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新鲜论坛(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 厂花护驾日常 作者:七杯酒 ============= ☆、第1章 宏德三十一年,皇宫。 ‘嗖’地一声,一道利箭射了过来。 十五岁的张东正拉着十三岁的姜佑在内廷狂奔,险险地躲开射来的流矢,趁着无人注意,飞快地躲进一片山石里。 山石上挂了好几具尸体,苍白模糊的脸,血从玲珑精巧的太湖石上滴滴答答地留着,浅浅的一小摊,很快又渗进了泥土里。 张东正忽然停了下来,重重地喘了几声,转头对着姜佑道:“殿下,咱们不能再往前走了,您看这儿...”他一指四周倒毙的尸体。 一场宫乱要去了许多人的性命,人死了就是死了,不管生前如何,都再没了往日的尊卑体面,宫妃和奴才们头挨头脚对脚地躺在一块,都披头散发,面上血淋淋的,不见往日的脂米分铅华。 宫里起了火,风起时老远捎来的一星半点焦糊味道,一呼吸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就往人鼻孔里钻。他拉着姜佑的手里沁出汗来,但还是低头看了看脚下未凝固的血渍:“这么多血...这血还没干呢,这些人还没死多久,可见杀他们的就在不远处,咱们不能乱走了,万一撞上了,岂不是被人抓个正着?”他又咬着牙低骂了一句:“赵权这乱臣贼子!” 庆义王赵权掌齐朝兵权已久,对江山早就起了觊觎心思,便向孝宗提亲,求娶孝宗独女——齐朝唯一的太子姜佑,他想着娶了太子做儿媳,便可兵不血刃的拿下大齐江山,可惜他聪明,孝宗也不傻,不光断然拒绝,还对着赵权当庭直斥。 可惜孝宗沉疴已久,在上朝之时病倒,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赵权便趁着朝廷上下一片混乱的机会,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一路杀进了皇城,不过一个时辰便宫门失守。 张东正是镇国公的嫡长子,镇国公府是已故张皇后的娘家,他是姜佑的表哥,姜佑对他的话还是信服的,她探头望了望四周,见方才还缠斗的士兵此时都散了,才转头问道:“咱们俩从长庚桥那边过来,一路这么没头苍蝇似的,幸好没遇到贼人,可接下来该往哪去?” 这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厮杀惨叫,让两人又是变了脸色,神情惶惶地对视着。 赵权兵.变事发突然,两人又都没在东宫好好呆着,被赶的在宫里没头没脑地一通乱走,所幸没和叛.军正面遇上。 张东正紧紧拧着眉头,汗水从鬓发里渗出来,顿了会儿才道:“咱们往北走,先出了宫再说。”他说着甩开大步走,却见姜佑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他诧异道:“殿下,您怎么了?” 姜佑幽幽地看他:“东正表哥,你走的那是东。”她又语速飞快地补了一句:“我听刘尚书讲过兵法,咱们皇城是一条轴上的,人家要攻城只怕也是从北攻,咱们再往北走岂不是自投罗网?” 张东正蜜色的脸庞一红,清俊的眉目显出些惭然来,他平日兵书也没少看,没想到事一临头,反还不如个小姑娘:“那咱们...反其道而行之,往南走?”说着就又重新选了个方向,拉着姜佑就要走。 姜佑斜眼啐他:“你瞧瞧那是南吗?那是西!” 张东正路痴的毛病不是一两天了,可惜碍着他小公爷的身份,没一个人敢告诉他的,今日他自己头回知道,垂头讷讷道:“是么...我一向都跟着人走的。” 这么一打岔,两人心中的惊惧之情散了不少,他们此时匿在金水河边的一片山石里,姜佑抬手抚了抚身边的太湖石,神情茫然了会子,才道:“我要去乾清宫找父皇。” 如今最危险的只怕就是皇上那里,张东正心里一紧,齐朝就这么一根独苗,姜佑无论如何也不能有闪失,他正要想法子劝说,就听一阵马蹄人语之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他面色一变,拉着姜佑就躲进工匠凿出的山洞里,这时候马蹄声已经停到近前,透过太湖石的孔隙,模模糊糊地能看到一个黑甲人立在马上,面色肃然地吩咐道:“太子找到了吗?” 姜佑和张东正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讶然,这黑甲人正是平山王世子——赵权之子赵清,就见他身前立着四个校尉,都面色惶惶地摇了摇头,赵清一鞭子抽了下去,就听空中炸开一声脆响,他冷冷叱道:“一群废物,连个小毛孩子都抓不住,这是父亲亲自交代的吩咐,姜佑是孝宗独女,咱们只要握在手里,这次出兵还怕不成吗?” 几人都诺诺应是,吩咐人四散开在这片山石中搜寻起来。张东正一手捂着她的嘴,面色紧张地看着外面。 姜佑不知从哪里取出两把镶金嵌玉的匕首来,偷偷地塞了一个在张东正的手里,两人的绷着脸看着唯一的孔隙,就见赵清在原地走了几步,忽然顿下脚步,直直地向着两人藏身之所望了过来。 两人心里一跳,外面的赵清向前走了几步,透过孔隙看进来,两人忙蹲下身子,躲在远处大气也不敢出。 赵清目光往里一扫,忽然摇了摇头,喃喃几句,竟转身走了,姜佑一手握着匕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正要出口气,就听赵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两位还不出来?莫不是逼着我放火?” 姜佑和张东正吓了一跳,以为赵清这是使诈,没想到一阵火光闪过,用棉纱布浸了油裹着的见就直直地射了进来,瞬间就点燃了洞里的枯枝断叶,滚滚浓烟冒了出来。 张东正一手掩着姜佑口鼻,带着她从洞里退了出来,两人转身欲跑,就被赵清带来的人团团围住。 赵清立在马上,凤目鸦眉,这做派皮囊倒真是世子的模样,他在高处对着姜佑行了一礼:“殿下,当真是好久不见了。”神态宛如逗鼠之猫,带着说不出的讥诮和戏谑。两人都换了下人衣服,但还是被赵清一眼认了出来。 事到临头,姜佑反而镇定下来了,她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板着小脸没答话。 赵清一振衣袖,故作叹息:“殿下这般冷情样子真是伤人心,亏的臣还一直对殿下念念不忘,特地求了父亲向皇上提亲,没想到皇上却无情拒绝了,臣和家父迫不得已,这才使出了逼宫的法子,本来一桩好事,却硬生成了坏事。” 姜佑今年才十三岁,赵清却已经二十了,说什么一见钟情着实有点扯,在一旁的张东正忍不住冷笑道:“谋反就是谋反,何必找殿下当借口,你们赵家心怀不轨已久,皇上当然不会同意将殿下下嫁,你们...” 他话还未完,就被刀兵抵住喉咙。 赵清并不理他,反而是在马上弯下腰,眼睛直直地看着姜佑,他用眼神逼迫了会儿,忽然微微一笑:“殿下,今日之事的起因皆是你我的亲事不顺,如今只要你在这里应了我,我便以平山王世子的名义担保,立时撤兵,绝不再战。” 张东正听得心里一急,先不说赵清的话是真是假,只要姜佑说出一声是来,赵家便有了可拿捏的把柄,一句出口,祸患无穷啊! 姜佑深深地垂下头不言语,赵清以为她是吓破了胆,语调更森冷阴狠了几分,唇边笑纹加深,继续逼迫道:“殿下,你应是不应,恩?” 姜佑垂着头,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一副受惊过度,底气不足的样子。 赵清却没听清,他心里一急,干脆下马细听,却见姜佑猛然抬头,冲他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呲牙咧嘴地怪笑一声,趁着他一怔功夫,一扬手把手里的匕首激.射了出去。 赵清下意识地侧头躲开,就觉得脸上一疼,就听姜佑飞快地道:“东正,东边数第三个!”然后捏起小拳头就冲了上来。 赵清被她算计一把,侧脸划出一道血痕,心里微怒,见她不自量力,心里冷笑一声,伸手就去捏她脖子,他虽然不想就此要了姜佑的性命,但让她吃些苦头也是好的。 姜佑从小就开始学骑射搏击的功夫,不过跟人动手还是头一遭,秀长的嘴唇抿成一线,一矮身避过赵清的手,直直地向他肩井穴袭去,她百忙之中还用余光瞄了眼张东正,就见他捏着匕首,直直地向西边第三个攻了过去... 她这边还没打到就被人捏住了手腕,她毫不迟疑,双腿借力就飞踢了出去,忽然一枝弩.箭从一侧射了过来,直直地向赵清射了过去。 姜佑一怔,就听见箭尖刺破皮肉的声音,温热的血溅了她一脸,她忙蹦跳着退后了几步,下意识地转头,就见几十个架着弩.箭的番子簇拥一个修长的身影,那身影立在马上,朱红箭袖迎风飞扬,一口大弓架在手臂上,头上带着的箬笠被风带起,就只见殷红如雪的唇瓣在白如玉的脸上洇开,虽只是半张脸,却从骨子里透出一种绝艳来。 赵清一手捂着伤口,恨声道:“薛元!” 薛元殷红如血的唇瓣微微一扬,在马上轻一躬身,好整以暇地把手里的箭矢对准赵清眉心:“劳烦世子爷还记得咱家。”他仍是不急不慢地声口儿,稳稳地嘲弄:“咱家知道世子爷记挂殿下的婚事,可殿下是皇家人,没得下嫁的道理,若您实在是情深无悔,何不舍了王位嫁到宫里,旁的不说,一个君后的位置总是有的。” 赵清面色铁青,忽然又狠狠笑了:“你这阉奴倒是什么都敢说,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姜佑?!” ☆、第2章 薛元不答,略抬了抬手,就见数不清的弩.箭铺天盖地交织下来,他身后的番子立刻成阵势列开,团团将赵清和他带来的叛军围在中间。 赵清脸色一沉,拔了腰间的长剑就要架在姜佑脖子上,一边扬声道:“阉奴,你还不快快停手,你家小主子的命不要了吗?” 姜佑用匕首用力拍在他的剑脊上,勉强闪开他架过来的剑,却又被他牢牢抵在喉咙上,见一众番子都不敢动作,一手用剑抵着她喉咙一边冷笑道:“你还敢动?”他扬了扬脖子;“叫你的人都给我退到十丈之外,不然你们主子的命可就没了。” 薛元脸隐在斗笠里,看不大清神色,只是声音渺渺地道:“世子爷还是先关心自己的命吧。”说着对他眉心稳稳又给了一箭。 赵清没想到他出手毫无顾忌,慌了一瞬才想起出手抵挡。张东正见机极快,趁着赵清分神,一把把她抱住,现在叛军和番子战成一团,尚且自顾不暇,他抱着她一下子滚了出去,两人抬头就能看见四处乱踩的马蹄,他用力一推,先把姜佑推了出去,自己才起身忙忙地跑了出去。 赵清是果决之人,一见让姜佑逃了出去,知道最大筹码已失,便高声下令:“散开,退了!” 薛元一直在马上静静地看着,直到他不敌要逃,才漫不经心地道:“世子爷把皇宫当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他手里闪过雪亮的光,直直地奔着赵清去了,赵清惨嚎了一声,整个人俯下身子瘫在马上,右胳膊已经齐根断了。 底下立刻有人想追,薛元抬手止了:“他一会儿自有人收拾,咱们要找的人在那儿呢。”他一扬线条流畅的下巴,正对着被张东正牢牢护在身后的姜佑。 姜佑个子比张东正低上许多,见他看过来,忙跳起来挥了挥手,一溜烟跑了过去,立在他马前问道:“掌印,我父皇呢?” 宫里没的上头主子站在底下,为人臣子的立在马上的道理。薛元偏就稳稳坐在马上,只是略倾下身子:“殿下,恕臣不能给您见礼了。” 他说话时颔下的组缨垂下,丝丝缕缕地拂在姜佑脸上,悠悠然地语调让人心烦,她心里惦念着皇上,不耐地伸手挥开,屈着唇角道:“无妨,我父皇呢?” 薛元声音还是不急不缓:“可巧了,臣就是奉了皇上的皇上的命来寻您的。”说着这才下了马,对着姜佑道:“请您上马跟臣去长乐宫吧。” 姜佑点点头,上下瞧了他一眼,微顿了下才道:“方才有劳掌印了。”东宫向来自成一系,皇上不许东厂插手,因此两人倒不很熟稔,她道了谢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歪着头想了想:“我父皇还好吗?” 薛元的声音从斗笠下传来:“皇上无碍。” 姜佑唔了声,正要上马,忽然被张东正护在身后,他挺身立在她身前,眼睛直直地看着薛元,带着几分冷意:“现在宫里正逢战事,太子事关国本,一点岔子都不能出,我要先带太子回张家避难,等战事定了再回来,厂公觉得呢?” 姜佑心大没注意,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方才赵清劫持姜佑的时候,他出手射箭可是一点犹豫都没有,谁知道存的是什么心思? 薛元已经半弯下腰准备扶姜佑上马,见状稳稳地直起身,两手拢在一处,长长地唔了声;“臣不觉得什么,只觉得小公爷好大的威风,只是方才赵家叛军在的时候,小公爷怎么不把威风使出来?” 张东正被他刺得满面通红,就听他又不急不慢地道;“小公爷执意要殿下跟回去,难道是觉得镇国公府比皇宫更安全不成?” 张东正面色一紧,姜佑在一旁听得有些迷怔,不知道两人怎么就掐起来了,不过她还是护着自家兄弟,眨了眨眼才道:“东正表哥也是为了我好。”她又转头看了眼薛元,咳了声道:“东正,你先回去吧,我要去瞧瞧父皇怎么样了。” 薛元一笑,抬手让几个番子护送满脸不甘地张东正回去了,他一转脸才见姜佑满身滚的都是泥,脸上却糊了一脸血,不动神色地退后几步,才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您上马。” 他嫌弃的明目张胆,连姜佑都看出来了,她用手抹了抹脸,仰着脸道:“我知道掌印爱干净,不过教我马术的师傅还没教我怎么跑马呢,上马我也不会骑啊,回头我赔你几声好看的衣裳就是了,你带我走吧。” 这话没有拒绝的余地,薛元掏出绢子来让她擦脸擦手——还真是嫌弃她,等她擦干净了才扶她上马,自己落到她身后,身子往后让了让,半合着双臂把她虚拢在怀里,这才驾着马启程。 姜佑毛毛糙糙的,心里早就不耐烦了,要不怎么说太监比女人还精细,她坏心眼地把身上的泥蹭了几下,一仰头看见薛元还带着斗笠,便抬着脸问道:“不晴不雨的,掌印怎么带着这个?” 薛元伸手取下斗笠,红殷殷的唇瓣开合;“回殿下的话,方才动手杀了几个人,怕血溅到身上。” 他唇峰秀致,眉眼却带着峰棱,仿佛靡艳到极致反而显出些孤绝的清来。 姜佑隔着老远见过他几回,觉得每次见他都要漂亮上几分,具体是怎么个漂亮法儿她也道不明,只知道宫里那些宫妃没一个比得上他的,相貌出挑的要命。 她目光在他脸上溜了一圈,见他神色沉稳从容,心也不由得跟着定了下来:“哦...你说是父皇让你来找我的?” 薛元点点头,低头看她:“您本来是该好好地呆在东宫的,方才皇上听说您不在,本来是昏沉着的,急的立刻清醒了,俯在床沿上咳了好几声,按说您的去向咱们底下人不该过问,但您至少也该报备一声儿,省得让皇上担心。” 他语气不重,姜佑却红了脸,挠了挠头讪讪道:“是我不好,让父皇操心了。”她说完又发牢骚:“还不是那个庄妃...庄娘娘,我躲哪儿她都能找着我,我给她烦的没办法了,这才拉了东正去了长庚桥那边。” 如今孝宗后妃不多,得宠的就更少,庄妃就是其中之一,张皇后死了姜佑便彻底成了没娘的孩子,偏孝宗也不急着把她交给后妃抚养,可他不急自有人急,为着自己以后有靠,这位庄妃见天儿地对姜佑嘘寒问暖,想要上赶着给她当娘,偏姜佑不领情。 姜佑在马上垂头想了会儿,忽然又惴惴道:“我当初瞧平山王不过眼,用匕首悄悄地割了他的马蹬,让他摔了个大马趴,他今日出兵谋反...跟这事儿没得关系吧?” 薛元顿了下,他早就耳闻这孩子皮,却没想到皮到这个份儿上,过了半晌才道:“没事儿,赵权心怀不轨已久,跟您没的干系。” 姜佑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不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薛元唔了声儿,也没再言语,带着她去了长乐宫,快到宫门的时候姜佑突然叫了声停,上下摸索一阵,从腰间摘了个玉葫芦扔给他:“掌印今日救我,我暂时没什么好报答的,这个小玩意儿就给了你,权作我的一点心意了。” 薛元见那半空中晃荡的葫芦,眉梢一动,也有不少主子把随身物件儿赏给奴才的,这么些年都是他赏别人的时候儿多,没想到如今还有接别人赏赐的时候,他敛了眉目,微微躬身道:“谢殿下赏。” 姜佑转头看他,反驳道:“不是赏赐,是谢礼,我心里感激你呢。再说了,这不年不节的,我赏你作甚?”她一转头指着长乐宫的宫门:“父皇在这里面?” 薛元听她前半句,不由得莞尔,对后半句却笑而不答:“您先进去吧,等会儿自然就见到了。” 姜佑点点头,父皇这几日都是在长乐宫养病,她倒是心里,一撩绣着云纹的下摆,抬步走了进去,她一进去就看见长乐宫里空无一人,下意识地转身想问,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传来,殿外薛元的脸也模糊了起来。 她有些惊慌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软软地倒在了毯子上。 ‘轰’地一声,厚重的宫门合拢,带起的风吹开了帷幔,掩住了薛元暧昧模糊的脸。 ...... 乾清宫里漫着浓浓的药味,一桌一椅都被药味浸透了,似乎一站在这宫里,药草苦涩的气味便能沁入人的肌理。 孝宗用黄绫帕子捂着嘴,咳嗽一声比一声重,当中还夹杂着呼哧呼哧地喘息,像是漏了气儿地灶头,他现在虽然一副病弱地模样,但跟外面流传病的不省人事的谣言还是不一样的。 忽然他眉梢一动,硬是压住了咳嗽,在不动声色地把沾了血的帕子掖回袖子里,对着来人道:“薛卿,怎么样?佑儿找到了吗?” 薛元正要跪下行礼,却被他一把拦住,闻言便就势起了身:“回皇上的话,太子殿下已经找到了,现在在长乐宫歇着呢。”他简单把事儿说了一遍。 孝宗听他用安神香给姜佑,先是有些不悦,又强自按捺住了,过了会儿才叹气:“难为你了,那孩子性子烈,到时候醒着又见不到我,只怕闹着要知道事情的始末,小孩子家嘴不严实,这种时候儿怕她说漏了什么,睡了就睡了吧,能安生些也好,反正等她醒了,大局也差不多定了。”他抬头问道;“你问过了吗,那孩子跑长庚桥那边作甚?” 薛元道:“殿下说是要躲庄妃娘娘...” “庄妃...”孝宗沉吟片刻,冷哼一声:“罢了,她存着这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朕不同意,她就见天儿地去寻佑儿说道,等这边事儿完了再处置她吧。” 他侧了侧头,听着殿外隐约传来的杀喊声,嘴角隐约浮上一丝讥诮:“只怕赵权现在还以为我在床上病的人事不知呢,不过也是,若不是确信我病入膏肓,他又怎么敢举旗造反,还打着佑儿的名号。”他摇头冷笑道:“他也不想想,姜家百年的皇城了,怎么可能被他几个时辰就攻破了?” 这时候殿门外钻进来一溜儿细风,送进来的清冷气息散了些药味,薛元敛了眉目:“您深谋远虑,叛王不及您分毫。” 孝宗看他一眼,和颜笑道:“当初平山王赵家也是军功累叠起来的百年勋贵世家,赵权也是阵前的勇将,可惜他昏了头,起了不该起的念头,把主意打到佑儿身上,打到大齐的江山上,人精明一世,但有时候就是这么一次昏头,一辈子可就完了。” 他眼底含着别的意味,薛元立在案几后面,心里跳动几下,眉目浮了些深思,却故意作出局促不安的神态,一派肃容:“赵权那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这才敢打江山的主意,旁的人臣不敢打包票,臣的这点子体面都是您给的,您要收回也是一句话的事儿,臣是绝不敢起旁的心思。” 孝宗似乎是有些满意了,正要点头,这时候有内侍送了丹药过来,薛元上前几步,托着茶盏服侍他用药,等他吃完了便重新立在正堂上。 孝宗吃完药,精神不由得一振,眼底的光彩却更加萎靡,又掩着嘴低低地咳了几声:“去告诉已经备好人马的五军都督府和京郊大营,戏演的差不多了,赵权只怕也信了个十成,让他们这就收网吧,朕懒得再跟他耗下去了。” 他微闭了眼:“薛卿,去把太子带过来,这江山早晚是她的,有些事儿也该让她见识见识了。” ☆、第3章 姜佑还稳稳当当地睡在长乐宫里,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等觉得有人扒她衣裳才稍稍醒过来点神儿,她闭着眼睛一边推一边嘟囔:“哪个宫的奴才,好大的胆子...去去去,我不要你,我要香印。” 她脖颈上挂着一小串珊瑚珠子,一转身露出小半个嫩豆腐似的肩膀,被衬得格外柔滑温润,让旁边人不由得眯了眯眼,随即调开视线。 香印是她身边大宫女的名字,旁边人低低笑了声:“印姑姑现在只怕还在东宫,您就勉为其难地让臣来伺候您吧。” 姜佑一听这声音,脑子当当几下,一咕噜爬起来,差点从床上跌下去,多亏了床边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把她抄住,她一下子挣开,手里捏着匕首抵在他腰眼,满脸警惕地看着他,沉声喝问:“薛掌印,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薛元稳稳立在床头,手里还托着从她身上解下来的窄袖袍子,他抬手握住姜佑的手腕,轻巧一转,就把匕首控在手里,对着姜佑微微笑道:“您要记得,若是真有人想对您做什么,这么个小物件可不顶用。” 姜佑皱眉看他,似乎有些心惊,薛元低头看她:“皇上吩咐我把您带到这儿来,方才为着大事儿,对您用了些安神香,您是大度之人,应当不会见怪的。” 姜佑撇嘴:“办大事儿跟对我用药有什么关系,还不是你怕我添乱,懒得照管。”她仰头道:“父皇怎么样了?叛王解决了吗?” 薛元先是一垂头:“臣不敢。”他稳稳抬起头:“皇上很好,一切都在皇上的算计之中,叛王也逃不脱皇上的手心。” 他没说出这一切不过是孝宗为了请君入瓮布下的局,只轻描淡写地说了说现下的情形,姜佑听得一头雾水,瞠着两眼看着他,糊里糊涂地道:“哦,那,那就好...” 薛元取了新备上的袍子给她换上:“这事儿本和您没得关系,不过皇上让您过去瞧瞧,说是见识见识也好。” 姜佑本不耐烦换,听了这话立刻乖乖任由他换上,薛元满意点头,等她穿好衣服,要把她的手架在自己手臂上扶着她出去,却被她侧身闪开,咕哝一声‘我不让人扶’,她一下子跳下床,意气风发地一挥手:“咱们这就出去,去看赵权是如何自掘坟墓的。” 薛元立在她身边,似笑非笑地道:“幸好您现在在这长乐宫里,若是方才真的落到了赵清手里,那现在可就麻烦了。” 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姜佑方才真还没想那么多,她怔了怔,被殿门外的冷风一吹,脸上这才显出一星半点的后怕来,她一转身甩开步子往外迈:“那咱们出去吧,不要让父皇等久了。” ...... 这时候孝宗坐在城墙的角楼上,赵权立在城墙下,身后是黑压压的士兵,他手里拽着个半大的女孩子,对着孝宗昂头道:“皇上,您难道连太子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心里大骂赵清,要是赵清早把人给他带来,他又何必拿个假货来冒充,赵清如今身受重伤,他现在倒还不知道姜佑已经被寻回的消息,现在他已经身陷重围,只能拼死赌一把了,没准现在孝宗也没寻到姜佑呢。 孝宗看着已经被包围的赵权,还有他手里的‘姜佑’,竟有些啼笑皆非:“事情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真是死不悔改。”他抬手招了招,姜佑急匆匆上了城墙,脚步飞快地跑到他身边,然后对着赵权道:“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指望着一个假货糊弄朕,赵权啊赵权,你这辈子真是白活了!” 赵权立在城墙下,惊得指尖都颤抖起来,喃喃道:“这,这这怎么可能...”如今正牌的太子已经出场,他那点小把戏不揭自穿,再也跳跶不起来了。 他转头看着姜佑,一手搭在她肩膀上,面色这才露出些慈蔼来,对着底下面色灰败的赵权冷冷道:“看在你赵家列祖列宗的份上,朕留你条全尸,你自己了断了吧。”他站起身,冷冷地扬声道:“乱臣赵权,欺君罔上,意图谋反,兹令,赵氏全族皆斩,女子罚没如教坊司,由东辑事厂拿问,不得有误!” 底下的赵权面色一白,手里的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任由冲上来的京郊大营的人把他锁拿了起来。 接下来的事儿便没什么好说的,赵权的这次谋反早在孝宗的意料之中,步步都给他算计好了,不过他犯了如此大罪,自己死是免不了的,还得连累家里人,锦衣缇骑们又有了事儿做,忙着四处锁拿罪臣家眷,东厂那边也不消停,宫里宫外一把手抓。 这边姜佑竟也忙得紧,立在东宫的书阁里眉飞色舞地跟几个伴读讲着谋反当日的事儿,稚子无知,没觉察出这场兵.变底下的暗涌,对她来说,这场叛乱是可以拿出去跟几个同窗好友嘚瑟的谈资。 太子伴读之一的张东岚斜靠在椅背上,细长的眼睛微横,一边对着说的兴高采烈的姜佑取笑道:“您就可劲儿吹吧,若是您真有那份以一当十的本事,还用得着薛掌印去救。” 张东岚是张家长房的庶出子,张东正的弟弟,因为长的颇像姜佑,人也机灵跳脱,很得张皇后的喜欢,常常让他来进宫来和姜佑作伴,正巧他生母过世,张夫人便把他收到自己膝下,当做嫡子教养,两人打小就一块儿作伴的,说话也随意得很。 姜佑梗着脖子道:“我怎么就成了吹了,当时要不是我扛得住,只怕还撑不到薛掌印来呢!”她一转脸对着还在一旁辨方向的张东正道:“东正表哥,你说,我是不是自己一个人硬撑住了啊。” 张东正正对着太阳辨东西,闻言随意点头道:“是是是,您最厉害了,若不是您,我只怕也要撂在哪了。” 张东岚生的像女孩子,眉目精致秀美,不过举止可不女气,闻言哈哈大笑道:“这可不是敷衍您吗。”他咧嘴笑道:“您可别觉得我让您下不来台,这是忠言逆耳,要是您说什么我都顺着您,那岂不是成了大奸臣吗?” 这时候刚刚晌午,三人才下学,准备午歇之后再来,姜佑黑着脸道:“我说的是真的就是真的,骗你作甚,又没得钱拿。” 张东岚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压低了声儿道:“殿下,只要您做件事儿,我就信您。”他转头看了看学堂里正在收拾书本的李太傅:“现在将近年根了,又快到皇上寿宴,双喜临门,您难道不想准备点好的送给皇上?” 姜佑警惕地看他一眼:“你想做甚?” 张东岚眯眼笑着,像只标准的小狐狸:“您要准备好的,总得需要时间吧,可咱们一天的课从日出上到日落,哪里有时间让您准备,不如...您想法子让几位太傅放上几天假?如果您真能拿到假休,我就信了您的本事,怎么样?” 姜佑一转头啐道:“你想请假自去请吧,别绕上我。”她说着又郁闷道:“自从上次咱们偷溜出宫,几位太傅已经发话,说是只要是我东宫里的人来请假,一律不准,我可没办法。”她想到李太傅那张活阎王似的脸,对着张东岚连连摇头。 张东岚眯着眼笑道:“不让东宫里的人请,您再去寻个人请就是了,这应该难不倒您吧?”他说着又看了眼张东正,飞快地压低声音道:“我那边带了绣像的话本子还有不少呢,只要这回请假能成,我就一股脑地都给您。” 姜佑有些意动,垂头想了想,咬着牙道:“成,那我就试一试!”她说完看也不看笑得一脸欢快地张东岚,抬步迈了出去。 虽说要找人请假,但姜佑这里没合适的人选,她便干脆站在宫墙的夹道里守株待兔,遇见谁算谁,正巧这时候传来道朗悦的声音:“...别留情,那几个跟赵家人勾搭的,也算在其中,宁杀错不放过,反正皇上这回是下狠心了...” 姜佑听见声音,精神不由得一振,就见一片绣着金蟒的海水蓝袍角在夹道的拐弯处现了形。 薛元正对着底下人吩咐处理赵家的事儿,一转头就见姜佑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他顿了下才道:“殿下?” 姜佑直起身子抬头看他,涎着脸笑道:“掌印,有桩事儿要麻烦您。” 薛元唔了声:“只怕要让殿下失望了,臣手头还有点事儿要处理...” 姜佑惦记着张东岚手里的话本子,哎了一声,才继续道:“那不妨,等你忙完,帮我向李太傅求个假吧。”说完抬手轻轻牵了牵他的衣袖,眼巴巴地看着他。 薛元垂了眼,看她搭在自己袖子上的手:“您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让东宫里的人去求假不就完了,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呢?” 姜佑收回手,闷闷不乐地叹气:“太傅早下了令,我东宫里的人求假都不准,寻常奴才他不买账,身份高点的又寻不到人。”她说完忙补充道:“我这可不是为了自己,父皇寿辰到了,我也得抽空准备着啊。”说完又抬眼看他。 这孩子缠人功夫一流,薛元沉吟片刻,竟还真应了;“不过东厂里有些事儿...” 姜佑怕他半路跑了,忙接口道:“不急不急,我下午才下学呢,你可一定要来啊!” ☆、第4章 薛元随意点了点头,姜佑欢呼一声,连蹦带跳地回去了,等到了学堂里,差不多也是开课的时候,李太傅李成忠已经端坐在堂上,手边还放着把戒尺。 姜佑见状缩了缩脖子,轻手轻脚地坐了下去,她心里还惦念着下午的假,便时不时探头望一望窗外,眼巴巴地盼着薛元过来,李成忠见她时不时探头向外望,不悦地咳了声,扬声道:“殿下!”他一指手里的书本子:“您来给我解释一下‘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姜佑怕他向皇上告状,忙回过神肃容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要安于自己的工作本分,能让底下人都发挥自己的特长,君主便能无为而治了。” 李向忠捋了捋一把长胡子,不置可否地问道:“这话出自哪里?” 姜佑对答如流:“出自《韩非子.杨权》。”她向来好武不好文,但是被几个太傅和詹事府里的人轮流看着,功课倒也没落下。 李向忠点了点头,他素来知道这孩子聪敏,不过性子却定不下来,得时常提溜出来给她抻抻筋,他正要发话让她坐下,脑子里却突然闪出一个念头,咳了声问道:“人要各司其职,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便是这个道理,尤其是官员,更不能轻易插手别人的职责,不然便是逾越,您说是么?” 他见姜佑点头,忽然话锋一转:“老臣以为,东厂动辄伸手其他官员要办的差事,干预朝政,为所欲为,其中尤以薛元为首恶,您觉得是否该施以刑罚呢?” 薛元这时候已经跨过麒麟门进了春坊,其实这事儿他本可以不答应的,不过见姜佑一脸可怜相,便想着卖她个人情,这才办完事儿走了过来,没想到还没到正院,就老远听见李向忠问到自己的事儿。 他身后跟着的秉笔太监孙贺年低声儿笑道:“督主,这帮子酸儒,朝堂上斗不过您,便在这里逼着太子说您的坏话呢。” 他一扬声就要开口,薛元却抬手止了,轻笑一声:“他这是逼太子表态呢,咱们东厂初立的目地就是为了制衡这帮子文官,当今皇上整日在东厂和文官中间和稀泥,李向忠这老东西自然不敢逼皇上开口,不过现在能逼着储君表态也是好事儿。” 他自走进来,这里就没一个敢拦他的,便干脆提着曳撒上了台阶,光明正大地听起墙角来。 姜佑被问的有点懵,她还要靠着薛元帮忙请假呢,当然不乐意背后说他坏话,便只能含含糊糊地道:“这个...额,背后议论别人不是君子所为,我也不好随意评说...”她觉得这么说有点敷衍,便替薛元辩了一句:“不过薛掌印在前几日叛王谋反的时候还救过我的性命呢,应当...是好人才对。” 薛元无声地一笑,这倒是个新鲜事儿,有人骂他奸佞贼子,也有人赞他予智予雄,说他是好人倒还是头一遭。 里面的李向忠却听的大怒,满面怃然道:“那不过是他职责所在罢了,难道殿下要为了个人恩义,不顾天下大事了吗?”他训了几句,又转了口风儿道:“既然殿下觉得背后议论他人不是君子所为,那便来论一论这东厂擅自插手其他官员职责之事,您觉得是对还是错啊?” 薛元是东厂之主,说东厂跟说他有什么区别,姜佑瞠着两眼发愣,旁边伴读的张东正拼命做了个和稀泥的手势,她顿了顿,咳了声儿道:“这个...父皇说过,凡事要有真凭实据,没有凭据,我也不好妄下断言,免得冤枉错了好人。” 李向忠没想到皇上和稀泥和的好,她这个做女儿的也不逞多让,倒真不愧是父女俩,他气得直梗脖子,还要在发问,太子詹事府的人已经过来敲起了玉磬,宣布到了下学的时候。 姜佑没给他拉着问的机会,行过拜别礼之后一溜烟跑了出去,却直直地跟正要进来的薛元撞了个正着,她‘哎呦’一声倒退几步,一抬头却惊喜道:“掌印,你可算来了!” 薛元含笑道:“不是您让臣过来的吗?”他低头道:“臣这就帮您讨假。” 姜佑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连连点头,目送着他走了进去,一眼就见李向忠满面怒容,然后薛元不轻不重地说了几句,李向忠怒哼了几声,最后权衡片刻,还是满面无奈地应了。 姜佑欢呼了一声儿,一抬手命身边人去收拾书包,转身凑在薛元跟前,连连赞叹道:“掌印真是太有本事了,一下子就把假拿到了。” 薛元微微低头:“臣没甚本事,不过是跟李太傅好好说道了几句。”他一转头看着姜佑满脸的欢欣,冷不丁问道:“殿下以为,臣是个怎样的人?” 按说东厂在宫里宫外的名头是不大好听,不过姜佑倒也没觉得薛元哪里不好了,她想了想,便继续装傻充愣:“您雅人深致,风度翩翩,容貌风度气煞潘安呢。”人家问的是品行,她答的却是外貌。她说着忍不住抬眼儿看了看薛元:“要我说,您是东厂之花,怎么能称厂公,应该是厂花才是。” 薛元给她满嘴跑骆驼说的怔了一下,很快回神儿笑道:“哪里哪里,比您珠圆玉润还差得远。” 这话说的...姜佑忒幽怨地瞅了他一眼,又捏了捏颊边的软肉,讪讪道:“最近胖了点,可我这下巴还是尖的啊,哪里圆了?你瞅瞅,我是不是尖的。”说着还真仰起脸让他瞧。 薛元没细瞧,只是佯作认真地看了看:“瞧不大出来。” 姜佑垂头丧气,摆了摆手道:“今儿还是多谢您了。” 薛元无声地笑了笑,他要的可不止一个谢字,人情这东西,用的时候好使,只怕还起来的时候也麻烦。 东宫就在不远处儿,两人顺道,便并肩走了一段儿,老远地就见了殿门,她正要跟薛元告别,忽然就听见宫里一阵喧哗,先是稍显老成的女人声音传来:“印姑姑,你在宫里也呆了许多年了,按说做事儿也应该有些方寸,本宫亲手做的吃食,趁热给太子送来了,你非要先验毒,难道本宫还会害了太子不成,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万一放凉了谁来担待啊?” 庄妃的声音温温柔柔,仿佛是询问的语气,却难掩其中的恶意。 姜佑一听这声音就头大,正是烦扰了她好久的庄妃,张皇后去世的时候她已经十岁了,对亲娘的音容笑貌都记得清清楚楚,哪里能受得了这位庄妃上赶着给她当娘亲。 薛元立在殿门口,也饶有兴致地扬了下嘴角,这几日皇上忙着料理赵家,没顾得上管这位庄妃,没想到她对这事儿还不死心。 姜佑在外面闷声道:“庄娘娘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她以为我一个正宫太子,会跑去给她这个妃妾当孩儿?” 薛元仰唇:“您是皇上独女,皇上自然舍不得您受委屈,若您想跟了哪个妃嫔,皇上定然会把那妃嫔也抬上后位,庄妃娘娘这般想也无可厚非。”他懒得理东宫这些琐事,便告辞道:“臣告退了。” 姜佑冷哼了一声,冲他点了点头。 这时候殿门里又传来另一道声音,不卑不亢地道:“娘娘抬举了,奴婢自然是担待不起的,奴婢也知道娘娘对太子的心思,不过规矩就是规矩,当初皇后娘娘在时便吩咐过,太子的饮食必须得多加注意,一饮一啄必有用银针查验,再有人试吃,这才敢让太子来用。” 庄妃笑了声:“这都多少年前的规矩了,你不必抬这个来压我,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难道太子渴了饿了,还死抓着这条规矩不放,不给她吃食不成?” 姜佑听了这话,皱着眉抬步走了进去:“我们东宫自有膳食,不劳庄娘娘费心了,娘娘尽管放心,我就是再渴再饿,也不会向您去讨要吃食的。” 她一进来看见香印跪在地上,所以一开口语气就冲人,庄妃怔了怔,半晌才伤感道:“太子这话可就有些伤人心了,我自己每月也就那么些份例,省下了大半给您,您这么说真是...”她说着就一副慈母心肠被糟践的神情,衬得姜佑格外像不孝女儿。 姜佑示意香印起来,见她双膝颤抖,心里更是冒火,直截了当地噎她:“孤还当您有多大度呢,原来也是记得门儿清,您既然觉得亏了,那我便让人盘算一下您这些日子往东宫送了多少东西,双倍赔给您就是了。” 香印是张皇后指给她的宫女,打小就照顾她了,姜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见她被罚跪,出口更是无德。 香印这些日子一直明里暗里拦着庄妃亲近姜佑,她本想趁着这机会发作,好好整治香印一番,没想到却正巧被姜佑看见了,心里一惊,却仍是绷着慈母神色:“我拿你当嫡亲的闺女,处处都为您考虑,今儿不过是见这起子奴才处事不周全,怕他们欺你年小无知,这才多说了两句。” 姜佑听了这话,反倒纳闷地看了她一眼。 ☆、第5章 姜佑顿了下,才一脸纳闷地开口反问:“庄娘娘,我东宫的下人就是再不好,也跟您没得关系吧?您若是想整治奴才,干嘛不自己生个孩儿,想怎么整治怎么整治,我宫里便是闹翻了天,那也是我乐意纵着,跟您有什么关系?” 孝宗的身子早就不成了,要是她能生得出来,还用得着巴巴儿地讨好姜佑这个油盐不进的熊孩子?这话就如同直扎进她心窝里,她被噎得倒了口气,捏着帕子的手气得直抖。 香印忙打圆场道:“不是庄娘娘要整治奴婢,是奴婢处事不周,自个跪下认罚的。”她说着向庄妃躬身一礼:“奴婢晓得娘娘是好心,只是奴婢嘴笨,不会说话,还望娘娘恕罪。” 庄妃勉强笑了笑,随意说了几句场面话,似乎抬手想摸摸姜佑的脸,被她一下子闪开了,只能转身扶着丫鬟的手去了。 姜佑瞧着她的背影,不耐地一甩袖坐下:“下回别让她进门了,不然占着个长辈的名头在我这里搅风搅雨的,倒显得我多不领情似的。” 如今后位空悬,庄妃是淑贵妃之下身份最重的了,更何况她娘家又硬气,跋扈些也是理所应当,哪里是说拒就能拒的出去的,更何况她明面上对姜佑关怀备至,如此一来,就是孝宗都不好说些什么。 香印没接话,笑着给她倒了杯茶,小心觑她几眼,忽然蹙眉道:“您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别是偷溜出来的吧?” 姜佑咳了几声,涨红着脸道:“我哪有,明明是李太傅今儿放的早。”她说着又得意道:“我向太傅请了好几日的假,太傅已是准了。” 香印狐疑地看着她:“太傅早都发下话儿,咱们东宫的人不准给您求假,您自己说话太傅又不信,这假...太傅是怎么同意的?” 姜佑啜了口茶:“我求薛掌印帮忙请的,还是掌印好本事,几句话就拿到假了。” 香印立在原地沉吟了会儿:“有些话奴婢原不该说,不过皇上向来不准东厂插手您的事儿,而且薛掌印的名头在那儿摆着...您跟他走太近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姜佑眨眨眼:“东厂的名头是不大好,但也大都是奉命办事儿,我瞧着薛掌印挺好,人又精神又体面,办事儿也利落,还救过我呢。” 这也是薛元的好处了,无论私底下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儿,多少人说他心狠手辣,面上永远是光鲜雍容,从不叫人拿着把柄,不见他出半分过错儿。 香印叹口气,取来毛巾给她擦脸擦手:“对您好就成了,不过皇上未必乐意见您跟他走太近呢,话说回来,原来您跟薛掌印一年也未必能见上一次,如今怎么突然热络起来了?” 姜佑歪头想了想:“我不知道啊,就是觉得跟他知道的多,好像满身都是本事,偏又不爱显摆,比给我伴读的那帮公子哥有意思多了。” 小孩子都爱和大孩子玩,而大孩子就喜欢缠着大人,这也是天性。香印知道她的孩子性儿,闻言不由得取笑道:“您那几位太傅也有本事,又是一肚子学问,怎么不见您兜搭他们呢?” 姜佑理直气壮地道:“他们长的没他好看啊。”说完又苦着脸补了一句:“还老爱训我,动辄向我父皇告状。” 香印笑着摇头,忽然姜佑抓着她胳膊左右晃了晃:“香印,你去尚服局让他们给我赶一套...不,两套衣服出来。”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补充道:“就是去年宴会上舞姬们跳拓枝舞那种款式,还有...帮我要些上好的松烟墨来,父皇过寿时我要用。” 皇上过寿又称万寿节,孝宗过寿正赶上年根,近来又发生了一场兵.乱,左右人都盼着大办一场,好冲冲喜,孝宗顺应臣意,果然决定在花萼楼开宴。 花萼楼的正殿用来摆宴,东西的偏殿便作为舞姬乐工们放置乐器,更换衣物的地方,这时候左偏殿的隔间里传来一声惨呼:“哎呦我的好殿下,您让我干什么都行,就是这个绝对不行,要是让我爹看到,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姜佑手里捧着件环佩叮当的彩衣,对着一脸苦色的张东岚冷着脸道:“你少来了,上上回你求我假扮你糊弄郑少保,上回你求我向李太傅请假,你可见我说什么了?现在该到了你还人情的时候了,还想抵赖不成?” 张东岚扯了扯那衣服腰间的绦子:“可是...这是女装啊。” 姜佑点点头,双环髻上的钗环一阵叮铃作响:“可不是,就是我平常也不大穿的,谁让今儿日子特殊呢?”她又凑近了哄他:“你是知道的,我那几个表姐跟我素来不亲,旁的人不是身份不对就是身形不合适,双拓枝必须得两个身形差不多的人跳起来才好看,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了,反正到时候要带面具呢,谁认得你是谁?若实在不行,我帮你拦着国公舅舅就是了。” 张东岚没搭腔,苦着脸看着那套衣服,姜佑眨眼娇声道:“东岚表哥~” 张东岚还是皱着脸不说话,姜佑忽然翻脸,阴测测地盯着他:“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张东岚无奈应了,又约法三章:“这事儿不光不能让我爹知道,我大哥也不准知道,不然又说我带歪你。” 姜佑心有戚戚地点头:“是不能让东正表哥知道,不然他一准儿得告状。”她一转脸看了看更漏:“我叫了乐府的成月大家来教咱们练舞,现在应该来了啊,人呢?” 她半天不在人来,便对张东岚撂了句‘你在这儿等我’,提着裙子走了出去,左右看了看,又等了会儿,还不见有人来,她怕人影响她练舞,把身边人都打发走了,这回只好自己出马,急匆匆地跑下楼,就见成月大家被两个侍女簇拥着往外走。 姜佑急了,忙叫道:“你们往哪走呢,人在这儿呢。”她说着就一闪身拦到了人前。 两个侍女并不认得她,见她一身彩衣,还以为是来宫宴表演的舞伎,闻言皱眉斥道:“没规矩的东西,在宫里大呼小叫什么呢,若是冲撞了贵人,小心被杖毙。” 姜佑被人训不是头一遭,不过被人骂作东西还真是破天荒,在原地怔了会儿才诧异道:“你们是哪个宫的?” 其中一个侍女挺胸道:“我们是宁王府上的人,宁王命柔德郡主在皇上寿宴上表演战舞,特请了成月大家去教习。”她伸手一指花萼楼旁的一座花厅:“我们王爷和郡主在那等着呢,你还不快快让开。” 另一个轻蔑看她一眼:“下等的伶人也敢来要人,也不看看成月大师是你请得了的吗?这宫里的地界能让你踏进来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竟跑到我们眼前来撒野,真不知跟谁学的规矩。” 姜佑抱胸睨着她:“你们宁王府上的人倒是跋扈,宫里也敢随意截人,我先请的成月大师,该让的不是你们吗?” 这时候那成月大师也是一脸尴尬地开口:“方才我已经说了先答应的太子殿下,这两人非抬出宁王府的名头,硬拉着我往外走...” 两个侍女已经猜出她身份,吓得齐齐变了脸色,慌慌张张地跪了下去,止不住地磕头。 姜佑摇了摇头:“七皇叔素来恭顺,没想到底下人却敢这般嚣张。”她正要让这两人再跪一会儿,就听身后有人朗声道:“殿下等等。” 姜佑转身,就见是位眉飞目细,俊朗从容,眉宇间却带了几分阴柔之气的中年男子缓步走了过来,他对着姜佑遥遥行了个礼:”殿下。” 姜佑略带诧异道:“七皇叔啊,您这么早就来了。” 宁王满面惭然:“我本是想着带柔德来给皇上贺寿,没想到却无意冲撞了殿下,真是我的罪过了。” 宁王是孝宗亲弟,按说他是王爷,又是姜佑的皇叔,本不必这么恭谦的,但孝宗素来多疑,自己几位兄弟都来回整治了个遍,唯独这位宁王,对孝宗恭敬有加,又主动留在京城不求任何官职,只甘心做个闲散王爷,因此很得孝宗信任,对他不曾过分提防。 姜佑知道这位七皇叔的脾性,连连摆手道:“这跟您没得关系,您是王爷,哪里有闲功夫管着底下人呢。” 宁王却仍是一脸惭然,对着姜佑连连赔礼,他躬身道:“说来惭愧,到底是我治下不严,才让太子受此大辱的。”他直起身,忽然面色一沉:“来人啊,把这两个蠢东西割去舌头,挖掉眼睛,让她们跪着给太子赔礼。” 有人应声就想上来动手,姜佑反倒唬了一跳,她看着那吓得瑟瑟发抖的两位侍女,连忙道:“不必了不必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说几句便罢了,她们也是一时不认人。”她咳了声:“今日是父皇寿宴,见血总不大好。” 宁王却缓了神色,仍旧恭谦道:“您说的有理。”他一个眼风打过去,立刻有人拖了那两人下去。 他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走近了几步,抬手一招,一侧的侍从递了只锦盒过来,他微微一笑,递给姜佑道:“这是我命玲珑斋的师傅打造的白玉九连环,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颇有些机巧,想来您应当是喜欢的。” 好玩儿的姜佑确实喜欢,不过她此时却背了双手,退后几步皱眉道:“皇叔您有什么话便说吧,一家人,何必这么见外呢?” 宁王微微笑道:“殿下聪慧,实不相瞒,臣确实有一事儿相求。” 他正要开口,就听不远处传来淡淡的语调:“宁王有什么难事儿,不妨让咱家也来听听,没准也能帮上些忙呢。” ☆、第6章 薛元一身天青色铁莲曳撒,腰间扣着玉带,清极艳极。他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一转眼就见宁王身边站着个雾鬓云鬟,小脸白皙柔嫩的小姑娘,他头次没见姜佑穿太子常服,顿了下才回神行礼:“殿下。” 姜佑也招呼道:“薛掌印。” 宁王似乎怔忪了一瞬,很快神色就恢复如常,抬手招了招,一侧的花厅里立刻就出来位形若蒹葭的少女,被两边的侍女搀着,步伐好似轻烟,姿态娇柔,对着姜佑行礼道:“柔福见过太子殿下。” 姜佑揉了揉鼻子,讪讪笑道:“柔福表姐也来了啊。” 柔福郡主是宁王的嫡出女儿,跟姜佑的猴性儿不同,她是天生的贵女,一举手一投足都是端丽的仪态。当初姜佑玩的太疯,扔了好大块泥巴在她身上,宁王听了不但没有安慰自家闺女,反而责怪她开罪了太子,罚了她禁足,自此姜佑见她都是一阵心虚。 宁王对着薛元,倒比对姜佑还有有礼几分,他看了自家女儿眼,忽然喟然长叹:“我听说辽东那边战事又起,只恨我是个闲散惯了的,上不得战场杀不得鞑子,甚么忙也帮不上皇兄。”他转头看着姜佑和薛元:“听说辽廷大王主动提出和亲要平息战事,求娶咱们齐朝的贵女,我这边做不了什么实事,只盼着柔福能嫁出去,也算是为江山安慰出了一份力。” 薛元眼底带了些讥诮,微扬了嘴角不置可否,倒是姜佑颇有些动容:“皇叔深明大义。”她一转头看着柔福眼底漫上些水雾,忍不住皱眉问道:“只是...柔福表姐愿意吗?” 宁王冷冷地看了柔福一眼,将她的眼泪吓了回去,一转头对着姜佑温声道:“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柔福也算是宗室女子,受天下百姓供奉,岂能安享太平,不为家国大事出一份力?” 姜佑被这番大道理堵得没话说,就听宁王肃容道:“所以我想请殿下和厂公在皇上面前劝说几句,让柔福去和亲,也算是全了我的一番忠义。” 他今日来让柔福献舞祝寿也是为着这个目的,不过没想到在开宴之前遇到了姜佑,却是意外之喜了。 姜佑看了眼一脸哀求看着她的柔福,又见宁王往前踏了一步,继续劝说道:“殿下,和亲之事于国于民都有大益处,难道你忍心看着皇上日夜忧心?” 薛元漫不经心踏出一步,正拦在宁王身前,微微笑道:“王爷说的这是哪里话,对于边关战事,皇上自有主张,太子尚还年幼,哪里能做得了皇上的主?再说了,柔福郡主是金尊玉贵的宗室女,又是您的亲闺女,和亲出去也只能得个公主的虚名,您就舍得这么把她送出去给那些蛮子糟蹋?”他语调轻柔,尾音上扬,好似别有深意, 宁王面色僵了一瞬,立在原地静静看他,忽然展颜笑道:“厂公说的是,是我想左了。”他倒也干脆,直接领着柔福就返身回去了。 倒是柔福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微微侧脸,面含感激地看了薛元一眼。 姜佑盯着他的背影低声啧啧:“七皇叔真是...大义,亲生闺女也舍得就这么送出去。” 薛元双手拢在袖子里,丰润的红唇勾了勾:“也不白献出去,可有个公主的名号在呢。” 姜佑怔了怔,想了想才道:“掌印是说...皇叔是为了公主的名号才让柔福表姐去和亲?”她又满脸糊涂地道:“可公主的名号不过是听着好听,而且又不是给皇叔的,这算什么好处?” 薛元没想到她居然能听懂,不过面上神色未动,平静道:“您想多了,王爷深明大义,臣岂会对他妄加揣测?”他低头看见姜佑一脸狐疑地瞪着他,轻笑道:“王爷给您的礼物还在呢,您还不赶紧拆开瞧瞧是什么稀罕物件?” 姜佑嘿嘿嘿了几声,抬手拨开精巧的插栓,取出的九连环细碎作响,她托在掌心,举起来给他瞧:“掌印觉着好看吗?” 薛元随意一眼扫过:“王爷送的东西自然是好的。”他转脸问道:“张二少爷还在偏殿等您呢,您还不过去?” 姜佑哎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塞回盒子里,抬手招了成月大师上楼。 孙贺年低声道:“我瞧着太子倒是挺喜欢您的...”他见薛元一个冷冷地眼风打来,忙转了话风道:“那宁王自己要把闺女送出去,您何不顺水推舟应了?手里还能再攥着一个人情。” 薛元嗤了声:“脑袋上的两双招子是可不是做摆设的,你得提着精神时时瞧着,别整日就巴望着那几两孝敬银子。”他一抬手,后面有人递来了手巾让他净手,他一边擦一边道:“柔福若是和亲出去,宁王就等于和辽廷那边搭上了一条线,能够笼络辽人,等于多了一个助力。” 孙贺年忙抽了自己一耳光:“您说的是,我眼皮子浅。”他听完了又咋舌道:“我的乖乖,我看着这宁王对皇上一向恭敬,人也不爱揽权,照您这么说,他竟然是有所图谋了?” 薛元把手巾递了回去:“那不是盏省油的灯。”他忽然又仰唇笑道:“不管是谁想要坐上那把龙椅,不都得靠着咱们东厂,都得倚着我这独一份的大权,你以为我这些年的经营是白折腾吗?”他转头看着孙贺年:“这些年皇上的身子...宁王生了野心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皇位的事儿咱们不参合,现在我只求一个稳字,别出什么乱子,我拒了宁王也是这个道理。” 孙贺年挑了挑大拇哥:“还是您高明,您如今权倾朝野,谁当皇帝都是一样的,咱们站干岸就是了。” 薛元看他一眼:“别耍嘴皮子了,快开宴了,咱们上去吧。” ...... “哈哈哈,舞的好,果然技艺过人!” 孝宗两手搭在膝头,对着底下两个翩翩起舞的半大少年放声大笑,连一脸病色都好了不少。 底下两个人舞的倒也像模像样,只是比起正经舞姬还是差了许多,不过自己宝贝闺女彩衣娱亲,孝宗当然不吝赞赏。 姜佑脸色带着半遮面的黄金面具,做完最后一个蹲身动作,轻巧站了起来,朗声道:“感皇恩。望九重,天上拜尧云。今朝祝寿,祝寿数,比松椿。斟美酒,至心如对月中人...” 孝宗早就知道是她,不过此时还是故意逗她,装作不知情地样子,连连赞叹道:“这词儿唱的也好,不知道是乐府里新来的哪位大家啊?” 他一开口,旁边也就立刻有大臣应声附和,都跟着赞叹了几句。 姜佑扯下面具,扬脸对着孝宗:“父皇,是儿臣啊。” 孝宗满面笑容:“原来是佑儿,我儿至孝,小小年纪竟懂得彩衣娱亲了。” 姜佑往前走了几步:“儿臣有份寿礼要抬手送给您呢。”她抬手招了招,立时有人捧上洒金的大红彩纸,她取笔蘸了墨,洋洋洒洒地在纸上写了‘万寿无疆’四个大字。 她方才跳舞还掺了不少水分,可笔墨却是实打实练出来地本事,连李太傅那样刁钻的主儿都赞不绝口,泼墨挥毫如行云流水,笔力圆润饱满,写出来的字已经初具风骨。 端坐在孝宗右侧的庄妃对着孝宗笑道:“太子纯孝,臣妾瞧着也是心里欢喜。”她探头看了看,忽然蹙眉叹道:“素闻皇后未嫁之前是华盖满京都的才女,太子这字写得秀丽颀长,倒颇有先皇后的风骨。” 孝宗想起亡妻,也不由得面露怀念:“是啊,这孩子性子不似皇后沉稳,不过才智倒是像足了皇后。” 庄妃笑着嗔道:“太子还年小,性子未定,慢慢养着也就转过来了。”她说着忽又叹息一声:“太子身边的人手虽都得用,太傅讲师也是好的,只是到底隔着一层,有些教导的话不好说,衣食住行也难免有个疏漏。” 孝宗取了粒枇杷果慢慢吃了,眼底暗含讥诮,不过却并不言语。 庄妃犹自不觉,继续趁热打铁道:“依臣妾看,别人伺候的再好,也不如有个娘亲在身边嘘寒问暖,而且还能在旁时时提点着,好让太子也收收性子。” 孝宗淡淡的看她一眼:“那爱妃觉得,把佑儿过继给谁合适呢?” 庄妃心里一喜,强压住欢欣神色,垂首道:“当初臣妾一见太子便很喜欢,恨不得把她放在心坎儿里揉碎了疼,真真是前世的母女缘分,若您不嫌弃臣妾愚钝,不如就把太子过给臣妾抚养,臣妾定然竭尽心力。” 孝宗掩嘴低低地咳了声,冷眼看她:“她是嫡女,你是妃妾,岂有把嫡出交到妾室手里抚养的道理?” 孝宗声音不大,庄妃却脸色一僵,忽做了哀婉表情:“臣妾虽身份微贱,但对太子的心意可是一点不掺假的啊。” 孝宗讥诮地看她一眼:“为着你这份心意,朕是不是就该把佑儿交到你手里抚养,为了不让佑儿身份被人诟病,朕是不是也该给你个皇后的位子?”他看着庄妃煞白的脸,一把扫掉桌上的果盘杯盏,抬高了声道:“庄妃,你可知罪?” ☆、第7章 这一下满场都惊了,姜佑停了手里的笔看来,庄妃吓得双膝一软,颤着身子跪倒了地上。 孝宗冷冷地看她一眼:“上次叛王兵.变,你却唆使太子离了东宫,将国储置于危难之地,简直其心可诛!” 其实上回姜佑是为了躲她,自己跑到长庚桥那边去的,不过如今皇上金口玉言发话了,又有谁敢反驳? 庄妃颤着身子俯在地上,低低叫道:“皇上,皇上臣妾是冤枉的啊。” 孝宗侧头看了眼欲出来为庄妃求情的她娘家人,一个眼风硬是把她们压了回去,对着她冷冷道:“你内帏不修,又多次觊觎皇后之位,还欲对太子不轨,数罪并罚,本该赐你一条缎子了了此生的,不过朕念在你伴驾多年,只褫了你的封号和位分,你便在你的延禧宫里精心死过吧。” 庄妃的娘家兄长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跪倒在地就要求情,孝宗却淡淡看他一眼:“女子有过,大半是娘家骄纵,教养无方,陈爱卿还有什么要说的?” 庄妃娘家兄长身子一颤,忙跪地磕了几个头,默默地退了回去。 孝宗眼底带出些疲态,不过很快强打起精神:“朕有些乏了,都退了吧。”他抬手对姜佑招了招:“佑儿过来。” 姜佑跑过去搀住他,这时候众人都没了赴宴的心思,也都行礼各自退了,她扶住孝宗低声道:“父皇,您今天...” 孝宗微微有些气喘,先带着她退了出去,等到了无人的夹道里,才重重地咳了几声,对着姜佑道:“佑儿可是觉得父皇做的有些过了?” 姜佑一手托着他的胳膊,觉出他身子轻颤,忙道:“您做什么自有您的道理。” 孝宗看着她,眼神慈和:“庄妃这些日子不安分,也是她娘家近来得势的缘故,我今日借着大宴发作,一是为了肃清后宫,二也是为了敲打她娘家,佑儿记住,为政之道在于平衡,绝不可让哪一方的势力过大,否则为帝者的位置就堪忧了。” 姜佑莫名地想到了东厂,然后抬起眼点了点头。 孝宗神色有些苦涩,他觉得心气一闷,一口气险险提不上来,在原地顿了半晌才勉强道:“朕...只怕没多少时候为你未来登基铺平道路了,这时候也只能动用这种雷霆手段。” 姜佑用心记下,抬头想问,就见孝宗面色惨白,忽然阖上了双眼,直直地向后倒去。 ...... 亥时的时候,天上飘了些雪珠子,轻轻地扑打在窗格子上,远远地晕开羊角宫灯的光晕,烟缕一般的迷蒙着。薛元冒着风雪,直到半夜才忙碌完,身后有小太监帮忙撑着伞,一推开屋子,地龙的热气扑面而来,将大氅上的雪沫蒸腾成淡淡的水雾。 小太监成北给他倒了杯茶,又自觉地在他肩头敲打起来,小心觑着他神色:“督主,万岁爷圣躬是不是违和啊?” 薛元淡淡瞥了他一眼,吓得他闭了嘴,却见他沉吟了会儿:“我问过太医,也就这几天了。” 成北唏嘘道:“那皇上若是崩了,是不是殿下就该即位了?”他说着又高兴起来:“殿下年幼,且得依仗您的帮扶呢。” 薛元讥诮地一扬唇,正要说话,就听檐外有人来报:“督主,门口有客来访。” 成北诧异道:“这大半夜的,谁啊?” 薛元眉眼凝了凝:“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让人进来吧。” 他提壶给自己倒水,等了片刻功夫,就见个裹着大氅,戴着斗笠的身影走了进来,等那人摘下斗笠一瞧,果然是宁王。 宁王还是风度翩翩的模样,对着薛元微笑点头:“厂公。” 薛元掸了掸曳撒:“王爷坐吧。”他抬眼看着宁王:“王爷深夜到访,是有何要事儿呢?” 宁王蹙了眉,一副担忧的情态:“我听说今日宴会之后,皇兄忽然晕了过去,到现在也没有醒,宫里的事儿都是厂公料理的,我这才特地赶来问问。” 薛元托着茶盏,微微笑道:“王爷说笑了,您跟皇上是亲兄弟,若是关心皇上病症,直接进宫去问便是了,大晚上的来寻咱家算是怎么个意思?” 宁王神色一凝,竟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抬手挥退了跟来的底下人,等到室内只剩下两人,他才缓缓开口道:“皇兄前几年沉溺于炼丹修道,身子早就不大行了,要不然也不会只有太子一个孩子,可笑...一个小毛孩子,还是女娃娃,立了她为太子,她能懂什么?不过空占了个嫡出的名头罢了。”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仍是恭谦惯了的模样,却透出深切地不甘和嫉恨来,不过这神色也是一眨眼的功夫,他面色就恢复如常:“如今皇上病重,太子又年幼,我这个做叔叔的,总得在家国大事上帮衬着些,姜家这份基业,可不能就此断了。” 薛元静静地看他,眼前这人做了这么多年的戏,连生性多疑的孝宗都给他瞒了过去,如今孝宗病危,他终于忍不住,也不必忍了。 他不急不慢地用碗盖拨了拨浮茶:“王爷的意思...咱家有些不太明白,皇上就太子这么一位嫡女,姜家的基业自然要交到她手上的,您...打算怎么帮?” 宁王吸了口气:“太子身子虽然康健,但到底年幼,一个不慎,夭折了也是有的,到时候天下无主,本王少不得多操劳些,您说是吗?” 薛元唔了声:“王爷好大的志向,不过您跟我说这个作甚?咱家是个阉人,又是按着上头主子吩咐办事儿的,您这般说法,可真是让咱家惶恐了。” 宁王看着他:“厂公,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东厂锦衣有多大的势力你我都知道,如今这两个衙门已经在大齐朝扎了根。皇兄他对你忌惮已久,不过碍着你的权势才不敢动你,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想来你对皇兄也没那份忠心。” 薛元笑而不答,宁王继续道:“至于太子...那更是不值一提。”他看着薛元仍是一脸莫测,心里一顿,忽然换了个口风道:“孤不求厂公帮孤什么,只要厂公安安生生地做好分内事儿,日后...孤定然不会亏待了厂公的。” 薛元侧眼看他,不带半分烟火气:“王爷是让咱家装聋作哑吗?” 宁王一手搭在红木桌子上:“厂公是聪明人,该怎么做心里自然有数。” 他见他还是不表态,面色微沉了几分,他得到的消息若是无误,孝宗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他只要等着孝宗崩了,姜佑那个小毛孩子逃不出他的掌心,关键是看薛元站哪边了。 宁王看薛元神色如常,心里飘过一瞬阴霾,随即又恢复如常:“时候不早了,孤也该走了,今晚上的事儿...” 薛元起身道:“今晚上咱家一回府就睡下了,什么都没发生。” 宁王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重新戴上斗笠走了出去。 薛元一手撑着下巴,坐在太师椅上,半边脸隐在阴影里,让人瞧不清在想什么。 成北利落地给他换上热茶,小心探着他的神色:“督主,方才王爷他...” 薛元忽然一哂:“王爷也算是有心了,特特来探我的口风儿,不过就是他不说,我打的也是两不相帮的主意,他们姜家窝里反,咱们只管站干岸瞧热闹就是了。” 成北听得有些心惊肉跳:“这,这...宁王也对皇位起了觊觎心思,那太子怎么办?我瞧着太子待您倒还和气...” 薛元唇角扬了扬:“这孩子蛮有趣的,若是寻常人家的,弄在身边养着逗乐解闷儿倒也无妨,只是...”他摇头:“谁让她出生在皇家呢,终归是可惜了。” ...... 姜佑已经在乾清宫里带了一夜,在一旁帮忙照料昏迷的孝宗,第二天薛元来的时候,发现她两眼红肿地靠着迎枕,手里还托着盏已经凉了的茶,他走过去低声道:“殿下?” 姜佑唬了一跳,手里的茶盏子跌了个米分碎,她手忙脚乱地站起身,见是个高个儿美人立在那里,怔了会儿才松口气道:“掌印啊...” 她揉揉眼,踩着脚踏跳下塌床:“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说完不等薛元回答,就急匆匆地冲向内间,一边问道:“父皇好了没?” 孝宗被太医轮着诊治了一夜,现在才勉强醒了过来,他一抬眼看见姜佑,勉力笑道:“佑儿辛苦了。” 姜佑摇摇头:“都是儿臣应该做的。”她睁眼直直地看着孝宗手里的丹药,皱眉劝说道:“父皇,儿臣早就跟您说过了,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您不该吃的。” 孝宗宠她,听了倒也不气,只是把手里的丹药放到一边:“佑儿说得对。”见姜佑点头,他心里不由得一叹。 他误信别人谗言,自打十几岁便开始迷信丹药之术,后来发觉不好,已经为时晚矣,这些丹药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如今全凭丹药吊着一口气,停药已是来不及了。 姜佑捧了茶盏子凑到他嘴边,一边道:“您快好好吃药,吃了就能早些好了。” 孝宗心中微涩,还是慈爱地看她一眼,笑着点了点头,这时候薛元立在龙凤罩纱外,清越的嗓音轻飘飘地传了进来:“皇上,赵权谋反一案卷宗都已经备好了,如今都搁置在东厂,您看...?” 孝宗听了却不言语,默了片刻才淡淡吩咐:“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朕如今卧病在床,也没精神操心这些...”他顿了下,转头看了眼姜佑:“就由薛卿和太子去东厂走一趟吧。” ☆、第8章 姜佑在原地怔了下才道:“儿臣也去啊?” 薛元倒是无甚反应,在外面低低地应了声是,孝宗颔首,转头对着姜佑道:“你也该学着处理这些杂事儿了。”微顿了顿,他又道:“朕如今生着病,本就该你这个太子监国,这不过是让你学些处理事儿的手段章程,你也该学些事儿了。” 姜佑若有所思地点头应了,起身扶他躺下,又叮嘱内侍好生伺候着,这才转身出了去。 她一眼瞧见薛元立在外头,两步跨到他跟前:“掌印,咱们走吧。” 薛元抬手要把她的手架在自己手臂上,却被她一闪身躲开,嘴里嘟哝着:“我不让人扶。”她掩嘴打了个哈欠,三两下就出了门子。 姜佑头回去东厂,路上颇有些新鲜感,绕过影壁就是半掩着屋子,屋檐上细细地积了一层白,人来人往也都是屏气凝神,只能听见踩着积雪的咯吱声,有种不可言说的肃穆。 她走进宽阔的厅堂,厅堂上供奉着一溜儿厂督的画像,她眯眼儿仔细比了比,又转头看了眼薛元:“我还以为掌印都要挑模样周正的呢,原来薛掌印是特例啊。” 薛元睫毛动了下:“已经听您提第二回了,您很在意臣的脸吗?” 姜佑噎了下,理直气壮地道:“子曰‘食色性也’,圣人对着美人都能多吃两碗饭呢,更何况我了。”漂亮的人她见过不少,不过漂亮又这般班行秀出的也就眼前这一个了。 薛元失笑:“原来这话是这么用的,臣受教了。”他引着姜佑往一侧暖阁走:“卷宗已经理好,正往这边送,劳您先候着了。” 姜佑一进屋,入目便是满架的书,不由得呀了声;“这么多书啊,都是掌印你的吗?” 薛元道:“东厂的东西,没一个是臣自己的,不过臣在这儿办公倒是真的。” 姜佑随手抽出一本,见竟是本《六韬三略》,有些无趣地撇撇嘴:“干嘛不淘些有趣儿的话本野史看呢?上次东岚送了我本《西游释厄传》的绣像本子,上面还画着人物插画,可好看了。” 薛元认真地想了想:“我记得皇上只准您看经史子集吧,原来那些闲书都是张家二少爷送的?” 姜佑唬了一跳,忙摆手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别乱泼污水。”又凑到他身边张嘴笑:“掌印是要忙正事儿的,应该没时间告诉父皇这些小事儿吧?” 薛元一转身端坐在榻上,身上的蟒袍波纹流动,他乜着眼道:“太子的事儿怎么能是小事儿呢?” 姜佑讨好地端了盏加了杏仁的牛乳放到他跟前:“我看掌印也是个爱书的,只要您不告状,我回头把东岚送我的话本子都给您送来,您看行吗?” 连您都用上了,薛元一哂,低头看她托着杯盏的手,竟比里面微微晃荡的牛乳还白腻几分,他一晃神,一手撑着下巴,故作了思索:“那臣不是成了从犯...”他转了脸:“您哪里有什么话本子?西厢记还是长生殿?” 姜佑脱口道:“都有。”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 薛元似笑非笑地正要开口,就见个小黄门端着一笼螃蟹小饺儿并几道清淡小菜恭敬地在外面立着,薛元叫他进来,姜佑揉了揉发胀的眼皮,眼馋道:“掌印没用早膳?我也没用呢...” 她是见别人碗里的饭香,薛元十分上道地请她:“承蒙您不嫌弃,要不要一起用些子?” 姜佑乐得应了,见桌上有半碗茶水,便取来漱了漱口,让一边伺候的黄门捧着痰盂,等漱完了自己对着手掌哈了口气,又转头问薛元:“今儿早上使的牙米分子不是我平时用的,嘴里现在有味道嘛?” 她一张嘴露出细细的牙齿,说话也是柔软甜糯的声口,香气扑鼻让人的心痒,薛元垂了眼:“当然没有。” 姜佑盥了手,夹了块蟹黄包子蘸醋吃了,薛元抬手帮她布菜,抬袖时露出铁锈红的流苏和密密的迦南珠串,带着淡香,细细地缠在手腕上,她抬眼看了看:“这珠子品相倒好,不过是带在脖子上的,掌印怎么缠到手上了?” 薛元抬手抚了抚:“原来不留神扯散过一回,再后来一百零八颗就怎么也凑不齐了,但好歹跟了臣那么多年,一时也舍不得丢下,便另寻了线串起来了。” 姜佑点点头,瞧那一溜珠子色泽光润,颗颗饱满浑圆,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点头赞道:“好物件,光亮!” 她小指无意碰到他手腕子上,带来意料之外的酥麻,这是在向他讨要物件?薛元惊诧地看她一眼,作势要褪下:“您既然喜欢,便送给您了。” 姜佑摆了摆手道:“君子不夺人之美,我是瞧着你这串和原来迦叶禅师的有点像,所以才多看了几眼。”她说着又丧气道:“其实我觉得那些经文禅理挺有意思的,可父皇不准我多学。掌印信佛吗?” 张皇后信佛,姜佑和佛家也是天生的缘分,不过孝宗怕她耽误了学业,只准她当个业余的行当,听了几年经,便不准她在学下去了。 薛元微微笑了笑,又给她夹了筷子笋丝:“臣不信那个,不过是在东厂呆久了,身上煞气重,便带个开过光的佛家物件儿,也能抵消些业障。” 笋丝咬在嘴里脆生生的,姜佑咽下去打量他几眼:“煞气?掌印也杀过人?”这般雍容清贵的,真是瞧不出来。 薛元轻笑一声,并不言语,搁了筷子起身道:“臣厂里还有些事儿要办,一会儿那些卷宗便送来给您查阅,您是带回东宫看还是就在这里看?” 姜佑忙道:“不用麻烦了,就在这儿吧。” 薛元应了声,抬步走了出去。他说东厂里的事儿多倒也不是托词,不过大概是东暖阁里呆了个人的缘故,他总是记挂着那厢,等手头的事儿忙完都过了晌午了,他看了看日头,转身回了东暖阁。 姜佑前面的案几上累叠了厚厚的卷宗,头底下枕着一个,怀里还抱着一个,人靠在暖床上小憩,他看了看,桌上的笔墨动没动不知道,倒是藤萝饼少了一大半,她嘴上还沾着些饼渣子。 薛元走近了低头细瞧,就见她细软的手握着书卷,柔软的鸦发有些散了,他心里叹了声,宁王隐忍了大半辈子,这么个半大孩子,她拿什么和他争? 他眼里起了些波澜,随即又沉寂了下去,抬手推了推,轻声道:“殿下,您该起来了。” 姜佑含糊地唔了声,眼神殇涩,下意识地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薛元轻轻挣开,又低低地唤了声。 姜佑这才睁开眼,她揉揉眼睛,发现眼皮子比早上肿的还厉害,而且越揉越难受,只能眯缝着眼睛看他:“掌印办完事儿了?”她一手搭着眼指着那堆卷宗:“我都验对完了,并没有什么遗漏的。” 薛元乜了她一眼:“这才一个上午,您好快的眼力。” 姜佑撇嘴:“这有什么难的,你若是不信,尽管来考校就是了。” 薛元还真随意翻开一本问了起来,姜佑答的利落,末了还得意洋洋地肿着眼皮问他:“怎么样?这回信了吧?” 薛元倒是听说过这孩子一目十行的名头,不过一直以为那是东宫里的人吹出来的,没想到竟还是真的。他不答,抬手抚过她的唇角,沿着唇线转了一圈,指尖沾了些渣子,低低笑问:“殿下觉得东厂里的殿下可还中吃?” 姜佑一怔,不自在地别开脸,才反应过来嘴上挂了一圈罪证,她抬手去擦,却被他拦住了,用绢子细细擦个干净,两人挨的极近,仿佛一低头就能噙住他的殷殷红唇。 姜佑有些别扭的拧了拧身子,就见他取了帕子投到温水里,过了会儿又拧干,手势轻柔地敷到她眼睛上,小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耳垂,忽然解释般地说了句:“殿下耳垂厚,是福相。” 姜佑身子一颤,没见过这么大胆,居然敢对她动手动脚的,她惊诧之下也难得温顺,任由他敷上了,姜佑摸了摸眼睛上湿哒哒的帕子,由衷感叹道:“掌印真会看顾人。”她歪头想了想:“跟我母后一样。” 薛元把她的帕子翻了个面:“臣不敢跟皇后娘娘比。” 姜佑正要回话,就听见棉帘子外满有个小火者回报:“督主,许美人派了宫里的顺年来回话,说是有事儿找您。” 宫里都说薛元原本是罪臣之后,被净身了之后才送进宫来,许美人是他同乡,好些心怀不轨的人都传两人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被他用雷霆手段硬是压了下来,所以姜佑只知道两人是同乡,对旁的还真没听过。 薛元面色静静的:“许美人有事,自有六局四司的女官来处理,叫咱家做什么?” 外面的声音顿了一下,咳了声道:“许美人是当初庄妃娘娘宫里的,如今庄妃娘娘遭了难,许主子心里头不大安稳,便想换个地方住,这事儿六局四司那边做不了主,淑贵妃娘娘又病着,所以才来寻了您...” 薛元漫不经心地道:“把人赶出去。” 外面的人应了,姜佑扯下毛巾,好奇道:“换宫住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都说许美人是掌印同乡,掌印待她这般不客气,不怕被人背后说嘴?”她抬眼,兴致勃勃:“还是外面人乱嚼舌根,她根本不是您同乡?” 薛元垂眸,神色淡淡的:“臣深证不怕影子斜,旁的人说什么臣管不着。”他转眼看了看天色:“事儿既然办完了,咱们这就回去复命吧。”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姜佑耸肩叹气,抬步跟他出了东辑事厂的大门,刚下迈出东华门,就见迎面走来一个捧着香炉的黄门,她侧身正要避开,就见那黄门脚下一个踉跄,香炉里的灰全扑了出来,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却没见那黄门两指捻着薄薄的刀刃,直直地向着她咽喉划了过去。 ☆、第9章 姜佑抬手去挡,却没想到那香炉里的灰是燃着的,顿时被飞灰扑了一手,疼得低低地‘啊’了一声。 她周遭都是扬起的飞灰,那人又装作站立不稳的样子,手里捏着刀片,直直地往她这边倒过来。 她看不真切,站在她后面的薛元却瞧得明白,他微皱了皱眉,姜佑若是在东厂出了事儿,他也要担上干系,就不知道这人是针对他还是针对姜佑来的了。 这时候也来不及细想,他轻飘飘一掌扫过去,看着轻巧,却含着千钧的力道,‘当啷’一声,那人手里的匕首就脱了手,人也踉跄着倒退了几步。 姜佑这才回过神来,惊了下才觉出来者不善,她平日前呼后拥被人护的严实,有功夫也没动手的机会,头遭遇着刺客,第一反应竟不是害怕,反而有点跃跃欲试,踏出一步就要动手,却被薛元勾着腰带给拽了到自己身后。 那黄门见一击没得手,竟然从袖子里掉出个匕首,整个身子扑了过来,被薛元一脚踹了出去,他身子横着在半空中飞起,落下的时候面如金纸,嘴里呛出几口血来。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原本空荡荡的东华门已经围上来几个番子,刷刷几声狭刀出窍,扬起来就要砍下去。 薛元喊了声停,狭刀立在空中,他向前迈了几步,看清那人相貌时,眉梢不由得一动,随即又面色如常,淡淡吩咐:“把人带回去,好生审问。” 若是没记错,这人他见过一回,似乎是当初宁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在身边伺候的太监,后来一路升到了御马监。那人一咬舌尖就要自尽,被一个眼疾手快的番子卸了下巴。 姜佑从薛元身后探头瞧了瞧,拧着眉头道:“这人是哪个监里的?我怎么没瞧过。”她一扬下巴:“哎,说你呢!是谁派你来刺杀孤的?” 那人也不看她,只是面色惨然地垂着头,任由几个番子把他拖拽了下去。 姜佑讨了个没趣,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拿拐肘撞了撞薛元的腰:“掌印,这人是什么来路,能审的出来吗?” 薛元已经把这人的身份猜得八九不离十,心里生出几分狠厉,宁王想要杀谁他管不着,但是在利用十二监的人动手,又是在东厂的地界里生的事儿,明摆着连他也一并算计上了。 不过名利场上你坑我我害你也是常事儿,他面色稳稳地对姜佑道:“您尽管放心,只要不是死人,东厂就没有撬不开的嘴巴。”他一低头见姜佑手上被香灰烫出几个红肿,蹙了眉道:“您先跟我回去,咱们上些膏子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姜佑便觉得火烧火燎地疼起来,捂着手点了点头,薛元带她重新回了暖阁,命人取了烫伤的膏子来,现在那伤口已经鼓出发亮的水泡,衬着白皙米分嫩的小手,格外让人骇然。 他取了针在火上烤了烤,低头在她手上比了比,低声道:“您忍着点。” 那针尖明晃晃的,姜佑呲了呲牙,转过头不去看,就觉得一点尖锐的疼,里面的脓血被放了出来,薛元取了膏子给她敷上。 姜佑忽然把手凑在他嘴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薛元转身取了旁的人递来的手巾擦过手,见她的动作,不由得微怔了下:“您做什么?” 姜佑十分自来熟地道:“吹吹。”她扬脸:“每次我受伤了香印都给我吹的。” 这孩子真是惯的没边了,薛元乜了她一眼,还是把红艳艳的唇瓣略微抿起,凑过去轻轻呼出几口气来,细长一缕绕在指腹,她下意识地做了个抓握的动作,等回过神来就已经殆尽了。 姜佑心满意足,正要开口赞他几句,忽然就听檐外有人颤着声儿喊道:“殿下,您快回去吧!皇上,皇上怕是不好了!” ...... 淑贵妃立在殿门外,身后还跟着几分位分低的妃嫔:“你这是什么意思,皇上圣体违和,我等想进去侍疾都不成吗?” 到底执掌凤印多年,又是当今太后的堂侄女,威势不是旁人可以比的,刘夏挡在殿门口,左右为难,但想到孝宗昏过去之前的吩咐,只能硬着头皮道:“娘娘,别让奴才为难了,这是万岁爷的吩咐,奴才也不敢违拗啊。” 淑贵妃不紧不慢地道:“你只管放本宫进去就是了,本宫就是去瞧瞧,看看底下人有没有个照顾不周的。如今后宫里六神无主,本宫不光是为着自己,也是代了后宫的姐妹们来伺候皇上。” 宫里的女人说来也可怜,她们的荣宠都是皇上给的,皇上生时她们得小意儿伴着,等死了之后她们还得入皇陵陪灵,到了这时候自然火上房一般地急。 这时候殿里飘出几声重重的咳嗽,撕心裂肺一般的,淑贵妃神色一动,忙垂泪道;“皇上,请允准臣妾进去侍疾。知道您身子不爽利,臣妾只想着能做些什么,盼着您早日能好。” 最好能拿到金口玉言的赦免,让她不用去皇陵守墓,这样她的荣华富贵也能保住了。 里面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低低地喃语了几声,殿门忽然打开,有个太监出来传话:“皇上说了,除了太子和三公,谁都不见!” 淑贵妃还想分辨,就见那太监面色一变,对着她身后欣喜道:“太子,您可算来了。” 姜佑急匆匆地跑上台阶,发冠歪了都没察觉,脸上掩饰不住的惶急:“我父皇怎么了?” 太监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薛元,侧身让了条道儿:“您自己去看吧。” 姜佑急匆匆地跨进去,薛元跟在她身后,没人敢拦着,淑贵妃也想就势跟进去,却被太监拦在门外,皮笑肉不笑道:“娘娘,圣上没说要见您,您还是先在外面候着等传召吧。” 淑贵妃抿了唇,正要开口,就见姜佑一脸不耐地开口道:“您前些日子不是还病着呢,既然病着,那就在宫里好好养病,哪有让病人伺候病人的道理。” 淑贵妃的身子僵了僵,前些日子太后和孝宗有了些龃龉,她身为太后的侄女,为了避祸特地称病,今日见事不好才特地赶了来,没想到却被姜佑说出来扫脸。 姜佑懒得理她,大步迈了进去,一下子扑到在孝宗床边,见他口鼻里还隐隐冒着血,嘴唇颤了颤,握着他的手慌道:“您怎么了?!”她猛地转头,扬声道:“太医呢?!太医人呢!” 孝宗微微睁开眼,眼底还残存着一星火焰,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目光却不由得转向了立在不远处的薛元。 他立在罩纱外,隔着重重的纱幔,只能影影绰绰地见着个人影儿,孝宗神情恍惚,当初他提拔薛元是为着帮他处理政事儿,制衡文官,让他腾出空来炼丹修道。可也就是几年的功夫,他已经权倾朝野,深深地在大齐朝扎下了根脉,连他这个皇上都动不得碰不得。 孝宗转头看了眼姜佑,见她一脸惶急,心里更是涩然,现在只盼着这孩子能把他压住,只是可能吗? 他呼出一口气,命所有人都出去,过了会儿却道:“薛卿留下。”薛元依言定住了脚步 他闭目低低地咳了几声,一转脸对着姜佑道:“佑儿...”他仰面靠在迎枕上:“朕只怕护不了你多久了,日后你注定要为帝君,须得记住,在前朝...为君者得赏罚分明,张弛有度,更要自有主见,不能由着臣下摆布。”他口鼻里隐隐渗出血来,呼哧呼哧地喘息:“后宫...太后非朕亲母,上月被朕强行打发到终南山礼佛,在你登基之前赶不回来,你是帝君,其余的宫妃你任意处置...只是莫把她们背后的宗族全得罪了。” 薛元立在罩纱外,听了这话不由得一哂,这话前半段是说给他听的,不过孝宗把朝堂后宫都看了个遍,独独看漏了宁王,只是有这么一茬在,由不由得别人摆布,以后可不由得她做主了。 姜佑却认真记下,含着泪道:“儿臣省的了。” 孝宗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伸到半空却又颓然地跌落下去,惨然地笑了笑:“还有...日后不要迷信方士之言,更不要沾惹那些所谓的神仙之术,人注定有生老病死,千万别存了贪念,妄想那长生之术。” 姜佑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是抿唇点了点头。 孝宗呼出一口气,又靠在迎枕上重重喘了片刻,忽然道:“佑儿先出去,薛卿留下。” 姜佑红肿着眼,惊愕地看了薛元一眼,不过还是乖乖地出去了。 薛元托着药碗,掀开罩纱走到他床边,孝宗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淡淡道;“薛卿,从朕提拔你开始,如今已经有几个年头?” 薛元稳稳立在床边:“回皇上的话,已经有七年了。” 孝宗仰靠在迎枕上:“七年了,朕不光给了你东厂,还给了你批红的权利,如今满朝文武没一个敢不看你脸色行事的。” 薛元从容道:“都是您给的荣华。” 孝宗低低地笑了笑,蜡黄的脸有些狰狞:“佑儿年幼,根基不稳,正是需要揽权的时候,朕看你和佑儿君臣融洽,这批红权...就由你交还给她,也算是全了你的一番忠心。” 薛元故作了恍然之色:“难怪您今日特地让太子去了东厂,原来是存了让臣让权的心思。您这般防着臣,不怕寒了下头人的心吗?” 孝宗的脸色有些难看,薛元背着手立在他床前,平和地笑了笑,忽然转了话风:“您知道吗?今日太子遇到了刺客,臣已经查出来是宁王派人干的,该防着的您纵了大半辈子,不该防的...” 他低低地笑了声没往下说,饶有兴致地看着孝宗发青的脸色,他止不住地咳嗽,连带着声音也颤抖起来:“朕,朕压着老七大半辈子,他手里没权,不过一个闲散王爷,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俯下身重重咳嗽:“若是这些年他表露出一点野望,朕岂会容他到现在?” “您压的越狠,他心里就越是恨,日积月累,总有爆发的时候儿。”薛元直起身,理了理曳撒的下摆:“您现在不信没关系,若是日后泉下有知,自然能明白,臣还有事,这就告退了。” ☆、第10章 停灵的正泰殿里扬着招魂幡,羊油的蜡烛明晃晃地燃着,让飘荡的幡影投射进幽深的殿堂,整个宫殿亮如白昼,却没有丝毫活气儿,两侧的太监宫娥们肃静侍立着,只能听见妃嫔们低低地哭音儿,不知是真为孝宗的过失哀痛,还是哭自己未卜的前路。 姜佑一身缟素跪在孝宗皇帝停灵的丧床上,她神色木木地跪在下头,香印在一旁哀声劝道:“这都三天了,您就算不为着自己的身子想想,也该为大齐的社稷多考虑考虑,您是天下万民所托,得自个儿保重啊。” 三天前薛元一出来,姜佑就立刻冲了进去,这时候孝宗已经彻底晕迷了过去,太医们使出浑身解数也无力回天,正能眼睁睁地看着孝宗忽然七窍流血,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个‘宁’字,然后就这么崩了。 他死前说出来的既像‘凝’又像是‘盈’,也没人猜出个所以然来。午门鸣钟鼓,皇帝大行,姜佑身为太子,凡事儿都得忙在最前头,再加上她和孝宗感情深厚,已经好几日没好好休息用膳了。 淑贵妃的位分最高,也断断续续地在一边陪着守了好好几天,此时有些吃不住力,忙忙地道:“是啊,殿下的身子要紧,还是先歇会儿吧。”她也能跟着歇会儿。 姜佑让开些,摇头道:“我吃不下,也睡不着。”她转头问道:“淑贵妃还闹头风吗?” 淑贵妃掖了掖眼泪,按了按额头上勒着的素白抹额:“我身子不中用,这几日劳烦殿下了。”她又仰了仰头,蹙眉痛苦道:“皇上大行,我这心跟刀剜了一般,日日夜夜地睡不好,头风犯得越发严重了,只怕今夜也守不成...” 平日里大臣入宫的机会不多,她和父兄多年也见不上一次,如今刚好趁着皇上大行,大臣服丧的机会见上一面,好好商讨一下后面的路该怎么走,当然不可能没日没夜地耗在这里。 她是太后的堂侄女才这般有恃无恐,香印怕她真出了什么事儿太后回来脸上不好看,便对着姜佑使了个眼色,见她冷哼一声别开脸,只能自己福身道:“娘娘,您这几日也操劳不少,也该保重身子啊。” 姜佑皱眉看淑贵妃满面痛楚,面色不耐道:“贵妃娘娘先下去歇着吧,回头好些了再过来。” 淑贵妃如蒙大赦,忙扶了身边宫女的手走了出去。 姜佑看着她的背影,抿唇不悦道:“平时没见她有头风的毛病,到这时候反倒发作起来了,果然是懒人事多。”她一甩袖道:“再过几个时辰,你去把她叫来!‘ 香印叹了声,似乎想说几句什么,就见宁王慢慢走了进来,忙闭上了嘴,站起身肃立在一旁。 宁王同样是满面哀痛,跪在姜佑身边道:“殿下,您身子要紧,可不能让皇上的在天之灵也跟着忧心啊。”他再巴不得这孩子早死,样子总归是要做一做的。他又想了想:“若是您不嫌弃,我便让柔福来伴着您。” 姜佑抬眼看了看被殓的严严实实的孝宗,神色微微黯淡,摇了摇头道:“柔福表姐身子弱,还是别来了,夜里风大,别害了病。”她转头问道:“父皇出殡的日子定了吗?” 宁王点点头:“命钦天监的人算过,二十七日后是个好日子。”他又劝了几句,忽然长叹了声儿,一言不发地起身走了,官员们都各回各家,位分低的宫妃没资格过来,位分高的在偏殿轮着歇了,殿外有些空荡荡的。 他走了几步,忽然有个女官打扮的人托着药罐子直直从偏殿走了出来,他侧身避过,就见那女官抬起脸,对着他极轻地点了点头。 宁王眼底露出些诡秘的笑意,动作隐秘地在她手上拍了拍,但脸上还是一片肃然,低声道:“当心着些。” 那女官抿了抿唇,随即恭敬地垂头道:“奴婢省的了,王爷恕罪。” 两人对话不过几瞬的功夫就错开身,往殿外殿内分别去了。 香印见那女官端药进来,满面惭然地道:“本该是我分内的事儿,又劳烦拢翠姑娘了。”她双手接过药罐:“您原先是御前的人,本不该做这些粗笨活儿。” 拢翠笑了笑:“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也是伺候人过来的。”她侧头瞧了姜佑一眼,低声道:“太子心里难过,你在旁劝慰着才是正紧,煎药也是我自己揽下的差事,你也不必觉得歉疚。” 姜佑前几日都在孝宗跟前伺候,太医怕她过了病气,便开了好几副补药方子。 她和香印去了一侧的稍间,取出滤布搭在玉碗上,细细地隔了药渣,这才请姜佑来稍间用药,她进来之后看了看那黑乎乎地药汁子,抬手捂住鼻子道:“怎么又让我喝这个,我又没病。” 香印柔声哄道:“这是给您调理身子的,您好好用着,过几日调理好了,咱们便不喝了。”她见姜佑神色松动,便取了银针来试,又对着拢翠歉然道:“咱们东宫的规矩...” 拢翠笑道:“奴婢省得的。”她说着取来杯子给自己浅浅倒了一口,香印见她没有异状,这才放心递给姜佑。 姜佑一口喝了,忽然问道:“薛掌印呢?最近怎么没有见他?” 香印没想到她忽然问起这个,怔了下才道:“掌印手头的事儿也多,如今人在东厂呢。” 姜佑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有些头昏脑涨的,便扶着额头道:“你扶我出去吧。” 香印忙上前扶住了她,却没把人带出去,只是道:“您这几日都没好好睡一觉了,还是先在偏殿歇再去守夜吧。”她又补了一句:“奴婢回头使人叫淑贵妃娘娘。” 姜佑觉得有些气闷,靠在榻上半闭着眼,半晌才缓缓点头,香印以为她是累的,忙服侍她脱了外面的衣服和鞋子,又取了条毯子给她盖上,又把炭火拨的旺了些,这才放轻脚步,拉着拢翠退了出去。 姜佑倦倦地蜷缩在榻上,半梦半醒见忽然听到风打窗子地啪啪声,她低低地哼了一声,被吵得半睁开眼。 她从榻上起身,恍惚间只见到灯火忽明忽灭,映的整个偏殿格外阴森起来,她一手撑着床榻支起身,恍惚间只听见女人低低地嚎哭声,在空荡荡的偏殿内格外的渗人。 姜佑忽然觉得有些口干,心里砰砰直跳,忙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水,就听‘当啷’一声,白瓷的茶壶在地上滚了几滚。 站在外面伺候的香印听到里屋的响动,忙忙地打起帘子来看,就见姜佑抱着毯子坐在榻上,神情惶然地四处看着。 香印吓了一跳,忙上前几步哄她:“殿下,您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姜佑听是香印的声音,神色缓了缓,指着偏殿的一角道:“哪儿有声音,你去看看...”她后半句自动没了声儿,眼前站着的这个哪里是香印,分明是个披头散发,面上血淋淋的女人,她一边凄厉地笑,一边伸出惨白的手... 香印正要抬手扶姜佑,就见她神色惊慌地退后几步,人差点从榻上翻下去,扬声道:“你...你别过来!” 香印愕然道:“殿下,奴婢是香印啊,您怎么了?” 姜佑反而瑟缩了一下,人一下子跳下塌床,满面惊慌地跑了出去。 香印在原地顿了下,半晌才忙忙地追出去,一边叫姜佑一边吩咐周遭的人:“快,快去请厂公,镇国公和李太傅来!” ...... 这几日薛元正忙着审问刺客,这刺客也是硬气,硬生拖了这么多天才招认了宁王是主谋,他坐在书桌后沉思,成北小心添了壶茶,低声问道:“督主,宁王那边...” 薛元欣欣然笑了,嘴角的弧度扬得极漂亮,却掩不住眼底的阴沉:“既然人家都算计到咱们头上了,难道咱们还继续忍着站干岸不成?” 他正要吩咐,就见有人匆匆跑进东厂传话,说姜佑那边出了事儿,他顿了下,立在原地沉吟道:“你说殿下出事儿了?今儿晌午见还好好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来传话的太监跪下道:“也不知怎么了,殿下突然就犯了癔症,本来睡得好好的,一下子跑出老远,差点跌倒御花园的湖里。” 薛元面色微凝,抬步就踏了出去。等他到了停灵的殿里,姜佑的娘舅镇国公和宁王都满面忧色地站在殿外,殿外围了一圈人,镇国公尤其心焦,却只敢探了半个身子:“殿下,我是镇国公张寿龄,皇后的大哥,您的亲舅啊,您连臣都不认识了吗?” 薛元探头瞧了瞧,就见姜佑身上颇为狼狈,手里还持着不知从哪里得的宝剑,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不论镇国公说什么,她都只是颤颤地往后退。 宁王也立在殿外,满面焦急地道:“这...太子近来忧思过度,怕是疯了!” 薛元淡淡看他一眼,一转头道:“把今日在殿上伺候的人,都给我押起来。”他话音刚落,底下伺候的一众宫女太监都浑身颤抖的被人拖了下去,转眼就空荡荡的,就剩下香印一个跪在院子的中央。 镇国公本来忧心着姜佑,闻言皱眉看了宁王一眼,沉声道:“王爷慎言。”姜佑如今即位在即,如今若是传出疯了的消息,只怕也难登大宝。 宁王一怔,随即做出惭然神色,长叹道:“孤也是一时情急。” 薛元上前几步,两人这才看到他,宁王目光有异,镇国公却秉持武人干练的风格,上前一步道:“厂公,太子白日里还好好的,如今这是怎么了?” 薛元摆了摆手:“国公莫急,咱家也才刚到,如何能知道太子怎么了?” 镇国公皱了眉,却按捺着发作不得,薛元若有似无地看了宁王一眼:“王爷倒好似对殿下的症候颇为清楚。”说完也不等宁王解释,就抬步踏了进去,对着举着七尺宝剑慌张后退的姜佑轻声道:“殿下,过来让臣瞧瞧。” ☆、第11章 姜佑当然听不进去,只是白着脸不断后退,一手扶着柱子,一手勉强提着宝剑,双眼涣散着,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寒风簌簌的殿外。 她见薛元不避不闪地直接进来,双唇颤颤地退后了几步,不过神色恍惚,忽然昂着头扬声道:“你这妖物,不要过来!”一转眼看着薛元身后,又惊声‘呀’了一下,提着宝剑躲到大殿的柱子后。 薛元上前踏了几步,她又想往后退,不过这次他没给机会,直接卸了人手里的的剑,把人整个按在怀里。 镇国公在外面气得大叫:“厂公留神着些,不要伤了殿下!” 姜佑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声音,越发受了刺激,一转头就要咬他手腕子,薛元一扬眉,直接捂住了她的嘴,就觉得两排糯米小牙和濡湿的舌尖从自己掌心扫过,有点尖锐的酥麻。 姜佑一抬腿就要踢过去,却被他制住,人抵在墙壁上,这姿态暧昧,不过殿外的两人也没心思想这些,都抻着脖子往殿里看。 薛元见她面上涔涔地冒出冷汗,神色迷迷怔怔的,声音放柔了几分:“您别怕,臣在。” 姜佑见他靠过来,似乎神色松了几分,又不知看到什么似的,瞠大了眼,瑟缩着往后退。 这孩子瞧着不复往日的飞扬神采,薛元心头一动,一手轻柔地搭在她后颈慢慢地摩挲着,手势轻柔,让她发出安心的‘呜呜’声,手劲儿不由得松了松,人也难得温驯安静了下来。 薛元忽然顿住,在脖颈一处捏了一下,姜佑闭了眼,一头栽倒在他怀里。 薛元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正要送到稍间,就见宁王面上有些急切,踏出一步拦着他,仍是笑着作出一脸关切神色来:“殿下这次生病事有蹊跷,厂公近来又诸事繁忙无心旁顾,不如就把殿下交给我来照管吧。” 薛元淡淡扫他一眼:“方才王爷还说殿下是忧思过度,怎么一转眼就是事有蹊跷,王爷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宁王微顿了下,随即神色如常地道:“我也是一时关心情切。”他抬眼看着薛元,加重了语气:“殿下事关国运,若是出了差错,谁能担待得起,还是交给孤来照料吧。” 他说着伸手就要来接姜佑,被薛元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一眼寒意入骨,竟让他生生僵在了当场。 镇国公也觉出些不对来了,这宁王想要干什么?这般蹿腾着想要把姜佑要到自己手里,他忙上前几步打圆场道:“王爷,殿下身子不好,还是先让太医来诊治吧。” 薛元轻轻颔首,一抬眼看着外面跪着的一溜儿下人:“这事儿不能传出去,这起子...都处置了吧。”他一转头看着宁王和镇国公:“劳烦两位在外间先候着了。” 说着也不理会檐外的哭喊声,抱着姜佑走了进去。他把姜佑放了下去,见她在晕迷中砸吧了一下嘴,一副人事不知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您这么一病,不知道有多少人跟着忙乱,您倒是乐得清闲。” 姜佑不知听没听见,竟然哼哼唧唧了几声,在榻上滚了一圈,她睡相不好,稍间的塌床不比东宫的大,不能由着她滚,差点一下子跌了下来,薛元只好身后扶她,没想到却被她伸直胳膊抱住了大腿。 感受到她白皙软嫩的小脸隔着曳撒蹭了几蹭,薛元不由得扬了扬眉毛,想挣脱却被抱的牢固,只能任由这磨人精搂着,不过见她不像有大碍的样子,便只扬声对外面人吩咐道:“去请太医来。” 孙贺年办事牢靠,不一会儿就带了几位御医过来,几人进了屋,见恶名在外的掌印太监立在床头,年纪尚幼的太子抱着他的一条腿,头靠在他身上,不由得都生出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感慨来。 薛元看她还赖在自己身上,便只能分开她的手,没想到她又锲而不舍地靠了过来,他只好坐下,让她枕在自己腿上,把她的一只手递了出去。 太医们低着头面面相觑了几眼,垫了块布巾,挨个儿诊脉。姜佑的问题明显出现在脑袋上,光靠号脉还号不出个什么,但她犯了一通病,又不可能说没事儿,便只能对视几眼,说了几句‘忧思过重,邪火侵体’,又开了几幅凝神的方子。 薛元挑了挑眉梢,微沉了面色:“几位太医可是在糊弄咱家?” 这几人吓得慌忙跪下,口中连称不敢,只有最后一位年轻些的季御医面上带了犹豫之色,仿佛欲言又止。 薛元一眼扫过,给孙贺年递了个眼风儿,挥手让几人退下,等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孙贺年带着那位季御医从小心避开众人的眼,从一侧绕了进来。 薛元还被姜佑枕着,轻易挪动不得,只接了孙贺年递来的茶盏子啜了口:“季太医出生于杏林世家,见识广博,又是医术高超,旁的人看不出什么来,想来季太医应当能瞧出些端倪。” 季太医欲言又止,有些畏惧地看着薛元一眼。 薛元微微笑了笑:“咱家在宫里也待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事儿没见过?况且殿下的身子贵重,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太医怕也担待不起。” 季太医心里一惊,竟然挪着步子上前了几步,压低声音道:“厂公,依臣看来...殿下这是中毒之兆。” 薛元搭在案几上的手轻轻敲了敲:“中毒?” 季太医点点头:“臣年轻的时候游历四方,在滇南那边见过一种慢性□□,这药少吃些没甚害处,但吃多了便会神思恍惚,等更多些便会杀人于无形,但等人死了,没准已经过去许久,这样查也查不出什么来,端的是害人的好手段。” 薛元侧头看他:“殿下的吃用都有专人试尝,这药吃少了不会发作,如此一来便可把这道混过去,果真是好手段啊。” 季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要臣说,今儿殿下发作出来反倒是好事。”他小心看了眼薛元的神色,低声道:“殿下这几日本就心神恍惚,不思饮食,再配合着药性,立时就发作了出来,咱们这才知道有了不妥,若是今晚没发作,再过几日...只怕是难救了。”他忙又补充道:“幸好发现的及时,臣开副方子,按着方子给殿下调理几日,想来应该无大碍。” 薛元慢慢地放下茶盏子,抬手抚了抚姜佑的鬓发,低头看了他一眼:“今晚的事儿...” 季太医忙跪下道:“今晚臣给殿下诊治完就回去睡了,什么都没说,谁问起来都是这个。” 薛元点了点头,让孙贺年带他下去。他正要吩咐下面人,底下的姜佑不安分地蹬了蹬腿,差点把案几踹下去,又不耐地扯了扯衣领,露出米分嫩的脖颈。 这个年龄的孩子总是讨喜的,更何况她取了孝宗和张皇后的长处,一张小脸白皙俊俏,看的薛元这个不喜欢孩子的也不由得心喜了几分。 姜佑转头,细长一缕滑过他的手,他有些心软,抬手想摸摸,就见个苗条的影子打起棉帘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一见躺着的姜佑就哭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我才走一会子就闹出这么大的事儿。” 薛元看了眼用绢子捂着眼的淑贵妃,唔了声:“臣也正纳闷着呢,按说娘娘应当在这边看顾着,怎么臣来的时候,就剩了殿下一个?” 淑贵妃神色一僵,见他稳稳坐在榻上,连起身行礼的意思都没有,心里更是恚怒,不过却没敢发作,只能掖了掖眼角:“本宫的头风病又犯了,只能先退下先歇会子,没想到刚走一会儿就出了这般大的事儿。” 她现在也有些心慌,如果姜佑真出了什么事儿,就算太后开口怕也保不住她。 薛元也懒得跟她多费唇舌,转头吩咐孙贺年道:“把今日伺候殿下膳食的带过来。” 孙贺年转身出门,一转脸就带了拢翠和香印过来,这两人都是宫里的女官,又都是伺候贵人的,倒也没人敢随意处置了。 香印一直跪在殿外,见到姜佑躺在床上,才失声哭了出来,膝行了几步去看,口里不断地道“殿下,殿下。” 拢翠一脸慌张,不过眼珠飞快地转,似乎在思索什么。 薛元取了条薄毯给姜佑搭上,又一手搭在她肩头,慢慢地道:“两位姑姑都是宫里的老人了,旁的话咱家也不必多说,你们自己先交代了,若是有藏私的,东厂的刑具可不长眼。” 拢翠看了香印一眼,忙抢先道:“今日奴婢把殿下要用的药膳端来,香印姑娘便端过去给殿下用了,从熬药到试药她都看着,尝也命人尝过了,没想到殿下居然中了毒,奴婢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这话暗指是香印下的手,香印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正要开口,就见淑贵妃也沉声喝道;“贱婢,难道真是你下的毒手?”她说着就满面的痛心:“殿下待你那般好,你也狠得下心来?旁人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 三两句话就把香印的罪名坐实了,她不关心到底谁害的姜佑,但得尽快找个背黑锅的,把懈怠的罪名扔出去。 香印忽然砰砰地磕了几个响头:“殿下这回遭罪,要让奴婢受罚奴婢是绝无二话,但若是说奴婢存了害殿下的心思,奴婢绝不答应。”她又看了眼姜佑,面上挂了一串的泪珠:“殿下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只要殿下能好,奴婢剜了心肝去也愿意,怎么会害她?” 薛元静静听着,忽然看向了第一个开口的拢翠:“咱家方才没说明殿下到底是什么症候,你怎么一口断定殿下就剩中毒了呢?” ☆、第12章 拢翠脸色一白,不安地低头道:“这...奴婢见殿下症状骇人,随口胡猜的。” 薛元目光在几人脸色兜了一圈,正要开口,就见孙贺年急匆匆跑了过来,低声道:“督主,宁王要见您。” 薛元微偏了偏头,隔间正殿的烛火打进来,半明半暗地笼着他的脸,有种模糊的靡丽。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跟王爷说,咱家这里还有些事儿要处理。” 孙贺年顿了一瞬,弓着腰道:“可是王爷那边催得紧...” 薛元漫不经心地道:“那就只能对不住了。”他看了香印一眼,慢慢地道:“先把印姑娘押到东宫里去,等殿下醒了再处置。”他又看了眼拢翠:“这个...把人押到东厂慢慢审着吧。” 拢翠的身子一僵,随即浑身颤了起来,惊慌地道:“厂公...不是奴婢的错儿,为何要让奴婢去东厂受审。” 薛元蹙了眉:“让她声音低些。” 一转眼拢翠就被人捂着嘴拖了下去,淑贵妃有些慌张,扶着丫鬟的手随意说了几句场面话,急匆匆地反身出了门。 孙贺年小心翼翼地给薛元添了些茶水,又躬身道:“您不是说要站干岸吗,如今王爷那边...您不打算敷衍着些?” 薛元低头看了眼姜佑,又淡淡道:“前几日抓住那人,是宁王派来的。”他眼底透出几许狠色:“他想要皇位我不拦着,只是不该连我一块算计了,当我是泥捏的不成?” 孙贺年低低地应了声,又拍了几句马,随即皱眉犹豫道:“可宁王何必这么做呢?这时候捧着您不是更好吗?” 薛元嗤了声:“他一来是没想到我认出了那人,二来他是没想到孝宗那么快死。你想想,这次若真是让宁王得手,我这边必然得担上干系,到时候就是想不帮他都不行了,而且这事儿放在哪也是个把柄,以后他若真即位,也能拿出来敲打我,一举三得的事儿,干嘛不做?” 孙贺年躬身应了,又看了眼安稳躺在他怀里的姜佑:“那您是打算...勤王救驾?” 薛元也低头看了眼姜佑:“勤王?倒也算是一条路子,可惜我没那份忠心,若是当初不参合也就罢了,如今一旦参合进来了,那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他欣然笑了:“对这天下独一份儿的权利,谁不想要?”他指了指姜佑:“只要捏住了这小人儿,便是拿捏住了正统大道,天下谁还能与我争锋?” 孙贺年听他一番心思,先是心里一跳,随即又欢喜了起来。以后这明面上的皇上是姜佑,暗地里掌大权的却是薛元,他激动地打起摆子来,说话都说不稳当:“您若是真能...那真是天大的好事,就怕,就怕殿下不甘心受人摆布啊。” 薛元没答话,低头看了眼姜佑,见这孩子脸色有些苍白,却犹自晕的懵然不知,不由得微扬了扬唇。转头对着孙贺年吩咐道:“咱们也该表表态了,去,把上次刺杀太子的刺客耳朵割下来一双送给宁王。” 他帮姜佑换了个睡姿,却还是靠在自己怀里,他就这么坐在榻上喝茶看书,忽然怀里动了动,姜佑脑袋动了动,在他怀里拱了几下,然后猛地睁开眼,吓得差点从床上跌下去,惊声道:“掌印?你怎么在这?” 薛元拉住她:“您还记得昨晚的事儿吗?” 姜佑头还有点晕,神思恍惚地想了一会儿,才白着脸道:“我...我见着鬼了。”她看了看薛元,又瑟缩着补了一句:“有个无头鬼穿的跟你一样...” 薛元顿了下,乜了她一眼:“您怕是中毒了。”他轻描淡写地把昨晚的事儿说了一遍,姜佑听得心惊肉跳,一下子跳下床:“谁要害我?” 薛元道:“您觉得您死了,谁最有可能继承大统?” 姜佑白着脸想了想,结结巴巴地道:“这...按着规矩,皇上无嗣,当由亲兄弟即位,父皇的亲弟只有七皇叔一个,可他,可他素来恭顺...” 薛元添了把火:“上次您在东厂遇到刺客,臣已经查明了,也是宁王做的。” 到底宁王多年的恭谦形象深入人心,姜佑听得半信半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无措地垂头道:“若七皇叔真的起了异心,那...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这时候薛元也站起身,忽然揽着她的肩到自己身边,微微笑道:“您信臣吗?” 姜佑迷茫地看着他,迟疑着点了点头,薛元一手搭在她的肩上,满意道:“您现在只能信臣,您得按着臣说的做,臣必然保您无恙。” 薛元虽然素来不怎么恭敬,但也从未如此强势,姜佑不安地皱着眉头,垂着头不说话,他捏着她的下巴抬了起来,让她和自己对视:“您这是应了吗?” 姜佑被他的无礼举动彻底激的恼火起来,用力退了几步,大声道:“你做什么呢?!”她有点心慌,再加上中毒脚步不稳,踉跄着转身:“我,我要香印,我要见舅舅和东正表哥。” 薛元却欺身近了几步,逼得她贴在墙上,让她动弹不得:“现在宁王摆明了要您的命,您离了我一步都不安全,难道您真以为镇国公护得住您?” 反正孝宗已死,如今是多事之秋,他也懒得敛着性子,直接挑明了说,让这孩子瞧清未来的路。 姜佑心里砰砰直跳,一矮身就想逃出去,却被薛元剪了双手抵在墙上,她惊道:“薛掌印!” 薛元低头看她:“今时不同往日,您必须得知道,除了臣,谁也护不住您。”他松开手:“您中了毒,可见身边儿人也未必干净,索性臣都帮您换了,您用着也放心些。” 东宫向来自成一系,东厂从不插手,如今他要来场大清洗,全部换上自己的人手,牢牢地把她捏在手心。 姜佑恚怒之下用了自称:“东宫与你东厂素无关碍,再说了,那是孤身边的人,跟了孤多年,有什么不干净的,岂能是你说换就...” 她还没说完,就被薛元伸出食指压住了唇,他轻轻地‘嘘’了声,绵长的气音回转:“您原来可能不知道,不过现在却要记住了,这世上没有臣不敢干的事儿,就算是对您也一样。” 姜佑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似乎不解他为何一夜之间态度大变,愤懑中又兼着委屈:“你为甚要这样?!” 他没回答,而是勾了勾唇角,贴在她耳边:“我会给帮您报个暴病,您最近便不用守灵了。”他慢悠悠地直起身:“只要您听话,您还是会安稳做您的太子,日后也会顺当坐上龙椅,若是执意这么拧着...”他蹙眉叹道:“那您怕是要一直‘暴病’下去了。” 薛元说着就打起棉帘子走了出去,姜佑在原地顿住,愣了片刻想要追上来,却被人给拦在了原处。 他抬步出了殿门,颔下的组缨被狂风吹的散开,他抬手拢了拢,对一边呵腰跟着的孙贺年道:“这几日得多费点神,别让那边得了手,还有殿下那边...”他垂眼想了想;“这几日就让她安生呆在这殿里,等我腾出手来,就把东宫那边的人上下捋个干净。” 孙贺年道:“您的意思是...咱们先把殿下禁足了?” 薛元点点头:“就是这么个意思。”他仰唇一笑:“白出力的事儿我从来不做,宁王自然是要收拾的,太子这边也得制住了,这样以后才能安稳。”他想了想,吩咐道:“殿下现在只怕还不信宁王有反心,你去把那女官和刺客带给她看,让她好好瞧瞧。” 当天晚上他就把拢翠和上次刺杀那个太监带到她面前来,当着她的面让那两人说了实情,这下子姜佑就是想不信宁王心怀不轨都不行了。不过他倒是没把那两人直接处置了,反而命人带了下去,不知道还留了什么后手。 薛元对外报了个太子突发疾病,晕厥过去,不能继续守灵,对内却把姜佑挪回了东宫里,只是不让她跟外面的人接触。 她自然不肯,还是她身边的宫女担心她,硬是拦着她道:“如今文武百官都惧着掌印的威势,谁能分得清哪个好哪个坏?您这么硬顶着,到头来真出了什么岔子,怕是也未必有人敢言声,倒不如先把您的情形递出去,让镇国公他们知晓,咱们才能从长计议。”她又叹息道:“可惜印姑姑不在,不然咱们还能多个商量的人。” 姜佑想到香印,心里也是一揪,蹙了眉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命人叫了刘喜和顾雍两个内侍进来,吩咐了几句,命他们寻机悄悄传给镇国公和李太傅。 宁王待她一直是好的,如今陡然成了犯上作乱的奸臣,她还有些拧不过弯来,再加上她现在不光要担心想害她的宁王,还要提防态度大变的薛元,急怒交加之下,深夜里牙疼竟然犯了,宫里人匆忙熬了半碗安神散,昏昏沉沉睡了半夜。 第二天她却被一阵喧哗吵醒,她身边伺候的宫女急匆匆地跑进来,一下子跪在她身前,满面惊慌地道:“殿下...薛掌印命人把刘喜和顾雍两位公公押了起来,正要推出去当庭杖毙呢。” ☆、第十三章 刘喜和顾雍不光是姜佑的内侍,还掌着东宫上下的大权,也是打小就开始伺候姜佑的,听得一惊,也顾不得洗漱,忙套了靴子,随意披上大氅,急匆匆跑了出去。 院子的中央放了把太师椅,旁边还摆了放置茶水的高脚几,薛元坐在太师椅上,隔着渺渺的水汽,笔直柔长的睫毛,眼梢微挑,一眼望去竟有种烟行媚视的味道。 姜佑行头凌乱的冲了出来,刘喜和顾雍两个被绑着跪在他身前,两张脸肿胀着,从头到脚被浇了个湿透,跪在积雪的青砖上瑟瑟发抖。 姜佑撑着廊柱立在檐下,手指捏的泛白,半晌才克制住没有喊出来,却仍是满脸愤懑地问道:“掌印这是想做什么?” 薛元一手搭在太师椅上,调过视线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臣都说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最忌讳身边人手脚不干净,这两个行踪鬼祟,自然留不得。”他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前,微微俯下身子,轻声道:“臣昨天说得话您都忘了?何必在背地里做些事儿让两边都难堪呢?” 姜佑嘴唇动了动,昂着头道:“纸包不住火,你能暂瞒一时,难道还能瞒一辈子不成?”她捏着拳头退了一步:“当初在父皇病床前,掌印也是托孤之臣,如今就是这么对待新主的吗?你的忠心恩义何在,难道不怕被天下人贬斥为不义之人吗?!” 大氅的缨带才系了一半,她仰着头露出雪白的颈子,薛元无声地一笑:“您不用拿名声来堵臣,臣这辈子是当不得好人了。”他一转头,淡淡道:“既然您来了,那也不用大费周章把人拉去午门行刑,就在这儿受刑吧。” 有几个番子把两人按到地上,提了手里的板子就往下打,姜佑忍不住想要冲出去,却被薛元压着肩膀,硬生立在原地。 姜佑霍然转过头,恨恨地盯着他,薛元从容以对,忽然抬起手指着跟在他身后的成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不是要调弄人吗,我看这人贼眉鼠眼目光不正,又素来行迹鬼祟,说不定就心怀鬼胎,你既然要清人,不妨一次清个干净!” 她见薛元不言声,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嘴里继续说着歪理:“凭甚我身边的人你就可以随便处置,你身边的人就金贵动不得,掌印不一视同仁,何以服众?”她扬了扬下巴:“若掌印执意行刑,还请把这三人一同打死了吧。” 成北本来恭敬立在薛元身后,没想到忽然间引火烧身,忙跪下道:“殿下,这...奴才生就这幅样子,父母给的一张脸,怎么就成了心怀鬼胎了呢?” 薛元听她随意编了个罪名就想拿捏人,忽然蹙了眉:“您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看了看神色微松的姜佑,转了声口:“不过成北既然碍了您的眼,那死多少次都不为过,您执意要把他也一同杖毙,那臣也只好允了。” 成北也怔了下,竟然立刻跪着道:“督主说的是,奴才碍了殿下的眼,那便是奴才的错儿,奴才自愿受罚。”又砰砰地磕了几个响头。 姜佑本来是想拿话堵着他,好救下刘喜和顾雍两人的性命,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辣手,连辩都不辩一句,直接就要把自己人的命送出去,她抬头看着薛元,眼底终究还是显出几分无措来。 底下板子敲在背臀上的声音闷闷的,这几人的惨嚎也一声高过一声,番子们行刑极有技巧,有时候看着打的血肉横飞,却没伤着筋骨,有时候看着轻飘飘的没下力气,其实一板子下去,底下的经络骨骼都碎了,打完之后便是不死也残了。 姜佑看着成北的长衣很快变得血迹斑斑,嘴唇不由得颤了颤,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薛元:“你就这么看着他被打死?” 薛元帮她正了正大氅上的璎珞,神态温柔,眉眼却还是淡淡的:“是您要他死的,您忘了吗?”他散漫地扬了扬唇:“他开罪了您,便是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姜佑一时忘了躲,像是头次见一样怔怔地看着他。 正院里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儿,刘喜要硬气些,只是闷闷地哼,顾雍却熬不住一声接一声地惨嚎起来,实在熬不住了就扬着声给自己壮胆:“殿下,奴才没办好,奴才心里有愧,跟着您这么多年了还净干给您扫脸的事儿,奴才死不足惜,还请督主行行好,给奴才一个痛快吧!” 薛元一哂,不置可否地看了眼姜佑,见她捂着嘴,眼底漫上些水雾,又硬忍着不让它流下来。 这两人也是打小就跟着她的,情分非比寻常,薛元眼神微漾,随即又波澜不兴,姜佑用力扯着他袖子:“掌印到底想怎么样?要了他们俩的命对你有什么好处?!”她红着眼眶道:“你放他们出宫,把你的人换进来,我不拦着就是了。” 薛元低头看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绵软一团合在掌心:“想要救他们,在您不在我,您忘了您要答应臣什么了?” 姜佑脸色白了白,似乎眼神冷了一瞬,又偏头看了看被打的叫不出声来的刘喜和顾雍,终究还是低了头:“我,我答应掌印,以后都听你的话。” 薛元眼底露出几分满意,不过面上情也得顾着:“殿下也莫要怨恨臣,如今正是多事儿的时候,为了护着您,臣这般作为是逼不得已,也是看在先帝对臣有知遇之恩的情分上。” 姜佑嘴唇动了动:“香印呢?她现在在哪?” 薛元道:“印姑娘现在无碍,您只管放心就是。”他又垂头想了想:“孙贺年想要讨要她做对食,我想着她是您身边的得用人,不能就这么草率许出去,您说呢?” 她似乎想说什么,又硬是忍住了,抿着唇说了句“你费心了”,转身就要回屋,却被他带住了,他抬手让周遭的人退下,一转眼雕花青砖上就只剩了三道血印子,她冷眼看他:“掌印有何见教啊?” 她额发有一缕耷拉下来,细长一缕在眉心晃荡着,他抬手勾在指尖:“您是不是很恨我?” 姜佑迷茫了一瞬,随即硬邦邦地回道:“难道我还该感谢你不成?” 薛元把这一缕长发拈在指尖摩挲把玩着,冰冰凉凉像是溪水一样的触感:“您怎么不想想,我同时也救了您。” 姜佑语塞,他抬手帮她把头发勾了上去:“其实我还是喜欢您以前那样,拉着我的手,在我旁边说些闲话儿。” 姜佑沉着脸侧开头,他直起身,眼神微悯;“殿下,变天了。” ...... ‘当啷’一声,青花缠枝的茶盏子在地上滚了几滚,里面褐色的茶水泼溅出来,沾湿了花开富贵的毯子,张老夫人身子晃了晃:“你说什么?殿下出事儿了?” 镇国公张廷跃忙上前几步扶住她;“娘您稍安勿躁,先听儿子细说。”他皱眉立在当场:“先是头一桩,前几日我看殿下突发了失魂症,本已觉得蹊跷,近来宁王又频频动作,先是各处拉拢大臣,又把自己的几个闺女送出去联姻,儿子这才觉得不妥。” 张老夫人随着前任镇国公官场沉浮多年,见过许多大风大浪,此时神色已经沉静了下来,只是内心仍是焦灼:“那殿下呢?殿下现在如何了?” 提起这个,张廷跃的脸色又是一沉:“殿下...现在称病回了东宫,连我想见也被人拦下了。”他狠狠地用手一擂案几,桌上的茶盏茶壶齐跳了几下:“薛元现在把守着皇宫内外,除了守灵的时候,其他时候根本进不得宫,便是进去了也不得随意走动。”他面沉如水:“我隐约听到消息,说薛元今天早上在东宫发作了一场,要把东宫上下的人手换个干净,连太子詹事府的人都被锁拿了不少,如今剩下的都不敢冒头!” 张老夫人面色也跟着一变:“你是说...东厂那边也起了旁的心思,他们也想争雄?” 张廷跃冷着脸点点头:“只怕是了,薛元救下殿下,未必就是存了什么好心。” 张老夫人用力拄了拄龙头拐杖,眼眶微湿:“皇后命不好早去了,本以为这孩子至少能一生顺遂,没想到也是这般多舛。” 张廷跃忙劝慰了她几句,又肃容道:“儿子打算晌午进宫,看能不能见见殿下,好歹现在知道她现下如何了。”他忽然又叹道:“咱们家这几年看着煊赫,但实际也就是面子上的风光,兵权军.权早就卸了,若是换做当年,又何必这么畏首畏尾?” 张老夫人正要点头,忽然稍间的帘子一动,一个丽装妇人冲了出来,一下子跪倒在张老夫人脚下,哀哀哭道:“娘,您可不能让大伯去啊。”她用帕子捂着脸干嚎:“薛元那是什么人?天字头一号的佞臣,常言道,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若是无事倒也罢了,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那咱们一家老小的前程怎么办?” ☆、第14章 张老夫人勃然道:“没规矩的东西,我不是让你先退下了吗?!你哪里学的这些鸡零狗碎的行当,竟还背着人偷听,以为老二不在家我便拿你没法子了吗?!” 张廷跃也满面不悦:“老二媳妇,你是大家出身,也该知道非礼勿听的道理,怎么会做出如此没有规矩之事?” 来人是张家二房的夫人,她满脸委屈的跪在地上:“儿媳娘家人送了些信阳毛尖过来,儿媳想着您好这一口,便准备给您送过来,不留神听了几耳朵,并非有意偷听的。” 她往前膝行了几步,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娘,大伯,儿媳知道您心疼皇后,心疼殿下,可您想想,若是大伯这一去开罪了薛元,您亲生的孙子孙女怎么办?如今他权倾朝野,万一动了什么歹念,几个孩子的前程不就毁了!” 张廷跃表情一滞,开口驳斥道:“妇人之见,难道就由着那起子佞臣摆弄殿下不成?” 张二夫人满脸委屈,却不敢跟大伯顶嘴,张老夫人这时候却微闭了眼,却忽然张开眼道:“老二媳妇说的也有些道理,咱们得给张家留些余地。”张廷跃心里一急,正要开口,就见她摆了摆手,眼神猛地凌厉起来:“你不去,我去。” 她挺直了脊背站起来:“你身为镇国公不好随意进宫,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是做外祖的,去探望生了病的外孙女,难道他还能硬拦着不成?” ...... 薛元坐在大堂上首,用碗盖压着浮茶沫子,轻轻啜了一口,大堂里站着一溜儿才入宫的小火者,最后面甚至还有几个模样清秀的宫女,这些孩子都十三四水,用或畏惧或讨好的目光看着他,谁不知道这位是随便跺跺脚,大齐朝都要抖三抖的人物,若是被他瞧上了,实在是天大的福分。 薛元一眼扫过去,对着一边的孙贺年皱眉道:“就这些了,没别的了?” 孙贺年苦着脸呵腰道:“回督主的话,今年进来的就这些,剩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怕是要污了您的眼。” 薛元本来不喜欢这种半大孩子,觉得闹腾又难调.教,但前几日看见姜佑机灵玲珑,便也想带一个在身边,权作逗乐解闷,可惜看了好几拨人都不称意,都缺了些机敏,模样也不够漂亮顺眼,先有了珠玉在前,旁的人自然也就成了土鸡瓦狗。 孙贺年身子往前探了探,有些暧昧笑道:“督主,这些宫女儿都是今年进来的,模样最拔尖,性子最温顺的一拨,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若是看中了哪个,带回府去也不妨事儿。” 薛元放下茶盏,拢着袖子没言声,孙贺年一看就知道今儿是又不成了,便挥手赶羊似的把人赶下去,正想再说几句,就听有人在檐外报:“督主,张家老夫人穿戴了全幅的诰命披挂,说是要进宫求见太子。” 薛元动了下眼睫,慢慢地道:“让她去吧,就说是我准的。” 孙贺年吓了一跳:“督主,您,您这就准了?” 他回首看了看墙上的一溜东厂厂公的画像,忽然转了话风道:“宁王那里怎么样了?” 孙贺年脸色变了变,低声道:“那也不是个简单的,求见您几次都被挡了回来,如今竟然另寻了路子走。” 薛元负手看着画像:“他只干了两件事,头一件是捏造了谣言,说殿下不是正宫嫡出,不是张皇后所出,甚至不是孝宗的亲生闺女,第二桩是请了‘祥瑞’,听说京外的河里捞出个百年的老龟,上面刻得就是夔泽天下四个字,他的名讳里有个‘夔’字,这不是明摆着说他是皇帝命吗?” 他转头看着院墙外伸进来一枝的梅花:“打蛇打七寸,这位宁王好厉害的手段,头一桩事儿证明了殿下血统不正,不配当皇上,紧接着第二件事就指明了他才是真命天子,这两件事儿凑一块,一下子抓住了命门。” 孙贺年瞠大了眼,又垂头想了想:“督主,您既然想拿皇上当幌子,好自己掌权,那宁王便是咱们的头号对头,咱们...”他做了个划拉脖子的手势:“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薛元仰唇:“急什么,不是有张家打头阵,若是姜佑真的出了岔子,首当其冲的就是国舅家,你看这张老夫人不是先急着进宫了吗,让他们先试试水深,咱们再一网收拾干净了。” 孙贺年叹服道:“还是您高明,那咱们现在什么都不做,就等着两边出招?” 薛元出了屋子,细白的手指抚过伸进镂空扇窗的一枝梅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把这花摘下了给殿下送去吧,女孩子总归是喜欢花的。” ...... 姜佑错愕地看着眼前仪态端庄的老妇人,然后扑到她怀里叫道:“外祖母...” 张老夫人也红了眼眶,却还是按着规矩退后几步,弯腰行礼道:“殿下。” 姜佑一把扶她起来,一扭头却看见跟在她身后的张东岚,不由得更为诧异:“东岚表哥,你怎么也进来了?” 张东岚挠头笑了笑:“爹说皇帝大行,又有佞臣作乱,便让我跟着进宫开解开解你。”其实是他自己硬缠着来见姜佑,两人没差几个月,又是从小玩到大,情分倒比几个家里嫡亲的兄弟姐妹还深厚些。 他上前仔仔细细瞧着,又拉着她的手打量一圈:“你瘦了不少,人瞧着也没精神了,近来可有好好吃饭?”她本来就和张东岚相似,现在两边的婴儿肥退了,瞧着就更像了,真跟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似的,张东岚正要称奇一番,就被张老夫人拍了他一下:“没规矩,还不快行礼!” 张东岚躬身地行了个礼,张老夫人上前几步,似乎想握住她的手,但又硬是忍住了,这情形也顾不得寒暄,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姜佑:“殿下,如今薛厂公...真的起了大逆不道的心思?” 姜佑抿着唇点了点头,神色有些茫然无措:“不光是他,连七皇叔也...父皇一去,好些人都不一样了。” 张老夫人叹息道:“果然...”她一手搭在姜佑肩上,:“殿下,东正他爹和李大人昨日连夜商议一番,老身进宫来就是想告诉您,如今当务之急是除掉宁王,他图谋的是皇位,必对您存了毒害的心思。薛元那里...”她神色似乎有些艰难,但还是斟酌着开口“东厂势大,您不妨先虚以委蛇一番,保全自个儿才是上策。” 张老夫人心里却不免酸楚,这孩子千娇万宠养到这么大,如今却要向个奴才低头,当真是难为了。她又抚了抚姜佑的鬓发,柔声哄道:“好殿下,有你舅父和几个太傅在,必然能保您无恙,您别怕。” 姜佑一脸憋闷,垂头不言语,忽然抱住张老夫人的胳膊:“外祖母,你告诉我,如今外面到底是怎么个情势?” 张老夫人微微语塞,如今朝中百官明知道姜佑被禁足,却碍于薛元的威势,无人敢出声,而宁王那边素有贤王之名,又连出了两个奇招,俨然众望所归,这些让她怎么跟姜佑讲? 姜佑见她面色为难,忽然在屋里走了几圈,转头道:“外祖母,我有个法子,但不知道是否能成事...我想见见舅舅。” 张老夫人一惊:“殿下有法子对付宁王?”见姜佑欲言又止,便也不再多问,只是道:“您打算怎么出宫?” 姜佑没言语,转头上下打量着张东岚...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寝殿的门‘呀吱’一声开了,张老夫人扶着龙头拐杖走了出来,一手用绢子擦泪,一边对着里屋道:“您身子不好,先将养着吧,不用送了。” 屋里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应答,张老夫人点了点头,带着‘张东岚’往台阶下面走,新换上来的公公走上来要搀她,嘿嘿笑道:“老太君,才下了雪路滑,您慢些走。” 他又转头看了眼‘张东岚’,目光定了一会儿,看的装扮成张东岚的姜佑心里乱跳,他才移开目光,略带诧异道:“张二公子长的和殿下还真是像,真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瞧着倒像是亲兄妹似的。”他说着又扇了自己一耳光:“瞧奴才这嘴,满嘴胡话,真是该打。” 张老夫人面色不变,淡淡道:“这两个孩子打小便肖似,要不然东岚一个庶出的,张皇后也不会破格提拔了。” 他连连点头道:“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一行人缓步出了东宫门,姜佑心里刚舒出一口气,就见一个修长的身条迈进了夹道,身后还跟着几个呵腰应承的人。 新换上来的太监‘哎呦’一声,慌忙跪下道:“督主来了!” 张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杖的手顿了顿,觉出手里攥着的姜佑的手也沁出汗来,不过这时候躲开就太招人眼了,她只能缓步上前,淡淡道:“厂公。” 薛元略一拱手:“张老太君。”他目光流转,竟直直地落在姜佑身上,眼底似乎泛起些波澜,随即又平缓了下去,勾了勾唇角道:“想不到张二公子居然也来了。” ☆、第15章 姜佑匆忙调开视线,避开他的目光,低低咳嗽几声,张老夫人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东岚和殿下向来要好,听说殿下身子不爽利,特地跟老身进宫来探望。” 她不动声色地刺了一句,想把薛元的视线调到自己身上来:“老身觉得殿下的身子也见好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去为先帝守灵啊?眼见着先帝就要出殡了,厂公若还不让殿下出来见人,只怕底下流言就要起来了。” 薛元四两拨千斤,怅惘叹道:“咱家也关心殿下身子,只是太医总说不好,咱家这边也不敢轻忽了。”他一转眼又看着姜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张老太君好福气,不光膝下两位大人都是国之栋梁,就连孙辈也是矫矫不群,尤其是二公子,跟殿下越发像了,一看便知是人中龙凤。” 张老夫人心里一跳,定着神色道:“厂公莫要夸他了,殿下是昆山宝玉,他哪里能跟殿下比。” 薛元仰唇不答,绕过张老夫人站在姜佑身前:“二公子为何不说话?是对咱家有何不满吗?” 他欺身近前,姜佑不由得退后几步,人已经抵在夹道上了,她嘴唇颤了几下,又猛地低下头,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张老夫人忙就着这个接口道:“二郎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发声也受了些影响,御医叮嘱他不能说话呢。” 薛元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就要往出带:“那倒是不妨事,正巧我找了季太医来给殿下请脉,正好给二公子也瞧瞧吧,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哑着吧?” 姜佑心里乱跳,下意识地就甩开他的手,躲到张老夫人身后,薛元脸色忽然阴郁起来:“看来张二公子是不领情了?” 张老夫人将她护在身后,对着薛元欠身道:“这孩子怕生,劳烦您看在他年小的份上多担待些。”她拐杖一拄:“老身家里还有些俗事,这就先去了。” 她一手拉着姜佑,说着就要往外走,薛元身后的孙贺年觑着他神色,跳出来想要拦人,却被他抬手制止了,等看着张老夫人和‘张二公子’的身影渐渐走远了,他这才转头道;“去挑两个腿脚利落的人跟着她们,别跟丢了。” 孙贺年心里一跳,也咂摸出些门道来了,忙忙地躬身应是,转身领命去了。 ...... 夜里的梆子已经响了,羊肠小道上上起了灯,一溜灯火星星点点,远远地接上了天边的星子,有辆马车缓缓行来,车头有人挑着灯,映着石板路上一团澄净。 姜佑半靠在车围子上,神色恹恹的,不复往日的神采飞扬,坐在她对面的镇国公有些不忍:“您既然这般乏了,在臣府上歇歇,明儿再赶回去吧,何必急着进宫呢?我就不信薛元还能到我府上讨人!” 姜佑摇摇头,低头想了想:“我总觉着有些不对,东岚表哥还在宫里,我放心不下。”她一抬头,小大人似的叹了声:“您不是也说了吗,让我先跟他虚以委蛇,既然做戏,也得做的漂亮些,我还是早些回去吧,今儿这事儿若是事发了,万一牵连到您怎么办?” 她越懂事,他就越觉得心酸,镇国公长叹道:“佞臣当道专权,宗室野心勃勃,真是难为您了。”孝宗终归还是死的太早,没能为姜佑铺平前路。他强忍着心酸;“臣一会儿借着守灵的名头待您进宫,您自己能回东宫吗?” 姜佑点点头:“我带了牙牌出来,又给了东岚一块牙牌,让他在我走之后直接去正泰殿里等着,等我一回来他便能混入守灵的队伍里,到时候随您出宫就是了。” 她见镇国公点头,挑起帘子看了看外面,神情有些忐忑,却又带了些跃跃欲试:“您觉得对付七皇叔...那事能成吗?”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看史书的时候,想到七皇叔素来的为人,这才想到这么一个法子,却不知道行不行,这才出宫来请教您的。” 镇国公拍了拍她的肩膀:“您不用担心,臣会全力配合的。”他面色沉凝:“成不成就在皇上出殡之日,依着咱们的情势,您只管放手一搏。” 姜佑低声应了,马车很快到宫门外,镇国公给她打着掩护,一路到了正泰殿,她趁着众人忙乱的功夫,压低了头上的方巾,转身出了殿门,一路上她怕被人发现出宫的事儿,都只敢挑荒僻的地方走,幸好她对哪个点哪个地方有侍卫值夜了如指掌,这才险险地躲过去好几次。 她左拐右拐,一闪身进了一片山石,忽然迎面走过来一行人,她躲闪不及,被撞了个正着,膝盖正磕到凸起的鹅卵石上,疼得一呲牙,低声‘哎呦’了一声。 撞着她的是个提灯的宫女,绢布的灯笼歪了歪,又在地上滚了几滚,很快在地上烧成了灰烬,然后响起几个女人尖尖地惊叫,接着有人怒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跑到宫里的?!” 姜佑一听是淑贵妃的声音,登时头都大了,偏她现在不能让人发现了,万一让薛元知道了可就麻烦了。她扶着山石站起来,顿了下,只好憋着嗓子压着声音,弯腰行礼:“见过淑贵妃娘娘,臣是太子侍读张东岚。”声音别提多难听了,幸好东岚有这么个太子侍读的身份,他在宫里倒也算有名头。 这声音跟拉风箱似的,憋的老长还漏气,淑贵妃对张东岚不熟,倒也没听出不妥来,只是嫌恶地别开脸:“原来是张侍读啊,你不在正泰殿里守灵,跑到内廷来做什么,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姜佑低头小心地不让烛火照到自己的脸,做了讪讪神色道:“方才突然内急,天黑跑迷了路,一时情急就...”她心里默默地向张东岚道了个歉,就怕自此他随地解手的名头就要在后宫里传开了。 淑贵妃一听这话,觉得身上的毛栗子一层接着一层起来,满面鄙薄道:“张侍读哪里学来的规矩,明明是大家出身,偏像个乡野草民一样在宫里,咳,乱闯,你们张家便是这样的家教?”她冷哼道:“本宫倒要带你去殿里问问,看教养你的几位太傅和镇国公是怎么个说法!” 这时候一阵寒风吹来,她觉得自己都闻到一股异味,要是平时她早扭身走了,不过谁让这次冲撞她的是张家人,她娘家在朝堂上的风光比不过张家,她在后宫的位分也比不过张皇后,两边老早就结下梁子了。 乱闯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稚童无知,往大了说是乱闯内廷,居心不轨。她如今存了把事情张扬开让张家扫脸的心思,当然舍不得就这么走了。 姜佑心里也是纳闷,依着她对这女人的了解,她不该早就被吓退了吗?她想了想,又咳了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周旋:“娘娘,话不能这么说,俗话说人有三急...臣,臣是真急啊!” 淑贵妃噎了一下,横眉冷笑道:“张家到底是武人出身,真真是粗鄙不堪,也不知道怎么哄得皇上给了个太子侍读的位置,好好的孩子都让你给带坏了,不愧是家学渊源。”她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扶了扶鬓边的八宝攥珠飞燕钗:“哦,本宫倒是忘了,你是张皇后的嫡亲侄子,也难怪敢在宫里这般恣意妄为,原来是有势可倚,这才胡作非为。” 她几句话把姜佑的父皇母后都给绕上了,她登时毛了起来:“臣再不好也是皇上亲命的大臣,犯了错也自有太子处置,您位分虽高,但到底是后宫中人,这么随意处置怕是不好吧?!再说了,这事儿宣扬出去,臣是没什么的,您就不怕对您的名节有碍?”她平时瞧着好说话,真火起来的时候又驴又熊的,真有那么点拉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味道。 淑贵妃面色一冷:“好利的一张嘴!”她自然不担心一个半大孩子对自己名节能有甚妨碍,对着底下人打了一个眼风过去,冷哼道:“本宫不跟你计较,等会儿把你送到正泰殿上,就看看镇国公怎么处置你!” 姜佑抿了抿唇,手按在了腰间的牙牌上,但牙牌一出来她身份自然也就瞒不住了,她正想着要不要继续装疯卖傻糊弄过去,就见山石外忽然亮了起来。 十几个黄门宫女提着宫灯开路,一个面如琼花,身如玉树的身影负手缓步走了进来,轻裘缓带,银罩纱底下衬着绯衣,被盈盈的灯火簇拥着,仿佛天地都失了光彩,只能见着这一人的艳色。 他目光流转,最终定在姜佑身上:“夜深了,臣来接您回宫。” ☆、第16章 在宫里还能摆出这般排场的,除了皇上,也就只有薛元了,姜佑却整个人僵在原地,淑贵妃的脸色也有些不大自然,勉强道:“掌印...怎么来了?” 薛元低头瞥了眼姜佑:“夜深了,来接殿下回宫。”他面色郁郁然,有些怅惘地道:“为何臣的话您总是放不到心上去呢?” 姜佑脸色白了几分,抿着唇不言语,薛元转头对着淑贵妃比了个请的手势:“今儿个该您守灵,咱家就不留您了。” 淑贵妃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但也知道此地不宜久了,怔了怔便扶着宫女的手转身要走,忽然又被叫住了:“娘娘,今晚的事儿...您若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还是在心里捂严实了。” 淑贵妃脸色微变:“你敢威胁我?”她又看了眼姜佑,冷哼一声道:“如今太子病重传的沸沸扬扬,如今怎么一转眼就扮成张家二公子出来夜游,薛掌印,你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薛元唔了声:“臣不过是尽了职责,娘娘这话可就言重了。”他面色忽然阴郁了几分:“臣倒是有些好奇,娘娘近来为何不按着时候守灵,夜深了也不在宫里好好呆着?” 淑贵妃脸色白了白,薛元又淡淡道:“下次您再见父亲兄长,劳烦帮臣问个好。”他仰唇笑道:“这宫墙深深,死个不安分守己的过气妃嫔再容易不过了,您说呢?” 淑贵妃面上再无一点活气,带着惊惧点了点头,转身小心地踏着鹅卵石铺成的路离去了。 薛元低头看着姜佑,面上仍是笑意盈盈,眸光却深邃沉静,他向她伸出手来:“您该跟臣回宫了,出去了一天还不够吗?” 姜佑犹豫了一下,迟疑地把手交到他手里,他这次没架到自己手臂上,反手攥在手里,带着她一路往东宫走,她方才摔得地方现在发作起来,每走一步都钝钝的疼,这时候也只能硬忍着。 薛元恍若未觉,仍旧自顾自地往前走,只是手上略微用力,不动声色地把她拉近些,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 姜佑踉跄着走了几步,难得沉默,忽然又抬头问道:“东岚呢?” 薛元讥诮地笑笑:“旁的不说,冒充太子是个什么罪名,您心里应该有数。” 姜佑霍然变色:“是我逼着他冒充的,跟他没得干系,你不要动他!” 薛元唔了声,漠然道:“若是没事,臣也不想和二公子为难,只是现在怕是迟了,人已经送到昭狱里去了,是生是死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手里的小手僵了僵,她顿在原地,抬眼冷冷地看着他,那目光像极了孝宗生前,只可惜年龄所限,总缺了那么股子威势。 薛元垂眸道:“殿下有何见教?” 她气得身摇心颤,人反而静了下来,竟反手拉着他往东宫走,又一转头道:“你们都不许跟着。” 身后的人面面相觑,见到薛元颔首,这次立在原地不动。姜佑拉着他径直回了东宫,立在正厅的中央问他:“我方才没想到,现在仔细想想,其实早上的时候掌印就看出来那个是我了吧?” 薛元眼底微有讶异,不过还是淡笑一声没有应答。 她脑子转了几转,最终还是交了实底:“宁王要杀我,掌印却要拿我当挡箭牌,既然有我和镇国公把事情做在了前头,掌印只用坐山观虎斗,又何乐而不为呢?”她深吸一口气:“我今日出宫便是为了和舅舅商量怎么应付宁王,这事儿既然是对掌印有好处的,你又何必动怒为难东岚呢?” 薛元眯起眼,这孩子真是玲珑心肝,竟把他的心思猜了个七八成,虽然晚了点,倒也称得上聪敏慧黠:“这么说来,臣反倒应该感谢您了?”他淡淡道:“您说的这些都没错,只是...”他忽然欺身近了,红唇几乎要贴着她的脸:“您当初答应臣要听臣的,怎么一转眼就忘在了脑后?您说说,臣该做什么才能让您记住?” 姜佑不自在地退了一步,神色挣扎几下,最后竟然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抬起头却是满脸无辜恳切:“我年纪小,处事儿有不妥当的地方,还望掌印能多提点着些,我以后改就是了。” 她抬起头眨眨眼,软声道:“掌印大人不记小人过,便饶了我和东岚这一遭吧,我知道今日劳您费心是我的不是,我保证以后不再犯了。”这招对孝宗百试百灵,就是不知道换个人又如何了。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轻轻的鼻音,又刻意用可怜巴巴的语调,明知道她是装可怜,却还是听的人心都酥了。 她看薛元还不搭话,心里盘算着躺在地上打滚耍赖能不能糊弄过去,不要面皮地软硬兼施,怎么也得保下东岚一条命。 薛元漫不经心道:“如今世道艰险,防人之心不可无,臣也是怕您着了奸人的道。既然您诚心认错,那臣也不好驳了您的面子。”他本来就没想把张东岚怎么着,只要拿捏着这个把柄就够了。 这话便是允了,姜佑心头乱跳几下,又猛地一静,浑身脱了力一般,两条腿有点发软,无力地踉跄着退了几步,右腿却比方才还疼上几分。 薛元忽然把她拉到自己身前:“您还没回答臣,怎么样才能让您把臣的话放到心里?” 姜佑装傻:“掌印的话,我每句都记在心里。” 薛元认真想了想:“您小时候不听话,张皇后是怎么教训您的来着?” 姜佑小时候皮,张皇后舍不得打女儿别处,便只挑肉最厚最经打的两瓣臀下手,她的面皮一下子紫胀,有点惊慌地转身要跑,被薛元强制拉住按在膝盖上。 她这回真的慌了,这么大人了还给人打屁.股,传出去没脸见人了。她四肢划拉着要挣脱,一边扬声道:“掌印,掌印自重!”见薛元还没有放手的意思,慌忙告饶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放我下来...啊!” 薛元半轻不重地在她两瓣臀上拍了一下,淡声道:“您别乱动。”说完仍旧掀她的曳撒。 姜佑骇的脸色忽青忽白,拧着身子就要跳下去,忽然觉得右腿一凉,裤管被捋到膝盖以上,就见膝盖上好大一块淤青,已经肿胀了起来,还渗着丝丝血迹。 薛元问道:“您宫里有跌打创伤的膏子吗?” 姜佑怔了下:“在我床头的柜子里。”她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眼神有点飘忽,见他取了药来才讪讪道:“我还以为...” 薛元把她右腿搭在自己膝盖上,整只小腿纤细修长,摸上去像是滑不溜手的软玉,却又比软玉多了几分温度。 他不动声色地放开手,倒出药酒来到自己白洁有力的手上,一边给她擦一边道:“后天先帝出殡,明天您得去住持中馈,后天还要扶灵哭驾,难道就这么一瘸一拐地过去?” 她疼得一呲牙:“哪里就这么严重了,就是不抹药,两三天也就好了。” 薛元低头见那玉雪之中的一片乌青格外刺眼,手里加了分力道:“那可未必,有时候一点小伤不在意,等过几年就没准就成了大毛病了。” 姜佑疼得呲牙咧嘴,只能跟他说话分散注意力:“掌印养尊处优惯了的,又没受过伤,说的倒是头头是道,别,别是危言耸听吧?” 薛元微微笑了笑:“很多年前伤过一回,不过如今都好了。” 姜佑来了兴致,追问道:“掌印是怎么受伤的啊?” 薛元慢慢地帮她把淤血揉散了:“为了救人,不小心伤了自个儿。”他看了眼姜佑,不等她发问便继续道:“是个丁点大的孩子。” 姜佑长长地‘哦’了声,眼里却满是不信,薛元会舍己为人那才真是有鬼了。 薛元帮她上好了药,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如今时候也不早了...” 姜佑正等着他说‘臣就告退了’,就听他转了话风道:“臣明日还要赶早去正泰殿,就请您体恤臣一二,让臣留宿在东宫里吧。” ☆、第17章 反正东宫地方大,姜佑无可无不可地道:“那我命人把西边暖阁收拾出来,留掌印住一宿。” 薛元漫不经心地道:“臣住不惯西晒的屋子。” 她蹙眉道:“那你住东边偏殿好了。” 薛元道:“偏殿地方太小,臣伸展不开。” 姜佑气乐了,没见过借住还挑三拣四的:“东边不行西边也不行,难道掌印想卷了铺盖住院子里不成?” 薛元垂眸道:“您寝殿难道还容不下臣睡一晚吗?” 姜佑警惕地看他一眼,咳了声道:“这个...我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习惯有人在旁边呆着...” 薛元不过是拿话调弄她,本来没打算留宿在东宫里的,不过他向来宫里宫外说一不二惯了,见她推三阻四反而发了兴,不急不忙地道:“明天宁王进宫,后天出殡又是大日子,容不得有闪失,您宫里没个人坐镇,臣实在是放心不下啊,再说了...”他一手托起她的右腿弯折到她眼前:“您这样子,晚上没个人伺候也不方便。” 姜佑这时候躺在他膝盖上,这么一来,身子几乎对折着被他抱在怀里,她一边左挪右挪地想挣脱,一边含含糊糊地道:“我有回雪伺候...”她猛地瞥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只能道:“随掌印的意,我命人去准备。” 薛元这才松了手,她跳下来跟他一块进了寝殿,一阵清雅香气被热气烘着扑面而来,她侧头看见汝窑天青釉面花觚里插了枝红梅,花瓣还娇嫩的微颤着,转头诧异道:“这是谁放进来的?” 薛元道:“是臣命人换的。” 姜佑顿了下,似乎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人又茫然了起来,在原地怔忪了半晌才道:“掌印费心了。” 她命人另摆了张床榻在外间,又隔了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的屏风,旁边自有人伺候洗漱,点香,灭蜡,放下帷幔,服侍她躺好。 今儿这一天过的跌宕起伏,姜佑躺在床上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种前途未卜的怅惘,身边有这么个人在也睡不踏实,便坐起身,赤脚踩在脚踏上,轻轻敲了敲床板:“掌印睡着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屏风那边才传来动静:“您是要起夜吗?” 姜佑眼皮子跳了跳:“谁要起夜了!”要起夜也不敢劳烦他,她靠在床柱上,有气无力地拖长了腔:“掌印用过饭了吗?” 薛元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自然是用过了,殿下问这个做什么,难道镇国公府还不管饭吗?” 姜佑碰了个软钉子,悻悻地摸着鼻子躺了回去,其实镇国公倒是留饭了,就是她看见张二夫人一副惊惧交加快要昏厥的样子,也没好意思留下来吃,只能先告辞了。 她饿得发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响动,接着薛元绕过屏风走到她床前,手里还托着个八宝攒盘。 他身上就随意披了件罩衣,里面是素色的中衣,及腰的直发凌乱流泄下来,比平时少了些威势,多了几分慵懒风情。 姜佑坐起身,他把攒盘递到她眼皮子底下:“您吃了便安生睡吧。” 姜佑呀了声:“我平时藏的零嘴!”她一脸惊恐地看着他:“香印都不知道我搁在哪,你是怎么找出来的?” 薛元嗤了声:“您那也叫藏吗?就差摆在明面上了。”他伸手掂了掂她的胳膊,又戳了戳她脸颊,嫩乎乎的摸起来甚是舒服:“您平时就吃这些个,难怪胖了不少。” 姜佑恨恨地拈出几个小鱼干放在嘴里:“胖怎么了,又没吃掌印家的饭!” 薛元微眯起眼,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忽然轻笑了声:“胖点好,您胖起来更好看,摸起来软和,抱起来也舒坦。” 姜佑鼓起来的腮帮子停了一下,突然生出一种难以下咽的心情,吃起来也不那么有滋有味了。 她吃完了又喝了半盏梨水,吃饱喝足就有点犯困,打着哈欠两眼鳏鳏地看着薛元,忽然又蹙眉捂着肚子道:“有点涨...”她嘟嘟囔囔:“早知道就不该吃了糕饼又喝梨水了,发起来好难受...” 养孩子真不是件容易事儿,特别是养姜佑这样的,他又转身命人沏了盏子消食茶,打开帷幔坐在她床边,托着盏子让她慢慢喝了,再轻拍着哄她入睡。 姜佑被哄得眼睛渐渐有点发直,心里想警惕,却被困意扰的打不起精神来,眼皮子渐渐不听使唤了,心里转圈念叨:“这人是佞臣,是佞臣,佞臣...”然后头一歪,倒在薛元身上睡得人事不知了。 薛元怔了下,觉到柔软和温暖隔着寝衣绵绵不绝地传过来,一时有些无言,要说这孩子聪明,她偏又大咧咧地混不吝,要说她傻,偏又猜人心思猜的极准,真是个矛盾莫名的人。 他蹙着眉头想要挣开,却反而被缠的更紧,想起那日在正泰殿也是被她粘缠了一晚上,反正左右甩不脱,还不如让自己睡的舒坦点,他抬手取了幔帐上的挂钩,任由层层朱紫彩绣落了下来,反手抱着她躺了进去。 她一夜好梦,早上等回雪来叫才揉眼醒过来,一低头却发现怀里抱着件绯红的长衣,她捧着长衣发愣,过了会儿才叠好放到枕边,穿戴好孝服出门。 回雪走在她身边,红着脸在她身上来回瞄,姜佑被她看得寒毛都竖起来了,转头瞪她一眼:“你有什么事儿就直接说,两只眼乱扫什么呢?” 回雪年纪比她大些,也是她的贴身宫婢,她想着今儿早上的场景,犹犹豫豫地道:“殿下,昨儿掌印宿在您寝殿里,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儿?” 姜佑眨了眨眼:“什么才叫奇怪的事儿?” “就是...”回雪满脸尴尬:“动手动脚...之类的。” 虽然薛元是个太监,但本朝太监广纳妾室的事儿也不在少数,可见太监也是好美色的,就算身上不成了,用些旁门左道也能得到些趣味。她看了眼姜佑精致俊秀的脸,自家殿下被人辖制着就够可怜的,万一那薛元再起了什么歪心可怎么办? 姜佑见她吞吞吐吐满脸含糊,不耐地摇头甩袖道:“能有什么啊,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她的孝帽做的有些大,脑袋一动便轻飘飘地就落到一滩才融化的雪水里。 回雪呀了声,忙捡起湿哒哒的孝帽:“这,这怎么戴啊?”她抬头看了眼不远处:“马上就要到正泰殿了,您先在这儿等会儿,奴婢这就回去取。” 姜佑点了点头:“你快些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如今东宫里的人都被薛元换的差不多了,她就带了回雪一个亲近的出来,她一走她身边就没了人,如今时候又尚早,悼念的大臣们都还没来,她站在原地空落落地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见回雪人还没来,心里有些急,一跺脚自己转身返了回去。 她大步往前走,就听见离交泰殿不远处的夹道里传来男人的调笑声:“...到底还是京里美人多,一个奴婢都生的这般貌美,你是哪家大人的侍婢,还是宫里的宫女啊?” 然后是回雪带了些怒意和惊惧的声音传出来:“奴婢的主子还等着奴婢呢,这里是正泰殿,人来人往的,您就不怕被哪个大人撞见,参奏您一本?”如今姜佑自身尚且难保,她犹豫了下,还是没报出姜佑的名字。 那调笑声‘嘿嘿’几下:“什么主子不主子的?撞见了又怎样?我乃是堂堂宁王世子,哪个不长眼的敢参奏?” 姜佑听到这里已经满面怒色,她一转身进了夹道:“任你是谁也不得在这里孟浪,交泰殿乃是先帝安灵之地,岂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宁王世子这些年一直在藩地呆着,这几日才听了自己老子的传唤入京,还真没见过姜佑,而且皇帝大行,不管是谁都要穿统一的孝服,身上不许配饰,从穿戴上倒也辨不出什么来。 他一见之下眼睛一亮,丢开回雪的手道:“你是她主子?”又上下打量她几眼,约莫把她当成了哪家千金:“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下人,美人的主子生的也标致。”他身边各色女人不少,喜好也跟着时时变化,近来偏好些年纪小的,出言也跟着放诞起来。 姜佑鄙薄地看他一眼:“宁王也称得上是人杰了,没想到竟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来,虎父犬子,当真是报应!” 这些日子宁王在京里过的风光无限,现在京里许多人不知太子,只知宁王,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也跟着沾了光,受了不少恭维奉承,简直把自个当成未来的皇子了,闻言面色阴沉:“你是哪里来的黄毛丫头?胆子当真不小,竟敢这般诋毁亲王世子,还有没有点规矩了?!”他说完又放肆地笑了笑,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不过孤是怜香惜玉之人,子不教父母之过,让你的父母给我滚过来磕头赔罪,你再软语求我几句,这事儿我兴许就没过去了。” 姜佑眉梢一挑:“有你这么个儿子在后面拼命抹黑,宁王就是积攒下再多的好名声也没用。”她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袖:“孤的父皇是至仁大德敬皇帝,母后是孝仁皇后,你一个世子,还敢再孤面前狂吠,子不教父之过,你和宁王一齐过来向孤磕头赔罪,孤还能念在同宗的份上,不与你们计较。” ☆、第18章 就连亲王都比太子低了一个品阶,更何况他一个世子,再加上孝宗积威仍在,他听了姜佑的名头,一时有些傻眼,面上一阵红一阵白,顿了半晌才尴尬道:“殿下...” 他忽然又一转念,想到如今孝宗已经崩了,就剩这么一个朝不保夕的丫头片子,这么多人盯着那把龙椅,她能不能活到登基还不一定呢。他这么一想,心里大定,歪歪斜斜地行了个礼:“原来是殿下的宫人,那臣真是失敬了,听说宫中上下都由薛掌印掌管,连殿下前几日被薛掌印请回了东宫,怎么您如今能出来了?” 他在‘请’字上加了重音,语气轻佻,姜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孤前几日生了重病,这才劳烦薛掌印打理宫中琐事,自己回东宫休养几日。” 宁王世子故作诧异,对着正泰殿的地方怪模怪样地作了个揖:“臣在藩地的时候就听说先皇宠信宦官,朝中上下都由阉奴把持着,没成想到了您这儿也是一样。想必有了那起子宦官匡扶,您定能将这江山做的稳稳当当的。”他浑不把姜佑放在眼里,随手从腰间扯下一块玉麒麟扔给她,一边去拉回雪的手:“您身边这个侍婢合臣眼缘得紧,不如您就赐了臣吧,臣用这个跟您换...”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砰’的一声,鼻子上重重挨了一拳,顿时两道鼻血就长流了下来。 姜佑没想到打他一下就见了血,看着自己的小拳头有点走神。 宁王世子本来带了不少随从,不过他调戏下人总归不是什么光彩事,那几个侍从都到远处望风了。 姜佑一不做二不休,抬脚侧踢过去,一脚扫在他膝弯处,他一个站立不稳,人不由得跪伏在地上,姜佑冲过去又补了两拳,正中他面门,然后两手捏着他脖子,咬着牙狠狠道:“你敢非议父皇!今日就是杀了你都不为过!” 宁王一世枭雄,生的儿子却是个草包,姜佑功夫能高到哪里去?他却三两下就被揍翻在地,比个小姑娘还不如。 姜佑掐他脖子可是下了死力气,宁王世子真的惊慌起来,不过她到底年小,力道不大,他勉强挣扎着开口:“你若是敢...敢伤了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姜佑又加了把力,拇指在他喉结上摁死了,恨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你敢妄议先皇,便是宁王找来了,也只有赔礼道歉的份儿!” 一旁的回雪早已经呆住了,眼见着宁王世子被掐的两眼翻白,忙扑了过来,抓着她的手臂道:“殿下!这,世子您可杀不得啊!”她急急忙忙地道:“您现在还未登大宝,这就杀了一个世子,让朝臣和天下人怎么想?” 姜佑被她一喊,心里稍稍冷静了些,如今宁王正得意,若是她杀了宁王世子,那岂不是真成了嫉贤妒能之人?再有人推波助澜一番,那她只怕就成了大齐朝头一个还没登基就被废掉的皇帝了,如今她位置本就不稳当,就是废储另立也并非难事。 她松开手起身,见他倒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威胁,她心里抑制不住的嫌恶恼火,又补了两脚,才拉着回雪道:“咱们走。” 有道声音从夹道那边传来:“犬子做了什么?何以让殿下下如此重手?” 姜佑立在原处转身,就见宁王从夹道一侧踱了过来,姿态从容,脸上也丝毫不见怒色,她皱了皱眉,抢先开口道:“皇叔教得好儿子,开口闭口就敢非议先皇,妄议朝政,子不教父之过,皇叔为何不教教他规矩?”她又扣了顶帽子下去:“咱们都是同宗,还好说,若是让外人听了,只怕还觉得皇叔对皇位有什么想头呢。” 宁王面上波澜不兴:“这话就言重了,臣对皇上一片忠心,岂敢对皇位气觊觎心思?”他抬起眼皮看了眼姜佑“方才我听见您说要让我赔礼道歉?” 这几日她人在东宫都遇到好几次险情,不过幸好薛元换上的人得用,方才得以周全,她看着宁王,想到这些日子的新仇旧恨,冷哼一声:“这些年皇叔卑躬屈膝给人赔礼道歉的事儿做的还少吗?” 宁王当年为了防着孝宗疑心,便是有人欺负到头上了也是一味隐忍,不过那些旧事儿随着他这些日子声势渐长,已经再没人敢提起了。 如今被姜佑直言说出来,眼神阴霾了一瞬,随即又换了平和神色,对着姜佑躬身行礼:“您说的是,子不教父之过,他出言无状,皆是臣没有管教好儿子所致,还望您看在一脉的份上多多担待。”又对着底下一干侍从吩咐道:“还不快把世子带下去,没我的吩咐,他不得迈出大门一步,不然就打断他的腿!” 姜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忍了这口气,还抢先罚了人,顿了下才道:“既然皇叔要行家法,那这事儿便没过了吧,只盼着世子能学学皇叔的深明大义。” 她说完拉着回雪转身要走,就被宁王叫住了:“殿下且慢。”他不急不慢地走到姜佑身前:“这事儿还没弄清楚始末,殿下先别忙着走。”他目光转了一圈,森然地落在回雪身上:“殿下今日和犬子相争,皆因底下人唆使,这起子下人勾引媚上,蓄意挑拨天家情分,他心思单纯,性子浮躁,行止这才出格了些,他虽有过错,但这心怀不轨的下人才是真正首恶,殿下可不要姑息了啊!”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非议皇上的罪名推到别人身上,听着倒像是回雪刻意勾.引的世子,然后再煽风点火蓄意陷害,姜佑拧着眉头着恼道:“世子公然在宫里行止不检出言不逊,我听得明明白白,难道皇叔还要攀诬旁的人不成?!” 宁王微微笑了笑:“您还年幼,有些人的鬼祟伎俩您看不出来也属平常。”他面色转冷:“既然殿下身边有人谗言惑主,臣身为宁王,就不得不肃清宫闱了。”他扬声道;“来人,把人拖到正泰殿门口杖毙,让众人都看着,好好地正一正宫闱!” 且不提两人的主仆情谊,本来宁王如今就势大,正泰殿又是给先帝哭灵,百官都要往来的地方,太子身边得用的人被他杖毙,那朝堂上的风更要向宁王这边刮了,就算以后能顺利登基,这天子威信也荡然无存了。 姜佑没想到自己失势,身边人也一个跟着一个遭灾,先是薛元清洗了一番,如今宁王也上赶着要来拿捏,她气得小脸涨红,一转头怒声道:“孤的人,孤不发话,谁敢动!” 宁王打了个眼风过去,立刻有人拖了回雪下去,他扬唇轻蔑地看了姜佑一眼,面上仍是却仍是平和神态:“殿下,臣也是为您好,您别为了个奴才自降了身份。” 姜佑没理他,这时夹道外路过几个巡逻的宫里侍卫,她对着那几人扬声道:“给我拦住他们!” 那几人听到是姜佑的吩咐,本欲拦人,一转眼见到立在她身边森然冷笑的宁王,都立在了原地,来回对视了几眼,竟对着宁王遥遥行了个礼:“请王爷安。” 宁王看了眼面色凝滞的姜佑,对着那几人淡淡道:“你们可曾听见什么了吗?” 那几人见宁王和太子打擂台,心里打了个突,面面相觑了一阵,想起宁王如今的声势,都齐齐跪在地上,面上带了些恭谦讨好:“回王爷的话,微臣什么都没听见!” 姜佑气往上冲,没想到人情凉薄至此,心里又是羞恼又是惊怒:“你们几个身为臣子,竟敢不遵上命,是要造反不成?!” 那几人都装聋作哑,宁王挥了挥手他们才退下,他低头看了眼姜佑,面上轻鄙之色更浓,孝宗倒还罢了,这么个黄口小儿也敢和他相争?他微微笑道:“殿下莫要动怒,他们自然是忠心的,知道孤是为了殿下好。”他瞥了眼被捂着嘴拽起来的回雪:“拖下去!” 姜佑一闪身拦在他们身前:“放手!都给我滚开!” 宁王森然道:“殿下若执意阻拦,就别怪臣无礼了!”他给其中一个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人拉出腰间的细鞭,一抖手腕就抽了过来。现在他虽不能立时杀了姜佑,但能让她吃些苦头也是好的。 姜佑侧身想躲,那鞭子却如影随形般的抽了过来,她正准备硬挨一下狠的,忽然身子一轻,被人抱着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轻巧落到地上,就听头上有道泠泠如霜的声音传了过去:“王爷敢这般对殿下,莫不是想图谋不轨?” 宁王看着一身常服,气场仍旧排山倒海一般的薛元,面色一沉:“孤不过是要处置个奴才,想来不碍厂公的事儿吧?” 薛元挡在姜佑身前,微抬起手,搭在她蠢蠢欲动的肩头上:“王爷说的哪里话,既然先帝托把这宫里的事儿托给在家,咱家自然不敢懈怠了,事无巨细,都得过问个清楚。” 宁王沉声道:“这么说来,厂公是打定主意要跟孤做对了?” ☆、第19章 薛元漫不经心地道:“王爷这话可就言重了,臣按着自己的本分做事儿,怎么就成了跟您作对呢?” 宁王踏出一步:“我还道掌印是个明哲保身的聪明人,没想到也搅进了这趟浑水。”他负手立着,眉宇间颇有些自负之意,终于是不再隐忍了“我知道掌印下的一手好棋,可惜这次却押错了宝,可这天下终归是姓姜的,不是你们宦官的天下,难道真以为挟制一个毛孩子便能改朝换代不成?!” 薛元没答话,两只白洁有力的手抬起来轻轻拍了拍,立刻有十几个锦衣番子压着人进了夹道,姜佑定睛看了看,发现被这些番子压着的,竟然是方才巴着宁王的那些宫里侍卫。 薛元瞥了眼宁王,用绢子掩着鼻子:“这宫里殿下是独一无二的主子,谁若是敢不听殿下的话,那便是欺君罔上,别怪咱家辣手。” 他话刚一说完,就听‘蹭蹭’几声,锦衣番子狭刀出了刀鞘,就听几声利刃破空的响声,那些侍卫还没来得及求饶,脑袋就一颗接着一颗滚了下来,腔子里的血溅的青墙上斑斑点点,顺着墙面流了下来,蜿蜒着填满了青石板间的缝隙。 薛元用绢子遮住她的眼:“您还是别看了,小心污了您的眼,回头受惊了梦魇。” 姜佑闻着那阵阵血腥味,面色有些泛白,却还是避开他的手:“我不能怕。” 她一眼扫到那几具无头尸体,下意识地想退后几步,又顿住脚步硬是站定了。 成北递来半干的巾子,他虽没动手,却还是仔仔细细把手指擦干净了,转头对着脸色泛着铁青的宁王道:“处置了几个不规矩的下人,让您瞧笑话了。”他随手把巾子扔到一边:“头先万岁爷去的突然,宫里宫外不免有几个存了鬼祟心思的,见着殿下年幼,便存了欺主的心思,这几个人便是以儆效尤,也让那些怀着鬼胎的人看看自己未来的下场。” 这几人才对着宁王讨好完,一转眼就被薛元砍了脑袋,为的就是让旁的人看清楚投奔宁王的下场,跟往他脸上打了个漏风巴掌般。 薛元两手掖在袖子里,不急不慢地道:“王爷方才问咱家是不是要跟你作对,咱家忠心为主,王爷也是匡扶社稷的良臣,何来作对之说呢?” 宁王沉着面色默然半晌,忽然又朗声笑了起来,对着薛元略一拱手:“厂公说的是,是我想左了。”他这些日子被人捧得有些忘形,竟忘了薛元在外的名头,既然硬的不行,那干脆就换条路子。 他缓和了神色,瞥了眼姜佑,和颜道:“今日是我鲁莽,这才开罪了厂公,着实惭愧的很我今日便在府中设宴向厂公赔礼,还望厂公赏脸莅临,让我聊表歉然之意。” 他当着姜佑的面拉拢人,显然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她一听便急了,但她如今真切觉出自己的无力,情急之下便握了薛元的手,大声道:“掌印答应了今晚上陪我,皇叔的宴席还是你自己个儿吃吧!” 薛元低头看她一眼:“多谢王爷的美意,不过咱家已经答应了殿下,尊卑有序,只能谢了您的好意。” 姜佑没想到如今他还能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儿,不由得眼睛一亮,猛地抬眼看着他。 薛元也不理宁王的脸色,拉着姜佑转身走了,走到半道,她忽然转过身,对着宁王示威似的挑了挑眉毛,又晃了晃薛元的手给他看,满脸威风得意的模样让人发噱,偏又显出十分的可爱来。 薛元莫名地想笑,走到正泰殿了才觉出这一路她异常沉默,他一低头就看见她没了刚才的跳脱,蹙着眉头面色发白,大眼里泛着惊惧。 “还当您多威风呢,原来也是怕的。”他乜了她一眼,低叹了声:“都说了让您别看了,哪有人第一次见这么多死人不害怕的,您又何必逞这个强?” 姜佑神情恹恹的,踢了踢身前的玉阶,闷闷不乐地道:“本来就没人把我放在眼里,我若是再惊了怕了,只怕更要给人瞧轻了去。” 她用脚挫了挫地:“原来我想做个什么事,便是连吩咐都不用吩咐,一个眼风就有人办好了让我瞧结果。如今却连自己身边人都护不住,想救人还得借掌印你的威风。皇叔轻鄙我倒也没错,离了父皇,我又有什么能耐呢?” 薛元怜悯地看着她,人还是糊涂点好,偏她又这般通透了,叫人想劝慰都无处下嘴。她说的也没错儿,没了可倚仗的,如今又有谁把她放在眼里呢? 他想起看到她被人折辱时那一瞬的心软,轻悠悠地道:“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这世上最聪明的法子便是借势,您当初是借皇上的势,如今不过是换了个人,是借臣的势而已。” 这说法倒是新鲜,姜佑抬眼儿看他,他忽然凑近了几步:“不过皇上借势给您是不求回报的,臣却不同,臣出了力,自然指望有朝一日能回本。”他抚了抚她的鬓发,放低了声音悄声耳语:“只要您乖乖听话些,有我疼着您,您照样可以活的风光煊赫。” 姜佑哦了声,眼里似乎有些茫然,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低垂下头去。 薛元引着她往正殿走,忽然似笑非笑道:“况且您又有什么好不满的?臣今日不是遂了您的意,和宁王彻底撕破脸皮了吗?” 姜佑神情活泛了点,拍腿叫屈道:“掌印说的哪里话,倒像是我故意挑拨似的,我哪里知道掌印你什么时候会来救驾,再说了,你要是没来,我岂不是把自己都搭进去了?”她用眼挫瞥见薛元眼底深邃清明,有点心虚道:“就是最后凑了一句嘴,让你拒了宁王,旁的真没干什么了!” 薛元看她一眼,沉吟道:“明日就是先皇出殡的日子,过了这个日子,您就要即位大宝了,宁王是不会甘休的。” 姜佑犹豫了一下,还是交了实底:“我已经让舅舅和李太傅准备了,明日只能放手一搏了。” 薛元抬眼看着屋顶的鸱吻,悠悠然道:“臣不是随侍太监,不能跟着出殡,便在宫里静候殿下佳音吧。”他低了头:“等您回来,怕是要改口称万岁了。” ☆、第20章 转眼便到了孝宗下葬的日子,姜佑穿着衰服,跟着棺木一路过了金水桥,午门,端门,承天门,沿途老早就设了神亭,一路哭嚎着入了奉先殿,四周燃着明晃晃的长明灯,由十个太监安置下葬。 姜佑一身麻布孝服跪在香案前,眉眼黯淡地听祝词献酒,宁王就跪在她身后不远处,这时候司礼的官员叫了起身,他不动声色地凑近几步:“殿下节哀。” 姜佑侧头看他一眼,绷着脸漠然地道:“皇叔有心了。” 宁王毫不在意她的冷淡,忽然又欺身近了几步,对着她微微笑道;“臣这些日子听了京中一则传闻,与殿下倒也有些关系,不知殿下是否也听说了呢?” 姜佑道:“我轻易出不得宫,哪里比得上七皇叔清闲?” 宁王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继续道:“我听人传言,说殿下并非正宫嫡出,甚至并非皇兄亲生,也不知是何人传出这种阴损的闲话来。”他说着又故作懊恼地一拍额头:“都是臣的错,臣不该说这些来污了你的耳朵,皇兄视殿下如珠如宝,又将大统传给了殿下,难道皇兄还会认错自己亲女不成?” 姜佑愤懑地看了他一眼,沉着脸没有接话,他掩嘴轻轻咳了声,又叹息道:“不过皇兄沉疴多年,身子孱弱,突然得了个明珠,也难怪底下人起疑心。” 姜佑冷着脸道:“皇叔身为王爷,怎么尽像那些碎嘴妇人一般,喜欢听人街头巷尾的无稽之谈,还对着别人津津乐道,身为皇亲,言行怎可这般无状?!” 宁王没想到她立刻能还出一击,略诧异地看她一眼,却终于淡笑一声不再说话了。 这时候两人都迈出了殿门,隔着丈许远立在丹陛上,忽然天空上传来一声极清明的鹤唳,众人都抬头望去,就见两只白鹤遥遥在青云之上,一只不断啼叫,另一只盘旋环绕在奉先殿的屋顶,嘴里似乎衔着一个光泽莹润的物事。 忽然那嘴里衔着东西的白鹤俯冲了下来,众人俱都吃了一惊,立在玉阶两侧的锦衣卫立时就想张弓搭箭,这时候有礼部白侍郎猛地跳出来,高声道:“射不得,射不得,白鹤献宝乃祥瑞之兆,万万伤不得这仙家吉鸟!” 此言一出,本来张弓搭箭的锦衣校尉犹豫了一下,那白鹤竟然俯冲到宁王面前,张开了长长的鸟喙,就听‘当啷’一声,一个光华四射的玉如意掉了出来,正掉在宁王的脚边,礼部和钦天监立刻有人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举起那玉如意仔细一看,发现上面正刻着一个‘夔’字,如意上通体绕着夔龙纹,正暗合了宁王的名讳。 又是白侍郎抢先一步开口了:“这,天降神物,仙鹤献宝,其上刻得又是宁王的名讳,难道宁王殿下便是大齐朝气运所在?”他面上满是难以自抑的激动,一撩衣袍,猛地对着宁王跪了下来:“天佑宁王,天佑大齐!” 宁王这些日子尽得人心,他这么一跪,底下立刻有人也跟着跪了下来,一个挨着一个,跟割麦子似的跪了下去,口里齐声道:“天佑宁王,天佑大齐!” 这场景简直是恨不得立时让宁王登基,冲着宁王叩首的有一大半,倒显得立在丹陛另一边的姜佑身形茕然,仿佛人心尽失。 宁王并不叫这些人起身,转而遥遥地望了姜佑一眼,眼底既有压抑多年的嫉恨,也有一朝得意的意气,挺直了脊背立着,威势凛然,身后墙壁上的五爪龙仿佛活了一般,绕在他身侧拱卫着这个大齐朝气运所在。 姜佑脸色白了几分,背后渗出一层密密的冷汗,麻布的孝服在身上磨的有些尖锐的疼和痒,发冠束不住的头发飘下来几缕,却转瞬被冷汗打湿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她今日若是败了,丢的可不止是皇位,而是身家性命,宁王是绝不可能留着这么个能威胁到他的嫡出的太子在人世间的。 她想到败了的下场,眼底不由得带出几分慌乱,无措地转头向身后去看,却没见那风姿郎朗的身影,她又往下看,见镇国公和几位太傅面色肃然地对着她轻轻颔首,她心里定了些,深深地吐纳一口,对着宁王一字一字地沉声问道:“皇叔这是何意?”她又一转头看着跪在下面的众臣,扬声道:“众位爱卿又是何意?” 宁王没想到她直接问出来了,反而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能直接说他想废太子自己登基吧?他顿了下才缓缓道:“这乃是齐朝国运昌隆的祥瑞之兆,殿下应当欢欣才是。” “可这祥瑞到底是给皇叔的?还是给孤的?”她冷眼看着宁王,直言道:“这些日子常有传言说皇叔才是天命所归的天子之选,如今更有祥瑞昭示,百官顿首,皇叔是父皇亲弟,继承大宝也合乎情理,朕今日只在这里问一句,皇叔是打算顺承天命,继承大统吗?”她一开始说话还有些畏缩磕绊,到后来越说越铿锵有力。 便是做梦都想着的念头,他也不敢就这么说出来,只得一撩袍袂跪下,连连叩首道:“您才是顺承天命的太子,臣岂敢动这份心思?!” 姜佑抿唇看他,声音清脆却掷地有声:“皇叔不必自谦,咱们齐朝帝位向来是有能者居之,皇叔素有仁德之名,又是祥瑞昭示之人。父皇在时,也常教孤要友爱孝悌,要重亲族人伦之道,要知道尊长礼让。”她遥遥抬起手,猛地一指孝宗还未来得及完全入殓的棺木:“只要皇叔今日说一句,孤便把皇位拱手相让,再一头撞死在棺木之上,绝不让皇叔在忠义之间为难!” 宁王现在真是恨杀人的心都有了,如今文武百官的眼睛都在这看着呢,她想死是绝对死不了的,若他真的敢应了,那就是背上了‘弑君’的罪名,便是姜佑没死,他辛苦积攒多年的名望也毁于一旦,成了一个叔夺侄业的小人。 他只能俯低身子:“臣...绝无此意!” 姜佑踏出一步,下意识地模仿着薛元时常的动作,负手立在宁王身前,扬声道:“这么说来,皇叔是愿意让孤即位了?” 他低低叩首:“臣不敢,臣请殿下登基!”他话一出口,以镇国公为首的众人立刻跪下:“请殿下登基!” 这时候所有人都一齐跪下,顿首高声道:“请殿下登基!” 镇国公和几位太傅这些日子准备的宝印和金册终于派上了用场,尚宝监的人托着遗诏和二十四御宝排成一排跪在她身前。 按照规制,群臣请太子即位的时候太子不能立刻答应,得再三跪请才能应了,方显得顺应了民意,姜佑一手虚虚按在宝册上,忽然转头问宁王逼着他自毁城墙:“皇叔,这天降祥瑞,是谁的福气?文武百官,跪的又是谁?” 宁王心里大恨,想着暂且容她得意这一时,顿首道:“是...殿下。” 姜佑一挑眉:“殿下?” 宁王深吸一口气:“陛下!” 姜佑昂着头,尊贵骄傲之态显露无疑:“那天下之主又是谁?” 宁王沉声道:“是陛下。” 姜佑道:“既然如此,若是皇叔没有二心,按着祖宗规矩,你为何还滞留京城,不回藩地就藩?” 他惦念皇位惦念了一辈子了,如何甘心这么空手而回?但姜佑毕竟占着正统的名头,一旦继位,就再难以撼动了,那时候要赶他杀他都是名正言顺。 他没想到姜佑竟来了这么一招釜底抽薪,不但逼得他表态对皇位不得有非分之想,还为自己确立了名声,以往真是小瞧她了。 宁王满面阴霾,忽然又平和了下来,人竟也从地上站起:“非是臣有意违背祖制,滞留京城不走,而是事关我皇室血脉,和我大齐百年基业,臣不得不在京城谨慎查明,事到如今,臣也隐瞒不得了。”他一转头,对着外面的侍从道:“来人啊,把人带上来!” ....... 如今时候还冷着,一树玉兰却早早地开了,迎着寒风颤巍巍舒展花瓣,有种别样的娇艳朦胧,淡的似乎一眨眼就没了。 薛元立在树下瞧着,忽然低低笑了声:“她真是这么说的?”孙贺年卖力地点头,他又一哂:“到底是姓姜家人,旁的时候瞧不出来,紧要关头还真不是盏省油的灯。”他抚了抚纤细的树干:“这法子用得好,如今两下都撕破脸了,到底是她这个有着正统名头的太子更占先儿,宁王名声再好,但手里没得实权,也终归敌不过‘道统’二字。” 孙贺年脸色有点苦:“可不是,两人手里都没实权,只能斗嘴皮子上的功夫,没想到斗了两个回合,本以为太子这边已经占了上风,没想到...”他忽然压低了声儿:“宁王突然提出几个证人来,非证明殿下不是先帝所出。” 薛元理了理颔下的组缨:“早就料到的事儿,宁王不拿出身说事儿才稀罕。”他叹道:“她办事到底还是不老成,不过能逼宁王早早地用出这个杀手锏,也算不错了。”他抬步出了院子,天青色的大氅带起了几瓣梨花,半空中划出一个渺渺的弧度:“总归是一个道儿上的,不拉拔一下也不好,把前些日子备下的人手都带上吧。” 薛元抬步跨出了院外,一片梨花瓣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擦过他丰润艳红的双唇,他撩开宽大的垂胡袖,抬手接了,细细地摩挲着,柔滑的触感似曾相识。 他嗤了声:“磨人精。” ☆、第21章 一路赶着去了太庙,还没进到殿门,就听镇国公的中气十足的怒斥声传了过来:“...王爷慎言!皇后身为国母,出嫁前便素有贤名,出嫁后更是恪守礼教,端柔贤淑,母仪天下!岂会因着争宠做出这等事儿?况且皇上与殿下相处十余年,难道连自己的亲女都辨认不出吗?!” 接着是宁王不温不火地声音传了出来:“我也不愿相信皇嫂是这等人,但此事儿事关我皇家血脉,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也由不得我不信。” 里面许久没传来声音,忽然姜佑的声音带着愤懑传来出来,却不是对着宁王,她在殿门前向着孝宗和张皇后合葬的地方遥遥行了个大礼,面色满是郁愤委屈:“母后啊,您含辛茹苦,对外要劝谏父皇,广施恩泽,这朝中上下,谁没有受过您的恩义?对内要管辖六宫,教养儿臣,儿臣的品性教养皆是来自母亲,可惜您体弱身单,早早地仙逝了,如今子欲养而亲不在,儿臣报答不得您的哺育之恩,受过您恩惠的人也无以报偿,如今还让人污了您的身后名,都是儿臣无能啊!” 这话说的底下的朝臣面皮发红,都带了些羞惭,孝宗宠信宦官,最严重的时候,昭狱里都是人满为患,幸好这时候有张皇后在旁时时劝谏着,这才免了许多屈打成招的冤假错案,所以姜佑说张皇后有恩于朝臣倒也不为过。 底下已经有几个德高望重的大臣站了出来,纷纷劝言:“皇后贤德,殿下又在宫中多年,在皇上膝下尽孝,怎么可能不是皇上亲子?王爷莫要听信小人谗言。” 宁王面色微沉,却不言声,侧脸微微一个眼风打过去,原本安静立在他身后的一个中年妇人就站了出来,对着众人福了福身,然后垂头敛着眼皮底下的精光:“奴婢在宫中当了一辈子差了,想必诸位大臣也有认识我的,本来我都是快要出宫的人了,但近来越是临近太子登基,我这心里越难安生,今日就在这里把当年的事儿说几句。” 她看了姜佑一眼,一拧身子,极夸张地长叹一口气:“当年皇后身子并不安康,甚至怀殿下的时候还生着病,早有太医诊断,说殿下纵然能生下来,怕也不好养活,可殿下却一直是平安康健,实在是有玄机在里头。” 姜佑冷哼道:“小时候的事儿我记不大清,自我记事儿起父皇就敦促我白日练拳脚武艺,晚上泡药浴,身子调理过来有什么稀奇的?难道这也是疑处儿了?” 她顿了下,眼神有些闪烁,又垂了头道:“殿下,您本来是寤生,一出世便身子娇怯声气儿弱,勉强用汤药吊着命,就这么拖了两个月,终于有一日晚上渐没了声息,皇后抱着她哭了一天一夜,可第三天夜里不知怎地,皇后竟又抱着殿下出了寝宫,就过了两天,殿下便跟换了个人一般,玉雪富态,连哭声都大了许多。” 有好些老臣都知道姜佑刚出生身子是不大好,面上都显了深思之色。 姜佑胸中积郁难抒,愤懑翻腾,只能恨声怒斥道:“你胡说!”她深吸一口气道:“你说的事无巨细,字字真切,想来在宫里应该是很得用的了,可我为何没在母亲宫里见过你当差呢?” 她眼底一慌,随即对着姜佑福下身子:“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您有所不知,奴婢在您出生一年后得了场大病,皇后怕过了病气给您,便把奴婢赶了出去,那时候您还小,自然记不得了。”她眼底似乎带了些畏惧,眼底却难掩恶意:“当初宫里有个宫女,名唤春兰的,跟侍卫私通,珠胎暗结,偷偷瞒下了怀孕之事,她怀的月份跟皇后差不多,但生产的几个月前人便没了踪影...您若是不信,便可去宫里调出当年的记事来查验,奴婢若有半句谎话,甘受天打雷劈!” 她说着便向宁王跪了下来,尖声道:“这事儿奴婢一直捂在心里几十年,夜不成寐,如今眼看着太子就要登基,奴婢实在不忍皇室血脉出了岔子,便在这时候说了出来,还望您来决断!” 这事儿说的真假参半,甚至七八成都是真的,姜佑小时候身子的确不好,赶皇后怀胎那阵,也确实有个宫女珠胎暗结,瞒下了身孕,后来人就再没了踪影。这两件事儿被她串连到一起说,原本无关的事儿便变了味儿,连起来就是皇后的女儿早死,便拿了宫女生的顶替。 在一边的镇国公皱眉反驳道:“我看你是一派胡言,殿下当初身子不好,是皇上请了国手圣医慢慢调养好的,等大些了跟着练些吐纳功夫,怎么就成了被人掉包?而且宫女怀孕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瞒得下来?” 她神色眉毛一耷拉,脸皮子抽搐几下,再开口却是平缓的声口:“本来皇后是打算把那宫女处置了的,但后来听太医说殿下可能保不住,又诊出那宫女怀的也是女胎,皇后便把那宫女报了有疾,再送到松涛庙里安置,让她平安生产。” 松涛庙早就被烧了,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镇国公气得面皮发紫,正欲反驳,就见宁王踏出一步来,微微笑道:“说来也巧,我无意中寻到了当初曾在松涛庙出嫁的一位师太,十几年前她也是在的。” 她话音刚落,几个侍卫就簇拥着个一身缁衣,步履蹒跚的老尼走了出来,对着众人缓缓行了个礼,垂下松弛的眼皮,半掩着眼底的狡狯精光,沉声道:“阿弥陀佛,诸位檀越,当初确有人送来一位怀了孕的女施主到我们庙里,是由主持接待的,她一直被安置在后院,生产之后,她的女婴便被人抱走了,再后来...” 她故作了几分惊惧:“再后来庙里起了大火,庙里的所有人,连同那位女施主一同葬身了祸害,贫尼正巧那日出去化缘,这才险险捡下一条命来!” 宁王示意这两人退下,一转身对着诸位大臣长叹道:“皇室血脉不容混淆,我看登基之事不如先放到一边,先把殿下身世之事调查清楚了,再谈登基之事不迟。” 如今这情势拖得越久,对他就越有利。底下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一阵,都没了声响,事关姜家的血脉,那便是丝毫出不得岔子,说句不好听的,若真是让个野孩子成了皇上,那真是让天下人都笑掉大牙了。 宁王垂头看着底下一众人都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满意地扬了扬唇,正欲开口,就见一个修长的身影迈了进来,对着他朗声道:“王爷这话可就错了,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国君之位,还是早日定下来为好。” 宁王见薛元笑得丰神朗朗,姿态从容地踱了过来,想到他屡屡坏自己好事儿,心里不由得一堵,又硬是忍着气:“今日皇上下葬之日,应当没厂公什么事儿吧?” 薛元仰唇:“好歹咱家担了个司礼监掌印的名头,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事关国储,咱家总不能不过问一句吧?” 他拢了拢曳撒,负手立在丹陛上,立刻有两个黄门抬了把太师椅上来,他一抖曳撒坐下,又伸手接过成北递过来的茶,不急不慢地呷了一口茶。 这里是太庙,就连身份高贵如宁王太子都不得不站着说话,偏他稳稳当当地坐在那儿,底下却没一个人敢置喙。 宁王神色又沉了几分,眼底满是阴霾,素来扬起的嘴角也沉了下去:“厂公到底是何意呢?” 薛元击了两下掌:“把人都带上来吧。”说完就有个太监带着一位面容素净的女子走了上来,他看了那女子一眼,漫不经心地道:“这女子当初是当初近身伺候皇后的,后来嫁给太医出了宫,总比宁王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粗使奴婢要强。” 姜佑上下打量那女子几眼,迟疑道:“这是...当初母后身边的浣纱姑姑?” 薛元微微笑了笑:“殿下好记性。” 浣纱也看了姜佑一眼,神色略有激动,随即便缓了神色,转头对着那妇人道:“当初皇后便说你是个心术不正的,长喜宫里留不得,今日果然应了娘娘当初之言。” 她眼底带出几分慌乱,一张口便想反驳,浣纱却理也不理她,团团福了个礼道:“诸位大人想必都精通刑法,她攀诬皇后的事儿暂且不论,但她对皇后一直怀恨在心,只冲着这一点,这人的话便一个字都不足信!” ☆、第22章 那妇人按捺不住,尖声道:“你胡说!” 浣纱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斟酌着词句道:“当初娘娘有孕在身,难以照顾皇上,她便起了不正的心思,却被皇后发现,说了她几句,这人还是不知悔改,后来娘娘为正宫闱,罚了她一顿,将她贬了几个品阶,终身不得提拔,她便一直怀恨在心。”她一屈膝道:“这事儿不光是我,宫里许多老嬷嬷也是知道的,不光如此,宫里还存了记档,若是诸位大人不信,可以取来查阅。” 她说的有理有据,众人立时就信了,她又叹口气道:“这人既然说殿下是和宫女所生之女调换的,奴婢在这里不得不说一句,娘娘刚怀殿下的时候,宫女春兰查出来珠胎暗结,也生的是位闺女,不过她命不好,五个月上头便流掉了,后来她身子一直不好,没两个月便去了,娘娘为了宫里的名声,一直不准人外传,没想到竟有人拿这个说事儿,反倒让殿下惹了麻烦。” 那妇人恨声道:“你是皇后的心腹,自然向着皇后说话,既然那宫女已死,你怎么胡诌都行!” 浣纱冷冷地看她一眼:“当年春兰流产之后,给她诊治的太医也能证明她的孩子已死,跟殿下的生辰压根对不上号。” 那妇人脸色灰白,颤着腿后退了几步,险些从玉阶上跌了下来。 薛元两手交叠着搭在腿上,手指点了点,转头看向宁王:“王爷,您还有什么可说的?” 宁王满脸的风云,偏又只能隐忍着发作不得,只能暗沉地看了他一眼,转向那个老尼道:“就算不是名为春兰的宫女所出,也没准是别的女人生的,不然皇嫂当初送出宫的又是何人?” 薛元长睫不动,轻轻地‘哦’了声,一个眼风往下扫了过去,这时候忽然有个也是一身缁衣的小尼从人群里冲了出来,一把抱住那老尼哭道:“师太,师太您怎么又跑出来了?” 从姜佑这个角度,隐约能看到那小尼手里银光一闪,一下子刺入了那老尼脖颈的一处大穴,那老尼立刻动弹不得了。她心里微有错愕,见薛元仍旧不动声色坐在原处,一下子便了然了。 那小尼抱着动弹不得的老尼哭了一会儿,然后猛地跪下,对着众人叩头道:“诸位大人,我们师太是个有些疯病在身的,一犯病就疯言疯语,旁人教什么她说什么,她说的话实在做不得数啊!” 众人忙抬头望去,就见那老尼如木鸡一般立在原地,神情痴痴傻傻口角流涎,果然是个有痴病的。 薛元嗤了声:“王爷果真是忠心得很,竟找了一个奸人,一个疯子来证明太子血脉不正,倒真是一片赤诚啊!” 下头有几个老大人面上也一脸不满:“王爷关心国本并非坏事,但也须得查验清楚了再告知众人,这般不明不白的人也敢用来作证,幸好厂公机警,不然真是要铸成大错了。”他们想到方才对姜佑的怀疑,臊得老脸通红,心里更是将宁王骂了无数遍。 眼看着大功即将告成,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宁王冷毒地看了薛元一眼,缓缓地舒展开攥到一起的拳头,面色竟一点点平和下来,他忽的转向姜佑,跪地行了个稽首大礼:“臣关心国本,一时不察,险些铸成大错,请殿下责罚。”他说完竟去了头上的通天冠帽,披头散发地跪在姜佑面前。 他突然来了招以退为进,姜佑有点不知该怎么接招,若是罚,宁王一口咬定是误信谣言,而且他又是长辈,自然重罚不得,可不罚和轻罚都不痛不痒的,又不能拿他如何。 薛元慢慢地调过视线,长睫交织出细密的罗网,语调轻缓地道:“王爷说自己是无心之失,只怕不见得吧。” 他话音刚落,就见孙贺年呵腰走到他身边,身后还跟着两个腰佩绣春刀的番子,共同押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等那女人抬起头来,众人一看,竟然是昔日孝宗跟前的御前女官拢翠。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行了几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先是满面惊惧地看了眼薛元,然后又怨恨地看了宁王一眼,对着姜佑‘砰砰’磕了几个头:“殿下,当初您在守灵的时候突然害了失魂症,当初太医诊断您是忧思过度,但这事儿并非偶然,是罪臣对不起您啊!” 此言一出,底下众人一片哗然,当初姜佑害病的事儿他们隐约听过风闻,但如今看来,却是另有隐情? 众人正疑惑着,那拢翠却用力晃开了额前的乱发,两行泪流了下来又是羞愧又是哀痛:“我和王爷早几年就有了私底下的交情,只是碍着女官的名头,一直忍着没敢说出来,直到皇上晏驾之后,王爷给了我一包慢性毒.药,又花言巧语地哄了我一番,说是事成之后要给我个位分...”她泣不成声:“我那时猪油蒙了心,心迷了,眼也花了,竟真应了...这才做出那等天理不容的事儿来...” 她又对着姜佑用力叩头,血和着污泥顺着面颊流了下来:“臣背着主子与人私.通,是为不忠,又被奸人所惑,残害太子,是为不义,臣这等不忠不义之人,不求苟活于世上,只求一死,还望殿下成全!” 姜佑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宁王却抢先一步说话了:“都听说东厂的刑讯功夫一流,就是再硬的嘴巴,都能给撬开来,只要一旦开了口,那便是上头想让说什么便说什么,想攀诬谁便攀诬谁,我原本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薛元慢慢地道:“无风不起浪,王爷今日诸多作为,让人不得不生疑啊。” 宁王冷哼一声,忽然站起身来,指着跪在地上的拢翠,对着姜佑一躬身,沉声道:“殿下明鉴,这贱婢在皇兄御前当值时便不安分,先是兜搭皇兄不成,又数次对我拨云撩雨,被我拒了之后,一直怀恨在心,今日平白向我泼了一身污水,若是不严惩此人,只怕难以服众!” 姜佑冷脸看他,但也知道但凭拢翠一个人的供词可没法治一位亲王的罪名,她转头征询般的看了眼薛元,然后沉声道:“这事儿定要细细勘察,还皇叔一个清白,但如今皇叔到底是有人指摘,朕也不好轻放了,那不如就...”她也不清楚该如何处置,只能边说囫囵话儿边侧眼看着薛元。 果然薛元不负所望地接口道:“那就先请王爷在府中禁足几日,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做定夺。” 再等几日,那姜佑岂不是都要登基了?他沉着脸就要反驳,薛元似笑非笑地道:“就算不提陷害太子之事,王爷总归有个听信谗言,构陷太子的罪名,禁足都算是轻的了,王爷还想说什么?莫不是想去昭狱走一遭?” 宁王神色变换,最终还是闭了嘴。 薛元负手起身,对着精神猛地一松,满面疲累的姜佑伸出手来:“如今事儿已经妥当了,宫中还等着您主持大局呢。” 姜佑深深地看他一眼,把手搭在他手臂上,任由他架着往外走,薛元扬了扬唇,带着她慢慢走出了殿门,众臣避让跪伏,她抿着唇,踏在青砖上一步步走了出去。 薛元缓了声气儿问道:“您打算怎么处置宁王?” 姜佑低了眉眼,神色倦倦的,声音也没甚中气:“能怎么处置?想治他的罪证据却不足,只能等朕登基了,再把他遣回藩地,削了兵权,从此天南海北再见不着也就是了。” 她方才出了满身的冷汗,被冬日凛冽的寒风一吹,觉得浑身都凉透了,说话都提不起精神来。 薛督主向来信奉斩草除根,闻言只是扬了扬眉梢,随即又缓了神色,她马上登基,确实不宜再闹出什么事儿来,况且宁王若是这时候死了,只怕人人都道是她做的,落得一个不孝不悌的暴君名声也难听。 他拢了拢大氅,无声地笑了笑,再说就藩路远,死个个把人又有什么难的? 两人缓缓走到四垂如意滴珠板大辂车前,这时候四面都没了人,薛元压下大氅上的金扣递给底下人,又一转头看着姜佑,就见她满面疲累地阖上眼,身子一软,半昏半睡地倒在他怀里了。 ☆、第23章 薛元一惊,忙扶住她,又侧身挡着不让别人瞧见,他看她软绵绵地倚在自己怀里,心头微漾,把人打横抱了上了大辂。 他不知她是怎么了,忙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只觉得沁凉一片,又摸了摸后脖颈,未干的冷汗沾湿了衣服,竟也是水淋淋冰凉凉的。 他掀开车帘让人加快车程,大辂刚行进宫门,她的脸忽然就通红起来,秀气的细眉紧皱着,他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已经是滚烫一片。想来是她出了一身的冷汗,又站在冷风里跟人斗智斗勇的半晌,不慎着了风寒。 姜佑就坐在他怀里,头埋在他颈窝,脸跟他贴着,姿态像是全然的信赖亲密,人显得越发的孱弱,满脸通红看得人无端揪心起来,他蹙了蹙眉,莫名的觉得有点窝心,这感觉说不上是不耐还是怜惜,只是引得人烦闷。 他用凉茶浸湿了自己的绢子,折了几折正要搭在她额头上,忽然觉得脖颈处一烫,有柔滑的水珠绵延着流了下去,转瞬渗进大氅里,既轻又快地划过皮肉,让人的心跟着颤了几颤。 他忙低头去看,就见她紧闭着眼,睫毛却极快地轻颤着,有水珠从眼皮里流了出来,一颗挨着一颗,很快在白皙的小脸上聚成两道线,落到素绸的孝服上,洇出了半透的颜色。她一手紧紧地揪着他的大氅,指尖都泛出些白,就算是紧闭着眼,也显出满脸的惶惶,倒像是害怕得紧了。 她是咋咋呼呼的人,哭起来却静静地,只是一滴一滴都要流到人心里似的,让人跟着难过起来,她在睡梦中无声地哭,既湿了自己的襟口,也湿了他肩头。 薛元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想起她刚才威风八面的样子,旁的人都道她是龙子凤雏,便是面对乱局也能挥斥八极,只有他知道,她也是害怕的,只是硬忍着不敢让人瞧见罢了。 怀揣着只有两人才知道的隐秘,似乎在不知觉间亲近了很多,他抱起她放在膝上,笨拙又轻柔地摇了摇:“皇上别怕,有臣在呢。” 他干哄孩子的事儿还是头一遭,做起来难免有些别扭,可是却受了奇效,就见她紧蹙的眉头似乎松快了点,一拧身稳当躺在他臂弯里,似乎是睡得很甜。 好容易回了宫,新任的皇上却突然发热,又是一阵闹腾,好在她底子好,折腾了一宿总算是退了烧,不过倒霉的是牙疼又犯了,薛元惦记着她那边的事儿,手头的事处理完就赶去了东宫。 姜佑腮帮子肿起了老高,满脸萎靡地靠在床柱上,却哼哼唧唧地不肯吃药,回雪无奈地捧着药碗,见薛元走进来,忙起身行了个礼,他一摆手示意她退下,自己接过药碗道:“皇上硬拗着不吃,莫不是等着臣来喂你?” 当初是太子的时候还是‘您’呢,当了皇上反而成了‘你’,姜佑默默地看他一眼,眼珠子转了转,捂着腮帮子凑到他眼前,一手勾开嘴角给他看坏掉的那颗牙,还有红肿起来的牙龈:“掌印啊,不是我不吃药,你看我嘴都成这样了,就是说话都疼,怎么吃药?” 薛元怔了下,没见过这么大喇喇给人看自己嘴巴舌头的,他随即一哂:“现在宫里宫外多少人都传皇上少年高才,睿智从容,只不知道那些人若是看到皇上现在赖药的样子又该作何感想了。” 提起这个,姜佑反而沉默了下来,一脸惶惑地抬头看他,又闷闷地蹬了蹬被子:“昨天真是叫人害怕,皇叔连着发招,招招都攻人死穴,我到现在腿都是软的。”她捂着腮帮子倒在床上:“这皇位有这么好吗?” 她半大年纪就被卷入你死我活的宫廷争斗里,尚做不到收放自如,他想起昨天布满泪痕的脸,提了曳撒坐在她床边:“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各有各的无奈罢了。” 姜佑莫名地看着他,他却不再继续说了,端了药碗递给她:“你该吃药了,不然冷了吃了胃寒。” 姜佑没接药碗,神情却活泛了很多,一边觑着他神色,一边小心翼翼地道:“我每次有个疼头脑热,都是香印来伺候的...” 薛元转身搁下青玉的小碗,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她:“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姜佑一缩头,眼巴巴地道:“当初给我下毒的早查出真凶了,香印在掌印那里又没甚用处,不如还给我吧?” 薛元看了她肿胀的腮帮子一眼:“还您倒没什么问题,不过臣有个条件。” 姜佑忙不迭地点头:“你说你说。” 薛元轻轻捏着她的腮帮子,她下巴正正地嵌在虎口里,下意识地张开了嘴,他掖了掖嘴,略带嫌弃地看了眼她的坏牙:“皇上得把这坏牙给拔了。” 姜佑的脸一下子绿了,期期艾艾地道:“能不能...换个条件?” 薛元垂眸道:“香印姑姑蕙质兰心,东厂里有不少太监黄门想讨她做对食...” 他尾音不急不慢地拖长,姜佑一下子就听懂了,她苦着脸权衡一时,一拍床板道:“行!拔就拔!” 她虽然应的爽快,但真到了要拔的时候又不免磨磨蹭蹭的,薛元很快遣人叫了专管小儿症候的太医,姜佑在里间磨叽着不肯往外走,薛元轻轻敲了敲屏风:“可要臣伺候皇上更衣?” 没多久姜佑就转了出来,满面沉痛憋屈地看了他一眼,她这坏牙早都有了,不过孝宗溺爱,见她每次都不敢拔,也只能手一松放过去。 她抬手摸了摸腮帮,又取了靶镜照了照,一脸沉郁地对着薛元道:“掌印那么着急作甚,这牙好歹跟了我这么些年,还不许我们叙叙旧?” 薛元仰唇道:“等拔下了皇上再跟它好好叙,到时候你就是要串起来挂脖子上都没人拦着。” 姜佑被他堵了回来,只能悻悻地跟着他走出去,她一出去就看到托盘里搁着的瓶瓶罐罐,尤其是一把锃亮的钳子和团成一团的金线格外扎眼,她嘴角和眼皮子齐颤,硬拧过头去不敢再看。 太医早就备好了麻沸散,一碗灌下去她就睡的人事不知了,他趁着这时候把姜佑嘴捏开。快准狠地下了钳子,又敷上了止血的药米分,利索地干完,对着薛元拱了拱手便飘然而去。 姜佑人还迷瞪着,过了会儿才睁开眼,就见薛元坐在上首优哉游哉地品茶,这时候药效还没退,她眼神木木的,摸着自己的腮帮子道:“这就拔完了?” 薛元用下巴一点她手边:“已经拔好了,皇上不是要叙旧吗?牙就在你那里搁着呢。” 姜佑低头看了看,发现一块方寸红布上正放着一颗坏牙,她哭丧着脸道:“就这么没了,以后我吃饭喝水都不方便。” 薛元欣欣然笑了:“那您以后就用一边脸吃饭不就成了?”其实这牙用不了多久就能再长出来,他不过是看姜佑垂头丧气的样子有趣。 姜佑一脸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这时候药效过了,她光秃的牙床疼了起来,她捂着脸哼哼唧唧地道:“这比我牙疼的时候疼多了,还不如留着呢,而且豁了这一块,以后万一被人叫漏风嘴怎么办?” 薛元没兜搭她,她跳下椅子扯着他的袖子,揉来拧去的,把平整的杭绸揉成皱巴巴一团:“我的天爷啊,快疼死我了,掌印把那麻沸散再给我来一碗吧,我快受不住了!” 薛元任由她拉着,一手用碗盖压着浮茶,不急不慢地呷了口:“皇上说笑了,是药三分毒,哪有人上赶着要吃药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吃坏了脑子怎么办?” 姜佑眨眨眼,因为牙疼,眼底竟沁出些水雾来,干脆把脸递了过去,嘴里乱七八糟地说着胡话:“那你行行好给我一掌,把我给打晕过去得了,晕过去也比受这份罪强些。” 薛元见她又磨人起来,忽然瞥了她一眼,竟有种顾盼风流的味道,越发显得神韵天成。他倾下身,一手点在她唇上,笑吟吟地道:“您不是说疼的时候吹吹就好了吗,臣给您吹吹。” 两人中间不过三指宽,他说话的时候热热的气流一点没剩地全扑在她唇瓣,麻痒的感觉从嘴唇一直到指尖,她缩了缩脖子,悻悻道:“算了吧,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薛元却不依不饶起来,指尖在她唇上摩挲:“皇上不要跟臣客气,若是有需要只管吩咐就是了。臣一说帮您吹吹,您立马就说算了,难道是嫌弃臣不成?” 姜佑幽幽地看着这个杀牙凶手,还是认了栽:“我怎么会嫌弃掌印呢?是真的不疼了。” 薛元唔了声,正要再说几句,就见成北呵腰走了进来:“督主,许美人亲自来传话,说是要见您呢,您看得不得闲,若是不得,我这就叫人打发了她。” ☆、第24章 薛元微微攒起眉心,随即又舒展开来:“说是什么事儿了吗?” 成北把腰弯的低了些:“没说,只是瞧着倒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姜佑现在一见到薛元就牙疼,忙忙地道:“既然掌印有事儿,那就赶快去办吧,我就不送了。” 薛元别过脸,似嗔似怪地看她一眼:“难怪人家说忠臣做不得呢,臣为了皇上好,反倒落了一身的嫌弃。” 姜佑捂着腮帮子哼唧:“掌印就是爱多心,我哪里嫌弃你了?” 薛元带着笑叹了声,转身出了门子,成北见出了东宫,才呵腰道:“方才有事儿不好让皇上听见,所以我瞒了些子,还望您恕罪。” 他一边说一边抬眼去探薛元神色,他是喜怒都不形于色的人,这般明显的开怀,倒真是件奇事儿了。 薛元闻言敛了神色,淡淡道:“她说了什么?” 成北跟在他身后,落下几步:“就是隐约提了些感念当年的话,又明里暗里提着去太庙守孝的事儿。” 当初海宁出了桩大案,有好些孩子因着家里人出事儿,也受了牵连,男孩被净身了送进宫为奴,女孩儿送到云韶府入了乐籍,大多数人都在这深宫里湮没了。 许美人当初被孝宗看上,倒也得过一阵宠爱,只可惜新鲜劲过去了便丢在脑后,多年前的那些人里,始终能平步青云的也就只有薛元一个。 薛元唔了声:“虽然先帝去了,无宠可争,但跑去太庙孤凄凄地守孝,怎么比的上在皇城里风光快活?” 成北觑着他的脸色:“那依着您的意思...”他话还没说完,一抬眼就见夹道的尽头立着个单薄的影子,娉婷地立在长风里,柔长的衣带被风吹的飞起,又被她用一双素手轻轻挽了回来。 成北看得眼睛有点发直,夹道尽头的美人低低地唤了声:“阿元哥...”见薛元面色一沉,她嘴唇颤了颤,忙改口道:“督主。” 许美人的样貌在美人扎堆儿的后宫里不算拔尖儿的,但胜在气质婉约,鲜肤柔润,难怪当初能宠冠一时。 薛元唔了声:“美人叫错了,你又不是东厂的奴才,何必跟着也叫督主呢?” 许美人低头苦笑了声,雪白素锦披帛衬着纤长的颈子:“我晓得厂公不耐烦见我,但好歹是一起长大的...故人,连说上几句话都不成吗?”她低叹了声:“自打进宫以来,您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处处透着生分。” 薛元心里一警,转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眼底带着好奇的番子,蹙了蹙眉头,还是跟着她进了院子,却只是立在影壁底下淡淡道:“美人有何事?” 许美人似乎有些委屈,却还是回屋沏了茶端出来递给他:“我知道厂公因着几年前被人传闲话的事儿很着我,可那又不是我传出来的,再说传谣言的人您不是都找出来处置了吗?我到底没碍着你什么,况且...”她语毕递了个眼波过来:“那些人传的...也不都是假话,我和您到底是...”她红着脸垂首不语。 薛元并不接茶,漫不经心地道:“美人和咱家怎么了?你是先帝的妃嫔,能和咱家有什么?”他想起前事,微微敛眸,掩住眼底的狠厉。 许美人心里一紧,感情牌可是她手里仅有的大牌了,她抬眼看着薛元俊秀更胜往昔百倍的面貌,身子颤了颤,忽然咬了咬唇,眼底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把手里的茶递给一边的宫婢,冲着他牵起唇角笑了笑:“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按着规矩,皇上死后要选足数的妃嫔去太庙守灵,我也知道,那些人挑人都是从位分低又不得宠的先挑,不够了才往上走,我这位分,被拖去守灵是十成十的,太庙那里常年见不着日头,又是埋骨的地方...”她探手想要拉他,婉媚地哀愁;“我怕。” 薛元掖了掖袖子,借着这个动作避开她的手,漫声打着官腔:“美人说的哪里话,太庙里睡得都是历代皇上的英灵,真真正正的天子,美人有什么可怕的?” 这话说的在理,但她今年才双十年华,难道就要在太庙里,跟着几个痴老的太监和疯癫的嬷嬷诵经念佛度过一生? 许美人抿了抿唇,见他脸色已有不耐之色,忙遣退了下人,从怀里掏出同心方胜的络子递给他,垂头赧然道:“当年一直想给你,却一直没寻到机会,后来家道败了,咱们都身不由己,如今...”她抬头楚楚地看着他,小时候那样的唤道:“阿元哥...我知道你身子净了,心里有苦处,这么多年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人也没有,若是,若是你不嫌弃...我愿意长伴在你身边侍候。” 虽然不中用了,到底是个有权势的,也能护得住她,没准她过的比现在还要风光百倍,再说了...许美人抬头看他一眼,旁的不论,那模样就没哪个男人能比得上的。 薛元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声气儿淡淡地道:“美人这是要陷咱家于不义吗?先帝尸骨未寒,美人竟起了这份心思,实在是其心可诛!”许美人额头涔涔渗出冷汗,他提了曳撒转身:“咱家身边不缺人使唤,守灵的名额是礼部和司礼监商量着拟定的,咱家就算能做的了主,也不能以权谋私,你还是收了这份心思吧。” 他出了门子,算了算时候差不多了,便命立在门外的成北转身往东辑事厂走,路上成北觑着他神色:“我本以为您会借着这机会将许美人接出去呢,这事儿你情我愿的,倒比那些强扭的瓜要强多了...” 他看薛元漠然的眼风打来,吓得他忙讪讪住了嘴,正琢磨着怎么补救,就听薛元漫声问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这事儿成北不敢隐瞒,忙道:“就说您和她小时候相识,有青梅竹马的情分,说的倒跟当初传言的差不多,我这边不敢怠慢了,这才斗胆回了您。”他说着又嗤了声,自己往自己脸上左右开弓,狠扇了几个耳光:“是我糊涂了,您待她哪里像是待熟人的态度,必然是个借着您的名头来攀关系的。” 薛元眼底透着些阴霾,抚了抚腕子上的佛珠,转了话道:“皇上的登基大典在即,这时候都给我盯紧着点,别让人闹出事儿来,若是有人不长眼,那就攮了他的皮挂在东厂的杆上。” 登基是件大事儿,轻忽不得,不过近来事多,司礼监和礼部商议一番,把能省的都省了,务必让皇上尽快登基。 姜佑天还没亮就被拉起来准备,被终于要回来的香印连哄带劝地换上衮冕服,头上戴了重重的十二旒冕冠,只要一晃脑袋,眼前的珠玉就打起了群架。 她立在落地镜前穿衣,用眼挫瞥见个修长的身影迈了进来,脑袋不敢乱动,却出声叫道:“掌印,掌印!”等薛元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她才道:“我今日的冠服能不能换成轻便些的皮弁服,穿这个我都没法走路了。” 这孩子就是这点好,不记仇的性子,一天的功夫就把拔牙之仇忘了。他舒展了眉眼“既然皇上要求...”他认真地想了想:“那还是不行。”他侧眼道:“你该称朕了。” 姜佑的肩膀垮了下来,趁着香印出去拿玉佩大绶的功夫,她别扭地拧了拧身子,低头看着自己襟口:“不知道怎么了,我...朕近来胸口老是涨涨的,我的那套皮弁服还能宽些,这身勒的朕生疼。”她想了想,又惴惴道:“是药三分毒,别是上次用麻沸散用出什么毛病来了吧。” 薛督主见多识广,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难得尴尬地在原处顿了下,还是避过这个话题:“时候差不多了,皇上尽快准备着吧。”他看了看云里雾里的姜佑一眼,还是斟酌了词句:“这事儿您问问臣也就罢了,还是不要出去乱说的好,免得被人笑话了。” 姜佑低声嘀咕:“自己不说还不准我问别人。” 她这些日子身量抽长了不少,声音也渐渐退了童音,一开口便是娇沥沥的曼妙,薛元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片刻,随即又收回了视线,接过六彩大绶给她佩上,淡声儿道:“皇上,咱们走吧。” ☆、第25章 登基大典冗长烦闷,姜佑坐在太和殿里,险险一觉睡过去,等念完了诏书,皇上接诏,之后又用黄盖伞送回了礼部,又拜了太庙祖宗,这便算是礼成了。 按着规矩,皇上登基不光要大赦天下,还要给朝臣勋贵不同的封赏,并且给王爷指地就藩,姜佑颁的第一个旨意就是让宁王去岭南就藩,岭南瘴气毒虫遍地,民风又未开,让他在那窝一辈子,也算是惩罚了。反正宁王前日闹出的事儿朝臣都知道,对这事儿也无甚反应,就是原来宁王结交的大臣,审时度势之下也不敢置喙,这等夺位之争,输的一方能留条命在就不错了。 姜佑的一身本来就重,又穿着这身被人提溜着行了一天的礼,就是大冬天也出了一身汗,这仪式还是简化过的,好不容易等到礼成,又颁完旨意,她下意识地要转回东宫,半路却被薛元拦住:“皇上该去乾清宫住着了。” 她头晕脑胀忙了一天,这时候才想起来移宫这事儿,想了想才道:“朕的东西还没搬过去呢。” 薛元比了个请的手势:“都给您打点好了,您直接住过去就行。” 姜佑难受地动了动肩膀:“有劳掌印了。”他见状上前几步,轻轻拢住她肩头。 姜佑本还有些别扭,一看周遭人都被他打发下去了,身子也放松下来,人差点跌到他怀里,她惬意地吐了口气:“多谢掌印了。”她微阖眼问道:“朕的旨意传到了吧?七皇叔那里可还安分,有什么动静?” 薛元恩了声:“人都软禁在府里了,心里就是再愤恨也使不上力,输了就是输了,成王败寇,王爷当然该有这份觉悟。”手底下的肩骨是纤瘦的,却没有突出的峰棱,不软不硬的感觉正好,轻易地就被他纳入了掌中。 他找准穴位按了几下,见她显出放松之色便放开手,一手滑下来拉着她的手,另一手取了琉璃风灯提着;“臣送皇上回去。” 他提着灯走在前面,为她照亮了一条长明的道儿,她侧头看了看,忽然道:“朕能登基,全仰赖掌印神机妙算,步步为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掌印这是涌泉之恩了,掌印有什么想要的吗?” 薛元心里轻嗤了声,有什么是他想要弄不到的?他拿捏着她软绵绵的手,心头微漾,嘴里却道:“臣没什么想要的。” 大齐朝大半的根基全握在他手里,那可不就是要什么有什么?姜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掌印说的是。”她拢了拢冕冠,撇着嘴道:“孙贺年跑我这来好几回,次次都到香印这里献殷勤,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的,朕才知道太监也是能娶老婆的。”她带了些讨好地看他“掌印有看上的吗?朕给你指婚。” 她自作聪明地说完,觉得自己真是旷世仁君,把臣下的方方面面都体恤到了。 薛元微蹙了眉,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安插眼线的打算,他一仰唇,半是试探半是调笑地道:“臣一心为皇上办事儿,哪有功夫想那些个,再说了,臣有了皇上,哪里还能瞧得上别人?” 拿皇上和对食比,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姜佑茫然地看着他,等悟过来的时候,难得的红了脸,扶着头冠讪讪道:“掌印不要就不要,扯朕做什么?” 琉璃灯盏璀璨分明,映衬她脸上薄薄一点红煞是好看,原本孩子气的脸好似褪去了稚气,也是鲜妍明媚的少女了,似乎一霎眼就长大了。 他视线不离她左右,凝了一会儿才调开了去:“皇上不必操心了,臣是个太监,就算赐给了臣,也无甚用处。” 姜佑茫然道:“为什么太监就不成了?”她想着自己父皇母后在一块儿时的光景:“不就是你给她描描眉,她给你研研墨,两人在一处说些话儿,怎么就不成了?” 薛元顿了顿,她瞧见的都是白日里夫妻俩相处的光景,光天化日里自然和寻常夫妻没有不同,差别要到入夜了才能显出来,可他总不能跟她说两口子吹灯拉被之后的情形吧? 他不搭理她,带着她一路会乾清宫,她却来了兴致,一路上想方设法地问:“掌印,你跟我说说,为什么就无甚用处了,咱们大齐朝太监找对食的可不少,怎么到你这里就不行了?” 她好奇心旺盛的吓人,薛元顿了下,语调忽然暧昧不明:“臣一想到皇上,再见别的女人就提不起兴致来,皇上不如赏个跟您差不多的给臣?” 姜佑被吓住,一直回宫没得到答案,只能看着他一路走的没了影儿,这才跟着香印进了宫里,香印见薛元脸色不好,怕得罪了他给自家皇上小鞋穿,忙轻声问道:“皇上,您把掌印给怎么了?” 姜佑在原地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才转头问道:“香印,你说为什么朕要给掌印指个对食夫人,掌印死活不肯呢?” 香印怔了下,想到了一直追着她的孙贺年,尴尬道:“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姜佑捧起茶盏喝了几口:“我看那些太监公公找对食的不少,就他没有,所以便多嘴提了句。” 香印叹了声,一边帮她更衣,一边斟酌着词句:“太监都是净了身不中用的,有的人还存了爱慕女人的心思,便变着法儿地找对食,有的净身的时候连那点子心思一并净了,当然不愿意身边有个女人杵着。” 有的人心思细,看得见吃不着心里不舒坦,薛元应当就属这等人,她顿了下,没好意思把这话说出口。 姜佑懵懵懂懂,又转头问道:“那是怎么个不中用法?能治吗?” 香印没好气地想,又不是巴壁虎,断了还能长出来,她一不出声,姜佑就拉着她紧着追问,她只好道:“不中用了,就是当不成男人了,跟女人似的,没法治。” 姜佑想到薛元,心里莫名地有点同情,她啧啧道:“这么说,掌印也怪可怜的,好端端的七尺男儿成了女人。” 香印正要跟她解释不是这么回事儿,就见回雪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大冷天的出了满额头的汗:“皇上,宁王妃和柔福郡主求着要见您呢!” 姜佑听到宁王的名号就皱起眉头:“大晚上的,什么事儿啊?” 回雪抿了抿唇,压低了声儿道:“听说是柔福郡主和她一个庶出妹妹,在进香回来的路上被人给轻薄了。” ...... 姜佑看着眼前哭个不住的宁王妃和面色惨白的柔福郡主,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堂姐瞧清楚了,真是东正表哥干的?” 难怪她们不去找京兆尹,既然事情牵扯到镇国公府,京里的衙门确实不好插手。不过她和张东正一道长大的,对他的为人再了解不过,旁边路过个女人都不敢多看的主儿,怎么会跑去非礼皇族贵女。而且她听到宁王府的名头,心里就先起了疑。 宁王妃用绢子掖了掖泪:“皇上,若不是真的出了这等大事儿,难道臣妇会这般祸害自家闺女的名声?”她是宁王的续弦,柔福却是原配所出,不过看她满脸的哀切,任谁都会觉着柔福是她的亲生闺女。 姜佑看她一脸哀痛欲绝,只好斟酌着道:“东正表哥品行厚重,绝非那等恣意轻薄良家女子之人...” 宁王妃哭的更加凄厉:“皇上,我晓得您自幼便和张小公爷要好,他虽是您表哥,但柔福不也是您堂姐吗?您这般只帮着他说话,不怕其他宗室子弟寒心吗?” 姜佑被这一番大道理堵得说不出话来,噎了半晌才转头问柔福郡主道:“堂姐,与你一同进香的庶出妹妹呢?” 柔福张口欲言,宁王妃却抢先开了口:“媛儿身子不好,受了惊吓发了高热,臣妇已经先命人把她送回府了。” 姜佑皱起眉头,绕着书房的桌案走了几圈,转头对着柔福道:“堂姐,便是要给人顶罪,也得有真凭实据才能成行,你仔细跟我说说,今日到底是怎么个场景?” ☆、第26章 柔福瘫坐在一边的帽椅上,捂着胸口瑟瑟不言语,宁王妃一手揽着她,又抢在前头开了口:“这孩子自小养在闺阁里,哪里见过这等事?现在人都给吓得迷怔了,还是臣妇来说吧。” 姜佑皱着眉道:“朕听说当时只有柔福堂姐和她的庶妹在,王妃怕是也不在场,既然也是事后才赶过去的,你这会儿要说些什么呢?”她转头看了看惨白着一张脸的柔福,放缓了声儿道:“堂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朕有心想还你一个公道,也得拿出证据来才是,总不能就这么平白定人罪吧?” 柔福神色更带了几分惊慌,无助四处望了望,用绢子掩着嘴抽噎几下,才颤声儿开口道:“今日,今日我和妹妹去上香,马车却突然翻了,我们两人滚着土坡跌进树丛里,身上的衣服勾破了许多处”她见姜佑直直地看着她,有些惊慌地低下头:“我见张小公爷带了一营的军士准备上山操练,便出声儿求救,没想到,没想到他...”她捂着脸抽泣了起来。 姜佑侧眼看她,头发散乱着,确实有不少草屑,但衣服倒还整洁,应当是新换过的,她想了想道:“你既然出门上香,为何不带丫鬟婆子,还要找别人求助?为何又到这么晚才回来?” 柔福被问的顿了下,下意识地去看宁王妃,过了会儿才道:“我和妹妹是跌出来滚落了山的,带来的丫鬟婆子人手不够,一时没寻到...”她一手拧着帕子:“那佛寺后面有座院子不错,我和妹妹贪玩,这才回来的晚了些。” 宁王妃也用绢子摁着眼角,鬓发间的衔珠八宝钗晃荡几下:“本想着只是去上个香,应该无甚大事儿,正巧我府里也有些杂务要打理,没想到就一下午的功夫,竟出了这么这等事儿,这让我怎么有脸面去见王爷啊!” 姜佑看她们两人哭的哀切,心里却止不住的起了疑:“朕记得东正表哥带的营在东山,但京里香火最鼎盛的佛寺在西山上,平日里各家夫人要进香的话,小姐去的也都是西山,怎么堂姐就偏偏往东山去了?还正巧赶在东正表哥回营的时候跌下了马车?” 由不得她不疑惑,这事儿也太巧了些,她这边才下达了让宁王去岭南就藩的旨意,柔福就立刻出了事儿,而且矛头又直指镇国公府。 柔福被问的身子一僵,嗫嚅了几下,还是宁王妃替她回了话:“可不就是这么巧吗?若不是赶在这么巧的时候,臣妇的两个闺女还不一定出事儿呢。”她搂住柔福哀哀哭道:“都是为娘的不是,娘不该听东山佛寺香火灵验,就让你和你妹妹去进香,结果,结果...竟出了这等事儿!” 姜佑动了动唇角,对香印道:“先把王妃扶起来。”她对着王妃道:“既然事儿已经出了,那在哭天抢地地怨这个怨那个也没得用处,不如商量着怎么解决了。” 她垂眸看着神色尴尬的宁王妃和无措的柔福:“朕倒是有个法子,或许能补救一二。”她脑海里把话过了几圈,确定没什么纰漏才探着两人神色,小心试探道:“朕可以下旨赐婚,让东正表哥迎娶柔福堂姐为正妻,再另给她庶妹许一门亲事,一来可以全了两家名声,二来这事儿也可以没过去了。” 她话音刚落,宁王妃就立刻尖声道:“不行!”她见姜佑皱眉看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忙地道:“柔福虽不是臣妇亲生的,但臣妇待她也和亲生的一般无二,岂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她来宫里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大,岂能让姜佑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没过去? 姜佑故作不解地点头道:“倒也是,既然如此,那干脆让柔福表姐远嫁到外省,人不在京里,想必也能少了许多闲言碎语,若是王妃怕屈了她,朕保证给表姐指门好亲就是了。” 宁王妃手心里渗出些汗来,忙道:“非是臣妇不识大体,臣妇也知道大事化了的道理,但我儿受的冤屈就这么平白算了?” 姜佑在屋里踱了几圈,忽然转头问道:“那王妃是何意?” 宁王妃抬眼看着她:“自然要查个清楚,再让张家给出个说法儿来,还我儿一个公道。” 姜佑隐约已经猜出了宁王想要拖时间留在京城的打算,冷眼看着她道:“宁王就藩之事耽搁不得,既然王妃执意如此,那就让柔福堂姐先留下,宁王和王妃先启程,朕答应你们,会彻查此事的。” 要是宁王不能留在京城,那他岂不是白搭上两个闺女,这事儿还有什么意义?她哀声道:“当女儿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做父亲的岂能安安心心上任?臣妇知道前些日子王爷不慎开罪了您,还望您看在体谅王爷的一片爱女之心的份上,允王爷再留些时日。” 姜佑挑了挑眉,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对立在一边的内侍道:“你去把王府皇叔请来。”她转头对满面泪痕的母女俩:“这事儿疑点重重,不弄个清楚怕是对两边的名声都有碍,不如堂姐在宫里住上几日,等查清楚了再回去。” 宁王妃面色一僵,推脱道:“臣妇带了柔福回去便可,怎么敢叨扰皇上...” 姜佑脸上带出点火:“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王妃到底是想怎地?” 宁王妃见她真恼了,忙畏惧地住了嘴,被香印半搀着请下去了,姜佑打发回雪先把柔福带下去歇着,正满脸为难的在屋里绕圈,忽然就听外面一声报:“皇上,镇国公和小公爷来了。” 姜佑一怔,忙道:“快请进来。”过了片刻,面带怒色的镇国公和神情愤懑的张东正走了进来,两人大抵是匆匆赶来的,打扮都是一般的潦草。 姜佑忍不住松了口气,转头对着张东正道:“表哥,朕可在宁王妃和柔福堂姐面前给你打尽了马虎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镇国公脸上带了些惭然:“劳烦皇上了。”他声音锵锵,如同金铁相击,对着张东正厉声喝道:“你这孽障,还不快说!” 张东正清俊的面庞上满是歉然,他一矮身,直直地就冲着姜佑跪下了:“都是臣的不是,中了旁人的圈套。”他恨恨地用手擂了下地面:“今儿下午臣训练完,才从营里赶回来,正巧听到山坳里有人呼救,臣忙下去救人,刚到了底下,就看到郡主和另个王府小姐在底下,臣,臣本打算救人,没想到,没想到...” 他白皙的面庞上泛出些红,略带了些赧然,姜佑急的连连拍桌:“哎呀,这时候你就别含含糊糊的了。” 张东正讪讪地看她一眼,略定了定神:“没想到她们忽然叫了‘非礼’,之后就不知从哪冒出许多丫鬟婆子来,直指臣轻薄良家女子。”柔福倒还罢了,那庶出的为了成事儿,对他做出好些不知廉耻的行径,他念着姜佑还年小,将这些都隐去了没说。 姜佑皱着眉不言语,还是镇国公咬着牙先开口了:“都是臣教子无方,这才让这孽障入了别人的圈套,带累皇上了!”他说着又苦笑道:“皇上今日传旨,让宁王前去岭南就藩,他下午就使出这般手段来,摆明了是要拿我们张家作伐,留在京城,臣...有愧皇上啊。” 姜佑忙扶起他:“国公不必如此,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况且镇国公府是朕的舅家,又在这次登基出了大力,宁王必然是恨着你们的。朕与国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谈带累之说?” 镇国公神色一动,正要说话,就听见门外又是一声报:“回皇上的话,王爷到了。” 姜佑道:“传。”不过片刻,就见宁王面色沉痛地走了进来,对着姜佑跪下行礼道:“请皇上为臣做主!” 姜佑嫌恶地看他一眼,硬是忍着心中的火气,慢慢地道:“皇叔既然来了,想必也是知道这事儿的始末了,朕也不多赘述。”她冷眼看他“这事儿是真是假皇叔心知肚明,没想到皇上竟舍得这般大的手笔,一下子舍出两个女儿来。” 宁王长叹一声,故作不解地道:“皇上这话臣可就听不明白了,臣身为人父,还会坑害自家闺女不成?”他侧眼在镇国公和张东正身上兜转了一圈:“还望皇上为臣的女儿主持公道,不要纵了奸.邪之人。” 姜佑鄙薄地看他一眼,这等为了名利,连自己亲生骨血的出卖的人与禽兽何异?她盯着他神色,探问道:“朕知道皇叔向来好名,那不如给柔福堂姐另许一门好亲事,这样两家的名声都可保全,这事儿也能没了过去,也不用耽误皇叔就藩。” 她擎着宫灯上前走了几步,自上而下地俯视宁王,心里把话略略过了一遍,才开口道:“这事儿在皇叔要去藩地这个关节眼上闹出来的,若是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皇叔对朕指的藩地不满,故意生出来的事儿呢,倒不如大事化了,两相太平,皇叔以为如何?” 如今事情的重点已经不在张东正是否真的轻薄了柔福郡主上,而是在于宁王会不会把事儿闹大,借着此事留在京城,若他真的去了岭南就藩,只怕此生的无缘皇位了,如何肯善罢甘休? 他双膝仍跪在地上,身子却慢慢直了起来,不急不忙地道:“皇上给的法子自然也是好的,只是怕来不及,臣已经把这事儿写成状子,递给内阁和三公,只怕不过明日,朝中的众臣都要知道了此事。” 他微抬起眼,眼底满是冷毒之意:“若是皇上不查明真相,严惩狂徒,只怕就要在朝内外落个厚此薄彼,偏私狭隘的名头,皇上才登基就得了这个名声,让文武百官和天下万民怎么想?” ☆、第27章 姜佑把手里的灯盏放到一边,台座磕到桌案上,‘砰’地一声,她冷眼看着宁王:“皇叔这是在威胁朕?” 宁王叩首道:“臣不敢,臣不过是爱女心切,这才出此下策。” 姜佑沉着脸看他,在一旁的镇国公忽然开口道:“皇上,王爷。”他指着跪在一旁的张东正道:“今日之事,全是这逆子行止不检,自身不修所致,不管柔福郡主其庶妹是否被他轻薄,臣都请皇上以轻薄调戏的罪名论处,已正法纪!”他说完猛地跪下,重重地叩了几个头:“请皇上恩准。” 那边的张东正也反应过来了,一同跪下道;“都是臣的不是,请皇上降罪。” 姜佑诧异道:“国公...” 宁王没想到镇国公竟然使出弃卒保车的法子来,宁可牺牲自己儿子也要将这事儿化去,他一转头,冷声道:“大义灭亲,镇国公倒真是一片赤胆忠心,只不过我的女儿并非寻常民女,轻薄了她们是什么罪名,国公应该知道,难道就这么看着令公子断送了前程?!” 镇国公神色不动,淡淡道:“王爷方才不是口口声声要惩奸除恶吗?如今我儿自领了罪名,王爷怎么又不愿意了?”他跪下道:“按着律法,请皇上先廷杖三十,再把他押进昭狱,交由北镇抚司审判发落,臣绝无二话!” 姜佑深吸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就...按国公说的办。”她不忍地看着被几个番子带下去的张东正,转头对着宁王道:“皇叔,这事儿本应该彻查清楚再办的,你口口声声说东正表哥轻薄两位堂姐,表哥既然自愿领责,那这事儿便算了了,你回去吧。” “皇上说的是。”宁王铁青着脸看着镇国公:“国公真是好手段!”本来他是为了把事儿闹大,再滞留京城一段时日,如今镇国公用出这等快刀斩乱麻的法子,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先把罪定了,这般就是他想留在京城也没得借口了。 姜佑满脸寒霜地看着他:“既然事情已经了了,那皇叔也不必继续呆在京里了,择日启程吧!” 宁王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翻涌几下,最终还是忍了下去,深深躬身:“是。” 姜佑转身回了案前,看也不看他:“你回去吧。” ...... 此时已经是深夜,王府里还挑着灯,下头人都敛声静气地等着主子传唤,忽然听屋里一声杯盏碎了的脆响,几个静立的下人都是一惊,相互对视了一眼,很快又垂下头去。 宁王妃一手颤着,尖声道:“王爷说什么?!”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放低了声儿道:“镇国公真的请皇上惩治了自家儿子,将这桩案子结了?” 宁王沉着脸在堂上走了一遭:“才廷杖了三十板子,又押进昭狱去了,没想到长子嫡出他也舍得下这般狠手。” 宁王妃手腕不住地颤着,叮当作响惹得人心慌:“那,那咱们今日岂不是白谋算了一场,还配上了两个闺女的名声。”她这回真伤心哭了起来,红着眼眶,眼泪流个不住:“那,那咱们非去岭南不可了?那地方哪里是人呆的,瘴气遍地,蚊虫漫天,民风又未开化,去那任职的都是十个里能活下一个就不错了,更何况咱们还要在那呆一辈子,子孙后代也都要在那继位。” 宁王旋身坐在太师椅上,对着她冷笑道:“皇上也就罢了,你以为以薛元斩草除根的性子,会让咱们活着去岭南?只怕在半道上就有人来索命了!” 宁王妃惊得心摇身颤:“那,那可如何是好?”她扑过去拽着宁王的胳膊:“王爷,咱们千万不能走,不能去岭南,您去跟皇上求情认错,她才多大的孩子,必然是心软的,只要您认个错,就是削爵削权,至少咱们能在京里安享太平富贵,也比不明不白地死在半道儿上强啊!” 宁王慢慢拽开她的手,淡淡道;“来不及了,皇上虽小,但也不糊涂,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皇兄生了个好闺女,我当初真是小瞧她了。”他抬起脸,眼神幽深,却带了些狠绝的意味:“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争位这事儿,不就是比谁狠?没到最后的时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宁王妃听的有些糊涂:“王爷是什么意思?妾身怎么听不明白?这事儿难道还有转机不成?” 宁王忽然转了话头,换了个温和的声口:“媛儿现在在哪?” 宁王妃怔了下:“她头回做这种事儿,神思恍惚的,妾身怕她说漏了嘴,便只让柔福去了宫里,让她先歇下了。” “歇下了,歇下了好。”宁王半仰起头,半边脸被帷幔遮出的阴影挡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府里养了她这么多年,也是她该报恩的时候了。”他看着房梁上的彩绘,慢悠悠地挑高了唇:“寻常的罪名可以一顿打,关几年没过去,若是出了人命官司呢?” 宁王妃怔怔地用绢子揩着眼角,恍然悟了过来,不可思议地道:“王爷是要...”她慌忙摇头道:“这,这怎么行?纵然是庶出,也是您的亲闺女,这这...”她一时找不出说法来。 她平日虽没把这些不是亲生的子女放在眼里,但也没歹毒到特特去要他们性命的地步。 宁王冷冷地看她一眼:“有什么不行?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反正她名声坏了,留下来也没了用处。”他站起身,昂着脸傲然道:“只要我能得皇位,舍出一个庶出女的命又何妨?”他一撩衣袖:“去命人办吧,大不了以后给她追封谥号,尽死后哀荣也就是了。” ...... 薛元半靠在车围子上,轿檐外挂的铜铃一步一晃,叮叮当当的煞是好听,他细白的手指虚虚点了几下,半掀开轿帘问道:“宁王庶女那事儿传进宫里了吗?” 成北跟在轿外低声儿道:“今儿早上刚传进去,皇上估计正焦头烂额呢。”他看薛元放下帘子,缩着肩膀,咕哝道:“昨晚上那庶出姑娘不忍羞辱,午夜里投了河,她死了不要紧,可怜张小公爷就得背上一条人命案子了,再不是打一顿关几年就能抹去的事儿。” 薛元的声音从轿子里淌了出来,仍是稳稳当当的声口:“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宁王为着这皇位,竟连亲闺女也舍得,倒也称得上人物了。” 成北跟着啧啧了几声:“督主说的是,可怜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为着老子的野心,跟着送了命。”他忽然又呵着腰,压低声音道:“不过既然出了人命官司,那这事儿就棘手了,难道真要张小公爷偿命不成?” 薛元轻笑了声:“倒也是个好法子,只是皇上必然不乐意。”他轻轻敲了敲车板,欣欣然笑道:“我只可怜乾清宫的小皇上,这会儿指不定怎么心烦呢”他漫不经心地用银签子拨了拨博山炉里的香灰:“先别去东辑事厂了,直接去乾清宫吧。” 成北依言改了道儿,他在宫门口看了眼,撩着曳撒不急不忙地走了进去,绕过屏风,就见姜佑冷脸立在书案后头,柔福功夫匍匐在地,哭成了一枝雨打梨花。 姜佑恨恨地拍了拍桌案:“...就算是庶出的,那也是跟你一道儿长大的姊妹,你纵然不能救她的性命,也不能还跟着为虎作伥吧?” ☆、第28章 柔福也不言语,只是俯在地上哭个不住,姜佑连连顿足:“她是你的亲妹妹,她是不是自尽,难道你还不清楚?”她微顿了顿,放缓了声儿道:“堂姐,朕知道你跟皇叔不一样,素来是个好的,难道你就忍心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就这么平白死了?” 柔福顿了下,抬头用泪眼看了看她,又深深垂下头去。姜佑以为有门,再接再厉道:“皇叔为了争这个位子不择手段,如今已经搭上你姊妹的一条命了,难道你真以为她不敢再这般对你?若是你还执意不回头,你那妹妹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柔福止住了泪,抬头怔怔地看着她,嘴唇翕动几下,轻声道:“我这命...向来是不由我自己做主的,如今名声都毁了,便是死也比留下来受人唾骂强。”她忽的面如死灰一般,没一丝活气儿地跪伏在地上:“皇上,家妹是被张家长子调戏,不堪受辱,这才想不开跳水自尽,还望您严惩真凶,还家妹一个公道。” 姜佑见她冥顽不灵,气得用墨砚连连敲了好几下桌子,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就听外面有道清越多情的声音不急不忙地传了进来;“郡主倒真不愧是宁王的掌珠,铁石心肠,不顾别人死活这点倒学了个十成。” 姜佑听声儿就知道是谁,顿觉得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心里长长地出了口气,一边迎上去道:“掌印来了。” 薛元低头看她,见她满眼欣喜仰赖地看着自己,仿佛找到依托一般,不由得一哂:“臣见过皇上。”他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对着柔福半弯腰行了个礼:“郡主好。” 柔福神情有些躲闪,抬头看他一眼,又忙忙地低了头。薛元上前几步,立在她身前漫不经心地道:“既然郡主口口声声称张小公爷轻薄了你,那总要拿出证据来,就是你是郡主之尊,也不能这么红口白牙地就给人定了罪名。” 柔福两颊涨得通红,就算薛元是个太监,但表面上却跟男人没什么区别,还是个极倜傥的男人,这么直喇喇问她被人轻薄的事儿,可真够让人难堪的,她勉强开口,嗫嚅道:“厂公...要什么证据?” 薛元淡淡道:“也没什么,既然郡主说被张小公爷轻薄了,那总归是有些痕迹留下的,宫里旁的不多,老道的嬷嬷却是不少,找几个过来给郡主验身,一套流程下来,自然便可分明了。” 柔福在京里待了许多年,当然知道验身是什么意思,脱光了在屋里,那几个尖酸的婆子嬷嬷这里捏一把那里拧一把,还要细细瞧了,她若真是让人验了身,那真是比死还难受。她慌得流着泪连连摇头,情急之下反而说不出话来。 呵腰跟在薛元身后的成北极也是个伶俐的,抬眼看了看薛元,便极刻薄地嘿嘿笑了两声:“奴才多嘴插一句,哪里用找姑姑这么麻烦,咱们东厂里就有好几个这样的公公,手法一流,您若是要验身,奴才帮您把人找过来就是了。”他对着柔福嬉皮笑脸地鞠了一躬:“郡主,您放心,那几位公公都是熟手了,保证验身之后您还是清白的身子。” 柔福骇得脸色发白,全身颤抖地道:“不,不行!”要找嬷嬷来验身已经够吓人的了,更何况是太监。 姜佑看了眼惊骇欲死的柔福,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就见薛元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她眼珠子转了转,一下子闭上了嘴。 薛元漫不经心地道:“咱家保证,不会伤了郡主的。”他一个眼风打了过去,成北又嘿嘿笑着说了几句。 他也不理会吓瘫在地上的柔福,转脸对着姜佑道:“宁王下了步好棋,昨天已经把这事儿散布了出去,就算是这事儿了了,皇上的名声也要受些影响,你打算如何做呢?” 姜佑看了眼吓得人事不知的柔福,在原地苦思冥想了会儿,忽然眼睛一亮:“朕可以把朝中的重臣都召集了,再命东正表哥和柔福堂姐上来,当庭对质...”她说着又沮丧垂头:“可惜柔福表姐不肯开口说实话,她一介女流,还是受害的身份,总不能对她用刑吧?” 薛元面上带出些满意之色,两手拢在袖子里,欣欣然笑道:“皇上想做什么只管放心去做就是了,臣总有办法让柔福郡主开口的。” 姜佑吓了一跳,说话都磕巴了:“掌,掌印,你可别这样啊,就算不论她是朕的亲堂姐,她好歹也是皇族贵女,就这么被人上了刑,传出去只怕宗室头一个就要反了天了,再说了,她身子弱,万一出了什么事儿,被人告个屈打成招怎么办?” 薛元笑了笑:“皇上是在关心臣吗?”他看姜佑一下子被噎住的表情,抬手在她肩头抚了抚:“臣向您保证,不会让她身上带伤就是了。” 在姜佑心里,薛元好像还没有办不成的事儿,于是便放了心,命人给几位重臣和宁王府里分别下了口谕,让他们下午到修德殿来一趟,等人到齐,她若有似无地看了宁王一眼,对着几位胡子花白的老大人道:“朕今日请几位大人来,就是为了昨日之事,想必几位大人都知道了,朕在这里也不做赘述,昨日之事疑点重重,所以朕请来了张家大公子和柔福郡主当庭对质,今日就请几位来做个见证,一会儿人就带到正殿里,还望几位隔着屏风不要声张。” 那几位大人还以为这是姜佑为了保下张东正弄出的把戏,相互对视几眼,都敷衍地点点头,幸好姜佑也懒得理他们,转身打了帘子走了出去,她绕到书桌后坐下,对着一边的内侍吩咐道:“去把柔福郡主带过来。” 不过片刻柔福便被两个宫女搀着走了上来,姜佑见她身上衣着整洁,面上也是干干净净,只是眼底满是惊惧,见到姜佑一下子便跪了下来。 姜佑看了她一眼,忽然拍了拍手,带上一溜儿四个穿着盔甲的男人来,和颜悦色地对柔福道:“这几个都是那日跟东正表哥一起到山上的军士,朕怕有人借用了东正表哥的名头行那不轨之事,今日就请你辨认一番,看哪个是东正表哥。” 这下子不光柔福,就连屋里的宁王等人都怔住了,明明是一个人的事儿,为何这时候又扯出四个人来?难道皇上想栽赃旁的人不成?其中有个心急的探头看了看,仔细地打量一圈,发现那四个人中并没有张东正的身影,心里不由得更为错愕。 柔福有些茫然地打量了这四人一眼,她那日虽在宁王的设计下诬陷了张东正,但她这些年都居在深闺,并没见过张东正。而且他的行踪都是宁王算计好的,前日天色昏暗,她又心慌意乱,她虽短暂看了几眼,但一下子还真认不出张东正长相了。 这几人身形都和张东正有些相似,柔福想到晌午薛元跟她说得话,心里连跳了几下,也不敢仔细辨认,随手一指道:“就是他。” 姜佑手心了出了把汗,若是让柔福和张东正真的当庭对质,就算是柔福说了实话,只怕宁王也要反咬她威逼胁迫,倒不如让他们亲眼看见真相,她微顿了顿,低头看着柔福:“堂姐,你口口声声说东正轻薄你,如今怎么竟连他人也认不出了?” 她轻轻敲了敲御案上的镇山河:“这四人中,没有一个是张家长子,你倒是说说,到底当日轻薄你的是谁?” 此言一出,屋里的几位重臣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受害人竟连加害人的长相都认不出来,当初竟还信誓旦旦地说是张东正轻薄了她,简直是怪事一桩。 几人渐渐回神,心里也开始思索起来,都有意无意地看着面色铁青的宁王,联想到他前几天诬陷姜佑身世的事儿,目光里带了震惊和鄙夷,就见他大步走了出去,对着姜佑躬身道:“皇上,当日是在山林里,又是黄昏,天色昏暗,小女一时认不出也是有的。” 姜佑淡淡地看他一眼,对着柔福道:“堂姐,你说说吧。” 柔福并非完全认不出张东正,只是想到薛元的手段,又想到宁王的凉薄,认命般的匍匐在地上,神情木木然,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她低头声音空洞地道:“臣女...确实不认识张家长子,臣女会攀诬他,全因受了家父之命,父命不可违,请皇上责罚。” 宁王脸色大变,神情骇人地盯着柔福,姜佑嫌恶地看着宁王:“皇叔这下还有什么可说的?”她冷着脸道:“既然无话,那朕就下旨了。” 坐在屏风里的李太傅早就看不下去了,扬声道:“宁王心怀不轨,当依法严惩才是!” 姜佑想起薛元的嘱咐,略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就降爵一等,终身罚俸,流放岭南,再留一位质子在京,即日启程,不得以任何借口拖延!” ☆、第29章 自打孝宗去世,姜佑身边的事儿就没消停过,如今送走了宁王这个瘟神,她头件事儿就是给自己休几天假,这几日她抛了礼仪规矩,整日除了吃饭,就剩下赖在床上了,每次香印进来伺候,不是见她闭眼梦周公,就是靠在迎枕上捧着喜话本子傻笑。 虽然没有先皇去了,新皇急吼吼地就赶着上朝的道理,但姜佑这都拖了几天了,就算是哀思先帝也要有个度吧? 香印如今升任了御前女官,对这事儿更发愁起来,她特地起了大早先给姜佑把东西打点好,等收拾的差不多了才取了钥匙开门,按着规矩掀了床幔,看着仍熟睡的姜佑,轻声唤道:“皇上,您该起来了。” 姜佑枕头底下还压着话本子,一看就知道又熬夜看着些闲书,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见姜佑还是闭着眼不肯醒,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了,抬手隔着被子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 半张脸缩在藕红色丹凤朝阳的锦被里,低低地咕哝了一声,下意识地探手去摸枕头边儿的话本子,等拿到手里人还是没睁眼,又哼了两声才含含糊糊地道:“香印...你...推我做什么?” 香印轻声儿道:“时候儿到了,您该起来了。” 姜佑人还有点迷瞪,当自己还是当太子的时候,她仍旧闭着眼缩在被子里:“是该去上课了吗?” 香印顿了下,才叹声道:“不是,您睡迷了,如今您都是皇上了,自然是要上早朝。” 姜佑听了这话,慢慢地睁开眼;“上朝啊...”香印以为她要起来,正要伺候她穿衣,就听她喃喃道:“那李太傅肯定管不到了,朕再睡一会儿。” 香印气得轻轻拍了拍床柱;“您还不上朝,这都几天了,朝中指不定怎么议论呢!” 姜佑人缩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道理却是一套一套的:“反正时候还早,朕就再睡一会儿,大不了不用早茶不吃朝食,到时候直接赶过去就行了。” 香印被噎得没话说,只好无奈地转身先准备别的去了。 姜佑人在被窝里,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反正香印是不可能硬逼着她起床的,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最好拖到早朝时候过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再放一天假了。 不过她算的虽好,但还是漏了一件事儿,香印奈何不得她,总用能奈何她的人,她闭着眼蒙上被子,就听檐外的长铃一阵响动,厚底皂靴踏在水磨石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定在她床前。 薛元立在她床头,屈指轻轻敲了敲床板,漫声道:“皇上,你该起来上朝了。” 姜佑在被窝里缩了缩脖子,半晌才慢吞吞地探出头来:“掌印啊...” 薛元目光在她脸上流转了一圈,最后定在眼底下两团黛青上,半笑不笑地弯了下唇角:“皇上定然是日夜勤政,辛苦得狠了。” 姜佑怔了下,才红着脸含含糊糊地道:“近来事儿...是多了点。”她忙扶额倒在床上,拖长了腔气虚道:“朕觉得身上不太爽利,今日的早朝不如就...退了吧。” 薛元眼波轻轻在她身上兜转,又乜了她一眼:“臣本来是不想说的,不过既然皇上生了病,臣再藏私也不好。”他以手握拳,掩嘴轻轻咳了声:“臣当初偶然得了张方子,包治百病,既然您身上不爽利,那就命人照着方子给抓药给您服下吧。” 姜佑唬了一跳,她又不是真病,没准吃了药就成了真病了,她看薛元转身要走,忙拽了他的曳撒问道:“掌印,那方子上都是开的什么药啊?” 薛元长长地唔了声:“乌头,丁公藤,九里香,金线蛇...”他一低头看见脸都绿了的姜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文笑道:“皇上放心,这药虽然毒,但取得就是以毒攻毒的效用,不会有事的。” 姜佑牢牢地扯着他袖子:“朕其实也没生什么大病,现在好的差不多了,这就不麻烦掌印了!” 他勾了勾唇:“所以您现在是能去上朝了吗?” 姜佑悻悻地看他一眼,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她一下子掀开被子,他才看见她寝衣的领子敞的大了些,深浅交错的影子往更深处延伸,外露的却是雪一样的肌肤,她还没到穿兜衣的时候,在自己宫里又不那么讲究,到让他小小得了个眼福,他看了眼,慢慢调开视线,却忍不住蹙了蹙眉。 姜佑故意磨磨蹭蹭地想要混过去,薛元立在她床前问道:“旁人手脚笨,还是臣亲自来伺候皇上吧。” 姜佑拿着中衣顿了下,抬眼道:“掌印...男女授受不亲。” 薛元负手稳稳立着:“臣是太监,算不得正经男人,你年纪还小,当然也称不上女人,臣想好好伺候皇上难道还有错儿了?”他视线又在她敞着的领口处转了几转。 姜佑吓得缩了缩脖子,拉了拉襟口道:“朕自己来,自己来。”她三两下穿好中衣,一迭声地叫人进来伺候,好容易等她洗漱完,大殿上的众臣等的脖子都长了,才看见她和薛元施施然走了进来。 他们不敢对薛元怒目,只好对着姜佑瞪眼,反正本朝历来是文官辖制皇上,已经有几个刚直的盘算着怎么逼小皇上下罪己诏。 姜佑被看得头皮发麻,加紧了脚步坐上龙椅,等太监报唱完,立刻就有个白胡子大臣站了出来,弯腰高声道:“回皇上,臣有本奏。” 姜佑愣了半天才想起他好像是内阁中人,顿了顿才道:“...爱卿有何事?” 他跪在地上高声道:“启禀皇上,安宁郡王在去岭南的路上遭到一伙儿强匪的袭击,安宁郡王所带的护卫不敌,如今已经...灭门了。” 安宁郡王即是降爵的宁王,姜佑一惊:“可有留下活口?” 大臣摇了摇头:“安宁郡王全家上下共计八十一口人,尽数殁了。” 姜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用眼挫瞄了瞄稳稳立在丹陛上的薛元,她心里大概猜出事情的原委,难怪薛元当初不让她狠罚宁王呢。 她咳了声,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那安宁郡王留在宫中的质子何在?” 大臣神色略带尴尬,又是一躬身道:“安宁郡王只留了柔福郡主在京,世子...也在去岭南的途中跟着王爷惨死了。” 姜佑唔了声,宁王肯定不会放过柔福的,她留下来也算是姜佑故意为之。 这时候鸿胪寺少卿忽然上前一步,弯腰奏报道:“皇上,如今已至岁末,各国都将岁贡呈了上来,瓦剌使节更是献上白虎,此乃祥瑞之兆,臣请将此吊睛白虎放入御兽园,好好照料。”顿了顿,他又道:“皇上,远来是客,臣以为应当举办国宴,接待这些使节,并命他们带了岁贡觐见,以扬我大齐国威。” 姜佑想到那白虎,眼睛一亮,又侧眼看了看薛元,见他面无异色,才痛快道:“爱卿说的是,朕准了。” 她一下朝就急忙忙要找薛元,结果一转眼就发现他没影了,她又被李太傅叫住,忠孝节义说了一通下来,已经过了晌午。 姜佑心里还惦记着那只白虎,想去跟薛元商量国宴事宜,午食随意用了两口,连下午觉都没歇,心急火燎地就往东辑事厂走,这一路倒也没人拦她,成北见她过来,急急忙忙地道:“皇上,督主昨晚上忙着批红,今早上又处理江浙那边的事儿,现在正在...”他一抬眼就看见姜佑走了进去,只好压低声儿道:“午睡呢。” 姜佑腿脚快,没听清他说什么就进了一边的暖阁,暖阁烧了地龙,被热气一烘,淡淡的香味透了出来。 薛元躺在榻上,身上只搭了杏子红锦衾,卸了发冠,长发迤逦下来,密密地散了半个塌床,屋里点了龙涎香,如烟如缕的,他如同仙佛一般渺渺卧在云端,透出一种别样的慵懒风情。 姜佑立在原地怔忪,等过了半晌才回过神儿来,轻声儿道:“掌印?”薛元轻轻攒了攒眉头,并不曾睁眼,她胆子大起来,上前几步走在他榻边,握住一缕长发,对着他嘿嘿笑道:“掌印你再不起来,朕可拽你头发了。” ☆、第30章 姜佑见薛元还没反应,胆子更大了些,抬手轻轻拽了拽,正要撂开手毁了罪证,就见薛元慢慢地睁开眼,眼睛一霎不霎地盯着她。 她被人抓了个现行,正要撒手,就被薛元轻轻按住:“皇上是趁机亲近臣吗?” 姜佑没想到他得出这么个结论,忙摇了摇头,尴尬道:“朕就是想看看厂臣醒了没...” 薛元半殇着眼,一手轻轻捏着她的手,没听见一般慵懒道:“皇上既然不是想借机亲近臣,难道是想轻薄臣,对臣意图不轨?” 姜佑手被他按到自己肩膀上,他现在又只穿了件素色中衣,瞧着倒还真像她手要探进他衣领里做些什么似的。她用力挣了挣没脱开,只能苦着脸道:“掌印真是太会想了,朕没有想亲近你,更没有想轻薄你。” 薛元沉了脸道:“皇上不想亲近臣,难道还嫌弃臣不成?”他见姜佑一脸吃瘪的表情,心里稍稍称意了些,一手把玩着她软乎乎的手,悠悠然叹道:“皇上是天子,是九五之尊,就是想轻薄臣,臣也不敢有怨言。” 他一瞬又变了脸,扬起丹艳的唇,笑意盈盈地道:“若是旁的人敢这样,臣早就把他押进昭狱洗刷一番了。可皇上不一样,只要你发了话儿,臣愿意委屈些让你轻薄。” 姜佑脸色忽红忽白,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那真是谢谢掌印了。” 这孩子身上不知道抹了什么,靠近了就闻到一股甜蜜蜜的味道,和着龙涎香的气味往他鼻子里钻,让他有些微醺,回忆前几次抱她精致轻软的触感,忍不住有些意动,原本握着她手的手慢慢地往上游移,悄悄攀上了她的肩头,稍稍一用力她就跌进她怀里。 姜佑唬了一跳,忙撑着两边想站起来,却被他牢牢按着躺在他怀里,侧头就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 薛元两手搂着她,安抚似的在她背上抚,柔声道:“皇上别怕,你不是早上没歇够吗,跟臣一道躺会子,等精神了再出去,不好吗?” 虽然她还没到十分注意男女大防的年纪,但也知道两人这么腻在一块不妥,她吓得连来干什么都忘了,只能苦哈哈地道:“朕,朕回乾清宫去歇午觉,不在这里打搅掌印了。” 薛元轻哼一声;“皇上把臣招惹醒了,就打算这么走了?”他叹声道:“臣昨晚上熬了大半宿,今天上午又忙了一上午,好容易才睡着,皇上就突然闯进了轻薄臣,现在轻薄完了又想走,你留臣一个怎么睡?” 姜佑在他身上左拧右拧地挣不开,只能告饶道:“掌印能不提轻薄两个字吗?朕错了,朕错了还不行?” 她无意中在他胸前磨蹭几下,两人此时毫无间隙地挨在一起,薛元身子一僵,觉出她胸前隐约的贲起,想到今儿早上看到的一星半点,人清醒了许多,轻一抬手便放过了她,正色道:“皇上轻薄臣,臣倒是不会说什么,就怕传出去对皇上的名声有碍,那就不好了。” 他醍醐灌顶一般,人明悟了不少,再闻着那香味也淡了许多,小孩子的时候这么逗逗倒还是门有趣的消遣,如今她成了少女,反而不好再这么搂搂抱抱的了。 姜佑一下子跳起来,眉梢一动就想反驳,但想到在薛元跟前从来没赢过,只能耷拉着嘴角道:“多谢掌印提点了,朕以后会注意的。” 薛元掀开薄毯直起身,懒散地理了理及腰的长发,漫不经心地道:“皇上找臣有什么事儿?” 提起这个,姜佑来了些精神:“瓦剌上贡了一只白虎,掌印知道吗?” 薛元随意点了点头:“说是今年才捕上来的祥瑞。”他用半盏残茶漱了漱口,转眼问道:“皇上问这个作甚?” 姜佑讨好地帮他捧了外面穿的蟒袍,扬脸笑道:“能不能把它放到御兽园里,朕先去瞧瞧?” 薛元理了理中衣,轻咳了声道:“睡了一中午,嗓子有些干。” 姜佑忙倒了茶递给他,就见他慢悠悠地喝了,转头看向一脸希冀地姜佑:“既然是皇上所求...”他微顿了顿,看着姜佑亮起来的脸:“自然是...不行。” 姜佑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掌印你说话就说话,干嘛大喘气啊?” 薛元倒是不急不忙的:“皇上想瞧,国宴的时候老远瞧一眼就是了,那玩意野性难驯,离近了伤了您反倒不美。”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倒让姜佑有些陌生起来,偏偏给的理由又是没法反驳的,她顿了下,悻悻地道:“掌印说的有理。”又唉声叹气地转身走了。 薛元望着她的背影,忽然伸手捏了捏眉心。他也知道姜佑每天都在长大,却都没像今日一般猛然意识到这件事儿,想到她以后会长成脂光米分艳的妇人,会迎娶君后,绵衍子嗣,再把一大半心都分给别人,他心里就一阵不快。 他手指抚过方才她捧上来的茶盏子,轻轻呷了口,等放下时眼底的沉郁已经散了,总归是要分道扬镳,还不如现在远着些好。 姜佑自打从东厂回来,就挠心挠肺一般地等着国宴,好容易盼到那时候,却发现那白虎是关在笼子里的,还离她老远,她就是想瞧个清楚都不能够,正想找薛元让他命人把笼子往前挪挪,东张西望却找不到人,只好闷闷地坐在上首,任由几个太师太傅给她讲经。 其实不光她心里不痛快,薛元现在兴致也高不到哪儿去,站在他面前的许美人垂首袅袅立着,单薄的身子上只披了件披风,看样式也是前几年的,头上手上也甚是素净,并无多余的首饰,白着一张脸立在寒风里,瞧着煞是可怜。 许美人低低咳了声儿:“...这次我没被立马送进太庙守灵,多亏了掌印了。” 薛元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步,淡声儿道:“美人谢错人了,让诸位太妃在宫里多留几日是皇上的主意,跟咱家没有关系。” 这话是真话,上次礼部的人来问姜佑这些先帝妃子何时送去守灵,她起了恻隐的心思,再说马上到年关了宫里太冷清也不好,想了想之后干脆让她们在宫里再呆上几日,等年后送去守灵。 许美人掩嘴又轻轻咳了声,仰起头带了些倾慕的看着他:“若不是掌印,皇上哪里能想起来这些事儿?再说了,现在朝中上下谁不知道皇上最听您的话。” 虽然此时正值宴席,人来人往的,但她也顾忌不了这么许多了,兜搭攀附太监的名声是不好听,但也比送进太庙里被作践死强。像她这样生前没得宠过多久,背后又没有强横娘家的,除了攀附男人,还能有什么好法子? 她这般想着,目光越发柔媚,含着些迷蒙的暧昧,轻声道:“掌印...” 薛元脸色忽然沉了下去,声线冷清地道:“美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有些事儿说了便是给自己招灾惹祸,皇上是天子,一朝之主,凭什么听咱家的?”他掖了掖绣着金蟒的琵琶袖:“依着咱家看,美人还是老实去太庙守灵为好,省得留在宫里嘴里不三不四地胡沁,倒给别人惹麻烦。” 许美人这才知道自己失言,忙不迭地福身:“是,是我失言了,还望掌印恕罪。”她又哀愁地垂下眼,泪珠在眼底摇摇欲坠:“掌印就这般烦见我吗?您不知道,我不得宠爱,宫里人都拜高踩低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如今先帝崩了,我就是被人往死里踩,若是真去了太庙,只怕几天就没了。” 她连连咳嗽,抬手想要扯薛元的袖子:“我如今又生着病,住的阁里缺医少药,去了太庙还不是只有死路一条,求掌印看在同乡的情分上拉拔我一把,我给您为奴为婢都可以!” 美人垂泪,任他是在铁石心肠的男人也得动容,可惜薛元的心肠比铁石还硬。她身上的脂米分味道浓烈刺鼻,他不耐地蹙了蹙眉:“如今是国宴,美人这般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他一抬手避开她的纠缠,淡淡地说着场面话:“守灵的事儿自有皇上和礼部来管,美人来找咱家就是找错人了,如今花名还没定下来,美人未必就要去守灵,你也不必过于惦念了。” 这事儿按说也不难,但他是性子凉薄惯了,也懒得理会旁人的死活,更何况是这般没好处没准还要被人揪住把柄的事儿。 他说完便敷衍地点了点头,一转身扬长而去,许美人看着他的背影,又是愤懑又是心焦,一仰头怔怔留下两行泪了,这时候在一边望风的宫女小心走过来搀她,低声探问道:“美人,国宴快摆完了,咱们还回去吗?” 许美人深吸一口气,用绢子擦了擦泪:“回去?怎么不回去,旁的贵人都在,就我一个退了像什么,再说了,我能来是皇上给的脸面,我哪里敢扫皇上的脸?” 宫女听出她语气里的愤懑,心里一颤,轻声问道:“掌印...还是不肯拉拔您一把?” 许美人霍的转头,宫女看着她的眼神,心里一跳,忙忙地垂下头去,她扶着宫女的手往殿里走,忽然迎面行来一个穿着白色对襟双织暗花裳,气度华贵的女子走了过来,身后跟了一溜儿宫婢,她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冲撞了,忙福身请罪道:“妾失礼,冲撞了淑贵妃娘娘。” ☆、第31章 此时宴会已经接近尾声,姜佑最想看的白虎一直都放得远远儿的,她好容易带到散席的机会,悄悄溜到笼子的不远处,她一边看着懒散躺着的白虎,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不远处的淑贵妃和许美人两只母老虎。 妃嫔斗嘴使气的时候多了,她看了权作茶余饭后的消遣,只恨两人不能打起来。 淑贵妃这些年一直不得宠爱,全靠着太后的关系才一路登上了妃位,原来位分低的时候和许美人素有龃龉,如今见她落魄,自然下狠劲踩,她扶了扶鬓边的缠丝点翠金步摇:“原来是许美人啊,你走路也不看着些,这皇宫可不比太庙冷清,宫里头全是贵人,随意冲撞了一个,你得罪得起吗?” 这话可真是照着许美人的心窝子戳,她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素手却不由得攥紧了,但一转念又硬是忍下了,深吸一口气道:“是妾身无礼,冲撞了娘娘,阖宫上下都知道娘娘心慈,想必不会跟妾身计较。” 淑贵妃被这话堵住,顿了下才掖了掖鼻子道:“你抹的是什么香米分,这么烈的味道,隔着老远都闻到了,你是打算招蜂引蝶不成?”她垂眼鄙夷道:“如今先帝才去不久,你涂脂抹米分的给谁看?” 许美人面色涨红,神情难掩羞愤,大凡对香料懂一点的人都知道,越是品流高的香米分味道越淡,却清雅持久,只有那低劣的香米分才会味道浓郁,浓烈不堪。她如今这境况,内务府自然是变着法儿的克扣,能挑拣好的给她才怪呢。 她心里恚怒,忽然一抬眼看着远处一株盛放的迎春花,叹息道:“光阴易逝,女人如花一般,没开几日就凋谢了,妾身不过是想趁着还有些时光多留存几分颜色,免得等到人老珠黄再打扮,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故意抬眼看着淑贵妃:“不过娘娘驻颜有术,想来是不用担心这个的。” 她这话明面上是感叹光阴,其实就是讽刺淑贵妃年纪,她才双十年华都快凋谢了,更何况比她大了许多的淑贵妃。 淑贵妃面色铁青:“好好好,你胆子倒是不小,谁给你的胆子?!”她忽的又讽笑道:“可惜抛了脸面追在人家后面要当对食那人都不收,真以为他凭着几分同乡情谊他就能给你撑腰不成?” 在一边看戏的姜佑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怔,什么叫追着人家做对食?她正琢磨这话的意思,那边淑贵妃已经忍不住让底下的嬷嬷教训人了。 许美人说完也有些后悔,此时见一个面相刁钻的嬷嬷直直地冲她走来,她心里一慌,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却没留神后面是个台阶,她脚步踉跄,手里的帕子不小心跌了出去,被风吹着飘了起来,然后直直地飞进笼子里,一下子盖到那正在酣睡的百兽之王的鼻子上。 有句话叫老虎屁.股摸不得,但这话说的不对,老虎身上就没哪个部位能动的,这香味浓烈的帕子一盖到它鼻子上,它立刻睁开了眼,仰天长啸了一声,被这味道熏得有些发狂,人立起来做了个扑击的姿态,两只爪子探出笼子,直直地就向不远处的姜佑扑了过来。 这笼子是上好的精铁所制,当然不会被这白虎一扑就扑断,但它力道极大,笼子左摇右晃了一阵,直直地向着姜佑砸了过来。 这事儿事发突然,旁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不管姜佑是被铁笼砸到了还是被老虎扑到了,那都是要命的事儿,旁的人欲赶来相助都来不及。 姜佑也是被吓得怔在原地,下意识地抬脚要跑,却怎么也没跑脱那铁笼落下的范围,眼看着一张血盆大口凑近了,她慌得下意识地闭上眼,却感觉腰间一紧,然后被人抱到了怀里。 薛元一手护着她往后退,嘬唇打了个呼哨,几个锦衣卫飞身跑到殿内,从腰间取出铁爪来,绷直了勾住笼子,然后几个人同时用力,硬生把那快要全倒下来的精铁笼给拉直了,几个人又交错的扔出几条钢索,将那还在发狂的白虎牢牢地绑了起来。 这时候淑贵妃和许美人都吓得瘫在原处,薛元面罩寒霜地看了两人一眼,也不言语,只是一个眼风儿兜转了过去,立刻就有东厂的人把两人拖了下去,旁的人脸求情都不敢,只能眼见着两人被搡走。 薛元低头看了看姜佑,见她身上没上,心里才稍稍松了口气,但想着刚才两只爪子抓到她的那一幕,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担忧,攥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往殿外走。 姜佑心惊胆战地跟在他身边,小心觑了眼他神色,垂头颓然道:“掌印...我错了。” 她这次没用朕,只用了我,让薛元心里的火儿稍稍压下了点,却还是冷笑着讥讽道:“皇上是至尊,做的事儿都是对的,怎么会出错?” 姜佑听他的语气不善,只好老老实实地认错道:“我错了,我不该离猛兽那么近,更不该自个儿凑过去。” 薛元低头看她小脸发白,微缓了口气道:“皇上做事之前定要三思,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只怕大齐朝更要动荡一番了。” 他在心里长长吐了口气,重话还是没舍得说出口,按说当皇帝的就该沉稳谨慎,当她这种傀儡皇帝更要乖巧少事,他也不是没想过用法子拘着她,但到了要动手的时候就忍不住心软,大概是心里对她存了欢喜,觉得她就是闹腾,也比旁人闹腾的可爱。 他原来看着孝宗对姜佑纵容,心里不由得嗤之以鼻,没想到他现在也是一样。他只能安慰自己,这么一个大大咧咧的皇上总比心思深沉的好控制。 姜佑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只是满脸歉疚地垂头不言语。 这时候成北迎了上来,见两人都毫发无损,松了口气道:“刚听说有老虎扑人,真是吓死奴才了,幸好督主这次没事儿。” 姜佑本来低着头惭愧,听了这话忙抬起头,抓了话头问道:“这次?你的意思是还有上次?” 成北怔了下,看薛元面色不动,才呵腰笑着道:“回皇上的话,可不是,您小时候也是差点被个大虫给伤了,多亏那时候督主冒死救您,当时督主身上给抓了好大一块皮肉下来,幸好后来都养好了。” 姜佑愕然转头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薛元微闭了闭眼,淡淡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那时候祥妃宠冠后宫,便对皇上起了不当的心思,你那时候才七岁多,被她哄着去了御兽园,又悄悄开了关着虎的笼子,臣那时候正在御兽园当值,顺手便救下了。”微顿了顿,他理了理颔下的组缨:“您回去后便发了场高烧,那之后什么都忘了。 其实他当时舍身救人,并不是为了这个孩子,他那时候还是个小火者,谁都能过来踩一脚,不拼一把怎么在宫里熬出头?他机会把握的好,得了孝宗和张皇后的赏识,伤好之后便平步青云,一路走到现在这个位置。 也是因着这个原因,他对姜佑总是格外纵着,姜佑的性子不适合当傀儡,他本来可以从宗室里再挑一个孩子来,虽然要多费点手脚,却胜在安心。他最后还是选了姜佑,不是因为觉着对不起她,而是觉着她这么平白死了对不起自己。 就算他当初救她是为了往上攀,但总归是差点垫了一条命过去,总得讨些什么回来,如今这债越欠越多,他也更舍不得她出事儿,不然她欠下的几条命谁来还? 姜佑倒没想到他弯弯绕绕想了这么多,听他语气淡然,只是怔怔的道:“我好像记起了些...还真有这么回事儿。”她感动的两眼含泪,又用袖子擦了擦:“我既然当时才七岁,掌印那时候也才十五岁,竟然受了那么重的伤,我,我...”她咬着牙,发誓一般地道:“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你!” 薛元顿了下,下意识地想揶挪一句‘这话皇上留着哭灵的时候给先皇说吧。’但想了想,又换了暧昧的声口:“臣不要皇上的孝敬,你知道臣为什么救你吗?”他眉眼含笑道:“臣那时候十五岁,而且十二监有规定,火者不能娶对食,所以身边也没有人看顾着。” 姜佑眨着泪眼茫然地看着他,他倾下身子凑近了,贴在她耳边,轻声道:“臣当时还以为你是哪宫的小宫女,模样生得好,臣便起了英雄救美,以后再讨个对食的心思,只是不知道皇上何时决定以身相许呢?” 姜佑嘴唇翕动几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艰难地道:“这不一样...” 她一张口,清甜软糯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本来只是调笑,此时心里却真的起了些火星,反正成北已经有眼色地退了,没他的允准,旁的人也不敢过来,他一垂眸,满眼都是那绵软的菱形唇瓣,鼻子里充盈着甜蜜蜜的味道,不知道亲上去是个什么滋味?是否也带着同样的甜香? 姜佑眼看着他越来越近,丹艳的薄唇离她的不过一指的距离,她心里乱跳了几下,想到他说的对食的事儿,慌乱地退了几步,惊声道:“掌印!” 薛元身子顿了下,人也清醒了过来,抬步退了几步,掩饰般的半弯腰道:“皇上,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他压住眼底的意乱,脚步也乱了章法,随意调开话题:“过几天贡院考试,皇上得去考场巡查。” 姜佑一肚子糊涂官司,胡乱地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回走。 ☆、第32章 离上回在殿外那事儿已经过去好几日,姜佑也差不多快把那事儿给忘干净了,只是近来不常看到薛元,到让她有点纳闷。 今日正好是贡院考试的日子,按着规矩姜佑得去贡院巡视考场,能出宫当然是好事儿,她匆匆巡视完就换了男装便服,带着几个内侍出了贡院的大门。 她出宫的次数不多,每次出来都跟脱了铐的猴儿一样,瞧什么都觉得新鲜,就差没闹腾上天了,她这次心里惦记着薛元,怕他还在气头上,倒也没四处去转,一转头问身后的马成道:“薛掌印家在哪你知道吗?” 薛元的住处又不是秘事,他是薛元从东厂提拔上来供姜佑差遣的人,当然知道督主家在哪儿,忙呵着腰道:“奴才知道,您有什么事儿?” 姜佑左右看了看:“这附近哪有买东西的地儿,朕买点东西去看看掌印。” 马成愣了下,心里嘀咕道寻常集市的东西怎么能入督主的眼,不过想归想,他还是没敢把这话说出来,点头道:“前面不远处有个集市,不过那里人太多,没得冲撞了您,要不咱选几间雅致的店儿随意逛逛?” 姜佑一听人多,反而来了兴头,连连催促道:“去店里逛有甚意思,宫里要什么没有?就是那种人多的地方才能淘到有意思的玩意。” 马成没了话讲,只能带着她往集市那边走了过去,刚到那里就看见一串买小吃的摊位,姜佑兴冲冲地跑过去,自己吃一份还顺便带一份,马成拎着大包小包苦着脸,小声道:“皇上,您喜欢吃让御膳房请了厨子给您做就是了,何苦这么巴巴地再拎回去呢?” 姜佑嫌他话多,从买伞的摊子上取了把油纸伞戳了他一下让他闭嘴,这才道:“朕不是给自己买的,是给掌印买的,又不知道他爱吃哪一样,所以每样买了些子。” 她一低头看见这伞上的鱼戏莲叶颇为精致,便乐滋滋地握在手里,拄着伞往前走,马成见状撂下钱给摊主,又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却见姜佑在一处卖字画的地方停了脚。 她一打眼望过去,发现店家拿出来买的字画有些眼熟,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她的字儿吗? 那店家极会做生意,见她盯着一幅画不挪眼,忙忙地上前介绍道:“这位小哥儿有眼光,一眼就相中了咱们店里的宝贝。” 姜佑来了兴致:“这是你们店里的宝贝?”她已经看出这是仿制的,虽然字儿像,但纸墨用的却是寻常宣纸和烟墨,肯定不会是她用的。 店家连连点头,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道:“您知道这字儿是谁写的吗?是当朝太子...如今的皇上的御笔亲书,想要的人多着呢。”他又自夸道:“不是我自夸,咱们朝的太子写的字真是没得挑,连当朝几位太傅道赞不绝口,您瞧瞧这笔力,再瞧瞧这风骨,哎呦,真真是皇家风范啊。” 本朝风气开放,除了有些辛秘外,这些皇家的风雅事儿倒是不介意外传,不然店家也不敢就这么大喇喇摆出来买了。 姜佑听得眉开眼笑,摸着下巴琢磨了会儿,忽然又摇头道:“不对啊,既然是太子的墨宝,你是从哪儿弄到的?” 店家嘿嘿笑了几声:“不瞒您说,我舅舅的儿子的邻居的干爹是宫里当差的公公,所以...嘿嘿。”他压低声音道:“您要是想要,我给您这个数。”他比出一只手来:“五两银子。” 姜佑怒视着他:“你这是甚意思,莫不是欺负我年纪小?” 店家以为来了只肥羊,没想到却是个懂行的,只好自认倒霉道:“您别急,价钱好商量,三两,三两银子怎么样?” 姜佑唬着脸道:“你先前把它吹得千好万好,又是宫里又是皇家的,轮到开价了就出这么点银子?” 王羲之的真迹一副就要上千两银子,她虽然不敢比书圣,但也没道理低了一千倍吧,哪怕那是赝品呢,价出的低了那不是打她的脸? 店家琢磨出些意思了,试探着伸手道:“那要不...五十两?” 姜佑还是摇头,店家一下子乐了,没见过有人主动送银子上门的,他把手翻了个个:“您是爽快人,那我也不争了,一口价,两百两!” 这价格倒还可以,姜佑满面春风地道:“以后有人来买,你就照着这个价格卖。”说着就想甩袖走人,却被店家一下子拦住了,他沉着脸道:“您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拿我消遣?”他直起身道:“您耽误了大半天的功夫,这字您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 姜佑撇嘴,这幅字既然跟她写的差不离,那说明必然是有人见了她的字仿冒出去的,这事儿可大可小,万一被人用来做歹事可就麻烦了。她不跟店家计较,不代表不跟把她字传出去的人计较。 她摇了摇头道:“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要买你的字,纵然我有不对,你也不能强逼着我买啊。” 店家语塞,干脆侧眼对着店里的几个伙计打了个招呼,立刻呼啦啦围了一圈人上来... 薛元靠在车围子上,自顾自地到了盏茶,忽然轿子停了下来,他蹙了蹙眉,掀了帘子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成北立在轿外答道:“前面是个集市,好像有人闹事儿。” 薛元淡淡地唔了声儿,忽然一道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直直地传到他耳朵里,他握着茶盏的手顿了下,淡声对着成北吩咐道:“你去瞧瞧出了什么事儿,看看皇上在不在里面。” 成北应声去了,半柱香的功夫便返了回来,对着他呵腰道;“您料事如神,皇上竟然真在里面。” 薛元呷了口茶:“皇上干什么呢?” 提起这个,成北忍着笑道:“皇上要买人家的东西,逼着人家提了百倍的价格,过后又不买了,店家便不乐意,硬逼着她买。” 薛元手顿了下,漫声道:“你去把皇上带过来吧,这事儿随意打发了,不要声张。”她稀奇古怪的事儿干多了,再干什么他都不觉得怪了。 成北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不一会儿就止了喧闹,他一抬眼就看见姜佑大包小包的进了轿子,把东西都摆在他面前的小几上,嘿嘿笑道:“掌印,这都是给你买的。” 薛元低了头,发现都是些七零八碎的吃食,什么蟹黄包,菱米分糕,栗子酥,他一嗤:“皇上也忒小气,送礼就送这些东西?” 姜佑拆开一块栗子酥慢慢吃了:“礼轻情意重,掌印就不要挑三拣四的了。” 他抬眼看着她言笑晏晏,心头微漾,随即又沉了下去。他素来稳当,想到那次的失态便觉得不应该,难不成是调笑的久了,真的对小皇上动了什么心思? 本来他只是站干岸,觉得有趣便有事没事儿以逗她取乐,就怕这次把自己栽了进去,那才是一场大笑话,所以这些日子便干脆远了她,也好沉淀了自己的心思 琢磨了好几天的人笑语盈盈的在他面前,一时之间想静下心来也难,他理了理思绪,乜了眼嘴巴不停的姜佑:“皇上不是去巡视考场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姜佑咳了两声,捡起一只空茶盏给自己倒了茶,喝了两口:“反正一个考场十好几个考官在,朕去了也就是走哥过场,哪有什么可巡的?反而还耽误人家考试。”她想了想,把今日遇到卖字的事儿说了一遍,惴惴道:“朕都不知道自己的字什么时候流落了出来,要只是拿来赚钱还好说,要是干些旁的可就麻烦了。” 薛元沉吟道:“那些宫女轻易出不得宫,只怕都是宫里的内侍做下的,既然是内侍,那就跟我东厂脱不了干系,这事儿便交给臣吧。” 姜佑点点头道:“那就劳烦掌印了。”她探头往外看了看:“掌印这是要回家吗?” 薛元细白的手指虚虚敲了几下,哂笑道:“马上就放年假了,臣也打算回家歇息几日。” 提起这个姜佑就头疼:“太后...太皇太后大抵也是年根就回来了,淑贵妃那边怎么办?” 上次薛元命人把这两人拖走,姜佑就再没见过这两人,他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淑贵妃虽然是太后娘娘的堂侄女,但臣依法办事,就是太后也不能指摘什么。”反正那两人也被折腾的差不多了。 姜佑听他语气淡淡的,似乎带了几分疏离,用手捏着下巴琢磨道:“掌印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还生朕的气?” 薛元漫声道:“皇上多心了,臣没有什么,还是...”他仰唇一笑,取了她方才用过的茶盏,把唇挪到她方才喝过茶的地方慢慢喝了:“皇上喜欢臣亲昵些跟你说话?”他又轻轻地抿了口茶,似乎在品味若有似无的甜香。 姜佑吓得闭了嘴,这时候就听轿子外有人来报,说是张老夫人明日要进宫拜见。 姜佑坐在轿子里想了想:“上次宁王的事儿多亏了舅舅反应及时,不然朕的麻烦就大了,况且表哥身上还有伤,应当朕去探望他们才是。”她说完就眼巴巴地看着薛元。 薛元暗叹了声儿‘磨人精’,一边抬手掀开帘子,淡声道:“时候不早了,臣送皇上过去。” 姜佑笑得眉眼生花。 ☆、第33章 这里是闹市,离镇国公府颇有一段距离,姜佑一路上都看着薛元欲言又止。他似有所觉,眉梢一动想要调过视线,却又硬是忍住了,擎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半靠在车围子上闭目养神。 这样谨慎的沉默是薛元擅长的,却不是姜佑擅长的,她坐在原处左挪右挪,想要开口搭话,却见他阖着眼,侧身坐的离她远些,整个人透着无声的拒绝。她察觉到他的疏离,却不知道原因出在何处,只好凝着视线看着方桌上的博山炉走神。 好容易到了镇国公府,一下车来迎的却是张家二夫人,她立在丫鬟婆子的前头,头上戴着浅露,虽遮住了脸,但声音里的亲热挡也挡不住,她福身行了个礼,然后抬脸笑道:“皇上您可算是来了,老太太一直在念叨您,咱们也都盼着呢。” 姜佑忙抬了抬手:“二舅母不必多礼。”她心里有点纳闷,当时孝宗还没出殡的时候她来过一回,张二夫人当时吓得面青唇白的脸她还记忆犹新,这才几天怎么就转了风向? 张二夫人站起身想要携她的手,她觉得有些别扭,忙转头跟薛元说话,借着这个动作避开她:“时候不早了,掌印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去?咱们晚上一道儿回宫吧。” 薛元本来打算掉头走人的,不过听了这话反倒不好就这么走了,而且留她走夜路也让人提心,便躬身道:“多谢皇上了。” 张二夫人略带尴尬的收回手,引着一行人往里走,行至垂花门处就见一个气度不凡的老妇人等在那里,一见姜佑便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把人搂在怀里,但又想起什么似的,拄着拐杖低头道:“老身见过皇上。” 姜佑却不管那么多,一把扑到她怀里,娇声道:“外祖母。” 张老夫人听她撒娇,心都酥了,满面笑容地抚了抚她的头发,把手里的玉佛给她挂到脖子上,对着薛元打了个招呼,携了她的手往里走,姜佑抬头问道:“东正表哥呢?他还在府里养伤吗?” 张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舅舅对他要求严着呢,伤才好就拉到营里了,如今约莫是在练兵吧。” 姜佑略有失望,一边的张二夫人被冷落多时,如今终于逮住机会插话了:“大哥也真是的,家里那么多武将,何必再对自家儿子这么严苛?还不如像我家年儿那样进太学读书,考个功名回来也能光宗耀祖。”她脸上略带了得色,眼挫却觑着姜佑:“要说年儿也是个知道上进的,如今才十四岁就进了太学,学里的大儒都说让他明年去考一场试试手气,真是的,那么小的孩子,哪儿用这么急?娘,您说呢?” 张老夫人面色不经意沉了沉,这时候却不好说什么,只能轻描淡写地道:“年儿知道上进,自然是好事。” 一行人进了待客的正堂,张二夫人亲手奉了茶,立在张老夫人身后对着姜佑笑道:“皇上小时候还常和年儿一道玩,两人亲近着呢。年儿和他爹去了任上几年,如今刚刚回来,皇上还记得他吗?” 姜佑还真忘了,只能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张二夫人一见,面上更带了些喜色,对着张老夫人道:“他们小孩家家一道玩闹,必然嫌咱们大人烦扰,儿媳干脆把年儿叫来让他陪皇上四处逛逛?” 张老夫人还没说话,薛元却淡淡道:“夫人有心了,只是皇上和二公子并不熟稔,还是算了吧。” 张老夫人也冷冷看了儿媳一眼,对着姜佑慈蔼道:“皇上先去瞧瞧东岚吧,他前些日子在家里备考,一直没得空闲,如今正惦念着你呢。” 姜佑心里也惦记着张东岚,脆生应了,一转身就往出走,她身后跟了几个丫鬟婆子,前面跟着一个引路的,正往后面园子里走,忽然就听有道拖长了腔的傲慢声音传了出来:“三弟也忒小气,不就是一匹马吗,多大点事儿,借我玩几日便还给你。” 然后是张东岚的声音紧跟着传了出来,他面上还是带着笑,声音却带了愠意:“二哥既然说了,我这个做弟弟的本来是不该再厚颜讨要的。不过二哥上个月借了我的犀角的镇纸,说是摔碎了,前几天借了大哥的夔龙的玉佩,又说是被人偷了,昨日又借了我们兄弟俩的对笔,如今也没了踪影,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二哥先把前些日子借走的东西还回来,我这边才好借出去啊。” 张东年沉声道:“长幼有序,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张家两房人明明都姓张,境遇却是天差地别,长房的镇国公虽没了实权,但在京里一直威扬煊赫,二房的二老爷却一直不得孝宗待见,只打发他到偏远的地方任职,吃穿用度和学识才华比不上张东正也就罢了,连张东岚这个庶出的都压他一头。 张东年本就不是为了借马,而是为了找事儿来,他前些日子忍了好几次,现在心里也冒起了火,懒得跟他闲扯,敛了笑意道:“本来二哥想要,我这个做弟弟的只能割爱,不过这匹马是父亲送的,也只能对不住二哥了。” 张东年心思阴暗多疑,听了这话以为张东岚是暗讽他们二房式微,面色愈发阴沉,阴声道:“你少抬出大伯来压我!便是不论长幼有序,你也该知道嫡庶有别,庶子是什么,半奴而已,半个奴才也敢跟主子叫板?”他轻鄙地看了张东岚一眼“我不过是问你借匹马玩几天,玩腻了自然会还给你,聒噪什么!” 他说着竟然就直接去牵那马,张东岚冷冷地嗤了一声,忽然打了个呼哨,那马竟然长嘶一声人立起来,两只前蹄直直地蹬了过去,张东年吓得脸色苍白,转身欲逃,没想到脚步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张东岚嗤了一声,又打了个呼哨让马停住,抱胸睨着躺在地上的张东年,嬉皮笑脸地作揖道:“都是弟弟的不是,在这给二哥赔礼了,还望哥哥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弟弟这一回吧。” 张东年面色忽青忽白,见他说话,更以为他在嘲讽自己,低喝一声拽着他的领子就扑了过去。 姜佑才进园子便听到两人对话,往过走就看见一个面容还算俊俏,但面色苍白,眉梢下敛,神情透着几分阴沉的少年挥拳向着张东岚打了过去,她还没闹清楚怎么回事,不过总不能眼看着张东岚挨揍,一跺脚便冲过去拉偏架。 后面跟着的丫鬟婆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三个人瞬间打成一团,他们也不敢上前拉架,只能面面相觑了一阵,匆忙转身回去禀报了。 那边正堂里,张老夫人跟薛元无甚话可说,正要命人唤镇国公回来待客,张二夫人却面带笑意地开了口:“东岚是个有福气的,一个庶出的却能进宫伴读,真是羡煞旁人了,不知道年儿有没有这等福气伴在皇上身边,也能听几位太傅的教导。”她虽是对张老夫人说的,探的却是薛元的神色。 薛元和张老夫人都无甚反应,张二夫人用绢子掖了掖鼻子,又笑道:“说起来过了年年儿就十五了,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他模样好学问好,这些年上门提亲的人也不少,儿媳都给推了回去,只想着能选个好些的亲事。”她又想到什么一般的问道:“儿媳记得,皇上宫里能选一位君后,剩下两位分别是君御和君媵,皇上事儿忙,身边总得有几个知冷热的人看护着。” 皇上要大婚选人,这事儿司礼监须得经手,难怪张二夫人故意说给他听,他没想到小皇上才这么点就有人惦记上了,面色不经意地一沉,却不好对个妇道人家多说什么。 张老夫人却沉了脸,撩了茶盏子道:“皇上的婚事自由司礼监和礼部来拟定,你在这里胡沁什么!”她神情微微一缓,对着薛元欠身道:“让厂公见笑了。” 薛元托着茶盏子淡淡笑道:“见笑不见笑另说,只是这般大喇喇地议论皇上亲事,传出去只怕让人以为镇国公府有什么旁的想头呢。” 张老夫人神色尴尬,正要说话,忽然就见有个下人来报道:“夫人,老夫人,二少爷在园子里打了三少爷!”她说完,又把当时的场景叙述了一遍。 张二夫人听得心里一紧,忍不住骂道:“你也不看顾着些,年儿万一伤着了可怎生是好!”她一转头赶忙对着张老夫人解释道:“年儿素来最是老实听话,肯定不会欺负自家兄弟,没准是兄弟俩有什么误会。” 这时候姜佑的声音传了进来:“二夫人好偏的心,借东西不成就动手,这是怎么能是误会?”话音才落,她就和张东岚肩挨着肩走了进来。 姜佑不悦地看了她一眼,拉着张东岚上前几步道:“祖母,你勿怪表哥,这事儿实不能怪他。”她说完便把当时听到的两人对话重复了一遍,又忍不住挤兑道:“二少爷是该好好管管了,不知道哪里学来的习气,对自家兄弟说话也这般刻毒,什么叫庶出的便是半奴?而且大家公子动辄就没了别人的东西,跟那市井村妇何异?” 其实底下晚辈的矛盾早就有了,只不过张二夫人偏心,大房两兄弟都不是心窄之人,这才每每没了过去。但是忍让这事儿也得有个限度,没成想今天才闹出来就被皇上看到了。张二夫人听了这话,神色有些忐忑,更带了些愤然,却不敢表露出来。 薛元看着两人携在一处的手,眸光沉了沉,在张老夫人之前道:“宫门马上要落锁,咱家便先带着皇上告辞了。”说着也不问姜佑乐意不乐意,拉着她转身去了。 张老夫人本想留饭,但自家兄弟阋墙都被人看到,脸上实在无光,便对着薛元点头道:“有劳掌印了。”她看着薛元和姜佑走远,挥手打发张东岚下去,对着犹自愤愤的张二夫人喝道:“跪下!” ☆、第34章 张二夫人双膝一软,条件反射地跪在了地上,张老夫人捧着茶盏连饮了几口,勉强压了压心中的火,沉声开口道:“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开口闭口嫡出庶出,他们上头还有两个老子压着呢,这就想阋墙吗?!”张老夫人眼神凌厉“你可知道,东岚养到老大膝下,就是当初皇后发的话,皇后说他是嫡出,他就是嫡出,若是你那边的人再敢不三不四地乱嚼舌根,小心你的舌头!” 张二夫人知道自家婆婆平素看着和顺,其实内里最是刚强,说一不二,吓得忙不迭点头,心里却有些牢骚,皇后当真是偏心,一个庶出的,给那么大脸做什么? 张老夫人见她的神情就知道她没听进去,用茶盏磕了磕桌面,冷声道:“我知道你素来就是个爱动些小心思的,这次你当着皇上和厂公的面就敢满嘴胡沁,不要脑袋了不成?!年儿这个抓奸斗狠的性子,就是跟你这个当娘的学的!”她深吸一口气,看张二夫人还一脸不忿,也懒得再给她留面子,挑明了:“你少惦记皇上的婚事了,那不是你能过问的着的,你这么上蹿下跳地出丑卖乖,打量着谁不知道你那点子心思,幸好皇上好性儿不与你计较,你也给我收敛些!” 张二夫人咬了咬下唇,忽然膝行了几步,小心抬头道:“...娘,并非儿媳不知规矩,只是为咱们家里着想,这才不得不开口啊!”她左右看了看,忽然压低声儿道:“媳听素来交好的几位夫人说,太皇太后这两年来一直在山中祈福,便是当初先帝晏驾的时候她都没下来,如今却忙着联络娘家人,听说是要选位德才兼备的子侄给皇上当君后,摆明了是要摆弄皇上,舅家再亲也亲不过枕边人,若真是让太皇太后成事儿了,咱们张家本就和赵家不对付,以后在朝堂上还有立足之地吗?” “只要年儿能进宫,咱们也就不用担心赵家了。”她见张老夫人若有所思,心里一松,接着道:“如今朝中上下谁不知道皇上最听薛厂公的话,只要咱们巴着薛厂公,由他来说,何愁不能成事儿?到时候...” 她刚要往下说,就见婆婆目光凌厉地看着自己,吓得身子一颤,忙低低地俯在地上。 张老夫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竟有几分啼笑皆非:“你向来就是嘴皮子利索,惯会说漂亮话的,那我在这里问你一句,你口口声声说是为张家好,若是换了东岚东正,你是否也会这般热心筹谋?”她看张二夫人被问的哑口无言,又淡淡道:“姻缘自有天注定,强求不得,回头丧期过了,我会为年儿寻摸好亲事的,男人家就该顶天立地,靠着旁人算什么本事?!” 张二夫人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就想反驳,这时候张老夫人已经起了身,面容有些疲倦,淡淡道:“你有小心思我管不着,但张家再被你这么折腾下去非得和皇上离心不可,从今日起,你就在院子里禁足,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出来!” ...... 姜佑就被薛元这么拉着一路出了镇国公府,她看薛元神色淡淡的,倒也没敢多问,两人上了马车,她才憋不住开口:“掌印瞧着有些不大开怀,是有什么难纾解的事儿吗?跟朕说说。” 薛元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把事儿藏心里,她性子毛糙好奇心又重,旁的时候还好说,两人不对付的时候只能干着急,起一嘴火泡都没用。 他淡淡地扫了过来,目光在她脖颈和菱唇上游移片刻,又挪回了视线,撩开车帘看着街上晃荡的花灯:“皇上多心了,臣没有什么难纾解的事儿。”他手指搭上了膝头,忽然又直直地看了过来:“若是真有了,皇上能帮臣纾解纾解吗?” 姜佑顿了下,警觉地看着他:“掌印可以和朕说说,能帮的朕尽力帮。” 薛元唔了声儿:“现成的就有一件,皇上的婚事不就是吗?” 姜佑唬了一跳:“婚事?什么婚事?朕怎么不知道。” 薛元淡淡地道:“今天张二夫人明里暗里说的,皇上都没听出来吗?不止如此,前些日子内阁的几位阁老和礼部的人,都跟臣提了这事儿。” 姜佑拍腿叫屈道:“这事儿朕也不知道啊,掌印你这是迁怒,不能因着这个就给朕吊脸子啊!”她忽然又郁闷道:“朕才不要成婚,父皇潇洒娶了一宫,结果搞得宫里每天明的暗的闹得鸡飞狗跳,哭的还是自己。” 薛元唇角微微扬了扬,随即又淡淡道:“张家三公子是桂林一枝,便是入了宫也不会生事,皇上大可放心。” 姜佑一怔:“东岚?关他什么事儿?” 薛元似笑非笑地道:“皇上和张三公子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难道就没有过旁的想头吗?” 姜佑侧头道:“东岚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那张脸...”跟她太像了啊!她叹口气儿道:“都说成婚之后夫妻是要睡在一起的,朕想到每天枕边都有张跟朕差不多的脸,背后毛栗子都起来了。” 她还真以为成婚之后只是睡在一起呢!薛元乜了她一眼,忽然含着笑开口道:“皇上也渐大了,也该到了知晓人事的时候了,皇上上回不是问臣太监为甚不能娶妻?这便是笑话了,臣这就给皇上细细讲讲,也省得皇上以后成婚了,在君后面前露怯。” 姜佑被他忽冷忽热的态度弄得茫然起来,缩了缩脖子道:“还是不说了吧,朕也没那么好奇了,以后成婚了自有据说有专门的嬷嬷来教,而且现在说了就怕朕记不住啊。” 她往后退了,他反而得寸进尺,拉了她的手往自己身边带:“嬷嬷那都是为了应付过场教的,哪里有臣教的精细?皇上也不用怕忘了,臣不光告诉你,还有法子让你试试,保管你一学就会。” 姜佑觉得越来越不对味儿了,两只眼睛东瞄西瞄,嘴里含含糊糊地道:“朕,朕不想试。” 薛元看着她光洁的小脸,原本稚气的声音渐渐定了,娇沥沥地从嘴里淌出来,这几天压下的火星都被撩着了,伸手把她抱到怀里,觉得心不静气不宁的几天才慢慢被填满了。 他佯作认真的思索了会儿:“皇上不想试可不行,以后万一再人前怯了场,再大喇喇地问出太监为甚不能娶妻这种笑话儿来,那岂不是失了颜面?” 姜佑心里发毛,奋力挣了起来:“掌印你好好说话,这样子给人看了成何体统!” 薛元是外面温和恭谦,内里跋扈霸道惯了的人,见她越抗拒越不想撒手,人凑了过去,脸贴着她柔滑的脸颊,声音轻轻地道:“首先您得知道,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越是得不到越想要,越是难得的便越觉得新鲜。” 姜佑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一拳,听了这话心思不由得被引了过去:“原来没听过这个,男人都这样吗?” 薛元觉出她说话的时候小脸在自己脸上蹭了蹭,滑溜的几乎跟软玉一般,他强忍着亲上去的冲动,只是用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的耳垂,呢喃一般地轻声儿道:“自然都是。” 姜佑先是耳朵一麻,接着整个身子都软了,指尖到心肝都在颤抖,哆哆嗦嗦地道:“掌印,掌印你撒手...你,你再这样我可喊人了啊。” 他还真就放开了手,削长的两根手指流连暧昧地抚过自己的嘴唇,一边看着她一笑,魅惑靡丽,举手投足都带了无尽的风流。 姜佑恨恨地擂了下桌子,着恼地放狠话道:“掌印你要是在这样,朕就...朕就...”她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个好法子来。 薛元浅浅饮了口茶:“臣怎么皇上了?皇上就怎么了?” 姜佑憋红了脸,脱口道:“朕就放火烧了你家的房子,你就等着睡大街吧!” 薛元摊手笑道:“那不是正好,臣就搬去皇宫里住,这样皇上就能又趁机轻薄臣了。” 姜佑气得没话说,翻着白眼看着彩绘的车顶,打定主意不再开口了。 薛元叹声道:“臣想做个忠臣怎么就这么难呢?方才不过是马车颠簸,臣怕皇上颠坏了才把皇上护在怀里,难道这也是臣的不对了?”他又微微笑道:“不过只要皇上高兴,臣的房子由着你烧。” 姜佑脸皱成包子样,这次倒是学聪明了没说话,万一她烧了他的房子,他硬赖着要住进宫里怎么办?皇上是要亲近臣下不假,但也没哪个臣下把皇上搂进怀里咬耳朵吧! 薛元见她不说话,微微叹了声,正好这时候马车也停了,他把她送进宫,望着她进了乾清宫,才一撩曳撒上了马车。 等到了府门,成北立刻迎了上来,对着薛元呵腰道:“督主回来了。”他顿了顿,低声儿道:“赵家又送东西来了。” 自打淑贵妃被他关了起来,赵家上下就没少活动,一来是想救淑贵妃一命,二来是怕牵连到自身。 他淡淡扫了成北一眼:“照旧就是了,礼退回去,也别给什么回音。” 成北顿了下,有点尴尬地道:“赵家这次不光送了东西,还送了活人来,奴才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才来请示您的。” 他说着往院子里指了指,就见院里停了五六个软轿,每抬轿边儿都立着个貌美的女子,燕瘦环肥一应俱全。 ☆、第35章 薛元蹙眉进了正堂,成北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心里正感叹赵家这次的事儿又要吹了,却忽然见薛元偏了偏头,看着外面轿子边站着的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孩,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年纪的女孩长得都像,这两个远远瞧着身形和姜佑竟有些相似。 成北眉眼通挑,一见薛元凝神,忙笑道:“督主好眼力,这两个虽年纪小了些,不比来了癸水的女人风情,但青涩些的也别有趣味,奴才听说好些欢场常客就喜欢这种年纪小的。” 薛元听了最后一句,眉梢微微动了动,又转头看了眼那两个女孩,随意点头道:“领过来瞧瞧。” 他这些年没对谁起过心思,近来对姜佑的念头却如星火燎原一般,他现在倒想试试,自己到底是不是也偏爱年纪小的孩子。 成北满面笑容地应了一声儿,将那两人领了过来,这两个女孩都穿着浅米分的的袄子,衬出青春明媚的脸庞。她们都是经过训练的,精通伺候人的门道,便是不中用的也能得些趣味 两人本以为要跟个阴阳怪气的公公,没想到却是这般风姿绰约的男人,一时之间也忘了他是公公的事儿,心里又惊又喜,一个在一旁端茶倒水,另一个就势就想偎进他怀里。 薛元见其中一个女孩直直地靠过来,一股粘腻的脂米分味扑面而来,他攒着眉头不动声色地避开,淡声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那女孩见他只问自己,心里一喜,展颜笑道:“奴婢名唤喜儿,虚岁十四。” 那跟姜佑倒也差不多,他抬眼看着那张涂脂抹米分的面庞,虽无十分的艳丽,倒也算得上有七八分妩媚,只是他越看越觉着不顺眼,脂米分味太重,面皮也不够细腻白净,就连发髻都挽的十分媚俗。 喜儿浑然不觉,又刻意媚笑着向她贴了过来,他心里却猛然浮现出另一张朗朗的笑脸,两相一对比,顿时觉得倒足了胃口,他方才怎么会觉得这两人像呢? 喜儿见他神色淡淡的,也不伸手来揽自己,心里不由得有些忐忑,低低唤了声:“厂公...” 薛元站了起来,看也不看着两人一眼,只是淡声吩咐道:“把人和物件都送回去,以后赵家的人再上门,直接打发回去。” 成北忙忙地应了个是,赶苍蝇一般的把人赶了出去,看薛元顺着抄手游廊走远,提步追了过去,讪讪笑道:“奴才还以为督主...” 倒不是他没眼色,薛元瞧不上的人,就是跪在勉强求他他都不会多看一眼,方才把人叫进来,分明是有些意动,却又命人冷着脸送出去,这到底是瞧上了还是没瞧上? 薛元蹙着眉头看着游廊外探进来的冬青,方才试也试了,这么看来还真是非小皇上不可? 他轻轻吐纳了一口,将这事儿暂且压在心底,转头问道:“太后那边可有动静?” 成北摇了摇头,拢着袖子呵腰道:“太后就是担心淑贵妃,一时只怕也赶不回来,不过咱们关了淑贵妃,只怕是把太后得罪狠了。” 薛元唔了声:“这倒是不怕,淑贵妃的罪名往大了说是蓄意谋害皇上,往小了说也是居心叵测,我没要她的命都算好的了,太后就是回来了也不能指摘什么。” 成北叹服地点了点头,跟在他后面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道:“还有件事儿忘了告诉您,许美人前日自缢了,要不是今儿去送饭的人才发现她的尸首,她现在还悬在房梁上打摆子呢。” 薛元一哂:“她这个位分,便是死了也进不了太庙,只能在外面的坟地里当孤鬼儿,也好,也算是全了她的心愿。”他转了话头道:“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你们都提溜着精神,别再出这种晦气事儿了,便是要寻死,也给我忍到年后再死。” 成北精神一振,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薛元回到屋里,还觉得身上粘了一身脂米分味,有人捧了巾栉,清水和香胰子过来,他反复梳洗了好几遍,又换了身衣服才觉得稍稍好些。 年节说来便来,不过几天的功夫就到了三十儿,按着规矩,宫里该举办场国宴,大宴群臣,还有年底要把各部的要事,堆积的折子,库存的银子都处理完,头年的事儿不能留到第二年,薛元为着这些个连着忙了,算算也有几日没见姜佑了。 他三十这天早早地去了乾清宫,想到一会儿要见到小皇上,心里隐约欢喜。 宫里面姜佑正拖长了腔不乐意:“...朕不涂这个,红艳艳的,跟喝了人血似的。” 香印柔声劝道:“这个是上好的胭脂,颜色淡淡的,一点也不重,您涂了保管好看。”她是想着姜佑头次住持这等大殿,还是打扮打扮,人瞧着也精神。 姜佑东躲西藏地不让她抹:“朕不涂这个,一会儿十二旒冠冕一戴,谁能看清朕的脸?” 薛元优雅地提着曳撒迈了进去,一边不慌不忙地道:“皇上这话可就错了,打扮好看点未必是给别人瞧,自己瞧着漂亮了,心里也高兴不是?” 姜佑虽然没反驳,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是不以为然,薛元伸手接了香印手里的白玉盒:“还是臣来服侍皇上吧。” 他说着眼风淡淡地扫过了香印,香印一眼瞧见,知道他的规矩,一般和皇上两人在的时候不爱留旁人,她心里犹豫,担忧地看了姜佑一眼,还是无奈地福身退了。 薛元低头细细瞧着:“皇上脸上的颜色好,用了脂米分反倒遮掩了好气色,依臣看,皇上只涂些口脂便可。” 只涂一样倒还能接受,她想了想,点头应了,薛元也不拿簪棒,用干净的水在指尖化开,细细地在她唇上抹了一圈,又轻声道:“抿唇。” 姜佑下意识的抿了抿,忽然觉得手背一凉,有两滴化开了的口脂滴在她指尖,她哎了声:“怎么弄到手上了,朕去拿巾子。” 薛元轻轻拉住了她,含笑道:“有臣在这里,皇上不必这么麻烦。”姜佑正琢磨他这话的意思,突然就被他执起了手,滴了口脂的手指被他轻轻含在两瓣丹艳的唇里。 ☆、第36章 太皇太后拿着皇家亲情说事儿,姜佑也不好一口就拒了,她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反驳的理由来,只能道:“这事儿事关重大,暂且不急,等年后朕和司礼监礼部商量了再做决定。” 太皇太后轻轻拍了拍柔福的手,然后对着姜佑嗔道:“你这孩子...柔福是你嫡亲的堂姐,也是皇家人,如今不过抬个位分罢了,何必劳动各位大人?”她长长地叹了声儿:“皇上,你父皇和宁王是一道长大的亲兄弟,一转眼儿两人都没了,他在岭南死的蹊跷,你政事忙没功夫过问倒也罢了,只是他的亲女儿你总得照拂一二吧。” 这话暗暗指摘宁王之死跟姜佑有关,她想到前些日子的险象环生,心里猛地涌出一股气来,大声道:“皇叔先是寻人编造朕的出身,后来又构陷镇国公,企图陷他于不义,让他去岭南就藩,朕已经是从轻处罚了,皇叔之死确实是盗匪所为,今儿本是跨年守岁的好日子,祖母何必说这些伤人心的话呢!” 太皇太后没想到她直接就说出来了,她跟后宫的女人打交道惯了,说话也是也恨不能拐七八个弯,遇到这么个熊孩子真怔了片刻,不过很快就淡了神色道:“宁王虽有不当之处,但归根究底也是为了皇家好,都是自家人,何必闹的这么难堪。”她又哀声道:“哀家也也不愿说这个,但到底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又不能这么眼看着宁王的血脉埋没了,只好站出来为柔福讨个封赏了。” 柔福垂头立在那里,神色木然,似乎这大殿之上讨论的是别人的事儿,跟她没有关系。 太皇太后这话说的一片慈母心肠,姜佑蹙着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薛元站出一步来挡在她身前,淡声儿道:“太皇太后有所不知,因着宁王意图不轨,柔福郡主留下来是当质女的,哪有给质女抬身份的道理,就算宁王如今去了,这身份总归是不会变的。” 太皇太后还要再开口,薛元半欠了欠身,对着孙贺年打了个眼风过去,微缓了声口道:“既然您喜欢柔福郡主,那就让她常伴您膝下,也能共享天伦之乐,何必在意封赏呢?” 姜佑也回过味来了,连连点头道:“既然皇祖母喜欢柔福堂姐品性,那就让她来宫里住着就是了,封赏本就是身外之物,难道没了公主的位分,她就不能陪着您了?” 太皇太后原来倒是跟薛元打过交道,只知道是个面冷心硬,轻易不会开口的人物,今儿怎么一心帮起皇上来了,她不怕姜佑,却不愿随意就开罪了薛元,只能淡笑道:“哀家不过是想给宁王尽些哀荣罢了,既然皇上...”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淑贵妃步伐踉跄着,被孙贺年扶着进了殿门,一见她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前膝行了几步:“姑...太皇太后救救臣妾吧。” 太皇太后表情一僵,这时候薛元把她堂侄女一身狼狈地带了上来,这不是明摆着下她脸子吗? 薛元拢着袖子,膝头刺绣的金蟒张牙舞爪,他却依旧和煦笑道:“臣想着过年的日子,太皇太后又回来了,总关着淑贵妃娘娘也不好,便把她放了出来,也能侍奉在您左右。” 太皇太后低头看了看,见淑贵妃身上的衣着倒还整洁,只是神态瑟缩惊惧,伏在地上身子乱颤,她深吸一口气:“你先起来吧。”她侧头冷冷地一个眼风打了过去,沉声道:“淑贵妃到底是贵妃的品阶,就是如今成了太妃,也不能这般慢待吧?她究竟是犯了什么过错,才让掌印不问青红皂白地就把人给抓了起来呢?” 薛元漫声答道:“前些日子宫里办了场宴,淑贵妃娘娘不知体面地何人使性斗气,甚至还动起了手,招致猛虎发狂,差点伤了皇上,既然您回来了,臣自然没有越权的道理,这就请您来处置吧。” 好一个薛元!方才她以皇家亲戚为由逼迫皇上封赏柔福,没想到一转眼他就还了一巴掌,逼着她处罚自己的堂侄女。 淑贵妃跪在地上连连喊冤,她看也不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只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斥了几句,又对着姜佑道;“这事儿是淑贵妃做的不对,万幸皇上没有伤着,既然如此,那就将她降为太妃,罚她三年的薪俸,以儆效尤!” 姜佑一怔,撇嘴道:“祖母何必这么麻烦,直接打发淑贵妃去太庙守灵不就成了,那地儿清净,让她在那里听听经,也好收收性子。” 太皇太后轻轻吐纳一口,勉强笑道:“淑太妃性子急躁,万一冲撞了英灵反而不美。” 姜佑唔了声:“皇祖母既然有功夫管七皇叔的身后事儿,想必也有功夫教淑贵妃学些规矩,别一天到晚横冲直撞的,恁大年纪了还和人吵嘴,说出去了真是有损皇家颜面。”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这国宴也没甚可吃的了,所有人都心不在焉地动着筷子,只等着散席。 好容易熬到国宴结束,姜佑头一个走了出去,薛元在她旁边,在她还是一脸恹恹的,不由得含笑道:“皇上今儿晚上可威风了,连太皇太后都被你挤兑的说不出话来,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这点姜佑倒是不糊涂,摆了摆手道:“我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要不是看在掌印的份上,太皇太后哪里有这么容易罢休?”她又满是不忿地用脚挫了挫地:“本以为能过上几天清净日子了,没想到才送走小鬼,又来了个阎王,位分高本事大,我都轻易奈何她不得。” 左右身边没有旁人,薛元倒也由着她发牢骚。姜佑和太皇太后是有宿怨的,也难怪两人不对付,张皇后身有宿疾,在姜佑九岁那年突然发病,也是那天,太皇太后‘极巧’地把专为张皇后诊治的几个太医都招到自己宫里请脉,正巧当时孝宗不在,眼看着张皇后就要被生生拖死,姜佑便带人闯了寿昌宫,把几位太医全请了回来。 当时为这事儿还闹了一阵子,不过被孝宗用雷霆手段压了下去,从此姜佑便视太皇太后为卑鄙小人。 薛元慢慢地笑了笑:“太皇太后便是想当武后,皇上也不是昏聩无能的李旦,大可不必过于担忧,再不济还有臣呢。” 姜佑略带愕然地抬眼看他一眼,平日里两人虽然有私交,但薛元是个说话做事儿都爱留余地的人,这般推心置腹还是头一遭。 薛元看见她微张着嫣红的唇瓣,心头一漾,伸手把人揽到怀里,一手搭在她的脖颈上,轻轻摩挲着,硬是忍住了没探进去。 姜佑没想到两人好好地说着话,他突然就来了这么一下,难受地动了动头:“掌印你好好说话,让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轻盈香软完全入怀,他心里缺的一块陡然被填满,微微侧了侧头,食指搭在她唇上:“臣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任谁要求人办事都得先把甜头给足了,皇上以后不还是要靠着臣吗?臣先讨回些利息总不为过吧?” 姜佑嘴巴被他抵着,却自下而上地翻了个白眼过去,利息都这样了,以后要起本钱来那还得了?她还以为薛元对着谁都这么发作,便安慰自己反正不是一个人,含含糊糊地哼了声。 薛元慢慢地放开了手,见自己指尖也染了淡淡的胭脂色,便把手指抵在她两唇之间,轻声道:“下午臣帮了皇上一回,皇上不觉得给该帮臣一回吗?” 姜佑脸色忽红忽绿,正要退几步跑回乾清宫,却不防备被薛元突破了齿关,轻轻地逗弄起软嫩的舌尖,他又俯在她耳边轻声道:“臣饿了,想吃皇上唇上的胭脂,不知皇上肯不肯大方赏臣呢?” 姜佑的脸色先是红再是白,最后变成了芥菜似的绿,走马灯一般地转了一圈,忽然狠狠地咬了下去,用力推他一把,一言不发地转身跑了。 薛元看了看被咬的发红却没破皮的指尖,知道她盛怒之下还留了力,便立在原地无奈地笑。 这孩子没什么好挑的,就是年纪太小了点,还不解风情,不知道男女间的得趣之处,方才若是换个知情识趣的,只怕早就倾身相就了,可他偏偏不想换人。 他立在游廊上看着一溜宫灯,细密地连成一道明亮的线,照的他眼睛眯了眯,忽然长长地叹了声儿。 游廊外伸进来一枝玉兰,却还是合着的花骨朵,颤巍巍地迎着凉风,他抬手抚了抚,喃喃道:“还是花苞呢,且再等等吧。” 这时候游廊那边急步过来了两个嬷嬷,对着薛元福身,姿态极是恭谦地道:“厂公,太皇太后请您去寿昌宫一趟。” 这也在意料之中,趁此机会摆明车马也好,他理了理衣袍,转身跟着几个嬷嬷去了。 寿昌宫是整个宫里除了乾清宫之外最敞亮的地方,里面住着的是整个大齐朝最尊贵的女人,太皇太后却还嫌不足,远远地把手伸出了后宫,甚至伸到了朝堂之上。 薛元对着匾额无声地一笑,抬步迈了进去,对着已经换了身儿常服的太皇太后半欠身道:“臣请太皇太后金安。” ☆、第37章 太皇太后院子养着几盆长青的植物,不过这几年寿昌宫没人费心照管,旁边杂杂拉拉长了好些衰草,原本秀丽挺拔的植物也都变了形。她手里拿着把长剪子,细细修着这些边边角角,忽然又撩开了手,叹声道:“不修了,已经长歪了,再怎么修也修不回原来的模样。” 她抬眼对着薛元笑了笑,指着底下的一个小杌子:“掌印请坐。”薛元依言坐了,她又把目光调回那几盆植物上:“都说人走茶凉,哀家这一走两年多,宫里就跟荒了一样,谁见了会知道这是当朝太皇太后的寝宫呢?” 当初她有意联络朝堂中人,想要拖延立储之事,孝宗为着自己的亲闺女,当机立断地把人送走,孝宗心里只怕恨着她,当然不可能命人对寿昌宫精心照料。 薛元神态散漫地坐在杌子上,并不搭话,太皇太后见了也不恼,捋了捋脖颈间的珊瑚珠:“幸好现在哀家回来了,这寿昌宫要兴盛起来也不过是转眼的事儿。”她侧头慈蔼地笑了笑:“佑儿这孩子哀家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因着她父皇母后的干系,她和哀家一直有些龃龉,她虽非我亲生,但关系这么冷着也让人心寒,天下人瞧见了也不好看,掌印觉得呢?” 薛元垂眼漫声儿道:“皇上本性纯孝,只是不擅言辞,其实心里对您孝顺着呢,太皇太后心里不必介怀。” 太皇太后听他打着官腔,眉心攒了攒,用绢子按了按鼻子:“掌印是个聪明人,何必跟哀家说这些场面话,这么些年了,皇上对我的如何,我心里还没数吗?”她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神色倦怠,身后的嬷嬷见机上来给她轻轻按着:“当初先皇和镇国公府的关系也没多亲近,后来娶了张皇后为妻,国公府成了国舅府,来往这才多了起来。” 薛元的眉心跳了跳:“太后的意思是...?” 太皇太后两手交叠着搭在膝头:“皇上差不多到了该论婚嫁的年纪,身边有个贴心人顾惜着让人放心。我赵家这一辈也出了几个青年才俊,配皇上也不算辱没了,掌印管着整个司礼监,哀家叫掌印来,就是想就这事儿商议商议。” 薛元淡淡道:“那您可问错人了,皇上的婚事,咱家可做不了主。”他心头一跳,张二夫人惦记皇上亲事他还能训斥回去,太皇太后可是姜佑名分上的嫡亲祖母,她过问姜佑的亲事名正言顺,就连姜佑自己都指摘不得。 太皇太后见他推脱,倒也不意外,抬手抚了抚鬓边的凤钗;“现下皇上年纪小,还能由着掌印手里攥着大半个大齐朝,可她总有长大的一日,难道还会一直由着掌印摆布?” 她是个窥伺人心的高手,薛元当初也不是没想过这事儿,只不过后来对小皇上起了别样的心思,便把这事儿撂到一边了。 太皇太后见他神情若有所思,心里一喜,再接再厉道:“若是我赵家子弟当了君后,定然不会忘了掌印的扶持之恩,皇上身边有个亲近人在,掌印的权势没准还能更上一层。” 薛元是个七窍心肠的人,大齐朝也不是没出过女皇帝,但成婚之后都严守君后不得干政的规矩,听她这话的意思,莫不是想里应外合架空皇上? 他心里一动,脸上已经沉了下去:“太后可真是抬举臣了,臣在这事儿上也帮不上什么忙。” 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气:“这有甚难的?只要你从中牵线,先鼓动内阁那起子人,然后引得皇上和我那侄孙多见见,两人倘若生米...”她一时把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但又觉得不太体面,改了口道:“两人倘若看相互瞧中了,那也是你的一件功德。” 她人老成精,瞧中的是赵家侄孙中最会哄女人的,心里想句不体面的,姜佑才多大的孩子,没见过那等风流阵仗,多半要被自家侄子哄上手,到时候再故意闹出点事儿来,为着名声,姜佑就算不成婚也是不能够了,谁让她不光是皇上,还是女人呢? 薛元听她话音就知道她想什么,脸上蕴着风雷,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太皇太后说的这是什么混话,皇上居在宫里,是那起子鸡零狗碎的东西想见就能见的吗?说句不好听的,万一有人存了什么歹心,难道您还能再赔大齐朝一个皇上不成?!” 他这一声像是打了呼哨,从殿门口呼啦啦涌进来十来个锦衣番子,吓得满宫的妇孺瑟瑟发抖。 太皇太后虽有心计谋算,但毕竟久居深宫,看了这骇人的阵势,心里也是吓了一跳,却强自镇定道:“掌印这是何意?!当我这寿昌宫是你们东厂吗?!” 薛元听她呵斥,却反而淡笑了一声儿,拢了拢腕子上的佛珠:“臣素来小心惯了,便是在宫里也喜欢带些人手。”他一转头呵斥道:“还不退下!”他又转脸,唇畔还是含了笑:“臣知道太皇太后关心皇上,但方才那番话若是传出去,只怕还有人以为您对皇上有不轨之心呢。不过既然是臣听了,自然不会随意外传,这事儿便没过去吧。” 他旋身往外走,快要跨出门的时候忽然顿了顿:“皇上的亲事自有礼部和司礼监过问,皇上也不愿看您太过劳心,您只用在宫里颐养天年便是。” 太皇太后见他这就走了,只觉得一阵气涌了上来,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平了下来,这时候一侧暖阁的帘子打开了,淑贵妃端着茶盏走了出来,一边给她抚胸顺气,一边狠狠地看着殿外:“没想到...这人竟敢这么跟您说话,没点规矩了吗?” 太后胸口起伏几下,冷眼看着她:“教了你这么多年还是没半点长进,他手里拿捏着大半个大齐朝,这般的权势,早就不是规矩能限制住了的。” 她托起茶盏子浅浅饮了:“是我失算,本以为他这等人给些好处便能成事,没想到他心里主意大着呢。”她摇了摇头,叹声儿道:“罢了,此事是我操之过急,回头再徐徐图之吧。” ...... 薛元知道自己头天晚上把姜佑惹炸毛了,第二天便命人赶着去买了京里时兴的点心,天不亮就开炉子做,进了宫还是热气腾腾的。他亲手提着食盒去了乾清宫,没想到这回却扑了个空,香印立在殿门口说皇上一早就赶去了正殿。 薛元含笑听了,一转身却沉了眉梢,就依着姜佑那个赖床的脾性,能赶早去上朝才怪了,只怕是躲着他呢。 他猜的不错,姜佑现在宁可在偏殿打瞌睡,也不愿呆在宫里被他逮个正着,她正半眯着眼儿小憩,忽然闻到一股扑鼻的点心香味,她眉梢一动,一下子就睁开眼坐直了身子。 姜佑四处张望了一下,立刻就见了立在不远处的薛元,身子顿时紧绷起来,半晌才主动招呼道:“掌印也来得这么早啊...” 薛元乜了她一眼:“不敢跟皇上比,你才是真的勤政爱民。”他长叹了声:“臣惦记着皇上昨晚上心绪不佳,辗转反侧一夜,天不亮就赶来乾清宫请罪,却知道皇上一早就出去了,莫不是故意躲着臣?” 姜佑身子左挪右挪,用自以为隐蔽的动作坐到离他最远的座上:“掌印多心了,朕哪有?” 薛元倾身靠近她:“皇上真没有?” 姜佑哼哼哈哈地左顾右盼,他忽然垂眸问道:“皇上这般可真是伤人心,你这么远着臣,是讨厌臣吗?” 姜佑被他问的顿了下,摇头道:“朕不讨厌掌印。”她挠了挠头道:“掌印帮朕良多,朕怎么会讨厌臣呢?” 他笑意盈盈地抛来一个眼波:“那皇上就是喜欢臣了,臣也觉得皇上挺喜欢有事没事黏着臣的。” 姜佑又顿了一下,还是聪明地绕开这个话题:“朕虽然听说太皇太后要回来,但据说是要年后才赶回来的,掌印说昨晚上太皇太后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呢?” 薛元想到昨晚上太皇太后说得话,眸光沉了沉,半真半假地对着姜佑笑道:“皇上年纪眼见着就大了,也许是赶着回来给皇上选一位合心意的君后?” 姜佑倒是没上当,摆了摆手道:“朕才不急着娶君后,她回来已经让人束手束脚的了,再来一位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薛元无声地一笑,不解风情也有不解风情的好处,至少她不用担心被别人拐了去,正要回话,忽然听见外间响起了玉磬声,接着是内侍奏报,请皇上上朝。 姜佑迈步坐上了龙椅,内侍刚刚报完‘有事起奏,无事退朝。’李向忠就上前一步迈了出来,对着姜佑略一躬身道:“启禀皇上,臣有本奏。” 他说完就从袖子里抽出厚厚的一沓纸,递给内侍呈给姜佑,然后躬身道:“臣要参奏刑部侍郎赵白鹇为了为了修宅,强拆百姓房屋,纵容家奴欺压百姓,祸害良民,请皇上严查,务必还京中百姓一个公道。” 赵白鹇如今是赵家家主,太皇太后的亲侄,淑贵妃的兄长,太皇太后如今才回来,势头正旺,他也没想到有人敢在这时候捋虎须,怔了半晌才恨声反驳道:“一派胡言!” ☆、第38章 李向忠性子耿直,立刻直言反驳道;“臣从不信口开河,字字句句都有真凭实据,请皇上先将赵白鹇下狱,仔细调查,无比还京中百姓一个公道!” 赵白鹇年纪跟他差不多,也是颔下一把胡子,他气得胡子乱抖,:“我好歹是堂堂三品大员,你可有人证物证?凭甚直接将我下狱?!”他说着向姜佑一躬身:“请皇上明鉴,这是京城,天子脚下,臣如何敢强占百姓屋宅,做出那等丧心病狂之事,必是着李向忠污蔑于臣,请皇上为臣做主!” 姜佑没想到两个不惑之年的老头吵起架来中气十足,被震得一愣一愣的,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李向忠就满面怒容地抢先开口道:“外戚擅权之事古已有之,你分明是仗势欺人!有了可以依仗的势,这才敢恣意妄为!”他怒声道“可你是否想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便是你自己不知廉耻,也不该在皇家面子上抹黑!” 这话就差没指着鼻子骂赵白鹇借着太皇太后和淑贵妃的势在外为非作歹,姜佑本来想开口,没想到冷不丁听到骂出了她的心声,立刻乐滋滋地闭嘴看戏。 赵白鹇也是气得浑身发抖,不过他除了愤怒,还有几分心虚害怕在,只有他知道,他这些年在刑部的实权虽被孝宗架空的差不多了,但仗着后宫的势,为非作歹的事儿还真没少干,甚至比李向忠说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又是惊又是怕,立刻掉了声口,对着姜佑高声道:“陛下,李向忠口口声声说外戚专权,又扯上了皇家颜面,分明是擅言后宫,诋毁皇室,以下犯上,乃是大不敬之罪,理应处斩!” 李向忠素性耿直刚硬,连对着孝宗和姜佑都是说训便训的牛脾气,没想到被人反泼了一盆子污水在身上,勃然大怒之下,举起手里的笏板劈头盖脸地就打了下去,赵白鹇也不甘示弱,举起笏板招架,抽空还骂了几句大逆不道。 姜佑没想到两人说着说着便来了一出全武行,一时惊得目瞪口呆,她有所不知,大齐朝素来文官治国,皇上也都以仁君自我标榜,政.治风气宽松。 在孝宗在位的时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事儿也不是头一回了,一旁立着的文官还颇有兴致的品评两人拳脚,两个文官打架没甚看头,不如当初大将刘毅和兵部尚书打的拳来脚往有滋有味。 姜佑惊了一时,咳了几声才回过神来,正要叫内侍把他们拦住,就见两人不知道是谁的笏板脱了手,直直地向坐在龙椅上的姜佑飞了过来。 她‘啊’了一声,慌忙想躲,幸好笏板沉重,大臣站的地方又离龙椅颇远,所以笏板飞到半空便落了下去,就是这样也把她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两人都是高官显位,用的都是象牙做的笏板,被砸一下那还得了? 姜佑气得敲了敲‘镇山河’,沉闷的响声在整个大殿回荡,她恼火道:“殿前失仪,成何体统,把他俩给朕分开,压下去!” 姜佑没想到上个朝还来了这么一出,起身道了声‘退朝’,甩袖大步走了。如今好戏散场,底下的文官也都相互对视几眼,对着空荡荡的龙椅跪了安,转身退了下去。 姜佑性子护短,就算不怎么喜欢李向忠,那也是她的授业恩师,她立在偏殿想了想,还是先让人把赵白鹇带上来问罪,赵白鹇还没走远,没想到皇上竟然要亲自问案,被带到偏殿的时候还有点蒙,愣了片刻才跪下道:“皇上,臣冤枉啊!” 姜佑这时候正翻着李向忠呈上来的罪状,越看越是恼怒,一把把罪状扔到他身上:“你冤枉什么!你告诉朕,这桩桩件件那件事冤枉你的?是不是你纵家奴侵占民田,为了修建房屋强拆民宅,纵着手下人欺压良善,逼得人家卖儿卖女!” 赵白鹇知道这事儿已经纸包不住火了,被问的滞了一下,叩头避重就轻道:“这都是底下人所为,绝非臣本意,臣愿领失察之罪,请皇上责罚。” 他聪明,姜佑也不傻,一下子就听出他话里的推卸责任,用力拍了拍椅子扶手:“失察之罪?你犯下的岂止是失察之罪,若是你不嫌丢人,朕就命东厂的人把那些百姓带来和你当庭对质,看你到底是不是只是失察之罪!” 赵白鹇心里一紧,若是当庭对质,就算有太皇太后保着,他也绝对是降官停职的下场,他伏在地上颤颤一时,竟然膝行几步,对着东方遥遥叩拜,一边满面痛苦哀戚:“都是臣的错儿,当初臣的祖父细心辅佐成宗,对抗鞑靼瓦剌,保卫京师,臣的父亲也是一代帝师,教导先帝,勤政爱民,造下恩业无数,是臣无能,有负先祖威名,有负先皇所托啊!” 姜佑沉下脸看着他,她怎么会听不出来,赵白鹇明着是自责,其实就是在提醒姜佑他赵家的功勋,想要以功抵过。 这时候他已经说到孝宗,隐隐约约暗指当初太皇太后帮助孝宗登基一事,她最听不得有人说孝宗的不是,白皙的脸上现了青筋,砸了个杯盏到他身上,厉声道:“住口!” 那边薛元正不急不慢地往东辑事厂过去,想到在朝上的时候姜佑目瞪口呆的样子,忍不住轻轻一哂,就见马成慌慌张张地从后面跑了过来,呵着腰立在他面前:“督主,您快去瞧瞧吧!” 薛元攒了眉头:“怎么回事儿?” 马成急出了一脑门子汗:“皇上现在立刻要把赵侍郎退出午门斩首呢!” 薛元道:“赵白鹇犯得事儿虽重,但也不至于到斩首的地步吧,皇上这么做了,不怕落个暴君的名声?” 马成有几分哭笑不得:“赵侍郎本来好好地求着请,没想到半路上哭起先帝来了,皇上一时恼怒,这才...” 薛元立在游廊里,无言地扶了扶额,他一边往偏殿走,一进去就见赵白鹇肩膀上多了个小脚印,身上林林沥沥地泼了些茶汤,一身的狼狈,见着他跟见了救星一样,哀嚎着扑了过来:“厂公,厂公救命!” 薛元蹙了蹙眉,侧身避开,就见姜佑在后面提着殿内侍卫的棱锤直冲了过来,他忍不住低笑了声,抬手把姜佑困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皇上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 姜佑还是余怒未消:“他敢对先皇不敬,朕就是当初打杀了这贼子也不为过!” 赵白鹇吓得脸色苍白,身子突突乱颤,他本以为姜佑小孩子没主见,就是他犯了过错,听他抬出成宗和孝宗来当免死金牌,也不敢再狠罚了,没想到这回却触了逆鳞,她发起火来竟是六亲不认的。 薛元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对着底下的侍从吩咐道:“来人啊,先把赵侍郎压下去,容后再审。” 姜佑差点跳起来,等人走了还是气咻咻的:“掌印拦着我做什么?难道这人不该杀?!” 她方才顺手从殿内武士那里夺下的武器甚是沉重,现在冷不丁脱了力,两手止不住地乱颤,甚至还肿了起来。 薛元摸着甚是心疼,命人取了药来,一边撩起袖子给她涂药一边道:“若论罪责,李太傅给的罪名都是要不了命的,你说他妄议先皇,可明面上他不过是追忆了几句往事,感叹祖宗功德,两样都是拿不住大错的,岂能说杀就杀?” 姜佑不服气地道:“难道就治不了他了?” 薛元淡声道:“治罪倒没什么问题,只是赵家关系再朝堂中盘根错节,皇上要是在宫中动用私刑,那可就是捅了蚂蜂窝了。” 文官挟制皇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姜佑想着就觉得头皮发麻,头疼地托着下巴道:“那可怎么办?” 薛元这时候已经涂好了药,还是不动声色地在她手臂上摩挲着:“找罪证的事儿交给臣就好了,不过没必要立即就治了他的罪,最好能利用这事儿在太皇太后跟前讨些好处。” 姜佑这时候气儿已经消了许多,侧头想了想:“掌印的意思是...让朕用这事儿去挟制皇祖母?” 薛元指尖在她手臂上游移:“皇上和太皇太后是一家人,哪里用得着说挟制这么难听呢?不过是让她老人家早早安心,颐养天年罢了。” 姜佑被他撩的有点发痒,缩了缩手臂,放下袖子道:“朕...该讨些什么好处回来?” 薛元想起前日太后跟他说的话,不由得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姜佑:“太皇太后这次急着回来,一来是赶在新君才立的时候收拢大权,二来是想给皇上寻门好亲,她是皇上祖母,只要对方人品家世都过得去,只怕一众大臣也不会反对。” 姜佑张着嘴惊讶地看着他,略想了想道:“她要给朕指婚?是赵家人吗?”她脑子里浮现出年轻一点的男人样的太皇太后的脸,身子哆嗦了一下,连连摇头道:“朕才不要,姓赵的朕都不要。” 薛元勾了勾唇:“皇上若是不想要,就只管拿着今天赵大人这事儿跟太后说去吧。” 姜佑正要点头,忽然听外面有内侍来报:“太皇太后请皇上去寿昌宫一趟!” 姜佑听了不由得冷哼一声:“她来的倒是快。” 薛元微微笑了笑:“皇上有了能拿捏住的法子,难道还怕太后不成?”他侧头看见姜佑挺直了脊背,轻轻一哂,把她人揽到怀里,头下巴摩挲着她发顶,幽幽地道:“前些日子太后硬逼着臣,让臣跟她联手把送赵家子入宫,让臣一口给回了,现在她心里只怕恨着臣呢,她又是太皇太后之尊,臣以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了。” 其实就算是太皇太后也碍不着他什么,被拒了又能如何?权势手段不如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姜佑本来想躲,听了这话却一时没想透其中的猫腻,想到太皇太后连这么好的掌印也忍心欺负,顿时更起了同仇敌忾的心思,反手环住他的背拍了拍:“掌印不要怕,有朕给你做主,皇祖母不敢把你怎么样!” 薛元顿了下,忍着笑道:“那臣就全仰仗皇上了。”他隔着衣袍细细抚在她肩头:“臣可是皇上的人,皇上要好好怜惜臣,不能让人欺了臣去。” 轻柔的呼吸拂在她鬓角,她被腻的有点头皮发麻,要不怎么说太监娘气呢?表个忠心都这么腻歪。 她这才反应过来薛元说的话有夸大的嫌疑,不过豪言壮语都放出去了,只能讪讪地笑了笑,一下子站起来撂下句:“朕去见太后了。”然后拉着龙袍匆匆忙忙走了。 上朝的地方是前殿,太皇太后的寿昌宫在后宫,她走了半晌才到地方,太皇太后正在命人摆饭,淑贵妃立在她身后伺候,她见姜佑过来,慈蔼笑道:“皇上好些日子不来寿昌宫了,还不快来坐着。” 姜佑依言坐下,握拳咳了声道:“这些日子忙了点,忘了向皇祖母请安,还望皇祖母见谅。” 太皇太后命人断了碗甜汤奉到她面前,坐在首座上笑道:“孝道本就是存在心里的,只要心里孝顺,来不来都是一样的。” 姜佑听她话里带刺,长长的唔了声儿,心里不由得有些纳闷,为何她不提赵白鹇之事呢?若说她不知道这事儿,可干嘛又这般巧的把她叫过来呢? 倒是一旁的淑贵妃显得有些焦急,似乎想开口说话,被太皇太后一个眼风打过去,只能讪讪地住了嘴。她指着桌上的红豆莲藕甜汤道;“哀家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喝这个,便特地命人用从南边才运来的鲜藕做的,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她说着眼眶泛红,用绢子按了按眼角:“当初你一只手都能抱起来,小小一团,你父皇走到哪儿都要抱着,一霎眼都长这么大了。” 姜佑原来确实喜欢甜食,不过被拔牙之后兴头就不那么大了,再加上提着小心,便只浅浅地抿了一口:“还是小时候的味道。”她听到她提孝宗,脸色也跟着黯淡下来,垂着眼不言语。 太皇太后揩了揩泪:“你父皇最盼着两件事儿,一来是你能当好皇帝,管好大齐朝,如今朝中上下一片太平,这都是你的功劳;他盼的第二件事儿就是你能找个情深意重的身边人,像你父皇母后那样,一生伴着你,在身边看顾着你。” 姜佑没想到她先提的竟然是这件事儿,淑贵妃想到自己还管着的兄长,也楞了一下,然后抬眼焦急地看着她,却碍着她的严令不敢轻易开口。 太皇太后也不理她,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自顾自地道:“礼部选后素来是只看长相才学身家,不问性子人品,便是选出个状元来,不贴心照旧是不贴心,倒不如找一个知根知底的,成婚之后也放心。” 姜佑倒没像一般闺阁小姐一样听到这事儿那么羞赧,只是皱眉道:“孙女还小...” 太皇太后笑道:“十四岁也不小了,再说皇家大婚,岂能是等闲视之,光是准备只怕就要一年多,到时候你只怕都快十六了,这边先提了亲换了两家八字,再命礼部慢慢准备着就是了。” 姜佑理了理冠冕:“皇祖母说的可是赵家公子?” 太皇太后笑道:“正是。”她用碗盖拨了拨茶叶沫子:“皇上放心,哀家不会害了你的。” 姜佑哦了声;“皇祖母可知道,今日刑部侍郎赵白鹇侵占民田之事被下狱了,你说的可是他的儿子?” 太皇太后故作诧异道:“白鹇被下狱了?”她摇了摇头道:“正是他的嫡长子赵瑜年,白鹇那孩子我知道,素来勤恳守业,怎么会做出欺压百姓之事?” 姜佑撇撇嘴:“证据确凿,怎么会有偏差?”她侧眼看着太皇太后:“由其父观其子,可见他的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太皇太后怅然叹道:“当初你父皇在时还常夸他勤勉,如今怎么会做下这等事儿,你父皇素来看人时极准的,只怕是有人嫉贤妒能,诬告才是。”她见姜佑想反驳,淡淡道:“白鹇的事儿暂且不论,瑜年如今虚岁十九,正是舞象之年,与你也算当年,人品模样学问都是数得着的,当初你父皇还曾把他抱在膝头赏食了瓜果粟米,露出些结亲的意思,如今你父皇虽然仙去,但他的遗愿咱们还是要守的。” 姜佑听她句句拿着孝宗,气得脸色发黑,她这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这门亲若是结成了,皇上的未来公公总不能在牢里吧?还不得乖乖把人放出来。 太皇太后看着她,淡淡一笑道:“按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皇上的父皇母后都去了,也只有我这个做祖母的能管起这事儿了。” 淑贵妃这时候也终于瞧出些门道来,用绢子掩着嘴道:“按说亲事这事儿本不该跟晚辈商议,皇上这会儿只怕正羞着呢,您还是直接去寻礼部大人拟定此事儿吧。” 其实太皇太后本没想着这么快提亲事的事儿,不过没想到赵白鹇那边抢先一步闹出麻烦来,她这才不得不加紧了动作。 姜佑冷着脸道:“朕不同意。” 太皇太后被她的直言震得楞了一下,沉了脸道:“皇上这是要反了哀家的意思,违抗皇上的遗愿不成?” 姜佑才不信孝宗会舍得把她嫁给赵家人呢,她顿了下,淡淡地道:“祖母不提父皇朕还想不起来,赵白鹇今日欺压百姓之事被抖搂出来之后,不但不思悔改,反而还辱骂父皇和皇祖父,当治大不敬之罪,不要说斩首了,就是抄家灭族都有可能,皇祖母是打算让朕迎接一个死人入宫吗?” 姜佑特意往大了说,太皇太后只知道赵白鹇犯了事儿,但还真不知道他竟然对两位皇帝不敬,一时有些发怔,手里的绢子紧了紧:“一派胡言!有谁听见了?!” 姜佑学着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自然是朕亲耳听见的,难道朕堂堂天子,难道还会诬赖三品大员不成?”她摇摇头道:“皇祖母身为祖父的发妻,更该跟朕同仇敌忾才是,怎么能向着外人说话呢?” 太皇太后神色变换,知道就算是她在说瞎话,这事儿也不能善了了,她端着茶盏又饮了几口,压下心中的恼怒,缓了神色道:“白鹇素来有口无心,受不得挑拨,并非真心对先皇不敬。” 姜佑转脸看着她:“就算如此,这人也是有口无遮拦的毛病,怎么能成为外戚,您看指婚的事儿...?” 虽然太皇太后不信她真敢灭了赵家满门,但却怕逼得狠了她直接杀了赵白鹇,只能在心里暗骂几句那个不争气的侄子,缓了神色道:“皇上说的是,皇家结亲不必寻常人家,定要细细察看了人品才是,是哀家轻忽了。” 姜佑特地来一趟就是为着这个目的,闻言也懒得和她再做纠缠,起身告了个罪就要走,却忽然被她叫住了。 这时候太皇太后已经恢复了满面慈蔼,对着姜佑温言道:“你虽然是皇上,平日里庄严肃穆点也是应该,但到底还年轻,没得把自己弄老气了,也该好好装扮装扮才是。”她说着抬手招了招,立刻有宫女捧了只秀气的檀木盒子上来:“这里面的东西是我特地命人给你做的,你且瞧瞧,喜不喜欢?” 姜佑随意掀开盒子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对儿玉兔耳环,她随意点了点头道:“皇祖母费心了。”她说完随意把盒子递给一边的内侍,转身去了。 太皇太后看着她离远了,面色这才显出些倦容,换了参汤喝了两口,才觉得精神稍稍好些,淑贵妃忙低了头诧异道:“亲事不是结不成了吗,您还把这个给皇上?” 太皇太后低声斥道:“蠢货,明面上不能指婚,若是皇上自己瞧上了瑜年,难道还能怨哀家不成?!”她又淡淡笑了笑:“不过你那个侄子倒也会讨女人喜欢,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皇上属兔,竟费尽心思亲手做了一对儿。” 淑贵妃闻言略带自得,用绢子掖了掖鼻子:“瑜儿素来聪慧。”她不知想到什么,又紧张地低声儿道:“万一皇上随意扔了,不打开那盒子怎么办?” 太皇太后垂眼淡淡道:“既然给了皇上,哀家就自然有法子让她打开去瞧,若是这样还是不成事儿,那就说明他没这个命,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第39章 姜佑一路回了乾清宫,太皇太后给的东西她本没放在心上,对着捧着盒子的内侍逢春道:“拿去扔了吧。” 出来迎的香印嗔了她一眼:“太皇太后给的东西,哪里能说扔就扔了呢?万一问起来您也不好答话。”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接,逢春不知怎么搞的,突然把那盒子盖掀开了,哎呦了一声道:“这不是上好的缅甸玉吗,瞧着兔子刻的,跟真的似的,嘴里还叼着萝卜呢。” 姜佑本来没把这玩意放在心上,听他一喊也来了些兴致,探头看了看:“玉料倒还罢了,这模样倒是有趣。”她说着就想拈出一只来瞧瞧,忽然摸到垫着的绸巾底下压着个东西,她微微蹙了蹙眉,抬手把那盒子取了过来:“朕拿去看看。”说着便转身进了屋。 她刚一进屋,马成便抬腿给了逢春一脚:“嘴上封不住的东西,你多的哪门子嘴?皇上和太皇太后的事儿用你置喙?!” 逢春垂眸掩住眼底的恨意,呵着腰赔笑道:“奴才就是想在皇上面前讨个好,大人见谅。” 姜佑进去了便直接揭开那绸布,就见底下压着一张小小花笺,上面用端正飘逸的字体写了首清丽的情诗,落款是‘瑜年’二字,她皱眉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香印到底比她年长许多,一见上面写着“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倾慕之意表露无疑,她微微红了脸啐道:“哄人的把戏,皇上别看了。” 姜佑撇撇嘴,想到原来看的话本子里也有类似的桥段:“朕还以为太皇太后死心了呢,没想到还是没放下把赵家子弟送进宫的念头。不过由明的变成暗的了。”她侧眼问道:“这赵瑜年你认识吗?” 香印略想了想“奴婢倒听说过几句,赵家的大公子,才中了举人,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她也觉得这等吟诗作赋的人靠不住,便抬手把那盒子和里面的玉耳环都收了起来;“皇上既然不喜欢,咱们便只做没看见。”她又想到什么似的:“明日便是镇国公府张老夫人的寿辰,您看要不要备份寿礼送过去?” 姜佑想了想道:“今年是外祖母六十整寿,朕还是下了朝去镇国公府亲自道贺吧。” 她是说风就是雨的人,说完就忙忙地催着香印去准备了,好不容易捱到早朝下,她立刻换了身便服坐着马车直奔张家,等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轿子一震,然后猛地停下了。 她掀开帘子看了看,这时候尚早,张家来的人还不多,就见前面一个红髹四柱的马车堵住了去路,前面的马成一脸恚怒地在车外面禀报道:“回皇上的话,前面的不知是哪家人,堵住了咱们的去路,现在没法停车。” 前面的不知是哪户人家,奴才甚是跋扈,见姜佑的马车其貌不扬,便放了心,不耐地扬声道:“哪里来的没规矩的东西?我们公子的路也敢来抢,活腻歪了不成!”他说着说着忽然扬起马鞭,一鞭子甩在姜佑马车的车辕上。 鞭花炸响,拉车的马受惊,忽然长嘶了一声,车身剧烈摇晃了几下,姜佑‘哎呦’了一声儿,脑袋在车围子上磕了一下,前头车边跟着的几个常随立刻哄笑起来,其中还夹杂着些讥讽。 姜佑倒没听到他们讥讽,不过被那几声大笑气得够呛,一骨碌爬起来指着方才拿着鞭子动手的:“这是什么东西?!给我狠狠地教训,出事儿了算我的!” 马成就等着这一句了,管他是什么尊贵人家,在整个大齐朝,谁还能尊贵的过车里的这位?跟她出来的不光有内侍,还有几个随侍的侍从,都是从锦衣卫调来的好手,三下五除二就把方才还威风得意的豪奴踹翻到了地上,专挑痛处下手。 他们都是缇骑的老手了,知道打哪个地方最疼,那豪奴被打的连连叫唤,旁边人吓得也不敢帮忙,姜佑心里的气儿才稍稍平了些,正准备叫停,忽然见前面车帘子也撩开了,一道略带些鼻音的男声传了出来:“出了什么事儿?” 这声音倒也算得上悦耳,只是夹着鼻音,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略显轻佻傲慢。姜佑心里冷哼了一声,方才不见他出声,见到自己人被打了才说话,她直接探出头,对着前面的人冷声道:“让开!” 前面车里坐着的是个穿着宝蓝底紫金团花直裰,戴着羊脂白玉簪子,衣着华贵不俗的俊秀男子,先听见姜佑说话,眼底燃起两簇怒火,但等看清了她人,眼睛不由得一亮,放柔声音小意儿道:“得罪这位...”他看姜佑一身男装,话到嘴边又改了口:“这位公子了。” 姜佑冷眼看着他不说话,他神态越发温柔,甚至还在轿子里欠了欠身:“都是在下管教无方,这才险些伤了公子,希望公子能给在下一个机会,让在下好好给公子赔罪。”说着竟真要下马车到姜佑的车前来。 姜佑本来还以为能养出这等家人的主人也是个张扬跋扈不知深浅的,本还想着好好儿教训一番,看这人小意赔礼,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道了声:“不必,客气了。”转头吩咐马成直接驾车驶了进去。 方才被打的那个豪奴看得目瞪口呆:“公子,您是赵家嫡长子,您何必这么小心谨慎的,不过是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小子...”话说了一半,就被那人一个凌厉的眼风给打的闭了嘴。 赵瑜年冷哼一声:“蠢物,你以为张家会让旁的人直接架着马车进府吗?就是咱们赵家来拜寿也得乖乖地把马车停到一边去。”他不知道方才是否把人得罪了,越想越是心烦,低头看了那豪奴一眼,命人把他拖下去惩治,这才理了理衣冠,又拢了拢头上的簪子,尽量迈着飘逸的步伐进了镇国公府。 姜佑一进镇国公府张二夫人便亲热地迎了过来,又想拉着张东年跟她凑作对儿,她实在消受不得,给张老夫人拜寿之后便借故从正堂溜了出来,想去找张东正发现他忙着迎客,想找东岚却瞧见他因为上次跟东年打架被镇国公禁了足。 她只好打发了下人,一个人在镇国公府后院乱逛,镇国公府当年是祖皇帝御赐的宅子,当中一道玉带般的水流穿过,两岸的桃花都开了,溪水上漂着点点乱红,繁花缭乱,楼台玲珑,时人便给了镇国公府了个‘半城春景’的美名。 姜佑顺着水流往上走,越往上越寂静,忽然见水流载着一只小小的玉船漂来,玉船上好像还卷着什么东西,正好搁浅在她面前,她在原地踌躇了一下,顿时起了好奇心,用脚把玉船购了过来,就见里面卷着花笺,上面写了句‘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姜佑捧着花笺怔了一会儿,竟真的听见极清雅的箫声出来,吹得正是古曲‘凤求凰’,箫声低回婉转,诉不尽的衷肠,道不出的相思,她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就见方才堵她马车那人立在分水亭里吹着玉箫,微闭着眼,似乎万分投入,等姜佑看来时,他又若有所觉,款款地望了过来,放下玉箫对着她微微而笑。 姜佑这时候也觉出不对来了,对着他一拱手道:“打扰公子品箫的雅兴了,我这就离开。” 赵瑜年微微一怔,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个反应,一般女子见到这般倜傥多情的做派,就算不忘情地扑过来,也该情意绵绵地跟他兜搭几句才是,他顿了一下,忙叫住道:“姑娘留步,这曲子正是吹给姑娘听的,若是没了一同欣赏之人,再吹奏也就失了味道。” 姜佑学着薛元往常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扬了下嘴角:“公子认错了人了,我可是个正儿八经的男人。” 赵瑜年不答,走下亭子立到她身前,眼波潋滟:“那这位公子觉得我吹的这首曲子如何?” 姜佑‘呵呵’冷笑了两声,看着他手里玉箫,缓缓道:“公子用笛子吹的这首胡笳十八拍真好听。” 赵瑜年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强笑道:“公子喜欢就好。” 姜佑见表情虽僵,却还没有掉头走人的意思,心里已经把这人的身份猜出了□□分,沉着脸问道:“你姓赵?” 赵瑜年以为是自己送的玉兔耳环起了作用,轻轻吐纳一口,慢慢送了个眼波过去,躬身行礼道:“皇上。”他深谙女人,知道姑娘家大都喜欢温柔体贴的翩翩公子,因此说话声音越发低柔。 姜佑心里泛起一层毛栗子,相比之下,薛元有时候矫情多事儿了点,但绝对没这么娘气过,她顿了下才淡淡道;“就算撇开世家的身份不论,你也是堂堂举子,想着怎么修身治国才是正道,不要整日里惦记那些吟风弄月的花巧。”她本意是敲打赵瑜年,说完自己都觉得没意思,甩袖转身就要离去。 赵瑜年没想到她撂下这么一通来就走了,他还有好些招数没用呢,情急之下忙挽住了她的手:“皇上莫急,今日因为下人无状,冲撞了皇上,小臣想等张老夫人寿宴之后再单独宴请皇上赔罪,请皇上赏小臣这个脸面。” 他方才离得远没瞧清,近看了才发现这小皇上模样出奇的清媚,又比旁的女子带了几分朗朗英气,手腕握在手里也是如软玉一般,滑溜的几步拿捏不住,虽然模样还未完全长开,但他想到张皇后当年在外的美名,心里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 姜佑下意识地就要甩开他的手,皱眉嫌恶道:“就是要朕赏你面子,你也没这么大的面子,你老子还在牢里关着呢,你居然还惦记着请人吃饭,真是个没心肝的东西!” 赵瑜年正想着这位身份高贵又清丽明媚的皇上抱在怀里是什么滋味,冷不丁要被甩开,下意识地把人握得更紧,身子也更贴的近了些:“皇上,小臣并非没有心肝,只是倾慕皇上已久,相思入骨,急欲亲近,请皇上看在小臣一片痴心的份上,原谅小臣一时情难自禁。” 这般俊秀的公子哥,这样缠绵的情话,十个姑娘里有九个都会满口应下,剩下一个是哑巴,只能用手比划——可姜佑偏偏是那第十一个,她给恶心的头皮发麻,难受的连话都懒得说,抬起一脚就踹了过去,厉声道:“放肆!” 赵瑜年小腿一阵剧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调.戏的是当今皇上,他一时有点惊慌,旋即镇定了下来,强忍着疼跪下道:“是小臣无礼,请皇上责罚。” 他虽这么说,但心里倒不怎么惊慌,一来知道这小皇上没有实权,想罚他还得看东厂和底下文官的脸色,二来这里是镇国公府又不是皇宫,今日寿宴人来人往的,她拿什么由头罚他?总不能直接说她被人调戏了吧? 姜佑大概也想到这两点,哼哼冷笑了几声,一转身甩袖去了,袖子用力扫在他脸上。 她心里恼火,连寿宴也没说几句话,坐上马车就回了宫,就是如此,到了乾清宫也已经到了上灯的时候了,她觉得浑身不自在,迈着大步进了直奔寝殿,正要好好地洗个澡,就见灯影下立着个修长的人影,见她回来,负手转身,笑吟吟地道:“皇上回来了。” 姜佑怔了一下,觉得他笑得有点不大对头,好似匿了些危险在里头,但她今儿出宫是提前知会过的呀,她左右想了想,想到下午赵瑜年那事儿,莫名地心虚起来,讪讪笑道:“掌印,怎么来了啊?” 薛元上前几步,轻轻帮她掀开披风:“臣来瞧瞧皇上,寿宴上玩的高兴吗?” 姜佑忙不迭点头道:“高兴高兴。” 薛元唔了声:“其实臣还有一事要请教皇上,”他眼睛看了看不远处的案几,上面放着只小巧精致的檀木盒子:“那是什么?” 姜佑背后冒出些冷汗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紧张,脑子一转给自己想了条理由,她现在明显跟薛元是一条道上的,要是跟太皇太后那边有什么牵扯,被他知道了万一误会了可怎么办? 她自己说服了自己,满脑子都是打死都不能让薛元知道的念头,咳了声道:“上次出宫...朕瞧着好玩买着玩的。” 薛元拢了拢袖子,抽出一张花笺来,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这想必也是皇上买着玩的?” 姜佑直直地盯着那花笺,像是要烧出两个洞来,半晌才紧绷着小脸道:“这,这个是朕平素写着玩的...” 薛元把花笺翻过来:“皇子真有雅兴,只是字不太像您的,瑜年又是什么?” 姜佑硬着头皮道:“那是朕的...字号,朕...小号瑜年先生。”她抬眼看了看薛元,急中生智道:“其实朕是写了送给掌印的,这张不过是练字罢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拿。 薛元不动声色地避开,微微笑道:“正好臣现在就在。皇上何不现写一首给臣呢?” 姜佑嘴巴开合几下,最后没了话讲,认命地取来笔墨纸砚准备抄录一边,就听薛元漫不经心地道:“既然是要送给臣的,就让词自己挑首词吧。”他抬眼盯着姜佑,漫声一字一句地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如飞絮,气若游丝...” 姜佑被他毫不避讳的目光看得浑身僵硬,笔尖颤颤了半天才落了下去,好容易等一首折桂玲.春.情写完,薛元神色带了些满意,把笔墨慢慢地烘干,一边欣欣然笑道:“既然皇上对臣相思入骨,臣虽不懂,但也只好勉强领受了。” 姜佑瘫坐在椅子上发愣,怅惘地叹道:“掌印喜欢就好。”可以想象被薛元拿了这个话柄在手里,以后几个月的话头估计都是这个了。 她正为以后的凄凉场景长吁短叹,就听薛元淡声道:“臣听说,瑜年似乎是赵家嫡长子的名讳?” “......”姜佑一下子躺倒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道:“朕招,朕什么都招。” 薛元把那首情词放在怀里,对着她微微笑道:“臣愿意洗耳恭听。” 姜佑幽幽地把当日太后给她盒子的事儿叙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朕也不知道盒子里夹了首词,不然直接就撂她跟前了。” 这倒是像姜佑会干出来的事儿,薛元这般一想,还是淡着神色道:“皇上以后也该注意些,幸亏是臣瞧见了,若是让旁的人瞧见了这痴男怨女的情词,成何体统?” 姜佑往他胸口的地方瞄了一眼,然后抬眼望着他,似乎不理解他怎么能面无愧色地说出这句话来。 薛元面不改色地道:“臣还听说皇上今日在镇国公府门口和赵家大公子遇上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姜佑扶着额头哎了声:“别提了,那人真是浑人一个,简直不知所谓,非要吹箫给朕听,也不知道犯得是什么癔症!”她想到赵瑜年今日那段‘诉衷肠’,脸色一沉,心里盘算着怎么给他点颜色看看。 薛元觑着她的神色,知道这孩子极好面子,再问下去怕她急了,反正该问的也问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东厂也能查出来,便漫声道:“太皇太后说端午要在成心殿办一场家宴,已经吩咐下去了,邀您端午节的时候过去呢。” 姜佑嘀咕了声:“就她多事儿。”忽然肩头被薛元拢住,他伏低了身子暧昧笑道:“皇上今儿也累了一天了,臣来帮松松筋骨。”他用的压根不是询问的语气,就着她的肩头就按了起来。 学武之人穴位找得准,痛过之后便是一片轻快,姜佑舒服地轻轻哼了几声,细碎的声音轻轻撞进人的耳朵,让身后人身子僵了一僵,他低头垂眸,瞧见她宽大蓝色直缀用玉带束着,能看出胸前越发柔美的弧度,小皇上越来越像女人了。 姜佑没觉出他一霎眼的功夫想了这么远,托着腮半阖着眼,却忽然被人拽进怀里紧紧搂着,她抬眼茫然地看着他,要说薛元对她轻薄的次数可比赵瑜年多了去了,但她却没有被赵瑜年碰到时嫌恶的感觉,左右想也想不明白,只能归结为他是太监,算不得正经男人。 薛元只觉得气涌如山,搂着她好一会儿才慢慢沉静了下去,缓缓地松开了手,一瞬的功夫又是平常的进退有度,欠身对着她微微笑道:“皇上早些睡了吧,臣也先告退了。” 姜佑被他一阵一阵闹得头晕,扶着额点了点头,转身命人送客。 端午节说到便到,太皇太后果然在成心殿里办了场家宴,不光有后宫的太妃和一位公主两位郡主,还有不少外戚和重臣,姜佑本来想称病推脱,但见镇国公府上的人都来齐了,见着场景也不好推脱,便只能带人赶了过去。 等一进成心殿她就见赵瑜年坐在里太皇太后颇近的地方,一见她来便遥遥举杯,对着她情意绵绵地笑了起来。 姜佑强忍着甩袖走人的冲动,在首座落了座,看了赵瑜年一眼,故意问太皇太后道:“今日端午家宴,怎么不见赵大人呢?” 此言一出,太皇太后和赵瑜年的脸色俱都是一僵,还是淑贵妃不明所以,用绢子揩着泪哭道:“大哥哥如今在牢里,指不定怎么受苦呢。” 姜佑两手交叠地撑着下巴,故作不解地道:“赵大人何时被关起来,朕怎么忘了?”她嘻嘻笑道:“不如太妃说说大人是为何被关起来的,朕也好酌情处置了。” 她一口一个‘关起来’,分明是下赵家脸子,淑贵妃终于觉出不对来了,用绢子揩泪的手一停,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若是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赵白鹇的罪名,那赵家真是半点颜面都没了。 不光是她,太皇太后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深吸一口气道:“大过节的,不好说那些扫兴的事儿,这就开宴吧。” ☆、第40章 大过节的被人下了脸子,纵然太皇太后养气的功夫再好也忍不住面色沉郁,浅浅饮了口茶才压下心里的火,一边指着赵白鹇,对着姜佑笑道:“说起来瑜年这孩子小时候跟你还见过几回,如今虽是君臣有别,但也别太生分了。” 寻常臣子不得轻易入宫,要见也是在国宴的时候见,那时候那么多人她哪里知道哪个是赵瑜年,她端起果酒浅浅饮了一口:“是吗?朕忘了,又不是什么紧要的人物。” 太皇太后养气的功夫到家,抬手扶了扶发上的凤钗,淡声儿道:“赵家是簪缨世家,瑜年这孩子已经中了举人,在太学挂了个闲差,入朝为官也是迟早的事儿,日后你们君臣携手的日子多着呢。”她一侧头道:“瑜年,还不来拜见皇上。” 自打姜佑上次回来,她就从赵瑜年那里听了他调戏皇上的事儿,她虽恼怒自家侄孙不争气,但也并不十分担忧,小女孩面皮薄,自然不会把这事儿四处宣扬,只能吃个闷亏,再说瑜年有正经功名在身,又是世家子弟,也不是想罚就能罚的,她今日特地把赵瑜年叫来,也是存了让他在姜佑跟前好好弥补弥补的心思。 赵瑜年早在一边等候多时,闻言立刻起了身,理了理衣冠,对着姜佑行了个大礼,眉目含情地道:“小臣请皇上金安。” 姜佑看他就觉得烦,但还是强压着不耐,抬手道:“起来吧。” 太皇太后见她虽然不耐,但倒也没罚人的意思,心里一松,一个眼风打了下去,立刻有侍从端了酒水过来,赵瑜年起身斟了两杯,另一杯让内侍端给姜佑,他向前几步,含笑道:“小臣敬皇上一杯。”他说完就仰着脖子一饮而尽,然后微微倾身,借着放酒杯的动作压低声音道:“小臣前日唐突了,实在是情之所至,才会对皇上无礼,请皇上恕罪,臣再饮三杯赔罪。” 说完竟真的再饮了三杯,姜佑看他一眼,脑子里突然转出一个主意来,用琉璃金盏浅浅碰了碰唇,赵瑜年见她喝了,心里一喜,正欲再开口,就听她慢腾腾地道:“这酒饮着没劲,去换一壶来。” 她微微侧了侧头,对着马成低声说了一句,马成鬼精灵的一个人,眼珠子转了转,怜悯地看了赵瑜年一眼,转身跑去准备了。 赵瑜年被马成看得忐忑,强笑着开口道:“既然是小臣敬皇上,还是小臣来准备吧。” 姜佑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不必,你又不是奴才,这些粗笨活不消你做。” 赵瑜年碰了个钉子,只好心里忐忑地站在原处,那边马成已经另取了一壶酒过来,他睃眼一看,发现竟是个海水游龙纹样的转心壶,背后冒出涔涔冷汗来。 转心壶在宫里大名鼎鼎,壶中可纳两种酒水,按下壶上的机关便能在两种酒水中随意变化,发明它的能工巧匠本来是为了给贵人助兴,后来被君主研究出一种旁的用处——鸩杀。壶里搁置着有毒无毒两种酒液,按下机关,赐给心怀不轨的臣下喝,乃是杀人不留痕的一*宝。 赵瑜年惊得面色发白,抬眼就见姜佑已经接过了酒壶,装似不经意地在龙嘴里衔着的珠子处按了一下,然后抬手斟了一杯,笑得一脸开怀:“赵卿风采过人,朕瞧着也甚是欣慰,特赐美酒一杯给你,你饮下吧。” 要是在平时,姜佑这么说,赵瑜年肯定欣然应了,但如今...他看着姜佑方才还沉着脸,现在却是笑容满面,心里更添了几分惊慌,忙躬身推脱道:“小臣不胜酒力,恐喝多了御前失仪。” 姜佑不悦道:“赵卿方才还一连饮了四盏,怎么到了朕这里就不胜酒力了?难道是瞧不上朕赐的酒不成?” 赵瑜年心里突突乱跳:“小臣不敢...小臣只是有顽疾在身,不宜过多饮酒,四盏已经是极限了,还望皇上恕罪。” 太皇太后这时候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看见那海水游龙的转心壶,心里一跳,忙帮腔道:“瑜年自小有些顽疾在身,却是不能过多饮酒,便让他以茶代酒,敬皇上一杯吧。” 姜佑面无表情地道:“若是怕暴病,那便浅浅沾唇就是了,再说宫里有太医,就是下了阎王殿也能给你拉回来。” 就怕喝了之后真下了阎王殿啊!太皇太后和赵瑜年心里同时转着这个念头,但皇上赐下的酒,哪有不喝的道理?那岂不是扫了皇上的面子? 马成已经带着笑把酒杯递了过去:“赵公子,皇上赏脸赐酒可是天大的福分,你赶紧饮了吧,可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番美意。” 赵瑜年现在骑虎难下,手臂颤抖着就是不肯伸出去,太皇太后也是心中乱跳,正要开口,就见赵瑜年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姜佑十分从容地看着他:“赵卿这是何意啊?” 赵瑜年在生死关头风度全无,再也不见方才翩翩公子的气度了,他跪在地上急声道:“请皇上念在臣一时糊涂的份上,饶了臣一命吧!”说着就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本来这次家宴气氛放松,下面自有划拳行酒令助兴的,倒也无人注意座首的动静,但被他喊了这么一嗓子,都停了手里的玩乐,纷纷抬头往上看去。 姜佑心里乐开了花,面上还是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沉声道:“赵卿觉得,朕赐你酒是要害你?” 赵瑜年伏在地上,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姜佑挥下酒壶直直地砸到他面前,顿时里面的酒液泼洒了他一身,四溅的碎瓷划伤了翩翩公子哥的脸,他却硬忍着不敢吭声。 太皇太后低头一瞧,那酒壶虽破了一半,但剩下的半边倒还完好,酒壶肚腹浑圆,里面乘着琥珀色的酒液,竟只是个普通的酒壶,只是和转心壶长的极为相似。 不光是太皇太后,赵瑜年此时也看到了酒壶内的样子,他明白吃了算计,不过这时候也只能忍气吞声,任由面上的酒液和碎瓷划出来的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小臣...小臣不敢。” 其实这法子不见得有多高明,不过两人心里有鬼,自知得罪了姜佑,这才先入为主,认定姜佑要他的命。 姜佑冷冷地瞧他一眼:“不敢就是想过了?心怀叵测,青天白日见暗鬼,一肚子鬼祟的东西!”她收回目光,嫌恶道:“赵瑜年御前失仪,拖下去廷杖二十,以儆效尤!” 若是姜佑无缘无故或者随意编排罪名,底下的文官没准还会帮赵瑜年说话,但如今摆明了是赵瑜年失仪,不但拂了皇上面子,还怀疑她在酒中下毒,所有人都没了话说,眼看着赵瑜年被拖了下去。 姜佑成功整治了赵瑜年一通,心情大好,也懒得再和太皇太后周旋,又待了一会儿就宣布宴散,兴冲冲地回了乾清宫。 与她心境相反,赵瑜年就很不好过了,他先是在成心殿里丢了一通人,如今被人按在午门前冰冷的青砖上打板子,那几个锦衣卫的番子下手甚重,他打小就没受过这种苦,不由得惨嚎连连。 好不容易挨完二十个,按着规矩这还不算完,还得再甩一下才算廷杖打完了。几个番子用麻布把他绑起来,高高地往空中一荡,再用力往下一摔,他又惨叫一声,险些背过气去。 好容易等缓过来,他扶着金水桥边的阑干慢慢爬起来,心里发着狠,正要往回走,就见一个半阴不阳的太监挡在他前面,阴声儿笑道:“赵公子先别急着回去,跟咱家去东厂走一遭吧,督主正等着您呢。” ...... 姜佑回去之后心情颇好,看了半个时辰喜话本子才上床睡觉,等到第二天正要去上早朝,半路上就被薛元拦住了去路,他穿着天青色的曳撒立在夹道里,对着姜佑笑道:“皇上先别忙着走,臣已经帮你请了假了,你跟臣去寿昌宫里看场好戏。” 姜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就见他欺身近了几步,轻声道:“前日他哪只手碰的皇上?” 姜佑心里一堵,讪讪道:“掌印都知道了啊...右,右手。” 薛元似嗔似怨地看了她一眼,掖着袖子答道:“臣想知道的事儿,没有查不到的。”他垂眸看着她,唇边略带讥诮:“皇上心肠软,真以为那等龌龊小人是打一顿就可以记住教训的吗?你罚的太轻,他如今心里指不定怎么恨着你,或者想着怎么翻盘呢。” 姜佑听出些不好的意味,扯着他的袖子问道:“掌印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莫不是...” 薛元看着她搭在自己袖子上的纤纤十指,轻轻覆了上去:“皇上放心,他还有些用处,臣没有要他的命。” 姜佑还是不大放心:“他这人虽可憎,倒也没到十恶不赦的地步,掌印用不着处以极刑吧。” 薛元扬了扬唇,眼底也漫上些戏谑:“臣向来睚眦必报,皇上就当臣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好了。”左右他对姜佑的非分之想比姓赵的还多些。 他低头瞧了瞧,这孩子聪明归聪明,终究还是心太软了,他一手拉着她,抬眼看着夹道上空的流云:“你是皇上,虽然身份贵重了,但肩上压得担子也比旁人要重,要想活的舒坦自在,就得放明白些。” 他拉着姜佑慢慢往前走,一边道:“咱们大齐朝一共出过两位女皇上,算上你一共是三个,头一个中宗皇帝是女谋父位,把兄弟快杀干净了才登的基,虽然有悖伦常,但也算是开创了女子为皇的先河,她手下虽狠辣,但一辈子过的威风煊赫,第二个仁宗皇帝跟你的境遇差不多,仁宗性子慈蔼,素来有仁君的美名,但后来被君后联合外戚软禁宫中,把持朝政,要不是当时太子英明,只怕大齐朝已经不姓姜了,这两个皇帝的事儿摆在眼前,皇上听出什么了吗?” 姜佑小心探问道:“要娶个贤惠的君后?”见他被噎得顿了下,才嘻嘻笑道:“朕知道掌印的意思,不就是心狠点吗,谁不会啊?” 薛元看她嬉皮笑脸就知道她没往心里去,面无表情地道:“中宗皇上囚父弑兄,把满朝文武敢于反对的都杀了个干净,皇上也敢如此吗?” 姜佑顿了下,含含糊糊地道:“这...再说吧。” 薛元一路说教着,两人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寿昌宫,太皇太后一见薛元便沉了脸:“听说昨晚上瑜年一夜未归,受完廷杖之后便被掌印带走了,你倒是说说,瑜年一没作奸二没犯科,究竟犯了何罪?竟让你们东厂的人亲自出马!” 当初她离宫之前,薛元对她虽然不说言听计从,至少面上倒还恭敬客气,怎么就短短两年功夫他就态度大变,对着姜佑百般维护起来?要知道,他当初对着孝宗都是面上的恭敬,如今对着姜佑却像是要一路保扶到底了! 薛元微微笑了笑,不急不慢地拉着姜佑自寻了个地方坐下:“您不必着急,臣审问完了自然会放人。”他说着忽然面色一沉:“不过既然提到这事儿了,臣就不得不说一句了,赵家人也太无法无天了,先有赵白鹇辱骂先皇,如今他的儿子赵瑜年意图不轨,竟然对皇上意图不轨,您说说,这事儿难道不归东厂管吗?” 对皇上意图不轨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太皇太后猛然变了脸色,用力拍了下桌面,厉声喝道:“放肆,简直一派胡言!” 薛元皮笑肉不笑地扬了下嘴角:“臣空口无凭,再说下去倒像是挑拨天家情分,不如就让您的好侄孙亲自来跟您说。” 他抬手拍了拍,就见两个膀大腰圆的太监拖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人进了寿昌宫,尤其是右手,一片鲜血淋漓,皮肉外翻着甚是狰狞,姜佑只瞧了一眼就忍不住别开头。 太皇太后心里乱跳,扬声道:“你竟敢动用私刑!”她看了几乎瘫在地上的赵瑜年一眼,立刻挪开眼,还是沉声道:“瑜年别怕,把冤屈都尽管说出来,哀家给你做主!” 赵瑜年听了这话,不但没露出任何欣喜神色,反而身子乱颤,将头埋的更低 薛元漫声道:“您忘了,臣和东厂就是专司刑讯的,怎么能叫私刑呢?”他垂眼看着赵瑜年,看他身上全是血污,不动声色地坐远了些,用绢子擦着手,一边道:“既然太后说咱家冤枉你,那咱们不妨今日就说个清楚,咱家问你,你们赵家和张家素来不和,你为何要去镇国公府啊?” 其实他上次去不过是为了拜寿走场面,但如今却万万不敢这么回答,只是颤着声音道:“是...是听说皇上要去。” 薛元淡声道:“皇上要去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太皇太后:“竹筒倒豆子,一次都倒个干净吧,省得咱家来回问。” 赵瑜年身子乱颤,忙不迭地道:“是,是。”他声音里明显带着惊惧,不复昨日的神采飞扬:“我因为家父的事儿恨着皇上,知道皇上要去,便也跟了过去,想着要替家父向皇上求个情,皇上秉持公道,执意不允,我...我一怒之下,就起了恨意,行刺了皇上。” 太皇太后满是惊怒,她对赵瑜年做了什么一清二楚,但又不好直说出来,只能怒声道:“一派胡言!”她愤恨地看了薛元一眼:“是不是他逼你这么说的?!” 赵瑜年抬起肿胀的眼皮看了眼薛元,又慌忙垂下头:“自然不是,都是实言。” 姜佑也错愕地看了薛元一眼,行刺这个由头总比调戏要好听些,罪名也更重,没想到薛元竟然半真半假地罗织了这么一个罪名给他。 薛元轻轻抬手命人把赵瑜年拖了下去,抬手掖了掖鼻子,看着凤穿牡丹织锦地毯上一道血污,微微笑道:“脏了娘娘的地儿,真不好意思。”他不急不忙地道:“赵公子到底刺杀未遂,看在您的面子上,臣也不好赶尽杀绝,便将他贬为奴籍,罚入采石场为奴吧。” 太皇太后只觉得一阵眩晕,身子晃了晃,几乎要坐不住。眼看着一个已经中了举人的世家公子,一转眼却入了奴籍,这一辈子只怕都毁了,就连赵家的名声都跟着完了,这么看来,他还不如死了呢! 薛元抬眼看她,欣欣然笑道:“既然这位赵大公子已经出了岔子,您想必不会再急着送赵家子入宫了吧?”他负手怅惘叹道:“当初您问臣的时候臣怎么说的?只要您在宫里颐养天年,臣也不会无端生出什么事儿来,大家也能各自相安,您又何必背后做出些手脚来让大家都难堪呢?” 他说完连礼也不行,拉着姜佑转身去了,太皇太后独坐在上首,面上罩着寒霜,保养得宜的手指几乎陷进皮肉里。 姜佑一回宫就听到太皇太后立刻就宣布了卧病在床的消息,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为着礼数去转回去探望,薛元在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只怕皇上一去,太皇太后的病情要更加重了。” 姜佑幽幽地看他一眼,心里倒也认同了这个说法。没有太皇太后在背后闹出幺蛾子,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过的可以说是相当舒心,她如今没有君后,所以无人掌管后宫,凡事儿只能由六局和十二监商量着办,遇到决断不了的再来问她。 今日香印带着尚服局的女官走了进来,面色为难地道:“皇上,川蜀才进贡上来的‘紫曲水’纹样蜀锦您知道吧?” 姜佑对这些物件向来不怎么上心,闻言只是随意点了点头道:“怎么了?” 香印挥手让那女官下去,自己叹了声道:“紫曲水今年产的不多,只进贡了三匹上来,本来是您一匹,太皇太后一匹,昌平公主一匹,但奴婢瞧着柔福郡主什么也没得,她如今又在宫里,不好不给,未免外面传了您刻薄宁王孤女的名头,奴婢便擅自做主,把紫曲水给了柔福郡主,另补给了昌平公主其他几样东西。” 姜佑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宁王虽死了,咱们面上情得做足,再说昌平堂姐有皇祖母顾着,也不缺那一匹布料。” 香印苦笑道:“若是如此倒还好了,只是这事儿不知怎地传到昌平公主的耳朵里,她明里暗里地指摘皇上苛待她,听说今儿早上还罚了郡主。”她说着就跪下道:“这事儿是奴婢处置不周全,还望皇上责罚。” 姜佑扶起她:“你是好心,却没想到昌平连一匹布都要计较,反而给柔福惹了麻烦。”她说着又纳闷道:“昌平虽然是公主,但和柔福到底是同辈人,出手罚她有些说不过去吧。” 香印叹气道:“昌平公主倒没有直接罚柔福郡主,只是不知怎地,说柔福郡主的贴身丫鬟对她不恭,想要把她杖毙,郡主和那丫鬟打小一起长大,自然不肯,便跪在公主院外求情。” 姜佑听得头大如斗:“皇祖母不管管吗?两人都是皇室女,为了块破布这般闹腾传出去成什么样子?”她无言地摇了摇头:“你去把朕的那块补给昌平。” 香印神色略带尴尬,无奈地垂了头:“要是前几日也无不可,只是这几日奴婢见您的衣服好些都小了,便已经让人把那块布剪裁了,预备给您做几套新的。” 姜佑叹了口气,头大道:“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太皇太后又‘称病’,现在宫里除了朕,只怕也没谁能阻止她俩继续闹腾了,这就走吧。” 她一边摇头一边出了门,刚到了昌平公主住的地方,就见柔福跪在院里哭哭啼啼地道:“堂姐,翠微那丫鬟性子我是知晓的,最是老实不过,怎么会冲撞你,还望你看在咱们姐妹一场的份儿上,放了她吧,妹妹在这里求你了。”她哭的满面泪痕,身后还跟着个丫鬟,手里捧着一匹紫曲水。 ☆、第41章 昌平立在檐下,发鬓间的赤金点翠如意步摇轻轻晃荡,她抬手用银签子逗着檐下的鹦哥,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堂妹还是快起来吧,为着个奴才不值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柔福红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昌平:“千错万错都是妹妹的不是,姐姐千万不要迁怒旁人。”她转身从侍婢手里取过蜀锦:“这紫曲水本来就该是姐姐的,如今原样奉还,姐姐就消消气吧。” 昌平轻轻拨弄着鸟喙:“堂妹说的这是什么话?说的倒像是我为着一匹布料迁怒你似的,难道我在堂妹眼里就是这么小气的人。”她侧了侧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柔福:“况且堂妹如今是皇祖母跟前的得意人,每日都要在病床前伺候的,我怎么敢生你的气?” 柔福脸色白了白,似乎有些慌张,下意识地想低头,忽然又抬起头道:“我...我也是为了在祖母跟前尽孝。” 昌平给鸟笼里的白瓷碟子倒了些水:“你这个堂孙女忙前忙后的要给皇祖母尽孝,置我这个亲孙女于何地?”她淡淡地看了柔福一眼:“况且你要尽孝就尽孝,派了侍婢到我这里来打听算怎么回事儿?” 柔福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姜佑渐渐听出些不对来了,她本来以为两人是因着紫曲水闹了起来,昌平找茬罚了柔福身边的人,柔福赶来求情,如今看来,似乎又别的说法。 柔福嘴巴开合几下,终究还是胆怯底气不足,说了实话道:“当初的宁王府现在已经被皇上另赏了人,我听说皇祖母跟姐姐说不想把我留在宫里,要把我送到山上给皇家祈福,我,我这才...” 昌平搁了银签子:“你怀疑是因着皇上少给了我一匹布,所以我这就恨上了你,劝说祖母把你送走?不光如此,你还暗地里派了侍婢到我宫里打探,看究竟是不是我背后唆使的?”她对着左右丫鬟,毫不留情地嗤笑道:“有句话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今日算是瞧着了。” 柔福涨得面色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素来没什么主见,面团似的被人揉搓,只要还有一条活路就不知道反抗,只知道暗地里疑心这个担忧那个,让人可怜又可恨,她顿了下,哭着道:“紫曲水一送到我宫里,宫里便传出皇祖母要把我送出宫的谣言,我知道姐姐心里恨着我。”她哀声道“都是我的不是,还望姐姐给我一条活路吧!” 姜佑对这堂姐的性子倒很清楚,听了两人的话把事情理了个大概,柔福是因为怀疑昌平因为嫉恨她向太后进谗言,便派了侍婢打听消息,她今日来压根不是为了个侍婢求情,而是特地跑来为自己求情,姜佑想通这个关节摇了摇头,立在照壁前咳了一声,转身绕了进去。 昌平被这么个糊涂人气得说不出话来,正要开口,就见姜佑走了进来,她神色一肃,脸上也恢复了淡然神色,先是对着姜佑行了个礼,侧眼柔福道:“你愿意跪便跪着吧。”然后一颔首示意姜佑跟她进屋。 姜佑抬步走了进去,一开口就问道:“向太后进言赶走柔福堂姐的事儿...” 昌平截住了她的话头:“不是我干的,就算我再看不惯她,也不至于特特跑去为了她嚼一通舌根。”她冷笑一声儿:“她的性子从当初帮着宁王一起坑害张家人皇上便应该能看出来,怯弱自私又多疑,遇事儿只知道哭哭啼啼,在一旁装好人,一味的逆来顺受。” 这倒也是实话,姜佑虽和昌平不对付,但两人性子好强这点出奇相似,她也瞧不上柔福的懦弱性子,便也不反驳:“朕还以为你是为着匹紫曲水这才跟她闹了起来,现在看来,她疑心生暗鬼,遣人跑你宫里来打听,反倒是她的不是了。” 昌平抬手奉了盏茶给她,漫不经心地道:“皇上想的倒也没错,我的东西平白分给她,我心里是不大舒坦,也刺了她几句,但为着这个算计她倒还不至于,不过她疑心我也算是有由头。” 姜佑有点看不惯她这幅嘴上凡是都要争个先的脾性,也不接茶,任由她捧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昌平淡淡地看她一眼,直接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子,甩了甩手,忽然转了话头:“皇祖母没用她得着好处,她也没封成公主,放在宫里瞧着堵心,赶出宫外又觉得不仁慈,想来想去便只有把她放到山上为皇上祈福一条路子,若是没甚意外,这一去她就要去一辈子了,也难怪她死活不愿意去。”她讥诮地笑笑:“可怜她现在还一心感激着皇祖母,日日跑到祖母病床前献殷勤,心里只恨着我,以为是我唆使皇祖母赶她走呢。” 姜佑听她讥讽柔福的时候顺便把太皇太后也捎带上了,而且刀口无德,瞧着倒像是有什么龃龉似的,她可是太皇太后真正的骨血啊! 她侧眼小心试探道:“说起来,柔福堂姐也是皇祖母带进宫的,你这般慢待她,不是下皇祖母面子嘛?不怕她知道了恼你?” 昌平睃了她一眼,还是那副清高语调:“我天生就是一根筋直肠子,一副傻大姐脾气,恼我便恼我吧,反正我这性子是改不了了。” 她一脸滚刀肉的样子,轻松就把姜佑的话头给堵了回去,姜佑不死心地要继续探问,就见有个宫女慌慌张张地打起帘子走了进来,惊慌道:“不好了不好了,郡主不知怎么了,刚忽然撞了柱子,现在已经晕过去了!” 这话一传进来,姜佑和昌平都是吃了一惊,也顾不得说话,抬起脚步就往外赶,就见柔福已经昏倒在地上,被好几个宫女簇拥着,姜佑忙拨开众人看了看,见她额头上横亘着一道伤疤,血水花了精致的妆容。 她吓了一跳,忙探了探柔福的鼻息,仔细瞧了才发现她额头上的伤看着吓人,却只是破了皮,应当是留了力,若是真下了死力气,死不死的先不说,伤疤肯定不会这么浅,她瞧得皱了皱眉,难道柔福为了留在宫里,竟然不惜用出苦肉计? 姜佑自己琢磨了一会儿,还是道:“先把太医请来吧。” 昌平这时候也瞧出了些端倪,低声冷笑道:“皇上要治便治,可有病的人又不是我,却在我宫里诊治,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姜佑抬起眼皮冲她翻了个白眼,可躺在地上的柔福也不知道真晕还是假晕,眼睛闭得死死的,她烦闷地抓了抓头发,抬手招呼了两个内侍把柔福抱了出去。 昌平见一众人都簇拥着晕着的柔福远去了,才一甩广袖转身回了屋,倒是她的贴身侍婢有些不忍:“公主,您又何苦做出这幅样子呢?不光得罪了太皇太后,这下就怕便皇上也得罪了。” 昌平此时已经收了桀骜神态,慢慢地饮了口茶道:“柔福也是个蠢的,她打定主意赖上了我,认定了只要我说话,皇祖母就能熄了把她送出去的心思,我要是不拒的干净利落些,那丫头只怕还有夹缠不清。”她略笑了笑:“皇上虽跟我不大合得来,但她性子宽厚,不高兴也就是几日的功夫。” 侍婢忍不住道:“那...那太皇太后那边,郡主当初到底是她找来的,就算如今不待见了,您这么待郡主,岂不是下了她的面子?” 昌平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吓得她住了嘴,她起身慢慢推开窗,让细风送了花香进来:“你打小就跟着我,好些事儿你也知道,当初皇上还没生出来,她便蹿腾着要把我过继给先皇,后来等皇上好不容易出生,她为了构陷张皇后,又指使人把我推进河里。” 她长长地叹了声:“我那时候才五岁,河水冷的刺骨,我险些就没了命。”她立在窗边看着外面:“如今我大些了,她又紧赶着要把我嫁出去,要么嫁给她们赵家人,要么嫁给与赵家交好的同僚大臣。皇祖母瞧着对我关怀备至,但骨子里跟宁王是一样的,我不过是个用来给她换好处的物件儿罢了。” 侍婢听得心酸,忍不住低低地叫了声:“公主...” 昌平忽然一笑,神情竟有些俏皮:“我是故意下皇祖母面子又怎样?我对外就是这么个没脑子的蠢货,一副人憎狗厌的臭脾气,便是下了皇祖母的面子她也不能说我什么,谁让我就是这么个脾气呢?”她有些困扰地揉了揉额头:“只盼着我难听的名声传出去,那些打我婚嫁主意的人也能望而却步了。” ...... 那边姜佑请了太医,几针下去救醒了柔福,她被柔福哭哭啼啼到头昏脑涨,等好容易才脱身,发现已经是晚上了,她想着明日早朝,回去匆匆洗漱一番就上床睡了。 第二日早朝的时候没见着薛元,一问才知道东厂临时出了些事儿,她只好心里空落落地赶去上朝,却一眼瞧见群臣的表情都或多或少的有点异样,却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迟不肯开口,她也懒得深究,正要说一句无事退朝,就见与李向忠同为三公的谢谦站了出来。 他略一躬身道:“皇上,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家子嗣更是重中之重,关系国本,如今皇上的后位空虚,后位空悬,何来子嗣?依臣看,皇上不如选三位人才兼备的子弟充入后宫,定了储位,我等方才安心。” 上次太皇太后给姜佑选君后的事儿不知道怎么传出来了,这也让朝臣心思都活动起来,盘算着家里有没有品貌上佳的子侄。 姜佑从早上起来浑身就不对劲,她起初还以为是被柔福气着了,倒也没多想,没想到现在突然小腹阵阵疼了起来,让她连坐着都费劲,顿了半晌才勉强开口道:“朕...还年轻,暂且不急这事儿。” 这时候吏部侍郎王宏突然站了出来:“皇上,谢公说的是,储位是国本大事,千万耽搁不得,臣这里有一人选,乃是今年的二甲头名进士王伦,此子品貌俱佳,才学兼备,堪为皇上良配。” 从方才开始小腹疼得越发剧烈,姜佑额上冒出些汗来,皱眉不耐道:“若是朕没记错,这王伦好像是你侄子吧?王侍郎真是打的好主意啊!” 王宏尴尬了一瞬,到底在官场上历练了多年,随即就面色恢复如常:“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怨,臣一心为了皇上考虑,并无私心。” 不怪他着急,女帝不比男帝,男帝大可以搜集三千佳丽充盈后宫,但当初中宗定下了死规矩,最多只能选三位御媵入宫,这倒不是性别歧视,而是女子体力本就不比男子,况且还有癸水,孕期等一系列琐事,招太多入宫反而伤身,名额有限,他们怎么能不急? 他小心斟酌着词句,按着姜佑平时的喜好继续道:“王伦能文能武,善诗书骑射,皇上也好武,善丹青,他跟皇上必定能琴瑟和鸣。” 姜佑平时倒确实喜欢这些,今日疼得白了脸,强忍着把手按在肚子上的冲动,气得差点掀了桌:“你说的这是什么歪理,朕喜欢就非得拉进宫里来?!还喜欢吃羊肉呢,难道还要牵几头羊养进宫?”她疼得吃不住,见底下人还有的要开口,忙不耐道:“朕今日身子不适,退朝退朝!” 群臣都没了话说,只能弓着身子行礼,正要转身走,却见姜佑还稳稳当当坐在龙椅上,皇上不走,他们也不敢先走,只能弯着腰大眼瞪小眼地干耗着。 姜佑见他们还不走人,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你们先退了吧,朕,朕在这里先歇歇。” 群臣都被噎得滞了一下才告退,等众臣都退去了,姜佑才慢慢抬起身,看着黄绫垫子上一滩红,她脸色有点发白,身上越发不适起来。 她瞧得心惊肉跳,有上次宁王的前车之鉴,她一霎眼就想到太皇太后,难道是她前几日气不过,给自己下了毒?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宫里那么多眼睛盯着,再说她最近也没吃什么不当的东西啊。 或者是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她瞧着那脏了一大块的黄绫垫子,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要是好好地,又没受伤也没害病,身上怎么可能流血? 这时候在旁侍立的几个内侍也觉出不对了,忙小跑过来询问:“皇上,您怎么了?” 姜佑忙旋身坐了下去,狐疑地看了他们几眼,又怕真是被人下毒,连太医也不敢叫,只能白着脸对东厂出来的马成道:“你去把掌印带过来,就说朕有事找他。”又对着旁边几人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吧,朕不爱旁边有人呆着。” 几人都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皇上的吩咐也不敢不遵从,只好一脸茫然地退下了。 等人走完,姜佑便坐在龙椅上左挪右挪,觉得浑身无力,肚子又疼得要命,还有温热滑腻的东西顺着大腿往下留,她现在又不敢撩起龙袍看,只能惨白着脸趴在前面的桌案上,觉得就是死了也不过如此。 薛元那边刚进了东辑事厂的大门,就被马成急匆匆地拦住了,他三两句话也说不清,薛元便迈着急步跟他到了正殿,一眼就瞧见姜佑垂头丧气地伏在桌案上,眼神涣散地看着前面。 薛元瞧得心里一紧,上前几步扶住她道:“皇上,您怎么了?” 姜佑一下子抬起脸,眼底颤巍巍地蓄了些水雾,颤声道:“掌印,朕肚子好疼,朕是不是要死了?” 薛元柔声哄道:“你不会有事儿的,有臣在呢。”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按了按:“皇上是这里疼吗?”见姜佑摇头,他又连着换了几个地方,等到了小腹她才点了点头。 薛元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说话难得迟疑起来:“皇上...你还有...旁的症状吗?” 姜佑提了龙袍起身,把黄绫上的一滩血指给他看,哭丧着脸道:“朕还流了好多血。” 薛元顿了一下,面色似乎是想笑又有些尴尬,半晌才理了理神色,缓缓地开口道:“你这...只怕不是生病,也不是中毒。”他想了想又诧异道:“皇上...是第一次有这种症状?宫里的大宫女和嬷嬷没教过你吗?” 姜佑摇头道:“朕宫里没有嬷嬷,也没人跟朕提过这事儿。”她扯着薛元的袖子问:“不是生病也不是中毒,那朕到底是怎么了?” 堂堂一个掌印给人讲癸水的事儿忒也没脸,薛元又顿了下,拿出千篇一律大人哄小孩的话来:“等皇上长大就知道了。” 姜佑唬着脸不乐意:“感情留的不是掌印的血,朕不要长大知道,朕现在就要知道。” 今儿大概是薛厂公有生以来尴尬次数的一天,他干脆不答话了,解下大氅把姜佑整个人裹住,再打横抱起来,一个凌厉的眼风打过去,对着侯在外面的内侍道:“找两个年纪大嘴巴严实的宫女把龙椅洗刷干净了,今儿的事儿半个字都不准透露出去。” 姜佑不死心地从大氅里探出脑袋:“既然不是中毒,为甚还要搞得这样神神秘秘的?” 薛元轻轻在她腰上捏了一把:“皇上不想更丢人还是别说话了,听臣的吩咐就是。”总不能让宫里宫外都知道皇上来癸水了吧? 姜佑肚子疼得要命,往常最盛的好奇心都被压了下去,闻言也没了力气追问,只是蔫头耷脑地缩在薛元怀里。 薛元抱着她一路回了乾清宫,香印吃惊地迎了上来:“厂公,这,这怎么...?” 薛元嗤了一声:“你这个御前女官是怎么当的?连这等大事儿都不知道?”他说着把姜佑放到了床上,解了大氅,香印见龙袍上一摊血污也明白了过来,面带尴尬道:“奴婢...奴婢一直以为皇上还小,还不到说这个的时候。” 姜佑又探出头来,拍着床板问道:“到底朕是怎么了!” 香印顾忌着薛元,只能含糊道:“您,您这是来癸水了。” 姜佑还想追问,薛元却不知道想起什么,脸上恢复了从容神色,微微勾了勾唇,对着香印吩咐道:“你先去备热水和干净衣服来给皇上换上,然后再去请太医来给皇上请脉。” 香印为难道:“那,那皇上这里...” 薛元淡淡地看她一眼:“有事臣子服其劳,皇上这里咱家来说。”他漠然地看了香印一眼,看得后者浑身一个激灵,犹豫着躬身退了下去,临走时还担忧地看了姜佑一眼。 姜佑躲在隔壁稍间里洗漱完,又换了身干爽衣裳,垫上宫女递来的绸布垫子,有气无力地扑在枕头上:“掌印...你现在能说了吧?” 薛元绕进了屏风,一手摁在她的肩头,又慢慢地往下滑,沿着肩头缓缓描绘,他扬了扬唇:“皇上真想知道?”他不等姜佑回答,就自顾自地道:“皇上这是来癸水了,来了癸水便是真正的女人了,就可以嫁人生小太子了。”他指尖在她肩背上轻轻划着圈儿,面上含了些终于要得偿所愿的欣喜:“你这是长大了。” 姜佑跟旁的人讨论婚事儿没觉得什么,听薛元这么一说却觉得浑身不自在,缩了缩肩膀道:“这就算长大了?那,那癸水要来多久?” 薛元被问的怔了下,他又不是女人,怎么可能知晓的这么详细,只好斟酌着回道:“约莫是一个月一次,一次大概几日吧。” 姜佑哭丧着脸道:“朕难道一直要这么疼好几天?” 薛元眯了眯眼,随即微微笑道:“臣帮您按按。”他说完不等姜佑回话,一只手就撩开外面罩着的龙袍,顺着中衣滑了进去。 他手探进去之后才想起这孩子没穿兜衣,或者说穿了也没东西可兜,手就这么直喇喇贴在她小腹上。 他手指温度略低,凉的姜佑瑟缩了一下,拧着身子让他退出来:“掌印可别乱来,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能这么没规矩!” 薛元找准了地方轻轻按着,一边漫声道:“臣不是男人,这些规矩就不必讲究了,况且皇上是君我是臣,总不好眼睁睁地看着皇上受苦。” 方寸之间的地方滑不溜手,他硬是忍着才没让自己乱来,姜佑心里咚咚乱跳,推着他的手让他退出去:“不劳烦掌印了,朕自己来吧。” 两人纠缠间她中衣领子敞开小半,薛元瞧的微微眯起眼,一手轻轻压在她手腕上,优雅地提了曳撒坐在龙床上,喃喃说了句无干的话:“皇上也到了该通人事的年纪了...”他低头一哂“臣好些事儿还没教导完,还是让臣来伺候皇上吧。” ☆、第42章 姜佑靠在枕头上斜眼看他,总觉得掌印今儿有些不对,似乎比往日都更粘缠,也更张扬,她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话,就见他人忽然凑了过来,丹艳的红唇贴在耳畔,若有似无地划过她的耳垂。 姜佑先是打了个激灵,身子一僵,然后浑身发软,跟被人点了穴似的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她本来是斜靠在床上的,这么一来直接躺在了床上,捂着耳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薛元抚着她另一边耳垂若有所思:“原来皇上在这处...”他低头一见姜佑瞪着他,立刻就明白了她想什么,莞尔道:“臣什么也没做,不过是皇上身子敏.感罢了。” 姜佑捂着耳朵不撒手,嘴里含含糊糊地道:“那你不碰不就成了。” 薛元十分熟稔地往她身边凑了凑,挨着她笑得有些轻佻:“皇上怕人碰怎么成?你以后终归是要成家的,难道到时候要把君后赶到房外去睡嘛?” 姜佑也见过不少浪荡公子哥,其中有好些容貌俊秀的,再怎么好看的人轻佻笑起来都十分的猥琐难看,偏他笑的依旧漂亮,狐狸精似的勾人,她看得怔了一瞬,撇撇嘴道:“掌印操心太过了吧,朕跟君后怎么样你也管?” 薛元眸光不经意地沉了沉,想到以后会有个男人跟她同榻抵足而眠心里就无端冒了火,他略想了想,依旧笑着道:“既然先皇把皇上托孤给臣,臣就不得不负起这个责任。”他又怕她大咧咧地让人占了便宜还不知道,靠在她身旁道:“若是以后有哪个男人敢无端亲近你,挨在你身旁动手动脚的,你只管命人往死里打。” 姜佑哼哼了两声,斜眼看他的时候略带挑衅:“动手动脚?就像掌印这样?” 薛元笑着用手指在她唇上一抹:“皇上又忘了吗?臣是个太监,况且臣对你忠心耿耿,绝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但旁的男人可就不一样了...”他目光深邃:“他们会把皇上拆吃入腹。” 姜佑在他手指上重重咬了一口,随即鄙夷道:“朕是皇上,哪个狗胆包天的不要命了不成?!” 她的唇比一般的女子要有棱角,抿起的时候线条凌厉,说话的时候却一翘一翘的,嫣红精致,一股清糯香甜的滋味溢了出来,勾的人心里发痒。 他突然抬手搭着她的肩膀,把她硬压到自己怀里,脸和她紧贴着,暧昧的喃声儿:“纵然是皇上,也该知情识趣,见惯了风.月,等临到近处才不会怯场。” 他微微侧头,精致的嫣红就在嘴边,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尝尝,却又怕吓着她,伸出舌尖来小心翼翼地探着,在她突起的唇珠上勾画,又沿着唇线轻轻描绘。 姜佑终于开窍了一般,瞠大了眼惊慌地看着他,紧紧抿着唇不让他得逞。 薛厂公攻克过的难关无数,岂会被这么一个小小关卡难住,他正要贴上去细细咂弄那菱唇的滋味,就听‘咣当’一声,香印立在屏风旁,手里的铜盆落了下来,打湿了羊毛的毯子。 薛元被打扰了兴致,面色极差,侧眼儿冷声道:“不长眼的奴才,拖出去杖毙。” 姜佑被他莫名其妙地占了好大一通便宜,本来就火大,听了这话更是毛了:“薛督主要逞威风尽管回东辑事厂逞去,这里是乾清宫!”她话出口才觉得过了,缓了口气道“下头的都是朕的人,你无缘无故罚了,到底是打谁的脸?” 薛元听她恼火,反而松了神色,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神色暧昧:“皇上说的是,你也劳累了,该早些休息才是,臣这就告退了。”说着就旋身走了,他走过香印身边的时候一个冷冷的眼风打过去,激的她下意识地退了几步,这才整了整曳撒,转身迈出了殿门。 香印神色还有些恍惚,等薛元走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惊声道:“皇上!” 姜佑本来就一肚子火,听这一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小点声,朕还没死呢。” 香印顿了下,还是忍不住惊诧道:“皇上,您,您和掌印...”她早就察觉出薛元对姜佑过分的亲近,但只当是太监的怪癖,没想到今日他竟然对皇上意图不轨,她想着想着眼底一热,自家皇上处处被人挟制着就够可怜了,既然还要这佞臣犯上轻薄,简直是没半点伦常。 姜佑自己只是恼火,倒没想到什么三纲五常以下犯上之类的,见她哭便递了块手绢给她:“你哭什么,朕还想哭呢。” 香印看着她仍是一脸懵懂,在原地顿了下才道:“您觉不觉得掌印对您有了...情愫?”她看着姜佑抬眼茫然地看着她,咬了咬牙道:“如今瞧着这情况,掌印怕是对您生出了男女之情,只怕他是一时新鲜,得了手就忘到脑后。” 姜佑终于悟了她的意思,想到这些日子薛元的种种调弄,满脸尴尬地道:“你这个也太不靠谱了,再说了,朕,朕没想过这些个啊。” 香印没接话,自顾自地急的满脸通红:“就算是真心倾慕,也不该如此恣意妄为啊,更何况,更何况他是个太监啊!”她在宫里呆的日子久了,知道好些寻常人不知道的阴私,想到太监的种种怪癖就一阵胆寒,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姜佑本来还在琢磨她说的男女之情,闻言心思却被调开:“朕瞧着掌印跟寻常男子无甚区别,就是长的忒好看了点,太监究竟怎么了?” 香印知道有些事儿不能教着她了,便轻手轻脚地掩了门窗,给她把好些事儿细细地讲了一遍,姜佑听得满脸通红,两手捧着脸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照你这么说掌印也该是当不成男人了,按说不该这么多情才是,为什么他手上眼里都不消停,轻轻一个眼风就能勾.魂。” 香印气得跺了跺脚:“您瞧瞧您说的都是什么话?什么多情勾.魂的?!早就跟您说让您少看些话本子了!”她急道:“没东西了不代表不能好色啊,虽然您是皇上,但他若是强逼您...,您难道能撑住不就范?”她越想越是心慌,生怕姜佑被薛元怎么的了,她有负皇后重托。 姜佑一摊手问道:“那你说朕怎么办?” 香印在原地思忖了一会儿:“依奴婢看,最近您先远着他些,等回头寻了君后入宫,您成了家,他应当也不会再来纠缠您了。” 姜佑摆摆手道:“你说的法子不靠谱,朕以后要见他的日子多了,难道还能一直躲着?”她仔细想了想对薛元的感情,似乎在崇敬和仰慕之外还多了几分亲近,仔细想想似乎和对镇国公张老夫人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更亲厚些罢了,但是一转念想到他凑近自己的画面,又不由得心头乱跳,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她闭了闭眼,强行驱散了那些旖旎的画面,摸着下巴琢磨道:“朕瞧着掌印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朕待他亦师亦友,老躲着反而让人误会了,倒不如寻个日子把事儿说开了,过阵子也就好了。” 她是雷厉风行的人,等过了几天,癸水一止她就命人出宫去准备,然后提了特地命人在宫外买的肘子和老酒去了东辑事厂。 东辑事厂里面,薛元斜靠在榻上轻轻捏着眉心,昨儿夜里皇陵渗水,他为这事儿忙了一晚上才算消停,只是神色难免倦怠,刚阖上眼,就见姜佑一手拎着个酒坛子,另一只手拎着个麻绳拴着的油纸包,上面还有些油渍,他略攒了攒眉头,不让她摆上桌,然后才问道:“皇上来有什么事儿?” 姜佑嫌他事儿多,只好把东西搁到一边,然后讨好笑道:“听说掌印忙乱了一晚上,朕特地来瞧瞧掌印。”她把东西拎到薛元面前:“这是朕的长辈镇国公最爱吃的酱肘子,所以朕也拿了一份来给掌印尝尝。”她装作不经意地感叹道:“小时候过年,朕有时候会偷溜去镇国公府上,几个舅伯就会围成一桌谈天喝酒吃肘子,没成想一转眼朕身边能看顾的长辈就剩掌印一个了。” 她特地在‘长辈’两个字上加了重音,引得薛元淡淡瞥了她一眼,心里隐约猜到她的来意,然后两指搭在太阳穴上慢慢按着:“皇上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姜佑见他面露倦容,为着等会儿要说的话,自告奋勇地卷袖子:“掌印是乏了吗?用梳子篦一篦就好了。”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原来父皇在的时候,朕也是这么帮他篦的。” 薛元手底下不客气地解开了发冠,黑鸦鸦的长发散了满榻,又取了象牙梳子递给她,嘴上还是谦了几句:“怎么敢劳烦皇上为臣动手?” 姜佑接了梳子道:“不麻烦不麻烦。”她小心看了他一眼,接着话头道:“朕视掌印为长辈,做些晚辈做的事儿也是应该的。” 薛元面上不经意地沉了沉,又漫声笑道:“一口一个长辈晚辈的,倒无端把臣叫老了,朕才大皇上八岁而已,担不得长辈这个名头。” 姜佑刚掬起一捧他的头发,闻言忙接口道:“长辈晚辈本就不在年龄,朕真心敬仰掌印,自然把掌印当做长辈来尊敬,在朕心里,对掌印和舅舅外祖母还有几位皇叔并无不同。” 要是旁人听说在皇上心里能和这几位人物并列,早就高兴的忘了形,偏薛元不是旁人,他淡声儿道:“臣可不敢以皇上的长辈自居,你的长辈不是王爷就是国公,臣哪里高攀得起。” 姜佑见他没直言否认,还以为有门,心里暗喜,一边帮他慢慢地篦着头发一边道:“掌印不必妄自菲薄,你是东厂之主,又是司礼监掌印,怎么不...”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薛元一把拉扯进怀里。 薛元勾了勾唇,眼底的满是志在必得,终于是懒得掩饰了:“可臣不想当皇上的长辈,你有这种想把你按在榻上亲的长辈吗?” 姜佑给惊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慢吞吞地道:“掌印啊...”她狠了狠心,还是下了剂猛药:“本来无一物,何必惹尘埃呢?” 这话说的让薛元愣在那里很久,半晌神色突然狠厉起来,咬牙切齿地道:“这话你是跟谁学的?是你宫里的人?”他想到什么似的,脸色更见阴沉“香印那个贱婢!” 姜佑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他自己老是太监长太监短的,也没见他自个儿跟自己发火儿,一向优雅从容惯了的人,陡然恼起来真是让人害怕,她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朕自己翻书看的。” 有些事儿他自己可以说,旁的人谁敢拿这事儿取笑,更何况那人还是他心里喜欢的姜佑,他翻脸只是一瞬,心绪起伏了一下,面色又沉凝了下来,对着她冷笑道:“那臣就是惹了皇上,皇上又能把臣怎样?” 他说完姜佑就觉得身子一轻,又是一重,等回过神儿来已经躺在了榻上,被他压在身下,檀黑的长发密密地把她笼住,他不轻不重地含着她的耳垂:“臣轻薄了皇上,皇上又能把臣怎样?” 丹艳的唇缓缓下滑,姜佑奋力挣开,最终只落到她的下巴上:“臣亲了皇上,皇上又能把臣怎样?” 姜佑觉得他这回是真的火了,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自觉对薛元只有敬慕之情,半分男女之情也没有,被他亲过的地方颤颤地起了一层栗子,约莫是情急之下超常发挥,她两手搭在他肩膀上,游鱼一般地滑了出去。 等好容易脱了困,她被吓得够呛,连句话也顾不得说,两手一撑桌案,翻过去一溜烟就往出跑,只留下薛元看着被扫掉满地的笔墨无奈一笑。 姜佑跟后面有活鬼儿追似的往回赶,香印一见她回来满头大汗,忙取了巾栉来给她擦,一边愕然道:“您这是怎么了? 姜佑想着方才薛元那副恨不得要把她拆吃入腹的样子,惊得连着喝了两杯茶还没压下去,哭丧着脸道:“朕,朕要不要出宫去避一避?” 香印见她衣裳有些散乱,心里也吓了一跳,正要细问,就听门外一声报:“皇上,太皇太后派人来了。” 香印忙压下心思,开门见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丛云嬷嬷,丛云进来之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恭敬道:“皇上,太皇太后凤体差不多痊愈了,今儿晚上特特办了个晚宴庆贺,不知皇上肯不肯赏脸过去?” ☆、第43章 要是平日,姜佑巴不得她一直缠绵病榻,她病愈办的宴席才不懒得去,今儿却跟见了救星似的,生怕薛元一会儿从东厂杀过来,忙不迭地点头道:“皇祖母卧床几天了,朕一直没抽出空来探望,如今她病愈自然要去瞧瞧的。”她瞧着这苦瓜脸的嬷嬷,觉得越看越顺眼,顺手送腰上解下块玉佩扔给她。 丛云本以为她要磨蹭一会儿才会应,没想到她这般痛快地就应了,竟然还给了打赏,虽然她在太皇太后身边呆的久了,倒不至于为一块玉佩高兴,但心里还是难免惊诧,顿了片刻才道:“那老奴就先回去回禀太后了。” 姜佑随意理了理衣冠,接口道:“不用,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朕跟你一道过去,也好向皇祖母她老人家请安。” 丛云更是诧异,不由得抬眼看了看她,随即又收回目光道:“是。”然后转身到前面引路。 姜佑让香印找出几味补身的名贵药材先给太皇太后送过去,自己跟后面有人撵似的加快脚步跟在丛云身后,她一边走一边安慰自己,反正又不是为了特地去看那老妖婆,权当是为了躲薛元,顺便蹭顿饭吃了。 她赶得急,因此到的时候只有淑贵妃和几位与太皇太后相熟的权爵夫人,她上前向太皇太后行了礼,却连眼挫都没给淑贵妃一个。 约莫是有了亲姑母撑腰,淑贵妃最近气焰见长,见她瞧也不瞧自己,半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姜佑自然听见了,转头看她一眼,面上的轻鄙不遮不掩:“太妃喉咙不舒服便去吃药,在这里咳嗽个什么,皇祖母病后本来身子就弱,万一再被你传了病可怎么办?” 她心里想着要是这女人敢还嘴就拖下去敲几板子出气,太皇太后一转眼看见她眼里的冷光,抢先一步斥责道:“这里容不得你撒野,若是乱出声儿就给我滚回自己宫里!” 淑贵妃还不知道自己免受了一顿皮肉之苦,面色不忿但却不敢还嘴,只得默默地低了头:“妾知道了。” 太皇太后早就被她蠢习惯了,因此也懒得再说,携了姜佑的手微微笑道:“前些日子你昌平堂姐和柔福堂姐闹别扭,多亏了你从中转圜了。”她叹口气道:“只是柔福不知怎地伤了额头,昌平那孩子性子暴了些,但伤人的事儿还是不会做的。” 当日在院里的主子一共就昌平和姜佑,不是昌平难道是姜佑?她撇了撇嘴,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手:“柔福表姐不知听了哪里的谣言,听说皇祖母要把她送出宫去,她这才一时想不开左了性子。” 她没想到姜佑直接就说了出来,表情僵了一瞬才道:“哀家待昌平和柔福都是一般的,哪里舍得就这么把她送出去?” 姜佑敷衍地点了点头,随意找了个地儿坐下,太后请的无非是一些达官显贵家的夫人还有孝宗原来留在宫里的妃嫔,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张脸,姜佑瞧得有点烦,但转眼想到薛元逐渐靠近的丹艳红唇,觉得这么烦着也还好。 人都陆陆续续来齐了,太皇太后见人来得差不多,轻轻颔首,正要让内侍宣布开宴,就听见一声报唱,然后是一个丰满的身影走了进来,对着太皇太后行了大礼:“妾来迟了,还望太皇太后恕罪。”声音娇媚入骨,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姜佑定睛看了看,一看之下竟有些诧异,原来压轴来的是当初颇的宠爱的容妃,容妃身子高挑丰盈,面容妩媚多娇,占尽了一个‘媚’字,当初很受孝宗的喜爱,从宫女一路封了妃,孝宗死后她就几乎不在人前露面了,今日一见...怎么胖了这么多? 原来那张光致致的鹅蛋脸都成了圆饼脸,勾人的丹凤眼也成了小眯眯眼,要说是为孝宗伤心也不会如此啊,只听说过哀思使人瘦,没听说过还能让人胖成球的啊?不光是她,在座的好多夫人都有这个疑问,私底下都交换了目光。 容妃被人瞧着也不大舒坦,不过还是神色如常地入了座,和她素来不怎么对付的淑贵妃捂着绢子笑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妹妹就浑似重了几十斤,难道是呆在宫里太舒坦了不成?” 容妃也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闻言立刻反唇相讥:“妹妹的日子是顺风顺水了点,不比姐姐还在宫里禁足了好些日子,难怪这些日子清减多了,妹妹瞧着真是羡慕极了。” 淑贵妃气极,太皇太后在一边瞧着连说都懒得说,当初她就是因为和许美人斗嘴使气才被薛元禁的足,转眼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她现在真恨不得再把淑贵妃再关几个月,她直接呵斥道:“你还不闭嘴,好好儿地非要闹些不痛快出来!” 淑贵妃慌忙低下头,太皇太后又对着容妃安抚了几句,略抬了抬手命人摆宴,姜佑在一旁瞧得乐呵呵,恨不得两人吵得再激烈些,见吃食端上来才低了头。 太皇太后好似对着容妃极亲热,对着她微微笑道:“哀家听说你是从南边来的,这清蒸鲈鱼是特地请了南边的御厨做的,你来尝尝地道不地道?”说着就命人把自己面前的一盘全鱼给端了过去。 太皇太后赏的东西当然不能不吃,容妃起身谢了赏赐,勉强提了著,才夹了筷子鱼肉到碗里,就见她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像是硬忍着什么一般,但太皇太后就在一旁看着,她不敢不吃,夹起来放到嘴里,连嚼也没嚼就咽了下去。 姜佑在一边瞧着她吃饭的表情,就像吃得不是鱼肉,吃得跟□□一样,她瞧着就忍不住呲了呲牙,正要开口,就见容妃突然弯下腰,将刚才吃下的鱼肉全吐了出来,而且还止不住的呕酸水,转眼地上便是一片狼藉。 姜佑瞧了倒还不觉得什么,最多想到容妃不爱吃鱼,但在座的大半都是过来人,见状都露出惊色来,若不是上面有太皇太后镇压着,她们早就低声私语起来。 太皇太后神色一松,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姜佑,淡声道:“诸位先用着,容妃随哀家来。” 容妃心里一惊,七上八下地跟着太皇太后一侧的偏殿走,就见她高高坐在首座,猛然变了脸色,用力一拍案几,震的上面的茶碗跳了跳:“容太妃,你好大的胆子!” 容妃面色微变,忙忙地跪下道:“太皇太后恕罪,妾,妾什么也没干啊!” 太皇太后冷笑,浑浊的眼底透不过光,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你什么都没干?你明明有孕在身,怀了子嗣,竟然瞒着不让众人知晓,难不成是你与人私通怀上的野种不成?!” 容妃一顿,随即哀声儿道:“太皇太后明鉴,妾肚子里怀的确实是先皇的骨肉,只不过前些日子先有宁王的谋乱在前,近来又后有东厂的威势在后,妾怕保不住先皇的骨肉,这才生生瞒了下来,并非有意欺瞒的,请您恕罪啊!” 这理由合情合理,太皇太后当然早就知道她怀孕之事,不然也不会趁着今日的晚宴硬是让嬷嬷请她出席,再逼她交代了,不过她神色丝毫未松,面色还是罩着寒霜一般:“你这肚子几个月了?是男胎女胎诊断过了吗?” 容妃一低头,眸光闪了闪,低声儿道:“是男胎,快五个月了,只是还未曾显怀。” 太皇太后查过敬事房的记档,知道孝宗还在的时候容妃承过皇恩,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她闻言缓了神色,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好孩子,难为你深居简出这么久了,你放心,有哀家在,必不会让你委屈了的。” 容妃惊得猛然抬起头:“妾,妾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太皇太后嘴边浮现了细密的笑纹,密密地交织着:“张皇后殁了,你怀上的又是男胎,母凭子贵,就是先皇去了,也有好前程等着你,便是封个太后也不在话下。”她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可你也得想明白了,只有哀家才能护得住这个孩子,若是没有哀家,你这消息传出去,母子都没有活路!” 容妃一惊,抬眼却对上了太皇太后浑浊却凌厉的视线,她心里突突乱跳几下,最终还是深深地垂下头去:“但凭太皇太后做主。” ...... 姜佑对着对面的一片狼藉,当然也没了心思吃饭,命人向太皇太后告辞了,一转身长吁短叹地回了乾清宫,就见薛元稳稳地坐在桌子边等着她。 她脚步一滞,正犹豫着要不要转身跑出去,他就抢先一步攥住了她的手腕,老鹰捉兔似地带回了里间:“皇上下午那般伤了臣的心,这就想走吗?” 姜佑打了个哈哈:“朕...朕不过是兴之所至,吟了一句诗,掌印说的太严重了吧?” 薛元看着她眯了眯眼,却不答她的话,反而强拉着她的手覆在自己腰间的玉带上:“皇上当初不是对太监好奇得很嘛?既然今儿嫌弃臣‘本来无一物’,那不如今日就把这事儿摊开了揉碎了,让您好好地瞧一瞧那处,等皇上瞧见了也摸过了,也就习惯了,想必也不会再嫌弃了吧?” 姜佑忙忙地抽回手:“掌印,掌印你冷静冷静,朕不是嫌弃你,朕,朕是...”她现在悔不当初,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瞧瞧她就知道了。 薛元冷着脸看她,忽然又放开她的手,低敛了眉眼:“臣当初挨一刀难道是臣自愿的?旁的人嫌臣脏不乐意跟臣亲近也就罢了,没想到就连皇上也跟那些俗人一样,臣本来还拿皇上当知己的,如今瞧着,一番心意全付诸流水了。” 他拿捏人心实在到了火候,没两句话就让姜佑忘了被他轻薄的事儿,心里歉疚起来,一脸惭然地道:“都是朕的不是,是朕说话不知轻重,无意冒犯了掌印的伤心事儿。”她左右看了看,断了茶盏子过来:“朕以茶代酒,敬掌印一杯,权当赔罪了。” 薛元淡淡地扫了她端的茶盏,淡漠道:“皇上以为一盏子茶就能把臣打发了?”姜佑怔了怔,忽然被他展开手臂勾了颈子带到身边,龙涎香慢慢地沁入鼻端,他却和煦笑道:“皇上想让臣高兴吗?” 姜佑闻着龙涎香的味道有些醺醺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指尖托着她的下巴往自己唇边送了送:“皇上亲臣一下,臣就高兴了。” 姜佑脑子里的警铃猛然大作起来,正要把人推开,就听檐外一声报:“启禀皇上,太皇太后有事儿请您去容太妃宫一趟。” 姜佑心里松了一口气,忙跳开一步脱身,听了来报的话却觉得有些不对,提了声音问道:“太皇太后有事儿,让朕去容太妃宫里一趟?这事儿哪儿跟哪儿啊?” 马成在外的声音颇有些焦虑,似乎是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才道:“太皇太后宫里放出话儿了,听说是,是,是容太妃怀了先皇的遗腹子,听说还是男胎。” 姜佑直接怔在了原地,就连薛元都微沉了脸,她下意识地侧眼看了看薛元,还来不及细想,脱口问道:“朕要有亲生弟弟了吗?”她说完又心思复杂了起来,一边是想着骨肉亲情,一边又想着她如果不是独女了,到时候岂不又是一番夺位? 祖宗规矩,定皇位继承人向来是先论男女再论嫡庶,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皇嫡子的话,那么就得由皇庶子继位,哪怕是嫡出公主也不得越过,只有在无嫡无庶的时候,才能从公主那边挑人选来继承皇位。 薛元眼底透着几分阴狠,面上却一片平静,反劝她宽心:“皇上不必担忧,这事儿是真是假还未定,就算是真的,您如今已经登基了,难道太皇太后还能把您从皇位上拉下来不成?” 姜佑闻言稍稍收了神色,不过还是满面复杂,也不知道该欣喜还是该烦恼,叹了声才道:“那,那朕先去容太妃的昭容阁里吧。” 薛元微微笑道:“您先去一步,臣回头把事儿打听清楚了再过去。” 等到了昭容阁,发现里面已经凑了一圈人,都是能留在宫里的太妃,有些欣羡又有些酸楚地来瞧容妃,心不甘情不愿地凑嘴说些恭维话。 姜佑一进去就见太皇太后握着容妃的手正在叮嘱些什么,容妃脸上含着羞喜,不时轻轻点头,见了姜佑元进来,慌忙要起身行礼。 太皇太后忙按住她:“你如今怀着龙嗣,身子金贵,便是见了我都不用行礼。”她若有似无地看了眼姜佑:“皇上身为一国之尊,为着子嗣,想必也不会计较你这些许失礼。” 姜佑没答话,却带了些茫然和好奇地瞧着容妃的肚子,容妃胖了不少,倒显不出肚子来了,只能看到小腹平平的,跟她在书里看的‘小腹高隆’有些不一样,她有点想问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肚子瞧,顿了半晌才道:“孩子就是从这里出来的啊?” 容妃给她瞧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捧着肚子侧了侧身,却不敢不答她的话,顿了下才尴尬笑道:“回皇上的话,哪能啊?怀胎十月才能生出孩儿来,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松出来。” 太皇太后见姜佑有些心不在焉,轻轻咳了声儿,拢了拢腕子上的珊瑚珠,挥手让周遭围着的人下去,这才不急不慢地开了口:“这孩子已经确诊了,是个男胎。按着咱们大齐朝的规矩,本来继位这事儿应当是是男子为先的,可皇上有福气,也是这孩子命不好,差了这么一招,既然你已经登了基,哀家总不能让你为难...”她拖长了腔打量姜佑神色,见她还是直愣愣的,心里微有失望,仍旧缓着声气儿开口道:“但容妃和这孩子的名分皇上得给一个。” 姜佑本来还觉得一个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正被人怀在肚子里十分新奇,闻言怔了怔,差点气乐了:“皇祖母这话有些欠妥了吧?又不是朕让容太妃怀的孩子,凭甚让朕负责?让朕给位分?!幸好朕不是男人,不然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太皇太后方才确实是失言了,闻言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沉了脸道:“父债子还,你父皇亏欠这孩子一个位分,自然该由你这个当女儿的来封。”她缓了声儿道:“你也不必过于挂心了,这孩子还未出生,就是出生了也跟你差了足有十四岁,碍不着你什么,你父皇一生的心愿便是有个儿子,他生前没能瞧着,死后见了自己儿子身份煊赫,见你们姐弟和睦,他在天上瞧着也能宽心。” 姜佑极嫌恶她动辄拿孝宗出来说事儿,闻言没忍住讽了回去:“皇祖母觉得朕该给这容太妃和孩子封什么位置?只一个王爷怕是屈了他,要不要干脆封为储君,再封容太妃为皇后?或者朕直接把这皇位腾出来给他,再把母后从太庙里迁出来给容太妃腾地儿?!” 这话听得坐在一边的容妃面色发白,跪倒在地颤声道:“妾不敢,妾和妾的儿子只求能在宫里能有一席容身之地便知足了。” 姜佑虽然反感太皇太后,但对她倒没甚恶感,闻言缓了口气道:“太妃还怀着孩子呢,先起来吧。” 太皇太后自然听出她语气里的讥讽,沉着脸道:“皇上哪里学的规矩?竟敢对长辈这般说话?!”她用力一拍案几:“皇上不愿意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规矩就是规矩,皇室血脉不能这么没名没分地埋没在宫里!” 这时候一个修长的身条突然迈了进来,对着屋内的众人略一躬身,声音清冷如霜:“太皇太后这话可就有些奇了,皇子如今还没出生,怎么就谈论起位分的事儿了?既然您说到祖宗规矩,便是再显赫的皇子,也没有还在娘胎里就定下封号和位置的规矩吧?” 容妃听了这声音,身子一震,抬起眼在他脸上兜转了一圈儿,又迅速低下头去。 太皇太后早就料到他要来,本想在他来之前把这孩子的名分敲定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只能淡着神色道:“如今先皇已经去了,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 薛元仰唇笑道:“您也知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那皇上如今在位又身子康健,您又何必急着给容太妃肚子里的这个定位分呢?”他淡淡瞥了眼容妃:“况且这个月份上的孩子最容易夭折,若是一个不好,封号就便谥号了,这就是白费功夫,您说是吗?” 这话便是□□裸的威胁,太皇太后手指深陷进了扶手上的蓉覃里,面色忽青忽白,忽然又展颜笑道:“掌印说的是,是哀家操之过急了,反正这事儿已经传了出去,还是明日早朝再议吧。” 薛元没想到她放风声倒快,眼底掀起些波澜,又漫声道:“您说的是。”他携了姜佑,侧眼看了眼低头坐在椅子上的容妃:“看在旧识一场的份上,咱家劝太妃一句,好自为之吧。”说完便拉着姜佑直接走了出去。 那边太皇太后扶着淑贵妃的手出了昭容阁,淑贵妃面上满是急切:“您真的要封那个贱婢...容妃为太后?” 太皇太后冷眼看她:“把你的嘴给我闭紧了,人家出身低怎么样?肚子比你争气,那就比什么都强!你若是能怀了龙嗣,哀家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子嗣是淑贵妃的痛处,闻言神色一黯,垂了头不言语。 太皇太后也不看她,望着前面的宫灯淡声儿道:“等这孩子出生,一来可以让咱们赵家在朝堂上有个依仗,有个争权的,不至于朝政都被姜佑和薛元把持着,也省得咱们后路都被堵死了,二来哀家也能...”她看了眼淑贵妃,想到她的脾性,还是没把后面的谋划说出来。 淑贵妃却忽然开了窍一般:“可那孩子到底是容妃生的,便是您扶她做了太后,她也不是咱们赵家人,未必跟咱们一条心,万一再养条白眼狼出来...” 太皇太后慢慢笑了:“若是孩子的母亲难产而死,皇祖母抚养孙子不就名正言顺了。”她瞧着自己保养得宜的手“到时候除了哀家和赵氏,他还能依仗谁?还能向着谁?” ☆、第44章 昭容阁里容妃见人都走干净了,她这才慢慢抬起头来,微闭着眼道:“猗兰,什么时辰了?” 有个面皮白净的宫女往更漏看了一眼,在她身边儿弓着身回道:“回太妃的话,已经是夤夜了,忙乱了大半宿,您可要歇下?”她见容妃面上带了倦容,忙上前给她轻轻揉捏脖颈。 容妃侧头避开,对着她摆了摆手:“这儿先不用你伺候,算算时候,凌天差不多该开始轮班,你去把他带来,小心避着些人。” 猗兰依言退了下去,她说的那侍卫轮班的地方在她昭容阁不远处,因此不一会儿就带来了人,容妃这时候早已褪了方才进退有度的样子,扬着眉梢媚笑道:“你这些日子都死哪去了?本宫想找你连个人影也没有。” 容妃素来是个贪欢的,孝宗又常年病着,更何况宫里那么些女人,她纵然得宠,在床笫之间也得不到什么趣味,便另辟蹊径,这些年来跟好些侍卫和甚至太监有染,她虽放诞,但也不是谁都能能上她的榻,得模样好功夫了得才能让她瞧得上眼,这凌天模样英俊身子强壮,正是她近来新搭上手的,算算日子,这孩子八成是他的。 凌天见她赤着一对金莲,忙走过去跪下,捧着赤足亲了又亲:“娘娘恕罪,微臣是瞧着娘娘宫里今儿个人来人往的,怕走近了闹出些事儿来,这才远远地避了。”他放开了金莲,又顺着她的衣襟探了进去:“娘娘近来身子丰盈不少,微臣一只手都快握不住了。” 容妃吃吃地笑,作势打了几下,又任由他的手四处游走,她惬意地微闭了眼:“宫里的事儿你都听说了?” 凌天乱走的手不由得顿了顿,神色明显带了些紧张:“自然听说了,娘娘,这孩子当真是先皇的?” 容妃却突然翻了脸,一脚踹在他大腿上:“没种的东西,这孩子是谁的你不知道?!先皇的?若先皇能让本宫生孩子,本宫还用得着跟太皇太后和皇上两面周旋吗?”她咬着银牙恨声道:“早就想出了肚子里这个孽胎,偏生这孽种命硬,吃药蹦跳吃相冲的食物把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它就是打不下来,本宫怕被人看出端倪,也不敢多吃这些东西,没想到却被太皇太后瞧出来了!” 凌天忙把她搂在怀里哄了一时,容妃才赏脸给了个笑脸,他趁着她高兴,忙问道:“那娘娘接下来打算怎办?” 容妃拉过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前:“能怎么办?太皇太后要用这孩子牵制皇上,本宫又拗不过她的意思,只有听从吩咐的份儿。”她抚着肚子悠悠地笑了:“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还能靠着肚子里的这个得个好前程。” 这时候猗兰端了碗补汤上来,跪下了奉给容妃:“娘娘,太皇太后吩咐的补汤熬好了,您要不要趁热喝?” 容妃嫌恶地蹙了蹙眉:“拿下去,本宫不喝这个,闻着这味道就想吐。”她说着,忍不住侧身干呕起来,凌天忙起身给她顺气,等她面色稍稍好点了,才侧眼道:“你帮本宫喝了吧,到底是好东西,浪费了可不好。” 凌天面上显了为难之色:“这,这给女人孩子的补药,微臣怎么喝?” 容妃娇笑着在他身下拧了一把:“你怕什么怕?这里头都是大补的东西,你喝了更龙精虎猛,本宫还等着你以后来伺候呢。” 凌天闻言也嘿嘿笑了几声,接过碗来一饮而尽,却没见着容妃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她见他喝完,忙催道:“天快亮了,你先回去告个假,等这阵子过去再回来,先避避风头再说。” 凌天忙应了一声,一转身七拐八拐地走了侧门,容妃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的娇媚渐渐地变成冷意,侧头问猗兰道:“药都下进去了?” 猗兰忙回道:“回娘娘的话,药都下去了,且是七八个时辰才死的慢性□□,您放心,谁也怀疑不到咱们头上。” 容妃这才转身回了寝宫,伸着懒腰道:“虽然是露水夫妻,瞧见他这么死了本宫也有点不忍心,回头等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再给他家里贴补些子,盼着他做鬼莫要缠着我。” 猗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小心探问道:“奴婢以为您答应太皇太后只是用的缓兵之计,现在您又打算生下这孩子了?” 容妃漫不经心地道;“本来是非除了这孽障不可的,但太皇太后的话却叫我动了些心思,既然入了这个局,被这么多人记恨着,干嘛不索性一路往上攀,干脆给自己搏一个前程出来。况且就算这孩子没了,那些人也未必会放过我,首先太皇太后那里就过不去。” 猗兰低低道了声儿是,又觑着她的神色道:“那...依您看,这事儿能瞒得住吗?” 容妃冷哼了一声:“若是我没有把握能瞒住,怎么会杀了凌天,他就是咱们最大的把柄!”她闭着眼喃喃道:“太皇太后打量着我傻,瞧不出她没安好心,她要的只是孩子不是我,这也是个心狠手辣的。”她仰头靠在榻上,唇边却绽出一个娇媚的笑“为着前程...我得给自己和这孩子找个靠山才是。” ...... 姜佑昨晚上也是一夜没睡好,夜里翻来覆去地闹心,想到这事儿就一阵头大,第二日早上起来眼底就两圈青黛,薛元瞧得好笑:“是容妃怀孩子又不是皇上怀孩子,怀的也不是你的孩子,皇上着急个什么?” 姜佑坐在步辇上,揉着眼眶有气无力地道:“什么时候了掌印还有闲功夫开玩笑,昨晚上的事儿你不都瞧见了吗?太皇太后铁了心要闹到底了,她给的理由名正言顺,又合乎情理,难道朕真的应了她吗?” 薛元眯了眯眼:“皇上是怎么看的?” 姜佑迟疑了一下,还是道:“皇位自然不能让他沾染分毫,不然到时候倒霉的还是朕。可若容太妃真的诞下子嗣,赏赐是应该的,晋为太后就别想了,她儿子又没当皇上,帽子戴高了小心扣住脑袋。” 她偏头想了想“至于那孩子...小时候还瞧不出来,等长大了再根据品行为人决定去留,大不了再把他扔到岭南的山里当猴子,总不能又弄出宁王那种事儿来。”她挠了挠头,想着自己小时候是怎么长的:“朕打算把这孩子交给几位太傅教养,绝不能让他接触太皇太后和赵家人。” 自己还是个孩子,却考虑起养孩子的事儿来了,虽然不大周全,但听她说着倒也有趣儿,薛元含笑听了一会儿,淡声儿道:“臣昨日说让那孩子胎死腹中不单只是吓唬太皇太后的,至于容太妃...回头晋个位分安抚安抚也就好了,要怪也只能怪她命不好。” 那孩子生下来就跟她差了十几岁,不比那些从小一道儿长大的手足金兰情谊深厚,要说这孩子和她有什么感情肯定谈不上,只是她崇敬孝宗,对这孩子总有一份责任在,闻言托腮皱眉道:“这怎么能成,到底是皇家子嗣,掌印怎么能这么屠猪宰狗一般说杀就杀?”她知道这样劝不了薛元,只能从朝中情况来说:“况且这一辈儿统共就我和他两个,这孩子一出事儿,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是我干的,连怀疑都不用怀疑。” 薛元对她的话颇不以为然,但瞧见她凝眉苦思的模样心里欢喜,挨近过去将唇印在她嫩滑小脸上:“谁敢怀疑皇上?” 姜佑被他亲的吓了一跳,忙挪着身子往后退了退,步辇左右乱晃一阵,她扶着冠冕坐稳,见前后抬辇的人都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瞧着才松了口气,侧头对着薛元恼道:“掌印收敛点,朕正说正经事儿呢。” 薛元欣欣然笑道:“臣只是情不自禁,臣对皇上一向正经。”他见姜佑憋着脸想发又不敢发的样子,轻巧带过了话题:“皇上放心,这孩子若真是留不得,那臣必然让他死的文武百官都心服口服。” 姜佑听出他话里的狠意,心里跳了跳,正要开口,这时候已经到了正殿,正能侧头瞧了瞧他,一步步坐上了龙椅。 她一坐在上头就发现今儿的气氛有些不对,看了报唱的内侍一眼,内侍高声道了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就有个在后面的官站了出来,对着姜佑叩头道:“臣有本奏!” 这人是都察院御史言官,好似跟赵家还有些关碍,姜佑心里一沉,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这时候却不能让他住嘴,只能轻轻颔首。 那言官一起身便道:“皇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上既然执意不肯纳君后入宫,那自然也谈不上有后之事,但国储之事事关国本,臣以为,皇上不能就此轻忽了,还是先立下储君为好。” 这话说的极不客气,但从祖皇帝以来,言官就有直言谏上的特权,历任皇上都有‘不杀言官’的说法,他自然有资格这么说。姜佑差不多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气得攥紧了拳头。 果然,那言官平视着丹陛,神色却带了些自得,不急不慢地道:“臣听闻后宫昭容阁里的容太妃娘娘有幸怀了先皇遗腹,此乃天佑我大齐,也是天下万民的期待,还望皇上以国事为重,请立储君!” 太皇太后直接把这事儿摆上了明面,逼得姜佑想打马虎眼拖延时间都没机会,只能沉着脸道:“朕登基不过两三个月,今年的岁数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四,爱卿这就逼着朕立储,莫不是盼着朕早死?”她忘了这人是哪号,便干脆以爱卿代称。 那言官跪下道:“皇上言重了,臣对国朝之心日月可表,劝皇上立储也并非有意冒犯,而是忧心国本,为着怕国祚有失,臣不得不冒死直言。”他又抬起头侃侃而谈:“昔年宣宗皇帝高瞻远瞩,英宗皇帝才出生九个月就被立为储君,储君之事,本就是为了有备无患,为了国祚无失,与皇上在政并无关碍。” 姜佑沉声道:“你好大的口气!英宗是宣宗亲子,容太妃肚子里的不过是朕的庶弟,而且现在还未出生,品行才德还未可知,甚至连性别都不能确定,你一开口就为他讨要太子之位,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她恼火之下噼里啪啦说了一串,顿了下才继续道:“况且后宫之事是朕的家事,诸位放着好好地家国大事不去操心,尽盯着朕的后宫,到底是何居心?!” 这话不可谓不重,那言官却好似豁出去了一般,膝行几步高声道:“皇上无家事,家国一体,家事既是国事,臣恳请皇上立下储君,保我大齐国本无失。” 他一跪下不要紧,百官群里有好些跟赵家沆瀣一气的都跪了下来,其中更有几位老臣,齐声高呼道:“请立太子!” 这群人一副有恃无恐的情态,姜佑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些人全拖出去廷杖,但她也知道惹了文官就等于捅了蚂蜂窝,武宗的时候又不是没闹出过上千文官同时请假辞官的事儿,她拍着案几道:“你们这些人是要谋反不成?!” 这时候朝上虽没有全部跪下,但也跪下了小半,就见跪下的人顿了一下,然后齐刷刷地扬声道:“请立储君!” 姜佑看他们敢这般明目张胆地跟自己对着干,沉着面色正想着怎么开口反驳,就见负手稳稳立在一边的薛元开了口:“既然诸位大臣都开了口,那皇上也不好一概驳了,免得显得不近人情...” 他拖长了腔,让跪在地下的百官都面面相觑,就听他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既然常御史说到英宗,想必大家都知道英宗和代宗的事儿。” 昔年土木堡兵.变,英宗被瓦剌人俘虏,是他的兄弟代宗继位,可代宗当皇帝当上了瘾,而且国无二主,他便直接把自己的亲哥哥封为南宫上皇,软禁在宫里,钝刀子割肉折磨了七年。 底下人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都不敢随意接话,他仍是稳当当地声口:“有句话叫丑话说在前头,兄弟阋墙的事儿已经国朝已经有过一回了,咱家这里问诸位大人一句,等过上十几年,容太妃肚子里的孩子长成,咱们皇上却还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诸位大人早早地要立那孩子为储君,到时候储君年少气盛,皇上却也年轻,到时候姐弟生隙,诸位大人又该如何收场?” 两人同样都是孝宗之后,一个本就是顺成天命的皇上,另一个却是男子,又封了储君,按理来说更有权利继承皇位,到时候姐弟不阋墙才奇怪。这话一出,本来没跪着的有些动摇的大臣都坚定地站直了自己的膝盖。 薛元冷眼扫过方才开口的那些人,淡声儿道:“诸位唆使皇上立储的大人别嫌咱家说话难听,今儿咱家就在这里撂下一句,若是以后容太妃之子真的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来,今日的诸位都将是一同作乱的叛党,便是抄家灭族都不在话下,到时候别怪咱家心狠!” 这下连跪在地上的也是两股战战,冷汗涔涔,几十年之后的事儿谁也说不准,谁敢用一家老小的性命保证以后的事儿? 薛元见方才那些人勇往直前的势头终于稍稍压了下来,面色微缓,正要叫人宣布退朝,忽然看见有个内侍插着小旗急匆匆跑进了殿内,对着姜佑高声儿道:“启禀皇上,太皇太后一大早就携着容太妃娘娘去了太庙,说是要拜见列祖。如今,如今...”他面有难色地顿了下,忽然扬声儿道:“如今正在哭太庙呢!” 太庙里头,容妃跪在地上,故作了一副惊慌神态,太皇太后却不慌不忙地上了香,跪伏在蒲团上叩拜起来,然后拉着容妃的手,慈和笑道:“你慌张什么,你为咱们大齐朝育了子嗣,是有功在身,便是列祖列宗见了你也会欣喜的。” 容妃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她自个儿再清楚不过,列祖列宗要是知道了不降道雷下来劈死她才奇怪,因此她听了这话,笑得有些勉强:“妾不过是妃嫔,头次来太庙,自然紧张。” 太皇太后心里一哂,面上还是嗔道:“你也上的台面些,你以后是有大造化的人,见了这么点小场面就怯场,成何体统?” 容妃诺诺应是,随着她拜完了正殿的□□,又去了孝宗的夹室,太皇太后是长辈,不必行叩拜大礼,容妃却觉得一阵一阵地心虚,连着对神龛和帝后神椅叩了好几次。 太皇太后瞧着张皇后的神龛,眼底有轻蔑有不屑,但不到片刻就恢复如常,瞧着那牌位,神色有些怅惘:“张皇后稳坐后位,一来是她娘家有本事,二来也是她肚子争气,皇上出生的时候,虽然是个姑娘又先天不足,但先皇还是宠的跟什么似的,恨不得把天下的宝贝都捧到她闺女面前,出生不到半年就封了太子...” 她语气轻鄙,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失态,缓了声儿道:“你肚子里的是个儿子,皇上若是见了自然更加高兴,只可惜皇上现在没法亲眼见了,哀家这个做母后的,当然要为他完成遗愿,你放心,该你们母子的荣宠一分不少地都会给你讨回来!” 容妃心里嗤笑了声儿,但当然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了是,又含着感激看她:“本以为这孩子注定是保不住的,多亏了有您,不然妾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说着就用绢子揩着眼角。 太皇太后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完全看不出底下藏着的诡谲心肝,她握了容妃的手,温言道:“怎么说也是哀家的孙子,哀家必然不会亏了他。” 她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想过姜佑也是她的孙女,两人好似一对儿亲热的婆媳,状极亲近地去了偏殿歇息,太皇太后端起茶盏正要浅浅饮一口,就听外面一阵喧闹,她一扬眉头问道:“怎么回事儿?” 丛云嬷嬷稍稍开门出去走了一遭,回来就躬身报道:“皇上带了人来,说是要见您。” 太皇太后讥诮地往外瞧了一眼,抬手抚平袖子上的褶皱,冷笑道:“她现在知道急着见哀家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对不起祖宗先列,难道还不许哀家拜谒太庙,哭告列祖列宗不成?!” 她巴不得姜佑把事情闹大,要是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这样她就是不想立储也不得不立了,因此她淡声儿道:“由着她闹,最好再添一把柴火,闹得更大些。” 丛云嬷嬷得了准话,出去见姜佑的时候一副半阴不阳地声口,福了福身道:“太后命奴才来当个耳报神,还望皇上不要见怪。”她清了清嗓子:“皇上今儿个早朝好大的威风,明着拒绝立储之事,还扯上了英宗和代宗两位先祖,哀家没皇上的本事,祖先还是要敬着的,既然皇上执意不允立储之事,那哀家也只能来拜谒太庙,以求先祖谅解。” 本来没多大的事儿,太皇太后非要往大了闹,都跑到太庙来哭灵了,这不是明摆着要让姜佑被天下人的吐沫星子淹死? 她早上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今正要发作,忽然眼挫瞄到太庙的匾额,心里一警,深吸一口气平了平心绪:“既然皇祖母要拜谒祖宗,那朕也不好拦着,正好也快到了祭祖的时候,就劳烦皇祖母在太庙这边住上几日,权当是为先祖尽孝心守灵了。”说着就真的命人回宫取太皇太后的日常要用的东西。 转眼哭太庙变守灵,丛云面色一僵,忙拦了她道:“皇上和太皇太后不过是一时的不快,况且太皇太后身子不好,常住这里就怕染了病,皇上等奴婢进去劝劝。”也不等姜佑同意,转身就走了进去。 这次出来就顺利多了,姜佑被人客客气气地请了进去,好容易进来正殿,就见太皇太后红着眼眶,用绢子摁着眼角,瞧也不瞧姜佑一眼,只是对着大殿不住哀声喃语:“都是妾的不是,是妾无能无德,这才致使大齐朝无后,后宫主位空悬,就连储位都没有可承之人,成宗皇上若是要罚,就罚妾一人吧!” ☆、第45章 瞧瞧这戏演的,就连姜佑的祖父成宗皇帝都给拉了出来,她早就烦透了太皇太后的各种伎俩,故意用不大但刚好殿内人都能听见的声音,侧头对着薛元道:“皇祖母是不是害了病,不然怎么神叨叨的,还对着皇祖父说话,难道是青天白日见了鬼吗?” 薛元瞧见太皇太后的身子僵了一瞬,却还是故意配合着做出担忧神态来:“要不要请御医瞧瞧?” 太皇太后忍着气转过身,冷笑一声道:“哀家没病。”她侧头冷冷地看着姜佑:“你还知道我是你皇祖母!” 姜佑不由得腹诽:我倒是不想让你是我祖母,可惜祖母这个东西出生就定了,又没法退货。她避重就轻地道:“都是朕的不是,不该让祖母为国事劳心,还请皇祖母宽心,为几个朝臣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太皇太后这时候已经落了座,闻言手里的茶盏子一顿:“哀家若只是为了几个朝臣,何至于跑到太庙来惊动皇家的列祖列宗?哀家是为了这大齐朝的社稷!” 姜佑极明显地撇了撇嘴:“皇祖母言重了,不过是个还在娘胎里的孩子而已,您说的倒像是我大齐朝的救星一般,难道没这孩子,国朝还能亡了不成?” 太皇太后气得一把把茶盏子挥到她脚底下,一指孝宗的夹室:“你瞧瞧你出生的时候你父皇对你何等珍视,这孩子纵然不比你,也不该如此轻忽!” 姜佑抬脚把脚边的碎瓷踢开,面无表情地道:“该给他的朕一样都不会少给,难道非给了储位才叫珍视吗?万一日后兄弟阋墙,难道太皇太后能负的起这个责任?” 太皇太后冷笑道:“说到底,你不过是怕有人撼了你的位子!”她沉声道:“咱们齐朝的惯例就是男子为先,哀家想着不让你为难,便退而求其次,让你立储作罢,没想到你竟早早地就防备起来了!” 姜佑理所当然地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朕是皇上,自然要考虑身为君王考虑的事儿了。”她嫌恶地看了眼太皇太后:“皇祖母既然知道男子为先的惯例,也该知道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制,如今您却屡屡违反祖制,朕都差点想来哭太庙了,没想到您却先哭上了。” 太皇太后一生受人敬着,便是跟孝宗张皇后不对付,这两人也不敢明着说她不是,没想到被这么个熊孩子给训了一通,字字都照着心窝子戳,她气得浑身直颤,指着她“你,你...”你字说了半天,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竟一下子闭了眼,直撅撅晕了过去。 在她身边一直坐着没开口的容妃面上一惊,忙上前一把扶住她,惊声道:“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您怎么了?” 姜佑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太皇太后瞧着城府挺深,但这么禁不住气,两句话就给气晕了。本来太皇太后哭太庙就够惊人的了,这回再来个太皇太后被皇上气得太庙晕厥,那她这皇位估计也坐不稳当了。 薛元倒是十分从容,显然对女人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十分熟稔,漫声道:“臣本来是不想说的,不过既然太皇太后晕过去了,臣再藏私也不好。”他淡淡扫了眼太皇太后:“臣当初偶然得了张方子,包治百病,既然太皇太后身上不爽利,那皇上就命人照着方子给抓药给她服下吧。” 姜佑听着这话有些耳熟,这不是他上次哄自己起床的话吗?她听了话,十分配合地接口道:“这方子里都有些什么药材啊?” 薛元仰唇笑道:“乌头,丁公藤,九里香,金线蛇...皇上放心,这是以毒攻毒地方子。” 这方子太皇太后听没听见倒是不好说,一旁坐着给她顺气的容妃都唬了一跳,不过她的段数显然也比姜佑高太多,只是闭着眼靠在椅子上不醒,打定主意把这事儿闹大了。 薛元显然也不是吃素的,也不唤太医和太皇太后身前的人,竟真的命人煎药上来,眨眼便端了过来,他命东厂的人去喂药,一边儿漫声道:“小心些,别把太皇太后烫着了。” 太皇太后这回就是不想醒也不得不醒了,她一把搡开内侍的手,冷声道:“薛掌印想毒死哀家不成?!” 薛元认真地想了想,故作诧异地道:“您方才不是晕着呢吗?这药方您怎么知道这药有毒?”他和煦笑道:“您大概是没听全,这药取得就是以毒攻毒的道理。” 太皇太后听出他的讥诮之意,心里大恨,下手用力搡开,那内侍突然‘哎呦’一声,手里的银勺掉了进去,在药碗里翻滚几下,转眼竟成了乌黑的颜色,她面色一变,惊声道:“你...!”她这才意识到薛元不是姜佑,姜佑最多拿假酒壶作弄作弄人,而薛元是真想要了她的命! 薛元不过是想着先把今天的事儿抹平了,暂且还没要她命的打算,不然姜佑才登基,先是死了宁王又毒杀了祖母,这名声传出去又是一番动荡。这般作为不过是个警告而已,他抬眼迎着太皇太后的手指,笑得风采依旧:“臣怎么了?” 太皇太后滞了一下,忽然又沉了脸,把脸转向姜佑:“皇上,这孩子是皇家这一辈除了你之外的唯一骨血,你执意不给这孩子位分,难道就不怕愧对姜家的列祖列宗吗?”她深吸一口气:“这孩子,你不管,哀家管!哀家一定要为这孩子讨个公道回来!” 这女人不管心里存了多少鬼祟,外面都是一副占着大道理的样子。姜佑心里恶心,却还是静静地看着她:“皇祖母可以视祖制为无物,朕不能,先不说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万一如今封了这孩子,以后闹得大齐朝都不安宁谁来收场?”她面无表情地道:“皇祖母思念皇祖父,所以特地赶来太庙探望,哀思过度,伤了身子,先请回去吧!”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侧眼看了薛元一眼,后者会意,司礼监的人立刻冲进来,将太庙围了一圈,薛元仰唇笑道:“咱家记得赵白鹇大人的幼子今年才十二岁,幼子孱弱,您也该多为后辈考虑考虑啊。” 太皇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你敢威胁哀家?!”她柿子捡软的捏,又转头看向姜佑:“你就由着这佞臣围了太庙,亵渎祖宗?!” 姜佑调过视线看着□□的神龛,声音冷的不同以往:“若不是皇祖母执意要来惊扰太庙祖宗,朕又何至于在这里大动干戈?!” 太皇太后气得连道了几个‘好’字,转身甩袖出了殿门,姜佑脸上却仍不见开怀,静静地看着□□神龛不言语,过了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朕就不明白了,她是太皇太后,出身又高贵,便是安分呆在后宫,又有谁敢小觑了她?何必闹出这么些事端,非得把姜家的面子抖个干净才算完吗?” 薛元漫声道:“权力是个好东西,一旦尝了它的滋味,没人能舍得放下。” 姜佑垂头:“今儿动用了强硬手段,回头朝野又不知怎么议论呢。”她抬头恹恹道:“朕想去和父皇母后待一会儿,劳烦掌印先回去吧。” 薛元点头应了,本来一直尴尬坐在原处的容妃也起了身,与他一道儿出去了,眼看着就要过了金水桥,薛元正想拧身走人,就见容妃娇媚一笑:“掌印留步。” 薛元定住了脚步,侧头看她:“太妃有何指教?” 容妃一挽鬓发,轻轻抛来一个眼波:“指教自然是不敢,不过本宫好歹和掌印是同乡旧识,掌印当初还在本宫宫里当过差,掌印难道不想叙叙旧?” 薛元这才想起来,除了许美人之外他还有一位旧识也成了孝宗妃嫔,他淡淡一眼扫过:“多年前的事儿咱家早就忘了,和太妃无旧可叙。” 容妃漫不经心道:“旧事不能叙,那不如说说本宫新怀孕的事儿和太皇太后的安排?” 薛元眯了眯眼,目光从她面庞上掠过,半真半假地笑道:“容太妃莫非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旁的打算不成?” 容妃掩唇而笑,风情妩媚,这时候太庙周遭除了薛元的人没有旁的闲杂人等,她提着翠兰马面裙款款行了几步,轻轻抿起红唇低声儿道:“本宫知道,掌印怕还是个男人吧。”她轻笑了声儿,又转回了话:“本宫跟掌印一样,也防着太皇太后得紧,不过本宫这里有些消息掌印怕是感兴趣,你若是想知道,不妨到昭容阁里来。” 她说完也不等薛元反应,轻轻递了个媚眼儿过去,带着几分挑衅和暧昧,拢着披风款款远去了,她知道,聪明人这时候不必多说,只要抛下一句当紧的话,他就会主动过找来。 薛元面色阴沉地立在桥上,旁边成北想靠过来询问,都被他眼底的冷意给惊在了原处,他低头转了转手上的戒筒,任由带着湿意的凉风吹在脸上,面色终于平静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提步下了桥,回到宫里往昭容阁的方向去了。 容妃半靠在美人榻上等他,两人前后差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却换了身衣服,薄如蝉翼的轻纱罩在身上,银红的抹胸却拉下半边,露出胸前的两丘香雪,头上松松挽了个坠马髻。 此时宫里人都被她打发了出去,薛元不是涉世未深的少年人,瞧见这架势就猜到她的心思,见她衣衫不整,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随意选了个帽椅坐下:“太妃有何见教?” 容妃换了个姿势,让胸前更显得呼之欲出,抬眼媚笑道:“元哥哥,你原来都唤人家香儿的,怎么这才几年的功夫就生分了呢?” 薛元眉梢动了动,侧眼瞧着她,半真半假地一副笑脸:“几年前高烧伤过脑子,把当年的事儿都忘了。”他一拢腕子上的佛珠,压下心里的浮躁,漫声儿道:“太妃不是说有关太皇太后的事儿要告诉咱家吗?” 容妃目光却落在了他腕子上的迦南珠子上:“这珠子好光亮,盘弄了至少有十个年头了吧,我记得当初在南边的时候,你手可从来没有这东西的。”她抬头见薛元表情阴鸷,忙转了声口儿:“我知道现在好些人明面上羡慕我有福气,暗地里都骂我是个蠢的,被太皇太后拿来当枪使也不知道。” 她随意撩了撩身上的轻纱:“可我心里明白,太皇太后嘴上说的再漂亮都当不得真,她要的是个这个孩子不是我,等我生下孩子之后,只怕到时候她把我报个难产或者重病,悄没声地就没了。” 薛元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本来太皇太后没把她放进眼里,现在看来也是个有主意的,太皇太后这是引狼入室了。 她见薛元没答话,倒也不恼,仍旧自顾自地道:“我得给自己找个靠山才是。”她起身上前几步,半遮半掩地丰盈身子就在他眼前,咯咯娇笑道:“现在的皇上凭什么能登基,还不是全靠了你薛掌印的扶植,要不是你,她一个人能顶得住?” 她探手想去拉他的手:“掌印要的什么,我大抵也能猜出来,男人活一世,谁不想醒掌天下权呢?你既然可以扶植小皇上,自然也能帮我肚子里的这个,现在皇上日渐大了,早晚会有自己的主意,岂会甘心日日受你的挟制?我肚子里的这个,要长到能跟你争权至少还得十几年,你大可放开了教养他,便是把他养废了也不要紧,只要能保证我...我们母子的荣华,这天下江山,你想要尽可拿了去。” 她给的好处十分让人心动,天下没哪个枭雄会舍得不答应,若是放在以前,薛元没准会思量着应下,但如今他满脑子都是怎么把小皇上拐到怀里来当做禁.脔的心思,因此只是极漠然地看了容妃一眼,所谓虎毒不食子,这女人连孩子都敢拿来做交易,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他侧身避开她探过来的手,负手立了起来,漠然道:“太妃要说的就是这个?”他照旧一副官腔:“你只怕是找错人了,一仆不侍二主,咱家对皇上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容妃身子一僵,幸好她也不止这一手牌,缓了神色笑道:“掌印还记得许美人吗?” 薛元侧头看她,她捋了捋头发继续道:“咱们都是南边犯官家眷,一道从那边押送过来的,可旁的人都知道掌印和许美人当年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但实际上...我跟薛元才是一张床睡过的,那时候年纪都还小,虽然没做那档子事儿,但都是脱光了相互瞧过了,薛元算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他身上的每一处我都忘不掉。可你...”她媚笑:“你跟他处处不一样,许美人是个蠢的,瞧不出来,我可不糊涂。” 她轻轻凑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地腻声道:“当初你在我宫里当差我就起疑了,这些年又瞧出不少端倪,我一个字都没往外说,难道你不该感激我吗?”她掩唇笑了:“当初你在我宫里的时候,我就想来段露水姻缘,也算是全了你我相识一场的缘分,你却执意不肯,现在我明白了,你是怕被人发现身上的秘密。” 她一手点在他的襟口,轻轻摩挲着大氅上的金扣,一点一点地往下滑:“这也没什么,我不在乎你到底是谁,你这般俊俏,又是个有本事的,还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要被你迷煞了,虽然你不是他,但我更喜欢你,你不是怕人知道吗?只要把你的秘密变成咱们共同的秘密......”她话还没说完,颀长的脖颈就被一下子扼住,眼看着就要像枯草一般被折断。 薛元满面阴鸷地看着她,她这才意识到他既不是当初跟他好过一时的男子,也不是当初在她宫里当差的小火者,而是真真正正权倾朝野的东厂厂公。她觉出扼住自己脖子的手在猛地用力,眼看着就要折了,她惊慌之下忙喊出声儿:“你...你不能杀我!你想你的事儿满朝皆知吗?!” 薛元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表情阴沉,猛地撂开了手,他并不是因着她的话才放手,而是担心她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会牵连到姜佑,她不比许美人那种没家世没身份的死了也就死了,如今她在风口浪尖上,一死不要紧,就怕矛头都指向了姜佑。 他面色阴郁,忽然又展开了笑;“太妃说的什么话?咱家不是薛元能是哪个?”他语调轻柔却阴狠:“有些话不能乱说,不然可是要人命的大事儿。况且太妃挺着大肚子去兜搭一个太监,这事儿传出去不嫌寒颤人吗?” 容妃恼羞成怒,愤恨地抬眼看他,捂着脖子连连咳嗽,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掌印以为本宫来见你没有半点准备吗?只要本宫出了半点事儿,那边立刻就能把掌印的秘.事散播出去!” 薛元用绢子擦了擦手:“太妃在威胁咱家?太妃莫非忘了,便是不让你死,咱家也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容妃想到东厂的传闻,眼底闪过惊惧,又哑声冷笑道:“这么瞧来,本宫和掌印是谈崩了?”她对男人就没有失过手,抬眼瞧着他的相貌,想起他背后的权势却又觉得不甘心,要不是她如今怀着身孕不能用药物,必然要上些催.情的秘.药才成了这桩好事。 薛元这些年因着自己的隐.秘,一个人清心寡欲地倒也习惯了,本来就对女人兴致不大,更何况是这种举止放诞又一肚子险恶的女人,他心里恶心,把手指擦了又擦,沉下嘴角冷冷道:“咱家今日根本没见过太妃,哪里说得上谈崩不谈崩。” 他转身往外走,容妃一脸恨意地盯着他离去的地方,她一向自认没有搭不上手的男人,如今快脱干净了站在他面前他都不愿要,恨得颤颤地咬着一口银牙,半晌才披上衣服起了身。 薛元负手走出了昭容阁,心头的烦闷之意缭绕不散,这时候天已经见黑,成北迎上来要给他披上披风,被他一手挡开,阴声道:“最近在宫里的事儿都先停下,让咱们的人都盯着昭容阁,把这昭容阁上下每一个人都给我查仔细了,逮住了把柄就立刻拿去拷问,旁的都不必管。” 成北虽不知道一介妇道人家怎么得罪他了,但还是忙应了声是,底下人立刻有人捧了巾栉让他擦手,他又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再把方才用过的绢子和巾子一同扔了,本想直接出宫,但话到嘴边又成了:“皇上回去了吗?” 成北忙呵腰道:“皇上已经到了乾清宫了。” 他想到姜佑,心里不由得定了定,脚步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自觉地就转到了乾清宫的方向,他兴冲冲地入了宫门,进去才看见姜佑半躺在床上,一脸奇色地看着香印:“听说孙贺年向你提亲了?真的还是假的?” 香印红着脸点了点头,又皱眉道:“奴婢就是看您最近事儿多,才没告诉您,您最近事儿够忙乱的了,就别操心这个了。” 姜佑撇嘴:“你好歹陪朕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的功夫。”她饶有兴致地追问道:“那你同意了吗?” 香印身子一僵,又看了她一眼,缓缓地摇头道:“奴婢只说要考虑。”她想到宫里太监的那些传闻,心里头便觉得胆寒,但孙贺年这些日子退了和善嘴脸,言语里也带了威逼的意思。 姜佑摇头叹气:“你上次不是说,太监好些都性子古怪脾气暴戾而且又生不了孩子,你若是想拒就直接拒了吧,朕来给你做主!” 其实让孙贺年娶香印正是薛元的意思,姜佑身边跟着这么一个贴心人儿,资历老位分高偏还对主子忠心耿耿,他一时也挑不出错来,但又烦她跟姜佑说些有的没的,干脆授意让孙贺年娶她做对食。 里面香印叹了声正要答话,就听屏风外传来一声咳,然后是一道似笑非笑地声音:“太监性子古怪脾气暴戾又生不出孩子,皇上就是这么看臣的吗?臣可真真是伤心极了。” ☆、第46章 姜佑唬了一跳,差点一头从床上栽下来,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掌掌印...你怎么来了?” 薛元淡淡地瞥了香印一眼,看得她心惊肉跳地低下头,才转了头对姜佑半笑不笑地道:“臣惦记着皇上下午心绪不佳,这才特地来瞧瞧皇上,没想到一来就听到皇上这么说臣,真是兜头浇了一瓢冷水,心都凉了。” 背后说坏话被人听见,姜佑自认倒霉,又嘀嘀咕咕地道:“朕说的是寻常太监,掌印干嘛非往自己头上扣。”她又抬脸赔笑道:“掌印才智双全玉树临风风度翩翩,怎么能跟寻常太监比?” 薛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臣不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吗?”他侧眼看了看香印,淡声儿道:“印姑姑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先不说该不该拿这些小事来烦着皇上,你总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香印看到他眼里的警告,心里一跳,也不辩解,十分乖觉福身请罪道:“掌印说的是,是奴婢失言了。” 到底是在宫里呆久了,还算会看人眼色,薛元一时也懒得跟她计较,轻轻抬了抬手:“印姑姑先出去吧,咱家和皇上有要事商量。” 香印身子一僵,心急地看了一脸错愕的姜佑一眼,又伏低了身子,咬着下唇道:“皇上今儿晚上吃多了积食,掌印在这里照顾不方便,还是奴婢在这里伺候吧。” 薛元一个眼风扫过去:“咱家要和皇上商量的是国家大事,你还想跟着旁听不成?”他扬了扬嘴角,半笑不笑地道:“还是印姑姑想让孙秉笔亲自来请?” 香印面色微微发白,姜佑瞧见了心疼,转头不悦地看了眼薛元:“她也是一心为主,掌印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她顿了下,还真以为他有什么要事要跟她商量:“香印,你先下去歇着吧,宫外不用留人了。” 香印几不可闻地叹了声,弯腰退了下去,姜佑转头正想问薛元有什么要事,一侧眼发现人已经到了床边,拉着她的手轻轻握住。 姜佑不自在地缩了缩手,却一时没挣开,只能道:“掌印不是说有要事要跟朕商量吗?” 薛元低头看她,含笑道:“一下午没见,臣想皇上了,所以便急忙赶来看看皇上,这算不算是要事?” 姜佑给这眼神看出了一身冷汗,低头含含糊糊地应了声,忽然又抬头问道:“掌印下午去了哪里?” 薛元顿了下,漫声道:“宫外有点事儿让臣赶着处理,因此出去了一趟。”他十分熟稔地提着曳撒坐到姜佑床沿上,沿着她的手臂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慢慢摩挲。 姜佑一脸想发作又硬是忍着的表情,她长这么大因着身份的原因,被男人惦记不是头一遭了,但前面都有孝宗挡着,她连那些人的面都没见过几回,更别提给人动手动脚的了,只能苦着脸道:“掌印朕身上不爽利,你能先撒手吗?” 她虽然不懂男女之事,但也瞧得出来,薛元惦记她不像别人是为着她的位子,倒像是为着...她这个人,这么一想她心里不由得更恐慌了,为着权势她还能周旋,要是薛元一心要她,她总不能把人给他吧? 这借口找的太没说服力,薛元的手已经探到她手肘,细细地抚摸着臂弯处的柔嫩肌肤,漫声道:“皇上哪里不爽利,臣给皇上揉揉。” 姜佑给他摩挲的发痒,只能苦哈哈地道:“朕自己忍忍就好了,朕要洗漱睡了,掌印不如先回去吧?” 薛元认真地想了想:“我记得皇上睡前不是要涂膏子吗?您自己一个人怎么涂,还是臣帮您吧。” 姜佑自己对外貌不怎么上心,但当初张皇后可操心大了,命御医配了好几种膏子在宫里常备着,有冬天防冻疮的,还有夏天滋润的,涂脸的和涂身上的林林总总十几瓶,强命她宫里人每天给她抹上,免得她整天上蹿下跳身上再留下什么疤。 姜佑怔了怔,正要答话,薛元已经起身去开箱子了,他随手取了个瓶子出来,转头问道:“这是涂哪里的?” 姜佑下意识地答道:“腿,腿上的。”她瞧薛元的眼睛看了过来,忙把两双腿蜷在被子里:“朕,朕自己来。” 薛元正色道:“皇上这是什么话,难道让臣眼睁睁地看着皇上在一边忙碌,自己却在一旁享清闲吗?”他不等姜佑答话,就倒出些淡色的膏子在手上,又把她的腿搁在自己膝头。 姜佑低声咕哝:“这事儿都是香印来做的,掌印不知道用量...” 薛元撩开她寝衣的裤腿,入目便是如雪一般的修长挺直的小腿,他眯了眯眼,很有几分赏心悦目,一边轻轻地往上涂,一边道:“那皇上觉得臣比别人如何?” 姜佑不安分地在他腿上蹬了蹬,想了想道:“有点硬...香印比较软和。”她还想说几句,薛元的手就顺着蜿蜒了上来,她低叫了声:“上面,上面就不用了。” 薛元细白的手指在他腿弯处轻轻打转,并不理会她的声音,反而抬起头瞧着她的脸,原来那点婴儿肥已经褪去,现在已经出落的清丽娇媚,越发显出少女的韵味。昔年他在宫里也见过姜佑几回,那时候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后来不知怎么的,原来一眼便会掠过去的姜家的小皇上,就这么慢慢撞进自己心坎里。 他忽然又想起了孝宗,孝宗这些年一边不得不重用他打压文官挟制宗室,一边却对他满心提防,尤其把姜佑看护的甚严,东宫的事儿东厂一概不得插手,没想到他一死,自己就打起了姜佑的主意,让她整个人落到自己怀里,若是他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恨得从棺木里起尸。 薛元的手还在往上辗转,在她大腿内侧的肌肤上摩挲流连,姜佑仰着头细细地喘了几声,忍不住挡住他越来越往上的手,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带着轻喘的音调:“掌印,够了。” 薛元被她不同往日尖细娇媚的音调撩的心里发痒,指尖往上移了过去,细细地在大腿内侧的嫩皮上打转,含了笑暧昧道:“皇上不喜欢吗?” 姜佑被他撩的气喘吁吁,闭眼想了想,蹙眉道:“朕不喜欢。” 薛元微怔之下,心里叹了声儿,若是容妃那种风情妇人肯定会享受床笫之间的欢情,她还太小,还不懂情.欲的得趣之处,不能以风.月来引.诱她。 他心里想着来日方长,撂开了手道:“既然皇上不喜欢那便罢了。”他一抬眼就见姜佑白着脸,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子,攒着眉心问道:“皇上怎么了?” 姜佑白着脸看他一眼,然后用手去抹额头上的汗:“朕,朕一紧张,胃又顶起来了。” 薛元叹了声,一言不发地去找太医了,这一闹腾又是大半宿,等姜佑好容易不难受了,又到了早朝的时间了,她一宿没睡,早朝的时候又为着立储的事儿吵起来了,她这回学聪明了,干脆任由两拨不同见解的人吵,自己作壁上观,等好容易熬到下朝,她恹恹地靠在龙椅上,幽幽地看着薛元。 薛元自知理亏,见她眼底一圈青黛又觉得心怜,拉着她的手柔声道:“都是臣的不是,现在大早上的回去补眠晚上怕是睡不着,小心颠倒了昼夜,臣带皇上去御花园走走。” 姜佑哼哼唧唧地不乐意,但又夹缠不过他,任由他拉着去了御花园。 如今已经是仲春时候,御花园里草长莺飞,绿杨烟柳,晓寒也渐渐退了,池塘纤纤惹人怜,处处都是勃勃生机。 姜佑最近忙的脚打后脑勺,许久不曾逛过园子,瞧见这片景致脸上也露了笑,探手想去摘花,但个子不够,只好抬眼地瞅着薛元。 薛元冲她笑了笑,抬手折了一枝桃花下来递给她,又问道:“皇上还想要哪朵?” 姜佑挑着颜色好看的胡乱指了一通,一脸感怀地道:“小时候香印常摘了花编了花冠给朕戴在头上,长大了她说应该佩些钗环步摇之类的,再带这个惹人笑话,朕就再没戴过了。” 薛元本来抬手欲摘,闻言斜斜乜了她一眼:“既然这样,皇上就找印姑姑来摘吧,臣就不奉陪了。” 姜佑哎了声,巴着他的袖子跟她嬉皮笑脸:“掌印个子高,你看那长得好的都在高处呢。” 薛元叹了声,随便走了几处帮她摘了下来,她都是瞧着好看随意指的,有些颜色不搭调,幸好这也难不倒他,抽出几个颜色上好的细细配了,编成锦簇的花环递给她。 姜佑取下了冠冕,打散了一头柔长的头发,轻轻取来套上,又把剩下的几朵簪在发顶,笑眼问他:“掌印觉着可好?” 她原来何曾关心过模样好看不好看,现在不知是不是年龄渐大了,也开始爱美起来了。他颔首:“皇上怎么打扮都是好的。” 姜佑听得眉开眼笑,不舍地抚了抚花冠:“朕也瞧着好看,可惜没几天就要枯了。” 薛元握了她的手:“皇上若是喜欢,臣每天编了给你送过去。” 姜佑有点不好意思,但瞧着他眉眼舒展的样子艳丽万分,硬生将满院的花比了下去,又舍不得撤手,任由他一路拉着。 玲珑石堆成的堆秀山底下,有个窈窕丰盈的身影在叠石的掩映下死死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神情既有捏住人把柄的痛快,也有几分不甘不愿的嫉恨,她是经过事儿的人,方才薛元瞧姜佑的眼神满是温柔情意,那根本就不是臣子看皇上的眼神,瞧着也不像贪新鲜随意玩玩。 她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输给了一个小丫头片子,真不知薛元是不是有什么怪癖,放着她这么现成的女人不肯要,宁愿巴巴地守着个看得见吃不成的小女孩,一时又是不甘心又是抓住把柄的兴奋,立在原地思忖了一时,侧头对身边的猗兰道:“咱们去寿昌宫。” ...... ‘砰’地一声,青花缠枝的白瓷茶盏被摔到地上,滴溜溜打了几个转,里面琥珀色的茶汤尽数泼洒出来,溅湿福寿纹的青砖地。 太皇太后用力拍了下案几:“当真?他们在青天白日就敢公然眉来眼去?!” 容妃攥着绢子,极轻地点了点头:“妾今儿想着老闷在屋里也不好,便去园子里走走,没想到遇见了掌印和皇上在嬉笑,妾知道他们不待见我,便想着先躲到一边儿,没想到就瞧见他们在御花园里举止...恣意。”她垂头道:“妾觉得这般不妥,所以特特赶来寻了您,请您来拿个主意。” 太皇太后先是对着她温言安抚道:“好孩子,这事儿告诉我是应该的,你做得好。”她沉着脸,将手里的佛珠盘弄几圈,转身对着立在后头的嬷嬷低声吩咐几句,等那嬷嬷走了,她用银签子拨了拨博山炉里的檀香,一言不发地静坐堂上。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那嬷嬷回了寿昌宫,她遣退了众人,抬眼问道:“怎么样?” 嬷嬷点点头:“具体怎么样的没瞧着,但皇上和厂公十分亲近倒是真的,昨晚上厂公还在乾清宫里呆了一宿,听说只要薛厂公在,皇上身边都不爱叫旁的人伺候。” 太皇太后‘砰’地一声把佛珠拍在桌上,不住地冷笑道:“哀家说怎么薛元铁了心要护着皇上,原来两人有这一层勾当在,难怪他对皇上这般上心!”她又沉声道;“好好的一个皇上,竟为了寻求庇佑,和太监厮混在一处,齐朝列祖列宗的脸都被她丢尽了!亏她还有脸拒绝立储,只怕随便换个人当皇上都比她强。” 一旁的容妃没想到她敢直接把这话说出来,坐在原处惊了一惊,不知她打的什么算盘,不过面上倒还镇定,她现在手里的牌太少,虽然知道薛元是冒名顶替的,却不敢直接说出去,怕薛元直接结果了她,因此巴不得两边斗得两败俱伤,她好坐收渔利。 太皇太后看她紧攥着手里的帕子,不动声色地笑了声儿:“本来正愁着没有办法挟制薛元,没想到这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她沉了声道:“这么个人,本想收服了做个臂膀,没想到他心里竟是个有大主意的,直把主意打到了皇上的身上,也罢,想个法子让他自乱了阵脚,之后咱们的事儿也能顺当了。” 她抬眼看着房檐,慢悠悠地道:“再过几日就要祭祖,趁着这时候一并把事儿给了了吧。” ...... 马上又到祭祖的时候了,这些□□上的大臣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一波接一波地说起立储的事儿来,这帮子文官能从三皇五帝一路扯到大齐朝几百年后的未来,中心竟还是绕着立储,姜佑被他们哄得两眼发晕,还是咬死了没松口。 后来的事儿就更麻烦了,某天晚上好些大臣百姓还有住在宫里的姜佑,都瞧见了一颗扫把星拖着明晃晃的尾巴直直地冲向了北斗,扫把星一向被视为不吉之兆,这下子首先从钦天监炸开了锅。 有的说有星孛入于北斗,就是因为皇上执意不肯立储,天将大怒,这是将要有大灾的预兆,也有的说容妃腹中胎儿即为灾星,所以才有星孛入于北斗,还说北斗星隐喻当今皇上,若执意立这孩子为储位,只怕要为当今圣上招来灾祸。 姜佑吵得头大,倒是薛元仍旧老神在在,她不由得不满,薛元笑着宽慰她道:“皇上不必忧心,等祭祖的时候,这事儿必能了解了。” 她对薛元向来是无条件信服,任由两帮人吵吵嚷嚷好些时候,好容易到了承天祭祖的时候,按照规矩,皇上要先率几个重臣到宫里去请太皇太后,姜佑秉持着能少见几眼就少见几眼太皇太后的心思,想着早早地赶去把她送上车辇,省得路上再见了。 她到的时候离祭祖开始还早,太皇太后正由左右几位贵妇陪着说话,见到她满面慈和地寒暄了几句,又扶着鬓边的五凤朝阳挂钗道:“前些日子瞧见晦星冲了北斗,哀家为皇上担心了好一阵,听说朝上为了这事儿吵了好一时,如今有结果了吗?” 姜佑才不信朝上吵了这些日子跟她没在后面推波助澜,因此十分不客气地道:“皇祖母说的哪里话?不过是一颗星斗罢了,大家觉着新奇才多议论了几日,吵闹当真谈不上。” 太皇太后轻轻呷了口茶:“是么?怎么哀家听说这晦星跟近来热议的立储之事有关,皇上身为一国之君,自然要对国事负责,这分明是上天昭示的不吉之兆,你岂能轻忽了?” 姜佑蹙眉不耐道:“皇祖母说的是,朕已经让钦天监算了,算出来容太妃肚子里的孩子是颗克人的灾星,依着皇祖母的意思,难道朕还能逼着容太妃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不成?” 太皇太后被问的滞了下,深吸一口气才平了心绪,幸好她现在还不打算直接对付姜佑,转了头看薛元道:“这几日事多,想必掌印也忙碌了,身子可还受得住?” 薛元半弯了腰道:“最近事儿是多了些,不过好在臣还年轻,能经得住,您也不必忧心过甚,只在宫里颐养天年便得。” 这是暗讽她人老力衰?太皇太后面色一寒,又转了笑道:“从你进宫那日起,哀家看好你,就知道你并非池中物,这不果然,你一跃成了司礼监掌印,东厂厂公,威风煊赫,哀家瞧了心里也高兴。” 她用绢子掖了掖眉头:“只不过你在宫里也这些年了,为着大齐朝劳心劳力,为着两任皇上鞠躬尽瘁,没娶个对食也就罢了,身边连个贴心看顾的人也没有,哀家便想着赏你些什么,不如就把身边伺候多年的宫女给了你,也算是赏了你这些年的劳苦。” 她说完不等薛元回话,便命人带了个小宫女进来,那宫女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面上脂米分未施,清秀干净,抬头一瞧,众人都在心里头暗暗称奇起来,这宫女竟和姜佑有几分神似,尤其是眼底也是一样的灵动英气。 宫女睁着大眼,带了几分好奇和羞涩地看过来,薛元瞧着那似曾相识的眼神微微一怔,随即又沉了脸,他是玲珑心肝的人,转瞬就把太皇太后的用意猜出了□□分。 果然,那边淑贵妃瞧见太皇太后打了个眼风过来,立刻会意,用绢子掖了掖嘴角,扬声儿道:“到底还是您会□□人,一个宫女都养的这般灵秀,仔细瞧瞧,这宫女倒和皇上有几分相似。” 太皇太后沉了脸,佯怒道:“你说的都是什么混话,她和皇上岂能相较?若再敢乱说,便去太庙那里给哀家跪着!”淑贵妃忙忙地跪下请罪,又连连向姜佑道歉,她倒也不好说什么。 太皇太后趁着这个话头继续,状若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不过薛掌印和皇上的君臣情谊确实深厚,听说你们还常常一道儿同榻抵足而眠,哀家还没听说过皇上跟谁这般要好过,连哀家这个亲祖母都要艳羡。”她半笑着道:“这丫头名唤春澜,跟皇上年纪差不多大,又是在哀家身边调.教过一阵的,机灵聪慧,必能将你伺候周全。”她似不经意地看了眼姜佑,眼底隐露胁迫:“你也不用担心皇上这边,皇上心怀天下,必然不会为此吃味的。” 本来好些事儿不说出来也就罢了,一旦捅出来就让人浮想联翩,众人的目光都在姜佑和薛元身上流连,含着若有似无的暧昧,若真是像太皇太后说的那样,皇上和掌印太监不干不净,那大齐朝的面子真是下的大了。 她那番话一下子把人推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这宫女的模样和姜佑肖似,收下了便是对皇上起了觊觎的心思,不收便是心里存着皇上,怕皇上吃味,大家都把祭祖这回当最后一搏的时机,她却这时候捅出这事儿来,为的就是让薛元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助阵,先自乱了阵脚,时机算计的刚刚好,真不愧是混迹宫中的老手。 这事儿虽棘手,但还难不倒薛元,他侧身正要开口,姜佑就满面不快地抢先开了口:“淑太妃说的也没错,她长的跟朕是有几分相似,皇祖母这么把这人送出去,岂不是把朕的面子撂在地上踩?” ☆、第47章 众人方才听姜佑开口,都存了皇上果然是吃味的心思,但听完她说的话,都在心里暗暗点头,这般坦荡地直接拒了倒比藏着掖着或者百般争辩要来的磊落的多,原本在姜佑和薛元之间乱打转的目光都收了回来。 姜佑心里确实有几分不快,但也说不出到底真的是为了太皇太后那番话,还是为了薛元要收个人回宫,她直接将不悦显在了脸上:“皇祖母宫里那么些个宫女,为何非要将这个挑了给掌印,若是传出去了朕颜面何存啊?” 太皇太后面色僵了僵,搭在扶手上的指节泛白,薛元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依着臣看,这宫女的长相留下了也是是非,不如杖毙了好。”他顿了下,淡漠道:“想必太皇太后为着皇上着想,不会舍不得吧?” 姜佑摇摇头:“今儿是祭祖的日子,不宜见血。”她抬手对那宫女招了招:“你这长相还是少抛头露面的好,不如就留在朕身边伺候吧。”她转头看了眼太皇太后:“想必皇祖母不会舍不得,至于掌印那里...朕回头再补给他两个就是了。” 两人这番连消带打,磊落坦荡,终于将众人的疑心尽去,侧头看着太皇太后,心里不由得都生出别样心思。 姜佑其实有点心虚,她不高兴太皇太后给薛元身边送人是真的,但也知道这心思今日绝不能表露半分,薛元倒是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皇上是他的,但也知道火候还没到,且得慢慢熬着。 太皇太后沉了面色,没想到薛元不仅没有投鼠忌器,还敢这般肆无忌惮,头先准备的一招儿就落了空,幸而还有后手,她想起自己的布置,紧绷的嘴角略微松了松,扶着身边嬷嬷的手起了身,淡淡道:“既然掌印执意不领情那就罢了,吉时也快到了,咱们这就动身吧。” 一行人坐着车辇到了太庙,先按着规矩听礼部的官员唱了祝词,先从□□皇帝还是,一室一拜,焚烧焚祝帛,依着辈分大小依次跪拜,姜佑磕头磕得晕头转向,等到了孝宗和张皇后的帝后神椅才稍稍振奋。 等她焚了香听了唱词,正要屈膝叩拜,就见孝宗和张皇后的神龛齐齐晃动两下,竟直直地从神椅上跌了下来。 她吃了一惊,忙起身去扶那神龛,太皇太后跟在后面掩嘴诧异道:“这,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掉下来了?” 姜佑抬手把那牌位扶正,蹙眉看了看底下的菩提座:“不知是不是修太庙的工匠偷懒,才弄出这等事儿来,回头定要寻出人来好好责问。” 太皇太后眼神闪了闪:“这起子工匠是该好好管管了,不过这牌位掉的巧了些,不偏不倚的,正正挑皇上上香的时候落下了。” 姜佑面无表情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巧合而已。”她侧身让太皇太后行礼,因着她是长辈,所以不必行叩拜大礼,只是焚了香要插到香炉里,就见这时候香炉极轻微地震了一下,然后‘砰’地一声,竟高高扬起一团火焰,直直地向太皇太后扑来。 这一下猝不及防,连离她最近的姜佑都没来得及反应,众人都惊呼一声,太皇太后慌忙地往后闪避,不慎磕在了神椅上,就听‘当啷’一声,头上的凤钗被磕到了地上,啪嗒摔成了两截。 幸好那火来的突然去的也迅速,等众人回过神来,太皇太后已经忙忙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只是袍袂被熏得有些发黑,众人连忙跑上来关切,姜佑见她倒霉,心里乐开了花,但转念一想又有些警惕,便也上前询问道:“皇祖母可还好?可有伤着吗?” 太皇太后只是不答,瞠着双目看着那掉落地上摔成两截的凤钗,胸口剧烈地起伏一阵,然后身子一软,直直地就闭上双目晕了过去。 她这一晕不要紧,可把身后的众人都吓了一跳,忙唤了几个近身伺候的嬷嬷将她搀到了偏殿,姜佑急着去找太医,没想到这时候太皇太后却悠悠转醒,只抚着胸口不住顺气,咬着牙根道:“反常即为妖,这事儿绝不能等闲视之!” 姜佑蹙眉道:“不过是巧合罢了,皇祖母何出此言?” 太皇太后闭着眼睛指尖颤抖,似乎说不出话来了,一旁的丛云嬷嬷一下子跪在地上,对着姜佑重重磕头;“皇上,有些事儿主子没吩咐,老奴本不该饶舌,但今儿看太皇太后出了这般大的岔子,老奴不得不说了。”她又重重地磕头,红着眼眶道:“自打那日晦星现世,太皇太后身子就不爽利,是不是头晕脑胀还是轻的,好些旧病都犯了,今日又出了这等事,老奴是真不能再瞒着了。” 这时候众臣的眼睛都看着,太皇太后很配合地用力咳了几声,姜佑就是再不耐也不得不垂询:“朕瞧着皇祖母也不大好,不如请了太医来瞧瞧。” 太皇太后本来是微阖着眼,听了这话却一下子睁开了,长叹一声儿道:“哀家这病...不是太医能治得好的。”她摘下腕子上的佛珠慢慢转着:“近来的事儿太过蹊跷,不如趁着祭祖的功夫,请钦天监的人来瞧瞧。” 姜佑皱了皱眉,见四周人都是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下意识地辩驳道:“皇祖母既然是身子不适,自然是要请太医来瞧病的,请钦天监的人没得耽误了病情。” 太皇太后闭了闭眼,把手里的佛珠转的越发快了:“身子调理得再好也没用,哀家现在有了心结,倒不如先请钦天监的人来瞧瞧,若是有事儿便提前防着,没有便当他白跑了一趟吧。”她说着也不等姜佑点头,直接命人去叫钦天监正使上来了。 姜佑微沉了脸坐在偏殿里,钦天监正使就跟等着似的,没过片刻就到了,他先是对着太皇太后问了几句,然后闭上眼取出卜卦的星盘和铜钱来慢慢算着,过了半晌才睁眼,一下子跪下来道:“启禀太皇太后,已经算出结果来了。” 太皇太后倾下身子,忙道:“结果如何?” 正使俯下身道:“财官印缓三班物,女命逢之必旺夫,夫贵子也贵,当得俩国制封,此命财官俱全,却少印,虽然显贵却有始无终。” 姜佑蹙了眉道:“朕看你是胡扯,皇祖母一生福寿俱全,哪里缺了印?” 太皇太后沉了面,忽然显了哀戚之色:“有始无终,好一个有始无终,哀家现在已觉得浑身不对付了,难道将来真的不得好命吗?” 正使忙道:“太皇太后不必忧心,您的命格金寒水冷,正需要一个木火通明的人来调和,火调候正旺金水。”他深吸一口气道:“根据臣的推算,上次彗星冲北斗并非偶然,乃是上天昭示,臣已经悉心算过宫中诸人的命格,容太妃娘娘的遗腹子命里带火,火势大旺,正是太皇太后的印!” 他深深跪伏于地,极快地高声道:“印显贵则太皇太后显贵,则天下昌平,此乃大旺,财官印全,福寿荣昌,天下大定!” 此言一出,全食皆静,只能听的太皇太后摩挲佛珠的沙沙声,又是半晌的沉默,她淡淡地看了眼姜佑,才缓缓开了口:“这么说来,非立那孩子为储不可了?” 正使的头抵着地面,沉声道:“为了大齐朝国运,臣请立二皇子为储君。” 人还出生,就已经叫上皇子了,偏偏这种玄之又玄的事儿不好反驳,姜佑用力拍了拍桌:“朕瞧着你是信口胡诌,容太妃肚子里的孩子还未出生,连生辰八字都未得,你哪里瞧得出命格属什么?!” 正使没想到她对道术也有涉猎,心里一惊,忙道:“皇上有所不知,□□皇帝出生的时候龙兴凤阳,满室异香,有好些天生命格极旺之人,并不需要等到出生才能看出不凡,稍稍测算便能得兆。” 他既然抬出了□□皇帝,姜佑倒是不好反驳,太皇太后面上波澜不兴,把手里的佛珠重新戴回腕子上,长长地叹了声儿,神情满是悲天悯人:“哀家知道皇上不情愿立储,也不想早早地就逼迫皇上,但如今瞧着这连日异兆,看来立储之事刻不容缓,不妨就趁着今日祭祖,把这事儿了了吧。” 这孩子一旦立了,那真是后患无穷,但若是太皇太后执意要立储,给出的理由又名正言顺,姜佑也不能拦着颁发宝册金印,她被人逼到这个份上了,手里涔涔渗出冷汗,张口就想驳回去,就听殿外有道清朗的声音传了进来:“东厂这些日子才查出些有趣的事儿,太皇太后既然执意立储,不妨先把这些事儿听完再决定立不立。” 薛元穿着正装,一身绯衣玉带地缓步走来,外面罩着银色云纹外袍,将一片艳色拢在云雾般的银里,正如他的人,一眼望去渺渺的让人琢磨不透,认识了才知道他厉害在内里。 太皇太后眼皮子抽了几下,她就是深知薛元的厉害,早上才率先发招,没想到他还敢毫无顾忌地帮衬着姜佑,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道:“掌印这是什么意思?” 薛元侧了侧身,有几个番子带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穿着寻常百姓的粗布衣服,女的瞧打扮却是宫中宫女,容妃本来立在人堆儿里,瞧见那男人差点失声惊叫了出来,除了神态举止稍有差别,那男人和本该早就死了的凌天竟是一模一样! 薛元双手拢在袖子里,气定神闲地立在原处,却不动声色地把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微微笑道:“事儿分先后,先让这位容太妃的这位侍婢开始说吧。” 容妃方才被跪在地上的那个男人吸引目光,听薛元一说,才发现自己的大宫女猗兰也跪在当场,背上渗出了涔涔冷汗。 猗兰想到方才受的刑罚,满是惊惧地看了他一眼,又迎上容妃瞪过来的目光,有些胆怯地低了头:“奴婢...奴婢全招...”她两手撑着地面,身子却有些颤抖:“去年夏天,当初先皇还没晏驾的时候,娘娘便瞧上了宫里的侍卫凌天,常命奴婢送些东西过去,一来二去,两人这就在了一处,凌天常趁着无人的时候来娘娘殿里,命奴婢去殿外收着,两人,两人在殿里做夫妻之事。” 所有人都听的倒抽了一口气,若这宫女说得话属实,那这真是桩天大的丑事,容妃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那就值得深究了。 容妃急着反驳,扬声道:“你胡说!”猗兰身子一颤:“奴婢不敢,娘娘和凌侍卫来往多时,突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娘娘怕被人发现,不敢闹出大动静来打胎,私底下却把各种法子都试遍了,却始终拿不下来,直到太皇太后找来...” 太皇太后这时候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冷声儿道:“容太妃向来贞静守礼,岂会做出这等丑事,别是你屈打成招,攀诬陷害吧?” 这话暗指薛元诬陷容妃,猗兰一脸惶然地摇了摇头,薛元和煦笑道:“太皇太后别急,先听听另一个怎么说。” 这时候跪在一旁的男子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带着哭腔道:“草民的哥哥叫凌天,一直在宫里当三等侍卫,本来也好好地,去年有一日却满面红光地跑回来,说什么美人青睐之类的话,草民瞧出些不对想问问他,但他也不细说,直到,直到前几日,我哥哥没灾没病的,一回到家里就躺在床上,直到天亮都没起身,我觉得不对,忙忙地跑到他房子里去看,却发现他睁着眼,七窍流血地躺在床上!” 薛元撩了曳撒坐在帽椅上:“臣查过了,宫里确实有个叫凌天,巧合的是,就在太皇太后和皇上商议立储不到一天,那凌天便失踪了。” 容妃立在人堆儿里,牙关打着颤,勉强开口道:“那也不过是巧合罢了,跟本宫有什么干系?没准是他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这才被仇家杀害的。” 薛元理了理袖口:“太妃这话问得好。”他侧眼看着凌天的弟弟:“把东西拿出来吧。” 后者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两样物事:“这是我收拾哥哥遗物的时候找出来的。”所有人伸头去瞧,就见他手里拖着两双绣鞋和一只精致的肚兜,肚兜和鞋子上都绣了个‘香’字。 这等私密的物件被人展示在人前,容妃又羞又怕又恨,满面通红,一时倒也说不出话来。 薛元两手交扣搭在膝头:“衣服和鞋上都绣了太妃的名讳,用的料子也都是转给宫里妃嫔贡上来的蜀锦,咱家特地比照了尚衣局的薄子,这批鸳鸯蜀锦皇上都赏了容太妃,旁的人再没有了,若是太妃还觉得不甘心,大可脱下鞋子来比照比照,看看是不是一个尺码,能否穿得上去。” 容妃跟犯了疯病一样,全身都在打着摆子,半晌才抖着嗓子开口:“这,这不是...!” “闭嘴!”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姜佑厉声打断了,要说现在所有人里,最恐慌的是容妃,最恼怒的是太皇太后,最听不下去的肯定是姜佑无疑,皇室闹出这么大的丑事儿搞得天下皆知,还是她最敬爱的父皇被人戴了顶绿帽子,她现在真恨不得一把捏死容妃。 姜佑深吸一口,硬忍着给她一脚的冲动,沉声吩咐道:“把容太妃押入冷宫...”她微微一顿,随即沉声道:“处置了吧!”遇到这种事儿再不处置,她这皇帝也不用当了。 这时候众臣的心明眼亮,哪怕这孩子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不是奸夫所出,容太妃和这孩子也万万留不得,皇室血脉不容混淆,除非有完全的把握保证他是孝宗的,一丁点的差错都出不得。 容妃满面绝望,目光垂死挣扎一般的乱扫,忽然落到薛元身上,眼底竟焕发出光彩来,嘴里刚冒出一个“掌”字,就被番子捂着嘴拖了下去。 姜佑也不理会她被拖下去的惨呼,转头看见跪在地上满面苍白的钦天监正使,一脚踹了过去,恨声道:“你不是说容太妃肚子里的孩子是大齐国运所在吗?如今呢?怎么不说了?!你既然这般能掐会算,怎么连这孩子的身世都算不得,沽名钓誉的东西,拖下去砍了!” 正使忙高声求饶道:“这,这并非臣的本意,是太皇太后命人来让臣说的!臣不敢拒绝,请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啊!” 姜佑冷眼看着太皇太后,气得连连冷笑道:“您真是手眼通天,硬把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栽到父皇头上,还用父皇和皇祖父之命逼着朕立储,您难道就不怕以后在九泉之下无言面见祖父吗?” 太皇太后气得重重一拍案几:“放肆!皇上便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她用眼挫瞧见众人不但没有不赞同,反而都是深以为然的模样,心里一沉,辩解道:“哀家也是关心子嗣大事,一时情急这才...” 姜佑直接截断了她的话:“这世上就没有您讲不出的道理,您关心子嗣大事,便可以拉帮结党,买通钦天监之人蹿腾立储之事,您关心子嗣大事,便可以装神弄鬼,威逼朕立储?”她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您去对着皇祖父牌位说,说您就是这么关心子嗣大事的!” 这话已经算是无礼至极了,偏偏周围的人都想着险些错立皇储的惊险,根本不愿为她说话,要真是听了她的唆使,立了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为皇储,那岂不是让皇权旁落?想想这严重的后果,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说的字字句句太皇太后都没法反驳,只能仗着身份道:“哀家是你皇祖母,你怎可如此无礼?便是哀家有什么错处,也没得你这个晚辈训斥的道理。” 姜佑冷冷瞧她一眼,指着隔壁正殿道:“皇祖母不妨先去太庙对着祖宗想想清楚,想清楚你是我姜家长辈,把往外拐的胳膊肘拐回来,再跟朕说长辈不长辈的话!” 话已至此,剩下的也无甚可说的了,她说完了就要转身走,跨过门槛的时候忽然顿了一下,声音漠然地传了过来:“皇祖母若是无事,便去山上继续礼佛吧,反正宫里也无甚紧要事儿,倒不如去山上祈求天下太平。” 太皇太后身子一僵,随即颓然地靠到在椅背上。 薛元提了曳撒跟着走了出去,走到近处才发现姜佑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满脸都是蔫的,他不由得好笑道:“如今大事儿得以解决,皇上还有什么不快?” 姜佑满脸颓然地摆了摆手:“皇室出了这等丑事,瞒住了也就罢了,没想到却当着众人的面捅出来了,这也太丢脸了,朕以后还怎么见人呢?” 薛元瞧她一脸包子样有趣,远瞧了瞧四下无人,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又不是皇上偷人,皇上有甚丢脸的?” 姜佑鄙夷道:“朕用得着偷人吗?朕娶几个君后君妃回来都是光明正大的。” 她话才说话,就见薛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幽深;“原来皇上存着这般志向,既然皇上不避讳,臣愿意毛遂自荐,以求在皇上身边占一席之地。”他暧昧的贴近了她的耳垂:“就怕皇上连臣一个都消受不得。” 姜佑耳朵抖了抖,身子一软,差点跌倒在地上,忙转了话道:“掌印你说,太皇太后这回能心甘情愿回去?” 薛元垂眸淡声道:“走不走的,也由不得她了。” ....... 太皇太后阴沉着脸在寿昌宫里来回踱着,淑贵妃满脸不安地坐在椅子上,颤声问道:“那,那您是非走不可了?” 太皇太后沉声道:“他们做梦!想赶我走,没那么容易!我就安安稳稳地在宫里呆着,还有人敢赶我出宫门不成?” 淑贵妃见她语气铿锵,心里稍稍定了些,正要宽慰几句,就见门口立着个鬼气森森的太监,她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东厂的二档头燕南。 燕南身后跟着个小火者,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改着大红锦缎,他走进来呵腰道:“太皇太后,督主说让我给您送个东西,算是您和淑太妃娘娘要出宫的礼物。”他一把撩开锦缎,淑贵妃就吓得惊叫一声,差点晕厥过去。 红木的托盘上放着一双手,右手上还带着玉扳指,太皇太后对这扳指十分熟悉,还是她在赵白鹇五十大寿的时候赏给他的,她心里又惊又惧,尖声道:“你,你们做了什么?!” 燕南阴森森笑了:“赵白鹇大人没法亲自来送您和淑太妃娘娘,便送了这么个礼物,您瞧着还满意吗?”他躬身道:“督主吩咐了,您不走不要紧,横竖赵家还有那么多人呢,都一并来送您走,瞧着也气派。” ☆、第48章 先是容太妃和人私.通怀了身孕,接着是太皇太后利用这尚未出生的孩子威逼皇上,然后容太妃被赐死,太皇太后被请到山上‘礼佛’,皇室接连闹出了两桩丑事,想瞒都瞒不住,一时之间大家的脸上都难看。 虽然这事儿跟姜佑没甚干系,但说出去都是皇家人,闹成这样她脸上也难看,干脆称病几天不去早朝,只把折子搬到乾清宫里来批。 这天乾清宫的寝宫里,帘子都拉的严严实实,门也关住了,香印的声音从里面还是从屏风里面传了出来:“哎呦我的好皇上,您这闹得又是哪门子别扭?您如今都大了,再不穿兜衣,回头该让人瞧了笑话了。” 姜佑站在八宝立身镜前,一手捂着脖子,声音却有些焦躁:“朕说不穿就不穿,谁敢取笑朕,就拉到北镇抚司大刑伺候!”她只穿了件素绸广袖中衣,胸前用飘带系着,下面穿着亵裤,镜子里的脸满是不忿,香印拿了件青底金线蓝花肚兜一脸无奈地站在她后头。 如今姜佑的身形可不比原来一马平川的,胸前渐渐隆起了山丘,而且现在天气越来越热,穿着的衣服也越来越少,她就这么不穿兜衣大喇喇地走出去,万一让人瞧出了什么面子可往哪隔? 香印越想越是心急:“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哪个姑娘像您这般年纪还不穿兜衣的,远的不说,您去问问昌平公主和柔福郡主,看看她们像您这个年龄是不是早早地就穿上了?!”她急完又苦口婆心地劝道:“您不施脂米分不打耳洞也都由着您,谁让您是皇上呢?可有些姑娘家该讲究的还是要讲究的,不然穿龙袍上朝的时候,满朝文武可都瞧着您的笑话了。” 她有些话没好意思说出口,都这么大了还没个东西挡着,被人占了便宜饱了眼福可怎么着? 姜佑不耐地摆摆手:“烦死了烦死了,朕坐的远着呢,朝里的大臣连朕的长相都瞧不清,你也是操心太过!”她发完火却顿了顿,难得扭捏了起来:“原来不穿还好,穿了这个磨的我浑身不对劲,尤其是一出汗,刺痒刺痒的,我要是没忍住伸手挠那不是更丢人?” 香印是细心之人,听她这么说忙告了个罪,上前几步扯开她领子看,发现脖颈上被磨的发红,又轻轻撩开中衣下摆,腰间果然也是一片红。 她把手里的兜衣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忍不住摇头叹气道:“宫里的尚服局做东西就是脱不了这种花哨架子,镶珠订宝的,漂亮是漂亮了,难怪皇上磨的难受。”她在才发现,尚服局的人为了好看,在挂缨上揉了好些金银线进去,兜衣面上还绣了好些花样,虽然好看,但终究比不过棉布的舒坦。 姜佑嫌弃地退了几步:“你让朕穿也行,换个样式的,这个我不要。” 香印想了想,转身取出一个素面的棉布肚兜给她穿戴上,又特地把后面的棉绳绑的松了些,上下打量几眼,然后笑道:“这是奴婢闲来无事做的,您先将就着穿,回头再做好的给您。” 这个布料比方才的柔软许多,姜佑穿了也不再闹别扭,转眼儿见她忙来忙去,忍不住问道:“上次你不是说孙贺年要求娶你做对食吗?这是怎么样了?你可有应承?” 香印正在叠衣服的手僵了僵:“您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好歹是你的终身大事,看你近来没提起来,便想着问问。”她拧身坐到贵妃榻上,侧头却想到了薛元:“其实太监也不一定就不好,你看薛掌印不就挺好的,那般玲珑心肝,待人也热枕,要是嫌没孩子,回头领养一个也就是了。” 薛元待人热枕她还真没瞧出来,不过对姜佑倒是没的说,还是因为对皇上别有所图。香印看她被薛元迷得五迷六道的样子,忍不住泼了瓢冷水过去:“奴婢说句难听的您别嫌弃,太监穿上衣服瞧不出什么来,脱了衣服却跟女人差不多,脾气又大都怪诞得很,但凡有些傲气的哪个肯找太监做对食?” 姜佑一时没琢磨透这话的意思,檐外一声报:“督主来了!”话音还没砸到地上,门就‘呀吱’一声被推开了。她低头看见自己衣衫不整的,忙跳起来取了件大氅裹在身上,抬头问道:“掌印怎么来了?” 薛元漫不经心地道:“臣来找皇上商议农祭之事。”他目光在姜佑有些散的衣衫上兜转了一圈:“倒是皇上青天白日把宫里捂那么严实作甚?” 姜佑知道他跟香印不太对付,先抬手遣了香印下去,才含含糊糊地道:“朕想睡个回笼觉来着。”她人坐在榻上,半举着折子遮着脸,瞧过来的目光却有些鬼鬼祟祟的,明显心不在焉地应付道:“农祭啊,农祭是什么?按着往年的章程办就是了。” 薛元瞧见她目光缩缩闪闪鬼鬼祟祟地看向自己的...下半身,不自在地选了个离她近的地方坐了,蹙眉道:“皇上在瞧什么?”他看见姜佑身子一震,脸上满是做坏事被逮住的尴尬,略想了想,扬着眉梢问道:“是不是印姑姑又跟皇上说什么了?”他一手撑着下巴暧昧笑道:“皇上有什么事儿直接问臣不就成了?何必听旁人道听途说,没得传左了话。” 姜佑听了还真就当了真,兴致勃勃地问道:“掌印,入宫净了身是不是就跟女人完全一样了?” 这真是不把客套当客套,要是旁人说这话薛元估计会把人扔到东厂里刮了,让他好好儿地知道太监和女人的区别,但谁让说这话的是小皇上呢?不过他照样有法子整治。 薛元漫不经心地撩了曳撒起身,立在姜佑榻前:“皇上真想知道?” 皇上求知欲旺盛,但抵不住督主眼神吓人,缩了缩脖子道:“朕,朕还是问别人吧...哎!”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薛元拉了手往自己身上探。 薛元一手拉着皇上的龙爪,一手去解交领右衽,面上一本正经地正色道:“皇上一天到晚不关心国家大事,老纠结太监如何也不是事儿,不过既然皇上起了疑问,做臣子的就不得不耐心应答了,臣便吃些亏,让皇上好好地学个清楚。” 他真是雷厉风行的人,一边说右衽就敞开了来,露出素绸的中衣和条理分明的胸膛,既没有寻常汉子的呆板壮硕,也不似一般公子哥那样瘦条条的,漂亮的恰到好处。 姜佑完全无心欣赏了,她整只手被强拉着滑进了青纱交领里,一转眼又进了素绸中衣,直直地贴着线条流畅的胸膛。 见过强逼人买东西,也见过强逼人掏钱的,没见过硬逼着人轻薄自己的,她惊得目瞪口呆,过了会儿才死命地把手往回抽:“掌印你自重,不能因为我问你几句你就这么轻贱自己,我不问了,我不问了还不成吗?” 薛元拽着她的手已经快游移到了小腹,面上还是肃着神色:“为了皇上能知道清楚明白,臣就是轻贱自己也心甘情愿,谁让是为着皇上呢?” 姜佑因着他,对太监的事儿还真是蛮好奇的,可她一点都不想在一个活太监身上乱摸,听了话脸涨得通红,也没工夫反驳了,手臂使力使劲儿往外拉。 两人纠缠间,姜佑无意地摩挲着他胸前,似乎是触到了某处凸起,薛元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眸色沉了几分,姜佑的手正好按在那地方,她惊了一下:“这是...哦!” 她满脸恍然,多亏了香印这些日子教导的好,她知道自己摸到不该摸的地方了,忙一甩手腕撤了手,一边想着男人怎么也长这个,一边急急忙忙地撇清:“掌印这可不能怪朕啊,你自己非要拉着朕的手乱摸的,朕,朕可什么都没摸到...” 一般一个人急着说她什么都没干,那恰恰说明她什么都干了,姜佑还在一脸尴尬地絮絮叨叨解释,忽然身子一重,被整个人压在贵妃榻上,抬头就见薛元像准备进食一样,舌尖舔了舔自己丹艳的唇,然后头一低,准确地噙住了微张的菱唇。 姜佑刚才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嘴唇有点发干,不过很快就被濡湿了,他用舌尖轻轻扫了几圈,让人唇上心间一齐发痒,再趁其不备地探了进去,细细地品弄着花蕊一样的小舌。 肖想许久的清糯滋味终于入口,比想象中还要好些,让人轻易就醉了心肠,他一手压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动弹,一手探进了大氅,隔着中衣摩挲着一捻细腰。 姜佑无措地看着他半晌,等他手伸进来才回过神来,眼神登时暴躁起来,用力咬了下他的嘴唇,一翻身坐在他身上,两手摁着他的肩膀,用力擂了一拳,火冒三丈地道:“你这是欺君犯上!这是,这是大不敬!”她又不解气地擂了一拳:“这么啃来啃去的成何体统!” 她那点力道连挠痒痒都嫌太轻,薛元怕摔着她,任由她翻身压了上来,自己躺在贵妃榻上勾了勾唇:“皇上若是不高兴,只管成十倍的亲回来就是了,臣乐意受着。” 要是旁的人姜佑没准直接就喊人拖下去阉了,眼前这位想阉都没法阉,她气得又补了一拳:“不要!” 她双手一撑就想跳下来,没想到香印刚才怕她磨的难受,特意把绳结系得松松的,方才一番磋磨早就散了,她这时候动作一大,就觉得上身微松,一大块素色的布片轻飘飘就从中衣里探出了头,然后直直地落到地上。 姜佑瞠大了眼盯着那兜衣,整张脸红的都有些发紫了,她探手就要去捡起来藏好,没想到一只素白的手比她更快,轻轻松松一捞,顺势叠好就要塞到袖笼里。 她一下子扑过去抢,咬着牙道:“掌印,你,你放手!这是朕的!” 薛元偏了偏头,不解道:“臣方才没瞧清它到底是从哪掉出来的,皇上怎么就笃定是你的呢?没准是臣身上掉出来的零碎。”他一边说一边含笑着往她身上瞧,倒还真是长了不少。 姜佑恨不得找棵歪脖树吊死,今儿个真正是没脸见人了,不过该抢回来的还是要抢回来,她劈手夺过来塞到自己榻上的迎枕底下,指着门口道:“掌印该回去了!” 薛元不急不慢地拢了拢衣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倒让前襟敞的更开,他慢条斯理地抚着自己更为靡艳的双唇;“皇上就想让臣这么走出去?臣名声不大好,这般倒也没什么关系,但万一被有心人瞧见了,坏了皇上的名声怎么办?” 姜佑气急败坏地道:“那你想怎样?!还打算一辈子住乾清宫不成?!” 薛元笑吟吟地看着她,细白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菱唇:“任皇上让谁办事,都得给些好处才是,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两眼眨也不眨地落到她唇上,姜佑还没傻到问他想要什么好处,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正要撂下几句狠话,忽然听香印在外面报了声:“皇上,柔福郡主求见。” 她又瞪了薛元一眼,匆匆忙忙把大氅裹上,隔着门问道:“柔福堂姐?她来干什么?” 香印斟酌了下:“奴婢瞧着柔福郡主脸上带着泪,也没敢细问,只听说是为了太后的事儿。” 姜佑哼了声:“她胆子倒是不小。”她抵着门不耐道:“让她先在书房那边等着,朕等会儿去找她。” 她说完就匆匆忙忙地跑到稍间换衣服,等换好了发现薛元还在榻上躺着,不由得挑了眉梢问道:“掌印还不走,莫非是等着朕请你。” 薛元忽然起了身,姿态慵懒地欠伸,一手把她揽到怀里,用力在她唇上亲了亲:“臣先告辞了,皇上别忘了欠着臣的好处。”说完就步履悠然地踱了出去。 姜佑在原地怔了一会儿,半晌才垂着嘴角去了书房,就见柔福神色忐忑地坐在帽椅里,身后站着个丫鬟,正在细声安慰她,她两手还紧紧揪着帕子。她一抬头瞧见姜佑脸色不好,怯怯地叫了声儿:“皇上...” 姜佑十分镇定地道:“堂姐是为着太皇太后的事儿来的?” 柔福一下子被她道出了心思,慌忙摆手道:“不不不,我是来瞧瞧皇上的。”她探手取出一个小巧的荷包:“这,这些年也没送皇上什么礼物,前些日子做了个小物件,也不知道合不合皇上心意。” 看来柔福近来在宫里长进不少,还知道做个掩饰了。姜佑轻巧把那荷包拿过来,起身道:“心意朕领了,朕还有些折子要批,就不送堂姐了。”她说着就要走,柔福一下子慌了神,忙跪下道:“皇上,请您放过太皇太后吧!” 要说柔福这人或许自私怯懦了一些,着实不能算个坏人,但她有时候行事比那些真正的坏人还不招人待见,太皇太后面上做得好,当初想用她下姜佑脸子没下成,便存了把她送走的心思,但不管她心底怎么想,面上总是对柔福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她便一根筋地把太皇太后当成天下最好的人,上赶着为她求情来了。 姜佑觉得她既可怜又可恨,正想着怎么委婉点的把她劝回去,那边柔福却已经跪在地上哭了起来:“山里阴寒,皇祖母年纪也大了,如何能受得住那般潮湿,我知道皇祖母犯了错,但就不能看在她是长辈的份上,饶她这一回吗?” 姜佑撇了撇嘴:“皇祖母是你的长辈,难道皇室的其他列祖列宗就不是你的长辈了?她这回犯下大错,连咱们祖上十几辈儿的脸都下的一干二净,朕请她去山里祈福已经算开恩了,你还想朕怎么厚待?”她低头想一件事儿,忽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柔福:“这几日你又是在宫里礼佛为太皇太后祈愿,又是想拉了昌平堂姐跪在东门外求朕,如今又特地跑到乾清宫里来,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柔福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慌忙摆手道:“我,我只是想为皇祖母求情,并无旁的心思。” 姜佑沉着脸瞪着她:“朕怎么觉得,你好像在想方设法的把这事儿闹大?”依着柔福的性子,就算遇到难事儿,最多也就是在宫里哭天抹泪一番算完,怎么可能东奔西跑的四处张罗? 柔福慌得不知所措,下意识地转头看立在身后的侍婢,原本一直安静站在她身后的侍婢忽然跪下叩了几个头,哀声道:“皇上,我们郡主性子素来柔顺,哪里有那么多旁的心思呢?不过是一时情急,这才没顾上规矩,还望皇上恕罪!”柔福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连连点头。 姜佑平素没个皇帝样子,好些规矩也都不怎么计较,但这也仅限于她身边人,见这么个侍婢没头没脑插了进来,又口齿伶俐地诡辩,轻易把话题调开了去。 她面色不悦地看了她一眼,那侍婢见她没有出言训斥,心里正暗喜,正要继续开口,就见她食指用力敲了几下桌面,立刻有御前侍卫冲进来,她也不废话,抬手指了指那侍婢:“先拖出去敲上十个板子,就当朕替堂姐管教了。” 柔福张嘴想要求情,就见姜佑冷眼瞧了过来,吓得她忙闭了嘴,姜佑转身坐到帽椅里,懒洋洋地道:“依着堂姐的意思,就你一个人是孝顺孙女,我们都是罔顾人伦的不孝女,尤其是我,不但不顺着长辈,还把长辈给罚了。” 柔福吓得连连摇头:“自然不是,我怎么敢...” 她性子吃硬不吃软,姜佑冷眼看着她,扬声道:“说!” 柔福抬头惊慌地看着她,连眼泪都干在脸上,嘴唇哆嗦着道:“我我我...”她一咬下唇,慌乱道:“都是,都是绿萝说的。”她抹着眼泪道:“绿萝告诉我,让我尽量把事儿闹大,只要这事儿传开了,皇上为着面子,怕被人传出不孝的名头,就算再不愿意请皇祖母回来,也不得不把她接进宫了。” 姜佑默默地看着她,毫不客气地道:“出这主意的人蠢,你更蠢,面子值什么?皇祖母妄图以来路不明的孩子混淆皇室血统,又干预朝政,屡屡抬出父皇和皇祖父的名头威逼朕,如今朝堂上都传开了,朕罚她罚的名正言顺,谁会为着这个指摘朕!”她顿了下才问道:“绿萝是哪个?” 她瞧着柔福越看越烦,真不知道宁王当初是不是抱错了,都是姓姜的,为什么她就这么英明神武龙章凤姿举世无双,柔福就给人摆弄来摆弄去的? 柔福似乎滞了下,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半晌才用绢子擦着泪:“方才被皇上下令拖出去那个。”她跪在地上瑟瑟道:”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绿萝告诉我,没有皇祖母帮衬,我以后就只能由着人欺负,我这才...我这才...”她说着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姜佑微微沉了脸,她才不信一个侍婢有这般大的胆子算计皇上,背后必然是有人指使,她几步出了门,让内侍直接把人送进东厂审问,这才转身进了屋,看柔福还在哭,忍不住皱眉道:“你这幅样子做给谁看?还有,什么叫没了皇祖母以后就由着人欺负?你是堂堂的郡主,又住在宫里,谁还敢把你怎么样了?” 柔福哭湿了帕子,眼睛泛着肿:“我的名声本来就都毁了,原是该和父王一起死的,老天可怜我,让我捡了一条命回来,本来活着也是受人唾弃的命,幸得了皇祖母垂怜,这才过上几天舒坦日子,没想到,没想到她这就...”她又一下子跪在地上,抬手去扯姜佑的衣襟下摆:“就算不是为着我,您也想想昌平公主啊,皇祖母可是她的嫡亲祖母,就这么被赶出宫,她的颜面何存呢?” 她头次这么豁出去,竟然是为了个老妖婆,姜佑几乎懒得理她,就听门外一道冷淡的声音满含着讥诮传了过来:“堂妹想做什么自己便做吧,何必拿着我当挡箭牌,我又不担心被人任意揉搓。” ☆、第49章 昌平把手里的杏黄色素面披风递给一边的侍婢,进来先给姜佑行了个礼,转头对着委顿在地上的柔福嫌恶道:“我早就跟你说过绿萝那丫鬟心术不正,让你尽早打发了,你偏偏看做了亲姐妹一般,事事都听她的,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 柔福还是没想转过来,只是用绢子按着眼角哭,她不敢反驳姜佑,只是对着昌平轻声抽泣道:“我不过是想着皇祖母在山中无依无靠,心里挂念,这才想请皇上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宽宥皇祖母,绿萝不过是帮我出了个主意罢了,哪里谈得上利用呢?” 昌平给姜佑打了声招呼就坐了下来,稳稳当当地瞧着比姜佑还有派头,她用力一拍案几,震得上面的茶碗齐跳了跳:“你是个糊涂东西,愿意犯浑便犯浑吧,反正我也管不着,但你要为皇祖母求情自个儿去便是,作甚要抬出我的名头?”她冷笑道;“前些日子你拉我求情不成,之后又借着我的名头借了宫里礼佛的清寺,还想用我的名字给赵家托信,你当我都不知道吗?” 柔福顿了下,轻声辩解道:“我想着堂姐是皇祖母嫡亲的孙女,想必也是关心皇祖母的,这才...这才...”她咬着下唇说不下去了。 昌平冷笑道:“是是是,你是皇祖母跟前的第一大孝女,我就是那狼心狗肺不知好歹的东西。”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姜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祖母犯了错,吃些苦头也是应当的,你若是真心担忧,常常去瞧瞧她老人家,送些合心意的物件也就罢了,做什么上蹿下跳地出丑卖乖?” 柔福垂泪道:“这些,这些都是绿萝教给我的,她说咱们都是一家人,哪有过不去的坎?只要我从中间转圜,皇祖母不日就能接回来,到时候又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 姜佑真是无言以对了,她哪只眼睛看见她和太皇太后亲亲热热了? 昌平也是顿了下,气得满面阴沉,霍的一下站了起来;“开口绿萝闭口绿萝,她是你亲祖宗不成?!”她们三个都是一个祖宗,这话没留神把她俩也给捎带上了,姜佑抬头瞧了一眼,低低咳了一声。 昌平面罩寒霜:“一个主子耳根子软成这样也是奇闻了,被侍婢摆弄来摆弄去,传出去你让皇室的面子往哪搁?” 她对柔福如何被人利用不感兴趣,只是恼火她拖自己下水,这时候见她还是一副拎不清的样子,气得连连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不过是瞧见皇祖母走了担心你没了靠山,在宫里住不下去了,你当真以为皇祖母她会给你...”她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妥,猛地住了嘴,冷声道:“你自己犯浑我管不着,只是别拿了我的名头欠人情债,有本事你自己让皇上收回成命啊?!” 柔福吃硬不吃软,看见她强势,吓得也不敢争辩,只是低低地抽泣。 姜佑在一旁旁观了一时,这才慢吞吞地开口道:“堂姐消消火,既然柔福堂姐一片孝心,那干脆把她送进山里陪着皇祖母就是了。” 昌平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配合着道:“皇上说的是,你既然有这份孝心,也不必非得皇祖母过来,你过去伺候也是一样的。” 柔福虽然想救下太皇太后,但到底心里最顾及着的还是自己,闻言心里一慌,咬着牙颤着身子半晌,之后连连摇头道:“不,我,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闹出事儿来了。” 昌平嗤了声道:“还当你有多孝顺呢。” 姜佑连揶挪她的心情都没有,听了这话急忙让人把她半搀半拖了下去,昌平见事情解决,起身就要告辞,姜佑对她道:“堂姐等等。” 昌平闻言挑了挑眉,但还是依言坐下了:“皇上有何见教?” 姜佑慢吞吞地道:“其实方才朕本来猜是你在背后唆使柔福堂姐的,等你来了,朕又以为你要和柔福堂姐联手演戏,想让朕放了皇祖母,毕竟那是你嫡亲的祖母。” 昌平冷淡地道:“皇上真会猜,那现在呢,皇上还怀疑我吗?” 姜佑浅浅饮了口茶,撇撇嘴道:“朕现在怀疑你是不是和皇祖母有什么深仇大恨了?就是堂姐说的句句有理,但到底是自己的嫡亲祖母,这样怕是不好吧?” 昌平淡淡地挑了挑眉梢,忽然叹了声儿道:“皇上不必试探我,我就直说了吧,我和太皇太后要好不到哪里去,犯不着为她求情,今日来只是单纯地恼火柔福拿我做挡箭牌。” 她起身理了理裙子,快要出门口的时候却漫声道:“皇上有功夫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倒不如盯着赵家人,毕竟太皇太后倒了,他们才是最着急的。” 姜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兴味地动了动眉梢,这个才像姜家人。 好容易送走了柔福昌平两姐妹,姜佑又开始无所事事起来,想着早上薛元说的农祭的事儿,脑子里冒出一个歪主意来,命人去东辑事厂把督主请来,她怕薛元又发作,特特地又请了李太傅来作陪,然后跟两人商议道:“农业乃齐朝国业之本,不能等闲视之,朕决定赶在农祭之前,先微服去京郊的皇庄住上几日,好体察民情,不知两位爱卿以为如何啊?” 李向忠见她终于开始操心政务,心里高兴,不吝地表扬了她几句,然后甩着广袖找内阁的人商议具体章程了,他瞧着年老,走起来还是健步如飞,姜佑一时没叫住,屋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她只好转笔装埋头改奏章的样子,等着薛元自己走人。 可薛督主难得没眼色一回,不但不走,反而大喇喇地摇头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问:“皇上要早些去体察民情?敢问皇上是怎么个体察法啊?” 姜佑知道这事儿瞒不住他,老老实实地从桌子底下掏出张图纸来:“过不了几天就是京城禁卫军操演了,早就听说神机营厉害,朕想着也去瞧瞧。”她哼哼唧唧地道:“神机营的都尉上书给朕要申请再练新兵,请求户部拨款,朕得去看看它是不是值得花那么些钱来整顿,不然岂不是亏了本了?” 薛元乜了她一眼:“臣听说西郊的皇庄上山水极好,还有处天然的温泉,不知道皇上知道否?” 姜佑见什么都瞒不过他,只能悻悻地道:“温泉只是缘由之一,朕主要还是为了去瞧瞧神机营练兵的。” 薛元唔了声,又斜眼看着她,姜佑给他看的恼羞成怒,举着折子敲了敲桌面,又愤愤地道:“掌印怎地这般闲,难道东辑事厂无事可忙了?最近新上来的折子批过红了吗?五军都督府那边的奏报筛选了吗?” 薛元瞧她这样子就知道小皇上还在为早上的事儿着恼,长长地唔了声儿道:“听说今儿晚上坊市那边开了庙会,”他看见姜佑一下子怂起了肩膀,竖着耳朵细听,不急不慢地道:“臣本来想借此机会邀了皇上出去逛逛的,既然东厂事忙,那便罢了吧。” 他说着起身要走,姜佑哎了声,忙忙地撂下笔追了出去:“不忙不忙,左右这些日子天下太平,东厂想来也不会有多少事儿。”她抬眼看着薛元似笑非笑地脸,忙干咳了一声:“既然掌印这般诚心相邀,朕也不好拂却了忠臣的面子,就勉为其难应了掌印吧。” 薛元慢吞吞地道:“那东厂的批红...?” 姜佑一挥手:“明日再批。” 薛元道:“五军都督府的奏报...?” 姜佑翻了他一眼:“朕记错了,近来没有战事,五军都督府哪来的奏报!” 薛元微微躬身道:“既然皇上都如此说了,那朕也不好拂却了你的面子,便撂下手里的活儿,勉为其难地应了皇上吧。” 姜佑自打自脸,只好默默地吞了苦果,正满腹憋屈地时候,脸忽然被轻轻捏了一下,他倾身贴着她耳廓:“臣晚上恭候皇上了。” 姜佑捂着耳朵幽幽地看着他出门,要说薛元作为臣子真没什么挑的,忠心护主,人有本事,最重要的是长得还好看,就是小动作多了些,每当她要把薛元划归为亲厚长辈那一类时,都被他调弄得头昏脑涨,他把觊觎的心思摆在明处,不光觊觎,而且觊觎的理直气壮。 她站在原地长吁短叹,脑子里却猛地蹦出当初父皇母后在一起琴瑟和鸣的情态,她一转眼又把这情景放到自己和薛元身上,立在原地呆呆地想了会儿,忽然脸涨得通红,浑身打了个激灵,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 姜佑惦记着晚上要出宫溜达,但又怕薛元在宫外发作起来她招架不得,傍晚特地命御膳房做了几个川蜀的菜肴,鲜香麻辣,口味极重,吃完过后她瞧了瞧被辣的有些肿的嘴,似乎一张口就能冒出火来,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看这样他还能不能亲的下去。 伤敌未必一千自己先损八百的皇上溜溜达达地出了侧宫门,果然瞧见薛元立在马上等她,头上还戴着斗笠。 薛元瞧见她来,抬手把斗笠扣在她头上:“皇上小心着些,夜里风大,别让冷风扑了脑门。” 姜佑心里又纠结起来,这般好的臣子,就不能安安生生当个臣子吗?老惦记着皇上也不算事儿啊。她心里长吁短叹地被薛元扶上了马,然后周身一暖,被整个人揽在怀里,她诧异转头:“掌印不另选一匹?” 薛元弯了腰,下巴轻轻置在她肩头,精致流畅的下颚正正好嵌进她颈窝里:“皇上恕罪,臣家境贫寒,因此只备得起这一匹马,委屈皇上和臣共乘了。”他又打了个眼风过去,本来跟着姜佑出来的几个内侍都极有眼色地往后退了好几丈。 姜佑在他跟前从来没赢过,反正争也争不过,干脆认命地摆了摆手道:“一匹就一匹,走吧走吧。” 薛元眉眼轻轻弯了弯,驭马不急不慢地走了起来,马鞍上下颠簸,姜佑温软玲珑的身子牢牢地贴着他的,还随着马背的起伏不停地摩擦,隔着衣袍都能觉出那软玉一般的触感。 他有些心猿意马,忙调开视线瞧瞧别的,一转眼却被埋在交领深处绑着的藕色绳结吸引了目光,他想到今儿早上看见的一星半点光景,心头极轻极快地跳动起来,不由得张嘴在她的脖颈处缱绻轻吻。 姜佑惊得脸都绿了,她还以为带了人手,又是在闹市他就不敢乱来了呢,早知道就不该贪一时新鲜跟他出宫,如今真是羊入虎口啊羊入虎口。 她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恨恨地往后瞪了一眼那远远追着不敢上前的奴才,憋着嗓子道:“掌印,你给朕收敛点,这儿有人看着呢!” 薛元埋在她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双臂加重了力道,低低地笑了声:“皇上说的是。” 姜佑只能竭力绷着脸,面无表情地任由他搂着,心里却悔上了天,忽然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硌得慌,不自在地左右挪了挪,就觉得...更硌了。 薛元深吸一口气,细白的手指压在她肩头:“皇上别乱动,仔细跌下去。”他为着不被人瞧出端倪,隔上一段日子就要吃药来抑着自己,方才能在后宫朝堂行走自如,没想到只是跟小皇上坐的近了些就药石无灵了。 反正快到了,姜佑硬忍着浑身的不对劲,堪堪捱到了坊市,嘴里就被塞进了一小块鸡舌香,然后听见薛元一向清朗的声音有些低哑:“臣身子有些不舒服,请皇上开恩,帮臣纾解纾解。” 姜佑对他还是关心的,闻言也不计较他给自己嘴里乱塞东西,关切转过头去想问他怎么了,却被他拉着手腕老鹰捉兔子似的抓进了坊市不远处的暗巷里。 他手里的琉璃灯盏哗啦啦碎了一地,只能映着点点星光,除此之外再无凉处,显得暗巷越发迂回寂寥。 姜佑正想开口,嘴里又被喂进了酸甜的无核果子,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督主两瓣丹艳的唇就贴了过来。 鸡舌香和果子瞬间消弭了嘴里麻辣辣的味道,果子的汁液溢了出来,很快又被他吻了回去,他硬搂着她贴着自己,两只手交叠着把她固定自己怀里,这吻十分的急切,空寂的暗巷里都能听见隐约的声响。 又过了半晌,就在马成他们在线巷子外急的直跺脚的时候,眉眼生花,目中流光溢彩的掌印带着唬着脸的皇上走了出来,他细白的手指在皇上肩头轻轻按了按,笑意盈盈地道:“皇上以后少吃些辛辣的食物,吃坏了臣可是要心疼的。” 姜佑菱唇微肿,垂头丧气地跟着他进了坊市,他买了碗豌豆黄凑到她嘴边,十分温柔地哄道:“你且尝尝这个,甜而不腻,回味悠长。” 苦谁都不能苦自己,姜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张嘴便是一阵酸麻,只能小口小口地吃着,吃完了便点点头,连话都懒得说。 街头上摩肩接踵,薛元毫不在意地拉着她,给她讲些坊市中独特的玩意,见她渐起了兴头,便拉着她站到捞金鱼的摊子前,笑问道:“皇上想不想试试手气?”方才把小皇上得罪狠了,现在不得不好好地哄哄。 捞金鱼算不得大买卖,摊主只露天搭了个棚子,棚子里放着几个极大的木盆,盆里乘着好些粼粼清水,里面有几十个金鱼舒展着尾巴游来摆去。 姜佑原来被孝宗和张皇后联手拘着,长这么大统共也没出宫过几回,饶有兴致地绕着摊子走了几圈,兴致勃勃地问道:“这怎么玩啊?”说着就伸手去捞。 店家忙递过来一个木碗和纸做的网兜:“小哥儿,这不是用手捞的,是用这个捞的。” 姜佑接过纸网搁在手里掂了掂,摇头不满道:“这个一进水就破了,哪里能捞得起来鱼?” 店家哈哈笑了几声,一指旁边人:“小哥儿不知道,这捞金鱼的趣味正在这里呢,你瞧瞧其他人,看他们是不是也是这么捞的?” 姜佑一看,不由得点了点头,抬手接过纸做的网兜,兴致勃勃地挽袖子准备捞,薛元在一旁含笑看着,也不阻止,只提醒她小心身上沾了水。 捞金鱼就是要眼力好,下手快,耐心足,前两个她都能做到,后一个她怎么都做不到,浪费了十好几个纸网还没捞到一条,一脸郁郁地把手里的纸网虚晃了晃:“掌印,是不是我呆的地方不好,怎么捞了半天也捞不到啊?” 薛元笑了笑:“你今儿个手气不好,实在捞不着便算了,前头有卖花鸟鱼虫的,到时候买两条搁在青花瓷盆里养着。” 姜佑听了倒还罢了,店家在一旁瞧得啧啧称奇,也不是没见过宠孩子的,但宠成这样还真没见过,一般捞了两三网捞不着就被自家大人拎着耳朵硬拽回去了,这位倒好,不光让捞了十几网,捞不着还给补上几条,不怕养的小兔崽子反了天? 他这边正称奇,眼挫忽然瞄到有好几个小孩捞完了一文钱没给就想开溜,他忙冲过去一手一个拽了,却不留神地面湿滑,身子晃了晃,一头就向着姜佑那边栽了过去。 姜佑本来正专心致志捞鱼,好不容易一条进网,就瞄见有个人要倒在她身上,她慌忙站起来要躲开,却还是没来得及躲远,‘轰’的一声被溅了一身的水,整个上半身都湿了。 一边的薛元也怔住了,没想到她这么大个人了总闹出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来,好好地玩个捞鱼都能捞到一身水,他无奈地叹了声,又怕她冻着,抬手把披风解下来给她穿上,叹声道:“咱们先找间成衣殿给皇上换身干的,总不好穿这么一身就骑马。” 这时候还是有些凉意的,况且衣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确实难受,姜佑一脸讪然地小声辩道;“这也不能怪我啊,谁知道他没头没脑地就倒了过来。” 薛元乜了她一眼,拉着她左右看看,幸好坊市里东西齐全,虽然衣料算不得上乘,一时替换倒没什么问题,他们进的专卖女人衣服的成衣店分成两间,外间买的是褙子裙子之类的上衣,里间买的则是些贴身衣物,还有供女客换衣的地方,他帮姜佑选好衣服之后倒不方便进去了。 姜佑满脸尴尬地捧着干衣服走了进去,这时候里间没人,幸好她贴身的衣服没湿,不然从里到外都得换一遍,换衣间是用木板制的,她拉上木板换好衣服就走了出来。 这里间连着店家住的院子,后面还有一道后门,白日里都是锁上的,她瞧见了也没多想,抬脚正要往出走,眼挫却瞄见铜锁不知道何时打开了,她心里一惊,忙开口想要喊人进来,一只手猛地绕过来捂住了她的嘴。 姜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轻轻的哼声,就被人制住了,不过她才不是那等甘心受制于人的,拽住那人的小指猛地一掰开,就听一声极清脆的骨裂声,那人的小指软软地就倒向了一边,手掌一下子松开了。 她一下子脱了困,立刻补了一脚过去,那人腰间一闪,一样方方正正的东西就掉了出来,直直地跌到她怀里。她下意识地攥住,扬声正要打呼哨,就见薛元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不知从哪里拎出一把狭刀,机括一响,狭刀一下子弹出半尺,滟滟一泓秋水被他握在手里,连着出刀,刀刀直取人的要害。 这时候四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五六个短打扮的汉子,将姜佑团团护主,那刺客像是见到什么极可怕的东西一般,高叫了声:“督主!”竟然握着手中的短剑,直接自刎了。 薛元蹙了蹙眉,一般只有东厂里的人才会叫他督主,旁的人都直接称他为厂公或者掌印,他心念电转之间,已经想到了这里,心里猛地一沉,转头看着姜佑,就见她面沉如水地看着自己。 方才刺客身上掉出来的东西,正是东厂秘制的牙牌。 ☆、第50章 坊市连着四通八达的巷子,巷子边上就是各色民居,此时巷子的最深处的一所民居里,有个头上戴了顶幂篱遮住全身的身影坐在院中央,身形稳稳不动,只是手指在桌上连连敲击,声音如雨点一般密集,似乎很是焦躁。 呀吱一声,门被人推开,一个打扮的像豪门管家一样的走了进来,一下子跪在那身影跟前,那身影忙倾下身问道:“如何,郡主那边怎么样?事儿成了吗?” 管事跪下叩头:“回二公子的话...绿萝已经让人给押到东厂去了,柔福郡主被皇上训斥了一番,现在呆在自己宫里不敢出来。”他感受到坐着的人身子一僵,忙道:“不过绿萝在受刑之前伺机咬破了嘴里的毒囊,不会供出公子的。” 全身罩在幂篱里的身影正是赵家二公子赵怀年,他听到绿萝已死,微微松了口气,又沉声道:“本以为柔福性子软弱行事全无主见,正是枚好棋子,没想到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他抬眼问道:“坊市那边的事儿怎么样了?可撂下了那块牌子?” 说到这个,管事精神一振:“虽然费了府上一个死士的性命,但换来皇上对东厂的疑心也值了。”他跪下了叹气道:“只是可惜没有伤到皇上,不然这戏才能更逼真。” 赵怀年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本意不在刺杀皇上,伤不伤到都无妨,只要在皇上心中埋下疑云,让她和东厂决裂甚至相斗,咱们才能有可乘之机。” 管事连连叩首道:“公子高明。”他说着又抬头劝道:“可是公子,此计风险甚大,万一牵连到您该怎么办?” 他声音冰寒,搭在桌子上的手都握紧了:“我父亲被砍掉一双手,就此成了废人,大哥本来已经中举,结果一下子被罚没到采石场为奴,堂姑奶和堂姑也被贬到,赵氏长房从此衰微,只要能报的此仇,就是搭上我的性命又何妨?” 他是长房嫡子,家中父亲和大哥都是前程似锦,又有太皇太后帮衬着,本来应当是前途无量的,没想到长房一夜之间衰微,他也绝了前程,想到这些日子受到的冷落讥嘲就咬牙切齿的恨。 他冷冷一笑“这挑拨离间计并不高明,不过薛元那阉人和皇上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又不是真正的一条心,她本就被那阉人挟制着,再加上这么一出刺杀,必然生恨。只要这二人相互起了疑心,咱们何愁不能成事?” 管家弯腰应了声是,又忍不住皱眉道:“二公子,咱们赵家这些年的布置的人手已经所剩不多了,万一皇上那边没有中计,或者中计却不敢有所作为怎么办?” 赵怀年手指又敲了敲桌面:“所以咱们得再添一把火才是。”他抬眼道:“我记得还有枚暗棋埋了许多年咱们都没有动用?” 管家道了声是,躬身劝道:“二公子,这是咱们最后的底牌了,况且那人在也不得重用,不过是个干粗使活儿的,未必能...” “管不了那么多了!”赵怀年的语气逐渐焦躁起来,起了身在院里来回地踱:“皇上马上就要出宫住持农祭,这便是咱们唯一的机会,你以为等她回宫,咱们还有机会动手吗?”他一摆手道:“你自去安排吧,反正他老子娘在咱们手里,谅他也不敢不从。” ...... 姜佑一向上翘的嘴角垂了下来,抿紧成薄薄一条线,抬眼紧张防备地看着薛元,手里的牙牌却握紧了。 薛元假装没看见她的神色,仍旧上前几步拉了她的手:“闹市不安全,皇上先跟臣回去吧。”他一低头瞧见姜佑紧紧蹙着眉,微缓了缓,淡声儿道:“臣若是想对皇上不利,那机会也太多了,自然不会选这种法子。” 姜佑没言语,忽然又叹了声,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竟反手拉住他的手道:“走走走,回去再说这些。” 薛元见她对自己并不提防,面色微缓,吩咐人把这家店家带来审问,跟着她出了门,她好容易出来一回,却被搅合了个底儿掉,一路上都阴沉着脸。 薛元扶她上了马,把人拥进怀里才觉得踏实了些,垂眸问道:“皇上想说什么?” 姜佑犹豫了一下,神神秘秘地从袖笼里抽出牙牌来给他看,皱眉问道:“你瞧瞧,这可是你东厂的物件儿?” 她倒是真没怀疑薛元想对自己不利,他就是再阴晴不定也不至于半个时辰之前还上下其手地占人便宜,半个时辰之后就想要人命。他能图个什么?难道还能是嫌便宜没占够恼羞成怒不成?其实若是换做几个月之前,赵怀年的挑拨离间八成要奏效,可他再能算计也没想到两人现在成了这种关系。 薛元低头看了一眼;“样子倒是差不离,但这玩意虽然难以仿制,也并非完全仿制不了,皇上以为呢?” 姜佑撇嘴道:“那也未必,没准是你东厂的人瞒着你自己做的主张。” 薛元看她并不怀疑自己,神色柔和了几分:“皇上不怀疑是臣做的?” 姜佑怔了怔,垂着嘴角道:“谁不知道薛厂公权势滔天又野心勃勃,要是以前朕没准是要疑心一二的,但如今...”她猛地顿住,薛元低头垂眸问她:“如今皇上怎么就不疑心了?” 姜佑耳朵有点泛红,左顾右盼地装没听见,薛元把人拥的更紧了些:“其实比起皇上坐的龙椅,臣对皇上的龙体更感兴趣,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肯开恩垂怜,准臣睡上皇上的龙床啊?” 薛元如今一日比一日肆无忌惮,姜佑想不明白,他一个太监怎么就这么撩人?不怕撩起了火他只能憋在心里搓火?她又想到那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回却长了记性没敢说出来,只能委婉道:“掌印啊,你是东厂厂公又是司礼监掌印,应当以国事为重,不能总惦着儿女情长。” 薛元在她顶上沉默了片刻,神情忽然苦闷起来,长长地叹了一声儿:“说到底,皇上还是怕着臣在外面的名声,讨厌臣是个太监,这些年臣也变着法儿地吃药想让自己好起来,好能时时伴驾配得上皇上,难道当初净身是臣自愿的吗?” 这么强势的一个人,陡然软了声口让人心怜,姜佑心软了下,却又不知道他怎么扯到这个上头,只好拍了拍他握住马缰的手:“朕身边伺候的好多不都是太监,怎么会讨厌太监呢?”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收回了手道:“谁让掌印伴驾伺候了?” 薛元漫声道:“皇上年轻未经事,臣若不时时伺候看顾着,万一皇上被人哄了去,臣岂不是无言面见先皇?便是皇上不让,臣为着皇上着想,也要常伴皇上身边才是。” 姜佑心里啐了下,朕身边最能哄人的不是你吗?她见话题扯的没边,忙转回了道:“那,那依着掌印看,到底是什么人安排这次刺杀呢?”她垂头想了想道:“他当时要来抓朕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尽全力,一见掌印援兵到了就横刀自刎了。” 薛元垂眸道:“皇上放心,这事儿交给臣就好了,不光是东厂里的人,你身边的人也该好好查查了。” 姜佑性子护短,闻言不悦道;“朕身边的人要么是跟了朕好些年的老人,要么就是东厂派来的人,查能查出什么来?”她说着又忍不住叹了声:“要真是查出什么来,那可真是伤人心了。” 两人说话间马已经停了下来,姜佑在马上光顾着说话,没留心走的路,下了马才觉得不对,诧异道:“这不是皇宫啊。” 薛元立在她身旁,微微笑道:“这是臣在外面置下的宅子,宫门现在已经落了钥,委屈皇上在这里住上一夜了。” 姜佑狐疑地看着他,正要开口,就见成北兴冲冲迎了上来:“督主,临川王马上来京,听说您是南方人,不光送了好些土产,还给您送来好几个扬州瘦马,说是南方女子伺候周到,也更贴心,奴才瞧见那肉皮儿嫩的能掐出水来,您可受用着...”他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似的,一下子止了音。 他方才在灯下没瞧见,这回离近了才瞧见姜佑,猛地止了音,忐忑地看着薛元,督主对皇上的心思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他这个随身伺候近侍从如何能不清楚? 薛元冷冷地打了个眼风过去,他一下子恍然了,忙自扇了好几个嘴巴:“奴才失言奴才失言,这些都是奴才一时猪油蒙了心收下的,您最是清正廉明,怎么会收这些东西呢?” 这转的也太假了,姜佑在这事儿上很是开明,摆了摆手道:“父皇教过,水至清则无鱼,朕懂得朕懂得,别说是你了,那些豪门人家人情往来都少不了。”她饶有兴致地追问道:“朕听说扬州女子大都肤白貌美,笑语可人,临川王送的这几个又如何?” 这下成北更不管接话了,抖着嘴唇嗫喏了几句,还是薛元淡淡道:“都打发了吧,收这些个女人也用不上。” 送礼收礼全凭个人喜好,姜佑倒是不强求,只是叹了声道;“掌印身边没个贴心的人也不好,倒不如趁此机会选一个好的。”省得老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薛元一边引着她往府里走,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臣有皇上,还需要什么知心人?”他对着姜佑道:“府里的丫鬟婆子有伺候不周全的,皇上只管打杀了,不必跟臣说。” 姜佑存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思,既然来了便探头左看右看,薛元住的宅子一眼看去并不起眼,绕过影壁才能见到当中的精致来,入目就见精致的宫灯映着缭乱的繁花,光彩盈盈。 她正饶有兴致地东瞧西瞧,就见几个身形娇小的女子满脸哀怨地被人带着走了出来,大约就是那几个方才被薛元退了货的侍女,她们被采买来就是伺候人的,虽然伺候太监不是什么好差事,那也比原来没着没落的强,有两个约莫是自怜起了身世,竟用绢子捂脸嘤嘤哭了起来。 当中有一个穿浅米分褙子的正用绢子掖着泪,侧眼就瞧见了位神姿高彻,清滟入骨的男子绕过影壁走了进来,谁说光是男人好色,女人好色起来一样要命,她瞧着瞧着就忍不住红了脸,忘了要哭,身后跟着的女子不耐烦搡了把:“人家瞧不上咱们呢,还不快些走,省得留在这儿脏了地方。” 穿浅米分褙子的这个正要回嘴,忽然心念一动,就势向着薛元倒了过来,他闻见一股粘腻的脂米分味道扑鼻而来,下意识地蹙眉侧身让开,正巧姜佑这时候往前走了几步,那女子就直直地倒在姜佑身上,她‘哎呦’了一声,连着倒退了好一段,才硬生生撑住了。 女子见是位小公子,知道投怀送抱错了人,慌得一下子跪了下来:“妾,妾不小心摔了一跤,不是有意要伤着公子的。” 姜佑给她砸的半个膀子发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薛元的目光淡淡扫了过来,漠然道:“拖下去打几十个板子再送回去。” 女子慌了神儿,忙忙地跪下叩头,然后吓得捂脸哭了起来,姜佑向来不是那种爱拿身边人撒气的人,闻言咋舌道:“这罚的有点重了。”她最受不得女人哭,嘤嘤嘤哭起来就像针一样往人脑袋里扎,她捂着耳朵摇了摇头,一手解下腰间的翠玉环给她:“这个赏你别哭了,没人罚你,赶紧走赶紧走吧。” 女子伸手接了,匆匆忙忙起了身往外走,再也不敢多留。 薛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皇上倒真是好性儿。” 姜佑捋了捋袖口,昂着头道:“朕心怀天下,总不能随意拿下人和女人出气。” 薛元乜了她一眼,领着她进了最后一进院子,躬身道:“其他进院子都没腾出时间来收拾,委屈皇上和臣住一进院子了。” 姜佑唬着脸道:“朕不习惯和人住一进院子,劳烦掌印睡院子里了。” “皇上,”薛元眨眨眼:“臣怕黑。” 姜佑被他这恍如神来之笔的一眼眨的怔了怔,然后耳朵慢慢地红了起来,率先甩开大步进了房,幸好院子里还有几间偏屋,他总不能拿没屋当借口,自有人来伺候她着洗漱。 那边薛元已经洗漱好,坐在圆桌便心不在焉地翻书,还是成北最知晓他心意,呵腰道:“督主,皇上身子娇贵,不知道在咱们这里住不住的习惯,您作为主家,总得去问问。” 薛元卷起书给了他一下:“你知道皇上娇贵不娇贵。”这下没用力,成北知道自己讨了巧,忙忙地给他备上软履,一边望着院门口叹道:“您说这一个两个的也都是怪人,明知道受用不得女人,还偏爱往您这里送...” 他见薛元冷眼看过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又扇了几耳光,一句不敢多说地看着他进了正屋。 正屋里姜佑已经换了件窄袖的藕色寝衣,正准备掀被子上床了,忽然门被人敲了敲,薛元抬步走了进来,仰唇问她;“皇上住的还习惯吗?”他看着姜佑瞪眼,微微笑道:“臣夜里睡不着,来找皇上摆龙门阵了。” 姜佑回身坐回了桌前:“掌印想说什么?” 薛元一本正经地道:“臣想说的是关于皇上今日遇刺之事,皇上不日就要去农祭,不管幕后主使那人是否存了挑拨离间的心思,农祭都是他出手的最好时机,咱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捉拿此人。” 这话是够正经了,面上也十分严肃,只是能不能别拉着她的手说,小指还在她手心里勾来划去,姜佑拼命想把手抽回来,面上还得维持神色不变:“掌印说的是,农祭,农祭确实是个好时候。” 他忽然撒了手,姜佑这边正在使劲,坐在原处就直直地向后跌,她手在半空中乱划,被人接了个满怀,素色的广袖正挡着她的眼,她下意识地想拨开,却被一只细白的手捂住眼:“臣请皇上恩准臣做一件事儿。”然后如春雨一样绵密轻柔的吻就落了下来。 姜佑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推开他的手,他两瓣丰润的唇就落到她脖子上,警告似的用牙轻轻啮着脖颈上最敏感的皮肉,似乎感觉到她的战栗,又安抚似的舔吻了起来,尽情地品尝着那甜蜜蜜的味道。 姜佑眼睛被捂住,其他地方就变得格外敏感,被他吻得全身发软,连呼吸都抖了起来,他一手抚着她的背,贴着她的脸颊厮磨,声音微哑:“多谢皇上开恩。” 姜佑搡开他的手,瞠大了眼瞪着他,就见他双唇红肿,面如桃花,好像刚才被蹂.躏的是他一样,她对着这张脸发不出火来,只能恨恨地踹翻了一个凳子:“你出去!” 薛元知道见好就收,半躬身道:“臣告退了,皇上早些歇了。” 姜佑背过身不理他,等听了门关上的声音才转过头,又恼火地擂了擂桌子,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她被折腾的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天不亮,连招呼也没打就直接回了宫,直到农祭出发之前都变着法地找理由离薛元远点,她避之如虎狼地态度连香印都觉得奇了:“您原来不是成天黏着薛掌印吗?怎么近来能躲就躲开了?” 姜佑顿了下,随即愤愤道:“他老找朕撩闲!”她说着又躺在床上脱口抱怨:“朕完全没想过男女之事,身边杵着这么个变着花样撩你的人算怎么回事儿?再说了,东厂势大,他内里又跋扈霸道惯了,朕以后还不是只有挨宰的份儿,眼下喜欢的时候固然是千好万好,以后一旦不喜欢了,朕和他万一翻脸成仇了怎么办?简简单单地当君臣多好,能省多少麻烦!” 香印没想到她想的这么长远,一时欣慰道:“您能想到就好,督主好是好,但这人您也弹压不住,这么大的权柄,又...是个太监,自然不可能收进宫里来当君后,这人一旦沾惹了便是无穷的麻烦。” 姜佑连连点头,她想通这一节,心里痛快了许多,正好农祭马上要启程,她被香印捉起来打扮了一番,随即就收拾好上了车辇,她为了不扰民决定先出发,所以皇家的全幅仪仗都收了起来,只有浩浩荡荡地护卫随行,走旱路先去了皇庄。 皇庄傍山而修,修的虽也气派,但到底比不过宫里庭院深深,姜佑换了便服四下溜达了几圈,兴高采烈之余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才意识到好几天都没怎么见着薛元,居然还有点想他,真是见了嫌不见了又欠。 她立在原地被自己的念头惊住,就见前头有个天青色的人影走了过来,把她拽在怀里亲了又亲,然后含笑道:“几日不见,皇上可有想臣?” 姜佑心里叹口气,她说什么来着,果然见了就开始嫌了。她故意斜着眼儿,吊儿郎当地道:“朕最近忙着处置国家大事,没功夫想无关紧要的。”想了想又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朕没想掌印。” 薛元唔了声:“皇上,上次你遇刺的事儿有眉目了,你可要随臣去瞧场好戏?” 姜佑诧异地点了点头,薛元引着她到了自己的住处,然后对着她含笑道:“为了今天这出,臣特地把身边几个心腹都没带来,侍卫也遣了出去,请皇上在隔间看戏,不要出声。” 姜佑还记得上回引狼入室的事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略想了想还是转身进了偏间,把棉帘子挑起一条缝,看着外面的动静。 薛元稳稳地立在堂上看书,忽然堂屋门口的棉帘一动,竟然是乾清宫的内侍逢春端着茶盏走了进来,对着他呵腰道:“督主,茶汤煮好了,您趁热喝了吧。” 薛元两手交叠搭在膝头,目光不急不缓地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咱家记得你不是在乾清宫伺候皇上吗?怎么跑到咱家跟前来了?” 逢春眼神闪了闪,随即垂头道:“奴才进宫也久了,却只在御前挂了个虚名,身后也没个依靠,还得请督主提携一二。”他弯腰把茶盏子搁在他手边:“皇上面冷心热,心里其实惦记着您呢,这茶汤还是皇上特地命人煮来端给您的。” 是个会说话的又不露锋芒的,难怪能在宫里混这么久,若不是薛元查了他的底儿,这时候也得去了小半的疑心,他侧眼看着逢春:“咱家现在不想喝,不如你来喝了吧。” ☆、第51章 逢春脸色僵了一下,随即弓了身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神色:“这,这是皇上吩咐人给掌印煮的,奴才怎么敢享用?” 在里间的姜佑听得连连蹙眉,她吩咐没吩咐过的事儿自己再清楚不过,更何况就算是她吩咐的,也不可能叫逢春来送啊。 薛元垂着眼,浅浅打了个呵欠:“不妨事,这几天咱家得用的人都不在跟前,多亏了你忙前忙后地跑腿了,不过是吃盏子茶,也算不得什么。” 逢春木着脸,指尖轻轻颤了起来,面上还是强做镇定:“这,这怕是不好吧...到底是皇上的一番心意...” 薛元浅浅地扬了扬唇角,眼底却一片阴霾:“叫你喝,你就喝,借故推脱是想如何?” 逢春指尖颤了颤,忽然一下子掀翻了托盘,一把银色的小刀直直地扎了过去,他动着手嘴里还不忘泼污水,高声道:“督主,您在九泉之下也别怨我,谁让您得罪了皇上呢?!” 薛元仍旧稳稳坐在帽椅里,眼看着大齐朝就要没有督主了,姜佑急的立时就要冲出去,这时候房梁下突然翻出两个番子来,手里的铁钩绷直甩出去,直直地扎透了在逢春的两肩,他在空中打了个滚,被拖着往后了几步。 他身上瞬间冒了血,惨白着连,披头散发还不忘喊道:“佞臣薛元,胁迫天子威逼群臣,人人得而诛之!” “想杀咱家的人多了去了,怎么也轮不着你。”薛元不急不慢地起了身:“照着你这么说,是皇上派你来的?” 逢春眼皮子动了动,沉默了半晌,忽然冷笑了声儿:“皇上渐渐大了,岂能甘心受你这个佞臣挟制!” 这话等于是变相承认了,薛元直起身,对着隔壁间扬声道;“皇上,您怎么看?” 逢春的脸色忽然变了,姜佑沉着脸打起棉帘子从里间走了出来,转头对着他冷声道:“你口口声声说是朕对掌印心怀怨恨,朕今日在这里问问你,朕可曾亲口对你下旨,让你来暗害掌印啊?” 逢春仍旧不松口,垂头道:“奴才不敢说。”是不敢说不是没有。 “事儿你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姜佑沉了脸子:“你是朕宫的人,本该听我的吩咐,我从未曾下过让你暗害掌印的旨意,你却自作了主张,我不信你一个人有这么大胆子,到底是谁在背后唆使的?” 逢春眼神闪了闪,故作错愕地道:“奴才整日听皇上在宫里怒斥督主如何亏待您,您又口口声声说要诛杀了薛元这个佞臣,奴才听得一时心焦,就擅自做主帮您动手,难道是臣理解错了不成?” 姜佑没见过胆子这么大,这时候还敢反咬一口的奴才,一时怔在原处不知怎么回话,还是薛元微微笑着接过了话头:“咱家记得你在宫外还有老子娘要养,还有你那亲大哥,前些日子才给你们曹家续了香火,这么和睦的一大家子人,你忍心他们受九族之祸吗?” 逢春突然抬起头,眼底是狼一样的凶光,哑着嗓子道:“督主,这事儿是奴才不对,一人做事一人当,您别祸害奴才家里人,不然奴才做了鬼也不会放过您!” 薛元嗤了声:“那你便来试试啊。”他上前几步立在逢春的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不必说,自然是活不成了,想让你家里人活的好些,不如招式说了,你也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逢春紧紧抿着唇,薛元不急不慢地道:“你背后那人对你无非就是威逼利诱,但你能保证你去了之后他们还会看顾你的家人吗?”他拢了拢腕子上的佛珠:“旁的不敢说,至少你家人的性命,我还是能确保无虞的。” 逢春如同被戳破了气儿一般,整个人委顿在地上,对着薛元磕了个头:“全凭督主吩咐。” 自打姜佑进了皇庄,赵怀年也跟着在附近不远的赵家名下庄子住下,好方便随时布置,他今日正在庄子里命人探听消息,推开门就见逢春带着斗笠走了进来。他先是一怔,随即沉声怒道:“你不在皇庄里呆着,这时候跑来做什么?!” 逢春肩头被人上了药,这时候已经不怎么疼了,身手利索地跪下道:“公子,奴才都按着您的法子做了,可不顶用啊。”他叹了声儿道:“皇上能坐稳这个位置,全凭督主在后面扶持,她就是心里再恨也没法子,同样的,督主也不能动皇上,他是个阉人,若是明目张胆地把持朝政,底下的藩王没准都乱了,不得不借着皇上的名头掌揽大权,两人心里再恨,一时拿对方也没法子。” 这话说的句句在理,赵怀年虽沉了脸,但也反驳不得,胸膛起伏一阵,怒声道:“难道我赵家报仇无望了?!” 逢春想着薛元嘱咐他说的话,故作思索地道:“公子不必忧心,那也未必,如今督主身居高位,可也有不少人盯着他呢,若是他出了什么大岔子,指定要栽个跟头了。” 赵怀年冷声道:“难道让我等到他出差错才...”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下,眼睛微微亮了起来:“近来皇上要去农祭,全程都由他看护着,若是皇上出了什么岔子,那他还能脱得了干系?两人就是再顾着面上情,这时候也不得不撕破脸了。” 逢春以额触地:“公子说的有理。” 赵怀年慢慢笑了笑:“皇庄建在山里,如今天干物燥的,出个什么事儿也没准。” ...... 整个皇庄共有一大一小两处温泉,姜佑一早就发了话今日要去沐身,底下人自然都早早忙碌了起来,她沐身的时候素来不爱人在跟前伺候,因此人早早儿地就打发了出去。 这时候,皇庄的温泉水龙阁旁边的一座花榭里,本该在池子里泡澡的姜佑坐在红木圆凳上吃茶,一边问道:“掌印觉得这法子能成吗?万一赵二不上钩呢?” 薛元用碗盖压着茶碗里的浮茶,浅浅笑道:“不上钩也没什么,人还是要抓的,不过多费些手脚罢了。” 姜佑学着他的样子饮了一口,被苦的连连吐舌:“这什么味儿啊。”她又摇了摇头道:“让成北扮朕也太不靠谱了。” 薛元又轻轻呷了口:“山里采的苦茶,苦是苦了点,胜在清火败毒。”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声:“一般的宫女丫鬟怕上不得台面,其他人手臣也没带过来,幸好成北跟皇上身形差不多,只能披下头发来将就将就了。” 姜佑正想说话,就听外面几声嘈杂,隐约有宫女尖叫道:“走水了走水了,水龙阁走水了!快去救驾!” 她一下子站起身跑了出去,就见浓浓的白烟从水龙阁里冒了出来,她借着混乱掩着脸往前跑了几步,混乱中就见成北换了身儿衣服走了出来,对着花榭遥遥比了个手势。 她本来提着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转头对着薛元道:“咱们来见见这位赵二公子吧。” 东厂的人办事名声果然不是靠吹捧出来的,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捆了人来到姜佑的面前,一路上连半个人也没有惊动,她低头看了看这位能人,这位赵二公子面容精致秀美,比他哥哥还出挑几分。 赵怀年知道今儿个是着了道儿了,咬着牙撂下一句:“没想到我最后还是落到阉人手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姜佑一下子乐了:“你本来就犯得是弑君大罪,按着律法不是杀就是刮,如今倒显得你多英勇似的。” 薛元嗔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可不光如此,欺君犯上是诛九族的大罪,皇上便是想抄没了整个赵家都不在话下。” 赵怀年被捆的跟个粽子似的,却还能用力挣了挣,恨声儿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整个事儿都是我以我一人的名义做的,跟赵家没有干系!”他想到什么似的冷笑道:“皇上,放火这事儿有人传我是主谋,可具体地谁看见了?便是您是皇上,也不能如此罔顾律法,我们赵家可有□□亲赏的丹书铁券!” 难怪他有恃无恐,原来是有了依仗,姜佑蹙了蹙眉正要说话,薛元就淡淡道:“便是丹书铁券,想来也救不了谋反的罪名吧。” 赵怀年一下子变了脸色:“你不能胡乱攀诬!” 薛元道:“赵二公子若是想要证据,咱家顷刻便能给你弄出来十几个,个个都扣着死罪。”他微微笑了笑:“不知道令尊在家里可还安好,没了双手行动方便吗?” 赵怀年惊得声音都变了:“你想做什么?!” 薛元微微笑了笑:“不过是想请赵大人来叙叙旧。”他勾了勾唇:“赵二公子虽然闯下了弥天大祸,但若是供出些赵家的主犯从犯来,也算是回头是岸,自然能稍稍减刑。”他一手扣着壶把给茶碗里浅浅续了些茶水:“赵二公子不妨先想想清楚。” 姜佑心里微惊,薛元却不再多言,任由赵怀年满面惊慌地被拖了下去,她侧眼看着薛元,叹声道:“掌印好大的胃口,一下子把整个赵家都惦记上了。” 薛元轻轻晃着茶碗:“总不能让他白算计一场,得讨些利钱回来,皇上说呢?”他忽然又沉了脸色,眉宇透着阴狠:“他既然惦记上了皇上,便是用整个赵家陪葬都不为过!” 姜佑心中微动,又默不作声地低头喝茶。 接下来的这几天几乎是她过的最舒适的几天,既不用担心有人算计,还不用在宫里跟人钩心斗角,便在皇庄里撒了欢儿地疯玩,这皇庄原来是赏给平王的庄子,后来平王去了藩地,这庄子便又收了回来,平王素来是个会玩乐不肯亏待自己的,便在庄子里布置了好多独到的景致还有各色享乐的地方。 这下子全便宜了姜佑,这几天连着在皇庄里乱转,每天都能发现不同的妙处,她今日到了一处临水的水榭,不过这水榭跟寻常水榭不同,挂了层层帷幔,越往里瞧越是暧昧朦胧,当中并不摆放桌椅,只是放了白玉制成的贵妃榻,榻上铺着毯子,旁边还放了张与床同高的凳子,床底下塞着一只玲珑小巧的紫檀木匣子,她好奇地打开了细瞧,忽然轻轻地‘呀’了一声。 在外面的侍卫正要冲进来,就听姜佑略带紧张的声音传出来:“都在外面带着,没朕的吩咐不准进来。” 她吩咐完便低头看匣子里的东西,就见好几根大小不一的翠绿棍子整整齐齐摆着,那些棍子长的甚是奇特,一端是光滑平直的伞面,另一端还雕了两个翠绿的小球,还有一件好似是个银色的托子,一个银质的还镶嵌了好多羊毛的圆环,和好些零零碎碎她都叫不出名字的玩意。 不过最让姜佑好奇的还是压在最底下的一本宣纸彩绘的册子,册子头页就是一男一女搂搂抱抱,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虽然原来没人敢给她看春.宫,但这玩意的鼎鼎大名她还是听说过的,没想到在这里逮着一本,所以她吓得慌忙让人在外面守着。 她心里暗骂平王个老不正经,探手就要去取那本册子,手伸到一半又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想往回缩,立在匣子前踌躇一时,又跑到窗边门边瞧瞧有没有人,犹豫了半晌,终于一咬牙翻开了。 姜佑红着脸坐到长凳上,把那册子摊平了细瞧,又举起翠绿色的棍子对着光看了看,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又低头瞧那册子,平王做这册子还真是尽了心力,连画上人物的表情都栩栩如生,当中那女子裸.着下半身,身子倚靠在树上,有个男子紧紧搂着她,女子的表情似怨似嗔,偏又带着说不出的欢愉,她瞧着瞧着,莫名地红了耳根。 她又去翻那册子,第二页更为露骨,男女都是赤身裸.体,她吓得‘刷’一下合上册子,只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玉棍,从头到尾摸了一边还是不得其法,气得在身下的凳子上拄了几下。 薛元本来来水榭找她是为了商议过几日的农祭之事,没想到推开门绕过帷幔,就见自家活宝皇上人坐在春凳上,腿上摊了本春.宫,手里还举着个玉.势仔细琢磨。 他被这场景给震得顿了下,过了会儿才咳了声道:“皇上。” 姜佑正醉心研究,没瞧见他进来,冷不丁被叫了一声,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他,愣了好些会儿才‘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浑身都在打摆子,结结巴巴地道:“掌,掌印,你,你怎么来了?” 至于吗,吓成这样?薛元怜悯地瞧了她一眼,到底是没见过真家伙大场面,他摇了摇头,侧头看了那扔在地上的册子一眼,蹙了蹙眉道:“谁给皇上瞧这个的?” 姜佑脸上又是红又是白,磕磕绊绊地道:“平王,平王留下来的,朕一不留神就打开了...”她心里忍不住把那远在山西的平王骂了无数遍。 平王好色的名声在外,薛元神色微缓,他是担心有那起子心术不正的奴才把小皇上往歪门邪道上引,她自己瞧见了倒不妨事,引导的好了对他也是个机会。 薛元从地上捡起玉.势,似笑非笑地看着姜佑:“皇上也看了好半天了,知道这是什么了吗?” 姜佑对那些事儿都是东听一榔头西听一棒子,也没人敢给她正正经经地讲,她当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不过联系那册子,也猜出了不是什么好玩意,便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我,我还是不知道为好吧?” 薛元向前走了几步,逼得她坐在春凳上往后挪了挪,他直直地立在她身前,侧眼看了看那匣子,把里面的几个钵子取出来,托在手里闻了闻,一股浓郁靡丽的味道逸了出来,这药性子太烈,用着恐伤身,他抬手扔了出去,取出一根孔雀翎给她瞧。 他就这么直喇喇地站在人前头,姜佑又忍不住往后挪了挪,膝盖下意识地想要合拢,却被他有意无意地伸腿顶住了,她只能两手撑着头朝上仰。 薛元两根细白的手指捏着孔雀翎,在她脖颈上有意无意地轻搔,用捏着羽毛尖往上,轻轻逗弄两瓣菱唇:“皇上不知道没关系,有臣教您。” 姜佑忍不住拍开他的手,接着就被整个人制住按在春凳上,薛元索性拉着她分开腿坐在自己身上,两人面对面坐着,薛元用鼻尖摩挲着她的,声音低缓暧昧,神态狎昵:“不过一本子春.宫而已,又值得什么呢?臣陪着皇上一起看。” 姜佑两腿被分开勾缠在他腰间,猛地想到一霎眼看到那本子春.宫上的图,其中有一对男女好似就是这般纠缠,她这几日胸口又长大了不少,有时候不碰都涨的难受,现在两人紧密贴着,更是沉甸甸的难受。 薛元微闭了闭眼,圆润娇俏的山丘顶着自己,他觉得昨天才用的药都白吃了,不过老这么忍着也不是事儿,他捡起地上的册子随意翻开一页,带着小皇上细细领略其中的妙处。 姜佑直愣愣地瞧着,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看傻了,难得的乖巧温顺,他讲解了几页,挨近了亲亲那菱唇,两根细白的手指在她腰间拨琴弦似的轻轻抚弄:“皇上觉得臣讲解的如何?可还称意?” 姜佑给他撩的细细喘了几声,然后瞪大了一对眼珠子直直地看着他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他对她这种专注看过来的目光极是享受,跟她脸贴着脸腻声道:“皇上怎么不说话?”他摸了摸柔滑的脸庞:“光是图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皇上想不想亲身试试?保管一学就会。” 姜佑好像才慢慢回过神来,魔怔了似的‘呀’了一声,挪着身子从他腿上下来,然后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薛元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理了理冠帽衣衫,面含笑意,目中流光溢彩。成北立在门边诧异道;“督主,皇上这是怎么了?” 薛元微微笑了笑:“皇上只怕要别扭好些时日了。” 姜佑确实别扭了好些时候,她平时就是没事儿也闲不住,现在变成了有事也硬赖在屋里,有事没事便把头埋在枕头里,两眼望着床幔走神,还是香印觉出她情绪不对头,便点熏香边道:“皇上来之前不是一直念叨着庄子里的温泉吗?怎么来了反倒不去了?” 她轻轻晃了晃博山炉:“上次走水,水龙阁虽然不慎给烧了,但另一个御间还在,您要不要去泡泡解乏?” 温泉...姜佑想起上次看的册子里好像也有些在池子的情景,抬头直直地看着她,瞧着瞧着脸又莫名地红了。 香印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皇上想去吗?奴婢帮您准备着。” 姜佑木愣愣地瞧着她,半晌才点了点头,香印办事利落,不到半个时辰就准备好了,引着她去了后面的御间。 平王素来是个好享乐的,泡温泉的地方也是别具一格,不像一般人家专门修建浴室,只是把原来温泉所在的山洞稍稍修整,里面尽是怪石嶙峋,花草繁茂,一进去就见热气氤氲着,当中是个颇大的温泉池子,用白玉雕的池壁,雕刻了各色裸.着身子的男女,温泉当中还置了张只比池子高一点的石床,他方能躺在上面和美人尽情嬉闹。 姜佑倒是没想那么多,她沐身的时候素来不爱叫人伺候,便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自己站在铜口底下冲洗,忽然池子边的草木一动,刷拉拉地翻滚摇动,有道细长斑斓的影子极快地钻了出来。 那边薛元正在看从京里加急送来的折子,见成北进来,随口问道:“皇上在哪?” 成北呵着腰回答道:“皇上在御间沐身。” 薛元唔了声,抬眼见成北手背上两个血窟窿,蹙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成北苦哈哈地笑着:“咱们在山里,野物多,近来好些长虫都跑出来作祟,可惜雄黄米分没带多少,奴才一时不察中了招,幸好没什么毒性。” 薛元随意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心里一跳,眉心往中间攒了攒。 ☆、第52章 薛元拿着折子的手微微一顿,转身问道:“皇上沐身的御间可撒了雄黄米分?” 逢春也惊得身子颤了一下:“本想着山里天气凉爽,应当用不上这些,跟来的御医并没有带多少雄黄米分,仅带的几包也只给几个正室用了。” 薛元撂下手里的折子,沉声道:“混账东西,御间本身就是个山洞,里面草木又多,再加上那些蛇虫鼠蚁都趋温,若是皇上出了什么事儿,我定然饶不了你们!” 成北吓得冷汗涔涔往下流,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薛元顾不上他,迈开步子向着御间走了过去,御间外边站着好多侍立的宫女,里面却没有留一个人,香印见他过来,起身要迎人,薛元也不理她,避过去直接走了进去。 洞口处挡着屏风,又用些天然的藤蔓垂挂遮掩,薛元立在屏风前顿了下,轻轻扣了扣琉璃的屏风,低声道:“皇上?” 里面和着水声传来了一声惊叫,然后几声极低的呻.吟,他听的心里一紧,也顾不得旁的了,绕过屏风直接走了进去,姜佑一手按着前胸,半靠在温泉当中的石床上,一手牢牢地捏着只花纹斑斓尖头蛇,她倒是不怎么怕蛇,一把捏死之后就撂在岸边,惨白着脸靠在石床上低低地喘.息。 薛元惊得心里乱跳,也顾不得其他,整个人直接就跳进了温泉里,淌着水到了她身边。 姜佑这时候已经开始头晕眼花了,瞧见他过来,勉强睁着眼道:“掌印...” 薛元一手扶住她,侧眼看着那被她捏死扔到岸上的蛇,见是条毒性不烈的虎斑蛇,这才稍稍出了口气,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来搁在石床上,她低低地哼了声,却也任由他抱着。 姜佑进池子的时候本来传了亵衣亵裤和肚兜,方才都被温泉水浸透,贴身显出了淡绿色的诃子还有十分玲珑的曲线。 薛元迟疑了下,还是轻轻撩开她的亵衣,淡绿色绣着缠枝菊花的肚兜映入眼帘,左胸上边有两个深深的血洞,他瞧得心里一揪,低低地在她耳边说了声‘皇上得罪了’,然后把那肚兜的束带稍稍拉的低了些,两个凹凸有致的米分团便在一片米分融轻雪中显出了轮廓。 他开始口干舌燥,脸上被温泉的水汽蒸腾的有些发红,薛督主向来是游刃有余胜券在握,此时难得的显出尴尬和向往,幸好无人瞧见了。宫里藏污纳垢的地方不少,他从最底层混到现在,各种撩人的法子学了个十足十,本来自以为是波澜不兴,没想到只是隐约的春光就让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定了定神,克制着不让两手乱摸,按着她的肩膀把双唇贴到了那片冻乳一般的皮肤上,张嘴轻轻吸着里面的发黑的血,等到血色变成干净的艳红才停了下来。 幸好石床上摆放了茶点和果子,他用热茶漱了漱口,一转眼就瞧见姜佑两眼鳏鳏地扶着额头想要爬起来,结果却因为身子不稳当整个人往水里栽下去。 薛元慌忙撂下手里的茶壶去扶她,嘴里轻声斥道:“皇上身子还没好利索,别...”话还没说完,就听她嘴里极轻地‘嘤’了一声,半个身子软在他怀里。 他怔了怔才觉着拿捏的地方不对,柔滑轻软的感觉隔着兜衣都能觉出来,当中的一点像是未开的花蕾,轻轻柔柔地被他握在手里,姜佑红着脸想要推他,他的脑子乱了一瞬,身子像是被火蒸腾一般的热,下意识地把她推拒的手制在手里。 两人双双倒在石床上,姜佑仍旧头晕脑胀,哼哼唧唧地道:“掌印,掌印你压着朕了。” 轻语里夹着低喃,他低下头一言不发地直接吻上两瓣菱唇,姜佑呜呜地说不出话来,等他好容易撤开些许,她才勉强开口道:“掌印,你不能...不能趁火打劫!”她也觉得身上不太对劲,脑海里却猛地浮现春.宫画上女子似幽似怨的表情,慌忙地道:“你做什么...啊!” 薛元轻轻喘了口,一手干脆把她湿透的亵衣扯开扔到一边,白洁有力的手指轻轻点在最高处拨弄,这时候男人的劣根性显露无疑,更何况是他这种专横惯了的男人,她越抗拒,他越是不想放手,前日才服下的药没了半分用处,满脑子都是把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小皇上拉进怀里恣意爱怜的念头。 他用唇在她脖颈处摩挲,声音半哑:“皇上中了蛇毒,臣这是在为皇上祛毒。” 姜佑全身跟着了火一样,神魂飞到了天外,过了半晌才飘飘悠悠地落回原处;“骗人,骗人!” 薛元低低地笑了声:“皇上英明,其实是臣身上不好,已经难受了好些日子了,请皇上帮臣医治。”他一手已经解开了她后腰的绳结。 姜佑倒吸了一口凉气,断断续续地道:“你,你有病,自去找太医,朕,朕也不会看病!”她难得服软,颤着声音道:“好掌印,饶了朕吧。” 薛元忍不住移上了亲了亲她的面颊:“皇上错了,臣的病只有皇上能医。”他试探地从她的肩膀往下抚弄,细细地隔着兜衣覆上了米分团:“臣饶了皇上,谁来饶了臣?” 姜佑微闭了闭眼,忽然用力往外挣开,薛元怕伤着她,只能稍稍减了些力道,她趁机翻身压在他身上,指着他鼻子喝道:“你究竟想怎地?!” 薛元一怔之下神色微缓,安稳卧在她身下,故意暧昧笑道:“臣想怎么样,皇上还不知道吗?” 对他姜佑真是没辙了,打打不得,骂了也不听,又不可能真用法子罚他,百般无法之下,只存了把这些天受的轻薄都讨回来的心思,恶狠狠地冲他狞笑了一下,探手就扯开他腰间的玉带,解了他身上的素蓝直缀,看着那如玉一般的胸膛就乱咬一气。 薛元被她惊得怔了怔,下意识地探手去拦,手到半途却停了下来,改为鼓励似的搭着她的肩。 姜佑比不得薛元,下嘴的时候毫无章法,像只调皮的猫一样,有时候轻的让人得不到纾解,有时候又重的能留下痕迹,她嘴唇触到凸起的那一点,略迟疑了一下,想到这些天受的气,便直接贴了上去,想着春.宫里的画法,用舌尖毫无章法地勾弄。 薛元身子一僵,低低地喘了几声,仰头靠在石床的白玉枕上,胸前和脖颈也被姜佑咬的青紫了几处,若是不瞧过程只瞧结果,谁都会以为薛督主才是被强权压迫受到蹂.躏的那个。 姜佑终于住了口,得意洋洋地抬起身,抹了抹嘴巴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意轻薄朕了,你...”她说着说着,就瞧见薛元半阖着眼躺在玉枕上,见她起身,微眯了眯眼,眼波微横,媚意欲流:“皇上还想怎么罚臣?臣生受着就是了。” 姜佑被他的艳丽神态震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磕磕绊绊地道:“你,你以后不许这样了。”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薛元揽着倒在一边,他的脸埋在她颈窝里:“臣也不想担个轻薄主上的罪名,可一见到皇上就情难自禁,不如皇上帮臣一次治了吧。” 姜佑正被方才的旖旎风光震得说不出话来,更惊人的是她也没了前几次对他亲近的别扭和难受,她低头看着氤氲的水汽皱眉沉思,心里百思不得其解,薛元的手又探了过来,她拧身正要开口,就听外面香印一声报:“皇上,张老夫人派人下了拜帖,您要不要先去瞧瞧?” 姜佑怕她闯进来瞧见什么,忙道:“你先等等,帮朕准备套干净衣服过来。”她想了想又瞧了薛元一眼,补了一句:“再准备一套男装。”她叮嘱完才诧异道:“外祖母不是在京里吗?怎么跑皇庄来下拜帖了?” 香印在外头道:“好像是张老夫人生病了,山里气温适宜,地儿也清净,适合养病,正好镇国公府上在这儿附近也有庄子,便带人赶了过来。”她顿了顿,轻声问道:“皇上要不要见?” 姜佑正要开口,却被薛元打横抱着上了岸,她现在不敢看他,只能匆匆取了干净衣服到偏间去换,一边回道:“不必,外祖母是长辈,自然该朕探望她才是,朕明日就过府拜会。” 她还是有点头晕眼花,被薛元轻松制住帮着穿好衣服,穿完立刻急匆匆跑了出去:“走走走,朕刚被蛇咬了,多亏了掌印救治,赶紧请个御医过来给他瞧瞧。” 离皇庄不远处的庄子里,张二夫人正对着儿子细细叮嘱:“为娘的嘴都说干了,才给你求来这么一个机会,皇上已经派人回了话,说是明日就要过来,你可要好好表现,务必让皇上看入眼,别让人瞧轻了。” 张东年对皇上无甚兴趣,有这么个女人压在头上,就是想纳妾收房都不成,还不如左拥右抱红米分佳人,但转念一想,想到成事之后能得到的权势,又忍不住万分心动。 母子连心,张二夫人瞧见他眼神就知道他动了心,又是慈爱又是骄傲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随即往西厢那边轻蔑一瞥:“你是张家二房的嫡出长子,和皇上也是中表之亲,人品相貌俱是拔尖的,若是能和皇上成婚,那真是天作之合,可别让那些个庶出的占了先。” 张东年想起张东岚,忍不住沉了面色冷哼一声,随即躬身道:“多谢母亲提点,儿子谨遵教诲。” ☆、第53章 四面宽敞的武场里摆了把宽大的太师椅,太师椅旁放着黄花梨木的案几,案几上摆着各色瓜果,张二夫人恭敬站立在一旁,用彩绘瓷盏捧着新鲜瓜果奉给坐在旁边的张老夫人,然后立在一旁用绢子掩嘴笑道:“这庄子的风物真是好,托了娘的福,像咱们一年到头拘在京里的,哪里能见到这么好的山间风光。” 张老夫人头上勒着紫貂毛抹额,当中镶了颗熠熠生辉的明珠,不过她面上带着些病气,颇有些不足之态。她听了这话露出些怅然:“当时我过整寿辰,先皇瞧在先皇后的面子上特特赏下的庄子,一转眼好些年过去,这庄子还是当年的模样,人却都不在了。” 张二夫人忙亲手奉了茶,又躬身宽慰了几句,然后装作不经意地抬眼瞧了瞧大门:“已经快到晌午了,皇上怎么还不来,别是被什么事儿耽搁了吧?” 张老夫人当然知道她存的什么心思,姜佑前脚才出京,她就火急火燎地蹿腾自己也来皇庄住几天,还特特把东年带上了,张老夫人本是不想来的,但一来真生了病身子扛不住,二来也想趁着能走动的时候出来走走,便睁只眼闭只眼地应了,反正张二夫人这边有自己压着,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张二夫人见婆母面露疲色,忙轻轻取了薄衾给她盖上,又抬手对着在演武场上练习射箭的张东年招了招手,帮他抹平了领子上的褶皱,慈爱道:“我的儿,再过会子皇上就要来了,皇上好武,你好好表现,表现的沉稳机灵些,皇上焉能不看重你?” 这时候正逢张东岚下场喝茶,听了这话差点嗤的一声,就姜佑那性子,表现的越稳重她怕是越嫌弃。 张二夫人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不冷不热地用绢子掖了掖嘴角:“老三也进太学学些正经学问了,老像个莽夫一样学些拳脚功夫也不是事儿,咱们齐朝到底还是以文治天下的,回头皇上考校起来,万一有个答不上来的,丢的还是咱们张家的脸。” 张东岚不愿与妇道人家争口舌之利,更何况还是长辈,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张老夫人掀起眼皮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皇上最重人品,不会因着这点小事就看轻咱们张家的,倒是你把你那些小心思都收敛些,真以为旁人都看不出来吗?” 张二夫人当着小辈的面被训,一时羞怒交加,却只垂了头不敢言声,正好门外一声报:“皇上来了!” 众人正要起身相迎,就见姜佑一身纯黑直缀,领子用金线绣着宽边,丝绦用玉钩挂着,头上戴着玉冠,一手风雅地拿着描金小扇,一步三摇地跨进了门。 她探头望了望,然后欢快地叫了声“外祖母”,快步走了过去,张老夫人也许久没见她了,爱怜地将她搂进怀里摩挲一会儿,指着演武场道:“皇上瞧瞧,你两个表哥正练习骑射呢。” 这时候张东岚和张东正这时候都上了马,张二夫人闻言一个眼风打了过去,张东年会意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地瞄了眼姜佑,一见之下竟有些走神。 上次他和张东岚打架,她二话没说就上来拉偏架,当时也没瞧清她长相,如今见她一身玄色,更衬得肤白如玉,发色檀黑,眉宇之间更有股浩然爽朗之意,虽显得男孩气了些,但再大些想必就是难得一见的佳人,飒飒然立在那里,更比寻常闺秀多了份英气。 他本来只是惦记君后的身份,对她本人倒没什么心思,如今瞧见真人,便如同捡了个大便宜,更起了卖弄的心思,将腰背挺直,策马张弓搭箭。 姜佑听说能练骑射,摩拳擦掌地道:“朕也下去试试。”在她身后薛元拦腰把她抱住困在怀里,不让她乱动,微笑了笑:“两位公子相互比较都是有分寸的,皇上下手没个轻重,不管是被两位公子伤了还是把两位伤了都未免不美,还是安安生生地在台上看吧,你有向武的心思,比不比试都是一样的。” 姜佑身子僵了僵,脸色竟微微泛红,神情不自在地拧了拧身子,但却出奇的温顺下来。 张老夫人瞧见两人亲密的姿态,想到前些日子隐约听来的传闻,眼底带了些不安,抬手招了招笑道:“皇上快来,我知道你要来,特地让魏妈妈做了好些点心,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快趁热来尝尝。” 姜佑自打拔牙之后对甜点的兴头就淡了许多,不过还是依言走过去拿起一块正要咬,一转眼瞧见场内的情景,惊得手里的点心都掉了下来。 张东年不知是为了故意逞威风还是怎地,张弓搭箭之后却并不射自己的箭靶,纵着马猛地一转身,一箭就往张东岚的箭靶上射了过去,正中靶心之后,对着张东岚得意笑道:“三弟功夫还没到火候啊。” 张东岚挑了挑眉毛并不言语,两人又同时射出一箭,这次张东岚的箭直直地射向他的箭,将他的箭一下射开之后正中了靶心,然后立在马上略一抱拳:“雕虫小技,跟二哥比不得。” 张东年铁青着脸,忽然又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雁翎箭搭在弓上,他先是瞄准着靶心,等到箭将射出时,忽然调转了个个,对着另外一边射了出去,那箭跟长了眼睛似的,直直地就向着张东岚射了过去。 他心里盘算的好,让他杀人他自然不敢,不过让张东岚吃些苦头还是可以的,也顺便让他在皇上面前丢回人,到时候要是祖母责问,便只推说一时失手,横竖有父母护着,张东岚一个庶子又能如何?就是祖母和大伯也不敢拿他怎样。 姜佑方才就瞧见张东年张弓搭箭的姿态不对,这时候见箭往张东岚那边射,惊得一下子转过身,扬声道:“拦住他!” 张东年虽没敢把箭直接对准他,但箭矢这时候也离得极近,他等着看张东岚跌下马丢回大丑,没想到张东岚只是微微变了脸色,然后迅速俯低身子做了个‘鞍里藏身’,险险地避开那一箭。 身后的几个侍卫立刻狭刀出鞘,翻身跃下场子只朝着张东年冲了过去,他骑的马不是战马,被这杀气一冲,惊得那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直接将张东年掀翻在地上,整个人成大字状趴在演武场上。 张二夫人‘哎呦’了一声,直直地就要冲过去,被张老夫人一个眼风逼得定在原地,姜佑见张东岚没事,这才微微缓了神色,转头对着她皱眉道:“二夫人怎么管教儿子的,这般残害自家兄弟的事儿也做得出来?” 张二夫人神色一僵,半晌才讪讪解释道:“这...皇上言重了,便是牙齿和舌头还有个磕碰的时候呢,兄弟间闹着玩而已,这残害自然谈不上...”她一转眼瞧见张东岚走了过来,忙上前几步拉着他道:“老三方才在场上,发生了什么事儿你最清楚,你来说说,你二哥是不是无心的?”她心里焦急,攥着张东岚手腕的手略微加了把子力气,眼底也透出胁迫之意。 张东岚神色微冷,不动声色地挣开她的桎梏:“二哥是不是故意的侄儿可不知道,只知道一抬头,二哥的箭直直地就向我这边冲过来了。” 张二夫人心里一急,转头要向姜佑解释,姜佑蹙着眉懒得理她,一转身又去看演武场,却发现方才摔了个马大趴的张东年被人扶着站了起来,神情却是又气又恨,被扶着走到观看台上,对着张老夫人跪下来道:“孩儿无能,让祖母担心了。” 张东岚走过来跪在另一边,张老夫人虽也恼他对自家兄弟下如此重手,但这究竟是张家家丑,这演武场上又有这么多眼睛瞧着,罚也只能回头罚。便只沉了脸道:“你比试点到为止即可,何必这么大动干戈的,反倒伤了兄弟情分!”她转头对着姜佑歉然道:“东年这孩子性子毛糙,反倒扰了皇上的兴致,不如就此停了吧。” 张东年对着姜佑躬身,面上含着笑意看她,借力做出翩翩佳公子的样子:“都是微臣的不是,搅扰了皇上的兴致,实在不该,请皇上开恩,允准微臣带着您在这庄子里转转,好弥补些罪过。”他这时候离姜佑颇近,隐约闻着她身上清甜的味道,心快跳了好几拍。 张二夫人也帮腔道:“皇上难得来一回,不如让年儿陪着四处走动走动,你们小时候还常在一处玩闹呢,如今可别生分了。” 姜佑淡淡道:“小时候的事儿记不大清了,就是前几个月对张二公子对自家兄弟百般谩骂甚至动手打人的事儿还记忆犹新。”她用描金小扇抵着头:“况且朕来就是为着来瞧祖母的,逛园子就不必了,也没那份闲心。” 张二夫人神色一僵,正要开口辩解,张老夫人就冷冷地瞧了她一眼;“你带着年儿先回自己的院子带着里带着,没我的吩咐不准出来。”这便是禁足的意思了,她说完也不理张二夫人的脸色,对着姜佑笑道:“皇上有心,老太太我不过是些陈年宿疾,劳你挂念着了。” 姜佑正要开口答话,忽然就见一个还穿着小校的兵丁背上插着小旗,一路也无仆从敢拦,他急匆匆跑了进来,对着张老夫人跪下,急声道:“老夫人,镇国公和小公爷不知怎地,昨夜在军营里突发了高热,现在人已经昏迷不醒,连气息都弱了好些!” 张老夫人惊得身子晃了晃,手里的龙头拐杖当啷一声拐到别处,颤声道:“什么?!正儿他爹和正儿前些日子还跟老身来信说他们在营里好好儿地,怎么一下子就不对了?!” 那兵丁沉声道:“现在也不知道情况如何,只听营里的军医说...”他微顿了顿,深吸口气道:“镇国公和小公爷好似中了一种慢性的奇毒,在体内积攒了许久才一并发作的。” 张老夫人听了这话,手指都颤了起来,勉强定神道:“到底是什么毒?可有法子医治?” 兵丁忙跪下道:“军医也不认得那种毒,便想了个法子,请老夫人面圣,求了皇上请来杏林国手魏成来诊治,或许还有救!” 魏成是御医,张老夫人忙转过头看着姜佑,气息不稳地道:“皇上...” 姜佑这时候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忙扶住她道:“外祖母放心,朕这就请人来去给舅舅瞧病。” 张老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感激地拍了拍她的手,姜佑急忙命人去请人,又看了看面色苍白,几乎快要晕过去的张老夫人道:“外祖母莫要太过挂心了,朕回头跟着御医一道去瞧瞧舅舅。” 她侧眼看着微沉了脸的薛元,深吸一口气道:“朕原来学兵法的时候刘尚书说过,什么都能乱,就是军心不能乱,不然保不准出什么事儿来。三大营的主帅暂时都调不开,没了主帅,难保底下人起什么旁的心思,朕先去坐镇几日,等回头五军都督府再派来人朕自然就回来了。” 她现在也是心急如焚,一边担心镇国公和张东年真有个三长两短,一边又怕主帅中毒底下人趁机犯上作乱,紧皱着眉看着薛元。 薛元抿了抿唇,淡淡道:“臣在皇庄等着皇上回来。” 姜佑松了口气,幸好薛元没要跟去,一来他要是走了京里这边没人坐镇,二来镇国公和他素来不对付,醒了之后瞧见他又是一场争执。她是雷厉风行的人,二话不说就让人备马,镇国公操演的军营离皇庄说近不近说远不远,骑着快马大半天的时间就能赶到。 这时候正是早上,姜佑想赶在天黑之前过去,立刻就出了庄子,想要骑马,却被薛元硬塞进了一辆由精铁打造的马车里,他一边吩咐下人,一边对着姜佑道:“皇上头次去这么远的地方,路上小心些,遇到不对的赶紧回来。”他轻轻扣了扣精铁的马车:“这车是由构架结实,水火不侵,能经历重击而不倒,你安安稳稳地坐在里头,有事无事都别出来。” 姜佑没想到他有当老妈子的趋势,一脸头疼地点了点头,太平盛世哪里能有什么祸患? 薛元瞧出她不耐烦,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毛,转身要走,忽然被她轻轻叫住了,她面上不自在地咳了声:“掌印...”薛元立在原地看她,她向来都不是婆婆妈妈的人,这时候难得露出了犹豫之色,磨磨蹭蹭地拉着他的袖子,没话找话:“你说舅舅到底是不是中毒?” 薛元默然看了她半晌:“皇上去了不就知道了?” 姜佑呆在他身边惯了,头次要离开他好几天,心里还有些舍不得,没想到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正要坐回马车,就被他握住手在唇上亲了亲:“皇上早些回来。” 姜佑脸上红了红,不尴不尬地冲他傻笑了几声坐回车里。她这次去救治镇国公,除了带了御医和各色药材外,还有上百护卫随行,一行人装备齐全,倒也没什么事儿要操心。 连着走了两个时辰,等走到极一条极陡峭狭窄的山道上时,她掀开帘子朝外望了望,看着不远处的峭壁咋舌:“咱们带了这么多人马,这样的路真是不好走。” 马成在车外面笑道:“可不是吗?幸好一路上这么陡的路也就着一条,走过去就平坦了。” 姜佑点了点头,正要问问还有多久的路,就听见头上的峭壁轰隆几声,好像有什么极沉重的东西在响动,然后就见十几枚巨石从山坡上直直地砸了下来。 这一下砸的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山道本就狭窄难以躲闪,更何况众人都骑着马,一下子的就死伤了十几个,然后马一受惊,立刻长嘶了一声,好些个竟不受控制,带着主人直直跌下了山崖。 姜佑就觉得车身一震,左右晃动了几下,幸好精铁制的马车底盘稳,虽然剧烈晃动却并未向一边倒,她用力抓着车门,高声问道;“发生什么了?!” 在她身前不远处的侍卫正要答话,就见一个蒙面的刺客从峭壁上跳了下来,一剑将他攮了个透心凉,他临死之前奋力一刀砍向那刺客的脖子,扬声道:“有刺客,您快回去!” 有两滴温热的血液还溅在她脸上,她气得双拳颤抖,返回车厢提了短剑就要出去,马成伺候她的日子久了,瞧见这位小祖宗的模样就知道她犯了驴,忙张开双臂将车门堵了个严严实实:“有刺客,您不能出去啊,不然这些侍卫就白死了!” 姜佑气得脸色发白,正要答话,就瞧见峭壁的缝隙中,几十根劲弩连着射了过来,马成尖叫了一声,慌忙滚地躲开,便是如此,他身上还中了一箭。 她也反应极快地缩回车里,一时之间‘笃笃笃’地声音不绝于耳,精铁的车厢内遍布了尖锐突起的小点,然后马车又是一晃,被受惊的马拉着直直地往悬崖冲了过去。 ....... 山道下面,有个浩浩荡荡将近千人的队伍正在不急不慢地前行,队伍当中是一辆极华贵的马车,此时用金线绣的车帘被轻轻撩起,车内人大半身子隐在阴影里,只有膝襕上的金蟒熠熠生辉,他两只白皙修长仿佛玉雕一般的手交叠着搭在膝头,便是一动不动,也让人觉得如诗如画,静美难言。 一个米分衣女子跪在车前添油加醋地哭诉:“...王爷,你要为妾身做主,当时若不是有人在旁求情,那姓薛的只怕已经打杀了妾身了。”她用绢子哀哀地抹着泪,哭成了一枝暴雨打过的梨花:“妾身受些皮肉之苦倒是不怕的,可妾身是您送过去的人,他要是真打死了我,岂不是伤了您的脸面?” 临川王端坐在车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忽然轻轻笑了声:“本想试试他是不是真的...没想到他直接把人给送回来了,少年慕艾,无视女色到这个地步,就算不是真太监,只怕也相去不远了。”他抬手招了招:“你近前来。” 米分衣女子忙轻移步挪到他的车前,身子顺势一倒就要滑进她怀里,却被他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临川王虽然好美人,但对女人的眼光也极高,不是寻常庸脂俗米分都能入眼的,她也晓得这点,面色带了些难堪,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退后了几步。 临川王扣着壶把给自己续了些茶水:“你可有瞧见他人?长相气度如何?还是一言不发地就把你送回来了?” 米分衣女子面色更为难堪,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又慌忙辩解道:“那薛元...真好似对女色不动心一般,不过是我,我们姐妹几个他连瞧都没瞧一眼。” 临川王轻轻叹了声,用碗盖压着浮茶:“枉费我没动身前就精挑细选了好些江南美人,又快马加急给他送到京里来,他这般还真是不怕得罪我。”他想到什么似的,又微微笑了笑:“是个桀骜的,既然收服不了,也只能过招了。” 米分衣女子听不大懂他说什么,只一味的逢迎:“王爷太抬举他了,他不过是个阉人,怎么能跟您比,您要整治他也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儿。” 临川王嗤了声,女人若是没有脑子,长得再漂亮也是枉然,他正要唤人把她拖下去,就见她腰间挂了块翠玉环绶,目光一凝:“你这玉环是哪里来的?” 米分衣女子听他问话,不舍地在手里摩挲几下,还是解下来递给他:“回王爷的话,这是个模样俊俏的小公子给赏给妾身的,他瞧妾身受了惊,便从腰上解下来这个给妾身。” 临川王用指尖摩挲了一阵,然后盯着上面的蟠龙纹出神:“龙纹不是谁都能用的,赏你玉环的这个人,只怕也不是什么小公子。” 他微闭了闭眼,京里的王侯不多,这块玉佩又是宫里匠人的雕刻手艺,能用这个的只怕只有皇城里的那位了,小皇上居然和薛元走的这般近,这真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张开眼,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前面的探路的人急匆匆跑了过来,跪在车前高声道:“王爷,前边有队人马遇袭,打了旗语向咱们求救呢!” ☆、第54章 姜佑眼瞧着整个车身就要倾翻下悬崖,忙一把推开车门,用力跳了出去,忙乱之中也不知道身上磕碰了多少处,后腰撞到一处凸起的石子上,她疼的低低‘哎呦’了一声,又忙捂住嘴。 不过还是有个蒙面的刺客注意到她了,手里的长刀一闪就直刺了过来,她慌忙闪开,反手撩了一剑过去,正中那刺客小腹,一边的马成见她被刺客盯上了,惊得魂飞魄散,慌忙冲过来抱住刺客,这倒是给了姜佑机会,又一剑刺了过去,正中那刺客心口,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姜佑头回动手杀人,惊得脸色有点发白,指尖都颤了起来,马成见情势不好,忙把她抱起来藏到一处乱石缝里,低声道:“皇上别出来,奴才已经命人求救了。” 姜佑握住他的手勉强点了点头,马成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一转身往外冲出去,她探头勉强瞧了瞧,这才发现有些不对,那些刺客虽然来势汹汹,来却不像是冲着她来的,她被人藏起来也无人注意,倒是那些坐在一处的御医还有带来的药材旁边围的刺客更多些。 她心头乱跳,这些御医若都是死了,只怕镇国公的命也没救了,她瞧着情势一片混乱,正想跑出去求救,忽然就见又一队人马跑了进来,高声道:“我们是苏州临川王的家将,奉命救人,尔等还不束手就擒!”他一边说一边往下一砍,立刻就有一名刺客毙命。 姜佑闻言松了口气,身子正要放松些,就见当中有几个刺客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小布包,然后铺天盖地地撒了起来,她一惊,忙想捂住鼻子,却觉得头脑一阵昏沉,靠在巨石上就昏了过去。 姜佑人在一片黑暗中飘来荡去,昏昏沉沉人事不省,等意识落回到身上,才觉得自己似乎躺在柔软的皮毛上,身底下还有隐约的颠荡起伏,她眼皮子动了动,然后猛地睁开了,一骨碌爬起来看着周围,才发现人在一辆鎏金绘彩的马车里。 她捂着额头起身,勉强靠在车围子上低低喘了几声,就见车帘子一只白玉般的手挑开了,然后那手居然在她脸庞上抚了抚,低低叹了声,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又收了回去,柔和微哑的声音传了进来:“你醒了?” 这声音虽有些低哑,却并不难听,反而带着南边特有的鼻音,柔和之余又夹杂了些暧昧的声口,姜佑头疼欲裂,方才也没觉出有人碰他,勉强抬头道:“多谢相救了。” 她抬头瞧了瞧,就见有位玉人一身素衣地立在车外。一般常用玉人来形容女子,车外立着的虽是位男子,用玉人形容却丝毫都不为过,他鲜肤柔润不输女子,立在那里便是道极好的景致,眉宇间的清华让人不敢轻忽了。 姜佑一见这气派便知道是临川王了,略一犹豫,随即抱拳道:“多谢王爷出手相救了。” 临川王天生的温柔相貌,嘴角生来带着三分笑意,目光凝着她:“瞧你衣着谈吐不俗,应当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不知道你是何人?” 姜佑眼珠子转了转,咳了声道:“下官是镇国公的二子张东岚,听说家父在军中重病,心里焦急,特地带了大夫赶往军营救治,没想到路上遇到了盗匪,差点丢了性命。”她心里向张东岚道了个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临川王抬手轻轻抚了抚下巴,哦了声儿道:“本王有些好奇,镇国公的第二子,怎么变成姑娘了?” 一回生二回熟,反正她给人拆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闻言只是脸色僵了一下,就十分镇定地道:“其实下官是镇国公的闺女张东悦,为了出行方便,这才扮作男装,对外也只说是男子。”镇国公倒还真有个闺女,不过两年前远嫁去了外省,她现在就盼着临川王知道的不那么清楚了。 临川王微微笑了笑,也没问为何张家偏偏派她一个姑娘前来,只是道:“原来如此。” 姜佑动了动身子,犹豫了一下道:“王爷,能否在这里放我和侍卫下车,家父危在旦夕,正是需要人救治的时候,我必须得尽快赶去啊。” 现在着情况确实麻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几十个人,又大都是有伤在身的,不光是回去还是去军营只怕都很难。 临川王就势坐进了车里,与她面对面在一处,沉吟道:“你有所不知,你随行的护卫就只剩下寥寥数十人,连大夫也被山上的落石给砸死了,现在你便是去了军营也无计可施。”他说着就撩开车帘让她看,果然就见后面好几辆马车上,坐着几十个满身血迹的侍卫,旁边还有提了药箱的御医忙前忙后。 他抬眼瞧见姜佑变了脸色,淡笑一声道:“不过我这里还有从南边带来的国手圣医李怡,想来还是能帮上些忙的,况且从江南到京城路途遥远,我也带了些护卫,不如就护送你去营里如何?”他笑了笑:“就算你能走得动,那些伤兵也经不起颠荡了。” 没半分好处的事儿,况且又是才认识的人,连交情也谈不上,他这般热心惹人生疑,姜佑抬头狐疑地看着他,迟疑着推拒道;“这到底是我们张家家事,不必劳烦王爷了,况且已经出了山路,我们至多再走三个时辰就能到。” 临川王唇形秀气,扬出一个温和的弧度,似乎不介意她的防备,人略挨近了些:“你有所不知,我和张家二老爷素来交好,况且我又是初到京城,镇国公府是京城名门,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是能结交上张家,也不至于在京里两眼一抹黑了。” 他这般把心思坦荡说出来,倒比藏着掖着要顺耳,张家二老爷也确实在江南为官多年,和他相识也在情理之中。姜佑闻言缓了神色,还是帮着张家自谦道:“王爷哪里话,临川王韩家世代镇守南边,保江南太平,不受倭寇侵扰,才是真正的世家勋贵,让人敬仰。” 临川王似笑非笑地瞧着她秀气的菱唇,眼波漾开,眉目温柔:“你们张家教女有方,教出来的你见识广博,真是让人钦佩。” 姜佑十分熟稔地瞎扯道:“那都是王爷威名赫赫。” 临川王洒然一笑,忽然动了动身子,语意亲近:“我今年二十五,和你相差并不大,也算不得老吧?王爷王爷的叫没得把人疏远了,我姓韩名昼瑾,你便叫我一声昼瑾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姜佑随口应了,还是照旧:“多谢王爷护送了。” 韩昼瑾瞧出她的不耐,探身下了马车,姜佑正要松口气往外,就见有个侍婢捧着一身衣裙还有妆奁来,跪下轻声道:“奴婢服侍小姐洗漱。” 姜佑嫌女装麻烦,一低头看见自己衣服都扯破了好几处,也只能任由侍婢帮着她换了,韩昼瑾选衣服的眼光倒是不错,上身是白底水红竹叶褙子,下身是条白纱裙,还有同色的绣鞋和绢花,幸好马车里面够大,关上门什么也瞧不着,她强忍着不耐烦让婢女帮忙换了,推开窗看了看,问道:“这是已经出了山道吗?” 婢女点点头应答道:“王爷命车队临时改道,现在往京营方向去了。”她见姜佑满意点头,微微笑道:“王爷方才特地吩咐了,请您换好衣服去前面的大车一道儿用膳。” 既然事情有望,那陪他吃顿饭倒也不算什么了,姜佑点头正要往下走,那侍女跟了过来扶住她,一边轻声叮嘱道:“路上滑,您小心摔着了。” 她带着姜佑一路往前,不会儿就到了一辆华盖金顶的马车前,当中的小几上摆满了膳食,韩昼瑾手里把玩着山间随意采来的小花,瞧她立在车前,眼神忽然凝了凝,目光在她眉目间辗转流连,似乎急切地追寻,半晌才长出了一口气,把手里的花别在她的鬓发间,温柔笑道:“鲜花配美人。” 虽算不得名贵的花,但别在如云雾一般的发间也别有番况味,他神色更恍惚了些,直直地盯着她看。 姜佑给他盯得浑身起毛,手一撑就要爬上车,却被韩昼瑾握住手腕扶了上来,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这样把她的手握在掌心,她心里更毛了,皱眉道:“王爷?” 韩昼瑾目光又在她脸上逡巡着,不知想到什么似的,神情阴霾了一瞬,很快又微微笑着松开了手,抬手给她布菜:“你尝尝这些个,都是南方的口味...”他抬眼看着她,有意无意地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拍:“你若是吃不习惯,我命人撤了再整治一桌。” 姜佑在他身边浑身不自在,不安地动了动,没滋没味地吃了两口:“不必劳烦王爷了,我吃着味道极好,都是北方吃不到的。” 韩昼瑾神色淡了几分:“那就好。”他探头看了看天色:“咱们约莫天黑之前就能到军.营,到时候治好了镇国公,我带你去山里转转好不好?” 姜佑被他的自来熟搅的心烦意乱,面无表情地道:“家父有病在身,我为人子女的,定然要伺候病床前的,这时候哪有心思出去转呢?” 韩昼瑾定定地看着她,眼底闪过诧异和讥诮,随即微微笑道:“说的也是。”他又垂眸道:“你想吃什么用什么尽管来告诉我,不必太过拘谨了。” 这时候有道娇声传了进来,有位盛妆丽人手里挽着食盒款款走到了车边,对着韩昼瑾柔声道:“王爷,妾身才做的点心,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一边的韩昼瑾还没答话,姜佑捏着筷子的手却先顿了顿,满脸错愕地看着那女子。本来一个张东岚跟她如此相似已经够让人无言的了,没想到她如今在临川王的车架里又见着一个,只不过年龄比她大些。 她又仔细看了看,心里忽然摇了摇头。不不不,这女子与其说是像她,不如说是像她母后,都是姿容婉约,行止典雅,不似她太过好动。 韩昼瑾抬手接过食盒,目光又在姜佑脸上兜转了一圈,若无其事地道:“你在瞧什么?” 姜佑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沉吟道:“这位是王爷的侍妾?” 韩昼瑾点了点头,眼神又定在她脸上,然后在她周身辗转,正要开口,就听门外一声报:“王爷,到地方了!” 姜佑长长地松了口气,随口告了个罪,推开车门就跑了出去,她招来早上来镇国公府报信的兵丁,手里握了牙牌和印玺就要找人通禀。 韩昼瑾垂下长睫,推开自己侍妾热切伸过来的手,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就在这时,营门口忽然一阵明亮,十好几个番子簇拥着一个锦衣玉带的人影急步走了出来,她瞧见那人影,提了一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扬声道:“掌印!” ☆、第55章 姜佑见到那人影,心里一喜,提了裙子就要冲上去,却被韩昼瑾不动声色地迈出半步拦在身前:“天色晚了,也小心些,万一认错人了呢?” 薛元本来已经急步迎了上来,听见这话用眼挫看了看他,闪身把姜佑一把揽在怀里,垂着嘴角沉声道:“皇上可有事?”他退开半步把人上下打量几眼,见她精神尚好,身上也没什么伤,只是身上的衣服换了身,微微蹙了蹙眉。 姜佑倒没想这么多,反手揽着他哭丧着脸道:“朕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韩昼瑾立在一旁看着,又一次瞧见那鲜焕明媚的脸埋入别人怀里,夜风吹的他素衣上的暗纹鼓荡起来,他面色沉郁,忽然又做出微微错愕的神色:“皇上?” 姜佑这才想起身边还有别人,想到人家救了自己又一路护送过来,面上不由得讪然,半晌才道:“事急从权,朕一时不得已隐瞒了身份,还望王爷见谅。” 韩昼瑾躬身行礼:“皇上说的哪里话,您做事自有您的考量,您是君,臣是臣,您自然不必事事都向臣解释清楚。” 姜佑瞧他行事大方,说话也中听,再瞧他就顺眼很多,抬手让他起身。 韩昼瑾直起腰,一侧身颔首行礼:“许久不见,薛厂公风神依旧啊。” 薛元略略回了个揖礼,抬眼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几眼,韩家任大都相貌出众,这位韩昼锦更是出类拔萃,通身的毓秀钟灵,让人想瞧不见都难,这些年两人略有些往来,相互也试探过几回,小辫子两人各拽了几条,但大把柄还真没拿捏到什么。他微笑了笑:“王爷更见雍容了。” 他一手揽着姜佑,两人不着痕迹地说了几句场面话,还是姜佑不耐烦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掌印,你不是在皇庄等朕呢吗?怎么跑到营里来了?” 薛元垂眸看她:“臣本来是抄近道走,想赶在皇上到军营之前把事儿处理妥当,皇上来只用宣结果便是了,没想到才到了这里不到两个时辰,就有人报来皇上遇刺的消息,臣慌忙往出赶,没想到才出军营就遇到皇上了。” 姜佑恍然道:“朕说呢,难怪你那般轻易就松口让朕过来了。”她垂头满脸惭然:“朕又给你添麻烦了。” 薛元见她垂头搭脑的样子,耳朵因着羞惭染上了一层米分,眼波微动,侧眼看着立在一边的韩昼瑾,还是忍住了亲上去的欲.望,平和道:“为皇上分忧是臣的本分。” 他抬手对着韩昼瑾比了个请的手势,吩咐二档头把他带下去安营扎寨,让那位国手去给镇国公瞧病,自己带了姜佑往营里走,姜佑拉着他的手问道:“现在情势如何?虎符找到了吗?舅舅好些了吗?” 好容易走到一处没人的营帐,薛元拉着她走了进去,还没等姜佑觉出不对,他就倾身吻了上来,声音有些哑,带了些哀怨:“皇上当真是不体谅臣下,臣在这儿忙碌一天了,你一路上只顾着拿糟心事儿来问臣。”他低低喘了几声:“现在,就请皇上帮臣纾解纾解相思之苦。” 姜佑慌得直想喊人,嘴却被他一下子吻住,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他的手已经撩开衣襟的下摆在一把细腰上打转,眼看着就要往上,姜佑忍不住用力挣了几下,含含糊糊地道:“还有正事儿呢!” 薛元心不在焉地抚弄着她的腰背,吻着她的脖颈道:“对臣来说,这便是最大的正事儿。” 姜佑用拐肘给了他一下,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薛元拢了拢前襟跟了上去,不慌不忙地道:“皇上知道该往哪儿走?” 姜佑一下子顿住了,转头脸色发绿地看着他,薛元若无其事地拉着她的手往前走:“本来以为这事儿好处置,来瞧了瞧才知道有些棘手。” 姜佑仍旧瞪着他,薛元带着她走到最大的营帐前停了下来,漫声道:“里面正审问呢,皇上仔细听。” 姜佑凝神听着,就听一道粗糙的好似砂纸磨过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你现在只跟大伙儿说说,那丢失的虎符为何在你身上搜了出来?!” 然后是张东正平静端正的声音传了出来:“末将确实不知,当时我也中毒,跟着家父一道儿昏了过去,醒来后就突然被人搜身,然后在我这里找到了这虎符,除了这些,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那粗糙的声音用力啐了一口:“按照你的说法,这虎符是有人趁你昏迷的时候放到你那边了?谁花费这么大功夫陷害你?”他用力一拍案几:“你也少拿中毒来说事儿,这次一道儿中毒的军中将领近十个,只有你醒的最早,没准这就是你故意做下的!” 张东正不知是不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砺,似乎沉稳了不少,声音平和依旧:“常副将说的哪里话?我为甚要偷这虎符,退一步说倘若这虎符当真是我偷的,难道我不会提前藏好,为何要放到身上等你们搜出来?” 常副将被问的哑了声,这时候有道低沉微哑,似乎有些气虚的声音传了出来:“东正说的是,他是大哥的嫡长子,将来注定要继承爵位,又日日跟大哥在一处学习排兵布阵,受大哥提携,前程似锦,无缘无故去偷那虎符作甚?” 姜佑听得微微蹙了蹙眉,这才知道这时候开口说话的人是张家的二老爷张廷进,他是镇国公的二弟,也是张东正的二叔。 常副将这边本来已经接不下话头,听了张廷进的话却又振奋起来:“谁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没准是瞧你老子威风,想着取而代之,谁都知道我们各有各的营帐,寻常不轻易走动的,只有你常呆在镇国公的营帐受他提携,这虎符只有你接触的最多,不是你偷的还是谁偷的?”他自以为捏住了证据,昂首道:“还不把张东正拉下去用刑,逼他说出事情的原委!” 张东正淡淡道:“我如今只能说,虎符没有丢失,也不是我偷的,不等皇上过来,你便是上刑我也不能开口。” 常副将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们张家皇上外祖家,可且不说皇上什么时候过来,就是过来了也得按照军里的规矩办。”他不想再拖,立时就要唤人把张东正拖下去受刑。 姜佑听到这里,一把打起帘子,指着常副将喝道:“你这蠢货,还不闭嘴!旁的人连辩都没辩一句你就喊打喊杀,不问青红皂白就动用私刑,急着把罪责丢出去,莫非是心里有鬼不成?!” 这时候营帐里还坐着好几个面沉如水的军中将领,大都是面色苍白,想来都中了毒,他们虽然不认识姜佑,但却认识薛元,见他跟在这姑娘身后,一下都猜出了她的身份,慌忙翻身跪下道:“参见皇上!” 姜佑心里也恼着虎符丢失之事,转头对张东正沉声道:“你不是有话要对朕说吗?如今朕来了,你这就说吧。” 张东正抬眼瞧见她,面色不由得一松,正要开口,常副将就抢先开了口:“皇上,人证物证俱在,他要说的无非就是求情的话,可是军法如天,您若是开了赦免的先河,那岂不是让三军将士寒心吗?!” 他面上一副耿直忠心的模样,其实把话都堵死了,姜佑反倒不好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看他一眼,她正要开口,就听见门外有道低沉的声音传了进来:“既然东正说不得,那我呢?” 众人都抬头去望,就见镇国公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只是面色苍白,由人扶着进了营帐,他环视一周,对着姜佑面色歉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沉声道:“我前日中了毒,好些事情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一件事,东正绝不可能偷虎符。” 常副将冷笑几声就要开口,这时候张东正突然站了出来,对着营帐中诸人淡淡道:“家父身上余毒未清,还是由我来代劳吧。”他目光淡淡地看过常副将:“我说那虎符并非我所偷,真正的虎符也没有丢失,这话不是虚言,因为虎符本就有一真一假两枚,你们从我怀里搜出来的那个,正好是假的那一枚。” 他目光掠过常副将,直直地落到张廷进身上:“家父才到军营上任,便知道虎符事关重大,特地打了枚假的虎符以掩人耳目,好有备无患,此举虽不合规矩,但也是家父多年习惯了,今日我才醒来便被搜身,等虎符被搜出来,我瞧了一眼就知道,那虎符并非真正的虎符。” 镇国公点了点头,勉强抬手从怀里掏出虎符:“真正的虎符一直被我随身保管,东正虽然知道虎符有真假两枚,但却不知道真正虎符的位置。”他淡淡道:“当初未免混淆,我特地命工匠在假虎符上凿了裂纹出来,两相对比,一验证便知。” 常副将嘴唇颤了颤,倒也能屈能伸,一下子跪在地上道:“都是末将的错,这才让小公爷受了冤屈,还望国公恕罪!”他顿了顿,又低头沉声道:“末将是见虎符丢失,一世情节,才先写酿成大祸,还望国公开恩!” 镇国公任由他在地上跪着,并不理他,命底下人抬了十几本厚厚的账本过来,指着账本转而对姜佑道:“皇上明鉴,这次中毒事件并非偶然,臣在上个月发现军中有克扣挪用军饷现象,便下定决心准备查账,没想到前日便中毒晕倒,若非皇上相救,臣这时候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姜佑也环顾了一周:“国公的意思是,有人贪污军饷,怕被你查出端倪来,这才豁出去下毒?”她隐约理出些头绪:“下毒之后,为了以防万一,又偷了虎符栽赃嫁祸给东正表哥,这样便是你病愈,你和东正表哥也难逃渎职之罪,至少也要被撤去参将一职,这样贪污军饷一事便没法子查下去了。” 张廷跃点头道:“怕是如此。”他跪在地上对着姜佑道:“这次军中将领中毒虽非臣本意,但臣总逃脱不了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还请皇上恩准,让臣查明了贪污之事,再由皇上发落。” 张廷进却迈出一步道:“大哥此言差矣,这次军中大半的将领都中了毒,我看跟这事儿只怕没什么关系,况且这时候军心已乱,再查账本怕是不合适吧。”他微顿了顿,又叹声道“你我虽为亲兄弟,但上有军法,这时候也不能一味向着你说话。”他也对着姜佑跪下道“还请皇上撤了张廷跃参将一职,另请军中将领担任。” 张家两兄弟素来不合,传说当年张廷进远远地被孝宗打发到别处任职就是张廷跃唆使的,为的就是怕自己二弟跟自己抢爵位,虽然姜佑知道两方素有龃龉,也没想到他这时候还来落井下石,而且说得有理有据。 她面色微沉了沉,淡淡地看了张廷进一眼,缓了声道:“这时候一时也找不到暂代之人,若是临时换将,还指不定出什么乱子呢,便还由镇国公任着吧,朕限你一个月之内查出贪污军饷一案,戴罪立功。” 张廷进微微一怔,本想着如果张廷跃出了如此大错,必然要撤职,这参将一职怎么都能落到自己身上,没想到姜佑还是让张廷跃任着,他这一番布置岂不是竹篮打水? 他心里一急,正欲开口,抬眼就看见姜佑冷眼看了过来,他身子僵了僵,知道这时候再开口怕是要引人生疑,只能默默地垂头闭嘴。 姜佑见这事儿告一段落,心里也松了口气,一转身出了营帐,转头问一边的薛元道:“掌印,依你看这下毒的是何人呢?” 薛元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镇国公要查账,便是犯了别人的利,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事儿只怕并非某一个人所为,但其中必有人策划了整件事儿。” 姜佑点了点头,又偏头想了想道:“朕觉得张家二老爷挺可疑的,先是唆使人诬陷东正表哥,又落井下石,想要撤了镇国公的参将一职。” 薛元微微笑了笑:“用人不疑,皇上既然把这事儿交给了镇国公查明,接下来就安稳地等结果便可,若是查明了便赏,查不明便罚,你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姜佑听得若有所思,任由他拉着,用力点了点头,忽然叹道:“论起帝王之术来,掌印要比朕精通得多,朕还是差得远,也不知如何能坐稳这江山。” 薛元抿了抿唇,嘴角垂了下去,抬眼看着她;“皇上这是何意?” 姜佑怔了怔:“朕不过是有感而发,并没有别的意思。” 薛元看她面色茫然,倒不像是故意说来试探,神色微缓了缓,带着她走到一处灯火通明的营帐:“这是臣今日才命人搭好的帐篷,马上就要农祭了,皇上干脆在这里住上两日,等到时农祭完再返京吧。” 这几日事情众多,姜佑都把农祭这等正事儿给忘了,忙一拍额头道:“掌印说的是,朕也该好好准备准备了,到时候还要种地念祝词呢。”她兴冲冲地走进去,就见营帐内布置的精致奢华,一应都是按着她寝宫的配置来的。 她感激地看了眼薛元,被逮住又亲了一通,今日劳累了一天,一拧身就倒入床里睡得人事不知了。 两天的时间转眼便过,姜佑先是领了群臣开坛祝祷,然后又领着浩浩荡荡的群臣还有几位太妃公主插秧种田,按着规矩,应当由皇上和君后先来插秧,然后再是后宫妃嫔入田,接下来才是勋贵和群臣,她没有君后,这时候场面也不能太过寒掺了,只好把几位太妃和柔福昌平拉来充数。 她长这么大头回干这种活,一时觉得新鲜,干了会儿就觉得腰酸背痛,她抬眼一瞧,却没瞧见薛元的人影,不过想也知道依着他好洁的素性,对这种事儿定然敬而远之。 她心里万分羡慕,突然听见后面一声尖叫,柔福忽然踉跄了几步,高声道:“有蛇啊!”然后不管不顾地连连后退,一下子跌在一边的昌平身上,昌平也是身娇肉贵,两人齐刷刷倒在了地上,转眼两个美人变成了泥人。 这时候离她们俩最近的正是临川王韩昼瑾,他似乎也微微怔了一下,脚步一顿,就见两个美人齐刷刷地滚了过来,柔福身子一转,踉跄着滚到在他怀里,他一怔,下意识地抬手去扶,就见两人身后突然蹿出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 他神色一正,不敢再犹豫,一把捏住那小蛇的七寸,又按住它的嘴不让它喷毒液,两手齐用力,那蛇就软软地倒在了一边。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慌忙上去救人,扶人的扶人,询问的询问,昌平觉得丢人,被侍婢扶着掩着脸就走下去了,倒是柔福妙目含泪,在侍婢的搀扶下向韩昼瑾道谢。 这时候人人都畏惧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再从田地里窜出来的蛇,也都没了插秧种田的心思,姜佑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也急忙跳上了田埂,忽然觉得小腿又疼又痒,撩开裤腿一瞧,就见白皙挺直的小腿上趴着几条蚂蟥。 ☆、第56章 姜佑向来不怎么怕蛇虫鼠蚁这些东西,但见那黑乎乎软塌塌的蚂蟥死命地往里钻,恶心地‘呀’了一声,下意识地就要用手去拽,却被另外伸出的一只白洁有力的手按住了。 她下意识地挣了挣,抬头去看:“临川王?” 韩昼瑾扶着她坐下,一手握着她的腿看,然后蹙眉道:“南方这种水蛭不少,皇上千万别拉,这玩意越是拉越是往里钻,到时候身子拉断了,头还留在肉皮里,溃烂发炎都是轻的。” 姜佑想着那场景,恶心的脸色发白,又疼得蹙了眉道:“那,那怎么办?” 韩昼瑾命人取来火石和匕首,打着了火燎匕首的尖,等刀尖发红才对着姜佑微微躬身道:“皇上,得罪了。” 他说着就把刀尖凑近,姜佑感到一阵火烧火燎的疼,额头渗出细细的汗来,忍不住低低叫了几声,就见那几只巴在她腿上的蚂蟥猛地一缩,然后一个挨着一个掉了下来,她恶心的要命,一下子跳起来把那几个东西踩死,又站的里田地远了些:“这是什么东西啊?” 韩昼瑾不知从哪里取出白瓷的小瓶,握住她的腿道:“臣来帮皇上上药吧。” 姜佑一下子挣脱出来,顺手接过那瓶子:“朕自己来吧。” 韩昼瑾倾下身,歪着头打量她:“皇上对臣还是这般拘谨,臣不过是想略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姜佑一边给被蚂蟥叮出来的伤口上药,一边道:“哪里哪里,不过是朕凡事喜欢亲力亲为罢了。” 韩昼瑾凑近了几步,抬起手帮她拉着裤腿,袖笼里沁出檀香的味道,微微笑道:“是吗?只是臣瞧着皇上对薛掌印倒是如使指臂,亲近的像一个人似的。”他见姜佑蹙了蹙眉,忍不住凝眸看着她滑如凝脂的脸庞,喃喃道:“皇上生的与先皇后颇为相似。” 姜佑怔了下,随即回道:“常有人这么说,临川王也见过我母后?” 他目光在她周身辗转,试图把两人的相同之处都找出来,半晌才颔首道:“十岁那年见过一次,那时候先皇后已经是母仪天下的国母了。”他顿了下,神思恍惚怅然:“可惜天妒红颜。” 姜佑顿了顿,忍不住道:“临川王既然见过我母后,那你那爱妾...”她没好意思说她的爱妾长的像自己母后,只能道:“模样有些不妥当。” 韩昼瑾从容道:“都是臣的不是,她本是一位知县的庶出女儿,后来送进来给臣为侍妾,臣瞧见她模样性情都算上好,所以便留在了府中,既然皇上觉得不妥当,那臣便打发了吧。” 姜佑摆摆手道:“那倒不必,只是提醒你莫让她在京里随意走动,免得生出事端来。” 韩昼瑾微微笑了笑,暗纹的袍袖在晨风中轻摆:“多谢皇上提醒了。”他忽然挑了挑眉,淡色略薄的唇弯出个弧度,秀逸的脸上竟显出一种妖异的美:“昨日皇上说自己是张家长女,臣瞧见皇上人才品貌,还以为是天定的姻缘,提前先把镇国公当了岳父看,没想到到头来还是白忙了一场。” 这话语意颇为轻佻,但他声音清淡从容,反倒显得像姜佑的错,她闻言又是尴尬又是歉疚,讪然道:“事急从权...临川王就这么选未来王妃未免太过草率。” 韩昼瑾垂眸凝着她:“臣相信姻缘天注定。”他微微偏了偏头:“农祭的整个章程也差不多走完了,田地里蛇虫鼠蚁众多,皇上和咱们还是先回吧。” 姜佑本来万分尴尬,闻言听也没听清就点头了,她略作休息了一会儿,起身往田垄外面走,就见身后一众后妃和群臣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这才想起来,农祭的退位是有先后规矩的,她这个当皇上的受了伤撂挑干不了,其他人只能老老实实地干满时辰。 韩昼瑾也跟了上来,微微笑道:“臣是个不会庄家把式的,下地了也只能糟蹋秧苗,请皇上允准臣偷个懒。” 姜佑自己都没法干活了,也没脸说别人什么,只是还在田垄里劳作的众人嘱咐几句,又命太医立刻配了雄黄米分和驱虫的药物带来给田里的众人抹上,这才招了侍卫跟在身后,一行人到往田地外面走。 韩昼瑾瞧见了只是轻轻挑了挑眉,并不言语,跟她并肩往田埂外走,他走在一边,侧眼看着她颊上微微腮红,这张脸多年以来难以忘怀的诱惑,不论他找多少相似之人都替代不了,可身旁这个却是她的血脉,是否会跟那些人有所不同? 姜佑随意往出走了几步,正打算草草带他逛逛就往回走,韩昼瑾忽然看着田地道:“臣昨日瞧着皇上和薛厂公很是亲密?”他垂眸微微笑了笑:“臣听说先帝十分信重薛厂公,他人才品行出众堪称国之栋梁,有好些人咱他是难得的贤宦,名声老远地传到南边去,愚民无知,都称他为‘九千岁’,臣听了也是敬仰不已。“ 这话有些不太对味,姜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掌印才干出众,不光父皇信重,朕也是万分信赖的。” 她话里透着股点到即止的味道,韩昼瑾微微一笑,忽然叹了声儿:“当初虽有薛厂公近身伺候着,先皇还是崩的骤急,朝里朝外都没反应过来,宁王一时闹出好些事儿来,臣都为皇上提了心,后来听说宁王死在了岭南,臣虽扼腕,却还是为皇上松了口气。”他拢了拢高冠博带:“当初宁王和薛厂公交好,后来瞧着他行事,倒真是一心为主,倒是我等小人之心了。” 这话可谓是诛心之言,明着是感叹当初事情险恶,其实是在说当初薛元和宁王有所勾连,还攀扯上了孝宗之死,姜佑转过头霍然盯着他,想到这些年孝宗对薛元的提防猜忌,心头咚咚乱跳,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定在薛元那处,沉声道:“临川王慎言,有些事儿,不是你能轻言非议的!” 韩昼瑾略略作了讶然神色,随即躬身道:是臣失言了,臣不过是感叹当初险情,并无别的意思。” 上次的事儿她对薛元毫无怀疑,但这次却涉及了孝宗,父皇母后可谓是姜佑最大的软肋,他这步棋下的不错,说完了也不再多言,安安静静地抬眸看着乡野风光。 农祭种田的时候为了不扰民,所有贵人都换上了粗布衣裳,尽量往小了摆排场,这时候已经出了御前侍卫圈出来的地儿,隐约能瞧见来往下地的乡民。 姜佑心里存不住事儿,特别是这事儿还事关薛元,她现在完全没心思想腿上的伤,恨不得拉着薛元问个清楚,她正心烦意乱地时候,忽然有位衣衫褴褛的癞头和尚念着佛偈穿过田垄。 他一转头瞧见姜佑,身子猛地顿住了,上下打量着她,轻轻咦了一声:“这位姑娘命格很是奇特啊。” 姜佑还没说话,身后的几个侍卫便想着上来驱赶,他被架着退了几步,然后高声道:“姑娘你本该是龙子凤孙,天生的贵极之命,可惜身边有煞星冲撞,这辈子只怕都要险死还生了!” 姜佑如同一个惊雷当头劈下,怔怔地不可置信地看了过去,嘴巴开合几下,还是咬了咬牙,沉声道:“哪里来的术士,在这里疯言疯语,还不快把他叉出去!” 韩昼瑾没想到她对薛元信赖到如此地步,微微沉了面色,眼见着那方士被人叉了出去,他偏头笑了笑:“这方士说话当真是无稽,皇上自然是一声贵极,哪里会遇到什么险境,莫非是疯了不成?” 姜佑冷眼看着他:“你无须多言。”她昂了头,扬声道:“朕做事向来仰不愧于天,府不怍于地,举头三尺有神明,自然会护佑于朕,便是有煞星又如何?!朕岂是那种心胸狭隘之辈,因为两句疯言疯语就误疑忠良?!” 她挺直了身子昂着头,天潢贵胄的尊贵气派显露无疑,比起张皇后的温婉贤淑,她像帝王更多于像女子,韩昼瑾定定地看着她,觉得她跟张皇后如此相同却又如此不同,她是张皇后留存在世上的唯一证明,怎么可以像她?他心头荒寒一片,甚至莫名地惶恐愤怒起来。 韩昼瑾的嘴角慢慢垂下,淡色的唇抿成平直的一条线,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搭在她肩上,广袖里的檀香味逸散出来,双臂用力想把她抱进怀里,迫切地想要汲取她身上的甜香来感知张皇后的芳魂,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面容,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倾慕多年的面容。 他冷不丁发力谁也没想到,姜佑头挨在他怀里才反应过来,一把搡开他,怒声道:“你这是作甚?!” 韩昼瑾身子一僵,似乎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跟张皇后有关的人和事儿总能轻易让他迷乱,他忙忙地回过神来,跪下道:“臣罪该万死!” 姜佑现在也是一肚子浆糊,一搅就是心烦意乱,她也懒得再说话,一甩袖就走了出去。 回到暂住的行宫,心里头还是定不下来,她坐在椅子上怔了半晌,心头通通乱跳,把她和薛元相处的一幕幕重想一遍,恍惚间才意识到,原来她心里头对薛元一直都是怕的,她以为自己越来越不抗拒他的热切是因为本身就亲近他,现在细细想来,竟然是因为怕他,怕他满腹的谋算,忌讳他权倾朝野的势力,她现在才猛然惊觉,原来她一直对薛元过大的权势心存不满。 她神情沮丧地瞧着地面上的花纹,既鄙夷自己的软弱,又对薛元觉得难言的歉疚,她一时心思复杂,忍不住在屋里踱了几圈,又长吁短叹起来。 这时候雕门‘呀吱’一声响了,薛元站在门口,长身玉立却面沉如水,他仰唇半笑不笑地道:“皇上今儿个去哪了?” ☆、第57章 姜佑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沉默着不言语,薛元本来扬起的嘴角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韩昼瑾给他使绊子也不是头一遭了,当初孝宗还在的时候他就没少暗地里用出些手段来,今儿他也有些事要处理,他本不必这么急忙赶回来的。 他微闭了眼,想到来人汇报两人在一处的亲密场景,抬手捏了捏眉心,垂着嘴角问道:“皇上为什么不说话?” 姜佑被问的顿了下,心里约莫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但他没明着问,她也跟着绕弯子,垂下眼道:“今日不是农祭吗?自然是住持农祭去了。” 薛元目光在她周身流转,在她对面捡了张帽椅坐下:“你今日瞧见什么人没有?” 姜佑顿了下,想到方才的心思,心里一紧,默默地垂了头没有作声。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薛元面色不霁,也懒得再这么猜下去了,站在她面前双手握着她的肩,面沉如水,一字一顿地说:“他碰你哪了?” 姜佑原本搭在扶手上的双手攥紧了起来,被他这样仿佛禁脔被人染指的语气搅的心烦意乱,一把搡开他的手道:“掌印打听这么清做什么?朕是皇上,你是臣子,难道还需要事事跟你报备?”她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憋闷,越说声调越高:“哪有臣子这么从内到外事事管着皇上的,整个大齐朝都被掌印管着,难道你还嫌不够?非要连朕也一并挟制着,你到底是何居心?!” 她没留神把这句话冲了出来,说完才惊觉话说重了,却不想就此服软,硬邦邦地甩下一句:“掌印只需管好自己份内的事儿,有的事儿,你插手了便是僭越。” 她说完就想往门边走,吹吹冷风好冷静冷静,不留神臂膀被人扣住,转头看见薛元面沉如水地立在他身后,阴狠的神情叫人打心底发慌,他走过去反手拴上门栓,人立在半边阴影里,大半的光都被他遮挡住了。 姜佑有些惊慌,不住地往后退,直到人靠在山水屏风上才不得不停了下来,面色忽青忽白的,他语气强硬:“过来。” 姜佑瑟缩了一下,人却已经被他抱在怀里,她下意识地想要推拒,却被他搬开手,倾身吻了下来。这次跟前几次的吻都不同,带着势在必得的气势和不顾一切的蛮横,简直像要把她一口吃了下去。 姜佑急急地喘息起来,完全跟不上他的惊涛骇浪,两人的鼻尖相互磨蹭,彼此的气息一直沁入到最深处,他瞧见她无力地急促地喘息,节奏也不由得放缓,轻吮着那清甜软糯的滋味。 姜佑两手搭在他的肩上,慌慌张张地想要把人推开,他却张开了半阖的眼,稍稍离得远些,她终于逮住机会说话,抿着唇寒声道:“掌印,你未免逾越太过了!”她还想再加几句,想了又想,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薛元替她接了下去,半是讥诮半是漠然地道:“既然皇上认定臣有逾越的罪名,那臣若是不真正逾越一次,未免对不起皇上。” 姜佑听出这话的味道不对,慌慌张张地想要推开他,被他一脚踹开身后的屏风,推着她到了绣床边,她捂着襟口,瑟瑟缩缩地站立着,神情又是愤懑又是惶然。 他一手搭在她肩上,顺着后领滑了进去,仰唇漠然道:“皇上还没告诉臣,韩昼瑾今天碰的你哪儿?” 姜佑立在床边,也觉出事情不好,惊得心摇身颤,没有听他说什么,只是慌神地推他:“不...”她抬眼惶惑地看着他:“你不要...” 她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薛元困在了身下,绣床上铺了厚厚的锦被,身上压着个人也不会疼,她手心却沁出层层冷汗来。 薛元一抬手取下了玉钩,层层帷幔落了下来,越发显得姜佑无路可退,只能惊慌地往里缩。 他微低头就能闻见那甜蜜蜜的滋味,微敞着的衣领里隐约可以瞧见米分团的弧度,他为着等她长大也忍的够久了,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她以后落到别人怀里? 他抿了抿唇,心里恨着她说话绝情,仍旧牢牢压制着她,一抬手扯落了她腰间的衣带,顺着藕色的小衣,一手顺着衣襟往里探,反正来了癸水便能通人事了,他没想到这么日日守着两人反而离了心,倒不如让她恨得更彻底些,她再恨也只能搁在心里,不还得被他圈在身边? 姜佑半边脸埋在锦被里,一边奋力抗拒一边呜呜咽咽,人在绣床上蜷缩成一团,他盛怒之下力道仍旧把握的极好,她觉得半边身子如同被火烧一般,难受的想要张嘴吟哦,却又紧闭着嘴硬是忍着。 他越是往下,越觉得挣扎没了力道,她就如同脱了水的鱼,被捞上岸的时候奋力挣扎,等渐渐脱了水就失了活力,只能无助地仰头喘着,他手下不由得顿了顿,丹艳的唇移开,含着她的耳廓,声音却带了些怅然:“皇上愿意一直陪着臣吗?” 姜佑被他撩.拨的眼神迷离,微微张着嘴,无助地呢喃几声抗拒的话,他低低笑了声,手底下越发不留情,转眼她身上的衣服就被扯的七零八落,顺着一把细腰就滑了下去,等触到地方,她低低地哼了一声,眼底沁出些水雾,抖着长而密的睫毛说不出话来。 薛元双唇摩挲在她的耳边,低声诱哄道:“叫夫君。” 她转过头来怔怔地瞧着他,嘴唇翕动几下,又慌忙闭上了嘴,半阖着眼仰面躺倒了,放弃抵抗一般,任人宰割的姿态,只觉得身子虽还躺在绣床上,神魂却已飞到了九天外,飘飘悠悠地半晌落不下来。 薛元看着她俊秀的脸微微发白,眼底有委屈有愤懑有恼恨,知道她还是怕的,他心头一软,收回了兴风作浪的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只觉得沁凉一片,他心里涩然,方才满腹的欲.念也消散一空,拢了拢长发直起身道:“皇上就这般讨厌臣?” 姜佑默了半晌,拉过锦被盖着自己,才面无表情地道:“朕是皇上,不是掌印的禁脔,掌印把朕看作什么了?”她垂下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神情半是难堪半是颓然,喃喃道:“掌印于朕有大恩,朕自然不敢忘怀,只要掌印愿意,朕就是裂土封王也不在话下。” 最绝情的话还是让她说了出来,薛元把她连人带被子箍在怀里,面色阴鸷半晌,最终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一手扯开她的被子顺着往下探,疏懒一笑:“臣想要什么,皇上应该知道的很清楚,若是皇上还不清楚,臣愿意让皇上更明白些。” 姜佑身子一僵,直愣愣地看着他,他手顺着肩膀游了下去,指尖每到一处都激起战栗,直到柔软的一团被他拿捏在掌心,她如同被吓傻了一般,整个人都是木讷讷的,难堪地只顾搡他的手,连话都说不出来,喉头堵了棉絮一般哽了起来,硬是呜咽着不让自己掉眼泪。 薛元对着她这样的神态发不出火来,也没法再做什么,只能探身下了床,转头对着她漠然道:“皇上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宫的好,回了乾清宫便好生将养着,轻易不要踏出宫门了。” 他说着便迈出了门,成北见他面色不善,跟在后面也不敢吭声,等出了抄手游廊才躬身道:“督主,方才临川王下了帖子,想要过府拜会您。” 薛元脚步顿了顿,腰间的绦子停了摆动,冷笑道:“倒是个有胆色的,这时候还敢主动送上门来。” 成北不敢多言,只是道:“今日临川王在皇上耳边倒了不少您的恶言,要不要想个法子整治整治?” 他一捻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方才柔滑香.艳的触感:“这么多年了,也没拿着他的什么把柄...”他微闭了闭眼:“韩昼瑾的事儿我亲自处理,不能让他牵着鼻子走,我明日就去会会他。” 成北知道他行事自有主张,也不再多言,犹豫了一下才道:“督主...您和皇上...” 薛元冷眼瞧他,成北慌忙把腰弯的更低:“奴才多言,奴才多言...”说着心里忍不住憋了口气,他刚才在屋外伺候着,隐约听到几声细细的哭叫,吓得他慌忙带人走远了些,也不知道督主到底使出什么厉害手段攀折了这朵皇室之花,不愧是太监的楷模。 薛元一个眼风打过去:“平时说话小心点,不然你的脑袋可就架不牢了。” 成北苦哈哈地呵腰,服侍他沐浴洗漱,等到第二天上午,刚刚好儿的时候,才引着他去行宫不远处临川王住的地方。 韩昼瑾对外是个君子,便是暂住的地方也布置的极风雅漂亮,他被两个眉清目秀的侍婢引着穿过了一片竹林,就见他一身玉色衣袍,头上随意挽了个道髻,踩着木屐迎了过来,率先对着薛元拱手行礼道:“厂公。” 他一个王爷竟然抢先行礼,薛元也只好回了一礼:“王爷。” 韩昼瑾引着他竹屋里走,一边蹙眉做了关切神色:“厂公,听说皇上身体抱恙,近来都出不得门了,可有此事?” 薛元优雅地提了曳撒坐下,眼波微动,这人好快的耳报神,他那边才把皇上禁足,这边就受到风声了:“皇上昨天从田里出来就不大好,后来又不知听了什么,身上更不爽利,这才拘在行宫轻易出不得门。” 韩昼瑾从容依旧,扣着壶把浅浅斟了盏茶水:“春日里是疾病作乱的好时候,不过皇上是真龙天子,自有上天护佑,想必是无恙的。”他把茶盏推到薛元那边:“只是皇上这一病,好些国事就又要落到厂公身上了,皇上对你如此信重,真让本王钦羡不已。” 薛元淡淡道:“都是为臣子的,自该为皇上分忧。”他看了眼琥珀色茶水当中旋出一个圆,只是端起来略沾了沾唇:“王爷远来京城,不知要呆多久,咱家好选个日子尽东道之谊。” 这话其实是探问韩昼瑾来京城的目地,他闻言笑了笑:“不必劳烦厂公了,本王呆多久还是未知,短了的话也就几个月的功夫,若是长了可就难说了。”他晃了晃茶盏“大男人说这些个未免显得饶舌,不过实不相瞒,本王这次回京是为了亲事来的。” 薛元侧头看了看他,不动声色地道:“不知王爷瞧中了哪家闺秀?” 韩昼瑾看着青花缠枝的长嘴壶浅浅而笑:“上次在山中相遇,本王对皇上一见倾心。”他抬眼直直地探着薛元的神色:“按说男人家顶天立地,本不该这么粘缠,可本王向来相信缘分之事,所以这才让正妻之位空悬了好些年,一直没遇到合缘的,上次也不知道怎么了,就那么几眼的功夫,无端地对皇上心心念念着了。” 薛元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垂眸淡漠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皇上自己有打算有主意,不是两句好话就能哄去的,况且一旦成了亲,王爷就得舍下王位入宫为君后,王爷真能舍得吗?” 他长长地叹了声:“说出来也不怕厂公笑话,皇上不比寻常闺秀,不然以我韩家的家世,三书六礼说聘也就聘下了,说起这王位,也舍得也舍不得,但求不得是人生一大苦,总不能让自己留下遗憾。”他抬眼看着薛元,眼底露出些锋芒“掌印也是男人,想必能体谅本王的苦处,左右皇上身边也没别的人伴驾,我自问人才品貌也不输旁的人什么,听说皇上素来听掌印的话,不如就请掌印帮我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这话半真半假,他想娶姜佑倒是不假,一是为了这天下权柄,二也是为了补全当年对张皇后的遗憾,但是本没必要在薛元面前说的,他就是试试,薛元到底对姜佑是否也存了那份心思。 他抬眼瞧着,就见对面的薛元已经微沉了脸色,他正要开口,却见他又转了笑模样出来,和煦道:“原来王爷真的是对皇上一见倾心,咱家还以为是王爷心中仍旧惦念着先皇后呢。” 韩昼瑾既然咄咄逼人,就别怪他抓他的痛脚了,他面上仍旧一派温和:“听说王爷还因着这个和老王爷闹过几次,硬拗着不娶妻,依着咱家看,王爷倒不如找位名门闺秀,托付中馈,操持家务,何必心存执念。” 张皇后对于韩昼瑾,就如同姜佑于薛元,都是身上的逆鳞。他垂下了嘴角,脸色阴鸷,晃着壶把勉强定了定神:“厂公说的哪里话,昔年先皇后贤良淑德,母仪天下,本王对她只有敬仰,哪敢起半分亵渎的心思?”他晃的没有章法,他对张皇后的心思是秘事,没想到就这么被人道破了。 这时候两人也都没了喝茶来往的心思,薛元起了身,漫声告辞,沿着竹林小道儿远去了。 韩昼瑾瞧着他远去,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坐在原处深吸几口气,忽然微闭了闭眼,转身从拨开床头的暗扣,从中取出一卷画来,那画瞧着装裱过好几回,宣纸卷了边还泛着黄,他展开之后神色忽的温柔下来,对着窗外的一线清光瞧着画中人。 画上是位穿着明黄凤尾裙的女子,端坐在椅子上,对着画外巧笑嫣然,虽然只是半尺宣纸,却仍能瞧出她一颦一笑的风韵,秀面如芙蓉,开的妍丽多姿,不难想象她真人的风华绝代。 他十岁的时候虽父王进京,瞧过张皇后好几回,那时候张皇后已经嫁给孝宗一年多,却才是二八的迤逦年华,那样美好明媚的女子,足足让他念了这么多年。 都说男人的初恋最难忘,这话真是不假,他当时真是恨透了孝宗,恨不能改朝换代,后来年纪渐长,才觉得当时的自己心思可笑,只是对江山的野望随着对张皇后的倾慕一并留了下来。 他瞧着画中人,心头又是火热又是荒寒,微微闭了闭眼,长长地叹了声,又把画收了回去,喃喃道:“这盘棋有的下呢,你且耐心些。” ...... 打从姜佑从行宫回来的那日,香印就觉得自家皇上更加不对头了,本来好端端地被说是染病硬呆在宫里已经够奇怪了,偏她那闲不住的性子竟也硬生在宫里闲了好些天,动辄就瞧着窗外出神,神色颇为颓唐,有时候坐在那里也无端不安起来,跟往日的飞扬神采大相径庭。 香印终于忍不住了,端了碗才煲好的红枣粥问她:“皇上近来到底是怎么了?若是身上不爽利,尽管和奴婢说。” 姜佑神色恹恹的:“朕没事。” 她这个样子没事才叫奇怪,香印想了想,试探道:“您可是和掌印有什么矛盾?” 姜佑对底下人素来和气,香印没想到她听到这话募得变了脸色,一言不发地推开她的手转身回了里间。 香印瞧得更是奇怪,瞧她情绪低落又有些心疼,只能端着红枣粥跟了进去,小心翼翼地道:“您若是心里不痛快了,只就跟奴婢说说,莫要一个人扛着。” 姜佑沉着脸坐在桌边,脸上先是起了红云,浑身着了火似的难受,神色又是恼恨又是尴尬:“你别问了,朕不想说!” 香印还从没见过她发那么大的火儿,正想上去哄哄,就见听见外面马成来报:“皇上,掌印说等会过来,有事儿跟您商量。” ☆、第58章 姜佑霍然起身,沉着脸道:“谁要见他了,让他走!” 马成被她这般大的怒气吓了一跳,跪下了连连磕头道:“皇上有气尽管朝奴才发,自己莫要气坏了身子。”他又满脸为难道:“这...督主要来,奴才也拒不了啊。” 香印忙使了个眼色让马成赶紧退下,一边走过去半揽着姜佑轻轻拍着她的背:“皇上前些日子不是还和掌印极好的吗?如今可是闹别扭了?” 姜佑不知道想到什么似的,脸色微微发红,又啐道:“什么和他极好!” 香印本来打量着她神色已经不对,猛然想起薛元对姜佑的心思,微变了脸色:“皇上...掌印是不是对您...做了什么?” 姜佑默着没言语,脸却猛然间涨得通红,转过脸不看她。香印瞧见她神色就知道自己差不多猜对了,立在原地不可置信,嘴唇颤了颤,随即红了眼眶道:“他怎么能这样,您才多大点子啊?这不是要人命吗!”她说着又恼的直跺脚:“早知道我就该一直陪着您了,这真是,真是...!这天下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就偏认准您了呢!” 姜佑倒是没领会她话中旁的意思,闻言烦躁地拨了拨头发:“别说了,朕不想听!”她起身左右看了看:“朕不想见他,他要问起来就说朕出去了。” 她虽然被禁足不能见旁的人,但宫里还是能四处走动的,她怕现在出门跟薛元撞上,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了,干脆直接翻了窗,又抬眼看了看雕着回首龙纹的高墙,两手扣着龙头荡了上去,踩着龙背就上了高墙。 她在墙头刚刚站稳,就听底下有道疑惑声音:“皇上?” 她立在墙头侧头往下看,就见成北立在薛元身边,瞠着眼睛往上看,惊讶地合不拢嘴。 薛元今日穿了身黑色的常服,肃穆的一身也掩不住他骨子里的清艳,反倒显出一种别样的妖媚。 姜佑也立在墙头怔住了,吓傻了一般,惊惧地看着他,薛元瞧见她的神情,微微蹙了蹙眉,缓了神色伸出白洁的手:“皇上先下来吧,别摔伤了。” 她知道今儿个是跑不了,心里哀叹了一声,蹲下身一手撑着墙头跳了下来,一边贴墙站着警惕道:“掌印有什么事儿?” 两人这般,到似比孝宗才去那时候还生疏些,薛元默然片刻,缓缓收回手道:“不是臣,是张家三公子有事儿要求见您。” 这事儿随便派个跑腿的小火者就能传话,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眼巴巴地跑了过来,抬眼瞧见她一脸抗拒,顿时觉得脸都扫没了。他心里哀叹了声,现在都沦落到要借着别人才能跟她凑嘴说句话的地步了。 姜佑眼神仍旧警惕,只是神色略微松了松:“东岚有什么事儿找朕?” 薛元漫声道:“好像是为了张家大公子的亲事。”他又垂眸看着她,强行压下心底的焦躁,贪这一晌之欢没什么意思,就算一时能得了她的人,以后也只会离了心,他是个能看到很远的人,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若只是为着一时半会儿的邪.念,那也不必费这么大的心思了。 姜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恍恍惚惚地‘哦’了声:“东正表哥这就要议亲了?” 薛元上前挨近了些,看她惊得猛然退后几步,缓缓呼出一口气:“皇上别怕,臣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姜佑恨不得拔腿就跑,他瞧着她一脸惊惧防备,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捏了捏眉心,半弯了弯腰退下了。 姜佑这才松了口气,反身回了乾清宫,张东岚来的利索,不到晌午就赶了过来,进了乾清宫对她先是行了个礼,然后对着她牢骚道:“皇上成了皇上,反而不如太子的时候好见了。” 姜佑很喜欢他这种随和的态度,也不说他失礼,只是道:“东正表哥说的是哪家姑娘?” 张东岚先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上下打量她几眼,松口气道:“本来听说皇上病了,我还担心了好久,瞧见你好好地我就放心了。”他叹口气道:“祖母看上了靖海侯家的女儿和辅国公的孙女,如今正在这两家间犹豫呢。”他抬手招了招,等姜佑附耳过来,他才压低了声儿道:“这两家女儿大哥一个也没瞧过,也不知品行如何,所以特地让我特地托你来帮个忙。” 姜佑先是啐道:“外祖母选的人家品行必是可信的,你们瞧能瞧出什么来?”她又狐疑道:“你们要我帮什么忙?” 张东岚大大方方地认了:“其实是大哥好奇人家姑娘长相,万一娶个又胖又丑的他心里也有个底儿。”他洒然一笑,拱了拱手道:“闺阁中的女子我和大哥都不方便瞧,家里唯一的姐妹也嫁出去了,所以劳动皇上想个名目出来,帮大哥先瞧瞧那两家姑娘。” 出歪主意的时候姜佑脑子转的格外快,兴致勃勃地道:“这也不难,昌平堂姐在宫外置了个别院,她常常邀了各家贵女结诗社,到时候借着她的名头邀了那两家姑娘不就行了?” 张东岚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瞧着她却有些出神,好些日子不见,姜佑似乎又张开了些,平时瞧惯了的脸也可爱起来,嫣红的菱唇微微翘起,仿佛在诱人采撷。 姜佑这些日子被这样受到不少这样的注目,敏感地转头瞪着他:“你瞧什么呢?” 张东岚微怔了怔,恍惚着回过神来,想起方才一瞬的心动,面色赧然,十分客气地拱手:“皇上...微臣能亲你一下吗?” 姜佑一下子翻了脸,最近一个两个怎么都发.春了?她治不了薛元还能治不了张东岚了,闻言狞笑着扯着他的领子道:“你有种再说一遍?!” 张东岚看着被拉长的领子默了半晌,动心个鬼啊!他长出了口气,理了理被拉皱的领子:“微臣开个玩笑。”他顿了顿道:“臣回头恭候皇上的好消息了。” 姜佑上下打量他几眼,摇摇头道:“你跟朕一道儿去。” ...... 昌平在这事儿上倒是大方,不光同意借了院子,还愿意充当主家给他们打掩护,只是见了姜佑说话依旧不客气:“难道现在前朝太闲吗?皇上竟有功夫关心臣子婚嫁这等闲事。” 姜佑本来在禁足,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出来,没想到薛元十分轻易地就答应了她出宫的请求,闻言懒洋洋地道:“批红有司礼监,议事有内阁,战事有兵部,朕能有什么事儿?” 昌平闻言心里也是叹口气,也不再多言了,转头瞧见她今天难得穿了女装,上身是银白小朵菊花青领对襟褙子,下身是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梳着清雅的垂挂髻,用蓝银珠花压着,让人瞧着便是眼前一亮。 昌平上下打量她几眼,眼睛一亮道:“皇上这样打扮极好,只是太素了些...”她说着从头上拔下掐银丝缀珠凤钗帮她簪上,含笑点头道:“这样瞧着好些。” 姜佑不耐烦地转了转凤钗:“要不是怕穿男装吓到人,朕才懒得费心穿这个。”她又叮嘱道:“堂姐到时候可别说漏了嘴,到时候她们知道朕的身份,没得拘谨了。” 昌平摇头道:“皇上也该注意些平日的行止打扮了。”她拢了拢腕子上的缠丝镯子:“女人家打扮,不光是为着让别人瞧,也是为了让自己心境开朗。” 两人说着就到了城里昌平的别院,公主下的帖子,自然没人敢来迟,这时候已经来了好些贵女,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说话,姜佑正要往正院走,就见有个穿着五彩衣裙的少女走了进去,身后还有两个侍婢合抬半人高的笼子,笼子里关着只华美的白孔雀。 这少女来的极为招摇,恨不得所有人都能瞧见,姜佑和昌平见人多,便只立在门口瞧热闹,那拎着白孔雀的少女被一群人捧着,眼底颇为自得,不过还是做了谦和神色道:“庄里今年送上来好些孔雀来给我们赏玩,这只白的不过是让大家瞧个新鲜罢了,不值得什么。” 旁边立刻有人捧她道:“听说林姐姐身上的裙子都是孔雀翎毛织成的,到底还是姐姐在家里受宠爱,不像我们,多用一匹织锦就要被说教好几日。” 众人一听这话,都探头去看那少女身上的五彩裙子,见那裙子在光底下泛着交替变幻着绚烂的色泽,果然不是凡品。 她微微扬了扬头,上前一步让人把这裙子瞧得更清,却用绢子掩嘴笑道:“陈家妹妹说的过了,不过是家里长辈正好得了这么一条裙子,说我穿鲜亮颜色好看,所以便赏给我了。” 姜佑瞧见她一身的张扬,凑嘴对昌平道:“这是哪里来的鸟人?” 昌平嫌她说话糙,抬手拍了她一下才道:“这不就是皇上问的靖海侯家的女儿。” 姜佑一听,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低头掩脸,扮成宫女走在下人堆儿里的张东岚一眼,见他本来就因着穿女装的苦脸更苦了几分,张家这种门户,长子嫡妻要是这种招摇样子,以后可就麻烦了。 她眯着眼立在门口幸灾乐祸一会儿,就听那几个贵女围着靖海侯家的姑娘说话,言谈间已经隐隐提到了张家的亲事儿,言语间颇为欣羡,靖海侯家的女儿红着脸听她们打趣,面上虽带了轻嗔,神态却掩不住的飞扬,任由她们说话。 她抬起头,一转眼瞧见孤零零立在人群外的柔福,想到当初宁王还在的时候,她和张东正那桩错案,心里冷哼一声,却言笑晏晏地走了过去,浅浅行了个礼:“郡主离那么远做什么?怎么不进来跟大家一起瞧热闹?” ☆、第59章 柔福咬了咬下唇,难堪地退了几步,轻轻摇头道:“我,我就不必了,我有些怕这个。” 林家姑娘以为她在装腔作势,心里轻轻哼了一声,娇俏地撅了撅唇:“郡主莫怕,这鸟儿虽大,却是不伤人的,跟何况还被下人□□过,温温顺顺的,又关在笼子里,不会伤着郡主的。”她用绢子掩了掩嘴:“难道郡主是瞧不上我不成?” 柔福慌忙摆手,又看了那白孔雀一眼,见它垂着头被关在笼子里,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自身,起了自怜的心思,犹豫着道:“人着布衣,畜有皮毛。各安本分,焉起夺心?”她侧眼看了看那孔雀:“这鸟儿何辜,不过是翎毛精致了些,就被关在笼子里任人玩弄,我...我还是不看了。” 姜佑没想到她还有这般伶牙俐齿的一面,诧异地看了眼柔福,倒是昌平面色平静,她跟柔福打交道的次数多,知道她人虽糊涂,但却很懂得趋吉避凶,遇到对自己不利的事儿一下子就能机敏起来。 林家姑娘闻言沉了脸,面上带了些不悦,半笑不笑地福了福身:“郡主教训的是,听了您的一席话,我才知道原来我竟然是这般罪大恶极,不光弄了精致的禽鸟来观赏,还日日山珍海味,想想这些年不知造了多少业障,不过郡主既然这般慈悲,想必这些年也是日日茹素了?” 按理来说柔福是郡主,身份比这些贵女都要高出一个头来,可她先被宁王用来陷害张东正,后来又被太皇太后利用来给姜佑添堵,这些虽不是她本意,但她在京里的名声也坏透了,林家姑娘知道根本不会有人帮她说话,因此挤兑起人来心安理得。 柔福满面惊慌难堪地垂着头不说话,林家小姐咄咄逼人,上前几步道:“当初宁王在朝里朝外都颇有贤德君子之名,想不到教女也是这般有章法,方才听了郡主的一番教训,简直让我胜读十年书。” 柔福慌忙摆了摆手:“我,我并没有教训你的意思...” 林家小姐充耳不闻,偏了偏头继续笑道:“柔福郡主伶牙俐齿,让我好生钦佩,难怪当初能一状告到殿前,连皇上都被逼的亲自开堂过问此案。” 这事儿是柔福最大的痛处,她被亲生父亲逼着自毁名声,清白名声一概失了,按说以她的年纪也该出嫁了,不过现在在京里坏了名声,以郡主的位分也无人问津,想远嫁也找不着门路,只能这么一日一日蹉跎着。 这话她反驳不起来,眼里又蓄了泪,还是柔福身边的侍婢看不过眼,看了看自家主子,上前一步福身道:“林家小姐,并非我们郡主有意拂却您的好意,而是她不能靠这些鸟禽之类的太近了,不然便会打喷嚏起红疹,还望林家小姐见谅。” 林家小姐眉头一皱还要开口,姜佑瞧着也收起了幸灾乐祸的心思,摇头叹气道:“看模样也是个娇俏的,没想到内里却是个夯货,外祖母这回瞧走眼了,幸好幸好,还有一个人选。” 原本在一边瞧热闹的昌平却站不住了,她不介意柔福吃亏,却听不得有人随意攀扯皇家家事,微微沉了面色,带着姜佑往前走了几步,扬声道:“你们聊得这般高兴,都在说什么呢?” 一众贵女本来都在看戏,冷不丁听见昌平的声音,都吃了一惊,敛裙后退,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把当中的两人显了出来。 昌平带着姜佑进了众人带着的露天花谢,一众人这才瞧见她身后还跟着位清朗明媚的豆蔻少女,乍一眼看去打扮素简,等定神细看才觉出不对来——随意压在鬓边的押发,当中竟是块剔透的蓝宝,简单挂在脖子上的攒花链子,却隐隐露出宝华,随意挑一件出来都是难得的珍宝,偏她又眼生得紧,众人心里都忍不住揣测这跟着公主进来的少女到底哪家贵人。 姜佑给瞧得不耐烦起来,低声对昌平道:“这帮子女人探头探脑瞧什么呢?朕脸上又没开花。” 昌平嗔了她一眼,拉着她走到花谢中央,一众贵女都忙着福身行礼,她抬了抬手笑道:“都是常在一处玩闹的姐妹,这么拘谨做什么?”她侧眼看了看柔福和林家姑娘,脸上的笑意略淡了几分:“林家小姐和堂妹在争执什么?” 她直接用了争执,显然是要把事儿挑明了说,柔福和林家姑娘慌忙半蹲下身请罪,柔福硬忍着泪道:“没,没有什么,不过是我和林家小姐随意说了几句话。” 姜佑瞧得连连摇头,柔福这性子真是扶不上墙,做主的人来了都不晓得告状,还自以为做了好人,不被人往死里踩才怪。 柔福自以为忍气吞声就把事儿了了,侧头对着林家小姐强笑一下想要缓和气氛,没想到林家小姐不但不领情,反而轻鄙地回了她一眼,瞧见她眼泪汪汪地说着无事,以为她这是变着法地向公主告状,是个人都知道她的冤屈,她心里冷哼一声,对着昌平巧笑道:“劳烦公主费心了,只是和郡主闲聊的时候追忆了几句前事,引得郡主伤心掉泪,倒真是我的不是了。” 昌平对着柔福虚扶了一把,还没开口,姜佑冷眼瞧着她:“你们追忆的是哪门子的往事,都追忆到皇家的事儿上头了,那些乡野愚民没事议论两句也就罢了,你一个侯府小姐,难道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吗?贫嘴贱舌讨人嫌!” 所谓家丑不可外谈,对于皇家这话更是至理名言,她就是再不待见宁王一家子,那毕竟也是皇家家事,哪里乐意听人背后嚼舌根? 不管背地里如何,这天下还没有谁她明着不能训的,林家姑娘头次被人骂的这么难听,又是羞又是气,但见她跟昌平关系匪浅,只怕也是郡主县主之流,又不敢直接挤兑回去,只是轻声辩驳道:“我不过是瞧见郡主,闲话几句罢了,并不是有心议论皇家家事的...” 姜佑瞧见她欺软怕硬,心里更烦,也不理她,转头寻了个位置坐下,昌平本来想让她坐主座,见她轻轻摇头,才自己在主座上落了坐,淡淡道:“林家小姐既然知道柔福是郡主,那也更该知道尊卑有序的道理,她便是说错了什么,也轮不到你来管教。” 她说完也不理会林家姑娘的反应,对着众人微微笑道:“我这别院后面是片果林,如今正是樱桃熟的时候,诸位姐妹想不想随了我去后面摘樱桃啊?”她话音刚落,就有下人带着斗笠和剪子上来,供这些闺女摘樱桃使用。 众人纷纷应和,昌平带着人率先往外走,只有林家姑娘还姿态僵硬地半蹲在原地,看来是得在原处多蹲一会儿了。 姜佑对摘樱桃不感兴趣,但是对吃樱桃挺有兴趣的,昌平一边摘她一边吃,过了半天小竹筐里一个樱桃都没剩下,昌平瞪了她一眼,倒是姜佑兴致勃勃地转头看着不远处的池塘:“堂姐这地方好,有山有水的,熬鹰跑马都能玩得起来。” 昌平还是跟她不对盘,闻言斥责道:“皇上身为国君,应当勤政爱民,怎么能整日惦记着斗鸡走犬这些玩意?!” 姜佑撇撇嘴:“皇上也是人,也得抽功夫休息休息,不然成日呆在宫里真是要人命了。” 她今日特地把自己几年前熬好的鹰带了出来,想要趁着出宫好好地放一圈,转头兴致勃勃地找了东岚,让他把关鹰的笼子给她瞧,见那鹰也一脸憋闷地看着她,哂笑着打开了笼子,眼瞧着那鹰一飞冲天,在空中盘旋高叫了几圈。 姜佑颇有些感叹地道:“在宫里憋了这么久,它肯定是闷坏了。” 张东岚笑着接了一句:“就跟皇上一样?” 姜佑拍了拍他的肩:“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她正要开口问问张东正的婚事,就听见极响亮的一声破空声,一只哨箭穿云破雾直直地射了过去,鹰凄厉地长叫了一声儿,在空中绽开了血花,又无力地翻转了几圈,最后一头栽了下去。 这一箭来的太快,姜佑满面错愕地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几声哒哒的马蹄传了过来,然后就见一行骑士从山林的另一边横穿了过来,为首的那个一身素蓝箭袖,手里挽着弓,身上背着箭筒,比之以往的温润谦和又多了几分英气,正是临川王韩昼瑾。 姜佑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上前几步摸着那掉在地上的鹰道:“我的嘲风...!”就见那鹰无力地扑腾了一下翅膀,头软软地倒在一边不动了。 这事儿来的突然,正在林子里采摘樱桃的一众贵女都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队骑士绝尘而来,顿了好半晌才尖叫着四散躲开来。 姜佑瞧着倒在地上的鹰尸心疼地直抽抽,韩昼瑾这时候已经勒了马缰,稳稳立在当场,翻身下了马,正要往姜佑这边走,她就给昌平打了个眼风,昌平会意,先把一众受了惊的贵女打发回去,微沉着脸问道:“王爷为何无故闯了我的宅子...”她瞧见姜佑拼命指倒在地上的鹰,只好无奈地补了句:“还射杀了这有主的鹰?” 皇上擅自出宫名声不好听,要是被言官知道了又是一场好闹,昌平只好把这事儿先认到自己头上。 韩昼瑾微微笑了笑,目光却不在她身上停留,转过去落在了姜佑身上,瞧见她清婉的一身女装,眼底不动声色地掠过惊艳,见她警告地瞪了过来,才回过神,脸上做了歉疚神色,微微苦笑道:“本王前些日子才在这附近置了所别院,正好在京中闲来无事,便带人出来打猎,没想到不慎惊扰了公主和诸位小姐,实在是罪该万死。”他无奈地叹了声儿:“我本以为那鹰是无主的,没想到却...”他满面歉疚。 昌平看了眼姜佑,见姜佑没好气地瞪着韩昼瑾,正要开口,就听旁边传来道柔弱的声口儿,温言安慰道:“王爷本就是为了打猎才出来的,这鹰飞在天上,王爷也不知是有主无主,并非王爷的错儿,王爷不必过于挂怀了。” 姜佑闻言诧异地看了过去,就见柔福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依着她的胆子,这回不但没有吓得逃走,竟然还抢在昌平之前答话,真是奇也怪哉! 柔福立在昌平身边,细声低语,韩昼瑾只是客气地笑了笑:“郡主不必替本王开脱了,本王自知有错儿,自然要向主家赔罪。”他目光一掠,往前走了几步到姜佑面前,眼底隐含笑意,倒也没拆穿姜佑的身份:“这鹰是你养的?” 姜佑当初熬鹰费了大功夫,现在心里心疼的要命,先是没好气地看了眼柔福:“别人辛苦养的鹰,你说不计较就不计较了,哪里来的脸面?”她皱眉看着明知故问的韩昼瑾:“正是。” 韩昼瑾当然知道那鹰是谁的,不过是故意找话聊,听了竟然抚掌笑道:“甚好,正巧我对熬鹰也颇有兴趣,不如就请姑娘给我指点指点。”他说着比了个请的手势:“我那里有只海东青,不如就送给你,权当射杀你的鹰的赔礼了。”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拉住了姜佑的手,软玉般的一团,心中不由得微荡。 柔福在一旁瞧着,心底不由得一酸,本来是极胆小的性子,上次被韩昼瑾所救,瞧见他人品相貌出众,心里不由得起了倾慕的心思,但如今见他只顾瞧着姜佑,嘴里如同含了黄连一般,身子也跟着颤了颤,却没留神身后就是池水,竟然直直地跌了进去。 昌平吃了一惊,忙忙地跑到池边,然后扬声叫侍卫,姜佑本来就想甩开韩昼瑾的手,见状忙一把挣开,快步跑到池边,韩昼瑾微微蹙了蹙眉跟在她身后。 柔福压根不会游水,只是在水里胡乱扑腾,一片慌乱之中只能瞧见韩昼瑾,含着泪向她伸出手道:“王爷,救命!” 韩昼瑾本不想理,便装作没听见的样子退了几步,姜佑却四下瞧了瞧,见侍卫一时赶不来,周围也没有足够长的东西能把柔福拉上来,忙转头对着他吩咐道:“临川王久居南地,想必是会水的,劳烦你下水把郡主救上来。” 韩昼瑾心里皱了皱眉,但这时候也不好再推脱,面上还是做了一副急切的神色:“不必皇上吩咐本王也义不容辞。”他说着就解了披风,脱下鞋袜跳进了水里。 幸好这池水水流不急,韩昼瑾倒也颇通水性,最重要的还是柔福配合,本来乱划拉的四肢一遇到韩昼瑾立刻不挣扎了,反而挣了几下就把他抱住,整个人浑身颤抖地贴在他怀里。 韩昼瑾本来想把她拉上来就算完事,但没想到她直接全身都勾缠在了他身上,他心里微怒,但又担心她拖着两人一齐下水,只能一手揽着她往岸上游了过去。 他们两人一上岸,姜佑昌平和赶过来的侍卫就应了过来,上了岸的柔福全身湿透,曲线毕露,姿态曼妙,昌平连忙让侍卫转过身回避,然后取了件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急问道:“怎么样?可有伤着?” 柔福惊得泪珠一串接着一串,没听见昌平的话一般,直直地瞧着韩昼瑾,哽咽着道:“多谢,多谢王爷相救了。”她又满脸哀戚地拢紧了身上的衣服,捂着脸哭道:“我,我这个样子,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她说的是方才和韩昼瑾在池水里搂抱之事,虽然面上哀戚,但还是从指缝里偷偷瞧着韩昼瑾的反应,心里希冀着他能说出负责的话来,这样她也终身有靠了。 韩昼瑾并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人,听她这话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可惜他对眼前这罗衫湿透的美人没什么兴致,只是淡淡道:“郡主过虑了,左右没什么人瞧见,碍不着郡主的名声。” 柔福听了双手一颤,面如死灰一般。 姜佑瞧出气氛不对,忙让人把柔福扶回去换衣服,对着想要上前搭话的韩昼瑾道:“王爷今儿个也累了,还是早些歇着吧。” 韩昼瑾面色微微一沉,随即温和笑道:“臣射杀了皇上的鹰,心里万分愧疚,回头便把才得的那只海东青补给皇上吧。” 姜佑对他拆穿自己的身份不以为怪,她被今天一件接着一件闹出来的事儿弄得疲乏,只想早些回宫歇了,闻言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跟着昌平转身出了别院。 这时候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她坐着轿子一路晃到了宫门,就见侧门蒙蒙的雨中站着个颀长的身影,被飘落的雨丝簇着,显得格外形单影只,她定睛瞧了瞧,诧异道:“掌印?” 薛元看见她过来,微微笑道:“皇上回来了。”他抬手想要帮姜佑拢拢披风,见她僵硬地躲开,手在空中僵了一瞬,又从容地放了下来:“臣怕皇上回来的时候宫门落了锁,便在这里等着,省得皇上进不来。” 姜佑心头微动,抬眼看着他身上有些潮的蟒袍,还是僵着脸道:“有劳掌印了,这事儿交给底下人做就行了,何必劳动掌印呢?” ☆、第60章 薛元面上的笑意不变,微微倾身来看着她:“底下人做事总让人不放心,况且臣也一天没瞧见皇上了,怎么?皇上不想见臣吗?”他凝眸看着她清雅的一身女装,神情微微有点恍惚,似乎孩子一夜之间长大,也成了娇媚的少女了 姜佑不自在地拧开身,僵着嗓子道:“怎么好意思麻烦掌印?” 薛元回过神,撑开伞往她那边递了递,含笑道:“臣和皇上是什么关系,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这话引得人浮想联翩,姜佑表情又僵了僵,想要远离他几步,却不敢走的太远,生怕又激的他恼了。 薛元主动靠过去,不顾她躲闪,一手拉着她进了宫门,他撑着伞在她头上,漫声问道:“皇上今儿玩的可还好?” 姜佑随意点了点头,想到韩昼瑾,心里乱跳一阵,抬眼看了看薛元神色,小声道:“我今日又见着临川王了。” 薛元哦了声:“他前几天才在昌平公主的别院附近置了个别墅,不知道为甚今日突然跑出去打猎了。”他低头笑吟吟地看着她:“皇上说这是为什么呢?” 姜佑避开了他的目光,小声嘀咕道:“朕怎么知道?”她嘴角动了动,忽然叹了声道:“其实朕也知道韩昼瑾未必存了什么好心,上次农祭...”她想到和薛元在行宫里的事儿,惊惧地顿了下才开口道:“他弄出的那手花招,就算朕当时没瞧出来,事后想想也能觉出不对来。” 其实她一回到行宫就觉出不对来了,只是薛元来的太快,她还没时间理清思绪,人就被他强横地拖到了床上,她想到那日的场景,眼底又泛起惶惑,险些连腿都迈不开。 薛元觉出握着的那只手渗出层薄汗,轻轻地摇了摇,见她回神才道:“都是臣的不是,那日...是臣太心急了些,这才惊着了皇上。” 她长这么大经历的磕碰不少,但有那种经历肯定是头一遭,想必吓得不轻,哪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能受得住那种风.月阵仗?更何况她还是皇上,心里除了难堪更多的只怕还是恼恨。 他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姜佑就觉得浑身起了层毛栗子,嘴里含含糊糊地唔了声:“这,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她轻咳一声:“掌印总归是臣子,君臣有别,纵然朕信重你,有些事还是注意些为好。” 薛元垂眸看她,眼里秋水盈盈,面上笑意不减,小指轻轻在她手心里勾画:“皇上有多信重臣?有信重到可以托付终身吗?” 姜佑手心麻痒,身子抖了抖,半晌才勉强开口道:“寻常女子身如蒲柳,须得找乔木依托,朕本就是皇上,命已贵极,并不需要将终身托付给别人。” 薛元瞧见她清朗明媚小脸上的桀骜神情,心里一动,硬是忍住把她抱在怀里恣意爱怜的冲动,微微笑了笑道:“皇上说的是...”他凝眸在她身上流盼了一会儿:“既然皇上是乔木,那臣愿意做蒲柳,不知道皇上愿不愿意让臣依托呢?” 姜佑脸色又难看起来,指着前面生硬地转了话题:“乾清宫到了,掌印还不回去?” 薛元跟着她迈进宫里:“臣把皇上送进去再走。” 姜佑正想反驳,一转头就见他肩头湿漉漉一片,原本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被润酥了贴在颊边,有种云雾般渺渺的美态。她这才发现那伞大半都在自己头顶,原本要拒绝的话就咽了回去,低声道:“掌印喝碗姜汤再回去吧。” 香印心细,早早地命人备上了姜汤,分了两碗端给两人,姜佑对着他喝不自在,一边搅勺子一边瞧着他,薛元不急不慢地喝完,用绢子掖了掖嘴角:“皇上是在等着臣喂您?” 姜佑忙端起碗一口闷了,抬眼瞧着薛元,又看了看门边,送客之意在明显不过。 薛元起了身,忽然展开绣着云纹的广袖,一把把她揽在怀里。 姜佑的脸被广袖遮住,心头一阵乱跳,正想开口喊人,就觉得他滚烫的唇印在她略显冰凉的脸颊,喃喃道:“臣等皇上长大。”他说完便松开了手,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皇上这样穿很好看。”提着曳撒转身离开了。 姜佑木木地看着他离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却觉得整张脸如同火烧一般。 ...... “砰”地一声,张老夫人手里的龙头拐杖用力拄在地上,指着惶惶立在堂中的张东年厉声道:“你干的好事!”她把一只木匣用力扔在张东年面前:“你瞧瞧这是什么?!” ‘啪嗒’一声木匣的搭扣被摔开,里面滚落了根玉簪和一张花笺,花笺上是首浓艳的情词‘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张东年瞧见了,臊得满脸通红。 张老夫人怒声道:“送你去太学本是让你钻研学问去的,想不到你竟去招蜂引蝶,兜搭人家清白女子,现在人家找上门了,我看你该如何收场?!” 张东年慌慌张张地跪下,一边的张二夫人看情势不对,忙忙地对自家婆母躬身道:“娘,年儿的性子最是老实不过,怎么会弄出这等事儿来,必然是那女子见年儿年幼无知,所以故意引诱,想要赖上咱们张家,您要为年儿做主啊!” 张老夫人厉声道:“还不住口!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那女子存了不当的心思,东年执意不上当,她一个女子还能把东年怎么样?!”她又冷笑着指着那花笺:“你敢说这不是你儿子的笔迹?!” 张二夫人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掏出绢子擦泪争取时间,张老夫人冷笑一声:“太学祭酒家的人找上门的时候,我一张老脸真不知道往哪里搁,你有什么脸哭,张家出了这么个败坏门第的东西,我死后都无颜面对廷跃他爹,我才想哭呢!” 张二夫人用绢子捂着脸的手顿了顿,辩解道:“那家女子既然随随便便与人私通,想来也是个无甚女德的,娘何不直接把祭酒家的人打发回去?免得坏了年儿名声。” 张老夫人现在连跟她生气的力气都没有,转头眼睛直直地看着张东年:“咱们张家家规严谨,门第不能让你给糟蹋了,我和祭酒家的人合计过了,为今之计,只有你娶了祭酒家的那姑娘,这丑事才能没过去。”她深吸一口气,又顿了顿拐杖:“那姑娘虽然妇德不检,但好在待你有情有义,她家里人都上了板子她死咬着没把你招出去,还是祭酒家的人自己想方设法查出来的。” 张东年一下子慌了手脚,脸上满是不情愿,那样门第不高的女子,让他随意玩玩他还乐意,让他把人领回家他可就万分不情愿了。 张二夫人一心想要自己儿子高娶,闻言惊声道:“这,这亲事悬殊太大,祭酒家那样的门第,如何配得上咱们家?!” 张老夫人冷冷看她一眼:“陈祭酒虽官位不高,但胜在家世清贵,那姑娘是他的嫡幼.女,跟年儿也算相配,那姑娘对年儿颇有情意,娶回来了也能家里和睦。” 张二夫人吓得脸色苍白,急急道:“那样的女子...为妾倒还罢了,若是做正妻,岂不是让旁的人耻笑年儿?!” 张老夫人用力一拍案几:“张家没有敢做不敢当的男儿,谁让你的好儿子做下这等败坏门风之事?!”她顿了顿,漠然道:“我已经跟祭酒家商量过了,等那姑娘及笄就上门提亲,年儿只等着到时候成亲便可,旁的都不必过问。” 这话毫无转圜的余地,张二夫人拉着脸色灰白的张东年踉跄着转身退了出去,张老夫人神色疲累,却见后边的帘子打开,张东岚端着碗羹汤走了过来,对着张老夫人道:“祖母尝尝这枣儿粳米粥。” 张老夫人张开眼直直地瞧着他,半晌才淡淡道:“你摆脱皇上去相看靖海侯家的小姐,瞧出什么结果没?” 张东岚面上僵了一瞬:“祖母都知道了啊。”他咳了声,讪然道:“瞧倒是瞧见了,只是那林家小姐...”他犹豫了一下,把还是把靖海侯家小姐的言行重复了一遍。 张老夫人头痛道:“这样的性子,确实不是持家良妇,但如今京里合适的人家不多,大都是早都订了亲事,本来你大哥也是早就订了亲事,可惜那家姑娘才去了,我这才不得不重新选,一时也没有好的,真是...哎。” 张东岚笑道:“祖母放宽心,以大哥的人才品貌,还担心找不着好人家吗?”他想到那日的场景,想了想道:“其实...孙子倒是觉得昌平公主人很好。” 张老夫人瞪了他一眼,想到昌平的品貌,也有些心动,随即又摇头道:“她到底是太皇太后的嫡亲孙女,纵然不会记恨咱们家,也跟咱们家好不到哪里去,为免家宅不宁,还是算了吧。” 外面的抄手游廊里,张二夫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今年殿前侍卫选拔的时候快到了,本想打通关节送你进去,好能跟皇上多亲近亲近,你怎么就这般沉不住气,竟然闹出这等事儿来!” 张东年满面不忿:“都是祖母太偏心,当初大哥不也和柔福郡主闹出事儿来了,也不见祖母逼着大哥娶郡主。” 张二夫人对着正房冷哼一声儿:“你祖母素来偏心惯了的...罢了,先不提这个,你回头去想法子跟那女子断了干系,若是她不愿嫁了,那就与咱们没得关系,想必你祖母也不会逼着你娶她了。” 张东年眼睛一亮,躬身应了声是。 ...... 姜佑坐在修德殿里,皱眉听着跪在地上的神机营参军回报:“...皇上,并非是末将想要抱怨,而是户部克扣军饷严重,底下人都快揭不开锅了,末将也是无奈才直接找了您,这军饷已经拖了大半年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军.队都要哗变了。” 姜佑当然知道拖欠军饷的严重性,本来从军就是九死一生,要是连每月的军饷都拿不到,谁肯真心给你们卖命?她蹙眉道:“三大营里面就你们军饷发不齐,这到底是为何?” 参将叹了口气:“皇上有所不知,其他营也就罢了,咱们神机营练的功夫和其他营都不一样,只有成祖皇帝在的时候才重视咱们,其他大部分时候都当的是摆设,文官早就想裁撤了,每次发军饷的时候都是以各种理由拖欠,户部推到五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再推到兵部...哎!” 姜佑听得连连皱眉,但也知道想从文官手里抠银子不容易,而且军饷大事拖不得,低头想了想道:“这大半年的军饷,朕先从皇宫内务里出了,过几日便命人给你送过去,先把这边补齐了,朕回头去找户部的人商量。”从她祖父到她父皇再到她,这三任皇帝都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所以内务的银子十分宽裕,补个军饷绰绰有余。 参将听她肯自掏腰包,喜得连连磕头,慌忙回营里报喜去了。 姜佑还是留了个心眼,先命人查明神机营的情况属实,这才着手准备银子,香印见她劳心,在一边给她沏了杯薄荷茶;“皇上喝这个提提神。” 姜佑一抬眼却瞧见她腕子上有块青紫,忙抓了她的手腕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香印忙缩回了手,眼底有些涩然,笑了笑道:“前些日子做活儿的时候不小心磕了。” 姜佑有时候心思粗,听她这么说也就信了,只是心疼道:“为何不小心点,粗笨活儿让底下人做不就成了。”她见香印笑着应是,顿了顿道:“你去把马成给朕找来,朕有事要问他。” 转眼马成到了御前,她对钱没什么概念,便都给身边的贴身太监管着,只知道自己的银子不少,便低头问道:“朕现在还有多少银子啊?” 马成脸色一僵,尴尬道:“这...奴才也不知道。”他见姜佑要发火,忙答道:“您的银子都是由督主亲自管着,旁的人插不得手,所以奴才也不清楚啊!” 姜佑瞠大了眼:“你是做什么吃的?让你管着管着你给朕管没了!”她一半是恼怒,一半是想到薛元心虚。 马成连连苦笑:“这,这督主硬要了去,奴才也不敢不给啊。”他小心道:“督主吩咐了,您若是缺钱使,只管找他要,他肯定不会不给您的。” 姜佑想到薛元心里发憷,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起身来回在屋里踱了十好几圈,还是决定国事为重,站起身去了东厂。 她在门口用托盘端了些小点心和茶水,打起帘子进了东暖阁,果然,薛元坐在宽大的案几后核对账目,抬眼瞧见她来,站起身半行了个礼道:“皇上怎么来了?” 姜佑瞧他姿态还算正常,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把手里的托盘放到一边,套近乎道:“朕来瞧瞧掌印,掌印在做什么呢?” 薛元浅浅而笑,似乎一夜之间客气了许多:“臣在核对这些日子宫里的账目。”他目光在她脸上兜转了一圈,觉得她笑得有些谄媚;“皇上有事儿?” 姜佑继续套近乎:“掌印料事如神。” 薛元自嘲地叹了声,不无哀怨地道:“东辑事厂不过离乾清宫几步路的距离臣都没见皇上来过,若不是有事儿,皇上只怕不会踏进这里半步。” 姜佑表情讪讪的:“神机营参将说了拖欠军饷的事儿,朕已经答应他把这半年的军饷补给他了,马成说内务的银子是掌印你管着,所以朕过来...”虽然是自己个的银子,但问别人要还是有点别扭,她讪然地住了嘴。 薛元一哂,本来想着先缓几日,等她消了气再徐徐图之,没想到兔子直接自己撞到了嘴边,若是不吃可就对不起自己了。他哦了声:“皇上是问臣要钱吗?”他声口缓慢,声调拉长:“皇上的钱虽多,但都各有用处,神机营要钱只管去户部要,让皇上自个掏钱算是怎么回事儿?” 姜佑跟他认识这么久,一听这话就是什么意思,无力地摆了摆手道:“掌印这是不同意了?” 薛元微微笑了笑;“皇上心系社稷,臣怎么会不同意呢?”他说完就不再言语,抬手解了领子上的三颗襟口,露出流畅的锁骨线条,神情慵懒暧昧地瞧着姜佑。 姜佑的脸有点绿:“那是朕的银子!” 薛元侧眼看着她:“臣自然知道那是皇上的银子,皇上何出此言?”他轻轻递来一个眼波:“不过那些银子都都有了用途,轻易挪动不得,若是要等到有余钱,只怕得等上个一年半载了。” 一年半载黄花菜都凉了,她想到方才满口答应参将的事儿现在却做不成,心里堵得慌,天子一言九鼎,总不能食言而肥吧?她禁不住怒声道:“这是家国大事儿,掌印岂能儿戏?!” 薛元漫不经心地拢了拢前襟,却让领口敞的更开:“内务的银子若是短了,宫里必然乱套,皇上岂能厚此薄彼?”他多情的眼直直看了过来,漫声儿道:“不过皇上若是肯为国捐躯,臣倒也不是不能挤出些银子来。” ☆、第61章 姜佑被他直喇喇的眼神看得忍不住倒退了几步,但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去面子可就跌大发了,况且她这么回去怎么跟神机营那边交代? 薛元叹了声,显然很了解她好面子的性子,对着她招了招手,仰唇笑道:“皇上能亲臣一下吗?” 姜佑脸色忽红忽绿,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心里给自己鼓劲:亲一下就亲一下,就当是为国捐躯了,反正掌印这模样朕也不吃亏!她紧皱着眉头靠了过去,菱唇轻轻印在他脸上。 薛元神色微动,但面上还是做了不屑:“皇上未免也太敷衍了,只凭着这个就想哄的臣给你卖命,空手套白狼,可就叫臣看轻了你。” 姜佑气急败坏地看了他一眼,觉得那两瓣丰润的唇瞧着十分碍眼,顿了下之后直接移过去噙住。原来的几次亲吻都是薛元主动,她头回自己尝试亲他的滋味,没想到浅尝之后竟觉得味道颇好,一股子淡香在两人的唇齿间磋磨,让她倾下身贴的更近了些。 姜佑一边亲他一边胡思乱想,没想到掌印人这么专横,嘴唇却这般香软,又想到难怪好些话本里都爱写这个,味道着实不错,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这般美味,她正神游天外,菱唇就被他用舌尖慢条斯理地勾画了一圈,然后轻轻啮了一下,似乎在惩罚她的不专心。 姜佑微微仰头,皱着眉地瞪了他一眼,似乎不满他的自作主张,但想到刚刚才咂弄出的妙味,又低头亲了上去,她不知道是亲上了瘾,还是爱上了主导的滋味,犹豫了一下,学着他的样子伸出小巧的舌尖,试探着渡了过去。 薛元没想到她这般热情,既然盛情难却,那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他倾下身躺倒在榻上,任由她有些笨拙地咂弄勾缠。他难得温驯的姿态意外地取悦了姜佑,十分得意地轻轻咬着他的下唇,然后张开眼冲他挑了挑眉。 薛元躺倒在榻上,一副任君施为的样子,姜佑似乎很喜欢他这样无害的姿态,又兴致勃勃地亲了会儿,只可惜气息不够绵长,等到喘息急促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挪开了去,又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地摸着自己的双唇。 等过了半晌,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干了什么,脸慢慢地红了起来,顿了顿才道:“掌印啊...军饷的事儿...” 薛元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臣只问皇上能亲一下臣吗,可没说皇上亲了臣一定就给皇上办成事儿。”他双手从背后把她揽住,下巴搁在她颈窝里,淡香的气息拂在她耳畔:“皇上今儿个就别走了,留在这儿陪臣一天。” 姜佑气得一拍贵妃榻:“你不要得寸进尺!” 薛元用脸颊轻轻摩挲着她的,故作诧异地道:“难道皇上方才没有快活到吗?”他低微的叹了声,声音里含了缕哀绪:“今儿个是臣的诞辰,这么些年臣都是一个人过的,若是再没人陪臣过一次,臣只怕到死都是孤凄凄的一个人。” 他说的这样可怜,让姜佑又心软了起来,前些日子的怨愤也淡了许多,对他的亲近又重新占了上风,她隐约记得他的诞辰似乎就在今日,反正有个大把柄捏在他手里,想走也走不了,便迟疑着点了点头,又警告道:“朕留下来可以,只是掌印须得注意言行,不得放诞无礼,不得...动手动脚。” 薛元漫声道:“臣什么时候敢对皇上放诞无礼了,方才分明是皇上对臣恣意轻薄,皇上这话可未免太过偏颇。” 姜佑默默地偏开了头,反正这才早上,一天的日子还长,薛元倒也没再闹她,低头继续核对着账目,等再抬起头来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见她百无聊赖地半靠在榻上假寐,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皇上要不要跟臣出去逛逛?” 姜佑一下子睁了眼,人还有点迷瞪,侧头问道:“去哪里?” 薛元怕她摔着,一手揽着她道:“去宫外面走走,总是这么闷着也不好。” 没想到还有这等意外之喜的姜佑一下子起了身,连连点头道:“好好好,走走走。” 薛元无声地笑了笑,命人去准备出宫的常服,等衣服拿来她才发现是两套男女装,她默默地拎起水白纱裙的裙角给他看,薛元故意曲解了她的意思,转头问道:“皇上是不会穿吗?臣来伺候您吧。”说着就要上来解她的玉带。 姜佑忙退了几步,皱眉道:“不能换身男装吗?这个穿出去忒不方便了。” 薛元垂眸漫声道:“皇上年纪也大了,也该学会装扮装扮,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由着自己的性子随意穿戴了,免得穿出去让人笑话。”他勾了勾唇,凑近了些,语气缠绵:“况且臣喜欢皇上这样穿。” 姜佑神情又开始别扭起来,拎着女装匆匆跑到了后面稍间,等换好之后转出来才发现麻烦,她头上本来是带的通天冠,既然衣裳换了,头发总不能还留着男子的样式。 薛元瞧出她为难,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把犀角梳,半强迫地摁着她坐在铜镜前,打散了她的头发慢慢梳篦。 姜佑不自在地拧了拧身,没话找话地道:“掌印竟然还在屋里放这么大面镜子啊?朕以为男人都不照镜子的。” 这话是讽刺他爱臭美?薛元拿捏着犀角梳子从头篦到尾,缓缓地笑道:“有句话叫‘女为悦己者容’谁说只有女人才会打扮?旁的人没有惦念的人,自然由着自己邋里邋遢,臣每天可是要见皇上的,自然要好好打理一番,立面镜子在这儿也能正衣冠。”他抬手抚着她丰厚的长发:“皇上头发生的好,乌黑顺滑的,不盘发可惜了。” 姜佑给他调戏的都已经麻木了,闻言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镜里,就见薛元突然取下了自己的发冠搁在一边,把两人的长发攥在一起,一下又一下密密地梳着。 她诧异地转过头去看,薛元仍旧认真地看着交缠在一起的两股头发,微微笑道:“皇上瞧,这算不算是结发?”他顿了顿,又温柔地梳了下去:“结发为夫妻啊。” 姜佑张了张嘴,头次没有十分想反驳的念头,心里喟叹了声,要说薛元也没什么不好的,生的这般貌美,心思玲珑胜过世上人,对人好的时候真是尽心到了极处,让人想拒绝都拒绝不能,但要不是他常常调弄她,她根本没对他有过那方面的想头,只是拿他当长辈敬着。 她又侧眼看了看薛元玉白的侧脸,心里又忍不住有点庆幸,幸好父皇当初选掌印选了这般好模样的又行止倜傥的,要是个猥琐下流的,想想都让人汗毛根根立起来了。 她摇了摇头,低喃了句‘食色性也’,不留神被薛元听到了,凑过来在她嘴角轻轻亲了亲:“皇上在说谁?” 姜佑吓了一跳,慌忙扯开话题道:“咱们不是要出宫吗?这就走吧。” 薛元微微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起身出了东辑事厂,出宫之后叫了辆马车,先叫车夫去了城东,然后低头对着姜佑低声解释道;“城东能玩的地方多,想要听戏听曲都可以。” 姜佑只要能出去,去哪里都可以,于是兴致勃勃地点了点头,转眼车行到了城南,却和一辆并肩驶来的马车挂了个正着,那家车夫见这边是辆普普通通的素蓝马车,正要叫骂,就被车里传来的一声低哑缠绵的声调喝止了。 姜佑听见这声音眉头微微一皱,果然就见对面车打开了车帘,韩昼瑾的脸露了出来,瞧见姜佑,眼里不动声色地闪过一丝讶然,随即轻笑一声,下车躬身道:“皇上。” 他既然如此有礼,姜佑也不好失了礼数,打起帘子和薛元下了车,不动声色地道:“临川王也来听曲儿?” 韩昼瑾目光掠过两人交握的手,眼底阴霾了一瞬,脸上又绽开了笑:“闲着无事,总要来京中逛逛,好能领略领略京中的风土人情。”他目光又从两人身上掠过,温和笑道:“前些日子听说皇上和厂公因为不和争执了几句,皇上还为此抱恙了一阵,如今瞧见皇上和厂公君臣亲密,臣也就放心了。” 这话其实是提醒姜佑,让她不要忘了前些日子被软禁的事儿。薛元偏了偏头,淡淡笑道:“咱家和皇上好不好,就不劳王爷操心了。” 韩昼瑾微微笑了笑,一抬手忽然有块翠玉环从袖笼里掉了出来,‘咕噜噜’直滚到薛元脚边,他下意识地探头去看,眯了眯眼道:“这物件好像是当初皇上身上的?” 韩昼瑾故作了讶然,眉目含情地看了眼姜佑,温声道:“这个臣倒是不知道,只是当初在侍婢身上瞧见了,觉得她佩戴这般贵重物件有些不妥,这才讨要了回来随身带着,原来是皇上的。”他把翠玉环双手奉上:“那臣便完璧归赵。” 姜佑本来不想要,但这物件留在他处确实不妥,只得抬手接了,却摸到翠玉环上多了两个刻的极隐秘的字,她心里一跳,见韩昼瑾还是神色如常,转头对着薛元别有意味地道:“那几个女子跟掌印是同乡,本王本来是想把那几个女子留在厂公身边,也能近身伺候,只可惜厂公不是怜花之人,均都无情拒了。”他偏头笑道:“那些个厂公若是不喜欢,本王倒可以换几个龟兹来的金发美人给你。” 薛元略抱了抱拳:“多谢王爷的美意,臣不好这个,况且臣就是收了这些女子也是让她们守活寡,倒不如遣返回去。” 这话答的滴水不漏,就连眼神都没露出分毫心动之色,韩昼瑾本想试探他是否真的是个太监,当着姜佑的面挑起她的疑心,这算盘一时也落了空,他不是个急功近利的人,闻言只是淡淡笑了笑:“那本王就先走了,皇上和厂公好好逛逛。”说着竟还真洒然离去了。 姜佑奇道:“临川王也是奇了,明知道掌印是...咳咳,还给你送女人过来,这不是存心挤兑你吗?” 薛元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漫声道:“皇上有所不知,床笫之欢能让人得趣味的法子多了去了,只要皇上开恩,臣愿意在皇上的龙体上逐一试了,定然叫皇上满意。” ☆、第62章 姜佑给他明目张胆的荤话激的满脸通红,向前踉跄了一步,才磕磕绊绊地道:“朕,朕不要。”想了想,又没好气地唾弃道;“掌印真是的,光天化日之下说这个不嫌害臊吗?” 薛元拉着她的手随意拐进了间装饰风雅的酒楼,漫不经心地道:“难道不是皇上先开了腔问,臣才尽心回答的吗?好人果然是做不得,臣尽心为皇上解惑,反倒是自己的不是了。” 姜佑对他颠倒黑白的毛病也很习惯了,只是恨自己老是受不得激,总是被他撩拨的开口,两人迈进了包间,店家殷勤服侍,先是问了茶水点心,再问要不要叫人来唱歌小曲儿,那店家面上含了暧昧介绍道:“今日玉楼春姑娘新编了曲目,众人都想听个新鲜呢。” 姜佑在宫里宴会上听歌赏舞都是有定数的,什么节日跳什么舞唱什么歌,数十年如一日,如今听说有曲儿听,喜得连连点头,薛元淡淡道:“不必了,你把我们点的吃食端上来便可。” 姜佑不满地瞪着他:“要吃东西哪里不能吃,非得出宫来吃,而且干吃有什么意思?听曲儿来吃酒才痛快呢。” 这十六楼虽然是当初祖皇帝特许开的正经酒家,当中并没有私蓄歌妓舞女,但开酒楼的那些取悦人的把戏也少不了了,好些名伎都来楼里走场,这些人能唱的是什么正经曲? 薛元没法跟她解释,只得避重就轻地道:“皇上吃的哪门子酒,万一吃醉了酒撒酒疯,那皇家的颜面可就丢尽了。”他说完又柔声哄道:“皇上若是想吃酒,臣等会儿带您去臣府上好好吃个痛快。” 姜佑撇撇嘴,走到花窗边推开窗户向外瞧,就见底下是一片清粼粼的湖泊,湖泊边好些个脂米分佳人咿咿呀呀的唱和,竟然有男有女,旁边也有好些客人探出头来叫好扔银子下去。 就听底下人唱的是‘脉脉双含绛小桃,一团莹软酿琼繆。等闲不许春风见,玉扣红绡自束牢。温比玉,腻如膏,醉来入手偏兴豪’。 姜佑听这词温雅,曲也轻快,忍不住在嘴里跟着唱了几句,就听薛元低低地笑道:“脉脉双含绛小桃,一团莹软酿琼繆...这说的可不就是皇上的...”他目光在她胸口流转了一圈。 姜佑先是不耐烦:“这怎么说的就是朕了?”等悟了后才反应过来,捂着胸口语调抑扬顿挫:“啊,哦哦,啊!你再说朕可翻脸了啊!” 薛元一指压在自己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姜佑等他坐下了才红着脸不自在地调开视线往继续往楼底下瞧,这才发现底下不光有女子,还有些面貌俊俏的男子和少年。 她低头往下看的时候,有个一身青衣的少年往上瞧了瞧,两人正巧对视一眼,他见是个面容出众衣着华贵的少女,眼睛不由得一亮,抬着眼冲她眉目含情地笑了笑,挑.逗意味十足。 姜佑一怔,脑袋上就被扣了个斗笠,一下子什么都瞧不见了,薛元把她拉了回去,漫声道:“皇上别乱瞧,小心看见不该看的眼睛里长东西。” 姜佑见惯了薛元的绝色,而且他还天天对着她撩拨过来撩拨过去,对那少年的挑.逗还不放在眼里,只是拨开斗笠前的白纱好奇道:“这些人也是这里的跑堂?”想了想又忍不住赞道:“到底还是十六楼好,一个跑堂的都生的这般俊俏,声音也好听,想必报菜的时候还能招揽些客人。” 薛元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本来想直接用完膳带她走的念头一转,抬手吩咐小二了几句,不一会儿就把方才对着姜佑抛媚眼的少年带了上来。 他们这等人并不是只唱曲,自然也做皮.肉生意,那少年一进来就见方才见的那姑娘头上罩了斗笠,但身边坐了个冶丽之极,身条修长的男人,这两人都是相貌绝俗,让他卖给哪个他都愿意,便殷勤地躬身道:“两位客人是要听琴还是要听曲儿?” 薛元轻轻嗤了声:“把你最擅长的曲子唱一首来听听。”他见那少年开口要唱,漫不经心地补了句:“我不喜欢仰头听人唱歌,跪下唱。” 少年的脸有点发绿,但客人的吩咐又不敢不遵从,只能委委屈屈地跪下开腔唱,一连唱到第五首见客人还没开口让他起来的意思,只能颤着声儿道:“这位爷,奴家,奴家真的是不行了。” 姜佑被他这自称震得身子一抖,薛元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他只能委委屈屈地继续唱,唱到第十几首的时候,头发也散了,声音跟破锣似的,一遍一遍在她耳边刺啦。 她听得实在受不住,赶忙叫停道:“罢了罢了,你赶紧领了银子下去吧,别唱了。” 那人如释重负地踉跄跑下楼,薛元道:“皇上觉得他还俊俏吗?” 姜佑不由得瞪大了眼看着他:“合着掌印这么罚他,就是为了下朕的脸?” 薛元握了她的手指在唇边亲了亲;“臣只是不习惯皇上瞧别人罢了。”他撂下钱站起身:“在这里吃酒也吃不痛快,就委屈皇上到臣的寒舍陪臣小酌几杯了。” 姜佑还在犹豫,就被他硬拽着下了楼,本来她想立在马车边磨蹭一会儿,他作势要把她打横抱起来,吓得她一溜烟钻进马车里。 一路不情不愿地到了薛元在外面的宅子,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他办事妥帖,已经命人在宅子里置办好了酒菜,他请她上了主座,她抬眼瞧了瞧,见琉璃的瓶子里乘着鲜红的酒液,她忍不住眼馋道:“听说海那边来的酒水跟咱们齐朝的味道不同,但颇有风味,朕从来没喝过呢。”孝宗和张皇后管的甚严,她虽然不能说是全然滴酒不沾,但也甚少碰酒。 薛元瞧见她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抬筷子给她夹了筷子螃蟹小饺儿,又乘了碗玉带羹给她:“空腹喝酒容易伤身,皇上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姜佑低头尽快吃了,目光又黏在那酒上,薛元取来玉盏给她倒了一杯,她仰脖喝的有点猛,被呛得连连咳嗽,艳红的酒液顺着香米分脖颈留了下来,打湿了层层叠叠的罗裙。 她今儿穿的衣服是薛元特地挑的,颇有盛唐遗韵,前领敞开露出一片雪肌和三指宽的藕米分色诃子的边儿,艳红的酒水滴到上面,再深入进去,浅色的褙子像是开了一簇一簇的桃花,随着胸前的不住起伏引人遐想。 薛元目光凝了凝,又抬手给她倒了两杯,不急不慢地劝着酒,姜佑连着喝了好几倍,看人都有点飘了,才觉得他不动声色地凑了过来,轻轻地吻着她的脖颈。 姜佑无力地推了推他:“掌印...你答应朕什么了?说好的不准放诞无礼呢?” 薛元把她整个人揽在怀里;“臣是发乎情止乎礼,并不曾对皇上无礼。” 姜佑用力挣了挣,却觉得身上软绵绵地:“趁火打劫,说话不算话!”她半阖着眼睛想着怎么才能让他停下了,约莫是喝了酒胆子大了不少,半晌才张嘴朝着他心窝子捅:“掌印啊...你是个太监,老这么样也不是事儿啊。”她嘴里含含糊糊地郁闷:“没见过掌印这样的,怎么比寻常人还轻佻?” 薛元的脸色僵了僵,轻轻啃咬着她的脖子:“皇上的意思是,臣不够男人嘛?” 姜佑眼神迷离地看了他一眼,就见他两指从酒盏里拈出块冰块来,顺着她锁骨慢慢往下滑,林林沥沥的酒液落了下来,他倾身去吻,顺着落下的酒线一路到了尖端,抬手轻轻地扯开玉带,让里面的藕色诃子,隔着诃子覆上了尖端,转眼便濡湿一片。 姜佑低低地哼了声:“别...!别舔...” 薛元轻笑了声:“皇上觉得这样够男人嘛?”他一手顺着衣襟探了进去,握住一团莹软:“还是皇上觉得这样够男人?” 姜佑茫然地摇了摇头,头脑昏沉一片,还是有些惊慌地想要挣开:“掌印...别...”纠缠间身上的衣物去了大半,诃子黏腻腻地贴在身上,绳结松了大半,米分团露出小半个。 薛元小心翼翼地捧出来,唇舌不住地流连,姜佑身上难受地像是着了火一样,带着哭音颤声儿道:“不要…”一边拧着身子惊惧地往后缩。 他抬手扯落了她身上多余的衣裳,抱着她滚到了檀木大床里,爱怜地亲了亲她的耳朵:“怕什么?你是我的心肝宝贝,难道我舍得伤了你不成?” 姜佑的身子忽然僵了僵,头回听见他不用君臣称呼,似乎所有的隔阂在这时候都被磋磨掉了。 他顺着罗裙往里探,姜佑两手无措地搭在他肩头,两条细白的腿紧张地交缠在一起,他无奈地叹了声,轻轻地摩挲着大腿内侧嫩滑的肌肤,等她吃不住自己松了劲,才把手探了进去。 姜佑低低地哼了声,柔长的睫毛齐齐颤了颤,无力道:“不要...别啊,这算什么呢?” 薛元在她耳边喃语:“咱们在同一张床上睡了,若是你不嫁给我,你可是会怀孩子的。”他慢慢地捻弄起来;“叫夫君。” 姜佑像是在狂风巨浪的海上,随着他的动作被抛上抛下,嘴唇颤了颤,想硬是忍着不开口,却听他又重复了一遍:“叫夫君。” 她嘴唇颤了颤,眼神涣散地瞧着他:“夫...夫君。” 薛元心里万分适意,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柔声道:“乖孩子。”他磨人般的继续问道:“谁是你夫君?” 姜佑嘴唇颤了颤,只知道跟着他的声音走:“掌印。” “掌印是谁?” “薛元...” 他低低地笑了声“再重复一遍。” 姜佑被他撩的不住地喘,两手只能无力地勾着他的颈子,下意识地呢喃道:“薛元是我的夫君。” 薛元低头深吻着她的菱唇,姜佑只能跟着他的步调走,忽而又有些不满,偏头轻咬了一下他的下唇,约莫是脑子也不清醒了,嘴里含含糊糊地道;“朕是皇上,朕来!” 薛元微怔了怔,随即轻笑了声儿,翻身把她放在自己身上,任由她两手撑着自己肩膀:“臣请皇上怜惜。” 他手上还是不老实,探进去轻轻抚着那一捻柳腰,再往下捧着圆润的御臀,轮流噙着花蕾似的两点。 姜佑被逗弄的气喘吁吁,抓着他的衣襟却不知该做什么,醉眼迷蒙地看着他,薛元故意逗她:“皇上若是不行,就让臣来劳心劳力吧,谁让臣是你的夫君呢?” 姜佑最恨别个说她不行,就是现在迷瞪着也听不得这话,学着他的样子探进去捻弄那两点,又倾下身吻着他丰润的唇。 薛元身子僵了僵,没想到这孩子学的这般快,难怪古人说莫欺少年穷。 姜佑很喜欢他的唇,依依不舍地舔咬了半晌,才慢慢抬了起来,学着他的样子在他颈窝处流连着,他的脖颈味道也很好,她逮住突起的喉结轻轻咬着,两手不规矩地乱动,他叹了声,无力地扬了扬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头次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 姜佑的动作突然顿了一瞬,蹙起眉脸上满是痛苦之色:“朕,朕好难受。”她垂下头低低地哎了声:“肚子好疼。” 薛元瞧见她脸上的痛苦之色,忙忙地把人抱起来细瞧,就见她半解的白纱罗裙上一片血渍,在素白的罗裙和亵裤上分外扎眼。 他一眼瞧见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儿,瞧见她疼的冷汗涔涔,也顾不上旁的,忙忙地命人请大夫熬药,再准备好垫的帖司,让底下的丫鬟婆子给她换上。 姜佑才来癸水又喝了好些冷酒,这时候已经疼的人事不知,薛元瞧着心疼,抬手握住了她的手,再把熬好的药一口一口地给她渡了过去。 底下人不知道姜佑的身份,都瞧得满脸惊讶,心说这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自家主子何曾对旁的人这么上心?不过她们都是被调.教过的,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只是惊讶地对视一眼,都齐齐低了头。 等收拾完薛元才把下人打发出去,看着换了身干净寝衣躺倒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省的姜佑一眼,颇有些无言地叹了声,亲了亲她的脸颊:“磨人精。”他目光掠过她周身,最终定在那玉白的手上,轻笑了声:“臣现在有了难处,只能劳烦皇上的圣手帮臣纾解纾解了。” ☆、第63章 姜佑睡得迷迷蒙蒙,一片混沌之中觉得手被人抓了起来,半强迫着按在一个物事上,来回上下挪动着,这么折腾了不知道多久,她掌心才一热,薛元似乎在旁边无奈地叹了声,亲自端来香胰子和温水给她擦手。 姜佑被折腾的头脑发胀,也懒得计较他在做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躺着,任由他在一边殷勤服侍,薛元好容易忙完,这时候也没心思再做什么了,抬手揽着她双双躺进了棉被里。 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等到整个屋子都亮了的时候,姜佑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想叫香印,等张了嘴才知道不对,她抬头瞧了瞧,就见一张清艳的脸睡在她枕边,她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叫出声儿来,又硬是吞了回去,想到昨晚上发生的事儿,脸上忽红忽绿。 她躺在原处出了一会儿神,才像是过来偷.情怕被抓奸的男人一样,鬼鬼祟祟地瞧了薛元一眼,见他没醒,又悄悄抓起他看着自己的胳膊放到一边,蹑手蹑脚地就要下床,没想到一只脚还没挨到地面,就被抱住压回了原处:“皇上想去哪儿?” 姜佑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讪讪笑道:“朕,朕去上朝。” 薛元把头搁在她肩头,闻着那甜蜜蜜的的味道:“臣已经帮皇上跟大臣们说过了,皇上今儿个不用去了。”他偏了偏头:“先用膳吧。” 姜佑一手撑着就像起来,没想到手臂一酸,忍不桩哎呦’了声,张开手看了看掌心,嫩滑的掌心被磨的一片红,她想到昨晚上的场景,狐疑地看着薛元:“你昨晚上对朕做什么了?” 薛元笑而不答,瞧着下人一一把朝食摆上桌,比了个请的手势请她入座。 姜佑起了身才觉得头疼欲裂,手臂颤颤地又倒了下去,薛元直接把她打横抱起来放在帽椅里,她拉着他,右手摊开到他眼前:“掌印...你昨晚上到底干嘛了?” 她隐约回想起原来看的春.宫画的些些场景,悟到了什么似的,两手齐齐抖了抖,但转念一想,掌印不是太监吗?怎么会有...那玩意? 薛元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臣倒是想干什么,只可惜皇上来了癸水,皇上这么问莫不是想补给臣?” 姜佑吓得忙低头喝红枣粥,喝着喝着莫名地脸红起来,上回在行宫那次她还能说是被强迫的,这回可是她自己个儿跨到人家身上去了,这又算是怎么回事?以后再被他调弄都没法说嘴! 薛元瞧她右手抖得厉害,探手结果碗勺,浅浅舀了半勺,搁在嘴边吹了吹,又喂了过去。 姜佑还是两三岁的时候被人喂过饭,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靠了靠,还是乖乖地张嘴吃了。 薛元乘了碗白芨猪肺汤:“皇上瞧着气血不足的样子,该吃点补血养气的了。”他摸了摸姜佑有些冰凉的手,蹙了蹙眉道:“皇上癸水什么时候来一次?” 姜佑这才发现桌上都是些补气养血的菜,登时一块红枣卡在喉咙里,连连咳了几声才咽了下去,咬着牙道:“这你也管?!” 薛元一手贴在她小腹上轻轻摩挲:“臣是皇上的夫君,这些事儿臣不管谁管?” 姜佑想到昨晚上被撩.拨到极处说的那些话,脸色红的都发紫了:“你不要乱说。”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似的。 薛元吻了吻她的脸颊:“皇上已经跟臣行过夫妻之礼了,若是不嫁给臣,可是会怀孕的。” 姜佑脸色又有点发白:“朕,朕不要...” 薛元嘴唇贴着她嫩滑的脸;“皇上不想怀孩子,就只能下嫁给臣了。”他柔声道:“你是我的心尖,我会待你极好的。” 姜佑先是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又被他突如其来的情话激的满脸通红,三两下喝完粥,匆匆跳下帽椅出门,将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声音极低地道:“朕有个小名叫阿佑。” 薛元起身立在桌边,那寻寻常常的两个字在舌尖兜转了一圈,又顺顺畅畅地落到了心坎里。 姜佑回到宫里就两眼发直,不由自主地想着昨晚上的事儿,还没等车辇挺稳就跳下去冲进了乾清宫,扯着嗓子道:“香印!香印呢?!” 香印这时候却没出来,反倒是回雪急匆匆地托着茶盏走了出来,轻嗔道:“您这么大声儿做什么,小心喊坏了嗓子。” 姜佑接过茶水润了润嗓子:“香印不在你也行,去太医院里取几本讲阴阳调和,绵延繁嗣的医书过来。”她现在得弄清楚怀孕的事儿,要是大齐朝的皇上未婚先孕,她干脆直接抹脖子算了。 回雪诧异道:“您要那个做什么?” 姜佑一挥手道:“别问了,只管取回来就是,做的隐秘点,别让旁的人知道了。”她上前走了几步,又转头问道:“这些日子老是见不着香印人,她跑哪里去了?” 回雪不知怎地脸色突然僵了僵,有些不自在地道:“香印姑姑家里出了点事儿...” 姜佑狐疑道:“家里出事要出宫的话,不得先跟朕报备一声儿,然后再去六局那边领假,朕也没听她说起这事儿啊。”她想到上回香印手里的那块青紫,微沉了脸道:“你老实说,倒是是什么事儿?” 回雪性子老实,见她发火也不敢再瞒着了:“姑姑家里确实出了点事儿,但具体是什么事儿奴婢也不清楚,隐约听说金吾左卫赵百户有关,赵百户现在在玉掖门那里巡逻,香印姐姐便赶过去要跟她商议。” 姜佑想到她胳膊上那块伤,心里还是不踏实,带了侍卫转身往门外走,玉掖门离乾清宫也不太远,她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立在夹道外正要找人,就听见有个男人;“...我说香印姑姑,你是御前的人,肯定最是知书达理不过了,你说说这欠债还钱是不是天经地义?纵然你还不了这钱,也得把这人情还了啊。” 香印怒极的声音传了过来,重重地啐他一口:“钱已经给你还上大半,瑶瑶也被你这畜生给...你还想怎地?!”她话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哭音。 赵百户嘿嘿笑了两声:“你妹妹滋味儿消受起来着实不错,不过以本将的身份,想要女人还不容易?也值不了几个钱。”他抬手想要拉香印的手:“你若是诚心想还钱,换个旁的法子也不是不可,戏文里不是说娥皇女英吗?你这个做姐姐也来陪我一晚,我就再给你减去一半的银钱,如何?” 香印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滚开!” 赵百户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冷笑道:“你让我滚,好好好,明儿个我就卸了你爹爹一条腿来抵债!” 香印气得脸色煞白,沉着脸不言语。 赵百户顿了顿,缓了缓声儿,又嘿嘿笑道:“我晓得你是御前的人性子傲,拉不下脸来陪我。”他低低咳了声:“其实欠下的钱都算是小事,我的要求都跟你说过了,宫里禁卫马上就要大选,只要你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让我升为千户,统领殿前侍卫,咱们的账就一笔勾销。” 这条件他早都提过,香印就是怕姜佑为了护着她真让这么个人渣升官,这才想方设法瞒着她。她冷声啐道;“你少做梦了,我就是砸锅卖铁也绝不让你得逞!” 赵百户被她兜头啐了一脸,一时面子有些挂不住,脸上难看起来,抓着她的手怒声道:“你这个贱.婢!” 姜佑在夹道一边把事情听了个大概,正要叫侍卫拿人,就见夹道那一头绕出来一个中等身材,身后还跟着几个锦衣番子的人,她定睛看了看,才发现是老跟在薛元后面的孙贺年。 孙贺年模样清秀,只是身高比赵百户略矮了些,此时却对着他昂着下巴道:“这是做什么呢?” 赵百户脸色沉了沉,半阴不阳地笑道:“孙公公来了啊。”他看了眼香印:“下官跟印姑姑有点事儿商量。” 孙贺年用力往他鞋面上啐了口,赵百户脸色大变,几乎就要按捺不住,孙贺年却还是激他;“你一个左金吾卫的找皇上身边的女官有什么事儿?难不成是想图谋不轨?”他以手握拳咳了声:“正好东厂那边最近有点空闲,不如就把你带进去洗涮洗涮?” 赵百户气得几乎要动手,咬着牙恨声道:“我找她关你这个阉货什么事儿?!” 孙贺年身后的番子立刻凑上来把他团团围住,他冷笑道:“爷们是秉笔太监,是司礼监的人,这宫里有什么事儿是十二监的人不能插手的?就管你怎么地了!” 赵百户面色忽青忽白,最后气得连连冷笑了几声,甩袖大步转身起了。孙贺年转了副笑脸对着香印:“你怎么样了?没伤着吧?” 香印面上有些不自在,不过神色仍旧感激,福身谢道:“这次多谢孙秉笔了。” 孙贺年连连摆手:“好歹咱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不谢不谢。”他迟疑了一下:“你家里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倒是可以跟我说说,我或许能帮衬帮衬。” 他说着抬手想拍香印的肩,香印不着痕迹地避开,无奈地叹了声儿:“都是些琐事,让秉笔见笑了。” 孙贺年见她仍旧躲着自己,脸色僵了僵,苦笑着道:“你还在记恨我当初逼着你嫁给我的事儿?”他抬眼问道:“你欠他的钱打算怎么办?” 香印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多久前的事儿了。”她无奈道:“我已经把这些年的赏赐都当了,再加上又问宫里的姐妹借了点,东拼西凑也差不多了。” 孙贺年想了想:“若是还缺,只管找我开口。” 香印冲他笑了笑,抬步出了夹道。姜佑早就在一边等着她,见她出来忙拉着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欠那赵百户的钱?” 香印先是怔了怔,知道她已经听见了,面色惶然地跪下去道:“都是奴婢的不是,让皇上劳心了,请皇上责罚。” 姜佑摇了摇头;“你先起来跟朕好好说说。” 香印还是没起来,还是姜佑硬把她拉起啦带回宫里,她立在原地垂头踌躇,过了半晌才苦笑道:“奴婢本想着先瞧瞧自己能不能解决,等实在不行了再斟酌着跟您说的...” 姜佑蹙眉道:“别废话了,快说吧!” 香印知道她性子,只能叹声道:“宫里规矩多,轻易出去不得,上回奴婢和您去皇庄,正好那里离奴婢家近,奴婢便跟您告了假回家。” 这事儿她是知道的,闻言点了点头,香印神色颇有疲倦:“奴婢回家之后才知道家里的爹爹染上了赌瘾,不光花光了奴婢这些年给家里送的银钱,连多年的积蓄也都变卖了,奴婢到家的时候,爹爹不顾娘的阻拦,要把奴婢的妹妹买了还债。” 香印抬手撩开袖子:“赵百户家里颇有权势,家里人私底下偷偷放了印子钱,我这伤是当时拦着爹不让他把瑶瑶送给赵百户,争执的时候被打的,没想到瑶瑶还是...”她眼里沁出泪来,又摇了摇头,面上满是愁绪:“他一听说我是您御前的人,便日日过来纠缠,让我在您面前美言,奴婢这才一心瞒着您的。” 姜佑沉了脸道:“这人好大的胆子!”她想了想道:“你欠下的钱朕先出了,先把这事儿解决了再说。” 香印轻轻摇头,面色发苦:“您有所不知,奴婢的一家子被他拿捏到手里,只要他还在一日,奴婢就没法摆脱他的纠缠,况且他的品阶不低,家里颇有些门道,况且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谁也不能指摘什么。”她慌忙捉住姜佑的手:“他到底是禁军的人,您可别一时冲动罚了他,要是让禁军的人离心,后患无穷啊!” 姜佑在原处蹙了蹙眉,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想了想道:“朕倒是有个法子,那孙贺年瞧着对你倒是上心,你便让他找机会扣个罪名把他给流放了,这事儿也就完了。” 香印怔了怔,下意识地想要摇头,就听门外似笑非笑地一道声音传进来:“我们东厂一向是秉公办事的,怎么能胡乱给人定罪呢?” ☆、第64章 薛元目光不动声色地瞥过香印,对着姜佑扬了扬唇:“皇上身为天子,怎么能因为亲疏有别就有所偏颇,这不是让底下人寒心吗?再说了,就算皇上对印姑姑关怀有加,也不该拿东厂的人做人情。” 姜佑语塞,讪讪道:“那不是个好人,总留在御前也不好,朕也是想把他今早打发了。” 香印脸色白了白,方才薛元的话明着是提点姜佑,其实是警告她。她是真的不想带累姜佑,一咬牙跪下道:“多谢皇上垂询,奴婢的家里人做下的糊涂事,奴婢愿一力承担了。” 薛元面上从容依旧:“你好歹也算御前的人,若只是为了银子和女人,把你往绝路上逼有什么好处?”他淡淡道:“赵百户可是姓赵的啊。” 香印这些日子只想着怎么解决这事儿,却从未往深处想过,被他一提点才变了脸色,颤声道:“难怪...他当初就认出了我。”这也不能全然怪她,她虽心思玲珑,但却久居深宫,对朝堂上的事儿并不熟悉。 姜佑嫌恶地皱眉道:“赵家人还不死心?” 薛元应道:“这事儿就交给臣了,皇上不必劳神。”他瞥了眼香印;“印姑姑身为御前的人,不能恪守己身,令戒家里人,本该是为皇上分忧的,却反而给皇上惹了麻烦,扣一年的薪俸,撤去御前女官一职,先去偏殿侍弄洒扫吧。” 这惩罚说轻不轻说重不重,香印听说没把她彻底调离姜佑身边已是松了口气,活儿重些倒是不怕的。 姜佑对他当着自己面罚自己人有些不满,转头瞪了他一眼,薛元抬手让香印下去,自顾自揽着她狎昵,低低地贴在她耳边道:“佑儿。” 当初孝宗和张皇后在的时候也这么称呼她,可换了个人心境也不一样,她侧头遮住有些发红的耳朵,耷拉着嘴角道:“矫情。” 薛元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转头从屋外取出好几本书来,递到她眼皮子底下:“皇上若是想知道这些事儿直接问臣不就好了,何必费时费力地去太医院寻书来看?” 姜佑咬着牙死不承认:“朕什么时候要看这些东西了,掌印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她侧头瞧了瞧那几本书,狐疑道:“怀孕的事儿...你哄朕的吧?” 薛元迷了眯眼,轻笑道:“皇上总要有孩子的,不然皇室血脉如何得以传承?”他抬手安抚似的搭在她肩头:“臣自然舍不得让皇上怎么早怀上孩子,万一伤了身子可怎么办?” 姜佑耷着嘴角,翻着眼睛道:“朕有没有孩子跟掌印有什么关系,你倒跟,操心自己家事儿似的。”她想到昨晚上的事儿又觉得不对头,狐疑地往他身下瞄了一眼:“掌印...身上有什么不对吗?” 薛元摸着她耳后的皮肤,低低笑道:“自打认识了皇上,臣每天身上都不对,不知道皇上何时帮臣纾解纾解?” 姜佑脸有点绿,她总不好直接问掌印你的身子还安好吗?那东西还在吗?想想就觉得场面惊人。她想了想,还是不死心,探头探脑地在他周身乱瞧:“昨晚上...朕睡着的时候,掌印都做了什么?” 薛元偏头想了想,忽然倾身把她压在椅子上,含笑道:“臣记性不大好,好些事儿都忘了,皇上不如和臣再来一遍,让臣好好回想回想。”他轻轻含住她的耳廓;“不过皇上昨晚热情得很,这点臣还是记得的。” 薛元不想说的事儿,任你急的冒火也没用,她又被逮住话头调戏了一通,只好憋着脸推开他,理了理衣裳道:“朕要批阅折子了,掌印没什么事儿就退下吧。” 薛元也正了正衣冠:“臣这里有两桩事儿,头一桩是再过一个月就到皇上的寿辰了,你预备怎么过?” 姜佑生在深夏,想了想还真是快到了,闻言不在意地一摆手道:“照着往常的过呗,还能怎么过?交给六局和礼部的人安排就是了。” 薛元看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由得扬了扬眉毛:“第二件事儿,臣查了宫里的簿子,皇上的癸水来的未免太随性了些,刚来的这阵不调理好,以后若是落下病根可就麻烦了。”他起身姿态散漫地抱了抱拳:“请皇上恕臣擅自做主之罪,臣担心皇上身子,已经请了御医过来诊治,他正在外面候着呢。” 姜佑连连咳了几声,涨红着脸怒道:“你是女人呀!这种事儿都要过问!” 薛元轻笑一声:“臣是皇上的夫君,这些事儿臣照管不到谁来照管?”他昨儿瞧见姜佑癸水来的不对头,细想起来她这几日都连着咳嗽,心里放不下,这才特地请了太医过来给她瞧瞧。 姜佑没理他,气的仰面躺在帽子椅上装死,他命人传唤了太医过来,专管女科的胡太医先是给两位分别行了个礼,这才小心翼翼地探问道:“皇上的龙体可好?” 姜佑闭着眼继续装死,薛元代她开了口,轻咳一声道:“你想必也知道,内阁几位大臣和三位太傅对皇室子嗣之事瞧得甚重,已经上了好些折子要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君后进宫,咱家知道皇上身子弱,不知道经不经得起劳累,所以让你来请个脉。” 胡太医恍然了,他说的虽婉转,却明摆着要看姜佑的体质适不适合受孕,子嗣大事延误不得,胡太医告了声罪,取出金线来给她请脉,他捻须想了一时;“皇上癸水可还准时,夜里可有多梦少眠的现象?冷的时候是否手足冰凉,春日里是否经常虚咳?” 姜佑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太医说的症候朕都有一些。” 胡太医长叹了声儿,孝宗身子算不得康健,张皇后怀姜佑的时候又因着太皇太后的刁难日日提着心,因此生下来的姜佑差点就没了,这些年虽调养得宜,但内里比常人还是不足的,他提笔开了药方子,宽慰笑道:“皇上不必过于担忧,您这些年身子已经好起来了,只是底子不足,好生将养着,不会落下什么病根的。” 姜佑本来以为薛元是瞎操心,没想到还真瞧出了问题,她小时候没少泡药罐子,因此十分顺从地点了点头,命人把方子收了起来。 胡太医犹豫一时,转身对着薛元行礼道;“厂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薛元依言跟他走了出去,就见他蹙眉道:“下官是一介太医,本不该置喙朝中之事,只是事关皇上身子,下官就不得不开口了。”他见薛元点头,心里一松,叹息道:“其实依下官看,皇上这病到还在其次,主要是皇上年纪太小,实在不宜...”他略有些尴尬地咳了声:“房事,咳咳,受孕也是如此,皇上身子比常人虚,有加上年小,能否受孕还是两说,就算能诞下龙嗣,只怕也要缠绵病榻了。” 薛元一怔,无奈苦笑了声儿:“那依着你看,什么时候合适?” 胡太医想了想道:“半年到一年就差不多了,不过这其间须得好生养着。” 薛元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这也算是塞翁失马,有这么个缘由在,有人想打她亲事的主意也有拒出去的由头,只是别人吃不到嘴,他也没法吃了这嘴边的兔子,想想真是福祸相依。 姜佑发现这几天下来薛元有点不对头,虽仍爱动手动脚,好像不怎么热衷把她拐到炕上去了,难道是终于意识到他是个太监,就是想干什么也没法干什么?她心里暗乐,却不敢表现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阖宫上下都忙了起来,决心要大办皇上这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寿宴,也有些不长眼的上书,批判姜佑太过奢侈,结果被薛元逮住错儿下了大牢,从此朝中上下都卯足了劲祝寿,生怕一个不好就得去牢里溜达。 好些殷勤的提前大半个月就送了礼,姜佑坐在一堆古玩奇珍前面发呆,正琢磨着要不要召见这些人嘉勉一番,还没思量好该怎么处置,就有京兆尹和二十六卫的人上了折子——左金吾卫的赵百户被人砍了数刀,暴尸荒野。 她批折子的时候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去看薛元,就见他也是面沉如水,目光淡淡地掠过躬身立在一边的孙贺年,忽然扬唇冷笑道:“皇上,这事儿皆有香印而起,依臣看,倒不如把她推出去杖毙,以儆效尤。” 姜佑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看了孙贺年一眼,见他惊得脸色煞白,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她若有所悟,咳了声儿道:“还是先把案子查清楚了再说。”她知道他要整治手下人了,犹豫了一下,为着香印还是求情道:“赵百户此人人品不端,行至颇有违背律法之处,依着大齐律,杀他之人应当从轻判处。” 薛元不置可否地唔了声,带着孙贺年转身下去了。 姜佑想了想,转身去了乾清宫的书房,命人宣这些送礼的人觐见,她才发现韩昼锦也赫然在其中,等她嘉勉完了示意这些人可以走了的时候,韩昼锦却立在原处不动,对着姜佑躬身行礼道:“皇上。” 姜佑想到他上次送还的翠玉环上刻的字,微微蹙了蹙眉;“临川王有何事?” ☆、第65章 韩昼瑾躬身一礼:“臣想问问送给皇上的生日贺礼皇上瞧着还满意吗?” 姜佑掖了掖嘴角,有些尴尬地道;“临川王送给朕的是哪个?” 韩昼瑾笑了笑,侧身抬手指了指,姜佑探头一看,就见一把造型轻便灵巧,但刀鞘普通的狭刀搁在地上,在一堆珠光宝气中显得格外不显眼,他微微笑了笑:“这狭刀是东边倭国运来的宝刀,因着宫里不让佩戴凶器,臣还没有开刃。” 姜佑当然是识货的,闻言眼睛一亮,带着狭刀走到院子里,抽出来做了个劈砍的动作,爱不释手地抚了抚,又叹息道:“咱们大齐地大物博,可独独做这种狭刀却不如倭国,难怪南边连连被倭寇侵扰。” 韩昼瑾笑道:“皇上这话可是有些偏颇,咱们的狭刀虽不如倭国,但技击之道在于‘一寸强一寸长,一寸短一寸险’,狭刀虽好,也不过三尺,咱们的齐眉棍和守仁先生的鸳鸯阵都能克制之,这狭刀不过给皇上瞧个新鲜罢了。” 姜佑连连点头,头回认真打量着他,行家听门道,她自然能听出来韩昼瑾这人是胸有丘壑的,要是能收为己用...她想到半途,又忍不住摇了摇头,她身边的人杰着实不少,可惜没一个能收为心腹的,尤其是当中最才智双绝的那位,反倒想把她收了。 韩昼瑾见她突然走起了神,忽然咳了一声,转了话风道:“倭寇虽然凶残,但因着人数少一直成不了气候,这些年也被江南总督打击的没了气数,正巧北边鞑靼颇有异动,依臣看,倒不如调了南方兵往北去,好镇守北边关口。”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姜佑下意识地跟着点了点头,却忽然心里一警,南边军不但是为了保卫沿海,更是为了看住南边的几位藩王,她侧头看了韩昼瑾一眼:“这事儿不急,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还是等什么时候倭寇尽了再说吧。” 韩昼瑾说话处处是套,一不留神就钻了进去,她瞬间失了再谈的兴致,把狭刀入鞘,懒洋洋地敲打道:“按说藩王不好离开藩地太久,你这次进京到底是为了何事啊?若是没有旁的事儿,就先回去南边去吧。韩家水师也离不开你。” 韩昼瑾瞧她懒散的模样禁不住心痒起来,仍旧温和笑道:“臣这次回京一来是给皇上贺寿,二来也是到了娶亲的年龄,想在京中觅的一位贤妻。” 姜佑无可无不可地哦了声:“那朕就祝王爷早日聘娶佳妇。” 乾清宫里栽了好些奇花异草,正是开的绚烂的时候,有夏日的熏风吹过来,低低地繁茂的花枝正垂在姜佑右肩上,她抬手要去拂面,就被韩昼瑾抬手拦住,轻折了花枝道:“皇上受花神垂幸,又何必拂却了这美意呢?” 姜佑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临川王真是雅人,你既然喜欢,这花儿便折去送你了。” 韩昼瑾轻笑着把花别在最靠近胸口的位置,抱拳道:“臣些皇上赏赐。” 姜佑掩嘴打了个哈欠:“若是无事便回去吧,朕还有些折子要批。” 韩昼瑾瞧见她鲜嫩的菱唇里微微露出的几粒贝齿,微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 姜佑转身正要回屋,就听马成匆匆来报:“皇上,柔福郡主已经派人递了话,说是要给您送贺礼呢。” 姜佑先是怔了怔,然后啼笑皆非地道:“她来的时候真是巧,还这么大张旗鼓告诉朕,掩耳盗铃,谁不知道她的心思。” 柔福时候赶得确实巧,更巧的是与韩昼瑾擦身而过的时候盈盈施了一礼,袖笼里的一方鹅黄帕子不知怎么就落了出来,刚刚好落在韩昼瑾脚边,她似乎探手想捡,又有些不知所措,抬眼欲言还羞地看了他一眼。 韩昼瑾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瞧见这阵仗就知道柔福心里在想什么,面上的笑意不减,从从容容还了一礼,往后退了几步:“郡主请。” 柔福面上显了几分难堪之色,咬着下唇道;“上回...在昌平堂姐行宫里,多谢王爷出手相救了。”她福身行了一礼:“承蒙王爷出生相助,却一直不能当面道谢。” 韩昼瑾拱手道:“郡主客气了,臣不过是遵照皇上的吩咐罢了。”他顿了顿:“郡主还有何事?” 柔福本想就着这个话头跟他说几句,见他面上虽还笑着,但眼底已有了敷衍之色,神色微黯,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上回的事儿...京里都传遍了,不知道是否对王爷的名声有损,若真是有,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韩昼瑾上下瞧了她几眼,其实柔福相貌也甚美,不过美人他见多了,着实不算什么,活色生香的才讨人喜爱,这种纠缠不休偏又性子木讷的,是个男人见了都要退避三舍,他神色淡了几分;“郡主不必担忧,臣无碍,若是郡主没什么事儿,那臣就先告退了。” 柔福身子颤了颤,抬眼看着他转身去了,她立在原地怔怔呆了半晌,就听旁边传来一道儿声音:“你瞧上这个了?” 她慌忙转头,瞧见姜佑负手立在门边,正一脸好奇地瞧着她,她慌忙道:“并没有,我只是...只是...”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姜佑揶挪道:“你不是要给朕贺寿,立在门边算怎么回事儿?”宫里最近确实传出些柔福和韩昼瑾的风言风语来,她倒也没多想,只是命人罚了几个嘴巴最碎的,如今看来,那些流言并非空穴来风? 柔福慌忙从身后的侍婢手上取过礼盒:“这是给皇上的贺礼。” 姜佑随手接了,又上下打量她几眼:“临川王的身份跟你相配,品貌又出众,你嫁给他倒也算是良缘。”她心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若是柔福嫁了过去,一来可以让韩昼瑾找不到继续留在京里的由头,二来也算是能把柔福这个愁嫁的打发出去,一举两得,甚好甚好,至于韩昼瑾愿意不愿意...那就不关她的事儿了? 她上下打量柔福几眼,觉得陡然顺眼许多,和颜悦色地道:“不过他已经有了一个入了玉牒的侧妃了,好在没有子嗣,你觉着如何?” 柔福神色恍惚:“就是当初,我也没想过能嫁个不纳妾的人家,但凡有些权势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况且我也没什么可挑拣了。”她说完就涨红了脸,慌忙低下头去。 姜佑大概是举国上下唯一没有纳妾之忧的人了,闻言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你若是还是这幅样子,不光夫君瞧不上你,只怕妾室也要爬到你头上来了,这世上的事儿究其根底无非是弱肉强食,你若是能强过他,那他就要处处看着你的脸色行事,更别提起纳妾的心思了。” 她话音未落,就听旁边一阵巴掌声传来,薛元似笑非笑地从夹道绕了出来:“好一个弱肉强食,皇上真是会说话。” 柔福有些怕他,行了个礼转身匆匆去了。姜佑表情一滞,讪然道:“掌印怎么来了?” 薛元漫不经心地道:“臣若是不来,谁来给皇上那番精彩言论喝彩呢?” 姜佑苦着脸被他半挟着进了屋,回雪不敢拦着,他进了屋就把她压在美人榻上,一手往衣襟里探,声音略带调笑道:“看来皇上大的不光是胆子,别的地方也大了不少。” 姜佑红着脸踹他,却被他一把抄住沿着小腿往上抚,她急急地喘了几声,断断续续地道:“掌印...这次来...到底有什么事儿?” 薛元还记着太医说得话,倒也没继续,只是在她唇上亲了几下,把她拉起来帮她理着衣裳:“皇上生辰之前还有个天贶节,依着臣看,反正皇上的寿宴重典在后头,倒不如把天贶节办的轻省些,请几个外戚重臣办场家宴便可。” 姜佑对这事儿向来不上心,随意点了点头。他又道:“苗疆土司已经派了祝寿的使节,如今已经快到京里了,大概赶天贶节的时候就能到,正好可以天贶节用来助兴时候来助兴。” 姜佑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天贶节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到了,她猫抓似的等了好久,终于瞧见苗疆那边送来的贺礼——竟然是一对儿容貌俊美的双胞胎兄妹,全身银饰,俱都是苗家打扮。 两人被人引着走了上来,然后跪在地上齐齐用有些生涩的汉语娇声道:“祝皇上福寿天齐。”说完都眼波妩媚地看了过来。 众大臣看得齐齐皱眉,历史上男女不忌的女帝也是有过的,他们虽然急着让姜佑赶紧找人充入后宫,但绝对不乐意看见她跟异族人厮混。 姜佑倒是没他们想的这么多,兴致勃勃地问道:“你们都会什么啊?仙人贺寿会吗?换头术会吗?变戏法会吗?” 她说的几个都是藏术中有名的把戏,两人表情都僵了一下,齐齐摇了摇头,她不死心地继续道:“胸口碎大石会吗?” 在场众人的表情都不自在了起来,咳嗽声此起彼伏,李向忠解围道:“不若皇上先看看,这苗疆使节送来的两位异人有何奇妙之处?” 姜佑失了兴致,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就见那对儿兄妹当中的哥哥抽出把玉箫就开始吹奏起来,那女子竟然直接跪伏在地上,随着声乐扭着细腰舞蹈起来。 就见她身子一缩一张,身上穿的衣服就掉了下来,紧紧有一件极贴身的斜纹紧身长衣裹在身上,却显露出她较好的身段,蜂腰酥胸随着声乐不断起伏,更奇特的是,随着她轻轻喘.息,额头身上冒出细汗,整个殿内竟生出一种奇特的异香来。 她来了兴致,眼挫下意识地往薛元那里瞟了瞟,见他轻蹙着眉头,认真瞧着那两人若有所思,不由得往上翻了个白眼,一手撑着下巴有些气闷。往常薛元目光都不离她左右,偶然不看着她一回,她竟有点微妙的失落。 她咳了声正想说话,就见薛元面色微沉,扬声道:“拦住这两人!” 他一声令下,立刻翻进来几个锦衣卫,当中正在舞蹈的女子脸色大为惊慌,先是楚楚可怜地看了姜佑一眼,见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女子眼里闪过阴狠决然之色,檀口一张,一根原本藏在舌根的银针直直地朝着薛元射了过来。 薛元面色微沉,但脚下不慌不忙地避开一步,那银针立时落了空,本来正在吹奏乐曲的男子也身形一动,扬声道:“阉党当道,天下必将大乱!”竟然把汉语说的字正腔圆,然后脚下一蹬就对着薛元袭了过去。 已经进来的锦衣卫自然不可能让他得手,狭刀一并就交错着砍了过去,那男子见事情已经败落,竟用力一咬牙,咬破了嘴里的毒囊自尽,女子看自己的兄长已死,面色灰白,身子一转脖子就撞到了锦衣卫的狭刀上,两个锦衣卫就是迅速撤刀都来不及。 转眼地上躺了一双,殿内的众人的惊得目瞪口呆,然后扬声道:“难道苗疆那边竟想造反不成?!” 宴会至此,谁也没了再继续吃喝的心情,心里都转起了心思,姜佑宣布了散席,心绪不宁地回了乾清宫,没过一炷香薛元就走了进来,她直言道:“不是朕干的。” 薛元眉目松了松,似笑非笑地道:“皇上怕什么,臣何曾怀疑过皇上?” 姜佑脸色僵了僵,讷讷道:“这两个刺客明显是为着你来的,所以..所以朕...”她顿了顿又费解道:“可苗疆那边要刺杀也是刺杀朕啊,为甚要刺杀你?难道真是看不惯宦官当道,想要匡扶正义不成?” 薛元勾了勾唇:“原来杀了臣就能匡扶正义了。”他瞧见姜佑被堵回去,撩了曳撒坐下:“方才才收到苗疆那边的消息,原来他们派来贺寿的使节才出南边就被杀了,全军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身上的衣裳和使节证明全都被人扒了去。”他轻轻捏了捏眉心“岭南路远,臣现在才收到消息。” 姜佑想到那一对儿双胞胎兄妹,蹙眉道:“也不知从哪里找到这样的奇人来。” 薛元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是有些门道的,那香味着实动人,真是下了血本的,倒也舍得。” 姜佑不乐意了,拉着自己的袖笼闻了闻,哼道:“朕也香。” 薛元眼底隐约有笑意,面上却还是淡淡的:“夏日里日头大,皇上忙了一天了,小心身上有汗味,还是先去洗洗吧。” 姜佑更加不悦,跺脚道:“朕哪有?!”她一转身往浴间跑,一边扬声道:“你等着,朕回来你再闻闻,闻不出来就是你鼻子不对!” 等她洗完澡回来,就见薛元还是那一身,正襟危坐地在书案前看她平时读的书,灯影下唇色更为鲜明,丰润饱满,诱人采撷。 她身上的血液一下子都冲到脸上,想到他双唇的味道,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期期艾艾地道:“掌,掌印,朕洗漱过了。” 薛元慢慢地瞥了她一眼:“既然如此,皇上就早些歇了吧,臣也该告退了。” 姜佑有点郁闷,心说你今天怎么客气起来了,她顿了顿,狠着心咬牙扬起脸道:“朕,朕刷过牙了...还用了鸡舌香...” 薛元终于开恩般的低头瞧着她,轻轻飘去一个眼波,笑意盈盈地道:“皇上到底想说什么?恕臣愚钝,不能领会皇上话中的深意。” ☆、第66章 这话明显就是装傻了,姜佑抬眼瞪着他,薛元嘴上说着要走,却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处,笑吟吟地等着她开口,又不急不忙地送来一眼秋波,很有些勾魂摄魄的意思。 她被迷得有点找不着北,想到他的双唇的味道,像是上瘾了一般越发思念起来,她踮起脚一把勾住他的颈子,用力往下拉了拉,直到拉到适合的高度,才哼了声道:“朕就是想做这个!”然后把自己的菱唇贴了上去。 薛元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震得怔了一下,不过随即便是意外的惊喜,他心里虽然欢喜,但身子还是向后轻轻避开,不让她轻易得手,往榻上靠了靠,继续诱敌深入:“皇上...这是想做什么呀?” 他贴着她的耳朵呵气,姜佑被撩的缩了缩脖子,很快又勇往直前地继续吻他,她牢牢贴着他丰润的唇,终于尝到了惦记许久的美味,又蹙着眉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是浅尝辄止,还是任由自己沉溺其中? 薛督主是个擅体上意的好大臣,一眼就瞧出了她的犹豫,双手揽着她的腰两人翻了个个,俯身把她压到身下,长驱直入地尝着那花蕾一般的软糯小舌。 两人之间位置的陡然改变让她惊得忍不住挣了挣,相比之下,她还是喜欢自个儿在上头慢慢品尝掌印,而不是被掌印压在下头一口一口吃了,她这么想着,心里有点气闷,不甘示弱地回应起来,啧啧的声响让人脸红心跳,她终究还是学艺不精,败下阵来,被吻得靠在他怀里无力地喘。 薛元感受到她的亲近,心中欢喜,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乜着眼故意激她:“真不知是皇上悟性太低还是臣教导的不好,没想到学了这么久还是没大出息,这么点小场面就喘成了这样,以后遇到真正的风.月阵仗可怎么办?” 姜佑果然受不得激,沉着脸哼了一声,不过倒也没上当:“掌印多虑了,谁,谁要学这个?” 还敢顶嘴了?薛元倾身又吻了下去,这次却不单是吻她的唇,反而沿着脖颈一路蜿蜒下去,到领口处抬眼瞥了她一眼,咬开最上头的三颗素蓝盘扣,露出抹胸的银边和隆起的前胸。 姜佑两只手腕被他制着,挣了挣却还是动弹不得,只好苦着脸告饶道:“掌印...朕错了,你能先起来吗?”都怪她不该一时色迷心窍,现在真是后悔都晚了。 他隔着抹胸亲了亲当中的一点,感觉到她身子一僵,又移了上去轻咬了下她的唇:“皇上错哪了?” 姜佑趁机挣开他的手,翻身又压在他身上,见终于又让他在底下了,得意洋洋地像是才打了胜仗回来的将军:“朕是天子,怎么会有错?” 姜佑自觉占了上风,不肯再给他讨便宜,两手撑着就要下榻,行动到半路却觉得身子僵了僵,有个东西顶着自己。 她忍不住拧了拧身:“你身上到底配了什么腰饰...”她又想到什么似的,脸上显了尴尬和诧异,想到前几天晚上那个喝醉了的场景,又止不住的纳闷,太监怎么会有那个东西? 薛元瞧见她坐在自己下了榻却神情恍惚,抬手把她搂在怀里,贴着耳朵问道:“皇子在想什么呢?” 姜佑神情有点躲闪,心里却止不住的跃跃欲试,干脆一言不发地又吻了上去,一手却悄悄地往下探,食指不着痕迹地勾住了他腰间的玉带,心里跟猫抓似的,用眼挫斜斜瞄过去,却见他微阖着眼揽着她,似乎很享受她主动讨要亲吻。 她轻手勾着那玉带,正犹豫着要不要一把扯开,一只细白的手就按住了她:“又是解衣裳又是扯腰带的...皇上想干什么啊?” 姜佑手跟着抖了抖,给人抓了个现成的也解释不出来什么,只能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探问道:“掌印...每年十二监那边检查太监们的身子,你去过没有?” 薛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皇上问这个干什么?就算臣愿意去,谁敢来检查臣呢?” 那就是其他人也不知道了,姜佑心里又是急又是好奇,他当太监已经这般蛮横霸道了,要是个真男人,还不得把她拆吃入腹了?不过他要是个真太监,细细想来也挺可怜的,不光身子不如寻常人,就连男欢女爱这种事儿都可望而不可即,她一时也不知道希望他是太监还是希望他不是真太监。 薛元拉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猜到她心思一般地问道:“皇上希望臣不是真太监吗?” 姜佑犹豫了一下,还以为他难过自己在意这事儿,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不管掌印是不是太监,你都是朕的掌印,在朕眼里,你胜过天下男子千万倍。” 这话听着让人心都化了,薛元扬了扬唇,又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玉带上:“皇上可曾听过一句话‘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既然皇上好奇这个,臣怎么说你也是不信的,不如自己解开了瞧瞧不就行了?”他把玩着她葱白的手:“不过臣也不能让皇上白看了...事后你给臣好处吗?” 姜佑啐他道:“掌印嘴里就没个正经话,谁要看那个了?” 薛元一哂,拉着她两人并肩躺到榻上,姜佑躺在那里却闲不住,拧了拧身子,冷不丁瞥见柔福前些日子送来的荷包,突然道:“掌印,朕想把柔福指婚给临川王,你觉得怎么样?” 薛元没想到她话题跳的这么大,不过还是很快地接口道:“皇上为何要这么做?” 姜佑细细地想了想:“这本来是朕临时起意,后来仔细权衡了一下利弊,首先柔福是宁王遗孤,虽然是质子的身份,但总归占了个郡主的名头,配临川王也说得过去。其次她这个郡主的身份是有名无实,让她嫁给临川王,总比让他找那些族中势力强大的高门贵女联姻强,三来反正柔福那性子也翻不出什么幺蛾子,让她跟了临川王正好甩了这个烫手山芋。” 她一口气说完,却见薛元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有些惴惴道:“朕哪里说的不对吗?” 薛元微微笑了笑:“臣是在想临川王听着这话之后的表情,你觉得临川王会愿意娶这么个无权无势的吗?” 姜佑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朕打算送柔福出宫,在临川王的别院边给她修所宅子,然后再找几个碎嘴的贵妇把这赐婚的事儿透露出去,到时候他不答应也得答应,若真是抗旨不遵,那内阁那帮子人就有由头把他赶回南边,再找茬削藩了。” 薛元没想到她自己每步都能拿主意了,一时竟起了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心情,笑着道:“皇上英明。” 第二日一早姜佑就把送柔福出宫的事儿吩咐下去,她本以为柔福又要闹死闹活,没想到她一听说要跟韩昼瑾当邻居,喜得连连行礼,让姜佑和赶来送人的昌平瞧得连连摇头。 昌平下午要去白梦寺礼佛听方丈讲经,姜佑素来信佛,可惜孝宗信道,跟佛教观念大相径庭,所以一直拦着她不许她沉迷佛道,她听说昌平要去,立刻涎着脸求她再捎带一个。 昌平被她闹到没法子,只好让她换身女装带了她出宫,白梦寺离京郊并不远,姜佑还是带了好些人手让他们在暗处护着,昌平一路给她介绍些景致,忽然马车一顿,她打开帘子瞧了瞧,见是位十六七的清俊少年挡住了去路。 那少年见昌平探出头来,知道自己挡了人家的路,忙后退了几步:“是在下无礼,惊到小姐了。”他顿了顿,蜜色的面庞有些赧然:“敢问小姐...白梦寺在何处啊?” 昌平诧异地瞧了他一眼:“这位公子是迷路了?可这整个山上就一条道儿,你顺着直走就是了,怎么会找不到?” 姜佑听这声音耳熟,也探出头诧异道:“东正表哥?你又认不得路了?”她又纳闷道:“这么些年了,你这毛病怎么还没治好?” 张东正脸上满是尴尬,他路痴的毛病怪异得很,平日里带兵训练,操演沙盘都没问题,就是一出军营就找不着东南西北。 昌平前几年一直随着太皇太后在山上,还真没见过张东正,她见姜佑说话直,在轿子里轻轻拍了她一下,对着张东正含笑点头道:“正巧我们也要去白梦寺,不如就一道走吧。” 张东正感激地瞧了她一眼,姜佑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没人陪着?” 张东正汗颜道:“东岚硬叫了臣过来,还神神秘秘地不准我带人,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三人说话间已经到了白梦寺,张东正去找张东岚,昌平带着姜佑去了专门招待贵客的后院,然后就跪在黄蒲团自顾自地礼佛了。 姜佑虽然爱好佛道,但对于求神拜佛这种事儿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喜欢佛教的教义和经法,她拉住一个小沙弥问了问,正好对面偏殿里有方丈在讲经,她给昌平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去听讲经,刚走上玉白的石桥,就听佛寺侧门一阵喧哗。 有个身材高大,褐发蓝瞳,面目深邃英俊的男人不顾阻拦从侧门走了进来,对着拦他的几个小沙弥冷笑道:“什么后院有贵宾不能入内,我看分明是你们几个秃驴故意想拦着我,爷是没给够香火钱还是怎地?!” 他的语调有些生涩,不过说话倒是颇为流畅,这时候他背后有个女子提着裙子小心迈了进来,眉目娇俏,但神情却有些瑟缩,在他背后轻声道:“主子...妾身真的瞧见外面停的车架了,想必应当是有人了,咱们要不要...” 她后半句话被那褐发的异族男子瞪了回去,她禁不住吓得瑟缩了几步,就见那男子一扬手,‘啪’的一声,那女子脸上就肿起了半边,被打的一个趔趄歪倒在地上。 异族男子啐了一口:“汉族奴隶出身的贱婢,男人说话没你插嘴的份儿!”他似乎是越说越冒火,又上去补了一脚:“吃里扒外的贱婢,到底是汉人出身,处处帮着这几个秃驴说话,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他似乎心情极差的样子,全然为了发泄一般,对着那女子又用鞑靼语骂了几句。 姜佑这才知道这汉族女子是这异族男子的侍妾,忍不住怒声道:“这人是什么东西,就算是妾室,也不能这般大庭广众之下打骂吧?真是混账东西!” 她瞧那女子被打的嘤嘤嘤哭泣却不敢还手,心头一恼正要出声喝止,身边一个小沙弥就拦住她道:“这位檀越,您有所不知,那位异族施主是前来贺寿的鞑靼小可汗布炎,这次特地赶来向吾皇贺寿。”他又叹了声儿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檀越虽然心存仁厚,但这种事儿也是管不得的,万一他一回去将那位女施主罚的更重那就不好了。” 姜佑闻言怔了怔,又瞧了那女子一眼,没想到布炎竟然瞧见了她,见是个俊美难言的少女立在桥上,眼睛不由得一亮,哈哈大笑一声,一把推开拦着她的几个沙弥,又一脚踹开那姿容不俗的少妇,也不理会她疼的在地上起不来,走近瞧了瞧,发现这少女离近了看更是清丽,抚掌大笑道:“哈哈哈哈,不管是美女美酒还是美食,果然都是汉族的最好。” 他仿佛心情一下子开怀了不少,竟然和颜悦色地让人把他的妾室扶起来带回去上药,还温言安抚了几句,然后一撩袍袂上了桥,对着姜佑笑道:“姑娘也来礼佛啊” 姜佑头回见这般喜怒无常的人,不由得蹙了蹙眉,漠然道:“这里是佛寺,我不来礼佛,难道还是来成仙的不成?” 布炎听她讥讽,不但不恼火,反而觉得更添了些兴致,又上前几步想要拉她的手:“正巧我也久闻白梦寺的大名,听姑娘的口音应该是京里人,不如就请姑娘陪我在这寺中逛一逛,好尽东道之谊啊。” 姜佑懒洋洋地瞧了他一眼,抬步退后了几步,竟连话都懒得答一句,抬步转身走了。 布炎又变了脸色,探手上前,竟然一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姑娘莫非是不肯赏脸不成?” ☆、第67章 昌平坐在佛寺的静室内喝着寺里自备的清茶,忽然听见门轴‘嘎吱’一声,就见有个修长的身影迈了进来,她为了寻个清静,把一干护卫都远远地打发出去,这时候也面露惊慌之色,身边的婢女高声斥问道:“你是何人?!敢惊了我们公主的驾?” 张东正也没想到这里还有人,瞧见是昌平公主,慌忙行礼道:“是在下无礼,唐突了公主。” 他今日也是来了才知道张老夫人新看上的一户人家的闺女也来佛寺上香,他被张东岚诓过来想让他先瞧瞧那女子的相貌,可是他性子严谨,当然不愿意,又怕冲撞了那姑娘,只好随便找了个屋室躲进去。 昌平见他温和有礼,却不卑不亢,不比京中的纨绔子弟轻浮谄媚,闻言缓了神色,温言道:“张小公爷也是无心之失,不必过于挂怀,到底是出了何事才让公子如此慌张啊?” 张东正抬眼瞧见她眉眼秀雅,虽不是极艳丽的五官,但自有一份清雅淡然,神态也端庄磊落,他微微赧然,正要答话,就听见一个女子的嘤嘤哭声传来,两人探头往窗外望了望,就见一个面上青紫斑驳的少妇被人扶着走了。 这伤一看就是被人打的,昌平蹙眉道:“谁会对一个弱女子下此重手?” 旁边有个伺候的小沙弥满脸苦笑地答道:“回公主的话,是鞑靼小可汗布炎到了我寺游览,这位女施主...正是小可汗的妾室。”他一躬身道:“布炎小可汗如今就在后院。” 昌平有些着慌,一下子起身往外走出去——姜佑也在后院呢,她那个脾气,难保不惹出什么事儿来。 姜佑沉着脸看着对面的布炎:“你敢在大齐的地界动手?” 这时候后院已经为了一圈鞑靼护卫,将姜佑和布炎团团围在中间,他抬手拍了拍:“都退后些,莫要唐突了佳人。”他做出一副翩翩斯文的样子,一把抓住姜佑手臂:“我说了,不过是想请姑娘陪我游览佛寺罢了。” 他正拉住了她的手腕,就是隔着重叠衣料都能觉出那温软的触感,心里不由得一荡,哈哈笑道:“姑娘放心,我不会白让姑娘相陪的,什么时候姑娘去了鞑靼,我也请你到我府上夜谈一宿,以尽地主之谊。” 姜佑正要唤人进来揍一顿这个不长眼的,就见昌平带着侍婢,后面还跟着张东正,她抬眼瞧见姜佑被人拉着手站在桥头,吃了一惊高声道:“住手!你是何人?!为何...为何轻薄我妹妹?” 布炎瞧见新走出来的这女子,虽容貌不如手里的这个,但风采气度也不输什么,哈哈大笑一声:“原来是姐妹两个,甚好甚好,就请你们姐妹二人一道儿陪陪我了。” 鞑靼人向来没什么轻薄无礼的观念,只要瞧上了,哪怕是别人的老婆也能抢回来,有好色的连自己父亲的妾室都不会放过。 他说着就打了个眼风过去,当中一个侍卫立刻就要去抓昌平,张东正却沉了脸色,一把揪住那侍卫就翻身摔了个马大趴,夺了他身上的刀横在胸前,一个人和二十几个人僵持着,让昌平担忧地瞧着他。 姜佑简直火冒三丈,也顾不得遮掩身份了,中指和拇指捏住打了个长长的呼哨,布炎还没反应过来,就有十几个锦衣卫的人翻墙冲了进来,立刻和布炎的侍卫动上了手。 这些人能够被选到皇上跟前当值,功夫自然都是百里挑一的,虽然人数少,但还是三下五除二就让布炎的侍卫躺了一地,他一下子变了脸色,上下打量着姜佑道:“你,你是...?” 姜佑却根本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一扬下巴道:“给我揍他。” 布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簇拥上来的几个锦衣卫一顶膝盖弯跪倒了地上,几个人再用力一掀,他就直撅撅躺到了地上,他虽抬手招架,但却架不住铺天盖地的拳脚,转眼一对儿湛蓝有神的眼睛就被成了熊猫眼,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姜佑喊了声停,布炎下意识地想要挣开几个锦衣卫的桎梏,却被一只穿着锦靴的小脚顶着锁骨踩到了地上,他目呲欲裂地看过去,就见姜佑冷眼看过来,她一脚踩着他:“我记得鞑靼已经来了一拨使节,你又是何人?莫非是仿冒的不成” 布炎咬着牙不答,当中一个锦衣卫立刻踹了他腰眼一脚,这一脚踹的又快又狠,他差点叫出声儿来,缓了缓气才道:“我是九王子默啜的堂弟布炎...不是姜后的人。” 姜佑立刻了然了,这位姜后也是一位奇女子,她本来是一位大臣的嫡出女儿,二十多年前被孝宗封为公主赐了姜姓送到鞑靼和亲,后来鞑靼可汗病重,她又生下嫡出儿子,便顺理成章地接管了鞑靼的内政,但她到底是汉人公主,虽然占着名分,但底下反对的人不少,其中尤以可汗的幼弟默啜反对的最为激烈,所以鞑靼内中差不多分裂成两个势力。 那位姜后名义上也算是姜佑的姑母,她有些敬仰地叹了声,对着左右吩咐道:“把他押到天牢里。” 布炎惊得忙挣着身子想要脱困,他这次出来可代表的是鞑靼的颜面,若是还没面圣就被关进了牢里,他们鞑靼的脸都要被他丢尽了。 姜佑却不理他,转身往院外走:“记住这个人的名字,找机会好好地给他穿一穿小鞋。” 这么一来所有人都没了在寺里游览的兴致,姜佑一脸晦气地跳上马车,昌平和张东正对视了一眼,相互间有礼地道了别。 昌平这么些年来住在宫里,想到方才那场景还是有些后怕:“那鞑子也太蛮横了些,到底是蛮夷之人,不经教化,好在你带了侍卫出宫,不然今儿个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姜佑冷笑道:“咱们大齐朝对鞑靼素来容忍,他大概以为你我是普通人家的小姐,就是轻薄冒犯了也不不能拿他如何,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等事儿,不都是草草收场了吗?” 昌平嗟叹一声:“咱们尚且如此,不知道那些和亲过去的女子又该如何悲苦了。”她想到方才那个汉族女子:“汉族女子真是不易。” 姜佑摇了摇头道:“你瞧瞧那些鞑靼女子,也未必就好到哪里去了,那边更不把女人当人看。” 昌平苦笑着叹道:“天下女子皆苦。” 姜佑回到宫里,立刻对着底下人吩咐道:“让鞑靼两拨使节住的近些,想法子挑唆着,不要让两边关系太好,能打起来最好。” 底下人都照着办了,夏天正是柳困桃慵的时候,她吩咐完便去沐身,好容易洗漱完了胡乱擦拭几下,等外面的玉磬响了几下,她醒来才发现不对头,挨着枕头的那半张脸就跟木了一般,连嘴角都牵动不了。 她捂着脸‘哎呦’了一声,慌忙吩咐回雪去找太医,一边对着铜镜瞧自己的脸,就发现半边脸跟瘫了一样,眼角嘴角脸颊都僵着,想动都动不了。 她还以为是吃了什么不当的东西中了毒,等太医来了才知道她这是因为睡前头发没擦干,湿气入体,所以有点面瘫了,那老太医给她扎了一脸银针,又留下瓶膏子让她抹。 姜佑顶着一脸针,连喝水都不方便,这时候薛元正巧赶过来瞧她,吓得她慌忙用袖子掩着脸道:“你别过来,朕这样子可没法儿见人了。” 薛元轻巧拉开她的两手放下,见她一脸银针也不由得失笑,不过嘴上还是哄她道:“皇上怎么样都是好看的,怎么会没法见人?” 姜佑不敢乱动,只好把身子拧着,背对着他道:“掌印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薛元扳着她的肩膀转过来:“听说皇上请了御医,还以为皇上出了什么事儿,这才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微顿了顿,他继续道:“皇上今儿个把鞑靼的使臣送进了天牢?” 姜佑摆了摆手道:“朕不过是见不得他在京里那副嚣张样子,这才把他关进去让他好好地吃些苦头,到时候还是要放出来的。”她说完又小心解释道:“现在鞑靼内乱不止,正是有求于大齐的时候,朕杀杀他的威风,鞑靼那边想来是不敢多言的。”她又清了清嗓子“况且这次姜后也派来了使臣,他就是心里再恨,为着自己的名声也得忍着,总不能跟个泼妇似的找朕讨说法。” 薛元无奈笑叹道:“皇上胡闹了这么多年,臣何曾说过你什么?你又何必小心解释。”他说着心里微微沉了沉,侧眼问道:“皇上原来从不操心这个的,近来对政事倒很是上心?” 姜佑看见他一闪而过的阴霾,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朕看折子也看了这么大半年了,怎么可能全然不知。” 这时候太医上来小心翼翼地给她拔银针,又取了药膏要给她抹脸,被薛元抬手拦住,挥手让那太医退下,把药膏倒在自己白洁有力的手里,让她枕在自己腿上,指腹慢慢按压着。 姜佑惬意地吐了口气,微阖了眼享受片刻,忽然又睁开眼道:“掌印不必忧心,你的心思朕是明白的,朕的心意希望你也能明白。”微顿了顿,她眼神明亮温柔,竟然是少女特有的情态,似乎一霎眼就长大了:“掌印在朕的心里,自然是跟旁人不同的。” 薛元是那么多疑的人,跟谁都亲近不起来,当初跟她走得近是觉得她还是小孩子,心性又纯质,后来等她嵌进了心坎,再想□□却迟了。他涂膏子的手顿了顿,苦笑道:“臣多疑的性子一时半刻也难改,请皇上海涵。” 姜佑眨了眨眼,似乎有些矛盾和为难,半晌才长长地唔了声,似乎有些苦闷,为什么他偏偏要是个太监?而且还是天下间最有权势的太监? 她有时候想,他要是个寻常公子该有多好,她肯定把他娶回宫来,每天给他吃好喝好,把他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让全天下都知道他是她的。不过这场景也只能想想,现在两人情形跟她想的差不多是反过来的。 薛元摩挲着她细腻的脸颊,轻轻揉按着帮她舒活血脉,察觉到她情绪低落,哀叹了声儿:“皇上还是嫌弃臣的半残之身吗?” 姜佑半张脸还是有点木,只能睁着一只眼给他回话:“朕得说句不好听的了,从朕认识掌印的那日起,掌印不都是太监,朕什么时候嫌弃过你呢?” 薛元顿了顿,有时候这孩子说起话来直的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吐纳了一声儿:“皇上知道臣是什么意思。”他面容怅然:“寻常女人能得的快乐,臣给不了皇上。” 姜佑看过春.宫,至今仍然记着的上头香.艳露.骨的情.欲绘图,但看过终究只是看过,还是不明白情.欲为何能让人沉沦。她对情.欲懵懂,也就不觉得男人没有那处是十分紧要的了。 她挠了挠头:“朕不是不喜欢掌印,只是...”她看着薛元希冀的脸,尴尬道:“朕是皇上,总得有血脉传承吧?” 她跟他说话每次都能直中心口,薛元又沉了脸,姜佑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但事关家国大事儿,该说的还得说出来,当皇上就是这点不好,有些人明明是很喜欢的,偏偏不能随着性子胡来。 薛元瞧着她惴惴的眼神,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亲了亲她的面颊道:“如果臣能让皇上有亲子呢?” 姜佑想到那个场景,狐疑地瞧了他一眼,又想到好些吃小孩脑子吃死人阳.具的传闻,吓了一跳道:“你可别乱来啊!” 薛元帮她把最后一点药涂好,把她整个人囫囵抱在怀里:“臣只是想为皇上分忧。”他笑了笑,倾身下巴搁在她肩头:“臣带了皇上这么久,难道舍得看皇上给别人生孩子去?” 姜佑心里也舍不得,更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放手,只能蜷在他怀里,两人相互抱着睡了一宿。 寿宴也是说到就到,姜佑生在夏日,前日里刚刚下了场雨,正是‘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的好时候,蝉鸣声从乾清宫一路送到交泰殿,好些花枝饱满地迤逦低垂,上面半坠不坠的挂着露水,远看近看都是一片清透却不繁杂的锦绣风光。 姜佑傍晚就去了交泰殿呆着,让她有些惊奇的是,昌平不知怎地竟然是和张东正一道儿走进来的,不过碍着规矩,中间隔了一道儿距离,只是两人脸上都带着浅浅笑意,似乎相谈甚欢。 她瞧得啧啧称奇,先上来的是几个来贺寿的世子,然后是权爵人家和朝中重臣,最后才是各国使节由礼部的人领着入席。她端坐在上首,瞧见布炎看见她,脸上明显显出错愕震惊之色,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对着她弯腰行礼道:“鞑靼使臣布炎,祝圣皇万寿无疆圣体康泰,国运昌盛!” 姜佑目光从他身上淡淡掠过,仍然让他继续弯着:“礼部的官员何在?”她看见礼部的人慌忙站了出来:“按说使节觐见,应当由礼部教导礼仪,为何鞑靼使臣看见朕不下跪啊?” 见皇上不跪拜确实是失仪的事儿,端看皇上计较不计较了,布炎身后有个身材高壮的使臣之一高叫道:“圣皇陛下,我们鞑靼的礼仪,见人不行叩拜大礼,我...” 他话还没说完,姜佑就轻轻叩了叩桌面,两个御前侍卫用刀把用力一捣他的膝弯,逼得他不得不跪下。 姜佑又把目光投向布炎,却见他神态从容地下跪,又把祝词重新说了一遍,甚至还行了五体投地大礼,然后对着姜佑拜谢道:“臣是头回见天子真容,一时被皇上的气度折服,这才忘了行礼,还望皇上不要见怪,臣这就补上。”他虽然好色跋扈,但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充大爷,什么时候该装孙子,上回实在是失误才把她当成寻常小姐调戏。 这人倒也算能屈能伸,姜佑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只好缓了神色让他入座。鞑靼这次派来的是两拨使节,姜后那边派来的竟然是个姑娘,倒是让人侧目。 布炎一入座便毫不顾忌地大口吃喝,将美酒佳肴洒了好些在衣襟上,不光如此,还对着皇宫京城大加赞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让好些心存忌惮的大臣都收了忌惮之心,目中露出轻鄙之色来,有好事的甚至忍不住窃窃私语。 姜佑命马成传唤歌舞,瞧见他的表现,也觉得此人毫无城府,就是一介莽汉兼好色之徒,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总觉着他出丑的时候有些刻意,不像是真正的粗鄙之人。 她冷眼扫过布炎,转头对着姜后派来的女子成殊和颜悦色地道:“你虽然也是鞑靼的使节,但却知规矩通礼节,这点就比别的人强上不少。”她打官腔有些不太流利,咳了几声才一指桌上的一壶‘金风玉露’:“朕对你很是满意,这壶酒便赏给你了。” 成殊恭敬谢过赏赐,捧着酒壶看了眼布炎,对着姜佑恭敬道:“回皇上的话,臣虽然多年居于鞑靼,但一直受到往后的教诲,也略通些汉族礼仪,不会像有些三教九流,刚来了宝地就被人下了大狱,真是将鞑靼的脸都丢尽了。” 姜佑对她的上道表示十分欣慰,接着挡脸的珠帘瞧了眼布炎,就见他面上的笑意虽然不减,但眼底明显有阴狠之色一闪而过,姜后和九王子两边势力的仇恨累积多年,再加上在京里又被她刻意挑唆了好些时日,一时新仇旧恨齐齐涌上来,被宿敌一嘲讽就显了原形。 她颇有些得意,但又摸着下巴琢磨起来,‘鸷鸟将击,卑飞敛翼’,他这般又是示弱又是讨好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碰到想不透的事儿的时候下意识地去看薛元,就见他坐着蟒椅在自己不远处,朱红的组缨垂落于肩,冠帽当中一点翠玉更衬得面白如玉,唇色嫣红,满室的衣香鬓影却只能见他一人。姜佑瞧着瞧着有点走神,见他揶挪地望了过来,才赶忙回神,却见他站起身来到她面前:“臣敬皇上一杯。” 姜佑忙探手去接,就见他借着自身的遮挡握了她的手,小指在手心勾画了几下,她吓得忙四处瞧了瞧,却见他又挨近了几分,面上一派端庄肃穆,但眼底却隐含笑意:“皇上怎么不喝啊?” 姜佑一口把酒干了,然后举着杯子给他看,他这才广袖一扬落了座,她心里郁闷,有事没事非招惹她干嘛? 这时候布炎忽然站了起来,本来使臣送来的贺礼已经交给礼部了,他却一抬手又献上一份儿贺礼,打开檀木盒子里面竟然是一副精致的长弓,他对着姜佑躬身道:“臣今日得见皇上风采,心中对皇上敬仰的很,当初给礼部的代表的是我鞑靼默啜可汗对皇上的祝贺,这长弓却是臣亲自搜寻得来,呈献给皇上,以示臣对皇上的倾慕之情。” 他大概是打听过的,这长弓送的颇合姜佑心意,不过她倒也没就此收下,只是冷眼瞧着他。 布炎继续对她大加吹捧,直把她吹的德兼三皇功过五帝,直到姜佑听得头晕脑胀的时候,他才长叹道:“不瞒皇上说,大齐朝泱泱大国,我鞑靼偏居一隅,心中对国朝万分倾慕敬仰,只恨不能在国朝多待几年好生学习。” 他说完又是一躬身,目光从昌平脸上掠过:“不过臣听说上朝有位待嫁的公主,淑德贤惠,雍容华贵,我们小可汗今年二十有六,与这位公主年纪相配,古有文成公主入藏,将文化农耕带入吐蕃,传为一段佳话,不知皇上是否愿意与我鞑靼修秦晋之好,将这位公主嫁入鞑靼?” 姜佑这才知道他方才故意示弱讨好是为了什么,看了眼坐在一边脸色发白的昌平:“文成公主以公主之尊嫁给松赞干布,却只是侧妃妾室的身份,你这是瞧不起我们大齐吗?” 布炎以为她是介怀身份,忙道:“默啜可汗只有一位侧妃,公主嫁过去必然是正妃之位,必不会委屈了公主。” ☆、第68章 姜佑这些日子和昌平相处下来,已经对她颇有好感,瞧见前几日布炎对着他妾室那副样子,也不忍心瞧见她往火坑里跳。再说了,从朝政方面,太皇太后那个老妖婆也还是死性不改,今日她寿宴,太皇太后还不消停地借着这个由头重新回宫,昌平总归是她的嫡亲孙女,她要是嫁到鞑靼,万一太皇太后势力壮大又该如何是好?她可不想让政.局再复杂了。 她垂下眼道:“在齐朝嫁女儿总比娶儿媳更要看重些,寻常小户人家尚得谨慎行事,更何况嫁宗室女呢,这事儿急不得。” 布炎拱手道:“皇上,我们王子默啜年岁也不算小了,却因着对大齐倾慕已久,将王妃之位空悬,这次一心盼着我这次回去能给他带去喜信,还请皇上不要王爷希望落空啊。” 姜佑咳了声,抓住话柄道:“你们默啜可汗已经二十六了,我们昌平公主却才十六岁,汉人成亲讲究年岁相配,这门亲事实在不妥。”她想了想道:“不如从朝中重臣的掌珠中,择一位年貌相当又心甘情愿的嫁过去。” 这话一出,底下好些大臣心思活泛开了,有心疼女儿的自然避之不及,有权柄心甚重的心里却打起了算盘,没想到布炎却道:“皇上,我们默啜可汗好歹是位王子,岂能随意拿大臣之女充数,他难道还配不上大齐的宗室血脉吗?” 姜佑被他连番拒绝弄得也沉了脸:“你方才拿文成公主举例,那我倒是想问一句,文成公主带去的陪嫁壮大了吐蕃国力,反倒让吐蕃对唐朝虎视眈眈,难道你们鞑靼也存了效仿吐蕃的心思不可?” 布炎微变了脸色,慌忙躬身道:“臣,臣自然不敢。”他这人蛮横骄纵,虽然一时弯腰屈膝,不代表真就是个甘于低头的人,骨子里的狠劲上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姜佑:“臣是真心代表默啜可汗求娶公主的,皇上是上朝之主,何必处处刁难?” 姜佑冷着脸道:“大齐的公主都是在宫里尊养惯了的,说什么也不能跑到贫瘠之地受那般蹉跎。” 布炎眼底怒意一闪而逝,却哈哈长笑了一声:“皇上既然舍不得公主远嫁,臣倒是有个法子,既可让我鞑靼和上朝缔结姻亲,也可免了公主的苦楚。”他一拱手,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姜佑身上:“听说皇上还未迎娶君后入宫,不如就让我鞑靼派来一位身份才貌俱都配得上皇上的男子,充入皇上后宫,您以为如何?”他轻浮笑道:“皇上若是愿意,臣愿意毛遂自荐。” 姜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朕是大齐天子,岂能迎娶异族男子为君后,这不是笑话吗?”她把手里的酒杯转了转,又嗤笑道:“你们若是硬想塞人来也可以,拉进宫来做个没品阶君妾男宠之流,到时候任打任骂就不好说了。”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薛元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一眼,她后背一紧,还得咬牙硬忍着。 布炎气得脸色铁青,僵直着身子回了原处,昌平见姜佑咬死了没松口,对着面前的桌案长长地出了口气,却也没心思再看歌舞了。 姜佑见布炎安分下来,趁着歌舞暂歇的空当,正要对着众人说几句场面话,偏布炎这个不长眼的东西又开了腔:“皇上,莺歌燕舞好是好,可我等都在马背上厮杀长大,瞧见歌舞升平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不如就请皇上选了大齐的勇士来跟我们比试一番马术,也算是我等为皇上佐酒助兴了。” 这些年鞑靼和大齐交手过许多次,大齐虽略占上风,但却没有压倒性的优势,尤其是鞑靼人精通马术,这点汉人军士远远不及,这些情况姜佑自然知道,他明着提出要比马术分明是要当着众人的面打大齐的脸,不答应是胆怯,答应了要是输了更丢脸。 还以为是个蠢货,没想到却是个有锋芒的,姜佑微眯了眯眼,就听布炎呵呵一笑,目光扫过她周身,最终定在腰间那块盘龙纹玉佩上,对着她拱手道:“皇上身上这块玉佩光彩熠熠,一看就不是凡品,而且还是皇上贴身佩戴之物,臣请皇上拿这个做彩头,若是臣赢了,就把这个赏给臣。” 这玉佩虽然稀罕,但要说价值连城倒也不至于,可上面刻得盘龙纹意义非凡,更何况还是她贴身佩戴的,让一个异族男人拿回去成什么样子? 底下有大臣立刻站起来为皇上分忧道:“鞑靼使臣不知我大齐规矩,舞蹈弄棒这种凶煞之事实在不适宜在寿宴上表演,不如请使臣另换个项目来...” 姜佑的性子这时候不应战才奇怪,她摆手示意那大臣坐下,忽然就见薛元起身,向前一步道:“启禀皇上,既然鞑靼使节执意要比,臣愿意请战领略鞑靼使节的招数。” 他一发话,殿中十几个武将都站了起来,当中就要镇国公和张东正。 布炎先瞧见薛元起身,脸上不由得惊艳之色,虽然他见过薛元画像,但画像又怎么比得上本尊万分之一的风采?不过随即他就面色轻鄙,薛元再怎么得势也不过是个太监,敢应了他的战简直是找死,他目光在薛元白净的面皮和丹艳的红唇上掠过,眼底的轻鄙之色更为明显。 姜佑怔了怔,见薛元一言不发地看着布炎,眼神带了些阴霾,知道他是动了真火了,咳了声儿道:“那就由薛卿出战吧。”她转头看向布炎:“寿宴确实不宜舞蹈弄棒,那就一局定胜负吧,你打算派谁出战?” 布炎不无得意地道:“自然是臣亲自出战,才配得上薛公公这等身份。” 姜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若是掌印赢了,你又拿什么做彩头?” 布炎也是在边关呆过的,知道齐朝人的马术何等之弱,压根没想过他会输的可能,闻言哈哈大笑道:“皇上要什么臣就给什么,就是让臣进宫侍奉臣也乐意。” 姜佑哦了声儿:“朕要是要你的项上人头,你也给吗?”她瞧见布炎猛然僵住的脸,抬手打了个响指,低声吩咐几句,不一会儿马成就忍着笑捧了女人的衣服裙子并一双绣鞋走了过来,她指了指那一堆东西:“你若是输了,就穿上这一身给朕走回驿馆。” 布炎铁青着脸往外走,薛元淡笑着看了姜佑一眼,也命人备马,起身去了殿外,等两人都准备好姜佑才带着众人跟了出去观战。 布炎恼怒归恼怒,但心里压根不觉得自己会输,而且还会输给这么一个不男不女的阉人,但之后的事儿证明——有些事他不信也得信,他翻身上了马,对着薛元狞笑一声,抢先纵马冲了过去,没想到一个照面他就觉出不对来了,他手段之狠厉简直让人招架不住,而且招招冲着要害下手,令人自顾不暇。 薛元手里握着长剑,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垂眸瞧见那张轻吐狂言的贱嘴,反手用剑脊就狠狠地拍了过去,这一下打的布炎嘴唇红肿,一张俊脸都歪了半边,感觉牙齿都松动了几分。 有句话叫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但薛元专门照着他的脸大,转眼他就鼻血长流,脸肿了一圈,含含糊糊地话也说不出来,布炎也不是吃素的,自然还手,却见薛元挨了几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攻势仍旧凌厉。 薛元瞧见把人揍得差不多了,一脚把布炎踹下了马,剑尖斜指:“你输了。”立时有几个侍从捧来温水毛巾等物让他净手。 布炎脸色忽青忽白,姜佑瞧见这边战况,命人把那套女人的衣裙扔到他身上,及时地火上浇油道:“别忘了把衣裳换上。” 立刻就有几个虎视眈眈的侍卫迎了上去,瞧那眼神,若是布炎敢抵赖,他们立时就能把人扒光硬换上。 姜佑心情大好,带人回殿之后连着喝了两杯酒才宣布宴散,她酒量实在不怎么地,等回到乾清宫的时候人已经有点微醺,看什么都有点模糊,知道撞上人来凭着气味分辨:“掌印啊...”然后顺势赖在他身上,一步也懒得走了。 薛元干脆把她打横抱起来进了寝宫,声音却是淡淡的:“皇上这般就靠过来,不怕认错了人?” 姜佑脑子有点懵,怔了半晌才认真解释道:“掌印味道跟其他人不一样,朕闻的出来。” 这话倒是让薛元脸色稍稍和缓,揶挪道:“皇上难道是属狗的不成?” 姜佑脑子仍然懵着,呸了一声道:“胡,胡说!朕属虎的,吃肉的!嗷呜!” 薛元不由得失笑,又怕她撒酒疯,命人煮了醒酒汤亲手喂她,等她清醒一点才漫不经心地笑道:“皇上跟那布炎认识?” 姜佑神智总算找回一点到自己身上,想到刚才说了什么,忙扶着额头自惭形秽,听他发问才尴尬道:“上回去佛寺里被他冲撞了一回,这才命人把他关到牢里了,掌印问这个干什么?” 薛元半笑不笑地扬了扬唇:“皇上招蜂引蝶的功夫太厉害,这才让那布炎对皇上念念不忘,一口一个要进宫侍奉,臣来是想问个清楚,皇上还有什么欠了没还的桃花债,省得臣老提心吊胆的。” 他说完低头细细瞧着姜佑,见她长发散着,杏眼微殇,双颊红艳像是浮起了云霞,雅态妍姿笔墨难描。当初张皇后让孝宗一见倾心,甚至就连远在南边的韩昼瑾都神魂颠倒,没想到小皇上也不逞多让,真是一脉相承的祸水。他念及此处,心里陡然生出极烦闷的情绪来 姜佑眼神迷离地看着他,大着胆子道:“除了掌印...朕哪里还有别的桃花债?” 果然是喝了酒胆子大了不少,竟然还敢出言调戏,薛元凑过去吻着她耳垂:“欠了债可是要还的,皇上打算怎么还?” 姜佑微偏了偏头,明知道不应该,还是控制不住地轻咬上了他的唇,含含糊糊地道:“掌印也欠了朕的桃花债,两债相抵,就不还了吧。” 还是醉酒的姜佑更有意思,薛元把她整个抱在怀里,姜佑被他吻得气喘吁吁,人更清醒了些,唔了一声想要挣出来,然后倒在他怀里大口喘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慢吞吞地道:“憋死朕了。” 她腿一蹬就像跳下来,薛元下巴搁在她肩头,蹙了眉道:“臣身上有伤,皇上不要乱动。” 姜佑想起来他确实挨了几下,关切道:“掌印没事儿吧?” 薛元轻轻舒活一下筋骨,眉头攒的更紧了几分:“总觉得气血不畅似的,别是落下什么毛病了吧。”他不急不慢地跟她脸贴着脸:“不过臣是为了皇上受的伤,别说是落下病根了,就是这么去了也甘愿。”他边说边摩挲着她的细腰。 姜佑没功夫说他吃豆腐的事儿,有些紧张又有些狐疑地道:“这么严重?” 薛元看她一副关心则乱的模样,心里一哂,懒洋洋地道:“请皇上帮臣揉按几下,舒活开筋骨应当就无事了。” 姜佑歪头看他:“你随意找几个下人来按不就行了,何必非得朕呢?” 薛元蹙眉道:“那起子下人手脚粗笨,万一冲撞了可怎么办?” 姜佑有点不信,但又怕他真伤着哪了,迟疑着点头道:“那好吧...你,你脱衣裳干嘛?” 夏天穿的轻便,他转眼就把身上的蟒袍和中衣扯了下来,烟行媚视地瞧着她:“隔着衣裳怎么按的好?况且皇上不是对臣的身子一直好奇嘛?难道不想趁机瞧个清楚。” 姜佑忙一把按住他搭在腰间玉带上的手:“朕什么时候想瞧你身子了?”她怕他发起兴来又要脱,转身让他到贵妃榻上躺下,取了药酒倒在掌心,细细给他按着,琥珀色的酒液渗入肌理,转眼又是素白一片。 她下手有些没轻没重,转眼白如玉的肌肤就浮起好几个红红的手印,密密地连成一片,薛元作出副牙酸的神态,姜佑停手问道:“你可还好吗?” 他抬了下巴,枕在她绵软的腿上:“佑儿亲手帮我调理,不管轻重都是好的。” ☆、第69章 这时候已经到了夏日最热的地方,就是夜里也是一股闷意,屋里虽搁了冰盆,她还是无端脸红起来,张皇后和孝宗小时候也常‘佑儿,佑儿’地叫她,却没有哪一声让她脸红心跳,手里的动作也顿了顿,她偏了偏头,故意调笑道:“掌印瞧瞧这场景,朕算不算孝敬长辈?”她看见他脊背僵了僵,得意洋洋地乐道:“你大朕八岁,朕叫一声长辈也不算冤枉了。” 薛元咬了咬牙,微抬起头乜了她一眼:“皇上管长辈叫夫君,这不是乱.伦吗?” 姜佑取笑他老牛吃嫩草没取笑成,只好悻悻地继续倒药酒给他揉按,定下神来才发现手底下的皮肤又嫩又滑,隐藏在素白皮肉下的却是隐隐的力道,线条流畅让人垂涎三尺,她发现自己脸又热了。 她探头瞧了瞧:“掌印伤到哪了?朕怎么没瞧见?” 薛元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在榻上跟她脸对着脸坐着,两指随意搭在腰间的玉带上:“臣伤在不好瞧的地方,皇上帮臣瞧瞧。” 姜佑抱着药酒坛子往后缩:“你让成北给你瞧去吧,朕要早点歇了,明儿个还有早朝呢。” 他却微闭了眼,拖长了的语调:“我难受...” 姜佑酒醒了就不上当了:“你难受了就去请御医,朕又不会看病。” 薛元握住她往后缩的一只脚,顺着脚踝往上抚,每动一下她就抖一下,又来回在大腿内侧轻轻揉.按,她脸都绿了,两只手用力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他低低地笑了几声:“臣让皇上瞧个东西。” 姜佑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想到什么似的,结结巴巴地道:“瞧,瞧什么啊?”他笑而不答,那只手从大腿内侧滑过细腰,最后捉住她撑在身后的手腕,顺着他的胸膛往下慢慢移着,等到了地方两人都齐齐喘了一声。 姜佑一手被他拉着,指尖隐约描绘出形状轮廓,一边惊叹一边惊恐:“你...你不是太监吗?”那热腾腾的触感想想就吓人。 薛元顿了顿,漫声儿信口道:“当初胡吃了几味药,没想到竟然重新长出来了。” 姜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世上还有这种药?”不知想到什么又霍然变了脸色:“秦国的时候就有假宦官嫪毐淫.乱后宫,你,你不会也...” 薛元没想到她一时想了这么长远,被问的顿了下才搂着她苦笑:“这玩意儿是认人的,对着别的女人没用处,只有见了你才起来。”这话倒也不算假,他这些年掐着日子吃药,见的女人再多也是心如止水八风不动。 孝宗头上已经戴了一顶绿帽子,再戴一顶她都吃不住了,闻言怔怔地喃语:“那就好,那就好...” 薛元猜到她心思拐到后宫上面去了,闻言捧着她的脸笑道:“皇上现在还有心思想别人,这时候不该想想自己吗?” 姜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长回来了就长回来了,跟朕有什么干系?”她想了想又警惕地道:“你趁早收了那份心,朕没想过那些个。”她对这些事儿一知半解,只知道太监不能让人有孩子,真男人却可以,具体是怎么操作的还真是不怎么清楚。 上回在行宫里的时候怕吓着她,没给她看春.宫里真刀实枪的那几页,这回一下子被问住了,看来教育皇上的大业还得继续,他在她唇上亲了亲:“皇上以为男女在一起怎么绵延繁嗣?” 姜佑想到他上回骗她的话,掖着嘴角道:“反正不是躺一块就能成的。”她想了想道:“约莫是阴阳调和?” 薛元探手进了她的衣袍下摆,压着她道:“皇上说的是,就是阴阳调和。” 等他终于探到了地方,她忍不住低低地喘了几声,额头沁出细碎的汗珠来,他趴在她耳边轻笑着说了几句,她瞠大了眼看着他,至此终于明白怎么回事儿,有点惊慌地挣了起来:“朕,朕不要,太吓人了...那么大个...” 齐朝婚龄早,十四岁嫁为人妇也不稀奇,可薛元还是舍不得让她这么丁点大就受破.身之痛,更何况还有御医叮嘱在前,过早行.房容易亏了元气,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道:“佑儿放心,我怎么会舍得伤了你?” 姜佑神色缓了缓,又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真是吃药长回来的?”她自以为脱了危险,一脸好奇地往下瞄,搭在上头的纤纤五指主动按了按:“这可不得了,要是让别的太监知道了,宫里都没法住人了。” 薛元低低地哼了一声,按着她的肩膀道:“皇上别动。”他揽着她的腰把她翻了个个,让她背朝下趴在榻上:“臣请皇上垂怜,臣实在是难受得紧了。” 姜佑被闷在杏黄色的大迎枕里,无力地呜呜了两手,就觉得有个东西在她身上慢慢摩挲着,想来是小掌印。她恨恨地捶了下迎枕:“当皇上当到朕这个份儿上也是没谁了!” 薛元用鼻尖磨着她的发顶,闷笑了几声,磨蹭了继续始终是隔靴搔痒,故作苦恼地叹息道:“这么样怎么出去见人?” 姜佑觉得那东西还顶着自己,又捶了下迎枕:“为什么还没好?!掌印你是不是消磨朕呢?!” 薛元指尖一勾玉带长裤和亵裤就褪了下去,慢慢拉着她的手引导着,爱怜地吻了吻她的侧脸:“请皇上用手帮帮臣了。” 姜佑不敢去瞧,只能任由他亵玩自己的右手,用左手挡住眼不敢看,没一会儿右手就酸疼起来,被他又拉了左手牵引着,直到两个膀子酸疼,两手被他合拢着用力握住,才觉得有热流在掌心流溢。 她仍旧闭着眼不敢乱看,薛元亲自打了温水来给她净手,又擦了擦她汗涔涔的脸:“皇上觉得臣可还称意?” 姜佑直直地倒在迎枕上懒得理他,男人的麝香味道沁入鼻端,她咕哝了几句,晃着酸疼的膀子,有点难为情道:“掌印完事儿了吗?可以走了吧?” 虽然没敢见样子,但来回摩挲了这么多遍也大概知道什么形状,堂堂一个皇上做这事儿,真是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她想着想着又抬眼瞧他,见他随意披了件儿中衣在身上,色若春花,靡艳多情,看了多少回都觉得还是初见那般漂亮。 薛元看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抬手把她打横抱了起来:“佑儿累了吗?我服侍你就寝。” 姜佑确实累的紧了,打了个哈欠在他怀里翻了个身,美人怀里就是好闻,虽然大齐朝没哪个皇上像她一样丢人,但也没哪个皇上有她这般艳福,想想又觉得有失必有得。 一晚上都觉得有股子淡香从鼻端沁到骨子里,晚上睡的也格外好,第二天一早上上朝也颇有精神,没想到比她更有精神的是底下的朝臣。 昨晚上寿宴的时候布炎要带人和亲的话已经传开了,有宝贝女儿的朝臣一边进言一边盘算着怎么把自家女儿尽早嫁出去,免去受骨肉分离之苦,一时之间京中媒人的生意好了数倍,也有擅于钻营的便揣摩皇上心意,眼巴巴地要把自家女儿献出去和亲。 姜佑上朝的时候给他们吵的头疼,下了朝案上又堆了满堆的折子,有的甚至附上了自家女儿的画像,她瞧得头大如斗,布炎摆明了要求娶宗室女,这些个没长眼的还上赶着倒贴。 她固然不想把昌平嫁过去,但布炎好打发,鞑靼却不是好搪塞的,就算要拒也得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才是,她刚想出去转转透透气,就见回雪急匆匆来报:“皇上...张老夫人亲自递了帖子,想要进宫面圣。” 姜佑诧异道:“外祖母来干什么?难道也是为着和亲的事儿。”她想了想道:“你请外祖母进宫吧。” 回雪吩咐人下去跑腿,不一会儿张老夫人就来了乾清宫,但她这回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轻蹙着眉毛面色为难,对着姜佑缓缓行礼道:“请皇上金安。” 姜佑伸手把她扶起来:“祖母无须多礼。”她好奇问道:“祖母这次来是为着何事儿啊?” 张老夫人苦笑一声,但想起还跪在院子里的自家大孙子,只好旁敲侧击地打听气昌平公主的事儿来。 姜佑渐渐听出些门道,侧头问到:“外祖母到底是为了何事儿?何必这么遮遮掩掩的呢?” 张老夫人面色有些难堪,还是叹了声儿道:“实不相瞒,是东正那孩子想要尚主,老身这才来开了这个口。” 她心里十分尴尬,向来得宠公主的夫婿都是自个儿瞧上的,就算不得宠的也有皇上宗亲来定,她这般开口来求难免有厚颜高攀之嫌,但想到已经跪了一夜的长孙,心里又觉得不忍,这才特地进宫向姜佑提起此事儿。 她怕姜佑难做,又补了一句:“昌平公主在京中素有贤名,是以老身明知道是高攀,还是厚颜来提了一提,皇上若是为难,便权当老身是来拉场家常的。” 姜佑心里一动,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但咳了声没把话说死:“外祖母,你也知道堂姐是太皇太后的嫡亲孙女...这事儿朕也不好擅专了,朕得问过她的意思再做答复。” 张老夫人也知道这事儿为难,见她没把话说死,谢了恩便转身走了。 姜佑压根没打算同意和亲这桩事儿,免得太皇太后和赵家又借此复起,况且鞑靼也没按什么好心,她在原地思量一时,对着回雪吩咐道:“去帮朕把昌平堂姐请过来。” ☆、第70章 昌平平日里在宫中最是待不住,不过这几日也都没心思出去了,只安安静静地在自己宫里呆着,她性子刚烈,就算心中再担忧,也不会拉下脸来求姜佑。 姜佑等她来了堪堪坐稳,便轻咳一声,装模作样一脸为难地道:“堂姐啊...鞑靼可汗求亲的事儿你也知道,如今朝纲不稳,外面又有异族虎视眈眈,朕也是为难的很啊...” 昌平心思玲珑,怎么会不知道她话中的意思?她微闭了闭眼,面上倒没有什么变化:“我贵为公主之尊,在宫中享尽荣华富贵,自然也该承担些责任,和亲就和亲吧,能换来大齐朝边关安稳也是好的。” 姜佑诧异地看她一眼,仍旧摇头晃脑道:“鞑靼向来是不遵教化之地,子承父妻,相互易妻都是平常之事,你倒是真想得开。”她故意笑了几声:“你要是不想嫁去也不是不可以,咱们得想个好缘由,不如说你已经许过人家如何?” 昌平红着脸皱眉瞪她,姜佑把自己当成冰人,继续舌灿莲花:“朕瞧着镇国公张家不错,家世清贵,门第显赫,东正表格又一心求娶你,你若是愿意下嫁,鞑靼那边咱们也能拒的出去。” 没想到昌平听了这话却猛然变了脸色,沉声道:“张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借着鞑靼求亲的时候趁火打劫不成?!”她冷笑一声就要往出走:“我真是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等人,劳烦皇上回一句,我的亲事不劳他们张家操心了,我就是剪了头发效仿玉真公主出家,也绝不用他们张家来可怜!” 姜佑本来想逗逗她,没想到她这么不经逗,吓得忙上前拉住她,又是作揖又是解释,说张老夫人是诚心求娶,并非是以和亲之事相要挟,言谈中也并未提及和亲之事。 昌平听她说完,这才缓了神色,却忍不住拧了她一把:“哪有皇上这样说话的,若你去做了媒人,只怕一年到头都接不到生意,我还以为他...”她说到这里,微微红了脸,不再言语了。 姜佑对男女之事不像是原来那么半点不知,一看她这神情像是有门,咳了声儿道:“方才都是我胡扯的,不过这也确实是个好法子,你若是许了人家,自然能光明正大地拒了布炎。”她正色道:“你别看我昨晚上戏弄他,但这只是小事儿,他也只能忍气吞声,鞑靼不会因着他一人受.辱而向大齐开战的,但若是毫无缘由地拒了鞑靼的以两邦友好之名的求亲,那可是事关鞑靼颜面的大事儿。” 昌平啐她:“你一个姑娘家,开口求亲闭口求亲不嫌害臊。” 姜佑觍颜道:“东正表哥能文能武,素性又温和本分,不是那等爱拈花惹草之徒,况且他是嫡长子,以后自然是要继承镇国公之位的。” 昌平红着脸,鬓边的步摇颤颤:“我知道他性子好...”顿了顿,她蹙眉道:“但这也太快了,我认识他还不足一个月...” 姜佑也无奈摊手:“本来你们俩若是愿意慢慢磨着我也没话说,但谁让鞑靼使节横着来了一刀?”她咳了声道:“公主下嫁这事儿非同小可,婚礼嫁妆至少都得备个一年,若是觉得赶得急,你们先定亲不就成了?” 这时候再推拒那就是矫情了,昌平颊染飞霞,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椅子扶手,轻声道:“但凭皇上做主。” 姜佑点点头又摇摇头:“太皇太后那里可不好说,她若是执意拦着,这事儿只怕还有的磨。”她毕竟是昌平的嫡亲祖母,昌平陡然要嫁人,嫁的还是张家人,她能轻易松口才怪了。 昌平垂眸叹道:“这事儿不必麻烦皇上了,回头我自己去跟皇祖母说。”她淡淡道:“她总归养我一场,有些事儿交代清楚也好。” 姜佑起身送她出门,然后打发人去给张家回信,转身就见回雪走了进来,躬身道:“皇上,厂公命人来传话,说是马上就到,要跟您商量秋猎的事儿。” 姜佑这才想起来还有秋猎这一茬,冲她点了点头,见她一脸欲言又止,好奇问道:“你怎么了?” 回雪迟疑了一下,还是斟酌着问道:“昨晚上...掌印跟您宿在一块儿的?” 姜佑脸上有点发热,抬眼借着看墙上的挂画掩饰:“他昨晚上受了点伤,朕瞧他再走不方便,便留他在宫里呆了一晚上。” 薛元今儿早上走路的样子都不像是有伤在身的,回雪抿了抿唇:“皇上...您也别委屈了自己,究竟是君臣有别啊。”薛元和姜佑的事儿别人不清楚,他们这些在乾清宫伺候的人焉能不清楚?只不过碍着他的严令无人敢传出去罢了。 姜佑张了张嘴,刚想答话,就听游廊外一阵厚底皂靴踏在石板上的响声,他挑开帘子走了进来,姜佑先让回雪下去,昨晚上几乎把他瞧了个遍,现在再见他却有些难为情,讪讪道:“掌印...” 薛元神态从容依旧,反客为主的架势坐下,上下瞧她几眼:“皇上昨晚上睡的可还好?” 姜佑眼神乱飘,不敢看他的脸:“还好还好...” 薛元点了点头:“皇上习惯就好,以后还要睡几十年呢。” 姜佑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了半晌却说不出话来,他走过来帮她拍着背顺气,她想到什么似的,慌忙躲开他的手,狐疑地盯着他瞧:“昨晚上没来得及细想,可现在仔细想想,断肢不能再续,哪有这种灵丹妙药,还能让人再长出来...那什么的?” 薛元随意点了点头,轻轻摩挲着她小巧的肩膀:“皇上英明,不瞒皇上说,其实是管人.伦大事儿的神仙怜惜臣对皇上一片痴心,这才特地施法让臣还了阳,也好让皇上不至于绝了后。”他抬手抚着她的小腹,长长的睫毛上下交错,带了些殷切:“皇上什么时候能给臣生个孩子呢?” 姜佑用茶盏用力磕了磕:“朕正经问你呢!” 薛元隔着绸布的衣服轻咬着她肩头:“臣对皇上从来正经。” 姜佑没了话说,侧头瞪了他一眼,挣开换了个位置坐:“你不是说要跟朕商量秋猎的事儿吗?” 薛元在她不远处捡了张帽椅坐下:“按着以往的规矩,这次约莫要去半个月到一个月,七日后便动身。”他从袖里抽出花名册递给她:“这是要带的人选,鞑靼的使臣也要跟去,皇上觉得怎么样?” 姜佑伸头看了看,不在意地挥手道:“你做主就是了。” 七日的功夫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够各家准备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京里出发去了承德围场,她难得出了皇城,心思万分轻省,跟活猴一样,到了外面瞧见什么都新鲜,薛元忙着指挥众人扎起营帐,她便带着侍卫进了林子,老远看见一棵高壮松树下长了蘑菇。 姜佑兴致勃勃地道:“这玩意儿能吃吗?”她抓了个扔给后面人:“把这个交给御厨,说朕晚上吃这个。”她想了想道:“晚上请掌印过来对酌吧。” 马成擦了把汗,心说这蘑菇还能不能吃还不一定呢,不过当奴才的嘴上功夫了得,他面上一脸赞叹地道:“皇上摘的好,督主就爱吃这个。”反正只要是皇上摘的,哪怕是□□督主也吃的心甘情愿。 姜佑喜滋滋地负手正要往外走,就听林中传来几声长剑破空的响声,她转头看了看,就见一个穿着青色直缀的身影在林中舞剑,一时之间剑影翻飞,剑随人动,缭乱了人的眼。 那人影瞧见姜佑停下脚步,唇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把手里的剑舞的越发精妙好看,突然身形一止,剑穗停止了舞动,被他轻巧插回剑鞘。 身后几个侍卫拔刀相向,他神色从容,目光只直直盯着姜佑,眼底微亮,略一抱拳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姜佑挑了挑眉梢:“你舞剑的时候都能瞧见我?” 那人面容俊朗清绝,只冲着她微微一笑并不回答,看见佳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里不由得一阵乱跳,他是兵部侍郎之子魏占戈。 这些日子朝臣没少惦记姜佑的婚事,只不过由明着转到暗着了,他们都趁着这次机会,把家里拿得出手的侄子带了出来,希冀哪个能被皇上瞧中——魏占戈就是其中之一,由不得他们不急,实在是名额有限不急不行。 他听说女帝年幼顽劣,时常气得朝臣跳脚,本以为是个女生男相肤色黝黑的泼妇,没想到是个清丽俊美的佳人,如此倒也不算辱没自己了。 姜佑倒没想这么多,侧头问道:“你是哪家子弟?” 他知道女帝好武不好文,所以特地练习了几个月的剑术就是为了今日林中偶遇,闻言轻笑一声:“我是兵部侍郎之子魏占戈。”他轻轻一扬手里的剑,挑着下巴面上桀骜:“姑娘瞧着也懂剑术?不如我们比试一场?”他打听过姜佑的性子,知道一味的温柔小意未必能入她的眼,倒不如剑走偏锋,反倒能得佳人青眼。 哪有头一次见面就约着人家比剑的,姜佑虽没想到君后之位那么远,约莫猜到他大概是为了搏个前程这才故意为之,她不怎么想搭理这人,转头看见薛元在账外对她微微一笑,轻轻颔首,立刻颠颠儿地要走过去,随意对着身边侍卫吩咐道:“他不是要比吗?下场试试他,好好儿地跟他比比。” 侍卫摩拳擦掌地走了过去,本来满心期待着佳人一脸倾慕跟他舞剑的魏占戈登时傻了眼。 她抬步走到薛元旁边,冲着林子里面色发苦的魏占戈扬了扬下巴:“魏侍郎怎么把自家儿子也带过来了?” 薛元似笑非笑地垂眸看着她:“皇上至今未婚,君后之位仍然空悬,底下大臣自然要帮着皇上分忧,还不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把自家子侄献出来给皇上?” 姜佑瞠大了眼道:“朕都说了暂时不立君后了,这帮人居然还不死心!” 她无言地摇了摇头,转头想要去营帐外散一圈,没想到这一出去更是不得了,路上碰见人吟诗三次,吹箫四次,抚琴五次,装作受伤向她求救四次,她吓得骑上马连忙逃回了营帐,一边拍胸口一边道:“这也太吓人了,朕都不敢出去了。” 薛元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皇上若是不想出去那就不出去吧,臣愿意在营帐里陪着皇上。” 姜佑垂下嘴角没言声,外面的一群是饿狼,你这个是猛虎。 才来围场的第一天都没功夫开始狩猎,这次有不少豪门人家带了女眷过来,都在自己的营地里忙着休整,姜佑趁着夜色正好,在营帐外生了篝火,请了薛元来对酌,正盘膝往考野鸡上刷着酱料,忽然听见外面一声报:“皇上,魏侍郎求见,说是要来向您请罪。” 姜佑早把早上那事儿忘到了脑后,咦了一声才道:“让他进来吧。” 那边魏侍郎正在给自家儿子沉声叮嘱:“你等会儿进去之后小意些,你能见皇上的机会不多,须得好好表现。”他担忧地往营帐里看了眼:“只盼着薛厂公不在才是。” 魏占戈倒是不以为然:“东厂再势大,也不能管着皇上一辈子不成亲,父亲这是多虑了。” 魏侍郎抽了抽嘴角,放重了语气道:“你最好给我安分些,你以为他薛元不敢吗?当初太皇太后打皇上婚事的主意,特地帮赵家大公子牵线,你瞧瞧他是什么下场!”他摇摇头叹道:“其实讨好皇上还是次要的,得讨好薛厂公才是。” 魏占戈心里稍稍紧了些,但想着若是能获得女帝青眼,地位权势还不是唾手可得?转瞬又把那些紧张抛到脑后了。 两人弯腰进了帐篷,就见姜佑正饶有兴致地摆弄一只野鸡,薛元在一旁手把手地教她,一双玉人并肩在一起,那场景宛然如画,魏家父子俩个怔了怔才想起行礼。 姜佑漫不经心地往这里瞥了一眼:“魏侍郎因何请罪啊?” 魏侍郎忙躬身道:“犬子无礼,早上的时候冲撞了皇上,臣特地带他来向皇上谢罪。”他一转头斥道:“还不跪下!” ☆、第71章 魏占戈忙一撩袍袂,即使是下跪,也做的颇有雍容之态:“小臣无礼,今日在林中一时情切,惊了圣驾,还望皇上恕罪。” 姜佑今天被那些贵介公子搅的头昏脑涨,一怔之下问道:“你是何人?何时惊了朕?”她侧头想了想,哦了声道:“朕并没有受惊,你也是过虑了,朕其实那等心胸狭窄之人?”她不在意地挥手道:“你先退下吧。” 魏占戈心里一急,皇上这番姿态摆明了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这比出言训斥他还让他难受,情急之下冲口而出:“小臣向来醉心武学剑术,听闻皇上也是当中大家,能否请皇上指点一二?” 魏侍郎瞧见这事儿没戏,心里本来颇为失落,但听自家儿子生了急智脱口而出,眼神略闪了闪,轻轻斥道:“占儿休要胡言。”虽是斥责,话却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拍马屁这种事儿也分拍的好和不好,有时候力道太过就等于拍到马腿上了,姜佑好面子不假,但也知道自己的斤两,魏占戈这马屁实在是消受不得,带了些尴尬不悦道:“你既然一心求指点,朕不是派了御前侍卫跟你过招吗?他们比朕...咳咳,也差不了多少,如何指点不了你?” 里面的薛元听她自吹自擂,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魏占戈被问的顿了顿,过了会儿才道:“其实是小臣听说皇上盛名,特地想求皇上指点,若是能得皇上只言片语的点播,小臣就是死在皇上剑下也甘愿。” 这话说的也太过矫情,好似真把姜佑当成剑侠剑仙之流了,她被酸的呲了呲牙,一边的魏侍郎见自家儿子马屁拍过了头,慌忙想躬身道歉,那边正在烤羊肉的薛元就不急不慢地起了身,目光淡淡地扫过魏占戈:“你是魏侍郎之子?” 魏占戈方才一直跪着,这才抬眼看见他,一看之下被他的风采所摄,竟然怔了片刻,随即心里就万分难受起来。他本以为薛元是那种脑满肠肥满面油光的小人,女帝碍着强权才不得不受他挟制。今日见了才知道,此人不□□质翩翩如谪仙,一眼瞧去也端的是玉骨风流,瞬间将他比的什么都不是了。 对他这种人而言,这种生生被比下去滋味真是比什么都难受,于是挺直了腰杆昂声道:“正是。” 薛元懒洋洋地瞧了他一眼,一手搭在姜佑肩上就要将她带回去坐着,漫声道:“先下去吧,皇上还未用膳呢。” 魏占戈见他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忍不住咬了咬牙根,扬声道:“小臣虽不才,但也知道君大于天的道理,皇上还未开口让小臣退下,小臣不敢擅自退出去,否则便是欺君。”他这话明着是表忠心,其实是暗讽薛元抢在皇上之前下令,乃是欺君的罪名。 一边的魏侍郎吓得直冒冷汗,恨不能把自家儿子的嘴给撕了。薛元目光头次落到他身上,忽然散漫地笑了笑:“谁都知道刀剑无眼,你却硬拉着皇上比剑,莫非是对皇上心存不轨,意图谋害?” 魏占戈惊得脸色发白,薛元随意掖了掖袖子,转头对着魏侍郎道:“好好儿当差,别起那些歪心思,否则人到地府做了孤鬼,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魏侍郎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忙把惊得两腿直颤的魏占戈拽了出去,姜佑也听出话音来了,恍然之后无语摇头:“这群大臣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放着好好儿地差事不干,净琢磨这些歪门邪道。” 薛元垂眸看着她细软的发顶,轻叹了声:“臣有时候在想,要不要把皇上长锁在深宫里,除了臣谁也见不着。” 姜佑听出他语气的肃然,吓得结结巴巴:“朕,朕不要。”她抬眼瞪着他道:“朕是皇上。” 薛元用匕首割了才烤好的羊羔肉沾了细盐给她,微微笑道:“皇上放心,臣不过是想想罢了。” 第二日一早,真正开了猎场,众人都摩拳擦掌地想要在皇上面前挣个脸回来,姜佑看见众人兴致高,自己也高兴,取了笔墨来题字作为今日狩猎的彩头。 她立在马上抬眼瞧去,就见昨日见着的魏占戈地骑马跟在队伍最后,脸颊上竟有两道深深的口子,破坏了他原本的好皮相,她下意识地转头看着薛元:“他脸上...这是怎么了?” 薛元目光平视着前方,漫声答道:“一个教训罢了,省得这帮狂蜂浪蝶再惦记着皇上。” 姜佑缩了缩脖子没敢说话,嘀嘀咕咕地道:“坏人脸面可不好...”薛元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她垂着头纵马进了林子。 布炎不知道什么时候纵马跟了上来,似乎已经忘了前几日的尴尬,对着姜佑朗声笑道:“哈哈哈,皇上的墨宝可是稀罕得很,不知道臣有没有幸得了去,若是有幸得了,臣必然放在府中世代珍藏。” 姜佑侧头扫了他一眼:“朕已经说了,这是这次狩猎的彩头,有能者自然得之。” 布炎哈哈一笑,这次狩猎昌平推脱身体不适没有跟出来,他转头往京里的方向看了看:“今日倒是没瞧见公主,臣本还想去请安呢。”他扬着马鞭道:“臣听了风闻,说昌平公主已经在和人议亲,不知道这事儿是否属实。” 姜佑看了他一眼没接口,立刻有底下人接口道:“使臣好快的耳报神,这并非风闻,昌平公主已经许嫁了镇国公嫡子,正是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布炎仍是面上带笑,但眸光不由得沉了几分:“皇上纵然不想答应我鞑靼的亲事,但这么轻易地把公主许人,未免也太过草率了吧?” 姜佑还是不开口,底下的官员立刻道:“使臣这话就说错了,昌平公主和镇国公府议亲之事,在使臣来之前就有了,不过近来才堪堪有个眉目,我们汉人自古有‘好女不嫁二夫’的规矩,既然公主已经许了张家,自然不能答应使节的求亲了。” 姜佑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使臣不必怕默啜可汗责罚,京里有不少贵女自愿去鞑靼和亲,朕必然为默啜挑一位才貌双全的可敦。” 她说完就纵马转身去了,布炎面色阴沉,返身转了回去。 一行人行至半路,好些人脱了队伍自去打猎去了,姜佑瞧布炎还想说凑过来说什么,她心里嫌恶,带着侍卫往一边走了出去。 原本还透亮的日光忽的就阴霾了下去,林中空气凝滞沉闷,鸟雀无声,薛元骑马到她身边,蹙眉看着天色:“皇上,瞧这样子是要变天了,咱们这次没带多少人手出来,还是先回营帐吧,狩猎之事缓缓也不迟。” 姜佑看了看身后的几十个侍卫,随意点了点头:“只能先回去了。”她正要拨马回转,就看见银蛇一般的闪电在低垂的乌云中钻进钻出,然后是沉闷的雷声从空中连绵响起,有经验的人立刻变了脸色,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一道惊雷从半空中猝不及防地劈了下来。 这一下队伍立刻散开,被击中的十几棵树木轰然倒塌,合着地上的落叶燃起了连绵的大火。薛元一下子变了脸色,伸手把姜佑护在怀里,急忙纵马退了几步,这才险险避开那来的甚急的大火,这时候天上的炸雷不绝于耳,一道接着一道落到林中,□□的马焦躁不安,突然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带着两人往远处飞奔而去。 薛元抬手控制马缰,却发现战马只是不听使唤地撒开四蹄狂奔,他本想跳马逃下去,但看见后面追的越来越急的烈火,只能勉强控制着战马的方向,任由它带着两人逃开炸雷和火海。 这一路渐渐跑出了围场的范围,周遭多了好些同样逃命的动物,姜佑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勉强看了看四周:“这里不是围场,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薛元定了定方向:“已经出了圈好的围场了,咱们得从一边绕回去。” 姜佑忍不住挠了挠头:“朕这都是遭了什么孽,居然被天打雷劈了。” 薛元正想说几句,就觉得脸上一凉,然后是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打到落叶中发出闷闷的响声,两人瞬间被浇了个湿透。 若只是淋雨倒还罢了,就见周遭的动物都像疯了一样,瞬间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兽潮,裹挟着两人不断地往前走。 这时候再逆向走就只能被这些发了狂的动物活生踩死,薛元眉头紧蹙,牢牢地把姜佑搂在怀里,任由战马被兽潮裹挟着往前。 这下子彻底失了方向,这匹战马纵然强壮,但毕竟负担着一个半人的重量,方才又狂奔了好一阵,体力渐渐不支。 倾盆暴雨迎面而下,姜佑深吸几口气才面前开口道:“掌印,这样不行,咱们得找个地方停下。” 就算她不说,薛元也知道没法再走了,他微眯着眼四下瞧了瞧,幸好天无绝人之路,不远处有个被藤蔓遮着的山洞,瞧着地势也不低,他干脆弃了战马,抱起姜佑从发狂的野兽中跃了进去。 一进山洞,两人都松了口气,姜佑抬眼打量着周遭,发现这山洞地势不必,所以没有雨水灌进来,更些人呆过的痕迹,她抬手摸了摸石壁:“掌印,这里是不是原来猎户住过的地方?” 她说完话却没有得到回答,就见薛元直直地看着她,她这才发现身上都湿透了,本来就不厚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她忍不桩呀’了一声,抱胸恼道:“掌印你干什么呢?!” 薛元不自在地咳了声才调开视线:“咱们运气好,这才找到了这么个山洞。”他伸手把姜佑抱在怀里:“皇上冷不冷?” 姜佑全身湿透地在他怀里,身上的衣服穿了跟没穿一样,尴尬地拧了拧身子:“朕,朕不冷。” 薛元握着她冰凉的双手,抬手放在自己心口处,她感受到他咚咚有力的心跳,有股子暖意从手心生了起来,她不自在地往外看,惊喜道:“呀,那些野兽都不动了。”她又抬眼看了看扔在下着的暴雨,皱眉道:“就是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薛元也往山洞外瞧了瞧,微沉着脸道:“不光如此,这暴雨挟着山里的泥块树木冲了下来,只怕连路都封住了,咱们这下连回去都困难,若是贸贸然出去,怕是转瞬要被暴雨冲没了。”他垂眸想了想:“在这里还不知道要待多久,方才走失的战马上还有些东西没来得及取,它这时候应当没跑远,臣去取回来,顺便再瞧瞧有什么能猎回来的东西。” 姜佑气得跺了跺脚,拽着他道:“你也真是的,这时候了还想着打猎!” 薛元失笑道:“这雨还不知道要下几天,咱们总得备些存粮。”他向着洞外指了指:“咱们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趁着现在暴雨才刚下积水不至于过多,先出去猎些东西备着。” 姜佑拽着他,想了想又干脆抱着他的腰不让他走:“你还是别去了,这雨这么大,有什么变故也说不准,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办?” 薛元垂眸看着她,她急的身子有些抖,眼里沁出水雾,他长长的睫毛交错起来,忽然笑了笑:“臣要是出事儿了,不就再也没人拘着皇上了?皇上该高兴才是。” 姜佑气得隔着衣服咬了他一下:“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朕这辈子都高兴不起来了!” 薛元轻拍着哄她:“皇上别担心,有你在,我就一定能赶的回来。” 姜佑还是放不下心:“朕跟你一道儿去?”见他沉了脸,又垂着嘴角道:“朕还是放心不下。” 他倾身吻了吻她:“你放心,我不会舍得撇下你的。” 这也不是生离死别,姜佑却还是心慌的要命,但这时候再说什么就矫情了,她松开手道:“你早些回来。”然后眼巴巴地瞧着他进了雨幕里。 外面的雨珠子不要钱地拍了进来,姜佑靠着石壁胡思乱想,怔怔地任由那雨珠子拍了满脸还不知道躲。 这一等竟然到了天黑,她满心地惶急,频频地朝外望着,却没见半个人影,就像是天地间只剩了她一个人,山洞外只能听见重重的雨声,还有密密的树影交织着,让人心里发慌。 她被人抛弃似的靠在石壁上发愣,往外看是张牙舞爪的树影,往里看是漆黑的探不到底的山洞,静的让人心里发慌。她抱胸坐着,原来看聊斋里面的妖魔鬼怪都从心里冒了出来,她颤着声儿念起了妙法莲华经,脑海里却猛然浮现了一串常挂在手腕上的迦南珠子,顺带也想起了迦南珠子的主人,念经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哽咽了一下,又抽着鼻子念了起来。 忽然山洞外响起沉闷的脚步声,在噼啪的雨声里显得格外明显,姜佑心里一喜,猛地跳起来想要撩开藤蔓去迎,忽然脚步一顿,就见藤蔓外面不远处有两个高大壮硕的影子来回徘徊。 这山洞并不好找,现在又是晚上,方才多亏了薛元目力好,但这两人大概没瞧着,只是焦躁地在藤蔓外面的林子里转来转去,姜佑不知道是谁,轻易不敢探头去看,正想着是不是落难的侍卫或者哪家大人,就听见外面两人开了口,竟是高低不一的鞑靼语。 ☆、第72章 这两人应当是早上跟布炎一起进猎场的侍从,方才十几道惊雷下来把众人都打散了,没想到还有人跟她和薛元一样流落到围场外。 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皇上这身份,在皇宫里好生呆着才叫皇上,一旦出了宫身边又没个可靠的人看护着,那真是什么也不是,现在就是有两个大齐朝的臣子在外面她也未必信得过,更何况是两个非我族类的鞑靼人。 姜佑谨慎地往后退了几步,小心不让这两人瞧见自己,她脚步放轻靠在一块大石后面,听着外面两人用鞑靼语的交谈声,想着现在还见不到影子的薛元,心里更是一阵烦乱,她蹲下身放轻呼吸,盼着那两个鞑靼人自己离开。 那两人大概是被大雨淋的焦躁,在洞口外转了几圈,忽然惊喜地叫了一声,姜佑听的心里一紧,就听见沉闷的脚步声更近了些,山洞外的藤蔓晃动几下,两个鞑靼人立刻抬步走了进来。 姜佑心头乱跳,忽然听见其中一个鞑靼人轻轻‘咦’了一声,用生涩的汉话高声道:“有人?!” 姜佑手里握着把二尺来长的狭刀,听着两人的脚步声离她藏身的石块越来越近,干脆握着狭刀走了出去,立在两人身前,沉声喝问道:“你们是何人?!” 两人大概没想到藏在这里的是个少女,怔了怔才顾得上打量她,这两人不算布炎的贴身近卫,因此打猎的时候只在队伍的最末尾,当然认不出姜佑是谁。 他们这时候也顾不上细想她的身份,只是直直地盯着她,她似乎有些紧张,一手握着对准他们的狭刀,却还有些微微的颤抖,半干的衣衫贴在她身上,勾勒出花朵一样迷人的少女轮廓,最让人着迷的还是她那张清丽娇嫩的脸,上面米分嫩的菱形唇渐渐抿成一条淡色的线。 两人脸上的凶悍戒备之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贪婪淫.秽的神态,这样美丽的少女,就连那些大人物都未必能轻易享用,现在她就在唾手可得之处,由不得这两人不动心。 两边无声地对峙着,那两个鞑靼人的目光却越来越肆无忌惮,姜佑被这两人看得恶心,手里的狭刀指着其中一个人的咽喉,厉声道:“滚出去!”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全然不觉得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能把自己怎么样,其中一个逗弄般的去拨她的刀尖,嘴里高声笑道:“你是哪家的女娃娃?” 姜佑其实不太会用刀,不过还是依着本能用力一挑,再往下斜斜一劈,那人猝不及防之下,手臂就被斜斜划了一道细长的口子,两人齐齐变了脸色,闻到血腥味脸上都显出了凶悍之色,也顾不得逗弄,低吼一声对着她扑了过来。 薛元绕着山壁走了好久的路才找到那匹走失的战马,索性那马上的备好的东西还没丢,他仔细查点了一番,心里惦着姜佑,骑着马就往回赶,等走到洞口才听到几声粗野暴怒的鞑靼语,他蹙了蹙眉,心里一紧,翻身下马就快步走了进去。 眼前的场景让他面色一下子变得阴狠,他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小皇上被一个鞑靼人制住,她被反剪双手到背后,半张娇嫩精致的脸颊红肿着,更显得凄凉狼狈。 不过那两个鞑靼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上滴滴答答地淌着血,当中一个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低吼了一声就要扑上去撕扯她衣服,突然脖颈一凉,他觉得自己似乎飞了起来,在半空中眼睛惊慌地乱转,就看见和头分离的自己的身体重重地倒了下去。 另一个鞑靼人见到这番情景,慌忙地跪地想要求饶,薛元担心着姜佑,直接一刀刺进他的左肋,上前扶住踉跄了几步的姜佑,蹙眉道:“皇上还好吗?” 姜佑像是傻了一般,直直地看着他不说话,薛元心急如焚,抬手去探她的脉搏,却被她攥住手腕子扑到怀里,她两手紧紧搂着他的腰,呜呜咽咽地让人心疼:“你怎么走了这么久,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薛元的身子随着她的轻颤儿起伏,两手缓缓地攀着她的肩,轻轻抚着她的背:“臣怎么舍得不要皇上呢?只是路远又冒雨,这才回来的晚了些。” 姜佑紧紧搂着他舍不得撒手,一边吸溜着鼻子哽咽:“我怕你不要我自己走了,又怕你遇着野兽被叼了,你还硬是不让我出去找你,你要是没了,我可怎么办?”她说着眼泪一连串的落了下来:“外面那么大的雨,我什么都瞧不见也听不着,在洞口也看不见半个影子,瞧不着你我心慌的要命。” 这话说的可怜又情真意切,薛元心酸之余又觉得窝心,细细抚着她肩头,柔声哄道:“皇上别怕,臣把东西都带回来了,臣再也不走了,一步不离地守着你。”他帮她拢了拢有些散乱的衣衫:“幸好皇上没出去,这里地方偏僻又难找,你万一出去了咱们遇不着可怎么办,咱们不就这么错过了?” 他柔声哄了好一会儿,姜佑才慢慢止了眼泪,看见胸口都是雨水和眼泪合在一块,有些讪讪地道:“我知道,你在外面找东西也不容易。”她又扯着他袖子告状,把脸亮给他看:“打人不打脸,你瞧瞧,这两个混账东西打得我,当初父皇都没舍得对我动过手呢,没想到让个鞑靼蛮子给破了戒了。” 薛元就着黯淡的天光低头去看,就见她白嫩的脸上浮起清晰的巴掌印子,还肿起了老高,眼神不由得沉了几分,怜惜地揉着她的脸颊:“这么重的印子,还疼吗?” 姜佑吸溜了一下鼻子,用力点了点头,哭丧着脸道:“要是这么一直肿着,我可没法再见人了,旁的人问起来,难道要我说是被人打的吗?” 薛元从撕下一块干净的里衣给她擦脸,心里却不由得想着要是自己晚来片刻的后果,依着小皇上的烈性,万一再奋起反抗,要是真惹急了这两个鞑靼畜生...想想真是遍体生凉。 这两人应该庆幸被他一刀宰了,不然他绝对会把他们丢到东厂去,让他们好好尝一尝剥皮抽肠的滋味。他深深地吐纳一口,用冰凉的布料给她敷脸,又低头厌恶地看着两人的尸体:“这两人不能再放在这里了,万一腐烂的还是桩麻烦事儿。”他顿了顿:“臣把这两人扔出去吧。” 姜佑瞧着那两人死不瞑目也有些不太得劲,不自在地点了点头:“掌印说的是。”她硬是跟着他不让他一个人出去:“我跟你一道去。” 薛元无奈,只好带着她抛了尸,转眼两人又淋了个湿透,薛元摸了摸她身上还在滴水的衣服:“穿着湿衣服容易生病,皇上还是先脱了吧。” 姜佑啊了一声,还没说话,就见薛元麻利地生火,他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不过好在手脚脑子都是一等一的灵活,琢磨了会儿就用火石燃起了火堆,他看了眼姜佑,探手就要解她盘扣:“皇上可要臣帮忙?” 姜佑唬得退了几步:“朕自己来,你先背过身去。” 薛元轻笑了声转过身,就听见身后悉悉索索换衣服的声音,有时候瞧不着比瞧见了更叫人浮想联翩,他微闭了闭眼,轻声道:“皇上好了吗?” 后面的姜佑没回答,他直接转过身,就瞧见她惊愕地看过来,手里拉着肚兜的绳结,全身上下只剩了个藕色的肚兜,白嫩的两座山丘底下是纤纤一把细腰,柔软曼妙的曲线引人垂涎。 薛元也被这情景震得顿了顿,咳了声从拿回来的一堆东西里取出张豺狗皮给她裹上:“皇上小心着凉。” 这豺狗皮是才猎的,还没经过捶打硝制,上面一股子味道,姜佑用力裹紧了些,秉持要看回来的念头问道:“掌印不换吗?” 薛元用树枝搭了个简易的架子,把她的湿衣服都晾在火堆边上,闻言勾了勾唇,立在她身前扯了玉带脱了长衫,上半身赤条条的在她眼前,姜佑事到临头又有点胆怯,忍不住闭了眼:“掌印你注意些,我还在呢。” 薛元倾身靠了过来:“臣注意什么?既然臣和皇上都这样了...皇上还客气什么?” 姜佑刚想问我和你怎么了,就被他捉了手搭在腰间,他偏好轻薄名贵的料子,轻轻一拉裤子就落了下来,他抽出白如玉的双足站在她面前:“皇上总闭着眼做什么?” 姜佑焦躁地挠了挠头,睁眼努力把眼珠子定在他脸上:“掌印...不找个东西挡着?” 薛元抓着她的手不放,两人双双倒在了身后平整宽大的石床上,他的嘴贴着她的耳垂:“挡着皇上不就瞧不着了吗?” 姜佑的手又被他带着到了那处,明知道不应该,还是睁眼瞧了瞧,觉得跟春.宫上画的不大一样,大概是长在了薛美人的身上,总觉得很漂亮,不像寻常画上毛里毛糙的吓人。 她苦着脸被他摁着那处:“上回不是帮掌印纾解过了吗?为什么又站起来了,掌印别是有什么毛病吧?” 她说着身子一缩,半个嫩滑的肩膀就滑了出来,他重重咬了一口:“皇上说的是什么混话?哪个人不盼着自己立起来,你反倒嫌起来了,你难道以为一次就管一辈子不成?” 姜佑犹豫了一下,有些笨拙地动了起来:“那到底要几次才能完啊?这么着多折腾人,冬日里倒还罢了,总算有个遮掩,夏日里这么大一个杵着,被人瞧见了多尴尬。” 薛元被突然而来的欢愉激的轻轻喘.息起来,白净的面皮泛起大片的红:“皇上别想着轻省了,你这辈子只能被它折腾着。”他低笑了声:“皇上以为这就算折腾了吗?” 姜佑想了想才明白他的意思,红着脸啐道:“你不要脸。” 他顺着脖颈往下吻,一边诱哄她:“皇上想轻省些吗?你亲亲它便不难受了,你也能尽早解脱。” ...... 终南山上有座皇家专门修建的寺庙,太皇太后就是被移送到了这里,不知道是不是跟里面住的人有关,皇家的寺庙纵然繁华,也挡不住从内而外透出的那股子阴沉。 昌平拢着葱绿的披风站在偏殿里,神情仍是静静地看不出来有什么欺负,坐在她上首的那个苍老妇人却胸口连连起伏,终是气不过,‘当啷’把桌上的茶盏扫到她脚下:“你可真是哀家的好孙女!” 昌平看了看自己被沾湿的银灰撒花缎面鞋,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瓷,不急不慢地道:“祖母何必大动肝火?孙女就是嫁了人,也依旧是您的亲孙女。” 太皇太后苍白的脸上累叠着皱纹,浑浊的眼底掩不住的怒意:“你明明知道咱们赵家和张家是什么关系,你竟然还要去嫁给张家的嫡长孙,当我是死人不成?!”她恨声道:“你瞧瞧,赵家长房还剩下几个人?!都是被姜佑和张家害的,你竟还不知廉耻地想要嫁到张家去!” 昌平用绢子擦了擦手,慢慢道:“皇祖母是不是忘了什么?您娘家姓赵,可如今嫁入了皇家,前面还得冠着夫姓,您首先是姜家人,然后才是赵家,至于孙女,更是跟赵家没得干系了。” 太皇太后从未听过她言辞如此凌厉地跟自己说过话,一时之间竟有些怔忪,半晌才颤着手指道:“你以为你攀上了皇上,攀上了张家,便能把我这个做祖母的不放在眼里吗?!”她恨得五指攥紧:“你真是哀家的好孙女,我告诉你,想嫁给张家,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绝不会同意,你违背我的意思便是不孝不悌,看你有何脸面嫁人!” 昌平静静地不言语,太皇太后继续冷笑道:“去鞑靼和亲,多好的亲事啊,你嫁过去便是可敦之尊,既成全了自己,也能重振我们赵家,既然你执意不允,那你也别想另嫁别家了,就在山里陪着我一起老死吧!”她拢了拢身上的绛紫褙子,面上止不住的阴冷:“皇祖母生病,你这个做亲孙女的难道能不在床前伺候尽孝?只要你敢擅自回去,就等着被天下人的吐沫星子淹死吧。” 昌平理了理身上的披风,忽然叹了声儿道:“孙女也知道皇祖母不会就此甘休的。”她忽然抬起眼,对着太皇太后微微笑道:“祖母既然自觉是孙女的亲祖母,那请问您曾有一日把我当成你的亲孙女?” 她见太皇太后怔忪,神色带了些悲怆:“当初皇上出生前,祖母便蹿腾着要把我过继到张皇后膝下,还为此害死了我母妃,等到皇上出生,你又为了扶持淑贵妃,打压张皇后,故意把我推到金水河里,再使人诬陷皇后。”她抬眼看着太皇太后怔忪的脸:“这次更是不堪了,您才听说鞑靼使节求亲的消息,就立刻给我传信让我答应这次提亲,鞑靼苦寒之地,多少人脚挨着脚后退,只有进蹿腾着我嫁过去,孙女就想问一句,您做这些事儿的时候,是否想过我死去的父王,是否想过我也是您的血脉?” ☆、第73章 太皇太后微顿了顿,随即冷笑道:“那又如何?这些事儿又没有真的要了你的命,哀家是你父王的生身母亲,没有我哪里来的你?没有我你以为你能安享十几年的锦绣荣华?如今终于有用得着你的时候了,你却想跟我对着干,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昌平微闭了闭眼,摇头道:“皇祖母又错了,我能安享荣华,不是因为我是您的孙女,而是因为我是姜家人,您如今是太皇太后,受天下万民敬仰,也是因为您冠了姜姓,而不是因为赵家。”她理了理裙摆:“欠姜家的恩情我自然会还,譬如这事儿,若是皇上开口让我和亲,我绝不会推辞,谁让我是皇家人呢?” 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气道:“好一张利口!我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孙女啊!” 昌平瞧着她,心里不无悲凉,跟她素来不合的姜佑在这时候都知道鞑靼是个火坑,不能坑害了她,而偏偏是她嫡亲的祖母要生生逼着她往火坑里跳,想想便叫人心寒。她讥诮地笑了笑,言辞也凌厉起来:“皇祖母说错了吧,在您心里,赵家的那几位才是您的孙子孙女,我这个姓姜的又算得了什么呢?”她淡淡道:“您是太皇太后,皇上的嫡亲祖母,这天下除了皇上,谁还能越过您去?如今落到长居深山的下场,难道就没想过自己的错处吗?” 太皇太后气得胸口一堵,差点一掌挥在她脸上:“皇上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这般向着她说话?!”她指着昌平恨声道:“都说生女外向,不知廉耻的东西,还没进张家门,就先把自己当张家人了,你以为张家人真是倾慕你的人才,不过是瞧上你长公主的身份,借着你的地位好往上爬罢了!若是你有朝一日失了势,他们必然会对你弃如敝履!” 昌平听得心里微微一紧,她自然相信张东正的人品,但张家其他人她却不敢保证,她眼神阴霾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澄净:“皇祖母说的哪里话?孙女又没有嫁人,跟张家有什么关系?祖母可别凭空污了孙女清白。” 没出嫁的女子确实算不得夫家人,太皇太后被她堵的面色一滞,深吸一口气,忽然缓了面容,做出一副和蔼的神色:“媛儿,我知道你这些年心里有怨,觉得祖母偏着赵家,可祖母却实打实的是为你的前程考虑,你明知道皇上不待见我,你是我的嫡亲孙女,留在京里皇上会给你安排好前程吗?张家会对你真心以待吗?” 她叹了口气:“鞑靼虽然地方偏远,但你一嫁过去就是可敦,况且那默啜可汗也是少有的英武儿郎,你嫁给他并不算委屈了,方才祖母一时情切,说话是不好听,可你到底是我的亲孙女,就是当初要把你过继给皇上,也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你父王是我唯一的孩儿,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一片舐犊情深,若是昌平不知道她为人,只怕也要信以为真。她淡淡道:“祖母说这话已经迟了,皇上那边已经拒了鞑靼使节的求情。” 太皇太后听她又提起姜佑,面上微微显了狞色:“好好好,你如今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的嫡亲祖母,如今我病了,你难道敢抛下我去嫁人不成?” 昌平也知道她不会轻易放人,从容地垂眸道:“皇祖母可还记得赵家妹妹?”她看着太皇太后怔住,不急不慢地继续道:“皇祖母既然想拉拢鞑靼,那孙女便向皇上进言,让皇上封了赵家妹妹为公主,让她嫁去鞑靼,若是皇祖母还嫌不够,便让赵家最小的公子也陪嫁过去,做赘婿娶了鞑靼公主。” 太皇太后心里乱跳,若说那赵家女她还未必放在心上,可赵家小公子却是赵家崛起的唯一希望了,她岂能同意?她身子一颤,寒声道:“你敢威胁我?” 昌平浅浅福身行礼:“孙女不敢,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她既然敢来,自然是有把握的,继续轻声道:“其实京中已经好好些贵女主动愿意嫁去鞑靼,有些事儿...还望皇祖母三思。” 太皇太后握紧了手中的茶盏,寒声道:“你是要跟我作对到底了?!”她见昌平神色毫无起伏,用力一拍椅子扶手:“你滚吧!” 昌平心里一松,优雅地转身告退了。太皇太后气得胸口一阵起伏,忽然神色一顿,面上浮出一个诡笑来,转身对着身后的嬷嬷吩咐:“去把鞑靼使节带过来。” 嬷嬷领命上来,转眼布炎从一侧的偏殿里绕了出来,叹声道:“枉费我千辛万苦从围场赶过来,看了太皇太后的劝说没什么对公主没什么影响,可惜可惜。” 太皇太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她内心其实极反感这些异族蛮子,这时候却不得不耐下心来周旋:“你一心为了和亲而来,难道没有什么后招?” 布炎微微笑了笑:“后招自然是有的,只是怕坏了公主名节,皇上震怒。”他慢悠悠地道:“要不是皇上和薛掌印如今同时遇险,下落不明,京中大乱,我也不敢轻易用这么个法子。” 太皇太后自然也听说了姜佑失踪的消息,她正想着这时候回京刚好能掌握大权,心里巴不得姜佑死在外面,面上还是做了一副悲悯神色:“皇上也是可怜见儿的,碰上了这等天灾人祸。”她先按捺下其他的心思,沉声问道:“你有什么后手?” 布炎扬了扬唇角,略带得意地道:“我知道,你们大齐人重名节胜过性命,若是坏了长公主的名声,让她在京里待不下去,让张家对她唾弃万分,我们这时候再提亲,将她远远地带到鞑靼去,她焉能不向我们可汗摇尾乞怜?”他看着太皇太后面露诧异,不以为意地摆手道:“鞑靼人向来不重名节,只要她是大齐的公主,就是名声坏了也无妨。”他说完又哈哈笑道:“这法子虽好,但也太过冒险,若不是皇上和薛厂公同时失踪,现在京里都乱了套,那些死士我只怕还不敢用呢。” 太皇太后面色一动,神情慈悲地盘弄着佛珠:“昌平这孩子...何苦呢?” 布炎侧眼瞧她,心里嗤笑一声,转身往殿外去了。 那边昌平正在往山下赶,方才跟太皇太后一番唇枪舌战,着实疲累了,她抬手想要给自己倒杯茶来提神,手指触及茶壶,忽然又温柔笑了起来。 张东正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她喜欢喝蜂蜜兑的茶水,到山里眼巴巴给她去寻野蜂蜜,一不留神身上被叮了好几个包,人到现在还没好,她笑着摇头给自己倒茶,嘴里轻嗔了一句‘呆子’。 她是围猎那天出发来的终南山,因此不知道姜佑失踪的消息,只觉得大事儿定了,心里甚是轻松,突然马车一晃,然后就是人喊马乱的声音传进了车里。 她惊得变了脸色,慌忙拉开车帘,就见从山壁各处冒出好些蒙面之人,当中一个粗野的声音高声叫道:“别管别的,劫了轿中人!” 昌平这次出来是要威逼自家祖母,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因此并没有带多少侍卫,她听了心里更是惊慌,这群人劫她做什么?她跟姜佑可不同,若是真被这些歹人得逞,那女儿家的名声就全毁了,万一这些歹人意图不轨,她这辈子只怕都完了。 她心慌意乱之下,手里的茶盏一下子打翻,被热水烫的轻叫了一声,面色却镇定了些许,撩开车帘厉声道:“不要恋战,往山下人多的地方跑!” 昌平心思玲珑,虽然终南山上太皇太后的庙里有不少护卫,但太皇太后绝不可能救她,再往深了想想,没准这事儿和太皇太后都脱不了干系,她想到此处,心里不由得一动,对着车帘外的众人扬声道:“你们是太皇太后派来的人吗?!” 这些人并不想要昌平性命,因此没用长弓箭矢之类的武器,那些蒙面人丝毫不理会,只是当中为首的那个眼里精光一闪,然后粗野笑道:“美人,别挣扎了,乖乖下车来跟我走,爷保证好好疼爱你!” 一般女子要是听到这番话,不是恼恨只怕就是惊惧,昌平面色更为冷峻,并不理他,只是不断催促着车队往前,忽然眼挫一闪,瞧见那为首之人的眼珠带了些异色,而且他鼻梁凸起顶着蒙面布,看起来不像是大齐人面相。 这时候也来不及让她细想,她就见那为首之人眼底狠色一闪,抬手一挥,这群人就直直地逼了过来。 昌平见那些强人近在咫尺,心里终于慌乱起来,满脑子都是不能让这些人抓住的心思,她猛地掀开轿帘,被杀死的车夫尸体软绵绵横在一侧,她含着泪用力把尸体推到一边,拔下头上的簪子,用力对着拉车的马刺了过去,马儿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带着她直直地向着一处陡峭的山壁跃了过去... ...... 山洞里面,姜佑先是怔了怔,随即捂着脸往后缩;“这,这算什么呀,要亲你自己亲去,又不是我让它立起来的。” 薛元继续哄她:“皇上忍心看着臣这么难受?” 姜佑啐他:“你哪里难受了?!”她看着那处威风凛凛地立着,漂亮归漂亮了,这么瞧着还真有点吓人,她一边感叹男人长的还真奇特,一边狐疑道:“你真难受?” 薛元蹙眉点了点头,瞧起来真是有点病态,她凑过去,脸贴着顶端,嘴唇轻轻滑了一下,就听见他喘息又重了几分,她吓得赶忙退后几步:“怎么这么热...我不来了。” 薛元瞧着她胸前一道浅浅的沟,喃喃道:“用别的法子也可以...” 姜佑淋了半天的雨,这时候有点头晕,想着早完事儿早睡觉,两手豪放地探了过去:“那就这样吧,你觉得好点了吗?” 薛元被她生涩地动作弄的身子一僵,紧紧揽着她道:“佑儿...做什么都是好的。” 姜佑有些尴尬,却又带了些得意,顺杆爬道:“这也不算难,你自己怎么不会弄呢?” 薛元专心咬着她的脖颈,闻言闷闷地笑了声:“皇上蕙质兰心,臣自己弄没有皇上舒坦。” 他在姜佑心里向来是无所不能的,连他都说弄不好的事儿,她却做得很好,手上更加卖力,配合着他动作。 薛元一手搭在她小腿上,顺着柔嫩的肌肤往上滑动,不着痕迹地到了地方,见她惊慌地看了过来,趁机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多谢皇上,臣来投桃报李了。” 姜佑忍不住唔了声,他丰润的双唇却贴了过来,把呜咽呻.吟都湮灭在唇齿里,没撩拨几下她已经鼻息咻咻,随着他的动作蛇一样的动着想要躲避,忽然身子绷直,随即又软了下去,张开眼涣散地看着他。 掌心传来温热的湿意,薛元亲了亲她潮红的双颊,轻笑了声儿:“皇上也太不禁逗弄了,这么敏.感可怎生是好?” 姜佑只觉得三魂还在六魄却没了,半晌才身子发颤地回过神来:“你...你又干了什么?” 薛元侧躺在她身边:“皇上觉得快活吗?”他瞧见姜佑抿着唇不言语,浅浅给她喂了些烧开了的水:“皇上喝了早些休息吧。” 姜佑这才觉得全身乏的连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整个人如同脱了力一般,头晕脑胀地靠在他怀里就睡了,却没想到她淋了半天的雨,又受了一场惊吓,这么一番折腾第二日早上竟发起烧来。 薛元也是一晚上没睡好,整晚守着她,瞧见她烧的脸颊通红,眼神涣散地瞧着自己,半晌又闭上眼昏睡过去,他心里发急,但想起昨晚上的事儿,又不敢抛下她独自出去,这时候还下着雨,他也没法抱着她冒出出去。 他只能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给她裹上已经晾干的衣服发汗,又把沾湿了的手绢搭在她额头上,瞧见她烧的迷糊,心里头回感到惶惑无力起来,竟然拜起了从来不信的神仙,用力抱着她,在她耳边不住地说着话。 他说到口干舌燥,嗓子哑了,见她终于把紧闭的眼张开一条缝,偏了偏头轻声道:“掌印,我渴了...” 薛元喜得身子一晃,忙抱着她放好,轻声哄道:“皇上等等,臣去给您弄些水来。” 他怕雨水不干净,反复烧了几遍才敢给她喝,不知道是不是病了的人肠胃弱,还是这雨水真的不干净,她只浅浅饮了几口,就一翻身尽数吐了出来。 薛元慌得身子一颤:“你这是怎么了?难受吗?” 姜佑双眼仍是迷迷蒙蒙的,双唇有点发干,并不理会他说什么,只是轻轻张着嘴唇喊渴,薛元摸了摸她的脸,不敢再给她喝雨水,反身从底下抽出狭刀,在掌心横亘着划了一条大口子,轻轻捏开她的两腮喂进去。 约莫是老天感到了他的诚心,她这回总算没再吐出来,乖乖地咽了下去,他终于能松了口气,抚着她的长发喃喃道:“你病的不挑时候,这样让我可怎么办?只要你能好,就是把我的血抽干净了给你喝我都愿意。” 姜佑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说话,大眼里沁出些泪来,转眼又昏睡了过去,到了下午她额头终于退了些,他松了口气,又是给她擦身子又是给她敷额头忙个不停,他这潜龙被困在小小山洞里,就是有万般能耐也施展不得,只能心急如焚地守着她,一边想着救援的赶紧过来,把见好的伤口再弄裂开,时不时地扶起她喂上几口。 病来如山倒,姜佑这病来的突然,人也时清醒时糊涂的,有时候稍微清醒些了,便紧紧握着他受伤的手,噙着泪一言不发。 如此又耽搁了两日,薛元见天色终于有放晴的苗头,抱着她便冲了出去,他骑着马往围场的方向狂奔,所幸遇见了来救援的队伍,来救人的校尉看见他怀里昏迷的皇上,还有他一身狼狈的样子,慌得忙要上前接过来,却被他阴狠的一眼瞪了回去。 他牢牢抱着她,期间谁也不让碰一下,直到回了营帐,看见来诊治的御医才松开手,却还是牢牢握着她的手,众人瞧得都面面相觑。 姜佑这病不算什么大病,不过是着了风寒,但自打她七岁之后就没有再生过病,这种小毛病一下子也十分严重,病去如抽丝,她在营帐里躺了几天才算彻底清醒过来,也只是苍白着脸躺在床上,全然不见了往日的精气神。 她一醒来就能看见薛元守在床边,手心横亘了一条碍眼的口子,等好点了她就白着脸靠在枕头上,捧着他的手难过:“你干嘛要这样呢?这天这么阴,万一好不了了怎么办?” 薛元手上只浅浅涂了层膏药,依稀能看见皮肉外翻的狰狞伤口,他仰唇笑了笑:“皇上不是说渴吗?如今怎么反倒怨起臣来了?” 姜佑仍旧难过:“你本来就是个奸宦,充什么忠心臣子,难道我说要星星要月亮,你也给我摘下了不成?” 薛元笑起来,晴朗明媚:“臣只对皇上一个人忠心。”有时候想想还觉得奇妙,他是个最自私不过的人,从来没想过会为了哪个人伤自己分毫,但事情真做出来反倒觉得甘之若饴,只要她没事儿就好了。 当初不过是把她当做伶俐些的孩子,拘在身边逗乐解闷,后来一不留神就喜欢上了,他没管得住自己,喜欢着喜欢着就成了爱,她也成了自己心头的宝贝。 姜佑歪着脑袋,怔怔地瞧着他,忽然直愣愣地就亲了上来,一只手主动地搭在他襟口往下滑,他怔忪了一瞬,任由她吻着,却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蹙眉道:“皇子身子还没好呢?这是做什么?” 姜佑低着头捶了捶身下的床板,似乎很是懊恼:“我欠掌印太多了,拿自己还还不成吗?”一派娇憨童稚的言语。 薛元神色却淡了几分,叹口气道:“佑儿不必如此,你如今心里存了感激,觉得为我做什么都是应当的,可是以后你想起这事儿要是后悔甚至心生厌恶,那时候可怎么办?”他固然喜欢她,但相比于一时的情.欲,他更想要的是她的爱恋。 姜佑张了张嘴,轻声反驳道:“不是的,朕一言九鼎,怎么会后悔呢?”她似乎有些羞涩,磕磕绊绊地道:“掌印...掌印不要误会...朕,朕是真心喜欢掌印的。” 期待了许久的话字字传入他的耳朵,反倒让他有些怔忪,半晌才回过神来,把她说的每个字都咀嚼回味了一遍,字字嵌进了心坎里,才看着她问道:“皇上是认真的?” 姜佑挠了挠头,神态带了点尴尬,话匣子打开了,后面的也就跟着顺畅地冒了出来:“朕说的是真话...掌印在朕的心里跟旁人不一样,在朕心里,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她犹豫一下,轻声道:“朕原来一直拿掌印当亲近的长辈看待...可后来...”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顿了顿才道:“不一样了。” 他怔忪之后,心里的欢喜像是要满溢出来一般,揽着她问了好几遍:“你说的是真的?” 姜佑在他怀里点头,就听他忽然长长叹了声儿,拖长了话音:“皇上应该知道,臣这个人小气的很,请皇上怜惜顾念着这点,臣瞧不得皇上身边有别人...” 她自打说出口就对他的得寸进尺有了心里准备,闻言忙拍胸口保证道:“祖宗规矩虽然定了女帝的后宫规制,但也没规定非娶那么多,朕并非花心之人,既然确定了是掌印,怎么会要别人呢?” 薛元扬着唇角笑了笑:“皇上放心,臣会帮着皇上严防死守,不给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机会。”他抱着她瞧着,觉得怎么也瞧不够,哪哪儿都是喜欢的。 姜佑给他看的不好意思起来,正巧马成这时候低着头端着药进来,嘴里碎念着:“督主,皇上好些了吗?哎呦呦您说说这事儿...多亏了皇上没醒,不然知道这事儿指不定怎么心急呢。” ☆、第74章 马成这人办事伶俐为人也机灵,就是碎嘴子这点讨人嫌,他说完抬眼一瞧,将姜佑坐在床上直直地瞧了过来,吓得浑身一哆嗦,慌忙跪在地上,差点打翻了手里的药:“奴才多嘴,皇上恕罪。”他说完偷眼去瞄着薛元,皇上恕罪不恕罪不重要,这位能不能恕罪才是关键的。 姜佑疑惑地瞧了下去:“你说什么事儿朕知道了要心急?” 马成吞吞吐吐:“这...”他见薛元轻轻颔首,才开口道:“昌平公主...不见了。” 姜佑撑起身子坐起来,诧异地转头问道:“什么不见了?昌平堂姐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就不见了呢?” 马成叹了声道:“您前几日刚去围场的时候,昌平公主便命人传了消息,要去见一见太皇太后,跟她说说和张家议亲的事儿,只是路上不便,你又失踪了几日,这消息才没及时传过来...结果咱们这边前脚才接到公主赶去终南山的消息,不到一个时辰就传来了公主失踪的消息,说是就是在去看望太皇太后那天不见的。” 姜佑听的心里发紧:“她为何不见了,现在找着了吗?” 马成一脸为难地摇了摇头,还是薛元接口道:“已经命人去找了,现在人还没有找到。” 姜佑狐疑地打量着两人的面色:“你们有什么话不能一次说尽了?朕又不是七老八十经不得刺激!” 马成面色讪然,尴尬道:“公主失踪是何等大的事儿,本来消息是要死死锁住的,现在...现在不知怎地,竟然传开了,京里好些人都说昌平公主是被歹人劫掠了去,已经失了名节...张家素来门风清正,定然不会要这样的嫡长媳了...” 张家是开国辅勋的清贵世家,门第高贵家风严谨,甚至还出了三任皇后,现在虽然没有实权,但家世也不能小觑了。这谣言能传的快除了是有心人推波助澜,但也不乏好些存了阴暗心思的人嫉恨昌平,所以在当中落井下石。 姜佑气得咳了几声,面上浮起病态的嫣红:“这群烂嘴的东西,没有谱的事儿瞎传什么话?!”她自然知道三人成虎人言可畏的道理,闻言更是拧紧了眉毛。 薛元抬手把她揽在怀里,一边轻轻给她拍着后背安抚:“皇上这么着急做什么,公主不还没找回来吗?等公主毫发无损地回来了,那些流言定然不攻自破。” 马成也搓了搓手,凑嘴让她高兴:“是啊是啊,都是那起子黑心肠的人胡扯,张小公爷对公主还是关心的紧呢,一听说公主有难,立马从营里连夜赶到了终南山,一头扎进山窝里,快把整座山都翻遍了,奴才说句不当说的,瞧这情形,昌平公主和小公爷的亲事跑不了,皇上就等着收媒人红包吧。” 姜佑闻言果然神色松了松,随即又皱着眉道:“你少来混我,昌平能不能找着还不一定呢,万一有个...”她不敢继续往下想,转了话道:“昌平既然是在终南山失踪的,那太皇太后那里总得给个话吧?” 马成听了脸色又是一僵,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薛元,后者轻轻抚着她的肩头,带了些讥诮勾唇笑了;“太皇太后着急得很,已经借着这个由头赶回京里了。” 姜佑面色微沉,她当然记得当初把太皇太后送出去费了何等的力气,这回又让她再进宫,又该把她怎么送回去?她拉着他的袖子问道:“那她...那她住进宫里去了吗?” 薛元捏了捏她的指尖,温和笑道:“自然没有,太皇太后回来的不是时候,京里这几日天干物燥的,宫里走了水,她险些葬身火海,现在已经搬到京郊的行宫里去了。” 姜佑先是错愕,宫里哪有那么容易走水的?等回过神来才眼睛一亮:“是你...是你...” 薛元恩了声儿:“如今赵家失了势,她再无依仗之人,本想直接把她了结了的,没想到她也算机警,竟然逃过了火神发威,急忙搬到了京郊,倒不好再紧着下手了。” 姜佑素来知道他对皇家人没什么敬畏之心,听他说的跟屠鸡宰狗一般,忍不住啧了一声。马成跟着做了副狰狞表情:“本来她老人家要是好好地在山上呆着,也能颐养天年,这回进了京,那就是有来无回了!” 姜佑蹙眉想了想,转头对薛元道:“掌印帮朕吩咐下去,朕要回京了。” 薛元攒着眉头看她,他对昌平的死活不放在心上,更见不得姜佑这幅紧张样子:“皇上身子可大好了?” 姜佑忙道:“朕好的差不多了。”她见薛元神色淡淡的,忙作了个揖赔笑道:“朕和你如今都没在京里,京里每个人坐镇,谁知道太皇太后会不会又起什么幺蛾子?万一她再借口揽权,咱们原来的功夫可不都白费了。” 她见薛元神色仍是淡漠,继续咧嘴笑道:“昌平是我堂姐,以后还会是我表嫂,不也是你表嫂,为她出力也是应该的。” 这话倒是好听,薛元缓了神色,马成却是吃惊的合不拢嘴,见他一个眼风打过来,捂着心口跑出去准备了。 那么多人在一处,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了的,姜佑心急如焚地等了大半天,临到启程的时候却被薛元搂在怀里上了马车,轻易不让她出来。 日夜兼程赶了许久的路,好不容易到了京里,就听说太皇太后竟然命人和鞑靼使臣商议让昌平和亲之事,姜佑在宫里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就直接去了京郊行宫。 行宫里,鞑靼使臣布炎已经成了太皇太后的座上宾,太皇太后端坐在堂上,端着茶盏浅啜:“昌平找着了吗?” 昌平失踪,不光朝里派人寻找,布炎为着自己的计划,自然也得暗地里寻摸着,他微沉了脸:“不知怎么了,派人连夜去寻也没有寻到,近来你们朝里已经派去了人手,我反倒不好明目张胆地去找人了。” 他本想着找到了人,便能继续算计昌平,坐实了她名节已毁这件事儿,没想到他派出去的人迟迟寻不着她,心里也是万分着急。 太皇太后顿了顿,随即盘弄着手里的佛珠:“这都几天了,还找不着人,别是出了什么事儿吧?”虽然是关切的话,但却有掩饰不住的冷漠味道。 布炎想了想,昌平就是死了,只要顶着可敦的名头,默啜照样能得到好处,当然,昌平或者默啜得到的好处自然更大,日后夺取可汗之位也更有利。他想到这里,忙道:“若是公主真出了什么事儿,和亲之事...” 太皇太后淡淡道:“放心,昌平总归是哀家的嫡亲孙女,这个主哀家还是能做的。” “合着皇祖母特地赶来,就是为着昌平堂姐的亲事?”姜佑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进来,薛元跟她并着肩,目光也向着太皇太后瞧了过去。 太皇太后看见薛元,想到前几日先写葬身火海,身子不由得一颤,眼神怨毒中夹杂着几分畏惧,整个人被拢在博山炉冒出的香烟里,像是庙堂里供奉着的邪神。她死死地盯着薛元,半晌才缓缓地开了口:“皇上怎么来了,也没人通报一声儿。” 姜佑懒洋洋地道:“何必讲究那些虚礼,皇祖母这次回京不也没向朕通报吗?朕的问题皇祖母还没回答呢。” 太皇太后轻轻出了口气,用绢子掖了掖眼角:“昌平是我唯一的血脉,听见她出事儿,我心里焦急,所以特地赶回京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姜佑嗤笑一声:“这可真是奇了,昌平堂姐是在山里失踪的,皇祖母若是想找人,也该留在终南山里找啊,特特跑到京里来是为什么?堂姐又不是在京里走失的。” 太皇太后一脸关心情切;“前些日子你也跟着遇险,我便想着回京里坐镇,刚好两头都能帮上忙。” 姜佑淡淡瞥了眼布炎:“使臣本来不是在围场呆着呢吗?怎么一转眼就跑到京里来了?” 布炎既然敢动手,自然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臣水土不服身子不适,围场气候又阴湿,所以这才不告而别赶回了京城,没想到一回来就听到公主出事儿的消息,心中也是难过得很。” 姜佑哦了声:“既然病着,那使臣就应该好好儿养病,没事儿跑到行宫里来做什么?”她目光转向太皇太后,抢在她开口之前道:“鞑靼使臣毕竟是外人,皇祖母有什么事儿不能派人传话,这么直喇喇地见面让我皇祖父的颜面往哪里搁?” 这话就差没明着说太皇太后不守妇道了,齐朝因着出了好几位女帝,风气宽泛,对女子的要求不算严苛,对宗室女子的礼教要求更是松泛,但和外男单独共处一室放在哪里都不妥当,存心挑刺自然也挑的出来。 太皇太后头次给人说的这么难听,气得差点摔了茶盏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淡淡道:“皇上多心了,哀家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鞑靼使臣为表示诚意,特地来向我提亲,我跟他正商议着呢。” 姜佑打定主意拖时间,跟她胡搅蛮缠到底,故作诧异惊怒道:“向皇祖母提亲?难道皇祖母还想改嫁到鞑靼去不成?!” 薛元没忍住笑出了声儿,太皇太后气得面皮发紫,扬手挥了一个茶盏子下去;“胡说!”她气得浑身乱颤,半晌才勉强开了口,强忍着不去看姜佑的脸:“如今京里都传开了,说是昌平被盗匪劫持坏了名声,哀家为着宗室的名声考虑,准备应了鞑靼使臣的求亲。” 姜佑翻了下眼皮,不冷不热地道:“昌平堂姐如今人还没找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至今还不清楚,皇祖母这么着急做什么?况且鞑靼的求亲朕已经拒了,皇祖母这番作为不是打朕的脸吗?” 太皇太后温和笑道:“皇上先听哀家说,昌平失踪这么久,名声只怕早就毁了,让她远嫁去鞑靼,一来可以磨平京里的风言风语,保全皇家的颜面,二来也可以让大齐和鞑靼结下秦晋之好,一举两得的事儿,皇上何必这么拧着。” 这话虽然冷血,但也颇有道理,姜佑冷眼看着她,又对这老妖婆的狠毒有了新的认识:“鞑靼是苦寒化外之地,皇祖母倒真是舍得。” 太皇太后听出她话里的讥诮,淡淡道:“女子最重的便是名节,昌平既然失了清白,嫁给鞑靼也算是尽了她的用处了。” ...... 终南山的一处山坳里,昌平苍白着一张脸,瑟缩在张东正怀里颤抖,张东正也顾不得男女大防,紧紧揽着她,有些笨拙地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脸上却带了几分后怕。 方才其实并不是他找到昌平的,而是有一路人马,好几人一行扮成在山上砍柴的樵夫准备往山下走,幸亏昌平有急智,用头上的珠钗刮着车内木板,他这才拿下那几人,扔开柴垛,发现被绑在最底下的昌平,要是因为他一时不察让昌平被人带走,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昌平惊惧颤抖了一会儿,渐渐地缓了神色,见自己还被张东正抱在怀里,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开几步,轻声道:“你怎么赶来了?” 张东正知道这几日她定然是吃无好吃睡无好睡,便命人就地熬了些白粥给她:“先吃这个样样肠胃。”他苦笑道:“听说公主出事儿,我急的立刻就带人从营里赶了出来,没想到来到山里却迷了路,瞎转了好几天,这才遇上那些奸人,救下了公主。” 昌平宽慰他道:“这山这么大,要不是瞎转之后歪打正着,还不一定能遇到我呢。” 张东正怕提及她的伤心事儿,迟疑地看着昌平,斟酌着词句道:“公主...到底是怎么了?那些歹人究竟要对公主做什么?” 昌平性子刚烈,闻言沉了脸色,漠然道:“小公爷这是什么意思?是怕我毁了名声带累镇国公府的清白门第?” 张东正也顾不得礼数了,握着她的手,俊脸上满是急出来的汗:“我...我怎么这般想你?我对你是真心倾慕,名声本就是身外之物,只要你没事儿就好了。方才不过是担心你,这才询问了几句,你若是不愿意提,我再不问了。” 昌平闻言缓了神色,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那日我从皇祖母祈福的庙里出来,便遇到一伙儿歹人,然后不慎跌下山崖,幸好那山崖底下有个不起眼的石台,石台通着山洞,我便从山洞下了山,我一路只能吃野果和露水,也不知转了多久才到山底下,没想到一出来就又遇到那伙儿人了。” 张东正听她经历,知道她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偏又嘴笨不会说甜言蜜语,只是不住劝她多吃点。 昌平闻言又是一笑,浅浅喝了口粥,忽然肃了神色:“那群人来的太过蹊跷,我前脚刚从寺里出来,他们就在半山腰等着劫人,而且我瞧其中几人的面相不像是大齐人,只怕有更大的图谋。” 张东正这些日子没跟京里联系,也不知道那些风言风语,但却知道她说的严重性,便叹息道:“你身子还虚着,只怕经不得大颠簸。” 昌平摇头道:“不,我得赶紧赶回京里,我失踪这么大的事儿京里未必瞒得住,万一有心人再推波助澜,我这名声只怕就毁了。”她心里玲珑,转眼就将现下的情势猜了个七七八八。 张东正劝不住她,只好全程陪着她,找了认路的猎户待她出山,直接往京里赶,等到了京郊一直急着赶路的昌平却叫了停,对着张东正道:“我这狼狈样子,进了京也是平白惹人笑话,还是先收拾梳洗一番再赶去京里,得编个像样的借口出来,路遇歹人之事绝不能让人察觉。” 张东正对她自然无有不依,立刻命人下去准备,昌平抽空换了身儿华贵非凡的胭脂红点赤金线缎子小袄,头上还簪了八宝攥珠飞燕钗,薄薄的脂米分掩了苍白的面色,淡妆勾勒的她的面容神采奕奕,等收拾停当她才赶回了京里,没想到京里的流言蜚语如此严重,而且更传出了太皇太后回京,鞑靼使节前去求情的消息。 昌平才进京,想先去别院打点一番,就听好些平时上赶着巴结她的贵女嗤笑:“长公主这回可是失了名节,不远嫁去鞑靼也不行了,张家那般门第,肯定不会再要她了,哪怕她是公主。” 昌平直接命人掌嘴过去,但也知道三人成虎的道理,干脆摆开全副的公主仪仗回宫,对着寻常几个要好的贵妇贵女淡淡道:“我本来是去终南山探望皇祖母,后来路上发了兴儿,便去了当地久负盛名的八个寺庙游览了一番,本来打发了人向京里传了消息,不留神路上耽搁了,这才几日的功夫,没想到就传出这么多闲话来,当真是闲得慌吗?” 那几人本也不信,但见昌平容光焕发,眼底不见一点慌张,仪仗也全摆开着,瞧不出半分被人劫持过的样子,心里也不由得迟疑起来。 昌平在这里只打算把话传出去,重头还在太皇太后那里,便带着人直接赶往了京郊的行宫,走到正殿的门边,便听到太皇太后那句“......昌平既然失了清白,嫁给鞑靼也算是尽了她的用处了。” 她在门外听见这句,讥诮地笑了笑,把那点子血脉亲情也斩了个干净,推门走了进去,用绢子掩着嘴,满面愕然道:“皇祖母再说什么?孙女何时失了清白?” 太皇太后见她来的突然,面上也是一惊,不动声色地跟布炎交换了一个眼色,做了惊喜神色嗔道:“媛儿回来了,怎么也不使人传个话?真是老天保佑,祖母可真是为你担心了好几日。”她说完又叹声道“你既然回来了,那咱们便把事儿都说开了吧。” 姜佑瞧见昌平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心里也松了口气,转头对着太皇太后道:“昌平堂姐已经安然回来,皇祖母还有什么好说的?” 太皇太后轻轻扶额,哀声道:“回来了又如何,如今她被带人劫走的事儿已经在京中传开,名声都毁了,女儿家的清白何等重要?她如今这样,让哀家怎么有脸面去见她死去的父王。” 昌平眼神漠然,面色却做了莫名的神色:“皇祖母说的哪里话?孙女好好儿的,怎么就被人劫走了?” 太皇太后眉头不经意地一跳:“你前日被歹人劫走,这几日都是和那伙儿歹人呆在一处的,哀家说的可有错?”她说着又满面慈蔼地道:“不过你也不必过于难过了,默啜可汗仰慕你已久,不介意你坏了名声,还决定用大礼迎娶你,我儿的终身有靠了。” 这话口口声声坐实了昌平被人毁了清白的事儿,姜佑冷声道:“皇祖母怎么说的这般真切,倒像是你亲自谋划的一般,旁的人遇到这种事儿遮掩还来不及,您就差没满世界吆喝了,这般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太皇太后知道跟她斗嘴讨不到便宜,便也不搭理她,眼睛只是直直地盯着昌平。 昌平神色如常,随即又捂着嘴错愕道:“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我从皇祖母那里出来,瞧着山光湖色正好,便动了出游的心思,所以干脆去不远处游玩了几天,怎么就成了被人劫了呢?” 太皇太后面色微变:“你不是...”她忙住了口,缓了神色道:“昌平,遇到这种大事儿你何必藏着掖着?尽管说出来,哀家和皇上定然会捉了那伙歹人为你做主。” 昌平微低了头,满面不解地神色:“皇祖母说的哪里话?孙女真是去游玩了一番,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姜佑这时候忍不住感慨有一个好姐妹的重要性,要是今日的事儿换做柔福,没准被吓唬几句就交代了实底。 太皇太后眼神一闪,缓缓地道:“既然你说你出去游玩,为何不派人回来通传?这几日的找寻你都不见踪影,也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这又是为何呢?” ☆、第75章 昌平从容以对:“孙女决定出游的时候,已经派人回京通传了,这时候皇上正在围场狩猎,怕是传信的人路上耽搁了吧。”微顿了顿,她继续笑道:“既然是游玩,孙女这些日子自然没在同一处呆着,旁的人一时找不到有什么稀奇的?” 太皇太后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紧了紧:“无风不起浪,哀家可是听说,你是被人劫住带走的。” 姜佑在一边缓缓开了口:“皇祖母说话越来越没谱了,堂姐毫发无伤地回来,难道不应该高兴才是?怎么您反倒想要坐实了堂姐出事儿的名头?”她说完也不理会太皇太后僵住的脸色,转身对着昌平装模作样地训道:“堂姐也太让人操心了,明知道山里不太平,还四处乱跑,这两天京里的人为了寻你都快跑断了腿吗?” 昌平配合着做出一副愧疚难安的神色:“都是我的不是...” 太皇太后看着两人一唱一和,沉着脸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总不能一口咬定昌平就是被人劫走,因为那人就是她指使的吧?她啜了口茶,缓口气看了眼同样表情不善的布炎,缓缓摇头道:“不管怎么说,昌平这事儿已经传出去了,对她对皇室的名声都有损伤,不如就让她远嫁去鞑靼,这事儿自然也可抹平了。” 姜佑正要说话,就见有人进来飞快地在薛元耳边传了几句话,然后他起身微微笑道:“咱们大齐朝就这么一位公主,嫁娶之事自然得慎重,更何况是远嫁和亲呢?”他缓了口气,神色有些阴郁:“和亲之事暂且搁到一边,臣有些事儿倒想请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还记得上次惨败就是败在这个人手里,此时见他开口,挺直了腰打点精神应付道:“厂公有什么事儿?” 薛元缓缓道:“昨日回围场的时候,抓到几个对皇上意图不轨的刺客,审讯的时候他说出了些有趣的事儿,太皇太后想不想听听?” 姜佑一怔,随即悟了过来,附和道:“昨日是抓住了几个贼子。” 其实他审讯的是张东正抓到的,装成樵夫劫走昌平的那伙人,不过她为着昌平的名节,也只能往自己身上揽了。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腰杆一挺:“什么事儿,你且说来听听。” 薛元目光在她和布炎脸上转了一圈,蹙着眉道:“他说...太皇太后和鞑靼使臣勾结,想要...对皇上不轨,想要把公主嫁去鞑靼,好让赵家复起。” 太皇太后和布炎都变了脸色,她用力一拍案几:“胡扯!哀家是齐朝的太皇太后,怎么会做出这等事儿?!” 薛元道:“太皇太后急什么?是真是假,把人抬上来问一问便知。”他说着轻轻拍了拍手,四个锦衣番子抬着个浑身血迹的人走了进来,任他是铁打的人,进了东厂也不可能一字不吐,只是撑的时间长短罢了。 薛元瞧见姜佑被血腥味激的脸色发白,递了杯茶过去,脚步一转挡在她身前:“布炎使臣瞧瞧这人可眼熟?” 布炎偏开头没敢细看,不过这人是他多年的心腹侍卫,就是伤的再重他也能认出来,只不过这时候他死也不敢承认,便只是皱眉道:“厂公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眼熟这人?” 薛元笑了笑:“是吗?可咱家记得,这人却是跟在使臣队伍里的,而且他身上也纹了狼头,若是使臣认不出来,咱家倒是想去信给姜后和默啜可汗问问。” 布炎脸色微变,薛元垂眸看着底下躺着的人:“既然都招了,那就一次说的痛快些。” 这人去了东厂一遭,如同去了地狱一般,现在只求速死,慌忙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他抬眼看了眼布炎,眼神迷茫了一瞬,等看到薛元的时候又变得满是惊惧:“圣皇寿辰那天晚上,布炎大人向公主求亲被拒,心里不忿,后来他想到在山里祈福的太皇太后,便起了心思,给太皇太后去信说了这个消息,太皇太后立刻就应下了,只是让布炎大人答应要复兴赵家,然后...然后...两人便谋划起来,甚至派出了人装成劫匪...” 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再说就要把昌平被劫的事儿抖搂出来了,薛元直接命人把这人拖下去,抬手拍了拍,十几个锦衣卫应声进来,把在当中的太皇太后团团围住。 太皇太后身子微颤,强自镇定道:“你这是污蔑!我可是大齐朝的太皇太后,皇上的嫡亲祖母,你敢拿我如何?!” 姜佑先是不理她,转向布炎道:“先把使臣押到刑部关起来,这事儿让礼部和刑部商量着办。”这种外.交上的事儿还是交给专门的大臣来办,她只用最后拍板便可。 姜佑这才转向太皇太后,慢慢地道:“太皇太后赵氏,屡次图谋皇位,对朕不利,这次甚至勾连异族,意图...意图对朕不轨。” 其实太皇太后这次想坑害的是昌平,谋害姜佑是给她的欲加之罪,不过这事儿她想辩解也说不出口,只能背了这个黑锅,反正她当初屡次想要加害姜佑,也不算冤枉了她。 太皇太后怒斥道:“哀家眼看着你长这么大,你竟然要跟那个阉贼串通了这般害我?!”她又转向昌平哀声道:“媛儿,哀家是你的亲祖母,是你父王的生母,你忍心看着我受这么大的冤屈?” 昌平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眼底再无留恋,淡淡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祖母既然犯下弥天大罪,自然该担了这错处。” 姜佑不理会她的叫嚷,自顾自地道:“皇祖母是朕的尊长,按说没有长辈给小辈偿命的道理,但事关家国大事,也不可轻轻放下了...”她抬眼瞧了瞧行宫正殿,顿了顿道:“就判屋禁吧。” 太皇太后面色一下子变得惊慌,屋禁是圈禁的四种法子之一,将屋子的四面都封死不留门窗,只留小小地缝隙以供送来饭食,那样的日子,简直就是把活人放在坟墓里,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她猛地站了起来,对着姜佑先是哀求,见她不为所动,又忍不住张嘴叱骂:“哀家是大齐朝的太皇太后,你为着一个阉奴的胡乱攀诬,竟然要圈禁你的亲祖母,日后必然要受万人唾骂!” 姜佑被她一口一个阉奴说的火冒三丈,用力砸了一个茶杯到她身上:“住口!你这般佛口蛇心的妇人凭什么说他?若不是皇祖父的荫庇在,你以为你配的上太皇太后这个身份?!” 对长辈动手的名声可不能传出去,姜佑平时还能忍得住,如今可不知道触到哪块逆鳞了。昌平忙起了身,两手搭在她的肩头:“皇上手没拿稳当,差点伤了太皇太后,你们还不收拾收拾?” 太皇太后先是怔忪了一瞬,随即像是疯了一般尖锐地笑起来:“堂堂大齐朝的天子,居然瞧上了一个阉奴,哈哈哈,你真以为你借着他的保扶能坐得稳皇位?!” 姜佑真怕自己再多呆一会儿会忍不住扼死她,干脆转身直接出了门,薛元扬着唇角瞧着她,昌平叹了声,不理会身后太皇太后的叫嚷,也抬步出了门,等走到台阶上的时候,就听后面一声唤:“公主留步。” 昌平略带错愕地转身:“厂公有何事吩咐?” 薛元双手掖着袖子,走到她身前不远处站定,漫声道:“皇上碍着亲祖母的名头,始终不能动手除了太皇太后,可这么个人杵在这里也是个麻烦事儿,况且这事儿过后,她只怕也把公主恨上了,公主马上就要喜结良缘,想来也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吧?” 昌平脸色微变:“厂公的意思是?” 薛元微微笑了笑:“公主素来聪慧,怎么会不明白臣的意思?这么个人留在这里也是害人害己,倒不如...一次干净了。” 昌平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竟然是要让自己动手除了太皇太后,可这人就是再有不是,也终归是自己的祖母,她面上显了几分纠结为难:“这...” 薛元眼神淡漠地瞧着她,他自打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是姜佑,就打定了主意,要是姜佑想天真无忧地过一辈子,那他就护佑她一辈子平安喜乐,要是她像大展宏图做出一番事业来,他也愿意陪着她指点江山——但这些也仅限于姜佑。 昌平跟他非亲非故,他凭什么白白帮她这一场?她总得有些价值,正好借着她这把刀杀了人,正好能把姜佑摘干净了,也省得太皇太后再出什么幺蛾子。他淡声道:“这事儿全都是公主引起的,公主总不能全指着旁人帮忙吧?” 要是柔福在这里肯定哭哭啼啼个不住,昌平是个聪明人,转眼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站在原地默默无语一会儿,想到太皇太后这些年的各种手段还有自己冤死的母妃,终于点了点头。 薛元唔了声儿,见她点头便也不再多问,抬步朝着姜佑的方向走了过去,她正立在门外等他,见他过来,好奇地一眼望了过去:“掌印在跟堂姐说什么?” 薛元对她总有种过分溺爱的心绪,明知道这样不好,有些勾心斗角还是舍不得让她知道。他理了理心思,垂眸笑道:“皇上想知道吗?” 姜佑拉着他的手,忽然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你是无事不开口的人,朕也能猜出来到底是什么事儿,只是为难昌平堂姐。” 薛元漫不经心地道:“人活在世上哪有一帆风顺的?” 姜佑远远地望了眼行宫正殿:“下次再来,应当就见不着那个蛇蝎妇人了吧。” ...... 太皇太后坐在雍容大气的正殿里,双目无神地看着仅仅最上头仅仅留出来送饭的小窗,似乎想要透过这里,看一看外面的重重游廊和亭台楼阁,她看了半晌,终于无力地瘫坐在帽椅里,原本保养得宜的脸上累叠着皱纹,仿佛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她却一下子跨过了几十年的岁月。 她低头看着地上有些发馊的饭菜,这是那起子作践的奴才递给她的,她这辈子从来没吃过这等苦头,所以每次都直接把饭菜打翻叫骂几句,连着饿了好几天,她才知道人饿起来,就是馊饭也是能吃的。 太皇太后又面无表情地瞧着上面小窗,眼里了无生气,她现在真是什么都不想了,就想着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白饭,这时候上面的窗口进来两只手,端着的托盘上放着大块的鱼肉,旁边还搁了壶烈酒,外面的人哀声道:“太后,您快吃吧,这是奴婢特地弄来的,您受苦了。” 太皇太后释了疑心,抱住那托盘就大口吃了起来,想到这几天吃的剩饭剩菜,又抓住烈酒狠狠地灌了几口,等全部吃完她才觉得内里不对,叉手捂着肚子,满面惊慌地倒在帽椅上,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姜佑在皇宫里,太皇太后死后第二日才得到她暴毙的消息,她以为昌平拖了这几天是不敢动手,没想到出手就这般干净利落,瞠大了眼问道:“你问清楚了?人是怎么死的?” 马成哈腰道:“都问清楚了,确确实实是断了气,不然也不敢轻易来给您报信啊。”他说着又顿了顿:“听说是撑死的...” 姜佑手一抖,差点把药碗打翻了,满脸的不可置信:“撑死的?太皇太后又不是疯了,怎么可能把自己撑死?” 薛元这时候进了门,散漫地接口道:“怎么不可能?若是饿了好几日的人,陡然大鱼大肉好酒好菜地吃起来,肠胃经不得刺激,自然就撑不住死了。”他仰唇道:“杀人于无形,公主用的好法子啊。” 姜佑拿着药碗的手顿了顿,叹声道:“堂姐也是被逼无奈,她被太皇太后害的够苦的了,总不能光让好人吃亏,坏人逍遥快活吧?”她的身子已经大好,但为着保险,还是吃了些补身子的汤药。 众人见薛元进来,都十分有眼色地退了下去,他伸手把姜佑抱起来,目光上下流连了一圈:“皇上最近又长了不少。” 姜佑顿了下才明白他说的是哪处,僵着脸故意往别处说:“是啊,朕也觉得自个高了点,原来去架子上取东西还要踮脚,现在伸伸手就能够到。” 薛元笑着把她放到榻上,逮住亲了一通,她难得温顺,靠在他肩膀上把玩他修长有力的手,忽然咳了声道:“说正事,太皇太后虽然生前做尽坏事,但总归身份摆在那儿,得把她安置在皇陵才不会让人诟病。” 薛元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个,人死了就是死了,坟修的在华丽也不可能复生,因此随意道:“皇上看着办就是。” 姜佑眨眨眼道:“布炎不是被扣押起来了吗?鞑靼那边给了什么说法没有?” 薛元顺着她的脖颈一路轻咬下去,声调微哑道:“礼部传来话,默啜说既然布炎犯下如此大错,他也不好包庇,全听皇上发落。” 姜佑被他咬的有点痒,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这人也真够狠的...”他一手已经从她衣襟下摆探了进去,她抬手按住:“掌印怎么老是这样...你原来可都怎么弄的?也逮着谁就啃来啃去吗?” 薛元手底下加了些力气,直到她忍不住出声求饶,才轻笑道:“皇上想什么呢?臣原来吃了药,当然不至于如此。” 这时候窗外下起了雨,啪嗒啪嗒的声响,掩住了两人痴缠的声音,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才停歇了下来,姜佑浑身就剩了件亵衣还搭在肩头,头埋在迎枕里咕哝:“累死朕了。” 薛元一手搭在肩头帮她按着,轻笑了声道:“皇上这就喊累,以后可怎么办?” 姜佑趴在床上装死,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道:“说起来太皇太后这么一去,昌平表姐的亲事也该商议了。”她摸着自己的下巴琢磨道:“说起来她还得守孝九个月,不过这事儿不急,公主下嫁怎么也得准备个一年多,实在不行朕开恩赦了她的守孝。” 薛元先把她裹起来,再唤人来抬热水给她沐身,淡淡瞥她一眼:“皇上对别人的事儿倒是上心的很。” 姜佑仍旧满脸兴奋:“朕还没给人办过亲事呢,办成了肯定又是一场热闹。” 她还没想完,就见薛元也滑进了浴桶,拉着她的手腕半笑不笑地道:“皇上瞧起来颇有精神,就劳烦皇上再垂怜垂怜臣了。”这时候水声又起,不过不是从屋外,而是从屋里传了出来。 张东正和昌平年纪都不小了,不光姜佑这边急,张家也急的紧,等到天气刚放晴,张老夫人便带足了纳彩之礼,邀了郑国公夫人当媒人,进宫提亲来了。 昌平的亲长是太皇太后,如今亲长已经死了,姜佑便干脆以宗室之主的身份招待张老夫人,两边都愿意,所以这纳彩之礼进行的格外快,张老夫人十分中意昌平的品貌,脸上一直带了笑。 因着昌平是公主,应该要兴修公主府以供公主和驸马居住,可张东正却是嫡长子,将来要继承镇国公之位的,张老夫人和姜佑商议一番,敲定公主府照建,不过建在镇国公府旁边,等张东正承袭爵位再搬回来。 姜佑当即下旨赐了婚,让工部着手修建公主府之事,国库银子充裕,她正好借着督造的名头拉上薛元出宫去溜达。 工部选了个好日子破土开始修建,姜佑先去新公主府上转了一圈,又跑到不远处的镇国公府上要去瞧准新郎,虽然婚期还早,但东正表哥面上也是掩不住的喜色,目光往姜佑身后瞧了又瞧。 姜佑忍不住打断他:“表哥别看了,成亲前不能见面,昌平堂姐肯定没和朕一起来。” 张东正有些不好意思,就见姜佑以手握拳咳了声:“不过...堂姐这几日在宫里呆的闷了,前些日子跑到别院去住着了。” 张东正眼睛一亮,张老夫人嗔了他一眼,对着姜佑笑道:“正要去公主府那边道贺,皇上怎么这就来了?” 这时候张二夫人从后面转了出来,看着比往日很老实了几分,恭敬地给张老夫人和姜佑薛元奉了茶,才慢慢地福身行礼,然后笑道:“咱们连礼都备好了,正要去呢,要说还是老大有福气,娶了昌平长公主,咱们又和皇上亲上加亲了。”话虽艳羡,掩不住当中的一股酸意。 姜佑早就把她划归为不可理喻之流,闻言也懒得理她,转了话儿道:“外祖母,如今宫里殿前侍卫的职位还空着好几个,这是个要紧差事,旁的人朕信不过,不如就叫东岚来试试。” 殿前侍卫这差事风光显赫,非品行出众的世家子弟不能担任,张老夫人知道她这是有心提拔,闻言起身,笑着行礼道:“那就多谢皇上了。” 姜佑正要点头,就见薛元若有似无地睥睨了她一眼,虽然不带恼意,但还是看得她后脊背一凉,全身都酸疼了起来。 那边张二夫人眼看着好事儿全要落在大房,将袖笼里的帕子绞了好几下,上前一步笑道:“不光是东岚,我们东年也一心忠君为主,想着有个机会能为皇上效力。” 姜佑端着茶盏子还没答话,就看见薛元似笑非笑地又是一眼望了过来,她吓得呛了好几声,抠出个名额给张东岚都不容易,她才懒得给不相干的人,因此一边咳嗽一边道:“二夫人说的什么话,为朕效力又不只有当侍卫一条路,二公子如今不是进了太学吗?等日后有了功名,照样能成国之栋梁。” 可那都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张二夫人心里一紧,正要说话,就听底下人来报:“国子监祭酒家的人来了。” 姜佑问道:“舅舅认识国子监祭酒的人?” 国子监祭酒就是张东年勾搭上人家姑娘的那户人家,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那张东年这辈子都别想和皇上结亲的事儿了。 张二夫人提心吊胆地看着自己婆母,就见张老夫人慢慢地嗯了声,淡淡地扫过她:“年儿和国子监祭酒家的姑娘正在商议亲事。” ☆、第76章 姜佑垂眼想了想:“陈祭酒家家风清正,虽然陈祭酒品阶低了些,但胜在门第清贵,也是簪缨世家了。” 张老夫人笑道:“那姑娘人极好,老身正打算寻个吉日纳彩,等到时候成亲,皇上可别忘了来喝杯喜酒。” 张老夫人的话就等于在皇上面前敲定了张东年的婚事,张二夫人像是力气被抽空了一般,神情委顿,还是强笑着辩解道:“娘说的哪里话,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万一坏了祭酒家闺女的清白可就不好了。”她又转过头对着姜佑笑道:“皇上可别误会,年儿年纪尚小,还没议亲呢。” 姜佑心说你儿子议亲不议亲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正想说话,正巧这时候陈祭酒家的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迈了进来,本来欢欢喜喜要来商议婚事,把张东年和自家闺女这桩丑事遮掩过去,闻言面色不由得一沉:“张二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反悔不成?”她说着又冷笑道:“年纪小先订下亲事,等日后再成也是一样的,可别拿年纪当推诿之词。” 她本来没想这般言辞凌厉,但这事儿要是不遮掩过去,家里其他的姑娘只怕都没法嫁人了。说真的,要不是有这桩丑事在,她还瞧不上张东年那等公子哥当女婿,心里本也憋屈得紧,听了张二夫人的话更是怒火中烧。 张老夫人轻轻咳了声,对着面罩寒霜的陈夫人道:“亲家放心,我们张家既然应下的事儿,自然不会再改了。” 张二夫人这时候也顾不得礼数了,急着反驳道:“娘,咱们几时应下了?”她面上再无一分好颜色,转头对着陈夫人轻嘲道:“夫人说的倒是轻巧,也不瞧瞧我们张家的门第,年儿又是嫡子的身份,陈家姑娘如何配当正妻?” 陈夫人本来听了张老夫人的一番话,面色已经和缓下来,等听完张二夫人的言辞,霍然变了脸色,指着她道:“好好好,你们张家势大便可如此仗势欺人不成?!惹急了我也不要脸面了,把你儿子干下的好事儿那些好事儿都抖搂出去,告诉他那些同窗师长,看他以后还有没有脸入朝为官!” 张二夫人也站了起来,头上的金玉步摇簪叮咚作响:“口口声声我儿子如何如何,这事儿难道你闺女就没有半分错处吗?” 陈夫人目光从张老夫人的面上转过,盛怒之下还是留了几分面子给她,言辞隐晦地喝道:“张二公子惹下的事儿难道只我闺女一桩吗?二夫人瞒下多少你心里有数。” 气氛转眼剑拔弩张起来,姜佑瞧得云里雾里的,按说结亲不是桩好事儿吗?怎么张家和陈家这亲结的跟结仇一般。 她瞧见张老夫人铁青的面色中带了几分尴尬,忙拉着还在悠闲看戏的薛元起身:“既然外祖母有事儿要忙,那我便告辞了。”她自然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于是拉着薛元匆匆往外走 陈夫人听见那声外祖,才意识到这人就是当今圣上,一怔之后竟有些心喜,能在皇上跟前敲定这事儿那是再好不过了,张家多少也能顾忌着些在圣上面前的颜面。 张老夫人冷眼扫过张二夫人,对着陈夫人叹息道:“老身治家无方,让亲家见笑了。” 陈夫人虽瞧不起张二夫人的行径,对张老夫人还是敬重的,闻言忙福身一礼:“老夫人说的哪里话,哪有长辈跟晚辈道歉的道理?”她又看了眼面色不忿的张二夫人,心里的火气又冒了出来:“我们陈家并非那等攀附权贵的人家,更不是闺女嫁不出去,可如今出了这等事儿,若是贵府不给个说法,我这闺女岂不是只有自尽一条路了?您也是当娘的人,忍心看见孩儿走了歪路又走到绝路上吗?” 张二夫人开口就像冷嘲几句,张老夫人却先开口道:“夫人放心,老身瞧过了,三天之后便是吉日,那时候我便使媒人去贵府行纳彩之礼。” 陈夫人知道张老夫人的为人,只要答应了便绝不会借故推诿,闻言松了神色,对着张老夫人歉然道:“我也不是那等不知礼的人家,实在是忧心女儿,这才心急了些,还望老夫人见谅。” 张老夫人含笑客气了几句,命人恭敬地把陈夫人送出门,转头对着满面愤懑不甘的张二夫人挥了挥手,淡淡道:“什么都别说了,准备好纳彩之礼,回头上陈家提亲吧。” 张二夫人急道:“娘...您怎么能就这么遂了陈家的愿,他们就是想借着这事儿攀上咱们家,还动辄拿年儿的名声和陈家小姐的性命相要挟,咱们可不能就这么吃这个亏啊!”她心里恨不得陈家小姐早些死了。 张老夫人上下瞧了她几眼,张二夫人看着婆母冷漠的眼神有些害怕,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这才缓缓开口道:“陈家的人特地挑了咱们和公主议亲的事儿过来质问,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明白?” 她见张二夫人面色茫然,捋了捋袖口压下火,心里给自己顺了顺气:“人家存着鱼死网破的心思,拼着不要自家姑娘的名声也要趁着这日子把这事儿闹大,若是咱们家再不给出个说法来,陈家只怕就要搅的老大的亲事也成不了。” 张二夫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心慌,竟然是心喜,本来这些年大房的声势就远高于二房,张东正娶了这大齐朝唯一的公主,张东岚再得了重用,他们二房的人还活不活了,搅合了正好,凭什么好事儿全落到长房头上? 二儿媳妇虽然蠢钝,但自打大儿媳妇过世之后,伺候长辈照管家事的担子就落到她一个人头上,让二房的夫妻好几年不得相聚,因此张老夫人对她总是心怀愧疚,不忍心重罚,但现在瞧见她眼里闪着的喜色,知道这时候再不动手只怕张家都要被折腾散了。 张老夫人缓缓啜了口清茶,淡淡道:“老二媳妇,咱们张家的老家和家庙都在金陵那边,我好些年没有回去供奉,过完年你便代我回去,诚心供奉个十年八年再回来。” 张二夫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老家那边怎么比的上京里风光煊赫?她尖声道:“娘,您这是要赶我走?!”她看张老夫人不答话,便跪在她脚下哭道:“您怎么能这么对儿媳,儿媳这些年尽心伺候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怎么能说赶就赶,儿媳做错什么了?” 张老夫人又叹了声儿,却不再多话,而是拄着龙头拐杖转身出去了。张二夫人委顿在地上哭了一时也不见有人理会,抬眼望着张老夫人离去的方向又是惧怕又是怨恨,想到自己就要一个人去那冷清的家庙,又忍不住伏在地上哀声哭了起来。 张东年这时候迈了进来,看见自家母亲哭的双眼红肿,忙上前扶住问道:“娘这是怎么了?” 张二夫人怔了怔,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张东年的手道:“儿啊,你爹还没进京,娘就剩你一个可以依仗的了,你祖母要把你娘送到家庙去,你去求求你祖母,让她放过你娘吧。” 张东年闻言心里一慌,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不能吧,祖母这几日本就对我不满,当着我的面拿大哥和三弟做比较,她能听我的才怪了呢。” 张二夫人红着眼睛恨恨地瞪了儿子几眼,不知想到什么似的,扯着儿子的衣襟道:“你祖母不看重你都是因为你亲事不如意,你快去,快去找陈家那小贱.人说清楚了,说你无论如何也不能结这门亲事!然后趁着还没到年节这段时间想法子接近皇上,皇上的话就是你祖母也不得不给面子。” 张东年看着自家娘亲红肿的眼睛,心里乱转几下,终于沉声应了声是。 那边姜佑已经回了宫,却没进乾清宫,而是跟着薛元溜达去了东厂,明知道没事儿打听人家家事不好,还是按捺不住心痒,对着坐在一边悠哉喝茶的薛元道:“掌印...陈夫人和张二公子的亲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东辑事厂后来和锦衣卫合并,地方大了不少,宫里宫外都要东厂的衙门,薛元来宫外的东辑事厂是为了巡查,无奈看了眼身后小尾巴似的姜佑,先把她带到一边的暖阁里,才捧着茶盏子悠悠然道:“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张二公子翻了窗破了陈家小姐的身子,陈家急了,这才逼着张家的人上门提亲。” 姜佑嫌他说的难听,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说那么难听做什么,没准人家是两情相悦花前月下呢。”她想了想又忍不住啐道:“再怎么花前月下也该顾忌些,毕竟是闺阁女子呢。”她摇头道;“没想到外祖母和舅舅家里也能教出这样的晚辈,果然是龙生九子吗?” 薛元手里拿着狼毫笔翻看账目,一边调笑道:“臣倒是有些羡慕张二公子,不知道皇上何时给臣这个机会,让臣也翻了皇上的窗啊?” 姜佑闲着无聊便在一边练字,闻言垂着嘴角道:“你还用得着翻窗吗?乾清宫的宫门都快被你踏破了。”顿了顿,她又道:“张东年此人品行不端,幸好没答应张二夫人让他也进宫当侍卫,不然指不定惹出什么祸事来呢。” 薛元突然转身对着她轻笑道;“说到这个,臣想问问皇上,你为何把张家三公子弄到身边来呢?” 姜佑怔了怔,尴尬道:“朕不是想着正好殿前的侍卫有几个空缺的,便用来提拔张家人吗。” 薛元半笑不笑地道:“皇上说的是,毕竟是青梅竹马,皇上多为他想着些也是应该的。” 姜佑抹了把吓出来的冷汗,拍腿叫屈道:“朕对东岚是真没什么想头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再说了,我不是有你了吗?” 薛元勾了勾唇,在她腰间轻轻捏了一把:“那真是可惜了,臣这个兔子还就吃了皇上这棵窝边草了。”姜佑身子一软倒在他怀里,他伸手摩挲着她的嘴唇:“皇上的意思是,要是没有臣,皇上就打算吃了张小公爷那颗窝边草吗?” 姜佑郁闷地擂了下桌子:“你想怎么样?!”想讨便宜就直说,这么拐弯抹角的干嘛? 薛元嘴唇贴着她软嫩的脸颊;“叫夫君。” 姜佑呲了呲牙,含糊地道:“夫君。” 薛元歪了歪头,轻笑了声道:“叫元哥哥。” 这也太腻歪了,姜佑左顾右盼地想装没听见,被他轻轻挠着咯吱窝,哎呀地笑倒在床上:“元...元哥哥饶了我吧,我说了,我这不都说了吗?”他懒洋洋地撤开手,她忍不住做了个伸脖子吐舌头的动作:“掌印不要脸,元叔叔还差不多。” 这孩子总有法子让他哭笑不得,他斜斜乜了她一眼,抬手把她拉起来给她整理衣裳,姜佑敲着桌子喊饿,他在她指尖轻轻捏了一把,轻拍了拍手命人备饭。 等到饭食端上来,来的人却不是成北,甚至还不是太监,是个眼生的锦衣番子,不过这是宫外面倒也属平常,这人做事儿倒也妥帖,抬手就帮着摆好碗碟,然后浅浅给两人斟了杯酒水。 宫里规矩,端菜的人要先试菜,那人便把每样都夹了些,连酒都给自己倒了杯,等看着他人没事儿薛元才两指捻起酒杯,自己每样再试一遍才敢让姜佑入口。 等他端起那杯酒,凑到鼻尖下面闻了闻,抬眼瞧了瞧端饭食来的贩子,漫声问道;“你是哪里的?” 她见张二夫人面色茫然,捋了捋袖口压下火,心里给自己顺了顺气:“人家存着鱼死网破的心思,拼着不要自家姑娘的名声也要趁着这日子把这事儿闹大,若是咱们家再不给出个说法来,陈家只怕就要搅的老大的亲事也成不了。” 张二夫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心慌,竟然是心喜,本来这些年大房的声势就远高于二房,张东正娶了这大齐朝唯一的公主,张东岚再得了重用,他们二房的人还活不活了,搅合了正好,凭什么好事儿全落到长房头上? 二儿媳妇虽然蠢钝,但自打大儿媳妇过世之后,伺候长辈照管家事的担子就落到她一个人头上,让二房的夫妻好几年不得相聚,因此张老夫人对她总是心怀愧疚,不忍心重罚,但现在瞧见她眼里闪着的喜色,知道这时候再不动手只怕张家都要被折腾散了。 张老夫人缓缓啜了口清茶,淡淡道:“老二媳妇,咱们张家的老家和家庙都在金陵那边,我好些年没有回去供奉,过完年你便代我回去,诚心供奉个十年八年再回来。” 张二夫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老家那边怎么比的上京里风光煊赫?她尖声道:“娘,您这是要赶我走?!”她看张老夫人不答话,便跪在她脚下哭道:“您怎么能这么对儿媳,儿媳这些年尽心伺候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怎么能说赶就赶,儿媳做错什么了?” 张老夫人又叹了声儿,却不再多话,而是拄着龙头拐杖转身出去了。张二夫人委顿在地上哭了一时也不见有人理会,抬眼望着张老夫人离去的方向又是惧怕又是怨恨,想到自己就要一个人去那冷清的家庙,又忍不住伏在地上哀声哭了起来。 张东年这时候迈了进来,看见自家母亲哭的双眼红肿,忙上前扶住问道:“娘这是怎么了?” 张二夫人怔了怔,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张东年的手道:“儿啊,你爹还没进京,娘就剩你一个可以依仗的了,你祖母要把你娘送到家庙去,你去求求你祖母,让她放过你娘吧。” 张东年闻言心里一慌,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不能吧,祖母这几日本就对我不满,当着我的面拿大哥和三弟做比较,她能听我的才怪了呢。” 张二夫人红着眼睛恨恨地瞪了儿子几眼,不知想到什么似的,扯着儿子的衣襟道:“你祖母不看重你都是因为你亲事不如意,你快去,快去找陈家那小贱.人说清楚了,说你无论如何也不能结这门亲事!然后趁着还没到年节这段时间想法子接近皇上,皇上的话就是你祖母也不得不给面子。” 张东年看着自家娘亲红肿的眼睛,心里乱转几下,终于沉声应了声是。 那边姜佑已经回了宫,却没进乾清宫,而是跟着薛元溜达去了东厂,明知道没事儿打听人家家事不好,还是按捺不住心痒,对着坐在一边悠哉喝茶的薛元道:“掌印...陈夫人和张二公子的亲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东辑事厂后来和锦衣卫合并,地方大了不少,宫里宫外都要东厂的衙门,薛元来宫外的东辑事厂是为了巡查,无奈看了眼身后小尾巴似的姜佑,先把她带到一边的暖阁里,才捧着茶盏子悠悠然道:“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张二公子翻了窗破了陈家小姐的身子,陈家急了,这才逼着张家的人上门提亲。” 姜佑嫌他说的难听,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说那么难听做什么,没准人家是两情相悦花前月下呢。”她想了想又忍不住啐道:“再怎么花前月下也该顾忌些,毕竟是闺阁女子呢。”她摇头道;“没想到外祖母和舅舅家里也能教出这样的晚辈,果然是龙生九子吗?” 薛元手里拿着狼毫笔翻看账目,一边调笑道:“臣倒是有些羡慕张二公子,不知道皇上何时给臣这个机会,让臣也翻了皇上的窗啊?” 姜佑闲着无聊便在一边练字,闻言垂着嘴角道:“你还用得着翻窗吗?乾清宫的宫门都快被你踏破了。”顿了顿,她又道:“张东年此人品行不端,幸好没答应张二夫人让他也进宫当侍卫,不然指不定惹出什么祸事来呢。” 薛元突然转身对着她轻笑道;“说到这个,臣想问问皇上,你为何把张家三公子弄到身边来呢?” 姜佑怔了怔,尴尬道:“朕不是想着正好殿前的侍卫有几个空缺的,便用来提拔张家人吗。” 薛元半笑不笑地道:“皇上说的是,毕竟是青梅竹马,皇上多为他想着些也是应该的。” 姜佑抹了把吓出来的冷汗,拍腿叫屈道:“朕对东岚是真没什么想头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再说了,我不是有你了吗?” 薛元勾了勾唇,在她腰间轻轻捏了一把:“那真是可惜了,臣这个兔子还就吃了皇上这棵窝边草了。”姜佑身子一软倒在他怀里,他伸手摩挲着她的嘴唇:“皇上的意思是,要是没有臣,皇上就打算吃了张小公爷那颗窝边草吗?” 姜佑郁闷地擂了下桌子:“你想怎么样?!”想讨便宜就直说,这么拐弯抹角的干嘛? 薛元嘴唇贴着她软嫩的脸颊;“叫夫君。” 姜佑呲了呲牙,含糊地道:“夫君。” 薛元歪了歪头,轻笑了声道:“叫元哥哥。” 这也太腻歪了,姜佑左顾右盼地想装没听见,被他轻轻挠着咯吱窝,哎呀地笑倒在床上:“元...元哥哥饶了我吧,我说了,我这不都说了吗?”他懒洋洋地撤开手,她忍不住做了个伸脖子吐舌头的动作:“掌印不要脸,元叔叔还差不多。” 这孩子总有法子让他哭笑不得,他斜斜乜了她一眼,抬手把她拉起来给她整理衣裳,姜佑敲着桌子喊饿,他在她指尖轻轻捏了一把,轻拍了拍手命人备饭。 等到饭食端上来,来的人却不是成北,甚至还不是太监,是个眼生的锦衣番子,不过这是宫外面倒也属平常,这人做事儿倒也妥帖,抬手就帮着摆好碗碟,然后浅浅给两人斟了杯酒水。 宫里规矩,端菜的人要先试菜,那人便把每样都夹了些,连酒都给自己倒了杯,等看着他人没事儿薛元才两指捻起酒杯,自己每样再试一遍才敢让姜佑入口。 等他端起那杯酒,凑到鼻尖下面闻了闻,抬眼瞧了瞧端饭食来的贩子,漫声问道;“你是哪里的?” ☆、第77章 姜佑心口突突乱跳,多亏了他这些日子教导有方,她下意识地拿捏着那处摩挲了起来,一边道:“我给你揉揉?” 她还在醉着,手上时轻时重地拿捏不住力道,他先道了声‘轻些’,她吓得手劲松了松,却又轻的掌控不住力道,隔靴搔痒一般,他又不敢张口叫她重些,就怕一不留神就被她玩坏了。 薛元咬了咬牙揽着她的手:“皇上以为在揉面团吗?” 姜佑憋着脸道:“轻不要重也不要,你是想要我怎地?“ 薛元抬手捂着她恼人的那张嘴,不让她说话她可不乐意了,张嘴轻咬一下他的指尖,柔软的丁香舌把食指卷了进去,半轻不重地咬上两口,用舌头细细咂弄,一边醉眼迷蒙地瞟了他一眼,娇憨中透着别样的妩媚。 薛元深吸了口气,一手拿捏着那团莹软,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可还中吃?” 姜佑张开了嘴,转眼的功夫他指尖濡湿一片,用转头逮住他的嘴唇亲了起来,含含糊糊地道:“恩...中吃。” 他低头看着她有点傻的脸,这是逮着什么就吃什么了吗?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心里一动:“皇上帮臣亲亲别处?” 姜佑额上出了层细汗,眯着眼睛道:“不要...” 看来还没傻到极处,他轻轻摇了摇头,按着她的后颈让她服帖地靠在自己怀里,他让自己顶着她,又问了一遍:“皇上,那这可怎么办?”他摩挲着她的发顶;“可不能用手敷衍臣。” 姜佑直愣愣地瞧他:“我不会这个,你说怎么办?” 薛元瞧她一副任君施为的模样,探手在她胸前的沟壑处来回摩挲,难得不好意思地咳了声;“用这处也可以。” 方才出了不少的汗,姜佑酒劲去了些,捂着脸道;“朕不要,好丢人,春.宫里也没教这个法子。” 薛元有些哭笑不得,凑过去哄她,两手却爱不释手地拿捏着:“闺房里有什么好丢人的,又没人瞧得见。”他亲了亲她的耳垂:“春.宫懂得多还是我懂得多。” 姜佑却还只是捂着眼睛:“不要不要不要...哪有这样的呢?明晃晃地在眼皮子底下。” 薛元瞧她一副耍赖到底的样子,无奈地顶了一下她后腰:“皇上说怎么办?” 姜佑心知道落他手里反正跑不了了,两手环住带了带他的腰:“你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吧...老想这么旁门左道的法子也不好。” 薛元面带喜色的在她脸上亲了口,下手越发迅速,三两下把她剥了个精光:“皇上还记得臣说的吗?进去就能有孩子了。” 姜佑觉出那东西赤条条顶着自己,那么大个真吓人,事到临头她又开始紧张,白着脸瑟瑟发抖,哭丧着脸道:“朕不想要孩子...” 薛元撩开她汗湿的额头,这才觉出她肌肤战栗,手臂上起了一层一层的毛栗子,无奈笑道:“臣不会让皇上怀孩子的。”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这么想着,原本汹涌的欲.望消退了些,只是这么挺着仍是不好受。 姜佑抖得有点腿软,最终还是认命似的搂着他:“你来吧。” 薛元看她吓得够呛,叹了声道:“还是大些吧,等你身子调养好了再想这事儿不迟...亏了元气可就不好了。”他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低头直直地瞧着两条细长的腿,把两腿合拢,自己搁置了进去,苦笑道:“先这么着吧。” 姜佑不知道这算不算成事了,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腰,过了好久才觉得腿心一热,她仰面躺倒在龙床上,甩着胳膊道:“累死朕了。” 薛元用巾子帮她擦了擦汗,又带着她去洗澡,这么一折腾两人都乏了,搂抱着双双睡了。 姜佑早上起来瞧见他还有点尴尬,匆匆打了个招呼就从床上下来去,拉着正在给她布菜的香印,一脸鬼祟地问道:“先皇赏给侍寝妃子的赏赐份例都是什么啊?” 前些日子姜佑发烧,回雪做事儿又不够老成,香印便被重新调了回来,闻言诧异地瞧了她一眼,略想了想道:“奴婢记不大清了,不过大致几样还能记住的。”她想了想道:“都是些零碎小物件,像是金飞鱼杏叶壶,金双耳梅花杯,绿锦缎,缠丝变形赤金镶珠凤簪,镏金五彩琉璃飞凤蝶 ,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凤纹绣鞋,还有好些时兴的蔬果,或者名贵花种并妆奁。” 姜佑听的头疼,忙摆了摆手道:“别说了别说了,朕自己想想吧。”她提笔写了张单子,上面都是些古玩字画和名贵器皿,转头递给香印道:“你按着这个单子备下东西,回头一并给薛掌印送去。” 皇上赏赐亲近的臣下物件也属平常,香印探头瞧了瞧,忍不住咋舌道:“皇上...这么多啊。” 姜佑不以为然:“多了吗?朕还嫌少了呢。”她抚着腰间的绦子叹了口气:“昨晚上劳累掌印了,朕得体恤才是。” 香印听到昨晚上三个字,面色变了变,上下仔细打量她好几眼,果然瞧见她脖颈处隐约有着红痕,她心里一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拿着单子匆匆出去吩咐了。 姜佑等她转回来,忽然探头好奇问道:“香印,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曾想过找个门第清白的人家嫁了?”她眨了眨眼:“你有喜欢的人吗?” 香印不知怎么的,面色有些躲闪,最后还是叹了声道:“喜欢不喜欢的...奴婢也不好说,咱们底下人凑对,总不可能像话本子里的小姐,还讲究个情投意合,找个差不多的,凑合着过了也就罢了。” 姜佑端起茶盏子浅浅饮了口:“你说的是孙贺年吗?” 香印支吾了两声,最后无奈笑道:“当初跟他也算是青梅竹马,两人一道儿进的宫,本来应该是情谊深厚的,但他性子机灵进了东厂,又左右逢源会巴结,后来成了秉笔,我跟他就渐渐远了。” 姜佑诧异道:“为什么会远了呢?他待你跟旁人不同,既然升了官,自然会多帮衬你啊。” 香印摇了摇头:“他这些年在东厂历练的脾性越发乖戾,动辄就喊打喊杀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奴婢知道那也是无奈,但心里就是过不去这个坎儿。”她神情有点涩然:“奴婢一辈子老实过来的,怎么说都跟他合不来,有时候想想都觉得渗人。” 姜佑仔细想想,薛元脾气有时候也古怪得紧,不过他就是再不好也没在她面前发作过,抬头问道:“他当着你的面说过这些吗?他脾气乖戾,可有冲着你来过?” 香印一怔,随即摇头道:“这...这倒是没有。” 姜佑一摊手:“他对你算是好的了,你却因着外人几句话就疏远了他,这不是让人伤人心吗?”她拍了拍她的胳膊:“太监也未必就不好,你别信了几句以讹传讹,鞋子大小只有脚知道,对你好就成了,别的事儿你管不了。” 香印若有所思,一低头又瞧见她脖颈上的痕迹,苦笑着帮她把领子往上拉了拉:“奴婢对皇上也是这么个期许,无论如何别伤着自个儿,其他的由它去吧。” 姜佑眨了眨眼,放下手里的笔,就见窗花格子一暗,有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路过窗边迈了进来,她绕过桌子迎上去:“掌印来了啊。” 香印识趣地退了出去,薛元垂眸看着她,表情有点古怪:“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他刚下朝就收到她送来的一大堆琳琅满目的物件,各种各样杂七杂八地堆在东厂,姜佑行事古怪的时候多了,有时候他猜也猜不着,所以干脆过来问问。 姜佑装傻道:“什么什么意思?” 薛元捏住她两边脸颊:“皇上说呢?你命人送来的东西究竟是为了什么?” 姜佑避开他的手,咳了声道:“不是...不是有个词儿叫侍寝?”她抬眼瞧见薛元神色古怪,挠了挠头问道:“朕,朕说的不对?初次侍寝之后不是要按着份例赏赐吗?朕不知道该赏什么,所以按着皇后的份例赏下去了,难道有什么不当的地方?” 薛元摸了摸下巴,琢磨了一时才总算明白了她的心思,语调古怪地问道:“皇上觉得...那就算侍寝了?” 姜佑脸有点红,低声嘀咕道:“都那样了...怎么不算。”她不知道自己昨晚上怎么突然就禽兽起来了,还想对掌印这样那样,现在想着更觉得脸红。 薛元抬手揉着眉心,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教她:“这怎么能算呢?放进去才算是成事儿了。”他含笑瞥她:“这不过是小打小闹,真要是成事了,就怕皇上现在都挪腾不动了。” 姜佑想了想:“这么吓人啊...” 他抬手抚了抚她尚显稚嫩的脸,眉宇间难免有些急躁:“不吓人的,这是天下顶好的事儿。” 他微闭了闭眼,想到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才比椅子高出一点,转眼间就这么大了,他心里生出别样的情愫,也把这些日子堆叠的欲.望冲淡了不少。 姜佑任由他摸着自己的脸颊,双手揽着他的腰喃喃道:“有你真好。” 薛元无声地笑了笑,低头细细瞧她,本来无限缱绻的时候,马成的尖嗓子忽然传了进来:“皇上不好了,镇国公府上有事要向您启禀。” 姜佑本来正温存着,被这一嗓子嚎的有些冒火:“什么事儿让你这么鬼吼鬼叫的,还不进来说!” 马成一脸讪然地连滚带爬跑了进来,兜头就说了句:“皇上,张家二公子犯了人命案子了。” ☆、第78章 张二公子,那不就是张东年?姜佑蹙了蹙眉,诧异问道:“他不是老实在张家呆着吗?怎么会惹上人命案子?” 马成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为难道:“这个...奴才也不知道,只听说是失手误杀了陈祭酒家的小姐,如今张家正闹着呢。“ 姜佑听的更茫然了:“这又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正和陈祭酒家的小姐商议亲事吗?为什么会失手误杀了她?” 马成讪然笑道:“这...奴才是真不知道啊,张家派来传话的人就说了这么多,具体的也没多言。”微顿了顿,他低声道:“张家想请您去瞧瞧呢。” 姜佑皱起眉道:“这是外祖母派人来传话的?”张老夫人不像是那么分寸的人,她想到张二夫人,不悦地摇头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犯了事儿自有国法处置,要朕去做什么?” 虽然镇国公府是外戚她舅家,但是人难免论个亲疏远近,她对张家二房本就无甚好感,甚至还是恶感居多,她只担心张家大房的人会不会受到影响。 薛元神色倒是若有所思,出门去吩咐了几句,转眼就见成北跑过来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他这才进了屋,慢悠悠地道:“皇上还是去一趟为好,就算不去,也得传道旨意过去表明态度。” 姜佑以为他会让自己不沾染这事儿呢,没想到反倒劝自己过去,睁大了了眼问道:“为什么,有什么事儿吗?” 薛元面色微冷,眉毛往中间攒了攒:“张家人现在仗着皇上的名头不让刑部拿人,还抬出皇上来压着陈祭酒家,想让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言官和内阁已经写好折子准备参奏你了。” 姜佑这才知道什么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不禁头疼地用墨砚敲了敲桌子:“罢了,朕还是去走一趟吧,总得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事儿。” 等姜佑去了镇国公府上的时候,她才知道张老夫人昨晚上就被气得晕厥过去,今儿中午才堪堪醒来,醒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命人把张东年捆起来。 姜佑走近张家正堂,就瞧见张老夫人面色灰白的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张东岚面色沉凝地半搀着她,张东年一脸惶然地被捆住了双手跪在地上,张二夫人满面泪痕地搂着儿子跪在地上,不住地像张老夫人哀求着。 张老夫人看见姜佑来,满面惭然地在张东岚的搀扶下向姜佑行了一礼,指着堂下的张二夫人道:“老身这才知道,老二媳妇趁我昏迷的时候滥用皇上的名头阻碍刑部拿人,还用我的名义去请皇上过来,老身在这里给皇上赔不是了。” 她说着就躬身施了一礼,姜佑拦着她道:“外祖母身子虚弱,还是不要动不动就行礼了,总归不是你的错儿。” 那边张二夫人见了姜佑,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慌忙地膝行了几步,扯着她的衣裳下摆道:“皇上,皇上您救救年儿吧,如今只有您能救下年儿了,陈家那起子人非要置年儿于死地,她可是您表哥,张皇后的亲侄子啊,您忍心看着他这么冤死吗?!” 姜佑退后几步,却没避开他的手,还是薛元弯腰拂开她的手,淡淡道:“二夫人还是先让二公子把事儿说清楚了再谈别的也不迟。” 张东年本来已经僵硬静止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些活气儿,转着眼珠子高声道:“我说我说!” 他看了眼自己母亲,眼神有些缩闪,最终还是咬着牙道:“陈家小姐为了攀附我们张家,屡次勾引于我,我一时不慎让她得了手,没想到陈家竟以此为要挟,非要让她嫁进来做张家的正妻,我昨日去找她,本想是跟她把事儿说清楚的,没想到她还拉着我纠缠不休,我一时情急,就轻轻推了她一把,没想到她竟然头磕在石柱上,我心里害怕,这才急急忙忙跑回家里。” 张东岚在一边听不下去了,扬声怒斥道:“二哥说的什么混账话,明明是你先兜搭的人家小姐,坏了人家的清白,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陈家小姐不知廉耻?!” 他今儿早上就觉得张二夫人抬出皇上名头来不妥当,但她是当家夫人又是长辈,硬是不顾劝阻行事,如今又当着皇上的面颠倒黑白,他实在是看不过眼。 张二夫人面色一沉,忽然又瘫在地上对着张东岚哭道:“老三,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就算你和你三哥平日里有些龃龉,你也不应当当着皇上的面这么说,这不是存心要你三哥的命吗?”她一转头对着姜佑哭的撕心裂肺:“皇上啊...年儿说的句句属实,都是陈家那女子一手作出来的祸事,凭甚要我儿来偿命?!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姜佑听她胡搅蛮缠,忍不住嫌恶地退后了几步,一抬眼就瞧见张老夫人面色灰白,仰头靠在椅背上声气微弱,她心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不管怎么说,还是把人送到刑部去好生查一查始末,徇私枉法朕不能做,但保证一个公允朕还是可以的,若是你儿子当真这般无辜,身正不怕影子歪,你把他送到刑部去又何妨?” 张二夫人满面的脂米分都糊了,哭声不由得一滞,随即又用绢子抹着眼泪道:“皇上有所不知,陈家如今一心置我们年儿于死地,如今证据又处处对我们年儿不利,若是年儿有个好歹,让我可怎么对他爹和他大伯交代?我...” “够了!”一声厉喝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张老夫人用力拄着拐杖,目光狠狠地刮过张二夫人的面颊:“事儿都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怕什么家丑外扬了。” 她一指跪在地上的张东年:“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对你这儿子寄望可大得很,瞧不上陈家门第,是存了攀上皇上的心思,你没日没夜的告诉你儿要争强好胜,要往高了爬,偏他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去了太学仗着好皮相和好家世便拈花惹草。结果终于闹出陈家的事儿来了,你又告诉你儿,让他威逼陈家姑娘退了这门亲事,陈家姑娘执意不同意,他心里一恨便杀了人,我说的可有错儿?!” 张二夫人怔怔地瞧着她,张老夫人微闭了闭眼,眼里似乎有些哀戚,低声道:“东岚...陈家的人和刑部的人都在外面吧?把他们都请进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张二夫人看着一下子委顿在地上的儿子,尖声道:“娘!你不能如此啊!年儿可是您的亲孙子啊,您小时候多喜欢他啊,逢人就夸他聪明懂事儿,难道如今就忍心把他往死路上逼吗?!” 张老夫人闭上眼不去理她,眼角却忍不住一颤,两行泪流了下来。张东年再有不是也是她的亲孙子,她也是抱过亲过疼过的,心里如何能不痛惜? 但如今情势摆在那里,陈家虽不比张家煊赫,但也不是任人揉搓的小门小户,若是不能给他们一个交代,一味地护短,那张家就得败在这母子二人手里。况且陈家小姐也是一条人命,她怎么能因着自己孙子就轻轻没过去了? 姜佑知道她素有铁娘子之称,她虽然是被莫名牵扯进来的,但如今瞧张老夫人流泪心里也不好受,叹了声儿道:“外祖母...”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老夫人勉强睁开了眼,对着姜佑缓缓施了一礼;“正巧皇上在这里,就由皇上来下令让刑部的人提审这孽障吧。” 张二夫人借着姜佑的名头拦着刑部不让他们拿人,姜佑少不了一个‘纵然外戚,罔顾法纪’的名声,如今张老夫人却让她亲自下令,明显就是要为她洗白,好显得她处事公正。 姜佑蹙着眉不知道该说什么,张东年吓得身子乱颤,对着张老夫人哭道:“祖母,我也是您亲孙子啊,您不能一味帮着大哥和三弟筹谋,罔顾我的性命,凭什么大哥可以娶了长公主,三弟可以进宫当侍卫,到了我这里却是杀头坐牢,孙子不服,孙子不服啊!” 张老夫人听了这话,全身如坠冰窖,浑似凉透了一般,满目悲凉地看着张东年:“你呆在你爹身边的那几年暂且不提,就说说你养在我膝下的那几年我可曾亏待过你?不管是什么稀罕东西,东正东岚有的,我都要让你大伯不要忘了给你备上一份,你要读书不想习武,我就四处托人情,请了当世大儒来教导你,只盼着你能成才,你如今成了这个样子,难道是我的不是?” 张东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张二夫人忙哭求道:“娘...您既然辛苦教导了年儿这么多年,难道忍心看着所有心血一朝白费了吗?您救救年儿吧,他日后肯定会孝敬您的。” 张老夫人又阖上眼,似乎看都不想看这两人,摇头道:“我也不要他孝敬,没有以后了...” 张二夫人还想再求,却见刑部和陈家的人冲了进来,瞧见姜佑有些不迟疑不前,拿捏不准她的心思,踌躇道:“皇上...” 她转头看了眼张老夫人,见她满面悲怆地对着她轻一颔首,叹了声开腔道:“朕这次来不过是探望张老夫人,并非干涉问案,你们不必有所顾忌。”微顿了顿,她继续道“此事事关人命,刑部应当慎重细查,不可枉法轻纵,若是枉纵了恶人,朕定然饶不了你们。”她一摆手:“把人带下去吧。” 此言一出,张二夫人就像抽空了力气一般,先是委顿在地上,然后流着泪晕了过去,张老夫人也满面疲惫,但还是勉强起身,在姜佑面前全了礼数:“劳烦皇上走一趟,让您瞧笑话了。” 陈家人在堂上嚎哭冤屈,张家人却都垂着头不作声,瞧着眼前这情形,就是姜佑觉得自己没错也不忍心再待下去,拉着薛元匆匆走了,她靠在车围子上默了半晌才道:“张家这事儿...哎!” 薛元懒洋洋地眯着眼:“皇上叹什么?恶人得了惩治,有冤屈的人家得以伸冤,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姜佑蹙眉道:“张东年虽不是个好东西,但总归是外祖母的亲孙子,再说那陈家姑娘死的也冤屈,如花的年纪就这么没了。” 薛元伸出手,指尖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臣本来以为依着皇上的性子必然要皇上帮着张家呢,没想到竟然明断了,倒真是让臣刮目相看。” 姜佑不乐意地撅嘴:“朕是皇上,怎么能因着他是外戚就徇私枉法呢?掌印你就是这么瞧朕的。” 薛元唔了声:“若是这次的事儿是张小公爷或者张家三公子犯下的呢?皇上又该如何?” 姜佑脸僵了下,显出十分纠结为难的神态来:“这...东正和东岚都品行端正,怎么会做出这等事儿来呢?” 薛元乜了她一眼:“要是臣呢?” 姜佑左思右想都觉得十分为难,挠了挠头冲他恼道:“你怎么老问朕这个,你是不是在外面犯事儿了?!” 薛元仰头靠着车围子,一手却优雅地托着茶盏:“皇上应当知道臣在外面的名声,臣心里不确定,有些事儿总忍不住问个清楚。” 姜佑又忍不住挠了挠头:“朕觉得你是极好的人,眼见为实,自然不会听旁人蹿腾。” 薛元微微笑了笑,这时候已经到了宫门,他拉着她往里走:“旁的人想什么臣都不在意,只要皇上觉得臣好就行了。” 姜佑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她说着忍不住狐疑地瞧了他一眼:“你不会真有什么事儿对不起朕吧?” 薛元看她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五指合拢握住她的手:“皇上想什么呢?臣除了皇上,身边再没有别人了。” 姜佑眨了眨眼开始掀他老底:“那你和许美人当初是怎么回事儿?” 他一直觉得姜佑的性子介于女孩和男孩之间,没想到不讲理起来这点也像是女人了,头疼之余有些难言的窃喜,偏头看着她道:“臣和许美人没什么,只不过是家里都牵连进一桩案子里,从南边一道送进宫来的。” 姜佑反握住了他的手,迟疑道:“你被送进宫之前...究竟是怎么样的?” ☆、第79章 薛元眉心攒了攒,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皇上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姜佑偏了偏头,无所谓地道:“就是突然想起来了,随便问几句,掌印不方便说吗?”她不是那等好打听人阴.私的人,他不想说她也不强求,只是心里略有些失望。 薛元目光在她脸上流转了一圈,顿了下才慢慢道:“这也没有什么,薛家当年在南边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世家,臣自然也跟旁的男子一样,读书习字,为以后步入仕途做准备。”有些事儿现在还没法跟她细说,只能先这么简略地说两句。 姜佑遗憾地叹了声:“你这样的聪明人,若是能步入朝堂,平步青云也指日可待。”她更怅然的是,两人如今虽蜜里调油,但这关系终究是见不得光的,前路仍旧茫然,若是他是生员或者朝臣的身份,两人在一起就是名正言顺。 薛元拉着她一路回了乾清宫,递了块糕点过去到她嘴边,一边道:“有得必有失,臣若是选了科举一途,未必能混到今天这个份上。”他说着眯了眯眼:“苦日子总算是熬过来了,臣现在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宫里女人春闺寂寞的居多,他模样好,各宫看上的不少,他又拉不下脸来做那等龌龊事儿,被人一路排挤到了兽园,干的是照料畜生的活儿,后来舍命救了姜佑,得了孝宗和张皇后的赏识,日子这才好过起来。 姜佑隐约听过他才进宫那段日子也不容易,她忍不住拍了拍他的手背:“原来总以为你顺风顺水的,现在想想也不容易。” 他撩着曳撒坐下,嘴唇贴着她嫩滑的脸颊,嗡哝道:“臣有时候在想,先帝为什么不再生一个男孩儿呢?皇上若是个公主就好了。”他笑着叹了声“皇上若是公主,臣就把你接出宫去,在宫外给你建一座金砖碧瓦的公主府,除了臣之外,旁的人再也见不得你。” 姜佑被他言语里毫不遮掩的独占欲惊住,侧头瞠大了眼瞧着他,半晌才讷讷道:“那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想了想道:“其实父皇也常遗憾着不能给我生个哥哥或者弟弟出来,他总觉得女子为政太辛苦了,想让我过富贵清雅的日子,然后找个品貌出众的驸马许了,一辈子不用劳心劳力。”她说完又撑着下巴瞧着薛元,止不住地乐道:“父皇的期许这么多条都没中,唯独品貌出众的驸马这条中了。” 薛元干脆揽着她让她坐到自己腿上:“臣跟先皇想到一出去了。”他缓缓摩挲着她脖颈上的白嫩肌肤,禁不住意动起来:“臣有些饿了。” 姜佑怔了下:“饿了你就传膳啊,朕...唔。”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抱着滚到了床上,绵密的亲吻落了下来,虽然不能真正开吃,但时常解解馋也是好的。 姜佑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吟哦出来,郁闷地瞧了眼明晃晃的天色,心里叹了声,她还有折子没批完呢。 这一顿吃了约莫一个时辰,她这回是真的饿了,懒洋洋地从床幔里探出头来:“朕好饿。” 薛元听她嗓子有些哑了,端了盏茶水递给她,又不知从哪里寻摸出点心盒子来:“先吃这个垫垫,臣命人传饭。” 姜佑哑着嗓子道:“你怎么又找出来了?!朕明明换了个地方藏。” 薛元乜了她一眼:“臣不是都说了吗?皇上这些东西只差放在明处了,有什么找不到的。” 姜佑暗自咋舌,她以后万一想藏个私房钱都藏不了,这也太惨了。她被翻来覆去颠荡了两回,大腿内侧都给磨红了,只能被他扶着坐到桌前用膳,两人正慢慢吃着,却听外面一声报,昌平公主来了。 昌平手里亲自提着个锦盒,走进来瞧见两人的亲密姿态,不由得怔了怔,不过她心思玲珑,知道什么事儿该说什么事儿不该说,目光掠过一眼便不再多看,对着两人缓缓行了个礼。 姜佑放下筷子:“堂姐来了。”她抬手命人赐座。 昌平似乎有话想说,但又顾着薛元,只是笑了笑,寒暄道;“皇上现在才用膳?” 姜佑恩了声,看见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侧眼瞄了瞄薛元,所幸他今天勉强餍足,也算是神清气爽,瞧见两人一来一往,极有眼色地告退了,留给两人说话的地方。 姜佑见他走了才开口问道:“堂姐是个爽利人,有什么话就说吧。“ 昌平有些不好意思地瞧了她一眼,迟疑道:“张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姜佑这才想起来她是张家未来儿媳的身份,想着这事儿瞒着她也不好:“是张家二房惹出来的祸事,二房的二公子闹出来的人命官司。”她踌躇着瞧了眼昌平:“虽然是二房犯下的事儿,但大房肯定是要受些牵连的,你和东正表哥的婚事...”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昌平急急地反驳道:“纳彩之礼已行,婚期眼看着就要商议,怎么能反悔呢?” 姜佑上下打量她几眼,满面愕然地道:“朕想说的是..没准要拖几天再商议了,你现在这般愁嫁了?” 昌平被她揶挪的满脸通红,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你说话就说话,大喘气做什么?!”她红着脸把锦盒打开,里面是她这些日子做出来的精致手工,她不自在地咳了声道:“虽然现在礼节不像古时候那么郑重,但该备的礼节还要备好,这是我自己绣的玩意儿,你回定礼的时候添进去吧。” 姜佑吃着素炒的百花菇,斜了她一眼过去:“你要去送东西自己送给表哥,朕又不是喜鹊,还得帮你们搭桥。”她又垂涎地看了眼那绣活:“其实会点这个也挺好的,送心上人也拿得出手。”她又郁闷道:“朕就没有。” 昌平瞧见她眼珠子都快掉锦盒里了,警惕地把锦盒收了回来,没好气地道:“谁说这是送给心上人的,平时枯坐无趣打发时间而已。” 姜佑过去晃她胳膊:“堂姐,你教教我这个,我也想学。” 昌平被她闹到无法,便命人取了针线过来,姜佑学什么都是快,没想到这次踢到铁板了,学了半天连个针都穿不好,只能悻悻地道:“这女红也太麻烦了,幸亏朕当初没学,不然得费多少事儿。”说完干脆让人把折子拿来给她批。 昌平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你是皇上,学些安邦定国的道理就行了,学这个做什么?” 姜佑看她一脸情意绵绵地绣着帕子,突然想到一件事儿,侧眼问道:“你的终身大事是有着落了,可柔福那边怎么样了?她年纪也不小了,总这么呆着也不是事儿啊。” 提起这个,昌平忍不住蹙眉冷哼道:“你以为她自己心里没主意?前几日还来跟我哭,说我终身有靠了,她还没着落呢。”她虽不会刻意欺负昌平,但想到她当初陷害张东正的事儿心里就一阵腻烦,她又落下一针:“她约莫是瞧上了临川王,不过人家瞧不上她,所以想让皇上赐婚呢。” 姜佑哦了声儿:“她能嫁给临川王也是一宗好事儿。”正好把两个祸害都打发掉了,她手里批着折子,虽然及时把张家的事儿处理了,但还是有几个不开眼的弹劾她专宠外戚,使得外戚专权跋扈,坑害无辜,她苦笑了声,起身道:“这群酸儒...罢了,朕开个午朝,好好地跟他们说说这事儿。” ...... “...东年的事儿证据确凿,你让为兄怎么有脸面去跟皇上求情?!” 现在的张家也不太平,镇国公和张家二老爷听闻此张东年之事立刻告假回了家,镇国公先是听府中人传信,本也以为张东年是冤枉的,后来了解了事情的始末才发现勃然大怒。 张二老爷急急分辨道:“大哥怎么能这么说,明明是那女子胁迫东年,东年恼怒之下这才失手杀的人,怎么就成了证据确凿了?” 镇国公见他如今还想抵赖,忍不住怒声道:“够了!你真以为那姑娘是不慎磕死的,我都向刑部的同僚打听了,那姑娘脖子上有明显的指印,然后才是头上的伤口,分明是东年先掐死的她,然后再把她推开,你当旁的人都是傻子不成?!” 张二老爷却忽的跪下了,对着他红了眼眶:“大哥,不是我胡言乱语,只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忍心看我绝后不成?” 镇国公面上也有些动容,抬手扶着张二老爷的肩膀,似乎想说些什么,忽然手臂一抖,长叹了声:“我不是不想帮你,是没法帮你,陈家在清流中素有名望,况且那姑娘也是一条人命,你让我怎么帮你?” 张二老爷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镇国公避开自家弟弟的视线,沉声道:“如今,唯有一命...还一命。” 张二老爷身子一僵,原本满是哀求的眼神生出了许多怨恨,攥着拳头站起身口不择言地道:“那陈家算个什么东西!我们张家百年望族,用得着怕他们吗?!大哥你在京里安生呆了这么些年,如今是越发胆小怕事了!你铁石心肠不愿意救自己的亲侄子,不愿去求皇上,我去!务必要保下年儿一条命来!” ☆、第80章 其实这时候已经接近年关,原本都快要休年假了,每回上朝群臣都有些心不在焉,这时候张家的事儿一出,这起子文官就跟斗鸡似的,捋着袖子在朝上能吵好几个时辰。 姜佑上朝也快满一年了,多少对现在的政.局了解几分,当初文官势大,皇室联合勋贵武将都没弹压得住,最后不得不提拔宦官这才打压下了文官的气焰。 按说张家的事儿本来只是桩简单的杀人案子,只因着陈家在清流中颇有声望,而张家也是勋贵中的砥柱,要是能借此狠罚张家,文官也算是打了场漂亮的胜仗。 姜佑两眼鳏鳏地瞧着底下的大臣掐架,文官说陈家姑娘的惨案皆是因为张家家教问题,所以不光要严惩凶手张东年,还要削了张家的爵位,相比之下勋贵就没那么文绉绉了,指着鼻子开骂,陈家标榜宿儒名门,教出来的闺女居然偷汉子,可见内里何等龌龊。 这桩人命案子被颠来倒去地说实在是烦人,她听的头皮发麻,全靠着看站在一边的薛元提神,他今儿穿了身海水蓝的锦衣,瞧着真是丰神如玉,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落她怀里,越想越觉得高兴,盯着他微微笑起来。 薛元若有所觉,偏了偏头和她对视一眼,他在人前仍旧一副玲珑做派,从来不跟她过分亲近,见她瞧过来,嘴角翘了翘,抢了她贴身近侍的活儿给她案前的茶盏里添了些茶水。 底下文官勋贵吵得正凶,冷不丁瞧见龙椅上坐的皇上一脸痴笑,立刻扬声让她裁决,姜佑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就见张二老爷实在是按捺不住,站出来道:“臣有本奏!” 他知道自己这事儿不宜开口,便用张家的情面拖请了几个相熟的勋贵,让他们和文官争执,自己想法子把这事儿拖着先大事化小,没想到两边吵了半天还没个结果,他想到自家儿子的性命,还是禁不住站了出来。 姜佑想到这场朝堂风波皆是由他儿子而起,对他实在提不起好感来,但又不想在文官面前露了心思,还是淡淡道:“张爱卿有何事啊?” 张二老爷忙躬身道:“皇上,关于张东年杀人一案疑点重重,臣以为不宜过早结案,况且张东年乃是错手杀人,并非有意,就算要判,也该判流徙,偿命未免太重了。”他现在只想全力保下自家儿子一条命,这说法合理不合理也顾不得了。 姜佑一手轻轻敲着案几没有作声,只是目光往底下扫了一圈,那些文官果然不负所望,跳出来就是律法条例,张二老爷被激得满脸通红,但论口舌声势无论如何也比不过人家。 这时候突然有道清朗的声音插了进来:“臣以为张二公子乃是生员,张家又是勋贵之家,曾经在沙场上屡立战功,若是因为这一桩案子就让张二公子偿命未免可惜了些,倒不如判张二公子去边关从军,让他以功抵过。” 这法子倒是新鲜,姜佑抬眼瞧了瞧,一眼就发现立在人堆儿里,一身亲王常服风采照人的韩昼瑾,如今快到年关,按例亲王郡王都要进京赴宴,他更找着机会赖着不走了。 她没想到韩昼瑾突然开口帮张家二房,但这事儿结果已经定了,再怎么争辩也是无意,她用镇山河轻敲了一下案几,淡淡道:“此事朕已经交由刑部处理,诸位不必再议,一切等刑部的结果出来便可。” 张二老爷急的双眼通红,双膝一软就跪下了,姜佑心里叹了口气,早知道今日后悔,当初又何必那般不教儿子学好?她装作没看见,转头对着众人道:“诸位可还有本奏?” 李向忠站出一步:“臣有本奏。”他见姜佑点头,便开口道:“皇上,臣今早上才收到南边来的加急奏报,南边今年遇上了罕见大雪,如今已经有大雪成灾之兆,很多南边的百姓都遭了难,还望皇上能减免赋税,再可信之人前去赈灾,及时遏制,以免发生更大的灾情。” 这事儿非同小可,姜佑先是看了眼薛元,见他轻轻颔首,才知道雪灾事儿应当是他核实批改过的,这才对着李向忠道:“准了。”她想了想问道;“太傅以为,应当派谁去赈灾合适?” 李向忠看了眼镇国公,上前一步道:“臣以为镇国公行事老练,当初也去南方任职过,对南方的形势最为了解,堪当此重任,其子做派沉稳,颇有乃父之风,若是能从旁协助,定能事半功倍。” 原来这些事儿都是薛元打点上下,拟好了人选再给她呈上来,如今这情势明摆着是要她自己做决定,她蹙眉在心里权衡,一来镇国公性子忠厚办事可靠,绝不会做出贪污赈灾钱粮之事,二来如今张家正处在风口浪尖,他们父子二人出去避一避也好。 她虽然自己有了主意,还是下意识地去瞧薛元,见他目光柔和地冲自己点头,这才道:“就依爱卿所言吧。” 她刚说完,就发现身下有点不对劲,不自在地拧了拧身子,咳了声道:“无事便退朝吧,你们先走。” 这回架也掐了,灾情也奏报了,真是没什么事儿可说了,众臣便毫不留情地行礼退朝,唯独张二老爷失了魂魄一般,独自一人踉跄着走在金水桥上,若不是旁边有一只手拉着,他差点就一头栽了下去。 他顺着手伸过来的方向瞧了过去,就见韩昼瑾对着他微笑道:“就是大人心中悲戚,也不该起轻生的念头啊。” 张二老爷嘴唇颤了颤,目光木然地盯着前面,韩昼瑾一扶之下便放了手,装似不经意地感叹道:“皇上真是信重镇国公得紧,就连赈灾这等大事儿都交给他去办,只怕国公这次又要立下大功了。”他说完便掸了掸袍袂,抬步转身去了。 这话在旁人听来不过是一句感叹,落到张二老爷的耳朵里,便如霹雳一般,他身子一颤,双手下意识地攥紧成拳... 正殿里头,姜佑心情也好不到哪去,她坐在那里难受地僵直坐着,等人都走光了才苦着脸道:“掌印...” 薛元伸手拉她起来:“皇上又怎么了?” 姜佑拧身给他看,发现龙袍后面又是浅浅一小块红印,幸好这次没弄到龙椅上,她耷拉着嘴角恼道:“朕都提早用了帖司,没想到这玩意这么不经用,稍微一挪腾就,就...”她脸上满是尴尬:“就出来了...” 她原来的小日子经常不稳当,现在渐渐有了定期,每到那个时候就提前带上贴司,没想到这次特别多,所以稍微一动弹就...溢出来了。她瞧着薛元略显无言的眼神,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捂着脸解释道:“朕...朕真的没想到会成这样。” 薛元碰上这种女人家才会遇到的尴尬事儿也禁不住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好些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碰上的事儿遇到姜佑之后都碰上了,真是又当爹又当娘,他伸手把姜佑打横抱起来:“皇上先跟臣回宫吧,反正也不是头一遭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姜佑又想到把头次来例假当中毒的事,忍不住红着脸把头埋在他怀里,薛元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脊背:“皇上还有什么事儿是我不知道的,有什么可好尴尬的。”他轻笑一声:“我还知道皇上后腰上有个朱砂痣。” 姜佑猛地仰起头,扳过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大口:“你就是朕的人,知道这个有什么稀奇的,难道还敢说出去不成?” 薛元抱着她回了乾清宫,先给她换衣服,命人煮了姜汤红茶上来,抬手抚了抚脸上的口水,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皇上老是在臣跟前这么见红,臣着实尴尬得很,只盼着下回能换个见红法,让臣也能有个盼头。” 姜佑正在屏风后面换衣服,闻言探头瞧了一眼,好奇道:“这玩意还能换个法子?” 薛元等她出来,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落红’两个字,姜佑霎时红了脸,转头瞪了他一眼,啐道:“朕不跟你说了,你不要脸。” 虽然两人的关系已定,但偶尔调弄两句,看见小皇上脸红也是一桩乐事。薛元笑着捏了捏她的指尖:“就是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能开恩,让臣瞧一瞧皇上的呢?”他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咳了一声:“我曾听人说过,已婚的妇人小日子难过的少,没准就是破了身的缘故,皇上不是常说来的时候肚子疼吗?臣没准能帮帮你。” 他是怎么个帮法姜佑用手指甲都能想出来,忍不住偏头道:“掌印一天到晚净琢磨怎么哄朕了。” 正好这时候红糖姜茶熬好了端上来,薛元用白玉汤勺搅了搅,漫不经心地道:“皇上这话有些偏颇了,臣一心为主,怎么能叫哄你呢?” 姜佑不爱生姜的味道,苦着脸躲开道:“能不能不喝这个?生姜本来就辛辣,配上红糖甜腻,一股子怪味,朕实在是喝不下去。” 薛元半笑不笑地道:“自然不能,回头皇上又该喊肚子疼了。”他偏了偏头:“还是皇上喜欢我用嘴喂你?” 姜佑抢过碗来一口闷了,喝完张嘴哈了哈气:“难喝死了。” 薛元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皇上真乖。” 她小日子的时候总觉得身上不干净,偏偏这时候又不好洗澡,便干脆让香印用细棉绢子擦拭全身,薛元这回亲自用温水投了帕子帮她擦脸擦身子,姜佑仍是有点别扭,便只把头埋在枕头里,没话找话道:“掌印知道吗?最近孙贺年和香印好像好了不少,我看着两人的亲事有苗头了。” 薛元原来从不关心太监宫女这些烂账,现在约莫能够感同身受,点了点头道:“孙贺年跟我说过这事儿,只要他们结亲,我便准了。”他扬了扬唇:“孙贺年虽然是个实打实的太监,但也是秉笔的职位,在东厂也颇有权势,印姑姑真是个有眼光的,会挑人。” 姜佑不爱他说别人事儿的时候这幅阴阳怪气的腔调,忍不住用指尖用力戳了他一下:“人家是情投意合,你说这些可就没意思了。” 薛元又净了帕子,隔着温热的细棉帕子都能觉出她光洁柔嫩的肌肤,他一边擦拭一边心不在焉地道:“我只知道到跟皇上情投意合就行了,别人是不是情投意合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姜佑倒是爱听,趴在枕头上喜滋滋,过了会儿又道:“马上就要过年了,上回过年的朝宴,一是父皇新丧,二是太皇太后过来搅合,所以操办的比往年小了些,这回只怕各地的亲王又要赶回京里过年赴宴,你可忙得过来?” 薛元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佑儿问的哪里话?哪回国宴不是你夫君操办的,左右都是那些章程,有什么忙不过来的。” 姜佑又被他逮住调戏了一句,忍不住在枕头上挑了挑眉毛,哼道:“朕是皇上,你才是要过门的那个,怎么就成了夫君了?”她说着又把话题转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长大了的缘故,总觉得过年没小时候好玩了,而且还要住持国宴,忙来忙去要人命啊。” 薛元用细棉巾子擦了会儿就撂开用了手,在光洁的脊背上细细摩挲,若有所思地喃喃道:“皇上的癸水也快定下来了,过完年想必就差不多了吧...” 姜佑没听太清他在说什么,叹了口气道:“这几天各地亲王也差不多快赶回京了,朕得准备着接待了。” 她算的日子倒还挺准,果然这些日子陆陆续续回来了不少亲王和皇亲,除了那些称病或者家中有丧事不宜赶来的,接下来的这几天陆续都到了,来的最早的竟然是姜佑的姑母成安公主,她自打随着驸马去了南边就甚少回京城,上回孝宗新逝她来奔丧对姜佑也是不冷不热的,这回却是一改去年的态度,命人向宫里递了好几次话要求见。 按着惯例,朝堂上的事儿能在年前解决的就尽量了了,没事儿不要拖到后年,所以姜佑最近也忙的脚不沾地,所以次次都拒了,没想到等到国宴当天早上她竟然早早地带了人赶过来,就为了见姜佑一面。 姜佑坐在上首,探头打量了一眼她身后那个面容秀美的青年,捧着茶盏子问道:“姑母有什么事儿?一个劲儿地递话要来见朕。” 成安公主忙把身后的儿子拉上来,又命人奉上南边的土产厚礼,对着姜佑笑嗔道:“皇上说的哪里话,我是许久没见皇上了,心里甚是想念,这次眼巴巴地递了话想要进宫见见,皇上小时候我还抱过呢,如今可别生分了。” 成安公主的生母位分不高,但她是个左右逢源的人物,因此嫁的倒也颇好,小时候她确实对姜佑不错,只是孝宗一死,这份人情也就烟消云散了,如今她约莫是存着重新捡回来的心思。 姜佑闻言哦了声,神色却还是淡淡的:“姑母说的是,朕也许久没见姑母了。当初父皇新逝姑母去哪里了?那时候怎么不来跟朕叙叙旧?” 成安公主定力了得,面上丝毫不见尴尬,用绢子拭着眼角道:“那时候皇兄晏驾,我光顾着伤心了,竟没顾得上皇上,真是该死。” 她说着又奉上了成箱的厚礼,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姜佑也不好继续对她冷嘲热讽,缓和了神色道:“姑母素来直爽,何必来这么一套,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成安公主拿捏着绢子的手一顿,对着姜佑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家大朗这些日子忙着南边雪灾的事儿,一时赶不回京里给皇上请安,所以我特地代他进宫来跟皇上告罪。”她一边说一边小心觑着姜佑的神色。 姜佑怔了怔,这事儿也真够小的,她用得着连着递好几天话吗?她想了想才琢磨过来,成安公主的大儿子在江南道上任着知府,前些日子有人弹劾他办事不力,成安公主大概是为着这个进宫试探姜佑的态度。 不过她大儿子办事素来勤勉,这种天.灾人.祸也不能全然怨她,姜佑缓了神色道:“小事儿而已,何爱卿办事素来勤勉,况且这回又是又正事要办,朕不会因着这个责怪他的,姑母放宽心吧。” 成安公主也是聪明人,闻言也知道这还是要用自家儿子的意思了,在心里悄悄出了口气,突然心思一动,拉着自家小儿子上前对着姜佑笑道:“方才光顾着跟皇上叙话,忘了介绍了,这个不成器的是我小儿,如今十五岁,跟皇上差不多大呢。” 她用绢子掩着嘴笑叹:“我厚颜攀一句,我小儿和皇上还算是表兄妹呢,这些年呆在江南,也没见过什么世面,长这么大和皇上都没见过一回。” 姜佑抬眼去瞧,就见那位小公子生的面如芙蓉柳如眉,身段风流,瞧着比女子还要秀美,见她抬眼望过来,羞的满面通红,垂着头不敢看她。 成安公主瞧不惯自家儿子这幅样子,拉着他轻斥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向皇上请安!”她对着姜佑不好意思地笑道:“他性子怕生,皇上勿要见怪。” 姜佑瞧他的样子,好像比柔福还要柔弱些,忍不住在案几底下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无妨,姑母还有何事?” 成安公主素来伶俐,这次却好似没有听见她的送客之意一般,反而含蓄地夸起了自家小儿子这好那好,诗文好模样好,夸的那位小公子满脸通红“...这孩子才学虽不及他大哥,但也是懂些诗文的,不如就让他为皇上赋诗一首,权当做年节的贺礼了。” 姜佑这时候岂能还看不出她的意思,忙道:“这就不必了,朕还有事要忙,姑母...”她正想让成安公主退下,就听外面一声报‘掌印来了’。 薛元抬步迈进了殿里,目光不动声色地兜转了一圈,对着姜佑躬身行礼:“皇上差不多该准备了。”然后对着成安公主轻一点头:“公主。” 成安公主听了倒还罢了,只是感叹这薛厂公果然跋扈,倒是那病鸡似的小公子,眼里陡然露出惊艳的神采来,那张无精打采的脸上好似发了光,眼睛死死地黏在薛元丰神朗朗的面容上,一副好色不要命的样子。 薛元当然瞧见这人的目光,不由得蹙了蹙眉,漠然地一眼扫了过去,没想到那人惊得一缩之下,眼里的光芒更为炙热,抬眼盯着他不放。缓缓地咳了声,上前一步对着薛元行礼:“这位就是薛厂公吧,久闻大名了。” 薛元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并不接话,只是对着姜佑道:“皇上折子批完了吗?若是完了,就差不多该准备晚上的国宴了。” 南边男男之风盛行,成安公主当然知道自家儿子的癖好,不过倒也不觉着有什么,只想着以后等他大乐见识了女人的好处,自然不会把心思放在男人身上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色胆包天,连这活阎王都敢惦记,当下什么也顾不得,拉着儿子起身道:“既然皇上有事,那就臣妇就先告退了。” 她探手要赶快把儿子赶快拉走,没想到那公子却斜斜瞥了眼薛元,冲他轻轻一笑:“那小臣就告辞了。”话虽是对着姜佑说的,人却是瞧着薛元。 姜佑这才发现不对来,抬手搓了搓胳膊,呲牙道:“这人的眼神怎么这么...腻歪。”想了想又不满道:“你又不是女人,他一个大男人,老瞧着你干嘛?” 薛元被女人瞧得时候多了,被男人这么瞧着还是头一遭,心里一阵恶心,听了姜佑的问话,又忍不住好笑道:“臣向来只知道皇上心里想什么,旁的人想什么与臣有何干系?” 姜佑有点脸红,瞧着外面的天色转了话题:“如今外面又飘了雪,只怕镇国公和东正表哥现在还在运送粮草的路上,如今只盼着气候能回暖了。”她主动去牵薛元的手:“咱们走吧,朕还得主持国宴呢。” ☆、第81章 往年姜佑还是太子的时候,觉得过年国宴哪里都有趣,反正事事都不用她操心,提着筷子开吃就是了,如今年前她忙的脚不沾地不说,国宴还要亲自主持,幸好有礼部的人从旁协助,国宴也自有一套章程,这才不至于让她太忙乱。 等她好容易喝了祝酒,也算是忙的告一段落了,正想瞧瞧自家掌印提提神,就见他立在廊柱旁蹙着眉,外面成安公主家的小公子正玉面含情地挡在他身前。 方才到现在不过才两个时辰的功夫,这位小公子却换了个人一般,一身的玉色长衫,头上用玉簪挽着,头上还簪了朵鲜花,按说男子簪花倒也没什么,不过他一带上头就有种说不出的女气。 他手里拿着个锦盒,对着薛元温柔笑道:“在南边久仰厂公大名,一直未曾得见,小小物件不成敬意,还望厂公笑纳。” 这时候一众大臣和皇亲都在缓缓入场,还不算正式开宴,因此两人并不引人注目,薛元两手负在身后,漠然道:“咱家无功不受禄,不会平白受人东西,小公子还有何事?” 那小公子目光在他脸上不住地转,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急忙道:“这是我的一片心意...” 薛元心里恶心,想到南边结交契弟的习俗,眉心往中间攒了攒,绕开他直接走人:“咱家不缺心意,小公子的心意还是自己留着吧。” 成北故意啐了口:“滚他的娘,大男人说什么心意,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莫非是兔儿爷不成?!” 他故意提高了些声量让这位小公子听到,这人倒真是一副痴情小姐的做派,他见自己一片痴心付诸流水,想到薛元的风采样貌又觉得不说,竟然一霎眼就泪眼盈盈。 幸好成安公主及时看见了自家儿子犯病,知道大过年的在国宴上流眼泪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忙命人把他拉回座位,厉声喝了几句让他闭嘴。 姜佑长这么大也见过形形□□不少人了,但还真没见过一个大男人说哭就哭的,一时惊得目瞪口呆,转头问薛元道:“这...这小公子难道是姑娘假扮的?” 薛元轻蹙眉头命人上了温水香胰子,把双手擦了一遍又一遍才缓缓道:“皇上问这么多做什么,遇见这种怪癖之人,命人拖下去敲几板子就是了。” 姜佑啧啧两声:“这可使不得,他母亲是我姑母,父亲是我授业恩师,虽然已经告老,但在朝中影响仍在,我要是打了他明天就得被文官的上书给淹了。” 朝上那群文官是个蚂蜂窝,若是得罪了其中一个,就等着被成群结队的文人参奏弹劾口诛笔伐吧,就弹不倒你也得恶心死你。 她撑着下巴瞧着薛元:“朕觉得...他瞧你的眼神不太对。”她还没想过两个男人能在一起,便皱着眉道:“就跟几天没吃饭的人瞧见羊腿似的两眼放光。” 薛元不动声色地在她指尖捏了捏:“皇上在想什么呢?”正巧这时候有内侍奏报临川王到了,他目光往下一瞧,淡淡笑道:“皇上等着瞧好戏吧。” 这时候百官和勋贵都已经归位,姜佑命礼部的官员报唱,然后自己再说了几句祝词,忙完了一系列章程才宣布开宴,众人好不容易提筷,就见有个内侍举着牙牌从一侧绕了进来,怀里还揣着个东西,走到薛元身边低低说了几句。 底下人虽然把目光都放在歌舞上,但心思都飘到了薛元这里,幸好他也没有让在座准备看热闹的等太久,缓缓从位置上起了身,对着众人道:“今儿是个普天同庆的日子,按说有些事儿咱家也不该说出来搅局,但咱家既然管着司礼监,有些事不管管便是失职,请诸位见谅了。” 底下人正嫌年夜饭太寡淡,巴不得有些乐子看,都忙忙地摆手道:“不介意不介意,厂公也是尽忠职守。” 薛元含笑点了点头,突然从那布包里掏出个东西来,对着韩昼瑾道:“王爷可认得此物?” 所有人都定睛去瞧他手里的物件,就见一块玉佩上上面雕着五爪龙,薛元不急不慢地道:“这物件是从王爷的侧妃身上拿来的,诸位都知道,龙纹只有皇上太子,亲王世子才能享用,你一个外姓郡王,为何家眷手里会有这龙纹玉佩啊?”他指尖摩挲着上面的雕刻:“上面还写着‘既寿永昌’这四个字,咱家想知道王爷究竟是何意?” 按说外姓人用龙纹已经是十分不妥,更何况上面这‘既寿永昌’四个字涵义深远,乃是皇上才可以用的。底下一众文官面面相觑,却都没一个人开口,这群文官最讨厌的就是勋贵和太监,如今能见他们自相残杀,心里自然乐开了花。 韩昼瑾除了这玉佩亮出来是错愕了一瞬,转瞬就恢复了从容的面色,对着薛元淡淡道:“无凭无据的,厂公说是我家眷身上的东西,难道便是了吗?” 薛元抬了抬手,立刻有人带着个婢女打扮的人走了上来,那婢女一见韩昼瑾便叩头道:“王爷,救救我们夫人吧,她被人带走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薛元笑了笑:“总归是侧妃,虽然不能跟着来国宴,但这回被押上来也不好看,就不如让这个贴身侍婢代为说话吧。” 那婢女抽抽噎噎地开始回话,她家夫人是韩昼瑾新纳的侧妃,未嫁之前是京中武将的嫡女,虽然那武将家闺女多女儿不值钱,但她总觉得一个侧妃的位子委屈了自己,今儿个国宴不是正室不能来赴宴,这位侧妃心中憋闷,便趁着年夜出门闲逛,却没想到在街上和人发生了争执,把好几个路人打成重伤。 她没想到这下子捅了篓子,路上的人拦着她的马车不让她走,不信她这般没教养的人会是临川王的宠妃,她情急之下便掏出了这块玉佩,说是临川王赏赐给她的,正好被路过的锦衣校尉瞧见,便带回来去问了话。 薛元等她说完,对着韩昼瑾微微笑道:“咱家怕冤了王爷,所以特地去府上打听,原来这位侧妃娘娘在府中经常跟妾室下人说,这玉佩是王爷送她的,王爷以为呢?” 韩昼瑾面色一沉,因着姜佑把柔福送到了他旁边,他焉能不知道姜佑的意思?所以便干脆在京中置了别院搬出去避嫌。他对内宅管束向来严格,这个武官嫡女是他为了扩展人脉才娶的,心里并不喜欢,也懒得费心教导,所以就让她和其他几个妾室留在了京郊,没有一并带走。没想到竟惹出这般大的祸事来。 他深吸口气,沉声道:“妇人之言岂能当真?或许是她胡说八道的也未可知。” 薛元微微笑了笑:“胡说不胡说的咱家不知道,咱家只知道办事儿要讲究证据,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侧妃已经亲口说了这物件儿是王爷送的,整个永安街的百姓也知道这东西是王爷的,王爷还想说什么?” 韩昼瑾头回有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他这些日子暗地里没少给薛元使绊子,在京里结交各方势力,本来还以为薛元如今已经成了没牙的老虎,没想到却是在暗中伺机,抓住这条小辫子,当着群臣的面给他来了一下狠的。 他深吸一口气:“厂公说笑了,这些无知妇人争宠邀宠之事时常有之,她不过是借着孤的名头借机炫耀罢了,方才这侍婢也说了,她是为了逃脱罪责才抬出孤的名头,为何厂公就一口咬定这玉佩是孤的呢?” 薛元负手踱了两步,不急不慢地道:“王爷说的也有些道理,可毕竟侧妃娘娘只是一内宅妇人,没有人去给,她是怎么得来这种皇家才有的物件呢?”他目光在韩昼瑾阴沉的脸色流转了一圈:“或者...请王爷的其他的几位家眷侍妾前来问问。” 韩昼瑾搭在案几上的手紧了紧,他那几位侍妾都是从南边带来的,模样举止或多或少都和张皇后有几分相似,而且如今殿上的老臣不少,万一有人瞧出什么端倪来那可就又是一场麻烦。 可让他吃这么个哑巴亏他又不甘心,他双手缓缓松开,慢慢道:“这毕竟是孤内宅中的事儿,最多算孤治家无方,内宅无德,似乎不至于让厂公如此大费周章吧?” 薛元拎着那玉佩的绦子让众人细瞧,对着韩昼瑾淡淡道:“若只是王爷的侧妃当街闹事,咱家自然管不来,不过既然事关皇室,咱家就不能装聋作哑了。”他勾了勾唇:“当初太.祖皇帝定下祖制,对各个阶级的勋贵官员服装配饰都有规定,品阶不够的人家连这等物件见都见不到,王爷不光见了,甚至还放到内宅之中,这到底是为何啊?” 姜佑不知道薛元的布置,所以在旁一直静静地瞧着,等到这时候才不急不慢地道:“临川王身为郡王,更该以身作则,为群臣勋贵的表率,如今却带头僭越,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 这两人说话句句诛心,僭越之事可大可小,如今又不是太.祖皇帝在位的时候,想凭这个要他的命自然不可能,除非他们想南边乱起来。但这么大一个把柄给人捏在手里也够他喝一壶的了,他勉强定了定神,正要开口,就听旁边一道娇柔怯弱的声音传来:“...这,这玉佩是我送给王爷的。” ☆、第82章 柔福在旁听了多时,眼看着自己心上人就要惹上麻烦,心里一急,下意识地就开了口,她向来不爱引人注目,如今见众人都瞧着她,白净的面庞涨得通红,垂着头不敢言声。 薛元只是顿了顿,目光就从她脸上淡淡扫过,手里仍是拎着那绦子,微眯了眯眼:“郡主说...这物件是你的?” 柔福被他的眼神吓得不敢言声,眼里蓄了些泪水,韩昼瑾眼看着救命稻草就要沉没,忙出声道:“不错,此物正是郡主赠与本王的。” 薛元偏了偏头:“王爷方才怎么不说?况且郡主赠与王爷的物件王爷再转赠给侧妃,王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韩昼瑾心念电转,缓了缓声气道:“方才为着怕郡主的名声有损,所以孤一直不肯松口,如今郡主自己说出来,倒是免去孤的为难。”他松了神色,缓缓笑道:“至于这物件为何会在侧妃处,想来是孤无意遗失到她那里,被她拿出去作威作福。” 薛元微眯了眯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转头对着柔福道:“郡主觉得呢?”他拖长了声调:“有些事情郡主可得想想清楚再开口,郡主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坏了名声未免不美,选择的余地也少了...” 这话不像是在威胁警告柔福,反倒是像在唆使些什么,柔福本来只是怯怯地垂着头不敢言语,听他说完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轻轻地颔首道:“这...这是我送给王爷的。” 韩昼瑾猜到薛元想做什么,微微沉了面色,但这时候又不好反驳,只能听着他继续问道:“不知道郡主这玉佩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柔福郡主如同被开了七窍一般,抬着头轻声道:“这...这玉佩是父王的遗物,被我拿来送给王爷...” 宁王是亲王,有龙纹的玉佩也属正常,况且当初宁王早有反心,所以在上面刻下‘既寿永昌’四个字也属正常。按理来说这事儿到这里应该偃旗息鼓,似乎也没什么戏可唱的了,薛元却扬了扬唇,继续问道:“既然是生父遗物,郡主怎么轻易就把它送人了呢?当中是否有什么蹊跷?” 姜佑本也以为这次算计韩昼瑾定然不成,没想到事情又有了转机,便跟着帮腔道:“是啊,堂姐究竟为何会把如此紧要的物件赠人?” 柔福咬着下唇看了眼脸色铁青地韩昼瑾,面色似乎有些踌躇,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轻声道:“因为...因为我和王爷...早已生了情愫,所以给他了信物...”反正她的名声早就毁了,如今用本来就没有的名声,换来与心上人的长相厮守,似乎也划算得很。 姜佑哦了声:“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种事情藏着掖着做什么?闹出这种事儿未免不美,还不如尽早求了朕,请朕给你们二人赐婚。” 韩昼瑾再看这样下去,他是非娶柔福为正妻不可了,于是当机立断地道:“皇上,臣本也想向皇上启禀此事儿,臣想娶柔福郡主为侧妃,还望皇上恩准。” 其实若不是情势所迫,他连侧妃的位置都不愿意给柔福,且不说他心里还惦念着张皇后,就算是他心里没人,也不可能把柔福这等空有容貌,背景气度头脑一概没有的女子娶进门。 姜佑面色微沉,不悦道;“你当宗室女是什么人?你娶柔福为侧妃,日后若是娶了正室,难道让宗室女伏低做小不成?将我皇室的面子置于何地?”她现在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起起柔福郡主的封号了,如今空有个名头,却无甚实权,娶回家了还得供着。 薛元漫声道:“皇上说的是,宗室女子不比寻常,古往今来哪有给人当偏房的道理,王爷好大的威风。” 韩昼瑾辩驳道:“话虽如此,可柔福郡主的名声...有失,本王家的家风素来严谨,如何能聘娶郡主为正妻?” 这话一说,柔福霎时红了眼眶,旁的人对她指指点点也就罢了,如今连心上人也这般摆明了嫌弃,让她如何不难过? 姜佑瞧了她一眼,咳了声道:“既然你们这事儿已经闹出来了,若不想个妥善法子处置了,岂不是更碍着你们韩家的名声?况且你们既然已经互赠了信物,可见是情投意合,怎能因为区区名声就委屈了她?”她咳了声道“本来朕也不打算用圣旨强压着你们,但如今在朝的诸位都瞧见了此事,朕就给你们赐婚,你聘娶柔福为正妻,年后完婚吧。” 昌平议亲行礼比柔福早上许多,现在都还不敢谈完婚之事,姜佑这般摆明了是要赶紧把柔福打发出去。 韩昼瑾深吸了一口气,只能吃了这个闷亏,躬身道:“谢皇上赐婚。”既然婚事被算计了,他这时候也无话可说,转向薛元道:“既然这玉佩是柔福郡主所赠的定情之物,不知厂公可否还给孤?” 薛元却不动声色地把玉佩递给底下人,缓缓笑道:“便是郡主所赠,王爷也应该知道异姓郡王不能用龙纹的规矩,王爷若是私底下赏玩也就罢了,竟不慎把它公之于众,这东西...还是留给臣吧。” 留着这把柄好时不时能再胁迫他?韩昼瑾面色阴沉,最坏的结果不过如此,他被迫娶了柔福当正妻不说,身上的把柄还没去了,幸好他修养了得,深吸一口去竟缓缓坐下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 姜佑朗声宣布开宴,一顿国宴总算摆的有惊无险,众人按着礼数吃完,赶着回家谈论这场大八卦,好容易才捱到了宴散。 薛元陪着姜佑回乾清宫,她一路上都很开怀:“掌印下的好棋,一举两得。” 薛元这些日子常有意无意地提点她政事,闻言故意考校她道:“哦?皇上说说是哪两得?” 姜佑扳着指头数;“一来把柔福这个大包袱甩出去,让他找不着贵女联姻,二来也留着这么个把柄在,以后找他麻烦也轻省。” 薛元笑了笑:“皇上还少说了一点,他那惹了事的侧妃他定然不会再留了,这侧妃娘家是武官,官职也不低,他这些日子没少活动,正好把这桩也坏了。” 姜佑听得连连点头:“掌印真够损的。”她拉着薛元乾清宫里走:“朕有样东西送给你。” 薛元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就见姜佑捧了个锦盒转出来,然后一脸期待的递给他。 薛元拨开插栓,里面躺着的是个奇丑无比,针脚歪歪扭扭的菱形布片,与精致的锦盒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拎起来瞧了瞧:“皇上送臣的这是什么?”这布片当手绢嫌大,当冠帽又嫌太小,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没瞧出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姜佑有些失望地讪讪道:“没瞧出来吗...朕给你做的衣服。”她郁闷地敲着桌面:“本来是想做个长衣的,结果一时没缝好就只能扯了做短褂,结果短衫又缝坏了,只好改成中衣,没想到中衣又没做好...” 薛元默了会儿才道:“臣...五岁的话,大概能穿的上吧。” 姜佑不乐意地道:“你就不能夸夸朕,朕跟昌平堂姐学了好久呢。” 薛元抬手把她抱起来掂了掂:“臣对皇上没什么要求,只要皇上能继续长点,身子调养好了,亲近的时候再懂些风.月臣就知足了。”他拎着那块布片给她看:“皇上打算让臣怎么穿?” 姜佑红着脸摸了摸鼻子:“要不...朕再改改,给你做成肚兜?” 薛元乜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襟口出流转:“皇上若是有心,不如就把你贴身穿的肚兜赏给臣吧。”他见姜佑捂着襟口瞪他,便拉着她的手道:“既然说到过年礼物,臣也有样东西要送给皇上。”他似笑非笑地揶挪道:“保管比皇上送的这个用心得多。”话虽这么说,还是小心把那布片叠起来小心贴心口放着。 姜佑梗着脖子辩解道:“好歹是朕自己做的呢,你若是嫌弃,不如还给我!朕找个能慧眼识珠的给他。” 薛元似笑非笑地乜了她一眼,拉着她往外走,一路登上了皇城的角楼,抬头道:“皇上瞧瞧。” 姜佑跟着他的话抬起头,就见万千的烟花在夜幕中轰然炸开,璀璨迷离,数百里锦城云烟,她张大了嘴道:“这...这是...” 薛元微笑道:“京城百里大的位置,如今的夜幕全为皇上一个人亮着。”他垂眸道:“臣的心也是,虽然能容下整个大齐朝,但却只让皇上一个人进来。” 姜佑虽然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意,平时也总少不了被他调弄几句,但这般心意深重认真地还是头一遭,抬起眼怔怔地望着他。 他探手把她揽在怀里,上好的龙涎香味道阻挡了烟火气,金蟒身上精细的纹路摩挲着她的脸颊:“我又想亲你了,怎么办?” 姜佑细细嗅着他身上的淡香,反手握住他细白的手,配合地抬起脸,他配合地倾下身,她两手交缠勾着他的颈子,垫着脚亲着那两瓣丰润的唇,他味道总是那么勾人,难怪把她的心和人一起勾住了。 ...... 万家欢庆的时候,有个骑手背后插.着黄旗,直奔皇城而来,然后用力叩开城门,对着守城的校尉扬声道:“南边地龙翻身了,镇国公带的人还有赈灾粮食全都失踪了!” ☆、第83章 福祸相依,当人满心欢喜期盼着新的一年的时候,一连串的坏消息就送进了皇宫,诚心不让人过个好年一般。 昨晚上是除夕夜,按着往常的规矩,过年要休假十日,各个衙门都冷清起来,也不会处理公务,当然也没那个不开眼地会挑这时候犯事儿,但这个大年初一不同,姜佑天不亮就命人传召各家,上了正殿开朝会。 如今文武百官都站在殿里,有些申请严峻,若有所思,大部分却还是一脸茫然,抬眼瞧着姜佑,等着她示下。 姜佑也是面色肃然,轻轻敲了敲镇山河才缓缓道:“半个月前朕派镇国公去南边赈灾的事儿想必诸位都知道,可朕今天天不亮的时候才收到消息,南方地龙翻身,镇国公当时正在山中赶路,如今已是下落不明,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啊?” 旁的人什么心情暂且不提,张二老爷立在朝上却是心里一喜,他本来在镇国公随行的军队中安排了人手,拼着鱼死网破也要让镇国公尝一尝丧子之痛,没想到如今老天爷助他,让他不用费力就能除了自家兄长。 有位才拿到奏报之权的清流言官自以为逮着了天大的事儿,忙忙地抢在人前头高声道:“皇上,臣以为南方雪灾之事事关重大,出了如此事情,皆是镇国公失职所致,请皇上重罚镇国公!” 文官生来就是跟勋贵作对的,他自以为拿住了镇国公府天大的把柄,面上显了得意之色,全然没注意周围官员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姜佑恨不得叫人把他拖出去,就这脑子到底是什么混到殿前的?她忍不住敲了敲镇山河,连连冷笑道:“蠢货,真真是愚蠢透顶!先不提镇国公这时候是生是死,就算他还活着,现在这时候罚了镇国公有用吗?南方雪灾之事能解决吗?南边上万的灾民还饿着呢,你要有闲功夫想这个!” 那言官一下子傻了眼,站在他旁边的官员也忍不住悄悄挪了几步,跟这蠢东西保持距离,姜佑瞧见他们都没人开口,刚想张口再问一遍,就见在朝上轻易不开口地薛元站出来躬身道:“皇上,臣才收到东厂密报。” 姜佑急忙道:“掌印请讲。” 薛元面色沉凝,顿了下才开口道:“臣收到密报,说是金陵,泉州,福州一线收到灾情的流民,已经有好些开始暴乱,甚至纠集百姓,意图不轨。” 这消息让姜佑和底下的官员齐齐变了脸色,若说南边雪灾还只是一区一城之事,如今酿成流民起.义这样的大祸,只怕一个稍有不慎,就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当初太祖皇帝就是农民起.义立的朝,现在的大齐朝虽然没有前朝那般不堪,但若是有了这种战事只怕也得伤筋动骨。 她搭在案几上的手忍不住紧了紧,皱眉问道:“为何会酿成暴.乱大祸?南边储粮甚丰,就算是镇国公带去的赈灾粮没有及时赶到,也断断不至于半个月就断了粮,逼得人造了反。” 薛元面沉如水:“官府未免担责,不敢开仓放粮,粮商不仁不义,趁机哄抬粮价。” 姜佑心里大恨,但这时候同样也不是处置这群贪官污吏的时候,只能问底下人道:“如今江南事儿闹的如此之大,难道你们半点对策都没有吗?” 底下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李向忠上前一步,扬声道:“当初是臣一力保举的镇国公,如今出了这般大事儿,臣自然要负责。”他一躬身,继续道:“臣以为,目前当务之急的是两件事儿,其一是尽快调配粮草去南边,以免江南道儿上的灾民心生不满,也跟着造了反,其二是以雷霆手段灭了胆敢意图不轨,动摇天威的流民暴匪,以儆效尤,让其他人瞧瞧敢反对朝廷的下场。” 姜佑细细想了想,当务之急确实是这两条,她忍不住颔首,随即又摇头叹道:“官逼民反,他们若是能过得下去,又何至于走上这条不归路。” 李向忠忙道:“皇上,此时切不可妇人之仁,若是姑息了这起子流民,日后只怕后患无穷了。” 姜佑瞧了眼薛元,见他点头才道:“朕准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朕以为,派出去的军.队和押送粮草的队伍不必分开走,一并启程尽快赶往南边才是。” 底下群臣都纷纷点头,姜佑又问道:“诸位以为...派谁去合适呢?” 底下人又都不吱声了,朝里找个骁勇善战的人不难,但押送粮草是个精细活儿,须得小心谨慎,一个不小心就要担责,谁也不愿意出这风头。李向忠举荐的镇国公已经出了岔子,这时候也不好开口。 姜佑敲了一圈见没人开口,心里一恼,正要强行命人出去,就见薛元侧身转头,对她躬身道:“皇上,臣以为兵部侍郎王明素来勤勉,对兵法之道颇有见地,堪当肃清流民的重任。”微顿了顿,他目光静静凝在她脸上:“至于运送粮草的人选...臣任了督军一职,亲自前往南边救灾。” 姜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反驳道:“此事不可!”她心慌意乱之下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只能道:“你身居要职,要是走了,司礼监和东厂的事儿谁管?” 底下的文官这才反应过来,一听说这个大煞星终于要出京城了,喜得连忙附议,嘴里迭声地说着‘厂公才华横溢,此事非厂公莫属’之类的话。 姜佑抿着唇冷着脸,薛元轻轻吐纳一口,颔下的组缨跟着晃动,他本来就不是那等贤臣,江山社稷越不稳当他这个厂公的位置坐的就越稳,可谁让如今坐这个位置的是她呢? 他微微弯下腰,潋滟的眼里透着无声的安抚,缓声道:“臣老家就在南边,这些年也去南方公干过几回,对南方的情形算是了解,至于东厂和司礼监,臣会交代下去的,不过几个月的功夫臣就回来了,想来也出不来多大的事儿。” 他说着话一偏头一侧眼,盈盈秋波就递了过来,要是往常姜佑肯定会喜滋滋地收下,这时候却扭开头,漠然道:“既然掌印说的头头是道,那就依着掌印说的办吧。” 她说着就宣布了退朝,转头头也不回地下去了。薛元照旧回了东辑事厂,把该吩咐的事儿一样一样吩咐下去,底下人虽然忙碌却不慌乱,他不过一会儿就交代完了,转眼就瞧见门口立着个锦衣的人影,身上的金龙熠熠生辉。 薛元微微笑了笑,润泽的双唇弯出一个弧度,冲她伸开双手:“皇上来了,让臣抱抱。” 姜佑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瞧这阵势,你昨晚上都准备好走了?只等着今天通报朕一声?” 薛元不顾她闹别扭,硬把她搂进怀里,怀里那块空处填满,他满足地喟叹了声:“人心隔肚皮,旁的人去臣都不放心,还是自己去心里踏实,况且流民暴乱这等大事儿,若说没人煽动臣是肯定不信的,别人去未必能寻出魁首来。” 姜佑拍了他一下:“别人都不行,就你能!”她抬眼冷笑道:“流民暴乱的消息只怕昨晚上就过来了,是你压着没告诉朕,给你留一晚上做准备吧!” 薛元对着她笑而不语,姜佑一下子从他怀里挣出来,神情苦闷:“你去也不是不好,只是你这么瞒着,朕心里难受。” 他怔了下,随即有些恍然,他想要把心上人一辈子搁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最好别受到外面的风吹雨打,可姜佑未必乐意这么做,她是只精力充沛的幼兽,不会愿意被他一辈子护在怀里的。 薛元握着她的手,十指交叉跟她紧扣住:“臣向皇上保证,臣下回不会再这样了,成吗?” 他难得示弱,让姜佑缓了神色,只是神色仍旧恹恹的:“南边还有上万的灾民等着救助,朕还在这里儿女情长不合适,可是,可是...”她怏怏不乐地道:“朕舍不得你。”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耳边说着舍不得,他心湖漾了一圈又一圈,细白的手扶着她的鬓发,暗自丈量她的个头,语意温柔地道:“臣不在的这些日子,皇上要吃好喝好,等臣回来,皇上能再长一头高就好了。” 姜佑掖着唇角:“你管的真宽,朕又不是你生的。” 他不理她,又握着她的腰比了比:“最好再胖点,康健点,以后不容易生病。” 姜佑用脑袋顶了他下巴一下:“你搞什么呢?这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个?” 薛元绵长悠然地叹了口气:“皇上脸嫩,总是显小,每回皇上临幸臣的时候,臣都不敢使出太多风.月手段来。”他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喃喃道:“这次回来约莫就能下嘴了吧。” 姜佑鄙夷地瞧了他一眼:“谁临幸你了,不都是你自己...”她咳了声,摆摆手道:“你不要胡扯了,朕要问你正事儿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薛元跟着正了神色,垂眼想了想道:“就三天后吧,此事宜早不宜迟,三天准备时间足够了。”他瞧着她,突然转身撩开暖阁上的一幅挂画,挂画底下是平平的墙,却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突然墙面上弹出一个匣子来,他取出来递给她:“这是东厂人的花名册,臣也已经交代下去了,皇上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 姜佑哎了声,心情却更加苦闷,嘴巴张了几下才道:“你要去办事儿,朕不拦你,只是记得安生回来。”她歪着脑袋在他脸上亲昵地蹭了蹭:“你走那天朕去送你。” ☆、第84章 因着南边地龙翻身,再走陆路怕是要出事儿,所以薛元带人特特走了水路,虽然绕远了些,但胜在安全。 姜佑骑着马赶到码头给他送别,对此好些官员还颇有微词,送别这事儿听着哀婉绯恻,但有这么多官员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姜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眼巴巴地瞧着他站吩咐人检查船只。 他今日穿了身天青色的曳撒,外面罩着同色的大氅,侧脸如玉,颔下的组缨被江上的寒风吹的飘扬起来,雍容清贵让人不可直视,就是再讨厌他的人,也禁不住在心里赞了声好风华。 姜佑走上前,目光留恋地盯着他,嘴里还是尽量沉稳地道:“掌印此去江南,重任在肩,还望掌印不可轻忽了,定要处置妥当了。”她越往后说,还是忍不住漏了句心声:“早些处置妥当,也能早日返京,朕..朕身边的好些事儿离不开掌印帮着料理。” 她心情颇为复杂,既有对心上人的不舍,也有雏鸟要从大人的庇护下走出去的惶恐,同时还担忧着江南那边出的棘手事,眼睛只是直直地瞧着他,简简单单几句话,目光却含着千言万语。 这时候天上细密的飘起了一层雪花,洋洋洒洒地转眼就落到人身上,她卷长的睫毛上一层晶莹轻颤,薛元略一躬身,抬手拂落了她肩上的雪,就势半揽着她:“皇上放心,臣省的了。” 这动作普普通通,在外人瞧来也不含暧昧,不过还是让好些文官不满起来,皇上的龙体也是你说碰就能碰的?只是不知道他们要是知晓皇上不光被薛督主碰了,还差点被吃干抹净又会作何感想了。 李向忠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连片刻,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既然薛厂公要远行出战,我就在这里祝厂公早日凯旋了。”他洒然一笑,比了个请的手势:“督主,请上船。” 姜佑知道他性子素来耿直,虽然不喜欢他,但也不会十分厌恶,但这时候真是烦透了他在中间杵着,他多杵一会儿,她就少看几眼,到哪里找补去? 这时候码头上停了好几艘巨舰,再加上各色的小船不下百条,岸上又有群臣站着,人来人往确实不方便,姜佑叹了口气道:“时候不早了,掌印启程吧。” 她说完了就上马转身准备走人,想了想打仗打个好几年都有可能,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瞧见,于是又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成安公主的小儿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身后跟着十几个随从,手里提着行李,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他大冬天的只穿了身艳丽的烟紫色直缀,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用玉簪挽着,姿态优雅地对着薛元道:“薛厂公,家母担心江南的大哥和父亲,但她一个女人家出门诸多不便,所以便命我先行一步赶去江南,可是一时却寻不到合适的船帮,还望您能瞧在我一片孝心的份上捎带我一程。” 码头上人多,他突然出来倒也不算显眼,给的理由也算是合情合理。姜佑瞧见了眼里却瞠大了眼,她就觉得这小公子腻腻歪歪女人似的,左右瞧不顺眼,现在看着更是讨厌,她和薛元都碍着文武百官不能这时候太过亲近,这个夯货这时候跑过去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想做什么?! 薛元从他身上竟然闻见一股女子特有的脂米分味道,忍不住用绢子来掖了掖鼻子,用惯常对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道:“公子说的什么话,既然成安公主忧心大公子和驸马,那你更应该在她跟前尽孝,陪在她身边为她宽忧才是,这时候跑回江南做什么?若是驸马没事儿,你回去了岂不是白费功夫,若是驸马出了事儿,你去了能帮上什么忙?” 那小公子被他挤兑的面皮发红,本来已生了退意,但见他风采容貌,眼里又不由得一痴,期期艾艾地道:“家母在京里自有人照料,在下实在是放心不下大哥和父亲...还望厂公成全。” 薛元敛了神色,轻轻捏了捏鼻尖,漠然道:“咱家这趟可是担着运送粮草的重任,闲杂人等不得近前,说句不好听的,若是粮草不慎出了什么事儿,小公子可能担的起这个责任?” 他不敢再说话,只能讷讷地支吾了几句,薛元也不理他,一撩曳撒抬步上了船。 姜佑骑在马上悄悄松了口气,心里终于松快了不少,带着人径直回了皇宫,一到乾清宫就听有人来报,说是昌平长公主求见,她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这回张东正和镇国公一道儿下落不明,她是张东正未过门的妻子,心里自然着急。 她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一堵,顿了半晌才道:“叫她进来吧。”底下人立刻转身下去,不过片刻昌平就跟着进来,她虽然满面憔悴,倒也没像寻常女子那般哭哭啼啼,见到姜佑先是行了个礼,顿了半晌才道:“皇上,他...究竟怎么样了?” 因着薛元也远行,所以姜佑到十分能体会她此时的心情,蹙着眉轻声道:“南边传来的消息,只说是地龙翻身,镇国公和他带上的人马都没了踪影,如今还是下落不明,具体的谁也不清楚。” 既然下落不明,那就是有生还的希望,虽然希望渺茫,昌平闻言神色还是松了松,苦笑着对姜佑又行了一礼:“这回给皇上添麻烦了,要不是这批粮草没送到,流民暴.乱也不会发生,厂公也不必亲自带人运送粮草了。” 姜佑拍了拍她的手臂道:“天.灾人.祸哪里有个定数,这也不能全然怪他们。”她说着又谑笑道:“况且你如今还算不得张家人,帮着道的是哪门子的歉啊?” 昌平倒没像往常一样瞪她,只是淡淡笑道:“如今不是,再过上大半年也就是了,提前帮着道个歉有何不妥?” 姜佑垂眸,绵长地叹了声:“虽然朕不想往哪方面想,但有些事儿总也得顾着,若是舅舅和东正表哥真的...你打算怎么办呢?” 昌平语气倒很是随意:“这有什么?婚约已定,纳彩之礼已经下了,我差不多算张家的人了,岂能就这么毁了婚约?”她一手撑着下巴,柔声道:“他跟我说过一定会回来的,他是君子,最重诚信,我等着他。” 姜佑静静地瞧着她,昌平笑得洒然,忽然又摆了摆手:“先不说这个,张老夫人听闻噩耗,突然病倒在床,如今去了别院修养的事儿你知道吗?” 姜佑一怔:“这...这没听到风声啊。”她蹙眉道:“朕案头大小事务不断,外祖母没叫人传信进来,朕也不知道这事儿。” 昌平脸色微微发沉:“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只怕京中也没几个人知道的,我这消息还是上回去探望张老夫人,被人挡在门外,我心里奇怪,多方打听才得到的。”她蹙着眉道:“我还听说张老夫人病重的消息是张二老爷命人不许外传的...如今张府管事的是张二夫人。”按说堂堂公主打听这个不太好,但事关张家,她也顾不得那许多规矩了。 这事儿处处透着古怪,姜佑也偏头思索道:“朕记得...国宴的外祖母还来了,虽然气色不太好,但瞧着倒还精神。张家二房的夫妇俩究竟想做什么呢?” 这两人想做的很简单,张东年在年前已经被判了绞.刑,两人仿佛也跟着一道儿去了,后来张二老爷经由韩昼瑾一点拨,对自家大哥起了怨恨之心,再加上两房人本来就有龃龉,他动起手来更不会心软,没想到这回老天爷帮着他,让他亲大哥在去南方的道上被埋了。 他认为两人断无生还的道理,本来一心想着复仇,但如今镇国公和嫡长子都死了,爵位空悬,一向压着他的张老夫人又病弱不能理事,他忍不住生出别的心思来,若是他能继承了这爵位,张家二房何愁不兴旺?他动了爵位的心思,那如今挡在他面前的就只有那个名为嫡子实为庶子的张东岚了。 他心思更为缜密,只等着个机会想一举除掉张东岚,没想到自家夫人却是个毛糙性子,已经按捺不住,要给张东岚下药,但幸好张东岚机敏,她也并未得逞。如今张家上下都是这两口子只手遮天,张老夫人无力理事,为保全孙子,只能暂时带着他避开了别院,她知道姜佑如今处境不比他们好多少,便也忍着没告诉她,只盼着儿子和长孙能早些回来。 张二老爷也是能忍,为避免别人攻讦,硬是忍到镇国公出事儿后一个月才向吏部递了折子,请封爵位,又三番五次想要进宫向姜佑求封。毕竟国公之位仅次于亲王,吏部的人不敢擅自做主,这折子兜兜转转一圈,最后兜转到了姜佑手里。 原来万事儿都有薛元处理好,她直接看结果就成,现在他人远在江南,她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肩上的担子陡然重了许多。 张家事儿她虽不清楚,但也经历过叔夺侄位的事,因此传令下去让张家人把张东岚送到宫里当殿前侍卫,只是张二老爷总是推诿,她也没法一直盯着张家,只能先按捺下来。 这个折子本来不算吃紧,她正要一眼扫过,突然目光顿住,拿起折子来翻了翻,嗤了声道:“他倒是心急,罢了,回头把这事儿解决了,省得他老来烦朕。” ☆、第85章 如今距薛元去南边已经过去一个月有余,姜佑也渐渐适应了亲政的忙乱,每日准点上朝听群臣奏事,下朝之后便批改折子,或者留内阁的几位大臣议事。 张二老爷忍了一个多月,实在是忍不下去,今日便给买通的吏部的人打了个眼风过去,那人会意,立刻出声道:“皇上,臣有事启奏。”他说完就是一躬身,朗声道:“按着齐朝律法,爵位承袭,父死当由嫡长子继承爵位,若是父死无嫡长子,当由嫡亲的兄弟继承,如今镇国公已经死亡,镇国公府却是我大齐朝勋贵的中流砥柱,臣以为,应当尽早定下镇国公的继位人选。” 姜佑知道早晚得来这么一场,便点了张二老爷出列,两手撑着坐在书案后面,静静地等他行过礼,见他起身才慢慢问道:“张郎中,朕记得年前说过,让东岚年后再宫里当侍卫的,他人呢?为何不见来报道?” 张二老爷在礼部领了个礼部郎中的差事,所以姜佑直接称他官职,他没想到姜佑一开口问他的竟然是这个,顿了下才道:“回皇上的话,东岚他身子抱恙,所以一直未能出任,臣先替他请罪了。” 姜佑看他明目张胆地糊弄自己,忍不住微沉了脸:“朕记得张老夫人不是前日里也抱恙吗?原本镇国公在的时候,上下料理的都好好儿的,如今镇国公一有事,镇国公府上上上下下都出事儿了,你这个为人子的到底是怎么当的?” 要是孝宗在这里张二老爷没准还忌惮几分,但现在面对姜佑,他不慌不忙地一躬身,叹道:“臣上不能照料母亲,下不能拉拔侄子,臣心中也惭愧的很,只是大哥在府中当家多年,积威颇深,臣照管起来难免力有不逮,导致母亲和三侄子二人齐齐生病,心里也是焦急,可谁让臣并非镇国公府名义上的主子,就是有心也无力啊。” 这话便是要权的意思,姜佑亲政以来还是头回遇到这种棘手之人,忍不住抿了抿唇,不是她三番五次想要管外戚的家中之事,而是张家是她的舅家,镇国公府又是勋贵的代表,在勋贵中威望颇深,要是处置不当,失去的不仅是张家这个臂膀,更有可能是勋贵的支持。只要镇国公或者张东正张东岚还是张家家主,张家和勋贵都会一力支持她,于情于礼,镇国公之位都不能给这个儿子被她下令问斩的张二老爷。 她勉强理了理思绪,沉声道:“你说的这是什么废话,就算你不是镇国公,总也是张家嫡出子弟,哪个人该对你阳奉阴违。”她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又转回话题道:“东岚抱恙也好,手上也罢,总得见着人,既然你说他抱恙,那朕便派了御医随你回府,给张老夫人和东岚一道把病瞧了。” 张二老爷顿了下,面色仍旧从容恭敬,但眼里毫无敬意,缓缓道:“皇上厚爱,臣不应该推拒,只是大哥身为镇国公已经出了事儿,镇国公府也是名存实亡,御医又是专门给皇上瞧病的,张府如何再敢享有这个特权?臣怕被御史言官递了折子啊。” 话题又绕回到袭爵上头了,姜佑蹙了蹙眉:“镇国公下落不明,现在还未寻到尸首,也未必就是去了。退一步说,兄长还未发丧,你就这般急着继了兄长的位子,岂不是让众人寒心?” 张二老爷没有说话,自有人站出来道:“启禀皇上,家不可一日无主,镇国公是世代名门,又是军中宿家,若是迟迟不定镇国公之位,只怕要闹出乱子来啊。张郎中继位于情于礼都合适,还请皇上恩准。” 他这番话已经把这事儿上升到朝政的高度了,姜佑漠然地瞧了他一眼:“就算镇国公之位不能空悬,也未必非得是他来继承,镇国公不是还有一子吗?” 那吏部的人略一躬身,故作叹息道:“回皇上的话,那是镇国公的第二子,不仅年幼,而且是庶出,既然嫡系还在,哪有舍嫡而就庶的道理?” 张二老爷面上微微显了得意之色,叹了声躬身道:“皇上说的自然是好法子,可惜东岚是庶出,不然微臣就是把爵位拱手让出又有何妨?” 刘侍郎肃容道:“还请皇上早做定夺,不要让其他勋贵世家寒心。”这话已经露出威胁之意。 这两人一唱一搭,处处辩驳,旁的人不管不问,冷眼旁观,简直是把姜佑当猴耍,他们只知道她能平安做皇位到现在全靠着薛元一力扶持,如今能兴风作浪的那个走了,她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要摆弄还不是易如反掌? 李向忠瞧不得有人这般猖狂,忍不住出言斥道:“皇上的决意,岂是尔等能干涉的?”他虽然帮着姜佑,但对这事儿的赢面也不太看好,张二老爷要求袭爵合情合理,他也不能指摘什么。 姜佑眉梢一动,这是她亲政以来遇到的头一桩棘手事,要是这般就轻易服软,只怕更没人把她放在眼里了。她往后靠了靠,换了个较为舒适的姿势,缓缓地道:“张郎中年事已高,只怕没几年就西去了,到时候还要换人,岂不是更加麻烦?” 这话说完,底下有人忍俊不禁,有人面色铁青,姜佑缓缓扫视一眼,嘴唇一掀,竟然像极了当初那位征战天下的成祖皇帝,众人心里一凛,就听她继续漫声道:“更何况...镇国公身后好歹还有个二儿子,而张郎中嫡子庶子都没有,若是西去了,那就更是后继无人了。” 张二老爷的儿子本来是怎么死的谁都清楚,此时被姜佑若无其事地掀了老底,他忍不住面皮子抽搐了几下,强压下心里翻江倒海的怒火。 姜佑知道底下这帮货尊敬自己不过是面上情,私底下阳奉阴违多了去了,果然这话一出,刘侍郎就立刻反驳道:“皇上,张郎中年约四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日后定然还会有亲子,况且嫡庶不分乃是大忌,庶出的名分已定,断不可能越过嫡出,一旦让庶出继位,遗祸无穷,还请皇上三思啊。” 姜佑哦了声:“你说庶出不可越过嫡出,但亲子一系必然比旁支兄弟优先,这话可有错?” 刘侍郎听了不由得一怔,见她仍旧从容,微微怔了下,随即道:“皇上说的是。” 姜佑打了个响指:“把东西带上来。”接着就有人捧着个锦盒从偏殿绕了上来,她命人把锦盒打开,就见里面放着的是张颜色陈旧的圣旨,她喝口茶润了润嗓子:“当初母后曾请求父皇,让他下旨将东岚改为嫡子,当时张大夫人还在,接旨后便把他收养道膝下,再开了宗祠给他正名,记到大夫人名下,如今他不管是与理与法,都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当初张皇后其实是欣赏张东岚品貌,所以动了把他和姜佑凑对的心思,又怕日后婚配阻力大,便早早地给张东岚把身份抬起来,没想到今日却派上用场了。 张二老爷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关碍在,瞧着那圣旨傻了眼,忍不住就想去瞧那圣旨的真伪,这事儿张家人怕张东岚借此生了骄纵之心便没有声张,他当时在外地上任,当然不知道这事儿。 姜佑懒洋洋地道:“方才刘侍郎说什么来着?嫡庶不分乃是大忌,那旁宗越权长宗是不是大忌?你博闻强记,倒是跟朕说说啊。” 刘侍郎支吾着说不出话来,怨愤地瞪了一眼张二老爷,要是早知道有这么道圣旨在,他说什么都不可能帮他说话。 姜佑冷哼了一声:“你这个为人子的,自己母亲病了,大哥死了,不想着如何侍奉床前,料理后事,反倒动起爵位的主意,什么父亲养什么儿子,可见也是个没心肝的东西!”她淡淡道:“传朕的旨意,先让镇国公二子张东岚暂代世子之位,若是再等一年镇国公还没消息,便由他袭爵。” 她看了眼低着头,掩去眼里怨毒的张二老爷,沉着脸道:“在此期间,张家二子到朕的殿前来任侍卫一职,你便回去侍奉张老夫人,老夫人一日不好,你便一日不准上朝!” 张东岚要当殿前侍卫,他如何敢下手,不但不能下手,若是他出了什么事儿,只怕头一个就要赖在自己头上,张二老爷本以为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娃娃,抬出几句吓唬吓唬就能成事,没想到落了一地鸡毛,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住火。 姜佑宣布退朝,她在朝臣面前表现的游刃有余,其实心里也是万分紧张,这事儿不光是张家两房人之争,更代表她迈出了亲自上朝理事的第一步,更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坚定跟着朕的人朕自然会厚待,那些奸邪之徒也别妄想能把持朝政。 她回到寝宫还是喜不自胜,忍不住在宫里手舞足蹈起来,这时候已经梳了妇人发髻的香印进来,笑嗔道:“皇上都这么大的人了,遇到喜事还是跟孩子似的。”她现在已经嫁给了孙贺年,虽然嫁的是个太监,不过瞧着气色颇好。 姜佑见到她,忍不住笑道:“你才新婚,不是允你在家多盘桓几日吗?怎么这就来了?” 香印也是笑道:“跟着皇上习惯了,一天见不到心里想得慌。”她朝里间努了努嘴:“厂公送来了信和东西,您还不进去瞧瞧?” ☆、第86章 姜佑面色一喜:“他去了一个多月却现在才来信,也不知情势到底如何了?”她说着就紧赶着往里间跑,跑到一半又顿住了,转头诧异地瞧着香印:“你往常不是最怕我和掌印在一处吗?如今怎么转了性?” 薛元和姜佑的事儿瞒着外人还成,这些贴身的人可瞒不住,香印笑道:“皇上这般喜欢掌印,奴婢劝您您会听吗?”她说着长长地出了口气:“奴婢现在也想开了,只要待您好就什么都好,是不是太监也不重要,好些全须全尾的人还是一副人面兽心呢。” 姜佑神色松快下来,她和薛元的事儿一旦公之于众,要反对的人已经够多的了,能得到身边亲近人的支持实在是再好不过。她心情放松地去瞧薛元命人送来的书信和物件,就见大小的盒子里摆放着各样水产。 负责回来送东西的成北伶俐笑道:“请皇上的安。”他抬手一指地上的大小宗物件:“督主捎来了好些吃的用的,奴才们都劝您在宫里什么都不缺,况且这些东西不方便运送保存,大老远的送来没准都坏了。督主说好些东西都是南地有北地没有的,他瞧不得别人用的您用不上,便巴巴地赶了奴才来孝敬您。” 姜佑喜得嘴角上翘:“难为他出去打仗办事还想着我,只是不嫌麻烦吗?”她想了想,又侧眼问道:“他那边还好吗?大老远的去南边可有水土不服?” 成北呵着腰道:“督主身子好得很,事儿办的倒也顺当,只是现在流民集结造.反,督主不得不在军营里看着。他老人家身子没什么,只是想您得紧。” 他卖力哄姜佑高兴,一边比划一边道:“上回他老人家吃饭,他夹着块东坡肉走神,众人吓了一跳,以为是饭食不合口味,忙问他怎么了,他翻来覆去把那肉瞧了好几眼,半晌才道‘这道菜皇上应该爱吃,可惜她现在人不在身边’,说完就撂了筷子。” 多好的人啊,吃块肉都能想到自个,姜佑喜滋滋地去瞧地上的东西,发现并没有什么特别贵重,却都是在他去江南的道儿上信手备下要送给她的,比如锦盒里堆着的风干腊梅花瓣,就是他坐船的时候随手采的,还有搁在陶罐子里的糖块,也是他逛集市的时候随手买下的,零零总总几十样小物件。 香印撑不住笑道:“您都这么大了,厂公还把您当孩子似的呢。”她说着又有些感叹:“奴婢听老一辈儿地说,男人对心上人的最好样子,就是拿心上人当闺女娇宠,掌印对您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姜佑嘿嘿一笑,摸了摸头也不反驳,低头细瞧着薛元给她的信,先是细细瞧了一遍,又反复看了三遍,慢慢地咂弄着里面的缱绻意味,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收进锦盒里,叹口气道:“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朕也想他想得紧。” 之后的几日传来的南边的消息有胜有败,似乎造.反的流民里面有位极厉害的人物坐镇,战局如今正胶着,所以薛元什么时候回来暂且不知,但张家那边张老夫人的病情却越发严重,长子和长孙杳无音信,二儿子又不孝不悌,在这紧要的关头还反倒捅了大房一刀子,张老夫人本就身子虚弱,经历了这连番的波折,竟然一病不起,至今仍然昏迷着。 姜佑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特地紧赶着把政事忙完,叫上昌平一起去镇国公府探望张老夫人的病情,赶出来迎接的竟然是暂代世子的张东岚,姜佑不悦道:“张二老爷呢?他一个长辈不来待人接物,让你一个小辈出来算什么?” 张东岚摆手笑道:“说句不恭敬的话,二叔和二婶婶不在,我在府里呆的反倒轻省些,两人要在反倒不知道怎么相处了。”他说着又压低声音道:“其实是我想办法联络了一些族中的叔伯爷爷,威逼他们二人搬出镇国公府,搬到别院去住。” 姜佑诧异道:“他们这般轻易就搬了?” 张东岚侧眼瞧着她:“这还要多谢你了,二叔想要镇国公之位没有得逞,又被停职闲在家中,族中没人肯买他面子,这事儿做起来当然轻易。”他说着一躬身道:“皇上放心,只要我还在一日,镇国公府就向着皇上一日。” 姜佑冲他一笑:“有你在,朕自然是放心的。” 张东岚瞧见她笑的瑰丽如花,走神了一瞬,心里却有些寥落,迟疑着问道:“皇上...宫外有些风传的事儿...您知不知道?” 姜佑诧异道:“宫外风传的什么事儿?朕最近一直在宫里忙活,也没出宫啊。” 张东岚张了张嘴,随即又摇了摇头:“都是些风言风语,听了污你的耳朵,你不知道反倒好了。” 姜佑这性子,你越不告诉她她越难受,软硬兼施地想要逼张东岚开口,偏他跟老蚌似的闭紧了嘴巴,一个字都不肯往外吐。这时候已经到了张老夫人住的东边院子,姜佑还是没撬出话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才走进去。 来探望张老夫人的不止姜佑一个,好些贵夫人带着自家姑娘也来了,虽然明着是探望张老夫人,但眼睛却一个劲儿往张东岚身上瞟,从不值钱的庶子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国公世子,这可让好些家里有适龄姑娘的人家动了心。 姜佑不理会旁的那些人,直径进了张老夫人的寝室,见她仍旧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唤了好几声也不见她又反应,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只能和昌平无奈地退了出去。 刚出了正堂的门,正准备去偏间歇歇,就听见一侧的偏间里传出道儿声音来:“...你说这事儿可是真的?皇上真的和东厂厂公有...私情?”她故作正经地咳了声:“你可别乱说,咱们如今是在张家呢。” 那些被带来的小姐就在偏间歇着,姜佑听见这句话,身子一僵,脚步一顿,硬生钉在了原地。 另一个声音柔媚些的声音传出来,轻哼一声:“你怕什么?咱们几个说几句,又不会让外人知道。”她叹了声道“那还有假?坊间都传开了,好些百姓都议论纷纷呢。” 齐朝民风随和开放,只要不议论政事儿,议论王公大臣甚至是皇上的风流韵事也不会有人指摘什么,甚至还有人把皇上的故事改了名编成戏曲传唱。 那个柔媚的声音继续道:“这事儿想想也挺正常,我听说那薛厂公神姿高彻,你想想看,皇上幼年就丧了考妣,一个这般俊美又权倾朝野的男人让她依靠,皇上能不倾心吗?要是我只怕也...”她尴尬地咳了声。 另一个声音啐道:“呸,薛厂公那是男人嘛?”她又笑道:“不过上次围猎你们没有跟去,我可是瞧见了,薛厂公比传闻的还俊俏,不光如此,当时皇上受困生病,是他一路抱着回来的,我就在人堆儿里远远瞧了一眼,脸都红了。” 那个柔媚的声音‘噗嗤’一声:“这么说来可惜得很,再好的皮相也是个太监,皇上毕竟是皇上,将来总要有太子的,两人哪有什么可能?不过...我听说太监也有能还阳的。” 昌平心思玲珑,就算察觉姜佑和薛元有异也不会说什么,这时候瞧见她沉着脸站在院子里不言语,一把推开偏间的门斥道:“你们几个胡说什么!谁你们都敢议论,不要命了不成?!” 姜佑不常在人前露脸,她们几个不认识,但昌平这几人却是认识的,慌得急急忙忙拜倒在地,嘴里忙不迭地道歉。 昌平冷声斥责道:“好好儿的名门闺秀,不学些大家做派,竟然在背地里议论皇家是非,谁借你们的胆子?你们这般作为敢那些粗鄙无礼的市井妇人有何区别!还是说这就是你们的家教?!” 这几人又是害怕又是羞惭,一时之间面上都涨红了,这时候这几位小姐的长辈也赶了出来,对着昌平连连躬身道歉,她们都是有头有脸的权爵人家,既然都这般放低姿态了,她也不好再为这事儿惩罚,只能严厉训斥几句,拉着姜佑转身去了。 昌平坐在马车里,见姜佑还是垂着头不言语,轻声劝解道:“你不常跟她们来往不知道,这些人向来如此,没有的事儿也拿来胡传,你切莫往心上去。” 姜佑转头瞧了她一眼,沉吟道:“若是...她们说的是真的呢?堂姐会怎么想?” 昌平一怔,侧头避过她的视线,两人一时静默无语,直到下车分别的时候,她才轻声说了句:“首先得自己快活了,再来在意旁人的想法,不然人生还有什么活头?” 姜佑诧异地瞧了她一眼,她难得温柔地帮她拢了拢领子:“皇上喜欢才是正理。” 姜佑拉着她的手用力握了握,转身回了乾清宫。要是原来她可能还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但好歹也亲政了一个月,对这些事儿十分敏感,立刻吩咐东厂的人下去查这谣言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她第二日早朝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心神不定,看见底下的大臣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对。李向忠头一个躬身出列:“皇上,臣有事启奏。”他见姜佑准奏,抬着眼似乎别有深意:“国储向来关乎国本,皇上继位一年有余,如今齿龄十五,后宫却还没有位君后扶持,臣等瞧着甚是担忧,请皇上选一位贤明的君后料理后宫,早日诞下太子,让天下安心。” 姜佑原来极反感这种把她当生育工具的说法,好像她生来就是为了给大齐朝生太子似的。不过此时她却想到昨日听见的传闻,总觉得他这话在暗示什么,蹙眉道:“朕现在才理清朝政,不想让后宫分了心去。” 李向忠笑道:“皇上不必担心这个,若是选不正之人谓君后,那自然会搅的朝内外不得安生,可要是选一位大贤之人进宫,不光不会使皇上分心,还会辅佐朝政料理庶务,岂不是两全其美。”他别有深意地叹了声:“皇上一年多不选君后,坊间也起了些流言,为了不让这些流言影响您的名声,您还是尽早选一位君后入宫吧。” 姜佑心里一跳,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流言,面上做了不悦神色:“太傅这是在威胁朕不成?”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腰间的绦子,懒散道:“况且...朕就是有了君后的人选,你也未必同意。” 李向忠心里一跳:“皇上不妨说来听听。” 姜佑歪着身子坐在龙椅上,嬉皮笑脸地嘿嘿嘿了几声:“可不就是太傅你,太傅在清流之中素有贤名,又是两代帝师,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就是不知道肯不肯舍下家业进宫辅佐朕的大业。” 李向忠年轻的时候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当然不乏追求者,但是没想到被人在朝上调戏了,那人还是自己的学生,堂堂的天子,一时气得老脸涨紫,手足乱颤,怒声道:“婚姻大事儿,岂可儿戏!”他早就知道姜佑这孩子熊,没想到这一年多又熊出新境界了! 姜佑耸了耸肩道:“朕都说了,朕有了君后人选太傅也未必会同意,你瞧瞧这不是?”她挤眉弄眼地挤兑李向忠:“朕对太傅之心如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李向忠怕她接下来还要说出什么混账话来,让他到老了老了反而背上一个老来惑主的骂名,气得白着脸闭了嘴。 姜佑心里松了口气,也没心思上朝了,随口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她说完就想跳下龙椅直接走人,没想到这时候最末尾的御史堆儿里站出来一个人,躬身道:“臣有本奏。”他见姜佑点头,便上前递来一封折子,躬身道:“臣要弹劾...东厂督主,司礼监掌印薛元!”他一指那被人呈给姜佑的折子:“这折子上列的,都是薛元这些年犯下的罪状,此獠恶行累累,其罪当诛啊!” 众人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敢捋虎须,面上都显了吃惊的神色,但转念一想,齐朝素有不杀言官的规矩,而且现在薛元正远在南边,要弹劾就是正是最好的时机,就算弹劾不成,也能趁两边消息不通的时候,挑拨这对儿看起来亲密无间的君臣。 姜佑面色阴沉,只是把那折子随手翻了翻,就淡淡道:“陈御史所列的罪状甚多,朕一时也瞧不出个详细来,不如就等薛掌印回来,你们二人当面对质,如何?” 她看那御史还没有退却的意思,心头微恼,干脆和稀泥,想用拖字诀打发了他:“朕知道你用心良苦,但总不能凭你一家之言就断定掌印有罪,况且掌印如今在外征战,岂能因为这个动摇军心呢?” 陈御史早料到她会偏袒回护,没想到她偏心的如此厉害,跪下重重地磕了几个头道:“皇上,薛元在外只是督军,并非领兵,换下他也不算阵前换将,不会影响南方局势。还请皇上定了薛元的罪名,派钦差处决他,还这些枉死之人一个公道,否则难以服众!” 旁边好些人也跟着跪下,向着姜佑叩首道:“请皇上处置薛元!” 薛元固然是心狠手辣,但他杀的人也未必干净了,政治倾轧不能以简单的善恶是非来判断,他若不要别人的命,别人自会要他的命。 姜佑好歹也跟着他耳濡目染了一年多,自然不会被他几句大道理所迷惑,只是沉着脸道:“南边局势紧张你应该清楚,这般蹿腾朕阵前换人,到底是何居心?!”她又冷笑道:“况且你如今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来,想凭着一本折子处决司礼监掌印,简直是天方夜谭!” 御史都是天生的牛胆,骂天骂地骂皇上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听她说完,立刻扬着脖子口不择言地道:“臣对齐朝一片忠心日月可表,倒是皇上,这般偏帮着薛元,到底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为着自己的一片私情呢?!” 他说着就要以头触地演一出死谏,他要是真死了,姜佑因着和薛元有私情就偏袒他的名声坐定了,忙高声道:“拦住他!” 殿前的几个无事眼疾手快地冲过去把他拉起来,不过还是迟了一步,陈御史还是磕破了脑袋,血淌了一脸,一边跪在地上哭道:“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那等奸邪之人逍遥法外,是我身为御史的失职,倒不如让我就这么去了,还能落下一身干净!” 这话明摆着是指桑骂槐了,姜佑满面的阴沉,用力砸了下镇山河:“住嘴!”她冷笑道:“不亏是御史言官,好利的一张嘴,你要告薛掌印朕也没有拦着你,只是让你下去准备证据,齐朝依律法治理天下,你证据不足,就用些有的没的的话毁朕名声,又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腌臜伎俩,这般与那些市井泼皮乡野无奈有何区别?!言官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她不说别人还没觉得什么,一说旁的人都觉得果然如此,堂堂一个言官读书人,拿皇室的阴.私说事儿,不管这事儿是不是真的都太不入流,旁边的几个人都悄悄地跟他拉开些距离。 要说这些言官,连死他们都未必会怕,最怕的还是名声有损,陈御史涨红了脸道:“皇上此言差矣,臣身为御史,有风闻奏报之权,当然应该履行职责,以正朝纲!” 风闻奏报之权的意思就是身为御史,只要听到了某件事儿,甚至不用查明是否正确,便可以拿来奏报,姜佑总算明白为何当初提到这帮子文官就一脸头疼了,她阴着脸道:“风闻奏报之权是让你监督百官和权贵,难道是让你听些市井传闻,然后传人闲话,还拿到堂堂朝上来说?简直是笑话!” 皇家的风流韵事,背地里议论当然是可以的,但是拿到上朝的时候说闹的所有人脸上都无光就太过分了,李向忠这时候也回过神来,对着姜佑一躬身道:“皇上说的是,陈御史也是一时情急才说出这等话的,还望皇上见谅。”他对着陈御史喝道:“还不退下!” 陈御史面色一紧,沉声道:“太傅,非是臣要闹事,而是臣使命在身啊!” 姜佑本还觉得忠义之人难得,在旁观察了一时,终于发现他眼神有些闪烁,不像自己说的这般正气凛然,心里微微疑惑,缓了神色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留着午朝的时候再议吧,先退朝。” 她说完也不等人说话,自顾自地先走了,等她去了侧间,命人传唤东厂的二档头燕南进来,就见他进来的时候面色阴鸷,抱拳道:“皇上想怎么处置这老匹夫?” 姜佑摆摆手:“这个先不急,我上回明你查的传出谣言的事儿有信儿了吗?” 燕南怔了下才回道:“回皇上的话,有些眉目了。”他抱拳咳了声:“卑职得知这些传言一开始是由人印在纸条上在大街上散步,最后才在坊间流传开来,臣又查了印刷的油墨和纸张,虽然在普通不过,但数量众多,没个印刷的地方查了一遍,最后查到近期有人大量的印刷过这些东西,隐约指向的是临川王家的大管事。” 姜佑沉着脸道:“扫把星,出了京城还不忘害人。”她抬眼问道:“那陈御史呢?按说他应当不敢这么要死了不放,这回为何这般反常?” 燕南想了想道:“皇上等臣调来卷宗瞧瞧。”他说着便转身回东厂,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走了回来,对着姜佑躬身道:“这是个小人物,寻常没怎么在意,今日一瞧才发现两宗不寻常之处,一是他有位妾室是临川王所赠,二是他亲儿子这回雪灾在南边好像闹出了许多岔子。” 姜佑细细想了想,冷哼道:“还以为他有多忠义呢,只怕是犯了错儿被人捏住痛脚,这才受制于人。” 燕南见她毫不疑心督主,心里一松:“皇上您看...” 姜佑摆了摆手:“不急,先把这个场子找回来再说。” ☆、第87章 姜佑又等了一个多时辰,等到报唱的内侍宣布午朝开始,她才理了理衣冠,不急不缓地走了出去,那陈御史一见她就迫不及待地道:“皇上,臣以为薛元的罪状已经足够清楚,请皇上立即下旨,先让薛元回京。” 谁都知道仅凭着这么一份折子一句话不可能要了薛元的命,但若是姜佑一旦松口让薛元先行回来,两人之间必生嫌隙,帝王之业,有了嫌隙离彻底离心离德还算远吗? 他看在姜佑坐在上首静静地瞧着他不言语,心里没有来的一慌,干脆换了个劝法道:“皇上,如今薛元势大宦官专权,现在市井百姓只知东厂不知朝廷,所以朝中才制造了这么多冤假错案,难道您忍心看到朝中上下都风声鹤唳吗?” 一众文官都没有说话,虽然心知未必有陈御史说的这么严重,但如今小皇上亲近东厂亲近宦官,这让他们心生危机感,如今要是能让皇上和薛元离心,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直接从东厂的害处说,这手挑拨离间倒是玩得好,姜佑护短的心思起来,心里对这人厌恶至极,长长地哦了声:“当初成.祖设立东厂,就是为了肃清朝纲,监督百官,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若是持身正派,又有何惧?”她抬手招了招,马成立刻捧了卷宗上来,她随手翻了翻,对着陈御史微微一笑:“你儿子犯下这般大事儿,难怪你怨恨东厂,真以为薛掌印倒了你儿子就能逍遥法外?” 陈御史面上冷汗涔涔,似乎不明白她怎么就知道了,这还是那个不在朝上说一句话的傀儡皇帝吗?他嘴唇颤了颤:“臣不明白皇上所言...” 姜佑看他现在还想推诿,想到他方才慷慨陈词,心里难免鄙夷,把卷宗扔到他面前:“你儿子赈灾不力还想推诿责任,没想到你这个做老子的也不成多让,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瞧瞧你儿子做了什么好事儿!” 陈御史仍旧想抗辩:“皇上,所谓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臣弹劾薛元跟臣儿子之事并无干系,臣只是忧心江山社稷,履行御史的职责而已。” 姜佑手指翻了翻他先前递上来的折子,鄙薄道:“既然能搜集这么多条罪状,想必你是早有准备,为何不在你儿子出事儿前递上来?为何不在掌印出京前递上来?”她冷声道:“你这混账东西,明明是为了私人恩怨,公报私仇,最可恨的是还偏偏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玩弄朝纲于股掌之上,当朕是不辨是非的傻子不成?” 她说着就已经起了身“将陈御史罢官,他儿子交由刑部处理,诸位御史也都给朕听清楚了,若是真正无私为民自然是好事儿,若是想公器私用,那就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御史言官最重清名,他儿子的案子一翻出来,不管状告薛元是真是假,首先目地就存了私心,不能说是一心为公了。听到姜佑的这番话,其他的言官也都不动声色地挪开几步,脸上火辣辣的,嫌恶地瞪着陈御史。 姜佑虽然赢了这一场,但想到他们把薛元说的如此不堪,心里还是火冒三丈,连退朝也不说就下去了。 陈御史虽然是自己作死,但到底同为文官,其他人脸上也无光,且对姜佑的过分袒护有些不满,都聚到李向忠身边问话,更有那性子直接的直言问道:“李公,皇上头回亲政就表现的如今亲近薛元而疏远文官,难道坊间传言是真的不成?” 李向忠目光如冷电一般扫过说话的那人,淡淡道:“先皇和先皇后早逝,皇上在薛厂公的庇佑下长大,有些师友情分也属常事,皇家之事不可妄议,背后道人长短和那些泼皮无赖何异?还请诸位小心着些,把自己的口舌都管住了。” 李向忠是清流执牛耳者,他说话自然没哪个文官敢反驳,听见了都纷纷低头,唯唯称是。 姜佑想到那些言官攻讦薛元的话还是愤愤不平,往回走的时候脚底下不看路,差点一跤绊倒了,幸好旁边有人出手扶住,笑着提醒道:“皇上慢些,跌跤了可就不好了。” 她抬眼一看是才当了殿前侍卫的张东岚,他今日穿的是武官服侍,瞧着很是气派,她笑道:“这身儿还挺适合你的,原来矮冬瓜似的,现在也长高了不少。” 两人齐声笑了起来,他们模样极其相似,笑起来都是一般的爽朗明媚,张东岚笑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看了看四周没人才递给她:“这是街头陈家的柿子饼,你原来最爱吃的。” 姜佑自打拔了牙之后就对甜食提不起兴头来,闻言摆了摆手道:“你说的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朕现在不吃这个,回头牙掉了都不敢张嘴说话。” 张东岚一怔,眼底掠过一丝怅然,随即收回手微微笑道:“皇上长大了,最喜欢的人和事儿也跟着变了。” 姜佑眨眨眼:“人长大了,眼界自然更开阔,喜欢的东西也会多起来,总不能固步自封吧。”她说着捣了他一拳:“上回你死都不说的事儿就是这个吧,害得我差点在朝堂上被人揪住小辫子。” 张东岚苦笑着揉了揉肩膀:“空穴来风的事情,臣以为没人会信,怕说出来污了你的耳朵,没想到还有人拿着这个做文章。”他抬眼瞧着姜佑的神色:“这事儿既然是假的,皇上和厂公并无首尾,旁人说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姜佑神情不自在起来,忍不住错开头:“三人成虎,听他们嚼舌根子也觉得烦。”她侧眼问道:“你也觉得掌印像人说的那般不堪?” 张东岚瞧见她的神色,心里往下沉了沉:“我不了解掌印,不好妄下断言,不过皇上器重想,想必他是个才智双绝的人物。” 姜佑喜滋滋地点头:“他确实是。” 张东岚轻轻吐了口气,相伴近十载,他当然了解姜佑的性情,自然也知道她喜欢人喜欢到了何等程度才容不得旁人诋毁半句。他并不觉得深入骨髓的难过,但却有种难言的怅然,闷闷地堵在心口纾解不出。 姜佑觉出他情绪有些低落,只当他是忧心镇国公府,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了句‘小心当差’便转身走了。 张东岚瞧着她慢慢远去,轻轻摇了摇头,捏着手里的油纸包,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姜佑过的极为头疼,这群文官简直没事找事咬不死你也要恶心死你的典型,对于他们来说,逢迎媚主是一种失节的做法,会被整个文官团体所排斥,直言犯上,冒死劝谏才能得到其他文官的接纳嘉许。 幸好李向忠十分反感这种做法,因此有意无意地帮着姜佑笼络心腹,培养保皇势力,他近来对姜佑颇为满意,她肯谦虚学习,肯勤于政事,自身有天资聪颖,相信这样下去,大齐朝不久就可以迎来一位贤明君主,他当然不想在这时候让那群清流言官给搅合了。 小时候他对姜佑严厉约束,但现在她已经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所以他的教导方式都以鼓励为主,因此两人现在相处倒比小时候还好些,姜佑一下朝就会听他讲些政治时事。 还有一件让她揪心的事儿,薛元现在已经进入军中,和平王派出的私军联手对付流民,平王的封地就在南边,流民一旦造反成功,他这个王爷也干脆别当了,因此对这事儿颇为上心,甚至亲自带兵出征。 可是就是如此,京里传来的战报还是好坏不一,有时候是流民被打的节节败退,有时候又是朝廷派出的人马大败,听的姜佑提心吊胆,忍不住就想起了身为督军的薛元。 她今日正在听李向忠说古,忍不住插嘴问道:“太傅,南边流民之事你应当知道,如今战报不一,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李向忠宽慰她道:“皇上放宽心,南边离京里路途遥远,有时候战报传讯不及也是理所应当的。” 姜佑松了口气:“那样最好,希望这战事早些平息,不然又有不少百姓要遭殃了。” 李向忠见她心系百姓,心里很是宽慰,捻须笑道:“皇上既然知道爱惜子民,今后当更为勤政才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治理好朝政,百姓安居乐业,自然不会起谋.反的心思了。” 姜佑认真听了,点头称是,正想把自己的一些政.治见解说给他听,就见书房外间的门大开,有个插着小旗的校尉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跪下高声道:“皇上,金陵失守,朝廷当初派出去的人马被围困至死,流民眼看着就要北上了!” ‘当’地一声闷响,姜佑站起来带翻了椅子,跌跌撞撞地冲出门:“怎么回事儿?!” 那校尉急忙跪下道:“具体的末将也不知晓,只知道当时咱们朝廷派去的人马和平王的人马被硬生赶进了金陵,然后被围困在城里,最终全军覆没。” 姜佑惊得连站都站不稳了,扶着桌子颤声道:“可,可有人幸存?” 校尉面露难堪:“这...如今南边大乱,消息传不过来,末将也不知道。” 姜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像是也跟着死了一回,直到耳边李向忠大声说话,才眼神茫然地瞧着他,他见她神情恍惚,忙抬高了声音道:“皇上!皇上!你要振作,切不可计较一时的得失!” 姜佑像是没听见一般,踉踉跄跄地往里间走,李向忠亦步亦趋地道:“皇上,现在当务之急是另择一位名将派往南边,保障我大齐国祚。” 姜佑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眼神空洞地问道:“太傅以为...咱们还能派谁去?” 李向忠微微语塞,西边和北边的人要看着边关异族,这时候绝对不能调开这里的人,朝中名将倒也不少,只是大都老迈,只怕人还没到南边命都没了,朝中武将现在青黄不接,武将的人不少,却愣是没什么拔尖的,像是那些异姓王如临川王之流,用心不可得知,更不敢轻易动用了。 姜佑默然垂头,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沉声道:“朕要亲自前往南边,征讨这些胆敢谋.反之人。” 李向忠也沉了脸,冷笑道:“皇上要征讨流民,到底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为了薛掌印?!” 姜佑对他有所察觉并不奇怪,只是漠然道:“旁的人去朕不放心,朝中武将虽多,但草包更多,万一再派出一个李景隆那样率领近百万人都不能战而胜之的蠢货,我大齐朝岂不是危了?” 李向忠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这次征讨南边已经败了,皇上不能再去涉险,况且...”他轻轻出了口气:“这些年东厂势大,已经有权倾朝野之态,在薛元的掌控下,东厂便是难以掌控的猛虎,薛元若是去了,皇上便可以趁此机会挑选心腹,收拢东厂大权,以正...” “住口!”姜佑恼恨地盯着他:“枉费太傅还是读圣贤书的,知道不知道礼义廉耻?!薛掌印在外征战,你这就想着怎么夺他的权力了,这不是恩将仇报?!” 李向忠看她满面狂怒,心里不住地往下沉,漠然道:“皇上和薛元是君臣,臣为君死乃是光荣,何谈恩义之说呢?” 姜佑冷着脸讥诮道:“敢情太傅对我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为牛马,臣视君为草芥’这话只用于你们文官,其他那些宦官勋贵和武将都不是人了?!” 李向忠沉声道:“东厂势大,总有一日会威胁皇权,还请皇上三思啊!臣绝不能同意皇上为了个臣子以身犯险!” 姜佑上下打量他几眼,忽然道了句:“你跟我来。”头也不回地转向后面,李向忠迟疑片刻,才跟了上去,就见姜佑扯着一块帷幔,然后用力拉开,里面赫然是屋子般大的沙盘,四周的墙壁上还挂着各色武器。 姜佑深吸一口气道:“朕要去南边并非临时起意,从战报送来的第一天起朕就和兵部的几位老将,根据战报送来的消息推演沙盘和战况,甚至定下了好几天应变策略,朕并非一时脑热就往南边跑。而是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李向忠这才错愕起来:“皇上,这,这...” 姜佑看了他一眼:“太傅不必吃惊,朕一直好武多过于好文,幼年时候便通读兵法,还把齐朝发生过的战役都拿出来细细推演过,若说对齐朝整体军力了解程度,朕若是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她知道要是说服不了李向忠,整个文官团体都要起来反她,便干脆往自己脸上贴金,沉声道:“当初齐朝本来是在金陵定都,金陵十里繁华地,云烟锦城,可是成祖却执意迁都荒芜贫瘠的北地,你知道这是为何吗?” 李向忠神色一动,她深吸一口气:“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此乃天子之责!” 李向忠微闭了闭眼:“皇上已经决意了?”他默然半晌,才问道:“现在京里局势才刚稳定下来,皇上这就出去了,京里这边怎么办?” 姜佑知道他这是松口了,忙道:“张家二子张东岚有武将之职在身,我假扮成他南下,京里这边就称病不上朝,劳烦太傅帮着照应了,若是又太傅之权不能处理的事儿,再加急发往南边给朕批阅。”顿了顿,她又道:“太傅放心,朕并不打算直接领兵,而是以监军之命在军队里,在兵部择人,分三路南下,等到金陵再汇合,那时候若是南边情势真的危急,朕再领兵平乱。” 其实齐朝的皇帝倒还真没前朝那么重要,大多数的事儿都让文官和东厂包揽了,需要皇上做决意的时候很少,大多数都是文官拟好折子直接交给皇上批阅,所以姜佑对自己出京倒没觉得有什么。 李向忠还是觉得此计太过冒险,但也知道要是自己不同意,姜佑就是偷着也定要跑出去,那时候更危险,因此虽然勉强应下,但心里实在是恼怒得很,一甩袖转身就走了。 姜佑瞧着他离去,跑回宫里看着薛元送来的那些小物件,眼里难掩担忧之色。 ...... 金陵城里,就算没死也该仓皇狼狈的薛元和平王正在悠然对酌,两人你来我往敬了一番,还是平王先开口赞道:“到底是厂公给的好法子,先来了个请君入瓮,让那些流民以为咱们兵败,慌不择路之下入了金陵城,没想到他们自己反倒一头栽了进来,反而被朝廷的兵马围住了,真真是可笑。” 薛元也浅浅饮了一口,人前仍是八面玲珑的样子;“若不是王爷全力配合,此计也不能成行,咱家敬王爷一杯。”他说着又摇头道:“那些流民虽然被打散,但终究没有被一网打尽,不能掉以轻心了。” “厂公说的是。”平王笑着一饮而尽,忽然叹了口气道:“只是这消息传回京里,只怕又是一番动荡了,若是有人对厂公心存异心,拿着这个做文章,厂公岂不是麻烦了?” 薛元一哂:“只要皇上信我,其他那些流言蜚语又有何惧?” 平王看着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别有深意地道:“厂公这般信任圣上?” 在当初薛元还未曾起来的时候,他就对此人颇为看好,两人暗地里也有些来往,他当年还存了把薛元收为已用的心思,只是后来薛元权柄日渐深重,他也有自知之明,便熄了这心思。 薛元微微一笑:“皇上视咱家如兄长如师友,自然不会听信别人谣言。”真实的原因当然不是这个,不过用来搪塞平王却是足够了。 平王摇了摇头叹道:“厂公笑言了,你我相交多年,说句推心置腹的话,皇上如今尚还年小,当然对厂公信重倚赖,但日后她若是知道了权利的用处,难道还舍得放下吗?况且皇上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谁配得上跟她称师道友?” 薛元眉心往里攒了攒,看来这平王还是没死了拉拢他的心思,他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多谢王爷提点,咱家省的了。” 平王见他神色冷淡,也止了话,这时候游廊外有人来报:“王爷,厂公,朝廷派来的援军到了,如今就在城外等着呢。您看...怎么安顿?” 薛元低了低头才想起来,他们半个月前为了掩人耳目假装兵败,为了让那些流民相信,就连朝里都派人传了这个消息,难怪朝里的姜佑着急派了援军,他目光微柔,转头问道:“皇上派了谁来?” 游廊外的校尉报道:“主帅郑安,参将刘勇,副将王林...还有监军是张家的二公子张东岚。” 平王奇道:“张家大房就剩这么一根独苗,他来做什么,不怕张家绝后吗?” 薛元却微变了脸色,面上却还如常地周全道:“许是忧心镇国公和世子这才特地赶来。”他说着已经起了身:“咱家先去城外瞧瞧。” 平王垂眸思索一阵,也跟着走了出去,两人策马到了城郊,果然见城郊那边已经安营扎寨,有人看见他们来,自然少不得上来说几句恭维讨好的话儿,薛元左看右看都没有瞧见自己心想的那个人,正疑惑是不是想错了,就听身后一声低喝:“这是怎么回事?都在这堵着做什么?” 薛元循着声回过头,就见有个身影戴着凤翅盔,穿着锁子甲,身形修长骑在马上,盔中的眉眼模糊,脸色也蜡黄了不少,但正是他这几个月来想了千遍万遍的人。 姜佑还没瞧见他,正在吩咐军中的几个人打听战况,她瞧着这金陵城的情形怎么也不像是战败后的样子,心里难免疑惑,就听旁边有人轻声道:“张二公子?” 姜佑猛地转过身,就瞧见茶不思饭不想惦记了几日的薛元长身玉立在马上侧眼瞧着她,她哎了声,满心的酸楚都堆在眼眶里,喉舌却被哽住了一般,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第88章 薛元强忍着不在平王面前露出异色来,眼底的惊色一瞬就恢复了平静,从容道:“没想到张二公子也来了。” 姜佑瞧见他面色平和,眼里还隐约有些漠然,心里憋屈起来,如同兜头浇了盆凉水,一腔激动都压下大半,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一个‘是’字。 平王统共没进京过几回,见到姜佑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更何况她为着出行方便,特地用姜汁把脸色涂的蜡黄,还有垫子垫了肩膀,又穿了厚底的靴子,所以他还真没瞧出什么不对来,便策马上前笑道:“张监军来的好时候,只怕你还有所不知,镇国公和世子都安然无恙,只是当初地龙翻身,他们粮草人手损失大半,人又在山中遇事,无奈之下只能在当地筹措粮草,又急忙往南边运送过来,百忙之中抽不出空来往京里送信,如今他们已经带着粮草往更南边去了。” 姜佑听见这话长长地松了口气:“当初知道父兄噩耗家里忙乱成一团,家...家父和长兄这次能幸免于难,还能将功补过保障流民的赈灾粮草,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她说着又忍不住问道:“京里是收到了我军大败于金陵的消息,皇上这才特地命人率军前来驰援的,如今瞧这情景,怎么也不像是大败的样子啊。” 平王瞧了眼薛元,朗声笑着正要开口,薛元却突然出声道:“这事儿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还是请张监军进城详谈,咱家个监军是就是,就由咱家来告诉张监军吧。” 姜佑这回看他表情已经不止是漠然了,甚至还带了些愠意,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知道来者不善,忙拉着马缰后退了几步:“不用麻烦薛厂公了,我在这里听王爷说就是了。” 薛元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翻身下马之后就立在她马前,对她伸出一只白洁有力的手:“监军不必客气,请吧。” 平王也在一旁帮腔道:“薛厂公说的是,既然你们是京中旧时,仗打完了也算经历过一番生死,更该好好地叙叙话才是。”他善解人意地退后几步:“他乡遇故知,本王不打扰你们了,两位轻便吧。” ‘善解人意’的平王‘善解人意’地走了,姜佑被薛元的冷脸下的又退后了几步,却被他半强迫地攥住手腕子拉下马,她心里叫了声完了,这回肯定要摔个四脚朝天,没想到却落到个温暖的怀抱里。 薛元皮笑肉不笑地道:“张监军若是站稳了就快起来,这样让人瞧见了可不大好。” 姜佑听出他话语里的揶挪之意,莫名其妙之余又有点冒火,耷拉着嘴角道:“有什么不大好的,我和掌印都是男人,又不是姑娘家的,碰一下怎地了?” 薛元半拉着她往马车旁走:“掌印?监军方才不还叫咱家厂公吗?”他手劲虽然大,但在外人瞧起来竟像是两人并肩把臂而行。 姜佑被他的阴阳怪气弄的彻底火了,上了马车就阴着一张脸,薛元默不作声地调了盏茶水推到她面前,等她好不容易喝完,就又倒了一盏过去,等到一壶茶喝完,他现在暂住的地方也到了。 薛元是到哪里都不肯委屈自己的人,才置下的院子也是尽得南边精致如画的风情,姜佑想到自己在宫里跟一群文官钩心斗角,为他担心的辗转反侧,而他在南边独自逍遥快活,忍不住朝天翻了翻眼睛。 到了自己的地盘他就不在掩饰,半拉半拽着她一路往内院走,进了内室反手拴上门栓,冷着脸抿着唇,满面的阴鸷,沉声道:“哪个狗东西敢放你来南边的?不知道战场上会死人吗?!” 姜佑一怔,还没来得及回话,薛元就继续道:“是马成和那几个狗才蹿腾着你来?还是那起子混账文官?!” 姜佑甚少见他发这么大的火儿,忙摆了摆手道:“不是,不是他们,是朕自己要过来的。” 对薛元来说,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这种了,虽然现在瞧着战事平和了,但不过四天前这边还在打着仗,要是她早来几天也卷入这场混战里,万一再出了什么事儿,那情形想想他简直都要疯了。 他不想对她发火,却按捺不住思绪,沉声道:“我特地请命出战南边都是为了谁?你当打仗是好玩的吗?在京里安安生生地呆着不好吗,非得跑到南边来让我挂心!”他摸着她的脸颊:“你瞧瞧你这是什么装扮,以为这样别人就瞧不出了吗?!” 姜佑像是被吓住了,怔怔地瞧了他半晌才讷讷道:“京里收到南边传来的消息,说是朝廷的人马在金陵城被造反的流民大败,连个活口都没有跑出来...”她越说越觉得憋闷:“你跟我隔了天南海北,我怎么知道你是好还是不好,万一你真出了什么事儿...我在京里还有什么盼头?”尾音颤颤,似乎带了些哭腔。 薛元微怔之下才想起来他的谋算,他向来是只求结果不择手段的人,祭出这法子的时候只想着赢面了,满腔的恼火泄了一半,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转身去打了盆温热的水来:“先洗洗脸吧,姜汁辛辣辣的,抹在脸上不难受吗?” 他把绢子往盆里投,沾湿了又拧干,细细给她擦脸,一边无奈苦笑道:“在你眼里我就这般无能?小风浪而已,难道还能让我翻了船不成?” 姜佑左挪右挪地不让他擦:“你又没有打过仗,而且战场上刀剑无眼,就是再能耐又能如何?” 他按住她的肩头不让她乱动:“我是不会打仗,但总有人会吧,选了得力的人让他来做就是了,何必事事亲力亲为?”他隔着衣料抚着她的肩头:“你肩膀上搁着的这是什么东西,不嫌硌得慌?” 姜佑脸上仍旧不高兴:“我肩膀太窄,怕被人瞧出来了,所以垫了些皮革进去,硌也只能忍着。我这都是为了谁?” 蜡黄的姜汁擦去大半,露出底下清丽明艳的那张脸来,只是比往日消瘦了不少,想来南下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头。这般一想,他剩下的火气也跟雪狮子一样消弭干净了,探手去解她的衣裳:“皇上这一路上吃了好些苦头吧?在这里就先把一身行头解了。” 姜佑仍旧闹着别扭,拧着身子不让他动手:“你别管我,我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弄好的。” 两人纠缠间她领子扯开大半,白嫩柔嫩的肩膀露了出来,肩膀上挂着葱绿色绳结往一侧歪了歪,往深处瞧还能见到浅浅的沟壑,他这几个月都没见这等美景,禁不住有些走神,下意识地停了手。 姜佑见他忽然手劲松了,抬手把衣裳拢好,正要说话,忽然就被抱了个满怀,他直愣愣地吻了上来,声音有些喑哑:“皇上...臣这几个月都是呆在军营里的。” 他说的太隐晦,姜佑没听懂,嘴里短促地唔了一声,就被他吞咽了进去,过了半晌才离开,仍旧跟她抵着鼻尖:“军营里头全是又脏又粗的军汉,臣想皇上得紧。”他一手试探着从下摆滑了进去:“过完年皇上就十五岁了,本来早就该成事儿的,奈何突然出了南边的事儿,咱们还要继续耽搁吗?” 姜佑没想到他突然拐到这事儿上头了,被他撩拨的有些气喘,还没反应过来,不知怎么的两人就滚到了床上,他捧着她的脸颊亲了亲:“臣想皇上了,想的要命。” 这床铺也甚是精致,压了个人在身上也不疼。姜佑脸涨得通红:“你撒谎!你哪里想朕了,方才明明还阴阳怪气口是心非的。” 不管是什么性子的女人都记仇,薛元咬着她的耳垂,声音有些含糊:“是臣该死,口是心非期满皇上,请皇上责罚。”他嘴唇掠过她的鬓角,又辗转着往下游移,到脖颈处轻啮着:“不如就罚臣陪皇上睡一晚?” 姜佑瞧着他风神俊秀的侧脸无言地想,到底是陪皇上睡还是睡皇上? 这时候天色将暗,日光从绿纱窗外一寸一寸挪了出去,暗色不过几时便充满了整间屋子,她被弄的全身着了火一般,一点点被他拆吃入腹。 转眼间她身上就只剩了件兜衣,他唇舌在峰顶爱怜了一阵,又辗转着往下挪。这就要被吃进嘴里了?她有点不甘心,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肩头,张嘴想要开口,没想到发出的却是低低的吟哦。 姜佑断断续续地道:“你别,你别这时候啊...能不能,能不能回头再做这事儿?” 薛元一手抚着她的纤腰,低笑了声:“臣等不及了,万一皇上又跑了怎么办?” 他调笑着说完,丹艳的嘴唇就顺着小腹滑了下去,等到了地方,就听见她惊喘了声,呜呜咽咽地道:“你别...那里不成...” 薛元不理她,自顾自地撩拨,她觉得魂儿都飞到了三十三天外,头脑空白一片,攥着被褥的十指根根泛白,半晌才觉得头脑一片晕眩,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他游移上来吻她,姜佑头脑仍是茫然一片,只是双手搂着他的肩膀,下意识地跟他纠缠厮磨。 薛元轻咬了一下她的唇瓣:“臣要来了,皇上可还受得住吗?” 姜佑已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只是眼神空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面色一喜,解开自己的蟒袍,一点点逗弄研磨,她有些惊恐地攀着他的肩膀,正是酸麻难捱的时候,突然一阵剧痛袭来,她抱着他的手猛地一紧,呼吸停滞了半晌,才颤声道:“疼...”似乎还带了些哭腔。 雏莺初啼,碧玉破瓜,有些疼在所难免,薛元只能从她的额角亲吻到鬓发,再绵密地吻到眉眼,忍的极辛苦,可是却一动不敢动。 姜佑额上沁出汗来,腰杆发酸,无力地躺倒在枕头上:“你不是说进来就好了嘛?现在都完了,你怎么还不出去?” 薛元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些傻话,顿了半晌,等她松泛些了才试探地动起来:“皇上忍着些,马上就好了。”压抑多年的情.欲不是说停就能停的,冲破了闸门铺天盖地袭了过来,他头脑有些发热,不知疲惫似的重复动了起来。 姜佑被他折腾的连话都说不出来,昏昏沉沉只能感觉到疼,只能紧紧地抓着他的肩膀,许久才有气无力地道:“疼...你轻些。” 似乎动了动眼皮子的功夫天就黑了,锦绣的帷幔里传出些呜咽和呻.吟,不知道被他翻来覆去颠荡了几回,后面的几次仍旧是疼,但难受中多少夹杂着欢愉。 薛元不知道折腾了几次,直到深夜才从那销.魂的地方脱了出来,这时候人也渐渐清明,低头看见她半闭着眼靠在自己怀里,面上已经倦极,他赶忙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汗湿一片,他怕她着凉,用锦被把她裹了起来。 两人身上都是黏腻腻的,薛元起身吩咐人备水沐浴,又亲力亲为新换了床褥,看见兰花纹床单上一滩红,心疼之余又难免有些欣喜。 姜佑累瘫了一般,连一个手指头都懒得动,任由他抱着摆弄,他帮她擦干净两腿的血迹,放她进了澡盆,她陡然进了热水,忍不桩哎呦’了一声,张开一只眼瞧着他,看见他直直地瞧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往浴桶里缩。 薛元怕她初经人事身上不好,细细瞧着她的周身,半晌才揽着她心疼:“肿起来了,明天得买了膏子给皇上上药。”他轻声问道:“还疼吗?” 姜佑头靠在浴桶边沿上,累的连话都懒得说,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用润泽的眸子答了个‘嗯’。 薛元被这一眼瞧得又有些意动,却怕她伤着,只是亲了亲她的鬓角,擦干了她抱回到床上,被窝被汤婆子捂得暖和,姜佑受他殷勤服侍,躺倒被窝里就睡着了。 这时候天已经见亮,薛元想起来军营那边还要商议网捉那些流民的具体事宜,他烦躁地在屋里踱了几步,直到外面有人轻声催促才准备往出走,走之前又怕光太亮惊了她的好梦,提前把窗帘帷幔都拉严实了,又吩咐人守在门口不准惊了屋里人,这才攒着眉心去了军营。 军营里众人等了许久,看见他沉着脸走进来也不敢多话,就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薛元根本没听众将士在说什么,满脑子琢磨的都是姜佑睡的好不好,等会想吃些什么,一会儿回去得请个大夫来瞧瞧,不知道她还疼不疼了。 众将士看见他神游天外也不敢强行把人拉回来,只能压低了声音说话,这般跟说悄悄话似的说了一会儿,主帅杨子清终于看不下去了,咳了声道:“薛厂公?” 见他蹙着眉看了过来,杨子清这才开口道:“厂公...咱们前些日子猜测流民中有位极厉害的人物坐镇,这才把散沙一般的流民整合到一起,这个人...有将士回报说见到了。” 薛元瞧了他一眼:“是何人?” 杨子清看着他,面色踌躇,半晌才道:“我手底下的几位将士说,看见这人的时候他正极有章法地组织流民后撤,应当不是等闲之辈,只怕就是咱们说的那人,而且...”他又顿了片刻,才一咬牙道:“而且据说那人和厂公长的极为相似,我手下人见了也是大吃了一惊,半天才回过神来。” 薛元心思一动,忽然想起当年的旧事来,不过面上还是不露分毫地道:“将军这是在怀疑咱家吗?” 杨子清忙摆手道:“厂公说笑了,末将并没有怀疑厂公,只是觉得此事蹊跷,这才不得不跟厂公说出来。”他小心道:“厂公可有孪生的兄弟或者堂表兄弟?” 他说没怀疑薛元倒也不是虚言,如今他权倾朝野,东厂权势也膨胀的更为剧烈,皇上又一门心思的信重他,一般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他都得了,况且他还是个太监,又没有子孙后代,他造反图什么啊? 薛元淡淡道:“天下相似者甚重,也未必就是亲兄弟,说不准只是巧合罢了。”他起了身道:“不管长的像谁,一并杀了就是了,何必为这个纠结。” 众将士都恭敬地起身送薛元出营帐,他心里惦念着姜佑,纵马一路往城里赶,半路上却想到姜佑还没吃早饭,又去著名的几家店买了些小吃回来,这才返身回了宅子。 他进内室的时候姜佑还没醒,仍旧裹在被子里睡的正香,他低头爱怜地瞧她,就见她眼角泛红,眼底下却一圈青黛,他倾身亲了亲她的眉眼,小心把被子掀开一道,轻轻撩开她身上的素绸中衣,就见她从脖颈到小腿都是暧昧的痕迹,他叹了声,无奈地帮她按了按。 内室里烧了地龙还生了暖炉,虽然不冷,但被子被掀开,姜佑还是打了个激灵,揉了揉眼睛才睁开,两眼鳏鳏地瞧着他:“你怎么起来了?” 薛元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坐在她床边柔声道:“方才军营里有点事儿,我吵着你了?” 姜佑摇了摇头,一手撑着正要起身,就觉得全身‘嘎吱’一声,疼的立刻就一头栽回了床上,连声哎呦:“又酸又疼,比跟人打一架还累。”最让人受不住的是那处疼得要命,她连走动都不方便。 薛元探手想要扶她:“可想吃些什么?”他目光在她脸上流转,就见她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晕,颜若春花,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柔媚,像是花苞一夜之间开成了花,而且还被他攀折了。 姜佑就势赖在他身上:“我不吃,我不饿,我身上痒痒。” 薛元倒很享受她的依赖,揽着她肩头道:“你哪里痒,我给你挠挠。” 姜佑一拧身子:“背上。” 薛元顺着下摆滑进去给她挠,触到那如软玉一般的肌肤又禁不住心头一热,姜佑觉出他的手不老实地上下游移,拧着身子挪到一边:“你不要...我还疼着呢。” 薛元探出手来搭在她肩上:“我给你揉揉。” 姜佑舒了口气,安安生生地趴在他腿上,这时候游廊外一声报:“督主...清韵姑娘又来了...您看?” 清韵姑娘?姜佑竖起耳朵,转过头来瞧着他,薛元本来没把这女人放在眼里,没想到这时候让她听见了,他低头解释道:“是雪灾的时候,从南边来的流民。” 姜佑趴在他腿上:“既然是流民,去朝廷开的棚子里安置了便是,来找你做什么?” 薛元微微语塞,雪灾后归置的流民其中不乏心思不正之辈,有几个寻常就是恶匪的人物,轮.暴了这女子。他知道要是不重罚,其他流民有样学样可就麻烦了,便以儆效尤砍了那几个人。 他不过是为着法纪,并不是发善心,但那女子却不这么认为,他对外是监军的身份,这女子不知道他是太监,大概是怕自己没了依仗再发生这种事儿,所以想要兜搭上他,试了一回却没成,没想到还是没死心。 姜佑听完了忍不住啐他:“薛元你真是的,明明是个太监,到哪里都能摘桃花,生那么勾人做什么?!” 薛元无奈地道:“我什么心思你还不知道吗?长成这样也怪我?”他转头对外面道:“把她轰走。” 游廊外的人为难道:“这...这人是平王带来的,奴才不敢动手啊。” 薛元今天谁都不想见,有那时间还不如陪着姜佑温存呢,她听了却嗤笑道:“瞧瞧咱们京郊温泉庄子里的东西,可见平王也不是个正经人。”她突然来了精神,推他道:“你可别推三阻四的,要拒就直接拒了,省得给人留下想头,你不舒服她也难受。” 她一副看热闹的神情,兴冲冲地换衣服:“朕也去瞧瞧,都说南边佳丽甚多,就是不知道比北方的美人如何?” 薛元乜了她一眼,探手帮她穿好衣服,见她走路姿势不对,又扶着她让她在偏间呆着:“你现在不好见人,在这里什么都能听见瞧见,只是别露头让其他人瞧见了。” ☆、第89章 薛元安顿好姜佑,一撩布帘便走了出去,一眼就瞧见那位清韵姑娘站在一边,平王则坐在侧首,一见他便迎了上来,暧昧笑道:“薛大人这般受美人青睐,真是羡煞我等了。” 姜佑听见这话好奇地小心探头瞧了瞧,就见那清韵姑娘皮肤瓷白,身形娇小,倒也算是个丽人,不过离绝色佳人还差的远。她虽好奇,倒也不至于像寻常女子一样拈酸吃醋,身为皇上,身上固然桎梏重重,但有些约束寻常女子的律法也约束不到她,驸马尚且不能纳妾,更何况是君后了。 清韵盈盈福了福身,神色激动地道:“恩公...”她垂首,声音有些哽咽:“上回承蒙恩公相救,惩治了那几个恶人,伸张了正义,奴家感激不尽,愿意为奴为婢报答恩公。” 姜佑听见这个‘恩公’称呼差点笑倒在椅子上,薛元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偏间,并不理她,转身对着平王笑道:“王爷何时来的,怎么不提前招呼一声?” 平王朗声笑道:“如今战事才息,本来想请你去花萼相辉楼对酌一番,也算是庆贺战事平息,没想到在门口遇见清韵姑娘了,薛监军可不要辜负美人恩啊。”他压低了声音道:“你要是怕重任在身,这时候纳妾室不方便,就先收做婢女,对外便称是我转赠的。” 平王好歹也是藩王,按理没必要这般折节下交,不过结交的既然是薛元,这就又该另当别论了,可偏偏此人云淡风轻得很,酒色财气一样不沾,他也觉得无处下嘴,他听说薛元救下这位清韵姑娘,以为他是对这位动了心,便上赶着送人情来了。 清韵这时候也福身,红着脸道:“奴家自知微贱,不敢奢求妾室位置,能在恩公身边当个婢女就心满意足了。” 幸好姜佑从头到尾都在,不然听见这话可有的误会了。薛元又往偏间瞥了一眼,仍是不搭理她,对着淡淡道:“王爷不必如此,我家中不缺侍奉洒扫的人。” 平王心思一动,想到隐约听见的传言,试探着玩笑道:“本王当初进京的时候见过皇上几回,皇上相貌尽得张皇后的风采,监军对着那般绝色,想必寻常的庸脂俗米分也瞧不上眼。” 姜佑头回听见有人敢对自己相貌评头论足,心里冷哼了一声,又免不了有点得意。薛元放下茶盏,神色淡了几分:“王爷慎言,皇上的相貌不是我等可以轻议的。”他揉了揉眉心:“我是个太监,将女子收房了也做不了什么,何必这般耽误人呢?” 清韵还是头一回听说他是太监,惊得脸色煞白,平王倒是不以为然:“咱们齐朝稍微有些权势的宦官,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监军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薛元怕姜佑等的不耐烦,直言道:“咱家确实多有不便,王爷若是喜欢,不如自己收了?” 这事儿讲究你情我愿,平王看他执意不收,以为他是惦念姜佑,便笑道:“既然监军不方便,那我就先把清韵姑娘带回去,就是不知道清韵姑娘愿意不愿意了?” 清韵本来就不是非君不嫁,不过是想为自己找个依靠罢了,听说他是个太监,想到太监的种种手段,心里早就胆寒了,闻言迟疑了一下,掩面点头道:“都怪奴家没有侍奉恩公的福气...” 薛元懒得再为这事儿纠缠,站起来送平王和她出去,等两人走远了他才转去侧间,姜佑正坐在椅子上走神,他看见她眼里并无愠意,才上前捏了捏她的脸:“想什么呢?” 姜佑抬起脸来看着他:“你跟平王是什么关系?他这般上赶着巴结你做什么?” 薛元顿了下,和藩王结交是大忌,他沉吟片刻才道:“也没什么,当初在京里的时候见过几回,相互有些往来,不知怎么就让他这般折节下交了。” 姜佑一只手搂住他的腰,往自己这边带:“你要给朕当一辈子的掌印,不准兜搭他。” 薛元扬着眉梢瞧了她一眼,就势靠在她身上,敛眉缠绵道:“臣向来从一而终,已经被皇上临幸了,自然是皇上的人,除了皇上还能兜搭谁?” 姜佑脸红之余有有点得意洋洋,觉得昨晚累掉了半条命也值了,她身子往后缩了缩,探头问道:“昨儿都忘了问你了,为何京里受到的是你们大败的战报,朕到了这里却发现你们赢了?” 薛元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到自己怀里:“臣不过是假装战败,退回金陵城里,为了取信于人,甚至还给朝里送了消息,让皇上挂心了。” 姜佑摆摆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也是为了能打赢此战,朕不会怪你的。”她说着又叹口气:“不过方才我瞧见那位姑娘,突然想到流民安置的事儿,他们家园已毁,没有生计,总不能男子活活饿死,女子都跑去给人为妾吧?” 薛元本来担心她呷醋,现在瞧见她完全没往那方面想,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咳了声道:“按照以往受灾的份例安置就是了。”他说着乜了她一眼:“皇上心怀天下,臣佩服的很。” 这语气又有点不对,姜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地瞧了他一眼,他捧着她的脸亲了下:“我今天把所有事儿都推掉了,左右现在没事儿做,要不咱们再睡会儿?” 薛元教导皇上房.事的大业终于有成,急着享受成果,姜佑红着脸推他:“不要,朕还疼着呢。” 薛元浅浅伸了个懒腰,姿态慵懒优雅,对着她揶挪道:“皇上想什么呢?臣不过是想邀皇上一道躺会子。” 姜佑瞪了他一眼,用腿弯顶了他一下,跳下凳子正要走,腿一迈就疼得一呲牙,转头对着他伸手:“你抱我回去。” 薛元一笑,弯腰把她打横抱了回去。 ...... 等过了几天,姜佑终于又能活蹦乱跳,薛元本想让她直接住在那所宅子里,她却闲不住,直接就跑去军营混着,薛元知道了倒也没拦着,只是命令马成随身跟着,自己干脆也搬到了军营里住着。 流民不比军.队训练有素,击败几次流民便成不了气候了,因此现在两边的军.队就只剩下清理参与流民,因此营里十分闲散。 姜佑穿了寻常士兵的衣服进去厮混,跟着一起训练,中午又打听了菜色,准备跟着一起吃饭,马成当然不可能让她自己排队,万一被人摸一把碰一下薛元非剥了他的皮不可,所以颠颠儿地跑去帮着打饭,她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杌子坐在原处,正饶有兴致地在背后听着几个大头兵谈天说地。 这群人说起话来肆无忌惮,其中有个吹嘘自己在战场上杀过一百来个人,把自己吹的如张飞在世一般,姜佑听了半晌,忍不住插嘴道:“军队里升迁自有制度,你既然杀敌无数,为什么现在还是个小兵?” 她是真的好奇,并没有讥嘲之意,那人听了面上却挂不住,抬手搡了她一把道:“滚滚滚,你个小白脸懂个屁,老子现在是什么用你说?” 姜佑又换上了那一身男人打扮,而且穿的是普通军士的衣服,这人见她细胳膊细腿眉目又精致,还真没把她当回事儿。马成见皇上被人动手,吓得差点晕厥过去,扔了饭碗就要往上冲,她却没怎么生气,仍旧稳稳地坐在杌子上奇道:“我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你这么恼做什么?再说我的脸也不白啊。” 这人跟她说不到一处去,用力往地下啐了口,对着她冷笑道:“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我杀过几个人,还需要你来问?!”他又扬起自己的手臂,亮了一下块头:“长成这样的一看就是杀人的料,你这样的老子一口吐沫下去就能淹死好几个。” 姜佑不悦地抿了抿唇,但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倒也没多说什么,旁边有个人唾了他一口:“日.你的娘,你个子再大本事再高又能怎地?没有上头人器重也是白搭,瞧瞧薛监军,你们都见过了,不比哪个娘们都标致些,人家照样是监军,你泥腿子一个,算是什么东西?” 那人倒也没恼,竟然嘿嘿笑了两声:“都说东厂怎么怎么势大,薛厂公怎么怎么心狠手辣,我瞧着也不然,长的跟个狐媚子似的,虽然缺了块东西,但把咱们皇上都蛊惑的五迷六道的,他那样本事我可是不敢想,男不男女不女的,我娘还指着我娶媳妇生娃呢。” 姜佑不怎么听他们说自己不怎么恼怒,听一群人这般说薛元可不乐意,满面阴沉地道:“这次打仗要不是靠着他出的主意,你以为你们能赢?这般背地里道人长短算什么本事!” 那人眉毛扬了起来,对着她啐道:“怎么着了?又不是说你老婆,还不许人说几句,难不成你和他勾搭上了?他娘们似的,难道你跟他...”他话还没说完,姜佑就砸了一拳过去,鼻子就是一痛,然后就一酸,两道鼻血顿时长流了下来。 姜佑一脚踹到他腿弯处,他疼的‘哎呦’一声跪倒在地上,她揪着他领子咬着牙狠狠道:“你给我闭嘴!” 那边军营里,薛元正和几位将领商议余孽的藏身之处,就听见外面有人急急忙忙地道:“几位将军,不好了,张监军和人打起来了。” ☆、第90章 众人听了都吃了一惊,那些新从京中赶来驰援的将领自然都知道姜佑的身份,闻言忙忙地站起身,一脸错愕茫然地道:“这,张监军怎么会和人打起来呢?” 薛元听了面上也忍不住露出讶异之色,但姜佑奇事做的多了,再干什么他也不稀奇,只是起身对着众人道:“出了这事儿影响军纪,诸位继续商议,咱家先去瞧瞧。” 他说完也不理会众人的反应,撩起帘子走了出去,七拐八拐地被人带到了地方,老远就看见有一圈人围着轰然叫好,跟姜佑打架那人人品破差,人缘不好,姜佑又是生面孔,所以他们动手看热闹的人不少,却没有人上前帮忙劝着。 马成在圈子外急的上蹿下跳就是插不进去,侧眼看见薛元过来,忙连滚带爬地跑过来:“督主,皇上给人打了,您快去瞧瞧去。”他伺候了姜佑一年多,难免带入老母鸡情节,急忙引着他往人堆那边跑:“您瞧瞧您瞧瞧,什么泥猪狗腿一样的东西,竟然敢对皇上动手,这还有王法吗?!”他气愤之下也忘了姜佑本来就是隐瞒身份的。 薛元身量高,一侧头就看见姜佑脸上青青紫紫挂的彩,嘴唇破了皮,眼角肿了一块,他瞧得心里一颤,眉心往中间攒了攒,瞧瞧这算什么?他自己都没舍得弹她一指甲呢,怎么让个不知猫三狗四的东西给打成这样了? 其实跟姜佑打架那人伤的更严重,一条膀子都被卸了,牙给打掉两颗,只是薛元懒得瞧他罢了。马成见状啐了口,添火道:“什么狗东西,要是搁在平时,跪着都不配瞧皇上一眼,如今还敢动上手了,应该把他推出去千刀万剐,满门抄斩!” 姜佑那边完全不知道这两人的心情,她打赢了还不解气,又往他嘴上踏了一脚上去:“贼杀才,一张臭嘴,让你当碎嘴泼妇!” 马成听了这话表情一僵,露出副牙酸的表情,薛元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命人分开两边,自己亲自走进去把拉姜佑,这些人,让他们背地里道人长短他们还有胆子,如今见了正主,吓得忙忙地缩起头。 姜佑现在就像是小时候做坏事儿被大人逮住了,吓得缩手缩脚老老实实站在原处。薛元环视了一周,垂眸问道:“这是怎么了?” 姜佑正要开口,躺在地上的那人竟喊起冤来,指着她颠倒黑白:“回监军的话,这小子妄议监军的是非,还在背后说监军的坏话,小人一时瞧不惯与他理论了几句,谁想到他不但不听劝,反而还动手打了小人,请监军为小人做主啊!” 有道是‘阎王好送,小鬼难缠’,这种军痞不要脸面,撒泼打滚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姜佑气得浑身发抖,又补了一脚过去:“放.屁!” 马成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皇上这才在军营呆了几天,怎么就成了这样了,这还是那个活泼可爱,举止优雅,说话文绉绉的皇上吗? 薛元也被噎了下,他现在心里全放在怎么把姜佑的毛病扳过来上,也懒得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命人把几个带头起哄的带下去,自己拉了姜佑回了营帐。 姜佑瞧见他脸色不大好,心里有些惴惴,薛元轻轻敲了敲桌面:“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皇上怎么和人动起手来了?” 姜佑按着眼睛,耷拉着嘴角:“他们说你坏话...” 马成忍不住抢先一步开口了:“皇上是何等身份,何必要和那些糙汉似的,看不顺眼直接让人拉下去让人砍了不就成了?跟他们动手,没得自降身份。”天见可怜,他一个宦官弄臣,居然干起了劝谏的活儿。 姜佑没吭声,那人着实讨厌,但也罪不至死,再说明明骂的是她的人,让别人插手算怎么回事儿? 薛元瞧了他一眼,马成被那冷冷的眼风看得一个激灵,立刻缩脖子闭嘴了。他抬手让她过来,给她揉着眼角好笑道:“天下骂臣的人多了去了,皇上打的过来吗?” 姜佑在他身边捡了张椅子坐下,一边抖腿子一边道:“旁的人我没听见也就罢了,可这人竟敢当着我面说,我要是再不表示,岂不是被人当成了窝囊废?” 薛元被她吊儿郎当的动作震的眉梢一挑:“匹夫之勇而已,皇上以为现在这样子很好看?” 姜佑委屈道:“他们骂你...” 薛元按着她的腿不让她乱抖:“臣不是说这个,皇上原来的站相和坐相都跑到哪里去了?你是偷跑出宫,回头让几个内阁大臣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参奏你呢。” 姜佑不乐意地道:“你就这么用他们来压我。”她歪歪斜斜地倒在椅子上:“朕在宫里被拘着烦都烦死了,好容易出来了,你还不让朕松快些,这不是在军营里吗?要讲究那些个宫廷礼仪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薛元无奈地瞧了她一眼,按着额角道:“皇上说什么是什么吧,只是在外面这样可以,回了宫可得改回来了,不然就等着被人弹劾吧。” 马成见他对姜佑这般宠溺,默默地闭了嘴,姜佑忙不迭地点头,拍胸脯连着保证。 接下来的几天姜佑在军中混的如鱼得水,差点被人拉去赌钱,幸好被她还知道分寸,薛元整日都盘算着怎么让她远离军营,正好这时候流民余孽被清扫了大半,金陵城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他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时候要带姜佑去城里逛逛。姜佑本来还不乐意,但一听说要出去逛才点了头。 金陵城又叫石头城,当初太.祖皇帝定都的繁华之地,十朝都会,这时候天气还寒着,加上雪灾,街上难免萧条。天上林林沥沥下了些小雨。 薛元边撑起伞,又扬起斗篷给她挡风,姜佑踏在青石板上,蜿蜒曲折地一路往下,一边扭头问道:“平时就是营里没事儿,我看你应酬打点的功夫也不少,今日怎么有闲情陪我出来逛呢?” 薛元笑道:“旁的事儿在重要也比不过你,我一概都推了去。” 他两瓣丰润的唇说情话的时候能哄死人,姜佑有点脸红,又扭头问道:“你小时候是不是住在这里?这里好吗?”她柔软娇嫩的手指抚过两边的墙壁,十分好奇他生活过的地方。 薛元长长的睫毛交错起来,似乎有一瞬的复杂,又展开了笑脸:“臣的家不在这里,小地方而已,只是当初来过这里几回,印象中是仙家玉京一样的好地方。” 姜佑道:“有...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最美的景致。”她头回说情话还不利索,红着脸说的有些磕磕绊绊的。 薛元微微倾下身子,手指暧昧地在她的唇瓣上摩挲:“皇上说话臣是越来越喜欢了,就是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才舍得在咱们两人独处的时候施展口舌功夫啊?” 尽管他已经千般温柔,可初尝情.欲的感觉可是在不怎么好,这几天任由他怎么诱哄都不肯就范,一个开了荤的人再让他回去吃素可是难为了。 姜佑翻了翻眼睛,薛元收回手道:“皇上也不买什么东西,就这么闲走也不是事儿,咱们找间浴场泡温泉?” 姜佑想着也无不可,便对着他点了点头,全然没注意到他面上的笑容,打听了城里最好的温泉庄子,两人相伴着往城东走,没成想在庄子门口堵了间华贵的马车,被告知整个场子都被何家小公子包了。 姜佑怔了片刻才想起来何家小公子就是成安公主的小儿子何长青,约莫是对薛元还不死心,他前些日子就已经带人赶回了南边。她叫了声晦气,正要和薛元往回返,就见有辆华贵的马车缓缓行驶过来,徐徐停在庄子门口。 她还没来得及走人,马车上何长青,怀里还拥着个男子,何长青的长相都已经十分女气了,他怀里那个却更像女人,蜂腰柳肩,眉目娇柔,连神情也是羞羞怯怯的。 可是再怎么像女人,喉结也在那里摆着,姜佑头回瞧见两个男人光天化日搂搂抱抱这种场景,而且绝不是那种友朋之间的搂抱,她整个人跟被雷劈了一般,目瞪口呆地立在当场。 何长青正跟掌柜的吩咐:“把心提着些,我不喜欢泡汤的时候有闲杂人等,人都清了吗?”见那掌柜的点头,他又柔声对着怀里人道:“玉娘不要担心,我已经命人清场了,不会有人打扰咱们的。” 姜佑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儿来,又被他怀里人的名字给惊住了,男人叫玉娘?!何长青抬步正要往进走,抬眼就见薛元和姜佑侧身站在一旁,一副正要走的样子。 这一下他真是又惊又喜,他当然知道薛元就在南边,但一直连他的面儿也没见上,不曾想这回竟然在这里偶遇,他喜得一把推开怀里的玉娘,上前几步,下意识地就想拉他的手:“厂公怎么也在此处?” 薛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吓得他缩回了手。姜佑也从震惊中慢慢回过神儿来,看见他就下意识地问道:“你们都是男人?” 何长青一听这话本来想发作,一低头却看见是个俊俏少年,如琼枝桂树,清雅淡爽,和薛元站在一起便是极养眼的景致。 他对女子不感兴趣,统共没见过姜佑几回,唯一那次进宫觐见还是隔着老远又全程低着头,见到薛元又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他身上,所以倒也没认出她来,心里的火气瞬间消弭无踪,柔声询问道:“这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士啊?” ☆、第91章 北地的龙阳之风并不严重,所以姜佑一时没反应过来,等闻见他身上一股扑鼻脂米分味才隐约想起好像听过男男之间的逸事,见他还往前凑,恶心的汗毛都炸起来了,倒退了几步,面无表情地道:“张东岚。” 何长青心里叫了声可惜,早知道京里还有这般风流人物,他早就过门去拜会一番了,不过此时结识也不晚,他错身退后几步,对着薛元和姜佑比了个请的手势:“薛厂公和张贤弟想必也是来沐浴的吧,呵呵,这所‘千秋岁’的温泉庄子极为有名,就由在下请两位进去吧。” 姜佑不知道自己怎么成了他的贤弟了,想到这位是‘走旱道的’,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们另寻一间吧。” 何长青还要劝说,旁边的玉娘有些不耐,扯着何长青的袖子娇声道:“公子,咱们怎么还不进去?这地方不都给咱们包场了吗?”他瞧着薛元和姜佑,咯咯笑道:“大家都是男人,何必计较这些个?咱们一同进去还热闹些。” 何长青是在城中闲逛的时候遇见他的,一看便知道他是此道中人,三两下就搭上了手,本来还觉得他温柔貌美,现在在姜佑和薛元身边一站,立刻被比成了庸脂俗米分,一把推开他,对着两人道:“君子好成人之美,若是两位不乐意,那就由在下换一所庄子,两位自便吧。” 他说着,两只眼睛不住地往薛元和姜佑身上打量,心想着要是这两人只要有一人肯跟他度一夕之欢,那真是立即死了也值了。 薛元不动声色地往前跨了一步:“多谢何公子割爱了。” 何长青在心里比较一番,觉得还是跟薛元的可能性更高,毕竟他是个太监,张东岚却是正经男人。他正直直地盯着两人琢磨,一抬头却见薛元把‘张东岚’护在了身后,他这才发现两人姿态亲昵不似旁人,张嘴吃惊道:“你...你们难道也是...?” 姜佑听的额头青筋一阵乱跳,一拳就揍到他侧脸:“滚你的娘,满嘴胡沁什么呢?老子是正经爷们,跟你个不男不女的狗东西可不一样!”她自己虽不在意这个,但却担心张东岚的名声,姜佑假借他的名头出来,他被迫只能藏在别院,万一一出来发现自己得了个好男风的名声,还不得埋怨死姜佑。 何长青猝不及防被她一拳揍翻在地,姜佑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我和薛厂公乃是京中旧识,所以才结伴游览金陵,少把人想的跟你似的不阴不阳!” 何长青身后的几个侍卫霍然变色,拔出刀来就想对姜佑动手,却被他一手拦住,他被人打了一拳心里难免冒火,但想到刚才拳头打来带过来的一缕香风,一时之间又有些痴,怎么也算是跟美人肌肤相触了。他捂着脸神色恍惚,半晌才咧嘴笑着接口道:“贤弟打得好,是愚兄失言了。” 姜佑看见他被打了还兴高采烈的贱样,越发觉得这人古怪,也懒得再和他说话,和薛元相携就走了进去。 何长青还痴痴地凝望着两人的背影,直到两人都走远了还不肯收回目光,他大概是龙阳话本看多了,一脸的凄婉哀怨,幽幽地吐口气道:“若是能教我跟他们亲近一番,我就是死了也甘愿。” 他只顾着自己犯浑,没注意旁边的玉娘眼神闪了闪,低声道:“公子,方才进去的那人,其中之一可是薛监军啊?” 何长青恍惚地点了点头,玉娘面色微喜,凑到他身边轻轻给他捏了捏肩:“公子既然喜欢,何不一道进去,反正这庄子甚大,没准还能寻到机会和那二人亲近。” 这话正中何长青心坎,可他又犹豫道:“我已经答应了人家另寻去处,这时候再进去只怕不是君子所为。” 玉娘娇滴滴地捂嘴道:“公子可真老实,这两人都是有军职在身的,不能随意出来,公子这回若是错过了,下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何不趁此机会多亲近亲近?”他轻声劝道:“奴家不忍心看公子再受相思之苦,况且公子是讨了钱的,要进去也是光明正大。” 这话正中何长青心坎上了,他咬了咬牙,一跺脚道:“咱们这就进去!” 玉娘面上一松,手上的戒筒不经意一般地转了转,一抹不易察觉的银光转瞬没入庄子的木门上,他又对着何长青道:“公子若是拉不下脸来,可以让奴家代替公子送些酒水过去,也是一番心意。” 何长青觉得这法子不错,便探手揽了玉娘,也抬步走了进去。 ...... 这片庄子依山傍水,并没有多少人工琢磨的痕迹,处处都是松林绿竹,这么瞧来反倒充满野趣,虽然是冬季,但这里种着常青的树木,瞧着倒也颇有生机。 姜佑饶有兴致地四面打量,连连点头道:“这地方好,朕回头回京了也要修一个这样的庄子。” 薛元漫声道:“皇上能过得了御史言官那一关再说吧。”见姜佑表情一僵,他似笑非笑地垂眸:“皇上对张三公子倒是关心得很,你这回出门,为何不带上他伴驾随行啊。” 姜佑先是撅嘴不乐意:“好好儿的时候你提他们干嘛?”她说完又翻了翻眼睛:“这话更没谱了,朕明明就是冒充他来的,他要是来了,朕不就露馅了。” 薛元拉着她进了一片繁茂的竹林,当中就是汩汩从山上下来的温泉,他一边帮她试水温一边道:“这话又说回来了,皇上到底是怎么冒充张三公子的?张三公子同意吗?” 姜佑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朕先跟东岚商议好,让他到称病去温泉庄子躲藏几日,等要走的时候他也不露面,只对外称要去南边公干,然后朕再假装重病在宫,朝上有李太傅帮朕遮掩着。”她摇头叹气道:“可怜东岚这些日子都不能露面了。” 薛元滑下水里,微闭了闭眼:“这法子倒没什么,只是张家两房人素有龃龉,二房人趁着大房无人伺机□□怎么办?” 姜佑一摊手:“外祖母已经醒了,还轮不到二房的晚辈说话,更何况还有昌平堂姐在,如今她和张家的婚事已定,虽然未曾过门,但事情真到了那个份儿上,就算不想插手婆家事也不得不插手了。” 薛元侧头看她:“皇上怎么还不下来?” 姜佑看着他玉白又肌理匀称的胸膛,解散的长发蜿蜒下来,像是一蓬睡莲绽在水面上,他一手撑在石壁上懒散地瞧着她,她干笑地坐在一边的竹椅上:“有点热...朕歇歇。” 美人固然好看,但也不是谁都能有力气消受的,上回她半条命都快丢了。姜佑正想着日后要好好习武提升体力,就见薛元蹙着眉低声说了句话,她‘啊’了一声,却没听清,下意识地凑过去细听,他就猝不及防地出手,让她整个人下了池子。 姜佑扑腾一阵,被他扶着站稳,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幸好这是温泉水,倒也不冷,她在池子里跳脚:“你搞什么鬼!” 薛元探手帮她拨开耳边沾湿的长发,削长的手指撩.拨她的耳垂,蹙眉道:“皇上怎么这就跌进来了,未免太不小心了。”他手指沿着耳廓滑到脖颈,再落到胸前:“穿湿衣服容易着凉,臣帮皇上解了吧。” 姜佑怒道:“啐,你哄谁呢?你这是欺君!” 薛元把她抱在怀里,一手勾着她腰间的绦子,一拉长衣便散开大半,他笑吟吟地道:“那就请皇上降罪。” 姜佑护着前襟:“就不能换个时候吗?朕不想...唔。” 他探到地方轻拢慢拈,含着她耳廓暧昧道:“皇上想。” 她无力地往后仰,却忍不住抓着他前襟:“朕,朕不要...” 薛元道:“皇上要。”他偏头亲了亲她的鼻尖:“臣最喜欢皇上口是心非这点。” 姜佑无力地靠在石壁上低喘,一边郁闷地想,她真的没有口是心非。她不甘心地咬了一下他的下巴,正要开口,就听见竹林边上一阵喧哗。 没人沐浴的时候还会乐意让人在旁边看着,所以两人都把侍卫打发到竹林外面守着。姜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不由得吓了一跳,这事儿被打断极为恼人,薛元面色极为糟糕。 两人浑身湿透在温泉里缠绵,这幅样子让人看到了可不好,姜佑跳上岸穿上备好的白袍,和薛元往竹林外边赶,她还没到近处,就瞧见方才依偎在何长青身边的玉娘手里提着食盒,一手拎着白玉的酒壶,跟挡在外面的侍卫求情。 “...我家公子是何太师和成安公主之子何长青,他是薛厂公是好友,这些东西是我家公子的一片心意,还望几位大哥行个方便,让我把东西送进去。” 他虽然自报了家门,但外面守着的侍卫甚是铁面,冷着一张脸道:“你回去吧,跟你们家公子说,想要见我们督主,先投了拜帖再寻个正经地方见面,不然别说是他了,就是何太师亲来也是一概不见的!” 玉娘玩狐假虎威这一套玩的倒是漂亮,闻言竖了眉毛,往底下啐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我们家小公子最得何太师宠爱,何太师是帝师,皇上见了都要给三分面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小心开罪了取了你的脑袋!” 这话吓唬一般侍卫足够了,但薛元身边的都是见惯达官贵人的锦衣卫,闻言连眉梢都没动一下,自上而下轻蔑地瞧了他一眼:“要是何太师亲来我没准还给几分面子,你算什么东西?一介男宠而已,连瞧督主一眼都不配的狗才,在这里仗的哪门子势?”他说着把手里的□□抵了过去:“还不快滚!不然老子可动手了!” 玉娘闻言心里一紧,倒不是为了他的话生气,而是担心自己不成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不惜扮作兔相公雌伏于男子胯.下的屈辱可就白受了,他干脆孤注一掷,提气高声道:“薛厂公,张监军,我奉我家公子之命来给你们吃食美酒过来了,还望你们赏脸收下,我好能回去和我家公子交差。” 姜佑这时候已经走了出来,看见他明明是个男子,却非穿了套裙装,头上还戴着钗环,唇上抹着口脂,非得做了妇人打扮,她心下嫌恶,不悦甩袖道:“这种人也由得他在此地喧哗,还不快把他给我赶出去!” 薛元瞧了他一眼,淡淡道:“带出去处理了吧。” ☆、第92章 几个侍卫都是他从东厂里放出来的,遇见要流血的事儿也面不改色,举起手里的长.枪就逼了过去。 玉娘心里一寒,他本来是流民中的一员,被提拔赏识当了个小头目,这回流民大败,倒也并不是全死了,只是被打散了各处蛰伏,他被派进金陵城里结交官宦子弟,权爵人家,没想到刚和何长青搭上手,才出来一回,竟然就遇到了薛元,要是能刺杀成功,那军中定然能动.荡一场,他们就可以再组织反击了。 玉娘也算当机立断,立时就想法子就要凑过来伺机刺杀,没想到薛元如此狠厉,他惊得变了脸色,颤声跪伏在地上:“监军饶命,监军饶命啊。” 薛元并不理他,姜佑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就见他脸色一变,食盒从两边破开,一道银光就从当中直袭了出来,他身子灵巧地绕开侍卫,直直地刺向薛元。 薛元反应极快地把姜佑护在身后,幸好那些侍卫也不是吃干饭的,半道上就把他拦住了,玉娘见自己不敌,便飞快地往后倒退,一边退一边嘴里长啸一声,尖尖的声响震起了林中的飞鸟,他面色阴狠凌厉,用跟平常不同的低沉声音长笑了几声,被追赶过去的侍卫一刀结果了性命。 这座温泉庄子傍山修建,尖声一响,四面的山壁上就飞快地窜出来好些个黑影,手里握着长.剑直直地袭了过来,一边扬声道:“薛贼,纳命来!:薛元面沉如水,只是探身护着姜佑,任由几个侍卫跟那些黑衣人缠斗了起来。 姜佑现在遇到刺杀已经能十分镇定了,站在薛元身后轻声道:“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薛元微眯了眯眼,姜佑的身份没几个人知道,况且他们一来就直冲着自己,想来不是朝中跟他唱反调的,应当就是那些日子败退的流民了,他轻声提点道:“皇上小心些,怕是那些泥猪癞狗不甘心又弄出的事端。” 两人这次出来没带多少侍卫,蒙面人却越来越多,以其中一人为首,逼得侍卫节节败退。薛元蹙了蹙眉,从一边的侍卫身上取下一柄小巧的弓箭,正是军.中常用来的哨箭,哨箭破空而出,在半空中发出尖锐的呼啸,比寻常哨子的声音传的更远。 为首的那个蒙面人脸色□□,他这回把能用的人手带来大半,自己不惜以身犯险,就是为了除掉薛元,但眼前这情况不退不行,他犹豫一瞬,借着混战的掩护悄悄绕到了薛元后面的竹林,侍卫防护最薄弱的地方。 姜佑被薛元护在身后,倒是没什么危险,得以腾出空来打量为首之人,看着他的大半面孔都被遮住,但仅露出的眉眼极其熟悉,让她忍不住一直盯着打量,见他突然转向,怔了下才高声提醒道:“掌印小心!” 那人一看偷袭踪迹被人发现,眉梢猛地扬起,眼里全是阴狠之色,短.剑对着姜佑就直刺了过来。姜佑哎呦了一声,连着跳开好几步,又怕不慎进了那边混战的圈子,随手拽了根长树枝抽了过去,一寸长一寸强,她功夫比那人弱了不少,但手里的树枝颇长,这一下那树枝直抽到他面颊上,带掉了他脸上蒙着的黑布。 黑布下是一张丰神朗朗,眉眼靡丽的脸,她霎时就呆住了,失声道:“掌印!” 不怪她吃惊,眼前这人除了肤色略黑,不似薛元那般玉骨风流之外,其他的都跟薛元一模一样,常有人说她和张东岚长的相似,但她和张东岚也不过是七成相似罢了,随着年岁渐长,两人一个清俊一个柔媚,只怕会差的更远,但眼前这人简直和薛元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是站在一处,单看长相都分辨不出。 薛元在他露出脸的那刻已经知道事情十分糟糕了,眉心往中间攒着。姜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薛元,就见他拧着眉头,面沉如水。 她往那边瞧着,没留神身后的短剑直刺了过来,薛元抱着她退后几步,一手捏着他的剑尖,一下子折成两截,断了的剑尖他对着那人直射过去,那人闪身却没能完全躲开,半截剑尖没入肩膀,他的手立时就垂了下去,动弹不得。 那人虽然受了伤,同样精致的嘴唇却上扬起来,露出一个不算是笑的笑容,他见官兵已经包围了庄子,并不恋战,打了个呼哨带着众人飞身撤退。 薛元下意识地探出一步想要去追,看着身后的姜佑,又立在了原地,对着赶来的官.兵吩咐道:“立即去追。”他侧头看着姜佑:“张监军,咱们去问问何小公子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姜佑犹疑地看着他,但这情形也不好多说什么:“咱们走吧。” 薛元和姜佑问清了此间主人何长青在的地方,并肩往那边走,何长青带来的侍卫看见一行人走过来,下意识地想拦住,被他底下人三两下收拾了,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等走进林子里才瞧见何长青半仰着靠在石壁上,微闭着眼,额头上搭着个巾栉,他听见脚步声也没睁眼,懒洋洋地问道:“回来了?可把东西送过去?” 薛元不答,底下人扛了玉娘的尸体往温泉里重重一抛,哗啦啦水花四溅,何长青吓得一下子睁开了眼,正对着玉娘飘在水里的尸体,他吓得尖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岸上跑。 他跑了一会儿看见对面岸上立着的薛元,含着泪颤声道:“你...你竟把他杀了?这,这也太狠毒了些,他不过是按照我的吩咐给你送东西罢了,终究没有得罪你什么,你,你为何...” 薛元并不理他,淡漠道:“还有几样,拿上来让小公子开开眼。”底下侍卫又把几个刺客的尸体扔到他面前,他看着何长青,缓缓道:“玉娘是流民叛党,小公子却把他带在身边,究竟是为何啊?” 何长青还没反应过来,抖着嗓子道:“这...这怎么可能?”他倒也没傻到极处,看着地上的尸体,惨白着脸:“我是在街上遇到他的,他只说他是逃难至此的流民,之前如何我是真不知道啊。” 薛元懒洋洋地道:“公子还是去牢里想想怎么解释吧,带走!”他说完带着姜佑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姜佑坐在马车上,迟疑半晌,还是没忍住问道:“方才那个匪首你也瞧见了,他...他莫非是你的孪生兄弟不成?”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瞧着他跟你相识的样子。” 薛元微闭了闭眼,看着白玉茶壶里冒出的袅袅水汽,半晌才一哂:“皇上想什么呢?当时和众位军中将领也提过这事儿,流民中有人跟臣长的极为相似,臣自己也疑惑着呢,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个长个一模一样的未必就不可能。“ 姜佑本来没这么好糊弄,但对他的话毫不犹豫就信了,轻轻点头道:“说的也是,不过这事儿可真是稀奇了。”她说着又抬头问道:“你觉着何长青跟这事儿有关?” 薛元摇了摇头,漫声道:“他父亲是帝师,她母亲是公主,大哥又是两榜进士前途无量,他这辈子不用做什么都能安享富贵了,何必跟流民参合?况且他那扶不起来的性子,也没这份胸襟。” 姜佑诧异道:“那你抓了他做什么?” 薛元垂眸瞧她,捏了捏眉心道:“如今流民余孽都敢悍然杀官,军营人多眼杂,已经不安全了。皇上应该知道何宅在外的名头,要是皇上能搬进去,臣做事儿也能放开手脚。” 何家是百年名门,何家的宅子也是出了名的深重,不光有夯实的墙壁,弓箭,还有瞭望的地方,关上门俨然就是一座小城,金陵整个遭逢大难,唯独何宅还完好无损,由此何家的防御可见一斑。 他摇了摇头,浅浅啜了口茶:“臣没打算抓他,只是拿着他的由头给做人情罢了,皇上要住进何家,旁的人或许认不出来,何老焉能认不出来?他一旦认出来了,若是不肯帮你瞒着,你就等着被拿住这事儿弹劾到老吧。”他看着姜佑一哆嗦,微微笑了笑:“再说往远了想,何家是清流执牛耳者,咱们买了这个人情过去,皇上以后掌管政事也能更加顺遂。” 姜佑瞠目结舌:“就这么一会儿地功夫,你就想着拿他做了这么多的文章?你是神仙呀。” 薛元握着她的手:“旁的人走一步,你就得看十步,这样做事儿的时候才能有大半的赢面。” 姜佑点了点头,认真记下了。 薛元倒还真没怎么为难何长青,只是为了谨慎起见,把他周遭都调查了一番,确定他没跟流民有勾结才放了人,把人交到何府说明了原委,差点把何老气的晕厥过去,抄起行家法的板子就劈头盖脸的往下打:“逆子!逆子!什么污糟玩意儿你都敢沾惹,不怕给家里惹来大祸吗?!” 何长青甚是畏惧老爹,只敢抱着头伏在地上,一句辩驳的话都不敢说。 何老到底年纪大了,微微有些气喘,恨铁不成钢地又敲了儿子几板子,想到该处理的事儿还得处理,便对着底下人吩咐道:“去向薛督主下贴子,就说老夫要宴请他,当面向他道谢。” ☆、第93章 何老吩咐完底下人,侧头瞧见何长青跪在地上,一副臊眉耷眼的样子,想到他差点惹出的祸事,心里一时又冒出火气,手里的板子用力往他背上敲了一下:“原来想着你少不更事,纵然有些小毛病,就算比不得你大哥持身清正,但也算是良善之人,没想到你竟闹出这种事儿来,若是薛厂公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何家只怕就要倾覆了!” 他在朝的时候和宦官打过不少交道,对这群人比女人还记仇的性子十分了解,越想越是恚怒。他为人处世想来端正,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选作帝师了,想到自家儿子竟然有龙阳之癖,他心里一阵恶心,不解气地踹了几脚过去。 底下有人看何长青被打的瑟瑟发抖,忙递了个眼色过去,有个外面伺候的婢女会意,匆匆往院外赶,不一会儿成安公主就赶来旧场,看见最心爱的小儿子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未语泪就先流了下来,也顾不得平时的礼数,抱着何长青哭道:“我的儿,你怎么就成了这样,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何长青知道何老的脾性,强忍着没敢安抚母亲,成安公主一边搂着他,一边用绢子掖着眼角:“有的人没经历十月怀胎的哭就不晓得心疼,官迷了心窍,把你打成这样,也不怕以后连个送终的人也没有。罢了罢了,既然有人瞧不惯你,咱们娘俩收拾东西回京里,娘在京里总算还有几分情面,比让你在这里受活罪强。” 何老对外强势,对内却有几分怕老婆,听她指桑骂槐也不敢还嘴,忙拉着成安公主道:“你这时候回京里做什么?外面正乱着呢,你看全金陵哪有咱们何宅安生?”他安抚完老妻,神色渐渐肃正起来;“你也别一味袒护他,你知道这孽障干了什么?他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男.妓,差点刺伤了薛厂公,你让我如何不动怒?!” 成安公主微怔,也晓得厉害,但嘴上却不肯低头,想着是在自家宅子里:“差点刺伤不是没刺伤吗?薛厂公身边那么多人护着,既然是无恙的,咱们小儿子就这一个,你就敢下这般死手,难道你还要为这事儿让他偿命不成?” 何老皱着一双花白的眉毛沉声道:“你可别胡搅蛮缠了,我问你,他好龙阳之癖的事儿你知道不知道?!” 成安公主面上显了尴尬神色:“儿子还小,日后总能教导过来的...” 何老气的在原处跺了跺脚:“你啊...哎!”他正要开口训斥,就听见底下人来报:“老爷,薛掌印和张监军求见。” 只要还愿意见面,这事儿就有转圜的余地,何老忙命人请两人进来,又瞪了儿子一眼,挥手让妻子和他下去,理了理衣冠,就见薛元和‘张东岚’并肩走了进来。 ‘张东岚’抢先几步,对着他行了个礼:“学生见过老师,几年不见,何老身子可还硬朗啊?” 何老一怔,后脚被门槛绊了一下,诧异道:“你...你是东岚?”他又仔细瞧了瞧,失声道:“皇上!” 姜佑倒也没指望能瞒得住他,所以今日连装扮都没装扮,笑嘻嘻地道:“老师瞧着气色不错,近来是否有喜事上门啊?” 何老跟李向忠完全相反,他性子爽朗诙谐,所以当初被任命给姜佑开蒙,但他这时候一点都诙谐不起来,用力一擂门框:“简直胡闹!”他急忙行了个礼,劝说道:“如今南边战事未平,皇上怎么能亲自来南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老臣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皇上还是快些返京,才能保国朝太平。” 姜佑早就猜到他的反应,嬉皮笑脸地扶着何老坐下:“您别急,别急,听我说完,现在我就是走水路返京也不安全啊,就是知道不安全,所以才觍颜在您这里借住几天。” 薛元一撩曳撒落了座,不急不慢地把昨天的事儿说了一遍:“本来咱家是打算追究这事儿的,不过瞧在皇上的情面上,也不打算为难帝师,但皇上在军营里,咱家难免操心皇上安慰,还劳烦帝师看在往日的情面上,让皇上借住些时日。”微顿了顿,他继续道:“这事儿不宜外传,还望帝师保密啊。” 最后这句话才是重点,借住几日倒是无妨,但要是让那些言官知道皇上擅自出京,指不定怎么弹劾呢。何老本来不想答应,他自己都想参姜佑一本呢,但无奈小辫子捏在他手里,心里把儿子骂了无数遍,权衡一番,无奈点头应了。 何府是八进八出的大宅子,何老性子爽利,要做事儿就做的极漂亮,干脆把最后三进腾给姜佑和薛元居住,夜里巡逻的人加了一倍。 姜佑有了住处,没法去军营里厮混,只能在后院里听何老说古,没想到听了两天,成安公主强烈要求把自家一位如花似玉的妙龄闺女也送进后院来读书,一边笑着对何老和姜佑解释:“这孩子一直想听他父亲讲课,一直没寻到机会,这回托了监军的福,让她也长长见识。” 成安公主没有亲生女儿,这个是庶出被她养大记在她名下,算是大半个嫡女。‘张东岚’虽然是庶出,但皇上已经当着群臣的面儿坐实了他嫡子的名头,况且如今又入宫当侍卫,还是背靠着镇国公府这棵大树,能结成这门亲事当然最好,结不成也不损失什么,左右又不是亲生闺女。 何老一眼就看出来她想干什么,沉着脸道:“你胡闹什么,还不快把兰儿带回去,学些妇德妇功才是正经。” 成安公主才不怕他:“你在朝为官这么多年,门下桃李无数,自家的闺女出去后肚子里没半点墨水,这不是丢你的脸吗?” 姜佑这时候也猜出来成安公主想干什么了,看见那兰姐儿羞怯的眼神儿,没想到自己走到哪儿都能遇上烂桃花,面上还不敢露出什么,心里却叫苦不迭。 多年夫妻,何老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禁不住又好气又好笑,捋着胡子道:“你想留就留吧,只是别碍着我讲课。”反正姜佑身份他知道,也怀不了自家女儿名声。 只是苦了姜佑,隔着屏风都能感受到兰姐儿羞怯窥伺的目光,长得太俊也很烦恼啊。 她傍晚听完讲经回家,好容易才谢绝了兰姑娘送的点心,回到院子里有气无力地坐着,薛元这时候也办完军中事儿,回来的时候路上和手里提着点心盒子的兰姑娘撞个正着,进院却发现姜佑独坐在院子里,神色却恹恹的,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脸:“怎么了?”他蹙了蹙眉:“何家人跟你不对付?” 姜佑就势靠在他身上,咕哝道:“哪儿能啊,老师还在那里镇着呢。”她叹口气:“只是没什么事儿做,在京里忙的连轴转,在这儿又闲着没事儿干。” 薛元知道她闲不住,亲了亲她的脸颊,拉过她的手搭在自己的玉带上,暧昧笑道:“既然皇上没事做,那咱们找些事儿做。” 姜佑鄙夷道:“你竟想这些个,在人家宅子里好歹也收敛点。”她不乐意地抽回手;“我说的不是这事儿。” 薛元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公主上赶着送美人恩,皇上怎么会没事儿做?” 姜佑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手里的茶盏子:“朕又不是爷们,再说了,那姑娘的做派未免小家子气了些,让人有些瞧不上眼,当朕的表嫂还差了些。” 夜里起了风,薛元握住她的手往屋里返,亲自端来温水给她擦脸擦手,一边戏谑道:“皇上操心操心自己吧,咱们的事儿还没着落呢。” 温水里加了花汁,淡雅的香味沁入鼻端,姜佑却唉声叹气,嘴里说的却是孩子气的话:“我嘴里夜里睡不着也在琢磨这事儿,你说你文采武功又不比别人差了,考个科举考个武举经个商不比进司礼监强,那样朕名正言顺的娶你也就没人敢置喙了。” 薛元听到娶字,不由得一哂:“皇上说的好轻省,臣若是不进宫,没准还遇不到皇上呢。”他指尖捏了捏她的脸,故意逗她:“不过这样也好,没准我会娶一位端庄持家的大家闺秀,琴瑟和鸣,就不用进宫,一辈子伺候皇上了。” 姜佑拍开他的手,咬着牙道:“薛元你都侍过寝,都是朕的人了,竟然还惦念着娶老婆!你这是不守妇道,要浸猪笼的!”她气闷之余又得意洋洋,一副恶霸嘴脸,轻佻地勾着他的下巴:“你模样虽然好,但是失了贞.洁,现在是残花败柳,看看除了朕谁还会要你。” 薛元手一松,半干的巾栉从脸颊滑到脖颈,转眼间她胸前的就湿了一片,青色的布料紧贴着胸前的起伏,他定定地瞧了半晌,喃喃道:“你近来吃什么了,怎么又长了好些?” 他丰润的嘴唇贴了过去,顺着她的脖颈游移:“皇上前些日子再军营里学了不少东西,既然臣已经是皇上的人了,那就让臣多伺候皇上几回,好把这名声坐实了,省得皇上以后抱怨我不肯出力,落下个懈怠的罪名。” 姜佑耳朵抖了抖,左躲右闪:“这...这是何府,你,你别让人瞧见了...唔。” ☆、第94章 姜佑说完探眼瞧他,就见玉白的脸颊上红唇微微抿着,长长的睫毛交织遮掩着燃起情.欲的眼,美的朦胧又热烈,比平时的雍容优雅多了些蛊惑人心的妖魅。她头脑一热,后半句的由头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是抬眼怔怔瞧着他 薛元一哂,探手取下了床幔上的玉钩,杏色的兰花纹帷幔层层落了下来,他一手隔着衣料捻弄:“臣的人都在外面守着呢,不会放何家人进来的。” 姜佑双手下意识地一捞,没想到捞起一把墨色的长发,她顺手摸了几把,还是有点五迷六道,迟疑着道:“话是这么说,可在别人家做这事儿,有点...呀。”也不知道他怎么动的手,轻轻一撩她上身的衣服就全滑落到锦被上,只剩下烟紫的诃子半遮着胸前的雪痕,随着急促的呼吸不住起伏。 他丰润的双唇沿着脖颈一路往下摩挲,玉色的肌肤上激起了一大片红,姜佑被搅合的发不出声来,被他牢牢桎梏在身下有点不满,脑子里却忍不住浮想联翩,想到自己时候学的都是《大学》《中庸》《贞观政要》之类的为政之道,为什么圣贤不教人人.伦大事儿,害得她老被掌印欺压在下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事儿还是掌印手把手教给她的呢,不知道她哪年能青出于蓝,压倒掌印。她这边正胡思乱想,冷不丁腰间的嫩肉被人轻捏了一下,她痒的哎呦了一声,下意识地捂着腰往旁边躲:“别别碰这里,我怕痒。” 薛元在她腰线上爱不释手的来回流连,一边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皇上不知道做事儿的时候要专心吗?” 姜佑揽着他的脖子:“你等等让我缓缓,我有点紧张。”她牙酸似的咧了咧嘴:“上回全身都快被你折腾散架了。” 薛元顺着细腰往下:“皇上若实在害怕,想些别的事儿就不紧张了,不如背一首诗经?”他指尖绕上了绦子,轻轻一拉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姜佑怔了怔,张口就道:“关关雎鸠,在河...唔。”他寻到地方,轻佻又温柔的捻弄起来,她忍不住闭紧了眼:“不好不好,我换一个...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你...呀,轻点。” 进来的猝不及防,姜佑一时没反应过来,十指紧紧地握着他的肩,却跟不上他暴雨打芭蕉叶一样的节奏,嘴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不成声调,最后变成浅浅的吟哦。 薛元轻轻吻了吻抿紧的唇:“怎么不念了?” 她两眼含着水雾,茫然地看着他:“我忘了...” 他仰唇笑道:“这就对了。” 两人颠.鸾倒.凤不知道多久,知道天色泛白才渐渐止了屋中的云.雨,姜佑累瘫在床上,任由他摆弄着沐身,他给她擦干净之后轻手轻脚的放在床上:“皇上再睡会儿吧,天还没亮呢。” 姜佑枕着他,含含糊糊地道:“唔...我要早些起来,今天得帮着规制那些城外的流民了。” 薛元蹙了蹙眉:“皇上都这样了还怎么出去?还是请一日假吧。” 姜佑闭着眼摇头,咕哝道:“我都跟何老还有扬参将商量好了,你们如今在军营那边忙活着,我不去谁去?” 薛元用巾栉帮她擦着头发:“皇上怎么昨晚上怎么不跟臣说?” 姜佑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自下而上地鄙视他:“朕昨晚还没来得及说话你就扑上来了,等...咳咳的时候,朕什么都忘了,还不都怪你,妖妃祸国!”她说完心里也有点懊恼,昨晚应该坚决点的,就不该一见他就被迷得找不着北,红颜祸水啊! 薛元轻拍着哄她继续睡一会儿:“皇上不是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臣也不是褒姒,妖妃这两个字万万担当不起。” 姜佑睁不开眼,嘴里含含糊糊地应了声,又继续睡了下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薛元一早就赶去了军营,她啊了一声,脸早饭也顾不得吃,急急忙忙地带了人骑马赶去城外。 金陵城外是逃难来的流民暂住的地方,这些人跟那些造反的可不一样,他们因着雪灾背井离乡,一路迁徙至此,凄惶无助好不可怜。 姜佑快马没一会儿就赶到了城外,一出城就瞧见城郊搭的是大大小小的棚子,有些还散发着异味,好些面黄肌瘦的流民神情麻木地坐在城根处,有的甚至躺在城外,衣衫褴褛,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 她一看之下又惊又怒,拉了在此地负责的人问道:“你们这是何意?为什么不让流民进城,难道就看着他们在此地等死?!” 那人正准备搭建粥棚,闻言不耐地想要推她道:“哪里来的猫三狗四,我们何推官特地吩咐的,照做就行了,用得着你置喙!” 姜佑微怒,正要说话,就见有个补子上绣着鹭鸶的人急忙跑了过来,急忙问道:“发生了何事?” 姜佑低头看见他眉眼温润,虽然不是十分俊俏的长相,但一眼瞧见就让人觉得舒服妥帖,而且眉梢飞长,平添了几分爽朗。她怔了怔:“你和何老是什么关系?”她问完才一指那些流民:“你为何不许流民进城,眼睁睁地瞧着他们在城外等死不成?” 他听见姜佑问话,仔细打量她几眼,才答道:“原来是张监军,何老是家父,下官是府衙推官何长明。”他微顿了顿,苦笑道:“非是下官不想,而是实在不能让这些流民进城啊。其一,这些流民好些身患恶疾,若是贸然进城,只怕金陵城就要引发瘟疫;其二,这些人虽然大都是良善之辈,但也不乏泼皮无赖在其中,就怕一个不慎闹出案子来;其三,城中房屋有限,流民数量又甚众,进去了也没有地方给他们住,因此下官先把他们安置在城外,等开春了再做安排,那时候或经商或务农都便宜。” 姜佑见了何长青那副德行,本来对何家长子没什么期待,所以这回连招呼都没跟他打,没想到此人行事缜密,说话条理分明,颇有乃父之锋,莫非真是龙生九子? 她诧异地打量了几眼何长明,点头道:“你说的是,是我不知轻重了。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何长明谦和一笑:“监军热心快肠,怎么能叫不知轻重呢?”微顿了顿,他面色露出些头疼之色:“近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常有流民寻衅滋事,劳烦监军帮着巡逻监督了。” 姜佑点头道:“此事何老已经跟我说过了,这就交给我,你自去安置流民吧。”她说完拨马回身走了。 这时候已经快到中午,金陵城中好些达官显贵人家都在城外开了粥棚还捐了钱物救济灾民,为着显眼,都把棚子开在城墙底下,因此人十分集中,倒省了姜佑不少麻烦。 何长青这时候也呆在何家的粥棚里帮着施粥,何老现在瞧见他就来气,便打发他帮他大哥行善做事儿,幸好这事儿不麻烦,又有下人帮衬着,他做起来倒也似模似样。 姜佑生怕他又惹出什么乱子来,在旁虎视眈眈地盯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出格举动才要放心转身去别处巡逻。 这时候城门处行来一辆靛青马车,马车快到城门时候忽然顿了顿,转向往粥棚后面走来,那靛青车架就停在粥棚后面,然后车帘掀起,有个眉目秀雅清纯,好似睡莲冉冉浮于水面的睡莲的少女探出头来,轻声唤道:“二哥哥。” 何长青一怔,很快转过头去,面上带了喜色:“锦堂妹,你不是虽堂叔在泉州吗?怎么过来了?” 那个少女眉眼一黯,叹息道:“上回流民兴.兵,爹在战乱中不幸过世了,娘又身染重病,所以想进城来在堂伯家借住几日。”她无奈摇头道:“我还道自身惨,没想到这些流民更惨,一路上见了不少冻死饿死的,刚好看你在这里施粥,所以便赶过来捐些物件。”她说着命身边的丫鬟递过来一个小小包袱:“不值什么钱的,权当是我的一番心意了。” 这少女是何家偏支的女儿,何长青当初去泉州呆过几年,跟她还算亲近。他倒还不糊涂,连忙推拒道:“你们孤儿寡母的要用银钱的日子多着呢,还是自己省着些吧。” 少女笑着宽慰道:“二堂哥放心,娘身上还有些身外之物,这不过是我自己平时攒下的。”她说完也知道一个姑娘家不宜久留此地,便命车夫转身回返。 何长青这才收下,旁边也有几个二世祖被自家老子打发来施粥,这群货色平日里眠花宿柳惯了,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气,冷不丁瞧见一个姿容闺秀的,眼里都是一亮,虽然不敢真做什么,但有意无意地指使自家下人搭粥棚的时候挡住这女子马车的去路。 何长青虽然有些纨绔习气,但好在还算袒护家里人,一脸不悦道:“你们几个狗东西还不快把地方腾开,眼睛瞎了吗?没瞧见我堂妹要进城?” 当中一个二世祖碍着规矩,不敢对那女子动手动脚,便嬉皮笑脸地出言轻佻地对何长青道:“我说何二少,你哪里来的这么漂亮的妹子,别藏着掖着啊,咱们都还未曾娶亲呢?哪个配不上你的妹子?” 他说着就去翻那少女方才递出来的包裹:“让我瞧瞧都是什么好物件,不如送给我,我掏钱买下了,也不能让美人的东西给这些狗一样的贱.民用啊。” 何长青下意识地就想发火,但想到家里老子,气势一矮,抢过包袱道:“走开走开,别拦着人家领粥。” 那二世祖说着用勺子舀了一勺米粥泼洒出去,见流民都争着哄抢,他在一旁讥笑道:“耽误什么,你瞧瞧这群人是不是跟狗一样?” ☆、第95章 滚烫的热粥往外泼洒,立刻溅到最前面排队等着的流民身上,有几个孩子被烫的手臂通红,尖叫几声立刻往后退,转眼就是一阵骚乱。 何长青看着这场景,想到家里何老的严厉,头皮发麻,禁不住怒道:“你混闹什么呢,还不快滚开,挡了我施粥要你好看!” 他生的柔弱,发起脾气来也是怯着声气,那二世祖知道他的癖好,压根不怕他发火,反而轻佻地去勾他下巴:“哎呦,何兄这就发火了,你怎么比家里的娘们还小气,来来来别气了,我这就给他们多发点吃食做补偿。”他说着抬手随意指了指,那边粥棚的人立刻把一天分量的干粮掀开了笼布往外扔,那些恶奴一边扔嘴里还发出斗狗一般的‘嘬嘬’声。 何长青好男色不假,但也不是什么货色都能瞧上眼的,闻言一把拍开他的手,嫌恶地退了几步:“滚你的娘,你敢这样对这些流民,就不怕给家里惹事儿?” 这几个家里都是达官显贵,平日里招惹是非惯了,别人越恼他们越来劲。那二世祖听了倒也不恼,只是和另外几人哈哈笑道:“家里人?哈哈哈,我说何兄今年都是弱冠之年了,怎么还跟个娘们似的怕家里的老爹老娘?想必你家里人把你当小娃娃管着,要不就是因为你喜欢了男人,所以他们把你当女人看管?” 他边说还便做了个对镜梳妆的动作:“我说何兄,你在家里是不是也涂脂抹米分啊?” 何长青听见自己的癖好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拿出来取笑,气的浑身发抖,却涨红着脸说不出一个字来,旁边的马车里的少女也皱了皱眉,对着他轻劝了几句。 他看那少女也出了声,心里越发得意,随手扔了几个馒头出去,高声呼喝道:“想要的都给我跪在地上说几声吉祥话。”他瞥了眼何长青:“不够我就叫人从家里继续拿,少爷我家里粮食多着呢,不像有些人,一点家里的主都做不了。”他又嘻嘻哈哈地命底下人抽流民几鞭子取乐,听着那些人的惨叫满脸得意。 何长青气涌了上来,张嘴就要下令让底下人也开仓散粮,马车里的少女忙劝道:“这群人平时就横向霸道惯了,堂兄性子良善,千万莫要争一时意气,跟他们计较什么呢?万一闹出事儿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何长青又想到家里父亲严厉,头脑稍稍冷却了些,那二世祖见状越发得意,一抬手让人把干粮都端出去,却没注意到好些流民眼里饿狼一样冒着的凶光。 他对着那少女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小姐这话可就不对了,我平日里最是乐善好施,不信你去问问这些人啊。”他一指流民,却没得到想象中的回应,有些恼怒地转过头,却见流民都疯了一样,争抢着往前挤。 他怔了下,随即恼怒道:“狗东西,都干什么呢!给我往后退往后退!” 那些流民好些都是才从更南边赶来,许久没有吃过东西的,哪里肯听他说话,直愣愣地就往前冲,把才搭起来的粥棚都开挤倒了。 混在流民堆里的几个人目光闪了闪,高声道:“大伙儿都听见了,早就知道这帮贵人假善心,你们瞧瞧,他们如今拿咱们当狗一样待,还不许咱们进城,这是要生生拖死咱们啊!” 这粥棚里固然有几个害群之马,但大多数贵人还是存善念行善举。但是这群流民被这么一煽动,想到方才那二世祖的行为,顿时把这些日子的恩惠抛到脑后,有个豪奴一鞭子抽过去想要拦住他们,没想到自己反而被拉了过去,转眼没在了眼泛凶光的流民堆里,连人影都瞧不着,只能听见一声接一声的惨叫。 有几个豪奴也试图抽打镇压这群流民,却都被硬生生打死在当场。几个惹出乱子来的二世祖也知道害怕,慌忙叫来侍从护着自己往后退,一边扬声道:“疯了,这群流民疯了!” 何长青也吓得有些腿软,但还是招呼人护着妹子,扬声向着远处求救。 姜佑本来在正四面转着巡逻,一转身就看见靠近城门那边起了乱子,还有好些流民源源不断地往那边赶,她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本来掌印比自己干的差事多就够让人着恼的了,要是她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回去怎么有脸见媳妇? 她忙带了人策马跑过去,就瞧见当中有几人挤在流民当中,还在不断说些义愤填膺的话,只是掩不住眼里的刁毒之意,使得群情越发激愤,只要见到了那些大户人家的人,也不问是谁,见人就打。 姜佑脸色一下子变了,这事儿若是处理不好,只怕又是一场大乱,她忙一指那些个还在高声说话的人;“把他们抓过来!” 几个士兵领命动手,那些人见士兵过来立刻高呼道:“大伙儿都看看啊,这些官兵明摆着是不给咱们留活路啊!” 姜佑没跟这等市井惫懒打过交道,干脆不去理他们,打了个眼风让人去把在此处负责多日的何长明请过来,自己提高了声音道:“诸位,你们这都是怎么了?你们现在喊打喊杀的这群人这些日子并没有少给你们钱粮油米,他们供你们吃穿,就算不求你们心存感激,难道愿意看着你们以德报怨?!” 这些流民不都是禽兽之辈,只是这些日子被饥饿恐惧折磨,这才被激出了恨意,听了姜佑的话,脚步都是一顿,当中有人高声回道:“我们虽然身无长物,但也知道做人的道理。”他指着方才惹事的几个二世祖:“不是我们要以德报怨,实在是这些人不把我们当人看啊!” 那几个二世祖瞧见有人过来,自以为得了撑腰的,张开嘴重重啐了口:“呸!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我是富昌侯的嫡子,家里出过一任皇后三任贵妃,我要是掉了一根头发,把你们全都杀过了都赔不起。”他得意洋洋地对着姜佑道:“你是哪边的校尉?把他们全都屠了,我给你五百两黄金,再想法子让你的军衔再升一级。” 姜佑听的满面诧异,不怪她吃惊,天子脚下的勋贵有那群文官盯着,个个都夹紧了尾巴做人,再说朝中绝大部分勋贵都靠着皇恩吃饭,哪有这般能招惹是非的? 这二世祖这么一说,本来因着姜佑的话稍稍平息的民愤又乱了起来,混在流民当中那几人趁机道:“他们都是做官的,当然互相勾结,欺压咱们这些苦哈哈!” 姜佑这时候回过神来,扯着嗓子扬声道:“都给我闭嘴,我来决定!”她指着那二世祖道;“把他给我带过来。” 跟她出来的人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卫,令行禁止,纵马冲进去就把那二世祖拎了出来,他浑然不觉有事,犹自耀武扬威,对着姜佑道:“好好把那些人处决了,有你的好处!” 姜佑从没见过这般败类,心里恼恨到了极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漠然道:“我这次离京,皇上特授了擅专之权,富昌侯之子,煽动流民,引发大乱,意图谋反,就地格杀勿论!”她就不信她这个皇上还动不了区区一个暴发户之子! 富昌侯之子闻言当即傻了眼,那些流民也傻了眼,他们只是一时不忿,从来没敢想过能要了这种二世祖的性命。 那几个侍卫才不管这么多,能到皇上跟前随侍的都是前途大好的世家子弟,哪会把一个暴发户之子放在眼里,拖着他就往前走了几步,手里的长刀高高扬了起来。 富昌侯之子吓得脸色发白,高声道:“你们...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富昌侯之子,我...!”他话还没说完,头和身子就分离了,没了头的身子抽搐几下,很快倒在地上不动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静默下来,姜佑心里也多少有些不适,硬撑着面无表情地道:“这是主犯,其罪当诛。其余的从犯打二十杖,挂到城门口上三日,不死再放下来。” 从犯当然就是方才在一边起哄的那群二世祖,此时哭爹喊娘地被拖了出来,姜佑看流民都安分下来,心里一松,正要拨马往回走,就听见方才那煽动的几人又开始高呼起来:“大人您这事儿做的好是好,可我们乡亲父老方才被打的伤就这么算了,他死了万一家里人来寻仇我们连躲都没地方躲。不如请大人做主,让我们进城避难吧!” 姜佑没想到这几人还这般不依不饶的,身子一顿,转头冷眼瞧着他,正要开口,就听见旁边有人提着袍袂走了过来,声音温和却有力:“不让你们进城是本官的主意,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本官吧。” 煽动那人眼神转了转,眼里的刁毒神色一闪而逝,正要开口,就听何长明负着双手,不急不慢地道:“本官做了什么决定,自然会承担,但你们方才动乱,你们煽风点火意图不轨,乃是大罪。”他抬手一指;“把他们拿下。” 他自然也带了人,底下人扑上去就要绑人,没想到那几人怀里竟然藏着兵器,见事不好抬手一扬就要反抗,幸好何长明早有所料,手往下一切,扬声道:“只留下一个活口,其余的就地格杀。” 那些人得了令,下手也不在迟疑,姜佑既然唱了红脸,他就在干脆唱白脸,对着一众流民淡淡道:“暂且不让你们进城的缘由已经说过了,只要尔等安分守己,本官到时候自会安排你们进城谋生的,这回是旁人有错在先,本官就不予追究了,再有下次,诸位就不要责怪本官不讲情面了。” 姜佑在一旁瞧着,心里忍不住暗自点头,这何长明实在是人杰,该下狠手的时候下狠手,不一味仁慈,也不一味姑息,办事大气得体,难怪年纪轻轻就能治理一方。她心里一动,猛然转过个念头来,不过又暂且按捺下了。 她看见何长明要押送方才煽风点火的流民回府衙,忙出声道:“何推官不如就把这些人交给我吧,我交给我...咳咳,交给薛监军处理。”该麻烦媳妇的时候还得麻烦啊,不能碍着情面就藏着掖着,谁让她家媳妇就是干这个的呢? 何长明一转身,又是那副君子温润如玉的样子,对着姜佑拱手道:“有劳张监军了。” 姜佑对他颇有好感,闻言与之寒暄了几句,便转身继续往门边巡视,这时候何家的粥棚里传来一声惊疑的轻唤:“岚哥儿?” 姜佑没意识到是在叫自己,毫无所觉地往前走了几步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张东岚,停下马回头去看,就见有辆马车缓缓从一侧行了出来,有个少女掀开轿帘探出头来:“足下是镇国公之子张东岚吗?” 姜佑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少女这时候已经被丫鬟搀着下了马车,对着她盈盈行了一礼:“这回得以平安,多亏了岚哥儿出手相救了。”她说着掩嘴明朗一笑,眼里亲切熟稔,冲她俏皮地眨眨眼:“好些年不见,没想到在金陵城外相见了,岚哥儿性子越发沉稳了,方才那派头把我都吓了一跳呢。”她刚才被何长青命人挡着,只知道是姜佑镇压了那些流民,没瞧见她吩咐杀人的情景,才敢这么说话。 姜佑头脑发懵,没想到这里还能撞见熟人,张东岚也不说提点她几句,太不够意思了! 那少女见她发愣,以为她是不高兴自己说她有派头,忙解释道:“我只是随口一言,你别往心里去。”她见姜佑久久不言语,心里起了些疑惑:“你...真的是张东岚?” 姜佑顿了下,低咳了一声,压着嗓子道:“好久没见姑娘了,一时没认出来。” 感情刚才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少女有点尴尬,但她性子爽朗,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无奈笑道:“岚哥儿什么时候记性这么差了?我是何家偏房的何似锦啊。” ☆、第96章 何似锦的母亲是张家旁支的嫡女,小时候父亲任京官的时候在京里住过几年,所以跟张东岚一起读过书。这其中的关碍姜佑当然不知道,她脑子转了几圈,还是从记忆里翻不出这个人来,但又怕这么露馅,只能硬着头皮道;“原来是似锦姑娘啊,许久不见,身子可还康健啊?家里可还安好?” 何似锦被她老气横秋的寒暄方式问的‘扑哧’笑出声来,掩嘴笑了会儿才答道:“托你的福,身子倒还好,家里...”她蹙了蹙眉:“父亲不久前过世了。”她侧头问道:“岚哥儿家里怎么样?老祖宗和国公爷身子还好吗?” 姜佑看她态度自然熟稔,而且对张家好似颇为熟悉的样子,她脑子里邪光一闪,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好些话本子的内容,转头上下打量着何似锦,温和笑道;“敢问姑娘...可有婚配啊?”没准这位何姑娘和东岚私定了终身,但碍着家里的原因分开这么多年,若是她没有婚配,两人马上就要再续前缘了。 何似锦被她问的怔了怔,随即红了脸,薄嗔道:“岚哥儿也太唐突了,问这个做什么?”她被姜佑打量的有点不好意思,偏偏对着‘儿时伙伴’又不好发火,只能转身上了轿子:“不打扰你当差了,我先进城了。” 姜佑有点尴尬,但又不知道这位会不会成自己未来表嫂,只好目送她离去。她又沿着城门巡视了好几圈,好容易等到交接班,她急匆匆赶回何府,正好薛元也已经回去了,她坐下端起茶盏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媳妇,那几个人查的怎么样了?” 薛元披着鹤氅,攒着眉毛看她越发糙汉的动作,顿了半晌才缓缓问道:“皇上叫我什么?” 姜佑不小心说漏了嘴,抱着茶盏子连连咳了几声,打岔道:“我问你正事儿呢,先说这个。” 薛元站起身,倾身挨近了几步,鹤氅一扬就她整个人揽到怀里,探出只白洁有力手摩挲着她的脖颈,顺着衣领往下探:“事情不分大小,对臣来说,这也是正事儿。” 姜佑按住他微凉的手:“别,别乱来,这是正堂呢,万一给人瞧见了可就说不清了。” 薛元把她手里的茶盏子放到一边,揽着她退到了墙角,眨了眨眼道:“皇上说什么呢?臣和皇上正在议事,清者自清,何必在乎旁人怎么看?” 姜佑额头沁出细密的汗,也不知道是被暖炉熏的,还是被他动作惊得,她抬手推他:“你好好说话,那几个人审出来了没有?” 薛元握住她的手,轻轻吻了吻指尖,一手在她前襟处不安分地动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道:“问出来了,是上回动.乱的流民派来的人。” 姜佑被抵在墙角动弹不得,只能苦着脸拉着他的手,勉强理着思绪:“那...那那伙儿余孽藏身在哪儿问出来了吗?” 薛元有点不满她这时候还全心想着公事,幽幽地瞟了她一眼,手里加了些力气,满意地听到她的惊喘,才缓缓道:“他们这伙人都是散着的,只接受匪首的指使,具体的并不清楚,只知道这次是要煽动流民的,我看那几人肚子里的东西掏的差不多便处决了。”他关切地往下看:“今儿个城门出了点乱子,皇上没什么事儿吧?” 他语音切切,听着是挺感人的,但一只手要是不胡乱撩拨没准还能更真挚些。姜佑喘息急了几分:“能有什么事儿...几个流民而已。”她用力挣开他的手,得意道:“在朝里的时候都说那些流民厉害,我瞧着也不然,还不是三两下就被我收拾了。” 薛元倾身眨眨眼,两瓣红艳的嘴唇贴着她的脸颊,眼神有点哀怨,轻声喃语;“皇上只知道外人面前抖威风,什么时候在床上也能厉害点呢?” 瞧瞧这流氓耍的,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都能扯到一处。姜佑身上的毛炸起来了:“你敢说朕不行?!”媳妇真讨厌,这么欲.求不满让她这个当皇上的很辛苦啊。 薛元不知道她哪里学来这么多市井词汇,干脆把她打横抱起来道:“皇上行不行,等会儿自然就知道了。” 姜佑慌忙挣开:“不成不成,朕明儿早上还要早起呢,今儿都够晚了。”她说完又啐了自己一口,这不是上赶着承认自己不行吗?她忙扯歪理:“你好歹也是堂堂厂公,一天到晚除了这个就不能想些国家大事。” 薛元没想到她一转眼的功夫想了这么多,却看见她眼底下泛着青,他抬手抚了抚:“臣操心国家大事的时候皇上还在御花园满园的撒欢呢,操心大事儿操心了这么些年,也应该做些风花雪月的雅事了。”说完已经到了寝室,他绕过屏风,把她轻轻抛在杏色的织锦被褥上。 姜佑挨着枕头就懒得动弹,脸埋在被褥里装死,薛元瞧她真是累的狠了,便端来温水哄着她洗漱,又抓着白白嫩嫩的龙爪纾解了一回,两人相互搂着双双睡去了。 昨晚上没被采阴补阳,第二天精神格外好,姜佑和薛元早起洗漱完,就听门外一阵闹腾,好像是敲锣打鼓吹奏者哀乐,她听的有些迷茫,命人带了个何家宅子的下人细问:“贵府有白事吗?” 那下人知道她是府上贵客,倒也不敢怠慢了,只是苦笑着哈了个腰:“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们老爷素来与人为善的,今儿也不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富昌侯摆开了丧事的全幅仪仗,带齐了家丁人手,堵着府门不让人进出。” 他脸上满是愤愤:“我们何家好歹也传承快百年了,岂能由得他们这般欺负?要不是上头老爷压着,早就带人把这些人打出去了,真是...哎。” 姜佑一时没想起是谁来,半晌才回忆起那个二世祖昨天叫嚣着自己是富昌侯家的嫡子,她听完满脸鄙薄道:“八辈子都是泥猪癞狗的人家,仗着祖上出了个皇后便得意忘形了,教出的那样的货色来,还有脸上别人府上堵门,真是不知所谓。”她说完起身道:“这事儿到底是因我而起,也不好让何老为难,我出去把这群人打发了。” 富昌侯对于百姓和小官小吏算是高门大户了,但对皇上来说还真不算什么。薛元也不想事事都拘着她,因此只是叮嘱她若是不成命人来找他,仍旧坐在原处慢慢地用着早膳。 姜佑跟着下人走了出去,外院的正厅里一声咆哮传了出来:“何文正,你何家虽然势大,我们富昌侯府也不是好欺负的,这事儿你别想就此没过了!” 姜佑闻言忍不住皱了皱眉,何老如今虽然致仕,但在清流中的声势却不减当年,没想到这富昌侯倒是生了一副牛胆,敢这般跟他说话,真是什么老子生什么儿子。 何老在外不紧不慢地道:“老夫知晓侯爷的苦处,但昨日令公子差点引得流民大.乱,证据确凿,老夫也没法子啊,侯爷跑到我何家要的什么公道呢?” 何长明的声音也跟着传了过来;“侯爷还请息怒,令公子之事我们虽然跟着难过,但终究事情已经过去了,侯爷这般抬着棺材堵了府门,岂不是让全金陵人瞧笑话吗?” 富昌侯哼哼冷笑几声:“你少给我装糊涂,谁不知道张东岚如今就在你们府上,你们把这个杀我儿的主犯交出来,我二话不说立刻掉头走人。” 何家上下唯一知道‘张东岚’真正身份的知道何老一人,他当然不可能把姜佑交出去,甚至都不会让她出面对峙,万一惊了圣驾谁担待得起?他在正厅捋了捋胡须:“此事不可,张三公子老远从京里镇国公府赶来,在我何府住下,是我府上的贵客又不是犯人,哪里轮的上老夫来交出人来?” 他刻意点出‘张东岚’的出身,就是想让富昌侯适可而止,但他却没把他的出身放在眼里,要是镇国公和张东正在这里他说不定还会忌惮几分,可张东岚一个庶出的,就算按了个嫡子的名头也不算什么东西。 他想到昨晚见到自己身首分离的儿子,心里大恨,面目狰狞,抬手就想扯何老衣襟:“你少废话,若是今日不交人出来,我便让人围了你这何府!我们家可是皇亲国戚,到时候看看皇上会帮着谁!” 被点名的皇上听了一会儿墙角,这才施施然走了出去,不急不忙地道:“我就是张东岚,不知道侯爷寻在下何事?” 富昌侯一身缟素,抬眼看见她眼睛恨得都红了,上前一步就想动手,她身后的两个侍卫长刀交错,立刻把他拦下了。他被架住动弹不得,只能瞪大两眼狠狠地盯着她。 这时候有个身形臃肿的妇人哭的两眼红肿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探手就想扯着她的领子撒泼:“你这个小畜生,有娘生没娘教的狗东西,无缘无故为何要残害我儿!”想必这位就是富昌侯夫人。 姜佑目光微冷,身后的侍卫会意,两边剑鞘双双一扬,就抽在那妇人脸上,那妇人被打的一个趔趄,两边脸颊高高肿起,捂着脸惊慌地倒退了几步。 她鄙夷地瞧了眼这一对儿夫妻,真是什么爹娘养什么儿子。她理了理袍袂,挑了东边侧首位置坐下:“镇静下来了吗?镇静下来咱们就来好好地讲讲道理。” ☆、第97章 富昌侯没想到镇国公家一个庶出子竟然有这般大的威势,悍然杀人之后竟然还敢动手打人,惊得往后退了几步,但想到惨死的儿子,又恨得红了眼:“小畜生,你杀了我儿子又动手伤我夫人,真以为你是张家人就能横着走不成?” 姜佑上下瞧了他几眼,讥诮道:“我们张家人不是你们富昌侯府上的人,自然知道王法为何物。”要说富昌侯家为何敢如此猖狂,这事儿还要怪太.祖皇帝,当初太.祖定下规矩,皇后必须得出自民间,怕外戚专权,这条规矩到姜佑祖父这里才算完全废除,但富昌侯家还是得了实惠,从一农户人家一跃成了皇亲。 富昌侯瞠大了眼睛,气得面色通红,嘴唇抖着却一个字说不出来,上前一步就想动手,却被姜佑身边的两个侍卫给拦住了。他身后的几个豪奴在外面才瞧见自家主子吃亏,忙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两边人泾渭分明的对峙起来。 何老听见他一口一个‘小畜生’的骂着当今皇上,听的眼皮子抽搐了几下,对着富昌侯缓缓道:“令公子的事儿老夫听了也甚是遗憾,但人死不能复生,侯爷堵着我何府府门也不是个事儿,不如就卖老夫一个面子,先把人撤出去,如何?” 但凡在官场混迹过的人都知道何老的面子有多值钱,可惜富昌侯是个浑人,用力往他这边啐了口:“呸!叫你一声何老是看在你年纪一把的份上,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你那老脸能比得过我儿子的命吗?!” 他不知想起什么似的,指头都快戳到何老脸上了:“昨天的事儿明明你儿子也有份,凭什么死的只有我儿子,我看就是你们蛇鼠一窝来谋害我儿子的性命!” 何老纵横官场几十年,倒也不至于为这几句辱骂生气,只是微微沉了脸。何长明不卑不亢地道:“侯爷这话可就有些偏颇了,昨日我二弟为了护着自家堂妹什么都没做,便是如此,还被家父责打了一顿赶回老家去,况且我们何家和你们侯府并无仇怨,为何好谋害令公子呢?”他说着面色一冷,拂袖道:“侯爷一来便只问我们何家和张监军的错儿,怎么不问问你那儿子干了什么好事儿!” 姜佑本来稳稳当当地坐在一进院子里,听了这话忍不住瞧了何长明一眼,此人沉稳老练,能堪大用啊。 富昌侯耍横比不过姜佑,斗嘴又斗不过何家父子,面色阴狠了几分,侧头不着痕迹地向外面递了个眼色出去,嘴里高声道:“张东岚,你仗势欺人,谋害我儿性命,今日便以命相抵吧!” 他话音才落,何府外面抬着棺材的几十个豪奴就从棺材底下抽出棍棒长刀来,瞬间围住了何府大门。 何老沉声道:“富昌侯,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悍然围了私宅,还有没有点王法了!” 富昌侯狞笑一声:“我说了,只要你交出张东岚这小子,我立时命人撤走,绝不多留!” 何老当然不可能把姜佑交出去,手一扬正要命人动手,姜佑就从他后面不急不慢地走了出来:“我跟你走之后呢?你想如何?” 富昌侯以为她怕了,冷笑一声道:“既然是羁押至金陵刑部处理。”当然羁押至刑部之前,先想法子虐.打折辱掉她半条命,在打点好刑部上下,让她死在刑部大牢里,才能消他的心头之恨。 姜佑掸了掸袍袂:“你方才不是问我凭什么杀你儿子吗?请王命旗牌出来。”她命底下人抬出个东西来,墨蓝的牌子上刻了个令字,旁边是面小旗:“我是圣上特封的钦差大臣——神武威圣大将军,圣上特赐擅专之权,可斩杀五品以下的官员,我问你,你儿子可有品阶在身?” 何老听了她还给自己似模似样地起了个封号,眼皮子和嘴角一阵乱抽。王命旗牌既出,除了有特赦的何老之外,其他人只能跪下恭迎,富昌侯颤颤地跪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声音微颤地道:“我...臣,臣的儿子是白身。” 姜佑一撩袍袂,一脚踏在他肩上,逼得他整个人都趴在地上,才慢慢地收回脚,冷笑道;“你儿子这回煽动流民,欺压良善,当初还在金陵城里闹出过好几桩人命官司,有你这个爹护着才逍遥了这么些年,现在也该到了还债的时候了。” 她看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富昌侯:“传我...传皇上的旨意,富昌侯家教子不严,纵容袒护儿子犯法,身为勋贵之家,不能为群臣百姓做表率,留之无用,褫夺富昌侯之位,子孙三代不得入仕。” 没了爵位,以他们家这些年结下的仇家,绝对是死路一条。富昌侯惊骇欲绝,慌忙抬头道:“你,你不过是钦差,又不是皇上,没有褫夺爵位之权!” 姜佑漫不经心地道:“我已经把昨日发生的事儿写成折子呈给皇上和诸位阁老了,你猜他们会不会同意褫夺富昌侯之位呢?”话已经说完,她也懒得再跟他多说废话,脚步一转就要往回走,媳妇还等着她一起吃早饭呢。 富昌侯整个人跪伏在地上,满面绝望地瞧着她,忽然用力攥紧了拳头,面上狠厉起来,抬起头高声道:“张东岚假冒钦差,与何家人狼狈为奸,这王命旗牌是假的,快杀了他,我重重有赏!” 姜佑脚步一顿,侧头诧异地瞧着他,他身后的那些豪奴面面相觑,顿了半晌,还是迟疑着冲了上来。她皱着眉头正要打呼哨,就见何长明扬起手来用力一挥,就见墙上突然出现了几十个拿着劲.弩的弓箭手,他护着何老拉着姜佑快速躲抄手游廊里。 他又是一抬手,四面墙的上的箭矢就像暴雨一般落了下来,没过几瞬院子里就剩富昌侯和他夫人两个活人了,背上还插了几只箭矢,只是不曾伤到要害。 姜佑蹙着眉道:“把人押到刑部去,让李阁老直接给刑部传令。” 何长明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张监军果然受皇上宠信,不但悍然杀了权贵子弟,动用了王命旗牌,甚至连李阁老也是随意吩咐。下官这次险些伤了富昌侯,还望监军帮下官在皇面前美言几句啊。” 姜佑也抬眼瞧着他:“那是自然。”这就瞧出端倪来了,她真是越来越欣赏何家这位大公子了。“ 她埋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往内院走,走到半路见左右无人就端不住了,撒欢地往回跑,就见薛元还从容地坐在原处用着早膳,禁不住抱怨道:“你倒是有闲心,前院都快打起来了,多亏了我力挽狂澜,不然早就打到后宅来了,看你到时候往哪跑。”她说完又忍不住把自己个吹嘘了一遍,后悔没带上薛元一起去,不然也能让他看看她霸气的样子。 薛元给她留了两块她爱吃的小米糕:“何家的弓.箭手早早儿地就备上了,皇上就是不去,何家人也能摆得平,你不过是去凑个热闹罢了。” 姜佑不乐意地道:“你老阴阳怪气的干嘛,怎么就不能夸夸我呢?” 孩子没长大的时候总盼着她快点长,等她往独当一面发展了,薛元心里又难免不舒坦,一边盼着她快些长大好跟他长相厮守,一边又想着她还能想原来一样事事赖着自己。他用筷子把小米糕夹成几段方便她入口,轻飘飘地递了个眼神过去:“臣还没说完呢,皇上什么样臣都喜欢,何必这么上赶着显摆自己。” 姜佑向来对他的秋波没辙,心思又被他说穿,咬着软糯的糕点讪笑:“也不能这么说,好歹这事儿是因我而起的,我要是不帮着何家出头,倒显得我不仗义。” 薛元不慌不忙地道:“你自己能拿捏分寸了,该笼络的也要笼络,只要自己不吃亏就好。”一口气说完发现心里有些莫名的惆怅,他拢着大袖捻了颗樱桃逗她:“皇上要吃吗?” 姜佑迟疑着点了点头,美人送水果当然不能不给面子,但这美人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他把红艳艳的樱桃递到她嘴边,她张嘴接了,还有半颗露在外头,他趁机贴了上来,舌尖狡黠地趁虚而入,细细咂弄着她还带着果香的丁香颗。 红色的樱桃碾碎,艳艳的颜色沾染了两人的双唇,姜佑被吻的微闭了眼,一时喘息不能,鼻端却沁入他身上的淡香。她两手搭着他的肩,犹豫着是推开还是主动占上风,心里还没想好,他就轻咬了一下她的唇瓣,扬身离开了,轻缓地叹了声道:“皇上这点还是数十年如一日,没什么进步啊。” 姜佑见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翻了翻眼睛,呵呵两声:“你是要朕找个人练一练吗?”她说完摸着唇瓣啊了一声:“我还有去城外巡逻呢,你这样让我怎么出门啊!” 薛元见不得她对旁的事儿过分关注的样子,两手揽着她,侧头置在她肩上;“那就不去了。”他顺着脖颈一路往下轻咬:“臣留下来陪皇上。” 姜佑急忙推开他:“你别兜搭我,我这可是正事儿。”她看见他玉白的侧脸有些心痒,凑过去亲了一口:“朕挣不来饷银拿什么养媳妇啊,哈哈哈哈哈。”她得意洋洋地调弄了他一句,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第98章 薛元顿了会儿,眯了眯眼拖长了腔问道:“皇上叫臣什么?”他捏了捏她柔软的耳垂,用逗弄孩子的语气道:“皇上是不是把什么弄混了?谁是谁的媳妇呀?” 姜佑调戏完就开始后悔,指不定被他怎么讨回来呢。她哼哼唧唧地跳下凳子:“我城外还有事儿,我先走了。” 她一溜烟跑到房里换衣服,站到铜镜前才发现脖颈上一串吻痕,她无奈地哎了声,转过去换了件有领子的衣服,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不对,只能又系了件披风,出门去看的时候发现薛元已经出去了,她怕半路跟他撞上,绕了个路从侧院出去。 刚出了后边花园,就见何似锦面带薄怒的站在偏院门前,身前还立着一个面相端正严谨,但眼睛却不住乱转的婆子。她昨日进了何府说了家中遭逢大.乱一事,何老颇有家族责任感,二话没说就请她和她娘搬进了何府偏院,等寻到了落脚的地方再行安排。 她现在两手端着个药碗,面上带了怒意,紧皱着眉道:“...这哪里是熬好的药,分明是滤下来的药渣沫子,我娘还生着病,吃这个岂不是要加重病情?” 那婆子微呵着腰,神态甚是恭谨,不过说话却颇为刁钻:“小姐说的哪里话,我们府上最重待客之道,自然把最好的都紧着给小姐,只不过我们老爷身子也不好,府里厨房熬着好几味给他补身的药,给夫人熬煮的药火候难免欠了些,所以是这个颜色,还望小姐多担待。” 她抬出了何老,何似锦到底是客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抿了抿唇,用白瓷勺搅了搅药碗,浅浅抿了一口,目光一沉,缓缓道:“不对,我闲极无聊时也懂些歧黄之术,我娘前几日吃的药不是这个味道,分明是你们克扣了药钱,偷工减料!” 她当然不懂什么歧黄之术,但紧紧盯着那婆子的神情,看见她脸上显了几分慌乱之色,一把扯住她的手腕道:“我并不曾少了你赏钱,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欺上瞒下,如此苛待我娘,咱们这就去大伯面前好好理论理论!”她和她娘都非爱占便宜之人,尽管何老再三推拒,她还是备足了礼物和银钱。 姜佑以为这是刁奴欺主,她心里还拿不准张东岚和这位何小姐到底是不是那般关系,正准备上前帮忙,就看见何似锦自己发威了。 那婆子以为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少不得要忍气吞声,没想到却是个厉害的,慌得忙退了几步,勉强定了神色:“侄小姐说的是什么话?老身又不是没见过世面,至于贪墨你那几分银子吗?就是到了老爷面前,老身还是这么说的。”说完还挺了挺腰杆。 何似锦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命身边立着的丫鬟拉着她往外走:“既然你身正不怕影子歪,那咱们就找个大夫来验一验。” 那婆子这回才真的怕了,慌忙往后退着想要告饶,就听旁边一声喝止:“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何似锦侧头一看,就见成安公主在一众侍婢的簇拥下款款走了过来,她忙福身行了个礼,成安公主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整个何府的后院都是我管着的,侄女这般执意要告到老爷面前,莫不是存心下我面子?” 何似锦原来跟成安公主见过几回,知道她心气高,但碍着情面,对自己还算和善。如今听出她语气不善,但却不知为何,只能越发恭敬地行礼:“是侄女记挂母亲,处事儿不老练,还请伯娘勿要见怪。” 成安公主此时对她确实极为嫌恶,要不是有她授意,那些个下人怎么敢刁难主子?她想到昨日何长青要不是为了护着何似锦,她心爱的小儿子也不会被卷到那些腌臜事儿里,更不会被何老责打一顿赶回老家了。 她原本并非小气之人,但想到带伤被赶走的小儿子,心里大恨。所以她今日越瞧这个侄女心里越堵得慌,便干脆授意下人想法子刁难她们一番,让这两人经受不住主动要求出了何府,没想到下人如此不争气,她眼看着事情要败露,所以赶忙出来阻拦。 成安公主瞧见她就想到了被打的一瘸一拐的小儿子,心气儿越发不顺,淡淡道:“我如何敢责怪你,你口口声声要越过我去见老爷,何曾把我这个做伯娘的放在眼里?” 何似锦面颊微微涨红,还是忍着气闷恭敬道:“伯娘教训的是,只是今日下人端上来的药和我母亲往日吃的不同,下人说是熬的火候不到,我担心母亲身体,这才心急了些。” 成安公主只想把她赶出去,也懒的跟她斗嘴失了身份,扶了扶鬓边的珠钗淡淡道:“侄女大概是小门小户过惯了,不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何府行事自有何府的章程,凡事都得先紧着主子来才不至失了方寸,一府的规矩岂能容许外人置喙?” 这话便是赶人的意思,姜佑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何小姐不过是讨碗药,还是付过钱了的,跟何府的规矩有什么关系?难道公主的规矩便是收了钱不办事儿?” 她本来站在一处假山边看着,也无人注意到她,冷不丁一开口,让所有人吓了一跳,成安公主有些恼火,但她却不是富昌侯那种蠢货,知道张家人轻易开罪不得,温和笑道:“三公子怎么还不去城外巡视?我们老大近来忙的焦头烂额,正盼着你去分担一二呢。”微顿了顿,她又带着笑道:“我正在处理家事,就不耽误三公子的正事儿了。”言下之意是你也别耽误我管理家事。 姜佑对这个姑母最在乎什么十分清楚,也客客气气地笑道:“何老家风素来清正,让人好生仰慕,我就是冲着这个名头才来何家借住的。齐朝素来讲究宗族礼法,想必何老就是因着这个为着一宗的情分,才留下她们孤儿寡母的,可若是让外人知道了何小姐母子俩私底下受到苛待,旁人会怎么想?” 成安公主眼皮子轻微动了一下,她当然知道何家维持清白门第有多不容易。她看了眼姜佑,深吸一口气道:“我不过是教侄女些做人的道理,跟何家家风有什么干系?” 姜佑有点烦这些内宅女人七拐八拐的说话方式,直接问道:“公主敢说刚才说的那番话,没有半点赶人的意思吗?” 她看见成安公主张嘴欲驳斥,接口道:“咱们只论克扣药食这件事儿,说句不好听的,公主也说自己掌管整个后宅,若是何夫人真出了什么事儿,何老会善罢甘休吗?外面人又会怎么风传公主呢?” 成安公主保养得宜的面上含了薄怒:“三公子好利的口齿,我听说你们当初在京中是旧识,难怪这般袒护我这侄女!”她说完就有些后悔,这话暗指‘张东岚’和何似锦有私情,实在是太不入流了,跟那些粗鄙妇人何异? 何似锦气的满面通红,姜佑却摆了摆手,她能不能碍着何似锦的名声她自己最清楚,因此浑不在意地道:“事不平有人管,我不过是跟何老有师徒情谊,见不得他一辈子的好名声就这么被糟.蹋了,况且...”她叹口气道:“何小姐是何家的亲戚,公主这般苛待夫家人,要是何老知道了会怎么想?” 成安公主其实是深爱丈夫的,要不是怕伤了夫妻和气,她早就直接把何似锦母子赶走了,她也知道自己的公主脾性让夫妻这些年生了许多龃龉,万一丈夫再以为自己仗着公主的名头肆意跋扈,苛待夫家人...她越想越是心乱,强忍着怒气地瞪了姜佑一眼,回去细细想怎么把今天的事儿圆回来了。 姜佑瞧得暗乐,表面上何家里何老怕老婆怕得紧,实际上完全相反,自己这位姑母才是多年来在下风口晃荡的那个。 她跟何似锦打了个招呼,正要走人,就见何似锦向她盈盈行了一礼,面颊绯红,强忍羞意,带了些感激道:“岚哥儿,这回多亏了你了,要不然伯娘只怕...”她大概也猜到成安公主为何这般针对她,无奈地叹口气,却不知怎么往下说。 姜佑挠了挠头道:“不必客气,咱们总归也算是同窗旧友。”她又关切问道:“何夫人身子如何?”见她蹙眉摇头,她忙道:“我就住在倒数第二进院子里,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寻我。”没准这以后就是张东岚丈母娘,出了事儿何似锦就得守孝三年,他俩岂不是又得耽搁了。 瞬间描绘出一段欢喜姻缘的姜佑还没意识到这两人的故事全是自己一厢情愿,打了个个招呼就乐颠颠地走了。 何似锦瞧着她的背影,想到几年前对张东岚的那点心意,暗暗啐了自己一口,红着脸掩上了院门。 姜佑占了媳妇便宜又日行一善,心情大好地去了城外,老远就看在何长明被一圈流民围住,那些流民正神色激动地跟他说些什么,何长明则抬着手高声不断安抚。 她见着情势不对,想到昨天的乱子,头皮有点发麻,忙扯了一个在此帮忙的侍卫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那侍卫忙跪下行了个礼,面上也是一脸匪夷所思:“这帮流民说...他们家有女眷失踪了。” ☆、第99章 姜佑微微错愕:“失踪?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侍卫大概也是刚到,同样满面茫然地摇了摇头,她正要另找个人细问,就听何长明站在人堆里高声道:“诸位都镇定些,挨个把你们的遭遇告诉本官。” 人群霎时一静,有个老妇人抹着眼泪率先站了出来:“老身的闺女没的最早,就让老身先说吧。” 她一边抽泣一边指着远处的搭着的破棚子:“几个月前老身的闺女跟着老身逃难到了此处,正愁着生计,正巧扬州那边有人来找绣工好的女子当绣娘,我便寻思着扬州离金陵不远,便放闺女过去,说好了每个月来信两回,这个月一直没有音信,我心里正焦急,没想到那边车马行熟人就把我闺女的尸首运送过来了...我可怜的闺女啊!”她说着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姜佑探眼瞧了瞧,果然见那边凉棚里有张草席裹着人性,她的话匣子一开,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有个三旬上下,相貌娟秀的妇人也淌着泪走了出来:“我那女儿也是,本来说的好好儿地要去寻个活计谋生,没想到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若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她一说完,众人立刻激愤起来,扬着胳膊,口口声声地让何长明给个说法,还有几个惯常讹人的泼皮无赖,明明家里没有人口失踪,还奋力往前倾着让官府赔偿,一边高声道:“大家瞧瞧啊,就是这群当官的死活不让我们进城谋生,要不是他们,咱们何至于呆在城外,把自家的闺女都丢了!” 他们这么一挑拨,众人更是恼怒,护在何长明身前的两班衙役奋力顶着也无济于事。 姜佑插了句嘴:“你们家中丢了人心里焦急也是人之常情,可扯着何推官要人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先在官府派来的人那边登记了失踪人口的相貌特征,在请官府帮着寻回。”她瞧见那妇人哭的肝肠寸断,心里有些不忍,宽慰道:“这位婶子莫急,你那闺女未必就是出了什么事儿,还是先请官府的人去寻一寻吧,她究竟长什么样子?!” 众人认出这位就是昨日命人砍了二世祖的人头的猛人,他们下意识地静了一静,那妇人犹自抽泣,但抬起头,眼里却带了些希冀,对着她福身行礼道:“我那女儿脖子后面有块红色的胎记,还望诸位大人帮我把她找回来,我在这里感激不尽了。” 何长明终于逮到空儿说话,抬手一压,高声道:“诸位,但凡家中丢了人的,都到郑县丞那里去登记,余下的人做功谋生的事儿都由我来安排,劳烦大伙儿也去那边登记,我会尽量为你们安排活计的。至于失踪人口之事,我必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这些流民所愁的就是生计问题,听他这么说,知道再闹下去也闹不出个结果来,只能偃旗息鼓转回去登记了。 何长明这才得了空,对着姜佑一拱手:“张监军。”他苦笑道:“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监军见笑了。” 姜佑摆摆手道:“如今世道不太平,我笑你做什么。”她看了眼那被草席裹着的尸首,示意何长明在前面带路,一边问道:“你查出什么眉目来了吗?” 说话间两人就走到了棚子跟前,如今虽然天气还冷着,但离近了还是有股腐臭的气息传了过来,他怕她娇生惯养闻不得这个味道,递了块熏香的帕子过去,指着那尸体道:“已经请仵作验过了,监军请看。” 姜佑随手接了帕子,却没用来掩鼻,探头瞧了瞧,禁不住紧紧蹙起了眉:“这...”那女子尸身已经有些腐坏,但还是可以瞧出她生前秀丽的眉目,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有许多青紫伤痕,有的红森森的外翻着,衬着凄慌扭曲的五官,显得格外可怖,一看便知道不是自然死亡。 她满面愕然:“这,这...为何要对一个弱女子下如此毒手啊?”她蹲下身细瞧,但毕竟不是仵作,看不出详细来,只能抬头问道:“她是被活生打死的吗?” 其实仵作勘验过了,这女子是被奸.□□待至死。何长明隐约猜出了姜佑的身份,也向家父试探了口风,基本确定了她是谁,怕说出缘由来惊了圣驾,因此难得的显了些窘迫,尴尬地斟酌词句道:“她...是被男子...虐.打至死的。” 姜佑不明所以,眨了眨眼道:“那男子为何要虐.打她?难道与她有什么仇怨?” 何长明见她双目炯炯地盯着自己,先是被那清雅的眉眼看得飘忽了一下,回过神不由得更为尴尬:“这...下官也不知道。” 其实这并不难猜,好些豪门世家达官显贵底下藏污纳垢,有那心性阴毒怪癖的,在床笫之上玩弄死人也不是稀罕事,不过这话他就更不好对姜佑说了。 姜佑失望地哦了声,这时候失踪人员名单已经列了出来,她接过来仔细看着,何长明也凑近了细瞧,没想到却闻到她身上一股隐约的甜香,竟盖过了腐臭的味道,他颇有些难堪,默背了几句圣人言,就听姜佑问道:“这失踪的五人都是女子?” 何长明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正是。” 姜佑突发奇想:“会不会是被人拐骗去买到欢场勾栏里去了?” 何长明失笑道:“监军怕是多想了,秦淮勾栏画舫里的女子都是自愿入欢场的,官府对这些地方向来查的严格,但凡有点来路不明的女子,就是再国色天香他们也不敢收的,更别提敢害死人了。” 姜佑讪然道:“是我妄言了。”她把那几个名字又细细看了几遍,牢记在心里,叹口气道:“茫茫人海里,要寻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也不知能不能帮着找到。” 何长明自然也清楚寻人的不易,更何况这些女子极有可能是被某些高官显贵藏于内宅里,他苦笑道:“下官会把衙役派出去四处张贴告示,到时候再告知扬州那边的官员,让他们也帮着找寻吧。” 姜佑一整天都在琢磨这些女子失踪一事儿,等回了何府,干脆一头扎进何府书房继续琢磨,没留神书房的门被推开又被掩住,薛元带着淡香负手立在她旁边。 姜佑闻香识美人,连头也不回就靠在他身上:“朕好烦...想了这么久还没头绪。” 薛元抬手想摸摸她的脸,不留神看见她手边一块绣着青竹的帕子,微眯了眯眼:“皇上换新帕子了?” 姜佑怔了下,才发现不小心把何长明的帕子给带回来了,她满脸尴尬道:“不是我的,何府大公子借给我用的,一时忘还他了。” 薛元听她实话实说,脸色微微缓了缓,又似笑非笑地摩挲着她的脖颈:“看来皇上身边的狂蜂浪蝶真不少,臣得卖力让皇上没功夫兜搭别人了。”他看见她满面愁容,淡淡道:“乱世失踪个把人在正常不过了,皇上一个个找,能找的完吗?” 姜佑咳了声,叫屈道:“你说的什么话,我可冤死了。”她没想到他主动提起,抬头希冀地看着他:“你都知道了啊,你有法子找到那些失踪的女子吗?” 薛元笑而不答,反而往后退了几步,坐在太师椅上斜斜地乜着她,眼神暧昧缠绵地瞧着她。 姜佑给他看的毛骨悚然,硬着头皮道:“掌印...没什么说法吗?” 薛元冲她招了招手,见她走到他一尺前就不肯往前了,便抬手轻轻一拉,让她跌坐道自己怀里,摩挲着她的下颚:“这事儿暂且不提,皇上早上叫臣什么,臣没有听清。” 姜佑呲着嘴角:“我,我一时口误。” 薛元抚过她的肩头:“那皇上不如说说,臣和你谁是夫君,谁是妻子啊?” 姜佑权衡了一下,委委屈屈地道:“你。” 他仰唇道:“我是谁?” 姜佑苦着脸道:“你是朕的夫君。” 他垂下眼,拉长了声调:“虽然皇上知错了,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了错不罚可不成...”他偏了偏头:“臣现在心里很不痛快,皇上得想个法子让臣高兴了,才能用心帮皇上做事儿啊。” 姜佑叹了口气,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瞧见他扬了扬眉毛,似乎对她的敷衍很是不满,只好顺着那光洁的脖颈往下,柔软的嘴唇贴着他的肌肤,他仰起脸靠在椅背上,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转眼滑到了立领处,她犹豫着该不该往下,就听门外一声报:“何老有要事求见。” 姜佑吓了一跳,低头看见两人衣衫散乱,要是给人看见就说不清了,她正要从他腿上跳下来,就被他反压在太师椅上,抬眼不满地瞧着她,这时候何老已经进了书房外间,正要通报一声往里间走,就听里面姜佑一声大喝:“何老先别进来!朕,朕方才睡了一觉,现在才起来!” 何老被她这一嗓子震得差点一跤绊倒,也顾不上深究她为什么跑到书房来睡觉,只好立在房外高声道:“皇上,臣有事要禀告。” 姜佑咳了一声正要答话,耳廓就被身边那个讨人厌的含住,嘴唇一颤,声音折了几折,弯弯曲曲地传了出去:“何老...有,有什么事儿啊!” ☆、第100章 何老听见她的声音,微怔了下才关切道:“皇上怎么了?可要寻个大夫来瞧瞧?”姜佑要是在他府上出了什么事,那他可担待不起。 姜佑被撩.拨得全身发软,强撑着坐直瞪了眼薛元,干巴巴地道:“朕,朕没事,何老不是有事要奏吗?到底是什么事儿?”她现在当然不敢让何老进来,君臣两个只能隔着道门喊话。 何老命下人端了盏茶润润喉咙,提气高声道:“这几个月灾祸连连,不是雪灾就是兵.患,金陵城外聚集了大量流民,臣有意号召南边的显贵人家举办一场义卖,为流民筹措些银钱衣物,不知皇上意下如何啊?” 其实这事儿他自己都能料理了,但姜佑如今就在何府住着,这等动员南边大半显贵的大事儿总得请示一下,以示尊重。 姜佑低头细思,脖颈就被轻咬了一下,她一时大怒,把人推到在榻上狠狠地咬了回去,何老见里面半天没有动静,又拔高声音问了一遍,她被何老中气十足的嗓子震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忙扬声道:“这是救助灾民,扶危济困的好事儿,何老看着办就是了,朕回头一定去捧场。” 何老满意地点了点头:“有劳皇上了。”然后转身走了。 姜佑翻身在他身上,膝盖顶着不让他乱动,瞪眼咬牙道:“何老方才还在外面,你搞什么呢!” 薛元轻松一个转身就把人反压到身下,把玩着她发冠里垂落的一缕长发,神色却有些淡淡的。姜佑觉察出他情绪不对,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怎么了?” 他垂下长长的睫毛:“只是在想臣和皇上的事儿,这么一直瞒着也不是个事儿。” 姜佑唉声叹气,两手交错着枕在脑后:“你怕是不知道,上回你出去赈灾,京里传出了你和我的流言,甚至还有人把这事儿拿到朝堂上来堵我的话,我当时留神探听了一下旁人的反应,都是冷嘲热讽得多。”大多数人都觉得和太监扯上关系是件腌臜事,可她和薛元在一起只觉得美好缱绻。 薛元默了下来,齐朝现在瞧着稳当,但内忧外患其实也不少,各方势力面前平衡而已,就算他能斗得过那起子文官,也得冒着让江山元气大伤的危险,他是不在乎这个的,可姜佑呢?她是皇上,肯这么对待自己祖辈辛苦打下来的江山吗? 姜佑也想到这点,往日飞扬的眉毛耷拉下来,有气无力地搂着他道:“干脆我把皇位随意传给哪个亲王之子,跟着你归隐山林,游玩四方好了。”她说完自己先摇了头,十分沮丧地道:“可我也想当个好皇上...” 就算她铁了心这么着,薛元也不会同意的,乜了她一眼道:“皇上说的轻松,亲王之子登基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你还好好活着。”他冷笑了声:“若是我,定然要想法子把那挡我路的除了去才能安心。” 姜佑也知道这个道理,无力地仰面躺着,沮丧道:“也没别的法子了...” 薛元本也蹙着眉,但一低头看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有趣,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探手去解她腰间的犀角带:“臣倒是有个法子,等你有了臣的孩子,那些大臣想不认都不行了。” 她穿的男装绸裤甚是松垮,人还没反应过来,被她一拉就褪到了脚踝,两条修长白洁的腿还蜷在椅子上,她瞠大了眼,耳朵红的发亮,伸手去捞都来不及,勉强从嘴里挤出一句:“这是书房!让人知道了怎么办?你别乱来!” 薛元爱不释手地抚着她纤细却不乏柔韧的腰身,广袖一扫,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噼里当啷全落到地上,他打横把她抱到书案上,握着她的小腿扣住自己的腰身,顺着柳腰往下:“真名士自风流,何必管旁人怎么想,更何况还没有旁人知晓。” 她现在对男女之事尚还青涩,只是本能地喜欢和薛元亲近,但对欢.爱之事总是滞涩大于欢愉,实在提不起兴致来,他耐心怜爱了好久,才慢慢开始攀折这朵天下最尊贵的花儿。 姜佑鼻息咻咻,身子一紧,低低地哼了一声,半折起腰来,伴随着他的动作低声吟哦起来。 天色已经暗了,悉悉索索下了些小雪,成北站在书房外候着,没听到里面在干什么,但也差不多猜到了,他心里感叹了声咱们督主真是猛人,一条真龙也敢压在身下,真乃神人也! ...... 何老的办事能力了得,没几天就给南边的显赫人家发了帖子,邀请他们参加这次义卖,再命人拾掇出来城郊一所别院,作为义卖的场所。 何老是清流领袖,旁的人当然得卖给他这个面子,因此义卖那天不管是勋贵还是文人都赶来捧场。姜佑在城外巡逻完才急忙赶去这里,递了帖子才能进院,这时候义卖快要开始,一下子来了好些人,底下人也没空给她领路,只能由得她没头苍蝇般在院里乱转。 她方向感虽然不像张东正那么差,但也实在称不上好,只能顺着人.流走,没想到走着走着,人三三两两散开,她却不知不觉到了后院。这所别院的后院也甚是精致,引来了河水潺潺,桥上还架着玉白的精巧小桥。 姜佑打发身后的几个侍卫去别处问路,自己有点头疼,左右瞧了瞧,就见桥上有位妇人打扮的女子款款而行,身后还跟着几个打扮规整的侍从,她面色一喜,连忙走上去扬声问道:“这位夫人,请问...” 她只顾着说话,没留神桥上还残留着前些日子的积雪,脚下一滑,对着那女子直直地扑了过去。 她身后的侍从都高声怒斥起来,那女子被她扑的踉跄了一下,面带怒色地倒退了几步,禁不桩哎呦’了一声。身后的侍婢立刻高声斥道:“哪里来的登徒子,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不成?敢非礼我们娘娘!” 姜佑没听见底下人对她的称呼,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她如今是男子装束,她自知理亏,忙扶着桥边的栏杆站稳,尴尬道:“在下方才不慎滑倒,唐突了夫人,还望夫人见谅。”她说完抬起头瞧见那女子的脸,微微张开了嘴,面上露出错愕惊疑的神色来。 姜佑早就知道世上有相似之人,眼前这女子单看相貌竟和她母后有七八分相似了,更难得的是仪态端庄典雅,神韵天成,要不是知道自己母后的家世背景,她都要以为这女子自己母后的亲姐妹了。 那女子瞧见姜佑的脸,也不由得怔忪一瞬,随即沉了面色,冷冷地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无礼。” 姜佑干笑了一声:“在下是南边军的监军张东岚,方才不慎滑倒,撞到了夫人,还望夫人见谅...” 那女子还没听她后面说什么,只听到她说自己是张东岚,就猛地扬起了眉毛,面上惊怒恼恨起来:“你就是张东岚?”她忽的冷笑一声,对着左右侍从吩咐道:“这人是个登徒子,意图对我轻薄不轨,你们都瞧见了的,把他带下去杖打二十个板子。” 她横眉冷眼的样子一显,那几分神似张皇后的风韵也不见了踪影。姜佑没想到她这般小气刻薄,还以为是张东岚又招惹了什么人家,她拧着眉道:“这位夫人,我并非有意撞到你,更别提对你意图不轨了,你又没有受什么伤,我也向你道过歉了,你何必这般狠毒呢?” 那女子听见她说自己狠毒,眸光更沉了几分,自己却没说话,只是看了眼身边的侍婢,那侍婢立刻高声喝道:“伶牙俐齿,明明就是你对我们娘娘起了歹心,反而还倒打一耙,怪起了我们夫人。”她说完对着底下人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人拖下去。” 姜佑叹了口气,原本带来的几个侍卫被打发去问路了,身后仅跟着的一个立刻冲到她身前来护着她,两边对质之时,就听旁边传来一道娇柔怯弱的声音:“林侧妃,你在做什么?” 姜佑听见这声音,又一次瞪大了眼,转头看着已经嫁人的柔福从后院一侧绕了过来,轻声道:“这是怎么了?” 林侧妃看了眼姜佑,对着柔福轻巧行了个礼,瞬间又恢复了那温婉贤惠的模样,抬手指了指她:“回王妃的话,这人对妾无礼,妾正准备罚他呢。”她微偏了偏头,诧异着柔声道:“王爷不是没让王妃跟来,王妃怎么自己来了?” 韩昼瑾对柔福十分嫌恶,按着规矩,这等大事带的都该是正妻,他却带了一个侧妃来,简直就是没把她放在眼里。柔福心里一堵,勉强答道:“王爷说为着规矩严整,怕让人瞧了笑话,所以特地命我跟了过来。” 林侧妃哦了声:“妾说呢,难怪王爷昨日一反常态去王妃那里坐了半个时辰,原来是为着说这事儿啊。” 柔福被她说的更为难堪,不敢去看她的脸,眼神飘忽,落到姜佑身上,先是茫然了一瞬,随即掩着嘴,差点惊叫出声来。 姜佑怕她说漏了嘴,忙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在下张东岚,见过王妃娘娘。” ☆、第101章 柔福怔了下,惊疑不定地看着她,这长相身形就是姜佑无疑,她为何跑到南边来?又为何说自己是张东岚呢?她心里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抬了抬手道:“张...监军不必多礼。”她看了眼林侧妃:“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林侧妃说你对她无礼?” 姜佑回道:“这几天才下过雪,地上路滑,我走路时不小心撞了侧妃娘娘一下,没想到娘娘非要说我对她无礼,我心里也纳闷得很。”她转头看了眼林侧妃:“娘娘的名节要紧,何必非要坐实了被人轻薄的名声,这对你有何好处?”她心里奇怪,她又没得罪林侧妃,况且这事儿张扬开了最终损伤的还是这位侧妃的名头,她干嘛这般不依不饶的? 柔福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林侧妃道:“这...她说的有礼,这事儿闹大了确实有碍你的名声,不如大事化了了吧。” 林侧妃压根没把柔福这个不得宠又没强硬娘家的正室放在眼里,斩钉截铁地道:“王妃别劝了,正是为着我的名声才要重罚这个登徒子,我若是忍气吞声,才是助长他的气焰。”她看见柔福还张口欲言,眼波流转,忽然掩嘴笑道:“我忘了,王妃也是从京里来的,这位张监军可是你的京中旧识?” 她这话意有所指,柔福吓得忙闭了嘴,又瞧了眼姜佑,还是叹口气道:“别人家里,你这般罚人岂不是失礼?” 林侧妃温婉的神情里带着掩不住的轻鄙,看着柔福,声音微冷:“王妃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不帮着我这个自家人,反而处处袒护着一个外人!” 柔福听她污蔑自己名声,气得眼眶发红,却闭紧了嘴再不敢说一个字儿了。 她能开口已经出人意料了,姜佑也不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只是没想到她嫁人了还没什么长进,叹口气摇了摇头,这世上果然有怎么扶都扶不上墙的人。 林侧妃越发得意,正要命人拿人,就听见山石后传来清朗的声音:“这义卖会是我何府请了诸位客人来的,娘娘这般打罚我们请来的客人,莫非是存心打何府的脸?” 姜佑顿了下,就看见何长明从玲珑石后面绕了出来,他面上虽含着笑,眼里却带着冷意,对着柔福和姜佑躬身行了个礼。 林侧妃见他独独不理会自己,心里暗恼,但也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勉强笑道:“大公子说笑了,我是被人无礼心存了恼意,这才要罚人的,并非是不给贵府面子。” 何长明轻叹了声:“方才王妃对侧妃的教诲也没错,这事儿闹大了谁脸上都不好看,张监军是有品阶在身,何况她也不是有意为之,已经赔礼道歉过了,林侧妃以为呢?”他见林侧妃脸上还带着愤懑不甘,双手拢在袖子里躬身淡淡笑道:“若是侧妃娘娘还不愿罢休,那咱们只好去见家父,请他裁决了。” 他在侧妃上发音极重,林侧妃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固然得韩昼瑾宠爱,但那宠爱的前提是她要在谨守妃妾本分,她不怕得罪柔福,但若是得罪何家,韩昼瑾绝不会轻饶了她。 她眼角一跳,随即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公子说的有理,是我一时气愤想左了。”她虽然服了软,但心里仍满是不忿,一甩袖推开身边的两个侍婢,头也不回地转身去了。 柔福这时候才顾得上转头看着姜佑,上下打量她几眼,疑惑道:“你是...” 姜佑正想开口,何长明挡在她身前,抢先答了话:“这位是朝廷才派遣来的南方军监军,镇国公之子张东岚,王妃想必应该认识的。”他抬头瞧了瞧日头:“时候也不早了,王妃不去陪着王爷吗?” 柔福想到韩昼瑾,慌忙住了嘴,扶着侍婢的手转身匆匆走了。 姜佑想到方才林侧妃在柔福面前的跋扈,禁不住扶额摇头:“到底是明媒正娶的王妃,又是郡主,半分脾气也没有,居然被一个侧妃这般压着,真是...” 何长明道:“临川王素来不看重王妃,只是碍于皇上赐婚才不能休妻...”他顿了顿,忽然一笑,低头看着姜佑,双眼湛湛有神:“监军倒好似对王妃颇为熟悉?” 姜佑心里一警:“熟悉谈不上,在京里的时候见过几回。” 何长明看她防备地看着自己,忙止了话头:“后院是家母陪女眷的地方,监军为何不去举办义卖的地方,跑到后院来做什么?” 姜佑讪然:“不小心迷路了。”她拧头看了眼林侧妃走的方向,奇问道:“按说我跟并不认识这位林侧妃,她怎么像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咬住了就不松嘴?” 何长明想要拉着她往外走,见她侧身避开,缓缓收回手,言简意赅地道:“林侧妃的娘家是富昌侯府。” 姜佑恍然大悟,难怪这位林侧妃听了她的名字就勃然大怒,原来关节在这儿。她想到韩昼瑾,缓缓道:“临川王所纳的妃妾非富即贵,想必在南边人脉甚广吧?”她瞧了眼何长明:“就连贵府都瞧着和临川王私交甚笃。” 何长明神色一动,微微笑道:“韩家的异姓王是当年成祖皇帝封的,统领南边水师军.队,这一任的临川王也算是人杰,自然有不少人愿意结交。”缓了口气,他又道:“家父素来不爱跟勋贵人家牵扯,但面上情总得顾着几分。” 姜佑闻言心里松了口气,要是连清流之首的何家都和韩昼瑾搭上了关系,那可真是头疼了。何长明这话明摆着是宽她的心,她和此人言浅交深,而且心里十分赏识他的才华,她沉吟片刻,忽然微微笑道:“以卿之能,只有入了内阁中枢,方才不算辱没了。” 她不正经的时候多,正经的时候少之又少,此时郎朗而笑,清雅秀美,何长明也禁不住跟着神色一松。这话若是旁人所言,他最多当做溢美之词一笑置之,可面前这人是皇上,就不能当做寻常的话来听了,他在心里过了一遍,心快跳了几分,但面上还是一派从容:“张监军这就是玩笑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姜佑见他脸色不见分毫自得,心里更满意了几分。其实她在京里就开始琢磨这事儿了,李向忠年事已高,能帮她说话的时候越来越少,但总不能每回和朝臣吵架都让她挽袖子自己上吧?也该培养几个能为自己说话的人才了。 两人相谈甚欢地去了前面义卖的地方,她老远就瞧见薛元冲她招了招手,目光转在何长明身上的时候,微顿了顿,随即淡笑着瞧了她一眼。 姜佑这才想起来家里有个醋坛子在,登时头皮一麻,匆匆对何长明打了个招呼,一路小跑过去。 薛元偏了偏头,领着她进了供人修葺的包间,一边温和笑道:“皇上许久不见人,就是去见何家大公子了?” 姜佑忙拉着他的手,讨好笑道:“没有...”她干笑道:“方才遍寻不到你,不留神去了后院,被韩昼瑾侧妃刁难,幸亏他解围了?” 他勾了勾唇:“这不是英雄救美吗?” 掌印吃起醋来真要命,姜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毕竟来他们家做客,他总不能看着自家客人被人刁难吧?” 她忙转移话题道:“你知道吗?那刁难我的女子是韩昼瑾的侧妃,她的样子十分...古怪,倒瞧着和我有几分相似。”她本来是为着把他的思绪往别处引,说到这里不由得真好奇起来:“我记得当初在京里看见他的一个宠妾也是这张脸,他找老婆还非得选同一张脸不可?而且张张长得都像我,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薛元捏了捏她的鼻子:“皇上觉得他纳的妃妾像你?” 姜佑叹口气:“生的太好也不是朕的错啊。” 薛元默了声,干脆直言道:“他少年进京时见过先皇后几回,之后回江南便退了原本的婚约,甚至为此和老王爷大吵了几场,这些年一直搜罗和先皇后相似的女子入府。” 姜佑的脸一下子僵住了,瞪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你是说...”她见薛元点头,神情暴怒,用力拍了下桌案:“这混账!身为臣子,竟敢肖想国母!简直不是东西!” 薛元抚着她的头发给她顺毛:“皇上有什么可气的?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找些残次品替代罢了,一条可怜虫而已。” 姜佑还是心气不顺,想到他纳这些姬妾的时候心里想的可能是自己敬爱的母后,恶心的浑身毛了起来。她呲着牙:“要不是为着母后的名声,朕恨不能立时治了他的罪。” 薛元无声地笑了笑,韩昼瑾对姜佑的那点心思他当然清楚,不过这下韩昼瑾再说什么她都不会再信了。 正好这时候义卖宣布开始,台上的侍婢合抱着一樽白玉观音像,姜佑注意力被引开了去,她正好信佛,瞧见这白玉观音像有些心痒,在包间里喊价不方便,她便拉着他去外面摆好的席位上坐着。 她没参加过这种义卖,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喊价合适,有道声音突然穿进耳朵:“薛督主,许久不见,你还是风采依旧啊。” ☆、第102章 韩昼瑾不知何时走到了两人跟前,对着薛元拱手示意,他身后还跟着柔福和林侧妃。薛元眯了眯眼,点了点头算是还礼:“王爷也来了。” 韩昼瑾正要开口,目光却落到姜佑身上,眼底掠过一丝讶然,顿在她身上不肯移开,忽然轻笑一声开了口:“这位是...?” 姜佑见他来,本来想躲开的,但这时候躲开也太扎眼了,只好木着脸坐在原处,淡淡一声‘王爷’算是行过礼。 薛元还是一派优雅从容:“这位是镇国公的小公子,皇上特地委任他为监军,来南边助咱家征讨流民。” 不知道是不是南边的风水养人,韩昼瑾的肤色越发白了几分,甚至有些病态,他面上带着古怪的笑:“张小公子和皇上越发像了,倒像是亲兄妹一般。”他负着手,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不经意般地发问:“本王记得当初在京中偶遇过张小公子,还随意聊了几句话,张小公子还记得当初你我在何处相遇?聊得是什么吗?” 姜佑身子动了动,手心里沁出些汗来,薛元察觉到她的紧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淡声道:“王爷说笑了,这都过去多久了,不过几句话而已,谁还能记得是什么?” 姜佑跟着附和:“是啊,我这人记性不大好,还望王爷海涵了。” 韩昼瑾微微笑了笑,忽然转向柔福,声音极是温和地道:“你久居京城,应该跟张监军极是熟悉,还不去跟监军打个招呼?” 自打成婚以来,他还是头回跟柔福用这般亲昵的语气说话,柔福如梦方醒一般,抬眼瞧了瞧他,又惊疑地看着姜佑,站出来轻声道:“张小公子。” 她虽然认识姜佑,但跟张东岚却不大熟悉,也拿不准这到底就是姜佑,还真是两人行止相貌就这般相似。 姜佑面上并无异色,抱拳行礼道:“王妃。”她怕韩昼瑾还要再试探,转了话题道:“方才在院中,多亏王妃出手搭救,要不然在下难免要被扣个登徒子的名头。” 柔福听了这话,眼里的疑惑去了几分,若真是姜佑的话,她是女子,就是碰到林侧妃也碍不着什么。她打完招呼便回身坐下,韩昼瑾轻声问道:“王妃觉得...皇上是不是和张监军越发像了呢?” 柔福不解其意,只能赔笑点了点头:“张小公子和皇上相似在京里是出了名的。” 韩昼瑾唔了声,看不出喜怒来,倒是林侧妃轻哼一声,垂眸道:“原来张监军和王妃在京中是旧识,都是妾的不是,方才不该那般作为的。” 这一句话把柔福和张东岚都绕上了,柔福面色涨红,韩昼瑾侧头,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了?” 林侧妃含着泪垂眸,摇头道:“没什么...”她侧头瞥见韩昼瑾面色不耐,她知道他不介意女人矫情,但矫情过头可就遭人嫌恶了,因此忙改口道:“方才我正在院子里走着,不知为何张监军突然冲过来把妾抱住,妾心里一慌,忙命人把张监军抓住想要惩治一番,幸得王妃教诲才没有酿成大错。” 若韩昼瑾真是个妒夫,她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可惜他听了之后神色淡淡的:“没伤着就好。”也不知道说的是谁, 林侧妃面色一僵,她本指望他帮自己出头,没想到他毫无反应,慌忙张口道:“王爷...”但看见韩昼瑾面色淡漠,想说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姜佑没注意韩昼瑾妃妾之间的明争暗斗,兴致勃勃地瞧着那樽白玉观音,叫了两次价都被人压了回去,最后还是薛元出声,这下子立刻没人敢跟价了,那白玉观音像也终于落到她手里。 这次义卖的卖出的物件都是那些达官贵人家无偿捐赠的物件,再由何家人拿出来拍卖,得了银两全部捐给流民,何家分文不取,第一件卖完,就听台上那报唱的人道:“这幅字‘急公好义’是当今圣上的墨宝,其上并无印玺,只是单纯用来赏玩之物,有意者请报价。” 皇上的字,就算没加印,那搁在家里也足以蓬荜生辉了,众人都是精神一振,姜佑探头瞧了瞧,见自己的字价格节节攀升,略带得意地报价道:“八百五十两。” 本来在一旁的林侧妃对这幅字兴趣缺缺,方才那樽白玉观音又没来得及报价,听到姜佑出声,精神一振,侧头对着韩昼瑾柔声道:“妾买下那皇上的墨宝送给王爷。” 韩昼瑾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林侧妃冷笑着瞥了眼姜佑,高声报价道:“一千两!”她掩嘴笑了两声,侧眼瞧着姜佑:“皇上的墨宝,若是卖出价太低了可不好看。” 台上负责展示之人一展画卷,高声道:“那位夫人好眼力,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买下了也是结个善缘,日后跟子孙后代也有说头。” 听到子孙后代,林侧妃含羞看着韩昼瑾。众人见临川王家的侧妃开口,拿不准是不是临川王的意思,这幅字虽然珍贵,但也没必要为了它得罪一位王爷,因此都纷纷偃旗息鼓。 仅有的几人报了两次价,林侧妃心中不耐,高声道:“两千五百两!”这下果然没有人再敢跟着叫价了。 姜佑看傻子似的瞧了林侧妃一眼,懒洋洋地道:“三千两。” 林侧妃冷眼瞧她,扬声道:“四千两!”这回姜佑沉默了,她见状越发得意,掩嘴轻声道:“妾听闻镇国公府上素来勤俭,对子弟的管束也甚是严苛,张监军莫非是囊中羞涩?” 姜佑无言地摇摇头,直接翻了一倍报价:“八千两!” 这下换成林侧妃沉了脸,但还是紧跟着:“一万两千两。”她拢了拢腕子上的珠串,淡笑一声:“监军还是别逞强了,你不过是四品的军职,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你是天子近臣,想要讨要一幅字还不简单?”她根本不觉得‘张东岚’能掏出那么多钱来,他能掏出六七千两都算顶天了。 姜佑丝毫不理会她的讥诮,照旧气定神闲:“两万两。” 林侧妃面色铁青,她家私颇丰,当初林家嫁女的时候赔了不少嫁妆,可就算她再冤大头,也没必要为了一幅字掏出小半的陪嫁吧?她忍不住看着姜佑,勉强维持着面上的温婉,僵硬地扬唇道:“监军有这般多的饷银吗?莫要为了一时意气酿成大错啊。” 姜佑看见她那张脸就浑身不自在,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娘娘管好自己便是,我银子够不够就不劳你操心了。” 皇上的银子由户部拨款,她一没后宫二没不良嗜好,所以日常花销甚少,私库颇丰。且不说两万两银子对她不算什么,就算她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也无妨,反正那字儿是她自己写自己捐的,跟何家打个招呼直接拿回来便是。 她看了眼林侧妃,漫不经心地问道:“娘娘还要加价吗?”她本意还是不想自己的字儿,哪怕是没加印也不想流落到别人手里,没想到误打误撞哄抬了一番,反正东西是她自己的,就算叫破了天都能收场,这位林侧妃可就未必了。 林侧妃咬着下唇,又不想就此堕了面子,高声报价道:“两万两千两。”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加价已经十分吃力了,她心里期盼姜佑无力加价,一边抬头楚楚地看了眼韩昼瑾,后者却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瞧着底下。 她心里一凉,韩昼瑾这般袖手旁观,明显是看出来她假公济私,既然为了报富昌侯的私仇,肯定不可能让王府给她掏银子。 姜佑冲她笑了笑,笑得她心里一凉,就听她扬声道:“两万五千两!”不光是林侧妃,其他人也有些吃惊,皇上的墨宝值钱不假,但这叫价也太高了些,未免太过奢侈。 林侧妃气得心摇身晃,但却不敢往上加价了,她还不知道‘张东岚’能继续出多少,总不可能真的为了一时意气把嫁妆全赔进去吧?一个没了娘家没了嫁妆的侧妃,谁还会把她瞧在眼里? 姜佑一点头,正要示意底下报唱的落定,就见韩昼瑾忽然微微一笑:“三万两。”他说完抬头看着姜佑:“贱内无礼,冒犯了张小公子,既然张小公子喜欢这幅字,不如就让本王买下这幅字送给公子吧?” 林侧妃开始听他报价,心里还是一喜,听到他后面那句,只觉得被人当面打了几耳光,全身冰凉,连指尖都颤了起来,不知是羞怒还是惶恐,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颤着声音道:“王爷...” 韩昼瑾并不看她,只是微微一笑看着姜佑,后者蹙了蹙眉头,就听身边一道清朗的声音越众而出:“三万五千两。”薛元漫不经心地瞧了眼韩昼瑾,又垂眸笑看着姜佑:“咱家和皇上相识多年,手里还没皇上的一幅墨宝呢。” 这下所有人齐齐闭了嘴,却都在心里叫了声乖乖。姜佑有点心疼,替薛元心疼的,进宫以后要是少了嫁妆,那得多跌面子啊。 薛元当然不知道她脑子里转的什么年头,这时候已经有底下人把那幅字包好送上来给他,他随手打开瞧了瞧,忽而轻笑了声,声音极低地道:“皇上还是写情词最好看。” ☆、第103章 姜佑红了脸装没听见,底下这时候又热络起来,拍卖的是皇商重家人的给出的宝贝——吴道子的《萧何月下追韩信》,真真正正的无价之宝,比姜佑那幅掺了水分的强多了。 韩昼瑾忽然遥遥向薛元举杯示意了一下,命人把自己的席位挪近了些,不急不慢地感叹道:“当初重家是一方豪绅,奉皇命行商,可惜十几年前三房突然出了大案,先皇将重家三房尽数抄家斩首,连大房二房都受了牵连,幸好这些年二房出了重岚这样擅商之人,这才稍稍振了些声势,可惜还是无法跟当年相提并论。”他目光看似随意往下看,其实一直落在薛元身上。 姜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懒洋洋地道:“重家三房的事儿说来也冤枉,算是被牵连进去的,可惜没留下后人,不然也能振兴家门。” 韩昼瑾人坐在椅子上,身子却拧了过来,目光直直地落在薛元身上:“都死了吗?我看也未必,听说三房当年留了后,仔细算算,那位小公子现在若还活着,应当和厂公差不多大了吧。” 薛元面色如常地浅浅给自己倒了杯茶,一缕琥珀色的水线注入白瓷茶盏:“王爷倒是清楚得很,只是不知道你为何对十几年前的犯官之家这般上心?” 姜佑听韩昼瑾话里有话,但她不知内里,琢磨不透他的意思,只是不悦地道:“王爷这话有些忌讳了,厂公好好儿的,为何要拿他跟犯官人家比?” 韩昼瑾微微笑了笑:“无聊闲话罢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义卖的所有物件终于拍完,姜佑见没什么想买的,便和薛元提早退了场,她在马车上侧眼瞧着他:“那韩昼瑾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我瞧着倒像是跟你有关。” 薛元挑唇一笑,面上仍旧从从容容的,把问题推了回去:“皇上觉得他是什么意思?”他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姜佑:“当初他雇了个老道人说我要夺你的江山害你的性命,你觉得这回他说的是什么好话?” 姜佑想到当时对他的怀疑,顿了下,尴尬咕哝道:“我不过是随口问问,你挤兑我做什么...”她说完又满面嫌恶地道:“韩昼瑾这人也真是...想想都没法说,变着法地不让人好过,整日的玩弄这些心眼子,难怪娶了富昌侯的女儿,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薛元见她仍旧信任自己,和缓之余又难免神情复杂,好在这时候到了何府,他扶了她刚下了马车,就见有个东厂番子快马匆匆来报,好像事情甚是紧急,他下了马压低声音就说了起来,薛元听完紧紧蹙了眉头,秀致的唇峰也跟着抿了起来。 姜佑跑下台阶问道:“怎么了?又出什么事儿了?” 薛元一撩大氅上了台阶:“扬州那边出了点事儿,有人哄抬米价,凌.辱流民,扬州那边的流民已经有叛乱的迹象了。”他缓了口气:“这事儿闹不好又是一场大.乱,我明日便启程,下扬州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姜佑拉了他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薛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佑儿别闹。” 姜佑听他又叫自己小名,红着脸瞠了他一眼,又摇了摇头道:“虽然我这回南下是为着救你,但流民的事儿也不能不管啊,而且让我跟着去长长见识也好,多历练历练,不然回京之后只能瞧到皇城里的小小天地,那不就是井底之蛙。”她说着叹了声:“我什么时候也能天南海北的走走啊。” 不能怪她憋屈,齐朝的好些皇上都快被文官养废了,文官要的是那种无为而治,天生不管事儿的皇帝,在这种困居的情况下,就算是经天纬地之才也要被养成只听他们话的应声虫。 薛元看她满面向往,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只能叮嘱道:“皇上到了扬州,不要自作主张,凡事别乱来。” 姜佑忙不迭地点头。两人这次去扬州不想打草惊蛇,万一排场太大让流民恐慌就不好了,便也没打算坐官船一路招摇过去,商议之后决定租一艘商船,但人家的商船也不是说开就能开的,说来也巧,这时候只有重家的商船这时候要去扬州,姜佑便想着向重家借船。 薛元不知想到什么,轻蹙了眉头,但见她兴致盎然又不好拦着,反正到时候不行再悄没声地处置了就是,她现在已经上了心,何必这时候拦着惹人生疑。 两人都是雷厉风行之人,便在码头上的一艘画舫里约见重岚。姜佑对这位皇商之后颇有些好奇,等见了真人却惊讶地‘咦’了声。 来人一身布衣,唇边天生三分笑意,虽然穿的是男装,但还是有股天生的媚意从骨子里透了出来,任谁看她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个风姿宜人的少女。 重岚八面玲珑,进来还没瞧清人就先行了个礼,命底下人把厚礼奉上,然后站在两人面前欠身道:“薛厂公,张监军。” 齐朝出了三任女帝,女子地位提高,出门经商虽然少见,但也不算稀世奇闻。姜佑惊讶了一下便回过神来:“重掌柜的请坐吧。”她出面经商便不以闺阁小姐自居,只让别人叫她掌柜的。 重岚推脱几句,见姜佑执意相邀,这才落了座,目光极小心地在两人面上流转了一圈,落在薛元面上的时候滞了一下,双眼微张,显得十分诧异。 姜佑奇道:“重掌柜的为何如此诧异?莫非见过厂公不成?” 重岚心思瞬间从几十年前拉了回来,掩饰般地咳了声,然后一副和气脸,嘻嘻笑道:“两位都是龙章凤姿,我一时瞧得有些失神,并没有诧异。”她站起来作了个揖:“我们生意人没见过世面,无礼之处还望两位大人宽恕则个。” 她话虽说的漂亮,心里却难免嘀咕,这位薛厂公生的颇像她族中长辈,但按说她那三房堂叔十几年前就没了,早就死的透透的了。她心里摇了摇头,还是没多想,这世上相似之人多了去了,实在没必要疑神疑鬼的。 薛元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算是个有眼色的。 姜佑没两人想得那么多,脑子里转过韩昼瑾的话,皱了皱眉头便抛诸脑后,跟她商量起出行的具体事宜来,约定了明日便能开船,她心满意足地出了画舫,转头对走在身边的薛元道:“没想到这位重掌柜的竟然是个姑娘家。” 薛元倒像是对这话不感兴趣,随口道:“二房仅剩她一个,她若再是个不行的,重家只怕真的完了。”他不知道想起什么似的垂下眼,长睫交错挡住烟媚的一双眼:“这回下扬州只怕不大太平,你牢牢跟着我,别乱走。” 姜佑长这么大都没出过几次门,知道明天要出门,夜里翻来覆去兴奋地睡不着,还是薛元探手来解她衣裳,她才吓得慌忙闭了眼。不过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收拾行装,去码头上看着东厂的人上下检查重家的商船,由重岚在一旁陪着。 重岚此人极为健谈,简直健谈到了话唠的地步,从上船的一刻开始就拉着她说个不停,她不光嘴上闲不住,而且从坐下那一刻就开始拧来晃去,姜佑看着她动,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动,两人跟传染似的一边说话一边比划。 如此闲扯了一天,到了第二天早上,还是薛元看不下去,强拉着姜佑往楼上走。 重岚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喝了杯茶水,用绢子掖了掖嘴角,还是在椅子上坐不住,这艘船是楼船,她楼上楼下的走了好几圈还是觉得不尽兴,一直走到晌午还不尽兴,想想发现最底下的船舱还没查勘,便一甩袖兴高采烈地带了人往底下去了。 她两条腿闲不住,但底下的人却叫苦不迭,无奈她是老板,只好把抱怨都吞回肚子里,苦着脸陪她到了最底下。 最底下船舱里的人都没想到她会亲自下来,当中几个眼神闪了闪,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把自己隐在暗处。 重岚深吸一口气,随即咦了一声,皱眉道:“底下怎么一股子豆油味道?你们在底下做了什么?” 船舱里的十几人对视了几眼,当中有个腿脚似乎不大灵便的站出来回话:“回掌柜的话,我们几个今儿做饭的时候不小心把弄翻了一桶油,所以底下才都是这个味道。”他尴尬一笑:“都是我们的不是,还请掌柜的责罚。” 重岚打量他们几眼,发现这些人不像是他们商行惯常用的熟手,倒都像是生面孔,她目光转了转,面上做了不悦神色:“这次先不扣你们工钱了,下次当心着些。”说完就转身走了。 她走到正厅,左想右想还是觉得不对,要是她一个人在船上肯定不会想这么多,但如今船上有两位贵人在,凡事还是小心些好。她坐在原处想了想,叫来负责船的人来问道:“底下吃饭的船工用的都是什么油?” 那人一怔,随即笑道:“您说笑了,他们那些穷汉哪里配吃什么油?油都是给上头贵人吃的,他们的饭菜用水煮一煮便得。” 重岚一下子变了脸色,转身快步往二楼走了上去。 ☆、第104章 姜佑正和薛元在房中下棋,她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要在棋盘上赢媳妇一把,没想到连悔了三次都被死死压着,要看着就要全军覆没,正想耍赖撂手,就听见门外一阵喧闹。 她咦了一声,跳下凳子开门去瞧,就见重岚被侍卫挡在门口,一脸讪然地站在外头,她挥手让侍卫退开,诧异问道:“重掌柜有何事?” 重岚倾身一步向前想跟她说话,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当,便直起身来道:“张监军,能否借一步说话?” 姜佑点了点头,侧身放她进屋,重岚瞧见薛元也在,微张大了嘴,似是没想到两人这般亲近,但她极有眼色地低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姜佑请她坐下,偏了偏头问道:“重掌柜有什么事儿?” 重岚不知为何,见到薛元总有些不自在,便只看着姜佑,咳了声道:“这个...在下也说不清楚,只是方才去最底层船舱逛了一圈,觉得有些不对。”她把方才遇到的事儿说了一遍,想了想,又补充道:“说不准是我多心了,但两位都是万金之躯,容不得有闪失,所以特意来知会两位一声。” 三人都在同一条船上,若是船出了什么事儿,他们在茫茫大江上谁也跑不了,她本来以为两人听了就算不惊慌失措,也至少会惊怒然后拍桌大骂,没想到两人神色如常,并不见丝毫异色。 姜佑冲她和气地笑笑,缓声道:“劳重掌柜费心了。”她又转头看着薛元:“你这围三缺一的法子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如今人已经上钩,你打算怎么办?” 薛元悠悠瞥了她一眼:“咱们这些日子一直在何府住着,这伙流民乱党找不着机会下手,必然不会放过咱们去扬州这个大好机会。我已经把行程泄了出去,要在仪征停上一日,他们的首领若是不傻,必然会抓住这个机会动手,自己也能功成身退。” 姜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难怪你这般笃定他们不敢在船上动手,若是他们动手了,未必能成不说,自己也跑不了了?可你干嘛不趁现在把他都抓起来?” 薛元漫声道:“匪首还没现身,想必是在仪征等着出手,这回干脆一次清干净了,省得夜长梦多。” 姜佑想到那个极像薛元的人,又想到前几天韩昼瑾说得话,抿着唇点了点头。 重岚在一旁也听出些门道来了:“两位...大人,早就有了应对之法?” 姜佑正要开口,薛元一眼就瞧了过来,细白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腕子上的迦南珠子晃荡一阵,他对着外面吩咐道:“来人请重掌柜的下去,好生伺候着,不得怠慢了。” 这话便是软禁的意思了,重岚惊得面色变了,慌忙躬身道:“厂公,在下绝不会把今日之事泄露出去的,还望您...”她对上薛元漠然的眼,后半句终究是没说出来。 姜佑左右瞧了瞧,沉吟道:“重掌柜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她虽然是对重岚说话,但眼睛瞧着的却是薛元,后者只是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她加重了语气:“厂公是守信之人,既然说了不会怠慢,自然不会怠慢你的。” 重岚是识趣之人,听了这话立刻死了心,好歹软禁还能留下条命来,若是再争执,只怕连命都没了。因此十分顺从地拱了拱手:“监军说的是,是我想左了,两位大人如此做也是为民除害,重岚自当配合。” 到底是生意人,不管这话是不是真心,说出来却十分中听,连薛元的神色都和缓了几分。姜佑瞧着她转身出了门,探头看了看窗外的景致:“按着这行程,咱们明天就能到仪征了吧?” 薛元随意点了点头,走过去两手勾缠在她腰间:“皇上还记得上岸之前跟臣打的赌吗?”他在她腰背上轻缓地来回游移:“皇上一言九鼎,可要愿赌服输啊。” 姜佑两手牢牢扒着窗沿:“虽然让你猜着了那伙儿流民上船,但他们不是还没动手呢吗?”她往下歪了歪嘴:“而且一伙儿歹人就在船舱里,你竟然有心思想这个。” 这时候窗子大开着,偶尔有画舫商船在河面上来回,船上挂着艳红的灯笼,水光荡漾着温柔乡。薛元不理她耍赖,把她抵在了窗边,凑在她耳边道:“还是皇上喜欢在这里...?” 姜佑认命地叹了口气,手臂勾在他颈子上,他见她服软,无声地笑了笑,把人打横抱到床上。 好容易熬到第二天在仪征停靠,姜佑一脸萎靡地出了屋门,和他换了身儿寻常衣服,命两个模样身形和他们有几分相似的人呆在二楼,两人混在人堆儿里,带着重岚悄没声地下了船。 重岚一晚上没人跟她说话,还不能出屋子乱走,瞧起来比姜佑还要萎靡,蔫头耷脑地被带着去了处离码头不远地势极高的酒楼,姜佑看她有气无力,歉然道:“重掌柜的受苦了,此间事了,你就可以好好儿地去扬州做生意了。” 重岚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更萎靡了几分,三人刚刚落座,就瞧见不远处码头火光冲天,滚滚的浓烟冲天而起,就是白日里也瞧得十分分明,她惊叫一声:“我的船!”快步跑到窗边去看。 姜佑坐在一边满脸尴尬歉然地道:“这船...只怕是不成了,你当初的造价几何?我按照市价双倍赔给你...可别难过了。” 这时候有底下人从外面躬身进来,在薛元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微闭了闭眼,雍容地一撩曳撒起身:“事儿定了,咱们走吧。” 三人在侍卫的簇拥下到了码头边儿,就见那艘楼船被烧的只剩了个架子,重岚心疼的咧了咧嘴,但还是小心地把自个儿藏到一众侍卫的后头。 楼船上还有一小撮人仍旧负隅顽抗,姜佑目力极好,瞧见当中一人正是那和薛元极似的匪首,那人也看见立在岸边的薛元,突然低喝了一声,手里的短剑劈手射了过来。 薛元不避不闪,等短剑到了近前,才轻描淡写地一扬袖,短剑就被偏到一边,无力地落了下来。 那人倒也果决,见中了埋伏又一击不中,干脆转身从楼船上跳了下去,他身上有伤,河面立刻浮起一团血色。 薛元眯了眯眼,对着身边人吩咐道:“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底下人领命去了,姜佑看了眼被烧的差不多的船,叹了口气问道:“船都没了,咱们怎么走?要不要走旱路?” 薛督主算无遗策,当然不会被这点小事儿难住,一行人在仪征呆了半天,便看到码头边另有商船来接,又行了两日才到了扬州。 两人并肩出了船,就看见码头上站着一溜儿官员,仪征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姜佑也没指望能瞒着这些地方官,但看到这般大的排场还是吓了一跳,对着薛元悄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朕的身份被人知道了?” 薛元没搭腔,微微沉了脸,就见头一个补子上绣着云雁的四品大员一躬身,身后的官员也跟着弯了腰,品阶高的行稽首大礼,低些的行叩拜大礼,竟然齐刷刷矮了几头。 姜佑这回真的是吓了一跳,这群官员难道真的知道她的身份了?若非如此,干嘛齐齐跪道儿相迎,要知道除了皇上,就连亲王都没这待遇。 她这边正琢磨,就听见来迎的一众官员齐声道:“恭迎厂公!” 什么权势受什么礼遇,当初孝宗不管事,大权旁落到他身上,这排场阵势他也不是没见过,原来也不过是训斥几句了事,现在当着姜佑的面闹了这出儿,面上如同罩了寒霜一般。 姜佑一怔之下便回过神来,眉梢眼角不住地往下沉,深吸一口气:“咱们下去吧,让人就这么跪着也不好。” 她明知道是这些人膝头软,但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泛起怒意,不知道是气皇权旁落,还是气自己不争气,她下去的时候神色有些复杂,脚下不留神踉跄几步,被薛元一把扶住。 两人相携下了船,那个补子上绣着云雁的官员是名叫海西,五旬上下,相貌富态,颔下三缕飘逸美髯。他见状忙迎了下来,没有半分四品大员的派头,状极谄媚地半弯着腰:“干爹难得大驾光临,我等在此地恭迎干爹多时了,专等着给您老人家接风呢。” 齐朝宦官势大,文官也不是个个都清高孤傲,巴结太监的文官也不在少数,但这般明着认亲的实在不多见。姜佑听见这称呼,满面愕然地瞠大了眼,继而紧紧拧了眉头。 这人原来在京里就多番巴结,年节礼都不曾少了,甚至还编出段家谱来证实和他有亲,当即就要认他当干爹,简直想往上爬到了疯魔的地步,他虽鄙薄,但也懒得跟这种人多费神。 薛元只看着姜佑抿唇薄怒的脸,寒着脸不怒自威:“荒唐!你是一方大员,说话行事这般没有章法,岂不是丢朝廷的脸!” 海西完全没注意到一边的姜佑,还以为是自己招待不周,连连呵腰,慌忙改口道:“是是是,都是下官的不是。”他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听闻厂公大驾光临,下官特地在宅子里备下接风宴,还望厂公赏脸,好让我等尽了地主之谊。“ ☆、第105章 薛元没心思兜搭这些人,但这次来为着米价上涨,流民动.乱之事,也不可能完全撇开这些地方官自己查案,只是略抬了抬手比了个起来的手势,淡淡道:“接风就不必了,快些把这厢事处理好,咱家也能早些回去。” 众人这才慢慢起了身,海西恨不得阉了自己个儿进宫给他当儿子,听他不允,慌忙道:“我等知道您一心为公,但您远道而来辛苦了,我等岂敢让您老人家太过劳累,不如先歇歇咱们再谈公事。” 姜佑才从那声‘干爹’里回过神来,薛元要是他干爹,自己岂不是成了干娘?她神情复杂地瞧了眼海西那一大把胡子,抿了抿唇道:“既然海大人一片好意,厂公就不要推脱了。”她倒是想看看,这几个软骨头的还能整出什么花样来。 薛元对她心思就算不是了如指掌也差不多了,轻飘飘瞧了她一眼,改了口风:“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海西本来都快死心了,看见厂公身边一位少年几句话就让他改了主意,面色显了诧异之色,头回把目光落到姜佑身上,就见她一身素蓝直缀,却衬得鲜肤米分白,容貌秀逸,更难的是贵气天成。南边男风甚重,他一下子就想歪了:“请问这位是...?” 姜佑看他神情古怪,皱眉道:“张东岚。” 原来是镇国公之子,海西止了满脑子的龙阳逸史,咳了声比了个请的手势。姜佑点点头,转头对着身边侍从吩咐了几句,侍从领命而去,转身从船上把重岚带了下来。 姜佑走到船底下等她,一边歉然笑道:“这回多亏了你了,放心,那烧坏的船钱我一定补给你。” 重岚倒也不是小气之人,嘻嘻笑着摆手:“监军不必客气,若不是托了你的福,我等商贾人家花多少钱也不可能坐官船,我白坐了两天的官船,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说起来是我该谢谢监军你。” 钱没了还能再赚,结交贵人的机会没了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不过一条船,她还是损失得起的。 姜佑觉得重岚此人着实是个妙人,跟她说话如沐春风一般,句句让人喜笑颜开,又不显得媚俗。她低头想了想,摘下块牙牌给她:“既然你爽利,我也不多说了,有什么难事儿便来找我。” 重岚等的就是这句话,和她相携着去了前面,海西备下的轿子已经在原处候着了,他抬眼瞧见重岚,眼底一亮,捻须笑道:“重掌柜也来扬州做生意啊?” 重岚待人一向亲近,这次却头回淡了神色,只是礼貌笑道:“我们这些行商天南海北的跑,就不劳大人挂心了,您忙您的,我先走了。”她自己也带了不少仆役,说完就被一众仆役簇拥着转身走了。 海西脸色不经意一沉,旦这时候贵人都在场,他也不好就此发作,面色又换了笑容,请薛元和姜佑上轿。 他的住处离码头不远,轿子没行几步就到了,那些品阶低的没进去的资格,只能眼巴巴地目送一行人进了宅子。海西一撩袍袂在前面引路,穿过竹林绕过兰丛,转眼就进了正厅。 这正厅布置的甚是奇特,牌匾博古架梁柱一应俱全,独独堂内空荡荡的,一张桌椅也无。姜佑好奇道:“海大人这是何意?没有桌椅我们坐在哪里?” 海西见她和薛元私交甚笃,倒也不敢怠慢了,冲她神秘一笑,拍了拍手:“桌椅在此,监军请看。”巴掌声刚传出去,偏殿立刻就有几十个红巾翠袖的美人排成两列,款款行了出来。 那些美人姿态优雅,或跪或坐,或俯地过蹲身,有的两人的脊背并在一起,四肢撑地,有的半蹲在地上,伸出一条大腿来并在一处。 旁边立时有官员赞道:“早就听闻海大人家里的美人椅美人桌最是温软香.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若不是看在厂公的面子上,只怕你还藏着掖着,只是不知道这怎么用啊?” 海西得意一笑,缓步走到当中一对儿美人大腿上坐下,然后一抬手,立刻有貌美的婢女端了瓜果茶水等物,放在他面前美人并列的脊背上。他不过是做个示范,抬手请薛元在上首落座:“厂公请用,这些女子都是下官精挑了品貌上佳的,说是活色生香,温香软玉也不为过,而且已经调.教过了,精通伺候人的法子,绝不会让客人不适。” 薛元没作声,眼挫一直瞧着姜佑的脸色。后者斜眼瞪着他,心里腾腾冒火,这真是奇了怪了,明明薛元明面上是个太监,怎么人人都爱送他女人呢! 海西倒是不以为怪,薛元权柄极重,又生的这般风流多情,虽然是个太监,但瞧着实在不像是不近女色的,人人都如此以为,送给他女人也就不奇怪了。 他看了眼蹙着眉的姜佑,还以为是张家规矩大,没让他见过这等风流阵仗,捋须暧昧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张监军少年风光,身边若是没有米分红佳人作伴,岂不是人生一大憾事?就算家里管束严格,来到了本官这里,就不必那么拘谨了,务必尽兴才是。” 姜佑上下瞧了瞧这位龟公味道十足的四品大员,压着火道:“不必了,我不好这个。” 海西会错了意,以为她是不喜欢这些女子,忙一招手,在姜佑身边的几个美人椅走了下去,又换了四人上来。 姜佑本来想直接走人,但在那几位女子站起来的时候,目光突然一凝,直直地落到当中一位女子的颈子上。 海西以为她是看上了这个,忙扬声道:“监军喜欢这个?还不快过来伺候张监军!” 姜佑没顾得上答话,定定地瞧着那女子,就见她颈子后面有块不大的红色胎记,本来被鬓发挡着并不显眼,但是一起身一低头,那块胎记便露了出来。 她想到那日流民登记的丢失人口,心里一跳,转眼看着海西,试探道:“海大人家中的这些女子着实不错,不知在哪里挑选的,不妨告诉我,我也想采买几个回京。” 海西闻言面色一警,极不明显地打了个眼风过去,立刻有人带着那女子快步退下,他打了个哈哈道:“采买人口之事都是交给底下人办的,本官也不甚清楚,监军若是喜欢,回头本官帮你留心着就是了。” 姜佑微顿了顿,又怕强行要人会打草惊蛇,便只得按捺着坐到一边,她对那美人椅甚感别扭,宁可席地坐在一边也不坐在人身上。 她自己坐完转头瞧着薛元,他轻飘飘一眼瞧了过来,带着些似笑非笑的味道,慢慢地撩起曳撒也跟着坐到了地上,淡然道:“咱家对这些个没兴趣,都撤了吧。” 底下一众官员看着两人的古怪姿态,又听了薛元的话,面面相觑一阵,也干脆坐到了地上。 海西被弄的好不尴尬,但心里连半句怨言也不敢有,老老实实地命人换了真正的桌椅上来,众人这才落座。 海西身为主人家,率先端起酒盏敬了杯就给薛元:“您老人家从过年以来一直为国事奔波,下官心里敬仰的很,又怕碍着您办正事儿,一直没敢去金陵叨扰。” 旁边立刻有人不甘示弱地跟着拍马:“厂公操劳的应该是天下大事儿,本不该为着小小流民弄出的乱子就南下来平乱的,都是我等无能,才连累厂公奔波了。” 这话说的太过露骨,众人一边鄙夷地瞧着他,一边扼腕怎么不是自己说的。薛元语气淡淡的,透着股点到即止的味道:“天下大事儿都是皇上操心的,咱家不过是尽了臣子的本分,从旁协助而已,知府客气了。” 这位知府怎么也想不到皇上本尊就在此处,生怕自己拍不到马屁,连忙接口道:“厂公万勿谦虚,谁不知道皇上年幼,对您信赖非常,什么事儿都听您的,就连满朝文武也...” 这话就差没说皇上是个不顶事的傀儡了,薛元张口想要喝止,就听‘当啷’一声巨响,姜佑面前的桌子翻了个个,她已经站了起来,漠然地瞧了眼众人:“本官今日身子不大爽利,扰了诸位的雅兴,抱歉了,诸位继续,我先走一步。” 她说完也不等别人劝留,抬步立时就往出走,薛元慢慢站起身,眼风在所有人面上扫了一圈,他们只觉得面皮像被冷刀刮了一遍:“诸位都混迹官场多年了,想必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若还有下回,别怪咱家不留情面。” 他说完也跟了出去,众人一时都不敢再吭声,厅中静了好一会儿,才响起此起彼伏的告辞声,眼看着原本还算热闹的厅堂立刻静了下来,海西面色阴沉,满面阴霾地缓缓环视了一周,突然扬声道:“把今日侍奉客人的婢女都带到院里!” 那些女子被带到院里,瑟瑟地跪在地上不知所措,旁边摆了火钳鞭子银针藤条等一应刑具,海西面带狞色,神情狠厉地高声道:“给我动手!都是这些蠢物得罪了贵人!” 旁边十多个举着长鞭的健壮汉子,高扬了手里的藤条往下抽打,藤条上长满了小刺,一鞭子下去刮下来一片皮肉。 海西听见那些女子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原本阴鸷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又觉得还是不尽兴,自己干脆取出火钳挨个往那些女子身上烙,闻着丝丝皮肉烧灼的味道,他面色这才平缓下来,甚至带了些可怖的笑意,他一边听这些女子的惨叫取乐,一边转头问身边管事:“重家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她还是不肯给本官为妾?” ☆、第106章 那管事面皮微微紧绷,弓着身为难道:“这...” 海西原本和缓地脸色又阴沉了下来,指使那些行刑的人再加把力道,他沉声道:“重家大房现在都落魄到靠别房接济为生了,竟然还敢拒绝本官?不要命了不成!” 管事迟疑了下,才面带难色地道:“这事儿倒不是重家大房不乐意,他们家儿子要考科举,还得仰仗老爷提携呢,怎么敢拒了您?是重岚自己不乐意...她是二房人,又和大房常年分居的,所以大房人也管不到她头上...” 海西眼皮一掀,眼里满是阴戾,忽然用力擂了下桌面:“这小贱.人胆子倒是不小,不过一个商贾,本官肯纳她为妾已经是抬举她了,她竟然还敢拒了本官,真是岂有此理!” 那管事看他面色阴狠,慌得忙退后几步,但额头上还是被茶盏砸了一下,就听他狠声道:“这贱.婢!这贱.婢!”管事额头立刻冒出血来,他抖着身子跪在一旁,心里忍不住纳闷,怎么自家老爷就偏看上重岚了呢? 其实海西也是有苦难言,人都道他阅美无数,但甚少有人知道,他根本是个不能人道的,虽然有那物件在,但跟太监也差不了多少,越是不行内火就越旺,比寻常人更好美色,偏偏自己又不能尽兴,只能虐.待折辱这些女子取乐。 他见过的美人不少,见了重岚虽然垂涎,但也没有到抛下官声威逼强娶的地步,不过重岚内媚天成,他几个月前冷不丁瞥了一眼,身子竟然起了反应,立时把她视为一剂灵丹妙药,想尽办法也要弄到府中。 他在原处焦躁地踱了一会儿,转头问道:“那些流民女子都处置妥当了?” 管事捂着额头答道:“回老爷的话,都处置好了,不至于被人发现。” 他说着有些心虚,自打雪灾过后,自家老爷就在本地和四周城镇四处搜罗流民女子供自己淫.乐,接连弄死了好些,但其中有个金陵的跑了出去,想必应该也死了,但若是泄露出什么可就不好了。 海西倒没想这么多,扭头看着他,努力缓着声气道:“你去跟重岚说,本官家中没有正房,她若是给本官为妾诞下子嗣。纵然日后不能把她扶正,她在这府里跟正妻也差不了多少。” 如今薛元在这儿,他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先礼后兵,但若是重岚还不知好歹,也别怪他不知道怜香惜玉了。 ...... 姜佑骑在马,沉着脸赶回了驿馆,其实海西盛情邀请他们在扬州逗留的这几日住在他的宅院,不过姜佑去过他宅院一次便觉得够了,她宁可住在驿馆。 这驿馆薛元已经提前命人收拾过了,后院甚是雅致,她见了心里更是堵得慌,坐在房里心头闷闷的。 忽然门呀吱一声响,薛元拢着直缀的下摆走到她跟前:“皇上这是闹的什么别扭?” 姜佑耷拉着眉眼没作声,他伸手摩挲着她的下巴抬了起来,轻轻亲了亲她紧绷的唇角,声音温和:“你有什么不快,为什么不跟我说?” 姜佑下意识地侧开头,感受到他身子微僵,菱形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半晌才缓缓松开:“你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过的流民女子失踪的案子吗?我记得当时有位老妇人说,她女儿脖子上有块红痕,我今日在海西的姬妾脖子上见了相同的胎记...” 她说着却猛地住了嘴,抬眼直直地瞧着他:“我当初托你调查那些女子失踪之事,你查的怎么样了,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他神色冷了下来,阴沉地盯着她:“皇上怀疑我包庇?” 姜佑见他发火,抿唇皱眉道:“我问一句罢了,你又没做亏心事,何必这么急跳脚?” 他本来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没想到三两句就被她煽动了情绪,他深吸了口气,尽量缓声道:“我带来的人手不多,这些天都在调查扬州这边的事儿,人手一时抽调不开。” 姜佑没了话说,但方才那几位官员的嬉笑议论还是不绝于耳,她心里像是有把火在烧,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只能僵着脸不作声。 寻常两人在一处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如今齐齐沉默,气氛尴尬沉闷起来,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沉沉地压在人心头纾解不得。 薛元浅浅啜了口茶,心里有些后悔待她来扬州,甚至后悔没早点把她送回京里。他知道她性子执拗刚强,呆在京里固然是井底之蛙,可在京里她是人人捧着敬着的皇上,出来在大千世界历练,知道的人情世故太多,只会更加消沉苦闷。 他垂下眼,正在想着该怎么劝解,就听檐外一声报:“厂公,监军,行商重岚求见。” 姜佑怔了下,随即道:“我以为她要隔几日才上门拜访的,怎么才分别不久就过来了?” 薛元不动声色地攒了攒眉心,抚弄着腕子上的迦南珠子:“许是有什么事儿吧。” 重岚是二房唯一能拔尖的后人,杀了她二房只怕再无出头之日,重家二兄死都难瞑目,不杀又怕她不留神露出什么来,又得掀起滔天波浪来。 他在船上没把有刺客的事儿告诉重岚,就是存的让她听天由命的心思,没想到她不光发现了不对,还特地来警示,算是个有心的,如此倒真不好斩草除根了。 姜佑见他定定地瞧着茶碗,轻扯了他的袖子问道:“你怎么了?” 薛元回过神来,对着她微微笑道:“既然皇上和人有事要谈,那我就不打扰了。” 他抬步起身就走,反倒让她怔住了。姜佑顿了片刻,叹了声儿才回过神来:“让重掌柜进来吧。” 片刻重岚带到,姜佑注意到她拢在袖子里的手指紧紧拧着,秀眉紧蹙,似乎有什么极苦恼的事儿,不过一进来就恢复如常,对着她拱手行礼道:“张监军,我没有叨扰到您吧?” 姜佑摇摇头请她坐下:“怎会叨扰?”她偏头瞧了瞧重岚:“重掌柜有什么事儿吗?” 其实是方才海家的管家又上门来找她,威逼利诱让她给海西做妾,她烦不胜烦,知道海家人不敢跑到薛元姜佑这里来要人,才特地上门来,她想到准备好的说辞,微顿了下,小心探问道:“我听说厂公和监军是为了米价之事特地过来的?” 这也不是秘事,倒也没什么好瞒的,姜佑点点头:“你四处做生意的,想必也听说了,扬州粮食不光价高,而且供不应求,一个闹不好只怕就要酿成大.祸,所以我特地赶来看看。” 这时候下人端茶上来,重岚轻轻呷了口,不经意般的道:“俗话说无奸不商,在下经商也好几年了,不瞒监军说,乱子越大,好些商贾才有利可图,趁机哄抬粮价不过是寻常手段罢了。” 姜佑面色不悦:“上头有官府规制,他们怎么敢如此猖狂?” 她终于问出了重岚想说的话,重岚长长地叹了声:“水至清则无鱼,官商自古以来都是勾连的,这帮商贾身份低贱,监军真以为他们有胆子哄抬粮价,让粮价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上涨?不过是背后有人撑腰罢了。” 姜佑用力一拍案几:“混账东西!我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平时礼尚往来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他们竟然还敢这般胆大包天,以为世上没有王法了吗!”她恼火完又觉得不对,皱眉瞥了眼重岚:“你只怕不单是为着这个吧,还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重岚倒是很清楚现在的处境,她不过是个商人,要想摆脱海西的纠缠,除非完全整垮他,让他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想要他倒霉,还得依仗薛元和姜佑,但她只是商人,海西是正四品的官员,若是这般构陷朝中大员,姜佑就是把她杖杀了都没人敢置喙。她迟疑道:“监军好眼力...我这里确实有事儿要禀报,但...” 姜佑看她面带为难,想到今日她对海西的冷淡态度,直觉此事儿可能和他有关,探问道:“你平素都好与人为善的,怎么今日在码头上反倒对海西知府不假辞色,不怕以后没法来扬州行商?“ 重岚没想到这也是个玲珑心肝的,她心中踌躇,还是一咬牙,横下一条心来,跪下来把这些日子的打听调查的一一道出:“海西哄骗流民女眷进府,肆意虐.待□□,勾结粮商哄抬粮价,用重家其他人的性命相要挟,逼迫我进他府中为妾,还请监军做主!” 若是姜佑没去过海西府上,没见过那脖颈上有红痕的女子,对重岚的话未必会信,但如今结合她的话,已经起了疑心。可这个四品大员跟她当初杀的那个白身二世祖不同,就算她亮出皇上的身份也不能随意杀人,必须证据确凿才行。 她本想请托薛元严查,但想到方才的气闷,又坐回原处:“我相信你的话,可逼你为妾的事儿最多治个持身不正的罪名,不痛不痒地顶什么用。其他两桩呢,你可有正剧?总得先查证才能论罪” 重岚苦笑摊手:“是我无能。” 她不过是商人布衣,能搜集好些消息已经不易了,姜佑决心这回不靠薛元也要办成事儿,好让媳妇和旁人也高看她一眼,她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忽然又转头定定地瞧着重岚,沉吟道:“我这里有个查证的法子。” ☆、第107章 重岚听她问证据,本来心已经沉了下去,但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眼睛一亮,忙问道:“监军有什么法子?” 姜佑以手掩嘴,轻咳了声,拧身坐回原处,拖长了声调道:“其他的事儿暂且不论,现在也还没到秋后算账的时候,如今当务之急是先把粮价压下来...” 重岚不解其意,小心探问道:“扬州以海知府为首的许多官员都是靠着哄抬粮价发财,监军若是想要降下米价,必然阻力重重...” 姜佑道:“就是让他心急如焚,才能露出马脚来。”她竖起两根手指:“扬州粮价贵,一是因为官商勾结,哄抬粮价,二是因为粮食短缺,如今朝中已经运来的粮食,想必能暂缓扬州之危,接下来就是想法子让这些粮商主动压价了。” 重岚这才若有所悟,忙道:“监军有什么让我帮忙的,只管开口。” 姜佑示意她过来,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你先回去吧,明日准时到场便是。” 重岚了然地点点头,转身退下了。 姜佑想到自己布置,兴奋地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正要唤人去准备,就见薛元施施然走了进来:“皇上谈完事情了?” 姜佑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想征询他的意见,但不知想到什么似的,话到嘴边又转了,掩嘴轻咳一声:“朕和重岚商议一番,这事儿就交给我来处理。” 薛元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重岚不想给海西为妾,对这事儿自然热衷,皇上莫要受别人蹿腾几句就妄下结论。” 姜佑沉下嘴角:“你连这也查过了?”她现在越发觉得,薛元对她什么都知道,而他对她却知之甚少。 薛元折腰坐下:“又不是什么难事儿,再说了,海府上的管事特地上咱们这儿来打听消息,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四月中旬天气渐热,他解开领子上的玉扣,露出白洁的颈子,线条优美引人垂涎。 姜佑不接受他的引.诱,调开视线看偷爬进窗内的金银花:“明天我打算召见本地的乡绅商贾,还有几个要员,那海西跟你瞧着是旧识,你明日旁听便可,就不要现身了。” 薛元眸光沉了沉,却对着她浅浅而笑:“皇上这是在怀疑臣吗?” 姜佑怔了下,她是不想时时刻刻都靠他成事,自己身为皇帝,总不能事事都想着靠别人吧?她犹豫了一下,走过去两手覆在他柔白的手背上:“你别多想,我并没有怀疑你,只是...想自己学着理事。” 薛元唔了声,把手缓缓抽了出来,垂眸淡然道:“臣想出去走走。”他说完就起了身,撩起曳撒出了门。 姜佑怔怔地瞧着自己空空的两手出神,半晌才长长叹了声。 薛元出了门却不知往哪去,又不想就这么转回去,下午的时候,太阳明晃晃地灼人眼,他烦闷地蹙起眉头,还是成北善体人意,呵着腰道:“督主晌午还没吃饭吧,咱们去小吃一条街转转,尝尝扬州的新鲜吃食。” 往日他素来不爱去这些烟火气重的地方,现在难得想沾些人气,随意点头道:“就去哪儿吧。” 成北一呵腰就要叫轿子过来,被他一抬手止住了:“不必这么麻烦,咱们就这么随意逛逛。” 成北躬身应了声儿是,抬眼小心觑着他的神色,暗自琢磨督主到底怎么了,按说就是什么家国大事儿都不至于让他脸色这般难看,既然不是国事,那肯定就是家事儿了。他仰头小心道:“您今儿个怎么有闲情出来闲逛?” 薛元淡淡地瞧了他一眼,成北慌忙闭了嘴。那长街离他们住的驿馆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一条街的美食,香味飘散出来让人口舌生津,他低头挨个细瞧,芙蓉藿香饺买了几只,翡翠烧卖来了几样,他买下来却一口不碰,用油纸包包好让一边的成北拎着。 他走着走着就在一锅热气腾腾的饺面前停下,干脆连吃食带着砂锅一并买了下来,盖上碗盖让成北捧着。成北苦哈哈地跟在他身后:“奴才辛苦点没什么,您小心着些,别让热气扑着了。” 薛元没搭理他,往前走正好是买云片糕的,白糯的糕点底下用荷叶包着,他闻着清香扑鼻,摊主见他只是瞧着却不言语,极热情地拿起一块就要给他尝:“您尝尝这个,入口即化,清甜细腻,吃了之后齿颊留香。家中若是有女眷,买一块回去给夫人尝尝再适合不过了。” 成北张口反驳:“甜滋滋的,哪个大男人爱吃这个?” 薛元垂眸不知想到了什么,指着才出锅的几块:“这些个都包起来吧。” 摊主喜滋滋地包给他,他转头瞧见成北手上两条胳膊都挂满了,便干脆捏着麻绳自己拎着。成北看他拿东西不伦不类,主动伸手道:“还是奴才来吧。您买这么些,怎么不吃啊?” 薛元道:“不是给我的,皇上可能爱吃,她晌午也...”他顺嘴说了一半,猛地住了嘴。 成北毫无所觉,嘿嘿笑了两声:“原来是给皇上买的,皇上瞧见您的心意定然高兴。” 就算出门闲逛心心念念的还是她,再逛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厚底皂靴在原处顿了下,他转了个个:“回去吧。” 又走了会儿到了驿馆,这时候饭点已经过了,他命成北把东西送过去,正想回自己住处,老远却瞧见正厅里摆上了饭,她托腮坐在饭桌前,老远看着自己,想叫他又不敢地可怜样,他在心里叹了声,转身走过去:“皇上还没用膳?” 姜佑抬眼看着他神色,又觉得瞧不出什么来,小心道:“没...我想着你还没吃,所以打算等你回来用。” 薛元一撩曳撒坐下,夹了块蟹黄豆腐给她:“你用吧,别饿着了。” 姜佑哎了声,小口小口吃着,要说他对她真没什么好挑的,当初没在一处的时候虽然变着法地调弄她,等两人真正处在一起了,他对她就只剩了纵容和宠溺。 她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饭粒,正想着怎么跟他说,就听他声音淡淡地传了过来:“皇上明天要召见扬州的要员和商贾,我身子不适,就不陪着了。” 姜佑顿了下,拿不准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你不必如此,你来扬州本来就是处理粮价之事的,不用刻意回避。” 薛元目光在她脸上流转了一圈,并不言语,她自讨了个没趣,只能老老实实地捧碗吃饭,一顿饭吃的好不沉闷,她无精打采地回去睡觉,到了第二天也显得恹恹的,洗漱了一番才勉强打点精神。 她选了一处极大的园子召见这些官员和商贾,今日去的甚晚,所以她去的时候人都做的整齐,她走到主座前缓缓落座,目光环视了一周,问道:“海知府为何没来?” 众人都面面相觑,却每一个人敢搭话,姜佑却微微沉了脸,她本来还想着自己解决了这事儿,没想到没有薛元镇场,这人就敢给她抖威风,她两手交叠搭在膝头,淡声道:“本官奉圣上的旨意南下,圣上为了让本官行事便宜,特意赐了圣旨和王命旗牌下来,但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本官也不想动用,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底下人大概是没想到她一个监军居然有圣旨在身,面上齐齐一惊,有的对视了几眼,瞧瞧吩咐底下人去叫人。 姜佑不动声色地把这一切尽收眼底,果然不过片刻,海西就匆匆赶来了,对着她敷衍地颔首行礼:“本官府衙里有些事儿要处理,还望监军勿怪。”他是典型的看人下菜之辈,见薛元没来,以为是两人的意见相左,压根不把姜佑放在眼里,他见姜佑微眯了眯眼,呵呵笑道:“监军虽然比本官的品阶低些,但你是京官,看见本官就不必行礼了。” 他虽说着不用行礼,但实际是告诉姜佑品阶低的不能僭越。她鄙夷地瞧着他脸上的轻蔑神色,不管背地里怎么样,面上从内阁首辅到难缠的御史言官都得跪着跟她说话,这么只小虾还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 她瞧了眼身后的侍卫,后面人立刻把王命旗牌亮了出来,她姿态懒散地坐在椅子上,对着北边拱了拱手:“见了王命旗牌如圣上亲临,海知府怎么还站着啊?”她也呵呵笑了两声:“不过到底不是圣上亲临,咱们简省些,三叩九拜就不必了,行跪礼便可。” 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看待京里的小皇上,面上的礼节都得做足了,不然治一个大不敬之罪也不是好玩的。海西面皮子抽搐几下,但也找不出话来反驳,万一被她扣上个大不敬的罪名下狱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在扬州这地界好些年没吃过亏,面上虽勉强带着笑,但后槽牙却咬在一块,动作极缓慢地弯下膝头,好像等着姜佑喊他‘免礼’。 姜佑不耐烦地道:“海知府又不是老的迈不动步了,为何行个礼这么慢,难道觉得给圣上下跪委屈了你?” 海西面皮一僵,却不敢再拖沓,双膝一弯就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叩首行礼。 姜佑暂时放过他,抬手让他起来,他心里虽然不忿,却不敢再冒头,安安生生地坐到席位上。她见一个下马威过后,众人都安分了不少,她这才开口:“诸位应该都知道,我今日请诸位来,就是为了应对扬州粮价飞涨,流民暴.乱之事。你们都是扬州的父母官,今日就请你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第108章 底下人大半儿都参与进了哄抬粮价之事,过来议事也是碍着钦差的名头不得以而为之,听她直接就问了出来,有好些心虚的面上都是一滞。 姜佑不急不忙地转向当地豪绅:“既然你们不说,那本官就来问问,我还没到扬州,就听说有人蓄意哄抬粮价,以求牟取暴利,这才导致民不聊生,可有此事?” 底下人刚要说话,海西就站出一步,抢先开了口,他正色肃容道:“张监军慎言,我们扬州的商贾素来循规蹈矩,遵纪守法,焉能干出这等祸害百姓之事?” 姜佑淡淡瞥了他一眼:“海知府这话有些护短了,若不是扬州粮价远高于周遭府县,本官也不会特地从金陵赶来调查此事了。流民无可生计,总归是父母官的失职。” 海西面色一沉,却不说话,一个眼风打了过去,旁边立刻有位穿着酱红长衣的豪绅站出来叫起了撞天屈:“监军有所不知,我们虽然有心帮助那些灾民,但自打雪灾之后,周边田庄产粮极少,物稀而价贵,本钱高高地摆在那里,刨除运输和请人的费用,我们做买卖的本就不赚什么钱,总不能再亏本卖出去吧?粮价高低与否,实在不是我们能定的啊。” 这话虽有些重利,但商人本就是为了谋利才经商,倒也不算过了,海西见姜佑梅花反驳,面上微显了得意之色,捋须对着那豪绅斥了声:“不懂规矩的东西,还不退下。”他说完又微微笑道:“张监军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不知道这些民间琐事也是理所应当的吗哈哈哈。” 这话看起来是帮她解围,其实就是在讥笑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姜佑侧眼不慌不忙地瞧着他:“论对民间的了解,我自然不如各位,但也知道前些日子朝中运来的大批存粮,扬州府中应该不缺存粮,粮价怎么还会如此之高?” 海西本以为一个少年人,随意挤兑几句便能让他退缩,没想到他这般难缠。他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辩解道:“雪灾刚发生时,扬州城里涌来了大波避难的流民,朝廷派发的粮食都分给这些人,这才导致府库空虚,本官也无奈得很啊。”其实那批粮也被他联络商贾,转手卖了出去。 姜佑漫不经心地道:“所以府库存粮都不翼而飞了?”她看了眼欲反驳的海西“这事儿暂且不论,朝廷近来又派了一批粮食,本官将会亲自监管派发。”她说完一顿,瞧着那些豪绅面上都带了惊色,这才不慌不忙地开口:“想必这回扬州粮食之难应当能得解了。” 朝中派粮还有好一段时间才能过来,而且就算过来了也未必能管多久,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先把粮价压下来。 海西面色紧了紧,忙牵了牵嘴角,勉强露出笑容来:“监军在金陵公务繁忙,哪敢劳动监军监管派发,还是交由本官来吧。”他说完又神色一肃,加重了语气道:“说到底本官才是扬州的父母官,怎能让监军越权监管呢?” 朝廷的粮食若是运来,有了这不要钱的粮食,谁还会去买那些豪绅手里的高价粮?若是搁在手里积压久了,只怕就要发霉变质,到时候他们就算不赔个倾家荡产,也要伤筋动骨一番。 姜佑浅浅啜了口茶:“知府这是在责怪本官僭越了?”她看海西慌忙低头,毫不掩饰眼底的漠然:“本官受命于皇上,安顿流民,当然要把事情做完,万一朝廷派来的粮食再被海知府派发没了,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海西听她这话,就差没指着鼻子骂自己贪赃枉法,气得‘腾’的站了起来,怒声道:“你...!” 姜佑压根不理他,转头对着那边的一众豪绅道:“我也不瞒诸位,朝廷的粮食只怕还有一段时间才能运过来,这粮食的进价几何你们心里都清楚,若是趁着还未曾运来的时间降下粮价,到时候你们的屯粮只怕烂在手里也卖不出去!” 底下的扬州豪绅心里都是一凉,他们担心的就是这个。海西面色一变,他转头对着姜佑冷笑道:“监军这般作为,是在威胁在座的士绅贱卖粮食不成?”他转过头定定地瞧着那些人:“本官是扬州的父母官,断不会允许此事发生的。”要是粮食低价卖出,他这边就什么都捞不着了。 他这话隐露威胁,本来已经盘算降价的豪绅又难免犹豫起来。姜佑并不接他的话,而是给坐在豪绅中的重岚打了个眼风过去。 重岚立刻会意,起身扬声笑道:“监军既然如此说了,我等也不好不遵从,左右如今周遭城镇粮价稳定,降价卖出仍能赚上些子。”她说着神色一正:“我今日代表重氏商行答应张监军,将以低价卖出粮食,用以救济灾民。” 重岚行商,声誉极好,而且皇商重家在商场上也赫赫有名,她一开口,有几人对视一眼,也站起身响应:“我等愿意遵从监军安排!” 她话刚一说完,就见海西猛地扭过头,双眼恨怒地盯着她看,他当初为了纳她,特意散出风声去,想先败坏了她的名声,如今扬州谁不知道重岚将要给她为妾,她今日这般帮着姜佑,不是明摆着打他的脸? 他勃然大怒,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儿把她怎么样,只能压低了声,一字一顿地威胁:“你在扬州还有大半个家当,可要想清楚了慎言啊!” 重岚嫣红的嘴唇弯出恰好的弧度,正正地瞧着他,颇有些气概:“多谢海知府关心,草民自然是想清楚了才做的决定。” 海西狠厉地看了她一眼,高声道:“粮价事关民生,岂能说高就高说低就低?监军莫要好心办了坏事!” 姜佑冷哼一声,还是没忍住叱骂道:“扬州的流民病的病死的死,海知府还有脸跟我谈民生?真是不知羞耻二字怎么写!”她对着底下人沉声道:“往日的事儿我不想追究,只要你们保证了朝廷运粮这段时候的粮食供应,你们原来干了什么我都既往不咎。” 她说到这里,看着面色各异的众人,下意识地模仿着薛元往日的架势,负手看着底下,一派胸有成竹的神态,淡然道:“若是你们不愿意也无妨,本官会从金陵镇江暂且调来粮草。”她缓慢地拖长了腔,声音清越,偏偏字字都像是敲在人的心头“只不过前些日子的哄抬粮价之事,咱们就得好好地清算了。” 底下一时鸦雀无声,静默了半晌,坐在原处的豪绅们缓缓起身,异口同声,躬身应和道:“我等愿意遵从监军的安排。” 海西像是被踩住尾巴一样,高声对着姜佑道:“本官要向上弹劾你逼迫士绅贱卖粮食,你一再胁迫众人,到底意欲为何!” 姜佑撇了撇嘴,弹劾就弹劾呗,反正那折子最后也要到她这个皇上手里。事已经办成,她也懒得多看海西一眼,一扬手道:“诸位一心向着朝廷,本官很是欣慰,筹备粮食还需要时间,都散了各自去准备吧。” 她说完率先往回走,对着海西连敷衍都欠奉,重岚跟在她身后,路过海西身旁的时候被一把拉住,他死死咬着牙根,压低了声儿道:“你这贱.婢,为何和他合起伙来算计我!莫非是瞧上了这个年轻的不成?!” 重岚呵呵两声:“大人自重,您也不想在背上贪赃之名后,再背个调戏民女的名声吧。”她一边说一边抽回了手,对着他嬉笑着作揖:“张监军年轻俊美,自然没人不爱。”说完便振袖扬长而去了。 她对‘张东岚’倒还真没什么心思,两人地位相差太远,她又不想给人做妾,这番话不过是为了激怒海西。今日她和姜佑来的目地一是为了压低粮价,二就是为了激怒海西,逼她露出马脚。 海西此人颇有些病态,他虽不把府里女子当人看,但却不允许别人染指分毫,听完重岚的话,气得双目赤红,在原地喘个不住。旁边的管事慌忙过来搀他,小心探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海西一把把他搡开,气得指尖颤抖,眼底满是暴戾:“去,去想法子把重岚给我抓到府上,本官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驿馆里头,薛元坐在花草繁盛的院子里头,就着日头垂眸看着手里的闲书,旁边成北怕他晒着,撑着伞站在一边挡着日头,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这时候驿馆正门一开,燕南迈着大步走了进来,在他面前单膝跪下:“督主。” 薛元合上书问道:“皇上那边怎么样了?” 燕南向来紧绷的面皮露出些笑来:“皇上事情办得利索,那起子奸商已经答应把粮价降下来了。”方才有东厂的探子混在那园子里头,因此他复述起当时的场景来十分生动。 薛元原本神色平平,听完了嘴角却噙了笑,成北欲言又止,半晌还是没忍住插了句嘴,笑着道:“皇上处事儿越发利落了,奴才瞧着倒是跟督主行事倒有些相似,都一样雷厉风行,直取要害。” 薛元不知想到什么似的,垂下长睫,声音淡淡的:“她素来是极聪明的,一点就透,更何况在我身边耳濡目染了两个年头。”他侧眼看着院子里开的盛极的芍药:“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成北见他心绪不高,讪讪地住了嘴,薛元似乎有些出神,他把书放在一旁,两手交叠搭在膝头:“你以为她今日只为着把粮价降低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真正想要的在后头,不惩治了这起子奸人,这事儿她不会罢休的。” 成北正想着怎么接话,却见他微闭了眼,自语一般地道:“我跟她相处的日子不算是最长的,但细论下来,我有意无意教她的东西比先皇教她的还多...” 他性子毒辣多疑,玩弄权术的事儿做了无数,也从没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但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姜佑变成跟自己一样的人。 他想着想着,莫名地焦躁起来,一辈子平安喜乐有他护着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得跟人钩心斗角的?成北见他忽然就皱了眉,也讷讷不敢多言,正沉默间,忽然外院来报:“张监军回来了!” ☆、第109章 姜佑还惦记着这两天薛元对她不咸不淡的态度,特意拐到小吃街上买了蟹米分狮子头和鸡丝卷,用食盒装上,兴冲冲地提了回来。 她进来的时候发现薛元正坐在院子里看书,她忙上前几步,眨了眨眼睛,笑得有些谄媚:“掌印用过晚膳了吗?我买了好吃的给你。” 薛元收敛心思,漫不经心地掀开瞧了瞧,轻轻扬了扬眉梢:“蟹米分狮子头,鸡丝卷?皇上怎么买了这个回来了?” 姜佑一怔,挠头道:“前几天用膳的时候看你对着这两道菜多夹了几筷子,还以为你喜欢吃呢,难道不合胃口?” 他向来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怕被有心人瞧见了利用,吃饭的时候每道菜也都是浅尝辄止,没想到只多了几筷子就被她瞧在眼里记下了,面上微微和缓,不过仍是道:“我没什么爱吃的,就是爱吃的也不会多吃,免得被人留心瞧见了,人在高位不得不提防着些。” 姜佑本来垮了脸色,听他说完又心疼道:“按说你这个身份想吃什么吃不着,现在却连口喜欢吃的都不敢多吃,这也太累了些。” 她命人摆了碗筷,干脆就在院子里用膳,抬手给他夹了个浑圆的狮子头,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他:“你尝尝这个合不合口味?” 薛元慢条斯理地吃完,又照旧把每样菜先尝了一遍,才敢让她动口,冲她微微一笑:“甚好。” 姜佑松了口气,吃到一半嘴却闲不住,跟着他不住地说今天的事儿,说完又意犹未尽地道:“如今米价已经降下来了,海西投了那么多心血进去,这回定然忍不住,只要他露出破绽,咱们这回就可以把这起子人连根拔起来。” 薛元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皇上英明。” 姜佑被他淡然的眼神一看,如同兜头泼了盆凉水,悻悻地道:“朕自然英明,当初你不在京里的时候,朕都是这么自己理事的,不英明点一不留神就被那起子文官绕进去了。” 薛元不咸不淡地道:“那真是恭喜皇上了。” 两人之间一时又沉默下来,姜佑一时气闷,一张脸揪成了包子样,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你到底是怎么了?”当皇上真不容易,在外面要跟那起子官宦钩心斗角,回家还得猜媳妇心思,真是太辛苦了! 薛元顿了声:“没什么,近来天热,总觉得烦闷。” 姜佑积极地帮着出主意:“要不要吃两粒清心丸?” 薛元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是烦闷,不是有病,更没有邪火入体。” 姜佑又碰了个软钉子,但在他面前发不出火来,只能低声嘀咕道:“我看你火气挺大的,还不如先吃着,省得到时候上火了长口疮。” 薛元道:“劳皇上挂心臣了。” 姜佑瞠大了眼瞧着他,要不怎么说男人变心快呢?在床上的时候一口一个‘心肝儿’‘宝贝’,还诱着她叫夫君,变着花样哄她亲近。下了床又成皇上和臣了,她站起来撂下筷子:“掌印说的是,君臣有别,你今晚上搬到西边院吧!” 其实近来连日奔波,两人自头次以来行那事儿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但这也不妨碍两人晚上腻在一处亲近。她住的院子在东边,离西边院子最远,要是隔开了那真是难见几面。 薛元并不答话,也不跟她置气,见她发火,神色反而松快了几分,轻飘飘看她一眼,对着她缠绵地笑了笑。 姜佑被笑得毛骨悚然,一拧身往自己寝室走,她进屋坐在凳子上想着接下来该怎么走,忽然听见门栓一声响,薛元优哉游哉地进了屋。 她抿着唇瞪他:“掌印不是要去西边院子住吗?还来这里做什么?” 薛元在她对面捡了张凳子坐下,轻轻按着额角,叹了声:“约莫是年纪大了,近来总爱想些有的没的,为难你了。” 姜佑对他这张脸发不出火来,原本绷着的脸松了松,撅嘴鄙夷道:“少拿年纪说事儿,你哪里大了?你这样的都算大,那些花甲老翁该怎么活?” 薛元两手交叠着撑起线条优美的下巴,冲她暧昧地笑了笑:“我哪里大,皇上还不清楚吗?” 姜佑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荤话,红着脸啐了口:“你不要脸!” 他不知何时走过来,将她轻轻抱在怀里,用嘴唇摩挲着她的脖颈,跟她腻在一处:“臣的身子都是皇上的了,脸自然也是皇上的,要来何用?” 姜佑被他身上的淡淡香搅的心慌意乱,一时把什么事儿都抛在脑后了。 ...... 那边重岚正指挥人收拾东西,打点行囊,她前日就跟姜佑商量好了,这次议事会上她不光全力支持姜佑,在议事之前她也找了好些相熟的豪绅威逼利诱,所以粮价下降之事她功不可没。 也正因为如此,海西绝不会轻易放过她,因此两人商议,等粮价下压的事儿一定她就离开扬州,粮食买卖的事儿交给手下掌柜管理。 她今日不光是为了支持姜佑,同时也是为了表明态度,她今天摆明车马要跟海西对着干,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打了他的脸,官员最重官声,她就不信海西经过这事儿还想着纳她为妾。 她一边盘算一边摸着下巴暗自点头,对着底下人吩咐道:“准备好了吗?咱们早些动身,扬州只怕不久就要有一场大乱子呢。” 她手底下最倚重的掌柜对着她苦笑道:“东家,您何苦这般得罪海知府?咱们日后还要到扬州来行商,这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重岚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你吩咐下去,咱们的生意,除了粮食买卖,其他的买卖都给我从扬州撤出来,小心别给人捏住把柄。”她说完一撩衣摆跨出门,正了正头上的帷帽:“反正咱们是行商,大不了不在南边混了,我带着你们去鞑靼放羊,做皮货买卖去。” 自家东家是洒脱之人,身为手下人也只能陪着苦笑。 重岚倒不是很担心这个,海西为着官声,总不会明目张胆地对她做什么,只能用职权之便想法子让她倾家荡产,不过她倒不是很在乎这个,天大地大,哪里还做不了生意了?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海西现在就算没疯也差不太远了。 她带来的东西不多,收拾停当之后就带着人直奔码头,她思虑周全,自己的船上回被烧毁了,这回便从可信的船帮里租借了一艘,和船老大打了个招呼之后便上了船。 远看瞧不出来,等她弯腰进了船里,才发现往来的除了船老大,其他的竟然都是生面孔,她面色微变,忙让雇来的护卫护在神色,冷着脸地转头问道:“你们这是搞什么?” 船老大弓着身子,诺诺不敢应声,这时候从底下缓缓走上来一个人,正是海西的府上管事,他对着重岚微微笑道:“重老板,我们大人请您过府一叙。” ...... 海西站在游廊里,探手逗弄着架子上的鹦哥,忽然转头对着旁边呵着腰站着的管事问道:“人带回来了?” 管事弯低了身子赔笑道:“您的吩咐,船行的人敢不应吗?” 海西面上露出些笑,自打‘张东岚’一来他就诸事不顺,今日总算有件能让他稍稍宽慰些的事儿了。他慢慢道:“她也算是个机警的了,一直没给我拿住错处,今日多亏了她急着要走,不然还不一定拿的着她。”他微闭了闭眼,散漫问道:“这事儿...没让什么人瞧见吧?” 管事笑道:“您放心,她那几个护卫还不够看的,全给绑住沉了江,小的带着她抄小路回来,不会有人瞧见的。” 海西这才放下心来,想到重岚媚态天成的模样,心头一阵火热,一撩袍袂转身往暗室里走去,一进去就看见重岚皱着眉坐在放置好的红木高脚凳上,他立在她身前冷笑道:“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是你肯痛快给本官为妾,又何至于落到这个下场!本官告诉你,你现在就是我府上的奴婢,一辈子见不得天日!” 他说这话,就是想看见重岚痛哭流涕,满面惊慌地对着他苦苦哀求的样子,没想到重岚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处,双眼直勾勾地瞧着对面墙壁。 海西有些不耐:“贱婢,还不说话,吓傻了不成?!” 重岚这才回神一般,慢慢转过头来,没想到反而把海西吓了一跳,她眼里布满血丝,面容阴惨,头发披散着,颤声儿道:“这屋子...是不是死过人?” 海西心里一惊,这屋子里是他寻欢作乐的所在,有不情愿跟他便自尽的,也有失手被他玩弄致死,当然出过不少人命。他心慌了一下,随即沉着脸喝道:“贱婢,你胡说什么呢!” 重岚静静地瞧着他,原本满脸惊骇欲绝的表情渐渐凝了下来,就这么半人不鬼地瞧着他,原本修长的倩影被烛火照的忽明忽暗。 海西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正想叫人好好整治这个不知规矩的贱.婢。就见她慢慢咧开嘴,红润饱满的唇像是喝了血似的,嫣红的唇扭曲出一个可怖的弧度,声音轻柔飘忽:“我知道的,我瞧见她了。” ☆、第110章 要是海西心中无鬼,这时候自然坦荡,可这间屋子死没死过人别人不清楚,他是再清楚不过了,但重岚一介商贾,她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她真的瞧见什么了? 海西惊疑地瞧着她,不由得倒退了几步,随即怒声道:“贱.婢,你胡说什么呢,发的这是什么疯!别以为装神弄鬼我就能放过你!” 重岚定定地瞧着他,突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声在空寂寂的屋子里回荡,像是有十几个女人同时在笑:“海大人是读圣贤书的,不知道相信不相信世上有鬼?”她纤纤十指搭上了他的胳膊:“你让开些,别挡着身后的姐姐跟我说话。” 海西被她说的真觉得后脊背发凉,下意识地闪开了几步,闪开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面上带了恼色,一把搡开她:“滚开!你这贱人胡说什么呢!” 重岚并不理他,而是做了幅侧耳倾听的姿态,嘴里时不时应几声,絮絮安慰着:“我知道姐姐去的惨,有冤没处诉,冤有头债有主,谁害死的姐姐,姐姐便去找他去。” 海西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通体发凉,他自然不是那种轻易被人愚弄的蠢货,但这暗室死过的女子之数他都记不清了,和重岚说话的是谁?是被生生打死的翠微?还是不堪受辱自缢而死的芸娘? 他身子僵了起来,色厉内荏地喝道:“贱人,住口!” 重岚并不理他,仍旧对着墙壁絮絮低语,原本柔媚的五官变得十分模糊晦暗。这时候就算是个色中饿鬼只怕也提不起兴致来了,更何况海西还不能人.道,他面色大变,终于忍不住夺门快步走了出去,一边走嘴里还骂着‘疯子,疯子!’ 管家老远迎了上来,没看见海西脸上的惊色,还以为他终于如愿,忙呵着腰上来邀赏:“老爷,您...” 海西低喝了声‘滚!’,然后一脚踹了过去,迈着大步离开了。 重岚在暗室自言自语了半个时辰,确定无人监视,这才慢慢地闭了嘴,缓缓地走到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幸亏她平日话就多,看的神神鬼鬼的话本子也不少,这才说了半个时辰不带重样的。 她喝完水又坐回了原处,想到自己方才自言自语的话,浑身也觉得不自在起来,这法子能瞒得了海西一时,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只怕就完蛋了,现在只能期盼她留在这里的管事和姜佑能尽早发现不对了。 ...... 姜佑现在无暇想她,昨晚上被薛元痴缠了一整晚,今天早上全身都是酸痛的,只能趴在枕头上哼哼唧唧,没想到头刚抬起来一半,就被重重地压了下去。 薛元突然翻身压在她身上,压得她‘哎呦’了一声,脑袋整个埋在松软的枕头里,他覆在她身上,十指跟她交扣着,轻笑了声问道:“皇上可觉得消气了?” 姜佑后背跟他贴着,只好勉强抬起脑袋:“我什么时候生气了,都是你近来一直不阴不阳的吧!” 薛元伸手探进她寝衣里,抚着凝脂一样的肌肤:“没想到我昨晚上那般努力还是没让皇上消气,是我失职,不如咱们再来一遭?” 姜佑十分鄙夷他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为,一下拧身挣开,打了个哈哈道:“掌印尽心尽职,朕十分满意,不用了不用了哈哈。” 她说完就想穿衣服起身,没想到身上的酸痛突然而至,让她一下子又倒在他怀里,他十分自然地接过来把她揽在怀里:“皇上可是还觉得不满意?” 姜佑哎了声:“别闹了,朕还有正事儿呢。” 薛元面色微沉了沉,但还是松开了手,姜佑这才得以脱身,匆忙洗漱好,忍着腰酸背痛跨出寝室的门,一边感慨皇上真不好当,对外要料理朝事,对内还要满足媳妇,不知道父皇当初是不是也是这么苦过来的?哎,肯定不会,母后那么贤德,肯定不会像掌印一样动辄就想魅惑君心。 姜佑一边感叹媳妇难缠,一边匆匆去了正厅,让人挨个汇报情况,听完之后却发现海西并无任何动作,忍不住微微蹙起眉,海西的耐性倒是比她想象的好,大祸都临头了还不见分毫动作,她想了想问道:“海知府那边可有动静?” 底下人摇了摇头:“回监军的话,我们几个轮着盯梢,只见海府的管事出去又回来了一趟,手上却什么也没有,也没见带什么人回来,只是来去都坐着马车。” 姜佑一怔,这时候没动静比有动静还奇怪,她摇了摇头,偏头问道:“重老板呢?离开扬州了吗?” 底下人想了想:“我等昨天看见重老板上船就没有再跟着了,但不知怎么了,那船在码头上停了一宿,今儿早上返回了船行,也重老板下船,我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所以不敢擅自做主。” 姜佑不知想到什么似的,面色微变,腾一下起了身,就听檐外有人报道:“监军,院外有人求见,说是重老板底下的掌柜。” 姜佑毫不犹豫地就让放人进来,那掌柜转眼便到了正厅,一句话没说便慌忙跪下叩头:“求监军救救我们东家!” 姜佑心一点点往下沉,还是勉强定下性子道:“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你好好说说。” 那掌柜这才直起身,定了定神道:“监军跟我们东家约好昨日离开扬州,但东家还处理扬州米粮之事,便跟我说好,昨日带去船上的人护送她上船之后,一半会返回来继续留在扬州助我,但是我昨晚等了一夜也不见来人,东家是缜密之人,办事绝对不会出这般大的岔子,我遣人去船行问了,他们也是含糊其辞,只怕东家是出了事儿啊!” 姜佑按着额角在正厅来回踱了几步,沉声道:“在扬州这地界上,有本事也有由头干出这事儿来的只有海西了,只怕重岚人现在就在他手里。” 掌柜也变了脸色:“他,他可是知府,若真是他...我们怎么救下东家?” 姜佑想了想:“海西府中豢养的姬妾甚众,可见是个好色之徒,重岚现在应当不会有事儿,就怕...”她看见掌柜有些发白的脸,轻轻呼出一口气:“如今之计,只能找个由头,搜府!” 她本来想着海西至少会就着粮草之事找人上下活动,四处奔走,再不济也要想法子拦住朝廷送粮,就算派人来刺杀她都比掳走重岚有意义的,她是真没想到海西敢挑这个险要时候拿重岚出气,自己真是太高估他了。 救人要紧,她也懒得再做什么官场文章,带了两拨人分头行动,一拨悄悄潜入海府确保重岚无恙,另一波跟着她悍然围了海府。 姜佑骑着马立在海府门前,海府的管事头回见这么大阵仗,惊得脸色发白:“你们...你们可知道这是哪里?!竟敢如此无礼!” 姜佑纵马往前了几步,皮笑肉不笑地道:“本官找海知府有些事儿要商量,你还不让行?” 管事不敢和她辩驳,惊得后退了几步,就听这时候府里传来海西的声音:“你竟敢这般目无王法!悍然围了本官的府邸,是要造反不成?!” 姜佑当然没有自己造自己反的兴趣,她翻身下了马,把肩膀上的才缠的纱布亮给他看,冷冷道:“本官昨晚上被人刺杀,有人说刺客一路进了你海府,本官特地前来勘验,还望海知府行个方便。” 海西干了掳人的事儿,倒还真没敢干杀人的事儿,气得差点吐血:“荒唐!简直一派胡言!本官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派人刺杀你?!” 姜佑继续激他,对着他冷笑道:“谁知道是不是因着昨日我揭穿你倒卖赈灾粮食之事,让你挟怨报复?海知府若是没做亏心事,为何百般阻拦啊?!” 海西勃然大怒:“本官说了没有杀你就是没有杀你,我乃堂堂四品大员,若是被你搜了府,还有什么颜面存活于世!” 他说着说着就想到了重岚,他昨日才抓了重岚,今日‘张东岚’就要强行入府搜查,莫非是故意为之?要真是为了重岚而来,那他说不得,定要辣手摧花了。 姜佑看他眼神闪烁,张口道:“海大人这般害怕做什么?难道是府里真有什么不当的东西?譬如...赈灾的粮食?” 海西心中稍松,原来是为着粮食来的,他想归想,仍是挺直了脊背高声道:“简直岂有此理!假如真是本官派去的人,也没有把他们窝藏在府里的道理!我看你是不满本官昨日反对,所以今日蓄意报复,本官绝不会同意你入府搜查的!” 姜佑想到生死不明的重岚,心里一紧,也懒得再跟他多说废话,只是道:“人证物证俱在,本官不想与你多说,你若是执意不肯放人,本官就权当是你干的,刺杀钦差形同谋反,后果你自己掂量着吧!” 海西一下子变了脸色,她是钦差,又有皇命在身,虽然品阶不如,但论身份确实比自己这个地方官要高,他扬声道:“你仗势...!” 姜佑见他表情带了惊惧,也懒得再多废话,直接命底下人亮出刀枪,直直地带着人冲了进去。 她也不多废话,直接命人搜人,海府后院藏了不少女子,一时间这些女子都都被惊了出来,面带惶恐地看着姜佑,又怕自己一个不慎惹着海西,都站的远远的。 姜佑把所有人派出去,过了半晌还是没搜着人,海西心底一点点松了下来,他那暗室专为惩治那些不服管教的女子,建的十分隐秘,寻常人很难觉察出来,他侧头看见姜佑面色沉凝,冷笑着道:“监军不是口口声声说我窝藏了刺客,如今如何?你可找着什么了没?” 姜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不开口。海西见她并无慌张之色,心里有些急躁,沉声喝道:“你目无王法,不光诬陷本官贪污赈灾粮食,还诬陷本官派人刺杀你,今日你若是什么都搜不到,我定让你身败名裂,锒铛入狱!” 姜佑看着远处没回话,她面上虽淡定,但心里也是急躁得很,她也不可能无休无止地搜下去,这时候忍不住开始想念起薛元来了,东厂的人干这些事儿是熟手,定然能找出人来。 她左右瞧了瞧,正看见那个脖子上有块红痕的女子怯怯地立在游廊里,见她看过来,又连忙缩了回去。她心念一动,自己走了过去,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中可还有人?” 那女子惊慌地看了眼满面阴戾的海西,瑟瑟不敢作声,姜佑瞧着她脖子上的那块红痕,自顾自地道:“我在金陵的时候也是负责流民事宜的,当时流民里有位老人家告诉我,她女儿走失了,脖子上也有块红痕。” 她说到这里猛然顿住,看见那女子怔怔地,眼底浮上哀伤思念之情,她继续道:“当时老人家哭的肝肠寸断,怎么劝都劝不住,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己怀胎十月的女儿下落不明,哪有不难受的呢?” 海西沉声喝道:“你胡言乱语蛊惑我的姬妾,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 他说着就要命人把那女子扯下去,姜佑叹了口气:“我觉得,明明子女还活在人世,却似隔了万里之遥,不能侍奉慈母膝下,实在是人生一大悲事,你有生之年还再见见令堂吗?” 那女子听怔怔流下泪来,海西却青筋暴起,眼底的慌乱怎么掩也掩不住,高声道:“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快把人拖下去!” 那女子慌乱地一把抓住姜佑,尖声道:“不!我不去!我不是自愿进府为妾的,我是被人骗来的!求求您救救我,救救我啊!” 姜佑缓了声气儿道:“那你知道海府上还有什么藏人的地方吗?” ...... 驿馆里后院挖了一个小池塘,引来清浅的活水,当中养着锦鲤,塘边种着依依垂柳,薛元立在柳下,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池水里扔着鱼食,头发用玉带随意绑着,被四月的惠风吹的有些松散,姿态飘逸,形容绝艳,像是才涉水而来的仙人。 成北瞧得眼睛有些发直,过了半晌才递了鱼食过去,又看了眼池子,嘿嘿笑道:“您别喂太多,这都是群贪吃的东西,饱了也不知道停嘴儿,撑死了才算完的。” 薛元干脆停了手,顺着塘边慢慢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道:“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今儿个天气不错,可惜近来没什么兴头,不然出去逛逛也是好的。” 成北凑趣道:“等这边儿事完了,您可以带皇上出去逛逛,她往日最喜欢热闹了。”他说完自己也有些别扭,原来都是督主忙的团团转,皇上在宫里闲的无所事事,现在猛然掉了个个,怎么说都觉得怪异。 薛元慢慢摇了摇头,看着青碧的湖面漾起丝绸般的涟漪,眉宇间带了丝怅然:“就是因为她当初无所事事,所以才会喜欢热闹,现在有了正事儿要做,当然没功夫闲逛了。” 成北隐约猜到他的心思,这种事儿他不敢插嘴,只能呵着腰小心陪在一边,这时候就见有道人影急匆匆地迈了进来,连通报都没通报一声。 姜佑直直地走过来,眼里似乎带着怒气,又猛然顿住了脚,停在他身前三尺远的地方,抿着唇道:“重岚找出来了,朕借着这个由头,把他的主宅,别院,田庄都搜了一遍,不光搜出了他命人搜罗女子花名册,还搜出了他这些年和人往来的账目,还有贪污的账目。” 薛元看她来势汹汹,不由得微眯了眯眼:“皇上得偿所愿,臣在这里先恭喜皇上了。” 姜佑冷着脸:“朕看了他的账目,他这些年贪污所得,有大半都孝敬给东厂了,从江南道上的督查太监,到你手底下秉笔太监,一个都没落下!你又什么想说的?!” 薛元垂了眼,神色十分漫不经心:“官场上,礼尚往来也属平常,臣只能让自己不收,难道还能绝了手下人的财路?”他略抬了抬眼瞧着她:“皇上想凭着这个治臣的罪?!” 姜佑性子吃软不吃硬,这神情落在她眼里如同挑衅一般,她的火腾就冒了上来:“你以为朕不敢吗?!” 薛元偏了偏头,笑吟吟地看着她:“皇上想怎么治臣的罪?” 姜佑面色一僵,先不说她这是一时气话了,就算她下旨捉人,又有谁敢听她的? 两人在一处从来没红过脸,难得吵一回架让所有人都吓得噤了声,院子里一时有些寂静,只能听见风吹杨柳的飒飒声。 他探手想拍拍她的肩,却被她侧身躲开了,他面色微僵:“皇上既然快办完事儿了,咱们就打点一番回金陵吧,咱们也差不多该想想回京的事儿了。” 姜佑冷笑道:“因为京里现在是你一人的天下吗?朕回去之后,你更能...” 她还没说完,就被他伸出根白如玉的手指抵在她唇上,他微微笑道:“皇上说错了,你真以为,只有京里是臣的天下吗?” ☆、第111章 自两人在驿馆后院里不欢而散,姜佑愤然离去,两人就再没说过话,她这几日都在外面忙着粮食买卖,惩治贪官之事,晚上刻意回去的极晚,不想跟他撞上。 可她再怎么忙这事儿几天下来也有了结果,何家人也来信催促,让她尽快返回金陵,不要再在扬州逗留,她想到返回金陵就差不多要返京了,登时一阵头疼。 重岚这几日一直在她身边帮忙,还是她先瞧出她的不对来,便寻了个由头请她吃茶,一边笑道:“扬州的事儿已经定了,监军近来怎么还是有些心绪不宁?” 姜佑怔怔地瞧着江上的画舫,半晌才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叹了声:“有的人明明就在你身边,却像隔着千山万水似的。” 重岚想了想:“监军可是为着心上人发愁?”她说完又笑道:“监军既然喜欢,干嘛不向心上人表明心意、以监军的才干品貌,何愁没有那人不动心呢?” 姜佑紧拧着眉毛,面上满是烦闷:“表明了也没用,我们俩身份殊异,有些矛盾在所难免,我本来笃定他的心意,但我如今日日跟他呆在一处,竟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重岚脸色一僵,身份殊异,再加上现在跟‘张监军’日日呆在一处,符合条件的应该就只有自己了。她掩嘴干咳了一声;“不过监军身份贵重,又出身名门,这事儿是该好好考虑考虑。” 姜佑两手撑着下巴,菱唇抿起:“我有时候恨不得舍了这位子跟他去,但想到祖辈父辈传下来的重担和基业,又不可能真抛下不管。” 一个是名门公子,另一个只是低贱的商贾人家,在一起确实难以两全。重岚刚咽下的一口茶水哽在喉咙里,憋红了脸:“监军有没有想过对方是怎么想的呢?”‘张东岚’虽好,但她是真没什么意思啊!听他这话怎么还有股非卿不娶的味道呢! 姜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的是,我应当找他问问,不能平白委屈了他。” 重岚还以为她要在这人来人往的茶楼里问,慌忙摆手道:“别,别,她配不上监军,监军还是另择良妇吧。” 姜佑听了有点不乐意,掌印哪里配不上她了?她蹙着眉道:“他跟我相识许久,又待我细心体贴,诸事无不周全,哪有配不上一说?” 重岚终于听出不对来了,慌忙用茶盏挡着脸,掩饰着满脸尴尬,含含糊糊地道:“监军喜欢就好。”她怕姜佑还要继续说,忙转了话题道:“监军打算何时启程啊?正好我也打算启程回返,不如继续搭个伴儿?” 姜佑想了想道:“不如就后日吧,我们后日返程。” 两人再商议一下具体事宜,便各自告辞了,姜佑抬眼看着天还早,心里正犹豫着要不要回驿馆,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往回走,她立在门口又顿住,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干脆蹑手蹑脚地准备回自己住的院子。 她一路上既盼着见到薛元,又不知道见到之后该说什么,没想到刚跨过垂花门就跟人直直撞上,捂着鼻子‘哎呦’了一声,往后踉跄了几步,却被人一把扶住。 她捂着鼻子往上看,薛元两手扶着她的肩膀,见她站稳了又缓缓松开,她顿了半晌,才闷闷地道:“掌印...” 薛元唔了声,扬唇笑了笑:“臣还以为皇上打算一辈子不回来了呢。” 姜佑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夹枪带棒的,顿了下才道:“朕已经跟人商量好,打算后天启程,不知道掌印意下如何?” 薛元淡淡道:“皇上既然都和别人商议好了,又何必再来问臣,难道就是为了通知臣一声儿?” 姜佑捏着拳头,忍着恼火道:“掌印的意思是,后天不打算走了?”她缓了口气道:“你若是觉得时候不合适,咱们还可以再商量。” 她从小被惯到大,甚少用这种迁就的口气和别人说话,薛元一手搭在她肩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收回手道:“都听皇上的吩咐。” 姜佑下意识地想回握,却发现他已经收回手了,有些怅然地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 所有人都同意,回程之事进行的格外迅速,他们后日一早果然就登了船,一起在船上的还有从海西府上救下的那些女子。 这些女子大都是金陵人士,要不就是有亲眷在金陵,姜佑怕她们再出什么岔子,也没让他们自己回去,便干脆带着她们一道儿上了船。那位脖子上有块红痕的女子名唤白芷,她约莫是对她存了感激,一路上不离她左右。 姜佑坐在正堂里,她就洗好了新鲜的瓜果端进来,用银签子扎了喂到她嘴边。她正巧看见薛元从二楼下来,有些尴尬地接过手:“你放下吧,我自己来就成。” 白芷眼神一暗,勉强笑道:“是。”她抬眼瞧了瞧窗外,喃喃道:“快到金陵了。” 姜佑颔首笑道:“如今海西已死,家产也被尽数抄没,大部分充公,也有些都分到你们手里了,虽不说如何富裕,但至少也能保证你和你娘下辈子衣食无忧。” 白芷听她说话温柔,抬眼瞧了她一眼,声音如蚊鸣,极轻地道:“有了钱又能如何?如今家里就剩下我和母亲两人,两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就是有钱也守不住。”她说完又黯然垂泪道:“不过我这身子已经破了,又有哪个好人家愿意要呢。” 姜佑宽慰道:“娶妻娶贤,况且这也不是你所愿,你日后寻个能体谅你的也就是了。” 白芷想到她那日破门救人的威风,脸色微红,见她还是没懂自己的意思,垂头捻弄衣角:“妾愿侍奉大人左右...” 侍奉她?宫里的宫娥各有定数,她进宫只怕都难,更何况在到她乾清宫里伺候了,她摊手无奈道:“家中规矩大,我身边不能再添人了。” 白芷看她仍旧不懂,心里一急,正要开口,就听身后一声嗤笑,单只有两人在的时候让她说两句还行,有别人在她却不好意思继续说了,告了个罪涨红着脸转身跑了。 薛元一撩曳撒下了楼,不急不慢地坐在她对面,立刻有人摆上清茶和瓜果,他轻轻敲了敲桌面:“美人恩重,皇上好艳福。” 姜佑怔了下才反应过来,随即满脸尴尬地道:“你是说她...想要以身相许?” 薛元见她脸上的尴尬神色不似作伪,面色微缓,捧起茶盏子瞧着窗外,缓缓地啜着茶水:“臣什么都没说。” 他今日换了身常服,素蓝的直缀穿在身上,白玉冠拢着黑鸦鸦的长发,神态悠然,比平时的艳丽灼人多了些儒雅的味道。 姜佑张了张嘴,终究是没他有定性,先一步开了口:“你这些日子对我阴阳怪气的,不还是因为上次我质问你的事儿,当时在海西府里查着的账本子...你敢说你没有一点错处?” 两人老这么冷着也不好,薛元眯了眯眼:“大齐朝就好比一片林子,虽然东厂和文官明面上势同水火,但根系早就纠缠不清了,海西绝不会是头一个跟东厂都牵搭的官员,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姜佑硬邦邦地道:“这么说来,是朕错怪你了?”她忍不住拍了拍桌子:“朕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但若不是一直借着你们东厂的势,他又怎敢如此胆大妄为,坑害了那么多无辜百姓?!” 薛元并不答话,缓缓起了身走到她跟前,她惊得想往后躲却没躲开,他抬手摩挲着她玉白的耳朵,弄得她全身发软,才缓声道:“臣并非神仙,自问对齐朝是尽了心力了,皇上若是不信臣,臣又有什么办法?” 姜佑嫣红的唇抿成一线,讥诮道:“这么说来,你倒是个忍辱负重的忠臣了?” 薛元身子往下倾,丰润的唇几乎快要贴到她脸颊,他细细嗅着多日不曾尝到的甜蜜味道,缓声道:“臣不是忠臣,只是因为,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臣才甘愿鞠躬尽瘁。” 他带着淡香的气息拂在她颊边,让她的脑子也跟着乱了,只能扶额往后仰了仰:“你...你离远些。” 薛元两瓣唇在她脸颊上有意无意地轻轻擦过,这才慢慢直起身:“皇上还有什么想说的?” 一般两人吵架,要是有一人先软和下来,这事儿就好办多了。姜佑捂着被他亲过的地方,神色微微和缓,正要开口,就感觉船身一震,掌舵高声喊道:“几位贵人,咱们到金陵了。” 姜佑被震得左右乱晃,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瞧着他神色,犹豫一下才道:“咱们先下船再说吧。” 薛元也没指望几句话就能解开两人之间的死结,点了点头,和她并肩下了船,两人站在甲板上,老远就看见何府派了人来迎,站在最前头的正是何府的大公子何长明。 她这些天没见到熟人,见他特意来接十分高兴,轻轻松松滑下船板,对着何长明打趣:“何老近来不是让你帮着整理学苑藏书吗,怎么竟舍得派你过来?” 这时候薛元也下了船,重岚也小心跟在后头,何长明脸上头回显了为难之色,苦笑道:“这次特地来接人,其实是有事儿要跟厂公商量。” 他说完错开身,露出身后一个少年来,这少年模样和重岚有些相似,眉目也称得上俊秀,但少了重岚那种游刃有余的气度,所以远不如重岚惊艳。 她刚想出声问,后面重岚已经快步跑了过来,惊疑地‘咦’了声,诧异道:“三堂兄,你怎么过来了?” 重家大房的二公子重年并不理她,眼睛直直地看着薛元,突然躬身就拜了下去,用的竟然是小辈见长辈的礼节,声音清越地道:“晚辈重年,奉家父之命,特意拜见三堂叔。” 幸好码头上被何长明提前围了起来,把闲杂人等都赶走了,但码头上仅有的这几个人,也都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何长明又让开几步,露出身后一个少女,那少女也盈盈下拜,脆生道:“晚辈重雅,拜见三堂叔。” 何长明苦笑道:“这些人都是昔年皇商重家之人,跑到我们何府上,口口声声说厂公是他们亲族,我们不敢擅自做主,便带来了请厂公做主。” 薛元的出身虽然甚少被人提起,但也不算什么秘事,他本是泉州薛家公子,后来薛家遭难,女子被罚没入教坊司,男子被阉了充为宫奴,齐朝阉奴的大部分来源就是这些罪臣之后,这些事儿自打他平步青云后就没人敢提起了。 但这事儿怎么看都是薛家遭难,左右跟重家没什么关系,重家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何长明见薛元面色阴鸷,忙补充道:“厂公放心,这事儿何府上下只有在下和家父知道,旁的人一概不知,你看这...” 他也不愿相信重家人的说法,要是他们说的是真的,那齐朝可得有一场大乱子了,不过人家既然找上门,也不可能置之不理或者杀人灭口,何家百年声誉还要不要了?他和何老商议一番,干脆交给薛元自己处置。 薛元连瞧都不瞧这两人一眼,漠然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猫三狗四,胡乱攀亲,剪了舌头沉江。” 重年和重雅齐齐变了脸色,重雅忙跪下来尖声道:“三堂叔怎能如此狠心,我们可是你嫡亲的侄子和侄女啊!家父在家时常念叨堂叔对小辈如何慈蔼,如今您怎么狠得下心来呢?!” 重岚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重家大房不知道受了什么人蹿腾,竟然敢跑来认亲,不管薛元是不是真的重家人,他都绝不可能传出风声去! 她想通了这节,顿时觉得遍体生凉,她忙快步走到重雅身边,一把拉着她往回走,低喝道:“五堂姐,你疯了不成!咱们三堂叔早就死了,这位是东厂的薛厂公,哪里来的什么堂叔!” 她说着对在场的几人赔笑歉然道:“我这堂兄堂姐小时候和三堂叔感情甚笃,长大后忧思成疾,但凡见到相貌出众的男子就乱喊堂叔,这回不知怎么又把厂公认成三堂叔了,让几位大人见笑了。” 重家大房确实是受人挑唆,想到薛元的位高权重,再想到重家如今门第落魄,所以动了认亲的心思,便先派了两个小辈来试水。如今东厂势大,在他们看来,这天下就是厂公的,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改了薛姓,但如今他一人独大,压着文官挟着皇上,姓薛姓重谁又敢置喙了? 重雅只记得家里父亲描绘的大好前景,一把挣开重岚的手,高声斥道:“你竟敢这般无礼!我看是你眼瞎了吧,跟三堂叔见了这么多面,竟然没认出来!” 重年生怕人不信似的,紧随其后地道:“堂叔名唤景风,今年二十有四,我们家庙里还供奉了堂叔的名字和画像。” 他说完从背后的包袱里取出个细长的木匣,从中取出一幅画来,众人定睛一看,上面的人虽年纪不大,但相貌风采确实是薛元无疑。他叩头道:“这就是三堂叔留在家里的画像,分明就是厂公啊!” 重雅用绢子揩着眼角,鬓边的珠钗晃动,语气哀愁又带了惊喜:“家父和三堂叔手足情深,听闻三房遭难,担忧的夜不成寐,一夜之间头发花白,抱着祖宗牌位哭个不住,如今听说堂叔还在人世,自然又惊又喜,连忙催了我们兄妹二人前来相认,今日一见厂公的风采相貌,果真和堂叔一模一样。” 她说完又重重地叩了个头:“我们也不求什么,只求堂叔瞧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回家见见家父。” 若薛元真是重家人,这么一去就等于坐实了身份。重家大房的人只想着攀高枝看不明白,重岚却看得分明,薛元不管是不是真的重家人,都绝不能被人揪住错处儿。她连忙呵斥道:“堂姐休要胡言,厂公是厂公,重家是重家,凭什么跑到重家来认亲,你赶紧清醒些吧!” 重雅反驳人倒是伶牙俐齿,冷笑着道:“如今三堂叔就在这里,你却执意阻拦我们相认,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难道当年你们二房做过什么对不起三堂叔的事儿?!” 重岚见他们还要执意作死,气得胸膛起伏几下,左右劝不听,她干脆对着薛元拱手道:“如今大房二房早已分家,大房做什么事儿早就跟二房没了关系,还请厂公明鉴。”大房自己作死也就罢了,二房可不能被他们拖下水。 薛元微眯了眯眼,本来当初看在香火情分上,他也没打算把重家人怎么着,反正他们远在西北,这辈子可能都见不着,没想到他们这般不知好歹,竟直接把这事儿抖搂了出来。 他拧着的眉头微微一松,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就见一直没开口的姜佑侧眼瞧了过来,面沉如水:“厂公有什么说法吗?” 薛元瞧见她冷冰冰的神情,心头一堵,少有的难受了起来,面上还是和煦对她笑道:“监军方才也都听见了,这两人有疯病在身,说的话岂能当真?” 他仍是从容优雅的模样,面上丝毫不见慌乱:“这些年想跟咱家攀亲的人不少,若是个个咱家都认下,亲戚都能从皇城一路派到金陵,就算这两人没有疯病,应当也是妄图攀附之流,说的话不足为信。” 姜佑垂下眼不想看他,想到和他容貌肖似的匪首,韩昼瑾说的话,还有重岚初见薛元时错愕的眼神,心里渐渐串成一条线来。她抬眼问道:“厂公打算怎么办?” 薛元并不直接回答,淡然道:“这起子人胆大包天,今儿个敢伪造证物说自己是咱家的亲戚,明日说不准就敢到皇城外面喊自己是皇亲国戚,咱家不会轻易姑息了的。” 姜佑目光掠过面皮一紧的重岚,深深地瞧了他一眼:“就依厂公说的办吧。”她说完之后,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神情恹恹的,似乎不想多言,直接就往何府备好的马车上走了过去。 何长明犹豫了一下,对着薛元拱了拱手,留他在原地处理那两人,自己快步追了上去,见她步伐有些踉跄,探手想扶她,却被她侧身避开,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何长明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想到京里的传闻,心头一动,小心探问道:“监军好似和厂公关系颇好?” 姜佑并不言语,顿了半晌才道:“原来是如此,现在...”她似乎是叹了声:“未必了。” 何长明见她神情疲倦,似乎不想说话,便也识趣地住了嘴,目送她上了马车,他在马车边犹豫一时,顿了顿才开口道:“等会儿只怕有些麻烦等着监军...”里面并没有声音传出来,何长明叹口气,摇了摇头,也不再作声。 一行人去了往城里走,刚到了何府,就见府门外浩浩荡荡站着一群人,她掀开车帘仔细瞧了瞧,发现金陵城大半的官员竟然都整齐地站在何府外面,何老立在人堆儿里对着她无奈苦笑。 姜佑心头有些不妙的预感,马车一停她便下了马车,那些官员见她下车,竟然神色肃然地齐齐跪下,伏在地上叩首高声道:“臣见过圣上,恭迎圣上亲临!” 姜佑一下子沉了脸:“诸位大人这是何意?还不快快起来,冒充圣上的罪名卑职可担待不起。” 底下跪的人一片肃然,竟然没有一人答话,过了半晌,还是金陵吏部的吏部尚书缓缓起身:“回皇上的话,臣等往京中去信问了详情,已经知道皇上‘抱恙’的缘由,太傅李向忠欺瞒我等,明知皇上做了错事儿还不规劝,实乃佞臣,请皇上及时返京,以免天下动荡,继而废除太傅李向忠,肃清朝纲,以儆效尤!” 姜佑听他说李向忠,心知这事儿已经瞒不住了,便沉声道:“朕这么做,自有朕的道理,你领着人快快退下吧。” 吏部尚书像是没听见一般,仍旧跪在地上,叩首高声道:“臣请皇上返京!” 众臣跟着高声应和:“臣请皇上返京!‘ ☆、第112章 纵然姜佑早就见识过这帮文官牛皮糖似的德行,此时也被气得青筋直跳,但这事儿她越发火只怕越要被这起子人抓住把柄,便松了面皮,缓了神色道:“诸位一片忠心朕都知道了,但做事儿须有始有终,朕在江南道上的事儿还处理完,已经决意在金陵多逗留几日,诸位不必再劝了。” 没想到这群人却软硬不吃,仍旧跪在地上,直梗着脖子道:“皇上,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如今江南正逢多事之秋,您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臣等就是赔上性命也担待不起啊!”他顿了声,继续道:“南边的事儿有臣等负责,皇上只需坐拥皇城,掌管天下便可!” 姜佑冷笑道:“看来尚书是认定朕是无能之辈,凡事儿只有你们能处理好,朕要处理便处理不好了!” 吏部尚书面色一慌:“皇上言重了,我等只是担忧皇上安慰,并无自夸之意。”他说着就一咬牙,以头触地:“既然皇上不信微臣,那臣就只能以死劝谏了!” 姜佑最怕文官的两大杀手锏,一是当庭痛哭,能从三皇五帝哭到她父皇,二就是动辄死谏,真是劝谏起来不要命的主儿。她慌忙一抬手:“快!快把他扶起来,别让他死了!” 吏部尚书身边还跪着好多人,当然不可能眼看着他生生撞死,手忙脚乱地把他拉起啦。她气得拍了拍轿子,叱骂道:“混账东西,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动辄寻死觅活的与那市井泼妇何异?!” 她说完,底下的文官刚想反驳,就看见长街尽头又有一众锦衣番子簇拥着一辆马车远远走了过来。 薛元料理完码头的事儿便往何府赶,白洁有力的手掀开车帘,目光在众人之间流转了一圈,漫声道:“这是怎么了?” 跪在地上的一众文官对视几眼,还是吏部尚书先发了话:“薛厂公,臣等才知道皇上竟然私下了江南,如今江南正值多事之秋,圣驾实在不宜久留,还是请皇上回京吧。”虽然是同样一番意思,但跟薛元说话总归要软和多了。 薛元微闭了闭眼:“皇上出来几个月,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姜佑听的心直往下沉,底下跪的几位文官却面色一喜,他们本还担心薛厂公帮着皇上,如今看来,他倒不像是要让皇上留下的样子。 他抬眼瞧见她脸色难看,神色缓了缓:“不过圣驾返程,要准备的事儿也不少,皇上不如多逗留几日,等事事准备妥当了再回去。”顿了顿,他继续道:“不过何府只怕是容不下了,皇上不如搬到金陵行宫住下,臣等也能放心。” “不用!”姜佑满面恚怒:“朕是去是留,还要你薛掌印同意不成?!” 薛元挺拔的眉峰慢慢拧了起来,忽然转头问跪在地上的众臣:“诸位大人以为呢?” 底下人静默了一瞬,随即齐齐俯在地上,叩首道:“臣等同意厂公所言,请皇上先住进金陵行宫,再择日启程。” 薛元看见她脸色忽青忽白,下意识地抬手想扶住她,她像是猛然回过神一般,抬眼直直地瞧着他,愤怒之中竟还带了些惊惧,她推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 金陵的行宫是当年金陵旧皇宫改建而成的,里面的宫殿陈设一应俱全,不比京中的皇宫差什么。她进去之后瞧见那与皇宫酷似的陈设摆件,心头更添烦闷,只觉得自己又被困在皇城里,一怒之下用力挥了个缠枝莲花瓷罐下去,碎瓷溅了一地。 刚进屋的香印差点被碎瓷扎了脚,慌忙退后几步,诧异问道:“皇上这是怎么了?”姜佑虽有些小孩脾气,但却不是爱拿东西出气的人啊。 姜佑也瞪大了眼:“香印,你怎么来了?” 香印怕碎瓷扎伤了她,忙唤人过来打扫,一边苦笑道:“本来奴婢不想跟来的,怕被旁的人瞧出端倪,但后来南边给京中来信,说是已经知道皇上到了南边,又催促京里劝您赶紧回去,奴婢担心得紧,便跟着来送信的船只一道过来了。” 姜佑瞧见她来,本来十分欢喜,但嘴角像是挂了千斤坠,怎么也扬不起来,反而红了眼眶,委屈道:“香印...” 香印打从她五六岁就开始跟着她,见她这幅委屈模样,心疼地上前几步:“皇上这是怎么了?”她看姜佑抿唇不言语,小心猜测道:“皇上是在南边办事儿不顺?还是跟厂公闹别扭了?” 姜佑听到最后一句,嘴唇颤了颤,抬手捂着眼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里。 香印立刻知道这事儿跟薛元脱不了干系,忙劝慰道:“您是皇上,九五之尊,天下哪有迈不过去的坎儿,可千万别难过了。” 姜佑捂着脸不让她看,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里露出来:“朕算什么皇上?往日不过都是狐假虎威罢了,我还以为别人是敬畏我,现在才知道,不过是敬畏我身后那人罢了。” 香印这些年久居深宫,也搞不懂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软语轻劝道:“那又如何了?厂公又不会害您,您跟他...实在不该分什么彼此的。” 姜佑沉默半晌,两手缓缓松开,睫毛沾了些水雾:“可朕是皇上啊。”她仰脸,闭起眼让眼泪流回去:“朕是皇上,不是寻常女子,怎么能责任荣辱都寄托在别人的宠爱上?他宠你的时候你是蟾宫里高不可攀的桂枝,他一旦不爱你了,你连路边的顽石都不如。寻常要好是还罢了,一旦我和他意见相左,我连说话的份儿都没有了。”她嘴唇颤了颤:“我怕...” 香印微微语塞,她打小被人教的便是以夫为天的观念,并不觉得服从自己男人有什么不对,却没想过让姜佑屈居人下和其困难。 这时候门外淡淡的声音传了进来:“皇上就是这么想臣的吗?” 姜佑一惊,猛地抬头去瞧,就见薛元打开凤穿牡丹的帘子走了进来,他瞧见她泛红的眼,心头一震,缓了声道:“我对你是什么心意,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香印瞧见两人要说话,识趣地退了出去,还轻轻带上门。姜佑就这么静静地瞧着他,突然问了句不相干的:“你为什么想要我回京?” 她问的猝不及防,薛元顿了下才答道:“你这几个月都不在京里,万一生了什么变故...” 她根本听不进去这些套话:“你别再用官面上的话敷衍我了,你为什么迫我回京?你怕我查出来什么?!” 薛元默然地立在殿堂的正中央,她见他不答话,心里越发惶然,终于还是问到了紧要处:“你到底姓薛还是姓重?” 薛元身子一僵,压下性子,一手搭在她肩头,安抚道:“佑儿,现在这天下明面上瞧着太平,实际上暗涌不断,等我把能威胁咱们的人和事儿都摆平了,再谈这个好不好?” 他还是不肯说,到了现在他还是不肯说!姜佑直愣愣地瞧着他,嘴唇颤了好几下,半晌才张开:“方才在码头上,我明知道重家那一对儿兄妹说的有道理,我明知道应该把他们留下细细查问,但我怕你真的要是...留下他们会给你惹下大麻烦,所以任由你把他们处置了。你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对我说的?我到底是要伴你一生的人,还是你一时兴起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薛元张口结舌,头回没了话说。俗话说本性难移,她喜欢轻怜蜜爱,喜欢心上人柔弱些,他也愿意为她收敛性子,温柔小意地待她,但本性终归是本性,他这擅专跋扈的性子终究还是难改。 姜佑见他久不言语,颓然地靠在桌案上,摆了摆手:“你不想说,我不逼你,你走吧。” 薛元按在她肩头的手加了把子力气,小心把她揽到怀里,她虽没有直接抗拒,但身子却猛地僵了起来,弓起脊背硬邦邦地被他抱在怀里,整个人透着无声的拒绝。 他还是不死心,润泽的唇瓣移了下来,试探着吻她的长发,吻她的眉眼,最后摩挲着她的菱唇。她的唇却是冰冷的,任由他怎么逗弄都没法热情起来,他难得心慌起来,往后退了几步,轻声道:“佑儿?” 姜佑神情苦闷,缓缓垂下头,等抬起来的时候脸上也瞧不见什么神情,按着额角道:“掌印先下去吧,朕乏了。” 薛元两手慢慢拢在袖子里,半欠了欠身:“臣告退了。” ...... 这几日淅淅沥沥地下了些春雨,下雨上路不方便,返京的事儿就暂被搁置下来。姜佑成了皇上,又恢复在皇城里无所事事的状态,紧要的折子不给她批,重要的事儿不跟她商量,反而还不如冒充监军的时候来的自在。 她换了身轻便的月青色疏绣绡纱宫装,用一只简单的白玉响铃簪绾着头发,趴在窗边瞧滴滴答答的雨水,雨天的时候等着天晴,等晴了又想着下雨,总得让自己有个盼头。 香印这时候匆忙走进来:“皇上,何推官来了。” 姜佑本来想把他收为已用,但这些日子灰心丧气,也就没顾得上想这事儿,如今听他来,不知想到什么,对着窗外走了会儿神,才颔首道:“让他进来吧。” 行宫的规矩排场没有宫里那么大,何长明不一会儿就被人引着进来了,他头回见姜佑穿女装,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不过眼底没有丝毫不敬的意味,全然是发自内心的愉悦和惊艳,随即收回视线,叩首道:“微臣叩见皇上。” 姜佑点了点头,抬手让他起来:“何推官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何长明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家父知道皇上将要返京,家父又退隐江南,这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叙师生之谊,所以特地在白藏楼里设宴,给皇上践行。”他说完心里竟叹了声,生出些微不可察的惆怅来。 姜佑一怔,迟疑道:“朕...只怕不方便去吧。” 何长明忙道:“白藏楼已经被家父包下,皇上不必忧心有人认出,只需去的时候低调些便可。” 姜佑点了点头:“何老跟朕多年师生情谊,朕去一趟也是应该,你且等等。” 何长明知道她这是要更衣,忙躬身退到院外等着,果然不过片刻,她换了身儿利落的天青色直缀出来,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眉目俊雅,比女子多了份英气,又比男子眉目精致,实在是难得的好皮相。 何长明有些怔忪,直到她开始叫了声,这才慌忙回神。他落后姜佑半步不急不慢地走着,忽然就见前方人脚步一顿,声音徐徐传来:“码头上重家那一对儿兄妹,何大公子怎么看?” 何长明一怔,随即微微笑道:“不过是被奸人利用,胆大包天前来行骗的浑人而已,皇上不必过于挂心。”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家父也是这么认为的。” 姜佑暗自颔首,这真是个聪明人:“这事儿实在太过荒唐,传出去只怕有碍厂公声誉,想来何大公子能知晓其中利害。”她左右还是不放心,忍不住出言敲打何长明。 何长明含笑道:“微臣省的了。” 姜佑满意地点头,沉寂好些天的心思又浮了上来,侧眼转头道:“朕记得当初就说过,何卿有经纬之才,只有入内阁中枢,拜相封爵,才不算辱没了。” 这话拉拢之意显露无疑,她拉拢人的手段尚还稚嫩了些,但听她这般赏识自己,何长明还是心头一震,躬身道:“多谢皇上赞誉,微臣愧不敢当。”他激动过后又难免心酸感叹,堂堂帝王,竟要这般放下身段拉拢臣子,要不是孤立无援,她又何至于此? 姜佑偏头看着他,论相貌,他比不得薛元的风华绝代,但一举手一投足自有风采,温雅从容,颇有些君子如玉的味道。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声音微沉:“朕不止是说说。” 何长明微怔,不过两人说话间已经各自上了马车,他也不好多问,任由马车慢慢往白藏楼走了过去。 没想到何老摆了场大宴,请了好些当地即将步入仕途的青年俊杰,并不点明姜佑皇上的身份,只让她认识结交,她自然知道何老的一番苦心,因此也暗自留心。 何老人老成精,瞧见自家儿子目光不离姜佑左右,干咳了声把何长明拉了过去,让他作陪相伴,好容易等到宴席散了,外面天色又沉了下来,何老清了清嗓子:“长明,等会只怕还有一场好雨,皇上回行宫多有不便,你去送她一程。” 姜佑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纵身上了马车,突然就见长街上有人打起架来,她忙伸出头去瞧,就见其中一方穿着斗牛服,腰间束着玉带,声音尖的像叫.春的猫,手里捏着绢子:“给咱家打,狠狠地打!不有些力气这狗才不知道好歹!” 姜佑脑子把所有官员过了几遍才反应过来,这人应当是江南道上的督查太监。被他打的那官员衣衫凌乱,依稀可见补子上是个鸂鶒,看穿着打扮应当是科道御史,他被好几个番子一拥而上,拳打脚踢,仍旧不屈叫骂道:“阉奴,有本事你今日就打死我!不然我就是拼着进京面圣,也要弹劾到你下台!” 那督查太监面色大变,眉眼一沉,神情立刻阴毒起来,他对着手下人打了个眼风过去,底下人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高扬起手里的棍棒就要往他心口点,竟然要直接把此人打死。 齐朝素有不杀言官的规矩,姜佑实在没想到这群人竟然如此猖狂,还敢当街杀官,忙高声道:“住手!” 那督查太监不耐烦地转眼看他:“哪里来的狗东西,敢挡着爷们办事儿,活的不耐烦了不成?!” 何长明怕她被人冲撞了,忙下来马车,沉声喝问道:“你是何人?竟敢当街杀官,是想造反不成?!” 督查太监上下打量他几眼,随即敷衍地拱了拱手:“原来是何推官,我们抓他皆是因为他拒捕,还意图威胁咱家,咱家不得以才在街上动手的。” 何长明沉声道:“国朝素有不杀言官的规矩,便是他有什么错处,自有国法上级惩治,也轮不到你来动手惩治!” 他见何长明给脸不要脸,也沉了脸道:“何推官,你说话可得小心点,咱家一心为公,你这般阻拦咱家的正经事儿,莫非是蓄意包庇不成?!” 姜佑实在听不下去了,对着身边护着的侍卫打了个眼风过去,十几个侍卫都是顶尖的好手,一拥而上把那还在耀武扬威的督查太监捆成个粽子,他面色惊慌,仍旧大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敢抓爷们我,我当初可是从东厂出来的人,你敢这般无礼,你...!” 他不提东厂还好,一提姜佑就不由得沉了脸,命人把他的嘴给塞起来,沉声道:“把他给薛掌印送过去,看他怎么说。” 几个侍卫领命去了,姜佑不想再坐马车,干脆和何长明在街上并肩行着,两人走了半晌,她突然问道:“如今东厂日渐势大,已有畸形之势,若是朕要遏制宦官专权,平衡东厂势力,应当怎么做?” 何长明虽然和她言浅交深,但还是没想到她直言问了出来,这话真可谓是诛心之言了,他顿了半晌才道:“东厂已经在齐朝扎下根脉,其影响力近至京城,远至高丽,皇上若想制衡东厂势力,若是没有几十年的功夫,只怕难以成行。” 姜佑微闭了眼,慢慢地道:“昔年成祖成立东厂,就是为了监察百官,后来东厂权柄深重,不光辖制文官,就连皇上都要受其制约...”她按了按额角:“朕想着,若是有和东厂类似的衙门,说不定就能制约东厂。” 何长明垂眸思索片刻,小心探问道:“您的意思是...?” 姜佑道:“立西厂。”她强压下心底的歉疚,缓声道:“锦衣卫也有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相互制衡,所以朕想立西厂来牵制东厂。” 何长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皇上这是要变.法新.政啊。” 姜佑两只手紧紧地攥了起来,眼里抑制不住的兴奋:“朕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这事儿,皇权旁落已久,朕不光要建立西厂,还要兴建女学,这些女官员日后就是天子门生,何愁她们不一心向着朕?” 何长明没想到她想的这般长远这般大胆,忍不住惊声道:“皇上!”他沉吟片刻,还是婉转道:“男子如官场已经是俗成定例,皇上若是贸然兴建女主,准许女子为官,只怕诸位大臣不会允准的。” 姜佑面上的兴奋之色稍退,哎了声:“朕也不打算一蹴而就,南边风气素来开化,朕打算先借弘扬两位女帝先祖的贤德之名,在南边建立女学,然后再慢慢扩展开来。” 饶是何长明再开通,依然觉得匪夷所思,干脆跳过这个话题,沉吟道:“纵然皇上心怀大志,但厂公会同意吗?” 他看见姜佑脸色一僵,眉梢眼角都耷拉下来,不复方才的飞扬神采。他心有不忍,宽慰道:“皇上深谋远虑,但这事儿急不得,只怕要花费许多年的功夫才能成事。” 姜佑想到薛元,忍不住叹了声,闷闷道:“是朕对不住他...” 她声音太低,何长明倒是没有听见,想了想,又抛出第二个问题:“皇上应当也知道,如今众臣都盼着皇上赶紧回京,皇上若是回京了,新.政之事只怕更是寸步难行,当务之急,皇上应该想法子留在南边。” 这个问题才是摆在眼前的,就算她想留在南边继续办事儿,那起子文官也不会同意。她在长街上想的有些出神,没留神脸上被豆大的雨珠子兜头砸了下来,白净的面颊上瞬间全是水珠。 倾盆大雨说下就下,何长明慌忙用广袖护着她往屋檐底下避雨,自己全身淋了个湿透也浑然不觉。 她怔怔地站在檐下,瞧着雨珠连成水线倾泻下来,不由得喃喃道;“朕有法子了。” ☆、第113章 本来南北两边的大臣都施压让姜佑尽快回京,可惜天不从人愿,南边整个儿下起了大雨,河水暴涨,水道难行,这下子催促她回去的大臣都闭了嘴,要是皇上在水道上出了事儿,谁能担待得起? 还有那不长眼的继续劝谏,请皇上回京,姜佑直接指着他的鼻子开骂:“这种恶劣天气你逼着朕回去,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难道想弑君谋反不成!”然后命人把他扔了出去。 还有人异想天开,想着河道既然走不了,那便请皇上走旱道回京。姜佑这回连骂都懒得骂,从南向北的道路本就不太平,要是像上回镇国公父子一样遇到地龙翻身,谁能负的起责任? 姜佑回京的事儿就这么被耽搁了下来,谁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河道什么时候才能疏通,所以这一耽搁就是两个多月。 她也知道想要办成这两件大事儿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尤其是在桎梏重重的京城更是寸步难行。其实在孝宗之前,东厂虽然势大,但也没大到威胁皇上的地步,但当初孝宗迷信仙道,一心想着炼丹修道,便把家国大事一股脑丢给薛元处理,等想收回来的时候才发现祸已酿成,再也奈何不得他了。 姜佑把当年的事儿细细理顺,忍不住埋怨了几句自己老子,媳妇比自己势力大太多,她这个当皇上的压力很大的吗。 薛元在金陵新置了座宅子,主屋伸出长长的滴水檐,他站在抄手游廊里赏着雨景,廊外繁花妍华,芳气蔼蔼,即使在雨中也不见丝毫颓色。 他探手去接雨珠,浑圆剔透的水珠在他手里瞬间就碎成几瓣,成北把伞往前挪了挪:“您小心些,别淋到了。” 他恩了声,回过神来,用绢子擦了擦手,又把两手拢在袖子里,跟身后站着的燕南说话:“皇上这些日子留在行宫,看来真是没少做事儿。” 燕南哎了声:“这两个月来,皇上先是借着先祖托梦的名头在南边建了第一所女学,然后又借着‘妖邪作乱’的名头想要立西厂,皇上这两手玩的倒真是漂亮,让人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薛元嗤了声:“先祖托梦,妖邪作乱,亏她想得出来。她现在手里没权,只能借助这些伎俩把戏成事儿。女学用以培植心腹,西厂用来看住我们东厂,两手都找准了要害。你瞧瞧我一手带出来的好人。” 燕南沉声道:“那西厂那边...” 薛元微闭了闭眼:“她虽找准了要害,但力道太轻,不疼不痒的,西厂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你不必理会。” 燕南沉沉地笑了两声,声音有些阴测测的:“任皇上再怎么聪敏,只怕也想不到东厂现在只剩了个空架子吧...” 薛元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吓得慌忙住了嘴,他又转过头负手立着,低眉敛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燕南说的不算错,不光是姜佑,只怕谁也想不到他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他任督主的职位这些年,差不多把东厂的家底都掏了个干净,另建了只只忠于他的秘谍队伍,只不过挂着东厂的名头,这说出去算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了。如果姜佑知道,不知道得如何揪心了。 他这几个月来走神的次数比原来十几年加起来的次数还要多,燕南忍不住问道:“督主可是为着皇上忧心?” 有些事儿瞒得了别人,瞒不住这些心腹,薛元负在手身后的手紧了紧,拨弄的迦南珠子快了几分,却并不答话。 燕南能打能杀,对这种男女之事却不擅长,绞尽脑汁才感叹:“皇上若是有了督主的孩子,应当就不会倔强了。女人嘛,一辈子不就是相夫教子,有了您的孩子,以后齐朝就都是那孩子的,也就没必要这么折腾过来折腾过去的了。” 成北拧头瞪了他一眼,给了他一拐肘让他闭嘴,太监勉强享些床笫之欢也就罢了,让人怀孩子,这不是天方夜谭? 薛元却好似想起什么似的,垂着头若有所思,忽然就见有个仆役冒雨从庭院中间穿了过来,呵着腰站在檐外道:“督主,临川王递了帖子想要见您。” 薛元眉目一凝,探眼瞧着庭外,燕南也皱了眉:“督主...这临川王近来可不老实啊,他...只怕是有异心呐。” 薛元讥诮地笑了笑:“难为他忍了这么多年。”他一抬手:“让他进来吧。” 仆役领命下去,韩昼瑾片刻便走了进来,身后自有人撑着伞,他苍白的脸上含了些笑意,颔首施礼:“厂公。” 薛元抬手请他进屋,韩昼瑾抬步跨了进去,落座之后对着他笑道;“厂公乔迁的时候本王送的那份贺礼,厂公是否还满意?” 薛元淡声道:“自然满意,不过咱家更满意的是刚上码头的时候,王爷送的那份大礼。” 他说的是重家那一对儿兄妹,那两人他虽然没杀,但也废了他们,重家人他已经派人敲打过来,再兴不起什么风浪来。 韩昼瑾竟然没有否认,反而不急不慢地啜了口茶:“厂公喜欢就好。”他抬眼瞧着屋外的雨线:“近来皇上进行变.法,处理朝政,料理起来竟然得心应手,颇有厂公当年的风采啊。” 薛元听出他的挑拨之意,不急不慢地打着官腔:“皇上天资聪颖,日后必为一代明主,咱家是万万不及的。”他忽然转了话头:“不过咱家倒是好奇,皇上秘密南下,明明身份瞒得好好儿的,怎么会突然就走漏了风声呢?王爷这些日子一直呆在金陵,不知能否为臣解答一二?” 韩昼瑾轻拧起眉头,竟然没有否认,反而叹了一声歉然道:“都是本王的不是,上回在何府别院见到了‘张监军’,那时候觉得有些不对,便去信给京中故旧询问,不知怎么的风声传了出去,本王知道了也是歉然得很。” 薛元哦了声,漠然道:“王爷应当知道这个规矩,皇上的事儿还是少打听为好,不然闹出什么来可就不好了。” 韩昼瑾笑道:“多谢厂公提醒了。”前面铺垫说了那么多,再兜圈子可就没意思了,他干脆直言道:“厂公一心为着皇上,可惜皇上却不领情,本王瞧着也难免兔死狐悲,君待臣如牛马,臣待君如寇仇,厂公可曾想过别的出路呢?” 他说完仔细瞧着薛元的神色,见他毫无异状,那利诱之后可就该威逼了,他用碗盖压着浮茶,悠悠道:“本王当初回江南的时候,不幸见过当初流民匪首一回,发现他不光长相和厂公别无二致,派人调查之后竟然发现,他好些经历也跟你极为相仿,不知这究竟是为何啊?” 薛元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王爷不知道,那臣就更不知道了。”既然韩昼瑾的来意已知,他也懒得在虚以委蛇:“咱家还有些俗事在身,就不留王爷用膳了。” 韩昼瑾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风度绝佳地撑伞走了,成北袖着手不解道:“他来难道就是为了拉拢您?” 薛元道:“他也知道我和他好不到哪里去,这次来大半还是试探我和皇上是否真的离心离德。” 成北还想细问,就听见庭外又有人报:“督主,有个自称姜公子求见您。” 薛元捧着盏热茶:“皇上竟然来了,请她进来吧。” 姜佑被人请进门,才绕过影壁就见了韩昼瑾,他见着姜佑,目光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落到她身后人身上,缓和了神色想到:“臣见过皇上。” 姜佑也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他,顿了下才道:“临川王不必多礼,你来寻掌印有什么事儿吗?” 韩昼瑾含笑道:“无聊闲话几句罢了,前些日子见了个跟厂公一模一样的人,觉得十分稀罕,便过来问问。” 姜佑极烦他这种话里有话的语气,不耐地皱眉道:“听说柔福有了身孕,你有心思管这个,不如好好在家里照管她养胎,厂公长的像谁不像谁,难道还能比子嗣大事重要?” 柔福怀孕完全是个让人厌恶的意外,韩昼瑾的脸色难得的微僵,直起身缓缓告退了。 姜佑被人引着继续往里走,老远就瞧见薛元在正厅喝茶,青丝摇荡,玉面朱唇,她心头发闷,缓步走了进去,轻声道:“掌印。” 薛元淡笑中透着疏离:“皇上怎么有空过来,不是要料理朝事吗?”他不动声色地瞧了眼她身后站着的人,脸型尖长,嘴唇削薄,虽是男子,但面上却带了说不出的妖媚之态——正是如今西厂的提督齐彦。 齐彦是个会把握机会的,本来不过是个黄门,这些日子抓紧时候在皇上面前露了个脸,正好姜佑是缺人的时候,觉得他是个机敏的,便提拔他当了西厂提督。听说前几日还想爬上龙床献媚邀好,可惜被皇上拆穿之后呵斥了几句给赶了出去。 姜佑何尝不知道他跟薛元根本就没得比,可她手里没人可用,更没有哪个大着胆子敢跟薛元作对的,也只能勉强提拔了他。 她听他声音淡漠,心头越发觉得滞闷,顿了下才随意寻了个话头:“本来去年雪灾的流民都已经安置的差不多了,但前些日子水患,又来了一批流离失所的百姓,所幸这拨人数不多,朕想来问问你安置的法子。” 薛元晃动了一下茶碗,正要开口,就听齐彦抢先开了口:“皇上,臣倒是有个法子,可以一试。”他是南方人,又刻意压低了音调,声音里带了些腻味。 姜佑嫌他没眼力价,但这时候又不好训斥,只能勉强点了点头:“你说。” 齐彦道:“金陵城中有好些达官贵人,他们的宅子动辄就是七进八进,怎么着都会空出几进来,皇上何不令这些人将空出的宅子让给流民居住呢?”他看了眼薛元,面上恭敬,实则含着恶意:“奴才听说,薛厂公这所宅子如今只有厂公一人居住,不如就让厂公先腾出些空处出来,等安置的地方找好了,再让那些百姓搬出去也不迟。” 薛元轻轻一哂,到底是奴才性子改不了,被提拔成了提督也是这幅德行。 姜佑虽然要制约东厂,但却见不得别人算计薛元,侧头冷冷地瞧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朕听说你在金陵城外也置了处宅子,既然大家都要出力,不如就由你先腾出来地方供流民居住啊。” 齐彦一怔,他要让流民住进薛元府邸,为的就是下他的脸子,没想到如今要被下脸的是自己,慌忙道:“皇上,奴才...奴才才办下的宅子,尚未修建完成,如今只怕是住不得人啊。” 姜佑不悦道:“原来你是慷他人之慨,怎么住别人的宅子就可以,偏就住你的不行?”她挥了挥手,赶苍蝇似的:“你先下去吧。” 齐彦一顿,面上带了不甘之色,瞧了眼薛元才往回走。 薛元也懒得理会这等跳梁小丑,转身从屋里的木柜取了张棋盘来,又取出白玉和黑玉的棋子放在案几上:“皇上陪臣下会儿棋吧。” 姜佑默默地瞧了他一眼,折腰在他对面落座,他挪开案几上的杂物,一边道:“皇上选了个聪明人。” 她蹙眉看着他:“朕知道他不如你,不用你特意提醒。” 薛元细白的手指划过两盒棋子:“臣说的是实话。”他笑了笑:“他知道皇上为什么提拔他,知道跟臣作对地位才能更稳当,皇上固然会嫌弃他,厌恶他,但也会更信重他,他虽是个小人,但也是个聪明人。皇上没选错人。” 姜佑见他把黑子推过来,默了半晌才道:“你总是让着朕。”她两指夹着棋子,率先落了下去:“我对不住你。” 薛元笑了笑:“皇上何出此言?” 姜佑盯着棋盘,神色十分苦闷:“女学也好,西厂也罢,朕知道只要你开口说个不字,他们根本不会有出现的机会,你一直没开口,不过是你让着我罢了。” 她慢腾腾地道;“我知道,你宠着我,我才是皇上,你若是哪天不喜欢我了,我就什么也不是。” 她执子的手被他一把抓住,黑玉的棋子‘当啷’一声砸到棋盘上,他动作有些粗暴,她抬眼有些茫然地瞧着他。 薛元对着她讥诮地笑:“你以为我把你当做禁脔,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他一把扫开棋盘上的棋子,把她抱坐在案几上,冷笑着道:“既然皇上这么觉得,那臣不做点把皇上当做禁脔的事儿,真是对不起你了。” 姜佑微张了嘴,皱眉懊恼道:“朕不是怪你,是恨自己无能!” 他趁机倾身下来吻住她,勾住兰舌慢慢品着滋味,她被迫往后仰,案几上的茶盏棋子掉了一地。 巨大的声响传到外头,齐彦听了猛地一惊,下意识地就要抬脚往里冲,被燕南和成北齐齐拦住了,燕南阴森森地笑道:“厂督镇定些,里面不过是不慎打翻了东西,等会儿自有人去收拾,就不劳烦厂督了。” 齐彦听出他叫‘厂督’时候的讥诮意味,心里暗恼,但如今身在别人的地盘,倒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焦急地探头往里面瞧。 姜佑被他吻得身子发软,像是灵魂一道儿被吸了出来,忍不住去推他的肩。他不理会她的挣扎,有些急切地扯开她的领口探了进去,细长的手指合起来,握住肖想许久的那团温暖,他在她耳边暧昧地调笑:“皇上近来可没怎么长,是因为臣不在的缘故吗?” 姜佑两手搭在他的肩膀,有些不知所措,身上的衣服被他褪了个七零八落,她只能往后瑟缩着:“你,你不要这样,朕找你有正事儿。” 她一手搭在额头上,还有些茫然,为什么两人好好地谈着事儿,怎么就这样搂到一块了? 他顿了下,强拉着她的手往下探,声调越发暧昧:“正事儿?是这里的正事儿吗?”他嘴唇贴在她脸颊上慢慢摩挲:“臣想皇上了。” 她许久没听到他的情话儿,想到今日来的目地,不由得怔了下,不知道是该推开他还是该由着他施为,她探手想要去搡他,伸到一半却成了探手抚他的脸。 薛元觉察到她的抗拒减小,越发用力地把她搂在怀里,她却紧紧抿着唇,神情又苦闷起来,脸埋在他脖颈里,声音带着哽咽,有气无力地道:“掌印...” 他一怔,想要安抚她,就听见外面有道声音高高地传了进来:“掌印!奴才有事儿求见。” 男人这时候被打断,怒火来的比什么时候都大,姜佑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样,一把推开他,慌里慌张地穿好衣服。 薛元迈着大步走了出去,恨声道:“什么事儿!” 出了门才发现是许久没见的孙贺年站在正厅里,成北他们几个还在门外,脚底下搁着几个大红漆皮的箱子,他没瞧见姜佑,呵着腰笑道:“奴才有事儿要南下,刚好京里有几位大臣准备了土产让我送给您。” 薛元按了按额角:“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也值得你这般鬼叫?!” 孙贺年笑了两声,又顾着齐彦在外头,只轻轻把箱子掀开一道缝,立刻有金光溢了出来,几只箱子里竟然是码的整整齐齐的金条,他咧嘴笑道:“督主,您瞧着这够诚意了吧,这...” 他防住了在外面站着的齐彦,却没防住从里屋出来的姜佑,就见她缓缓从内间迈了出来,面沉如水:“不知道是哪几位大臣这般有心啊?” 薛元看了眼孙贺年,又看了眼姜佑,面上不但没有惊慌,反而更冷了几分:“皇上明鉴,臣也不知道啊。” 孙贺年面上一副极为尴尬的神色,呵腰站在原地,讷讷地不敢应声。 姜佑不敢去看薛元的面色,只是慢慢地道:“东厂既有监察百官之职,掌印跟朝中大臣走的这般近,万一遇着关系好的,难免徇了私情,不利于肃清朝纲,怕是不太好吧?” 薛元一哂,面上满是讥诮:“那皇上以为如何呢?” 姜佑仍旧不看他的脸,轻声道:“既然东厂有失公允,那便让出一部分监察之权给西厂,两相监督,互相补足,方能保证朝纲稳定。” 薛元静静地看着她:“若臣不放权呢?” 姜佑垂下眼:“那朕会召开朝会,和众臣商议此事,请诸位大臣来评判此事。” 他有些心凉,她的什么手段什么路数旁的人或许不了解,他哪有不清楚的?一手带出来的孩子,用自己悉心教的法子来对付他,真不知道让他说什么好。 姜佑见他久久不回话,自己先受不了这种沉默,撂下一句:“朕先走了,掌印再好好想想吧。”转身便离去了。 转眼屋里就剩了孙贺年还在,他身子有些发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颤声道:“督主...” 薛元也不瞧他:“皇上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帮着她来对付我?” ...... 姜佑出门之后并不急着离开,而是站在门外等着,老远就瞧见孙贺年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她道了声儿‘走吧’,孙贺年落后几步,目光飘忽地跟在她身后,像是定不下来一般。 姜佑叹了声:“这次多亏了你...”她面上全是苦涩:“要不是朕没用,又何至于带累你们。” 孙贺年顿了半晌才道:“多亏您劝香印跟了我,不然我这辈子只能一个人孤凄凄到老,冲着这份儿恩义,我也得还您的人情。” 姜佑踩着脚踏上了马车,里面香印早就候着了,她先看姜佑全身上下都好着,然后再掀开帘子看见孙贺年,见他没事儿,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对着姜佑道:“您这法子也太行险,何必...” 她说到一半,再也说不出话来,看见了姜佑怔怔地瞧着她,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一半,两眼怔怔地流下泪来,一颗一颗的泪珠转眼就连成线,精致的面容上湿漉一片。 ☆、第114章 如今就是远在京里的官员,都知道姜佑和薛元这对儿曾经最亲密的君臣疏远了,不过皇上要从薛厂公手里收权,厂公竟然也痛快给了,这倒是让群臣纳罕了一把,联想到当初京里传出皇上和厂公的暧昧传闻,心里都不由得感叹,再才智高绝的人,始终也逃脱不了一个情字。 行宫偏殿的屋檐底下,两个小黄门正袖着手聊天,当中一个拿着扫把的道:“都说圣上和督主闹翻了,这事儿是真是假?”他说完又唉声摇头“想必是假的,不是我灭自家威风,圣上跟督主斗,就是加了个西厂,也差的且远着呢。” 另一个四下瞧了瞧,压低声音道:“话又说回来了,督主甘心放权给西厂那位?”按理来说,西厂提督也应当称厂公,但在宫中绝大部分人的心中,真正的厂公只有薛元一个。 拿扫把那个道:“这还能有假的,要是督主出手,西厂那位再来十个都不是他老人家的对手,可谁让这事儿是皇上开的口,督主对皇上...”他嘿嘿笑了两声,两只拇指互相磨蹭着,忽然又叹口气:“听说督主前些日子病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事儿。” 另一个低声道:“我瞧着是,督主这般多情精细的人儿,就算看不上那点权势,但被皇上算计了心里只怕也堵得慌,话本子里怎么说的?一片痴心付诸流水...” 拿扫把的嘿嘿笑道:“说到这个,我想起来前些日子西厂那位也想瞧上了咱们皇上,可惜被斥了一顿,罚到檐下跪了半个时辰。”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尖利的怒斥打断了:“混账东西!你们竟然在背后议论皇上,不要命了不成?!” 两人吓得齐齐转身,就见新上任的西厂提督齐彦站在后头,后面跟着几个赔笑的奴才,身上穿着描金绘银袍服,气得指尖直颤。他这般发火倒也不是没有缘由,他自觉地位不稳,便想方设法地兜搭皇上,没想到被斥了好几次,脸都丢尽了。太监心眼最小,他不敢冲着皇上发火,便不许别人提起这事儿。 两人见正主过来,吓得浑身乱颤,慌忙跪下叩头,连抽了自己几嘴巴:“奴才这张嘴欠抽,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奴才一命吧。”虽然齐彦在大人物眼里算不得什么,但也足以决定他们生死了。 齐彦脸上满是阴戾,一抬手道:“把这两人拖出去,杖毙!” 两人吓得浑身发抖,就见那边夹道里绕出一个人来扬声道:“住手!”声调不高,但已经初具沉稳之态。 姜佑慢慢走了出来,不知道把两人的话听了多少,齐彦慌忙行礼,抢先告状道:“皇上,这两人背后非议您,嘴里不三不四的,奴才正要罚他们呢。” 姜佑却好似没听见一般,眼睛直直地瞧着跪在地上的两人:“你们说什么?掌印病了?病的如何,严重吗?可请了大夫?” 两人面面相觑,跪在地上小声道:“回皇上的话,这...奴才也不知道啊。” 齐彦忙抢先一步挡在两人身前:“这两个杀千刀的狗才乱嚼舌根,皇上千万不要当真了。” 姜佑仍旧不搭理他,怔怔地瞧着地面,自语道:“朕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齐彦心里一急,扬声道:“皇上?”他躬身道:“您都已经表明姿态要收拢大权了,这般再上赶着过去,岂不是让众臣瞧轻了您?”他说完又喝道:“还不快把这两人杖毙了!” 姜佑静静地瞧着他,直瞧到他心里发毛,才缓缓开口道:“齐彦啊...朕告诉过你,心胸眼界都该放宽些,别老盯着一点小事儿就吆五喝六的。瞧轻朕?你以为众臣都是你啊?”她挥了挥手:“朕心情不太好,你别来烦朕,还有这两人...”她沉吟片刻:“要是朕回来,这两人不是好好儿的,西厂提督之职你也别任了,回去继续扫地吧。” 齐彦不敢再说话,慌忙躬身送她离去,等她走了之后,狠狠地瞪了那两人一眼,却不敢真做什么。 姜佑出了行宫,便直奔着薛元住的地方去了,她在门口站了半晌,才缓缓抬手想要叩门,没想到手才抬起来一半,门就被人从里头打开,成北瞧见她,诧异地跪下行礼道:“皇上?” 姜佑恩了声,抬手示意他起来:“朕听说掌印病了?可有大碍?”她说着就想抬步往里走:“朕进去瞧瞧他。” 成北忙道:“回皇上的话,督主没病,他如今外出未归,您进去了也见不到督主,还是先回去吧。” 姜佑想了想:“无妨,那朕进去等他。” 成北继续道:“皇上,督主有事儿外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您还有政事处理,奴才就不留您了。” 姜佑突然顿住了,侧头问道:“他不想见我?” 成北脸上的表情一僵,尴尬跪下道:“求皇上别让奴才为难。” 姜佑默然半晌,神情说不出来是懊丧还是苦闷,就在成北以为她要落泪的时候,就听见她哦了声,转身上了马车。 成北苦着脸回去报信,就见薛元站在廊外逗着才买的画眉,半点不像有病的样子,他苦笑道:“督主,皇上走了。” 薛元拿着细草的手一顿,随后嗯了声:“是么?” 成北也瞧不出他的喜怒,只能唉声叹气地小心道:“督主...您就打算这么一直晾着皇上?”他说完摇了摇头:“方才皇上走的时候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奴才瞧了都于心不忍,真是...哎。” 薛元细白的手又顿了下,这次顿住的时间比方才还久,半晌才道:“求仁得仁,事儿是她做出来的,什么结果她心里应当清楚。”他说完又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到时候啊。” 姜佑去薛元府上探病被拒之门外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又走漏了风声,这下子所有人都笃定君臣两个确实已经离心离德了,一时之间几家欢喜几家愁,倒是许多文官欢欣鼓舞,皇上终于要亲贤臣远小人了。 姜佑在宫里成夜的辗转反侧,每天要香印熬了安神汤才能睡下。这天照旧是个难眠之夜,她听着外面蝉鸣蛙叫一阵心烦,冷不丁有脚步声传了过来,由远至近,她惊得忙翻身而起,等看清来人之后失声道:“掌印?!” 薛元居高临下地瞧着她猛然放松的神色,扬唇道:“皇上不怕臣是来害你的吗?” 姜佑笃定地摇了摇头:“你不会害朕的。” 薛元面色微缓,但眼里仍是淡淡的:“臣从未想过害皇上,皇上却想害臣啊。” 姜佑探手握住他的手,怕他跑了一般攥得紧紧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你!” 薛元淡然道:“是吗?”他偏了偏头,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神态讥诮:“皇上不亏是臣一手带出来的好人,把臣的手段学了个精透,若把你当臣的学生,臣真该夸赞你几句。” 姜佑缓缓松开了手,长长的眼睫垂了下来:“朕没有想过针对你,但东厂衙门积弊已久,想必你自己也知道,好些奸人仗着东厂的名声何等跋扈,为政之道在于平衡,你我在朝的时候也还罢了,日后若是由着东厂这么闹下去,十几二十年瞧不出什么来,若是百年之后,齐朝非得被折腾散了不可。” 薛元微讶,他没想到她眼光这般长远,这些道理他也知道,只是干不出自毁城墙的事儿来。他叹了声,提了曳撒在她床边坐下:“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皇上若是不考虑现在,只怕也没有以后了。” 姜佑抬眼,有些迷茫地瞧着他。 薛元迟疑了一下,还是探手把她搂在怀里:“我并没有生病,只是这回是瞒着所有人进宫的,上回那两个小黄门说我生病的小黄门也是我一手安排的。”他声音沉凝:“韩昼瑾早就对你的江山存了祸心,这些日子趁着你我...争权,韩家也异动频频。” 姜佑顺从地靠在他怀里,如今大.麻烦当前,两人的芥蒂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她听完怔了下:“你为何要这样?”说完随即叹道:“韩家几代对齐朝的忠心耿耿,虽然手握重兵,但从来不曾起过二心,没想到到却出了韩昼瑾这样的佞臣,几代人的名声只怕就要毁于一旦了,也不知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感叹完精神一振:“他要来便来吧,难道朕会怕了他?” 薛元不急不慢地泼了盆冷水下去:“韩家若是没有异动,皇上凭什么处置一个堂堂藩王,不怕其他藩王群起谋乱马?若是韩家有异动,皇上手里现在有多少兵马可以出战?” 姜佑蹙起眉头:“那依着你的意思...朕就由着他这么折腾?” 薛元一手按在她肩头,觉得似乎瘦了不少,隔着寝衣能摸得着蝴蝶骨,不觉有些心疼,随即摇头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眯了眯眼:“我这些日子的布置,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请君入瓮。” 姜佑眼底一酸:“朕那般对你,你还处处为朕想着...” 薛元微微笑道:“我答应过你,要护着你的江山。” 姜佑反握住他的手,认真纠正道:“是咱们的江山。”她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你相信我,咱们的事儿...我肯定会有法子的。” ☆、第115章 皇上和厂公不和的事情传出来没多久朝中上下就议论纷纷,前些日子皇上去厂公门前探病被拒之门外,没过几天京里正好有桩疏通运河的大事儿等着人处理,厂公便就着这个由头返京,返京那天皇伤竟也没有去送行,旁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厂公想借此避开皇上。 别人的百般心思姜佑也管不着,她如今正在新建的女学里,由山长陪着四下参观,女子入学甚至为官,这事儿简直匪夷所思,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因此这所学院里如今的学生不多,大都是一些官家女子。 这些人家的女子大都耳濡目染,颇有些才气,而且出身官家,家里人也看的长远,原本家族想要振兴只能靠儿子,如今儿子闺女都能入朝为官,岂不是有多了一条路子可走?所以他们自然愿意把自家女儿送过来读书。 姜佑左右看了看,对现状颇为满意,对着那位女山长笑道:“你好好把女学办起来,也好教人知道,女子并不比男儿差。” 女山长恭敬地应了声是,也跟着笑道:“皇上说的是,好些女子才思敏捷,学起东西来更胜男儿一筹,若是能入朝为官,我这个为人师长的也就无憾了。” 姜佑笑了笑:“女学兴建本就是长远之计,也不可能一蹴而就,不过你放心,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说完就抬步准备往外走,门口马成呵着腰迎了上来,见太阳毒辣,忙撑开伞给她遮着,饶是如此,她还是被晒得脸发红,马成忙命人在马车里放上冰块镇着,一边扇扇子一边道:“皇上何苦这么亲力亲为的,随便派个大臣来不就好了?” 姜佑摇了摇头:“那起子酸儒都等着看朕笑话呢,哪里会尽心办事?”她左右看了看;“备了冰碗吗?” 马成慌忙命人去准备,端上来之后姜佑却嫌弃道:“怎么没淋蜂蜜?掌印每次备的冰碗都有蜂蜜的。” 马成知道这小祖宗闹什么别扭,忙陪笑道:“奴才粗心,怎么敢跟督主比?自然是比不得。” 姜佑胡乱吃了两口,不经意般地问道:“掌印现在应该行到半路了,路上怎么样?没什么事儿吧?” 马成忙道:“督主好得很,就是想您。” 姜佑不知道想到什么似的,放下手里的冰碗闷不吭声了,马成正琢磨着怎么哄她高兴,忽然听见马车外有人来报:“皇上,行宫里头几位尚书和太傅求见。” 姜佑微怔,这几位可以说是金陵城里最大的官儿了,这次联袂来是为了什么?她沉吟道:“可问清楚了是什么事儿?” 外面报信的人道:“几位大人没详细说,奴才也没敢多问。” 姜佑按着额角摇了摇头,催促马车快些走,进去之后发现几位老臣都站在正殿内候着,这几人不知要干什么,竟把致仕的何老也请来了。 她沉吟片刻,还是和颜上前问道:“几位老大人拜见朕有什么事儿?” 何老咳了声,不经意地退后半步,摆明了是不想趟这趟浑水,倒是那吏部尚书周成仁上前一步,捋须笑了笑,躬身道:“回皇上的话,皇上这些日子事必躬亲,扶住流民,关心民计民生,我等瞧在眼里,想到天下有此明君,心中甚是欣喜。” 姜佑寻常没见他好脸色,见他这般打糖衣炮弹,还以为他又要催自己回京,忙道:“都是朕应当做的,如今仍有好些事儿没处置妥当,比起太.祖成祖皇帝还差得远呢。” 周成仁摆摆手道:“皇上不必自谦了,您如今勤政爱民,世所共见,只是...”他说到半途,突然转了个话风:“您日夜操劳,身边也没有人辅佐看顾,实在太过辛苦,况且民生虽然重要,子嗣也是家国大事儿,臣等恳请您公开大选,选一位贤德君后入宫,修身齐家之后方能治国平天下,后宫无忧,您也可以专心治理朝政。” 原来有薛元压着,一众大臣都没人敢提这事儿,现在冷不丁被提出来,姜佑怔了一瞬,下意识地道:“朕不同意!” 周成仁来之前打听过姜佑对亲事的态度,早就知道这次来劝说不会那么容易,没想到她这般斩钉截铁就拒绝,顿了下才道:“皇上...这是为何啊?” 年纪到了就得成婚,就是皇室也不能免俗,姜佑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皱眉道:“朕...朕年纪尚轻,还没想过成婚之事。” 要是两年前她用这个理由没准还能搪塞过去,现在周成仁听了却是白眉一抖;“请皇上听臣一言,按着咱们大齐朝的律法,女十四,男十六方可通婚,女子十三四岁为人.妻为人母的也比比皆是,皇上如今虚岁十六,早就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怎么能算年纪尚轻呢?” 姜佑实在不明白这群人为何对她的私事儿这么关注,随口敷衍道:“朕如今才亲政,难免有力有不逮之处,更别提顾着后宫了,这时候迎娶君后只会让朕分神,还是晚几年等朝纲稳定再谈这事儿不迟。” 周成仁面色微沉:“皇上,上到王孙勋贵下到市井小民都把子嗣大事放在头位,知道婚嫁子嗣于家族何等重要,更何况您是皇上,您的子嗣更是我齐朝大事儿啊!” 姜佑变色怒道:“你是指责朕不孝了!?” 周成仁丝毫不惧:“臣不敢,只是臣身为齐朝臣子,不得不履行臣子的劝谏之责,不能眼看着齐朝江山不稳。” 姜佑恨不得叫人把他拖出去,何老在一边见两人剑拔弩张,忙打圆场道:“皇上忧心国事,怕娶了君后就此分心,周尚书担心国本,怕皇室未来后继无人,两位都没有错处儿,只是皇室婚嫁非同小可,咱们不如过几日再从长计议。” 周成仁今天好似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一般要跟姜佑作对到底,沉声道:“皇上要迎娶君后,自然由礼部甄选,选出来的自然是德才兼备的贤德之人,不光不会让皇上分心,还会让皇上更加勤政!” 姜佑沉声道:“娶不娶君后是朕的私事,你只需管好你分内的事儿便可,其他的不需你来操心!” 周成仁见她这般强硬,抖着胡须问道:“皇上这般不愿迎娶君后入宫,莫非是已经有了适合的人选?!” 他话才说完,跟着来劝谏的人都齐齐皱了眉头,按理来说,皇上的婚事就该由大臣宗亲商议着决定,皇上对人有了私情可绝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儿,退一步说,皇上万一看上了个有妇之夫,堂堂圣上和别人抢男人,那齐朝上下的脸面可都丢尽了。 他说完又忽然变了脸色:“难道皇上和掌印...外面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姜佑最恨有人拿着薛元说三道四的,因此面罩寒霜地道:“周尚书这般会想,以后若是辞官了做个说书人只怕也饿不死。”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周成仁不但不惧,反而挺胸上前一步:“皇上,臣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若皇上执意不允,臣愿意自请辞官!“他说完话屈膝跪下:“臣请皇上册立君后!” 他身后的人,除了何老,也跟着齐齐跪下:“臣等请皇上册立君后!” ...... 临川王府里,韩昼瑾浅浅呷了口茶,对着底下人问道:“事情办的如何了?那些文官都去劝谏了吗?” 底下人呵腰答道:“回主子的话,您的话已经传了过去,他们都跑去劝谏了。” 韩昼瑾手指在桌案上敲击几下,偏头思索一阵,挥手道:“你先下去吧。”他说完就起身出了正厅,七拐八拐许久才到了处幽暗的小院里,推开门就见有位锦袍玉带的公子坐在院里,他在他对面坐下:“恢复的如何了?” 那人转过头来,是个风流俊美的翩翩公子,细看相貌竟和薛元有几分相似,他欠身施礼道:“多谢王爷垂询,在下恢复的已经差不多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就是这脸感觉不像是自己的了。” 韩昼瑾两手搭在桌上,慢慢地叹了声:“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把你从河里捞起来,你的脸已经伤了,只能命能工巧匠给你做这么一副面具带上。”他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皇上屡次□□,已经让薛元心生不满,两人现在已经离心离德,咱们总算是等到这么个机会。” 那人垂眼冷笑道:“他也有今天。” 当初薛家被抄家的时候,正好遇上重家也遭逢大难,薛家有忠心的仆人无意中发现重家三房的公子长的和薛家少爷极为相似,便偷偷拿重加三公子替换了薛家少爷,可惜薛家少爷那时候已经被阉割,再也当不得男人了。 他想到自己过的那段猪狗不如的日子,甚至连男人都当不成,再看着薛元风光着锦,心里对他恨入骨髓,当然,最恨的还是下令抄了薛家的朝廷。 韩昼瑾慢慢地道:“我已派人打听过了,他和皇上这次只怕真的是离心了,都闹到回了京城,也不枉费我这些日子推波助澜,但这事儿变故太多,说不准他什么时候念起了旧情,咱们就平白错过了这个机会。” 薛家少爷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韩昼瑾微微笑道:“我今日已经暗示那些老臣劝谏皇上选君后,这些日子刻意让你模仿薛元的言行举止,我会瞒下你的身份,对外只称你是韩家族人,只要你能引起皇上的注意,哪怕只有一时半会儿,我也有法子把这消息传到薛元的耳朵里。” 最重要的是,这人是个太监,就是真皇上被看上了也没法做什么,江山也好,美人也罢,终归还是他的。 薛家少爷细细想了想,不由得赞道:“王爷高见,如此一来,两人必然更加疏远。” “我的目的并不止于此。”他慢慢地展开手里的竹扇,轻轻扇了一会儿:“这一回,我要薛元的命。” ...... 没过了几日,姜佑就被文官那股磨人劲缠的快要烦死了,日日夜夜跑到她这里变着法儿地哭朝政,哭□□不说,还动辄就往大殿的柱子上撞,虽是准备死谏,这才几天就撞伤了十几个了,所幸没人暂时没人撞死,不然朝里朝外还不知道该怎么传她呢。 今天不知怎地,这群文官又换了新花样,长跪在行宫外面不起,逼她选君后入宫,马成来报的时候她听的头都大了一圈,本来还想着再去女学逛逛呢,这回也不用去了,跟被那起子夯货堵在宫里似的。 夏天天热,人心本就浮躁,她听见这消息都简直头都大了一圈,因此说话也极为难听,对着马成摆摆手道:“别管那群人了,等会儿日头上来了给一人发碗绿豆汤,不死人就成,跪累了他们自然就滚回去了。” 马成被他噎了一下,转身吩咐人准备绿豆汤去了,忽然听见身后姜佑问道:“临川王那里...可有什么异动?” 这是她特地叮嘱的,马成不敢粗心,搁在脑海里仔细想了想才道:“奴才命东厂的人仔细留心过了,并没有什么异常。” 姜佑蹙着眉摆了摆手,正好这时候给她备好的雪泡酸梅饮端了上来,马成忙抬步出去取,斜刺里出来个人,一把接过那托盘,对着马成笑道:“马成公公伺候皇上也辛苦了,还是让咱家来吧。” 齐彦也不等他说话,端着那盏饮子就走了进去,在姜佑身边轻轻把托盘搁下,讨好地低声道:“皇上,您要的雪泡酸梅饮已经成了。” 姜佑点了点头,正要拿起来喝,齐彦就十分主动地走到她后头,探出两手来就要给她按肩膀。 姜佑素来不喜欢有人凑太近,冷不防被他搭上了肩,惊得汗毛都竖了起来,腾的站起来道:“你搞什么鬼?想犯上作乱不成?!” 齐彦慌忙跪下道:“皇上恕罪,臣是看皇上太过辛劳,所以想为皇上捏肩解乏,并没有旁的意思,还望皇上明鉴啊!” 姜佑道:“朕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你不是朕的孝子,朕也不是你的老父,你做好份内的事儿就行了,用不着你来捏肩捶腿的。”她说完一挥手道:“走走走,再自作聪明就拖下去打你的板子。” 齐彦满面尴尬地退了出去,马成施施然走了进来,对着他的背影啐了口,低声道:“明明也是个提督,非干些奴才干的活儿,真是让人瞧不上眼!” 姜佑听见马成的话,不咸不淡地斥了几句,随即问道:“有什么事儿吗?” 马成忙一呵腰,苦着脸道:“皇上...这次金陵六部不知道怎么经过了内阁的同意,已经动真格的了。” 姜佑一怔:“什么叫动真格的了?” 马成苦笑道:“他们请了先皇和先皇后的牌位上了主座,又得了几位太傅和内阁首辅的同意,请了礼部的人来成礼,如今已经开始在大殿上选起君后了。” 姜佑振袖而起,满面惊怒道:“他们敢?!” 马成这回没敢接话,按着规矩,如果皇上年幼,内阁和几位太傅是有权为他们的婚姻大事做主的。 姜佑也知道这群人自然有这个权利,脸色发白地喃喃道:“这可怎么办?朕不想娶别人!”她说完又变了脸色,干脆提了挂在墙上的宝剑,气势汹汹地往外走:“反正朕就是不娶,谁敢入宫朕就杀了他,看这起子混账还敢不敢削尖脑袋往宫里钻?!” 马成吓了一跳,他好些日子没见着姜佑犯熊,以为她这个毛病已经改过来了,没想到熊起来这么要命,要是那些待选的各家公子真出个好歹来,她这个皇位只怕都难坐稳了。 马成慌忙冲过去拦住她给她顺毛:“皇上啊,您是要和督主长相厮守的,可不要争一时意气啊。”他说完又劝道:“您先出去瞧瞧到底是怎么个情况,说句糙话,这世上哪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更何况是婚姻大事儿了,您执意不娶,那群人就算帮您定了人选,也不能代您娶人吧?依奴才看,这事儿大有活动的余地,皇上若是一急,咱们可就失了理了。” 姜佑恨声道:“难道由着他们这般猖狂不成?!” 马成忙道:“您是心怀天下的人,跟这起子老倔驴争什么一时意气啊?” 姜佑捏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半晌才垮下肩来:“烦死了烦死了,你跟朕去前面正殿瞧瞧去。” 马成见她松口,心里也长长地出了口气,一呵腰就请她往外走,等到了正殿,果然见正殿上立了好些风姿绰约的俊秀公子。 要说这群文官虽然驴了点,但办事儿真是不差,选妃的三审一个都没落下,先由太监勾选名册,选出来才学家世都合适的人,再评判相貌身条,甚至要用量尺一寸一寸的量这些男子的手、臂、腰、腿、脚,最后再仔细检查这群人身上是否有什么毛病,是否有‘本事’伺候皇上。 那些文官应当早有准备,如此选拔下来,如今殿上站的男子俱都是风采照人的玉郎,发如黑檀,面如美玉,潘驴邓小闲一样不缺,要不是姜佑心里有人,只怕也得瞧花眼,可如今世上最好的人就住在她心里,旁的人再怎么好也被比成了土鸡瓦狗。 这时候不光她瞧别人,别人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她,都说姜家人模样好,而且张皇后又是名满天下的美人,她取了父母的长处长,虽然一身男子样式团龙常服,依然是长身玉立,眉眼清俊淡爽,如同桂树琼枝一般,男子天生有征服欲,见她清绝淡雅的样子勾的心里发痒。 她没留心那些后君的神情,越瞧越是心烦,沉着脸对面色肃然地周成仁道:“朕不是跟周尚书说过了吗,并没有选娶君后之意,周尚书这般莫非是要存心给朕难堪?” 周成仁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过来,目光闪了闪,这才躬身道:“皇上明鉴,臣并非存心要给皇上难堪,只是去信与诸位大臣商议之后,才决定要举行大选,京中的几位太傅业已同意,不然臣也不敢如此作为。” 姜佑冷笑道:“你少抬出几位太傅来压我,朕说了暂时不选君后,你这般作为,摆明了是要抗旨不遵!况且选妃本就不是你们吏部该操心的事儿,你这分明是越俎代庖,不怕朕治你的罪?!” 周成仁一副君子坦荡的样子:“臣是为了国家大事儿,也是为了皇室子嗣,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要治臣的罪,臣也无话可说。” 姜佑冷冷地瞧着他:“朕若是杀了你,你就成了犯上劝谏的直臣,朕便是那昏庸无道残害忠良的昏君了?”她目光往下一逡:“你敢说,这些人当中没有跟你有关系的人?” 周成仁本来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听她说完不由得目光闪了闪,朝中固然有不少忠肝义胆的正直之辈,但他绝不是其中之一,要不是瞄上了那后宫的几个位置,他才懒得操心皇上嫁娶之事呢,所以这批待选的后君里,他安排了好些自己的人在里头,他心里甚至希望皇上赌气不来,这样他就可以一手安排了。 他这些龌龊心思自然不能宣之于口,便摆出满面凛然:“皇上,臣一心为公,绝无私心,俗话说内举不避亲,这当中便是有跟臣有亲戚关系的人,臣也是为了皇上着想,为了江山社稷着想,绝没有旁的心思。” 姜佑正要开口讥讽回去,就听底下立着的后君传出道声音来,轻笑一声:“既然大人铁面无私,为何你那侄子明明矮了三寸,身形不合要求,竟然还进了殿内终选?”这声音略微低哑,还带着轻柔的南边口音,说话的时候像是润酥的雨点。 姜佑正想说这脸打的真漂亮,眼看着周成仁的脸色有些发青,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说话那人,等看清那人的相貌之后却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 ☆、第116章 姜佑左右看了看,就见那人眉眼生花,竟和薛元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负手讥诮的时候,那副桀骜漠然的神态更是像极了薛元,她禁不住仔细打量了两眼,越瞧越觉得形神皆似,这种相似不但没有让她觉得熟悉亲切,反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她暂时把身边的周成仁忘到脑后,蹙眉偏头问道:“你是哪家的?” 那人一躬身,利落地道:“临川王韩家,韩成言。” 姜佑听到临川王韩家的名头,拢在袖子里的手震了震,下意识地想要追问,就瞧见周成仁抢先一步斥责道:“混账东西!不知道天高地厚,本官和皇上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周成仁只当这是个想要胡言乱语引起皇上注意的年轻贵公子,他一力为自家人铺路,可不像便宜了别人,眼看着皇上对他来了兴趣,他便慌忙开了口:“还不快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拉出去杖责,免得惊扰了殿下!” 姜佑眼珠转了转,随即一抬手止了他的动作,懒洋洋地道:“你脑子有毛病不成?特特跑来叫朕选后,现在朕准备选了,你又要把人拖出去,你到底是何居心啊?” 周成仁只当他是真瞧上了这人,忙道:“皇上,选后自有选后的章程,这人不过是为了引起皇上的注意才口出妄言,可见其品行不端,还望皇上三思,另择人选。” 姜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拢了拢广袖慢慢下了丹陛,她走在台阶上的时候,忽然就见离玉阶最近的一位待选的后君,跟发了疯病一样全身抽搐起来,原本翩翩公子的气度毁了个干净,突然又惨叫一声,躺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姜佑没料到这番变故,见那人面目狰狞甚是可怖,她怔了下才高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快传太医前来诊治!” 她话音刚落,就见那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披头散发地张开双臂,张着嘴向她扑了过来,她慌忙往后避了几步想要转身挣脱,却被那人一把箍住,然后大张着嘴直直地向她脸咬了过来。 这事儿发生的太快,就连殿内的侍卫都没来得及反应,看着那张水豆腐似的小脸,谁都知道这一下要是咬实了,这位美人皇上只怕就要破相了,底下好几位待选的君后上前一步想要拦住,却被那人的疯相唬住,迟疑着围在四周不敢上前。 姜佑一边拧开头左躲右闪,一手点在他肋下,一脚踹向他下.阴想要挣开,没想到这人真是疯了,受了如此重击仍然不避不闪,依旧张嘴乱咬。 周成仁也吓了一跳,要是皇上真出了什么事儿,他这个尚书可是要担责的,他慌忙扬声道:“来人啊!快来护驾!” 姜佑要不是现在被这疯子抱着,简直要破口大骂了,现在叫人有什么用!她用手搡着这人勉强想挣脱,却不想被这人一把咬住袖子,又顺着袖子往胳膊上咬了过来。 就在他的嘴离姜佑肩头还有一个巴掌远的时候,忽然他被人拦腰抱住,一把甩到一边,竟然是那看起来文文弱弱的韩成书,那发疯的人立刻挣扎着就要再冲上来,韩成书一把抱住姜佑要退到一旁,没留神两人是站在玉阶上,一时没有站稳,双双从玉阶上滚了下来。 底下的护卫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把那发了疯的后君制住,见他还挣扎不休,又怕他伤了圣驾,也顾不得什么了,抬手一剑就对着心窝扎了下去。 这人也是周成仁的后辈子侄之一,他眼睁睁地瞧见他被诛杀于长阶之上,心头大痛,却又不敢这时候表露出来,忙提起官袍下摆,急匆匆跑下去问姜佑:“皇上,皇上您怎么样了?!” 姜佑被韩成书护在怀里,倒没受什么伤,却觉得他一手牢牢地握着自己的手,小指有意无意地勾画几圈,心里不禁大为着恼,勉强抬起头冷笑道:“周尚书觉得朕能怎么样?要不要换尚书也来一回?” 周成仁不敢再作声,韩成书一手搭在她腰间,一手托着她手臂把她扶了起来,姜佑细长的黛眉快要拧到一起,等起来之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韩成书也随即站直身子,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模样。 这次选后周成仁一手办下的,出了这等事儿他自然要担责,正想着怎么找个替罪羊,一眼瞧见姜佑神情有异,立刻跳出来指着韩成书道:“大胆!你竟然敢对皇上无礼!”他一扬声道:“来人啊,还不快把此人速速拿下!” 姜佑见不得他这幅推诿的德行,嘴唇一动,立在旁边静静看戏,那韩成书自然也不是善茬,面上仍是一派温文:“回大人的话,在下也是忧心圣上安危,自然不及大人能谨守礼节。” 周成仁冷哼一声:“伶牙俐齿!方才那人发疯,我瞧着就只有你离他最近,莫不是为了争上意做出什么勾当吧?” 韩成书垂眸道:“方才大殿之上有什么都瞧得清清楚楚,尚书大人以为在下能做什么不被众人发现?”他缓缓笑道:“其实在下有些好奇,按说当初大家都是仔细查验过有无疾病才能入宫面圣的,这人明明有疯病,为何还能入宫到了圣上的面前?” 周成仁面色一沉就要反驳,姜佑见两人快要吵起来,这才缓缓地开了口:“周尚书,若是朕没有记错,选后这事儿是你和其他几位大臣一手办下来的,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儿,不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吗?” 周成仁面色一变,忽然跪下来道:“臣,是臣疏漏了,请皇上看在臣一心为主的份上,饶了臣这一回吧!” 姜佑直接翻脸,勃然道:“朕已经说过暂且把选后之事搁到一边,你不光违抗朕的旨意,甚至还去信到京里联合内阁大臣威逼朕!你若是能妥妥当当地把这事儿办好,那朕也不说什么了,如今在殿上竟然闹出了这等事儿,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思?莫非是想弑君不成?!” 弑君可是抄家灭族的罪名,寻常人万万不敢担待,周成仁慌忙叩了几个头道:“皇上,皇上臣冤枉啊!臣只是忧心国本,一时心急这才酿成大错,绝没有别的意思,还望皇上明鉴啊!” 姜佑反感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心急?你身居高位,越是要小心处事,心急一次便差点要了朕的命了,要是多来几次这还得了?”她缓了口气:“看在你也为官几十载的份上,朕给你留些余地,你自己请辞了吧。” 周成仁心里一慌,他做到六部尚书之位何等不易,没想到就这一件事儿就翻了船了,他慌忙想要求情,姜佑却懒得理他,目光一转落到韩成书的身上,沉吟道:“你...” 她话还没说完,底下站着的人都齐齐叹了一声,看来这君后之位非他莫属了。韩成书也定了神色,抬眼笑吟吟地瞧着她。 姜佑看见他笑起来和薛元越发相似,想到远走的自家媳妇,心头一阵烦闷,皮笑肉不笑地道:“韩成书救驾有功,赏一对儿松鹤的玉如意吧。” 韩成书面色微紧,轻声道:“皇上...”但见她一脸兴致缺缺,只能把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谢皇上赏。” 姜佑恩了声,正要转身往回走,身边一个大臣却躬身问道:“皇上,这选后是否还继续进行啊?” 姜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现在都闹出这等事儿来了,选了朕还不得死在这殿上?” 那大臣立刻不敢在吱声,姜佑平白瞧了这一场闹剧,也懒得再跟这些人多做纠缠,直接返回了寝宫,马成见她神色比去的时候松快几分,忙迎上来笑道:“皇上可整治了那起子坏人姻缘的小人?”马成是从东厂出来的,心自然向着薛元。 姜佑瞪了他一眼,哼道:“你倒是忠心。”她说完顿了下才道:“跟朕没什么关系,不过是他们鹬蚌相争,朕从中捡了个便宜而已。”她掏出清凉油来用食指沾了沾,轻轻点在额角上:“要不是他们跟斗鸡似的,朕还真不知道这回怎么收场。” 她想到刚才被韩成书抱那一下就浑身不自在,连忙对马成道:“你去备上热水,朕要去沐身。”她想了想,又叮嘱道:“你去查查,今日备选的那位后君的来历,查查他原来有无疯病,这回到底为什么会在殿上发疯。” 虽然是两人商议好的,但自打薛元走了之后,姜佑还是满脑子想他,见天儿地打发人去打听他的消息,自打经过选君后这事儿之后,对他就越发思念起来,特别是金陵的几位老臣又有意无意地提醒她要快把选君后的事儿提上日程。 选君后那场闹剧过了七天,又有位老臣跑到御书房里来劝谏,她顺嘴敷衍了几句,打发走人之后,见马成走了进来,她忙问道;“怎么样了?朕让你查的事儿有眉目了吗?”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是否和临川王有关?” 马成听她问完,却哭丧着脸道“回皇上的话,这事儿奇就奇在跟临川王派来的人并没有什么关系,倒像是另一位后君所为。”他脑子里仔细把探听到的消息滤了一遍:“不过倒是听说那位韩成书曾经和那位后君一起饮酒作诗过。” 姜佑脑子里刚把这两件事儿穿成线,就见书房外有人急匆匆跑了进来,满脸惊慌:“皇上,大事不好了!” 姜佑认出他就是她特地派出去打听薛元消息的人,还允准他不用通报直接就可以进入书房,她心没由来地慌了一瞬:“怎么了?” 那人满脸的惊慌掩也掩不住:“督主,督主在河道上中了埋伏,乘的船全部都翻了!” 姜佑惊得猛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碰倒了桌案还却没觉得痛,上前一步揪着他的领子问道:“你说什么?!”她浑身都颤了起来,指尖抖得厉害:“他明明答应朕了...怎么会有事儿?” 那人垂下头道:“不知怎么的,皇上选君后的事儿传到督主的耳朵里,他老人家心思细...心神恍惚之下遭了人的暗算,这才...”他艰难道:“去了的。” 姜佑心尖完全不跳了一般,用手背掩着嘴咳了几声,越咳越觉得喉头发痒,咳的就更撕心裂肺,隔着模糊的视线去瞧,就见手背上几点猩红。 ....... 韩昼瑾坐在所精致的院子的正中,身上松松垮垮批了件白色长袍,他一边侧耳听着飒飒竹风,一边问身旁人道:“事情都办妥了?” 他身边立了个一身黑衣的人,低声回报道:“回王爷的话,亲眼看着那船烧沉了的,茫茫大河上,还能有什么生机?” “他若不是为情所困,甘为情爱所缚,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韩昼瑾淡淡笑了笑:“金陵这边也已经准备好,布置了那么多年,成不成就看今日了。”他振袖而起:“我韩家屈居人下这么多年,终于到了问鼎江山的时候了。” 那黑衣人正要再吹捧几句,就见韩昼瑾微微蹙起眉头,抬手道:“你先下去吧。” 那人急步退了出去,这时候正好柔福带着人推门走了进来,一手扶着后腰,命侍婢把手里的托盘摆上了桌,柔声道:“我才给王爷熬好的鸡汤,王爷趁热吃了吧。” 韩昼瑾上前握住她的手,温言笑道:“不是让你好好养胎吗?怎么这就过来了?” 本来韩昼瑾对柔福极为反感,寻常连她的院子也不进,但这些日子不知道是不是她有了身孕的缘故,对她十分温柔起来。柔福受宠若惊:“我看王爷一直在院里呆着,连晚膳也没用,所以便特地炖了滋补的鸡汤送过来。” 韩昼瑾嗯了声,叹口气道:“你这些日子有空,不如去瞧瞧皇上。” 柔福怔住;“皇上怎么了?” 韩昼瑾面上带了些哀色:“自打薛厂公死了,皇上就跟变了个人一般,想尽办法要查出来到底是谁害了厂公,就连几位老臣的劝告也不听,寻常就是闷在自己寝宫里自言自语,皇上哀痛至此,我们这些当臣子的也十分为难。” 当初在宫里的时候,姜佑虽然瞧不上她的性子,倒也没刁难过她,甚至还颇有照顾,她想了想,轻声道:“那就依王爷所言,妾身回头去行宫瞧瞧皇上。” ☆、第117章 柔福一路赶去了行宫,行宫的规矩不比皇城严苛,她早早地命人投了帖子,便顺利地进了宫,一路赶到皇上的寝殿,等见了姜佑之后经不住吃了一惊,掩着嘴吓了一跳:“皇上...您怎么了?” 姜佑现在的模样确实有点吓人,她随随便便披了身长褂,头发披散着,几天不见人就瘦了一圈,面色苍白,形容憔悴,迎着风立在窗口,好像随时都能被吹走一样。 柔福快要当娘的人,心思柔软敏感更胜往昔,见她一眼眼泪就全涌了出来:“皇上怎么成了这般样子?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可是龙体不适?” 姜佑终于转过头看她,原本乌黑明亮的瞳仁里布满血丝,她慢慢地道:“你叫唤什么?朕还没死呢。” 柔福有些畏惧地看了她一眼,还是鼓起勇气劝道:“皇上这样怎么行,您的安危关系着国家社稷呢,好歹吃些东西补补身子吧。” 姜佑随意走到案几前坐下,听她说完话,忽然垂了头,神色寂然:“这个皇上,当的也没意思得很。” 柔福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便命身边的侍婢取了几样吃食点心过来,把食盒放到桌上,轻声道:“我近来无事,便在家里研究厨艺,这些都是按照皇上往日的喜好做的,皇上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别说姜佑现在吃不下东西,就是胃口大开,也不会吃从临川王府带出来的东西,她低头瞧了瞧,倒还真是她平时爱吃的几样,沉默了下才缓了神色道:“你有心了。” 柔福看她还是不肯动筷,以为她还是难过,犹豫了一下才道:“皇上这般...可是为着薛厂公?” 姜佑听到薛元的名号,人才恢复了一点活气,随即又沉寂了下去,慢慢地喝了口茶:“跟朕亲近的人,除了父母也就只有他了。” 柔福早先听说过一些传闻,想到自己能和爱人厮守,如今又有了身孕,而她却痛失所爱,心里难免起了些同情的心思,踌躇了一下,还是握了她的手:“皇上别难过了,您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定然还能遇到良人的,薛掌印在天之灵...瞧见您这样也会跟着难过的。” 姜佑抬眼瞧着她,见她虽比往日胖了几分,但一手下意识地抚着小腹,秀美的脸上满是母亲的温柔,瞧着比原来还要惊艳,她顿了下,缓缓摇头道:“再不会有旁人了。” 柔福又劝慰几句,见她只是瞧着窗外静静出神,无奈地叹了声,告辞离去了。 姜佑抬手轻轻点着眉心,她始终不愿意相信薛元是真的死了,要不是这些日子想着他还活着的可能,她早就撑不下去了。马成这时候走进来,轻手轻脚地唤人把柔福摆好的东西都撤下去,换了新做的吃食上来,柔声劝道:“皇上好歹用些子吧,您老这样身子受不住啊。” 姜佑烦闷地正要摇头,忽然就见西边冲天的火光亮了起来,她惊得忙要走到门外去瞧,就见齐彦慌忙冲了进来,差点跟她撞个满怀,他瞧见姜佑,面上满是慌张之色:“皇上,大事不好了,临川王带兵从西边宫门攻了进来,咱们的人一时抵挡不住,他们的人已经冲了进来,直奔着您的寝宫过来了!” 姜佑紧皱了眉头,马成慌忙叫来侍卫护住她,带着她往门外走,一边道:“皇上,咱们快往东边走!只要能抵挡一时,金陵的驻军应当就能赶过来驰援了!” 姜佑点了点头跟他往外走,她出了寝宫之后,果然听见西边震天的杀喊声,就着通天的火光影影绰绰能看见韩家的旗号,还有远处正在对峙的人马,一众侍卫护着她往相反的方向逃出去,路上不知道遇到多少流矢暗箭,幸好她身边的侍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这才有惊无险。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没想到路上遇到了不知从哪里进来的伏兵,立刻把一众人打散了,到了最后她身边就剩下马成齐彦和两个侍卫牢牢护着,身边没了人护着,只能小心翼翼东躲西藏地往东边宫殿走。 姜佑心头也是惶惶,正想抬眼去瞧西边的,忽然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马蹄声传了过来,她隐隐约约地看着旗号连忙带着人回身躲到一边的一座一进院子里。 没想到脚步声和马蹄声正在宫门口停了下来,韩昼瑾的声音从宫门外传进来:“怎么样?找到皇上了吗?” 底下人回报道:“属下无能,现在还没找到皇上。”他顿了下,又问道:“王爷,要是找到皇上是不是直接...?”他单掌做了个下切的动作。 韩昼瑾目光一寒,冷冷地瞧了那人一眼:“旁的人都可以死,但皇上一定要活的,我的布置你都忘了吗?”他顿了下,淡然道:“咱们韩家问鼎天下名不正言不顺,但只要娶了皇上,成了君后,再制住皇上,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掌权了。” 那人诺诺应了声是,外面一时沉默了下来,韩昼瑾正想吩咐人四处搜查,院内的齐彦忍不住退后了几步,正好踩在一块活动的青砖上,‘咯噔’一声在一片寂静中格外响亮。 韩昼瑾本来都准备走了,被这一声弄的惊觉起来,沉声喝道:“谁!” 姜佑恨不得一把捏死齐彦,带这么个东西真是坏事儿,不过这时候在懊悔也来不及,只能带着人轻手轻脚,速度极快地溜进里屋。 韩昼瑾在院外打了个眼色,底下人立刻小心把院子围了起来,他翻身下马走了进去,立在院中,声音和煦依旧:“是皇上在这儿吗?”好像寻常问安一般。 姜佑在里屋,喉咙发干,手心也沁出汗来。 这座行宫是齐朝刚建朝时候的皇宫,祖皇帝生性谨慎,修了不少暗室密道,后来随着成祖迁都,这些地方也就荒废了,她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小心走到博古架后面,快速数着格子,终于摸到一处被花瓶挡着的凹陷,她掏出花瓶里的鲁班锁飞快地摆弄几下,把摆弄好的鲁班锁嵌了进去,就博古架后面的墙壁立刻从中裂开,露出能容纳五六人进去的空地来。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带人多了进去,拉着烛台让墙壁闭合,那边的韩昼瑾已经开始命人一间一间的搜查起来。 他自己站在院子里,微扬了声儿道:“皇上可知道薛厂公是怎么死的吗?”这院子不大,他只要稍稍提高音量就能让所有屋的人都听见。 姜佑微沉了面色,韩昼瑾继续道:“是臣派人半路下的手,当时在河上,火把他乘坐的大船烧的一干二净,臣特特派人去瞧了,厂公已经被烧的不成人形,可怜厂公生前风华绝代,死后却落的这么个下场。若不是情况不允许,臣真想把尸首拿来给皇上瞧瞧,不知道皇上见了他那般丑陋的模样,是否还能继续喜欢他呢?只怕瞧了那模样都会做噩梦吧。” 姜佑听他自己承认害了薛元,还在他死后还如此诋毁,恨的指尖颤抖,几乎要冲出去杀了他,马成慌忙按住她,压低了声音道:“皇上,皇上息怒,这是他故意激您呢,你可千万要稳住啊!” 姜佑身子颤了半晌,才咬着牙定了下来,这时候底下人向韩昼瑾回报:“王爷,已经仔仔细细搜查过了,这院落里没有人,但是方才有有人呆过的痕迹,现在应当是已经跑了。” 韩昼瑾也觉得,姜佑若是在,听了那番话只怕忍不住,现在情势紧急,两边战事胶着,他也不能一直留在这儿找人,他心里权衡片刻,沉吟道:“走吧,咱们再去别处搜查。” 底下人领命去了,姜佑等人在里间等了小半个时辰,全身仿佛虚脱了一般,确定韩昼瑾是真的走了,这才重新开了暗室出了院门。 既然脱困,自然又得往东边赶,马成跑了几步有些气喘,一边喘一边道:“皇上...现下情势不太好,咱们得和东边宫里的军.队汇合,也别恋战了,赶紧回到京城,才好从容布置,诛杀叛逆。” 姜佑道:“韩家以水师闻名天下,现在走水路返京简直是自投罗网,走旱路路途又太过遥远...哎,罢了,还是先出了金陵再说吧。” 她话音刚落,夹道那头立刻蹿出来一队人马,领头那人施施然问道:“皇上这般急着回去做什么?难道是臣招待不周吗?” 韩昼瑾立在夹道尽头看着她,眉梢眼角竟然含着情意,对着她笑得极为温柔,抬手招了招:“皇上跟臣走吧。” 姜佑下意识地反身要往回跑,就见夹道那头也被人堵上了,两边的生路被堵死,她慌乱了一瞬,反而镇定了下来,反问道:“凭什么?” 韩昼瑾笑了笑:“臣自问不比薛厂公差到哪去,想来也是配得上皇上的,臣会疼爱皇上是薛厂公的十倍,皇上觉得这些还不够吗?” 姜佑一时想不出自救的法子来,只能变着法地拖延时间,抿着唇道:“你家中妻妾成群,柔福还怀了你的孩子,朕绝不会嫁给一个有妇之夫的。” 韩昼瑾道:“她们在臣的眼里,怎么比得上皇上万一?皇上若是不放心,臣到时候把她们杀了就是了。” 姜佑想到柔福,心头有些发凉:“若是朕没有算错,你进皇宫的时候柔福应当还没有出宫,她现在人在何处?” 韩昼瑾顿了下,似乎有些郁然,长叹了声道:“臣想要迎娶皇上,自然得无妻无子才能堵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如今只怕柔福已经在战乱中丧生了。” 姜佑觉得全身如坠冰窖一般凉了起来,不可思议地惊声道:“柔福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她肚子里的可是你的亲生骨肉,你简直禽兽不如!” 韩昼瑾这时候已经下了马,缓缓走到她面前,凝视着她和张皇后肖似的面庞,下意识地抬手去抚,却被姜佑满脸嫌恶惊惧地避开。 他眼底阴狠了几分,终于撕破了温文的外皮,强行拽住姜佑的手,面上还是挂着从始至终不变的笑容:“臣和皇上生的才算是臣的孩子,别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姜佑下意识地想要挣开,却被他强硬地拉住要拽走,就在这时候,两边高墙的墙头上突然冒出十几个手持弓箭的人来,当中一个对着韩昼瑾就射了过去,夹道地方不大,韩昼瑾躲闪不及,被一箭射到右臂上,暗红的血立刻从蟒袍里冒了出来。 韩昼瑾的手还死死拉着她,她也被连带地带着踉跄了几步,猝不及防地从身后被人拦腰抱到怀里,鼻端沁入了熟悉的淡香,耳畔轻轻一句:“皇上别怕。” 身后那人见韩昼瑾还拉着她不放,面色一寒,手掌一翻狭刀就出了鞘,韩昼瑾怒喝了一声,右臂从手肘处被齐根砍断了。 姜佑立在原处惊了片刻才反身抱住他,声音哽咽:“掌印,你终于回来了。” 薛元拍了拍她的后背,这时候韩昼瑾的底下人已经反应了过来,持着刀齐齐地冲了上来,他抱着她后退几步,他带来的人都是拔尖的,数量又比韩昼瑾身边的人多,不过一会儿就带着她硬生杀出了重围。 夹道里韩昼瑾惊怒的声音传了过来:“薛元,你竟然没有死?!” 薛元一手抱着姜佑,嗤了声,根本连话都懒得答,带着姜佑直奔东边而去,宫里西边和中间的地方都已经失守,只有东边宫殿兵力还在,他把人带进东边宫里就转身要走,被姜佑一把拉住,可怜巴巴地道:“你要去哪?” 薛元纵然心里还有怨,瞧见这样子心也不由得软了,摸了摸她的脸:“总不能就那么僵持着,我得把那些人都解决了。” 姜佑依依地扯着他的衣袖,眼瞧着他从一侧绕着离去,才转身进了正殿,旁边立刻有一队军士重重关上了院门。 韩昼瑾带的人马众多,好些是四散开的,没想到没过多久就被他们摸到东边宫门外,十几人合力抱着撞柱用力撞击宫门,幸好宫门经过这些年的修缮越发坚固,他们在外用力撞击了许久也没能撞得开,就听外面有人高声喊道:“如今皇上就在里头,兄弟们都上啊!知道抓住了皇上,咱们这场仗就算是赢了!” 姜佑惦念着还在外面的薛元,没空搭理外面的叫嚣,没想到外面的那起子人听院内无人应答,越发变本加厉,高声道:“只要抓住她,这天下就是咱们王爷的,到时候咱们就是从龙之臣,就是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 外面的群情顿时激昂了起来,有人往墙头抛上抓钩,顺着绳索就要攀上来。姜佑干脆走到院中,负手扬声,声音清脆婉转:“放屁!” 这下子不管是院里还是院外的人都诡异地静了一下,他们不管是护驾之臣还是叛臣逆子,都没想过还会有爆粗口的皇上,所有人脑子里都转着一个念头,这人真的是皇上? 姜佑懒得理会他们各人的念头,面无表情地扬声道:“你就是有造反的胆子,也得有享福的命,若是韩昼瑾造反失败,你们自然要陪着去死,可若是他成功了,你们就是他清白名声中的污迹,你难道就没想过鸟尽弓藏的道理?” 外面又顿了一瞬,方才开口那人咬着牙道:“她不过是畏惧王爷威势怕了而已,别听她蛊惑!” 宫墙外杀喊声又起,有人试图翻过宫墙攻进来,却被宫内的禁军兜头浇了几桶金汤下去,只听惨嚎声此起彼伏,眼看着金汤不够用,里面人干脆点了火引字往外扔,映照的半边皇宫都是红的。 这时候正值盛夏,外面又点着火,所有人额上都挂满了汗珠子,但却没人敢有丝毫停手,就连姜佑都带了人上去帮忙点火递箭。 如此忙乱了半个时辰,外面的人看见东边宫殿久攻不下,也有些心急,便想从一侧绕过去强攻进来,幸好被四下巡视的军士发现,慌忙带人杀上墙头,硬生把人杀了回去。 宫门已经是血迹斑斑,还有好些油迹和烧灼的痕迹,皮肉焦灼的味道拼命往人鼻子里钻,厚厚的云遮了月,只能凭着火光往外看。 姜佑心里焦急,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闷头帮忙,马成在一边怕她伤着,急的直叫唤。 就在这两边胶着时候,忽然听见西边传来山崩地裂一般的巨响,像是太古时候混沌初分开天辟地的动静,轰隆隆地响声直击着人的耳朵,好些人耳朵都暂时失聪,只能看见一道极亮的光彩撕裂了天际,灼灼如曜日,让人不敢直视。 姜佑怔了半晌才问道:“这,这是怎么了?” 周围的人都摇了摇头,就听见门外的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听声音好像是方才准备进攻东边宫的人,不过片刻外面就没了声息,宫内的人正在惊疑,就听见重重地拍门声,然后燕南的声音传了进来:“是我们东厂的人,叛军已经被肃清了!” 燕南的声音颇有特色,寻常人也模仿不来,马成还是小心踮脚从一处巴掌大的小洞往外看,才瞧见真的是东厂的人,身后还跟着南边的几位将领。 众人都欢喜起来,慌忙开了门,七嘴八舌地问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燕南受了薛元的叮嘱,进门第一件事先看姜佑,见她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一向阴森的脸色也露出笑来;“方才厂公带人诛杀了临川...叛王韩昼瑾,又命人冒充韩昼瑾的样子发号施令,把叛军余孽都引到最西边,在那里早早地买下火.药,送他们一窝上了天。” 这狠绝的行事作风倒真的像是薛元所为,众人钦佩这计策之余,又难免有些胆寒,暗自提醒自己绝不可得罪这位督主。 姜佑见他左右说不到自己想听的,禁不住急问道:“掌印呢?他还好吗?可有伤到?怎么不见他人?” 燕南正想答话,就听见有道声音越众而出:“臣在这里。” 姜佑听见这声音,原本一直提着的心落了地,心里一堵,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眼巴巴地道:“掌印...” 薛元瞥了她一眼,也不理会其他人的神情,带着她漫步进了正殿,确定正殿里没人,他抱胸淡淡道:“皇上想跟臣说什么?” 姜佑想到这些日子的绝望,忍不住去拉他的手,话到嘴边又有些磕绊;“朕,朕这几日跟自己说,只要你能回来,不管天下人怎么想,朕都要迎娶你为君后!” ☆、第118章 距离那场宫变已经过去三日了,任是韩昼瑾深谋远虑,也没想过薛元死而复生,带着人又杀了回来,只是那日晚上损失最重的应当是金陵行宫,被薛元闷不吭声地炸塌了一半,幸好抄临川王府的家也够修缮皇宫了,不过姜佑也没打算修缮,只是让人略微修正了一番,干脆就让它只有原来的一半大小。 修建皇宫之事自有旁人操心,也用不着姜佑着急,那日宫变晚上向薛元求亲,本以为他要么是欣然应下,要么是冷脸拒绝,没想到只是淡淡撂下句‘再说吧’,转身就回了自己宅子,让姜佑在原处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这三日一直惦记着他,但又怕去见他又被他冷嘲热讽的,只好在宫里硬是闷着,只是派人时时打听薛元近来的动向,今儿个忍到下午终于忍不住了,好好把自己收拾整齐了就要去见他。 马成见她一身团龙常服兴冲冲就要往外走,忙微抬了声调道:“皇上这是要去见督主?” 姜佑脚步一顿,转头问道:“是啊,怎么了?有何不妥?” 哪哪儿都不妥啊,要说皇上聪明是够聪明了,但在讨好心上人这方面还差得远呢,跟个糙汉似的。马成在心里感叹一时,才开口道:“皇上和督主闹矛盾不就是因着朝堂上的事儿吗,督主心思细腻,如今您再穿这么一身过去,那岂不是更给他心里添堵?” 薛元确实是个精细人,姜佑想了想,虚心求教道:“那依你看,朕该怎么穿戴?” 马成知道跟她说不清这个,便告了罪,请了香印过来,直接指挥宫女给她梳妆打扮,上着白色对襟双织暗花轻纱裳,下面是水白纱裙,头上梳了个桃心髻,用一只点翠花枝凤尾簪绾住,又剪下朵新鲜的玉兰给她簪上。她打扮完起身走了两步,头上的花瓣颤巍巍,越发衬得唇红齿白。 马成瞧得眼睛有点发直,皇上这幅模样,难怪督主恨不得嵌在心坎里疼,配其他男人真是糟蹋了。他忙竖起大拇指:“皇上这样极好,督主瞧了定然是欢喜的。” 姜佑别扭地扯了扯裙子,撇撇嘴道:“你也就一张嘴伶俐了,要是不成,仔细你的皮。” 她说完就抬步出宫,薛元住的地方离行宫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坐马车很快就到了,她有些忐忑地扶着马成的手走了进去,幸好这次没被挡在门口。 薛元瞧见她过来似乎并不意外,但看见她一身装扮却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起身半欠了欠身行礼:“皇上怎么有空过来?” 马成十分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姜佑见他还是透着生分,憋了半晌才道:“来瞧瞧你。” 薛元扬了扬唇,这时候天还是有些热,他拿檀香骨扇子随意扇了扇,底下吊着的水晶扇坠叮咚作响:“臣在在这里,皇上瞧完了就走?” 姜佑犹豫了一下,还是厚着脸皮在他身边坐下:“朕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朕身为皇上,总有些事儿身不由己啊。” 薛元哦了声,把手里的檀香扇合拢到一处,微扬起眉毛瞥了她一眼:“比如选妃?” 姜佑一怔,立刻叫屈道:“这真的不怪我啊,我没有一时半刻想要选妃的,是那起子混账硬把人拉到殿上,这事儿才传了出去,我后来不都把人撵走了吗?!”她眼巴巴地道:“就算我对不住你,可这事儿真跟我没关系啊!” 薛元的目光掠过她微敞的襟口,懒洋洋地道:“皇上来道歉就空口而来?这般没诚意?”他说完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有意无意地轻扯了扯领子,姿态慵懒暧昧。 姜佑瞧见他摆出一副勾人样子就知道他想什么,犹豫了片刻,伸出手臂让广袖滑下一截,两弯雪白的手臂环了上去,主动含住了他的两瓣唇。 两人许久没有如此亲密,姜佑心里感怀了一下,慢慢地用舌尖逗弄他,薛元甚少见到她如此主动,微怔之后便迎了上去。 这么点程度肯定不能让薛督主满意,姜佑一只手已经从他衣襟里探了进去,小心地抚过那两点,引得他身子僵了僵,却鼓励似的环住她的腰。 她得了赞许,指尖顺着往下滑,到了腰间的时候一按玉带上的勾扣,他上身的衣襟便散开了,她搭在他腰上迟疑了很久,直到薛元斜斜乜了她一眼,她才滑进素绸的长裤,迟疑着握住了地方。 那地方直挺挺的有点吓人,姜佑拿捏住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薛元轻轻哼了一声:“皇上...” 姜佑手忙脚乱,还抽空应了一声,他把她打横抱了起来,站在原处喘口气:“臣带皇上去洗澡。” 按照她对他平日的了解,他这时候都应该忍不住了,怎么还能想到洗澡?姜佑狐疑地看着他,他抱着她进了里间,里间有条小道,小道的尽头便是一方半露天的温泉,直接从宅子外面引了温泉水过来。 姜佑被转移了注意力,两眼放光的赞叹道:“上回来没仔细瞧,没想到你这里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她一不留神身上被剥了个精光,他抱着她直接下了水,按在白玉的池壁上吻了个痛快,直到她气喘吁吁才道:“皇上不是来道歉的吗?总得拿出些诚意来才作数。”他隔着水汽望过来,有种烟行媚视的味道。 姜佑迟疑着探手过去,他倒也不拦着,只是似笑非笑地道:“皇上也太轻省了些,难为臣在河水里泡了那么些时候。” 姜佑有点恼:“那你想怎么样?” 薛元没说话,垂眸看着她秀气的唇,含义十分明显,姜佑捂着嘴退了几步,又低头偷偷瞄了小掌印一眼,慌得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朕做不来这个,大小都不对...” 薛元被她的话引得一哂:“皇上不愿意服侍臣,那就让臣来服侍皇上吧。”他说完竟然真的取了巾栉给她擦身子,擦了一会儿便觉得是隔靴搔痒,直接换做了手。 姜佑被他撩拨呼吸急促,眼神迷离地看着他,却只能无力地靠在他怀里,突然轻叫了一声,被猝不及防地进入惊得忍不住退后了半步,却被他扣住腰牢牢地揽在怀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腰杆酸麻的靠在池壁上,身上绯红一片,两手有气无力地勾着他脖颈:“你...你轻点...唔,什么时候能好?” 薛元吻了吻她的脸颊却并不答话,抱着她出水,把她放到池子边的白玉床上,把她置在自己身上,脸贴着她的脸摩挲着:“臣好些日子没跟皇上亲近了,自然得把这些日子的都补上才是。”他贴着她的耳廓暧昧道:“皇上不是一心想觉着东厂是朝堂大患吗?要是有本事在床上压倒臣,那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这哪儿跟哪儿的事儿都能扯到一起去,姜佑越发觉得有的人不能轻易得罪,不然会被记上一辈子,逮到机会就报复回去。 他那份热情劲儿实在是要人命了,她本以为被抱回寝室床上终于能休息,没想到他又顺着脚踝抚到大腿内侧,迫着两条玉白修长的腿环在自己腰间,重复着动作起来。 这么一折腾竟然折腾到了天亮,姜佑累的快要昏过去他才停了下来,神清气爽地抱着她又沐浴了一回,给她换上干净寝衣让她好好睡上一会儿,自己打起帘子去了外间。 她睡得人事不知,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然高挂,幸好薛元细心地给她放下床幔,才不至于让她被照醒,这时候外间传来人语声,他叫进来成北细细过问她近来的饮食起居。 成北呵着腰道:“回督主的话,皇上前些日子被那些文官缠着选妃,本来就心绪不宁,后来一听您假死的消息传回来,当即就咳了些,吓得我们立刻请了太医细心调理才算好些,之后更是吃不下睡不着,这几天人都消瘦了。” 他一边摇头一边叹道:“皇上这些日子跟疯了一样,但凡有点嫌疑的官员便被抓进去下了牢狱,任谁求情也没有用,她一门心思地想要为您报仇,什么都顾不得了。” 薛元听得蹙了眉,按着额角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他挥手让马成下去,自己打起帘子进了里屋,隔着寝衣轻轻握住她细白的手腕,瘦的只剩了一把骨头,下巴也尖了起来。 他心疼地把她揽在怀里:“这些日子为难你了。” 姜佑还是觉得困,嘴里低低地咕哝了一声,半晌才打了个哈欠,半睁着眼道:“知道我为难,你昨晚上还那般折腾。” 薛元轻笑一声:“臣怎么是折腾皇上,臣那明明是疼爱皇上。” 姜佑永远斗不过他,干脆头一歪靠在他肩上继续睡,他轻轻晃了晃哄她:“已经过了吃早膳的时辰了,皇上难道不饿吗?还是先用些东西再睡吧。” 姜佑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他把她抱到芙蓉填石的八仙桌旁坐下。桌上都是些清淡菜肴,她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吃东西,吃不得油腻的或者太补的。 他端了盏鲜美的鱼羹喂她,等吃完了人也清醒的差不多了,一边揉眼睛一边打哈欠:“我想吃白灼虾蘸醋。” 薛元任劳任怨地剥好虾蘸了醋给她递到嘴边,姜佑吃了几个便见饱了,殷勤地给他夹了筷子笋丝:“你也吃你也吃。” 她见薛元慢慢吃了,才小心问道:“朕三日前跟你说的话,你想的怎么样了?” 薛元顿了下,搁下筷子啜了口茶:“臣跟皇上说说当年的事儿吧。”他两手交叠起来,优雅地搭在膝头:“十几年前,薛家和重家同时犯了案子,薛家的人为了救唯一的少爷,便买通了看守关押的人,将身份不高的商人重家老三偷带了出来,替换了薛家少爷。” 姜佑喉咙有些发干:“你当初被换的时候为何不说出来?” 薛元笑了笑,眼里却有些阴霾:“重家犯得是死罪,连进宫为奴的资格都没有,这条路对我来说虽然艰险,但总归是条生路,若是说出去,我就再没一线生机了。” 姜佑哎了声:“十几年前你还没我现在大吧,竟然有这般胆量魄力,你这样的人若是不出头,那真是没天理了。” 往事虽然艰难,但总算都熬过去了,他垂眸道:“我刚开始的时候想的是活一天算一天,能在这世上多活一天都算是我赚了。”他神色似乎有些感叹:“我姓重,名景风,要不是这些日子被人翻了旧账,恐怕我自己都忘了。” 姜佑忍不住握着他的手:“朕帮你记着。”她偏了偏头:“要不就把景风当了你的小字吧,只许朕叫,也能留个念想。” 薛元对她笑了笑,她却垂下头,脸上满是挣扎,半晌才缓缓开了口:“掌印...朕不会放弃西厂和女学的。”她见他瞧过来,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但是这两样如今都不成样子,没有几十年的功夫也难成气候,等西厂成了气候,没准你我都不在了,那时候便由着他们斗去吧,朕也不会想法子辖制东厂了。” 她垂下眼,眉宇间满是思量,郑重道:“朕答应你,只要朕在一日,便许你权倾天下。” 薛元这才露出讶然神色:“皇上?”他知道她性子刚强执拗,让她服软何其之难。 姜佑耷拉下眉眼,虽然许下承诺,但还是有些蔫儿,哼哼了两声:“反正你要嫁进宫来的,就当东厂是你的陪嫁好了,朕才不是那等算计媳妇陪嫁的窝囊人。” 反正还有一辈子讨论谁是媳妇这个话题,薛元倒没急着现在拉她理论,乜了她一眼:“皇上还是先想想怎么说服那帮文官同意吧。”他靠在她肩上,悠悠地道:“臣已经是皇上的人了,总不能让臣没名没分的跟着皇上吧?” 姜佑拍了拍他的肩:“朕有个法子。” ...... 前几天听说薛元死了的消息,群臣觉得这位素来平易近人的皇上就好像疯了一样,见到谁都红了眼,可随着薛元回归,宫里又传出一条消息来,让群臣觉得皇上不是‘好像疯了’,而是真的疯了——她竟然要裂土封王,封的就是那个死而复生的薛元。 宦官封王历史上也极为罕见,况且那么多开疆拓土,安邦治世的武将文官都没有封王,凭甚要给一个宦官封王,这群人不敢去问薛元,便按着吃饭的顿数去求见姜佑。 姜佑给的理由很有说服力,薛元在危难之时救了皇上的性命,要是没有他,你们也就见不到朕了,不给他封王难道给你们封啊?朕看也不用别处了,临川王的那块封地就很好,择日便授金册宝印吧。 临川王的封地在南边,多少人盯着的富庶之地,这下群臣不干了,长跪在宫门口不起来,姜佑站在丹陛上怒:“朕说了封赏的法子你们不同意,那你们倒是给朕说个好法子来啊!” 底下又没人敢吭声了,这封赏份额往高了说怕得罪群臣,往低了说被薛元嫉恨上更惨,现在藏在人堆儿里没关系,枪打出头鸟,却没人敢头一个开口,只是不住地求姜佑收回成命。 姜佑任由他们跪了几日,好几位老臣犯了老寒腿,这时候宫里又扔出一个惊爆消息,薛掌印吃了灵丹妙药,竟然还阳了! 要是寻常太监敢长出来,那绝对是被再割一次的命,但换成薛元竟然无人敢置喙,但群臣听了却更为幽怨,王位可是世袭的,本来他是个太监,当一辈子王爷也算到头了,这下子可成了千秋万代了,他们立时不干了,反对的更为激烈。 正在群情激奋的时候,姜佑笑眯眯地抛出一个法子:“既然你们都不想让薛厂公封王,觉得他是个祸害,那朕想个法子被他娶回宫来,权当朕为国捐躯了,如何?” 要是在以前,这起子人定然激烈反对,但现在有裂土封王那个更不靠谱的法子在前头,这个提议倒也不是不能接受,让薛元进宫去糟蹋皇上总比继续留在朝堂蹂.躏他们强,内阁里的大臣一合计,怕要是他们不同意姜佑一犯浑真裂土封王怎么办,众人权衡利弊之后,拍板准了! 皇上和厂公的婚典自然要回京举行,两人便挑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大张旗鼓的返京,让全天下人都知道,皇上要娶君后了,君后就是东厂提督薛元。百姓倒百官想的那么多,只觉得这皇上和厂公都神仙玉人似的好看,真是再没有更登对的了。 这时候这群文官才发现上当了,不过也为时已晚,消息已经放出去了,除非想让整个朝廷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再说他们也没有那个胆子,想去东厂喝茶的除外。 撰写史书的大臣看见婚典上两人笑得春风得意,一时激愤写下了这么一段:“呜呼,掌印太监薛元,形貌亘古之绝丽,狐媚惑主,入门见嫉,终独宠于文宗,后宫朝堂,只手遮天!奈何厚德帝甚爱之,帝曾言‘愿许掌印一世权倾朝野’,悲哉哀哉!” 本书由新鲜论坛(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