸,可为何那男子的神色,会那般熟悉呢?   “秦箫?”   梳妆镜前的女子慢慢回过头,美眸静静注视着男人极为平凡的容颜,“哪一个箫?”   “回娘娘,吟箫的箫。”   “那秦公子,一定很擅长吟箫了?”瑾苏的唇角慢慢勾起一抹淡笑,落入男人的眼中,美若星辰,“本宫恰好最喜欢听箫声了,不知秦公子可否为本宫奏上一曲?”   “秦箫听哥舒大人言,皇后娘娘寻求的是擅长古琴的乐师,而非箫。”   他看着她,静静开口,“而我的箫,只会奏给一人听。”   “哦?本宫猜那人定是秦公子的心上人吧。”女子摇摇头,轻笑,“看来本宫今日没这个福气,来听秦公子的天籁之音了。”   “秦箫,你好大的胆子!”   杨广怒言,“皇后娘娘亲自开口,你也敢拒绝?”   “皇上,无碍。”   瑾苏开口,眼眸细细扫过面前的男子,一寸一寸,“本宫反倒是很欣赏,像秦公子这般痴情的人。”她站起身,走向一旁的杨广,玉白的手向上,帮他细细系好龙袍上的衣带,“皇上,您该去早朝了,大臣们,已等待许久了。”   “那,你......”   杨广似是有些犹豫,温香软玉在怀,谁又想去那冷冰冰的朝堂上?   “皇上放心,臣妾会照顾好自己。”   瑾苏淡笑,踮起脚,扬唇,在他颊上烙下一吻。   “你......”   杨广的手还僵硬在半空中,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她从不会主动对他做如此亲密的动作啊,何况在外人面前。而她今早的举动,是否,是否说明,她已决定要敞开心扉接受自己了?   男人捞起她纤细的腰身,也顾不得什么君王的矜持自重,重重一吻,唠在女子嫣红的唇上。   “等朕回来。”   临走时,他又深深看了那女子一眼,道。   “好。”   瑾苏乖巧回应。   皇后娘娘不喜人多,因此大多时间都不用丫鬟伺候,杨广去用膳上朝,这屋内便只剩下了她们三人。语兰看着身后静默不语的萧望,又看看重新坐在梳妆台前描着眉的女子,“皇嫂......”   “嗯?”   瑾苏开口,声音冷淡着,“公主还未走么?本宫还以为你专程带秦公子来,是想本宫与他单独聊聊呢。”   语兰闻言一惊。   她.......怎会有此一言?   莫不是,她已经看出了什么?   不可能啊,他已易容改装,就连声音,也与从前有很大区别。即便她对他再熟,也绝不可能这么快便看出端倪。   “看来是本宫想错了。”   镜中的女子眉眼如画,可唇边的笑意清浅,状似嘲讽。   “那,本宫可以请公主离开么?本宫着实对秦公子的琴艺好奇的很,而听琴的时候,本宫着实不喜外人打扰。”   她说‘外人’两个字,声音很轻,却好似夹杂着几分轻蔑与厌恶。语兰知道,她仍未忘怀当初下药害她一事,更是因为她,才害得她与萧望生了间隙,最终闹到如今的地步。   而这些通通都是事实,她本就没有资格责怪她的不原谅。   语兰低低叹了口气,看了看身后的男子,“秦公子,那便麻烦你了。”   语罢,转身出门。   萧望的眸一眨不眨的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女子,他看得出,她当真变得太多,那向来藏不住任何事的水瞳如今竟深的连自己也看不透了。方才看杨广的反应,便知她该是不习惯对他如此亲密的,而今日这反常又是缘何?难道,她当真已认出他来了么?   瑾儿......   他在心中长叹一声,你我,可还回得去么?   “秦公子为何一直盯着本宫看?”   瑾苏透过铜镜看向那男子,巧笑嫣然。她站起身,慢慢向萧望的方向走来,直到距他仅半步之遥。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上男人胸口的白衣布料,“秦公子,”她抬头,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秦公子觉得,本宫美么?”   “皇后娘娘。”   萧望后退一步,探寻的目光直直落入女子的水瞳中。   “怎么了?”   瑾苏笑着,又向前一步,“秦公子还未曾回答本宫的话呢,本宫,和你的心上人,谁更美一些?”   萧望看着她,一袭紫色长裙垂及地面,三千发丝被凤钗绾成一个精致的弧度,脸上点缀着淡淡的梅花妆,水眸轻眨,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魅惑又妖娆。   他突然开始想不起多年前那个清雅可爱的少女,那个她,究竟长的是什么样子了。面前的女子太过明艳动人,她一颦一笑,一嗔一怒,仿若就是为了魅惑男人而生。   这重重楼阁浩浩殿堂早已锁住了曾经的那个她,连带着曾经单薄却倔强的深情。   “秦公子为何不说话?”   女子娇笑,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是本宫,吓到秦公子了么?”   萧望不语,只是听她继续说着,“秦箫.....?秦箫......”红唇一张一合,轻轻念着这两个字,“秦公子,你给本宫的感觉,很像一个故人。”   “故人?”   “是啊。”瑾苏抬起手,慢慢触上他的右侧耳后,细细摩挲至他的颈上喉口处,“也可以说,是曾经的爱人呢......”   男人呼吸渐重,绷直的手臂在衣下重重握成了拳。   这个女人,她是已看出了他的伪装,还是对待任何男人都如此放荡?   要玩是么?好,他陪她玩个彻底!   大手紧紧揽住女子纤细的腰身,与自己的身体贴合,再不留半分间隙,“爱人?”薄唇贴近她的细耳,他低哑道,“那么皇后娘娘同他,也曾像与秦某如今这般亲密么?”   “你说呢?”   纤指点上他硬实的胸膛,她笑,“听秦公子现在的语气,怎么好像在吃醋呢?秦公子,你忘了你那个只愿吟箫为君听的心上人了么?呵......”她推开他,后退一步,微微梳理着自己的发,“果然天下男人皆一般,那女子,还真是可怜呢。”   女子妖娆的神情不在,看向他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讽刺和鄙夷,那半垂的眸似是在说,看啊,再状似深情的男人到了美色面前也靠不住分毫,不是么?   萧望的目光微怔,看向她精致却疏离的容颜,心头突然就掠过一阵细细长长尖锐的疼。   瑾儿,是我,让你绝望了么?   让你,再不会相信任何一个男子了么?   “秦公子,替本宫多谢公主与驸马的好意,你也请离开吧。”   瑾苏说完这句话,身前男子却没了动静,她蹙眉,又要开口,便听到一句极轻的低喃,“娘娘方才说,秦某很像您的一个故人。可秦某若是说,我的意乱情迷,也是因为娘娘很像秦某的心上人呢?”   女子闻言轻笑,“秦公子,是在同本宫说笑么?”   “秦某已有几年未曾见过她了,分开那时,她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我想如今,她大概也该和娘娘差不多大了吧。”男人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所以秦某方才看着娘娘才会鲁莽了,是秦某的错,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瑾苏偏了偏头,眸光微微有些涣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看着他,重新开口,“秦公子,来帮本宫试试琴音,可好?”   墨色的古琴上暗纹繁冗,还有着淡淡杉木的清香,萧望慢慢调试着琴音,一边问道,“娘娘想听什么曲子?”   “凤求凰。”   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指有一丝轻颤,但又极快的恢复平常。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舒缓的琴音慢慢响起,伴随着男人低醇的音色缓缓念着。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女子双手环膝,低念出声,“他,还会来找我么?”她开口,像是在问萧望,又想是在自言自语。   琴声戛然而止。   “瑾......”   薄唇紧抿,一声低唤已是脱口而出。   女子慢慢抬头,目光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第三章 温情   女子慢慢抬头,目光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秦某是说,这根弦紧了些,”   男人低下头,拼命抑制住指尖的轻颤,他又细细拨弄了几下琴弦,“现在好多了,娘娘还想听什么曲子?”   “随你吧。”   瑾苏双手环膝,静静靠在床沿上,静静闭上了眼。   她累了,当真累了,昨夜又几乎一夜未眠,像是已积攒了几年的疲惫,突然野火般蔓延。   琴声未歇,不过多久,萧望便听到了女子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他苦笑,慢慢起身,抱起那纤弱的躯体,轻轻置于榻上。   她又瘦了,照比四年前,更加纤弱了几分。   ‘瑾儿。’   他无声的唤,低头,薄唇慢慢触及到她连睡着时也紧紧蹙着的眉心,慢慢烙下一吻。   她不会明白,这四年来,他想念的几欲癫狂。   ..................   瑾苏醒来的时候,已快到了午时。耳边琴音仍在,她揉了揉睡眼,目光转向那背对着自己专心抚琴的白衣男子。秦箫......秀眉慢慢拧紧,她踩着绣鞋轻轻下榻,蹑手蹑脚的绕到他的后面,可才刚刚靠近,琴声便戛然而止,还伴随着一声极低的似是有些带着无奈的轻唤,“娘娘......”   女子玉白的手生生停顿在半空中,她捏拳,重重收了回来。   她讨厌这个声音,无奈的,又带着缱绻叹息的语气。   ‘瑾儿......’   ‘瑾儿,下次不许再逞强了知不知道?’   ‘你这个丫头,都到嫁人的年纪了却还是那般顽劣,你说你,究竟何时才能长大?’   他揉着她的发,目光柔和又宠溺。   ‘瑾儿......’   ‘瑾儿,我爱你。’   ‘......’   “娘娘?”   萧望回头,便见到她恍惚的神情,抿了抿唇,他开口道,“您......怎么了?”   “没事。”   瑾苏摇头,唇角缓缓勾勒出一个笑容,“秦公子,本宫很喜欢听你弹琴,你日后,可否常来这永安宫陪陪本宫?”   “当然。”   萧望笑笑,“若是皇后觉得欢喜,秦某自然是愿意的。”   ‘叩叩叩——’   敲门声再度响起。   “何事?”   ‘娘娘,宇文将军求见。’   宇文将军?   他,还敢再来么?   女子的唇角勾起一记冷笑,目光转向一旁的男子,道,“秦公子,今日便先到这里吧,明日一早,本宫会派人去接你。”   “嗯。”   萧望应了一声,转身出门,目光在对上门口那仍染着重伤的黑衣男子时,又不着痕迹的暗了几分。   许是成都心思并不在此,也未曾注意到那目光深沉的小琴师,只是迈开长腿,向寝殿而去。   “臣宇文成都见过皇后娘娘。”   透着层层纱帐,他看到那背对着自己,对着铜镜缓缓梳妆的女子。她眉眼精致如画,唇畔却带着一抹嘲弄的弧度。   “宇文将军的伤这么快便好了么?”   “谢娘娘关心,成都已无大碍了。”   关心?   瑾苏微微侧过头,将篦箕轻插于发上,“本宫何时说过是在关心宇文将军?”她轻笑着,一字一句的开口,“本宫只是怕,宇文将军的身体承受不住下一次的折磨罢了。”   她的声音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恨意,那种情绪,甚至在皇上面前也不敛去分毫。   成都明白,他能那么清晰的感受到那个时候的她心中有多少的愤恨与绝望,从他们再相遇的那日起,从她真正开始折磨报复他开始。   他被折磨拷打的奄奄一息,迷茫中看到她冷冽如冰的容颜,他便知道,她的绝望之深。   只是瑾苏,你可否告诉我,那些罪孽,我要何时,才偿还的尽?   他闭了闭眼,低哑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被死死碾磨搅碎,带着致命的痛楚,“瑾苏,我知你恨我......”   恨么?   女子抬眸,向窗外看去,又是阴雨缠绵。   她突然又想起那碗冰冷苦涩的汤药,那一日,她跪在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好到甚至可以同穿一件衣服的男人面前,一下下重重磕着头,她在求他的饶恕,像一个毫无尊严的畜生一样摇尾乞怜。   可他呢?   宇文成都,你给我的回应,又是什么呢?   恨?他,根本没有这个资格。   眨眨眼,她轻轻笑了,“本宫不恨,本宫只是,有些讨厌你罢了。”她慢慢起身,纤指挑起两人间的纱帐,一步步,缓缓向他走来。   “瑾苏......”   “宇文将军可还有事么?若是没事,便自行离开吧,本宫倦了,想休息了。“   “瑾苏,”   大手重重握上女子纤细的皓腕,宇文成都垂着眸,声音中满是深重的痛意,“是,是我的错,我道歉,我们不要闹了,好不好?”   他累了,也倦了,他再承受不起她滔天的恨意了。   我们不要闹了,好不好?   小的时候,他每每惹她生气,都会买一根糖果送她,然后扯扯她的袖口嬉皮笑脸的说一句,‘瑾苏,我错了,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她耳根子向来软的很,听他哄两句,便也就不气了。   可如今?   女子抬头看他,水瞳直直坠入男人哀伤的眸中,她笑,大笑出声,宇文成都,你以为,我仍是当初那个天真痴傻的小姑娘么?   “瑾苏......”   成都看着她近乎崩溃般的笑容,突然就心慌的厉害,“你,你怎么了?瑾苏,你说话啊,你究竟怎么了?”   “怎么了?”   女子细长的手指隔着衣衫慢慢点上他的胸口处,一字一句,“宇文成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把你的心脏一点一点挖出来,一刀一刀凌迟?”   她咬牙,葱白的指尖毫无血色,“你以为你只是流掉我的一个孩子么?你以为我该感谢你的用心良苦,让我与萧望再无回旋之地么?”   她笑,干涩的眼角,却生生逼出了泪,“可你知不知,就因为那碗药,我这辈子,再也没有做母亲的资格了!你毁了我,宇文成都,你已经彻彻底底的毁了我!”   “你,你说什么?”   成都面色惨白,竟生生后退了一步。   他,他不知,他怎会知道......   “你明知我身子不适却仍是铁了心的要伤害要毁灭,就为了满足你对萧望那可笑的恨意?宇文成都,如今的你,还凭什么,祈求我的原谅?”   ☆、第四章 惊悉   那日之后,萧望便每日到永安宫去。他常常会呆上一个上午,有时甚至一天。   两人见的交流是极少的,他弹琴,她便听着。她不爱说话,他也安静不语。   瑾苏夜里的睡眠似乎不太好,她常常在听琴的时候,便倚靠着床榻睡熟过去。萧望看着她即便被妆容掩盖却仍是苍白的容颜便不可抑止的心疼,他想她该是又做噩梦了吧,这么多年没有他在身旁,她该是如何过的?噩梦不散的时候,还有人会将她拥入怀中,一遍遍唤醒她么?   出乎他意料的,杨广白日里很少来这殿内,倒是他后宫的妃子,总是带着圣上的赏赐隔三差五的便来挑衅一番。可眼见这皇后娘娘一直又冷冷淡淡漠不关心的样子,妃嫔们自然是自讨没趣。   而这一来二去,倒是萧望有些看不下去了。   “永安宫日日为外人所扰,您就不气?”   “为何要生气?”   瑾苏笑,“若是没有皇上的允许,那些女人又岂敢来我这里叫嚣?”   她明白的,那人的举动不过是想告诉自己,看啊,他杨广作为这宫中万花丛中的一抹绿,也是艳名远播魅力无边的,她要是再不珍惜,说不准哪天就被其他女子抢走了呢。   这两年来,大大小小的妃嫔美人时不时的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叫嚣几番,她更是早已习惯了。   “娘娘,您,同皇上的感情不好?”萧望试探着问。   瑾苏眨眨眼,轻轻笑了,“敢情听秦公子这意思,本宫若是回答是,你便就想着要将本宫抢过来了?”   萧望也笑了,一双眸子黑曜曜的。   “有何不可?”   “你忘了你的心上人了?”   “她一直在我心底,”萧望看着她,目光灼灼,“可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不是么?”   “那秦公子的意思是,本宫也该忘掉过去,向前看,然后乖乖接受圣上的恩情,对么?”   萧望,“......”   四年未见,这丫头却是愈发的伶牙俐齿了。   他摇摇头,轻轻笑了。   “娘娘既然不能忘却过去,何不去追寻曾经的故人?”   追寻故人?   瑾苏的眸色有些恍惚,眸中闪过细细长长的疼,她,还有资格么?   他一生漂泊,而她,却连一个完完整整的家都给不了他......、   她心头有恨,她无法原谅,却更加无法不爱。所以离开,才是更好的选择,不是么?   “不会了。”   她闭了闭眼,道,“我不爱他了。”   她经常这样催眠自己,每一次想他想到心都痛了,她便这样催眠自己。好像如此,便能当真提醒自己,不再有爱,不再有痛,不再有割舍不得。   当真,不爱了么?   “那,秦某可以提前排队么?”   “什么?”   “若你心头不再有其他人,可否,先尝试着爱我?”   瑾苏看着他,眼角闪过一丝细细长长的笑意,“秦公子,是想与皇上为敌么?”   “为博佳人一笑,即便受天下厌弃,又有何妨?”   四目相对。   男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情愫,几欲灼伤了她。   瑾苏的目光有一丝微怔,良久,淡淡别开了眼,“本宫猜,秦公子这么会说话,身旁一定红颜知己无数吧。”   “秦某说的都是真心话。”   他急切的开口,大手猛地握住女子冰凉的小掌。柔软的,纤细的,曾带着他最熟悉的温度。   四年了,竟已是整整四年。   此刻能真切的看到她,触碰到她,萧望甚至已想不起,这四年来,自己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   他夜夜醉酒,他放任自己生活的放荡而落魄,不过是希望能有一日,有一日能够在梦中等到她再来相会。那个时候,她也许会心疼的抚上他的脸,对他说一句,‘你瘦了,别再折腾自己了,我会心疼。’仅为这一句话,他甚至愿以全天下交换。   但却没有。   一次都没有。   于是萧望想,她的绝望,她对自己的恨意,究竟已到了何种地步。   就连梦中,也狠心躲避不见。   “娘娘,您......”   “有刺客。”   女子打断他的话,眼神极深的扫过身前之人,“秦公子可学过功夫?”   “勉强可自保。”   许是方才一颗心全系于她身上,萧望这才听到宫门外的打斗之声,来者仅一人,功力却绝非泛泛之辈。他不明,刺客行刺,目地多是在于取皇帝性命,又如何会找到这日日冷清的永安宫?究竟是想以皇后相要挟,亦或是......男人的眸暗了暗,还是这丫头与谁结了仇怨?   外面的侍卫已支撑不了多久,而以她的武功修为,也应该略输来人一筹。可萧望看她,却仍是一副极淡然的样子,“秦公子,请你后退几分。”   言罢,纤指轻轻弹起琴上细弦,房间两侧浅紫色的纱帐应声层层叠下,重重散落在地面上。   眼眸轻轻扫过男人抿唇不语的模样,瑾苏轻轻笑着,“秦公子为何不言语,莫不是怕了?”   “娘娘很有信心?”   “你认为呢?”她笑着,不置可否的样子。   萧望黑眸微眯,“若秦某当真怕了,娘娘可愿护着秦某?”   “荣幸之至。”   言语间,那刺客竟已是闯入内堂之中。   瑾苏透着纱帐向外望去,只见由宫门至屋内,横七竖八倒着众多侍卫的尸首,而那已是发丝凌乱,浑身却未受几处剑伤的刺客,也穿了一身侍卫服饰。   难怪,女子唇角微勾,此人原来是这么混进来的。   “敢问壮士尊姓大名,今日前来找小女子,所为何事?”   “小女子?你这蛇蝎妇人,也可称之为小女子?”   那刺客手握重剑,怒吼出声,“霍府上上下下百余条人命,皆系于你一人之手!月影,你别以为你入了宫成了皇后便有人可相护,我今日,便要代我霍府上下像你索命!”   “哦,本宫当是哪一路英豪呢,原来是霍林府上的残孽,”瑾苏低笑出声,纤指轻轻捻着腕上珠子,“江湖人皆知,我月影手下从不留活口,你既知晓,还敢来轻易送死?霍公子,若本宫是你,就应该找个安静地界儿娶妻生子,为你霍府保存一丝血脉啊。”   “你这毒妇,简直丧心病狂!”   男子捏紧了手中剑柄,直直向纱帐内挥舞而去。   萧望被那刺客口中的‘月影’两字震惊不已,那江湖上无心无情的冷血杀手,一年内犯案无数却从未有一次失手的月影,竟是她么?   江都刘员外府一夕之间惨遭灭顶之灾,那时,她就在离他不远处,他竟不知道?   这四年来,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从前甚至连大奸大恶之人都愿饶恕的她竟会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侩子手!她究竟又是为何会同杨广回宫,她想要的,又是什么?   “冥顽不灵!”   女子冷哼一声,两指轻抬,桌上的茶杯应声而裂,碎片齐齐飞出,割破了坚韧的纱帐。   一刀封喉。   男子手中的兵刃还未及落下,便已是倒地而死。   萧望的瞳孔猛然放大。   这阴毒的招式竟熟悉的可怕,是的,那是长生殿之主,曾经的地狱修罗震慑武林的功夫,可她,她怎会学到这门功夫!   还是......他想,是否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果真发生了,那人,已经找上了她?   “秦公子,可是被本宫吓到了?”   耳旁轻柔的声音响起,萧望这才堪堪回过神来,深邃的眸细细看着女子一如从前的眉眼,一句称呼险些脱口而出,又被他生生压制,“娘娘,”他低眉,别开了眼,“秦某只是不曾想到,娘娘竟会和杀手楼有关。”   “收人钱财,为人办事,公平交易而已。”   她笑笑,云淡风轻的开口,“有仇家找上门来是经常的事,只是这次,怕是吓到秦公子了,本宫实在是对不住。”   “拿人钱财,为人办事?哪怕是无辜的百姓,你也忍心下手吗?”   萧望看着她平淡的神情,竟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冷血无情,麻木不仁,你怎会变得如此?”   他想他根本没有资格对她说出如此话语,从前自己所杀之人,所造之孽,根本不输她分毫。可那是他的瑾儿,那个善良如水的女子,怎会变得麻木至此?   “无辜?何谓无辜?”   瑾苏看着他,笑得轻蔑,“本宫曾经比谁都无辜,可谁又曾善待过我?”她忘不了,最爱的男人,青梅竹马的朋友,在她身上加注的每一道伤害,她又何其无辜,可最后得到的,又是怎样毁天灭地的痛楚?   “何为善,何为恶?不如就请秦公子,教教本宫可好?”   她的眸中是浓浓的,毫不掩饰的讽刺和鄙夷,萧望看着她,浑身上下突然满是无力。他可以那么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愤恨,那是被绝境被剧毒生生淬炼出的恨意,入了骨,埋了髓。   他不信,即便如此,他也绝不相信她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来。还是,还是那个人......?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过去?”   重重的,他阖上了眼,敛去所有痛楚,“我想知道,你究竟经历过什么?”   “秦公子很好奇?”   女子道,“不过,那可也要用你的一个秘密交换才行。”   “是何秘密?”   “秦......”女子笑了笑,刚想开口,便被一声高呼打断。   “瑾儿!”   那是杨广的声音。   瑾苏向外瞧去,只见那人衣衫尚有不整,不知是刚从哪位妃子的寝宫赶来,他看着地上那刺客的尸首,才慢慢放下了心,对着纱帐内的女子,焦急开口,“朕,朕一听说有人刺杀皇后,便立即赶过来了,瑾儿,你可有受伤?”   “臣妾无碍。”   女子轻轻笑着,“劳烦皇上担忧了。”   “别,别这样说,你平安无事便好。”   杨广的声音还有一丝喘,命人抬走屋内众人尸身,才再度开口,“瑾儿,朕,朕可否进去看看你?”   堂堂一代天子,语气中竟是浓浓的询问与期盼。   “若皇上喜欢,臣妾当然愿意。”   瑾苏轻轻抬手,落地纱帐渐渐而起,重新挂在墙身两侧。她朝向萧望,巧笑眉兮,“今日惊吓到秦公子了,是本宫的疏忽,不过明日你可不许失踪哦。”   “是,秦某告退。”   萧望侧身,也向杨广行了个礼,踏出门外。      ☆、第五章 噬骨      他真的失踪了。   从那日起,他便再也未踏入永安宫半步。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问柳和子夜。   转眼,已半月有余。   天气愈来愈冷,还不及酉时,日头却已有西去之意。   “瑾儿,你在想什么?”   皇后寝殿内,杨广看着身旁那一直盯着古琴发呆,似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女子,开口询问道。   “没什么。”   瑾苏收回了视线,淡淡笑着,“臣妾只是昨夜没睡好,有些倦意罢了。”   “那今日晚膳后,便早些歇息吧。”男人从托盘内拿过一块糕点,递至女子唇边,“尝尝语兰亲手做的桂花糕,你前几日还吵着要吃的呢。”   “嗯,”瑾苏应了一声,伸手拿过那精致小巧的糕点,放入唇中抿了一口。水瞳淡淡扫过自己对面那一脸殷切望着自己的娇美女子,轻声开口,“多谢皇妹费心,本宫很喜欢。”   “真的吗?”   语兰眨着眸,惊喜开口,“若皇嫂喜欢,那语兰以后每日都做给皇嫂吃,好不好?”   “那岂非太过麻烦了?”   瑾苏淡淡别开了眼,“念儿还小,哥舒大人军中事务又繁忙,你本就脱不开身,又何必为了本宫再多花费心思?”   她看着那女子似是有些失望的表情,又开口问道,“对了,皇妹近几日可有瞧见过秦公子?本宫已等了他多日,这琴可都快锈上了呢。”   “我也不知。”   语兰摇头,那日他魂不守舍的回到萧府,连晚膳都未用。而翌日清晨,便一个人不知去了哪里,哥舒瑀也多番打听过,可仍是半点消息也没有。   “原来真是那日之事吓到他了,真是可惜了秦公子的琴艺,本宫还未曾听够呢。”   “若皇后喜欢,朕命人在天下间再为你寻一个便是了,又何必偏偏认准了他一人?”   杨广本就对那秦箫可日日同瑾苏相伴不满了许久了,可奈何她觉得欢喜,自己便只能忍耐着。而如今那人的无故失踪,自然也是他一直期盼的。因此言语间,便又多了几分心情大好的意思。   “那便劳烦皇上了。”   瑾苏扬起了一个笑容,眉眼弯弯的样子,“不过这次的可一定要相貌俊朗一些哦,至少也要比秦公子强,您知道的,臣妾的审美可是早已被皇上这张脸给养刁了。”   “嗯......相貌俊朗的?”杨广点点她冰凉的鼻尖,笑的宠溺,“可若你看上了别人便不要朕了又该怎么办?朕可不想成为一个弃夫啊。”   “所以嘛,你可要加紧寻求驻颜之方呢,若你当真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子,臣妾可当真会不要你的。”   瑾苏极少会同他说那么多话,更何况是玩笑。杨广自然是极欣喜的,便也顾不得什么君王尊严,倒是只能任由这小女子开自己的玩笑了。   转眼,又是一月。   这段日子过得极为平静,杨广又替她寻了几个琴师,可不知是他们琴艺不高的缘故,还是瑾苏已失了兴致,几人倒也不常到这永安宫去。   宇文成都出兵高丽,不在京城,因此也便能暂时躲避皇后的刻意为难。   不知是否那霍府余孽走漏了消息,一日之内接连三门仇家找入宫内,可奇怪的是,这件事莫名便被压了下来,而除那日之外,永安宫竟一派平静。   长安城渐渐入了冬,尤其是夜里,要加几个火炉才可安然入睡。   瑾苏噩梦不散,时常再半夜惊醒,满头大汗。   而那日,她又在夜半醒来,心情竟莫名浮躁的很。她赤足下榻,披起一件外袍,点起左手边的烛火。房间一片通明,她才卸下不少难受之意。   桌上的古琴已因长时间未触碰而蒙起了一丝灰尘,瑾苏双手环膝,静静注视着那方墨色,眸中竟有一丝迷茫。   而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紫色纱帐被挑拨而起,她看到面前站着那人。   一袭白衣已蒙了尘,上面还有丝丝点点的寡淡血痕,平凡的面容一如从前,可只有那眸子,深黝的,直直的望向她的瞳孔最深处,带着噬骨的情愫与痛意。   “秦公子,许久不见了。”   瑾苏看着他,淡淡笑了,“本宫知晓你心中想念,可你这深更半夜前来,坏了本宫名节不说,若是被皇上看到,你可知他会怎样处置你?”   话刚落,一双铁臂已是紧紧环绕上她纤细的肩颈,男人的脸颊冰凉,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秦公子......”   “为什么?”   他问,他低喃,他拥紧了她,一遍一遍地问。   为什么?瑾儿,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去了杀手楼,拿到了她曾签过的卖命契,他看着那上面那最熟悉的三个字震惊的不能自已。杀手月影,竟当真是她......   后来,杀手楼的人告诉他,她的大批仇家已知晓她如今在皇宫中,已花重金雇死士去取其性命。于是,他便以月影的名义将众人一同约至树林。   二百零八人,天罗地网的抓捕,浴血奋战的整整三十六日。   枯木为器,兽血为食。   他不愿回忆,四年后,他的双手再度沾满鲜血,他告诉自己,那也好过是她,那也好过让她再度承受这些不堪的罪孽了。   “你的功夫,是铜面亲手传授的对么?为什么,他究竟是拿了什么威胁你?你怎会甘愿,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   他问,他重重的问,声音沙哑的可怕。   冰凉的唇埋在她的脖颈中,他说,“瑾儿,我师父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女子本是推拒的双手在他低喃出这句话时终于渐渐顿住,苍白的唇上浮起一丝冷笑,“萧望,你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是么?”   她唤他,萧望。   她说,我以为你会甘愿在以秦箫的身份生存多久,原来,你终于还是认输了。   “我认输,我根本从没有赢过。”   我从没有赢过你。   他苦笑,长臂用力拥紧了身前那抹纤细,“你是何时发现我的身份?从第一次,我第一次出现在你面前,你就认出我了,对不对?”   他们是爱人,他们曾是最亲密的人,即便易容换声又如何,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只站在那里不开口言语,她也足以认出他的啊。   他怎可奢望,他还能奢望些什么?   “这么多日,你一直在耍着我玩对么?你故意在我面前同杨广表现亲密,你故意对我说那些话语,只是为了刻意折磨我,对么?你明知我有多想你,你明知我有多爱你,你又,如何狠得下心?”   瑾苏不语,放任那男子将自己拥的更紧,她的眼眶干涩的厉害,有咸咸的水珠落在她的唇上,她不知那泪是自己的,抑或是他的。   他。   冷绝无心的地狱修罗,他也会流泪么?   他消失的那些日子,大抵是去为她挡住前来复仇的人吧,他已对她绝望了吧,她想,就这样吧,绝望了也好,不再有奢盼,便不会有痛。   冰凉的手指轻轻触上他颈后的肌肤,纵横的刀口,凹凸不平。   “痛么?”   她问。   “你在乎吗?”   萧望握住她的手,黑眸深深望着她,“若我说痛,你还会在乎吗?”   你还会为我哭泣流泪,就像幼时一样么?   冰凉的吻突然重重印上了他抿紧的,近乎苍白的薄唇,女子纤细的手臂缠绕上他精壮的腰身,有泪珠不断滑落,融在两人的唇畔上。   苦涩的,夹杂着毁天灭地的痛意。   男人的衣衫被大力撕扯开,颤抖的手划过他胸前的刀痕,剑痕,一道道,一寸寸吻过。   他们再也不是从前。   他们的爱,荆棘密布,晦暗苦涩。   她再不是那个十六岁的,甘心为他放弃一切的傻姑娘了......   沿着脸庞滑下的,是她的泪,冰凉的温度,冷彻骨髓。   就放肆这一次,一次而已。   就让她,再放肆最后一次......      ☆、第六章 牢狱   萧望已记不得一切是怎样开始,又是如何结束的。   他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他只记得她被仇恨淬炼过的眼神,那一声声毫不留情的指控。   夜闯皇后寝宫,施暴未遂......   呵,他从不知,所谓绝情,竟能到如斯地步。   “来来来,吃饭了吃饭了!”   狱卒打开牢房的门锁,将白饭一碗碗递至众犯人身前,没有任何菜食与之搭配,而那饭粒也只勉强填了个底。犯人们许是早已饿昏了头,眼见终于有了饭食,各个如饿狼扑食般争先恐后。   “喂,你不吃吗?”   一个小犯人几下便扒光了自己碗中的饭,又见旁边那从今早被送进来便神情古怪,一直未开过口的人,微微靠近了他一些,问道。   男子不语,只是淡淡阖上了眼。   “那,你不吃,我可吃了。”   小犯人咽了咽口水,“你...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那,那我可吃了啊。”   言罢,飞快捡起地上那碗,几口便将饭吞咽下腹。   他终于满足的打了打饱嗝。而吃饱了,话匣子也便打开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听得见吗?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小犯人抓抓头发,又靠近了那人一些,“你是怎么进来的,你犯了什么事啊?”   男人眼睫终于有了一丝颤动。   “染指皇后。”   他唇角勾勒出一个弧度,喃喃自语,反正她便是这么指控自己的,不是么?是他太天真,他几乎忘了,昨夜怀中那女人,自己心心念念了四年的女人,她早已,成为别人的妻了......   “染......染指皇后?!”   小犯人似乎有些被吓到,大惊出声,“你,那你......”   他是不是,这辈子再也出不了这牢狱了?   “你,你也别太难过了,”他又拍拍萧望的肩,道,“不过我就是不明白,这皇后娘娘难道果真长得天姿国色,能让你甘愿舍了性命也要亲近她一回?”   甘愿舍了性命也要亲近她一回?   是啊,萧望低低的笑,过了今日,他便就要人头落地了啊。   为何不逃呢?他问自己,以他的功夫,逃出这牢狱简直是易如反掌,可他为何不逃?   也许,当真是鬼迷了心窍吧。   他只是想知道,那个人,她当真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处死而无动于衷么?   他要一个说法,他要一句真相,哪怕以性命作交换。   整日阴雨,天色昏暗的厉害。   小宫女雀儿点亮了烛火,看着那双手环膝坐在榻下久久未言一语的倾城女子,开口道,“娘娘,公主殿下已在外面等了三个时辰了,您,还不见她吗?”   “让她回去吧。”   瑾苏闭了闭眼,轻喃出声。   还来做什么呢?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的,她想,反正在他们眼中,自己早已残忍的无可救药了,不是么?   “娘娘......”   雀儿似乎还想说什么,可看着她那嘴唇被咬的泛白,像是极痛苦与挣扎的模样,也只能停住不语。   不知为什么,今日的皇后娘娘,竟让她觉得格外心疼。   她向来高贵美丽,对任何事都冷淡疏离的,甚至是面对圣上也毫不例外。她入宫两年,她便跟了她两年。这两年来,雀儿从未见过她对谁露出过真心的笑容,唯独那次,她进屋奉茶,看到那个白衣男子温柔抚琴,而娘娘靠在屏风后笑容恬淡。她的笑那么那么美,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何皇上可坐拥天下,却独独愿意给娘娘一人盛世恩宠。   于是雀儿心想,她该是很喜欢秦公子的吧,若非如此,又怎会待他如此特殊呢?   可现在,连那男子也......   “公主殿下,这是皇后娘娘的寝宫,您不能乱闯啊!”   门被人从外推开,雀儿回头看去,就见那不同于寻常温婉的美丽女子正急急走入,宫女们挡在她面前,既不敢伸手去拉,又不敢放她进来。   “让开,我要见皇嫂!”   语兰的声音比平日里大了些,更多了几分焦急的意味。   “公主殿下,娘娘身体不适,您就别为难奴婢们了。”   “我说让开!你们听不懂是吗?”   “公主殿下......”   雀儿转过头来,低低叹了口气,“娘娘......”   女子薄如蝉翼的眼睫终于动了动,她低眉,轻声道,“你出去吧,让她进来。”   “是。”   雀儿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   语兰进来的时候,瑾苏正在梳妆镜前细细描眉。   她听着身后那脚步声,也未回头,只是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公主殿下这么着急要见本宫,究竟有何要事?”她的声音淡淡的,冷漠的样子一如平常。   语兰霎时就有些火大。   “我为何来,你心知肚明!”   她愤怒出声,“你知不知道萧大哥他明日就要被处斩了,你怎么能如此对待他,你又如何忍心!”   “萧大哥?”   瑾苏低笑出声,“不是秦公子么?怎么又成了你的萧大哥,本宫倒是不知,事到如今,公主殿下对那个叛国逆贼竟仍是旧情难忘。不知哥舒大人知道了,又会否伤心难过呢?”   “你,你明知我说的是谁!”   语兰捏紧了拳,重重道,“你早就知道了秦公子就是萧大哥,你根本就是故意设计那一出戏给皇兄看,你故意要置他于死地,对不对?”   “本宫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那连这个你也不知吗!”   一张染着血的白绢被重重丢到梳妆镜前,女子低吼道,“杀手月影,这是你的卖命文契,你还记得吗?”   “你可知他失踪的这些日子去了哪里,你可知这个东西他是如何才能替你拿回来的,你可知他身上的伤究竟有多少处?!你的仇家请来的杀手,一共二百零八人!你可知他们在树林中设下了多少的陷阱埋伏,你又可知那些手段有多残忍多卑劣?哥舒瑀找到他时,他甚至在被野狼围攻!若是再晚一步,再晚一步......”   她哽咽,几欲说不下去。   若是再晚一步,她甚至不敢想象。   “他在萧府只躺了一天,连十二个时辰都不满,便不顾一切跑来见你。可你又做了什么?你是怎么忍心,你究竟是如何忍心的?”   那些鲜血淋漓的指控,毫不留情的判决,在他本已千疮百孔心上又生生划开了一道口子,无论用多好的药,也再也愈合不了。   瑾苏不语,只是闭了闭眼,听她继续道,“就算从前是他伤害你,负了你,可都过了这么多年,他心里的苦你不知,他要赎的罪也早就够了,你难道当真要如此决绝,一点情面都不留吗?”   “本宫很奇怪,你到底是以何身份在说这些话。”   女子转过头来,笑的嘲讽,“讲情面,你是皇上的亲妹,而本宫是你的皇嫂。至于萧望,他又给你灌了什么迷药,能让你不顾你亲生兄长的心情,在此不遗余力的帮助一个外人?”   语兰看着她精致而淡漠的眉眼,突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江都晋王府初遇时,那个巧笑眉兮的清丽少女,她穿着白色长裙,躲在萧望身后,被皇兄调戏的鼻尖通红。   她只是觉得难过,更觉得惋惜,曾经那个热情良善,美好的像精灵一般的人儿竟已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冷清,不折手段,残忍的令人生惧。   “我的确没有资格说些什么。”   顿了顿,她低喃出声,“可你根本就不爱皇兄,不是么?我不忍见他守着一个可能倾尽一生也等不到的人痛苦下去,我更不忍心,你就这样折磨自己一辈子。”   “放下吧,好不好?”语兰握紧了她的手,恳求道,“你去求皇兄,让他放了萧大哥,你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误会,你别在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掌心是温热的粘稠,语兰低下头去,竟见那女子玉白的手上竟有鲜血在缓缓流淌,染红了她白色的裙摆。   “皇嫂?”   语兰大惊,才见一支锋利的钗竟是被她紧紧捏在手中,她用力极大,甚至那钗,竟已穿透了半个手掌。   女子的脸色惨白,唇上毫无血色。   语兰的眼眶突然就酸涩的厉害。   她想她懂了,她竟是用这种方法,她竟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来维持那淡漠的情绪!其实她是在意的,她根本比谁都在意,是不是?   “你,你痛不痛?”她的声音慌乱的厉害,“我,我去叫御医来给你包扎。”   可刚迈开腿,身后便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女子手中攥着那张白绢,一下一下的咳,鲜红的血,染透了那抹白色,一滴滴砸在地上。   “瑾苏!”   语兰觉得自己的身子都颤的厉害,冰凉的手慢慢拍着她的背,良久良久,女子才止住了咳声。   “为何会这样?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做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对不对?你告诉我,告诉我好不好?”   瑾苏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目光空洞一片。   她突然就很想笑,她想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大奸之徒,否则这辈子,上天为何从来都不肯善待她呢?   “我知道这样做很残忍,我知道他一定会很伤心很痛苦,可我没办法,我......”   活不长了啊......   语兰腕上的珠链掉落在地,瞳孔,溢满了震惊。      ☆、第七章 铜面   夜已极深。   长长的路上,只有一匹马车在以极快的速度行驶着。   一轮残月透过厚重的帘布映在女子苍白的有些病态的精致面容上,纤细的手指向上,触上那倚靠在一旁椅背上已陷入了沉睡的男子耳后,慢慢撕下那张□□。   没有人知道,这张面容,这个男人,她想念的几欲发狂。   瑾苏的指尖轻颤,一寸寸,缓缓抚过男人的薄唇,鼻梁......最后,落在他眼角细细的纹路之上。   他老了......   他不过而立之年,本该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啊,怎会苍老到连两鬓都已生了华发?   “对不起......”   她闭上眼,将头埋在他的耳边,一遍一遍,用力呢喃。   “放下吧,不值得......”   不值得啊。   男人衣衫的前襟湿了大半,他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有了什么意识,可脑中昏沉,眼皮却怎样也抬不起。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驾车之人轻声道,   “娘娘,我们到了。”   “恩。”   瑾苏应了一声,缓缓抬头,眉间痛楚尽去。她拉开帘布,看见不远处那仍有着些许光亮的宅子,对着那人开口,“将他送到那处院宅主人手中,你今夜的任务便算完成。”   “那娘娘,奴才的解药......”   那人抬头,有些犹豫的问道。   说来也冤,他不过大内监牢守门一个小小的狱卒,若说皇后娘娘擅闯牢狱劫走人犯也就罢了,还以毒相要挟也将他掳了来。这位正宫娘娘对待宇文将军的冷血手段他也是听说过几分的,只是不知,他可还有命活过今夜了。   “你将他送去便到那旁的树下来取吧,”瑾苏抬眼,对着左前方那枝繁叶茂的桂树开口道,“今夜是我对不住你,想必若你回宫皇上也决计不会放过你的,”她轻轻叹了口气,“我为你备好了盘缠,你带着银两便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言罢,她转身,水瞳淡淡扫过马车中的人,一人,慢慢向夜色中而去。   “那您......?”   男人愣了一愣,又在身后叫住她,“您虽用迷烟迷晕了众犯人和许多狱卒,可仍是有很多人瞧见了您,若他们回禀给了圣上,他又岂能轻易饶恕您?”   “饶恕?”   女子顿住脚步,轻轻低笑出声,“他早该赐我一死的。”   终日活在这阴诡地狱里,所谓坚持,所谓信念与爱恋,早已被时间打磨了个干干净净,一分不剩。   她的声音很淡很淡,让那身后的狱卒不觉一愣,他怎会在皇后娘娘的声音中听出了那么浓重的心酸与无奈?眼前的那个女子,长发垂腰,一袭白衣,宛若世间最绝美却空洞无心的精灵。   她的功夫那么高,她完全可以杀了自己和那些见过她样貌的众犯人来保全自己,可她却没有这么做。是她不忍,还是根本已抱了必死的决心?   摇摇头,心想着这和自己也并无关系,便又重新驾车,向那处院落而去了。   月微凉。   冷风扬起女子白色的裙摆,她环紧了自己的双臂,却仍是觉得冷。   那是一种从心底最深处不断蔓延涌上的寒意,前路漫漫,她看不清路,她只觉孤寂,遍体生寒。   眼前突然被一片紫光所摄。   她闭了闭眼,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她想,她终究仍是躲不过的啊。   只是,那个无辜的狱卒......她猛然向后看去,那辆马车已飞奔进了院落。而空旷的路上,毫无意外的,只剩了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冰冷躯体。   “你......”   她捏紧了拳,重重咬住唇,目光满是控诉。   “怎么?觉得内疚了?”   对面之人一身黑色长袍,头戴金铜面盔,整张脸上只留有暗的瘆人一双眸。他的声音很哑,像是从胸腔最深处重重碾磨而出,低沉的仿若真正的暗夜鬼魅。   只手,便可盖日遮天。   “我的好徒儿,这便是你见到师傅的礼数么?只会睁着一双大眼无辜的盯着为师看,莫不是把你勾引男人的招数也用在了我的身上?”   男人低笑,可掩藏在铜面下的眼角眉梢,却满满全是嗜血杀意。   “别把你那可笑的下流思想安插在其他人身上,你就不觉得肮脏吗?”女子侧过头,冷哼一声,“师傅?我萧瑾苏只有尘兮道长一个师傅,至于你?你又有何资格当我的师傅?”   “我的好徒儿啊,你这样说,莫不是忘了你这一身上乘武功是何人所授?你忘了,是何人救了你的性命,费尽心机将你送入皇宫,你才能享受这无边富贵荣华?”   “忘?我岂敢忘?”   尖锐的指甲重重陷入手心之中,她的唇咬的惨白,“我还记得是何人在我身上中下的毒,折磨的我日日夜夜不得安生。我更加记得,是何人相逼,武林上才有了冷绝无心的杀手月影。我只记得,你在我身上种下的每一道人命,铜面,你杀了那么多人,种下那么多罪恶,你夜里从梦中惊醒,看到自己肮脏丑恶的一张脸,不会觉得害怕吗?你会不会也觉得,自己早已被世道所厌弃,你早该下地狱的!”   “啪——”   脸颊被一阵掌风猛地扇向一侧,鲜血顺着唇角划下,染红了女子雪白的衣襟。   “地狱是何模样我倒是不曾见过,不过若有机会,你我或许也会在那里相聚呢。”男人背手而立,他看着她,嘴角勾起一道寡淡而讽刺的笑痕,“怎么?我说错了么?如今你的手上也是沾染着人命的,在我面前说的再好听,坚持的再透彻,还不是也动了手?女人啊,这世间最狡黠的动物,你们每一个都该死,每一个,都没有资格存活在这世界上!”   “你以为我不知霍林府上的余孽是你的人?若没有你的安排,谁又敢擅闯皇宫大内?”   瑾苏抬手,微微擦去嘴角的血痕,冷言开口,“你故意挑准了时机,不就为了做一场戏给萧望看?若我不配合,不就枉费你一片苦心经营?”她眼角眉梢满是嘲讽的意味,“别说杀你一人,就算十人,上百人,我也不会有一丝犹豫,更加不可能会有一分不忍怜悯之心!”   “是么?你可别忘了,衍儿也同样是我的弟子,怎么,若有机会,你也狠得下心下手杀他?“   “说到此,我还真该感谢你呢,”瑾苏轻笑,“我真是该庆幸他还尚存一分良知,不像你,毫无人性,就连畜生也比你好不过数分!”   “一派胡言!”   男人瞳孔的颜色愈发暗黑,他浑身都在紧绷,他已接近疯魔,“我救你,不过是不想让他不人不鬼的活着,我费尽心机将你打造成一个冷血杀手,让你成为皇后,不过是要他对你死心失望,重拾复国大业!没想到,没想到就因为这仅存的良知,他竟为了你险些在决斗中丧命!萧瑾苏,你真该死,没有人比你更加该死!”   一只大手,陡然锁住了她纤细的咽喉,渐渐用力。   女子看着他,嘴角浮起一记笑容,冷淡的,嘲讽的,还有......解脱的。   就这样死了吧,她想,便不会有痛苦,不会有割舍不得。   只是,当真忘得了么?   萧望......   她闭上眼,脑子里又想起了这个名字。   她爱的那么深,那么重,逼近绝望,几欲疯癫。   她过了四年没有他的生活,她放任自己活在地狱,那里没有花开花落,没有日月星辰。   血腥,屠杀,黑暗,永无止境。   她累了,当真累了,她再没有一点点力气,她再也不会有年少时爱人的勇气,再不会了。   腹部的空气愈来愈少。   睡吧,她对自己说,醒来之后,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颈部猛地被人松开。   她跌倒在地,纤指陷入泥土中,一下下,重重的咳,喉头火辣辣的疼,她抬眼,紧紧盯住那正以极阴鸷的目光看着自己的铜面人,唇角勾起一记冷笑,像是在说,看啊,你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想杀我,竟又选择半途而废。   “差点忘了正经事,”男人看着她,居高临下,“你还要在衍儿夺取地位时控制住后宫,与我们来个理应外合,我是不该轻易取走你这条性命的。”   铜面冷冷开口,“别想耍花样,你可以一心求死,可你别忘了,衍儿的性命也是掌握在我的手中的。若你不顾他的死活,现在便去找你那皇帝透露我的计划吧。”他慢慢俯下身,伸手勾起女子苍白小巧的下颚,“若你听话,事成之后,衍儿可能也会封你个什么嫔妃当当,知道吗?”   言罢,他甩袖,就要转身而去。   “你当真会伤了他么?”   身后传来女子沙哑的声音,他慢慢顿住脚步,听着她继续道。   “看你如此关心他的样子,有的时候,我还真是怀疑,你和他,究竟是何关系?”瑾苏轻笑,清清淡淡的语气。   铜面的脊背猛地僵住。   “师徒么?我怎么,并不相信呢......”      ☆、第八章 梦境      天刚刚破晓时,暴雨骤至。   半开的窗前,身着明黄色锦袍的男子依窗而立,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已不知站了多久了。   “圣上,该上朝了。”内侍提醒着。   “恩。”   男人淡淡应了一声,却迟迟没有动作,只是向那窗外远望。他在等她,那个从昨夜起便失踪了的女子,整整三个时辰了,他仍是在等,他执拗的厉害。   “皇兄......”   语兰也已在这永安宫守了一夜了,看着他由愤怒焦躁,再到如今的失魂落魄。   “皇兄,您已等了一夜了,要不要......?”   “语兰啊。”   话还未完,已被杨广打断。他回过头看她,缓缓问道,“如今萧望在你心中,仍居于何种位置上?”   “皇兄......”   “朕......”他顿了顿,茫然地,轻轻笑了,“朕是想问,你过了多久,才肯学着爱上哥舒瑀?”   语兰看着他,突然就难过的厉害。   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如此做法究竟是对是错了。她不忍见一对恩爱眷侣忍受分离之痛,却没有选择的伤了亲生兄长的心。   只是这个时候,他们应当已离开京城了吧,即便后悔,却也再无挽回之法了啊。   “我不一样。”她开口,轻声道。   她说,皇兄,我和瑾苏不一样。   “那便是说,朕这一辈子,也等不到她的回心转意了?”杨广低喃,唇角慢慢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朕是否,当真不该再强求了?”他静静闭上了眸,声音哑着,“她已伴了朕两年了,朕应当早就知足了啊。”   只是为何,心中剥茧抽丝,疼的几欲炸裂。   “语兰,你先回去吧,朕......”   “皇上,娘娘回来了!”   内侍指着窗外一抹倩影,惊喜叫道。   恍神间,门已被人轻轻推开。女子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湿,白衣的前襟上还有着丝丝点点的血痕,晕开了一片浅红。她的发丝黏在脸颊两侧,仍向下滴着水,整个人凌乱憔悴的样子,早已不复昔日的华贵雍容。   冰凉的身躯猛然被大力拥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男人声音沙哑,一遍遍唤她的名字,声音由意外,不可置信,到浓浓的缱绻与失而复得的喜悦。   瑾苏抬头,迷茫的眸慢慢触上身前男子担忧的俊颜,冰凉的手指向上,抚过他的眉心,“是你...你,在等我吗?”她笑容惨淡,气若游丝的呢喃,浑身绵软无力。   “瑾儿?”   杨广看着她苍白却有几分不正常红晕的脸颊,大手抚过她的额头,长指下的温度竟高的有些不正常。“你发烧了?”他惊慌出声,“来人,叫太医!”   “不......不要太医......”   瑾苏捏紧了他的袖子,仰着头,轻声呢喃,“瑾儿怕,瑾儿不要喝药......”   她唇瓣小小嫣红的,笑容明亮又漂亮。   杨广的眼眶猛然便酸涩的厉害,这样的她,分明仍是那个许多年前会和他斗嘴吵架的小丫头,那个他最初心动的人儿。   那女子似是困倦极了,将浑身重量都压在男人身上,又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嘤咛几声,竟便昏睡过去了。   “皇兄......”   语兰轻唤出声,她不明.......那个女子,她明明可以离开的,可为何仍是要回来?   “去叫人打一桶热水,为她沐浴,去去寒气。”   杨广将她抱至榻上,轻声吩咐道。   “那你......?”   “朕......”男人看着女子紧闭的眸,唇角泛起一抹苦笑,“朕去外面等。”   瑾苏醒来的时候,已过了晌午。   雨后初晴,金黄的阳光透过窗子斜斜照入房间内,竟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她揉了揉自己仍有些发胀的头,便见到那站在窗前背对着自己的锦衣男子,好似正和人商量着什么。   “皇上,当真要这么做?”   “朕说的话你听不懂么?”男人的声音带了隐隐的暴躁,“朕要你封了那些狱卒和犯人的嘴,若朝堂或坊间有一人再敢谈论昨夜监牢之事,你便提头来见吧!”   “可他们并未犯下大过,如此对待恐怕是会惹怒了世人,皇上.....”内侍仍旧犹豫。   “是么?”杨广看着他,笑意阴冷,“朕的国家,朕的天下,何时轮到你一个奴才掌管了?朕想杀几人,便就杀几人,世人?世人算是什么东西?还是说杜公公,你也活的不耐烦了,你想让朕先斩了你吗?”   “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内侍仓皇跪倒在地,磕头求饶道,“奴才,奴才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皇上。”   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杨广脸色一变,又轻声吩咐了他几句,便转身向塌前走去。   “杜公公请留步!”   瑾苏赤足下榻,也顾不得衣衫尚有不整,只是急忙叫住那即将走出殿外之人。   “瑾儿,......”   “昨夜一事是臣妾的错,若玷污了圣名,臣妾愿一死以谢罪,但求皇上不要伤及狱内无辜之人。”   “你......”   “求皇上应允。”   杨广看着那只着单薄衣衫垂眸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咬咬牙,只好对着门口那不知是进是退的人重新下令,“给众人分发银两,除却重罪犯人外,各自遣散回乡。告诉他们,若谁敢将昨夜事情泄露分毫,朕必诛之!”   “是,奴才领旨。”   杜公公转身出门,杨广这才低叹了一口气,弯下身,扶起那抹纤弱,“起来吧,你仍病着,先去把药喝了。”他慢慢扶她上榻,将玉枕垫高,让她倚在床头。再拿过床前仍算温热的汤药,用汤匙一勺一勺向女子唇中送去。   一碗汤药,很快便就见了底。   瑾苏的烧已经褪去,可淋了雨,却仍是咳得厉害。杨广放下药碗,慢慢拍着她的背,咳声渐歇,整个屋内,便只剩下了死一般的沉寂。   “你......”   “你......”   顿了顿,两人几乎又同时开口。   “你先说。”   瑾苏率先别开了眼,轻声道。   “为何要回来?”温热的长指向上,慢慢握住女子仍有些冰凉的小掌,将她细细揽入怀中,“我知道你想走,我也知你在宫内过得并不快乐.....你,.....”   “那你又是为何?”   瑾苏未推开他,只是反问道,“你已知昨夜是我闯入大内天牢,劫走了要犯,为何不怪罪我处置我?”   杨广垂眸,轻轻叹了口气,“两年了,瑾儿。”他说,声音满满全是苦涩,“你早已磨光了朕所有的脾气,要朕,如何还能怪你?”   “朕等了你两年,朕以为,你终会有回心转意的一天。可现在看来,朕在你心中的地位,大抵还不如那个琴师来的重要,对不对?”   女子一直静默,只是听他继续道,“朕想不通,你为何仍要回来,除却皇位,朕身上,还有什么是会让你舍不下的?”   瑾苏手臂僵硬着,良久,终于慢慢环上了他的脊背,“方才睡着时,臣妾做了个梦,皇上要不要听?”   “皇后想讲,朕自然愿听。”   “好啊,那你帮臣妾梳发,臣妾便讲给你听,好不好?”   杨广看着她颊畔的浅笑,微微有些愣住,“......梳发?”他看不懂她,更不知她的用意在何。只是即便温柔乡,英雄冢,他此刻也甘之如饴。   “算作太子府那场婚典,我们已成亲四年了。”瑾苏掐了掐他的胳膊,拧眉道,“娘亲说,新婚隔日,夫君都会替自己妻子描眉梳发,可你却一次都不曾替我做过。”   她嫣红的唇瓣微微咬着,似是有些委屈。   “朕、朕只是不知有这种说法,......”杨广想,该委屈的人应当是自己吧,且不说他当真不曾听过这风俗。可即便知晓,没有她的允可,他又怎敢随意碰触她?   “那你如今知道了,莫不是还要拒绝?”   “当然不会。”   杨广手执玉梳,望着女子乌黑的长发,竟莫名有些手足无措。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梳子沿着发梢至发尾,一寸寸划下。   一梳梳到尾,白发齐眉。   男人的心头暖意盎然,看着镜中女子眉眼如画,轻柔开口,“你不是要和朕讲,你今晨梦到何事了么?”   “我梦到很多年前,江都初遇你的场景。”   杨广执梳的手微微僵住,看向她清丽的眸,梨涡浅笑。   “那个时候我只觉得你就是个富贵的傻公子,连钱袋被人拿去了都不知晓。谁知后来,你居然念司马相如的凤求凰给我听,那时我又觉得,原来浪荡多情才是你的本性。”   顿了顿,杨广也笑了,“那,后来呢?”   “后来,就是在晋王府邸再见到你了啊,那时我才知晓,原来你就是成都和世人口中那个勤政爱民的二殿下,那日在船上的晚宴,你还一直盯着我看。那时我便觉得,世人应当在你的传言上多加一条,你的本性分明就是个好色王爷!”   她瞪着他,有些咬牙切齿。   “好色王爷?”   杨广捏捏她的鼻尖,似是对于她的说辞有些不满,“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朕又何错之有呢?”   “哼,”瑾苏侧过头,冷哼一声,“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对每一个女子都这样讲?”   “朕的心一早便落在你这个得理不饶人的小丫头身上了,哪里还有多余的气力再同别人甜言蜜语?”   “是么?那你的那些妃子呢?”   “你在吃醋?”杨广笑的如沐春风,“那都是些逢场作戏的话,自然用不上真心。”他看着那小女子脸颊鼓鼓的样子,心中愈发觉得疼惜,顿了顿,道,“朕总是在想,若最初遇见你的不是萧望,而是朕,你会否,也心甘情愿的爱上朕?”   “可一切并没有如果,不是么?”   瑾苏淡淡笑着,“你知道么,那个时候,我是当真想过要同你在一起,永世不离的。”她慢慢开口,一字一句道,“说我逃避也好,是在利用你也罢,可当时的我是当真觉得,无论何时何地,只有你,才不会轻易舍弃我。”   “可是后来......”她苦笑出声,“你竟还是利用了我。”   杨广看着她精致却淡漠的容颜,心突然就疼的厉害,“是朕的错......”他呢喃,他重重拥紧了她,“不会了,再不会有下一次,朕保证。”   瑾苏阖上了眼,放任自己虚软在他的怀抱中。   “我累了。”   她轻声呢喃,“我已不想再恨下去了。”   “我梦到了成都,我又梦到小的时候我们一起习武练剑的场景,他自小个子就长得比我高,却总是被我欺负,还常常在爹爹面前替我的顽劣顶罪。”   “出征高丽那天,他明明就是想和我说些什么的,他看了我那么久那么久,到最后却仍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你知道吗,其实我想告诉他,我想和他说要他护好自己的命,活着回来见我的......我想说,我还没有报复够......”   她将头重重埋入男人的怀抱之中,声音几近哽咽。   “可他杀了战儿,他害死了我的战儿......那个时候,我那么求他,我跪在地上求他,可他却通通听不见,他就像一个残忍刽子手......”   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孩子......   冰凉的泪,顺着脸庞一颗颗划下,打湿了杨广胸前的衣衫。她隐忍却崩溃的哭声就像最烈的剧毒,一点点渗入他的心脏,慢慢腐蚀,刻出森森白骨。   “那也是你的旨意么?是你......要他如此对待我么?”   “没有,朕,.......不曾下达过这种旨意。”   他舍不得,他怎舍得,如此对她?   “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当真过去了么?   最大的阴谋,不过刚刚开始啊......   她早已过不去了,瑾苏想,她是个不被救赎之人,上天对于她,从不曾有一丝怜惜,从不曾有......      ☆、第九章 祸起      日头渐渐西去。   梳妆镜前的两人就保持着相拥的姿势,不知过了有多久。直到女子哭到筋疲力尽,再无力倾诉,杨广才以指腹慢慢擦去她颊上的泪,“忘了那些吧,”他低喃,一字一句,“朕保证,朕以生命起誓,绝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绝不会。”   “你想要我么?”   瑾苏抬起头,眸中仍有未干的泪,她声音沙哑着。   “......你说什么?”   杨广的手慢慢僵住,他不可置信。   “你想不想,让我成为你真正的妻?”   冰凉的指尖,慢慢解开自己衣衫上的盘扣,一颗一颗,直至腰间。她觉得自己冷的厉害,浑身上下都止不住的颤着。   “为什么?”   杨广呼吸渐重,却猛然别开了眼,他捏紧了拳,咬牙问道。   女子不语,却是握住了他的手,淡淡闭上了眼。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坚持,只是她却清楚的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她想,这该是断了那人念想的最好方法了,不是么?   他该去寻一个温暖女子,与她生儿育女,白首不离。   就如.....眨眨眼,她轻轻笑了,就如,年少时的自己一样.....   瑾苏以为,她可以熬得过去,可被他拥上软榻,在被他压到身.下细细亲吻着的时候,她仍是退却了。她推开了他,她扶着床沿干呕的厉害。   她腹中没有任何饭食,只有那碗苦涩的汤药,乌黑的汤汁顺着嘴角划下,她拢紧了自己的衣衫,只觉得恶心透了。   那人不是他,不是......   杨广的眸一点点暗了下来,他伸手,慢慢拍着女子的背脊,“如此勉强,又何必要坚持?”他苦笑开口,“朕......朕也不是非要这个不可,只要你肯慢慢接受朕,朕不急...不急......”   他拿过枕旁的帕子,轻轻擦去她唇角的污渍,将她重新抱于榻上。   “你累了,睡吧。”他说,“朕就在这里看着你,什么也不做。”   .............................   长安城郊的一处宅子里,榻上的男人已昏睡了几个时辰了。   问柳一直守在屋内,片刻也不敢离开。她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昨日入了夜后,一匹马车突然横闯直撞入府内,闹出了极大的动静。她上车查看,这才发现仰躺在后座已然昏迷过去的萧望,她惊吓不已,还以为他是中了什么毒,可经过细细查看,幸好只是被喂了迷药。   可他到如今还昏睡着,问柳想,也不知那下药之人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分量。   天渐渐暗了下来,男人终于悠悠转醒。   他的喉间干渴极了,一杯温茶下腹,才慢慢找回了些意识。   “发生了何事?”   他问道,“我怎会回到此地?”   “属下也不知,您是被一辆马车送回来的,而那车上却并无驾驶之人。属下却在门口发现了一人的尸身,看装扮,好像是个狱卒。”   “狱卒?”   萧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脑中突然想起自己昏迷前见到的那个白衣倩影,救他出狱的那个人,是......她么?   唇上好似仍有那女子留下的温热触感,修长的手指向上,他闭了闭眼,脑中有什么东西渐渐清晰,可又是一片一片,拼凑不起。   “......瑾儿。”   “瑾苏?”问柳蹙眉,“这件事同她有关?”   萧望摇了摇头,只是道,“带我去看看那人尸首。”   顿了顿,他道。   又是一招毙命的手法,四肢惨被分解,下手阴毒至极。   “这也是瑾苏做的?”   问柳有些不可置信,即便来到长安多日,坊间传言也已听了许多,可她仍不相信,那个女子,竟当真会变成一个冷清无心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不,是铜面。”   萧望握紧了拳,薄唇泛白,“是我的师傅,他...,终于还是回来了。”   “十年前,他因练一种阴毒功夫而不慎走火入魔,不得不远赴大漠寻求治疗之法。而一去多年,却没有一点消息,我还以为......”说到此,他重重低笑出声,“我早该知道,他没这么轻易的死,可没想到他此次回来,功夫竟又精进了不少......”   “那人...不是您的师傅么,可为何属下觉得,你好像很怕他一样?”   “怕?”   男人轻轻笑了,“问柳,我问你,你可怕四年前的我?”   那个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的地狱修罗?   女子不语,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人,比当初的我,更要残忍百倍。”   萧望闭了闭眼,道,“尽快送梦诗离开此地,你和子夜也随她一起走吧,铜面已找上了瑾儿,他必定又是在安排策划另一场阴谋,我不能将你们置于险地。”   “是,属下会尽快安排子夜和梦诗离开。”   “那你呢?”萧望看着她,淡淡笑了,“问柳,你不走么?”   “柳儿,......柳儿本就是个无牵无挂之人,走?您要我走到哪里去呢?”女子垂眸,唇角泛起一丝苦笑,“你,...和他,你们都在这里,我,自然不会离开。”   “你还是惦念着他的,对么?”   萧望看着她,叹了口气,“成都出兵高丽,不知何时会归,若我们,......”顿了顿,他苦笑开口,“若我们还活的到他回来那日,一切恩怨,便就到此为止吧。”   “您的师傅,当真有那么难对付?”   “恩。”   他揉了揉眉心,轻轻应了一声,可恍神间,又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   “萧府......”   糟了!   “哐哐哐——”   就在此时,敲门声骤然响起。   “进来。”   门被人从外推开,子夜似是很急,也未等萧望开口询问便就先开了口。   “萧府派人来报,哥舒大人请您现在立即去一趟他府上,说是......”   “是什么?”   “说是,小郡主被人掳走了......”      ☆、第十章 攻毒      萧望赶到萧府时,哥舒瑀已策马扬鞭在府外等候许久了。   “你的伤如何?”   “无碍。”   萧望道,“可知晓念儿是被何人掳走的?目的又是为何?”   “尚不知晓。”   哥舒瑀将不日前遗落在府内的玉箫递予他,“那人只留下了一封信,信上所言,要你一人去赎。”   “语兰呢?”   “她昨夜一直在宫中,尚不知此事。”   “暂时先瞒着也好,也多派人去祠堂保护好老夫人,此事,怕是不好对付。”   “你知晓是何人所为?”   “恩。”   萧望应了一声,扬鞭道,“边走边说吧。”   大雨初歇,路面上仍有些积水不散。   骏马奔驰,长风卷起两人的衣袍,一墨一白,就宛若多年前两个情同手足的明亮少年,从不曾离去。   .........................................   骏马停在长安城郊的一处破败院落前。   萧望说服了仍是担忧的哥舒瑀,便独自入府。   进入空无一人的前厅,再在屏风后极隐蔽之地按下机关后,才辗转走入暗室。   四年,他已有整整四年未踏足此地了。   几十牌位层层立于桌上,灵前却无任何可祭拜的香火果品,有的只是蛀虫啃咬过得痕迹和死一般腐朽的霉味。   萧望握拳,重重闭上了眼。   “跪下!”   耳边是那久违了的,真正来自暗夜鬼魅的声音。   他不言语,只是静静跪在了那一排灵位之前。   “你可还记得这些牌位上供奉的都是何人?”   乌黑的眸一行行,一列列扫过,“母后,舅父,还有我大周皇室一脉的族臣。”   “你可还记得曾经的誓言?”   “有生之年,灭隋狗,复大周。”   “好一个灭隋狗,复大周!”铜面冷声开口,“我还以为我们的大周天子心中除了女色再容不下其他了呢,那个女人把你的魂都勾走了,是不是,啊?”   “师傅......”   “不要叫我师傅!”   滚烫的茶杯重重摔在男人的额上,尖锐的碎片划破了他的眉心,嫣红的血痕顺着眼角滑下,死一般的沉寂。   萧望未吭一声,挺拔的身躯甚至一动不动,宛若雕塑。   “若非我今日将萧府那小丫头带走,你还会来见我?你还肯对那些为你而死的族人牌位再低一次头吗?在你心里可还有灭族之痛,可还有复国之念?”   铜面重重开口,“我赠你面具,授你武艺,是为了帮你报你宇文皇室的血海深仇!可这些年来,你都做了些什么?难道你忘了你父皇是如何早逝?你已完全忘了为师告诉你的话了吗?!”   “师傅......”   萧望沉下声道,“是衍儿辜负了您的信任,可这一切的是非曲直都与念儿无关,求您放了她。”   “哼!”那人背过身去,铜面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此事是与她无关,不过却与她那父亲脱不了干系!”   “您说什么?”   “汉王杨谅起兵并州,欺新君初登大宝,根基不稳,意图谋反,这一仗输赢难定。哥舒瑀手握重兵,又是当朝驸马,一振臂当是千呼百应。由他来做我方内应,必当万无一失。”   杨谅?是杨坚的幼子,那驻守并州的汉王杨谅?   可为何这连朝廷都未收到的消息,他倒是先知晓了?莫不是......   “您,已和杨谅合谋......?”   “没错!”   铜面冷声道,“杨谅自小受杨素宠溺,不识善恶凶险,识人分人的本事更是不敌杨广分毫。若你入他麾下,定能取其信任,他日夺取帝位,你我再来个里应外合。大周复国,必将指日可待!”   萧望不语,他也深知如何言语也劝不了那人半句。   顿了顿,他重新开口,“徒儿会认真筹谋此事,不知现下师傅可否让我带念儿走了?”   “呵......”   铜面冷笑出声,“你在把为师当做傻子愚弄吗?”尖锐的声音宛若刀割般刺破肌肤,直让人不寒而栗。他点了两下手指,暗室上方骤然降下一只铁笼,小小的女孩趴在冰凉的硬铁上,粉白的小脸上写满了茫然失措。   “念儿!”   “叔叔,叔叔......”   小丫头的脸上仍有半干的泪痕,她颤着小掌向萧望够去,却又被阻隔在铁栏之内。   “呜......念儿怕,念儿要娘,要爹爹......”   “师傅。” 萧望向前一步,重重捏紧了拳头,“请您放了她。”   他开口,虽是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却仍旧有几分冷硬的意味。   面具下阴鸷的双眸静静扫过面前那薄唇紧抿的男子,铜面竟是恍惚了几分。他突然迫切的想知道,自己不在的这几年里究竟有何不同了。难道一个萧瑾苏,一个哥舒瑀,便可完完全全的改了他的性子么?   他有多不容易,才将曾经那单纯良善的幼帝扶持到如今的高位。复仇之路荆棘密布,满是血腥,所谓的情感和良知只会徒增痛苦。曾经的宣帝便是因为后宫女子而先失性命,再负天下,他绝不允许衍儿再重蹈覆辙,绝不允许!   衣下的大掌猛然抬起,一根冰冷的银针竟直直向笼中的女孩儿而去,萧望想阻止,却已来不及。只能看着那尖锐的针尖划破了她衣衫下的肌肤,念儿大哭出声。   “您对她做了什么?”   女孩脸色惨白,周身紫光遍布。   萧望霎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将长安诀的功力封在了她的身上?”   十年前,他就是因练此邪功而不慎走火入魔,才远赴大漠疗伤。而如今竟又忍心将这妖邪内力传授于一个不足五岁的女娃?   他的心,究竟狠厉到了什么程度?   铜面不以为然的轻笑出声,“你放心,为师既能回来,必已寻到了破功之法,只要你们乖乖听我的话,这丫头便绝无性命之忧。”   萧望咬牙,他重重捏紧了拳头,“你简直是疯了!”   这几乎是他第一次用此种大不敬的语气同那人说话,铜面几欲不可置信。而就在他晃神之间,那人已是腾空而起,一掌震开那只铁笼,将恐惧的瑟瑟发抖的女孩抱出,再平稳落于地面。   “衍儿!”   铜面顿时变了脸色,眸子阴沉的可怕,“若说如今普天之下只有为师一人可保这女娃性命,你仍是要执意带她走?”   “我不信自己救不了她!”   萧望背对着他,抱紧了怀中冰凉的小身子,眼角眉梢满是冷意,“让她继续留在你身边,最终只会受尽折磨而死。”   他想他太过了解那人,若说曾经的地狱修罗尚存一丝人性,那么他,便是从地狱铩羽而归的恶魔。毁天灭地,全看他愿与不愿。   铜面下的唇瓣慢慢抿紧,掌心的内力也逐渐凝聚,“想走,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言罢,一掌,已是重重向萧望的颈间而去。   铜面只用了三四分的内力,也深知这样的力度绝伤不了他分毫。可未曾想,萧望竟未曾还击,甚至没有用一丝内力抵御。   “你......!”   铜面大惊,猛地收回了掌力。   萧望的薄唇一片惨白,一口鲜血,已是喷涌而出。   他转过身来,静静注视着那人乌黑的,略微带着一丝惊慌的眸,“师傅,衍儿既然称您一句师傅,便不会做出任何对师傅不敬之事。可如此不代表你能一次又一次的伤害那些无辜之人。念儿今日我一定会带走,若您执意不肯,那便先杀了我,再杀了她。还有,......”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宫中的皇后娘娘与衍儿已无任何关系,不管您想灭隋也好,与杨谅合谋也罢,您有权利让我做任何事,可我决不允许有人在我面前再伤她分毫。也请您记得,那是衍儿最后的底线。”   他一字一句,也不顾铜面有何反应,转身,向大堂而去。   厚重的铁门被大力的拉开,又重新关上。昏暗的密室中,就只留下了铜面一人。   空气中是死一般的沉寂。   黑色的眸静静注视着面前的一行行,一列列牌位。他闭了闭眼,衣下的大掌上青筋暴起。他已筹谋了那么多年,等了那么多年,如今眼看着这一切的部署就要走向终点,他绝不可放弃。无论这十年来发生了什么不可预料与控制之事,他也定会让那人重拾曾经!   那股令人心悸的腐朽霉味终于被铁门阻隔在内。   萧望顿下脚步,将女孩慢慢放置在前厅的木椅上,长指慢慢拉起她的袖口,露出那根已深入皮肉中已有些泛黑的银针。   “疼不疼?”   小丫头看着他,慢慢摇头。清澈的眸却注视着男人被鲜血染红的墨衣,“叔叔,你受伤了......”   “叔叔没事。”   萧望拍拍她的头,安抚的笑,“等一下叔叔拔下你身上的银针,你数三下后,就去门外找爹爹,让他带你回家,知道么?”   念儿睁着一双大眼向门张口望着,“爹爹在外面?”   “恩。”   “那,那叔叔不和念儿一起回家吗?”   “叔叔还有些事要办,稍晚一些就会回去找你们。”萧望轻声道,“若等一下你爹爹问起叔叔去了哪里,你也要如此回答他,知道么?”   小丫头点点头,“念儿知道了。”   “真乖。”   萧望捏捏她小巧的鼻尖,心里竟又是突地涌上了一股酸涩。   他又想起了那个孩子,那个还未来得及出生便已夭折的孩子,他的战儿......   闭了闭眼,掌心积蓄了一股内劲,慢慢触上那根沾染着致命内力的毒针。今日此举,未来祸福着实难定,他深知自己体内那深厚的内力会催化长安诀的功效,可他也绝不能让那股妖邪之气长留在一个无辜的女娃身体中。这一切是非祸端本就因他而起,自然也该由他做个了断。   生死,本由天定。   银针慢慢浮起,女孩手臂上的黑气也渐渐消散,直至那股内力已完全被萧望吸入掌中,他的喉间猛然涌上了一股腥甜,抖颤的手,重重扶上一旁的木椅,才算是稳住了身体。   头痛欲裂。   他的唇角慢慢浮起一丝浅笑,看着那脸色已变回红润的小丫头,用力开口,“好了,你该去找爹爹了。”   “恩!”   念儿跳下木椅,似是未发现他有任何不对,只是嚷了一句,“叔叔,你可要记得等一下去找念儿!”便蹦蹦跳跳的向门口跑去了。   眼前愈发模糊,直至那小丫头的身影已全然远离了萧望的视线,他才伸出手,用力封住了自己身上的两处大穴。   抖颤的身子甚至撑不住那把木椅,他摇摇晃晃,终于重重瘫软在地。      ☆、第十一章 风雪   汉王杨谅谋反之事传入宫中,已是半月之后。   杨广召众大臣紧急入宫商议对策,拜杨素为河北安抚大使,率五万大军讨伐。宇文成都出兵高丽,大军未归。隋军勇猛,却因后备军力不足,只能与杨谅大军焦灼于清源一带。   突厥部落欺大隋兵将短缺,大军自西北而来,与杨谅渐成合围之势。   朝廷内忧外乱,朝臣人人自危,就连杨广这个极为自负之人如今也顿感紧迫,日日在书房与众朝臣商议,甚至已无暇再理会后宫之事。   长安下初雪那日正赶上了瑾苏的二十一岁生辰,杨广本要设宴庆祝,却被她以国难为由婉拒,只在永安宫内摆了一桌家宴,同几个相熟的朋友小聚。   语兰一早就带着念儿来了,小小的姑娘穿着粉红的棉袄,漂亮精致的不得了。   杨广和哥舒瑀在主厅谈论战事,瑾苏就在寝屋忙着给念儿砸核桃吃。即便当初同语兰仍心存芥蒂时,她对这个孩子也是极喜爱的,如今两人冰释前嫌,她对念儿便更是有求必应了。   “舅妈,要果果,果果......”   小丫头一手向嘴里塞着核桃仁,一手指着桌上的鲜果,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   “好好好,舅妈给念儿削梨子。”   瑾苏宠溺的捏捏她小巧的鼻尖,拿过那颗最大的梨子仔细的削起了皮。   语兰看着两人,笑笑道,“你呀,别总是惯着她,在家里就仗着她爹宠她,这个丫头,可就快无法无天了。”   “女孩子自然是要多宠一些的,这样若是以后出了嫁,也就不怕被夫婿欺负了不是么?”   瑾苏今日只上了极淡的妆容,一件素白棉裙,眉眼极尽温婉。   “听你说的,像是皇兄常常欺负你似的。”语兰扬唇浅笑,“等一下,我可一定要告诉他。”   “别别别,就当我没说,没说还不行么?”   瑾苏摇摇头,做了个讨饶的表情。   “对了,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还是常常会发作吗?”语兰问道。   “没什么大碍了。”   女子垂下眸,眼中似是有一丝躲闪。   “那就好,......”   两人一来一回的聊着天,也没太照看着念儿那个闲不住的丫头,这不,就那么一会儿,她就又闹出了动静。   “噗通——”一声,是什么东西砸落在地的声音。   瑾苏回头瞧去,就见到梳妆台下被扫落了一地的脂粉盒子,连带着自己也从那桌上滚落下来的小丫头。   “念儿!”   语兰先是一惊,“怎么就摔着了,疼不疼?”   “恩......”   小丫头揉揉屁股,摇摇头。   疼倒是不疼,就是有些硌得慌。小手向下摸索着,在扫落一地的首饰中抠出了那个始作俑者。   “你这个丫头,就不能安分些么,才一会儿没注意到,你是不是就要把舅妈的屋子也拆了?”语兰一边仔细的看着她可有摔伤,一边点着她的鼻尖数落。   小念儿不说话,眼眸却紧紧盯住了方才压在自己身下一颗银色指环。   “坏人!”   蓦然地,她指控出声。   “你说什么?”   语兰不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到那指环上繁冗的纹路,细细瞧着,竟像极了一个面具的形状,被抠出的眼窝深陷,阴森的可怕。   “瑾苏,这......”   “坏人,坏人打伤了叔叔!”   还未及她开口,念儿又是重重喊叫了起来。   肉肉的小手一把抢过那颗指环,重重扔到了一旁的地下。   一声脆响。   瑾苏的身子陡然便僵硬的厉害。   “你说的,是哪一个叔叔?”   “就是阿衍叔叔啊。”小丫头扁了扁嘴,道。   是他,果真是他......   她手脚冰凉,竟是有些站不住。只是为何,她明明已全然听那人的吩咐办事了,他为何竟仍是不肯放过他?   “叔叔的伤,很重么?”   “坏人把念儿带走了,叔叔,叔叔救念儿,流了好多血......他说他会回来找我的,可念儿一直等,一直等都等不到......”   语兰同样陷入了极大的震惊之中,那日她回府已是一日之后,哥舒瑀未提过此事,甚至没人告诉过她念儿曾被人劫走,更别说萧望竟何时也卷入此事之中了。   她抿紧了唇,似乎仍想开口说些什么,而就在这时,寝屋的纱帐被人轻轻挑起。   “在说些什么?”   是杨广的声音,他走进屋内,才看到那摔倒在地的念儿和神色看来似乎有些不太正常的两个女子,“发生何事了?”他俯身,慢慢将那小丫头抱了起来,“怎么就摔着了?嗯?”   “小孩子贪玩,趁我们不注意就爬上了皇嫂的梳妆台,这不,一不小心就被绊倒了。”语兰笑笑,解释道,“我就说了她几句,皇嫂倒是心疼上了,硬是不许我责备她。”   “你娘亲说的是么?”杨广捏捏念儿的鼻尖,问道。   “舅妈的钗钗好看.....”   不知是否感觉到了屋中有些不寻常的气氛,小念儿也机灵的没再提那指环之事,小手指着被扫落一地的首饰盒,糯糯的声音道。   语兰长舒了一口气。   杨广轻笑出声,“念儿还小,等以后念儿出嫁了,皇舅舅送一整箱珠宝给你,好不好?”   “恩,恩......”   念儿眼睛一亮,重重的点着头。   “真乖。”男人亲了亲她的额头,回过身看向那仍似有几分恍惚的女子,“瑾儿?”   “恩......”   “该用膳了,”杨广眨眨眼,笑道,“走吧,再不去那一桌子的菜可就要被哥舒瑀给吃光了。”   “他哪里敢?”   语兰也笑了,从杨广怀中接过那小丫头,道了一句,“皇兄就是喜欢开玩笑。”   午膳备的极为丰盛。   语兰忙着在给念儿喂饭,瑾苏话又不多,就只剩下杨广和哥舒瑀两人继续谈论起了前方战事。   “宇文将军大约五天后便可抵达长安了,有他牵制突厥兵将,杨素便可专心对付叛军了。”   茫然间,她听到哥舒瑀这样说着。   “杨谅自小受父皇宠溺,没上过战场,也没受过什么苦,他肯下定决心起兵谋反,本就可笑的厉害。”杨广冷哼道,“若不是他身后有那军师相助,根本不堪一击。”   “此面具人武艺招数狠辣奇特,世所罕见。臣以为对抗他,实在不易。”   “这么说来,连你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臣自问并非此人对手,”哥舒瑀淡淡道,“可若皇上同意,臣愿亲自领兵前往前方战场,与他会上一会。”   “恩,”杨广点点头,道,“若是必要,便再商议吧。”   ....................   瑾苏埋下头,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她早该知晓的,百姓流离失所,兵将死伤无数,这一切的一切,根本就是那人在幕后策划主使。   而萧望呢?   那人打伤了他,可是因为他不愿与之同谋?他如今,究竟在哪里,......?   夜幕缓缓拉下,大雪久下不停。   瑾苏做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噩梦,她又梦到了那片深暗的火海,墨衣男子一步步朝前走去,她在身后拼了命的叫喊,嘶吼,却换不回他的一个回头。   她想上前,她想抱住他唤回他,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那腿却仍是迈不出半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男人一步一步的走向火光正中心,看着他被大火吞噬,毫无办法。   她在梦中哭喊出声。   醒来时,泪水已湿了满脸。   她茫然竟想起方才耳旁那一声声低哑的轻唤,侧着身子向外望去,就见那开了半扇的窗子被雪花盖满。她的身子陡然颤抖的厉害,扯开被子翻身下榻,甚至未及穿上绣鞋,便越过窗子向雪地中追去。   “别走,......不要走!”   庭院中倒着几个被人打晕的侍卫,她看到离自己不远处墨衣男子僵硬的背影。   “我知道是你,别走,我知道是你。”   她哭得泣不成声,她上前,狠狠的抱住了他。   此刻的她再没办法去想什么后果什么该与不该,她只知自己想他念他,几欲疯癫。   “萧望,萧望,萧望......”   她甚至不知这是在现实或是梦中,怀中那么温热的触感,那么深又那么重的绝望。   她只穿了薄薄的一件寝衣,雪久下不停,落在她乌黑的发上,混着她的泪,两鬓凝结成冰。深宫之中,哪怕是炎夏,她都时常会觉得冷,可此刻她却感觉不到半分寒意。   她只知他的怀抱很暖,暖的近乎炙热。   “瑾儿......”   男人终于回了头,目光凝刻在她苍白的容颜上,慢慢向下,看到她踩在雪地里已被冻得毫无血色的裸足。   伸出双臂,慢慢抱起了她,“很冷,你会生病。”   屋内放置了几个暖炉,萧望将她抱于软榻上,才要转身,便被人从后拉住了衣襟。   “你,怎么会来?”   瑾苏的意识慢慢恢复,她咬紧了下唇,慢慢问道。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来看看你。”   萧望没有回头,唇角笑意苦涩,“我不知你们会否住在一起,所以......”   “没有,我们从未......”瑾苏打断他的话,她下意识便想解释,可张了口,又慢慢顿住,“念儿说,那人打伤了你,你,......可有事?”   萧望不回答,只是垂眸,缓慢开口,“你睡吧,我该走了。”   言罢,便要拉开她的手,向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里?”瑾苏追问。   男人顿了顿,道,“清源。”   “你也要参与谋反一事?”女子注视着他挺拔的背影,苦笑出声,“我还以为,你已全然放下了。”   “我是想放下的,可世事怎能尽如人愿?”   萧望转过身来,静静凝视着女子苍白的容颜,低喃出声,“这本就我的宿命,我无力改变。”   他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目光茫然,看向屋外白雪茫茫,“瑾儿,在这深宫中,你可曾感觉冷过?你是否也像我一样,夜夜被锁在寒冬深处,周身冻得发颤,却永远被囚禁于此,如何也迈不开一步?”   瑾苏不语,她开始听不懂他说的话。   “我已在原地被锁了二十年了,”顿了顿,他说,“瑾儿,你看到了么,风雪就快停了。”   “你,可愿信我?”      ☆、第十二章 离宫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难熬。   前方战时吃紧,突厥兵将步步紧逼,隋军一退再退。   宇文成都回京那日,又一个城池陷落。他几乎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便重整军备,又踏上了另一方的战场。   哥舒瑀主动请缨,拜帅对抗汉王军队,跟随他的将领有许多仍是当年安远将军手下旧将。语兰虽是担忧,却也为他欣喜。她那么清楚的了解自己丈夫心中被封尘了十几年的夙愿,萧家儿女,上战场杀敌,本就是他的使命。   长安城深陷于一片萧然冷寂的氛围之中。   大雪一下就是几天几夜。   天微微放晴那日,瑾苏去大兴宫求见杨广。   她眉眼清丽,未上半点妆容,淡紫色的裙摆垂地,静静跪在男人身前。   窗大开着,冷风徐徐吹入,杨广注视着她的侧颜,他竟开始听不清楚她说的话。   女子纤巧的鼻尖下,绯色的唇一张一合。   她说,她受人利用。她说她入宫只是为了只是为了迷惑他的心智以便在关键时刻控制他,她说在并州作乱那铜面人便就是这几年来一直控制着她的人,她还说,她要离开,离开皇宫,离开他......   “求皇上应允。”   末了,她以这句话作为结束。   她就跪在他面前,她说求,可那语气中那眼角眉梢却没有一丝乞求的意味。这皇宫从来都困不住她,她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蝶,从不肯为他停留一次。   “你可还记得朕曾同你讲过的璃儿?”   杨广看着她,低哑的嗓音缓缓道,“你可知晓,她如今在哪里?”   瑾苏垂下眸,“皇上说过,她在那场战役中失踪了。”   “失踪?”   杨广冷笑。   “不,她没有失踪,她就在江都,朕曾经府邸。她的骨灰,就埋在王府的后院中。”他一字一句,重重道,“是朕亲手杀了她。”   瑾苏抬起头,眸中有一闪而逝的错愕,可她看着他,却不语。   “你曾问过朕是否当真爱过她?朕如今就可告诉你,朕爱她,璃儿,他是朕爱上的第一个女子。”杨广闭上眼,盖住了眸中的所有情绪,“可她是陈国的人,朕,绝不会留一个敌国余孽在身边。”   “朕要这个皇位,朕曾立誓,有一天,定会站在权利最高峰,俾睨天下。”   “朕决不允许任何人阻碍朕的宏图大业,无论是谁。”   杨广重重说出这句话,他就那样看着她,良久良久,直到女子别开了眼,清冷的声音响起。   “皇上的意思是,也打算处置了我么?”   “你以为,朕舍不得么?”   他执扇的手慢慢僵住,声音却不轻不浅,“瑾儿,终能护你的是朕,不是任何人。”   “我岂会不知?”   瑾苏笑,“可即便如此,我仍是要走。”她黑色的眸,目光如炬,似是扎了针,“皇上,我不想害您。您舍不得,我却没得选择。”   杨广注视着她,眸光渐渐暗淡。   他又想起了江都初遇,十六岁的少女举着钱袋眨着一双新月般的眼睛对他浅浅微笑。   后来她入了宫,他便再没有见过那般明亮的笑容。她的眸中只有一成不变的嘲讽和冷淡,似乎她的天真她的笑颜已被层层宫阙高高翘角的屋檐磨灭。   或许更早,那个女孩,早已死在了一场精心编织的,声势浩大的阴谋之中。   “朕想知道,这些年来,那人是拿什么在要挟你?”   瑾苏的睫毛颤了一颤,“皇上一定要知道?”   “朕只想知,朕终归,是输给了什么。”   “萧望的性命。”   她不再隐瞒。   杨广愣了几分,竟是大笑出声。笑的满心满眼的讽刺,笑的心头一点点涂满了剧毒。   他仍是输了,一败涂地,从不曾有一丝翻身的机会。   “瑾儿,你伴朕整整两年了。”他哑声开口,声音满是疲惫,“这两年里,你可曾有过一刻真心对朕?”   “事到如今,这些还重要么?”   女子看着他,轻声道。   那个男人,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倚靠在桌案前,他依旧年轻,丰神俊朗的模样,似乎岁月从未在他身上刻下分毫痕迹。瑾苏闭了闭眼,突然就想起了那人鬓上的白发,他眼角印刻着的沧桑。   眼眶突然就酸涩的厉害。   “论武艺论兵法,世间无人能及萧望,若他当真随杨谅反叛,隋朝势必岌岌可危。我没有把握劝他放手,可我必须要做。”她开口,一字一句道,“您是大隋朝的君主,爹爹生前护了边关一辈子,既以萧姓,贯吾名,我便绝不允任何人进犯大隋一寸土地,即便玉石俱焚,我也会护您周全。”   由始至终她都一直跪在地上,语气坚定。她知自己并非是以皇后的身份在说这些话,她是将门之女,大隋朝的臣民。   “明日哥舒瑀率大军出征,求皇上,允我与他一道同行。”   杨广沉默了许久,“若朕允了,你可还会回来?”   “瑾苏不知。”   她静静道。   既上了战场,便就听天命,尽人事。她不知自己是否能够活下来,她太不确定。   “今夜,在永安宫等朕。”   杨广终是站起了身,他背对着她,沉声开口。   “朕只要一夜。”   ...................................   大雪初歇。   夜里无月,星辰缀满了整片天空。   半扇窗开着,屋里点了淡淡熏香。杨广的唇畔间仿似也抹了香薰,轻柔的吻一个个落在身下女子薄如蝉翼的眼睫上,鼻梁上,一寸寸向下,慢慢辗转。   “瑾儿......”   他呢喃,沙哑的嗓音,一遍一遍的唤。   瑾苏目光微愣,透过男人瞧向镶着金纹碧玉的屋顶,她仿似透着那光亮瞧见了自己,容颜倾世,陈腐不堪。   杨广的吻落在她的唇瓣上,尽是咸湿的触感。   他慢慢顿住。   抱紧了周身都在颤抖的她,靠在绵软的被褥中。   “蓉蓉的唇最像你。”   杨广贴着她的耳畔低喃。   “倩儿最喜欢穿水绿色的裙子,那个时候,你也是如此。”   “碧玉生气的时候总会闷头不吭一声,朕就喜欢欺负她,惹她生气。”   “朕最宠青岚,她的性子,像极了十六岁的你。”   “......”   他一字一句的说着,一个一个细细数过。   “朕宠她们,疼爱她们,朕立了一个又一个的妃子,可却忘了,她们终究不是你。”   “朕终究,还是得不到你。”      ☆、第十三章 战场      天终将会破晓的,就像这风雪再大,也总能等得到天晴。   巍峨的城楼上,风卷起男人明黄色的长袍,他目光清冽,静静凝刻在万军前方的一抹白衣倩影上。   眉间细碎的隐忍,似是淬了剧毒。   哥舒瑀手握缰绳,一袭银月盔甲坐立于战马之上。他目光沉静,瞧向身旁那素面清雅女子。   “今日一行,大抵便与这座宫城无缘了吧,皇后娘娘,您可想好了?”   “你该称呼我一句小妹,而非皇后娘娘。”   瑾苏侧过头看他,慢慢扬唇,浅笑,“爹爹曾应允有朝一日,会准我随军出征。他老人家虽然已故,可有兄长陪伴,瑾苏也乐意之至。”   “萧二小姐入府时认的兄长可并非是我,你这丫头,倒是一点也不见外。”哥舒瑀摇摇头,笑道,“怪不得娘总说你从小脸皮就厚的不知是随谁,如今,我可算见识到了。”   “娘......”   瑾苏垂眸,长发盖住眼角的一丝落寞,“她,可还好?”   “身子骨还算硬朗,倒却总是念叨着你。”   “她定是在怪我吧......”   女子黯然。   一代妖后,祸国红颜,她连自己都面对不了,又有何颜面去见娘亲呢?   “瑾苏。”   哥舒瑀开口,他这样唤她,“若我们能等到战事平定的那一日,回府看看吧。皇后也好,杀手楼的人也罢,在娘的心里,你始终是她最疼爱的女儿。”   长风凛冽,扬起男人的衣角。   “该走了。”他目光悠悠,望向远方,“不回头,和皇上道个别么?”   瑾苏薄若蝉翼的眸轻轻颤动,她抬头,瞧向城楼之上。   男人负手而立,眸光自始至终都未从她身上离开过。   宫城的天空从来都笼罩着一成不变的暗沉与阴霾,可今日看来,却仿似透着一丝微光。   瑾苏扬起唇角,对着那人,浅浅微笑。   那笑容纯粹,一如江都初见。   万马奔腾,长风嘶啸。   她及笄那年许下的愿望,到如今五载春秋,方得实现。   身边人事更迭,惟愿初心,始终不变。   ......................................   “报——”   “报告将军,突厥夜袭,驻营将士伤亡惨重,就快抵挡不住了!”   “报,汉军在城外叫阵,城中已无可用将领。”   “报——”   那一年寒冬,隋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僵局之中。   敌军铁骑所到之处,草木凋零,人迹罕至,满地硝烟焦土。   “城中无可用大将?宇文将军呢?宇文将军在哪里?”   哥舒瑀已驻守城池几夜未眠,此刻眼眶下仍有一方青紫。敌方行军手法诡异多变,他彻夜冥想,却仍是思之不透。   “昨夜对抗突厥兵将时受了一箭,现正在营中上药。”   “伤势如何?”   “现在仍不知,不过军医所言,箭中含毒。”   “果真卑鄙!”   哥舒瑀冷哼一声,起身想拿过挂上的银色头盔,“替本将军备战马!”   “可将军,您已几夜未眠,恐怕......”   “兄长。”   纤指在他前一步取走了盔甲,女子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让瑾苏替你去吧。”   她乌黑的发丝被高高挽起,一身戎装之姿,目光坚定。   “你......”   哥舒瑀似是有些犹豫,他并非不愿信她,可她毕竟是一介女子,古往今来,哪有女子入阵杀敌之前例?   他拧眉,又想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一把匕首却从外而飞入,猛地刺破帐帘,直直插入营中红玉柱上。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拿匕身已全部陷入柱中,并连着一片薄薄的信筏。   离得稍近些的士兵刚想伸手去碰,又被瑾苏叫住,“小心有毒。”   她挥出腕上银丝,慢慢勾勒住那秉匕首,将它轻轻拔出,信笺掉落在桌上,铺陈在众人面前。   ‘——西郊十里,特邀故人一聚。’   瑾苏的拳渐渐握紧,“是萧望的字。”   哥舒瑀伸手拿过那封信,细细端详,“那所谓故人,指的是何人?”   “皇上并未下榜文,极少有人知我已离开宫城,我想故人,说的该是兄长你。”瑾苏问道,“兄长可打算应约?”   男人点头,“至于敌方叫阵......”   “兄长放心,瑾苏定会战胜而归。”   “恩。”   哥舒瑀披上盔甲,刚要踏门而出,女子的声音又从后响起。   “兄长可相信,他当真追随叛军?”   男人脚步一顿。   “我也不知。”他沉声开口,却并未回头,“瑾苏,我只问你一句,若他当真反叛,你又想如何对待?”   女子静默不语。   “我知你对他情深未变,可瑾苏,你仍要记得,你是因何走向这方战场。”   言罢,哥舒瑀大步向帐外走去。   因何而走向战场?   瑾苏恍惚,是啊,继承萧家风骨,守护大隋疆土,她怎可犹豫不决?儿女情长已纠缠了她半生,如今她身肩皇上重托,绝不能再受其摆布!   “来人,整军备战!”   天降急雪。   战事一直持续到午夜,才以汉军退兵而告结束。   隋军同样伤亡惨重,也无力乘胜追击,只能退回城内,稍作歇息。   瑾苏回城,便去巡视众将士伤亡情况,而安抚过后,竟又不知不觉踱步到了宇文成都帐前。   来到清源已半月有余,除却上阵作战外,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流。成都知她仍旧心中记恨,也不敢再贸然多说些什么,即便有时目光匆匆交汇,他也会不自然的躲开。   帐帘掀开又放下,多名士兵端着热水进进出出,帐内只点着一盏昏暗的烛火,冷风吹入,忽明忽暗。   他许是伤的很重吧。   瑾苏想,清晨仿若听到,他中了敌军一箭,而箭上有毒。   如今,那毒素可去干净了?   纤指犹豫的触上帐帘,只掀开一角,就慢慢顿住。她目光涣散,手上也再没有了动作。   “萧姑娘,您要进去么?”   正打算提着热水进屋的小兵看到这一幕,出声问道。   “我......”   瑾苏还未及说话,那小兵已是热情的掀开了帘帐,冲着屋内喊道,“宇文将军,萧姑娘来看您了!”   随着这一声叫喊,屋内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至帐帘前。   女子一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慢慢随着那小兵踱步入帐中。   宇文成都就仰躺在一方榻上,只着了一层单薄的里衣,胸口处的白色绷带,似乎还在渗着血。本是半眯着的眸在听到那小兵喊出‘萧姑娘来了’这一句话后猛然睁开,那目光紧紧锁在瑾苏身上,眸中似乎还带着隐隐的欣喜。   “他伤的如何?”   瑾苏避开他的目光,向大夫询问道。   “虽未伤及命脉,可箭中毒素一时半会也很难清除干净,这几日还是需要静养。”   “恩。”   女子点点头,看着那奔忙一天已疲惫不堪的老大夫,道,“劳您费心了,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将士们守着呢。”   大夫应了一声,又交代了些事宜,便提起药箱,走出帐外。   宇文成都费力直起上身,向离得稍近些的小将使了个眼色。小将倒也不知这两人之间的恩怨,还以为是宇文将军对萧姑娘有意,不想人打扰,会意的一笑,赶着众人也出了营帐。   瑾苏还未反应过来,就看到将士们一个接一个的出帐,只一瞬间,营内就只剩下了自己和宇文成都两人。   烛火忽明忽暗,整个营帐内的气氛霎时有些凝重。   “瑾苏......”   身后传来男人低哑的呼唤。   女子咬着下唇,拳头松开,又握紧,也不再看他,转身就向外走去。   “瑾苏!”   宇文成都急急又喊了一声,生怕那人就这样走了,他挣扎着想下床,又因力气不足猛然撞翻了床头的水盆。热水滚烫,正好洒落在男人的伤口上。   他闷声倒在地上,薄唇一片惨白。   瑾苏一惊,身体已是比意识先做出了反应,她大步上前,慢慢扶起他,“没事吧?”她开口数落,“你怎么还是和幼时一样,办事那么不知轻重?”   话音刚落,愣住的不只是自己,还有那已是疼的说不出话的宇文成都。   幼时......   你怎还是和幼时一样......   四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那两个字仿若早已成了两人间的禁区。   她心头恨意尖锐,她似乎已忘了这个誓言要报复折磨的男人曾和自己有过怎样的过往,他们是青梅竹马,是曾经好到不分彼此的人......   成都。   宇文成都。   她垂眸,纤指慢慢从男人身上划下,她埋首蹲在地上,突然就难过的不能自已。   眼眶酸涩的厉害,有温热的泪顺着指尖划下,一颗一颗,砸落在冰凉的地上。   “瑾苏,你别哭,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成都伸出手,慢慢环抱住那纤弱的女孩,他的声音低哑,惊慌失措,一句一句,一声一声哀哄。   就好像幼时一般,她每每受了委屈,就会趴在自己怀里闷声的哭,小小的女孩细细的抽泣,让他恨不得将伤她那人千刀万剐。于是成都想,他那时怎会像鬼迷了心窍一样伤害她呢,他怎会忍心将她的哭泣她的哀求通通视而不见,他怎舍得......   咸湿的泪落在他缠着绷带的伤口处,混着滚烫的热水,说不清是身体上还是心上,剧痛刺骨。   “我知你恨我,我知你永远也不会原谅我,我知你想我为他偿命,瑾苏,只要你说,哪怕你要我的命,我什么都给你......”   女子抬头,双眼红肿着,声音哽咽,“我替你换药。”   如今两军对峙,战事焦灼,隋军少不了主帅。   她这样告诉自己。   纤指颤抖着解下那已被染红的绷带,瑾苏拿过一旁的瓷瓶,细细向他的伤口重新上药。   “我昨夜,好像在军中见到了问柳。”   瑾苏手上的动作一顿,听他继续说着。   “许是幻觉吧,我想,都那么多年了,她大抵早已忘了我了。”   宇文成都自嘲的笑,声音苦涩,“你大抵不知道吧,那个时候,不止你失去了一个孩子,还有我。”   “你说多可笑,我同问柳日日夜夜在一起,却不知她何时身怀有孕的。”   “可待我发觉的时候,留给我的,只剩下了一滩血痕,没有半点人气。”   她不知道那一夜究竟有多么恐怖,瘫软在血泊中昏死过去的白衣女子,满地暗黑的血痕,蔓延了整个牢狱。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骨肉,只为了一个名字,是那个女子死死守护着不愿透露一句的名字。   他怎能不恨,谁能告诉他,他怎能不恨。   他闭了闭眼,眼前又浮现出那一滩血痕,还未成形孩子在血泊里睁着大眼死死的瞪着他,像是在说,‘爹爹,你怎能忍心杀了我?’   怎能忍心。   他的灵魂已交托给了魔鬼,他再也找不回从前。   没人回的去了。      ☆、第十四章 叛国   瑾苏回到营帐时,天际已有些泛白。   许是太累了,她瘫软在塌上,睡意昏沉。   这一年的严冬,太过漫长。   她睡梦中因头痛转醒,颤抖着手掏出衣衫内的瓷瓶,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囫囵吞下。   浑身上下像是被百虫撕咬般的疼痒,瑾苏的牙齿狠狠咬在棉被上,额间冷汗环绕,唇上一片惨白。良久良久,才熬过了那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她环膝坐起,伸手拿过那个瓷瓶,上下晃动了几次。空空荡荡,所剩无几。   这解药一向是每隔三个月送进宫城,如今三月之期已近,而她却已远走长安。   苍白的容颜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许是熬不过这个寒冬了吧,她想。   抬头看看,天似乎已快亮了。   她起身下榻,慢慢整理好戎装,走出帐外。   “萧姑娘。”   “萧姑娘早。”   早起晨练的小兵们热情的和她打招呼,瑾苏也点头微笑回应。   这些兵将大多曾是跟随过萧老将军的,她瞧着亲切,又想将士们每日操练实在乏味,便与众人围成一周开始唠起了家常。   “我随军那年,突厥进犯大隋,正值猖獗。安远老将军过世后,我们便跟着萧将军自京城到漠北,一路收复失地。”   一个小将先起了头。   “是啊,那时军中的左右副帅还看不上萧将军,说什么他一个二十几岁的孩子,懂什么领兵作战,要不是靠他父亲的关系,怎么可能担任主帅?”   “那两个老家伙,不过仗着在军中的时间久了,狗眼看人低!”   “不过还是萧将军厉害,没几天不就给了他们当头一闷棍?论武艺论兵法论策略,根本不输当初的安远老将军分毫。”   “对啊,萧姑娘,你都不知道,那时候军中流传着最广的一句话便是跟着萧将军,没有打不赢的仗!”   瑾苏双手环膝,慢慢扬唇,浅笑。   “那,萧将军对你们众人可好?”   “好着呢,亲如兄弟!”   一小将抢着喊道。   “对了,萧姑娘,你也姓萧,你和我们将军是什么关系呀。”   有人问道。   瑾苏抿抿唇,淡笑,“京城萧姓人家数之不尽,我又岂会与护国将军有什么关系?”   “说的也是,”   小兵点点头,低声念叨着,“护国将军,护国将军,也不知将军他现在怎么样了?”   “当初朝廷非要说他是什么叛国邪教的首领,照我说,全是瞎扯的,将军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情?”   “对对对,后来还给我们弄来一个什么楚中南,肥头大耳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这不,还不到一个月,就被我们给赶走了。”   “一说起那件事我就想笑,小刘,你还记得那次你在楚中南饭里放的那一把巴豆么,足足拉了他一天一夜!”   “可不......”   小兵们嬉笑打闹混作一团,好似已脱离出了战场的紧张氛围。   “快过年了吧。”   有人这么说着。   “是啊,转眼咱离家也快有小半年了,真想娘做的菜。”   “我还想我媳妇儿,想她给我蒸的包子。”   “就你有媳妇儿,还整天显摆显摆的!”   “不过这清源的天儿可真够冷的,哪里也不比家里啊。”   “............”   瑾苏静静听着,突然就又想起了几年前的寒冬,对抗突厥的北关战场上,那人以一己之力独自面对敌方的万马千军,不顾自身安危,只为让将士们提早归乡。   那些以鲜血沃灌的情谊是真的吧,她想。腥风血雨的战场之上,所有的感情都不参杂一丝虚假欺瞒,那人,是当真把这些将士们当做骨肉兄弟来对待了。   “对抗汉军和突厥,你们可有必胜的把握?”她问。   “那是自然,”一小将挺直了腰板,回答道,“我们可是萧将军亲手带出来的兵。”   “对啊对啊,再说现今还有哥舒将军,宇文将军,还有萧姑娘,我们有信心!”   “我知道你们都想家了,我又何尝不是?”   瑾苏看着他们,低声开口。   她想那个种满桃树的江都小院,那个只有他们的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定会尽我所能,让你们早日归家。”   她用力保证。   自那日约见萧望回城,哥舒瑀就有几分不正常。每每瑾苏问起,他也是三缄其口,绝不肯将两人谈论内容透露半分,还时常不在军中,也不知去哪里谋划些什么。   她心头觉得奇怪,可眼下两军交战,也实在多不出功夫去想其他事情。   一日汉军攻城,瑾苏同哥舒瑀一起领兵迎敌,隋兵勇猛,一路追杀汉军逃兵至山林之中。瑾苏刚刚斩下主将的头颅,正欲回头向哥舒瑀击掌庆贺,可就在此时,身后却被人猛地推了一掌。   她措手不及,摇摇晃晃坠落马下,意识的最后,只剩下了男人冷冽如冰的一张容颜。   兄长。   她启了启唇,无声地念出这两个字。   心一点一点的堕入深渊。   ............................   瑾苏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   眼皮很重,她挣扎着想起身,才发现四肢竟被绳索束缚在一根红柱棱木之上,眼前的宫殿琉璃点地,金玉镶瓦,极尽奢侈。而面前正抱着双拳好整以暇看着自己那人,约是二十几岁的模样,衣着华贵,嘴角一抹玩味的笑意,眉眼间和杨广还有着三四分相似。   “汉王杨谅?”   “皇嫂好眼力啊,”男人低笑出声,细长的桃花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二哥可真是不懂怜香惜玉,这么一个倾城佳人,不乖乖的把你藏在后宫,而要你披甲入战场,整日和一些男人混在一起,当真暴殄天物啊。”   “殿下有所不知,”   熟悉的声音从后响起,却带着一丝她所不熟悉的邪佞之气,“我这个妹子啊,言则心怀家国和天下,高尚的很,又哪里是一个小小的皇宫就能束缚的住的。”   瑾苏不可置信的向后望去,猛然,紧紧握住了拳。   “还是哥舒将军识时务,”杨谅大笑出声,“现今有她在手,本王还愁赢不了这场仗么?”   “那是自然,论宇文成都与她的交情,自然是不会置她的性命于不顾。到时我们再以同样的招数威胁杨广,殿下登基,必将指日可待。”   哥舒瑀俯身,优雅行礼,“微臣在此,便先给未来的新君请安了,皇上,可千万别忘了答应臣的事情了。”   “当然当然,”杨谅被这一声‘皇上’唤的欢喜,甩袖道,“他日朕登上大宝,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多少美人佳丽尽随你高兴,再不用受制于你那个公主贤妻了,你可满意?”   “那臣便多谢皇上恩典了!”   他身上的戎装还染着敌军将士的鲜血,可看在瑾苏眼里竟满满全是讽刺。   “为什么?”   她闭上眼,轻声呢喃。   她不敢相信,她怎能相信眼前这一切。   “为什么?”   哥舒瑀转头看她,冷笑出声,“各取所需而已,有何为什么的,你若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识人不清。对了,”像是觉得还不够一样,他啧啧,继续道,“不妨再告诉你一句,这件事的谋划还多亏了萧大谋士呢。”   萧大谋士......?   萧望......?   那日他们相约谋划,竟就是这件事么?   瑾苏瞪大了眸,只觉得浑身上下冰冷的可怕,即便四肢都被固定在那根红柱上,她仍是觉得摇摇欲坠,站不安稳。   她呼吸凉薄,良久良久,轻扯启唇,一字一句,笑的嘲讽,“哥舒瑀,你不配以萧姓冠名,哪怕拿回了你的身份,你自始至终都只是突厥人的一颗棋子,一个走狗。我唤了你那么多日的兄长,如今想来,真是叫人作呕!”   “你现今也就只能一逞口舌之快了,”哥舒瑀背对着杨谅,看向她的眼神晦暗不明,“怎么样,如今是否觉得自己是眼瞎了才会对我交托信任?看在你喊了我那么多日兄长份上,我这个兄长便费力再提醒你一句,有的时候啊,这眼见,也是未必为实。”   最后,他撂下这一句话,转身,朝向杨谅,“殿下,臣也该回军营了,不然会引起兵将怀疑的。”他挑眉,唇畔勾起一抹轻佻的笑,“臣的妹子可就交托给殿下了,玩玩便好,可千万别玩死了。”   “放心,本王自然是有分寸的。”   杨谅大笑,“那将军便先回去吧,本王就恕不远送了!”   随着男人的身影渐远,金碧辉煌的宫殿内,便只剩下了瑾苏与杨谅二人。   面前男子愈来愈近,温润的呼吸打在她的耳畔,瑾苏握紧了拳,抑住喉头作呕的感觉,重重偏过了头。   杨谅嗤笑,“皇嫂在抗拒些什么呢?莫不是还要为了二哥守身?”男人的声音轻佻着,满是不屑之意,“又不是不经人事,还装什么贞洁烈妇?”   手指慢慢抚过她微微有些苍白的唇瓣,他低哑道,“眉目如画,冰肌玉骨,真是极品中的极品,皇兄可真是艳福不浅啊。”   “放手。”   女子开口,声音冷硬着,“若你还不想死,就立刻放手!”   “呵......”   杨谅冷笑,手上的动作却并未停下来,“皇嫂多虑了,本王可不是被吓大的。”   “是么?”   瑾苏冷哼,身上的绳索应声而裂,纤指已重重扼上了男人的脖颈。   “怎、怎么可能?”   杨谅脸色涨红,满眼的不可置信。这绳索是天蚕丝所制,坚硬结实如普通粗绳十倍,又怎会如此轻易的被已受了重伤她挣断?面前这纤弱的少女,她的功夫究竟可怕到了何种地步?   “汉王殿下想不清楚,那便留着日后下了地狱和阎王爷商榷去吧!”   女子淡淡道,手上的力道又加注了几分。   “住手!”   就在杨谅气息已几乎宣布告罄的的时候,不远处却传来了一声大喝。   男人飞身遁入内殿,结实的一掌已重重向瑾苏后背而去。   她转身迎上那一击,两掌相接,女子硬是生生后退了几步。   “萧望......”   鲜血从唇角慢慢划下,她脸色惨白,咬着牙念出他的名字。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冥顽不灵。”   男人朝她的方向轻轻投去一瞥,不屑的目光,还微微带着些许厌恶。他转身,慢慢扶起倒在地上的杨谅,“殿下,没事吧?”   “本、本王没事。”   杨谅咳了几声,“幸亏你来的及时,否则、否则本王必将遭其毒手。”   “是属下未料到这丫头功力如此之深,才险些害了殿下。”萧望眯眸,沉声道,“看来要让她完全屈从于殿下实在不易,不如这样,先将她囚在我帐中,待属下驯服了她,再送还给殿下,如何?”   “你有把握将她驯服?”   “那是自然。”   萧望看了瑾苏一眼,轻笑出声,“她再刚强也不过一个女子罢了,这男人对女人,殿下还信不过我?”   “哈哈,还以为萧大谋士是个不近女色之人,想不到骨子里也是寻常男儿啊。”杨谅大笑,“不过你可要忍住了,本王还没碰过她,可不能让你先开了荤!不过你别急,说不定以后待本王玩腻了,还会将她赏赐于你呢!”   “是,属下明白。”   “................”   瑾苏重重闭上眼,任由男人抱起她,大步向殿外而去。那个怀抱是熟悉的温暖,可却又陌生的可怕。   谁能告诉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哥舒瑀的反叛是真的,还是那只是他和萧望的计策而已?而自己,又在其中充当了一个何种角色?   她想不通,当真想不清楚。   ‘眼见未必为实。’   兄长是想要提醒她什么事情吗?还有那人,水瞳向上,直直撞入了他漆黑如墨的深瞳,这双眸,她从来都看不透。她突然又想起了离宫前的那个雪夜,他凝视着她,声音低哑着,‘瑾儿,你可信我?’   她想,她当真还可以再信他一次么?      ☆、第十五章 救援   战场上弄丢了萧皇后,哥舒将军又久久未归,将帐中早已乱做了一团。   几大副将军师虽不知瑾苏的真实身份,可各个也是接过圣上密报言之必要以性命护住这位女将军的。现在其人已被敌军所擒,众人交头接耳,却仍未想出一丝应对之法。   “也不知那女子究竟是何人,能让皇上如此看重,”一副将如此说道,“若是那叛军来用她以逼我们退兵,我们应当从是不从?”   “虽说这萧姑娘武艺和兵法均属上乘,也确是带领过将士们打过几场胜仗,可也总不能因为她一人而置我大隋领土于不顾吧!”   “是啊是啊,”   众人纷纷附和,“大不了若事后皇上问起时,你我兄弟同担罪责,他总不见得将我们所有人一并治罪了吧。”   “通通闭嘴!”   窃窃私语被一句怒吼声打断,还伴随着茶盏被狠狠掷落于地的声音。   “萧姑娘为我军征讨,现被贼人掳走,你等非但不担心,却在此商讨回宫后如何逃过皇上惩处!难怪我大隋连年来边疆不平,贼人连年侵犯,就是拜你们这些人所赐!”   一直静默不语的宇文成都站起身来,凌厉的目光扫过帐中众人,捏紧的铁拳上青筋暴露。   “若你们再敢有此心思,莫怪本将军刀下无情!”   近几年来,这宇文将军的脾气已然缓和了许多。众将士又何曾见过他动了如此肝火,各个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更别说是反驳了。   此时,帐帘被人从外拉开。   “哥舒将军?”   男人的神情有些疲惫,靴上还有夜半的露水,盔甲上的血痕看上去竟是格外的刺目。   “瑾苏呢?”   宇文成都咬牙开口,他上前,一把握住了哥舒瑀的领口,“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她在杨谅的军营。”   哥舒瑀推开他,缓慢整理起了自己的衣领,淡淡开口,“他要我大军撤出清源,否则,便杀之。”   “只是撤出清源?”   宇文成都看向他,黑眸带着探寻的目光,“哥舒将军可是已见过汉王了?”   “并无。”   哥舒瑀摇头,道,“我随掳走瑾苏之人一路追到敌军军营,却在半路被铜面阻拦,他告知我,若想瑾苏平安无事,我大军首要让出清源之地。”   “是么?”他半眯着眸,一双深瞳晦暗不明,“那铜面又为何放着你一个当朝驸马不管,偏偏抓走了瑾苏这个无任何权势的女将?”   “那是因为,他已知晓了瑾苏的真实身份。”   男人向前一步,沉声道,“宇文将军别忘了,那铜面,是和谁有关?”   铜面,是和有谁有关?   “萧望......”   宇文成都握紧了拳,咬牙,重重开口,“我早该杀了他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的残忍狠戾竟是不输当年半分!”   “那宇文将军的意思是,割让清源之地?”   “绝不可能!”   他断然开口,声音冷冽如霜,“莫说清源,我力保大隋土地,分寸也不能让!”   “如此说来,那便是要置我这个妹子的性命于不顾了?” 哥舒瑀淡淡开口,不知是否错觉,那声音中竟是微微含着一丝嘲讽之意。   “哥舒瑀。”   宇文成都捏紧了拳头,与他平视,两人的目光交汇,同样凌厉,甚至没人肯先退让半分。   一时间,剑拔弩张。   “我不信你。”   他说,“瑾苏早已今非昔比,她现在的功夫更不在你我之下。若不是被信赖之人暗算,又怎会轻易被敌军所擒?”他声音低哑,一字一句,“她视你为兄长,我便暂且当你没有做出背弃之事。可若被我知晓你果真叛国,我宇文成都千里必诛之!”   言罢,他挑起手中银枪,直直向帐外走去。   “你去哪里?”   哥舒瑀开口道。   “去救瑾苏。”   成都顿住了脚步,却并未回头。   “夜闯敌军军营?你可知有多危险?”   “我曾发誓,绝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她半分,哪怕要我宇文成都这条命!”他开口,声音冷硬,“可身为将领,便不可能受人威胁而后退半分。我不在时,若敌军再次来犯,就劳烦哥舒将军了。”   看着男人的背影愈来愈远,逐渐消失在黑夜中,哥舒瑀的唇畔的笑容终于慢慢敛去。   计划进行到此,早已寻不到挽回之法了。纵使前方命途荆棘,一个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可当真如那人所说,此计是唯一可压制铜面战胜敌军的办法。   他抬头看天,夜幽深。可哥舒瑀知晓,不过几个时辰,这天,总是会亮的。   那在黎明前,只愿所有人,都能平安无虞。   ………………………………………   夜闯敌军军营从一开始便就是一个极不明智的抉择。可对于宇文成都来说,此情此景却不得不以此法为之。   夜漆黑的有些可怕。   他一路从林间穿梭而过,避开了敌兵的夜巡,一路看起来都尚算平静。濒临城下,他正准备以绳索翻之而过,可面前却蓦然袭来一阵风沙,手中的绳索也被掠走。   良久良久,风沙渐去,宇文成都抬眼,面前竟是那抹白衣。   绝色倾城,却像是睽违了百年。   天很黑,他却能无比清晰的看到她的每一寸容颜,她的发更长了,吹散在风中。   宇文成都依稀记得,那时她最喜欢枕在他的腿上,让他帮自己梳发。她的发丝细细软软的,轻扫在他的颊畔,很痒。他佯装恼意,不轻不重的去弹她的脑门,她便会仰头对他浅浅微笑。   她笑起来很美,唇角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他爱极了她那时的孩子气。   忘了吧,算了吧。   后来,他每每想她想到心痛,便这样告诉自己。   何谓执念,他还有什么好放不下的呢?固执的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守着一段暗无天日的感情,何必呢?   再后来,他娶妻,生子,试着去填补心底那被重重碾压过的,鲜血淋漓的角落,那个女人美丽,柔顺,心中只有他一人,不会背叛,不会伤害,不像她,周身被芒刺覆盖。   他的噩梦渐渐减少,他甚至觉得自己就要成功了。   可是,却当真能够放下吗?   一步之隔,两人就那样静静看着对方,谁也没有先开口。   宇文成都的眸中有一丝恍惚,手掌紧紧握成了拳,却无意识的触碰到了腕上细细的红线。   ‘这叫同心结,是我去月老庙祈求的。它能护住你我夫妻同心,我替将军系上,可好?’   ‘什么夫妻同心?你又是哪里听来的迷信之言?’   ‘菀儿听嫂嫂说的嘛,大哥腕上可是每日都绑着的,这样吧,将军就系一日,一日而已,好不好?’   ‘好吧好吧,你可真是麻烦!’   ‘………………’   他茫然想起了那时她兴奋的神情,纤细凉凉的手指在自己的腕上小心翼翼的折腾着,表情虔诚的有些可笑。一下一下缠的极缓,眉间的温柔在那一刻,无比动人。   菀儿……   宇文成都闭了闭眼,低缓念出这个名字。   他究竟在做些什么?他问自己,他究竟还在奢望些什么?   “为何拦住我?”   再睁眼时,男人的表情已恢复了一派平静。他直视着她,静静问道,“你也随萧望,加入了叛军?”   “我、我不是......”   问柳的声音有一丝慌乱,可水瞳慢慢对上男人平静无波的一双黑眸,一颗心终于渐渐沉下。   她突然明白,这些年来,原来自己错过的,究竟是什么。   “让开。”   宇文成都未等她说完,便再度开口,“我想你知我此行目的是为救瑾苏,若你对她还存有一丝旧情,便请不要拦住我的路。”   “这是陷阱,你不能去。”   女子捏了捏拳,开口,“瑾苏现在萧望帐中,她很安全,汉军此举目的只为诱你踏入陷阱。城内早已布好了精兵和弓箭手,一旦踏入,便绝无还生可能。”   “是么?”   宇文成都看着她,黑眸幽深,“若当真如此,你为何又要前来告知我。你是萧望的人,如今便是敌军之人,我又凭什么要相信你?”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他的话语中满满讽刺之意,像是在告诉她,白问柳,我信了你那么多次,可每每换来的都只是背叛,如今的你,又有何资格值得我再辅以真心?   “如果,如果你心中曾有过我,便请信我这一次。”   她垂下眸,缓缓低念出这一段话,她甚至不敢抬头看身前男子的表情,她竟无比惧怕。   “你一定要信我,因为这一切,原本就是一个局。”   “你说什么?”   “哥舒瑀他,早已和汉王勾结,叛了国......”      ☆、第十六章 别后   自那日被汉军掳来,已过了足足七日。   瑾苏被关在萧望帐中,却再未见过他一次。她的内劲被封住,逃脱不得,更加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着帐外士兵的情绪日复一日的高涨,这军营又渐渐东迁,她只觉心急如焚。   再过几日,这清源县,就怕是保不住了。   她见不到萧望,只觉再也等不了了。一日深夜,她趁兵将换防时,逃出帐外,可还未走出几米远,便被人拦住。   “夫人。”   一抹青衣静静挡在她的面前,男子的声音很是无奈,“外面风大,请夫人回到帐中。”   “我要见萧望。”   女子穿的单薄,淡紫的裙摆垂地,长发被风吹散。她抿唇,一字一句的开口,“子夜,我求你带我见他。”   “夫人。”   男人加重了声音,“请夫人不要再为难属下了。”   “我不是你的夫人!”   瑾苏捏拳,她终于忍无可忍,“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你们究竟在筹谋些什么?他是否当真要谋反篡位?子夜,你告诉我,我求你告诉我真相!”   她本是信的,她愿意相信他所做的一切是有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可那么多日了,隋军节节败退,是他的计谋出了什么问题,抑或是,他本就抱着谋朝篡位的念头?   不,她想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答应了皇上,她定不会让他失望。   子夜抿了抿唇,有一丝犹豫的开口,“属下不知。”   “好,那你放我走,我自己去找寻真相。”   “夫人……”   “夫人!”   一把锋利的匕首重重贴近她的脖颈之上,雪白的颈子已渗出了点点血珠。女子纤指冰凉,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非要如此,他才肯来见我吗?”   微微用力,那刀刃便又深入了一分。   子夜慌了神,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伸出一掌,用力击下她手上的匕首。可却忘了面前之人如今毫无内力,根本是抵挡不住他的掌风的。   “夫人!”   ‘哐当’一声,兵刃被打落在地,女子摇摇晃晃,终是倒地不起。   ……………………………………………………………   年关将至,宫城内也高高挂起了大红灯笼,一如往年的雍容华彩。   北方的冬总是严寒的,而这一年,却似乎格外难熬。大兴宫外的回廊拐角处,几个小太监手中各捧着几个小火炉,蜷着身子小声交谈。   “这皇上也不知是怎么了,日日在岚妃的宫里呆着,连皇后娘娘那儿都不去了。”   “你懂什么,皇上本就风流,依我看啊,皇后娘娘不过就是个摆设,只顾着她原配的身份罢了。”   “你才不明白,咱们皇上啊,最喜欢的可就是皇后娘娘了,听说他不常去,只是因为皇后娘娘不愿意。”   “什么?还有娘娘不愿让皇上宠幸的?”   “可不是?我进宫前也听过皇后的一些事,听说她心中爱的人是她的义兄呢,就是原来的护国将军,后来被定为叛贼惩处的那一个!”   “真的吗?原来还有这一茬啊,只是我听说啊,皇上近日以来之所以最近不去皇后娘娘的宫里,是因为娘娘早就不在宫城内了!”   “什么什么!”   众人一听及此,更是全围了过来,只听得那小太监压低了声音继续道,   “皇后娘娘素喜御膳房的葱醋鸡,我当差的时候啊,每隔两天都能看到永安宫的那个雀儿来取,可这些天,我连她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还有啊,这各宫娘娘也好久没有去永安宫闹事了,你们说,这不是因为皇后娘娘不在宫里,还是什么?”   “那,可这皇后娘娘,还能去哪里呢?”   “说不准啊,就是去找那个叛贼了呢!”   “对对对......”   几个小太监附和道。   ……………………………………………………………………..   “不觉岁将至,已复入长安。   月影含冰冻,风声凄夜寒。”   女子的纤指慢慢抚过手下的折扇,朱唇一张一合,缓缓念着那点墨半干的字迹。   屋内很暖,桌上还燃着淡淡的香薰,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男人靠在丰软的椅背上,黄色的里衣外只披了一件薄薄的袍子,他好似有些倦意,眼眶下还隐隐可见几分淡青的阴影。   “皇上……”   玉白的手抚上男人的颈肩,女子的声音柔柔的,在男人耳边响起。   “皇上作这首诗,可是在悲冬?”   桌上一盏铜镜,照着金碧光鲜的琉璃瓦顶,映着男人俊朗依旧的一张容颜。他半眯着眸,轻轻的笑,不置可否的样子。   “皇上已许久不曾召严大人他们来宫里小酌,吟诗作对了。连您这诗词,也不如以往的明艳了。”女子半抿着唇,声音中还有几分撒娇的意味,“皇上心情不好,岚儿瞧着也心疼的紧呢。”   许又是因为皇后娘娘吧,青岚心想。那人随大军出征数月,久久不归,皇上的心情也日复一日的愈发低落。   她看着男人唇畔虚无的笑意,心头突然便就有些疼的厉害。她倾心他睥睨天下的帝王心性,爱慕他诗文中的逸群之才,同样也心疼他俊朗容颜下那一分化不开的落寞。   进宫两年,外面的人都在说,岚妃专宠于后宫。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即便在两人最近的时候,她也从未真正走近过他的心底。   她嫉妒那个冷淡如冰的皇后,嫉妒的发狂。她不明白,人为何非要将心托付于一个不会爱上自己的人呢,就像皇上之于皇后,她之于他。   青岚想不通,可是爱上便就是爱上了,命不由己,她又能怎么办呢。   天阴沉沉的,她就那样看着他,一句词便缓缓的,不受控制的,轻念出声。   “雨从天上茫,水从桥下流。拾得娘裙带,…….”   同心结两头。   手臂猛然被人钳住,男人的眸子漆黑,看着她,却并未开口。   “皇上,您捏疼臣妾了。”   女子垂眸,却盖不住眼角眉梢的落寞。   “你知道这首诗?”   男人问,手上的力度微微放轻了些,却并未松开。   “是。”   她应。   青岚想,她怎会不知道呢。这首诗,他五年前曾赠予皇后的情诗,从文人墨客口中流出,装订成册,流传民间,传到当时只有豆蔻华年的她的耳中。   所谓一世情劫,也许便是从那时开始。   “皇上,可否也写首诗,赠予臣妾?”   终于,她开口,如是要求。   杨广看着她,黑眸有一丝探究,似乎还夹杂着其他的东西,可青岚看不懂,她从来都不懂。   “你知道,朕不喜欢善妒的女人。”   他闭了闭眼,缓缓开口。   “岚儿,岚儿并非善妒……”女子抓着他的袖口,声音有些急,更多的却是小心翼翼,“只是日日看着皇上忧虑,岚儿心疼……”顿了顿,她缓缓开口,“其实皇上,可不可以回头,也看看岚儿?”   您可否愿回头,等等岚儿?   青岚不甘,她试图得到他的真心,她无比奢盼。   “她,走了多久了?”   杨广哑声,低低的问。   青岚愣了一愣,随即回答,“已有两个月了。”   才两个月么?   杨广苦笑,他为何会觉得这短短两月竟像是过了半生之久?   那日的永安宫,他执梳为她束发,似乎已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他闭上眼,茫然又想起五年前的江都王府,她一身侍卫装,从屋顶滚落下来的可笑模样,她小小的脸蛋染了沙尘,睁着一双大眼的迷茫模样在他的眼里却美得像个仙子。   年少时,他策马扬鞭,军功无数,他在生死面前走过无数次,他曾被最亲近的父皇出卖,甚至为绝后患亲手杀了自己心头女子。他还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冷硬,他以为自己再不会将任何人放在心上,更别说再爱上谁。   可他却怎样也不曾料想,那个江都所遇的痴傻丫头,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其他人的女子,竟终究成了纠缠他半生的梦魇。   “青岚啊。”   杨广低声,叫她的名字。   “是,皇上。”   “你说,她可还会回来?”   男人问,可又不等她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可即便是回来,又有何用呢?”   杨广想,一个心中从不曾有自己的女子,就算留住了她的人,终究又有什么用呢?   “皇上,您还有岚儿。”   青岚看着他,静静开口。   四目相对,女子眼中情愫灼灼,让杨广不仅有一丝恍惚。   她们很像,面前这女子,和曾经十六岁的她。   一样的眉眼,一样笑起来会有浅浅的梨涡。   薄唇被一抹温热慢慢封上,唇齿相依,他听到了女子咕哝却又清晰的话语。   ‘皇上,给岚儿,一个孩子,好不好?’   杨广不语,他闭上眼,缓缓拥紧了她馨香的身子。   该放下了么?   他问自己。   也许,也许吧。      ☆、第十七章 反间   瑾苏醒来的时候,已不知是何时辰了。   屋内只燃着一盏昏暗的烛火,她揉揉仍有些昏涨的头,抬眼,缓缓起身,便正对上一双深邃的眸。   纤指捻着身上的薄被,拳心微微握紧,她就那样看着他,四目相对。   却是男人先别开了眼。   “把药喝了。”   萧望端过桌上仍泛着热气的汤药,递到女子唇边,低声道。   瑾苏不语,却也并未接过瓷碗。   男人看着她,低低叹了一口气,“瑾儿,你乖,别再闹脾气了。”   就好像幼时,她每每小孩子心性,无理取闹的时候,他总会点点她的鼻尖,道一句,’瑾儿乖,别再闹脾气了。’   他容颜俊朗,声音温和又宠溺。   女子看着他,突然就痴痴的笑出了声。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那么那么多年了,她究竟,何时才能够分得清呢?   “萧望。”   瑾苏闭了闭眼,低声叫他的名字,“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   “是么?”   男人注视着她,容颜倾城,曾经的青涩不再,眼角眉梢,再没有一丝往日的年少模样。   他轻轻的笑,执住瓷碗的手蓦然又僵硬了几分。   “是啊,瑾儿长大了,我怎么忘了,我的瑾儿,早已不是从前了。”   他唤她,’我的瑾儿’,语气一如从前。   瑾苏的眼睫轻颤,纤指微微捏着身下的被褥,她看着他,抿唇,“萧望,我要知道,你究竟在筹谋些什么?”   她注视着他的目光中慢慢写着不信任。   是的,她不信他。   她曾毫无保留的信任早已在那一场浩大的阴谋中被时光卷逝,杳无踪迹。   瑾苏仍想说什么,可刚刚张口,就见男人眼中的柔情尽散,反而被一抹隐隐的阴鸷取代,他大掌钳住了她纤细的腰身,薄唇更是凶狠的封住了她的檀口。   “萧望......唔……放开!”   瑾苏慌了,伸出手抵着他的胸膛,牙齿更是不客气的向他的唇上咬去。   “嘶......”   男人抬头,一手撑着床榻,另一手缓缓擦去嘴角的血痕,“萧瑾苏,这么多日了,你还是不知道什么叫做服从。”   他目光如炬,像一根尖刺狠狠扎在她的身上。   “你......”   瑾苏愕然,透过他宽厚的背向前看去,就只见营帐口静静伫立的一抹黑色幽魂。她身子一僵,倾城的容颜上血色尽失。   此刻她再是蠢笨,也知他情绪转变的真正缘由了。   萧望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去,缓缓起身,低声道,“师傅,您怎么来了?”   “怕为师坏了你的好事,对么?”   铜面轻笑着,向前几步,目光扫过榻上的纤弱女子,“皇后娘娘可是真有本事,居然跑到战场上,用我教的功夫来对付我的人?你这么做,对得起为师么?”   “你住口!”   瑾苏直起身,冷冷打断他的话,“我说过,我萧瑾苏今生只认尘兮道长一个师傅,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有何资格做我的师傅?”   “啪!”的一声。   她的头被狠狠扇到一侧,嫣红的血痕顺着唇角滑下。   瑾苏回过头,嘲讽的目光淡淡扫过男人的面容,“萧望,你真不愧是他的徒儿,我还以为这恶狼养出来的会是什么良驹,现在看来,不过一条杂犬罢了,还是一只只会狂吠的杂犬!”   “冥顽不灵!”   又一个巴掌下去,女子的脸色惨白,几缕发丝贴着唇角的血红,整个人凌乱不堪。   萧望死死的握着拳,转过头,向正抱拳,像是在欣赏着一出好戏的铜面开口,“师傅,您来找衍儿,可是有何事么?”   “为师不过想来看看皇后娘娘罢了,如今看你同她相处的很好,那为师便也就放心了。”铜面开口,声音竟带着隐隐的蛊惑,“衍儿啊,来为师这边。”   瑾苏抬起头,竟看到萧望像被.操控的木偶,亦步亦趋的向前走去,直到铜面的身旁,他才抬手,好似像男人的体内灌输了一道功力。   她的心愈发慌乱,入坠冰渊。   惊慌的目光对上铜面冷彻的黑瞳,却换来了他不屑的轻笑。   他的唇微动,’萧瑾苏,别再自不量力了。这一次,你再也影响不了他。’   你再也影响不了他了。   再也,影响不了......   瑾苏重重打了个寒颤。   “衍儿。”   做完这一切,铜面开口。   “是,师傅。”   “明日出征,是汉军最后一次进攻清源县城,这一次,为师要你亲自挂帅。”   “徒儿,定不负师傅所托。”   铜面终于离开。   瑾苏重新拉上了营帐,再确定了子夜守在门口,而当真再不会有任何人去而复返时,才返回帐内,扶起那靠椅在桌边,满脸痛楚的男人。   “萧望。”   她试着叫他。   “萧望,你怎么样?”   男人的额前渗着汗珠,她几度擦去,可那汗却是愈流愈多。   “子夜,子夜!”   她对着帐口大喊,可却被萧望压下双手。   “我没事,”他眼眸紧闭,声音绵软无力,“别再叫了,会惹来我师傅的人。”   “他对你做了什么?他向你下毒了是吗?你解开我的穴道,我帮你逼毒,你让我帮你把毒逼出来,好不好?”   “没有用的,”萧望摇头,右手费力的抬起,缓缓抚过她红肿的面颊,“我刚刚打了你,疼不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你别再说了,我都知道,你只要告诉我你怎么样,我怎么才能救你,萧望,我怎么样才能救你……”   她不断重复着问,声音哽咽。   泪水冰凉,顺着她的脸庞滑下,一颗颗,掉在男人的衣衫上,重重砸在他的心口。   ”我有很久,没有见到你流泪了。”   蓦然的,他这样开口。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总是讨厌你的眼泪,因为它会让我心软,让我丢兵卸甲,打乱我所有的计划。可有一天,当你对着我再也不肯流泪时,当你,真正的恨上了我时,我突然怕了。我怕再见不到你的泪,听不到你笑,我怕,你心里,再也留不住我了......”   他俊颜惨白,颊畔的笑惨淡而苦涩。   “云水涧,是毁在我的手上,可我没有杀你的师傅,和你的师妹师弟。尘兮道长,四年前已仙逝,而小豆子他们,被我的人带回了西域。我问过子夜,他们生活的很好。我那时……我只是嫉妒疯了,我存心报复你,我要你死心失望......是我错了,瑾儿,你原谅我,你可不可以,别再恨我?”   那些连梦里都斩钉截铁字字珠玑的恨意已折磨了他整整四年,日日夜夜,蚀骨焚心。   他已然承受不了。   “瑾儿……”   “别说了,萧望,别再说了......”   她摇头,眼泪无声无息的滑下。   佛说,那些是非恩怨,真真假假,早已成过去。   已成过去。   过去了啊......   “你让我帮你治伤,萧望,我怎么样才能帮你?”   “叫子夜打一桶热水,扶我去榻上。”   他闭了闭眼,道。   滚烫的热水稍稍舒缓了体内相撞的内力,隔着纱帐,瑾苏看到不他的情况,只见浴桶上浮着两股黑红之气,他周身缠绕着的强大真气,让人无法靠近。   “碰——”的一声,木桶应声断裂,热水缓缓流出,融在黝黑的土地里。   “萧望!”   瑾苏拉账而入时,男人已披上了长袍,脸色也恢复了一些。   “你,没事了?”   她试探着问道。   “嗯,暂时压住了。”萧望回答。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铜面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我身上,封印着长安诀的功力。”   “长、长安诀?”   “是的。”男人点头,缓缓讲述。   “师傅为令我重拾复国之心,以念儿相要挟逼迫我与汉军合作,并不惜将长安诀的功力倾注到她的体内。我为救念儿,只能将那股功力引到自己身上。”   “那一日,我遭反噬,昏倒在别院,本以为自己会熬不过去。可醒来时,竟是师傅又将我救醒。师傅曾因练此功入魔,远走大漠,而数年后,不止压住魔性,更寻得了破解之法,便是方才他注入我体内的另一道功力。可与此同时,他也可借此功控制我的心绪,让我放下曾纠葛过我的一切情感,更加包括你。”   “那你......”   “自第一次为他所控制后,哥舒瑀便以邪剑山庄的护心丸将我唤醒,再后来,我便学会了逼出毒素之法。而做戏,不过为了得到师傅的信任。”   他一字一句,声音中没有丝毫的起伏之意。   “萧望。”   瑾苏看着他,开口,“你为何,要帮助隋军?”她这样问他,“你可以按铜面的计划,造成两军厮杀,再坐收渔人之利,登上帝位,完成多年夙愿,你为何又要在关键时刻放弃?”   她知道在这个时刻不该这样去问,可她却仍是问了。   “我不知道。”   萧望摇摇头,苦笑。   “许是为了你,许是为了小望,也或许,是为了我亲手带出来的那些兵将,年底就快到了,他们每年最大的愿望,都是回家和爹娘过个好年......”   “萧望,你变了。”   瑾苏看着他,如是开口。   “是么?”   男人摇摇头,淡淡的笑,“这样不好么?”   “很好,这样很好……”   瑾苏看着他眼角细细的皱纹,突然便难过的厉害。   她曾深爱着的少年将军,剑指天涯,光芒万丈,她却知道,自己再也找不回他了。   罢了,罢了吧。   四年了。   谁人还肯留在原地,一如从前?   “瑾儿。”   男人看着她,低声询问,“若战事终了,你可还要,回到皇宫去么?”   “或许吧。”   瑾苏不知道,解药只剩下一粒,她甚至不知自己可还会有命活到战事终了。   她摇摇头,苦笑,她想起自己曾答应过皇上会回去。可此生,便注定会辜负了吧。   “铜面要你明日领兵对抗隋军,你打算如何去做?”   男人不语,只是静静凝视着她。   “瑾儿,我希望你能信我。”   “好,我信。”      ☆、第十八章 杀戮   萧望十六岁入战场,二十岁披甲挂帅,驻守边关十载,再艰难的仗也打过,再血雨腥风的场面也早已司空见惯。可他从未想过,终有一天,自己会以敌军主帅的身份站在自己一手带出的兵将对面,拔刃相向。   烟尘滚滚,扬起男人的衣角,他银衣薄甲,乌黑的眸静静凝视着面前整齐的军队。   一行行,一列列扫过。   他甚至还可以清晰地念出一些人的名字。   拳心紧握,耳边却又响起了一阵熟悉的鸣笛之声。他缓缓回头,看到站在万军后方,黑衣铜面,正以极阴鸷的目光看着战场上交锋的一幕。   闭了闭眼,终于,他举起了兵刃。   “将军!”   “萧将军!”   隋军将士中有人这样喊了一句,而后,便是一声接一声,一句接一句。似乎没人肯相信,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少年将军竟当真做了叛国逆贼。   萧望抿唇,他甚至不敢去看他们脸上的神色。   “都愣着做什么?他早就不是你们的萧将军了!谁敢后退一步,别怪我宇文成都手下不留人!”   “为保我大隋领土,分寸也不能让!”   “冲啊!”   ……….   后来的事情,那是萧望一辈子都不愿回忆起来。   乌云遮日。   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鲜红的血染透了整片茫茫白雪。   白雪深处,静静跪立着一道灰暗的身影,原是整洁的盔甲上满是乌黑的血痕,银枪直直陷于地下。男人的双眸紧紧闭着,惨白的一张脸上没有丝毫的人气。若不是下垂的拳上隐隐青筋,整个人竟像是死透了一般。   他听不到远方的号角之声,听不到耳旁铜面的鸣笛之音。   萧望茫然又想起了很多年前,他一手创立长生殿,步步为灭隋而行。那时候,他可曾想过有今日?他曾无比崇尚的坚持与信念,甚至以那么多人的鲜血来祭奠的无上权力,到如今竟变成了一场可悲透顶的笑话。   他终将会被一抔黄土掩埋,或许几十年后,或许更早。   风沙入喉,他突然就痴痴的笑出了声。   一句一句,一声一声,笑意苦涩,癫狂入魔。   杀隋狗,复大周。   母后,若您希冀的这一切终将是以这种方式呈现,那么慈悲如您,又可愿见如此?   “阿衍。”   耳边传来男人一句低语,他抬眼,只见一方素白薄帕轻轻置于眼前,面前那人的脸上满满全是担忧之意。   萧望扯了扯唇,他想其实上天何曾善待过他,他曾种下的因,已注定要用半生的果报来偿还。   “阿衍。”   哥舒瑀又唤了一声,没有人注意到,他执帕的手竟有一丝细微的轻颤。这场仗终究是太过艰难,可哥舒瑀知晓,他不能倒下,所有人都不能。他们已经牺牲了太多,他们从来便不可以输。将士们用鲜血沃灌的土地,只能凭那方胜利的锦旗祭奠。   “就快过去了。”他说,“阿衍,一切都会过去的。”   萧望闭了闭眼,一丝苦笑倾泻于喉。   “小望。”   “我杀了很多人。”   哥舒瑀想握住他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如鲠在喉。   “即便是我最泯灭人性的时候,我也从未想过要对他们动手。听上去很可笑吧,一个丧尽天良的叛国逆贼,一个满手血腥的地域修罗......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说出这些话?”   萧望恨,他不甘。   一念成痴,一念成魔。   他早已堕入魔道,谁又能许他再世轮回?   “阿衍,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看着我!”   哥舒瑀的手紧紧握住地上的银枪,锋刃割破了他的手掌,殷红的血顺着薄甲滑下。   “你没有错,你没有对不起他们。这件事总要有人来做,或许你,或许我,阿衍,总有人要牺牲的!”   “那死的人为何不是我?我早已坏事做尽,该死的本就该是我!”   “你以为我们一定活的到战事终了吗!”   哥舒瑀低吼,“你现在不可以死,你没有资格死!你不是要偿还吗?那就撑下去!除了你,没有人可以对抗铜面,少了你,这场仗谁也没有办法打赢!你振作起来,如果你还是我认识的宇文衍,就给我振作起来!”   残阳如血。   马蹄声渐歇,茫茫白雪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更长。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对你说这些话,因为动手的不是我,如今恨不得以死偿还的也不是我。可我不允许你放弃,现在收手,我们会满盘皆输。阿衍,他们会原谅你的,你相信我,若当他们知晓事实真相,定会原谅你的。”   “那你呢?”   顿了顿,萧望这样开口。   “我伤你性命,夺你身份,你为何会原谅我?现下想来,你当真没有一丝恨我了么?”   “恨?”   哥舒瑀反问,他轻笑出声。   身负重伤,辗转突厥十年,受人欺凌,生不如死。   可恨又如何?他们仍是兄弟,一样要并肩作战。   “倘若他们如我,视你为兄弟,那便记住,兄弟之间不谈仇恨,也不提原谅。”   ………………………….   汉兵连下几城,营帐一再东迁。   汉王杨谅帐中夜夜笙歌,俨然一副赢家姿态。   舞姬琴女们除却当初从并州带来的人,大多都是沿路从民家抢掠过来。杨谅不满于女子们的平平姿色,便是惦记起自己那国色天香的皇嫂来。   可奈何此女难驯,他也曾旁敲侧击过萧望几句,可却未见成效。他忌惮于这位萧大谋士近日所立下的屡屡奇功,自然不愿与其撕破脸面,此事便只能作罢。只有后悔于自己当日的慷慨之举,暗想怎会将此种美人轻易赠予他人。   瑾苏已有许多日未见萧望了,她身上的毒一次比一次发作的频繁,可只有咬牙强忍着,不让日夜守在帐外的子夜看出端倪。   可一日午后,她正将用膳,痛意却来的又急又凶。   手上再没有一丝力气,瓷碗狠狠摔落在地。   她不知门口的子夜可有听到声音,急忙俯身,撑着最后一丝气力想捡起瓷碗,可纤细的身子摇摇晃晃,终于重重摔倒在地。   “夫人!”   子夜拉帐而入,就见碎落一地的碗碟,和瘫软在地面上,痛到脸色发白的女子。还未及阻止,他已奏响了一道笛音。   瑾苏记得,那是他与萧望通传消息之音。   “子夜。”   她眉间冷汗环绕,低哑着着念他的名字。   “是,夫人。”   “扶我起身。”   瑾苏借力,挣扎着掏出衣衫内的瓷瓶。倾倒最后一粒解药,慢慢咽下。   周身的气力才终于回拢。   “夫人,您,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握紧了瓷瓶,看向身旁正注视着自己,一脸担忧的男子,缓缓道,“子夜,我要你帮我一件事。”   “不,不可以。”   子夜摇头,他甚至不等她开口,便是毫无商量的余地。   “夫人,您不可以瞒着主人,您必须让他知道!”   他又岂会看不透面前这女子所想?她许是被下了毒,子夜不知却也猜得到,这毒性,该有多重。   “告诉他有何用?除了让他再生烦忧,又有何意义?子夜,不要忘了你们是因何来到此地,事到如今,没有任何事情比打赢这场仗更加重要!”   “可若这场战争的胜利必须要以您的生命才能交换,那更加是主人不愿见到的!”   “这并非是以我的生命交换,而是以无数将士们的鲜血才换来的!”   瑾苏低吼出声,“子夜,他已背负了太多,我不能,我不能因为自己而让他的一切心血付之东流,更不能让那些将士们白白牺牲,你明不明白!”   子夜明白,他怎会不明白呢?   可他却同样知晓,主人他,对面前这女子用情有多深。   若又一天,他终将会知道一切事实真相,子夜甚至不敢去想。   “子夜,这一次,你一定要帮我。”   …………..   萧望回到营帐时,瑾苏正靠在榻上,期期艾艾的看着帐口的方向。   “发生了何事?”   他冲向榻前,声音很急,不知从哪里刚赶回来,额上甚至还有一层薄薄的汗。   “对不起,是我不好。”   瑾苏伸手,轻柔的擦去他额上的汗珠。   “我方才做了个噩梦,怕的厉害,就装了病,要子夜叫你回来。”她咬了咬下唇,有些不敢看他,“对不起,我已经没事了,你,我知道你很忙,你不用管我。”   女子的声音糯糯软软的,一如从前。   “你,梦到了什么?”   薄被下的拳头缓缓捏紧,瑾苏闭了闭眼,“我梦到,四年前,在江都,我……失去战儿的那一天。”   萧望的身体陡然便僵硬的厉害。   战儿……   他一直不曾去问,那一日,自己心尖儿上的女孩儿到底遭受了什么,他不知,他甚至极少去想。   他根本不敢去想。   他伸出手,极缓地,将面前那轻颤的躯体重重拥入怀中。   “没事了,瑾儿,没事了,我在,我在这里。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保证,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萧望低喃,一字一句。   女子的手臂僵硬在空中,终于慢慢环抱住了男人的脊背。   “等打完这场仗,随我回江都,好不好?”   这是四年后再遇,他第一次开口要求。   “瑾儿,我带你回家,好吗?”   女子的泪缓缓滑下,融在雪白的被褥之中。   “好。”   她应。      ☆、第十九章 告别   清源县到底还是失了守。   汉军深夜攻入,隋兵已然弃城而逃。   杨谅大悦,谁都知道,隋军先锋惨败,后续军队无力,这清源县城,将是最难攻克的一战。   汉营东迁,入主清源。   杨谅于新殿设宴款待众将士,萧望因身体抱恙并未出席,而居功至伟的,便是其师铜面,也便是此次汉军攻隋的主军师。   “朕登大宝之日,军师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杨谅如此许诺,却未见铜色面具下男人嘴角阴冷不屑的笑意。   今日之酒似乎格外辛烈,两三杯下腹,已是初现醉意。   杨谅手握酒杯,摇摇晃晃,直至一支钢箭射向营帐,稳稳的扎在坚硬的石桌上。   “隋军夜袭!”   一时间,帐外弓箭声,将士惨叫声不绝于耳。   “来人啊,保护汉王殿下!”   将领们起身拔刃,欲挡在杨谅之前,可却各个筋骨松软,使不出半分力气,甚至难离开自己的座椅。   “殿、殿下……我们的酒里,好像被下了毒!”   “怎么可能!就算隋军如何奸诈,也绝不可能潜入我方军营之中啊!”   “除非......”   “除非隋军在弃城而逃前,早已将整个县城的地下水源通通浸了毒。”   帐中的所有人一瞬间便噤了声,每个人的脸上都爬满了惶恐。   “……殿下,敌军埋伏太多,弟兄们就快撑不住了!”   局。   这一切,本就是一个局。   隋军由始至终都在设局,诈降,诈败,通通只为了引汉军入这座空城,再一举进行消灭。   “快,快请萧将军来!”   “战乱之中,如何突出重围去寻得萧将军?”   “殿下,若是萧将军忠诚,他听到声音一定会赶来的!”   若,他忠诚......   杨谅瘫软在椅上,面若死灰。   他不信,审慎筹谋多年,甚至陪上了一切的计划,竟会以如此难堪的方式而输的一败涂地。   时间从未有一刻过的如此漫长。   没有主帅,没有军师,帐外战事惨烈,兵将血流成河。   还以为隋军早已溃散,死的死,叛变的叛变,可未曾想,他们竟还有此后手。   乌云散去。   天边似乎迎来了第一道曙光。   一夜厮杀,汉军伤亡远超一半,能作战的已不足三成。   当将士将这一消息告知杨谅,他硬撑起站立的身躯又颓然滑下。不足三成……这是个怎样的数字,不足三成,又如何对抗朝廷的百万雄师!   完了啊。   当真完了。   ……………………………..   汉军大败于清源,杨谅被俘,铜面逃于乱军之中。宇文成都派遣几百精兵全城搜捕,却未寻得半点踪迹。   “算了吧。”   瑾苏如此道,“他现在内力全失,形如废人,又何必赶尽杀绝?”   萧望知道,她这句话是替他说的,毕竟相对于自己,宇文成都自然更听从她的话。   他是当真不希望那人有什么事的,不管他究竟是如何大奸大恶之辈,可一日为师,却是终生为师。   还有几天便是除夕了,若路途上不出什么意外,将士们或许还赶得上年夜饭。   萧望终于实现了他对那些兵将的誓言,可这代价,却大到他无力承受。   回京前夜,哥舒瑀张罗了一桌酒席,邀众人同饮。   萧望知道,他是想借此来缓和几人间的关系。可又何必呢?他想,即便他再是希冀,几人间,早已回不去最初。   “今日的糖醋鱼做的很鲜嫩,瑾苏,你尝一口。”   宇文成都将一块鱼腹肉夹入身旁女子碗中,瑾苏抿了抿唇,未拒绝,却也并未动它。   萧望看着她碗中的鱼肉微微有些晃神,瑾苏爱鱼,尤其爱吃鱼腹的肉,可她偏偏又是一个极懒的丫头,不愿去挑鱼刺。萧望宠她,成都又拿她没办法,总是将剔除了刺的鱼腹肉留给她,这么多年,渐渐就变成了习惯。   他摇摇头,轻笑,他想自己是不是当真老了,竟变得那样爱回忆过去。   “在想什么?”   哥舒瑀一边向自己口中送着菜,一边漫不经心的问。   “我们似乎很久没有同桌吃饭了。”   顿了顿,萧望如此回道。   “是啊,上一次同桌,可还是含元殿那一夜呢!”   冷冷的,略带嘲讽的声音响起,萧望执筷的手僵硬在桌上,修长的指尖有几分不自觉的轻颤。他垂眸,并未说一句话,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下。   四年前,他独爱梦嫣然,四年后,梦嫣然成了烈酒,酿成了最浓的剧毒。   “宇文成都,你不说话没有人拿你当哑巴。”   清清冷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宇文成都不可置信的向她看去,眉目如画的女子半垂着眸,缓缓向自己碗中夹着菜,再一口口吃下。可拿最先入碗中的鱼腹扔留在碗面之上,动也未动一下。   宇文成都再难压下心中的怒火,木筷狠狠掷于桌上。   “萧瑾苏,你看清楚了你眼前之人究竟是谁?你是当朝皇后,为何一定要帮一个叛国逆贼说话!”   “原来,你还记得我是当朝皇后。”   女子轻笑出声,可拿眉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说不出的冷漠疏离。   “宇文成都,你是以何身份在同我叫嚣,你可有一天,拿我当作皇后看待过?”   “那你又可曾将你自己当作皇后看待过?皇上对你那么好,你又可曾将他当作你的夫婿?我替你回答,你没有!因为你心中由始至终都只有那逆贼一个人!明日你可要随大军返京,还是你已决定同他双宿双栖?”   “宇文成都!”   哥舒瑀低吼出声。   他真是后悔自己费时费力搞了一个什么晚宴,本以为能稍稍缓和几人间的关系,可未曾想这气氛竟是愈闹愈僵。也不知这宇文成都是吃错什么药了,今晨还缠着他一遍遍要求自己帮他与瑾苏和好,可不出几个时辰,怎就是自己率先挑起了事端?   “兄长何必动怒?”   瑾苏放下碗筷,水瞳极清极淡的扫过对面的男子。   “宇文将军教训的是,瑾苏本就是水性杨花的女子,明明嫁了人,却仍是对旧情人念念不忘。”   她轻笑出声,未施粉黛的容颜上还有几分病态的苍白。站起身,想转身离开,可衣下的手臂却被人慢慢握住。   “瑾儿……”   男人的声音带着她最熟悉的低哑和哀伤。   淡淡的,她笑了。   “萧望,”她叫他的名字,“放手吧,很多人在看,你还想我为了你背负几次不贞的罪名?”   宇文成都的身体有几分不自觉的僵硬,他就那样看着她,抿唇,却不肯说一句话。   “瑾苏。”   开口之人,是哥舒瑀。他叹了口气,道,“夜凉了,你…….早些休息也好,只是明日一早,你是同大军回京,还是......?”   他停顿在这儿,并未继续。   “那么兄长是如何希望的呢?”   女子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风一吹,便就散了。她没有回头,纤细的背挺得很直,一步步向前走去。   回京?   她还有命回京吗?   她笑,三天,不到三天。   她觉得自己可悲的厉害,她竟开始细数自己生命的倒计时。   呵......   冷风呼啸。   瑾苏踩着深深浅浅的脚印,一步步向自己营帐的方向走去,她很冷,哪怕环绕紧了自己的双臂,却仍是抖的厉害。   一件大氅细密的披在她的肩头,她身子一僵,却未停下脚步。   男人就那样静静的跟在她的身后,她不开口,他便也不言语。   回营的路很近很近,可即便是走的再缓,这条路也总要到尽头。   半开的营帐口,瑾苏慢慢解下身上大氅,放在男人手中。转身,掀起帐帘。   “瑾儿……”   他终是开了口。   瑾苏回头,望向男人的眉眼,他两鬓斑驳的白发。   “萧望,”她开口,叫他的名字,“这四年,你过的好吗?”   男人静静地凝视着她,良久良久。   “不好。”   他如此回答。   是啊,他过得不好,他怎会过得好呢?   可是萧望,你为何不能骗骗我,哪怕只是一句,哪怕只有一句……   冰凉的泪,顺着女子精致的脸庞缓缓滑下,一颗一颗砸在地上,融在松软的泥土之中。   她抱紧了双臂,缓缓蹲在地上,突然就难过的不能自已。   “院中的桃树,生长的可好?”   她哽咽,一字一句的开口。   “很好。”   男人回答。   “清晨的采摘的茶叶别放得太久,会被风干。”   “我知道。”   “你身上有很多的伤,不要总是喝酒。”   “好。”   “你已经是而立之年了,该寻一个女子,与她一同白首。”   “好。”   “萧望。”   “嗯。”   “忘了我吧......”   “……好。”      ☆、第二十章 火海   隋军返程那日,天空飘起了绵绵细雪。   萧望站在城楼上,看大军行进,走了一里又一里。   眸色深邃,静静凝视在万军中一抹浅色的身影之上。   来时银衣披甲,去日素衣白裙。   他那样清楚的知道,今日一别,将是永难再见了。   “主人。”   子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既然舍不得,为何不开口将夫人留下?”   萧望摇头,轻笑出声。   舍不得么?萧望问自己,再是不舍又如何,她终将会回到那人的羽翼之下,此生与他,再无相关。   子夜看着男人的背影,拳心紧紧握起,只觉那件事如何也不可再瞒于他了。可如今铜面消失于乱军之中,即便是开了口,夫人她,又可还会有还生的机会?   “主人……”   他刚刚开口,面前却突然闪过一道黄烟,迷的他睁不开双目。   “糟了!”   他听到萧望如此呼道,而再睁眼时,面前男子已先自己一步飞快向城下奔去。   子夜心中一紧,飞速跟上他的脚步。   黄沙漫天。   墨衣铜面之人修罗般立于万军之前,疾风卷起了他的长衣,灰白的发飘散于空中。   “是你?”   宇文成都眯眸,看向那不速之客,冷冷道,“你竟还活着?”   铜面目光嘲讽,透过宇文成都,慢慢落在他身后的素衣女子身上。   “我的好徒儿还尚在人间,为师又怎可先行离开呢?”   “你想怎么样?”   瑾苏抬头,眸色冷淡,“汉军溃败,突厥兵将早已不堪一击,你已再无同盟,为何还不肯放弃?”   “却是如此,可如若宇文将军和哥舒将军肯为我所用,老夫的胜算,又会不会高上半分呢?”   “我会帮你?你简直在痴心妄想!”   哥舒瑀睨着眸,冷声开口。   “是么?”   铜面冷笑着反问,“哥舒将军如此忠诚,就算是以妻女相要挟,想必也还是一样的结果吧。”   “你说什么!”   哥舒瑀眼眸阴鸷,狠狠扫过面前之人,“你抓走了她们?”   “掳人.妻儿,果真卑鄙。”   宇文成都咬牙道。   “欸,宇文将军何必着急动怒?”   铜面轻笑,大手一抬,掌心赫然是一支碧玉簪子,还带着浅浅血痕。   “菀儿!”   宇文成都红了眼,怒吼出声,“你想报复,你要杀要剐冲着我来,为难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这就受不得了?”铜面看着他,目光满是嘲讽。 是,他就是要逼疯他们每一个人,一个接着一个,他们越是痛苦,他心里便越是畅快!   “老夫若没记错,宇文将军的红粉知己,可不止尊夫人一个。”   问柳,是问柳......   “铜面!”   宇文成都怒吼出声,从马背上跃起,一掌,直直向男人打去。   那一掌用了十成的气力,铜面的唇角勾起一抹轻笑,微微抬指,便击倒了他。   “你的功夫,根本没有废去?”   瑾苏凝眸,静静道。   “我的好徒儿啊,你可真是天真。”铜面冷笑道,“莫不是你觉得,那点小毒能控制的了为师?”   “其实你大可拿我的命威胁皇上,又何必多此一举抓走两位将军的家眷?”   “皇后娘娘这颗棋子我自然是会用,而她们……呵,有谁会嫌弃自己手中的筹码太大呢,嗯?“   “铜面,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最好快些放了语兰和念儿,否则我必将让你生不如死!”   哥舒瑀掌心紧握,重重低吼出声。   “生不如死?你果真......”   “师傅……”   铜面的声音顿住,他缓缓回头,看向身后那人。   “衍儿,你实在让为师失望透顶。”   你实在让为师失望透顶……   这是他第二次对自己说出如此话语,上一次是在大周皇室的灵位之前,为了瑾儿,而这一次…….   萧望闭了闭眸,唇边溢出一丝苦笑。   面前之人,是丧尽天良的恶人铜面,却也是他视师视父的恩人。二十几年来,他步步为营,为复周国,保他帝位,倾尽了一生的心血,甚至几度与死亡擦肩。   他知对他不起,可他却再不愿卷入任何一场争斗之中了。他已背仇恨负累了二十年,丧失兄弟,痛失爱人,他如何也不可以再重蹈复辙了。   “师傅。”   他单膝跪地,立于万军之前。   “放手吧,徒儿早失称帝之心,余生只愿平淡度过,望您成全。”   “好,好!”   铜面看着面前之人,狠狠捏起了拳。   你失称帝之心,我便帮你找回。你狠不下心伤害朋友,那我便帮你去伤害去毁灭!   他抬掌,重重向地上打去,白雪下的土地赫然裂开了一道沟壑。   众将士大惊,惶恐向后退去。   黄沙掀起,将士们再朝前看去,几个将军竟都随铜面消失于沟壑之中了。   …………………………………….   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很像雾,又像是一场巨大的梦境。   瑾苏不知自己眼中的幻象与他们是否相同,只是看着身侧的萧望额头上愈来愈多的薄汗,心头突觉慌乱。   “爹爹!”   那是念儿的声音,哥舒瑀随着唤声向前望去,视线却被茫茫白雾阻隔,只听到女孩软软带着恐惧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看不到人,他心中愈发着急的厉害。   “语兰!念儿!念儿!”   “铜面!你放了她们,你有本事冲着我来!”   倏然,眼前腾升起一股浓烈的灼热感,面前白雾尽散,笼罩成层层火海,像一只巨大且张牙舞爪的巨兽,正叫嚣着要将人完全吞噬,一分不剩。   而火海正中央,不过方寸大的地方,语兰抱着念儿,目光惊恐的蜷缩在地上。另一侧,是同样惊慌失措的董菀,她目光怔怔的望着宇文成都的方向,一点一点向他挪去。   “菀儿!不要再动了!”   成都险些心神俱裂。   “将军,将军.......”   女子细细的抽噎声在他耳畔响起,她本就生的柔弱,此时瑟缩在地上,大眼含泪的模样,更是惹人怜惜极了。她自小没吃过苦,没学过一点武功,成都看着她,他甚至觉得那大火几欲将她吞噬。   “铜面,你应该知道,若伤了她们,哥舒将军和宇文将军便是一点与你合作的可能都没有了!”   瑾苏面对四周,大喊道。   现在不能惊慌,她告诉自己,这是唯一能与他交涉的筹码了。如今兄长和成都都深陷妻儿随时丧生的慌乱中,只有她,万万不可再乱了阵脚。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在乎这些人的性命么?”   一阵白烟拂过,男人稳稳落于火海之前,声音阴冷。   “只要能唤醒衍儿的复国之心,无论死伤多少人,都是值得!”   铜面话落,几人这才注意到一旁目光涣散,额头溢满层层冷汗的萧望。他拳心紧握,眼眸中无一丝焦距,不断呢喃出声。   “母后,母后……”   “嫣儿……”   “萧望,萧望!”   瑾苏握住他的手臂,试图唤回他的意识。   “你怎么了,萧望,你看着我!”   可男人竟像是完全被.操控了一般,眼眸中再寻不回一丝清明。   那一夜,杨坚谋逆,领兵闯入平阳宫,大肆杀戮,纵火焚屋。   那一夜,急雨涟涟。   杀母之仇,杀妻之恨,灭国之痛,他怎能忘记,怎可忘记!   “铜面,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我不过是做了,早该狠下心做的事情。”   铜面冷哼一声,轻轻的一个抬指,一方巨大的铁笼从天而落。笼中的女子一袭白裙,容颜冷淡,绝世倾城。   宇文成都拳头紧握,指甲很狠陷入手掌中,目光紧紧锁住那抹纤细。   “你想怎么样?”   “老夫只是好奇的很,在宇文将军心中,新欢旧爱,哪一个更为重要?”   男人看着他,低低笑道,“若两人间只有一人能活着,宇文将军会作何选择呢?”   “铜面!”   宇文成都怒吼出声。   “哦,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尊夫人已怀了你的孩子,现下大概已有三四个月了。宇文将军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可要想好了,否则一个不慎,可就是一尸两命了。“   “你,你说什么?”   成都猛然抬起头,看向火海的方向,那纤弱的女子被大火呛的不断咳嗽着,她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雪白的小脸上一片脏兮兮的痕迹。   菀儿,菀儿,她的胆子那么小,她如今该有多怕。她在等着自己救她吧,她从来便那么信赖他的啊。   孩子呵......   问柳闭上眼,唇上一抹虚弱的笑意。   那女子很好,至少,要比自己更适合他,不是么?他已觅得了幸福,她该是替他高兴的啊,只是为何,心中剥茧抽丝,酸涩的那么厉害?   萧望的眼睛涨痛的厉害。   孩子.......   他也曾有孩子的啊,战儿,是战儿……可孩子呢?对,那孩子被宇文成都杀了,不是宇文成都,是杨广,是杨广,又是,他们杨家之人!   “宇文成都,你还不做选择吗?那不如让老夫,帮你随意挑选一个可好?”   言罢,手掌很狠抬落,火焰猛然又升起了几分。   “不要!”   …………………….      ☆、第二十一章 去蛊   烈火熊熊烧着。   水蓝衣裙女子被掌风狠狠抬起,徒劳的在空中挣扎。   念儿的哭声更大了,语兰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女孩儿牢牢抱在自己怀中。宇文成都身体颤抖的厉害,他甚至听不到她的求救声,脑中只有那女子哭泣慌乱的容颜。   “不要,你放了她,求你,我求你放了她!”   他语无伦次,他甚至用了’求’这个字眼。   “好,既然宇文将军舍不得发妻,那便由另一个代替吧!”   言罢,另一只手掌抬起,铁笼霎时倾斜了一个方向,向火海中落下。   “不!”   宇文成都大吼出声,可却是阻止不了半分。   “问柳姐姐!”   瑾苏凝聚内力,试图以铜面的所用招式将那铁笼拉拢回岸,可她本就病毒缠身,气力更是不抵铜面的十分之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笼子渐渐向火海处坠落。   女子白色的裙角被风扬起,脸上无半分惧怕,只有一抹释然的笑意。   “问柳!”   就在这时,身后一股强大的掌风吸住铁笼,以铜面相反的力道收拢,直到铁笼稳稳的落于地面。   “衍儿!你在做什么!”   铜面脸色一变,怒吼。   “萧望!”   瑾苏惊喜的回头,就见男人收回手,按住头的两侧,极痛苦的弯下腰来。   “不,不能杀她,不能……”   他不断摇头,呢喃,“我在做什么,不是这样,我究竟在做什么……”   “萧望!你清醒一点,你清醒点看着我!”   她几乎看到了铜面嘴角阴冷的弧度,他阴鸷的眸紧紧锁住男人的瞳孔,唇上不断呢喃着什么。然后,萧望的眸逐渐开始变得清明,冰冷,嗜血的温度。   瑾苏的心又重重下坠了几分。   “是长生诀,铜面在以长生诀控制着他。兄长,怎么办,究竟该如何解?”   “没有,没有办法。”   哥舒瑀茫然摇头,“只能靠他自己,只有靠他自己。”   “萧望!”   男人抬腿,一步步向前走来。他的瞳孔泛着幽暗的紫光,那是独属于地狱修罗的颜色,冰冷,瘆人。   日月无光。   铜面唇上的笑意愈发的阴冷。   萧望狠狠抬掌,向宇文成都攻去,他的眸中再没有一丝情绪,他就像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机器。   哥舒瑀向前,用手臂替宇文成都挡下一掌。   “阿衍!”   他试图唤醒他。   “你在做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萧望充耳不闻,所用招式却是更加狠毒。   “不要再和他周旋了,他本就恶贯满盈,还讲什么道理?”   宇文成都吼道,一掌狠狠挥出。   以二敌一,却是渐处下风。   “萧瑾苏,还不过来帮忙,你在想什么!”   胸前被狠狠推了一掌,成都擦去嘴角的血迹,愤恨的目光直直撞向男人的眼底深处。   “不自量力!”   萧望冷哼一声,两指伸出,狠狠向前扫去。   “不要!”   瑾苏知道,他方才再是勇狠,也到底未下死手,可如今这一招式出手,其二人必定再无还手之力了!   许是方才宇文成都的态度刺激了他,许是铜面从中作梗,许是......   她没有时间再追其缘由,凝聚内里,用相同的招数抵住男人的掌风。   “兄长,成都,让开!”   两掌想接,却是谁也不肯让谁一步。两股内力向两边冲开,大火,又猛然冲高了几分。   “叔叔,叔叔......”   念儿哭喊着叫他,小脸上写满了惧怕。   那个会陪她玩逗她笑的叔叔,那个把她从坏人手中救出来的叔叔,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语兰的眸中也噙满了泪,她又想起了五年前的那夜,男人眸中冰冷嗜血的杀意,她竟无比惧怕。   哥舒瑀的目光再度向火海中而去,他知道,若再是耽搁下去,火海尚未侵蚀,她们也将会被浓烟呛死。   可即便是合几人之力也不是铜面对手,何况如今,还有一个神智不清的阿衍!   “让开!”   萧望钳住瑾苏的左臂,低吼出声。面前这女子,她是谁,她又是因何而红了眼眶……   “衍儿!”   铜面眯眸,沉声叫他的名字。   萧望只觉得自己的头疼的几欲炸裂,恍神间,大掌已抬起,重重,扼住了面前女子的咽喉。   “我再说一次,让开!”   “不……”   她唇瓣惨白,低喃出声。   “瑾苏!”   宇文成都大惊,刚要冲上前去,可却被哥舒瑀拦下。   “不要过去!让瑾苏唤回他的良知!”   “良知?地狱修罗会有什么良知!”   “那你能如何?即便你过去,只是多加一条人命!你的性命便罢了,你妻儿的命也不要了吗!”   “……”   男人掌下的力度愈来愈大。   “你是不是以为,我就不敢杀你?”   “你、当真舍得么?”   女子苍白的颊上缓缓溢出一抹笑容,灿若星辰。   “萧望,我信你,你不会伤我,对不对?”   我信......   五年前那夜的太子府,他遭杨素的迷魂掌力所伤,神志不清到想要杀了她,她也是这么说的。她握紧了他的手,她说她信他,她不要放弃她。   所谓执拗,那或许早已成了本能,不管是五年前,抑或是五年后。   “你......”   萧望的手臂陡然僵硬的厉害,他的眉头深深皱起,胸腔某一处像是被细小的针重重碾过,悄无声息的刺痛,又慢慢浸入骨血。   撕扯成毒。   胸腔的空气愈来愈少,瑾苏费力的抬手,缓缓,触上男人俊朗如往昔的容颜。   “望哥哥......”   久违的,曾带着他无比熟悉的娇软声音在男人耳畔响起。   他有多久,有多久没有听到这几个字了。那曾独属她的称呼,那些情人间的耳鬓厮磨,小小的女孩腻在他的身后,软着嗓子不厌其烦的叫。   后来,小小的女孩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他们相爱,相许…….再后来,那少女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前这倾国倾城的冷艳女子。   “望哥哥,回来吧,瑾儿,好想你……”   心中最后的一根弦,倏然断裂。   萧望慢慢松开了手,看着面前女子精致而淡漠的容颜,突然崩溃的大笑出声。   他怎会不知呢,他怎会不知,从踏入战场开始,她说的每一句话,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啊,她说信他,她说想他,通通只为唤回他的意识,对不对?   她心中装着国家,想着君主,藏着大义,却独独没有他,却独独忘了他啊。   可他能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   瑾儿,瑾儿,瑾儿……   他无声,一遍一遍念着她的名字。   那个人早已重重埋入他心底最深处,他该如何,才能忘了她?心脏未停,便会一直想着,念着,他究竟要怎么才可忘记,他还能做些什么?   “阿衍!”   他听到哥舒瑀的声音响起,“念儿她们就快撑不住了,先对付铜面!”   像是一拳被惊醒,他缓缓直起身,却再未看向瑾苏一眼,只是回头,望向不远处一身戾气的黑衣男子。   “师傅。”   他仍旧如此叫他,“求您,放手吧。”   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萧望却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下这一掌。他单膝跪地,唇角溢出丝丝血痕,却仍旧未吭一声。他垂眸,听铜面一字一句道。   “为师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十几年前曾远赴西域。区区几载,你便为了这些可笑的儿女情长兄弟之义置复国大业于不顾。你此种做法,可对得起你的母后?可对得起为你牺牲的大周臣民吗!”   “师傅,对不起……”   ”阿衍!“   哥舒瑀低吼道,“不要再同他周旋了,拿出你的玉箫来,你忘了,师傅曾说过,玉箫剑法和圆月刀功,可对抗比自己强大百倍的敌人,你相信,我们定可以战胜他!”   “不,”   萧望摇头,苦笑,“我不会对他动手,即便他杀了我。”   “阿衍!”   哥舒瑀还想在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被瑾苏拦下。   “兄长,别再逼他了,”她看了一眼单膝跪地,双眸紧闭的萧望,道,“铜面是他的恩师,更有养育之恩,你让他如何下手?火势太大,她们不能再等了,让我们三人联手,或许也可以一搏。”   “好。”   “真是不自量力!”   铜面面对三人的合围,冷冷开口。他更加不愿与几人周旋,缓缓抬掌,继续内力,正准备一并了结。可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重重一掌的声音。   一道紫色的,刺目的光重重抛进火海深处,那火苗,又猛然升高几分。   铜面不可置信的回头。   “衍儿!”   “萧望!”   “阿衍!”   …………………………………………      ☆、第二十二章 舍弃   “萧望!”   男人单膝跪地,墨衣上满是鲜红的血痕,薄唇惨白的可怕。   他终于还是舍弃了,如今唯一所拥有。   铜面的瞳孔猛然收紧,眸中溢满了浓烈的不可置信。   “阿衍!”   哥舒瑀最先冲到他面前,伸指封住他周身几个大穴,固执的向他体内输送真气。   “你这是在做什么?我说了,合我们二人之力定能战胜他,你何必……”   “小望......”   他声音低哑,竟是淡淡笑出了声,“你曾问过我,是否甘心放弃复国称帝之心。现在我终于可以回答你,是了。或许直到刚才那一刻,我才真正找到了解脱。”   萧望闭了闭眼,唇边一抹笑意,宛若收纳了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曾经桃树下的谦谦公子,温润如玉,曾经承载了瑾苏所有梦境的少年将军,白马银枪,冠绝天下。   “我最近常常回想起曾经与你在落霞山上的日子,师傅总是说我身上戾气太重,不宜修炼刀锋偏冷之法。可他错了,像我这种人,根本不该触碰任何武学之物。”   “若是我早些能想明白,很多人都不会死,师傅,父亲,平儿,无欢......每个人。我已经失去了太多,我再没有办法忍受失去你们任何一人了。”   他抬眸,目光缓缓落在身前的素衣女子身上,慢慢凝住。   “若我早些想明白,又岂会,失去生命中最重要之人?”   瑾苏握拳,指尖狠狠陷入皮肉之中,她开了开口,却是说不出一个字。   他痛吗?她想问。   摇摇头,苦笑,二十几年的修为瞬间毁于一旦,他怎会不痛,他怎能无一丝不舍?   只是他多怕会因受长生诀控制而再次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错事,他只是在以最惨烈的方式,来逼迫自己铭记。   宇文成都同样僵硬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从他在铜面手中救下问柳,拼尽全力冲破长生诀的桎梏,再到如今因不愿伤害任何一人甚至宁愿自废武功。   他恨了整整五年。   曾经最好的兄弟,最信赖的大哥,如今最痛恨的仇敌。   银枪垂地,他突然就自嘲的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他究竟是在执着于一种怎样的恨意?   “去和成都救人。”   萧望推开哥舒瑀固执向自己体内输送真气的手掌,沉声道,“火势越来越大,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哥舒瑀看向对面负手而立的铜面,又看向火海中的人儿,飞身而过,一手抱起念儿,一手拥着语兰,穿过层层火海,稳稳落于地面。   “爹爹.....”   小丫头许是被吓得不轻,扑进哥舒瑀的怀里,哭喊着叫人。   “没事,没事了......”   哥舒瑀牢牢抱着念儿,一遍遍柔声的哄。另一手重重握住语兰,颤抖的唇印在她冰凉的额上,“别怕,我在,我在,我回来了......”   被成都救出火海的董菀同样惊吓不已,纤细的手指握紧了男人的衣角,却又不敢靠在他的怀中,倾诉委屈。他对她向来冷淡,董菀知道的,他心中另有所爱,而对于她,除妻之名,她却不知可还有其他。   苍白的小脸上浮现起一抹虚弱的笑意,她抬头看他,却意外撞对上了一双深幽的,写满了担忧的黑眸。   纤弱的身子被大力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没事,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男人声音低哑,那从未有过的关怀语气让董菀有些微愣,手臂也不自觉的僵硬在半空中。   “怎么会那么笨,嗯?那么大的人了,怎么会被人掳走?在火海里还敢乱跑乱撞,存心惹我担心是不是?”   低低的,带着微微训斥的声音在女子耳畔响起,董菀的嘴角慢慢上扬,小媳妇儿似的紧紧环抱住男人的脊背。   这,才是她最熟悉的语气嘛……   他心中是有她的吧,她想,即便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就好,余下的,便都由她来补满。   瑾苏救出铁笼中的问柳,在看着几人幸福相拥的模样,眼眶突然就酸涩的厉害。   这世上最幸福之事,大抵便是相爱之人都可在一起吧。   她摇摇头,目光怔怔望向火海边唇畔含笑的俊朗男子,双腿不受控制的,一步步向他走去。可就在这时,身体却被一股强大的内息拖力向后吸去,她回头,茫然,又见铜面男子阴冷的眸光。   “瑾儿!”   萧望惊慌出声。   他起身追来,可又因内息全催而无一丝气力,重重摔落在地。他握了握拳,固执的爬起,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的向铜面走去。   “萧望,不要,别再逞能了,萧望......”   瑾苏不断摇头,叫喊着他不要再靠近。可男人却只是对着她淡淡安抚的笑,脚下的步伐却未停止一分。她看着曾经几乎无所不能的那个天神一般的男子,如今却不得不以最孱弱最不堪的姿态面对众人,她几乎不可想象,有什么,会比如今更残忍。   铜面黑眸微眯,看着他一次次跌倒,再爬起。就好像幼时他初学走路,跌跌撞撞的步伐,眼中却是从小到大从未变过的倔强和不服输。冷硬了二十几年的心肠突然像是被人用最锋利的尖刃重重划开了一条口子,生生的疼。   “这个女人当真有那么重要,让你不只丢弃近在咫尺的复国大业,甚至如今,甘心为她自废武功,沦为一个废人?”   他不信,他当真想不通!   “不,不是为了她,是因为我自己。”   萧望闭了闭眼, “师傅,徒儿累了,徒儿,是真的很累了。”   他的声音很哑,唇边一抹自嘲的笑意。   曾经满手的血痕洗刷不了,那名为’悔意’的种子在他心头烙下,日复一日的愈发茁壮,几欲将他整个人吞噬,干干净净,不留一分余地。   “徒儿不想做帝王,不想当英雄,余生所盼所想,不过是和所爱之人隐居避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铜面看着他,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突然疯狂的大笑出声。   “好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和这样一个残缺不全的女子,一个甚至无法替我大周皇室续后的女子?衍儿,你真是可笑,当真可笑的厉害!”   “您,说什么?”   萧望身子一僵,目光缓缓落在被铜面扼住咽喉的女子身上。   她双目紧闭,薄如蝉翼的睫毛微动,浑身上下都颤的厉害。   心底最不堪,最急于隐藏的秘密竟已如此直白的方式推陈在那人眼前,铺天盖地,不留一丝余地。像是好不容易结了痂的伤口再次被人用染着剧毒的尖刃划过,重重撕扯,毫不留情。   “你还不知道?”   铜面低低的笑,“四年前我从崖下带回她,便知她因堕胎药而致宫体脱落,此生再难有孕。再难有孕呵,你说,如此一个残花败柳,配做我大周的皇后吗!”   “住口,你住口!”   宇文成都绷紧了拳,怒吼出声,“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你想动手便杀了我,你凭什么说她,你不许这般侮辱她!”   哥舒瑀的眸中溢满了震惊,不孕,她竟独自承担着如此绝望的事情!所以,这才是她待他如此冷淡的缘由吗?不是不爱,却是参杂不了一丝一毫的瑕疵。她比谁都知道,阿衍多想有一个自己的家,爱妻在侧,儿女成群......   天地不仁,为何连如此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成全!   语兰的眼眶中早已噙满了泪,她甚至不敢想象这么多年来那女子究竟独自承受了多少。她曾经那么美好啊,善良,热情,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一道新月。还有萧大哥,那个在湖边吟箫风度翩翩的萧大哥,她曾最在意的人……   “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后悔了?后悔为了这样一个女子,放弃一切?”   暗诡的声音再度响起,瑾苏睁开眼,看向萧望,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容,浅淡的,绝望的笑。   “我的确不配,像我这种残花败柳,怎敢妄想周国皇后的位置呢?又怎敢……”   “是,她的确不是大周皇后,大周没有帝王,又何来皇后之称?”   男人打断她的话,目光直直望向那每时每刻不被镌刻在心底的女子容颜,“我武功尽失,形如废人,从来,便就是我配不上她……”   他闭了闭眼,敛去眼角所有痛楚。   她如今经历的一切,她承受的所有折磨,通通拜他所赐。   没人知道他有多痛恨曾经的自己,他算计得了天下,却算计不了一个情字。   “师傅,放手吧,徒儿现今已连普通人都不如,更没有能力肩挑复国重担了。”   是了,如今的他,再不是折子里谪仙一般的人物,再不是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地狱修罗。那曾耗尽半生细细勾勒的梦境,早就该醒了啊。   如今的他,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一个只想挽回心中所爱的普通人......      ☆、第二十三章 终章   头部的晕眩感愈发厚重。   瑾苏咬唇,几乎用尽全身的内力才压下那一阵致命的痛痒。   她抬头,嘲讽的目光看向身后的铜面。   “看到他如此痛苦,当真会让你感到快意么?”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水瞳直直坠入男人的眼底,铜面的手臂竟有一分不自觉的僵硬。   “这么多年,你可有见他发自真心的笑过?”   瑾苏闭了闭眼,回忆倾泻。   “可我见过,兄长见过,成都见过。甚至是他的兵将,每一个人。”   “你可曾有过一瞬感到后悔?他在最稚嫩的年纪被你赋予所有最极端的仇恨,你教他残忍,杀戮,不为任何人交付真心。可他是人啊,他有感情,有思想,他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日夜忏悔,他从来不是冷血的杀人工具。上一辈的果报,你又如何忍心要他赔上一生来偿还?”   “你永远都想象不到,他如今的解脱是用多少人的生命换来的,他的恩师,养父,他最亲近的知己,胞弟,甚至,他的孩子……难道那份仇恨,当真抵得过他的幸福?你又是如何忍心,再度将他拖进噩梦的深渊?”   她的瞳孔那么纯净,不染一丝尘埃,四目相对,铜面竟是生生有些站不稳。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那你又是在怕什么?铜面,你为何不敢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你从前做不了一个好的君主,如今更加成为不了一个好父......”   “啪!”   瑾苏的头被狠狠扇向一侧,她擦去嘴角的血痕,看着那早已丧失冷静,甚至连紧绷的手臂都颤的厉害的人,扯唇,笑的讽刺。   “为何如此急着打断我?铜面,你也会怕?怕他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怕他开始恨上你?怕你用了整整二十年时间才葬于他心中的一丝敬畏会因此烟消云散?”   “住口!你住口!”   铜面眸中阴暗尽散,取而代之的,却是浓烈毫无掩饰的怒火。大手紧紧扼住她的咽喉,猛然用力。   “瑾儿!”   萧望惊慌出声,他甚至开始听不懂她们在说些什么,师傅,除却是他的师傅,还会是何人?   铜面抬眸,眼眸极深极重的扫过面前男子,曾经连在朝堂上都会插科打诨的小小孩童,何时已变成了如此隐忍淡定的模样。他有多久不曾见过他发自真心的笑过了?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了?从他于后宫诈死之日起,从那孩子以不满十岁的稚嫩臂膀独自承担起复国重任之始。   后悔么?他时常问自己。   若没有自己当初的逃避,周国可会覆灭,他又可用忍受这几十年来暗无日月的生活?   当初贪恋与后宫女子寻欢,又不愿受发妻和朝臣日夜的道德谴责,他甚至想出诈死之法只为脱身,后来,杨坚发动兵变,宇文一族惨遭灭顶杀戮,太后甚至以最惨烈的牺牲换得幼帝脱逃。   大周臣民,死的死,叛逃的叛逃,他幡然醒悟,却为时已晚。   后来,他几度寻访帝师,甚至不惜翻阅北周皇室的□□,练就一派阴险毒辣之功。再后来,他找到了在那场灭国之役中消失的幼子,那时,他已被曾经周国的大将萧安远送往落霞山,成为了紫玉道人的入室弟子。   于是他称自己为大周皇室故人,听朱太后之命辅佐小皇帝杀隋狗,复国仇。少年心中深埋的仇恨被再度唤起,他开始学他残忍,杀戮,不折手段,直至再也无可挽回。   他早已不是后宫沉迷女色的周宣帝,那孩子也再不是可以任人宰割毫无还手能力的小皇帝了。   这么多年,他一步步的看着他成长,看着他脸上的稚嫩逐渐被血腥抹去,看着他良知尽丧,终于成为了一件真正毫无感情的杀人工具。   可他又可知,这世上终究是因果循环,天理昭昭,轮回而已。   于是他再未见过他露出真心笑意,曾经最纯净无忧的少年,终是生生被埋葬在了那一场巨大的仇恨中。   肌骨重生,再找不回从前。   铜面闭了闭眼,又看向面前那眉眼与自己十分相似的人,缓缓凝聚内力,将两人中间隔开一层厚重巨大的气罩。   “师傅!”   萧望的声音被阻隔在外,只看得到他的唇不断张合,他试着去触碰那层气罩,却一次次被那股内劲反弹,摔倒在地。   瑾苏冷眼看着铜面这所有的举动,唇边是一抹讽刺的笑意。   “怎么?我们之间有什么话,是不能让他听到的么?”   她明知故问。   “你是何时开始察觉的?”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瑾苏竟在他的声音中听到了浓浓的疲惫,她看向他,眼眸微动。   “要知道一个人的身份会有多难?我在你身边整整呆了两年,又岂会看不出你对他的重视早已超过了师傅对徒儿的关心,甚至是一个最衷心的护卫对统治者的追随。除却血浓于水的亲情,还会是什么?况且,……”她看着他,轻笑出声,“你们的模样何止是三四分相似?若说不是父子,又有何人会信?”   “你竟看过我面具下的样子?”   铜面黑眸微眯,拳心很狠握起,“好,好,萧瑾苏,我真是小看了你,本以为是我在用他的性命牢牢将你威胁,谁知道这几年来,竟是我被你玩弄的死死的?”   瑾苏轻笑,不置可否的样子。   “那你入宫又是为何?既然已寻到了我的秘密,为何还不趁机脱离我的掌控?”   “我在等你出手,”   四目相对,女子的眸中的隐忍,似是淬了剧毒。   “你复国之念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能脱离你的掌控,只有这样,我才能帮助萧望真正除去心魔,我绝不会让你再度做出任何伤害他之事!”   所以她毅然随军奔赴战场,将计就计被掳于敌军军营,一切,只为阻拦他的计划。   “铜面,他是你的儿子,他是人,这么多年你永远都不明白,他由始至终也没有错,他从来不该被当作你复仇泄恨的利刃!”   “哈,哈哈,哈哈哈!”   铜面仰头,突然疯狂的大笑了起来,笑声凄厉,一声一声,一句一句。   “萧瑾苏,你赢了,这场赌局,是你赢了。”   “是么?”   瑾苏反问,她轻笑出声,“可我赢了什么呢?我失去了孩子,甚至就快失去性命,我究竟赢了什么?”   “你赢了你心中的萧望。”   铜面看着她,一字一句。   “萧瑾苏,如你所愿,我会离开。我不求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可你记住,有我在一日,便绝不允许我大周皇室在衍儿这里断了后。”   是啊,他怎会允许此种事情发生?瑾苏是知道的,她自然知道的比谁都清楚,她怎还有筹码向他提出解药之事?   她闭了闭眼,苦笑,够了,她告诉自己,她已做到了护所有人周全,区区一条命,又有何重要?   铜面背过身,听到身后女子一句低沉的,似有若无的声音。   “若没有那么多的恩怨果报,或许现在,我是否可以称呼您一句,父亲?”   父亲……   几乎是不受控制的,铜面的身体猛然一僵,他握了握拳,闭眼,震开那一层厚重的气罩,慢慢走到萧望面前。将手上的碧玉扳指脱下,缓缓,套在他的拇指之上。   那是大周皇室信物,如今,他终于可以将它托付。   “衍儿,日后为师不在你身边,你好自为之。”   “师傅…….”   萧望低喃,左手重重握住那枚扳指,看着男人离去的方向。   他甚至不曾回过一次头。   萧望不知方才他们之间究竟交涉了什么,可他知道,这一次,是当真结束了.......   ……………………………………………………   隋军终于还是如期返程。   董菀不会骑马,被宇文成都小心翼翼的抱到自己的座驾上,她好奇的左摸摸,又看看,视线最终停在万军后方,一抹倾城白衣身上。   宇文成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女子眉眼如画,正朝着他浅浅微笑。他薄唇微动,终是回以笑容。   年少时曾沉溺于那场最盛大的爱恋,到如今,终于梦醒。   他回头,看向马背上眉眼弯弯的女子,心头某一处突然就温暖的不像话。   “莞儿,我们回家了。”   我终于可以如你所想般爱你,就好像,你曾为我做的一切。   “舅妈,真的要走吗?”   小念儿拉着瑾苏的手,一步三回头,望向身后的男子。   “可你看,叔叔还在一直看着你呢。”   “舅妈,叔叔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叔叔他,......舅妈,你怎么哭了?”   她哭了么?   瑾苏晃神,提缰上马,她闭了闭眼,好像又听到男人那一句低沉的声音,仿若带着这世间最深最重的痛意。   “瑾儿,和我回去吧,我不在乎。”   忍了那么久的泪,终是决堤。   可我在乎,萧望,是我再也,回不去了。   眼前猛然闪过一道晕眩,她甚至再提不起一丝力气,摇摇晃晃,终于很狠栽落马背。   终于,还是躲不过啊......   “舅妈!”   “瑾苏!”   哥舒瑀最先冲到她的面前,“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瑾苏费力的抬眸,缓缓向前看去,那个男人,正向自己走来,他的步子有些蹒跚,黑眸中满满全是惊慌。她又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雪夜,他迎着月光一步步靠近自己,俊朗挺拔,宛若天神。   她突然就笑了,原来这么多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变过。   “瑾苏,你,你怎么了?瑾苏,你说话啊!”   宇文成都固执的向她体内输送真气,可那脉搏微弱,体内气血混乱,他几乎不可置信。   语兰捂着嘴,不敢哭出声音,她是唯一知道的,那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瑾苏只觉得自己冷的厉害,意识也是愈发的不清明。她抬手,缓缓,触上面前男子的容颜。   “望,望哥哥......”   “望哥哥不难过,瑾儿,不痛……”   她甚至开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她想,他该有多难过。他一向最喜欢蹙眉,这一回,一定是他眉头拢起最高的一次了......   可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没人知道她究竟有多舍不得,她那么想再多看他几眼,哪怕是她最不喜欢的,蹙眉的样子。   “每个人都说我变了,他们说,我只知道向你索取,他们都说我很自私,自私的可怕……可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瑾儿,从来都没有变过......”   “望哥哥,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梦过我?”   她一个字一个字,很用力的说着,她甚至不去等他的回复,只是握着他的手,试图补全这四年来所有的蜜语情话。   “我时常会梦到那个江都小院,你为我描眉,帮我梳发,后院的桃花开的那么美,你在桃树下吟箫,我躺在你的腿上,就像这世间,最平凡的一对夫妻。可每次我醒来,身边都没有你…..”   “望哥哥,瑾儿好累,好想回家了......”   她看不见男人此刻的情绪,却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衣衫上,渗入肌骨。   他哭了么?   瑾苏想,可她又能如何呢?人活一世,总是要告别。   “别说了,瑾儿,别说了,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萧望的声音哑的厉害,俯下身,缓缓抱起怀中那轻的几乎没有重量的女孩,薄唇向上,轻轻向她眉心烙下一吻。   “走了,小懒猪,睡吧,睡醒了,我们就到了。”   睡醒了,我们就到了......   薄雪似飘絮,缓缓落在男人的肩头,阳光下,他眼中的情愫如绵絮般柔软。   “叔叔,舅妈……”   小念儿冲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被哥舒瑀拦住,牢牢抱在自己怀中。   “爹爹......”   小念儿眨巴着圆鼓鼓的眼睛,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男人眼眸微动,唇边缓缓弯起一抹笑容。   “江都,他们的家。”   “江都?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一个没有战火,美的像仙境的地方。”   他牵过身旁美丽妻子的手,挂了挂怀中女孩的鼻尖,“走吧,我们也该回家了。准备好了,我可是要验收,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练功?”   “啊?又要练功?不要不要,娘亲都没有催我练功的!”   “你还敢说?在我们家里是爹爹大还是娘亲大?”   “唔......爹爹,娘亲?嗯,我知道了,是奶奶大,奶奶最大!”   “………………….”   …………………………………   长安城大雪连下几天几夜,皇上重病,几日不曾早朝。   一日清晨,年轻的帝王从梦中惊醒。   “皇上,您怎么了?”   “朕,朕做了一个噩梦。”   美丽的岚妃递过一杯热茶,温温的笑,“许是最近天阴沉沉的,皇上心情不好,才总被噩梦侵袭。可如今好了,皇上,您看,雪已经停了。”   男人的目光顺着窗外望去,薄薄的日光从东边缓缓升起,风雪不再,院内银妆素裹,宁静美好。   宛若另一个世界。 本书由(黑猫控)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